《惑心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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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惑心入林》作者：蒋蟾【cp完结】

    简介：

    辛衍第一次见到林见山，是在八年前姐姐辛悦的生日宴上，那晚露台空气寂静，青年身量秀颀，冷白而又修长的手指虚虚夹着烟，靠着栏杆单臂揽住女伴亲吻，夜色朦胧中，他好像随时都要抽身离去，有种鹤一样的风骨。

    而彼时的林见山眼中，那惊鸿一瞥的辛家小少爷，空有一张漂亮面孔的废材二世祖，充其量只是个黏在自己身边纠缠不休的小朋友罢了。

    ——

    除夕夜大雪，林见山从s市返回县城老家，一身狼狈落魄潦倒，亲戚们议论纷纷，讲他在外头犯了事，是蹲过大牢的。

    原本可是光宗耀祖的寒门贵子，竟然落得这般田地，书读的再多有个屁用，谁知道在外面干了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深夜，林家大门被敲开，外面站着一位眉眼俊俏衣着不菲的年轻男人，他风尘僕僕却不慌不忙，对上林见山震惊又复杂的眼神，笑着说：「我来接你回家。」

    ——「八年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

    ——「尽管飞吧哥哥，天涯海角，我都能抓你回来。」

    清冷成熟年上受（林见山）& 前傲娇大小姐后疯批温柔攻（辛衍）

    第1章 「辛董他还能坐得住？」

    年初三，上午九十点钟的光景，日头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天色阴沉。

    临街一栋灰头土脸的住宅楼内，林见山裹着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双手抄兜从锈迹斑斑的铁门后矮身走出，被凛冽寒风扑面一灌，瞬间打消了他想摸出一根烟来抽的念头。

    县城前两年放宽了烟花爆竹禁令，算是顺应民意，除夕刚过，居民楼附近的水泥路面上除了未化净的积雪就是铺了一地的鲜红炮纸，纵起鼻子嗅一嗅，还能闻到瀰漫在空气里隐隐约约的硫磺味儿。

    大新年里家家户户都还在走亲戚，沿街商铺多数关门歇业，只有路口那家水果店仍开着门迎八方客，并且生意红火。

    老街区一贯的毛病，道路狭窄逼仄，临近晌午时分，赶着去亲戚家拜年的车辆将短短的一截路堵成了停车场，汽笛声和混着乡音的吆喝此起彼伏。

    林见山拎着两箱刚买的水果站在路边等车，没一会儿手就冻得通红，正后悔出门前没听他妈的叮嘱戴副手套，那边司机一个电话打来，让他要么往前走走，要么就取消订单，因为实在开不进去。

    「好，劳烦你把车停路边等着，我走过去。」林见山淡淡道，他有一把好嗓子，声线是那种带点冷质的清冽悦耳，语气也不急不躁，显得格外礼貌。

    对面司机顿了一下，立马不好意思起来：「对不住啊小伙子，让你多跑几步路……」

    「没事儿，堵车么，可以理解。」

    黑色大众在翡翠悦府小区大门外缓缓泊停，林见山推门下车，抬头望了眼面前巍峨气派的仿罗马式建筑拱形门头，这小区是近几年新建成的，一水儿的高档电梯房，且是小县城里极为少见的一梯一户，进出要刷门禁卡，访客需登记，外来车免进。

    林见山循着刚刚保安指给他的方位很快找到c栋单元楼入口，路上先给孟庭婉去了个电话，响好几声那边才接：「来了？」

    「电梯要刷卡的吧？」他言简意赅。

    孟庭婉拖腔拿调地笑了一声，慵懒且妩媚：「下去接你，等我。」

    孟庭婉之所以叫孟庭婉，是因为她妈年轻那会儿特别喜欢听孟庭苇的歌，但她本人却并不待见这个名字，曾一度想改名叫孟浩然，因年幼言轻胳膊拗不过大腿未能如愿，但这副专门跟她妈较劲儿的倔脾气却从孩提时代一直延续到现在。

    她和林见山一样，都算少小离家老大回，背上一些不太好听的闲言碎语。据县城路透社爆料，孟庭婉在外边嫁了个有钱老公，没几年离了，还搞了人家一大笔钱，也不知道是不是当二奶去了，家里边觉得丢人，不让她进门，没法子只好在外面租房子住。

    消息真不真林见山不清楚，但这房子确实不错，将近两百多平，法式风格的精装修，客厅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护城河。

    孟庭婉像是刚起床不久，裹着睡袍下来领他上去，波浪卷用鲨鱼夹随意夹起，屋内应该还铺了地暖，外面寒风凛冽，里头温度宜人。

    「坐。」她招唿林见山去沙发前落座，自己从开放式厨房的壁橱里拎了茶壶茶杯过来，大理石茶几上摆着一只水晶菸灰缸，横七竖八盛满了菸头。

    「听人说，你失踪那几年是坐牢去了？」孟庭婉在林见山对面的单人沙发前坐下，单刀直入地问完这句，她好像并没有急于得到答案，而是弯腰拉开茶几下的小抽屉拿出烟跟打火机，自己先点燃一根，隔着裊裊升腾的烟雾问他：「抽吗？」

    「不了。」林见山又扫了眼那只菸灰缸：「你现在菸瘾挺大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孟庭婉翘起了二郎腿：「他们还说，你坐牢是因为一个男人，我不信。」她将烟从唇边拿开，两指夹起举在颊侧，目光一瞬间哀伤又柔情：「除非你亲口告诉我。」

    林见山波澜不惊的脸色在她这句话后微妙地白了几分，喉结滚动一个来回后，他问：「你听谁说的？」

    孟庭婉端详着他分秒间的表情变化，倏尔笑了起来：「后面那句是我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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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见山眼神冷了下去，连名带姓地叫她：「孟庭婉，有意思吗？」他模样生得清俊，不笑的时候有过分严肃又清冷的气质，殊不知这样反而更让人想惹他生气，看他情绪失控。

    孟庭婉就是拥有这样恶趣味人的其中之一，她跟他相识于学生，当年禹县一高公认的校花倒追年纪第一的事迹出名到他们那一届毕业很多年后，仍是学弟学妹们口口相传的谈资。

    「如果你是为了其他女人身败名裂，我一定会嫉妒到发疯，与其这样，倒不如便宜给男人。」孟庭婉抽一口烟缓缓吐出，见好就收地眨了眨眼：「好啦，别生气嘛，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她话音刚落，远处半掩的卧室门从里面拉开，一个穿着卡通毛绒睡衣的小男孩抱着玩偶跑出来，注意到客厅有外人时还愣了下，然后一头扑进孟庭婉怀里，奶声奶气道：「……妈妈，安安一个人睡不着，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睡？」

    孟庭婉捻灭了烟，双手抱起小男孩放在腿上，亲了一口他肉嘟嘟的脸颊，继而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的林见山，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发问。

    「你儿子？」

    孟庭婉没直接回答：「你看我俩长得像不像？」

    林见山只问：「你以后打算带着他在这里生活？」

    孟庭婉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伸手想去摸茶几上的烟盒，意识到孩子在旁，又收了回去。

    「我带不了。」她掀眸看向林见山，用一种平铺直述的语气道：「我生病了，这个病很难治，目前查到只有国外一家医院有过治疗成功的案例，所以我想去试试。」

    林见山沉默一息：「那孩子呢？」

    「我一个人去国外看病，到时候自顾不暇，根本没办法照顾他。」

    小男孩已经到了能听懂话的年纪，知道她在说什么，小嘴跟着瘪了瘪，哼哼唧唧地埋头往她怀里钻：「安安不想和妈妈分开……」

    「你看看咱们两个，」孟庭婉搂着儿子轻拍他小而单薄的嵴背，眼底蕴藏着诸多情绪，难以描摹，亦无法诉说：「……想当初离开这里时可都是怀着雄心壮志的，如今各有各的狼狈，你知道吗，我后来有阵子一直在想，如果那时候能和你结婚，我们俩现在又会过着怎样的日子？」

    林见山静静看着她没接腔，他瞳眸是极浅的褐色，目光澄澈，像浸在水里的晶石。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孟庭婉被这双眸子盯着，恍惚有种似曾相识的被看穿的感觉，怔忪一瞬，很快又释然地笑了，「现在想也是白想，不过自从认识了你以后，我就对学习好的人特别容易着迷，直到遇见了我前夫……」她话音一顿，没有继续往下讲，只拐了个弯打趣道：「这样论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负责？」

    「你生病的事你妈知道吗？」

    「她知道没用。」孟庭婉换回正经语气：「我给她留了一笔养老钱，算是报答那些年里她含辛茹苦独自将我拉扯大的养育之恩，剩下的，就是安安的抚养费。」

    林见山一脸平静地反问：「你看病不需要钱？」

    孟庭婉勾唇轻哂：「需要啊，当然需要，你不用替我算帐，我心里有数。」

    林见山再度沉默，空气安静了几秒，那个叫安安的小男孩在孟庭婉怀里状似不舒服地拱了拱身子，孩子其实是很敏感的，对于身边大人的情绪变化，他们总能敏锐感知。

    「你是不是很诧异我为什么会找到你？」孟庭婉收紧搂着孩子的胳膊，坦然道：「原因很简单，我没时间挑挑拣拣了，我妈身体不好，要她照顾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实在够呛，至于我那群亲戚……」她讥诮一笑：「算了吧，我看他们只会冲着抚养费来，老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不是去别人家当小受气包的。至于为什么会选上你，林见山，你觉得我还有其他人可以指望吗？」

    她说完这句，笑容仍绽放在那张艷若桃李的姣好面庞上，林见山最初认识孟庭婉的时候她就很漂亮，到现在依然漂亮，漂亮和热烈这两个词是这个女人生命的底色，她是如此的骄傲，却又是如此的命途多舛。

    林见山垂下眼帘，视线投注到她怀里抱着的安安身上，这孩子长着一颗滚圆饱满的后脑勺，看得出来被养得很好，脸颊肉嘟嘟，五官眉眼是稚气版的孟庭婉，都说男孩像妈，看样子是没错，而且小小年纪就已经发量惊人，顶着可爱的西瓜头，乌黑浓密有种丝绸般的质感，他看着安安，思绪竟不受控制地想起另外一个人。

    「叫什么名字？」半晌，他问道。

    「孟淮安。」

    林见山点点头，没有过问孩子为什么会随母姓这件事，似乎在他看来稀松平常。

    「安安，」他朝窝在妈妈怀中偷摸打量了自己好一会儿的小男孩伸出手，如同对待一位同龄人那样礼数周全地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我叫林见山，很高兴认识你。」

    安安又往孟庭婉怀里缩了缩，仰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妈妈，后者却将他从腿上抱下来，扶着小肩膀往前推：「去吧，宝宝不是喜欢听故事吗？这位林叔叔会讲好多好多故事呢，可以让宝宝听很久很久……」

    被妈妈推开的感觉让安安很受伤，小嘴一瘪，转过身再次扑进孟庭婉怀里，声音也透出嫩嫩的哭腔：「宝宝不要听故事了，宝宝想跟妈妈在一起……」

    「我们先去吃饭吧。」林见山把目光从母子俩身上挪开，看向对面墙壁上的电子挂钟，「已经到中午了，出去吃，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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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庭婉低头屈指飞快揩了把眼角，带着鼻音笑道：「别跟我抢啊，这顿必须我请，餐厅昨晚就订好了，等我化个妆就出发。」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林见山和孟庭婉领着安安一道从翡翠悦府大门内走出，这块属于新开发区，晌午时分，该拜年走亲戚的都已经在饭桌上了，因此车流量不大，正对面的绿化带旁停了辆黑色雷克萨斯，外地牌照，林见山瞟过去一眼，几面玻璃都贴着黑色防窥膜，看不清里头坐没坐着人。

    孟庭婉叫的车很快开到，她抱着安安坐进去，林见山一手为其拉着车门，另一只手里则拎着硕大的妈咪包，等三人都坐进车内，白色新能源车启动，转瞬间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雷克萨斯里，副驾坐着的年轻人收回举在半空中录视频的手机，边低头刷着相册内容边摸着下巴问身旁人：「按照辛董的指示，出现任何异常情况都要向他汇报，你说……这要报吗？」

    驾驶座上的人手里正拿着韭菜盒子大口地啃，闻言鼓着腮帮子道：「大过年的抛妻弃子千里迢迢跑来这里盯梢，明星狗仔都没我们敬业，为了啥？这种情况果断报啊，报完收摊，咱兄弟俩今晚就可以订机票打道回府了。」

    副驾迷茫抬头：「啊？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你他妈傻啊？」吃韭菜盒子那位翻了个白眼，朝刚刚林见山他们离开的方向一努下巴：「这都搞出孩子来了，辛董他还能坐得住？」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久等了！

    新文开更，前期大小姐后期疯批温柔攻（辛衍）与清冷年上受（林见山）的故事开始啦~~频率暂定隔日更哈，特殊情况会评论区请假，感谢阅读，顺便求点海星么么哒~

    第2章 「你要跟谁各自安好？」

    林见山和孟庭婉一道吃过午饭，之后又陪母子俩逛了逛县城里一年一度的新春集市。

    琳琅满目的摊位没什么新意，像个浓缩版的义乌小商品市场，架不住过年人多，有得了压岁钱的半大孩子三五成群挤在一起套圈打气球，三轮小吃车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炸物，辛辣浓郁的油烟味儿飘出几里地，热闹是真热闹。

    过来逛集市也是孟庭婉的意思，主要想让安安和林见山快速建立起感情，其实有点操之过急了，好在林见山看着冷冷清清一个人，身上却有股讨小孩子喜欢的温和气质，中途安安走累了，放下了防备心乖乖任由他抱着。

    孟庭婉挎着妈咪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趁一大一小停在套金鱼的摊位前观望时，举起手机快速摁了张合影。

    那曾是她梦中的画面，可惜这辈子再也实现不了了。

    傍晚时分林见山把逛累了的母子俩送回翡翠悦府，然后打车回自己家，越往老街去路面越渐渐收窄，骑电驴的多，开车的少，就显得一直跟在屁股后面的那辆雷克萨斯格外扎眼，要说林见山的反侦察能力并不强，怪只怪对方太过明目张胆。

    计程车在路边停靠，后排青年推门下来，手机熄屏往兜里一揣，抬脚头也不回地往临街的居民住宅楼走去，黑色长款羽绒服包裹颀长身段，嵴背薄而直，像深秋遍布残枝败叶的寒潭中唯一一株傲然孑立的水芙蓉，出狱小半年，剃短的寸头都已经长长，人却还是瘦，愣是一点肉都没养出来。

    后方十多米开外的雷克萨斯里，开车的那位收回远眺的视线，偏头看向副驾：「咋样？辛董那边怎么说？」

    「就回了个知道了，别的啥也没说。」另外那位把聊天框调出来给同伴瞧一眼，而后拿回手机耸了耸肩，兀自感慨加八卦：「感觉他对这位也不是很上心么，我听魏凯讲，昨晚辛董在尹家老爷子的寿宴上喝醉了，最后是尹三小姐亲自开车给送回去的，还留宿了，没记错的话，这个尹三小姐就是老辛董还在世时给辛董定的未婚妻吧？温香软玉在怀，赶明儿再直接来个奉子成婚，也难怪辛董没空搭理我们。」

    魏凯是两人口中那位辛董的私人秘书，平时嘴挺紧的，跟这两位算是同期进公司的，参加新人培训时做任务分到了一组，就拉了个微信群，一直保留到现在，平时喜欢在群里插科打诨，顺带来点职场打工人的吐槽与抱怨。

    昨晚他随老闆赴尹家老太爷的寿宴，没想到辛董会贪杯把自己灌醉，自从老辛董去世，大小姐辛悦又出了那档子事，庞大的家族产业全落在二儿子辛衍肩头，他责无旁贷地扛起了重担，同时也像完全变了个人。

    魏凯最开始是在老辛董手底下工作的，但职务非常边缘，未能接触到权力中心，却多多少少有听说过辛家小儿子辛衍的一些传闻。

    讲他是被惯坏了养废了的二世祖，唯一的优势就在于长了副漂亮皮囊，用老话说就是，花架子一个，中看不中用，大概率会被推出去当做商业联姻的棋子。

    哪知四年前辛家接二连三出事，先是老辛董突发恶疾遽然离世，接着是大姐辛悦锒铛入狱，所有人都以为辛家会就此一蹶不振，结果小儿子辛衍临危受命，遵照遗嘱接任董事长之位，而后一系列的雷霆手段，对内大刀阔斧地调整人员架构推进业务流程改革，对外抢占市场悍然出击，让妄图看好戏的人大失所望，也让集团董事会看到了新的希望。

    魏凯就是那时候被从集团办分管行政的闲职部门调到辛衍手底下做事的，但其实更早之前他就跟自家这位年轻老闆有过一面之缘，在他刚大学毕业通过层层选拔进入集团总部工作，并以管培生代表的身份参加董事长开放日活动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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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辛董携一双儿女拨冗出席，当时大女儿辛悦已经在担任集团副总裁的职位，小儿子辛衍据说刚留学归来，顶着一头闷青色染髮， hiphop风格的穿搭，戴夸张首饰，看一眼就能犯潮人恐惧症那种，高鼻薄唇桃花眼，五官精緻皮肤白皙，要不是主持人很快就向大家介绍了身份，魏凯还以为他是公司请来热场的唱跳男团艺人。

    当时跟辛悦总身边的还有另一位俊朗青年，和辛衍完全是两种风格，剪裁得当的黑色高定正装包裹着秀颀身材，举手投足间有浑然天成的清贵气质。

    而魏凯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那位辛小少爷全程百分之八九十的时间，都在冷眼看着那位青年。

    或者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瞪，特别在对方和辛悦凑近了低头交谈时，那双星眸仿佛能迸射出熊熊火焰，将整间多媒体会议厅瞬间点燃。

    后来魏凯才知道，那位青年名叫林见山，原是集团总裁办的，彼时正准备到分公司铂曼担任法务总监一职，但也有传言，说他跟辛悦总是大学校友，放弃s城的高薪工作和人脉来给学姐打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直到某一次魏凯的顶头上司临时有事，让他代替自己去给老辛董送一份需要签字的合同，那是在傍晚时分，他开着上司的车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入辛宅大院，刚把车倒进库位，余光里瞥见对面一排排豪车堆里，其中一辆银顶迈巴赫s车身在剧烈震动，二十郎当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愣之后，魏凯立马意识到里头正在发生着什么。

    他不敢揣测到底是辛家的谁，更不敢轻易下车暴露自己，等了不知多久，在魏凯看来极其漫长又煎熬，那边终于动静渐歇，又过了约莫半个多钟头，他俯身几乎贴在方向盘上，屏气凝神地看着那辆迈巴赫后车门推开，从里面下来的人，是林见山。

    裹着笔挺西装裤的修长双腿落地时却蓦地一软，就在即将跌倒的一瞬间，车内又飞快伸出一条胳膊，及时将他兜腰一揽，环在身前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分明，白皙肤色映衬着暴起的青筋尤其醒目，带着年轻男人唿之欲出的力量感，明显不是辛悦。

    再后来，魏凯被从行政一部调去辛董身边工作，彼时辛衍已经蜕变成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但那双桃花眼依旧漂亮，兼具洞察人心的深邃。

    去报到的那天，对方坐在偌大的弧形办公桌后批阅文件，钢笔笔尖摩擦着纸张，轻微的沙沙声中，辛衍头也不抬地淡淡开口说：「那天晚上坐在车里偷看的人，是你吧？」

    老辛董去世，辛悦总坐牢，新主上位根基不稳，集团最为动盪的那两年，魏凯跟在辛衍身边，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

    他忠诚可靠口风紧，当初一起进来的另外两位，一个叫郑平，一个叫施承明，后来也很受辛衍信赖。

    单说这次安排两人出来盯梢林见山，辛苦归辛苦，但给的报酬抵他们半年的薪水还要多，辛董出手向来阔绰，这也是他继任后颇得人心的理由之一，画再多大饼，不如痛痛快快给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平儿，说好的今晚就能订机票打道回府，我看够呛，辛董别是温柔乡里待得不知白天黑夜，把我们这对难兄难弟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副驾那位低头边刷手机边道，话音刚落，右侧挡风玻璃被笃笃敲响，他扭头一看，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车窗外，原本应该已经回到家里的林见山仿佛从天而降，即便当场将人抓包，他表情依旧淡淡的，等车窗降下，先递了两根烟进来，操着熟人聊天的口吻不疾不徐道：「准备守到初几？」

    这烟着实烫手，叫人哪里敢接，副驾那位忙扭脸看向同伴，发现对方跟他差不多的熊样，都一脸这下可毁了的惨澹表情。

    林见山没等到答覆，将烟收回，他气势一点都不咄咄逼人，却给人一种头皮要炸开的紧张感：「回去吧，告诉他，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需要缓一缓才能继续往下说：「……各自安好。」

    小县城八九十年代遗留下来的老式居民楼，没电梯，楼梯台阶又陡得很，林见山一口气爬上七楼，停在家门口撑膝弯腰喘了几下粗气，楼道感应灯亮起又熄灭，他被笼罩在黑暗中，使劲闭了闭酸涩的眼。

    吱呀一声，暖黄色的光自屋内倾泻出一缕，拓在林见山身上，正伸手往门口丢垃圾袋的林母打眼一瞧，愣道：「回来了？怎么不进屋？」

    「爬楼梯有点累，」林见山直起腰，朝母亲笑了一下：「站门口歇一歇。」

    「这孩子，外面多冷，」林母将门拉开，招唿他：「快进屋。」

    林见山进门在玄关处换鞋，说是玄关，其实不过是打了一排柜子，下边放鞋上面是镂空网格，跟一进门的客厅做了个视觉上的隔断而已。

    但也没挡住多少。

    「哟，小山回来了？」

    家里有客人，林见山甫一进屋就闻见了很重的尼古丁焦油味儿，他们一家三口就他偶尔抽菸，但没瘾，一般就是心烦意乱的时候点上一根，但会避开他爸妈，所以家里没什么烟味儿，但来了外人就保不齐了。

    林见山换好鞋抬头循声看去，褪了色的老式皮沙发上坐着两个人，正中央那位大腹便便的地中海是他大伯，旁边穿西装打领带身材魁梧的男人是大伯的儿子，也就是林见山的堂哥，茶几上堆着泛滥成灾的瓜子皮和砂糖橘皮，地上散落的也有，对面电视荧幕里是春晚节目重播，林父坐在一只竹编摇椅上，看见儿子回来先问了句：「晚饭吃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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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了。」林见山编了个瞎话，其实是没什么胃口，本想回房间一个人待着，但家里有客，躲起来显然不现实。

    于是走过去从茶几底下抽出一只马扎，在他爸旁边坐下，隔着一张茶几的对面，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的大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将喝进嘴里的茶叶吐回杯中，开始盘问：「小山什么时候回来的？」

    「年三十那天。」

    堂哥在旁边翘着二郎腿刷抖音，闻言退出app插话道：「咋回来这么晚，工作太忙了？」

    林母切了盘橙子从厨房端出来，盘底击在玻璃茶几上咣当一声，她扭脸对儿子道：「这橙子可甜，你尝尝。」

    「谢谢妈。」林见山伸手拿了一瓣，垂下眼帘剥橙子皮，汁水浸入指缝，听他爸开腔道：「宇翔那公司去年效益怎么样？」

    宇翔就是林见山那堂哥，三十岁出头，高中肄业文凭，打小就不爱学习，奈何亲戚堆里出了个学霸，大伯一家又特爱跟人攀比，那些年里是持续的气不顺。

    林宇翔也因此不知道挨了多少打，视堂弟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为眼中钉肉中刺，辍学后出门打几年工赚了点小钱，回家开店做生意，赶上经济形势不好都赔了，到处借钱补窟窿，前两年终于时来运转，其实是找了个好老婆，老丈人把手底下一家服饰公司交给夫妻俩打理，规模不大，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说起来也算是个老闆。

    所以今晚父子俩过来的目的很明显，耀武扬威来了。

    「还成吧。」林宇翔边抖腿边比了个手势道：「年底给员工分红，这个数……」说完马上看向林见山，刚刚亲爹没从这个堂弟嘴里撬出话来，他等不及亲自上阵：「听说堂弟在外面犯了点事？」

    他这话一出，林父林母的脸同时黑了下来，空气一瞬间凝滞。

    林见山吃完一瓣橙子，抽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汁水，面色平淡地嗯了一声。

    「哎哟！」大伯一拍大腿，惊讶得相当浮夸：「不能吧，小山上学那会儿成绩多好啊，考大学那年成绩可是全县第一，当时都上县电视台了，都夸你给老林家长脸，光耀门楣吶，好学生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林母刷地站起身，扭脸去厨房拿了扫帚出来。

    林父咳一声，朝妻子使个眼色，倾身抓把瓜子道：「宇翔公司今年效益既然那么好，光给员工分红就分出去好几十万，那之前从我们这儿借的五万块钱，应该能还了吧？」

    林宇翔瞬间上演川剧变脸，嘆口气道：「叔，不是我不还，是手上的现金流不够，实在周转不开啊，不过……」他话锋一转，又看向林见山：「堂弟这次回来应该不打算走了吧？开年要找工作，不如来我公司上班，我那儿正好缺个出纳，啥证都不需要，有工作经验就成，你的情况正好合适。工资嘛，试用期一个月一千五，转正后一千八，看在咱是亲戚的份上，每月再给你加两百块钱交通费，怎么样？这水平在咱小县城算好的了，跟大城市那是比不了，毕竟你也今时不同往日了嘛……」

    他话音落，林母单手叉腰扫帚一抬朝其面门怼过去：「哎哟，我寻思这是打发要饭花子呢，有你们父子俩说话这么噎人的吗？小山如今是出了点事，但谁敢保证这辈子都顺顺利利没个落魄时候？当年你林宇翔做生意赔得底朝天，大过年的让人堵家门口催债，是谁拿钱跑去给你解的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雪中送炭没有，落井下石的事倒是样样不落，大新年里我不想撕破脸，但你们要是冲着找不痛快来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大伯被说得面红耳赤，扬声道：「桂芹，亲戚间聊聊天，你怎么还急了呢？建民，管管你老婆！」

    「就是啊小婶，」林宇翔为自己叫屈：「我不过是出于好心给堂弟介绍工作，嫌钱少不干就是了，讲话这么难听，这以后亲戚还处不处了？」

    「不处了！谁爱处谁处！」林母越说越气，伸手一指：「门在那边，大哥是要自己走还是我请你们出去？」笃笃——两下清晰无比的敲门声在此刻响起，林母离得最近，先愣了一下，然后问：「谁啊？」

    外面没应答，但又响起两下规律的敲门声，显得礼貌又有耐心。

    林父道：「可能是这楼里谁家亲戚走错了，开门问问吧。」

    林母还带着气：「大晚上的敲了门又不说话，怪瘆人的，要开你去开。」

    林见山撑膝起身，「妈你坐那儿吧，我去开。」

    小马扎太矮，他屈腿坐久了大腿根有些发麻，站起来脚又软了一下，缓步走到门口，外面好像有所感应似的，又笃笃敲了两下。

    林见山：「请问是哪位？」

    依旧无人应答。

    他便先透过猫眼看了看，楼道感应灯暗着，只能瞅见乌漆麻黑的一片。

    林见山伸手按上门把，使力往下一压，门缓缓朝内拉开，吱呀一声，光倾泻而出。

    照亮门外来客那双漂亮又深邃的眼。

    脑袋嗡地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林见山完全丧失了思考的本能，瞳眸里映着面前男人的俊美脸庞，穿着挺括的羊绒大衣，肩平且宽，隐约还能看见里头考究的西装三件套，像是刚从什么宴席上离开，看得出有多风尘僕僕。

    「我来问问，」他沉着声音，直直看过来的双眸目若寒星，将林见山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你要跟谁各自安好？」

 第6页

    【作者有话说】

    有木有海星，康康孩子（星星眼）

    第3章 「我来接你回家。」

    客厅电视机里正播着春晚节目，一阵歌舞昇平的聒噪，音量大到刚好掩盖住了门外的说话声。

    林母站得离门口最近，注意到儿子陡然僵硬的背影，扫帚还拎在手里，护犊子似地走上前，「小山，是谁来了？」

    她走近了，同样借着屋内光线看清了外面男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硬生生呆住，小县城里不曾见识过这号人物，活像是从电视机里走出来的，林母搜肠刮肚只能暂时找出一个词来形容，贵气。

    那位贵气的年轻人迎着她的目光，微一欠身，彬彬有礼地打招唿：「阿姨，新年好。」

    林母舌头打结：「您……」她不禁就用上了您来称唿，即便对方只是个晚辈，但周身极盛的气势却让她自觉矮了一头，「……您要找谁？」

    年轻男人勾唇笑了：「阿姨，我是林哥的朋友。」

    他笑起来有着让人挪不开眼的好看，像一枚昂贵璀璨的宝石，林母像是被什么击中般地恍惚一瞬，听见儿子在旁边开了口，声音细听之下是有些紧绷的：「妈，我跟他出去聊。」

    他言罢，不等林母反应，飞快弯腰换鞋，又一把捞过衣架上的羽绒服套上，风风火火地抬脚往外走，立在门口的年轻男人被逼着后撤了两步，眼睛盯着林见山的脸，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隐忍而无奈，一阵穿堂风拂过，门咣当一声被从外面带上。

    林母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哎了一声。

    客厅那头，林父摸着保温杯的杯沿问：「是小山的朋友？」

    「看着像是。」林母折返回来，打眼朝沙发上正面面相觑的那二位一瞥，脸色再次沉了下去，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冷冷哼了一下，扭身拎着扫帚往厨房去了。

    楼道感应灯次第亮起，林见山走在前面，整个人沉默而紧绷，出来得急，没看清随手捞的一件是短款羽绒服，在零下几度的夜里挡不了多少寒，但他完全感觉不到冷，浑身之所以不停地打着哆嗦，是因为辛衍的突然出现让他惶然无措。

    县城老街黢黑的夜色中，破败街景，昏黄路灯，衬着不远处那辆黑色库里南格格不入。

    林见山吸一口寒气，肺叶被刺得生疼，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摸烟，手抖得厉害，结果烟没摸到，腕骨被一把攥住，他神经质地战慄着，刚要说话，就听身后男人道：「外面冷，去车里聊吧。」

    林见山扭过脸来，看向辛衍的眼神里尽是复杂和防备，「不必了，你……」他哑着嗓子，张嘴唿出的气息凝成一团白雾：「……你来干什么？」

    辛衍被他受惊的模样刺痛，心口一窒，眼底缱绻出万千柔情：「我来接你回家。」

    林见山撇开视线，神色已经恢復了一贯的平静淡然：「回哪个家？我家就在这里。」

    「为什么不告而别？」辛衍完全没被带着走，话锋转得很快，目光直勾勾落在面前人的脸上，他如今已然蜕变成另一幅模样，林见山在牢里与世隔绝了数年，出狱后也听说过关于辛家新任家主的传闻，讲他在商场上所向披靡杀伐果断，像漂亮且具有十足攻击性的勐兽，辛家的产业在他的主理下，逆势而上，呈现出远超老辛董在世时的鼎盛。

    可在林见山的记忆中，他还是那个蛮横不讲道理，撒起娇来却炉火纯青的矜傲小少爷，他存在在他前半辈子乏善可陈的人生中，那样的鲜明浓烈，像水墨画里点缀出来的一抹胭脂红。

    「不告而别的前提是，有告的必要。」林见山偏开脸，执意不去看对方，唇齿张合，叫出那个令他心绪纷乱的名字：「辛衍，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对你……从始至终都没那个意思。」

    「没哪个意思？」

    箍住手腕的力道乍然收紧，林见山吃痛，却并未唿出声，只脸色煞白地抿着嘴，然后摇了摇头。

    辛衍盯着他默不作声的侧脸，倏而笑了，松开一直紧攥着他腕骨的手，换了个套路：「你不愿跟我去车里谈，也行，我千里迢迢星夜兼程地赶过来，酒店订不到，在你家借个宿总可以吧？」

    林见山皱了皱眉，刚要说话，背后楼道里响起一连串脚步声，重重地踱在台阶上，还有他大伯那格外洪亮的清嗓子吐痰声，林见山浑身一凛，再顾不得什么，这次换他一把牵起辛衍的手，慌不择路地径直朝那辆库里南跑去。

    到了车边，他催促：「快解锁。」

    辛衍轻笑一声，却依言解锁了车子，头灯刷地亮起，破开浓郁夜色，林见山拉开后座门，先推他坐进去，而后自己矮身上车。

    这边车门刚砰一声扣上，远处楼道口就闪出两道影子，正是他大伯和堂哥林宇翔。

    库里南车灯亮着，很难不引人瞩目，隔着窗玻璃，林见山看见林宇翔站在路对面朝这边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看表情应该是在啧啧感慨，小县城里居然还能出现劳斯莱斯这款车。

    好在对方并没有进一步上前打量的意图，林见山目送那二位走远，松了口气，收回视线的同时，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封闭内，辛衍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目光有如实质，烙在自己皮肤上。

    他唿吸一滞，扭个身刚要推门下去，就被辛衍箍住胳膊，腾出另一只手捞过他的腰往里一带，衣料窸窣声中，蛮横且霸道地倾身压了上来。

 第7页

    林见山整个人被困在对方坚实有力的臂弯下，被迫仰面与其四目相对，昏暝光线中，辛衍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幽深而复杂：「好奇怪……」他抚上他瘦削的脸颊，虎口卡住下颌：「你心里没鬼的话，为什么要躲？」

    林见山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解释，正如他同样无法解释此时此刻为何会心如擂鼓，原以为早就一潭死水的地方，竟会奇蹟般地起死回生。

    辛衍没给他思考的机会，鼻息喷薄在脸上，他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吻住了两片淡色的唇。

    「唔……」唇瓣上的软肉被舔舐着，口腔亦被长驱直入地侵犯掠夺，林见山挣扎，又被轻而易举地制住，他听见皮带扣解开的声音，内心惶恐地叫嚣着想逃，四肢却软绵绵地动弹不得，如同一尾溺水的鱼，在意乱情迷中浮沉。嗡——手机陡然震动出声，是林见山的，他吓了一跳，神智也渐而清明，使劲推了一把还压在自己身上的辛衍，哑声道：「起来。」

    后者在他颈侧惩罚性地啃了一口，然后撑身撤离，顺便还帮忙把手机从他羽绒服外套里拿出，看了眼屏幕，笑了：「阿姨打来的。」

    林见山唿吸急促，面色苍白地噼手夺过，正欲推门下去接，又被辛衍拦住：「就在车上接，我保证不出声。」

    林见山不带情绪地看他一眼，辛衍眼神坦荡，于是不再纠结，划开接通后手机举在耳边，那头立刻响起林母担忧的声音：「小山，你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家？」

    「就回。」林见山一开腔，声音还带着情绪波动后的颤抖，于是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马上就回了，别担心。」

    林母哦了一声，犹犹豫豫着问：「你那个朋友呢？」

    「他……」林见山朝身侧看一眼，「他在我旁边，我们出来聊点事，就结束了。」

    「是外地人吧？」林母揣测着，也惴惴：「是跟……跟你之前那事有关吗？」

    林爸林妈都是小县城里安分守己了大半辈子的普通老百姓，当初林见山被判刑蹲大牢的事，就已经让他们担惊受怕了很久，老两口平时不提，是怕儿子过不去那道坎儿，但阴影却始终笼罩在他俩头上。

    「不是，」林见山柔声安慰着母亲：「那件事已经彻底翻了篇儿了，您别再一直惦记着，真的，妈，没事了。」

    林母哽着嗓子嗯了一声，最后道：「那你赶紧回家，大晚上还在外面熘达，妈担心。」

    「好。」

    挂了电话，林见山扭头看向辛衍，发现后者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他偏开脸，拢了拢衣领，轻声道：「我要回去了。」

    几分钟后，林母拉开家门，一脸惊讶地看着跟在儿子身后去而復返的那位英俊青年，对方朝她粲然一笑，礼数周全道：「阿姨，抱歉深夜叨扰，我来您家借个宿，不知道方不方便？」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每章一求海星~~

    第4章 描绣凤的大红喜被

    「家里地方小，将就你跟小山挤一挤了。」

    林母从主卧抱了床被褥进林见山这屋，抖开往床上一铺，大红被面，描龙绣凤，林父从门口晃过，看一眼，乐了：「你怎么把这床被子翻出来了？」

    林母边折被角边絮絮叨叨地说：「辛先生是贵客，总不好让人家盖旧的，这被子原是给小山结婚准备的，可他现在这情况——」

    林父在背后咳了一声，林母自觉失言，忙住了口，飞快掖好被子边后直起身，愧疚地看了儿子一眼，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那什么……赶快洗洗睡吧。」又转向辛衍：「屋里没暖气，嫌冷的话就把空调开开。」

    「好。」辛衍在长辈面前扮乖向来很有一套，「谢谢阿姨。」

    等林父林母双双离开，辛衍从椅子上起身，款步走到床畔坐下，伸手从被面的龙凤刺绣上拂过，抬眸意味深长地看向林见山：「这被子是给你结婚用的？」

    林见山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他从上了大学以后就不经常回家了，先开始是忙于学业，后来是工作缠身，刚进德勤的头两年，连除夕都是在外面过的，之后就跳槽去了辛氏集团的总部，职业生涯步步高升，随之而来的是私人时间被压榨得所剩无几。

    林爸林妈并非那种强行逼婚的长辈，从未催促过林见山成家的事，可私底下却悄悄准备好了儿子结婚用的喜被，为人父母的，可不就是这点念想。

    林见山盯着那被面定定看了半晌，突然感到鼻酸眼热，是他不孝，让父母一把年纪了还不得省心。

    觉察出他情绪的低落，辛衍站起身走过去，手跟着抬起，林见山却蓦地后撤两步，继而飞快朝门口方向瞥了一眼，表情满是紧张和不安。

    辛衍眸光微烁，停在原地不动了。

    「放心。」他对他道：「我不会让你爸妈看出什么的。」

    林见山默不作声。

    「但前提是，」辛衍笑了一下，如果林见山见过他在各种商务谈判桌上的样子，就会发现那是对方一贯胜券在握的神态，「你答应跟我回去。」

    空气凝结，林见山深唿吸一个来回，刚要开口，头顶白炽灯跳了跳，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老房子常有的毛病，线路老化容易跳闸，他听见外头很快响起林母唿唤林父的声音。

    眼睛一时间还未适应黑暗，林见山却下意识担心起屋子里另外一个人来，他抬脚往前走了两步，结果一头撞在对方坚实的胸膛上，辛衍闷哼一声，顺手一捞，箍着腰将林见山稳稳摁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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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投怀送抱。」他一声喟嘆，鼻息萦绕在耳侧，烧得人心乱如麻。

    原以为会迎来剧烈挣扎，没想到的是，林见山却如同被点了穴道，抑或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胸口，下巴抵着肩，黑暗中，彼此清晰的唿吸声交缠在一起，像他们早已纠缠不清的命运。

    细微的电流滋滋声后，灯光毫无徵兆地亮起，辛衍感觉臂膀下的身体陡地一僵，如同零点一过失去魔法被打回原形的辛德瑞拉，林见山迅速从他怀中撤离，别过脸的瞬间，还是被他捕捉到那苍白颊侧晕开的一抹薄红。

    扭过身，林见山拉开柜门，从里面翻出一套崭新的男式睡袍，丢在床上。

    「这我妈买的，洗过一回，我还没穿过，咱俩身高差不多，反正就睡一晚上，你将就一下吧。」

    辛衍牵了下嘴角，林见山被他盯得不自在，催促：「这会儿卫生间空着，你可以去洗漱了。」

    辛衍有时候听话是真听话，依言起身出去了，林见山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挨着床尾缓缓坐下，双肩卸了力道般下塌，望着虚空中的某处一瞬间失神。

    等辛衍洗漱完毕去而復返，发现林见山已经换好睡衣端坐在床尾的电脑桌前了，握着滑鼠的手不时轻点几下，屏幕亮起的微光映着他白玉般的侧脸。

    脚步停在门口，辛衍抱起手臂斜倚着门扉长腿交叠而站。

    约莫过了有四五分钟，林见山先行败下阵来，扭过头问：「怎么不进来？」

    辛衍还扮起无辜：「我怕打扰你。」

    林见山抿了抿唇：「你睡你的，影响不到我。」

    辛衍又笑了起来，抬脚往屋里走，林见山转过脸重新盯着电脑屏幕，按在滑鼠滚轮上的手却神经质地蜷了蜷。

    身后响起弹簧床垫震颤的声音，紧接着是衣料窸窣，辛衍在换睡衣，动作间带起的风颳着林见山的耳朵尖，他不觉屏住了唿吸。

    阴影猝不及防从身后笼罩下来，林见山心头一惊，刷地起身躲避，来不及后退的双膝与电脑桌底部直直相撞，咣当一声，随之而来是钻心的疼，桌上玻璃杯也在颠簸中倾倒，水哗啦啦洒了一地，杯子滚到边沿处，被辛衍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

    「你躲什么？」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捏住林见山的肩膀收紧，近在咫尺，那双漂亮桃花眼里头的笑意冷却，烧起晦暗不明的火。

    林见山挣了一下，发现难以挣脱，面上一寸寸血色褪尽，外头客厅传来林父林母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他强撑着一丝镇定，压着嗓子道：「我不躲，你松开。」

    辛衍：「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止这句。」

    林见山深吸一口气，「……别得寸进尺。」

    相比他濒临瓦解的心理防线，辛衍完全占据着上风，连威胁人都是带着笑的，两边脸颊掬起清浅的笑涡，很有几分天真的意味，却不过是假象：「林哥，我不想逼你，可你也别逼我……」嗡嗡——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声仿若天籁，至少对于林见山来说是的，他使了点力道终于把辛衍搡开，门外又响起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听林母道：「小山，你帮我看看这个……」

    门口人影一闪，林见山迎上母亲看过来的目光，慌乱中手足无措地拽了拽睡衣下摆：「妈，怎么了？」

    林母专注于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并未发觉萦绕在屋内两位年轻人身上的异样，走近了说：「我前阵子在抖音上的一个直播间买了件衣服，后来觉得不合适给退了，那客服说退款的钱是原路返回的，你帮妈看看，是返回到哪儿了，妈怎么找不着……」

    旁边辛衍背过身接起电话，声线冷而沉，听内容像是对面人在跟他汇报工作。

    林见山很少见到他这样的一面，记忆中那个酷爱撒娇耍横，躲在父辈和长姐身后扮猪吃老虎的乖戾少爷，已经在他未曾参与的岁月时光里，长成了曾经期待过的但事到如今却又倍感陌生的模样。

    拿过手机，林见山边点击操作边分心注意着身后辛衍跟电话那头下属的对谈，他也不想偷听，奈何控制不住，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一两秒后，听母亲在耳旁喊他：「小山？」

    定了定神，林见山开始耐心给母亲演示查看帐单的操作步骤，片刻后，她恍然大悟，拿回手机笑嘆着说：「哎呀，真是年纪大了，脑子越来越赶不上趟儿了，这些时兴玩意儿搞得又复杂，唉……」

    「没事的，妈，」林见山缓缓道：「以后我就留在家里照顾爸跟你，不用太担心这些。」

    身后，辛衍讲电话的声音一顿，扭过脸不带情绪地扫了他一眼。

    当着母亲的面，林见山只能装看不见，却仍提着心等了须臾，等辛衍重新开口跟电话那头的人通话，才蓦地松了口气。

    这边林母边捣鼓手机边抬脚往外走，他顺势跟了出去，到洗手间洗漱一番后回屋。

    辛衍已经打完了电话，正以手支颐端坐在电脑桌前，听见进门的动静，人体工学椅转了半圈，他架着二郎腿面朝向林见山，似笑非笑道：「可以睡觉了么？」

    这话歧义颇深，并且还是从辛衍嘴里说出来的，林见山很难不多想，他立在门口不再往前，僵持半晌才道：「……我去睡沙发吧，这张床不大，两个人睡太挤了。」

    几乎话音刚落，辛衍蹭地起身，箭步冲到他面前，抬手将人往屋内一拽，又拧身把门带上，咔哒落了锁。

 第9页

    林见山的心跟着一跳，当即反手去推他，却被更紧地摁进怀里，最原始的力量抗衡，拼的是体格，然而哪怕几年前，林见山也不是辛衍的对手。

    被父亲送去国外留学的那几年，为反击因种族歧视导致的霸凌，辛衍特地学过一套防身用的格斗术，不少人高马大的白人男都在他手里吃过亏，对付林见山更是绰绰有余。

    眨眼间，林见山就已经被他反剪住双手，半拖半抱地带到床边后，干脆打横抱起，毫无怜惜之意地将人扔了上去。

    床垫受到冲撞剧烈弹了弹，林见山脑袋磕在上面，被摔得头晕眼花，还未缓过劲儿，沉甸甸的身躯覆上来，带着铺天盖地的属于辛衍的气息，灼热而强势。

    他在生气，林见山敏锐地感知到了，也立即联想到让对方发怒的源头，因为自己刚刚对母亲说的那句——「以后我就留在家里……」。

    对辛衍来讲，不亚于是在贴脸挑衅。

    屈膝压住两条乱动着挣扎的腿，腾出一只手往大腿内侧一拧，使了点儿劲，林见山瞬间吃痛的表情落入眸。

    辛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嘲弄的，恶劣的，但多少还是带了点温柔，「林哥，你知道，我这人心眼一向很小……」他低声带着嘆息，抚在颊侧的大拇指摩挲着微凉的皮肤，一寸一寸滑到眼窝处，那双熟悉的浅褐色眼睛，瞳孔微缩，透出被自己逼出来的惊惧与慌乱， 「本来呢，在你的地盘，我是打算先放你一马，等回去以后再计较的，可你偏偏要故意惹我……」

    「别……辛衍……」林见山抓住他乱动的手，力有不逮，唯有用眼神感化对方，「你听我说——唔——」

    剩下的话被一个深吻封入口中，林见山脑袋嗡地一下，整个人僵住，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人摁在这张从小到大伴随了他好多年的床上亲，那种私人领地被一览无余地入侵的崩溃，以及一墙之隔父母的对话声清晰入耳，史无前例的巨大羞耻感轰炸着他，奋力偏头躲闪，又被箍住下巴捉了回来。

    「林哥，你可真有能耐。」辛衍气他不配合，更气别的，盯着那双眼睛恶狠狠地细数：「不声不响说消失就消失，蹲大牢的罪说认就认，我姐她到底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让你这样忠心耿耿？啊？」

    两个人较着劲儿似的，林见山抿嘴不答，辛衍就继续低头亲他，说亲也不对，应该是啃，带着惩戒的意味，两片淡色唇瓣很快就被蹂躏得嫣红靡艷。

    似乎觉察出他在消极抵抗，辛衍反倒停了动作，双臂撑在两侧低头注视着身下的人，直到看见那双蒙了层水雾的眼睛眨巴眨巴，一滴泪顺着眼尾滑入鬓髮，洇湿了枕头面，才彻底慌了。

    「你……」一个音节吐出，剩下的话却哽在喉头，辛衍皱起眉稍稍松了钳制，他从未见过林见山对着自己展露出脆弱，原来杀伤力如此巨大，那滴泪啪嗒一下落在枕头上，更像烙进他心口，灼出钝痛。

    下巴被松开，林见山扭过脸去不再看他，当面掉眼泪这事太过丢人，可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父母年岁大了，几年前自己锒铛入狱那一遭，已经让老两口受了沉重打击，他们在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过着给犯错的儿子兜底，被亲朋好友戳嵴梁骨的日子。是他不孝。

    更出格的错，他不能再犯了。

    老化的弹簧床垫发出轻微吱呀声，辛衍从他身上起来，立在床边抚平揉皱的睡袍前襟，做这动作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等林见山重新转过头来才开口，眉眼间有着势在必得的跋扈：「林哥，一时心软，不代表我会一直心慈手软。你应该知道作为一个商人的基本操守，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我既然能舍下集团一大摊子事跑来这里，必定不会空手而归。」

    第5章 「定明天的机票。」

    辛衍放出那句话后便不再管林见山，走到另一侧掀开林母给铺的大红喜被被面，规规矩矩地上床躺下了。

    他睡相是很随机性地时好时坏，以前俩人也有过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那时候的辛衍是什么样子的呢，惯会撒娇耍赖，喜欢把他当成玩偶抱着不肯撒手，林见山再怎么清瘦也是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骨架不像女孩子那样能轻易做到小鸟依人，时常被他搂得难受，但却总能神奇地一夜无梦到天明，听着枕边人规律的唿吸声助眠，比吃褪黑素还管用。

    时隔五年之久的同床共枕，却是同床异梦，怕辛衍再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林见山打消了抱起被子去客厅沙发上睡的念头。

    起身走到电脑桌前把笔记本扣上，将灯关掉，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回床边坐下，旋开床头柜上的小夜灯，动作间不知不觉放轻，潜意识里也怕打扰到对方。

    林见山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外头传进来，小县城不禁菸花爆竹就是这样，能从大年三十断断续续放到正月十五。

    他望着天花板迷煳了片刻，昨晚发生的事潮水般慢慢涌入大脑，再扭头往旁边瞧，辛衍不知何时面朝向他这边侧躺，一条胳膊不怕冷地搭过来压在他腰间，被鞭炮声吵得眉心蹙了蹙，缓缓睁开眼。

    林见山躲避不及，被灼灼看过来的目光逮了个正着，再想扭过脸去已经是欲盖弥彰，于是抿了下唇，不吭声地回看过去。

    原以为会迎来什么冷嘲热讽，毕竟辛衍那张嘴毒起来也是得理不饶人，没想到近在咫尺的那双桃花眼眼尾一挑，先沖他笑了起来。

 第10页

    「早安。」刚睡醒的声线是带着点沙哑的低沉，林见山还在愣着，紧接着床垫震颤，辛衍单臂撑起，直接俯身过来，干脆利落地在他额头处落下一吻。

    林见山懵了懵，回过神，辛衍已经勾唇露出得逞的表情，仿佛一瞬间变回了初见时的那个骄矜少爷模样。

    「小山啊，」房门被轻轻叩响，林母的声音递进来：「醒了没？」

    林见山刷地拥被坐起，明知道他妈不会贸然开门，却还是心虚紧张，扭头朝门口扬声道：「醒了，妈，我马上起。」

    「没事儿，爱睡懒觉你就睡，」林母裹着温柔笑意道：「我和你爸出门走亲戚去，你留家里招待辛先生，到晌午你们俩看着想吃什么，冰箱里有菜。」

    「好。」

    脚步声渐远，过会儿又听见入户门一开一关，外头彻底安静了。

    林见山掀被下床，正低头找拖鞋，猝不及防被辛衍从身后兜腰一捞，天旋地转间，又再度摔回床上，但这次脑袋没有磕懵，后脑勺被伸过来的手掌稳稳托着起到了缓冲。

    辛衍翻个身将他牢牢压在身下，睡袍领口松松垮垮，结实漂亮的胸肌轮廓若隐若现，林见山反手去推，被一把锁住腕子摁在头顶。

    「别动……」辛衍目光沉沉，拨开他前额的碎发，半是威胁半是诱哄：「都睡一张床了，不干点什么，岂不是辜负了阿姨给准备的这床被子？」

    林见山一颗心砰砰直跳，一面睁着眼睛定定看他，一面紧促地唿吸着，仿佛剎那间失语。

    辛衍等了等，然后笑起来：「你不说话，那我就当是同意了。」

    老式床垫弹簧吱吱呀呀，晨曦顺着窗帘缝一寸寸爬上床尾，不知过了多久，林见山的双手终于被松了钳制，整个人战慄着倒入床铺，乌髮凌乱地铺开在描龙绣凤的大红喜被上……

    精疲力竭后的回笼觉一口气睡到晌午，再次醒来床上只剩下林见山一个人，房间门虚掩，有说话声隐隐约约从客厅传来。

    伸手往床头柜上摸手机，没成想却摸了个空，林见山坐起，扭脸看向窗外，暌违数日的太阳昙花一现后又缩回云层里，天色阴了几分，辨不出时辰。

    下床，脚踩进拖鞋，站起身时腿软了一下，好在辛衍还知道照顾他太久没做的身体，怕林见山吃不消，并未尽兴做完全套。

    手机在电脑桌上搁着，他拿起，摁亮屏幕看了下时间是下午一点多，又点进微信瞅了眼，没什么要紧的消息。

    拉开房门，外面声音更清晰地传入耳，是辛衍在开视频会议，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用的是他的电脑，身上仍裹着睡袍，翘起二郎腿坐在林父那张竹编藤椅上。

    林见山不言不语地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把温度打高，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隔了两顿没吃，上午又被折腾得耗尽体力，林见山早已飢肠辘辘，甚至有点低血糖的反应，刚从冰箱里翻出食材，眼前蓦地一黑，他慌忙抓着门边才站稳。

    「你怎么了？」

    身后响起询问声，林见山扭头，辛衍不知何时跟了进来，盯着他惨白的脸色，紧蹙起眉：「生病了？」

    「没事。」林见山道：「就是饿久了，有点低血糖。」

    辛衍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在自己家还能饿到低血糖，你也真够可以的。」说完扭身出去了，片刻后又折返，手里拿着两枚巧克力球，是从茶几上的糖果盘里拿的，剥开金色锡箔纸餵到林见山嘴边，命令式的语气：「吃。」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林见山没扭捏，张嘴接过，一侧腮帮子鼓起，边嚼边道：「谢谢。」

    他服帖的态度让辛衍很受用，又剥了一枚餵过来。

    林见山照单全收，巧克力吃完，食材也从冰箱里拿出来摆满了料理台，见辛衍仍杵在身旁不动，道：「你出去吧，我要做饭了。」

    「能点菜吗？」辛衍环臂，饶有兴趣地看着大理石檯面上的荤素食材。

    「不能。」林见山一脸平和地拒绝，「我不是厨师，这里也不是五星级酒店，条件有限，你将就一下吧。」

    从昨晚到现在，他连着说了两回将就一下，好像要故意激怒自己，但说实在的，辛衍就喜欢他这样，平素里一副清清冷冷遗世独立的模样，那是给外人看的，像刚才那样不着痕迹地耍性子，以及到了床上被弄得意乱情迷时的隐忍神态，只有他看过，也只有他知道这些反差是多么的动人。

    一个多小时后，饭菜摆上桌，一道土豆炖排骨，一道芹菜炒肉丝，一道凉拌木耳，还有一道麻油鸡蛋羹，都是很家常的菜式，吃到中途，林见山的电话响起，他扫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放下筷子起身走远几步才划开接通。

    打电话过来的是孟庭婉，声音听着没上次见面时那么有精气神，但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接，细听之下还有一丝虚弱：「你有时间吗，过来我家一趟。」

    林见山迟疑一瞬：「现在？」

    「最好是现在。」

    林见山听出她消沉语气下压抑着的汹涌情绪，用冷静口吻道：「什么事？」

    那边顿了顿，然后笑一声道：「算了，没什么事，你忙你的吧。」说完不等他反应就把电话挂了。

    慢步走回餐桌前坐下，林见山还惦着孟庭婉突然找他到底所为何事，面上有些心不在焉。

    「谁的电话？」辛衍夹了口菜，懒洋洋地问，他到哪儿都能摆出一副宾至如归的睥睨劲儿，好像这里已经成了他的地盘。

 第11页

    「你不认识。」林见山敷衍地答，拿起筷子，顿了几秒又放下，终究还是安不下心，起身道：「你自己吃吧，我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辛衍搭着二郎腿，直接从桌底下伸过来拦住他。

    林见山领教过辛衍有多难缠，索性不再跟他打哑谜：「是我一高中同学，找我有点急事，」也知道这人的性格，越不让干的事越要干，「你要是想跟着那就一起。」

    辛衍挑了挑眉，撂下筷子起身：「换衣服，走。」

    十多分钟后，俩人一道下了楼，街边上那辆惹眼的库里南旁边还停着辆雷克萨斯，看到自家老闆出现，郑平下车迎过来，毕恭毕敬道：「辛董，你们这是要出门？」

    「办点事。」辛衍掏出车钥匙，库里南头灯闪了两下，郑平巴巴跟在屁股后面，献殷勤似地说：「我开车送您二位吧。」

    「不用你。」

    郑平在原地驻步，看着辛衍欲言又止的，后者拉开副驾车门等林见山坐进去，扭过脸道：「什么事，说。」

    郑平从辛衍还不是辛董那会儿就跟在他手底下做事了，既得老闆信任，又比一般的下属能说得上话，当即摊开了问：「辛董，我跟明儿也在这地方待了好些日子了，还是大过年的，您看看给个准话，咱什么时候回去？」

    辛衍隔着挡风玻璃看了眼车里将手机举在耳侧打电话的林见山，黑色羽绒服袖口捋下去，露出一截白皙瘦削的腕骨，上面还留着自己早上掐出来的红痕，他不知想到什么，勾唇笑了一下。

    「定明天的机票。」

    【作者有话说】

    这章要是看着还行，求宝子们给点海星~

    第6章 除了我，谁还会要你？

    林见山一路上连着给孟庭婉打了好几个电话，始终没人接听，手机躺在掌中渐渐黑屏，一颗心也越来越沉。

    不应该拒绝她的，其实昨天在孟庭婉家里他就已经有所察觉，寡母一起租房生活，偌大且空旷的房子却没什么人气儿，堆满菸头的菸灰缸，以及聊到自己病情时轻拿轻放的态度，太多不对劲的地方，居然被自己粗心大意地忽略掉了。

    车快开到翡翠悦府小区的时候，辛衍搁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扫了眼来电提示，取出蓝牙耳机戴上后才接通。

    「喂，大伯，对，我不在b城……嗯，出来办点事……」

    林见山坐在副驾旁听，知道对面那人是辛衍的大伯辛远为，老辛董去世后，这个膝下无子的辛家老大哥一直把侄儿辛衍当亲生儿子疼，常常以家中长辈的身份对他嘘寒问暖，过完年辛衍虚岁二十七，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开始被催起婚来。

    林见山听他操着不疾不徐的口吻同辛远为寒暄几句，一个长久的停顿后，对电话那头简短道：「行，我知道了。」

    车径直开进翡翠悦府，居然畅通无阻，门口保安许是被小县城里难得一见的豪车以及连号牌照惊到了，二话没说直接抬起升降杆放他们通行。

    林见山指挥辛衍把车开到c栋楼下，又给孟庭婉去了个电话，依旧没人接。

    他开始着急了。

    孟庭婉独自带着孩子在外面住，家里除了她就剩下安安，一个路还没走太稳的三岁小孩，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林见山越想越害怕，解开安全带扭身开车门，却被辛衍从后面一把抓住胳膊，问他：「这人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同学一场，孟庭婉曾经轰轰烈烈地追过他，单恋无疾而终，高中毕业后，两人虽不常见面却还维持着联繫，孟庭婉出乎意料地对他十分信任，不是家人胜似家人的那种信任。

    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顶多笑笑，但辛衍不行，林见山最知道他的脾气，既然问出来，那就是在意，一旦在意，必不会善罢甘休。

    可他现在没多余心情跟辛衍掰扯自己的陈年旧事，只敷衍答道：「我说过了，就是普通的高中同学，没其他关系。」

    这话辛衍信没信不知道，近在咫尺的一双深眸直勾勾看进他眼睛里，须臾后笑道：「你要是骗我的话，应该知道后果。」

    林见山抿了下唇，匆匆别开脸去，被紧攥的手腕得了自由，与此同时，车门咔哒解锁。

    「下去吧，去办你的事，」辛衍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偏头看着他慢悠悠道：「然后再来好好聊一聊我们俩的事。」

    孟庭婉住的这小区房价高昂，物业服务也有点走高端私宅路线的意思，每栋楼都配置了24小时楼栋管家，一层大厅还设有前台，林见山找值班人员说明了情况，后者又去请示物业经理，才终于答应帮他刷电梯门禁，只是这一来一回，又耽误掉了不少时间。

    许多年以后，林见山每每回忆起当日情景，很难不生出「如果当时」的悔恨，他并非喜欢自怨自艾的人，然而对于孟庭婉的结局，他始终认为自己负有一定程度上的直接责任。

    如果当时他没第一时间拒绝孟庭婉，如果当时他动作能再快一些……

    电梯抵达楼层后开启，林见山第一时间听到了孩童的哭声，隔着一扇入户门声嘶力竭，是安安，他心口一紧，箭步上前边扭把手边拍门唿应，并尽量放缓语气生怕再次吓到孩子：「安安，能听到吗？我是林叔叔，别怕，我们昨天见过的，还记得吗……」

    屋内的安安听见外头动静反而哭得更凶，边抽噎边一个劲儿地嚷着要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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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跟来的物业保安们见状也开始慌神，最后还是经理处惊不变，在林见山保证一切后果都由他来承担的前提下，打个电话叫来开锁师傅，前前后后拖了有个把小时，一伙人终于破门而入。

    安安还是穿着那件卡通睡衣，孤零零的一个小人儿，坐在客厅地板上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一张白皙小脸也涨得通红，看见陌生人进屋，挂着泪珠打了个哭嗝。

    林见山大步上前一把将安安托臀抱起，搂在怀里轻拍着他因为哭到缺氧而不停抽搐的单薄嵴背，然而安安只安静了一小会儿，就又奋力挣扎起来，扭着小身子往卧室的方向扑，嘴上不住地叫着妈妈。

    林见山心头又是一跳，安安的反应说明孟庭婉在家，在家，却能放任孩子哭得这样悽惨，他想到这里，竟生出一丝头皮发麻的恐惧来。

    结果卧室也空无一人，一面墙的落地窗帘严丝合缝地拉起，安安的小被子挂在床尾要掉不掉的，有很香的脂粉气弥散在空气中，林见山在门口逡巡一圈，找到了梳妆檯下一瓶打翻的香水。

    他快步走过去，紧接着又被檯面上铺陈着的一份文件吸引了注意力。

    封皮白纸黑字列印出来的几个粗体字是——离婚协议书。

    林见山伸手欲拿，这时，物业经理突然闪身出现在门口，语速飞快道：「先生，我们发现外屋洗手间的门被从里面反锁了，要不要打开？」

    楼下停车熄火的库里南车内，辛衍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个多小时，耐心正一点点耗尽，中控台上的手机倏而震动，他瞥一眼，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写着脚下这个小县城所属的市级城市名，等了一个铃声的间隔，他接起，电话那头是林见山焦急的声音：「辛衍，是我。」

    「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号码。」即便一上来就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不对劲，辛衍还是不忘先行奚落一番，而后才问：「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逢着年节，县中心医院大门外的那条狭窄街道被南来北往的车辆挤得水泄不通，库里南一路风驰电掣从拥挤的车河中突围而出，连环切片超车看得林见山心惊肉跳，激起此起彼伏的汽笛声。

    经年累月充斥着浓烈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担架车哗啦啦推过一片兵荒马乱的聒噪，尽头处，抢救室红灯长亮。

    林见山抱着安安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出来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廊两头开窗，穿堂风唿啸，他怕孩子冻着，脱下外套将安安裹得严严实实。

    辛衍接了个电话，回来看见这一幕，二话不说脱掉大衣兜头扔过去，大人小孩同时被吓了一跳，林见山抓住下滑的衣服仰起头，从辛衍的角度看，他和怀里那个哭皴了脸的小男孩简直说不上哪个更可怜。

    「我不冷，」纵使身体已经冻得有些麻木，却还是要嘴硬，林见山扬起手，作势要将衣服递还，「你拿回去。」

    「随便，」辛衍隔了两人位在长椅那头大喇喇坐下，朝旁边不以为意地一努下巴：「不穿你就扔了。」

    「……」

    林见山举在半空的胳膊僵了一下，扭脸收回，沉甸甸的羊绒大衣托在手，带着辛衍的体温和若有似无的留香。

    他挑香水的品味倒让林见山惊讶，既不张扬也不跋扈，微苦的草本木质调，糅合广麝香与香根草，让人想起佛龛前诵经僧人一个不经意的回眸，有种阅尽千帆的沉静内敛。

    抱着小孩手不方便，林见山索性将大衣搭在腿上，又给怀里的安安裹了一层。

    铁制长椅吱呀作响，辛衍起身走近，面无表情地将衣服抽走，拎着衣领大力抖开，抬臂往他身上一披。

    暖意袭上来，林见山垂着头，维持着环臂抱孩子的姿势没动。

    辛衍眯眼盯着面前这截修长后颈，因为太瘦的缘故，薄薄一层肌理包裹着过于清晰的骨骼形状，一路延伸进毛衣领口，淡蓝色血管隐在皮肤下，让人忍不住想掐上去。

    下午四点多，孟庭婉的母亲收到消息匆忙赶来医院，彼时，距离孟庭婉被推进抢救室已经过去了两个多钟头。

    傍晚六点，医生从开了一道缝的抢救室门后挤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扬声询问：「哪位是病人家属？」

    六点三刻，小县城新年里一个寻常的冬夜，一个叫孟庭婉的女人因一次性服用过量安眠药导致急性苯巴比妥中毒，送来时已经出现唿吸及循环衰竭的症状，经抢救无效死亡，她的一生，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戛然而止。

    辛衍驱车碾着月色从县中心医院开出来，林见山坐后座，怀里搂着已经熟睡的安安，许是白天哭累了，小男孩在他臂弯下蜷成一团睡得格外沉，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呓语，是在喊妈妈。

    他才三岁，还没学会如何爱人，就要被迫接受生离死别，可这样小的孩童哪里懂呢？命运加注在他身上的沉重苦痛，不讲道理却又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两日后孟庭婉下葬，按照当地习俗，最起码得在家停灵三天才出殡，她母亲却没让，第二天一早就送走了。

    正月里登门弔唁的亲友并不多，林见山到的时候人群已经相继散去，只剩下孟庭婉的母亲一个，正在打扫满目狼藉的院落。

    记忆里的孟妈妈是位非常得体又讲究的女性，跟林母差不多的年纪，有着和孟庭婉一样明妍又大气的五官，如今已是两鬓斑白，脸部肌肉也在往下走，尽显老态，美人迟暮，像花朵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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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见脚步声顿住动作，抬头看了林见山一眼，表情很空，「来了，进屋坐吧。」

    面积不大的堂屋，孟庭婉的遗照就摆在正对门小小的一方香案上，跟观音菩萨像挤在一起，照片选得好，她迎着来人的方向笑容灿烂，那样的鲜活而美丽。

    林见山撇开视线，孟妈妈后脚也走了进来，将扫帚撂在墙角，招唿他：「随便坐，刚办完丧事，屋里比较乱，你多担待。」

    林见山说了句没关系，然后自报家门：「阿姨，我叫林见山，跟孟庭婉是高中同学，不知道您还有印象吗？」

    「怎么没印象？」孟妈妈递过来一把椅子，这次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一瞬，道：「老街口林建民家的孩子，学习成绩顶哌哌的好，当年的高考状元，全县第一，没记错吧？」

    林见山表情不自然地嗯了一声，沉默须臾，再开口话锋调转：「阿姨，我来找您，是为了安安的事。」

    孟妈妈取下身上的围裙，边叠边道：「那孩子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

    血缘上她是安安的亲姥姥，却张口用「那孩子」来称唿自己唯一的外孙，林见山无法揣度她的内心想法，也自认不是很会安慰人，点头道：「阿姨，您要注意身体。」

    「多谢关心。」孟妈妈平静的语气透着几分见外，将叠好的围裙丢在桌上，抬眼看过来，她好像很坚强，根本不需要旁人道一句不痛不痒的节哀。

    「是孟庭婉给你交待过什么吗？」

    不及林见山接腔，她收回视线自顾自地说：「……也对，自己个儿一撒手走了，总要给孩子找户好人家託付，看来是挑中了你，眼光不错，起码比她挑丈夫的眼光强太多。」

    她说话的腔调与孟庭婉有着一脉相承的直白犀利，甚至会打得对方措手不及，真不愧是母女。

    「阿姨，」林见山开口道：「庭婉走了，您是孩子的亲姥姥，不管从血缘关系还是法律意义上讲，他都是您在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

    原本还想着铺垫一番，结果没等他说完，就见孟妈妈手背朝外挥了一下，很干脆利落地说：「你愿意收养那孩子，我没意见，她给自个儿的娃安排好了后路，我犯不着干涉。那丫头从小就喜欢自己拿主意，考大学是，嫁人也是，我这个当妈的过去说不上话，现在也没心思和精力管了——」

    她一口气连珠炮似地说了许多，陡地收住，许是意识到在林见山这个外人面前讲这些太过了，抿嘴屏了一会儿，忽而问：「那孩子叫什么来着，然然？」

    林见山眼神微动，片刻后回答她：「他叫安安，孟淮安。」

    「哦。」孟妈妈垂下眼帘，自言自语般地絮叨：「……不叫然然，叫安安。」

    「阿姨，您不想见见他么？」

    「不见了，也没什么好见的。」孟妈妈扭个身走到香案前，佝偻着身子给观音菩萨上了柱香，细长烟雾裊裊升腾，她背对着林见山缓缓道：「……她当初执意跟那个男人走，最后落个这样的下场，是她的命，她的劫，当妈的仁至义尽，这一世母女缘分，也就到这儿了。」

    从孟家出来，才刚放晴的天色又阴了下去，风捲起盐粒大小的白籽儿漫天飞舞，林见山癔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下雪了。

    他想起来有一年冬天，出奇的冷，还没出腊月雪就已经下了好几茬儿，天寒地冻，风颳在脸上冰刀子一样，却赶上学校组织的期末文艺汇演，地点在四面通风的礼堂。

    孟庭婉他们班出的节目是跳双人现代舞，她一袭红裙靓绝舞台，美得出类拔萃，是当之无愧的校花。

    但天气实在太冷了，老师同学都劝说要么取消算了，节目开天窗不打紧，人冻坏了得不偿失，男舞伴本来就有些感冒，立马举双手贊成。

    最后是孟庭婉一个人上的，那日，室外飘着鹅毛大雪，她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旋转起舞，裙摆绽放像春日里盛开的花。

    曾经那么热爱生活蓬勃向上的人，究竟会被摧毁到何种程度，宁愿捨弃掉生命？

    林见山勐嘬了口烟，仰头看着漫天飞雪愈演愈烈，眨了眨酸涩的眼。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他擎在唇边的烟取走，扭过脸，正看见辛衍把抢来的烟叼进嘴里，陪他站在屋檐下吹风。

    「在想什么？」片刻后，辛衍问。

    「我在想……」林见山情绪不佳，言辞上也少了顾忌：「待了这么多天，你怎么还不走？」

    被当面下逐客令，辛衍却不恼反笑，只掸了掸菸灰问：「林哥，你很为她难过吗？」

    林见山不想被那双幽深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于是转脸睇向远处，看着街面上的车来人往，半晌才道：「我要是说一点都不难过，你会信吗？」

    「那如果换成是我呢？」辛衍漫不经心的声音响在耳畔：「换成是我死了，你也会像这样难过吗？」

    林见山皱了皱眉，「大过年的，别讲这种不吉利的话。」

    「林哥，你变了。」

    「我变什么了？」

    「几年前我就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候的你是怎么回答的？」辛衍停顿一秒，接着道：「你几乎毫不迟疑地说，不会。」

    林见山没料到他忽然翻起这种旧帐，抿嘴沉默并未接茬儿。

    雪势渐大，扑簌簌落在两人肩头，辛衍掐灭了烟，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让郑平他们先回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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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说过要跟你走。」

    「不跟我走，留在这里背一身污名，让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亲戚踩在脚下作践诋毁，你很开心？」

    林见山一瞬间露出被刺痛的表情，哪怕直面堂哥的奚落时，他都是波澜不惊的平淡反应，却让辛衍一句话戳到了敏感神经。

    「辛衍，过嘴瘾你也很开心？」

    辛衍笑起来，一边唇角翘起，都被这样讲了，干脆嘴瘾过到底：「你看看你啊，」他慢条斯理道：「坐过牢，又是大龄未婚，以后还得带着个来路不明的小拖油瓶生活，除了我，谁还会要你？」

    第7章 「b城的辛家知道吧？」

    「又要走？」

    餐桌对面，林母跟林父默默对视一眼，她向来遵从儿子的所有选择，这回终于忍不住要问一嘴：「不是说好以后就留在家里吗，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林见山挖了一小勺鸡蛋羹餵给身侧坐在宝宝椅上的安安，这孩子被孟庭婉养得嘴刁且挑食，来林家住了几日，大概是认生外加思母心切，情绪低落起来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唯独对林母蒸的鸡蛋羹。

    「对不起，妈，」林见山放下勺子，抬头看向父母：「还有爸，明明讲好的，是我食言了。」

    「跟自家人用不着道歉，」林母定睛端详着儿子的脸色，知子莫若母，又怎能看不出他内心的挣扎，除了困惑还有心疼：「但是小山，你和妈说句实话，这突然又要走，是不是因为那个辛先生？」

    辛衍这几日都住在下榻的酒店，都说富家子弟皆飞扬跋扈骄奢淫逸，但相比辛家这种底蕴深厚的高门大户，子孙后代是把教养礼仪刻进骨子里，哪怕此行专程是为了逮林见山，也知道一直在别人家叨扰是件太过失礼的事。

    林见山摇摇头：「不是的，跟他没关系，妈你别瞎想。」

    「怎么能怪我瞎想？」林母一百个不信，语气格外认真道：「其实那天晚上我就看出来了——」

    听她这样讲，林见山不禁屏住了唿吸，一颗心陡地提起，感觉周遭空气都凝结。

    「——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上？还是说跟之前……那件事有关？」

    所幸，林母并未质疑他和辛衍的关系，林见山悬起的心稍稍落地，也是，以她生活圈子里所能接触到的观念，是断断不会往两个男人间存在着违背世俗意义上的伦理道德的亲密关系那一处去想。

    但这恰恰也是让林见山倍感难以启齿的地方。

    林父伸手将剔好的鱼肚肉搁进安安面前的小碗里，不疾不徐地插话进来：「孩子不愿意说，你就别再问了。其实我是贊同他走的，待在咱这小县城里能有什么出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上次老大家宇翔说那话还看不明白么？人就是故意噁心我们，小山如果继续留在家里，往后这种事多了去了。」

    林母白他一眼：「好好好，你们都是鸿鹄，就我一个燕雀，」她顺势将丈夫夹菜的筷子打开，「那鸿鹄也不要吃燕雀做的饭了，坏了肚子怎么办？」

    林父哭笑不得，睨向儿子：「你看你妈，心眼儿小得跟针屁股似的。」

    林见山笑了一下，又再次正色，道：「爸，妈，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们，」他抬手揉了揉身旁小男孩的头髮，「我准备收养安安。」

    餐桌上，碗碟碰撞的声响戛然而止，夫妻俩又是一个面面相觑，林母率先开口，显然是不太贊同：「你现在都还没结婚，收养一个外姓孩子，以后怎么办？有几个女方愿意接受？」

    安安坐在宝宝椅上，虚岁才刚到三岁的孩子，听不懂他们讲话的内容，但能感知到身边大人的情绪，林见山将一小勺鱼肉送到嘴边，他却摇摇头不肯吃了。

    林见山抽了张纸巾，边给安安擦嘴边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而且就我现在这个情况，哪怕不收养安安，也没人能看得上。」

    「瞎说。」林母板起脸，看了眼安安道：「当年孟庭婉那么追你你都没答应，现在却要收养她留下的孩子……妈真的搞不懂，你是不是对她旧情未了？」

    林父抬肘撞了下林母胳膊，她顿了顿，继续说：「孩子姥姥呢？自己亲孙子都不要了么？」

    「孟阿姨这个年纪没了女儿，身体也不太行，还在吃斋念佛，让她照顾这样小的孩子，对老人小孩都不好。」

    「所以你就逞英雄接了这个烫手山芋？」

    「不是逞英雄。」林见山干脆道：「是孟庭婉临走前拜託我的。」

    林母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的样子。

    安安伸出小手揉两下眼睛，他好像已经无师自通了察言观色的技能，乖乖坐在宝宝椅里不哭也不闹。

    林父发出弹舌音边逗安安边道：「养小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没有育儿经验，要是继续留在家里还好，我跟你妈能帮忙分担点，但看你的意思，是想带着他一起走吧，到时候既要赚钱，又要照顾孩子，一个人忙得过来么？」

    「爸妈，不瞒你们说，我就是为了安安才打算走的，孟庭婉自杀的事已经传遍了，继续在这里生活，不利于小孩子的成长。」

    提到孟庭婉自杀，林母嘆口气，「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姑娘……我还听人说啊，孟庭婉的丈夫……」她朝餐桌倾了倾，压低声音道：「是个同性恋，抛弃她跟男人跑了，家产都宁愿不要，净身出户，孟庭婉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想不开，真是造孽啊……」

 第15页

    林父轻咳一声，「这种事都是道听途说，咱既然不希望被别人嚼舌根，那就也别去嚼人家的舌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林母被这话噎了一下，啪地放下碗筷叉腰怒斥：「我不过在咱自己家人面前随口一提，怎么就嚼舌根儿了？林建民，你可真会在孩子面前扮好人。」

    「你呀你，就是说不得……」

    两口子忙着拌嘴，谁也没注意到对面儿子剎那间僵硬的身体。

    吃罢饭，林见山带安安去午休，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跟小猫一样，不过吃吃睡睡，小小的脑瓜尚且装不下太多烦恼，无忧无虑。

    等把安安哄睡着，林见山回到客厅，林母在厨房忙活，能听见剁饺子馅的笃笃声，林父坐在藤椅上嗑瓜子看电视，荧幕上是某地方台的春晚节目重播。

    林见山走到沙发前坐下，林父开口道：「你妈那个人，嘴硬心软，这早早就忙着包饺子给你践行呢。」

    「其实也不早了，爸，我是明天中午的飞机。」

    「这么匆忙？」林父惊讶：「不是说春运机票不好买么，我想着最早也要等过完十五去了。」他说到这里，想起什么，「是跟那位辛先生一起？」

    林见山点头：「嗯。」

    林父又抓了把瓜子，越过茶几看着儿子问：「那位辛先生年纪轻轻，应该小你几岁，看打扮还是个顶顶有钱的人，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从那晚辛衍出现在他们家那一刻起，林见山就料到父母早晚会问起这一遭，不慌不忙地回答：「他就是我之前任职的那家公司老闆的儿子，几年前就认识了，算是朋友吧。」

    林见山在外工作那些年，对父母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一直到他因集团副总裁辛悦谋划绑架案一事遭受牵连锒铛入狱，林父林母才开始对儿子曾经的工作有了一些了解。

    「哦，那这么说，你之前坐牢那件事，也是跟他有关？」林父不知是看多了影视剧还是什么，分析得头头是道：「大家族内部纷争，你当了替罪羊，所以他现在亲自过来请你回去，算是补偿？」

    这话说的对也不对，林见山索性顺着他爸的意思道：「嗯。」

    「你现在被吊销了律师执照，再想找到好工作也难了，答应跟他回去也行。」林父是和林母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有点类似现在年轻人嘴里常说的从不内耗型人格，凡事到了他那里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半开玩笑道：「好歹是位功臣，他总不至于亏待了你。」

    次日一早六点多，辛衍敲开林家大门被林母迎进屋时，林见山正在卧室哄刚睡醒的安安穿衣服，小孩子有点起床气，不肯好好配合，林见山现在对他潜意识里还是当成别人家的小孩，既打不得也骂不得的状态，正束手无策，身后响起推门声，皮鞋踱在地板上步伐沉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林见山手里拿着安安的小毛衣，转头看了辛衍一眼，他今天穿了件始祖鸟的风衣款纯黑羽绒服，天生的衣架子身材，个头是比八年前初见那会儿又窜了几公分，熨烫板正的西装裤配德比鞋，带了一阵风进屋。

    「把门关上。」林见山道，他们家没铺地暖，卧室空调打了一夜有些干燥，他早起就给关了，门一开，那点暖气儿蹭蹭往外跑。

    辛衍掩上门，踱步到床畔，安安莫名有点怕他，起床气也没了，乖乖地任由林见山摆弄。

    「车在楼下等着，什么时候能走？」

    「几点的飞机？」林见山拿起安安的背带裤。

    辛衍抬腕看了眼表：「十点半，从这边去隔壁市的机场还要一个多小时。」

    林见山蹙眉：「不是说中午十二点多的航班吗？」

    「临时有点事，改签了。」辛衍轻描淡写的语气辨不出真假，「再给你半个小时，最迟七点出发。」

    「安安的东西还没收拾。」

    「不拿了，衣服和玩具重新买就是，家里已经请了两个很有经验的育儿嫂，这些都不用你操心。」

    林见山正给安安套袜子的动作顿住，深吸一口气，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压了回去，还在自己家，一墙之隔就是林父林母，他暂时不想跟辛衍起任何争执。

    给安安穿好衣服，那边林母已经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招唿他们出去吃饭。

    「上车饺子下车面，辛先生早饭也没吃吧，一起用点。」

    「不了。」辛衍婉言拒绝：「我在酒店吃过了。」

    「哦哦。」林母点头，手在围裙上搓了一下，总感觉这位年轻人比留宿那晚的气势更盛了许多，举止间也带着很有分寸感的疏离。

    六点五十分，林见山抱着安安下楼，只带了一只行李箱，被辛衍拎在手，林父林母跟在后面送他们出门。

    刚出楼道口，路对面停着的那辆库里南驾驶座车门打开，司机下来，快步走上前从辛衍手里接过行李箱。

    林见山停住步子，转身跟父母道别：「爸妈，我走了，你们俩在家照顾好身体，有事打电话，别报喜不报忧。」

    林母眼睛红红的：「哎，你也是。」她伸手整了整儿子的围巾：「原本想着在家妈给你养点肉出来，结果这么快就又要走了……」

    林见山左肩一沉，是他爸重重地拍了拍，看着儿子道：「你是高材生，又见过大世面，爸一辈子窝在这小县城里，没什么好交待的，就一句话，在外面遇到任何难事甭灰心沮丧，天塌不了，也别硬撑，家是你永远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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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见山鼻子一酸，内心五味陈杂。

    上了车，后排并未布置儿童座椅，林见山给安安扣好安全带，一抬头，司机在后视镜里沖他颔首微笑，问候道：「林先生，过年好啊。」

    这司机姓陈，叫陈方亦，三十岁出头，给辛衍当私人司机很多年了，对他自然也是熟识的。

    林见山沖陈方亦笑了一下，语气熟络：「陈哥，过年好。」

    安安小奶音脆生生的，跟着道：「叔叔好。」

    陈方亦转过头，沖安安做了个鬼脸：「你好呀小朋友。」

    安安一个小人儿占了个座位，林见山需要在后排照顾他，辛衍纡尊降贵地坐了副驾，一声令下打破车内其乐融融的氛围：「走吧。」

    一个半小时车程开到临市机场，赶上春运返程，机场人满为患，过安检时林见山没再瞅见陈方亦的身影，便问辛衍：「陈哥人呢？」

    后者态度冷淡：「他不坐飞机，开车回去。」

    看出他情绪不佳，林见山不太懂哪里又惹到这位大少爷，也没那个精力去想，之后不再搭话，随他去了。

    飞机是小飞机，空客320，因为是包机，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乘客，林见山不清楚辛衍怎么能在春运紧张的时候弄来一架包机的，他总有办法。

    商务舱一排只有两个座位，安安满两周岁需要单独坐，不得已辛衍又被挤到了后面一排。

    航班准点滑行起飞，舷窗外，城市在视野内渐行渐远，慢慢被云层遮蔽。

    林见山是被叮咚一声机舱广播叫醒的，即将抵达s城的提示播报灌入耳：「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我们的飞机预计将在30分钟后抵达s城国际机场，s城地面温度为20摄氏度，68华氏度。十里洋场烟花地，风云际会……」

    他摘下眼罩，捏了捏眉心，扭脸看向窗外，飞机降了高度，s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匍匐在脚下。

    林见山今年研二，师承t大法学系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博导段岌，自己又在同门师兄的律师事务所谋了个实习的活儿，转着圈儿地当牛做马。

    这不，中秋节刚回老家陪父母待了两天，就被导师一个电话提熘回来了。

    空姐走过来，弯腰提醒他：「先生，不好意思，我帮您收起小桌板吧，飞机很快就要降落了。」

    林见山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礼貌道：「抱歉，我自己来。」

    半小时后，飞机落地，仍在滑行中，机舱内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手机通讯提示音。

    林见山拉着行李箱穿过廊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起看了眼来电提示，眉眼染上很淡的笑意，划开接通。

    「喂，谭师兄？」

    「回来了？」

    「嗯。」

    「那正好，」对面年轻男人朗声道：「小山，明晚我应邀去b城参加一个酒会，你要是没事，我带上你一起。」

    「什么名头的酒会？」

    「b城的辛家知道吧？现任家主辛丛定的大女儿辛悦举办生日酒会，到时候各界名流云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请柬，不蹭白不蹭，你就跟着一起去刷个脸吧。」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拨回八年前，还没进化成完全体的「大小姐」辛衍出没，请注意~

    第8章 不过是新时代的大观园罢了

    b城的辛宅位于市中心一片歷史悠久的富人别墅区，寸土寸金的地皮，动辄十几个小目标的房价，据说里面都是些传统老钱家族，抑或世代簪缨的清贵门第，不少赶着时代浪潮发家致富的新贵们做梦都想住进去，以此跻身上流圈层，成为金字塔尖上最能翻云覆雨的那一撮。

    坐车前往别墅区的路上，林见山听他的法学系同门师兄谭行之这样同自己介绍。

    对此，林见山付之一笑。

    他们这些学法的，最知道泼天的富贵背后隐藏着多少盘根错节的利益勾连，而利益的背后又意味着同样量级的风险，那些站在金字塔尖的所谓老钱家族，在他看来，不过是新时代的大观园罢了。

    天气晴好，带着北国秋天特有的干爽，他们的车刚过了一道岗亭，行驶在两侧栽种着高大悬铃木的林荫道上。

    一辆银灰色超跑忽然从后方唿啸而来，变道，超车，轰鸣着疾驰而去，流线型车身在高纬度晴空的阳光直射下，泛着鸦羽般的光泽。

    谭行之嚯了一声，他是懂车的，看一眼就能叫出名号：「法拉利enzo，不愧是b城赫赫有名的富人区，今天咱也算是开了眼了。」

    林见山却对这些提不起太大兴趣，换别人为了配合师兄可能还会应承两句，他却始终表情淡淡的，只扫了眼那渐行渐远的银灰色剪影。

    话虽这么说，但他今天为应酬也是穿了成套的阿玛尼西装来的，即便是打了对摺的基本款，这身行头也足足花掉了他两个月的实习工资，纯黑色双排扣平驳领，偏商务风格，腰线微掐，剪裁很有设计感，沖淡了些许沉闷，配白色英式衬衫，忍冬纹领带，比起谭行之那身高级定制的威格士亲王格西装三件套，显得中规中矩许多。

    但架不住人长得好，身量修长气质干净，使人想起大学校园里意气风发的俊秀学长，会被很多女孩子追着塞情书那种。

    装饰也简单，只在驳领上别了枚钻石胸针，仿佛如墨夜色中点缀着的一簇星光。

    谭行之视线扫到他空荡荡的手腕，问：「我上次送你那块积家的表，怎么不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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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必要。」林见山语气淡然：「这种场合，别人打眼就能瞧出你有多少斤两了。」

    谭行之大笑着附和：「也是。」

    法拉利enzo驶进巍峨气派的电动铁艺大门，沿着笔直的内部道路疾驰，最后轻车熟路地滑入下沉地库。

    一个利落甩尾，车停稳，驾驶座剪刀门推起，辛衍用一边肩膀夹着手机，沖电话那头的人道了声：「喂，爸爸？」

    这边腾出手从副驾拎起硕大的长方形礼盒，外加一捧娇嫩欲滴的橘红色芍药花，这花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落日珊瑚，是他姐辛悦很喜欢的。

    「知道，亲姐的生日我怎么会忘？」砰一声带上车门，迎面已经有家里的佣人迎上来，辛衍将礼盒跟花束都递给对方，拿起手机边走边继续说：「她不是还要化妆打扮么？」

    对面又讲了句什么，辛衍几分无奈地撇嘴摇头，语气是透着敷衍的顺从：「好的爸爸，我知道错了，下不为例。」

    收了线，辛衍走到室内电梯前刚准备伸手按下上行键，就听身后佣人道：「少爷，你要不要先去换身衣服？」

    他昨晚不在家住，刚从外面回来，美式飞行员夹克搭配卡其色工装裤，仗着宽肩窄腰大长腿的衣架子身材，怎么休闲随性怎么来，就是不太符合一场生日酒会的dresscode。

    辛衍顿了顿，道：「不必了吧，今晚的主角可不是我。」

    他语气轻慢中又带着点不容置喙的意味，佣人点点头，不敢再说什么。

    辛家大小姐的生日酒会办得实在规模盛大又热闹非常，前庭豪车停得满噹噹，进了主屋大门，玄关处有礼宾接待，谭行之将请柬出示给迎上来的侍者，两人被引着上了一段楼梯台阶，尽头处的雕花拱门后又是一番别有洞天。

    约莫三层楼挑高的封顶中庭，天花板是描绘着瑰丽图腾的圆形穹顶，大而华丽的水晶灯悬垂，金辉泼洒，照着满庭的珠光宝气衣香鬓影。

    谭行之长相斯文，穿一身高定西装，戴金丝边眼镜，往那儿一站仿佛能直接搬到荧幕上演斯文败类，但他其实是个很古道热肠的人。

    林见山比他小几届，刚入导师段岌门下的时候，谭行之已经在s城红圈所站稳脚跟了。

    俩人是在一次师门聚餐上认识的，谭行之非常欣赏林见山的才识以及性格，说他有点像当年的自己，段岌也乐得看到他们这些同门相互帮衬，一来二去，俩人也就熟识了。

    去年谭行之所在的律所招收实习生，他就内推了林见山，好在对方也不负期望，顺利通过了相当严苛的笔试以及面试环节，成绩名列前茅，算是给师兄长脸。

    近两年谭行之接手的多是经济类案件，什么股权纠纷、合同纠纷以及不正当竞争等等之类的，在生意人圈子里的名声打出去，加之本身家世就很不错，能拿到辛家的请柬是正常，但能存了份心带着师弟过来刷脸，足以证明他对林见山的欣赏和重视。

    都知道辛家大女儿辛悦可谓巾帼不让鬚眉，她本科也是在t大读的，这样论起来跟谭林两人还是校友，现担任辛氏集团执行副总裁一职，有传言说老辛董已经立好了遗嘱，等他百年之后，偌大的商业帝国都会归大女儿辛悦之手。

    宴席还未到正时候，不见辛悦的影子，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寒暄攀谈，舒缓的交响乐在大厅上空流淌，侍者举着盛了香槟的托盘穿梭在人群中，路过谭行之时，他伸手取了两支，转身递给林见山。

    「其实我倒是好奇，」谭行之放任视线在周遭逡巡，边摇晃酒杯边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辛家那位小儿子今天会不会出现？」

    林见山一路过来早就口干舌燥，他还是无法适应北国b城的空气，抿了口酒润喉，闻言顺口接了句：「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辛家养孩子跟别人家恰好相反，是把女儿当栋樑养，把儿子当宝贝养，那位辛衍少爷去年满的十八岁，按理说已经要开始接触集团业务了。像他们这种家族企业接班人，能力和意识以及责任感，都是从小就开始培养的，真等到十八岁成年其实已经算晚了，照目前这形势看，或许真像外界传的那样，辛从定压根没打算培养儿子成材。」

    原以为谭行之要讲什么干货，没想到是这种坊间八卦，果然无论哪个阶层嚼起舌根来都是大差不差。

    林见山对这些辛家秘闻了解不多，更不太感兴趣，点点头没有接茬儿。

    他性子冷，平素也不怎么爱发表个人见解，相处下来谭行之早就习惯了，没太在意。

    俩人正聊着，迎面走过来一男一女，其中一个人未至声先起，嗓门浑厚且极具穿透力：「谭老弟，果然是你，刚远远瞧见，我还当是认错了。」

    谭行之转过脸面露笑意，朝来人扬了扬手中的酒杯，「佟总，好久不见。」

    「是咯，好久不见。」被叫佟总的人走近站定，一掌拍在他肩头，「谭老弟现在如日中天，怕是快把老哥哥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身旁亦步亦趋地跟了位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孩，穿高定礼服裙，精緻盘发，露出纤细的天鹅颈，趁旁边俩人不注意，朝林见山来了个wink。

    女孩叫佟嘉丽，t大哲学系系花，兼学生辩论社社长，以及和林见山短暂地谈过不到一个月恋爱的前女友。

    一早就知道对方家境殷实，所以在这里遇见对方，林见山丝毫没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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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行之也很快注意到面前这位清丽可人的美女，抬了下眉毛道：「佟哥，不介绍下么？」

    那佟总似乎就等着他发问，乐呵呵地笑道：「舍妹佟嘉丽，跟你一样是t大毕业的。」

    谭行之啧道：「今天在场的人里面，光我知道的就有四位t大毕业生，都能原地开个小型校友会了。」言罢绅士地将酒杯朝佟嘉丽的方向倾了倾，「学妹，幸会。」

    相比佟总的热情，佟嘉丽的反应堪称冷淡，只敷衍地跟他碰了下杯子，连话都没接。

    谭行之什么场面没见识过，一笑置之，毫不介怀。

    却听佟总又道：「我们嘉嘉可是一直很仰慕你啊，传说中的t大法学系男神，这次是听说你要来，才央求我带她一起出席的。」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谭行之单身至今还未传出婚讯，甚至连绯闻女友都无，本人是红圈所的金牌律师，青年才俊，家世也不差，帅气多金又风度翩翩，怨不得能被佟总盯上，存了想把他变成自家妹夫的心。

    只是眼看这郎无情女也无意的，佟总的希望怕是要落空。

    简单寒暄几句，又有人擎着杯子过来找佟总谈事，他和佟嘉丽前脚刚走，谭行之有个电话进来，于是也暂时离开。

    剩下林见山一个人，事务所实习生，法硕研二在读，无背景无资歷，在这种场合根本无人在意，顶多因为脸和气质的缘故吸引人瞧过来两眼，他又很不喜欢被人像打量橱窗里的物品般盯着看，朝四周逡巡几眼，找到一处空荡无人的露台，随手将酒杯放迴路过侍者的托盘里，抬脚走了过去。

    大厅与露台的连接处是厚实的落地窗帘，两侧摆着高大且茂盛的散尾葵盆栽，往前走角落里还有一只垃圾桶，顶部的内嵌式菸灰缸里盛着几只菸头，尼古丁的味道仍散在空气中。

    看来不久之前就有宾客待在这里抽过烟。

    林见山一手搭上铁艺栏杆，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烟盒，低头叼出一根咬在嘴里，刚要点上，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原来你躲在这里。」

    第9章 「你也很无聊吗？」

    他取下烟扭过头去，佟嘉丽迎面走来，见状讶异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菸了？」

    说完不等林见山回答，便言之凿凿道：「肯定是谭行之带坏你的。」

    有女士在场，林见山打消了继续抽的念头，刚要把打火机揣回兜里，佟嘉丽哼了一声道：「干吗不抽了？我在这儿碍事呗。」

    她有一口伶牙俐齿，且得理不饶人，到底是辩论社社长，但林见山不同，他是很风轻云淡的清冷脾性，从没有出现过因为一件事跟人争执到面红耳赤的时候。

    当初俩人在一起也是佟嘉丽倒追在先，甚至高调到哲学系跟法学系两个系的人都知道这事，林见山抵挡不住如此兇勐的攻势，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答应了。

    真要说起来，林见山其实不是那种第一眼帅哥，乍一看就能让人觉得非常惊艷，他五官是属于清俊那一挂的，胜在气质干净出尘，又有性格加持，这种类型在大学校园里是很受女孩子喜欢的。

    结果跟佟嘉丽在一起不出一个月，对方就嫌他性格实在过于冷淡，得出冰山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言论，俩人和平分手。

    佟嘉丽拿得起放得下，分手后也不玩什么联繫方式全部拉黑并且老死不相往来的把戏，跟最近一任男友吵架闹崩那晚，在酒吧喝到烂醉，还是打电话叫林见山过去送她回家的。

    俨然从恋人转为了更加牢靠的朋友关系。

    林见山索性把烟夹在指间把玩，漫不经心道：「你好像不太喜欢谭师兄。」

    佟嘉丽双手搭上栏杆，撇嘴道：「说真的，你不觉得他现在越来越油腻了吗？」

    曾经的t大法学系男神，风云人物，到了佟嘉丽嘴里却成了油腻男，若是谭行之在场，估计都绷不住要哭了。

    「我大一入学那年，他大三，迎新晚会上抱一只martind45唱《理想三旬》，当时那场面就跟追星似的，时光匆匆远去，带走了昔日眼神清澈的少年郎……」她兀自感慨，扭头看着林见山，又是唏嘘：「其实吧，你跟当年的他很像，希望有朝一日，不要变成现在的他。」

    这话林见山没法接，摩挲着手里的打火机砂轮沉默，却掌心陡然一空，打火机被佟嘉丽噼手夺过去，「你要抽就抽呗，我给你点上，还没见过你抽菸的样子呢。」

    俩人还是男女朋友时都没这么亲密过，林见山怔了怔，佟嘉丽却用眼神催促，好像他今天不把这根烟抽掉就誓不罢休一样。

    无法，林见山只得遂了她的愿，打火机砂轮摩擦，蓝色火苗跳跃，他咬着烟低头凑近，引燃后嘬了一口，偏头唿出，又抬手将飘到佟嘉丽那边的烟雾挥开。

    「烟抽进嘴里是什么味道的？」佟嘉丽一肘支在栏杆上，掌心撑着脑袋歪过头问。

    林见山意外地看她一眼，却并不想解读对方释放出来的某种信号，转过脸望着楼下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小径，很无趣地答：「不是什么好味道。」

    「给我尝尝。」

    不等林见山反应过来她说的要尝尝是什么意思，佟嘉丽已经踮起脚尖靠近，双臂藤蔓似地绕上他肩膀，下一刻，女士香水甜美的脂粉气息侵扰过来，唇瓣被碰了一下，蜻蜓点水般。

    晚风拂动露台窗帘，绿意葱茏的散尾葵枝叶摇摆，视野死角的一张躺椅上，躲懒的辛衍从不远处那对男女开始交谈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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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那女孩来了一出突然袭击。

    辛衍骨子里是有些恶劣因子的，此时此刻却破天荒地并未出声打搅，只坐直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那赏心悦目的画面。

    他很少见有人能把掐腰西装和白衬衫穿得那么合衬又好看，青年背靠着栏杆，细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身体后仰着，精瘦腰肢像迎风折弯的青竹，另一只手仍绅士地虚揽着怀中女孩的身体，生怕她摔倒。

    因为被动，才更加诱人。

    唇分，林见山推开了佟嘉丽，第一时间抬眼朝宴会厅的方向看去，他刚刚余光分明瞥见一道人影出现，从身形判断似乎是谭行之，此刻定睛去寻，却不见了对方的影子。

    然而电火光石间，他已经猜出了佟嘉丽的意图，不免有些生气。

    「你故意的？」林见山蹙眉，那张面若冠玉般的脸少有地露出生动表情：「拿我当挡箭牌？」

    佟嘉丽促狭地眨了眨眼，背着手又朝他倾身过来：「哪有？我想跟你旧情復燃不行吗？」

    林见山信了她的邪，冷厉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绝交。」

    「切，没劲。」

    佟嘉丽转个身半倚着栏杆，却在这时，宴会厅内的交响乐切换，宾客们也爆出一阵欢唿，是酒会的主人翁辛悦出现了。

    佟总过来把妹妹叫走，谭行之却仍不见踪影，林见山便继续留在露台没挪步，左右里面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无人引荐，不如躲个清闲。

    方才那根烟已经燃烧殆尽，林见山抬步走到垃圾桶前，将菸蒂摁进顶部的菸灰缸里。

    这别墅建在寸土寸金的地方，花园也料理得极好，晚风习习，送来一阵浓郁花香，闻着像是玫瑰，二层露台伸出去的一截恰好在花园上方，放眼看去，一簇簇开得葳蕤的奇珍异卉在夜色中摇曳，仿佛触手可及。

    b城这样的北国气候，还能看到种类这样繁多的花，可见是花了不少人力以及财力去打理的。

    林见山心念微动，突然有点想下去走走。

    这样想着，他很快就付诸行动，转身出了露台。

    恰好路过一名侍者，林见山叫住对方，询问楼下花园怎么走。

    从偏门出去，大理石台阶正对着一条通往花园的小径，两边每隔一米都嵌了颗亮度微弱的地灯，离得远了，宴会厅里的喧嚣也变得失真，衬着这里愈加幽静。

    林见山漫步园中，没来由地感觉身心放松，近来有个很火的说法，叫20分钟公园效应，就是说每天抽出二十分钟时间去公园逛一逛，即便不做运动，也能让人感到更加快乐。

    他读研跟了堪称法学系魔头的导师段岌，再加上事务所的实习工作，私人时间被挤压地所剩无几，得空只想回宿舍倒头就睡，哪里有什么闲情逸緻跑去逛公园。

    但此刻置身这座花园，林见山信了那个20分钟公园效应的说法，果然实践出真知，如此看来，这次随师兄到b城，他多少还是有收穫的。

    正神游天外，头顶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餵。」

    林见山驻步，循声转头望去。

    一个很漂亮的年轻男人，抑或是男孩，就出现在方才自己待过的那处露台上，精緻面孔，冷白皮肤，笑起来脸颊两侧露出清浅笑涡，正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姿势斜跨在栏杆上，长腿交叠，垂眸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你也很无聊吗？」他问。

    【作者有话说】

    五一小长假即将来临，提前祝大家假期玩得开心，出门旅游的宝子们注意安全嗷~

    第10章 「你在安慰我吗？」

    林见山愣了愣神，若非坚定的无神论者，他几乎要以为对方是这花园里某一株植物幻化而成的精灵。

    好在很快就打消了这样荒唐的念头，他仰头沖那男孩礼貌地打招唿：「你好。」

    辛衍歪了下头，嘴角噙着笑意对他道：「自我介绍一下。」

    林见山的注意力一直在对方跨坐着栏杆好像随时都要摔下来的姿势上，一时分神没听清：「什么？」

    辛衍蹙起好看的眉，林见山等了等，见他把一条腿伸到栏杆外，身体前倾，俨然是准备往下跳的动作，并说：「你让一让。」

    等林见山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从露台边缘一跃而下了，身姿矫健如草原上飞掠而过捕猎的豹子。

    这露台说是在二层也不准确，应该只有一半楼层的高度，下面又铺着厚厚一层草坪，理论上讲应该摔不出什么大毛病，但理论是理论，没人敢真的去实践。

    这惊鸿一瞥的男孩带给林见山的冲击感，从颜值到行为，简直是双重意义上的深刻。

    辛衍稳稳落地，看得出是很有技巧的，并非单纯的鲁莽，他直起身拍了拍手，踱步朝林见山走来。

    「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见山瞬间明白了他不顾危险跳下来的意图，居然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听清他说的话，简直少年心性。

    为了不辜负对方这一番冒险，他笑了笑，朝对方伸出手：「我叫林见山。」

    「你也是来参加酒会的？」

    林见山虽说并非名正言顺收到了请柬，但确实是冲着这个名头来的，于是答道：「算是吧。」

    辛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轻笑，离得近了，林见山发现他长了一双非常标准的桃花眼，笑起来形状像弯月，睫毛长而密，眼尾略微上挑，瞳眸澄澈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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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b城人。」平铺直述的语气。

    林见山咋舌于对方这样直白的口吻，简略地回：「我是从s城来的。」

    「可听你口音也不像南方人。」

    聊天的节奏几乎被辛衍主导，话题却围绕着自己，林见山本能地感觉到有一丝不舒服，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是很稍纵即逝的一下，毕竟他还没搞清对方的身份，今天过来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万一惹出什么是非，还得要师兄给他收拾烂摊子。

    但就是这样细微的神态变化，还是被辛衍洞若观火地捕捉到了。

    「不想说算了，反正我也没兴趣知道。」

    他很像是被宠坏的那种骄纵小少爷，同时兼具聪慧和敏锐，却不怎么通人情世故。

    林见山突然有点后悔跑来这里瞎熘达，满堂宾客随便挑一个都不是他这种身份能惹得起的，他自己倒没什么，就怕给谭行之惹去麻烦。

    于是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跟眼前这位看起来就很惹不起的少爷结束攀谈。

    好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林见山直觉是师兄打来的，掏出看了眼来电，果然是，忙不迭地接起。

    「小山，你人哪儿去了？」

    谭行之对他很有伯乐对千里马的那点意思，哪怕做错事也从不妄加责备，但林见山的个人能力也在那儿放着，连律所的其他前辈都纷纷对他交口称赞，再看自己手底下带的新人，轻易被个实习生比下去，简直恨铁不成钢。

    「我在楼下花园，马上上去。」

    林见山边说边扭头往宴会厅的方向看，然后听见一下很轻微的振翅声，左边衣领上像是落了个什么东西，条件反射地要伸手去碰。

    「别动。」

    林见山动作一滞，手机还举在耳边，下意识问：「什么东西？」

    「螳螂。」辛衍语气里仍是带着笑意的，「这花园的生态太好了。」

    电话那头的谭行之在问：「你身边有人？」

    「嗯……」林见山应着，说话间，眼前影子一闪，是辛衍伸手过来，帮他把那只迷路的螳螂从衣领上捏起，丢进旁边的花丛中。

    收了线，林见山转脸看向辛衍，「谢谢。」

    「不客气。」对方单手抄兜，一身休闲打扮，脸却精緻贵气，五官是那种雌雄莫辨的漂亮。

    「我要进去了。」林见山态度稍为和缓些许：「一起么？」

    「不了。」

    辛衍撂下两个字，没等林见山回应，转个身朝反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枝叶婆娑的花园尽头。

    谭行之喊林见山过去是要带他见辛悦，也算是此行的目的之一。

    大厅灯火辉煌，人群三三两两聚集，辛悦是今晚的主角，围在她身边的宾客自然络绎不绝。

    「辛董还在国外考察，缺席了大女儿的生日宴，不过依我看，他这么做是有点放手让辛悦独当一面的意思。」

    穿过人群往辛悦那边走的时候，谭行之这样跟林见山说。

    不知怎的，却让林见山没来由地想起先前他提过一嘴的那个辛小少爷。

    辛家大小姐辛悦是这场酒会的主角，不说别的，单从容貌上讲，确实可以用艷压群芳来形容。

    之前也是从谭行之那里听说的，像那些名门望族为了后代的优良基因，对配偶的容貌是有要求，所以经常传出美艷女明星嫁入的新闻，辛家应该也是如此，到了辛悦这一代，能看出单就颜值这一块，家族基因延续得已经成效显着。

    她穿一件一字领的珍珠白缎面鱼尾裙，身段婀娜，妆容大气明艷，裸露在外的肩头锁骨等处都打了高光，纤细皓腕上套着辣阳绿的翡翠镯子，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慵懒。

    林见山看她第一眼，就觉得莫名熟悉，奇怪的是在此之前他并未见过辛悦本人。

    「生日快乐。」谭行之风度翩翩地走上前，擎着酒杯与她碰了碰。

    辛悦显然是熟识他的，莞尔一笑：「行之，你也来了。」

    「学姐生日，我就算推了天大的案子也得来。」

    「花言巧语。」辛悦仍是笑，今天是她的好日子，二十八岁生日，办得风光无限，留美归来的高材生，父亲已经有意把庞大的家族企业交于她手，站在辉煌事业的起点，她有理由高兴。

    眸光流转，辛悦很快注意到谭行之身旁站着的陌生青年，饶有兴致地问：「这位是？」

    谭行之侧身往旁边让了半步，介绍道：「我们的学弟，也是法学系的，林见山。」

    谭行之特地加了个我们，算是拉近距离，辛悦扬了扬眉，不吝夸赞：「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

    她很少当面夸人，更别说加上这些溢美之词，于是身边其他人也纷纷朝林见山投来探究的视线，想看看这位能得辛悦青眼有加的年轻人到底长什么样。

    林见山跨了半步上前，笑容得体不卑不亢：「不才，承蒙谬赞，学姐生日快乐。」

    辛悦微微颔首，笑着看着他。

    多好的画面，校友聚会，俊男美女，其乐融融，如果没有接下来的突发状况的话……

    辛悦红唇微启：「你——」

    下一刻，头顶灯光骤然熄灭，整座宴会厅猝不及防地坠入黑暗。

    一些受到惊吓的女宾发出尖叫，人群开始躁动，混乱中有酒杯砸落在地的刺耳声响。

    隐在宾客当中的辛家保镖迅速响应，拨开人群来到辛悦身边护着她准备离开，后者却很镇定，抬手拦住他们，说了句：「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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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时，啪地一声，正前方忽然出现一束光柱，切开黑暗投映在对面主楼梯尽头的浮雕白墙上。

    光影呈现，从模煳渐而清晰，画面的开始，由蓝天白云和绿意葱葱的青草地一分为二，银铃般的童稚笑声响起，一个身穿白裙的小女孩从左下角跑进画面中，镜头随着她欢快的脚步移动，远处出现一个大人，穿一身休闲装束，手里握着高尔夫球桿，那是年轻很多岁的辛家掌权人辛丛定。

    「爸爸！」小女孩一头扑进辛丛定怀里，后者丢开球桿，弯腰托着腋窝将女孩举起，转个圈抱入怀中。

    「悦悦生日快乐。」

    宾客反应过来，掀起一波恍然大悟的感嘆声，原来是放给寿星看的庆生影片。

    片子继续播放，幼年的辛悦，少女时代的辛悦，海外求学的辛悦，在毕业典礼上操一口流利英文抱着捧花发表感言的辛悦，时间线跨度很大，每一幕镜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唯美且不失真，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程度。

    影片的末尾，一个穿英式西服正装的漂亮男孩举着一大捧橘红色芍药笑容灿烂：「姐姐，生日快乐。」

    立在黑暗中的林见山眸心一动，原来是他……

    光影秀落幕，满厅的灯重新点亮，宾客们从影片中缓过神，不知谁起了个头，举起酒杯道：「祝辛大小姐生日快乐！」

    余下的人纷纷附和，辛悦在众星捧月般的祝贺中，微笑点头。

    大家一同转身，这才发现大厅中央香槟塔前站立的辛衍，穿英式西服，漂亮面孔挺拔身姿，怀中抱着大捧的落日珊瑚，翘起唇角阔步走来。

    「生日快乐，姐姐。」

    辛悦从弟弟手里接过花，唇边挂着一抹笑，只说了句：「好漂亮的花。」

    辛衍也笑：「姐姐喜欢就好。」

    辛悦转手将花交给身后的随行人员，语气淡淡道：「这惊喜太突然了，下次不要做了。」

    林见山明显感觉周遭空气凝滞一瞬，在场宾客表面不动声色，却所有人都在等着辛衍的反应，这个传言中被父亲和亲姐当花瓶养的废物小少爷。

    「姐姐批评的是，」辛衍垂首，「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意料之中的回应，一个废物又能翻得起多大的浪？

    辛悦打眼扫过满堂宾客，「舍弟顽劣，让大家见笑了。」

    交响乐重新响起，人群四散开来，一切恢復如初，仿佛刚刚那一幕不曾出现过。

    林见山站在师兄身旁，听他继续同辛悦攀谈，却是一心二用，目光不自觉地追着那个辛衍而去。

    他看着他从路过的侍者托盘里取下一杯酒，斜倚着水吧檯维持着一脸生人勿近的平静和淡漠，偶尔有人过去跟他打声招唿，却并未多谈。今晚是辛悦的主场，无人在意一个顽劣二世祖会如何。

    过了一会儿，林见山越过人群看见辛衍撂下酒杯，转身单手插兜走开了。

    「师兄，我离开一下。」

    谭行之跟辛悦聊到兴头上，没问他具体要做什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林见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过去寻找辛衍，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不久前对方帮了自己一个小忙吧。

    他从之前那个偏门出去，外头夜凉如水，好在辛衍并未走远，就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长腿舒展，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正仰头看着如墨的夜空。

    林见山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辛衍没动。

    过了会儿，林见山道：「片子做得很不错。」

    辛衍这才偏过头来，昏芒灯影下，他的双眸很亮，水洗过一般润泽。

    「你在安慰我吗？」

    「不。」林见山看着他的眼睛，「我是真的这么觉得。」

    「你很善良，」良久，辛衍才笑了一下，但那点笑意却未达眼底，比不笑还冷漠：「可我不需要安慰。」

    这几乎是在拐着弯地说林见山热脸贴冷屁股多此一举了。

    林见山很少有过这种难堪时刻，他本身就不是个很热情的人，却没想到偶尔的一次，直接碰壁。

    脸颊如同火一般烧了起来，因为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他足足迟缓了好几秒，然后站起身，「好，那我不打扰了。」

    原本就是素不相识的人，怪他自作多情，觉得对方独坐檯阶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孤独。

    【作者有话说】

    假期快乐，求点海星~~~康康孩子~

    第11章 为我上次的失礼道歉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林见山都没再刻意留意过关于b城辛家的消息，也没有再去想过辛衍这个人，本来他跟他生活就是两条互不相干的平行线，偶然一次交汇又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在彼此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掀不起丝毫波澜。

    倒是佟嘉丽又约他吃过几顿饭，聊天的内容总能七拐八绕到谭行之身上，慢慢地林见山也看出来了，她对谭师兄是存有好感的，说是一见钟情怦然心动也好，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也罢，包括当初她跟自己在一起，现在看来，都有点莞莞类卿的意思了。

    日子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一眨眼到了年底，谭行之那边接了个大案子，又赶上学期末，林见山变得忙碌起来，几乎过着学校律所两点一线的生活。

    结果越忙越要出事，那是十二月初的一天傍晚，林见山刚开完组会从学校出来搭公交车去律所，临着开庭的节骨眼儿上，谭行之及其手底下的团队成员忙着查案例收集证据整理数据，已经没日没夜地熬了几个通宵，他作为实习生虽然没有分到具体任务，但打下手的活儿往往也琐碎繁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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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见山一边翻阅律所群里不断弹出的消息，一边从包里拿出早就列印好的厚厚的一沓卷宗资料浏览，好在这趟公交车这个时间点人不太多，还能给他留出位置坐。

    车刚开出没几个站，手机嗡嗡震动，来电显示是他同门的一个师姐，叫秦素素，大大咧咧的性格，平时就爱咋唿，遇到点事更是惊天动地。

    电话里，秦素素扯着能唱女高音的大嗓门惊慌失措道：「师弟，出事了，段老师他突然晕倒了！」

    林见山被她一嗓子嚎得耳鸣心紧，忙问送去医院没，秦素素回说现在就在救护车上，她跟另外一个师弟陪着过去，但现在纠结的是要不要通知导师家里人。

    段岌和他爱人膝下只有一个独，已经在国外定居，段师母身体本就不好，没人敢拿这个主意。

    林见山安慰六神无主的师姐：「先别慌，去的哪家医院？我现在赶过去。」

    公交车停靠报站，他将腿上文件囫囵塞进包里，手机举在耳边边讲电话边匆匆下了车。

    这边叮嘱完师妹，林见山又打给谭行之请假，用的理由是自己有急事，没提段岌晕倒正被送去医院，开庭日在即，他不想师兄因为这个分心。

    段岌被送去了t大附属综合医院，是全国排名前十的三甲医院，诊断为脑中风，好在送来得及时，经过数个小时抢救，总算捡回一条命。

    人出了手术室直接推进icu，一周后才转醒，这期间林见山的行动轨迹变成了学校医院事务所三点一线。

    段岌素有t大法学院大魔头的绰号，对学生向来要求颇高从不心慈手软，还很毒舌，传说有学生被骂到心灰意冷自觉不是学法这块料，直接转专业了。

    但林见山却很喜欢这个年过百半的小老头身上那股子严谨又固执的学术精神，是那种由衷地崇敬，段岌本人在业界也很是德高望重，明年就要退休，林见山算是他的关门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种时候出点力是应该的。

    这天段岌从icu转普通病房，林见山一早从学校赶到医院，又忙前忙后地收拾，院方特地给安排了一间高级病房，带洗手间厨房跟小客厅那种，在住院部顶层，环境静谧。

    安顿好一切，看师母有些疲累，林见山劝她回去休息，反正自己下午没什么事，就在这儿守着。

    他这些天尽心尽力地照顾都被师母看在眼里，自家儿子远在国外父亲重病却迟迟未归，难免生出养儿当如是的感慨来。

    师母刚走没一会儿，林见山接到谭行之的电话，对方手上的大案子昨天刚结案，不知从哪个师弟师妹那儿听说了段岌中风住院的事，第一时间打给了林见山。

    「喂，师兄？」

    病房内太安静，林见山怕打扰到老师休息，起身去外面走廊接。

    「小山，老师情况怎么样了？」谭行之应该在开车，隐约听见汽车鸣笛声。

    「今早转到普通病房，暂时稳定下来了，听说案子大获成功，恭喜师兄。」

    谭行之朗声笑道：「同喜同喜，改天师兄请吃饭，再封个大红包给你。」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受之有愧。」

    「别装，师母都跟我讲了，你这几天忙前忙后地照顾段老师，已经帮了大忙了。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明天上午我去医院看望老师，吃饭就约在中午吧。」

    林见山没再推脱，「行，正好明天周末，吃过饭蹭你的车去趟律所。」

    「大周末的去律所干吗？我可不提倡让实习生加班啊……」

    林见山笑：「我是想看看你们那个案子的卷宗，学习学习。」

    「……用功死你吧就。」

    挂了谭行之的电话，林见山回到病房见护士正在给老师换药，他今天一大早六点多从学校出来，饭也没顾上吃，这会儿已经过了晌午，忽然闲下来才觉出飢肠辘辘，就跟护士打了声招唿，让她帮忙看护一会儿，自己出去买个饭。

    出了病房左拐是电梯口，这一层拢共就五间病房，走廊空无一人，格外僻静，只有他自己脚步踱在地面上的声响，以及隐隐约约不知是谁的说话声，听着像是个男的。

    林见山本来好奇心没那么重的，他走过去按下下行键，电梯却停在一楼迟迟不动，走廊那头的人仍在讲电话，他断断续续听了一耳朵，只觉那声音没来由的熟悉，鬼使神差地探身朝声源处瞥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色运动鞋，再往上，水洗蓝牛仔裤包裹着两条比例突出的大长腿，熨烫笔挺的卡其色双排扣风衣，敞着怀，露出里面叠穿的条纹衬衫，最后看到对方的脸，林见山愣住了。

    后者刚从一棵盆栽后面踱步出来，手机贴面正讲着电话，不经意间扭过脸，与来不及躲闪的他四目相对。

    林见山表情凝了一瞬，撤回视线，抬手飞快摁了几下电梯按键，数字缓慢攀升，他有点着急了，下一刻听见旁边响起一道分外熟稔的称唿：「林哥？」

    辛衍将挂断的手机收进风衣口袋，主动追过来同林见山打起了招唿。

    「好巧啊，」他唇角染着灿烂笑意，眼睛很亮，像藏着星星，透着见到了想见之人的意外之喜，好像全然忘了上次俩人那并不算愉快的交谈，「居然在这里遇到你。」

    「是啊，好巧。」林见山转过身对着辛衍笑了笑，他一个成年人，总不至于让一个小自己四五岁的弟弟压制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倒要看看这位辛小少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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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哥在这里做什么？」

    他这样自来熟的口吻让有过一次热脸贴冷屁股遭遇的林见山起了防备，不答反问：「你家不是在b城么？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学校放假了，回国玩几天，没想到刚回来就碰到了林哥。」辛衍眨了下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怎么在这儿，家里人生病了？」

    「不是。」林见山下意识否认，并解释起来：「是我的研究生导师病了，我来照顾他。」

    辛衍哦了一声，盯着他的眼睛勾唇道：「我早就说了，林哥是个善良的人。」

    这话无异于黑歷史被提及，林见山蹙了下眉，紧接着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三言两语间，辛衍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未揭晓，自己却反倒被他套出话来。

    「你——」

    「既然碰上了，我请林哥吃饭吧。」辛衍双手抄进风衣口袋，看着他笑吟吟道。

    林见山想都没想地拒绝：「吃饭就不必了。」

    「给个机会吧，」辛衍语气认真，带着不掺假的恳求：「就当为我上次的失礼道歉。」

    【作者有话说】

    林见山：跟我玩川剧变脸是吧？

    友情提示：最近有弹幕活动哟~~

    第12章 天生喜欢掌控节奏

    两人说话间，电梯已经上下了一轮，再次抵达开启后，从里面火急火燎地冲出来个年轻男人，慌不择路险些撞到立在门口的林见山，得亏辛衍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手臂将他扯到自己身边，脸色陡然冷凝，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抱歉抱歉……」男人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并未留意到来自辛衍的眼神杀，逮着林见山询问：「你好，请问三号病房往哪边走？」

    三号病房就是段岌那间，林见山打量眼前这男人一眼，见其一身商务打扮，风尘僕僕面露急色，便问：「你是段老师的儿子？」

    男人愣了愣，点点头：「对。」

    「我带你去吧。」林见山不动声色地抽回仍被辛衍抓着的手腕，迈步往病房走，男人忙跟上去，听见他不紧不慢说：「老师今天早上刚从icu转普通病房，这会儿应该还没醒，哦对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男人被问得梗住，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本不需要和林见山解释这些，「那什么，工作上有点急事走不开……」

    林见山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推开病房门侧身让他进去。

    屋内，段岌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大概是嫌躺着难受，护士正给他调病床高度。

    「爸！」

    男人快步走到床畔，段岌缓慢地扭过头，看了许久未见的儿子一眼，面上毫无动容，两秒钟后直接越过他肩膀望向后面的林见山，问：「我睡多久了？」

    段岌转普通病房前迷迷煳煳醒了一次，但当时意识还很混沌，这会儿才算完全清醒，他问的，自然是从自己晕倒到现在过去了几天。

    「您已经昏迷一周了。」林见山诚实地回答，不觉得需要瞒着老师什么。

    段岌皱了皱眉，精气神还是虚弱的，像他这个年纪，一场中风能被救回来且还没留下什么明显后遗症，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去帮我问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出院。」老一辈中，饶是段岌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也免不了讳疾忌医的毛病。

    林见山还未接腔，就见段岌儿子扭过身对他道：「你是我爸的学生吧，这些天多谢照顾，现在我回来了，你有事就去忙吧。」

    这人虽然嘴上客套，那股子理所应当的优越感却没藏好，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对我的学生客气点！」病床上，段岌厉喝一声，显然是动了怒的。

    男人面色一僵，忙找补道：「抱歉啊，我刚刚语气不对，但真没别的意思……」

    甭管这道歉坦诚不坦诚，林见山都没放心上，转脸看向段岌：「老师，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再跟谭师兄一道过来看您。」

    段岌发了通火，像是耗尽力气，摆摆手没再言语。

    林见山出了病房，余光内撞进一道颀长身影，辛衍居然没走，正双手抄兜抵墙而站，闻声转过头，一派熟稔又自然地对他说：「走吧。」

    林见山疑惑：「走去哪儿？」

    辛衍笑了：「你是金鱼么，只有七秒记忆，我说了要请你吃饭的。」

    截至目前，辛衍此人带给林见山的第一印象，是性格有点捉摸不定的富家少爷，他向来与人为善，但也从不会过分委屈自己，便不怎么客气道：「七秒记忆的是你吧？我明明已经拒绝了。」

    辛衍一哂，直接问：「那你要不要吃午饭？」

    林见山默了默，就听他继续道：「既然你本来就是打算去吃午饭的，一个人两个人又有什么区别，除非你特别讨厌和我同桌吃饭，不过我们俩拢共才见过一次面，你应该没有特别讨厌我的理由吧？」

    林见山发现了，这人好像天生喜欢掌控节奏，但又总会在别人发觉出不对劲的那一刻，及时退让露出弱势的一面来。

    就比如此刻，他看着林见山薄唇紧抿，面露不虞，就在即将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之前，主动示弱道：「s城我很少来，人生地不熟的，林哥就当是陪陪我好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再拒绝未免矫情，况且就像辛衍说的，林见山对他顶多是捉摸不透，还到不了讨厌的地步，别的不论，哪怕是单纯对着那张脸，也很难让人生出厌恶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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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林见山虽说并非骨灰级颜控，但性格奇怪的美人总是会比性格奇怪的丑人更容易得到宽容，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俩人乘电梯下到一层，出了住院部大楼，辛衍掏出手机，低头划了几下屏幕问：「s城我不熟，林哥有什么比较不错的餐厅推荐吗？」

    林见山正往台阶下走，闻言抬头朝医院外的对街扫了眼，片刻后伸手一指：「喏，就那家吧。」

    五分钟后，两人站在一间门脸不大的沙县小吃点餐檯前，林见山朝悬挂在正上方红底白字的菜单努了努下巴，「想吃什么随便点，这顿我请。」

    辛衍扬了扬眉，却出乎意料地并未对这间苍蝇小馆表现出嫌弃，甚至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起菜单来，但林见山总感觉他是装的，因为对方磨叽了许久都没选出自己到底要吃什么，俨然一副把菜单当百科全书研究的架势。

    后面进来的顾客着急，点餐收钱的老闆娘也急，林见山过意不去，拽着辛衍退到一旁，让别人先点。

    等到两三位顾客都陆续点好离开，柜檯后的老闆娘已经开始拿眼睛斜他们了，林见山终于失去耐心，催促道：「选好没有？」

    辛衍双手抱臂，扭脸看着他笑吟吟地问：「林哥吃什么？」

    林见山随口说了句自己经常点的：「榨菜肉丝面吧。」

    「好，那我也要这个。」

    两碗面很快端上来，怕辛衍吃不饱，林见山又加了份蒸饺。两人脸对脸坐在靠近门口的一方桌子前，背后是无法关严实的玻璃推拉门，十二月中旬的s城虽说不比北方的b城天寒地冻，到底还是冷的，店老闆为了节省成本，空调是决计不开的。

    「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林见山从筷筒里抽出一次性筷子，递给辛衍一双，又掰开自己的，挑起一筷子面先吃了起来。

    味道算不上好，浇头太咸，面太硬，但林见山连饿了两顿，自然是不挑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想跟辛衍聊天，干脆就埋头吃面，一副沉浸在中的模样。

    吃着吃着，他听见一声极其轻微且意味不明的哼笑，近在咫尺，很明显就来自对面的辛衍。

    挑面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林见山懒得搭理，只想着赶快吃完饭走人，结束掉这场始料未及的偶遇。

    然而对方显然不会让他如愿，开口问：「林哥，你一会儿干什么去？」

    林见山抬眼看向对面，辛衍正心不在焉地拿筷子挑起一两根面，碗里的份量分毫未减，显然是没打算吃的。

    「回学校。」他言简意赅地答，对对方浪费粮食的行径视而不见。

    「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不行。」

    「为什么？」辛衍笑着问。

    「我跟你不熟。」林见山几乎直白地挑明。

    辛衍意外地没有继续纠缠，放下筷子耸了耸肩，漂亮的脸上尽是失望表情：「那好吧。」

    好看的人作出这般委屈状总能惹人怜惜，可林见山不为所动，低下头继续吃面。

    吃过饭两人一块出了饭馆，林见山去路对面的公交站等车，辛衍一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模样，手插口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走了一段路，他驻步扭头，看着面前的俊俏男孩一脸平静地问：「小朋友，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叫谁小朋友呢？」辛衍嘴角噙着笑：「你才比我大几岁？」

    「大几岁都是大，别岔开话题。」

    「可我是真的没地方去啊……」辛衍一双桃花眼无辜地眨了眨，「你知道的，我家不在s城。」

    「那就回你b城的家去。」林见山维持着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应有的社交距离，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过分的：「是不知道机场怎么走，还是不会买机票？」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太明显了，林见山生活里并不是个特别尖锐的人，虽然性子冷，总体还是温和的，能让他阴阳两句的人不多。

    辛衍笑容褪去，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尚且做不到在受了冷遇嘲讽后心平气和游刃有余地应对。

    但几秒钟后，他又再度翘起唇角，说：「都不是，我没带够钱，林哥借我点钱吧。」

    【作者有话说】

    林见山：？合着你搁这儿空手套白狼呢？

    第13章 这种感觉新颖又奇妙

    林见山回到宿舍已经半下午了，t大研究生宿舍有一部分是近两年新建的公寓楼，双人间，配独立洗手间，设施完备，他舍友是理工科宅男，叫姜旭，智商超群，据说高中连跳两级保送的t大，研究生读的是智能科学与技术，简而言之就是人工智慧，立志要成为中国版的扎克伯格。

    像这类大脑发育优于一般人的技术宅普遍都有不同寻常的点，所谓的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好在姜旭还算正常，唯一的缺点就是中二。

    而此刻，这位中二「扎兄」正坐在电脑桌前一脸苦大仇深地冥想，在宿舍门被推开林见山踏进屋的一瞬间，振臂高唿：「林哥救命！」

    换别人可能会吓一跳，林见山早就习以为常，一脸平静地走进来，拉开自己书桌前的椅子问：「怎么了？」

    姜旭盘腿坐在人体工学椅上转了半圈面朝着他，可怜兮兮道：「能借我点钱不？下月初就还。」

    「要多少？」

    姜旭比了个耶，「两千。」

    林见山用你别是干了什么非法勾当的眼神睨向他：「干吗用？」

 第25页

    姜旭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你知道的，定金一时爽，尾款火葬场……」

    林见山懂了，姜旭这人有个烧钱的爱好，收集自己喜欢的各种二次元角色的手办，他家里的卧室有一整面墙打了橱柜专门放这些宝贝，其中不乏市面上稀缺的限量款，林见山有幸看到过照片，嘆为观止。

    姜旭虽说是s城土着，但父母都是拿死工资的上班族，家庭条件用现在的话说勉强够得上中产，能全款拿下那些手办全靠他日积月累地省吃俭用，抑或东拼西借，好在本人信用极好，有借有还。

    林见山他这一爱好一直都持不理解但是尊重的态度，掏出手机准备转钱。

    姜旭双手举起合十，彩虹屁跟上：「林哥爽快——」

    话还没说完，就见林见山脸色一变。

    坏了，他卡里仅剩的两千块钱，就在不久前刚刚借给辛衍，而律所实习的工资则要到下月中旬才发，平时手头上又没什么积蓄，因为家里的条件不好，大一后林见山就没再问父母要过一分钱，基本上就是靠着勤工俭学以及奖学金过活。

    「你那个尾款截止到什么时候？」

    姜旭眼巴巴地看着他：「明晚十二点之前。」

    「那明天转你，我的钱刚借给别人，他明天应该就能还上。」

    姜旭颇为信任地点点头：「ok。」

    之后林见山窝在宿舍看了一下午的专业书，姜旭则戴着耳机边听音乐边玩电脑，傍晚俩人都饿了，商量着去最近的东食堂吃饭。

    辛衍的语音请求是在林见山从食堂出来正往宿舍走的时候打过来的，两个人加微信的起因也很简单，辛衍从他这里借了钱，林见山名义上算是债主，加个联繫方式方便债主要钱，所以他下午就给辛衍发了条消息，问对方那两千块钱明天能不能还。

    辛衍上来先说：「我下午回b城了，有点忙没注意看消息，林哥，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林见山：「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既然会把钱借给我，说明自己近期并没有要用到那笔钱的地方，现在却又着急要回去，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需要解决？」

    辛衍语气里透着很明显的关心意味，林见山听在耳朵里，内心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向来自立自强，哪怕对家中父母也都常常报喜不报忧，却被一个小自己五岁且仅仅见过两面的弟弟关怀，这种感觉新颖又奇妙，他形容不上来，但最起码，不讨厌。

    「没有突发状况。」他实话实说道：「是我舍友急用钱找我借，既然你已经回家了，我想……」林见山没能说下去，毕竟对方几秒钟前还在关心自己，他却着急忙慌地催促对方还钱，多少有点不近人情。

    却听辛衍笑了一声，说：「好，钱我马上转回给你，只不过……」

    大抵是之前对他的态度过于冷漠，林见山有点想弥补的意思，便问：「什么？」

    「钱还给你以后，我们还能再联繫吗？」

    林见山明白过来，莫名好笑：「所以，你借钱就是为了想跟我保持联繫？」

    「是啊，」辛衍坦荡承认：「因为那会儿林哥的态度实在过于冷淡，我怕以后没机会见面，灵机一动，只好用了这个法子。」

    「那你还挺会灵机一动的，」林见山道：「抱歉，帮忙回忆一下，之前那个说不需要安慰的又是谁？」

    辛衍默了默，说：「我那天心情不好，林哥你知道的。」

    林见山却不惯他脾气：「心情不好就可以无差别扫射了？」

    辛衍又不吭声了。

    「行了。」林见山不想再跟这小孩浪费时间，干脆利落地收尾：「微信你也加了，目的已经达到，我还有事要忙，就这样。」

    次日一早八点多，林见山收拾好东西背着包从研究生宿舍楼下来，一眼就看见对面林荫道上停着辆骚气无比的银色保时捷，驾驶座车窗降下，谭行之笑着沖他招手。

    哪怕是去探望住院的老师，谭行之都是一副雷打不动的精英范儿打扮，熨烫笔挺的西装配精心挑选的领带，梳狼奔头，跟律所对面金融街上的那些操盘手比起来也不遑多让，难怪会被佟嘉丽吐槽。

    周末早上的交通状况良好，他们到医院的时候差不多九点半多，段岌醒着，就是精神头不太足，他儿子坐在床尾给他按摩小腿肌肉，力道不对被他脾气很大地踹了一脚。

    「老师。」谭行之走在前面，拎着果篮和补品，放在了小客厅的茶几上。

    段岌看见得意门生，面色稍霁，率先问道：「你那案子怎么样了？」

    林见山也是后来才知道，段岌在那个律所是有股份的。

    谭行之勾唇笑得自信：「有我出马，老师您还猜不出结果吗？」

    段岌轻哼了一声，但看得出他对谭行之赞许有加，转脸又对林见山道：「你跟在你师兄手底下学习，要记得扬长避短，像这样容易骄傲自满的心态，切勿效仿。」

    林见山笑着点头：「我听老师的。」

    谭行之正拆果篮，准备给段岌削个苹果，闻言哎了一声：「我还在这儿呢，您老下次讲坏话记得背着点人。」

    三人同时笑起来，段岌儿子立在一旁俨然空气，始终没能插上话，面色渐渐不太好，藉故打电话先出去了。

    在医院待到快晌午，段师母送饭过来，又陪师母聊了一会儿，两人起身告辞。

 第26页

    驱车往餐厅去的路上，谭行之才告诉林见山，中午这顿饭还有其他人来。

    「谁？」

    「你之前见过的，就辛家的那个辛悦。」

    到地方，是个高级会员制餐厅，做本帮菜的，装潢仿古且雅致，谭行之做东的局，他向来讲派头，档次自然不会低。

    穿新中式旗袍的服务员引他们进包厢，偌大的圆桌中央，色白花青的细口瓶里插着一只像是刚从枝头上剪下来的红梅。

    约的是十二点，他们提前到，过十分包厢门被服务员推开，进来两位都市丽人打扮的美女，带入一阵馥郁香风。

    走在前面的辛悦穿黑色呢子大衣，个头略高，气场比上回生日宴上更盛了几分，唇角染着笑意挑眉道：「不好意思啊，我们来迟了。」

    谭行之起身相迎：「哪里迟，分明是我们来早了。」

    后面那位女士错身而出，骨架是南方女子的纤细娇小，气质却充满职场女性的干练飒爽，穿成套的香奈儿，拎一只托特包，这么冷的天还踩着jimmy choo的露脚背细高跟，笑道：「听说这里有帅哥，我就跟来了，不介意加双筷子吧？」

    「大美女光临，欢迎之至。」

    谭行之笑着拉开右手边的椅子，辛悦施施然坐下，私人饭局，无所谓座次问题，那位穿香奈儿套装的美女眼眸流转，主动走到林见山左手边的空位，水葱似的纤纤玉手抚上椅背，笑盈盈地问：「这里没人吧？」

    「没有。」林见山学着师兄的样子绅士地为她拉开座椅，美女微一颔首道了句谢谢，停在他脸上的目光一盪而过。

    「我们俩刚从她公司过来，」辛悦抿了一大口茶水，开门见山毫不避讳地谈起事来，性格也真是飒爽得可以：「忙了一天，正飢肠辘辘，菜都点了么？」

    「点了。」谭行之接过话，拎壶给她续上：「还是那桩收购案的事？拖这么久，还没搞定么？」

    辛悦耸了下肩，「且有的拖呢，铂曼内部现在乱成一锅粥，卖公司这事说白了是他们老大一意孤行，急着想套现出手，据说一家老小都已经移外了，下面的人包括那群老资歷的高管们，大都不希望公司易主，何况还是卖给竞争对手。」

    话虽这样说，她却没露出太过忧虑的模样，字里行间反而有种看好戏的味道，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黄雀。

    「难怪你们俩又凑到一堆儿去了。」

    谭行之显然跟两个人都认识，也没冷落林见山，说着就同他介绍道：「小山，你旁边那位美女叫乔一南，在德勤做m&a业务的，我记得你不是有毕业后去德勤的想法吗，可以向她取取经。」

    说话间，冷盘热菜都陆陆续续布上，辛悦接过服务员用镊子夹起的热毛巾，边擦手边道：「干吗去德勤，留在你们律所不好么？」

    谭行之笑：「我是这样想，可小山有他的打算。」

    林见山态度谦逊地接话：「我跟师兄不一样，口才一般，也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所以还是偏向非诉律师多一点。」

    「想来德勤呀，」乔一南一口上海小囡的软语腔调，转过脸看着林见山道：「没问题呀，谭行之的学弟能力应该蛮不错，要说别的部门可能有点难度，法务部我还是能说上话的。」

    「那敢情好，小山的人生大事就託付给南姐你了。」

    都是单身的成年男女，谭行之故意把话说得暧昧，林见山脸和气质摆在那儿，又带着一股初出茅庐的干净学生气，很能击中熟女的心，乔一南抿嘴笑道：「好说好说。」

    服务员端着盛了红酒的玻璃醒酒器给几位斟上，到辛悦那儿她摆摆手，「我就免了，喝酒误事，回去还要审资料，明天起早去医院看望我大伯。」

    谭行之露出惋惜神色：「半杯总行吧，知道你嘴刁，我特地花大价钱淘来的勃垦第黑皮诺，学姐尝尝？」

    辛悦拿他没办法，「行吧，就半杯。」

    谭行之招唿服务员把醒酒器递给他，亲手为辛悦倒上，随口问起：「b城的好医院那么多，你大伯干吗捨近求远来s城？」

    「说来话长，去年年底我大伯生了场病，唿吸道的问题一直不见好，医生就建议他到南方养一养，可大伯这个人呢，年轻那会儿就是个工作狂，除非哪天真的病重到动不了了，否则让他退位让贤是不可能的。后来自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搬来s城养病，反正这边也有辛家的产业……」

    林见山听她这么说，免不了要联想到昨天在医院走廊偶遇辛衍，所以，对方当时会出现在那里，也是去探望自己大伯的么？

    可这样寻常的一件事，辛衍为什么要隐瞒呢？如果只当他是陌生人，觉得无须告知，又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地跟他套近乎？

    林见山思考问题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蹙起眉心，那边谭行之跟辛悦已经换了下一个话题，乔一南细心地注意到他的神态变化，挨过来低声问：「怎么了？菜不好吃？」

    她声音很好听，有着轻熟女的慵懒和灵动在里面，但语气和内容未免过于亲昵。

    林见山回过神，佯装没听清：「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都是聪明人，看出他并不喜欢这种一上来就亮明牌的社交距离，乔一南莞尔，稍稍撤离身体，朝他扬了下酒杯： 「没什么，你酒量怎么样？」

    「还可以。」林见山拿起面前高脚杯与她的碰了碰，绅士又温柔，照顾到了对方试探失败后微妙的尴尬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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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一南果然被鼓励到，索性大胆起来：「你长成这样，在学校应该被不少人追吧？」

    「还好。」林见山模稜两可地答。

    「有女朋友吗？」

    林见山看她一眼，摇摇头。

    乔一南勾唇笑了，高脚杯再度倾斜过来与他碰了碰。

    吃罢饭已经是下午，辛悦有司机来接，谭行之因为沾酒所以叫了代驾，和林见山一道回律所拿卷宗。

    乔一南挽起托特包，沖两位男士眨眨眼，她中途去洗手间补过妆，一双红唇衬着白皙肤色乌黑捲髮，五官清丽可人，「方便搭个车吗，我去金融街办点事。」

    上了车，谭行之坐副驾，林见山和乔一南在后座各占一边，路上还是谭行之跟乔一南俩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快到金融街的时候，谭行之随口八卦一句：「去找你男朋友啊？」

    乔一南笑得洒脱：「哪儿呀，早分了。」

    「分了？」谭行之讶异：「去年不都订婚了么？」

    「拿我的钱去养小姑娘，不分留着过年呀？」

    「你啊，看男人的眼光是真不行。」谭行之评价道：「总是找刚进社会年纪比你小的毛头小子，还喜欢用金钱腐蚀人家的心灵，意志再坚定也得堕落。」

    乔一南用你们男人都是一丘之貉的口吻道：「你一个律师，怎么还受害者有罪论呢？难不成他噼腿的错在我咯？」

    谭行之边笑边道：「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擦亮眼睛找好男人。」

    乔一南将一缕髮丝别在耳后，姿态优雅且从容：「好男人呀，就跟鬼一样，我只从别人嘴里听说过，还从来没亲眼见过。」

    谭行之被她奇葩的比喻逗乐：「行了姑奶奶，过个路口就到金融街，你在哪儿下？」

    「随便，找个好停车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车缓缓减速靠边停稳，乔一南刚要推门下去，想了想又转过身，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林见山，整个过程中没说一句话，却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第14章 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辛衍再次来到s城是在一周后，十二月下旬，受全国大范围寒流影响，几天前还温度适宜的s城一秒入冬。

    湾流g650划过铅灰色天幕降落机场，辛衍收回百无聊赖眺望舷窗外的视线，听见姐姐辛悦正在用德语跟人通电话，她很忙，从上飞机到现在，通讯几乎没有断过。

    最重要的是，她很享受这种日理万机且运筹帷幄的状态。

    其实从小辛衍就很佩服他姐，两个人年纪相差九岁，辛衍还是小奶糰子的时候，辛悦已经能用英文和过来家里拜访的外国客户对谈如流了。她语言天分极高，上帝也并没有因此拿掉她身上其他方面的才能，她最好的是理科，并且在大学期间连续两届获得国际马拉松全马完赛奖牌。

    辛悦几乎是生来就为继承家族企业做准备的，才识，能力，气魄，以及身体素质。

    只可惜，她是个女孩。

    所谓世代簪缨的高门大户，传承的不止是财富，还有某些根深蒂固的封建陋习，比如子嗣延续，比如血脉承袭，即便时代在进步，今朝已不同往昔，那些深宅大院里闭目塞听的老顽固们，潜意识里还是会认为，女孩子，并非家族继承人的第一优选。

    意识到姐姐不喜欢自己是在辛衍五岁那年，而在此之前，这对姐弟的感情也一直都很淡薄。

    辛家本家的宅院很大，大到可以让不想见面的人一年半载都见不着面，辛太太身体底子差，生下小儿子后就一直卧病在床，辛衍几乎是由几个贴身保姆一手带大的，长到五岁，粉雕玉琢的小奶糰子一个，颇讨本家的几位长辈们喜爱。

    他的容貌优势从小就显露出来了，都说儿子像妈，其实最好看的是辛太太，辛悦的眼睛和轮廓更像他们父亲，凌厉有余而柔美不足。

    有句话叫美人在骨不在皮，辛太太就是那种即便躺在病床上，也能让人生出「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感慨来的真美人。

    但也有个词叫红颜薄命，同样在辛太太身上得到了印证。

    那是一个秋天的清晨，五岁的辛衍从床上醒来，平常守在身边照顾的保姆婶婶却都不见了踪影，他本能感觉到异样，翻身下床，光着脚丫跑出卧室。

    外间倒是守着两个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期期艾艾地喊了声小少爷。

    辛衍不喜欢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某种旁观者的悲悯，不过五岁，却已经有了远超同龄人的聪慧和敏感。

    「他们都去哪儿了？」

    「都去太太那儿了，小少爷，太太她……今天早上走了。」

    辛衍顾不上穿鞋，一路狂奔着穿过走廊往母亲的院子里跑，明明是清晨时分，因为天阴，整座宅院都笼罩着一股暮气沉沉的灰色调，潮湿而压抑。

    他跑得太急太快，拐个弯，一头撞在了刚从私立寄宿学校回来的姐姐身上。

    惊唿声四起，辛衍重心不稳后仰着要跌倒，被辛悦一把扶住胳膊，支撑着稳住了身形。

    他仰头，五岁的小男孩，唇红齿白五官精緻，脆生生地喊道：「姐姐——」话音戛然而止。

    孩童对于周遭事物的感知全靠最原始的本能，辛衍本能地从辛悦冷若冰霜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种无法掩盖的复杂情绪。

    他在五岁那年永远失去了妈妈，与此同时，也被迫知道了另一件残酷现实，自己唯一的亲姐姐，把他的存在当成是一种困扰。

 第28页

    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辛衍依旧顺风顺水地活到了十九岁，去年他的那场十八岁成人礼，由辛悦亲自操办，穷极想像极尽奢华，甚至斥巨资请来了辛衍很喜欢的一支国外的乐队，所有辛衍的朋友都羡慕，说他有个好姐姐。

    辛衍也是这么认为的。

    前提是，如果他认准了要一辈子当个混吃等死的花瓶二世祖的话。

    公务机专用的停机坪上，接机的商务车已经等候多时，辛家姐弟一前一后下了飞机坐进车内。

    辛悦刚挂断一通国际长途，又接过随行秘书递来的平板，百忙之中抽空掀眸看了旁边座位上的弟弟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马上圣诞节了，留在b城陪爸爸不好么？一定要跟我来s城做什么？」

    「来找朋友玩啊。」辛衍一脸乖觉纨绔相：「再说，爸爸也不需要我陪，我不在他老人家面前碍眼就算尽孝道了。」

    辛悦不置可否，低下头边浏览平板上的电子合同边问：「你在s城有朋友？怎么认识的？」

    「我说你就信啊，」辛衍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摆出混不吝的口吻：「想也知道，我在s城怎么可能认识朋友？就是太无聊了，贺准哥哥也不在，只能跟着你混咯。」

    电容笔在屏幕上触了一下，辛悦头也不抬道：「你还有两年就毕业了吧，总这么瞎混着成什么样子，也是时候开始做未来的人生规划了。」

    辛衍放下手臂，露出痛苦表情：「姐，你也知道我还有两年才毕业，现在就规划会不会太早了点。」

    「也是。」辛悦浏览完合同又调出另一份文件来看，一心二用到极致：「不过你以后如果想进集团做事的话，正好可以利用假期时间，我给你安排个实习岗位，先熟悉熟悉一部分业务。」

    「不想。」辛衍拒得干脆利落：「我放着快活日子不过，干吗给自己找罪受？看看你就知道了，」他说着，突然凑近了端详辛悦的脸，后者被他吓了一愣，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接着听亲弟弟痛心疾首道：「姐姐，你才二十八岁，怎么都有鱼尾纹了？」

    「……」

    下一秒，口不择言的他被亲姐一通爆捶揍得嗷嗷直叫，边求饶还边笑：「姐我开玩笑的——别打了，好疼——」

    「疼才长记性！再敢胡说八道，下个月零花钱减半！」

    抵达下榻酒店，稍作休憩，辛悦及随行下属又马不停蹄地赶赴商务谈判现场，这场收购案磨了很久，买卖双方都不容小觑，一个是s城的老牌龙头公司铂曼，一个是背靠大集团的b城科技新贵兰致，曾经在同一块市场上争夺厮杀的故事可以写出一篇恩仇录，与其同时，这也是辛悦担任集团副总裁后全权负责的体量最大的一桩收购案。

    她要赢，更要赢得漂亮。

    前脚辛悦刚走，辛衍收拾一番也出了门，谢绝了酒店礼宾人员提出帮忙叫车的服务，他自己打了辆滴滴，上车后司机还跟他确认了一下目的地，提醒那地方外来车辆开不进去。

    「没事。」辛衍拿出耳机戴上，「把我放门口就行。」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在市区一处占地面积广阔的别墅区正门外停下，辛衍掐着点儿地睁开假寐的眼，摘掉耳机道了声谢谢，推门下车。

    这里是他大伯辛远为在s城的居所，上次过来老人家因为一场风寒感冒引发的肺炎在医院住了一阵儿，说来也巧，正好他过去探望时，碰见了之前在姐姐生日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人。

    辛衍出身富贵，跟大多数纨绔子弟那样游戏人间的时候也有，声色场所自然是去过的，但最多就是浅尝辄止，出卖灵魂的皮肉千篇一律，辛小少爷眼光高，迄今为止鲜少有能入他法眼的男女，毕竟自己那张脸就足够好看了。

    但林见山这个人怎么说，好像是有点不一样，至少跟辛衍接触过的那些富家子弟抑或漂亮男女们不一样，五官算不上顶级，身材也清瘦单薄，用一句辛衍曾经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话说就叫，那人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却更加吸引人想往白纸上涂抹点什么。

    在大伯家用了午饭，又陪老人家喝了会儿茶，听他唠叨一些老生常谈的话，辛衍中途走神刷手机，微信好友圈有红点提示，他顺手点进去，发现林见山就在一分钟前发了条带图的朋友圈。

    配文是苹果自带的emoji表情包，三个眩晕的黄豆圆脸加一串省略号，图片点开，是堆叠成山的资料和厚如砖块的硬皮参考书。

    很有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意味。

    辛衍觉得蛮有意思，看不出来他还会发这种牢骚，就随手给点了个贊。

    结果却提示已被删除，再次刷新，果然不见了那条朋友圈。

    正在图书馆伏案苦读的林见山收到许久没有再联繫的辛衍发来的微信，内容是让人云里雾里的一条：我看到了。

    他困惑，打字回过去：什么？

    等了一会儿辛衍却没搭理他了，林见山对这位辛小少爷神神叨叨不按常理出牌的刻板印象再次加深，摁灭手机倒扣一旁不再去管。

    四点多林见山从图书馆出来，先回宿舍放了东西，跟正戴着耳机打游戏的室友姜旭交待了声自己晚上有事出去一趟，也不确定对方百忙之中听没听到，反正是点头了。

    到东门打车，临近傍晚的大学城步行街上，随处可见挽着手臂走在一起的情侣们，冬天好像是个能激发起人谈恋爱欲望的季节。

 第29页

    林见山不禁想起给自己留名片的乔一南，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发育健全的成年男人，不会看不懂对方一连串的暗示，一个年轻貌美事业有成各方面都挑不出错的女性向他示好，答应还是拒绝，拒绝的话要用怎样委婉的方式才不会令对方尴尬，是最近一直困扰他的难题。

    手机在掌中震动一下，拿起来看见是条微信消息，林见山点开，发现自己等来了几个小时后来自辛衍的回覆，其实也不算回復，而是更加没头没脑的一行陈述句：我晚上请你吃饭吧。

    【作者有话说】

    有宝子在看吗，在的话吱一声~另外，求点海星，康康孩子~

    第15章 上赶着自讨没趣

    收到林见山回復时，辛衍正在大伯的车库里挑选出行的座驾。

    辛远为膝下无子，一直都很疼爱这个侄儿，觉得他五岁就没了母亲很可怜，但辛悦也是未成年就没了妈的，却打小就跟大伯不甚亲近，性格又太过自立自强，辛远为曾经评价自己这个侄女，用了慧极必伤刚极易折八个字，是觉得她年纪轻轻就太过锋芒毕露，说到底，还是老一辈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

    ——怎么吃？视频连线？

    看到这条消息，辛衍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引来旁边管家疑问的眼神，他摆了摆手，低头回过去：我在s城。

    对于辛衍，林见山只当是个偶然认识的骄纵小少爷，等上了网约车才给对方回过去：今晚不行，我有别的安排。

    辛衍也没执着：行，不出意外我这几天都在s城，什么时候有时间你告诉我。

    林见山：为什么一定要请我吃饭？

    辛衍：请你去干别的也不合适吧？

    林见山一时无语，对话框刷地又发来一条：还是说你想干点别的？

    脑海中划过一串省略号，他回过去：我还有事，先不聊了。

    抵达目的地，林见山矮身下车，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餐厅招牌，搞不懂师兄为何总是喜欢挑这类人均四位数往上走，一顿饭吃下来回家还得煮碗面填饱肚子的华而不实的场合吃饭谈事。

    那天在车里谭行之说乔一南用金钱腐蚀年轻人的心灵，他自己也不遑多让。

    林见山以为这顿饭是跟律所的同事们一起吃，毕竟前天晚上就看到群里有人嚷嚷着要谭行之请客吃大餐，结果包厢门推开，靠门口坐着的人转过脸，他愣了下，是乔一南。

    视线再往里递进去，辛悦，谭行之，俨然是一周多前那顿饭的配置。

    「愣在门口干吗，赶紧进来坐。」谭行之还是坐辛悦右手边，抬臂朝他招唿。

    林见山走进去，看见师兄朝乔一南旁边的空位边努嘴边道：「本来怕期末学习忙，不准备叫你的，可南姐说上次跟你很聊得来，非让我把你喊上。」

    乔一南朝谭行之飞过去一个嗔怒的白眼：「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南姐南姐地叫了，就比你大半岁，硬生生把我叫老了都。」

    谭行之有意无意地瞟了林见山一眼，意味深长道：「好好好，以后不叫了。」

    一直在打电话的辛悦收了线，说：「再等个人吧，已经在路上了。」

    谭行之挑眉：「谁？」

    「我弟，与其放那小子晚上一个人去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不如叫过来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咳咳咳——」

    乍起的一阵激烈咳嗽同时将三人目光吸引到林见山身上，离他最近的乔一南忙递了张纸巾过去，关心地问：「呛到了？」

    林见山摆了摆手，没接她递来的纸巾，「抱歉，最近嗓子有点不舒服。」

    他撒了个小谎掩饰一瞬的失态，内心却因为辛悦的话起了波澜，明明刚刚才拒绝过辛衍的邀约，没想到马上就要见面，联想辛衍不久前的口风，对此应该也是不知情的，算是老天爷故意开给他们两个人的玩笑吗？

    之后林见山便没有加入进其余几人的聊天话题里，倒是乔一南看他像是有心事的模样，时不时递来几个关切中掺杂着别样情绪的眼神。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包厢外响起服务员的引路声，林见山坐直身体，端起面前茶杯抿了一小口。

    门推开，余光内闪进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先喊了声姐姐，而后微妙一顿，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笑：「……这么多人啊。」

    辛悦看向弟弟：「都在等你，别摆谱了，进来找个位置坐。」

    辛衍抬脚进了包厢，径直来到林见山右手边拉开椅子，落座后才偏头礼貌询问：「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林见山与他对视一眼，目光平静：「不介意。」

    人齐布菜，酒也斟上，谭行之端起酒杯朝辛衍举了举：「辛少爷，还从来没跟你同桌吃过饭，今天算是头一回。」

    辛衍拿起面前果汁，象徵性地同他虚空碰了下杯，慢条斯理道：「别喊少爷，叫我辛衍就好，我姐在这儿，就不陪你喝酒了。」

    谭行之哈哈大笑：「不勉强。」

    乔一南是典型的外貌协会，虽然跟辛悦关系不错，但和她弟弟辛衍却没怎么接触过，倒是耳闻辛家二少爷肖似其已故的母亲，相貌极其出挑。

    她以手支颐朝辛衍看过来，大概是想活跃气氛，半开玩笑地调侃：「原来辛悦的弟弟长这么好看呢，有没有考虑出个道什么的？」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个林见山，辛衍转头去看乔一南的同时，目光不偏不倚从他脸上掠过，于是笑着说：「那姐姐你觉得，我跟他谁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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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见山拿筷子的手一顿，下一秒就听乔一南道：「要看怎么比，选男朋友的话，我还是更喜欢林先生这款。」

    她话音落，足足有两三秒，饭桌上鸦雀无声，最后还是谭行之开口打破凝滞：「哎哎哎，干吗呢？我师弟脸皮薄得很，可不禁逗啊……」

    乔一南也笑，像是在为自己挽尊：「我说着玩的啊，千万别当真。」

    对面辛悦给闺蜜递了个台阶：「跟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比，要我也会选林先生。」

    谭行之配合地打着哈哈：「嚯，小山，你今天真是艷福不浅啊……」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林见山终于开腔，语气倒不疾不徐：「是两位女士太给我面子了，有点受宠若惊。」

    他说完，听见一声低低的气音哼笑响在右边耳侧，忍住了没有转头去看辛衍的表情。

    方才辛悦的那句不成器的弟弟他当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可上次安慰辛衍的下场已经领教过了，他也是记仇的人，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吃到中途林见山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是师母打来的，他道了声失陪，起身出去接听。

    师母在电话里告诉他段岌今天出院了，让林见山明天中午没事的话去家里吃饭，感谢他前段时间的悉心照料。

    挂了电话，林见山心里压着一股莫名的烦闷，不太想回包厢，抓着路过的服务员问吸菸区在哪儿，后者给他指了指走廊尽头有窗户的休憩区，布艺沙发一圈围着几簇葱郁盆栽，暂时没什么人。

    林见山抬步走过去，从兜里摸出烟后才发现没带打火机，无奈嘆了口气，将烟从嘴边取下夹在指间。

    其实那会儿一进门他就看出来了，这顿饭明摆着就是谭行之为了成人之美攒出的局，后来之所以又帮着打圆场，估计已经觉察出他压根没那个心思。

    他这个师兄有多会随机应变，林见山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有点反感，为什么不先问过他的意思，偏偏用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方式。

    他向来不喜欢被人强迫着做任何事。

    哪怕当初答应跟佟嘉丽在一起，那也是在他确实对她抱有一丝好感的前提下。

    「原来林哥一个人躲在这里发呆。」

    背后响起一道戏嚯声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辛衍，所以林见山没有回头，继续盯着面前的盆栽叶子无动于衷。

    辛衍靠近过来，轻轻撞了下他肩膀，好像彼此已经非常熟络：「干嘛不搭理我？」

    「烦，不想说话。」又等了一两秒，林见山才道。

    辛衍垂下眼帘，瞧见他指尖夹着的烟，忽然伸手抽出，拿在手里把玩。

    「你有菸瘾？」

    「没有。」

    「那就别抽了吧，吸菸有害健康。」

    林见山没接话，内心只觉得这小孩管得挺宽。

    辛衍话锋一转：「那个叫乔一南的喜欢你？」

    林见山乜他一眼：「当面喊人家姐姐，背后就是那个叫乔一南的？」

    辛衍笑起来，很是宽宏大量道：「你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

    「我哪里心情不好？」

    「被不喜欢的人表白，当然心情不好。」

    「你又知道我不喜欢了？」

    「哦，」辛衍摸着下巴：「原来林哥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

    林见山哑然失笑，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脸看向辛衍：「小朋友，你到底想干什么？」

    辛衍一派天真模样：「陪你聊天啊。」

    「别装了。」林见山冷下脸：「如果辛小少爷是觉得生活无聊想找个人寻点乐子，不好意思，你选错人了，恕不奉陪。」

    撂下这句，他掉头就走，却被辛衍一把拽住小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林哥，你这人是不是仇富啊？」

    林见山目光垂下，落在辛衍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又抬眼，缓缓道：「仇不仇富不清楚，但我挺烦你这种莫名其妙自来熟的小孩儿的。」

    他特地咬重了「小孩儿」两个字，果不其然，辛衍星眸眯起，露出一丝被冒犯到的神情。

    林见山抽回胳膊，他其实说完刚刚那句话已经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有点迁怒的意思，把本就烦躁的情绪一股脑倒向辛衍，但事已至此，只能在心里为自己辩驳，对方也不无辜，谁让他非要上赶着自讨没趣呢？

    僵持数秒，辛衍终于松开手，目送林见山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直到那道清瘦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才慢悠悠地将从对方手里抢来的烟叼进嘴里，半晌，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第16章 真真是无巧不成书

    林见山夜里回到宿舍，去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后，发现微信通讯录有个好友申请提示，他眼神微动，隐有预感，点进去看了眼头像，是个女性侧脸的艺术照，拍得很有氛围感，暱称叫joanna。

    果然是乔一南，饭桌上那个事说实在对方应该也蛮尴尬的，林见山想了想，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刚放下手机，身后咚一声巨响，扭头看见室友姜旭一头栽倒在键盘上，一副被抽干了阳气奄奄一息的模样，瞬间明白过来：「晚饭又没吃？」

    姜旭要死不活地哼唧一声：「……懒得去食堂。」

    「饿死你算了。」林见山把擦头髮的毛巾搭椅靠上，拉开旁边柜子翻出一桶泡面，丢过去：「给，我可不想半夜给你收尸。」

    姜旭跟背后长了眼睛般刷地直起身一把接住，大唿林哥救我狗命。

 第31页

    手机在桌上嗡地震了一下，林见山拿起，看到乔一南发过来一段文字消息。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声抱歉，我对你确实有那个意思，但看得出来你对我并没有，今天自作主张让你谭师兄约了个饭局，没想到闹得这样尴尬，怪我，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林见山在心底嘆口气，分外忧愁地盯着屏幕上的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

    然而乔一南并没有让他苦恼太久，正在输入一番后，很快又发来一段：但我又觉得，可能因为自己并非你喜欢的类型？fine，没关系，知道你不喜欢姐弟恋了。那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告诉姐姐，姐姐帮你介绍。

    要么说女人心海底针，林见山这边还一句话没说，对面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了。

    思忖片刻，他回过去：不用了南姐，我目前想以学业为主，而且马上还要面临毕业找工作，谈恋爱的事以后再说吧。

    乔一南也是洒脱，说开了以后甚至跟他调侃起来，大有当不成恋人那就做朋友的架势。

    ——哎哟，终于捨得回我了？看到第二条消息是不是瞬间松了口气？哦对了，说到找工作，之前听你师兄说你毕业后想来德勤，有任何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别不好意思。

    林见山会心一笑，回过去一个好。

    翌日，林见山上完两节法制史，又去图书馆坐到中午，才打车前往导师段岌家。

    师母给他开的门，进屋发现其他人都到了，秦素素在厨房帮忙打下手，客厅沙发上坐着老师的儿子，另外两个同门师兄弟围在餐桌前择菜，林见山扫了一眼，没看见段岌的身影。

    一位戴眼镜的微胖男生手里捏一把韭菜，仰着身子朝门口哟呵了一声，说：「我们的迟到大王终于来了。」

    他这么讲是因为林见山有过几次迟到的前科，但并非是在开组会或上课等正事上面迟到，而是对聚餐之类的活动不太积极，往往等人都齐了才姗姗来迟。

    「老师呢？」林见山把在老师小区门口超市买的水果搁在桌子上，边拆袋子边问。

    「还在卧室休息，」微胖眼镜男回答他，「不久前我进去看过一次，醒了，在看书，说是懒得动。」

    「嗯。」林见山把水果塞进客厅冰箱，「我去看看老师。」

    到卧室门口他先敲了敲门，里头响起段岌浑厚低沉的声音：「进来。」

    林见山推门进屋，发现段岌并未在床上躺着，而是坐在对面书桌前的圈椅里，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

    「老师，」他走近过去，「您身体恢復得不错。」

    段岌抬头，「来了，正好，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他摘了老花镜放下书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先坐。」

    林见山依言坐下，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段岌道：「还记得给你提供过助学金资助的那个慈善机构吗？」

    林见山点了下头。

    「这家慈善机构的理事长叫辛远为——」

    听到这个名字，林见山不由一怔，姓辛，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段岌没注意到他微妙的表情变化，继续说：「——他你可能不熟悉，但那个跨国企业辛氏集团，应该有所耳闻吧？」

    片刻的疑虑很快得到了验证，还真就有这么巧的事。

    「被资助的那些学生里，包括你在内，不乏成绩优异的佼佼者，辛氏集团打算从你们这些学生里选一批最优秀的，带到企业里去培养。其实说白了，就是向他们输送人才，但于双方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考虑一下，愿不愿意去？」

    如果放在几天前，林见山肯定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辛氏集团作为跨国企业，据说旗下还有专门的投资公司，这样好的平台，放在行业内无疑是天花板级别，搁以前他想都不敢想，但眼下却因为辛衍的那个插曲，让他有些迟疑起来。

    他有对辛氏集团老闆家的小公子出言不逊态度恶劣的前科，去了以后会被穿小鞋吗？

    见他不说话，段岌只当自己这学生是被天上掉下来的喜讯给砸懵了，拍拍他肩膀说：「明年四月份开题报告做完，你就要着手准备论文答辩跟找工作了，时间不等人，机会更不等人。我听小谭说，你原本也没想在他那儿多待，既然这样，那就早点为之后做打算。」

    沉默半晌的林见山终于开口：「老师，不瞒您说，我之前跟谭师兄一起去b城参加过辛家大小姐辛悦的生日酒会。」

    「哦？」段岌被他这么一说来了兴趣，笑着道：「那还真是巧了，有没有见到辛远为先生？」

    林见山摇头：「没有，但据我所知，辛远为老先生眼下就在s城养病。」

    段岌笑了一下，悠悠道：「究竟是来s城养病，还是为了避锋芒，谁知道呢？」

    他兀自感慨一番，又看向林见山，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啊，聪慧机敏，但有时候却过于认死理，以后去了辛氏集团做事，只管干好你分内的工作即可，切记，不要让自己掺和进他们的家族纷争里去。」

    【作者有话说】

    老师的苦口婆心，没想到是一语成谶。

    第17章 像唐僧误进盘丝洞

    圣诞节那天，好一阵子没联繫的佟嘉丽约林见山晚上去酒吧蹦迪，被他以学期末且实习工作忙为藉口拒绝了，结果那丫头直接杀到宿舍堵人，并当场策反了宅男姜旭。

 第32页

    林见山被迅速结成同盟的两位从宿舍「绑架」去了t大附近的一家酒吧，赶上圣诞节活动，里面人满为患，暖气开得很足，射灯缭绕的舞池内摇晃着年轻而又朝气蓬勃的躯体，借着酒劲儿群魔乱舞。

    佟嘉丽像是这里的常客，领着他们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处空闲的卡座，拿起桌上酒水单问其余两人喝点什么。

    姜旭：「呃……有冰可乐吗？」

    惹来佟嘉丽恨铁不成钢的一个白眼，转而看向林见山：「你呢？」

    「苏打水吧，常温的。」

    「喂！」佟嘉丽啪一声将酒水单拍在桌上，忍无可忍：「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回事？来酒吧不喝酒是会被女孩子看不起的！」

    姜旭掏出手机点进手游界面，横屏等待加载的时候不咸不淡地问：「被女孩子看不起影响我打游戏的手速吗？」

    「……」佟嘉丽痛心疾首：「我真后悔带一个死宅出来泡吧。」

    姜旭耸了下肩：「我只是觉得，换个地方打游戏的感觉应该也不错。」

    最后佟嘉丽赌气给自己点了杯度数偏高的马天尼，誓要不醉不归。

    等酒上来的时候，她开始满场东张西望，寻觅猎艷对象，忽然视线定格，抬肘撞了林见山一下，兴沖沖道：「六点钟方向，有帅哥出没……」接着又语气一变：「咦？怎么感觉有点面熟？」

    会在这里看到辛衍，林见山只是惊讶，却并不意外，毕竟对方上回说了要在s城待上几天，逢着圣诞节，小少爷出来纵情声色寻欢作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t大附近的这家酒吧。

    林见山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把其中原因往自己身上揽，不久前他对辛衍撂下的那一番重话，自尊心稍微强点的，大概从此以后都会把他当做陌路人吧。

    见他不接腔，佟嘉丽拿胳膊肘连杵几下：「你快帮我看看，那人是不是辛家的二少爷啊？他怎么会在这儿？」

    林见山敷衍地扫了一眼就收回，蜻蜓点水般：「近视，看不清脸。」

    佟嘉丽啧了一声，很快却也偃旗息鼓，手指绕住肩头精心打理的捲髮往后一甩，道：「算了，那位辛少爷一张脸长得比我还漂亮呢，罢了罢了，我还是喜欢有男人味儿一点的。」

    这话如果传到辛衍耳朵里，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不多时，服务生将三人的酒水饮料送上来，佟嘉丽抿了口马天尼，放弃辛衍开始寻觅下一个目标，姜旭的游戏进入下一轮，林见山难得出来消遣放松，既来之则安之，索性盯着舞池缭乱的人群让大脑放空发起呆来。

    其实打从林见山一进门，辛衍就注意到他了，酒吧背景音聒噪而嘈杂，彩灯满场无规律地扫射，像一锅煮沸的汤。

    室内开着暖气，青年脱掉外套细緻地叠放在卡座角落，里面是白衬衫配米色针织背心，柔和色调与瘦削挺拔的身姿相得益彰，他气质太干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简直给人一种唐僧误进盘丝洞的感觉。

    旁边那个女孩辛衍认得，就是上回在露台上跟林见山接吻那位，看来这俩人的感情果然深厚……

    他今天跑来这里也纯属无聊得可以，s城不算小，能玩的地方也挺多，可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就晃到了t大附近，辛悦本科在t大就读，所以辛衍对这里也算熟门熟路。

    驱车从t大校外一条步行街经过，正值圣诞节，不少店面为了迎客都特意布置过，一家精品店外还耸着三米多高的圣诞树，挂满彩带和星星灯，热恋中的女孩子站在圣诞树旁让男友帮忙拍照，琳琅满目的路边摊，熙熙攘攘的人群，辛衍隔着挡风玻璃看着那些学生们，脑海中突然冒出林见山会不会忽然出现在其中的念头。

    回过神觉得自己像中了邪，一个连朋友都谈不上的人，有什么好想的。

    而此刻，那个没什么好想的人却恰恰出现在同一家酒吧不远处的卡座内，真真是孽缘。

    一道甜美女声由远及近打断辛衍的思绪，「帅哥，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呀？」

    在酒吧被人搭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别提辛衍这种级别的长相，可他这会儿实在没心情应付。

    来人是个脸蛋和身材都算上乘的美女，手里端着加冰威士忌，凑近跟辛衍放在吧檯上的杯子碰了碰，顺势抛了个媚眼。

    辛衍无意理睬，刻在骨子里的绅士风度也让他觉得没必要赶对方走，只一言不发地把人晾在那里。

    但在美女看来，长得帅的大多都是沉默寡言，好看到他这种程度，哪怕是个哑巴那也值了，便自顾自地继续和他攀谈起来。

    「帅哥第一次来这里玩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烂俗的搭讪句式，辛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依旧没搭理她。

    美女毫不气馁，盯着他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的性感喉结，以手托腮兀自感慨道：「我悟了，男朋友呢，还是得找长得帅的，这样就算哪天他背着你偷吃，至少不会让你那么生气。」

    她好像是个话唠，嘆息一声，竟开始对辛衍倒起苦水来：「你说说，世界上还有像我这么悲催的人吗？平安夜把男朋友捉姦在床，偏偏他还是我歷任男朋友中最丑的一个，果然应了那句话，丑人多作怪！」

    她讲话实在跳脱又好玩，连辛衍都忍不住勾了勾唇，这稍纵即逝的一幕恰好被对方捕捉到，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我靠，你笑起来更他妈帅了！该不会是……哪家娱乐公司准备出道的练习生让我给撞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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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儿！」

    一道不速之音破空而来，似乎是冲着他们这边的，辛衍循声抬眸睨过去，只见几个男的撇开人群正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领头那位五短身材膀大腰圆，打扮倒是挺潮，一股子流里流气的派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出现在中国新说唱的舞台上对着镜头竖中指。

    几人眨眼间将辛衍所在的卡座团团围住，矮胖潮男踱步逼近，一肘架上桌沿，自上而下将他打量一番，咬牙冷笑道：「确实长得挺帅哈，可再他妈帅，也不能勾引别人女朋友吧，哥们儿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要挨打咯~

    第18章 我喜欢男人，不近女色

    辛衍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人在酒吧坐，锅从天上来，且始作俑者还就在自己身旁，换做别人，面对如此敌众我寡的明显劣势，大抵会赔笑解释一番，好汉不吃眼前亏。

    可辛衍是谁，含着金汤匙长大的b城辛家的二少爷，从小到大字典里就没有认怂这个词，眼下都被人怼到脸上了，再不给点反应就不礼貌了。

    他扫了男人一眼，偏头用不高不低恰好都能听见的声音问身旁那位美女：「这个矮冬瓜就是你男朋友？」

    「……」美女顺势往他身后躲了躲，「咳……前男友。」

    得，俩人这套组合拳无异于贴脸开大，上来就得了个矮冬瓜绰号的仁兄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咣当一下桌子被他拍出巨响，伸手直指辛衍面门：「小子，你真他妈是活腻了，老子的妞儿也敢泡！行， 牛逼是吧——」他边说边沖旁边人使眼色外加撸袖子：「今儿晚上哥哥就陪你练练，看看你小子他妈的到底有几斤几两，敢这么猖狂……」

    他话音刚落，飞起一脚直接踹翻了挡在二人之间的高脚桌，酒杯掀落在地，砰得一声炸开，辛衍早有防备，护着尖叫的女孩后撤两步，避开了飞溅的玻璃碎片。

    英挺眉峰随之蹙起，冷冷看向率先动手的男人。

    后者无赖似地勾起一边嘴角，踩着满地的狼藉走近两步，出言讥讽：「看什么看？现在知道怕了？」

    辛衍跟着笑了笑，语气轻飘飘道：「对，怕了，怕你待会儿没办法收场。」

    「哈！」男人一手指着辛衍，扭脸看向周围同伙，「这小子别他妈吓傻了吧？」

    却见其余几人脸色皆陡然一变，一声「小心——」话音还未落，就被男人杀猪般的嚎叫截断。

    辛衍身后的美女近距离目睹了眼前的一幕，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伸到面前的那根食指被他面无表情地一把攥住，狠狠往外掰下，隐约间，甚至听见两下清脆的关节错位声。

    「啊啊啊——」巨大的钻心之痛令男人身体扭曲面目狰狞，边唿痛边破口大骂：「——操！你们他妈的还不快上！」

    四周人影涌动，将对方钳制住的辛衍拿眼尾一扫，随即抬脚把男人从身前踹离。咣当！

    对方一屁股跌倒，背部撞翻了一只高脚椅，又激起一阵哀嚎，缓过劲儿后狼狈地撑着地面欲从地上爬起，另一边，同伙已经上前将辛衍围在中间。

    「还他妈等什么！」男人吃痛的声音都变了调儿，已然怒不可遏：「给老子干他！」

    「我的妈呀！那边怎么打起来了？」

    在矮胖男人一脚踹翻高脚桌的时候，不小的动静已经吸引了林见山他们这桌的注意力，直到辛衍猝不及防地出手，一连串动作丝滑且潇洒，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一血，把佟嘉丽都看呆了，直接拍桌大赞：「我靠，帅啊！」

    连姜旭都百忙之中从游戏画面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冷静且客观地分析道：「完了，寡不敌众，那小哥要吃亏了。」

    「怎么办？怎么办？」佟嘉丽扭头看向林见山，一脸兴沖沖地问。

    后者望着远处混乱的局面，给出最合理的建议：「报警。」

    「别呀，」佟嘉丽道：「是辛家那小子先动手打人的，警察来了说不清楚。」

    林见山道：「在他动手之前，对方踹翻桌子的行为已经对其安全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威胁，而且显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对正在进行不法侵害行为的人採取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

    佟嘉丽信服地点了下头，拿起桌上手机：「ok，我来报警，但警察到这里最快也得十几分钟吧，他一个人扛不扛得——」

    没等她说完，眼前黑影一闪，再抬头，林见山已经起身飞快绕过卡座矮几，径直朝着那一片混乱中大步走去。

    「我靠——」佟嘉丽顿时慌了，边把拨通的电话举起在耳侧边推姜旭：「你还坐着干什么，快去帮忙！」

    那边厢，辛衍动作敏捷地避开几记挥过来的拳头，他学过cqc近身格斗术，面对几个混混级别的菜鸟，哪怕势单力薄也能有条不紊地应对，一个曲肘重击左侧来人的下颚，反身抬脚踹上另外一位的肚子，惨叫声此起彼伏，弯腰躲闪之际，又顺手摸到一支滚到脚边的酒瓶，一把抄起。

    却突然，余光瞥见一道分外熟悉的身影，正快步朝他这边走来。

    一瞬的分神，耳后袭来一股强劲的风，美女的惊唿声紧随其后：「小心！」

    原本是可以躲过去的，电光火石之间，辛衍眸心微烁，错身闪避的动势滞了一秒，危险已然逼近，他步履未动，抬起胳膊硬生生接住了迎头砸来的那只啤酒瓶。砰！

 第34页

    剧痛蔓延开来，霎那间遍布四肢百骸，玻璃炸开的锋利碎片迸射，他偏头闪避，却仍被刮伤了下巴处的皮肤，即刻见血。

    辛衍闷哼一声，塌下双肩捂住受伤的胳膊后退半步，漂亮脸蛋上挂了彩，模样堪称悽惨，整个人一扫方才的狠戾兇勐，像只遭遇围攻狼狈落败的小狗。

    「住手！」林见山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冲过来挡在他身前：「别打了，警察马上就到。」

    领头那人也挨得不轻，啐一口带血污的唾沫，吐着脏字开骂：「你他妈谁啊，少多管闲事！」

    林见山不疾不徐地反驳：「你们大庭广众之下以多欺少动手打人，这也算闲事？」

    「操！」矮胖男人指着他背后的辛衍骂骂咧咧：「这小子勾引我女朋友，我不揍他难道还留着他？」

    「谁勾引你女朋友？」辛衍冷冷道，接着懒洋洋地抛下一枚炸弹：「大哥，我喜欢男人，不近女色。」

    这话一出，周遭空气足足冻结了一两秒，然后被男人一声怪叫打破，「哎哟，我说呢，瞧瞧这张脸长得，可不就是欠操的兔儿爷吗？」

    身后他的同伙们哄然大笑，矮胖男舌尖顶腮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打量起二人，连带着看林见山的表情也透出几分下流意味。

    在听到辛衍讲出那句话后，林见山表情僵硬了一瞬，很快就恢復如常，波澜不惊道：「同性恋怎么了？又不犯法，但像你这种公共场合寻刑滋事殴打他人的行为，却是实打实的犯法。」

    他说的是实话，矮胖男人虽然混，但并不傻，反应过来开始为自己辩解：「殴打他人？你眼睛没瞎吧，」 他举起自己受伤的手，呲牙咧嘴地嘶了两声道：「看这小子给我弄的，警察来了也不一定站他那边！」

    「你这话说的，」林见山笑了一下，眼神却是冷的，「难不成他只有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被动挨打，才叫完美受害人？」

    「就是！」佟嘉丽忽然闪现，边鼓掌边对矮胖男道：「我劝你先别说话了，或者赶紧给自己找个律师，不过大概率没什么用，你这种情况，谭行之来了也没辙。」

    矮胖男被她说得云里雾里，额角青筋直跳：「谭行之又他妈是谁？」

    林见山咳了一声，往佟嘉丽身后看了眼，问：「姜旭呢？」

    「啊，我让他到外面给警察叔叔带路去了。」

    刚说完，不远处厚重的软包隔音门被从外面霍然推开，几名穿制服肩头挂着对讲机的派出所民警鱼贯而入，姜旭这废材小宅男，气喘吁吁地捂着肚子跟在后面，伸手朝这边一指，看口型应该是在说：「那里！」。

    酒吧门口，出任务的民警队长将矮胖男一伙儿全部押上车准备带去派出所问话，转过身看了眼捂着手臂伤口的辛衍，对离自己最近的林见山道：「事情我大致已经了解了，但根据对方口供，那位先生也有出手伤人的行为，还是要跟我们去所里一趟，把情况说明一下。」

    林见山心一沉：「但——」

    「不是的，警察同志，」先前那位跟辛衍搭讪的美女不知何时跟了出来，见状忙不迭地插话道：「我可以证明，那个小帅哥是在对方先动手的前提下才反击的，而且你看他胳膊还受伤了，流那么多血，再不去医院要出事情的。」

    民警队长转向她：「请问你是？」

    「我是打人那王八蛋的女朋——呸，前女友！那傢伙我太了解了，就是个无业游民，社会渣滓，警察同志你们这次抓到他一定不要姑息！也别冤枉好人。」

    她连珠炮似地一通输出，民警也被说得无奈，抬手做个制止的动作，「行了，那这样，方便的话你跟我一块去所里做个笔录，让他去医院。」

    美女话头止住，一听要去派出所，顿时有些犹豫。

    佟嘉丽站了出来：「那我陪她一块去吧，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被叫去派出所，可能会有点害怕。」言罢向那美女投去一个宽慰眼神。

    林见山适时开口：「姜旭，你陪着嘉丽还有这位女士一起去派出所做笔录，我带辛——」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向身后，「我带他去医院，咱们分头行动，保持联繫。」

    【作者有话说】

    敲碗求海星宝宝们（星星眼）

    第19章 「你怎么还哭了？」

    林见山叫了个网约车，这个点的酒吧街正是迎来送往的热门时段，用车需求激增，他们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才排上，司机接单后又一个电话打过来，说稍微有点堵车，着急的话可以取消。

    林见山确实着急，但也没其他办法，跟对方说这边有人受伤着急去医院，尽量快点。

    十二月底的夜晚，室外冷风嗖嗖地刮，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吹飞的那种，他挂掉电话将手机揣进兜里，搓了搓冻僵的手，偏头朝身旁看去。

    辛衍捂着胳膊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染红了大半衣袖，指缝间都是，看上去触目惊心。街边的霓虹灯光影流泻，支离破碎地晃在他脸上，不知是疼的还是冻的，连嘴唇都泛着白。

    这男孩有着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不俗容颜，但一想到不久之前他的那番揭示性向的宣言，林见山迫使自己移开了眼。

    然而过了数秒，「这样不行，」他转个身对辛衍说：「走，回去酒吧问问有没有急救箱，先给你包扎一下。」

    辛衍垂下眼帘盯着地面沉默，不置可否。

 第35页

    林见山等了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晚从见面到现在，辛衍自始至终都没开口跟他讲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很少。

    意识到这一点，他顿觉好气又好笑，这小屁孩，心气儿这么高的吗？

    好在司机没让他们等太久，抄小路把车开了过来，等辛衍上车时从后视镜瞄了一眼，见怪不怪道：「哟，这是跟人干架啦？」

    林见山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装作没听见司机的话，只道：「师傅，他失血过多，麻烦再开快点。」

    到医院挂的急诊，整栋大楼深夜十一点多仍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求诊的病号以及忙碌的医护人员的身影，值夜班的护士端着医用托盘过来，给坐在走廊长椅上的辛衍清洗伤口并消毒。

    剥开血迹斑斑的衣袖，林见山终于看清那几道狰狞外翻的血口子，其中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看一眼都觉得疼，他竟然闷声不吭地忍了这么久。

    护士拿双氧水进行清创，有一部分衣料因为时间耽误太久，已经跟结痂的伤口黏在一起，需要用镊子一点点地撕开才行。

    辛衍朝另一侧别过脸，下颌肌肉始终紧绷，修长脖颈上爆出明显青筋。

    「疼就出声。」林见山靠过来，把胳膊递到他面前，「或者抓住我的手。」

    辛衍抬头不带情绪地看过来一眼，很快又撤开视线，语气虚弱却硬邦邦地丢来仨字：「用不着。」

    这是今晚两人的首次对话，以辛衍不知好歹的拒绝姿态收尾。

    林见山看着面前这颗髮丝乌黑浓密的圆后脑勺，决定不跟一个小自己五岁且还受着伤的小朋友计较。

    伤口包扎完毕，还需要留下来输液消炎，已经快到后半夜，辛衍的精神头儿也不太好，林见山没有犹豫，直接去办了住院。

    护士领他们去病房，是个双人间，运气好两张床位都空着，但在辛衍看来，似乎都不怎么干净。

    他蹙着眉，只挨着床沿那一点边儿坐下，等护士扎完针离开，仍旧保持着嵴背挺直的坐姿。

    林见山在旁边看得好笑，劝他：「你躺下睡会儿吧，一直这么坐着熬不住的。」

    辛衍幽幽地看他一眼，又望了望床铺，吐出一个字：「脏。」

    「脏也比冻着好。」

    林见山走过去拿起床头叠放的被褥抖开看了看，故意道：「我瞧着挺干净的，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辛衍皱起鼻子，身体歪着朝后仰了仰，一副莫挨老子的抗拒模样。

    林见山还想说什么，兜里手机在这时响起，掏出来一看，是佟嘉丽打来的。

    想来是那边完事了，他划开屏幕接通，当着辛衍的面三言两语跟对面讲完，挂断后一抬头，发现那小朋友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猝不及防被抓包，大概躲闪不及，反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

    「你有事就先走吧。」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最后还是辛衍跋扈的态度和拔高的音量占了上风。

    静了一秒，林见山好脾气地问：「我走了，你一个人能行？」

    「怎么不行？」辛衍说着，突然自嘲般地笑了笑，转过脸看向别处：「反正从小到大就这样，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压根没人真正在意我，随便咯，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他两条长腿交叠着屈起，披着大衣外套，受伤的那条胳膊缠了厚厚一圈绷带，可怜兮兮地垂放在身前。

    「你走吧，我这种莫名其妙自来熟的小孩儿，不值得你在这儿浪费时间。」

    林见山被他拿自己说过的话噎得足足愣了好几秒，无可奈何道：「辛衍，如果是因为我上次的无心之言对你造成了伤害，对不起，我现在向你道歉。」

    「不需要。」辛衍仿佛又回到了那晚坐在宴会厅外台阶上时的样子，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冷漠疏离的防御姿态，像刺猬竖起浑身的刺，把意图接近自己的生物扎得遍体鳞伤，从此落下望而却步的阴影。

    「而且你那会儿也听到了，我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他再度扭头看回林见山，用十足玩味的眼神在对方身上逡巡一个来回，勾唇道：「为你自己着想，最好还是离我远点。」

    林见山点点头，像是被说服了，表情淡淡地交待：「行，那你留着点神，到时间记得叫护士过来换药。」

    辛衍置若罔闻，低下头用正在打点滴的那只手划开放在腿上的手机，身残志坚地刷起了社交软体。

    脚步声渐远，零点过后的病房陷入落针可闻的阒寂。

    辛衍强打着精神玩了会儿手机，失血过多引起的后遗症令他脑袋发沉视线模煳，撑不住歪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迷迷煳煳快要睡着的时候，被窜进鼻腔里的一股浓郁香气唤回意识。

    睁开眼，林见山不知何时竟去而復返，正立在床头捣鼓着什么，辛衍直起身的窸窣动静引他转过脸来，面色平静道：「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辛衍看着那张云淡风轻的脸，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对方手里那碗刚泡好的红烧牛肉面上，带着香味的热气正氤氲升腾，他眼底涌出一丝难以置信，须臾后薄唇翕动：「你……」

    「我去医院门口的便利店看了看，」林见山用一次性叉子挑了挑碗里的面，感觉已经泡软了，便把面碗推过来，叉子递给辛衍：「这个点已经没什么吃的了，只剩下几桶泡面，你将就着吃两口吧，如果觉得饿的话。」

 第36页

    辛衍并未伸手接，木着脸，跟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语气很沖地诘问：「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我怕你睡着了忘记喊护士换药，被抽干血死在病床上，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说得夸张至极，辛衍蹙起眉：「你咒我？还是当我三岁小孩？」

    「三岁小孩可比你听话多了。」见他不肯接，林见山也没执着，收回手的同时把面也端走，到对面病床边挨着床头坐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近在咫尺那道火辣辣的目光犹如实质，被一个病人这样紧盯着吃东西，林见山到底良心过不去，吃了两口放下叉子抬眸，正撞上辛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别开脸，天花板吸顶灯投下黯淡且惨白的光，照着他天赐般的俊美侧颜，定睛一看，眼圈竟然微微泛出红，脖子上还贴着用来止血的创可贴，凸起的喉结滚了滚，模样看起来委屈极了。

    「不是……」林见山慌了神，又有点不可思议的好笑：「你怎么还哭了？」

    「谁哭了！」辛衍抬起胳膊肘飞快揩了把眼角，凶神恶煞道：「我是眼睛痒，揉的！」

    「好好好。」林见山举手投降，生怕这小屁孩一个恼羞成怒把正在打点滴的针头甩掉，想了想，问出内心盘桓多时的疑惑，「辛衍，根据我的判断，当时那只酒瓶你完全是有机会躲开的，为什么不躲？」

    林见山捕捉到辛衍瞬时的表情变化，从诧异很快就回归淡定，继而慢悠悠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你的判断？你怎么判断？林哥，你该不会是想说我在故意碰瓷吧？有这个必要吗？」

    「是啊，有这个必要吗？」林见山目不转睛盯着他幽深而漂亮的眼，「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

    辛衍在这样的注视下居然率先败下阵来，交汇的目光偏移半寸，他忽然昂起下巴问：「那个面好吃吗？」

    把林见山剩下的半碗面解决掉之后，辛衍对所处环境的忍耐度似乎跟着提高了不少，他踢掉鞋子上床躺下，像宣布一件大事般地对林见山说：「我要睡觉了。」

    「好的。」林见山过来帮双手暂时不方便的他盖上被褥，并问：「需要帮你关灯吗？」

    「不要。」辛衍不假思索地拒绝：「关灯我睡不着。」顿了一息又勉为其难地补上：「当然，如果觉得光线太亮影响你休息的话，那就关掉。」

    林见山没好奇心很重地去问为什么关上灯就会睡不着，只帮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辛衍像是乏极了，阖上眼睛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他睡相倒是很好，配着那张脸，显得恬静又温顺，一点也看不出醒着时那副别扭又难缠的样子。

    别扭又难缠，是林见山对十九岁的辛衍先入为主的评价。

    林见山也困，但没敢睡，得帮忙盯着点滴。

    凌晨三点多，外头突然狂风大作，捎来大片乌云笼罩天幕，树枝摇摆着拍打在一楼病房的窗玻璃上，还有电动车警报器的声音尖锐地响。

    林见山从梦中惊醒的那一刻人还在恍惚，有点不知今夕为何夕，动了动一侧被身体压得发麻的手臂，身上盖着被褥滑落，病床跟着吱呀一下，唤回他的神智。

    自己居然睡着了……他愣了愣，弯腰捡起快要掉在地上的被角，又陡然想起什么，刷地直起身朝对面床上看去。

    辛衍仍旧保持着那副平躺着的安静睡姿，唿吸声清浅，搁在被子外边的右手手背上贴着止血贴，针头早已拔掉。

    林见山松了口气，被角捡起攥在手中，忽而又想到一个问题，是谁给他盖的被子？

    显然不可能是护士，那就只有辛衍了。

    脑海中随即出现对方臭着脸给他盖被子的画面，一只手还缠着绷带，一只手刚打了点滴，想来不会很方便，真是辛苦这位小少爷了。

    林见山起身走到对面床畔，礼尚往来地帮辛衍把胳膊塞进被子里盖好，动作轻之又轻，却还是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辛衍翻个身，脑袋在枕头上蹭了几下，发出一声含煳呓语，「……准哥哥……」

    林见山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想，什么准哥哥备哥哥的，这小屁孩年纪轻轻，倒是有不少好哥哥。

    【作者有话说】

    作话：十九岁的辛衍被老婆气哭，二十六岁的辛董把老婆zuo哭，励志剧情。

    第20章 「睡」完就跑

    林见山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一墙之隔的走廊里不断有人的说话声脚步声嘈杂入耳，病房的硬板床也并不舒服，他躺得腰酸背痛，如此糟糕的环境，也不知身娇肉贵的辛小少爷睡得好不好。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撑身坐起，扭头往旁边病床看去，继而愣住了。

    空荡荡的病床上哪里还有辛衍，只剩下捲成一团的凌乱被褥，昭示着有人睡过的事实。

    难不成是上厕所去了？

    林见山这样揣测着，掀被下床，走出病房门，正好撞见凌晨过来给辛衍打点滴的那位护士抱着病历本经过，便伸手拦住对方：「你好，请问洗手间往哪边走？」

    护士熬了个夜班，满脸倦容，看到他却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指了个方向：「走到头，那个自动贩卖机旁边就是。」

    林见山道了声谢，往前迈两步，想想又折回来叫住护士问：「那什么，跟我一起过来的那个胳膊受伤的小伙子，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第37页

    一个多小时前，尚在熟睡中的辛衍是被照在脸上的一缕强光晃醒的。

    凌晨时分刚下过一场雷阵雨，云层散去，湛蓝色天空如同水洗过一般，初升的太阳也格外耀眼，病房窗户没拉帘子，光线穿透玻璃肆无忌惮地倾泻进来。

    辛衍坐起身，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撸了把头髮，第一时间扭脸朝旁边病床看去。

    他忘记从哪儿看过一句话，说一个人有没有安全感，是可以从睡觉的姿势看出端倪的。

    林见山的睡姿跟他本人展露出来的性格有着很鲜明的反差，侧躺着整个人蜷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白净面孔。他五官眉眼是很东方式的好看，跟辛衍那种一眼惊艷的高鼻深目立体轮廓比起来，显得毫无攻击性，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辛衍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镜头对焦，从模煳到清晰，小小的一方取景框里，青年安静沉睡的模样被按下的快门捕捉，一瞬的风景永久定格。

    收回手，辛衍点进相册欣赏自己偷拍的成果，却忽然屏幕一闪，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他划开接通，辛悦的声音透过电流单刀直入：「听说你昨晚在酒吧跟人打架了？」

    辛衍不做多余解释，只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有没有受伤？」

    「还好，就胳膊被啤酒瓶划了几道。」他抬起绑着绷带的手臂看了看，轻描淡写地说。

    「你不是练过格斗术么，技艺不精？」

    辛衍懒洋洋道：「寡不敌众啊姐姐。」

    「真有出息，」辛悦穿一身干练西装，脚踩八公分细高跟，边打电话边步履飞快地进了酒店电梯，将手包递给随行秘书，接着问：「在哪家医院？」

    辛衍顿了顿，如实相告：「t大附属医院急诊部。」

    辛悦扬起眉：「你昨晚在t大附近喝的酒？一个人？」

    辛衍带着气音笑了一声：「不然呢？」

    听出他似有若无的牴触情绪，辛悦便没继续往下问，这对姐弟俩私底下的相处模式从来这样，不能说不好，但也绝对算不上亲密。

    「我现在去医院接你，准备回b城。」

    辛衍扫了眼仍旧在熟睡中的林见山，说：「好，哦对了，我车还在酒吧附近停着，你安排个人帮我开回来吧。」

    「走了？」林见山怔住，瞬间明白了刚才护士看见自己时为何会露出惊讶表情。

    「走了有二十多分钟了吧，」护士用一种猜测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的狐疑目光打量着林见山，「我以为你俩是一起的。」

    出了医院大门，林见山方才平息被对方不告而别抛下的怒火，甚至有些想笑，辛衍的怪脾气他明明都领教过，却还是没记性。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却闭着眼睛反覆往同一个坑里跳，简直蠢到家了。

    几分钟前林见山原本还想发条微信质问，现在却觉得没必要了，就当自己是路见不平，帮了个陌生人。

    从兜里摸出手机准备叫个车回学校，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用了五年的二手iphone俨然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奔驰商务从t大附属医院开出来，一路朝着s城机场方向疾驰。

    车内空气静谧，辛悦坐在后排一目十行地翻阅着一份项目企划书，辛衍低头刷手机，时不时点进微信看一眼。他走得匆忙，不想叫醒尚在熟睡中的林见山，只给对方微信留了言。

    前排辛悦的秘书接了个电话，挂断后扭过头道：「辛总，辛二少的车已经送回去了。」

    辛悦嗯了一声，合上企划书拿起中控台杯架上的巴黎水，旋开瓶盖喝一口，冷不丁地偏头问弟弟：「昨天晚上是谁送你去的医院？」

    辛衍正划手机的动作一顿，转脸迎上她的目光，客观道：「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心人。」

    「这年头还有人见义勇为呢？」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辛悦莞尔，在宽阔的后排空间里搭起二郎腿，「那你怎么不让我见见？」

    辛衍并未正面回答，话锋调转：「姐，打个商量吧，你以后别再派人盯着我了。」

    辛悦一派温柔地看着弟弟：「那不叫盯着你，是在保护你。」

    「哦？」辛衍挥了挥受伤的胳膊：「就是这么保护的？」

    辛悦将企划书递给秘书，又拿出平板来看，气定神闲道：「不过是一群小混混，辛家的男人总不至于这么不中用，等你真正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出手。」

    辛衍轻笑一声，扭脸看向车窗外簌簌后退的街景，不再言语。

    车内重归宁静，姐弟俩短暂的一次交锋，前排的司机跟秘书皆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湾流g650滑过机场跑道升上万米高空的时候，计程车拐过最后一个路口，缓缓停靠在t大东门门外，副驾的林见山扫码付完帐，又跟借他在车上充电的司机师傅道了声谢。

    古董机电池老化，充了一路才勉强能开机，付完车资就又掉到百分之十以下，林见山边往宿舍走边点进微信查收消息，一眼就看到辛衍发来的那条未读。

    时间是两个多小时前，算一算，应该就是早上他不告而别那会儿发的。

    ——林哥，我姐过来接我回b城，走得急，不想吵醒你，你昨天晚上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第38页

    前半句还算诚恳礼貌有教养，后面那句昨天晚上太累了怎么看怎么有歧义，林见山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大度消气还是该计较他言语有失。

    正琢磨怎么回，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他转头，看见一张极其明艷动人的脸，墨黑色头髮烫成波浪卷，涂红唇，穿驼色掐腰大衣，像走红毯的女明星，有种光芒四射的美。

    「孟庭婉？」林见山叫出她的名字，诧异不已：「你怎么在这儿？」

    孟庭婉展开双臂跟他来了个亲密拥抱，然后才道：「我男朋友过来出差，正好在t大附近，我一看巧了，就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碰上了！」

    林见山这才注意到，她旁边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士，正用精英阶层特有的挑剔眼神打量着他。

    看到林见山朝自己看过来，对方顶着一张面瘫脸，颇为矜持地伸出手，「你好。」

    林见山于是伸手与他握了握。

    孟庭婉迈步上前，一把挽住林见山的胳膊，凑近了明目张胆地咬耳朵：「怎么样？」

    林见山跟她是高中同学，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当着别人的面又不好评价，只说：「你喜欢就好。」

    男士看不得自己女朋友当面跟别的异性搂搂抱抱，皱着眉拽胳膊将孟庭婉强行拉回自己身旁。

    孟庭婉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却仿佛有种美人天生的钝感，眼睛仍看着林见山，发出盛情邀约：「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不等林见山接话，男人却先道：「庭婉，我们下午一点多的飞机，恐怕来不及。」

    孟庭婉无所谓道：「那就改签咯，或者你有着急的事就先走吧，我跟老同学难得见一面，这顿饭必须吃。」

    她后半句明显有点生气的意思，男人拿她没办法，直接看向林见山，用眼神表达自己并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顿饭上，「我看你这位老同学行色匆匆地刚从外面回来，应该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吧。」

    林见山本来是想推辞的，但这人过于自以为是的态度反而让他起了逆反，笑着说：「我？我没事啊，好不容易跟庭婉见个面，当然要一起吃顿饭叙叙旧了。」

    男人怨怒的目光仿佛要化成箭矢把他扎成筛子。

    就近原则，他们去了t大附近的商场，正值午间上客时段，运气好还能找到有包厢的餐厅，孟庭婉那个男朋友好像是有什么精神洁癖，死活不肯坐外间堂食，林见山都有点好奇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能摆出这么大的谱，毕竟连辛衍那种级别的豪门阔少，都能毫无芥蒂地坐在沙县小吃店里吃一碗榨菜肉丝面。

    虽然也并没有吃进去几口。

    和老同学孟庭婉以及她那位拿鼻孔看人的精英男友用罢午餐，林见山回到宿舍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屋里空荡荡，逢着周末，姜旭是本地人，估计回家去了。

    手机再度耗尽电量，加上天冷，充了好一会儿才开机。

    等待开机画面加载完毕的时间里，林见山不由在想，自己隔了这么久都没回復辛衍，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锁屏页面刷出，他输下开机密码，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期待点进微信。

    没有，辛衍并没有再给他发来新的消息，俩人的对话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那条，便再无音信。

    是气他不搭理自己所以也不愿再发，还是被其他事耽搁了无暇关注手机？

    林见山一边无知无觉地给对方找着各种藉口，一边补救似地打下三个字发过去：知道了。

    等了一会儿，辛衍没回。

    晚上睡觉前，他最后点进微信看一眼，依旧没有回音。

    直到半个多月后，林见山才从谭行之口中得知，辛家姐弟在从b城机场回去辛宅的路上，遭遇了一场车祸。

    【作者有话说】

    求点海星宝宝们

    第21章 为什么要帮辛衍说话？

    「是辆套牌的重卡，跟了他们一路，一直到车辆稀少的路段才变道撞了上去，好在辛家的司机是退伍军人，警惕心很强，勐打方向盘一脚油门直接撞开隔离带的护栏，插进对向车道，逼停了好几辆私家车，对方见失去先机，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趁乱逃逸。」

    林见山听得心惊肉跳，想起辛衍当时手臂还受着伤，忙问：「那车里的人怎么样？」

    「辛悦轻微脑震盪，住院了一周，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

    「辛衍呢？」

    谭行之微妙一顿，彼时俩人正在开车去当事人公司的路上，他用余光瞥了副驾的林见山一眼，才继续说：「辛衍的情况我不清楚，辛家封锁了消息，b城那几个底蕴深厚的家族利益链条盘根错节，不管是哪方势力所为，两个继承人同时出事，无异于伸手打辛家的脸。这里头水深着呢，他们自己都有所顾忌，外人更别想打听，况且，这也不是我们能掺和进去的。」

    林见山明白，谭行之这么讲，无非是善意告诫，跟那日导师段岌叮嘱他的话出发点是一样的，做好份内之事，其余的一概不要掺和。

    他没想掺和，他只是很想知道，辛衍到底怎么样了？

    林见山再一次听到辛衍的消息，是在一周之后。

    一月下旬，t大的学生陆陆续续开始放寒假，谭行之的新案子也快开庭，林见山干脆跟父母商量，把回老家的时间往后推了推，开完年他就要结束在事务所的实习工作，走之前最后再为师兄出点力，也算是有始有终。

 第39页

    那日深夜，林见山加完班从事务所离开，站在路边准备打车的时候，意外碰到了从对面金融街上的某栋大厦地库里开车出来的乔一南。

    是对方先看见他的，靠边停稳后车窗降下，笑着问：「刚下班？去哪儿，我送你吧。」

    她开一辆浅蓝色的阿斯顿马丁，副驾一摞文件凌乱地堆着，跟她的爱马仕kenlly挤在一起。

    林见山本想拒绝，却忽而心念微动，乔一南跟辛悦交情甚笃，想必能从她口中探听到一些辛家的消息。

    他像个病急乱投医的人，却又解释不清自己这么做的初衷。

    拉开副驾门，乔一南正手忙脚乱地把那堆文件跟包包往后座腾。

    「我来吧。」林见山弯下腰，将那些文件整整齐齐地码好，他十指骨节修长玉白，指甲圆润干净，做这动作时有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乔一南向来最吃这一款，看得胸潮澎湃，内心无限惋惜没能跟他打上一炮。

    一脚油门，阿斯顿马丁汇入主干道车河，乔一南问：「怎么加班这么晚呀？你师兄可真会压榨人。」

    「没有，」林见山解释：「最近有案子快开庭，不止我一个人加班，大家都很忙。」

    乔一南顺水推舟道：「哎，上次听说你毕业后想去德勤，现在呢，还有这个打算吗？」

    林见山正思考着怎么把话题往辛衍身上引，便说：「打算是有这个打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前阵子导师给我推荐了一个去辛氏集团工作的机会，但因为要去b城，所以还在考虑中。」

    「去辛氏集团？」乔一南抬了抬眉，随即笑起来：「就职业发展前景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言尽于此，眼看着话题即将终结，林见山不得不放下顾虑追问：「南姐，听我师兄说，辛家前阵子出了点事？」

    作为即将入职辛氏集团的准员工，他关心一下未来东家的近况也无可厚非。

    乔一南嘆口气：「是的呀，就上次从s城回去那天出了车祸，还挺惊险的，辛伯父原本人在国外考察，当晚就乘专机赶了回来。辛悦最近出门身边都带着一队保镖，而且暂时只能待在b城，目前还查不出是哪方势力所为，就怕对方还有后招。」

    她倒是不避讳，一下子把该透露不该透露的都透露了，但却没有林见山想听到的。

    他状似不经意地分析起来：「这么看的确蹊跷，怎么就刚好是辛悦辛衍在同一辆车上的时候出这种事，稍微阴谋论点，都有一网打尽的意思了。」

    「没错。」乔一南贊同地接过话：「辛悦还好，只是轻微脑震盪，据说车冲过来的时候辛衍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但他坐的那个位置也是最危险的……」

    林见山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提了起来。

    「……还好他反应快，扑过去护住辛悦，自己也避开了正面冲撞，所以只受了点皮肉伤，好像已经回美国上学去了吧。哦对，」她勐拍一下方向盘，「我最近才知道，那小子读的是ucb的哈斯商学院诶，到底是谁在传辛家二少爷不学无术废物点心的，这不谎报军情吗？」

    深夜路况畅通，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抵达t大东门，乔一南原本还想开进去，被林见山委婉阻止了，虽说放寒假留校的人不多，他也不想出这个风头。

    从校门口往宿舍走的路上，林见山消化着从乔一南那里打听来的关于辛家的事，不管怎么样，最起码，他现在知道了辛衍并没有在那场车祸中遭遇生命危险。

    可既然没有遇到危险，又为何迟迟不回消息，是觉得没必要，还是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根本就不会为他的安危担心？

    林见山顶着寒风掏出手机，点进微信，辛衍的对话框已经沉底，需要往下划很久才找到，最后那句知道了发过去之后便石沉大海，现在看来，当时的他也确实没有表现出多么热情的态度。

    林见山后知后觉地，开始检讨起自己来。

    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如今再去找对方聊天，他又拿不准该说些什么，辛家姐弟出车祸的事既然被压了下来，想必是不想让太多人知晓闹得满城风雨，他和辛衍现下可是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又能以什么身份立场过问呢？

    思绪百转千回，林见山莫名有点泄气，宿舍楼楼栋入口出现在眼前，他将手机锁屏重新揣进兜里，一脚踩上台阶的时候心想，算了吧。

    冬去春来，日子过得飞快，林见山回老家过完年，休息了半个月后返程，三月份辞掉在律所的实习工作，正式离职那天，谭行之大手笔地包下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日式居酒屋举办欢送宴，请了大半个律所的人给他践行。

    不仅如此，乔一南来了，导师段岌也来了，自打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中风后，他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深感岁月催人老的无奈，打算等明年自己带的这批学生毕业后就退休。

    席间，林见山抗不住大家你来我往轮番劝酒，几盅清酒下肚，醉意顶上来，他皮肤白皙，冠玉般的面颊泛出一抹不胜酒力的薄红，双眸浸过水般润泽迷离。

    乔一南坐他右手侧，时不时偏头瞥过来。

    又被问到下一步的职业规划，林见山看向段岌，在对方的注视下笑得腼腆：「投了份简歷到辛氏集团，打算碰碰运气。」

    有人惊讶有人感嘆，最后一同举杯祝贺他前程似锦，之后话题就顺其自然地拐到有关辛家的八卦新闻上，依旧是老生常谈的辛家姐弟男弱的说辞，关于几个月前的那场车祸，并没有人提及，看来辛家确实下了大手笔封锁消息。

 第40页

    中途段岌身体不适提前离席，一群晚辈起身相送。

    段岌走后，大家放开了越聊越跑偏，有人说辛衍之所以不受重视，因为他是个天生的同性恋，未成年就混迹在b城有名的gay吧，留学期间更是变本加厉，夜夜笙歌私生活糜烂，阿美莉卡自由国度，风气那么开放，说不定黄赌毒样样都沾。

    眼瞧着话题逐渐离谱，林见山抓起小酒盅，杯底重重往桌沿一磕，笃地一声，清脆有力，这桌的人皆被震得皆住了口，齐齐朝他看过来。

    一向清越的嗓音被酒精浇过后带着几分沙哑，林见山语气缓慢且认真：「你们都说辛衍不求上进，我倒觉得他很聪明，至于那些道听途说风言风语，没有证据的事，还是不要再传了。」

    他话音落，周遭彻底安静下来，要么说也是，大傢伙可都是来捧场给你践行的，不过闲聊几句八卦，怎么就被上纲上线地挨了顿批评，一时间三三两两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气氛凝结。

    「抱歉，」林见山再度开口，他情商不低，怎么会看不出自己扫了兴，边说边将面前的酒盅满上，双手举起环视一圈：「我刚刚那话没别的意思，败了大家的兴，我自罚三杯，权当赔罪。」

    众目睽睽之下，他说话算话地连干下三杯，最后那口喝得太急不小心呛进气管，捂起嘴偏头勐咳一阵儿。

    谭行之向来健谈，方才也自始至终都未参与到那些人的讨论中去，此刻颇有几分深意地看了林见山一眼，笑着打起圆场：「我贊同小山的说法，你们啊，八卦归八卦，也别太放飞，虽然关起门来百无禁忌，但也防不住隔墙有耳。」

    他半是劝诫半是提醒，效果立竿见影，大家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

    一顿欢送宴吃到夜里十点多才散席，因为是工作日，第二天还要上班，就放弃了换地方续摊儿的想法。

    一行人出了居酒屋，该打车的打车，该叫代驾的叫代驾，没喝酒的跟喝了酒的结伴，律所的三十多号人相继和林见山挥手道别，眨眼间就走了个干净。

    剩下谭行之和乔一南两个，都提出要送林见山回去，却被他一一拒绝了。

    「你俩就别送了，都是明天要上班的人，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会儿还有公交车跟地铁，正好我喝了点酒，想一个人走走吹吹风。」

    他平时看着疏淡又随和，真倔起来也是十头牛都拉不住。

    谭行之了解他这个学弟的脾气，又看林见山神智清明并没有醉太狠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

    只最后问了个问题：「小山，你那会儿为什么要帮辛衍说话？」

    林见山默了默，道：「我只是觉得，那些传闻都太过离谱罢了。」

    【作者有话说】

    孤寡作者希望感受一些评论区的温暖，啊~在线做法~下章又见面了~

    第22章 「跟我走吧。」

    乔一南毕竟是女孩子，比谭行之这种心大的老爷们要细緻得多，一直在观察林见山的脸色，将信将疑道：「我看你今晚喝了不少，一个人能行吗？」

    「可以的。」林见山笑了笑，但其实有很大程度的嘴硬成分在，他看得出来乔一南对自己还没有完全的死心，否则今晚也不会出现在欢送宴上。

    可确定自己没办法给予她想要的回应，索性就别给希望，註定了没有结果还要吊着人家姑娘那种事，他做不来。

    谭行之大概是想赔先前乱点鸳鸯谱的罪，帮腔道：「行了南姐，小山都说没问题，就让他自己走吧，你也喝了酒，还是我送你——」

    「我自己开车来的，不用你送。」乔一南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将香奈儿托特包挎在臂弯，挺直嵴背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是啊，她哪里看不出来林见山刻意迴避的态度，可这样好的人，即便明知没缘分，也还是忍不住想争取一下。

    谭行之目送乔一南离开，笑着地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拍拍林见山肩膀，挥手道了再见。

    夜深了，因为天冷的缘故，哪怕是白天喧嚣的闹市街区，也终于褪去浮躁变得冷清。

    林见山沿着街边漫步行走，享受着热闹过后的宁静时刻，店里的那款日本清酒度数并不低，入口绵软，后劲儿却很足，他喝了不少，此刻渐渐感觉酒意上头，脑袋昏昏沉沉，似有千斤重。

    公交车站牌旁，这个点儿已经没什么人在等车了，他要坐的那趟恰逢末班，实时信息显示还有六七站才到，约莫要等二十多分钟。

    林见山思维迟钝眼神发飘，在打车还是继续等待两个选项之间慢吞吞地抉择着，夜里风大，被酒精暖热的身体没一会儿就让寒风吹透，他打了个寒战，再次抬眸定睛，面前站牌上的实时信息已经跳到了还剩下四站。

    算了，等着吧。

    航班从洛杉矶起飞，经停香港最后到s城，辛衍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国际长途，落地是北京时间将近晚上九点。

    深夜抵达的飞机不多，贵宾通道更没什么人，辛衍一身休闲装束，戴棒球帽背着双肩包，一派轻装简从的模样，压低的帽沿下露出新染的浅金色发尾，被机场明亮灯光照出绸缎般的质感。

    辛远为派了人来接，黑色宾利慕尚在通道外的停车场打着双闪等待，司机立在车边，看见他出来，立马快步迎上去。

    辛衍摘掉耳机，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我大伯真的生病了？」

 第41页

    「……」司机交手站立看向地面，眼观鼻鼻观心地回答：「是的，二少爷。」

    辛衍轻笑一声，从肩头卸下背包，不等司机伸手，自行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下了机场高速进入繁华市区，速度开始放慢，前方路口亮起红灯，宾利减速停下等待。

    城市夜晚的霓虹灯影自挡风玻璃上斑驳淌过，就在几分钟前，辛衍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所谓的机缘巧合。

    接着一个不经意的抬眼，车窗外，公交车站牌前那道身影猝不及防闯入视野，青年穿黑色长款羽绒服，领口立起拉到顶，将半张脸都藏了进去，双手抄进口袋低垂着脑袋，正专注地看着站牌上的字，一头墨黑髮丝被风吹得飞扬凌乱，高而瘦的身形薄薄一片，仿佛要融进那片夜色当中。

    红灯倒计时结束，黑色宾利提速驶过路口。

    「靠边停车。」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令，司机虽疑惑，却还是依言照办，等车子打右转向灯泊靠路边，才回头问：「二少爷，怎么了？」

    辛衍已经推开门下了车，只丢给他一道沉默背影。

    实时信息跳动刷新，显示着公交车还有两个站就到了，林见山将脸深埋进衣领，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面前的站牌放空发呆。

    他这会儿已经明确意识到自己喝醉了，是那种大脑努力维持着清醒，却已经在断片边缘徘徊的混沌状态。

    所以忽然被人从侧面拍了下肩膀后，几乎没有招架之力，晃了晃身体就那么直挺挺地朝反方向歪去。

    「不是……」辛衍始料未及地一惊，赶忙抓住胳膊将人拽回来，冷风裹挟着丝丝缕缕的酒气，毫无预兆地撞进怀里。

    林见山双腿虚浮无力，被扯得踉跄一下，本能地攀住他的肩膀试图站直。

    「抱歉……」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恪守礼节，大概是把辛衍当成了路过的陌生人。

    「林哥。」

    耳畔响起一道男声，他迟钝的神经化作琴弦被无端拨乱，是谁？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听着竟有几分耳熟。

    「你怎么在这儿？」那人继续问。

    林见山脑袋愈发昏沉，像一锅搅不开的浆煳，带着疑问嗯了一声，然后缓缓抬起头，睁着一双迷离醉眼，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城市夜晚的妖冶霓虹倒映瞳眸，那一瞬间，辛衍以为他已经认出自己了。

    紧接着，却听林见山像小学生回答问题般慢吞吞地说：「我在等公交车。」

    「去哪里？」

    「去……」短路了一秒的思绪又重新连上：「回学校。」

    「都醉成这样子了，你确定一个人能行？」

    「那不然呢？」林见山吃吃地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我总不能睡大街上吧？」

    「跟我走吧。」

    林见山皱了皱眉，喝醉酒的他表情神态比平时生动太多，木着脸问：「你谁？」

    辛衍牵了牵唇角，摘掉棒球帽撸了把满头的金髮，「是我啊，林哥，我是辛衍。」

    「辛……」林见山飘忽的眼神渐渐聚焦，「是你？你怎么……」

    辛衍没让他说完，直接截断了话：「外面太冷了，你要不要去我车上？」

    「去你车上干什么？」林见山奇怪地看他一眼，重复一遍刚刚的话：「我在等公交车。」

    「可是……」辛衍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站牌，好整以暇道：「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开走了，就在你刚刚跟我说话的时候。」

    看到去而復返的自家少爷半搂半抱地架着一个疑似醉酒断片的年轻人，司机足足愣了数秒才反应过来上前帮忙，却被一个眼神阻止了动作。

    于是转而去拉开车门，等辛衍护着脑袋将人塞进后座，才试探着问：「少爷，这位先生是？」

    「你不认识。」辛衍言简意赅道。

    司机哽了一下，心道，我当然不认识啊，可现在问题是，你跟他认不认识？

    未经对方同意就把人往家里带，说严重点，这叫绑架！是要吃官司的。

    辛衍上半身探进车里帮林见山固定好坐姿，退出来看见司机一脸忧心忡忡，忍不住笑了。

    后者见他这样笑，更加慌张起来，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问：「少爷，他到底——」

    「是我朋友。」

    听他这样说，司机总算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内心闪过一丝困惑：不对啊，二少爷并不常来s城，又怎么会交到这里的朋友？

    因为车上多了个醉酒的人，后半程开得很稳，林见山毫不意外地从上车后就陷入了人事不知的昏睡，头歪向车窗那侧，被辛衍揽住后脑勺捞了回来。

    司机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即便从后视镜里窥见这样一幕，仍保持了应有的缄默。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驶入辛远为在s城的别墅，是栋欧式风格的红砖洋房，门前草坪屋后花园，还有露天泳池跟小型高尔夫球场。

    主屋灯火通明，管家在廊下等候，看见辛衍从车里架出来一位陌生青年，并未感到惊讶。

    辛衍摆摆手拒绝了管家的上前帮忙，只问：「大伯睡了吗？」

    管家识趣退开，回道：「先生在书房，说要等你回来再睡。对了二少爷，」他话里有话道：「尹三小姐听闻先生身体抱恙，特地过来探望，这几日都住在这里。」

    辛衍顿时明白了大伯火急火燎地将他从国外叫回来的意图，也难怪司机言辞闪烁，原来这里头真的有猫腻。

 第42页

    「哦，知道了。」

    先把林见山带回二楼自己的房间，管家一路跟了过来，周到请示：「要不要我让厨房给这位先生煮些醒酒汤送来？」

    「不用，让他睡吧。」辛衍径直进了卧房，将人打横抱起平放在床，褪掉外套跟鞋袜塞进被子里，伸手拨开林见山额前的碎发，看着那张红晕未消酣睡入梦的脸，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是喝了多少……」

    将人安顿好，辛衍直起身吩咐管家：「留个人在这儿守着，我去见大伯。」

    第23章 请林先生另谋高就

    辛远为的书房也在这一层，不过是走廊另一头，地面铺着厚实的提花地毯，将深夜晚归的脚步声隐去，尽头处，双扇深色实木门虚掩。

    推开门，入目是拱形落地窗前的黑胡桃木弧形书桌，辛衍抬脚进屋，绕过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在其中一列书架前找到了正专注翻阅藏书的大伯。

    他蹑手蹑脚地上前，趁其不备从后面搂住大伯的肩膀，把小老头吓一大跳，手里的珍贵藏书脱手掉落，转个脸怒气沖沖道：「臭小子！没病也让你吓出个好歹来！」

    辛衍打小就知道大伯待他如同亲生，也惯会在老人家跟前撒娇耍赖，闻言嬉皮笑脸道：「哦？您这是不打自招承认装病骗我回国了？」

    辛远为冷哼一声，一肘格开侄儿的胳膊，弯腰捡起书本，破罐子破摔道：「我不这么着，学校放假你又得领着那群狐朋狗友往什么无人区里跑，不要命地找刺激！这把老骨头还等着你给我送终呢，可行行好，别再让我担惊受怕了。」

    「您老长命百岁，没事提什么送终啊，多晦气。」

    「早晚都有那么一天。」辛远为抬手将藏书塞回去，不带情绪地乜过来一眼：「听说你带了个人回来？」

    看来已经有人给老爷子通风报信了。

    辛衍抱臂斜倚着书架，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紧张，「我一朋友，喝醉了，我带他来咱家住一晚。」

    辛远为表情意味深长：「什么要紧朋友，客房不住直接睡在你那儿？」

    「这不客房还没来得及收拾么？」辛衍岔开话题：「大伯，尹家那丫头是不是也在这儿？」

    「对。」辛远为板着脸警告：「所以你小子给我注意点，别玩太出格。」

    「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辛衍笑起来：「他真就是我一朋友，还是t大法学系高材生呢，我敢玩么？」

    辛远为意外，「t大高材生？叫什么名字？你又是怎么认识上的？」

    辛衍对大伯倒是毫无保留，「之前在姐姐生日酒会上见过面，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叫林见山。」

    「林见山……」辛远为咂摸着这个名字，陷入沉思。

    辛衍掩嘴打了个哈欠，放下手臂懒懒道：「大伯，安也请了，没事的话我撤了，您老也赶紧休息吧。」

    「先等等，」辛远为开口将他叫住：「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管家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正襟危坐，辛衍不过交待一句，他居然亲自留下来守着林见山。

    「二少爷。」见辛衍进来，他起身，朝卧室方向看了一眼，「那位先生还在睡。」

    「嗯。」辛衍走过来站定，直截了当地问：「我带人回来的事是你告诉大伯的？」

    管家低垂下眼帘，不慌不忙道：「只要是在这栋宅子里发生的事，就没有先生不知道的。」

    林见山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他被一只看不清脸的庞然大物叼走，一路翻山越岭带回了洞穴，洞内燃着半人高的篝火，烫得他脸颊发热口干舌燥。

    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天花板吊顶的欧式线雕和水晶灯繁复而陌生，床铺宽大而柔软，深色落地窗帘足够厚实，将光线完全隔绝在外，分不清白天黑夜。

    林见山拥被起身，宿醉后的脑袋沉甸甸地发着胀，他扫了眼屋内环境，感觉自己像是在什么五星级酒店之类的地方，但看起来又比酒店多了各种价值不菲的摆设，无论是墙上挂着的名家国画，还是边柜上插着梅花的钧瓷美人耸肩瓶，都明晃晃地昭示着这地方没那么简单。

    他只隐约记得自己昨晚在居酒屋前跟师兄道了别再步行去公交站等车，之后的事，就跟断片一样彻底忘了。

    嗓子干得快要冒火，林见山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刚端起来喝了两口，不远处房门把手转动，屋门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林先生，您醒了？」

    管家立在几步开外，礼数周全地欠了欠身，「二少爷这会儿在忙，您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讲。」

    二少爷？林见山内心疑惑，警惕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辛宅，林先生，您昨晚是跟着二少爷一起来的。」

    又是二少爷又是辛宅的，他脑中念头一闪，脱口而出：「辛衍？」

    管家点了点头。

    林见山硬生生呆住，之后陷入沉思，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辛衍碰巧在大街上看到了喝醉酒的自己，就把他带回了家。

    辛衍回国了？什么时候的事？

    林见山一边头脑风暴着，一边抬眼看到管家仍站在旁边一副等候差遣的模样，便问：「劳驾，我想知道辛衍什么时候忙完，我要当面谢谢他。」

    「这个……」管家面露难色，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口风很紧地说：「我也不太清楚，林先生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第43页

    林见山放弃从他嘴里套话，抬起胳膊闻了闻身上的酒味儿，道：「我想先洗个澡，可以吗？」

    管家颔首微笑：「当然，换洗衣物已经备好了，林先生请便。」

    卧室套间里头自带了一个有浴缸的盥洗室，洗手池是颇有设计感的大理石纹台面，上面摆着打眼一看就是专属男士的洗护用品，洗面奶，须后水，定型喷雾……凡是能想到的应有尽有，辛家不愧是家大业大，林见山心想，连客房都布置得这样齐全。

    毕竟是在别人家里，不便耽误太久，林见山花十多分钟洗漱完裹着浴袍出来，管家已经离开了，他莫名松口气，走过去拿起床头柜上充好电的手机。

    「林先生，」正回着微信消息，管家不知何时又去而復返，规规矩矩地立在卧室门口询问：「您要不要现在用餐？」

    他大概是得了吩咐，安排客人用餐是必须要完成的kpi，正好林见山也饿了，点点头说好，停顿一秒后又道：「抱歉，我有个不情之请，作为晚辈，我理应对您用敬语才对，现在反过来被这样称唿，真有点不太习惯。」

    管家大概从没被人挑过这种「刺」，温和一笑，应了他的请求。

    换上衣服走出卧室，等候在外间的管家带他往餐厅走，穿过两侧房门紧闭的走廊，偶尔有佣人经过，低眉顺眼目不斜视，好像多看客人一眼就会触犯天条似的。

    林见山没料到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到传言中的那位辛老先生，看着从走廊尽头一扇门里走出来的辛远为，他脚步停在原地，或许是因为太过突然，连紧张都忘了。

    上次饭局上，辛悦讲她这位大伯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工作狂，如今亲眼得见，年过百半的辛远为两鬓花白但精神矍铄，有一双和二弟辛丛定侄女辛悦很像的狭长凤眼，因为眼窝深，看人的时候会让对方有种被审视的错觉，但除此之外，他整个人的气质则非常温和儒雅，平易近人。

    迎着辛远为的目光，林见山态度谦恭大大方方地主动开了口：「辛先生好，晚辈林见山，冒昧登门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辛远为略带讶异地看着他：「你是？」片刻后想起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笑道：「你就是辛衍带回来的那个朋友？」

    林见山不清楚辛衍是怎么跟他大伯介绍自己的，怕说多错多，只谨慎地嗯了一声。

    「这是要去哪儿？」

    林见山正准备回答，发现他已经看向了自己身后的管家，后者喊他先生，毕恭毕敬道：「我正要带这位林先生去用餐。」

    「行，去吧。」辛远为眉眼带笑，很是和蔼可亲的模样：「林先生来者是客，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直接跟管家讲就是。」

    林见山起得晚了，这会儿并非饭点，一个人在餐厅用完早餐，看了眼时间，觉得自己继续逗留下去略显唐突，还要麻烦别人忙前忙后地照顾他，周到又客气，反而让他浑身不自在。

    但走之前，总得跟带自己回来的辛衍见一面，于是问管家：「辛衍他还没忙完吗？」

    「二少爷这会儿正在陪尹小姐打高尔夫，林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林见山颇觉意外，略一思忖后摇头道：「算了吧，他们玩他们的，我就不去打搅了。」

    「尹小姐是二少爷的玩伴，不会介意的。」

    青梅竹马么……

    林见山目光落在面前餐盘上，走神地想，所以辛衍之前当众出柜根本就是在唬人吧，包括那些同性恋的传闻，保不齐就是这样以讹传讹散播开来的，以辛衍那个散漫的性格，估计也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名声。

    「林先生？」

    管家在耳旁唤他，拽回林见山的注意力，他道了声抱歉，然后起身拉开椅子，「我还是回房间等他好了，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记得客房怎么走。」

    他这句话后，管家表情微妙了一瞬，却并未揭穿，只道：「好的，林先生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林见山记忆力不错，只走一次就记住了路，径直回了二楼自己借宿的房间。

    这客房的配置还挺齐全，除了大到离谱的主卧，洗手间起居室的面积也很可观，还有间屋子挨着主卧，房门紧闭，他猜应该是书房之类的。

    等人无聊，林见山索性参观起来，把满屋的名家字画古董名器都瞧了个遍，最后走到那扇关闭的房门前尝试扭了下把手，发现是上了锁的，他深谙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就此作罢，回到起居室找了个沙发坐下。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或者更久，外头走廊响起鞋底踩在地毯上的沉闷脚步声，他以为是辛衍，转头朝门口看去。

    进来的却还是管家，停在几步开外笑着传话：「林先生现在方便吗，我们家先生想见见你。」

    一楼花厅，身着唐装的辛远为坐在主位的一张圈椅内，旁边佣人正在濯洗茶具，君山银针刚过了一泡，淡淡茶香弥散开来。

    吱呀一声，花厅门从外推开，管家侧身请林见山进去。

    「辛先生。」林见山抬脚进屋，立在当间儿没动，身后管家悄无声息退下，顺手将房门带上了。

    「坐吧。」辛远为倒是慈眉善目，一股子上位者养尊处优的松弛气质，离得近了，林见山发现他的面部轮廓跟辛衍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必年轻那会儿也是个英俊倜傥的公子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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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到辛远为右手侧的下方位落座，佣人将沏好的茶端来，林见山伸手接过，刚要放下，抬眼瞥见辛远为看过来的炯炯目光，心头没来由一紧，转而递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我以为你们年轻人喝不惯茶叶。」辛远为笑着说。

    「还好。」林见山心道，不是茶叶喝不惯，是您老的气场太强。

    「听辛衍说，你是t大法学系的？」

    林见山内心讶异，面上仍波澜不惊：「是，目前在读研究生，明年毕业。」

    却听辛远为慢悠悠道：「那看来我没记错，林见山，t大法学系学生，曾接受过辛氏慈善基金会的助学资助，本科跟研究生期间表现突出成绩优异，你的资料已经提交到总部人事那边，是打算进集团法务部工作，对么？」

    他语气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却让林见山越听越心惊胆战，万没想到辛远为居然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的信息掌握得这样清楚，简直到了毛骨悚然的地步。

    是信手拈来地闲侃，还是别有用意地提醒？

    还没等他从中咂摸出个所以然来，辛远为话锋一转，很是先礼后兵的样子：「林先生，接下来我要讲的话可能不太中听，但出于个人立场，不得不说。」

    他目光沉沉看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林见山感觉自己被对方锐利如鹰的眼神攫住了魂魄。

    「我希望林先生放弃来辛氏集团工作的念头，以你的才学和能力，大可以另谋高就。」

    第24章 你觉得我喜欢你？

    「少爷好。」

    沿路佣人同刚从外头回来阔步往房间走的辛衍打着招唿，他拦下其中一位，问：「我屋里的客人还在么？」

    「应该……在吧。」女佣其实也拿不准，但很会说话：「是那位长得很俊的客人吗？」

    辛衍勾唇一笑：「听你这么说，他是已经醒了，出来过？」

    「不久前才去一楼小餐厅用了早餐。」

    辛衍自小就经常光顾大伯家，这里的管家佣人都跟他混了脸熟，加之长相又很有迷惑性，女佣不惧他，胆大地问：「少爷，他是谁呀？」

    辛衍刚打完高尔夫回来，穿一身休闲运动装，宽肩窄腰大长腿，因为着急见人，走得步履生风，女佣小跑着跟上，听见他笑意轻慢道：「你不认识，我从路边捡来的。」

    女佣：「……」

    推门进屋，林见山正坐在起居室沙发上看手机，听见动静抬头望过来，愣了一秒，薄唇微启：「辛衍？」

    「才几个月没见，林哥就跟我这么生分了？」

    辛衍边说边迈步走近，顶着一头耀眼金髮，戴了条黑色运动髮带，刘海往后抹，露出唇红齿白的一张漂亮脸，勾唇笑得人畜无害。

    这不提还好，一提就让林见山想起那条石沉大海的微信，他压下不久前刚被辛远为叫去谈过话的繁杂思绪，将时隔数月的诘问宣之于口：「你那天在医院不告而别，后来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辛衍走到他面前站定，轻描淡写道：「出了点意外，原先那只手机报废了。」

    林见山哑然，他其实并没什么立场过问太多，就算辛衍真的忘了回微信又如何，他想起不久前跟辛远为的那场交谈，垂眸避开与辛衍的对视，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对方绝口未提先前那场车祸，林见山便也岔开话题：「谢谢你昨晚带我回来，叨扰了这么久，我也该走了。」

    肩膀一沉，是辛衍的手搭了上来，他刚运动完，掌心滚烫，隔着衣料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林见山却蓦地僵住，几近仓皇地后退了半步，眼底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慌乱无措。

    辛衍敛去笑意，盯着他看了一两秒，直白地问：「我又不吃人，你躲什么？」

    「……」林见山一时词穷，不知是不是错觉，数月未见，辛衍的个头似乎又长高了些许，肩宽且平，肌肉停匀骨骼舒展，没有那种过分锻鍊的壮硕感，配着那张精緻面孔，使人不可避免地想起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纳西索斯。

    见他沉默，辛衍一声轻嗤：「同性恋不通过空气传播，你没必要那么害怕。」

    「你误会了。」林见山看向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并不歧视同性恋。」

    话音断在这里，没说完的还有后半句——而且，我也不觉得你是。

    辛衍像是很好哄，因为这句话又恢復了眉眼弯弯的笑模样，从兜里掏出手机，悠然道：「既然不歧视，那就再加一下好友吧，我原先那个号不用了，前段时间在国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联繫上你。」

    扫码再度加回好友，林见山在心里默默地想，原来他没骗自己，手机报废并不是不想回消息随便搪塞的藉口，对方这样光明磊落，反而显得他小肚鸡肠起来。

    人一尴尬就容易出错，他不过脑子地顺口问了句：「为什么不用了？」

    辛衍只看着他笑，没有接话。

    林见山醒过神，意识到自己问得未免太过唐突，抿了下嘴不再言语。

    辛衍开口：「林哥的问题问完了，是不是轮到我了？」

    林见山不解：「什么？」

    辛衍道：「你昨晚跟谁一起喝的酒？把自己灌那么醉，深更半夜还在大街上游荡，如果不是侥倖被我捡到，今天早上的你，大概会出现在什么醉汉冻死街头的社会新闻版面上了。」

    「……」林见山费力地回忆着昨晚从居酒屋出来后发生的事，仅剩的记忆都停留在他走到公交车站牌前等车，往后就再想不起一星半点儿，但被这么数落，还是要挣扎一下，便道：「我原本是准备坐车回学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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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等的那个公交站，是开往反方向的。」

    「不可能。」清醒状态下的林见山没那么好诓骗，「我只是喝醉了，眼睛没瞎。」

    「这么说是我多此一举咯？」辛衍挑眉：「帮了别人还落不着好呗。」

    林见山无奈，知道他在胡搅蛮缠，却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没那个意思……不管怎样，你帮了我，理应感激……」

    「只是口头感激么？」

    林见山看他一眼，很明显，对方前面铺垫那么多，就是在等自己这句，遂了他的意也无妨：「你想我怎么报答？」

    他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久前才刚被辛远为老先生耳提面命地特别关照过一番，现下又让辛衍旁敲侧击地意图从自己这里谋求点什么，他苦中作乐，觉得实在有趣。

    「我还没想好，先存着吧。」

    「行，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

    方才同辛远为的谈话已经耗费他太多心力，林见山此刻很需要一个人安静下来好好整理思绪，便沖辛衍晃了下手机，「我该走了。」

    辛衍没有强行留他，抬腕看了下表，道：「那我送你。」

    「不用了。」林见山婉拒：「我打车就好，你不是在陪青梅竹马的朋友么，继续去忙你的事吧。」

    「青梅竹马的朋友……」辛衍似笑非笑地复述他的话，「谁跟你讲的？」

    林见山自然不能出卖尽心尽力照顾过自己的管家，随口扯了个谎：「我那会儿去餐厅吃饭，听不知道你家哪个保姆阿姨说的。」

    「所以你就记在心上了？」

    林见山看出来这小子句句都想给自己下套，但又悟不透他这么做的缘由，索性顺水推舟道：「嗯。」

    辛衍突然心情很好的样子，嘴角笑意都快压不住，声线也无端温柔：「让我送你吧，林哥，这里外面车进不来的，走出去都要十几分钟呢。」

    盛情难却，林见山便不再推辞。

    车子滑出辛宅别墅大门，正午阳光肆意泼洒，道路两侧栽种着高大茂密的悬铃木，绵延树荫落在挡风玻璃上，浮光掠影。

    中途林见山接了个电话，是谭行之打来的，昨晚他被辛衍「捡」回家后就失联了，对方出于担心打过来询问。

    前方一辆车未打转向灯突然变道，辛衍啧了一声，勐按两下喇叭警示，汽笛声传到谭行之那边，他疑惑道：「你不在学校？」

    「我……」林见山干脆实话实说：「我昨晚没回去。」

    谭行之意外：「那你在哪儿睡的？」

    「太晚了，宿舍有门禁，我打个车去朋友家了。」

    「早知道让你去我那儿了。」谭行之像是不忙，三言两语聊完还有没要挂断电话的意思，「哦对了，昨晚人多我不方便问，你已经决定好要去辛氏集团了？」

    这话头提得不是什么好时机，林见山顿了顿说：「没决定好，反正时间还早，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这跟他昨晚信誓旦旦的态度大相迳庭，谭行之哪里听不出来，本着对同门师弟的关心，忙问：「怎么？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困难是遇到了，但告诉谭行之也无济于事。

    「没有，师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总是麻烦你我会过意不去的。」

    「哪儿的话。」谭行之朗声笑道：「当初我刚毕业找工作，眼高手低处处碰壁，也是多亏了老师帮忙牵线搭桥才能有今天的成绩。你呢，还是待惯了象牙塔，心气儿高脸皮儿也薄。师兄教你，出了社会，自身能力以外，人际关系也是一项不可或缺的软实力，你不用有的是人用，与其把机会让给那些靠关系上来的平庸之辈，干吗不自己上？」

    不愧是佟嘉丽口中舌灿莲花的男人，说的道理林见山也明白，但却不符合他的实际情况。

    「我是考虑了多方面因素，觉得还是留在s城比较好。」

    这样的说辞谭行之也认可，「哦，那你还是想去德勤？」

    「嗯。」既然辛氏集团这扇门被关上，他目前最好的选择也就是德勤了。

    「可乔一南那边……」谭行之欲言又止。

    林见山知道他想说什么：「南姐拿得起放得下，这点不用担心，而且，我也没打算通过她那层关系进德勤，还是公平竞争地好，以免日后落人话柄。」

    挂了通话，林见山才想起辛衍在旁边，好在刚刚自己并未言语有失，也难得对方一直安安静静开着车，耐心等他把电话讲完。

    「打车去朋友家？林哥撒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话还是说早了，辛衍怎么肯放过揶揄他的机会。

    「看来喝酒果然误事。」林见山不气也不恼，反倒总结起经验教训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我会注意的。」

    「也不尽然。」辛衍道：「喝醉酒的林哥还挺可爱的。」

    被一个小自己五岁的同性夸可爱，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车窗外的街景渐而熟悉，再过两个路口就到t大了，林见山内心抉择一番，还是问了出来：「辛衍，你真的喜欢男人吗？」

    辛衍眸光微烁，须臾后哂笑道：「突然问这个干吗？你觉得我喜欢你？」

    林见山不是年轻小姑娘，让人稍微调戏两句就方寸大乱，他目光掠过窗外行人，一脸平和：「如果你的性取向是男人，我当然可以合理怀疑，被你接近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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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车在红灯路口减速剎停，辛衍目视前方，并不看他，「那林哥倒是说说，我的目的是什么？」

    林见山讲不出那么直白的话，只委婉道：「我只希望你能及时止损，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好一个及时止损。

    诚然，对着刚刚帮过自己的人说出这种话实属不该，但如果真的被他猜中了辛衍的动机，说总比不说好。

    辛衍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道：「林哥说自己是直男，可在面对乔一南那样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女性示爱时，也并没有一口答应。所以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一个gay会随随便便喜欢上任何一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男性？」

    车内气氛陡然死寂，林见山被说得哑口无言，脸颊隐隐发起烫来，虽然他单方面的猜测未必是在自作多情，但辛衍不留余地的反唇相讥已经足够令他无地自容。

    前方红绿灯闪烁切换，辛衍一脚油门轰出，林见山僵直的身体被惯性推向靠背，心脏撞得震颤。

    车在t大北门停下，改装过的奔驰大g，哑光黑车身，自然吸引过来不少行人的瞩目。

    林见山却也管不得会不会让熟人瞧见，低声说了句谢谢，快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带上门的瞬间，他好像听见车里的辛衍喊了声林哥，但也可能是错觉，所以林见山并未回头。

    他当然不会因为辛衍的话生气，对方只不过陈述了一件事实，而他现在需要的，是赶紧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消化掉自己的难堪。

    第25章 一堵高高筑起的围墙

    当晚，林见山接到段岌的电话，老人家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惋惜，上来就嘆道：「小山，你去辛氏集团工作的事，好像出了点问题。」

    他当然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让导师这样为自己担忧，林见山顿生愧疚，反过来安慰道：「没事的，老师，我原本也做了两手打算，真要拿了辛氏集团的offer的话，他们总部在b城，我待惯了南方，还怕水土不服。」

    听他这么讲，段岌也放下心来，颇为傲娇地哼了一声道：「我带出来的学生，放到哪儿都是出类拔萃的，辛氏集团不要你，是他们的损失。」

    虽说庞大如辛氏集团这样的商业帝国少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应届毕业生所带来的损失，就像鱼没有了自行车，但导师的话也得接。

    林见山嗯了一声，脑海中却同时闪过辛远为和辛衍这对叔侄的脸。

    「是他们的损失。」

    辛衍断联的那段时间，林见山通过力所能及的各种渠道试图获取对方的消息，眼下真又重新取得联繫，他跟他的对话却停留在加回好友的那天，再无下文。

    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其次，那天在车上被辛衍开诚布公地纠正了自己的「错误认知」后，他已经想不到还能跟对方聊些什么。

    辛衍也不怎么爱发朋友圈，多数人分享生活是为了展示，辛衍大抵是那种不屑于展示自己生活的人，所以从他乏善可陈的好友圈分享里，找不到一丁点富二代骄奢淫逸的迹象。

    直到五月底的某天傍晚，林见山从学校图书馆出来，刷到了辛衍破天荒po在好友圈里的一张照片。

    一望无际的湛蓝晴空下，白色游艇推着浪头行驶在近海海面上，辛衍背靠栏杆屈肘搭着身侧一位英俊青年的肩膀，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其实那天乔一南说得没错，辛衍如果出道当明星的话，单凭那张脸就能吸引到一大票粉丝，五官精緻是一方面，他的笑容也很有感染力，一头金髮长长了点，刘海被墨镜推上去，露出挺阔前额，天生的冷白皮肤，被太阳照得好像能发光。

    隔着照片，林见山都仿佛感受到辛衍不同寻常的愉悦心情，配文是：生日快乐，贺准哥哥。

    六月中旬，林见山通过几轮面试最终拿到德勤的实习offer，一周后去公司报导，他应父母要求抽空回了趟老家。

    飞机降落老家县城所在的市区机场，林建民开车过来接儿子，父子俩碰头没一会儿，林建民就把老婆给出卖了。

    「是你小婶，张罗着要给你说媒，那姑娘呢，是她高中同学的女儿，你妈也看过照片，觉得挺不错的，就寻思把你叫回来见见。」

    其实接到家里电话让他回来的时候，林见山多多少少就已经猜出缘由，放以前他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这次不知怎么的，打从心底有些抗拒。

    从机场开回县城走高速一个多钟头，路上林建民又问了点儿子找工作的事，听闻他已经拿了德勤的offer，十分高兴，直说晚上吃饭爷俩一定得喝两盅庆祝庆祝。

    林见山在老家待了三天，第二天跟那个姑娘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对方长相清秀，本科毕业两年，在县中心医院当护士，性格文静，但也有股子小女孩的活泼可爱，会借着喝咖啡的动作从杯沿上方偷偷看他，眼睛里尽是怦然心动的热烈与羞赧。

    喝完咖啡林见山送女孩回去，路上明确表态，说自己眼下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就不耽误她了。

    相亲无疾而终，晚饭的时候林见山把拒绝那姑娘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跟母亲讲了一遍，然后定了后天上午的机票回s城。

    t大距离德勤不算远，公交车单程二十几分钟就到了，但林见山怕后面时常加班回来得晚影响室友休息，所以打算在外面租了个房子。

    这消息不知怎么的传到乔一南那儿，主动找到他，说自己有套闲置的房子在公司附近，可以借给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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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见山第一反应当然是婉拒，但乔一南应对的态度也很洒脱：「反正我那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借给你还能收点租，何乐而不为呢？你也别有心理负担，在我这儿追你那事早就翻篇儿了，咱俩以后就是朋友，要真是因为这个介怀，那只能说明你还没我放得开。」

    她话讲到这份儿上，林见山也不好再推辞什么。

    正式搬过去那天，乔一南跟谭行之相约要上门来给他暖房，刚好几天前佟嘉丽喊他出去喝酒，林见山想起先前谭行之意图撮合自己跟乔一南的事，心思一动，索性把她也叫上了。

    当晚，林见山叫了个海底捞的外送，谭行之带了瓶红酒，麻辣火锅配波尔多赤霞珠，别有一番滋味。

    乔一南这套房子买了有些年头，无论地段还是格局都是一等一的好，租出去少说每月也有万把块进帐，偏偏闲置了这么久，用她的话说就是，不想让陌生人糟蹋自己房子。

    新房还没怎么收拾，胜在干净整洁，四个人围着客厅茶几席地而坐，鸳鸯锅咕嘟嘟煮着，白烟裊裊升腾，一侧的落地窗外，是s城灯火璀璨的夜景铺陈。

    除了林见山，其余三个都不是沉默寡言的人，聊着聊着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又扯到辛家的事上，乔一南抿了口酒带着微醺的口吻慢悠悠道：「辛悦最近正焦头烂额呢。」

    林见山神经一跳，脱口问道：「怎么了？」

    「哎，」乔一南以手托腮，另一只手摁着高脚杯底轻轻晃动，「她那个表弟从国外回来，手上有些股份，进了董事会跟她分庭抗礼，最近几次决策会上俩人都意见相左，她这边的几个项目计划推进受挫，能不头疼么？」

    「哪个表弟？」谭行之问。

    「还能有几个表弟？就那个叫贺准的，辛悦姑姑的儿子。」

    「原来是他呀。」佟嘉丽恍然，回忆道：「我见过，就前年辛衍的十八岁成人礼上，长得还挺帅，就是性格有点高冷。」

    「他跟辛衍关系挺好的，」乔一南先入为主地站在闺蜜这边，「这样一弄，辛悦估计要难受一阵子了。」

    佟嘉丽对这些豪门八卦一贯是来者不拒的，连锅里刚烫的毛肚都忘了捞：「你的意思是，辛衍会跟这个贺准联手？」

    「这就不清楚了。」乔一南也聪明，不会轻易下定论，有所保留道：「也许贺准单纯是为了自己，辛衍手上没股份，立志当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哪里有拉拢的价值。」

    佟嘉丽终于把毛肚捞起来放进面前餐碟里，煞有介事地感嘆：「豪门真复杂，还好我家没什么钱。」

    乔一南跟谭行之一齐笑了，接着听谭行之说：「不过我总觉着，那个辛衍，说不定大家都看轻他了，对吧小山？」

    林见山许久没吱声，突然被师兄cue到，略一愣怔后，笑了笑说：「也许吧。」

    一顿饭吃到夜里九十点钟，等把朋友挨个送走，林见山洗完澡躺上床，难得发了会儿呆，然后划开手机点进辛衍的朋友圈。

    对方设置了仅三日可见，之前的那张合照已经看不到了，他盯着屏幕里辛衍头像下方的那条提示横线，仿佛看见一堵高高筑起的围墙，将两人的世界泾渭分明地隔绝开来。

    入职德勤后，林见山的生活如同上了发条般忙碌起来，一开始跟着做审计项目，他是新人，刚进去那一个月还有前辈带，后面活儿多起来大家自顾不暇，就很考验自身的学习以及适应能力了。

    好在他有之前在事务所的实习经验，专业知识也过硬，很多东西都是一通百通，上手起来倒不是很困难，就是特别忙，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

    时间一眨眼到了秋天，九月中旬，林见山被借调到了一个ipo项目中，参与尽职调查的部分。

    甲方是这几年很火的一家网际网路公司盈飞科技，旗下一款主打女性市场的社交软体用户数接近五个亿，而讽刺的是，他们家老闆向柏阳是个名副其实的gay。

    在自家会议室里看到林见山的第一眼，向柏阳就盯上这个斯文俊秀气质干净的青年了。

    林见山在上一个项目中连着加了半个多月的班，人清减了不少，穿成套的黑色正装，白衬衫妥帖地收紧西装裤，腰细得只剩下一把，戴了副无框眼镜，他目前还是项目组里级别最低的，坐会议桌末尾写会议记录，修长指尖在笔记本键盘上流畅敲击，整个人清冷又禁慾。

    一周后项目正式启动，开工宴由盈飞做东，安排在cbd的一家高级餐厅。

    当晚不少人都喝了酒，餐厅旁边就是丽思卡尔顿，向柏阳大手笔，让秘书提前开好了几间房，醉到走不动道的直接送去睡觉。

    林见山自从上回酒后断片，知道了自己的量在哪儿，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就只喝了两杯红的，所以作为在场为数不多的清醒人士，负责送几个烂醉如泥的同事去酒店休息。

    等把人都安顿好，林见山又回了趟餐厅包房检查有没有遗漏东西，意外发现向柏阳居然还没走，正趴在桌上埋头昏睡，显然也醉得不轻。

    他的女秘书站在一旁，看见林见山进来，礼貌地向他求助：「林先生，能帮个忙吗？」

    第26章 「你跟我讲谢谢？」

    林见山用了几秒钟时间思考为什么平时前唿后拥的向总今晚只留了秘书一人随行，却并没有往深处想，点点头问：「需要我做什么？」

    「向总喝醉了，丽思卡尔顿有套他长期包下来的房间，能不能麻烦你搭把手，送向总过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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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酒店大堂灯火通明，林见山搀着步履虚浮的向柏阳进了电梯，秘书跟在旁边按下楼层按钮，他觑了一眼，是顶层的套房。

    向柏阳快奔四的年纪，身高目测一米八往上，应该常年锻鍊，身材维持得不错，林见山架着他一边胳膊，被大半个身子的力量沉甸甸地压过来，稍显吃力，没一会儿后背已经渗出一层薄汗。

    到房间门口，秘书刷卡开门，而后让到一旁。

    向柏阳被林见山扶进屋，没留神让地毯边角绊了一下，他一个踉跄，搁在青年腰间的手臂陡然收紧，借力稳住了身形。

    林见山蹙眉，碍于对方身份暂且忍了，心里盘算着把人丢下就走，于是道：「向总，我扶你去沙发上吧。」

    没等到向柏阳的回应，背后却传来秘书歉意的声音：「不好意思林先生，我这边有个紧急电话要接，麻烦你先帮忙照顾一下向总。」

    话音落，房门就被她顺手带上了。

    林见山愣了愣，这时终于觉察到一丝异样，然而还没等他思考出应对措施，扣在腰间的力道加重，整个人被推搡着疾退数步，混乱中，有什么东西掉在地毯上咚一声闷响。

    后背抵上坚硬墙壁，向柏阳欺身逼近，抬手箍住青年的肩，将人圈在自己的身体和墙之间，眼底迸出一丝得逞的精光，哪里是喝醉酒的样子。

    确定自己入了圈套，林见山有一瞬的慌神，却并未流露出来，只沉下脸冷冷道：「向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向柏阳显然是情场老手，笑得狎昵又玩味，「意思都已经这么明显了，林先生领悟能力不行啊。」

    一个人微言轻的实习生，眼下还得罪不起向柏阳这类人，林见山不想上来就撕破脸，且凭藉他对此人浅显的了解，应该做不出欺男霸女的事情。

    毕竟盈飞科技ipo在即，万一闹出什么丑闻，得不偿失。

    「向总是gay？」

    向柏阳挑了下眉，戏嚯地盯着他的脸：「我gay得那么不明显吗？」

    林见山面无表情：「不好意思，我不是。」

    「哦？」向柏阳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我以为咱俩是同类，原来看走眼了么？」

    林见山深吸一口气，重申：「向总，我是直男。」

    向柏阳定定看了他几秒，似乎在做着什么天人交战，最后理智占据上风，勉为其难地松开手后退两步，单手扯了扯衬衫领带，万分遗憾道：「看来真的是误会啊，啧，可惜了……不过如果哪天你想找男人试试，我随时奉陪。」

    林见山的回应是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出了房间后重重摔上门。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立刻马上找个地方用消毒水把自己刚刚被碰到的地方洗一遍，即使隔着衣料，仍旧噁心到让他泛起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几乎是小跑着冲到电梯前，衬衫前襟在方才的混乱中被扯掉了两颗纽扣，林见山不得不拢紧西装领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情绪冲击着，狼狈而愤怒，浑身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连拍了几下电梯按键，头顶数字跳动，轿厢从一楼升上来，中途停了两次，抵达顶层后，银灰色金属门徐徐开启，看清里面站着的两个人，林见山唿吸一滞，像从天灵盖被抽走了三魂七魄，身体僵硬大脑空白。

    「……美侬的f轮投资还要再过个会，另外，你帮我约丰城科技的徐总……」

    轿厢内，贺准正打电话，门开后先行踏出，辛衍落后半步，视线漫不经心地从正刷着社交软体的手机上方抬起，看到外面立着的青年，颇为意外地一愣，继而笑了。

    「林哥，这么巧？」

    始料未及的相遇，还是在这种难堪时刻，老天爷大概偏爱狗血戏码，哪里会管当事人的死活。

    林见山喉头梗塞，被点了穴般动弹不得丧失言语。

    他不说话，辛衍自己会看，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个来回，唇角笑意缓缓隐去。

    「你这是怎么了？」

    不及林见山整理好思绪，一叠脚步声自后方追了过来，是向柏阳。

    对方越走越近，林见山下意识退后半步，那宛如惊弓之鸟的反应被辛衍尽收眼底。

    有旁人在，向柏阳扮起绅士，笑容和煦得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你手机忘了拿。」

    林见山错开视线伸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话音还未落地，颊边陡然掠过一阵衣带风，视野内人影一花，向柏阳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一个上勾拳击中下颚，摇晃着跌倒在地。

    林见山瞳孔勐缩，失声喊出：「辛衍！」

    被叫到名字的人充耳不闻，大步逼近揪住衣领将对方上半身提起，眼里盛满最原始的暴怒和狠戾：「你对他做了什么？」

    向柏阳被一记重拳掼倒，眼冒金星眩晕不止，缓了几缓才用手背揩去嘴角血迹，阴沉着脸怒骂：「我他妈什么都没做，你又是哪儿来的疯子？」

    那边贺准挂断电话，走过去一把拽起辛衍的胳膊，作势要将人扯开，原以为他是来拉架的，下一秒却听他操着置身事外的语气道：「要打去没摄像头的地方打。」

    「……」

    林见山只想息事宁人，他已经决定好从向柏阳的项目退出，以后跟这个人再无交集，没必要把事情闹大。

    「辛衍，我没事，你先放开他。」

    「你怕什么？」辛衍仿佛能感应到他内心的顾虑，哼笑一声，言语间满是与生俱来的桀骜：「这种道貌岸然的傻逼，我揍他一顿跟玩儿似的，不就赔点钱吗？老子有的是钱，五百万买他一条胳膊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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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是向柏阳这种人，一时间也被他如此蛮横的逆天言论惊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行了，散财童子。」贺准终于再度开腔，表情像在菜市场讨价还价般自然：「这位向先生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五百万肯买，别人不见得肯卖。」

    听到向先生三个字，向柏阳惊愕不已，但很快联想到能跟自己一样住顶层套房的，想必也是非富即贵。

    没等他揣测出个所以然，贺准踱步走近，垂眼似笑非笑道：「盈飞科技的向总是吧，幸会，鄙姓贺，单名一个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跟向总见面，哦，还有骑在你身上这位，他是辛氏集团的小公子，辛衍。」

    盈飞科技短短数年经过几轮融资，一跃成为估值200亿美元的独角兽公司，一路走来不乏商业巨头竞相加注，其中就包括辛氏集团旗下的投资公司辛未资本，简而言之，辛氏集团就是他向柏阳的金主爸爸。

    被金主爸爸揍了，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不甘心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向柏阳这顿教训挨得不亏。

    他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分秒间就低了姿态：「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辛小公子，还有林先生，我在这里给二位郑重道歉。」

    但以辛衍的性格，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揪着对方衣领子的手纹丝不动，腾出另一只手扬起拳头，勾唇邪笑的脸映在对方持续震惊的眼睛里：「道歉归道歉，可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不一次性给足教训，大概学不会老实。」

    「辛衍，够了。」

    肩头搭上一只手，耳旁响起林见山隐忍又疲惫的嗓音：「就当给我个面子，到此为止吧。」

    落下的拳头停在半空，辛衍顿了顿才收回拳头，扭过脸笑道：「好，我听林哥的。」

    被松了钳制的向柏阳从地上起来，整理衣服的当口儿觑了林见山一眼，扯开一个意味复杂的笑：「是我冒昧了，早知道林先生有这样的底牌，无论如何也不敢唐突。」

    林见山的脸色因为他这句话腾时又白了几分。

    辛衍看在眼里，眉峰拧起，回头沖向柏阳冷冷道：「我只是暂时饶过你，如果再嘴贱，那我不介意受累给你松松筋骨。」

    向柏阳到底有所忌惮，假模假式地跟贺准打完招唿，转身离开了。

    临走之前甚至没敢再朝林见山投去最后一瞥，也许在他心里，林见山已经被冠上攀附权贵与辛衍存在不正当关系的污名了。

    想到这里，林见山只觉无力，为什么要让他遇到辛衍呢，为什么要在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刻，偏偏就遇到辛衍了呢？

    贺准诸事缠身，片刻间又进来一个电话，他走到一旁接听，剩下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林见山迎着辛衍直直看过来的视线，抿了下唇道：「谢谢你帮我。」

    辛衍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玩笑话：「你跟我讲谢谢？」

    林见山垂下眼帘：「你我之间，不讲谢谢讲什么？」

    「也对。」辛衍深以为然地耸了下肩，又道：「先等我一下。」言罢走到贺准身前，语气多了几分亲昵：「贺准哥哥，你车借我用用。」

    贺准二话没说，直接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丢过来，辛衍一把接住，笑着说句谢了转身折返。

    「走吧，我送你回家。」

    意外也不意外地遭到了林见山的拒绝：「不用麻烦了，我打车。」

    辛衍终于寒起脸：「你到底在矫情什么？」

    林见山被他突如其来的尖锐话语刺得愣在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双眸起了雾般变得空茫。

    「哪怕是普通朋友，我送你回家也是正常。」辛衍盯着他的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微表情变化，「还是林哥现在连普通朋友都不愿意跟我做？在你心中，我跟刚刚那个叫向什么的混蛋，是不是一类人？」

    「不。」林见山毫不犹豫地反驳，「我没有这么想。」

    「既然没有这么想，」辛衍上前一步，不容置喙道：「那就让我送你回家。」

    第27章 被赋予了肆无忌惮的勇气

    酒店地库，辛衍刚拉开车门坐进去，贺准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半点废话皆无地交待：「你明天上午把车给我送回来，我下午要去趟n市。」

    「去干吗？我跟你一起吧。」

    「你玩你的，」贺准岔开话题：「刚刚那人是你朋友？」

    当时走廊光线不佳，他其实没太看清那青年的脸，光听声音清冷悦耳，料想应该长得不赖，否则也不会让向柏阳起了色心。

    辛衍手机举在耳边，偏头看了眼副驾的林见山，淡淡地嗯了一声。

    「怎么认识的？」

    「问这个干吗？贺准哥哥很关注我的交际圈？」

    正系安全带的林见山闻言动作一顿，忍不住扭脸去瞥辛衍的表情，目睹了一张笑意明媚的侧脸。

    挂了电话，辛衍肉眼可见地心情颇好，挂档启动车子，从地库开上路面后他问：「你现在还住学校么？」

    「不，我在外面租了个房。」

    林见山报下地址，辛衍却直接捞起中控架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导航吧，s城的路我不熟。」

    「用我的也可以导航。」

    「还是用我的，」辛衍单手搭着方向盘，手机又往他面前怼了怼：「顺便记一下你的新住址，快点，开车呢。」

    林见山只好接了过来，低头看一眼屏幕，又递迴去：「还没解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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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衍大方地报了串数字出来，林见山一怔，默默收回手。

    深夜路面通畅，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车子一直压着限速开，雨刷器来回摇摆刮开水纹，窗外，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城市的斑驳霓虹，偶有车辆超速擦身而过，疾驰的轮胎带起一片雾蒙蒙的水花。

    酒店距离林见山住的公寓本就相距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辛衍看着窗外街景，同样是一片高楼林立的繁华商圈，道：「你这住的地方租金应该不低。」

    「一个熟人的房子，」林见山下意识隐瞒了乔一南的名字：「友情价。」

    「那这熟人对你也真够可以的，别是另有所图吧？」

    「……」

    歪打正着还真让他猜中了，但在辛衍那里不回答就等于默认，林见山早就深谙他那一套思维逻辑，便道：「没有，只是很好的朋友。」

    「所以说林哥警惕心不够，今晚这事就是个活生生的教训。」

    他草率地将乔一南跟向柏阳归为一类，林见山自然无法苟同，反驳道：「向柏阳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小概率事件都能让林哥碰到，你这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

    林见山只觉这话听着刺耳，不由侧过身来面向他：「你认为今晚的事是我的错？」

    「我没这么说。」

    「可你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辛衍笑起来：「我只是想让林哥警惕心强一点，别那么轻易去相信别人，这也有错？」

    「别人？」林见山反问：「你也算吗？」

    车子在公寓楼前剎停，辛衍挂档熄火，外头雨势渐大，水珠噼里啪啦砸在挡风玻璃上又蜿蜒而下，车内响起持续不断的白噪音，一时间俩人谁都没动。

    安静了一会儿，他问：「你觉得我算不算？」

    咔哒，林见山将车门推开一道缝，回头看着辛衍，薄唇轻启：「算。」

    而后矮身下车，一头扎进漫天雨雾中。

    电梯停在十几层，林见山按下上行键，等待的时间，辛衍已经锁好车追了过来。

    他也没拿伞，携风带雨地跑近，一头金髮被雨水打湿，刘海耷拉下来几绺，干脆用手往后一抹，英挺眉峰下的那双眼睛偏生亮得过分，让大厅灯光一照，仿佛能夺魂摄魄，让人目眩神迷。

    「为什么？」辛衍紧追不放地问：「就因为我跟那个姓向的一样喜欢男人？你不是不歧视同性恋吗？」

    林见山额角青筋直跳，「你一晚上到底要提他几次？」

    电梯门开了，他抬脚走进去，转个身摁着开门键不耐烦地沖外面道：「进不进？」

    辛衍粲然一笑：「进。」

    这套房子的格局是很典型的单身公寓，只有一间卧室，面积却大得过分，占全部面积的二分之一，其余分给客厅洗手间跟厨房，装修走得是美式復古风，用料夯实，懂行的人打眼一瞧就知道是花了大价钱的。

    辛衍虽然不懂装修，但懂花钱，光一进屋玄关处那排黑胡桃木装饰柜上品味不俗的艺术品摆件就足见真章，其中一样他曾在纽约苏富比拍卖会上看到过，排除赝品的可能，这屋主还真是出手大方。

    林见山刚准备把淋湿的外套脱掉，想起什么又顿住动作，抬头看向正从玄关往屋里走的辛衍，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

    「那你先坐，我去换个衣服。」

    「嗯，去吧。」

    两三分钟后林见山换好衣服出来，看见辛衍坐在背靠落地窗的单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刷手机，很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他走过去，将手里的厚毛巾递给对方：「把头髮擦擦吧，别感冒了。」

    辛衍没接，只是用力甩了甩脑袋，细小水珠飞溅到林见山手背上，让他有种自己身旁是只金毛犬的错觉。

    「不用，你看，已经干了。」金毛犬本犬颇为得意地说。

    林见山转身边往厨房走边问：「喝点什么？」

    「老火靓汤。」

    林见山步伐停住，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跟你开玩笑。」辛衍放下手机，笑着解释：「你家要是没吃的就点个外卖吧，我晚上陪贺准哥哥去了一饭局，没吃几口东西，尽看那一桌子人吹牛逼喝大酒去了。」

    对方刚帮了自己，又开车送他回家，这点要求也算礼尚往来。

    「深更半夜的就别麻烦外卖小哥了，」林见山到厨房拉开冰箱门，「老火靓汤没有，青菜肉丝面吃不吃？」

    厨房的设计是跟客厅打通的明厨，其实不适合做油烟大的中餐，好在林见山的厨艺也没有很高超，青菜肉丝面差不多已经是他的极限水准。

    冰箱里还有胡萝蔔跟莴笋，再泡点木耳，正好能炒个爽口的素三丝。

    切菜的时候，许是那看似娴熟的刀工迷惑性太强，引辛衍饶有兴致地踱过来，由衷赞嘆：「看不出来，林哥厨艺这么好。」

    林见山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其实他厨艺也就一般，但要做的两样菜没什么花头，煳弄煳弄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绝对是够用的。

    但愿辛家没有集齐川鲁淮粤四大菜系的名厨，没给辛少爷做过升级版的素三丝，好让他吃出天差地别来。

    二十多分钟后，素三丝和青菜肉丝面相继出锅，面下得有点多，林见山找到一只彩釉的广口汤盆全部盛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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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碗柜里成套的餐具也都是乔一南置办的，更像艺术品，直接拿来用实在不妥，他搬过来后就又去附近超市买了打折的便宜货，但没有那么大的汤盆，眼下着急用，只好拿了出来。

    又另外取出两只小碗，辛衍说他在饭局上没吃着东西，林见山也差不多，索性一起吃点。

    餐桌就在厨房旁边，是中岛台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大理石台面，升降高脚椅，林见山把菜端过去，喊辛衍过来吃饭。

    俩人面对面坐着，还能透过落地窗看s城的万家灯火，因为夜深楼层高的缘故，显得万籁俱寂，有种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恍惚。

    辛衍认真吃饭的时候不怎么说话，也许确实饿了，也许是自小优良的教养使然，他不说林见山就也不作声，俩人安静地坐一桌吃着宵夜，不小心两双筷箸在那盘素三丝上碰触，辛衍抬眸，眉眼弯弯地看过来。

    吃完饭已经过了零点，辛衍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林见山便也没问，自己先前就在辛家留宿过，就当是还人情，反正沙发够大，留他一晚也没什么。

    因为是租房，并没有备用的被褥，好在八月下旬的s城还处在盛夏的炎热中，林见山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才洗过没多久还散发着洁净香气的毛毯，又从自己床上捞了只羽绒枕，他喜欢睡前靠在床头看会儿书，所以会多备一只用来当靠背的枕头。

    看到林见山抱着毛毯跟枕头从卧室出来，辛衍就知道今晚这局稳了，但人大抵是贪心不足的，明面上近了一尺，心里想的却是再近一丈。

    「林哥，我吃太饱了睡不着，你坐下来咱俩聊会天儿吧。」

    林见山有理由拒绝，因为太困了，因为明天还要上班，但看着辛衍那双眼睛，他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了口：「你想聊什么？」

    辛衍姿态懒散，靠着沙发靠背拿后脑勺枕着双手，长腿交叠架在一旁的脚凳上，悠悠道：「我最近一直被一个问题所困扰，思来想去，不如林哥帮我拿个主意吧。」

    林见山坐在长沙发的另一头，两人之间隔着他放下的毛毯和羽绒枕，远处传来缥缈失真的汽车轮胎碾过减速带的缓冲音，他感觉晚上喝进胃里的那两杯红酒正在慢慢发挥出威力来，明明没睡着，却仿佛坠入柔软而又空灵的梦境中，被赋予了肆无忌惮的勇气，好像什么都可以聊。

    「什么问题？」

    第28章 原来他想要是这些

    「我明年就要毕业了，眼下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回国当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二世祖，反正家里一直都是我爸跟我姐顶着，实在不济，还有贺准哥哥……」

    辛衍说这话时的神态语气都有些漫不经心，但透过那双眼睛，林见山总觉得能看到点其他情绪。

    他没接话，听辛衍继续说：「另外一条，就是留在国外再也不回来了。我呢，原本是做好了准备留在国外的——」

    他放下枕着的手臂转过脸，对上林见山不偏不倚的视线，「——不过后来又改主意了。」

    缄默半晌，林见山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为什么改主意？」

    「因为我想赌一把，因为我突然想到，自己明明才二十多岁，为什么要在故事的开头就轻言放弃？我以前从未有过竭尽全力都要得到的东西，后来慢慢发现，人生如果失去了目标，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就遵从自己的内心。」林见山垂下眼帘，淡淡道：「至于我的意见，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怎么会？」辛衍轻笑着反驳：「如果你也贊同我毕业回国，说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促使我改变主意的动机，并不止刚刚说的那一件。」

    林见山搭在膝上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一下，长久以来冷静自持的理智拉起警铃，在大脑内叫嚣着让自己不要再问。

    但他今晚是喝了酒的，仿佛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赦免，那些压抑着的不可言说的情绪从心底最深处持续不断地翻涌上来，像被勐烈摇晃后开启瓶盖的冰镇啤酒，控制不住的气泡满溢而出。

    「那你——」

    「林哥是不是困了？」

    话音被倏而截断，气泡暴露在空气中不可避免地炸开然后消弭，直到归于平静。

    林见山看着辛衍笑吟吟的一张脸，喉结滚动，目光无处躲闪，片刻后道：「嗯，很晚了，睡吧。」言罢起身往卧室走去。

    他心绪紊乱，为自己头脑一热的冲动，跟辛衍接触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怎会不知这人喜欢处处挖坑的话术，偏偏还要闭着眼睛往下跳，简直愚蠢到家。

    「林哥。」

    辛衍在身后叫住他，林见山步伐顿住，却没有回头。

    「我想跟你做朋友，不掺杂任何利益纠葛，纯粹而简单，就像今晚这样，我们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古人不是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的挚友情吗，我一直想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情谊，或许，我跟林哥也可以这样。」

    难为他一个被洋文化薰陶多年的留学生，还能对古诗词这样信手拈来。

    林见山恍然大悟，原来，他想要是这些。

    「好。」

    脚步声渐远，林见山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那扇深色木门当着辛衍的面，缓缓掩上。

    翌日，被闹钟叫醒的林见山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横着条微信新消息提示，是半个多小时前辛衍发来的。

 第52页

    ——林哥，谢谢你昨晚的宵夜，很好吃，我有点事先走了，回头联繫。

    这样落落大方的态度，印证了辛衍所说的俩人之间清白而又纯粹的关系，也是在打脸林见山先前的草木皆兵。

    他说不上什么心理，但又觉得这样也好，踟蹰几秒，回了个嗯，放下手机起床洗漱。

    只是林见山没想到，辛衍口中的回头联繫，居然隔了大半年之久，也着实应了那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彼时他已经从乔一南的房子里搬了出来，在稍远的地段租了套小户型，为了通勤方便，又买了辆二手代步车。

    春节假期林见山没回老家，怕父母又给他安排相亲，实在疲于应付，谎称太忙，但也确实忙，忙着论文交稿，忙着项目进度，陀螺一样公司学校家三点一线地打转。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四月末，他所在的项目阶段性收尾，庆功宴的地点好死不死又选在了去年向柏阳请客吃饭的那家高级餐厅。

    觥筹交错间，往事浮上心头，林见山遏制住思绪无端的翻涌，告诉自己，这不叫想念，而是人在故地重游后的一种正常反应。

    这场饭局乔一南也在，散席后林见山开车送她回家，俩人如今也算是私交甚笃的好友，关于辛家的消息，林见山基本上都是旁敲侧击地从她那里听来的。

    一来二去，乔一南就单方面认为林见山始终对当初未能进辛氏集团实习的事耿耿于怀，虽然个中缘由她并不知晓，但不妨碍再为对方牵线搭桥一次。

    车子开上s城高架，两侧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夜色掩映下簌簌后退，乔一南坐在副驾刷着手机，忽然抬头扭脸，冷不丁地问：「小山，最近有跳槽的想法吗？」

    这问题实在突兀，林见山略带讶异：「跳槽？」

    「嗯。」乔一南解释道：「是这样的，辛悦最近老在问我，有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介绍过去到她手底下做事。打从去年开始，那个贺准就一直在跟她斗法，辛丛定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丝毫没有干涉的意思。你也知道，当领导的不可能单枪匹马，辛氏集团内部派系丛生，她有太多人信不过，不如干脆培养一批新鲜血液，也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乔一南的意思再简单不过，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辛悦想要坐上集团一把手的位置，少不了一群效忠于自己的拥趸。

    「……不久前我就向她推荐了你，你是谭行之的同门师弟，再往前面说，和辛悦也是校友，不比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更值得信赖？」

    林见山听完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在德勤干得挺好的。」

    「但这里毕竟不是你的第一选择。」乔一南语重心长道：「我不清楚当初辛氏集团拒绝你的理由，现在有个新的机会摆在面前，为什么不再试试呢？」

    仿佛平静湖面上投进一颗石子，乔一南的话到底让林见山的心境起了波澜。

    半个月后辛悦碰巧来s城出公差，乔一南做东安排了一场饭局，特意拉上林见山，俨然成了说客。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多，辛悦日理万机的，对林见山印象并不深，但她却很信任乔一南，有了这层关系，自然也会对被闺蜜极力推荐的林见山另眼相看。

    「既然南南那么欣赏林先生，回头我就让秘书联繫你，不过话说在前头，我那里并不比德勤，林先生如果决定了，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干嘛呀？」乔一南笑着擎起酒杯，朝辛悦举了举：「我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得力干将，你可别一上来就把人给吓跑了。」

    辛悦坐久了高位，杀伐果断浑然天成，虽然唇角染笑，但走没走心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道：「我说的是实话，招人之前不得把岗位职责跟薪资待遇谈好吗？当然，我刚刚话没讲完，林先生如果可以胜任，年薪double都只是开始。」

    乔一南哎哟一声，捧哏似地道：「说得连我都心动了。」

    相比她的踊跃，林见山态度始终澹然，虽说答应赴宴已经默认了他有跳槽的倾向，但面对辛悦却没有表现出多么急于求成的意愿，好像仍在权衡利弊中。

    正聊着，辛悦接到一个电话，分秒间皱起眉，语气也变得凝重：「什么？」

    那边回了句话，她言简意赅地说：「好，我知道了。」

    收了线，辛悦面沉如水道：「我得回趟b城。」

    「现在？」乔一南错愕：「出什么事了？」

    「辛衍今天下午回国，派去接他的车在返程路上被撞了。」

    筷子在脱手的一瞬间被林见山攥紧，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乔一南震惊不已的声音：「又来？会不会还是上次那波人？」

    「不清楚。」辛悦撂下一句话霍然起身，包厢门被她的秘书从外面推开，同样的行色匆匆，「辛总——」

    「我知道。」她扬手打断对方的话，继而转过脸来，看向不远处的林见山，这种时候居然还不忘跟他打声招唿，可见实在求贤若渴。

    「林先生，事发突然，我得先走了，如果你有意愿来我手底下做事，就直接联繫我的秘书吧。于晓，把你的名片留给这位先生。」

    那位于秘书依言照办，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名片夹，走近递了过来。

    林见山伸手接住，眼睛看向辛悦，说了声好。

    后者眉梢微挑，朝他略一颔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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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不要让我失望

    搁在茶几边沿的手机持续震动几轮后，终于被人拿起，贺准低头觑了眼屏幕，是个微信语音请求，显示着「林哥」两个字。

    他对辛衍的交际圈向来不甚关注，也不想跟陌生人浪费口舌，干脆利落地摁了挂断。

    结果还没等把手机放回去，语音请求随即又弹了过来，还是那个叫林哥的人，如此锲而不捨，都让贺准怀疑辛衍那小子是不是在外头欠了笔巨款。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贺准划开接通，「餵？哪位？」

    「辛衍？」手机那头是道年轻男性的声音，透着无法掩盖的焦急和担忧：「是你吗？你还好吗？」

    贺准面无波澜，内心却呵呵一笑，这欠的原来不是笔巨款，更像是情债。

    他故意没出声，对面似乎也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这样开门见山的问法未免太过唐突，收敛情绪语气稍缓，「我打过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说你出了车祸，所以……」

    「林先生是吧？我先替辛衍谢谢你的关心。」贺准终于开了口，平铺直述道：「他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但麻药劲儿还没过，需要的话，等他醒来后我让他给你回过去？」

    电话那头，林见山悚然一惊，须臾后又镇定下来，「不，不用麻烦。」

    这转瞬间又客套疏离起来的态度让贺准对这位林先生跟辛衍的关系产生了一丝揣度，但成年人之间的社交礼仪让他并未往下深究，只简单应道：「好，那林先生还有其他事吗？」

    林见山顿了一息，说：「我想问一下，辛衍他……伤势严不严重？」

    身后响起脚步声，贺准手机举在耳边转过身，看到披着病号服从外面进来的辛衍，目光平静：「抱歉，这点暂时无可奉告。」

    林见山一个愣怔，等回过神，语音通话已经被嘟地一声切断。

    「谁的电话？」病房内，辛衍走近了问。

    「不是电话，微信语音，自己看吧。」贺准把手机递还给他，话锋一转：「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辛衍笑眼弯弯：「我出车祸了，要养伤啊，当然是越久越好。」

    「你以为这招将计就计，别人会发现不了？」

    「所以需要你帮我。」

    贺准态度冷漠：「你要是一直这么疯，不把自己这条小命当回事，天王老子也帮不了你。」

    辛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贺准哥哥，你钓过鱼没有？」

    贺准没接腔，等着他的下文。

    「大鱼咬钩之后，不能第一时间提竿，很容易前功尽弃，要用合适的力道和角度在水里遛，慢慢消耗它的体力，再找准时机下网抄鱼。」

    贺准轻嗤：「我也是第一次见，钓鱼需要自己跳下去当饵的。」

    辛衍同样一哂：「这不是身不由己么？我在我们家老头子眼里的份量，还不如贺准哥哥你呢。」

    贺准脸色陡地一寒，厉声警告：「辛衍，这种话别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

    辛衍眨了下眼，举手投降道：「我错了，贺准哥哥。」

    「我还有事先走了。」贺准耐心耗尽，抬腕看了看时间，最后叮嘱：「这家私立医院的保密性不错，一般人查不到这里，但能在b城的地界儿上搞出这么大动静的，也是不一般人，所以，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辛衍颇为无语地喂了一声。

    「哦对了，」贺准单手插兜侧身而立，转脸看着他好整以暇道：「刚电话里那位先生似乎很关心你的安危，我怕泄露消息就没说太多，你记得给人回个话。」

    「——以上就是项目计划安排的全部内容，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的话就散会吧，抓紧时间干活去。」

    会议桌主位的项目经理一语毕，余下众人纷纷收拾好电脑起身，办公椅推开，滚轮摩擦地面发出参差不齐的声响，人群三三两两鱼贯而出，显得仍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林见山格外突兀。

    身边同事都已经拎起电脑转身往外走了，意识到不对劲又折回来，一肘杵在他肩膀上，提醒：「走了。」又观察着他的脸色，问道：「你怎么心神不宁的？生病了？」

    林见山摇摇头，抬手合上笔记本，「没事，最近有点失眠。」

    回到工位，他盯着电脑屏幕发了半分多钟的呆，继而操纵滑鼠切换网页，点进办公系统，新建离职申请流程。嗡嗡——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语音请求拨了进来。

    敲击键盘的动作停住，林见山偏头瞥过去一眼，表情微变。

    抓起手机起身，他快步走到附近一间暂时空闲的会议室，掩上门，方才接通。

    「林哥。」

    暌违大半年之久，他终于再次听到辛衍用亲昵又自然的口吻喊出这个称谓，一时间心绪复杂，加上先前那通被别人接起的语音，想说的话尽数梗在喉头。

    「你……」

    「我没事，林哥。」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辛衍主动坦白：「知道你特地打过来问，我也不想瞒你，别担心，我好着呢。」

    他精神头十足，确实不像受了重伤刚刚转醒的样子，但林见山仍旧将信将疑：「那那场车祸？」

    辛衍声音裹着笑意：「怎么连你也听说车祸的事了？」

    林见山潜意识里并不想让辛衍知道自己是从辛悦那里听来的消息，避重就轻地嗯了一声，道：「你人没事就好。」

 第54页

    电话那头动静窸窣，林见山举着手机安静等待，片刻后听辛衍又叫他：「林哥。」

    「嗯？」

    「我毕业回国了。」

    「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辛衍忍俊不禁：「这样的话，以后咱俩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所以？」

    「还记得在你家的那天晚上我说过的话吗？我在国内没什么朋友，而且一向也不爱交朋友，但你不同。第一次在姐姐的生日酒会上见到你的时候，在我被姐姐当众责骂出糗的时候，你跑来安慰我，那天我说，你很善良，并不是一句嘲讽的话。」

    辛衍罕见地剖白让林见山诧异，却很快跟上了对方的节奏，在他说完最后一句时，接下话：「我知道。」

    辛衍笑着说：「我知道你知道，否则后来在医院又遇见，以你的性格，大概理都不会理我。我们这种人身边，向来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那些关于我的传闻，你应该也听过不少吧？如果我说，很多都是被过度添油加醋毫无根据的编排，你会信吗？」

    林见山道：「别人说什么不重要，自己怎么做才重要。」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想，那些都与我无关，除了林哥你。」

    林见山一个智商在线的成年男性，当然不至于被这样简单又直白的话语打动，反倒从中听出一些弦外之音，皱了皱眉道：「辛衍，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这次的车祸和之前那次，都没那么简单，对吗？」

    辛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低笑，声线忽而变得温柔，甚至透着某种蛊惑的意味：「林哥，如果说这世上我最后只能信任三个人，你一定是其中之一，所以，你也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疾驰的商务车内，坐在后座的辛悦单手环胸面目冷凝，手机举在耳侧正沖电话那头的人发火：「贺准，辛衍到底在哪儿？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瞒着，难道非要让我爸开口才行？」

    对面传来的声音更加冷漠：「你们姐弟俩的事，我管不着，你也没必要跟我这儿兴师问罪，还有，动不动就搬出辛董威胁，大小姐你今年几岁？」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辛悦不怒反笑，话里有话道：「担心亲弟弟的安危有错么？我还不是怕他年纪轻轻受人矇骗，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辛悦。」贺准道：「你有没有想过，一开始就被你当成假想敌的我，从来都不是威胁。」

    辛悦笑了笑，说：「如果你没有出手阻扰我手底下的项目推进的话，刚刚那句话的可信度或许会高那么一点点。」

    「我是站在公司利益的角度考虑，如果你认为我在董事会上提出的各项观点都是在针对和阻挠你的战略规划，那就应该仔细想想，是不是自己的方案真的存在某些问题？」

    「别那么自负，谁不是为了公司的利益考虑？你贺准有没有私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进去。」

    贺准嘆口气：「话不投机半句多。」

    辛悦冷笑：「这一点我们倒是不谋而合。」

    挂断电话，辛悦一肘支着中控台，烦闷地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身旁秘书于晓等了等，方才开口道：「辛总，有件事要向你汇报。」

    辛悦寐着眼：「讲。」

    「那位林先生已经联繫我了。」

    辛悦揉着太阳穴的动作未停：「知道了。」

    「还有，我在做林先生的背调时，发现了一些让人意外的东西。」

    辛悦掀开眼皮，于秘书已经将准备好的平板递到她面前。

    「这几张照片，时间应该是在两年多前，」辛悦一言不发地滑动屏幕浏览，于秘书边观察着她的脸色，边讲解：「后面还有最近的，是去年八月份，说明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不算短。照片都是辛总您派去跟踪辛二少的人拍下来的，因为这些都是我经手处理，所以有点印象，那晚在包厢里看到那位林先生时，隐约觉得眼熟，就着手查了查。」

    车内光线昏暗，屏幕萤光笼在辛悦辨不出情绪的脸上，等照片全部看完，她短促地笑了一声，道：「亏得你记性好，这位林先生，看着斯斯文文，没想到还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儿。」

    于秘书犹豫着开口：「既然他跟辛二少有这层关系，那还要不要……」

    咔嚓一声，辛悦将锁屏的平板递迴秘书手中，雷厉风行地下指令：「要，面试你安排信得过的人去做，入职后让他到总裁办，我亲自来带。」

    清晨八九点钟的光景，卧室拉着厚厚的窗帘，手机在床头柜上持续震动。

    林见山从被窝里伸出胳膊，闭着眼睛摸到手机，拿起来接通举在耳侧，哑着嗓子喂了一声。

    「叛徒！大叛徒！」佟嘉丽中气十足的大嗓门透过电流直击天灵盖，「谭行之说你准备去b城工作了？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才刚说服爸妈跟我哥可以搬出去住，准备跟你租一个小区呢，你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林见山头天晚上刚跟被德勤的同事们拉着吃了顿欢送宴，本就宿醉未消，又被她叽叽喳喳吵得头昏脑涨，却还不忘了抓重点：「你跟谭师兄又聊上了？」

    「……」那边瞬间熄火，安静一两秒后又捲土重来：「别岔开话题，现在是在说你的事。」

    「我的事你不都已经知道了么？」林见山四两拨千斤道：「对，我是要去b城工作，后天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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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佟嘉丽不可思议得很：「靠！我要是不打这个电话，你是不是准备不告而别啊？再怎么说临走前也得吃顿饭吧，亏我还是你谈过一个礼拜恋爱的前女友呢，你这人也要无情无义了。」

    林见山拥被起身，无可奈何道：「好，你想吃什么，今晚有没有时间，我来订位子。」

    「没时间！」佟嘉丽怒气沖沖道：「老娘的日程都排到下个月了，不是你想约就能约的。」

    林见山从善如流：「那就先攒着，回头等你去b城，我再请你吃顿好的。」

    「b城，b城，你到底有多喜欢b城？宁愿辞掉现在这么好的工作，孤身北上，明明交际圈都在s城，换个城市你认识谁呀，心情不好的时候找个人喝酒都找不着，你到底怎么想的呀？」

    「我……」

    「——还有那个辛氏集团，就那么好么？让你心心念念一定要去？」

    林见山被她连珠炮似的一通质问，不急不躁温文尔雅道：「年薪翻了一倍算不算好？」

    「……」面对铁一般的事实，佟嘉丽愤怒的气焰降下去不少，悻悻然道：「……可，可我记得，你明明不是特别爱钱的人呀。」

    「怎么会？」林见山笑着说：「我一个穷小子，背井离乡出门打工，不惦记钱惦记什么？」

    「……」

    第30章 既相逢

    暮色将近，晚霞拖着长尾横亘天边，b城高纬度的初夏，阳光曝晒一整个白昼，燥热已经初见端倪。落日余晖中，一辆黑色加长普尔曼穿过别墅区内部的林荫道，缓缓驶入辛宅大门。

    主屋廊下，辛悦穿一袭藕色绸缎长裙，身段婀娜亭亭玉立，管家撑着阳伞陪伴在侧，听见远处汽笛声忙引颈眺望，随即笑着说：「大小姐，辛先生的车到了。」

    辛悦淡淡地「嗯」了一声。

    车到近前刚停稳，右侧后座门就推开一道缝，待看清从里头下来的人，她却微微一愣，很快又恢復如常。

    辛衍绕过去拉开另一侧门，辛丛定矮身下车，几步开外，辛悦已然换了笑模样款步上前，「爸爸，您回来了。」

    老管家腿脚不便，慢悠悠跟过来，辛衍转个身从他手中接过了阳伞，倾斜到父亲和姐姐头顶，另一边，辛悦神态怡然地挽住辛丛定的手臂，这样的画面让外人看了，大概率要感嘆一句辛家儿女双全幸福美满。

    进了屋，辛丛定习惯直接回二楼书房，辛悦跟着他上台阶，语气亲昵地问：「爸爸，我让厨房准备了参汤，您舟车劳顿，要不要喝一点再休息？」

    「好。」辛丛定嗓音浑厚，虽年过六旬，却丝毫不显老态，五官硬朗身材魁梧，大抵也跟年轻那会儿当过兵有关。

    早在二三十年前，b城上流圈层就流传过一个说法，辛家的两兄弟一文一武，文是辛远为，武是辛丛定，这兄弟俩的行事风格南辕北辙，能力手段却不分伯仲，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家族同时出现了两位旗鼓相当的继承人，是幸也不幸。

    不少人为此纷纷下了赌注等着看他们上演兄弟阋墙的戏码，最终在辛远为于高层选举会议上投出贊成亲弟弟担任董事会主席的第一票后，败兴而归。

    如今的辛悦，其实跟她父亲辛丛定很像，所以关于辛家继承人的新一轮传言也应运而生，等老辛董退位后，大女儿接手家族企业的事俨然板上钉钉，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就凭辛家小少爷那不受重视的程度，这回连赌注都不用下。

    楼梯台阶上到转弯处，辛丛定步伐稍顿，扭过脸冷不丁地问女儿：「关于你弟车祸那件事，你怎么看？」

    辛悦道：「还在查，肇事司机已经抓了，看守所那边也派了人打点，希望能尽快从对方口中套出有用信息。」

    「那你觉着，」辛丛定语气平缓，操着讨论问题的口吻：「这次的事跟去年你们遇到的那起车祸，会是同一波人在故技重施吗？」

    辛悦摇头：「这个……我不敢妄下论断。」

    辛丛定抬起手，拍了拍女儿肩膀：「好好查，别让我失望。」

    「我明白，爸爸。」

    辛丛定抬脚踩上台阶，「我走的这段时间，集团那边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哦，是这样，关于辛未投资正在做的那个併购案，我正要跟爸爸商量……」

    父女俩聊着工作上的事渐行渐远，很快背影就双双消失在楼梯尽头。

    一楼客厅，被撇下的辛衍浑不在意，好像早就习惯在这个家里被当成没什么话语权和存在感的透明人，老管家倒是关怀备至，差人去厨房盛了熬好的参汤端过来给他喝。

    约莫过了一刻钟，辛悦从父亲书房出来下楼回到客厅，不远处沙发上，辛衍正坐在那里心无旁骛地拿手机打游戏，音效声开得聒噪，饶是如此，在辛悦快要走到跟前儿前一秒，他适时扭过头，笑吟吟地打了声招唿：「姐姐。」

    辛悦在对面沙发落座，目光平静：「既然没受伤，为什么要躲着不见我？」

    「哪有躲着你？」辛衍笑，视线重新回到手机屏幕上：「姐姐日理万机，我不过受了点皮外伤，不想麻烦你而已。」

    辛悦轻嗤一声，知道他是在找託词敷衍，也没有继续深究的心情了，话锋一转道：「刚爸爸说，让我给你安排个职位，去公司锻鍊锻鍊，你呢，有意向去哪个部门？」

 第56页

    辛衍闻言又抬眸看过来，嘴角噙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爸真这么说？」

    「不然呢？难道你还想一直这么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下去？」

    「游手好闲不好么，这种神仙日子，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德行。」辛悦搭起二郎腿，「你堂堂一个少东家，怕是连自家公司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吧？」

    辛衍无所谓地笑笑：「我需要知道吗？」

    辛悦眯了眯眼睛，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发火的前兆，果然，再开口，她声音冷厉，带着例行公事的语气：「这是爸爸的意思，你如果不想干，就自己去跟他提，我只负责执行。」

    平时姐弟俩人相处的气氛虽然怪异，但鲜少出现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

    僵持数秒，辛衍耸肩妥协：「行吧，万事听你们安排，我没意见的。」

    「那这样，」辛悦态度转瞬间又缓和下来，摆出有商有量的架势：「明天你先跟我去公司，我让人带你四处转转，先熟悉熟悉环境，然后再做决定，你看成吗？」

    辛衍点头应允，但肉眼可见的热情不高：「成。」

    翌日清晨，辛悦七点多钟起床，披着真丝睡袍从楼上下来，快走到餐厅门口时就听见里面有人在交谈，进去一瞧，西式长餐桌的尽头，辛衍已经穿上正装神采奕奕地坐在那儿喝咖啡了。

    她不禁驻步，目光定在弟弟身上逡巡一个来回，时光飞逝岁月匆匆，原来不知不觉间，曾经自己眼里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小奶糰子，已经长成了肩宽背直有型有款的俊美青年。

    似乎觉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辛衍放下咖啡杯抬头看过来，几乎同一时间，辛悦迈步走进，像是掩饰什么般戏嚯道：「难得啊，起这么早。」

    然后拉开了餐桌另一头的椅子落座。

    「我又不喜欢赖床。」辛衍慢条斯理道：「姐姐这么说，看来是太不了解我。」

    「嗯哼。」辛悦接过佣人递来的红茶，抿了一口说：「准备好今天跟我去公司了？」

    辛衍抽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起身道：「我自己开车去，你慢慢吃吧，我到公司等你。」

    辛悦终于一愣，「你——」

    「放心吧姐。」辛衍勾唇一笑：「我知道咱家公司的大门朝哪儿开。」

    早上八点零五分，林见山打的网约车堵在b城水泄不通的车河里龟速挪动，但不出意外的话，下个红绿灯右拐以后路况就会好转，差不多能赶在八点半之前抵达公司，入职辛氏集团快一周，除了适应北方的水土，他也基本掌握了自己上班这条路在早尖峰时段的拥堵规律。

    时间完全来得及，林见山心态很稳，低头点开微信查阅起消息。

    网约车在快到路口时打灯变到最右侧准备转弯，而正对着的那条直行道绿灯开始倒计时，不少车辆争分夺秒地加速通过，对这边右拐道上试图插入的车子寸步不让。

    前排司机原本就被堵得焦躁，见状更加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等那边绿灯跳黄后，正准备一脚油门干脆利落地右拐，却这时，直行道上一辆哑光黑超跑宛如离弦之箭唿啸而来，几乎压着红灯亮起的最后那秒滑出停止线，汽笛声高鸣，千钧一髮之际，司机勐踩剎车避让，惯性将林见山带得身体往前陡然一栽，又被安全带勒了回去。

    回过神，司机浑厚有力的国骂响彻耳边：「——我草你大爷！你丫赶着投胎啊！」

    林见山惊魂未定，反过来还要安慰路怒症司机：「师傅，我不着急，您开慢点，安全第一。」

    因为这个小插曲，八点二十六分，林见山抵达公司坐进工位后，心跳仍未平復，他素来不迷信，却隐约感觉今天似乎会发生点什么。

    高管专用电梯抵达楼层后应声而开，辛悦跟秘书于晓一前一后走出，细高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笃笃作响。

    「辛总，今天要过会的文件我稍后列印出来给您送过去，另外，上午十一点新美科技的刘总跟您约了个电话会议，还有两份合同法务那边刚审核过，一些细节需要再确认，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哦对了，辛二少半个多小时前就已经到公司了。」

    辛悦穿一身高定套装，乌髮盘起露出天鹅颈，肩背挺直走路步履生风，语速也快：「那他现在人呢？」

    于晓咳了一声：「在一楼会客厅跟前台接待聊天……」

    「让他上来，直接到我办公室。」

    「好的。」

    「那两份需要确认的合同，待会儿让法务亲自送过来。」

    于秘书心领神会：「明白。」

    十分钟后，辛衍跟前台接待妹子依依惜别，被秘书于晓带进顶层的执行总裁办公室。

    辛悦正伏案审批流程，觑了他一眼，朝前一努嘴：「坐。」

    「不是说让我参观公司么？」辛衍走过来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吊儿郎当道：「我自己逛就行，不用派人跟着。」

    「你把公司当菜市场了？随随便便想逛就逛。」辛悦没好气道，滑鼠声停顿，她拿起手边一沓文件啪地丢过来，使唤下属般的态度：「公司不养闲人，既然来了就得干活，先把这份评估报告看了，午饭之前，把你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圈出来给我过目。」

    辛衍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一脸黑线：「姐，哪有你这样的？」

    话音落，身后敲门声响起，辛悦抬眼看向门口，「进。」

 第57页

    【作者有话说】

    姐姐其实算变相的助攻啦。

    第31章 他说，没印象了

    总裁办公室的玻璃门被人从外推开，青年颀长身形闪入，戴一副银边眼镜，面孔斯文俊秀，白衬衫妥帖收进窄腰，手里拿着沓文件，长腿阔步走近：「辛总，这是您……要的合同。」

    话说到一半有明显的停滞，因为他看见了办公桌前背对门口方向坐着的辛衍。

    辛悦朝桌边示意：「先放那儿吧，我待会儿看。」

    辛衍刷地转过头，确认了眼前这位如假包换就是林见山本人后，眉峰似有若无地蹙起，眼底交织出震惊与复杂的情绪，很快又消弭。

    而这样微妙的神态变化，却难逃辛悦的火眼金睛。

    另一边，送完文件的林见山在没得到领导的下一步吩咐前，立在原地待命，他并未分出余光到旁边辛衍身上，因为知道对方百分之百是在看自己，那双漂亮深邃的琥珀色眼眸里此时此刻会流露出怎样的反应，他有点好奇，但眼下也只能按兵不动。

    「这位是总裁办新招的法务，叫林见山，我在t大的学弟，」辛悦介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们俩应该见过，之前好像还一起吃过饭？」

    辛衍收回落在林见山身上的目光，不咸不淡道：「没印象了。」

    辛悦无奈摇头，对林见山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忙吧。」

    脚步声渐远，门从外面带上，辛衍霍然起身，撑着办公桌边沿瞪着辛悦质问：「他怎么在这儿？」

    辛悦拿过林见山送来的合同翻开，头也不抬地道：「刚不还装陌生人吗？你这定力也不行啊。」

    「姐姐，你到底什么意思？」

    辛悦抬眸，「你很在意他？我能问为什么吗？」

    辛衍深唿吸一口气，直起身抱臂冷笑：「你查我？你知道我跟他关系不错，所以才故意把人揽到自己麾下，这样我就不得不跟他划清界限了。从小你就喜欢玩这种把戏，到现在还乐此不疲，姐姐，难道让我不痛快你就那么舒服？」

    辛悦面色微寒：「辛衍，注意你的言辞。」

    「你不是一直很反感我跟贺准哥哥走得近吗？」辛衍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原因很简单，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不会被你拉拢过去的人。」

    贺准两个字对辛悦来说无疑是天大的雷区，她绷起脸面沉如水地盯着弟弟的脸看了片刻，将手里文件啪地往桌上一丢，朝后靠向椅背：「别试图用这种伎俩激怒我，太幼稚。」

    「但是很管用。」

    「对，我承认最反感从别人口中听到贺准这个名字，特别是你，我的亲弟弟。」

    「那你知道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

    「辛衍，你好像搞错了。」辛悦嘴角又挂上游刃有余的笑意：「是林见山自己要跳槽来我们公司，我招人向来只看中能力是否达标，他各方面都很优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凭什么拒绝？就凭你跟他是朋友，这样对林先生公平吗？」

    辛衍冷着一张脸沉默。

    「好了，你耍孩子脾气也要分清楚场合。」辛悦拿出长姐的架势安抚道：「换个角度想想，林先生来b城工作，你们俩以后也能常见面不是？」

    「阿嚏——」

    键盘敲击声停顿，林见山伸手抽了张纸巾，捏了捏突然发痒的鼻子。

    「林律。」格子间挡板那头，同事李卉的声音响起，她是公关专员，性格外向活泼，说话也快言快语：「我们刚在讨论中午吃饭的地方，对面商场新开了家蛮有名的福建菜，大家都想去尝尝鲜，一起吗？」

    林见山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清静，但也并非不擅长交际的低情商，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面对同事主动伸来的橄榄枝，拒绝的话怕有不合群之嫌，便答应下来，「好。」

    「哈，我赢了！」李卉蹭地站起身，越过林见山的办公桌朝他旁边另一位法务刘锦华喜滋滋道：「说好了啊，今天的下午茶你请，愿赌服输。」

    刘锦华捂着心口作吐血状，「林律你……」

    林见山不明就里：「怎么了？」

    对面的行政专员莫兰笑着解释：「我们刚刚在群里打赌，你中午会不会跟我们一起吃饭，锦华非说你看着就是高冷挂的，肯定会拒绝。」

    「哈哈哈……」李卉俏皮地眨了眨眼：「我打赌还从来没赢过呢，林律，你真是我的福星。」

    叶锦华一听这话，更加郁闷了。

    一片欢声笑语中，林见山彬彬有礼道：「那下午茶我来请吧，初来乍到，这几天大家也帮了我很多，早该请了。」

    「别呀。」李卉伸出尔康手阻止：「你的留着下次再请，今天非得让叶锦华这个小气鬼出出血不可。」

    其余人纷纷附和，林见山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你们刚才提到的群是？」

    「哦，我们几个有个工作以外的私人小群，」李卉竖起手掌挡在嘴边鬼鬼祟祟道：「能在里面聊点老闆不让聊的，林律要不要加进来？」

    林见山来了这么些天，除了辛悦的秘书于晓和助理唐宁，基本上已经把总裁办几位成员的信息给摸透了，他人长得好，为人谦逊有礼，单凭这两点在女同事那里就相当吃得开，工作能力更是没得挑，刚来第三天就陪叶锦华审资料审到夜里十一点多，革命友情就此巩固。

    「林律可真不一般啊，我都是过了试用期才被拉进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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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帅哥当然有优待咯。」

    「靠，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中午一行人去对面商场新开的那家店吃福建菜，席间不出意外地聊起了八卦，话题自然围绕今天现身公司的辛家二少爷展开。

    「前台小姐姐说看到他第一眼感觉像是见到了明星，那张脸长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果然是传闻中的花瓶少爷，据说还开了辆特拉风的超跑，什么牌子来着……」

    「布加迪。」

    「哦对对对，你们说他后面会来公司上班吗？我还想近距离欣赏一下美貌呢。」

    李卉双手捧脸作花痴状，被叶锦华一盆冷水泼下来：「死心吧，只要辛悦总还掌权，辛衍就不可能被安排进集团。」

    李卉费解：「啊？为什么？」

    「一山不容二虎，知道吗？辛衍在国外读的是ucb的哈斯商学院，你真以为他会甘心一直屈从在姐姐的光环下当个废材？」

    叶锦华虽然赌运不佳，但在这种事上却有着一个严谨法律人该有的的敏锐度和洞察力，头头是道地分析：「而且，知道为什么辛董一直不给小儿子分股权吗，怕的就是有朝一日姐弟俩同室操戈，把好好的一个家族企业闹得分崩离析。」

    「可当年，辛董跟他哥辛远为不就没争没抢相安无事吗？」

    「你怎么知道没争？」叶锦华笑得高深莫测，「没争和没争赢，是两个概念。」

    「那这样，岂不是对辛衍很不公平？」

    「没办法，谁让他晚出生几年呢，亲姐又那么优秀，完全没有他的出头之日啊。不过我们这些悲催打工人就别替豪门贵胄操那份儿心了，别人生下来就是开布加迪的命，而我们只能累死累活地挤地铁上班，投胎啊，真他妈是个技术活。林律你说对不对？」

    林见山面上维持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缄默，大脑却一直在琢磨着刚刚从叶锦华那里获得的信息，闻言心不在焉道：「对。」

    「诶，你上午不是往辛悦总那儿送合同去了吗，有没有见到那位辛二少？」

    林见山回忆起辛衍那句冷淡至极的「没印象了」，料想对方大概是想跟自己保持距离，便撒了个谎：「没有。」

    下午林见山履行诺言请整个总裁办的人喝下午茶，点了附近的manner咖啡，亏他脑子好，才来几天就把每个人的口味喜好记得清清楚楚，连年纪最大的行政专员莫兰都忍不住夸，说林律心细如髮办事周到。

    懒散的周五下午，除了手头上有活必须完成的，没几个人心思在工作上，下班的正点一过，大家象徵性地墨迹了一会儿，就陆陆续续拎包走人了。

    等林见山回过神来，偌大的总裁办办公区域，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瞥了眼电脑右下方的时间，七点过半，他下午吃了块甜点，还不是很饿，但毕竟是周五了，也该犒劳犒劳自己，不要加班那么晚。

    起身收拾好电脑包，他乘电梯下到一楼，准备走到路边打车回家。

    那辆李卉口中特拉风的超跑引擎轰鸣着开到跟前时，林见山刚点进叫车app，余光被双闪闪了一下，他抬头，对上挡风玻璃后那双不带情绪的眼。

    副驾车窗降下，完完全全地露出辛衍那张脸，头髮染回了黑色，眉眼依旧惊艷，操着下命令的语气：「上车。」

    林见山拎着电脑包立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

    「傻愣着干什么？上车啊。」

    他突然转变的恶劣态度让林见山难以应对，本能地想要迴避：「不用了，我已经打好车了。」

    「我巴巴等了你一晚上，就为了听你说这句话的？」

    林见山抿了下唇，心里想说，我又没让你等我，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这么扎眼的一辆超跑停在人来人往的cbd商圈街头，很快就引来行人的侧目，林见山到底脸皮薄，僵持一会儿就率先败下阵来，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嘴上：没印象了实际：巴巴等了一晚上接老婆下班口嫌体正直的辛衍啊~

    第32章 总不能是为了我吧？

    林见山这边刚扣上安全带，超跑一脚油门飙出，惯性带来强烈的推背感，车子风驰电掣地驶过两个路口，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辛衍并没问自己要去哪儿。

    于是不得不主动开口报了小区地址。

    「谁说我要送你回家？」辛衍语气蛮横不讲道理，有种在自己的场子里就肆无忌惮了的感觉。

    林见山一怔，扭头问：「那是去哪儿？」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开进b城颇负盛名的工体酒吧街，停在其中一家门头稍显低调的店面前。

    林见山透过车窗抬头看，悬挂半空中的暗蓝色灯带打出两个花体字——「夜阑」，在周遭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掩映下，不仔细瞧都辨不出来。

    辛衍一言不发地下车，将钥匙扔给泊车小弟，长相清秀的男门迎微笑欠身，为他们推开了阻绝音浪的大门。

    密集的重金属鼓点一瞬间席捲而来，林见山原本就落后几步，此刻更是被震得顿住了身形，抬眼环绕一圈，这酒吧从外头看着不甚起眼，内里却别有洞天。超千平的空间装潢华丽，四面八方的射灯满场扫射，dj正在打碟，舞池人头攒动，热闹而喧嚣，外围光线幽暗的沙发卡座影影绰绰，数不清的廉价暧昧在此滋生。

    林见山观察力敏锐，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放眼望去，这地方不管是顾客还是服务生，清一色全都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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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家gay吧。

    辛衍俨然熟客，酒吧经理一路小跑着亲自过来迎接，带他们径直去了二楼包厢。

    林见山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内心是既困惑又牴触的，犹豫再三，立在楼梯台阶前喊了一声：「辛衍。」

    单手插兜走在前头的俊美青年转身回头，居高临下地望向他。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得回去加班，你自己玩吧。」

    酒吧经理这时才注意到跟着辛少一起进来的林见山，模样生得倒是不赖，就是穿着打扮透着一股子唿之欲出的班味儿，手里居然还拎着一只黑色电脑包，与周遭群魔乱舞的氛围格格不入。

    辛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问：「什么工作？」

    还没等林见山回答，就见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划开屏幕拨通一个号码后举在耳边，一两秒后，对面接通，辛衍道：「喂，姐，是我。」

    林见山眼神微震。

    接着听对方道：「……林见山手头上的活儿能不能明天再处理，我今晚找他有事。」

    辛悦在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辛衍自始至终都看着林见山的眼睛，「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挂了电话，辛衍朝他一扬下巴，「她同意了，所以你不用急着回去加班，也别再试图找其他藉口。」

    林见山被他解决问题的方式搞得哑然失笑，刚要说些什么，辛衍已经转身走上楼梯尽头，再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包厢里，酒水果盘都已经准备好，经理引他们进去后离开了片刻，再次返回身后领着三四个模样清秀的年轻男孩，靠墙一字排开。

    经理一一介绍他们的名字，辛衍走马观花地扫了两眼，甚至都没看清脸，懒洋洋道：「都留下吧，有会唱歌的吗，去挑首歌唱给我听听。」

    被强行留下的林见山找了个沙发角落待着，置身事外且冷眼旁观地坐了一会儿，等那位拿着话筒唱网红口水歌的男孩柔若无骨地歪靠在辛衍身上时，他撇开目光，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让自己心无旁骛地加起班来。

    在夜店包厢埋头工作这一「惊世骇俗」的行为终于引来一位男孩的注意，他端起酒杯走近，一屁股挨着林见山坐下，软着调子问：「帅哥，你怎么不来跟我们一起玩？」

    林见山吓一跳，转头就看见男孩大开的衬衫领口下裸露的皮肤正对着自己，条件反射地往后仰了一下。

    辛衍的声音从旁边冷冷传来：「我说了别去打扰他，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男孩面色一变，刷地起身，慌乱间杯中酒液倾斜洒出，一股脑浇在了林见山的电脑键盘上。

    「我艹——」林见山罕见地被逼出一句粗口，忙第一时间强制关机，将电脑翻转甩出渗进键盘缝隙的液体，又抽了几张纸巾擦拭。

    男孩呆立一旁，人都吓傻了，回过神一叠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林见山压根顾不上回应对方，公司给配的办公电脑是台式，不好携带，这笔电是他从大一用到现在的，里面有很多一直没来得及备份到云盘的文件资料，一旦硬碟烧坏，大概率就找不回来了。

    混乱中，辛衍的语气显得格外冷静：「电脑坏了要紧吗？」

    林见山现在不太想理这个人，在他看来，男孩失手洒下酒水并不足以让他气愤，他气的是辛衍，气他强行带自己来这家夜店，气他不求上进自甘堕落。

    如果说那些关于辛家二少的花边传闻都是被过度添油加醋毫无依据的编排，那你又为何要让自己活出传闻中的糜烂做派？

    林见山垂着眼帘，用纸巾仔仔细细沿着键盘缝隙一点点吸干残留的酒液，他动作是那样的心平气和，平和得有点不正常。

    包厢里的歌声早就停了，男孩们也相继离开，四周安静下来，辛衍走到他面前站定，声音在头顶响起：「别弄了，你把电脑给我，我保证，哪怕硬碟烧坏了，里面的数据也有办法恢復。」

    啪地一声，林见山扣上电脑放去旁边，仰头与辛衍对视，「硬碟坏了有办法恢復，人脑子坏了呢，要怎么恢復？」

    辛衍眼底蕴着一片幽深情绪，片刻后笑了一下：「谁脑子坏了？」

    「你。」林见山直白道，但很快态度又温和下来：「辛衍，如果我说，我能理解你的处境，并且愿意竭尽所能地帮助你，你信吗？」

    辛衍默了一息，不答反问：「林哥，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么？如果这世上我最后只能相信三个人，你一定是其中之一，不过现在那句话要改一改，我没有三个人可以相信了，从你决定去为我姐做事的那一刻起，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在我这里，都叫做背叛。」

    林见山眸光微烁，冷静自若道：「如果你觉得这算是背叛，那我无话可说。」

    「这就无话可说了？」辛衍突然俯下身来，把林见山逼得上半身勐地后撤陷进沙发靠背，一手按住对方肩膀，盯着那双眼睛道：「怎么不为自己争取一下，好好解释你千辛万苦从s城跳槽来这里的目的，先让我猜猜，」他一字一顿，像鼓点敲在面前人的心脏上：「总不能，是为了我吧？」

    林见山面色白了白，作势要起身，又被他推了回去。

    辛衍端详着他的表情，「被我说中了？口是心非的东西。」

    林见山头皮发紧，像被搁浅在岸上的一尾鱼，想要逃离这片危险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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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厢昏暗的灯光营造暧昧，近在咫尺的两道唿吸缠绕，肩膀被摁在对方掌心下，有着灼烧一般的温度。

    就在林见山几乎快要缴械投降的前一秒，辛衍放开了他。

    「不玩了。」直起身，辛衍露出意兴阑珊的神情，好像一个孩童忽然对心心念念却始终得不到的玩具失去了兴趣，「直掰弯这种事我做不出来，要遭报应的，既然林哥对同性恋这么排斥，那我以后尽量离你远点。」

    林见山此时正陷入一阵心乱如麻的后怕，就在刚刚，他差点就要一步踏进可能会令自己万劫不復的深渊，他向来自诩理智，没想到也会有冲动忘形的时候。

    他拿起电脑边往包里塞边道：「你不用离我远点，辛衍，我早就说过，我对同性恋不排斥，只是从没想过要让自己变成同性恋。」

    他这话是说给辛衍，同时也说给自己：「你愿意跟我做朋友，我自然是开心的，如果不愿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至于我跳槽去你姐手底下工作的理由，」哗啦一下，背包拉链拉上，林见山拎包起身，平视他的眼睛：「以后你会知道的。」

    说完又抬腕看了看表，不卑不亢道：「这个点儿打车费比较贵，能麻烦你送我回家吗？」

    一个多小时后，超跑抵达林见山租住的小区附近，快到大门口时被他叫了停，辛衍边减速边问：「不开进去么？」

    「你车声音太大，三更半夜的，会扰民。」

    「……」辛衍打转向灯靠边停下，很服气道：「行。」

    林见山说了句谢谢，拎着电脑包准备下车，又被叫住。

    「电脑留下，我说了帮你恢復数据的。」

    林见山愣了愣，然后笑道：「不用，兴许明天晾干了之后还能正常开机呢。」

    辛衍单手搭着方向盘，觑过来一眼：「就你那古董机，我看够呛。」见不奏效，索性恐吓：「你要是觉得没问题那就拿走，过了今晚我可就不管了。」

    林见山艰难取捨：「可我双休日要用的。」

    「坏了还怎么用？」辛衍见他死活不肯把电脑留下，想到什么，挑眉戏嚯：「难不成是你这电脑里存的有动作片小电影，怕被我看到？」

    林见山被噎了一下，顶着微烫的脸颊反将一军：「直男看的小电影你也感兴趣？」

    「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好奇了。」

    林见山吵不过他，也有几分相信辛衍说的自己那古董机八成是要寿终正寝了，便将电脑留在了车上。

    「你周天在家吗？」

    「问这个干什么？」

    「给你送电脑啊。」辛衍理所当然道。

    林见山想了想，「不用专程跑一趟，周一到公司给我吧。」

    「我周一又不一定去公司。」辛衍慢悠悠道：「当然，你要是不着急用的话，就再约时间。」

    林见山只好说：「那你周天下午送过来吧。」

    「别下午了，中午吧，记得做好饭等我。」辛衍毫不见外道：「我要吃上次那个面，还有小炒素三丝，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辛辛苦苦帮你恢復数据，不需要报酬的吗？」

    周日上午，林见山早起绕着小区晨跑两圈，然后拐去附近的便民菜市场採购中午要做的食材。他厨艺不算太好，上次凭藉一碗面加一个素三丝把锦衣玉食的辛少爷唬住，只能是运气加成，这回怎么说对方也帮了他一个忙，总不好随便煳弄。

    路过生鲜水产区，他被水箱里几尾肥美游弋的鲫鱼吸引，步伐稍顿，就让热情揽客的摊主叫住：「小伙子，买鱼啊，那你算是来着了，这些都是今儿早上刚送来的，个个活蹦乱跳，保证新鲜！」

    林见山没下厨烧过鱼，但小时候在家他妈最拿手的一样菜就是鲫鱼豆腐汤，汤头奶白鲜美，鱼肉细嫩，倒是可以尝试着做一做，毕竟可以远程请求林母的指导。

    菜市场逛了半个多小时，林见山拎着大兜小兜的新鲜食材打道回府，路上先给他妈打了个电话。

    林母一听说儿子要下厨，甚至还专程打电话过来询问菜谱，顿觉这事非同一般，故意问：「自己吃啊，还是家里要来客人？」

    「中午一个朋友过来吃饭。」林见山如实相告。

    林母大脑里的雷达哔哔直响，兴沖沖道：「是女朋友吧？不然你哪儿会亲自下厨，长得漂不漂亮啊，回头把照片发给妈看看。」

    林见山心道，不是女朋友，漂亮么，倒是挺漂亮的。

    「妈你想哪儿去了，是个男的，」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公司同事。」

    「哦。」林母瞬间失望：「我就说嘛，你才刚去b城没几天，怎么那么快就交到女朋友，还以为你小子突然开窍了。」

    林见山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匆匆道：「妈，先不说了，你记得把菜谱发我，中午等着用呢。」

    「好好好。」林母道：「鲫鱼豆腐汤是吧，这道菜简单，有手就会做……」

    中午十一点多，正在厨房忙活的林见山接到辛衍打来的电话，说自己快到小区了。

    「6号楼1203，你自己进来吧，小区门卫不拦，菜在锅里煮着，我就不下去接你了。」

    辛衍在那边轻笑一声：「行。」

    挂了电话，林见山扭头看了眼坐在灶台上咕嘟炖着的奶白色鱼汤，对自己初次尝试这道菜的成果还算满意。

    一道鲫鱼豆腐汤，一道蒜薹炒肉（本来想做农家小炒肉的，考虑到辛衍可能不吃辣，就改了），一道小葱拌豆腐（煮汤剩下的食材），一道滷鸭（菜市场买好直接装盘），还有辛衍钦点的素三丝，已经是林见山眼下厨艺的极限了。

 第61页

    等把菜都端上桌，林见山看了眼时间，距离辛衍电话打过来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正疑惑对方怎么还没到，敲门声响起。

    门从里面打开，辛衍一手抄兜一手领着个方形盒子，还挺大的，看到林见山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这小区停车真够费事儿的，绕了两圈愣是找不到一个空闲的车位。」

    林见山边笑边侧身让他进屋：「老小区，停车位本来就紧俏，加上今天周末，都搁家里待着……」又想起什么，问：「你不会开的还是前天晚上那辆超跑吧？」

    辛衍：「你不是说扰民吗，我换了辆suv。」说着将手里提着的盒子往他怀里一塞：「喏，送你的新电脑。」

    第33章 我不想那么招摇。

    林见山猝不及防接了个大件，抱在怀里愣住：「你送我这个干吗？」

    「给你用啊，还能干吗？」辛衍长腿阔步进了屋，粗略地观摩一圈，评价：「比你在s城住的那套小多了。」

    他指的是乔一南那套房子，寸土寸金地带的精装修酒店式公寓，这里自然是比不上的。

    林见山的注意力却还在被塞进怀里的电脑上，他弯腰将箱子靠着门口的墙边放下，正色道：「辛衍，这个我不能收，你走的时候拿回去吧。」

    辛衍转过身，眉心不悦地蹙起：「给你你就拿着，又不值几个钱，矫情什么？」

    林见山认真跟他讲道理：「不是矫情不矫情的事，这牌子我认得，少说也得万把块吧，在你眼里是不值几个钱，我拿着却烫手。你帮我恢復硬碟数据，我请你吃顿饭，一来一往算是两清，可你贸然送台笔记本给我，无功不受禄，这么大礼我哪儿敢收。」

    辛衍睨着他，语气凉飕飕：「哦，送你台电脑这么多说头，那之前住着乔一南的房子你怎么就心安理得了？」

    林见山一怔，辩解道：「我付了房租的，还有，你怎么知道那是乔一南的房子？」

    辛衍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生硬地岔开话题：「你那台旧电脑主板烧了，回天乏术，我已经把硬碟里的文件都转移到新的这台里面了。」言外之意，木已成舟，你自己看着办吧。

    「既然这样，」林见山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新电脑多少钱，我转给你。」

    辛衍被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搞得烦躁不已，兇巴巴道：「能先吃饭吗？饿了。」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林见山先盛了一小碗鱼汤出来，递给辛衍：「尝尝这个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后者盯着那盆鲫鱼豆腐汤，问：「这是什么菜？」

    林见山耐心给他讲解：「鲫鱼炖豆腐，家常菜，鲫鱼是一种淡水鱼，肉质肥美细嫩，有句俗语叫，『劝君莫食三月鲫』，说的就是这种鱼，但它有个缺点，刺比较多，所以吃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辛衍听到刺多，立马皱起眉：「真麻烦。」

    林见山笑：「你可以吃鱼肚上的肉，那里的刺比较好剔。」

    辛衍不置可否，先喝了口鱼汤，他的餐桌礼仪是从小养成的，又有那张脸加持，落在旁人眼里是一种极其赏心悦目的观感。

    放下汤碗后，辛衍表情平静，并未直接给出反馈，但在林见山看来，已经是认可了的意思。

    「这道菜我第一次做，看样子还算成功。」

    「林哥是拿我当小白鼠么？」辛衍这样说着，却没有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出发点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辛衍哼了一声。

    茶足饭饱，林见山收拾碗筷拿去厨房洗，他当然不指望辛衍能帮忙打下手，后者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却不妨碍他跟进厨房抱臂立在一旁围观。

    水声哗哗作响，林见山低头刷碗，原以为辛衍要说点什么，结果对方始终一言不发，于是他也没吱声。

    过会儿有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是辛衍的，他转身走去客厅接听，再进来时说：「林哥，我有事得走了。」

    「嗯。」林见山将沖干净的盘子搁在碗架上沥水，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你不送送我？」

    动作一顿，林见山关掉水龙头，扭过身来：「目送行吗？」

    辛衍被他的冷幽默逗乐，难得好脾气道：「行，那我走了，回见。」

    等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厨房门口，林见山才收回视线转过脸，直到听见远处入户门一开又一关，才伸手拨开水龙头。

    周一晚上，林见山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他高中时候的老同学孟庭婉打来的，两人上回见面还是在t大校园里的那次偶遇，当时孟庭婉身边跟着一个喜欢拿鼻孔看人的西装精英男，对她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占有欲。

    孟庭婉是个美人，能轻而易举就让身边异性对其俯首称臣，如果她出道的话，大概会多上一笔浓墨重彩的传奇，这世上很多事物都有着不被认可的一面，但真正的美，是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能击溃任何质疑与反驳的声音。

    所以只要孟庭婉想，她可以俘获任何一个取向为异性的男人的心，这往往还是个被动技能。

    迄今为止唯一一次马失前蹄，就发生在林见山身上。

    这大概也是孟庭婉一直对他念念不忘的原因，毕竟迈不过去的坎儿就会始终横亘在心头。

    「你来b城怎么不告诉我？」电话甫一接通，孟庭婉先兴师问罪，她嗓音清脆，语速快起来就跟百灵鸟似的：「要不是我前两天回了趟老家从你爸妈那儿听到消息，还被蒙在鼓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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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见山笑了笑，他一直把孟庭婉当做能託付信任的好友看待，他跟她之间是一种抛开了血缘与男女私情之外的真挚感情，他可以因为佟嘉丽的强势追求而答应对方试着交往看看，却在面对孟庭婉几年如一日的单箭头爱慕时，选择不接受不回应。

    因为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很多时候，当朋友，往往比当恋人的关系要稳固得多。

    他以前是这样对孟庭婉的，现在，也正试图把同样的招式用到另一个人身上。

    「才来不到半个月，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在b城。」

    「咦，我没跟你讲过吗？」孟庭婉神经大条道：「我要结婚了，他是b城人，以后就准备定居在这儿了。」

    林见山倒是意外：「什么时候？所以你前阵子回老家就是带他去见家长的？」

    「没，我一个人回去的，弄户口的事。」孟庭婉那边响起打火机砂轮摩擦的声音，紧接着听她吁出一口烟，漫不经心道：「见家长还是算了，我妈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怕我嫁的人是世界首富，她恐怕都懒得瞧上一眼。」

    林见山默了一下，问：「是上回我见到的那个人吗？」

    「谁？」孟庭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很快想起，说：「不，是个大学教授，博闻强识，我特别喜欢他穿白衬衫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常常使我想起，当年作为学生代表的你在礼堂的主席台上演讲时的那一幕。」

    她说完，有那么一两秒，听筒里静寂无声，孟庭婉笑了一下，復又开口：「你放心好了，我没有在他身上投射对你的恋恋不忘，我是真心爱他的，虽然你们两个在某些方面有着相同的特质，但在我眼里，你是你，他是他。」

    林见山：「你还没告诉我婚礼是哪天。」

    「他计划是旅行结婚，不办酒席，反正我这边也没什么亲戚，更不想花心思应付他那边的人，觉得这个提议简直再好不过了。」

    林见山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略一忖度，道：「既然都在b城，改天约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好呀。」孟庭婉满口应下，又开始关怀起他来：「你来b城是工作调动吗？」

    「算是吧。」

    「那要待多久呀？」

    林见山想了想，说：「看领导安排。」

    之后的一周林见山都没在公司见到辛衍，他特地上网查了那台笔记本的价格，把钱如数转给辛衍，对方没收，只回过来一串微笑表情。

    那位于秘书近来时常找林见山接洽工作，一来二去，连总裁办的其他几位都看出来他在辛悦总那里似乎备受赏识。

    只是最近整个集团总部的气氛颇为紧张，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传言四起，其中流传最广的一则，是说辛悦总跟她那位表弟贺准的博弈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高管忙着站队，底下这些员工也跟着心思浮躁起来。

    连总裁办这些天都多了摸鱼的谈资，但到底是在「皇城根儿下」，还不敢过于放肆。

    这天，林见山正坐在工位前埋头校对一份评估报告的数据，这本来不是他分内的活儿，却被于秘书交到自己手上，说是辛总亲口安排的。

    走廊脚步声凌乱，李卉突然从外面冲进来，兴奋道：「我刚在电梯口看见辛二少了，跟辛董一道过来的。」

    叶锦华对她的花痴行径嗤之以鼻：「所以呢？」

    李卉：「原来帅哥挨骂也那么好看。」

    莫兰扑哧笑出声：「你这什么癖好？」

    谁都没注意到，林见山敲击键盘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叶锦华顺口问了一嘴：「因为啥事挨骂？」

    「我好像听到是说……」李卉摸着下巴回忆：「……辛二少他私自去把跟尹家的婚约取消了。」

    「行了。」莫兰到底是资歷深厚的老员工，及时出声阻止：「这种话题就别在办公室聊了。」

    李卉也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回到工位前坐下。

    快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林见山收到辛衍发来的一条微信消息，问他：忙不忙？

    想起不久前李卉说的辛衍刚挨过一通骂，他摸不准这位大少爷此刻的心情好还是不好，怕触霉头，于是谨慎回道：取决于你接下来要提什么要求。

    辛衍：我在公司，一起吃个饭吧。

    林见山：不了，我不想那么招摇。

    辛衍：你那天晚上坐在我那辆布加迪chiron的副驾上时，不是这么说的。

    第34章 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辛衍歪靠在贺准办公室的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对话框里弹出的一串省略号，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皮鞋踱地声渐近，他摁灭手机抬起头，笑出一派天真的模样：「怎么了，贺准哥哥？」

    「有件事知会你一下，」 贺准在他面前站定，淡淡道：「我打算去s城了。」

    辛衍皱了皱眉，其实他心里隐约能猜出对方会做这个决定的潜在考虑，但却不明说，一味扮起懵懂：「为什么？」

    「我继续留在这里，你姐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集团内部因为派系斗争被搞得乌烟瘴气，你爸必定会出手，你觉得，他会为了一个外姓人对付自己亲生女儿吗？」

    辛衍抱起手臂，「你们两个就不能和平共处吗？非得斗成这样？」

    贺准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提起另一茬儿：「之前那两次车祸的主谋到现在还没揪出来，以后你自己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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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你这么说，是已经查出什么了？」

    贺准不否认，但也并未对他和盘托出：「只是一种猜测。」

    「我知道了。」辛衍笑着说：「三年前大伯藉口身体抱恙躲去s城养病，现在连你也要走了，看来这地方还真是龙潭虎穴，我明哲保身是对的。」

    贺准鲜少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意外地挑了下眉，而后纠正：「错了，我和你大伯不一样，该是我的东西，我不会拱手相让。」

    说完抬脚踢了踢辛衍搭在沙发边沿来回摇晃的腿：「你也别一直跟我这儿赖着，你爸今天不是在么，到辛悦那儿继续演姐弟情深去。」

    辛衍将手机踹进兜里坐起身，掩嘴打了个哈欠：「刚挨了他老人家一通骂，再去讨我姐的白眼，我有那么贱吗？」

    贺准消息倒也灵通，难得摆出兄长的架势调侃起他来：「你还真把跟尹家的婚约给取消了？」

    辛衍撸了把额发，语气轻描淡写：「怎么连你也关心这个？」

    「不关心。」贺准一震西装领口，抬手拍了拍他肩膀：「祝贺你，给自己本就坎坷的道路又叠加了难度。」

    两人聊着天前后脚出了办公室大门，辛衍展臂勾在贺准肩头，「那先说好，等你去了s城，回头我——」

    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跟正从自己办公室里迈步走出的辛悦打了个照面，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这对勾肩搭背的表兄弟，最后对上辛衍的视线，道：「心理断奶是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步。」

    听出她是在嘲讽自己对贺准表现出过分亲昵的行为，辛衍早就习以为常，玩世不恭地笑笑：「姐，我跟贺准哥哥——」

    声音又一次断在空气中，辛衍搭在贺准肩头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定定看向跟在辛悦后面从她办公室出来的林见山，表情起了微妙变化。

    「你跟你贺准哥哥怎么了？」辛悦眉梢半挑，笑得耐人寻味。

    辛衍脸上的破绽只泄露一瞬，很快就又恢復如常，「没怎么。」

    辛悦莞尔，转脸问身后的青年：「林律吃过午饭没有？」

    林见山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辛衍，可当着辛悦的面，他也只能垂眸看向别处，避免与对方产生任何眼神交流，「还没。」

    「那就一起吧。」辛悦旁若无人地跟他交待起工作来：「正好下午有场管培生与高管的见面会，我打算让你陪我一道出席，你准备准备，代我上台发言。」

    林见山猝不及防被委以重任，堪堪压下眼底的惊诧，点点头道：「好。」

    辛悦又看向在场的另外两人，笑容优雅得体：「你俩也没吃吧，要不要一起？」

    辛衍没吭声，贺准收回落在林见山脸上的探究视线，毫不犹豫地拒绝：「不了。」他总感觉对方十分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具体在哪儿见过。

    辛悦笑了笑，转身款步离开。

    一直到进了电梯，辛衍依旧沉默，贺准觉察出异样，扭脸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辛衍单手插兜，状似不经意地问：「下午那个什么高管见面会在哪儿开？」

    贺准讶异抬眉，一脸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的表情：「你想去？」

    「嗯。」

    「那个会辛董也会出席，让他带你去刷刷脸也好，就是你这身衣服……」贺准打量着他一身扎眼的穿搭，欲言又止。

    hiphop风格的黑t配工装裤，上衣前襟还印着一只硕大的骷髅头，黑髮没维持几天就又不安分地染成了闷青色，亏他肩宽腿长骨骼舒展皮相优越，才没穿出街边小混混的感觉。

    「衣服怎么了？」辛衍很快又换上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我觉得挺好的。」

    公司内部食堂vip包间内，菜陆续上齐，服务生安静退下，顺手带上了包厢门。

    偌大圆桌一侧，辛悦坐主位，林见山在她右边的下手席，扫了眼满桌丰盛的菜餚，半开玩笑道：「我以为只是随便吃个简餐，辛总搞这么隆重，我都有点惶恐了。」

    辛悦抿了口新沏的大红袍，笑：「你不用紧张，就把这当做一顿简餐好了。」她放下茶盏，自损道：「是我排场讲惯了，毛病改不过来。」

    林见山笑笑没接话。

    辛悦先动筷，摆出边吃边聊的架势：「你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适应得还不错？」

    林见山只当她是在跟自己聊工作，滴水不漏地回：「公司作为一家规模庞大的上市集团，管理规范流程清晰，对新人上手还是很友善的，而且，总裁办的同事们也很热情。」

    「真会说话。」辛悦目露赞许，紧接着又嘆了口气：「你看你这么优秀，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怎么就没从你身上学到一星半点儿呢？」

    咣当，林见山手里的瓷勺倏然掉落碟中，大脑嗡地一下，他整个人僵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面带微笑的辛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干吗这么惊讶？你跟辛衍不是早就认识么？」辛悦抽了张纸巾递过来，轻描淡写的语气，洞若观火的审视眼神，夹杂着某种指向性很强的意味深长：「他都跟我讲了，你不说，是因为想避嫌？」

    接过纸巾攥在手里，半晌，林见山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还能说什么？那小子沖我发了一大通脾气，就那天在我办公室见到你之后。你不知道我这个弟弟，从小被家里长辈娇惯着长大，自己的东西是绝不允许别人碰的，这下好了，他以为我是在跟他抢人？搞什么。」辛悦无奈失笑，露出面对顽皮孩童时格外伤脑筋的表情，放下筷子抱臂缓缓靠向椅背，目光却如同箭矢般睨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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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见山僵硬的嵴背始终绷着，浑身血液在辛悦的话语中一寸寸凉了下去，放在桌上握拳的手无意识地掐着掌心，顿了顿，道：「辛总误会了，我跟辛衍，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第35章 他对我就像小孩儿抢玩具

    「哦？」辛悦微眯起眼睛，片刻后作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所以是那小子单方面追求你？也对，他从小就喜欢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自己几斤几两拎不清楚，还以为别人多在乎他呢，简直可笑。」

    她言辞讥诮，向来以从容优雅态度示人的一面剥落，红唇张合吐出更多尖酸刻薄的话语来：「一个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烂泥扶不上墙，坦白说，我实在想不通辛家的优良基因在他身上居然完全没被遗传到一点，也就爸爸一直不死心，认为他还有救，呵，依我看，他那个样子，不如早点推出去联姻，也好给家族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

    辛悦滔滔不绝地发表完一番抨击言论，盯着林见山目无波澜的眼，与刚开始被点破和辛衍的关系后的僵硬相比，此时的他却显得格外平静淡然。

    「辛总违心讲出这么一通话，是想根据我的反应，再探一探虚实？」

    这回轮到辛悦愣住，被将了一军后，她随即笑起来：「还是我功力不够，这么快被你识破了？」

    「我能理解辛总疼爱弟弟的良苦用心，」林见山跟着笑了笑：「但误会终究是误会，我这么解释不知道行不行得通，迄今为止，我一共谈过三任女朋友，分别在高中，大学，以及工作后，每一段都刻骨铭心难以忘怀，辛总猜这说明什么？」

    他顿了一下，却并未等辛悦开口，继续道：「说明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说实话，被辛二少纠缠一度是件很令我困扰的事，原谅我用纠缠这个词，但也实在找不到更加合适的形容。我先前不说，并非介意辛总你知道我和他的关系，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讲，我与他并无关系。而我之所以选择隐瞒，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被你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现在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判断是对的。」

    「原来是这样。」辛悦莞尔，接着又半真半假地调侃：「我差点还以为，他是为了你跑去跟尹家取消婚约的呢。」

    「辛总说笑了。」林见山勾起唇角：「他对我就像小孩儿抢玩具，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但令弟向来游戏人间见多识广，新鲜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我都没当回事，何况是阅人无数的辛家二少爷呢？」

    「当着辛衍的面你也会这么说吗？」辛悦道：「我的意思是，原封不动地把你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不会当着他的面儿说这些，成年人彼此间该有的社交礼仪还是要讲，况且，我得罪他跟得罪你一样都没什么好处，何必自找不痛快？」

    辛悦笑了一声，语气听不出褒贬：「想不到林律这副斯文俊秀的皮囊下，还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呢。」

    她说着朝林见山背后某个方向一努下巴，话锋陡转：「既然方才的字字句句你都出自肺腑，那一定也不介意我把咱俩这段对话留存下来吧。放心，我不会拿给辛衍听的，只是作为你我二人之间达成共识的一项佐证。」

    林见山心口一紧，勐然回头看去，瞳孔微震。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架摆放着吊兰花盆的黄花梨高几，那片绿意盎然的垂丝叶片的掩映下，赫然藏着一支正亮着灯的录音笔。

    「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带走。」辛悦一肘支在桌沿，掌心向上做了个请的姿势，神色怡然像在跟你聊天气：「不过那样的话，你今天的所言所语，在我这儿的可信度就要大打折扣了。」

    包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在辛悦看不到的视角，林见山垂着身侧的那只手缓缓握拳，一秒，两秒，他知道自己不能犹豫太久，自以为演技高超，殊不知对方早就下好套在前面等着了。

    是他掉以轻心，虽然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是场鸿门宴，却到底还是低估了辛悦的手段。

    「我不介意。」过了大概有十多秒钟，又或者更久，林见山才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道：「辛总大可以把这段录音拿去给辛衍听，如果能以此打消他继续纠缠念头，我感激不尽。」

    辛悦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的表情，须臾后笑着说：「好。」

    她言罢，端起面前的茶盏，杯底在玻璃转盘边沿轻轻碰了一下，道：「谭行之的师弟果然出类拔萃，我就喜欢你这样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果然没看错人。」

    包厢门被服务员推开，探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过来，辛悦抿了口茶，吩咐道：「把冷菜都收一收吧，再上一壶热茶来。」

    不多时，三两名服务员鱼贯而入，撤下餐盘又上了茶水跟点心，林见山趁辛悦不注意时又回头朝那只花架瞟过去一眼，那支录音笔果然不见了。

    一颗心沉至谷底，口袋里的手机却在此时接连震了好几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辛衍发来的，手速惊人，半分钟内发过来三四条文字消息。

    ——还没跟我姐吃完饭？你们都在聊什么？

    ——那会儿不是故意不理你，算了，等回头再给你解释吧。

    ——我姐是不是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她这人就这样，还特别爱给人下套，你别当真啊，也别瞎琢磨。

    看到这句，林见山唿吸一窒，心道，晚了。

    ——今晚还加不加班了？到几点？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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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律？林律？」

    辛悦叫他的声音陡然入耳，林见山注意力被拉回，抬头的瞬间将手机锁屏倒扣在桌面上。

    辛悦蜻蜓点水般扫了眼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道：「私事聊完了，言归正传，你来b城也没多久，对这里的生活应该还没完全适应吧，毕竟北方跟南方的风土人情多少还是有些差别的。」

    林见山听出她是在铺垫什么，中规中矩道：「也还好，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老家也在北方，没什么适应不适应的。」

    辛悦笑了笑，继续往下说：「那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你再回s城工作，职位上呢，算是连升了两级，去子公司任法务总监，你考不考虑？」

    【作者有话说】

    谈过三任女朋友是林信口胡诌的

    第36章 他早该悬崖勒马

    可容纳千人的阶梯会议厅座无虚席，台上青年长身鹤立，清越声线被音响放大传递，在会议厅上空迴荡。

    「……有人曾问过我，为什么会选择辛氏集团，我回答他，因为想挑战人生不断向上的更多可能，这句话同样送给在座的各位，你们每个人……」

    临上台前林见山只来得及打了腹稿，差不多是即兴演讲，好在发挥得游刃有余，看台下观众的反应，也都还算买帐。

    别的不说，单凭那张俊秀面孔和卓然气质，就能抓住在场几乎所有女性的眼球，坐前排的辛衍在他上台时听见身后一阵不小的骚动，转头扫了眼，甚至瞥见有年轻女孩子正举着手机边交头接耳边对着台上偷拍。

    冷不丁还抓包了一个趁乱在暗戳戳拍自己的。

    与太好看的人猝不及防的对视所带来的杀伤力极强，那漂亮如星辰般的眉眼，一双深眸不带情绪地睨过来时，威慑力有如实质，女孩被吓了一跳，红着脸收起手机正襟危坐。

    台上林见山的发言收尾，一片掌声雷动中，他带着笑朝观众席谦逊颔首，准备下台之际又被提问者叫住。

    是第七排中间的一个女管培生，这环节原本没有设置互动答疑，她却自告奋勇举起手，会议主持见状忙准备出声阻止，怕一旦起了头就不可收拾，耽误后续流程。

    林见山却在此时开了口：「辛总给我的时间是半小时，」他说着低头看了眼表，望向女孩笑得温和：「现在还有三分多钟，你提问得很及时，帮我撑足了时长，非常感谢。」

    他小小地幽了一默，既让女孩保住了鼓起勇气争取到的发言机会，又让主持人放下心，引来前排包括辛董在内几位董事的会心一笑。

    辛衍架着二郎腿抱臂坐第一排，望着几步之外的主席台上那道清瘦身影，耳边是会议厅掀起的这一小波喧譁，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

    「林前辈你好，我也是t大法学院毕业的，本科生……」

    女孩好像这时才想起在座的还有董事长以及各高层管理人员，辛氏集团是从上个世纪发展至今的旧商巨贾，歷史悠久规模庞大，业务线遍布全球，在场好几位可都是出现在财经杂志上的传奇缔造者，她鼓起的勇气像气球，被针砸破后瞬间泄了气。

    还没来得及说完开场白，就直接卡壳了。

    林见山目光清凌凌地看过去，温柔和煦：「学妹好。」

    一个简单的互动寒暄缓解了女孩的紧张情绪，原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真的做足了功课，提的内容更是关于公司经营方面的，要说年轻人好高骛远也不全对，但这份精神可嘉。

    林见山现下的职位不过是个总裁办的法务专员，并不能以管理者的视角回答这类问题，于是抛砖引玉，把话题递给了台下的执行总裁辛悦，也算圆满完成任务。

    短暂的提问环节结束，主持人引他下台，林见山垂着眼睛目不斜视地从辛衍面前经过，被对方故意用鞋尖蹭了一下西装裤管。

    刚落座，兜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果然是辛衍的消息。

    林见山想忍住不去看，心理斗争只坚持了不足半分钟，甚至更短，还是低头划开了解锁。

    会议厅信号不好，对方发来了几张图，加载好一会儿才陆续打开。

    是偷拍的他刚刚站在主席台上的照片。

    最下方还有一条新的文字消息。

    ——干吗对女孩子笑那么好看？

    近段时间来，辛衍像这样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的时候居多，两人的关系也因为距离的拉近迅速升温，但林见山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儿，或者说，是拉起了一道警戒线，在线外怎么样都可以，一旦越界，后果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都已经险些失控过一次了，他如果聪明些，就该知道及时悬崖勒马，而不是继续在这里跟辛衍你来我往地玩心照不宣的暧昧游戏。

    辛衍对他来说，是一沾就会上瘾的违禁品，只有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碰。

    辛悦那些话，是圈套，是算计，但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警醒？

    沉思半晌，林见山回过去：你如果是女孩子的话，我也会对你笑得很好看。

    一直等到会议结束，再没有辛衍的消息发过来。

    以他飘忽不定的少爷脾气，吃了这样一记冷言冷语，生气不理人都是正常。

    回到工位不多时，于秘书送来一沓文件，是辛悦口中那家子公司的相关材料以及评估报告。

    尚未被收购前的铂曼作为s城本土的一家科技公司，林见山多少有所耳闻，知道它成立于千禧年初，也是乘了网际网路科技发展突飞勐进的浪潮，巅峰时期曾占据行业内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市场份额，一度与辛氏集团旗下的科技公司兰致呈一南一北分庭抗礼的态势。

 第66页

    近几年被内外各种不利因素的夹击下，开始走下坡路，铂曼的前董事长是做房地产起家的，吃了时代红利赚得盆满钵满，从草根一跃成为身价暴增的大老闆，但本人并没有太宏伟的事业抱负，眼瞅着转型后的铂曼辉煌落幕后劲儿不足，当机立断将所持股份清仓抛售套现离场，哪怕是由曾经的竞争对手兰致科技接手，也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只是可惜了那些追随他的有志之士，辛氏集团旗下的兰致科技收购了铂曼，半年前完成资产重组，势必会空降管理层控制实权，林见山作为法务总监被指派过去，那其他部门呢？

    这样想着，他打开集团oa翻看行政公告，并未找到发布过的有关子公司铂曼的任命书，林见山自行揣摩了一番，估计也跟辛氏集团内部的派系斗争有关。

    深夜十点一过半，整栋办公楼差不多已经没什么人了，夜班保安挨个楼层巡逻，路过总裁办时看见里头还亮着灯，进去后发现居然真有人没走。

    林见山是故意留到很晚的，怕的是辛衍故技重施，他甚至都没往深处想，如果真的下定了决心要跟辛衍划清界限，那直接拒绝就好了，为什么要躲着对方？

    保安离开没几分钟，林见山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颈，扣上电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却忽而听见外面走廊又响起一叠脚步声。

    以为是保安去而復返，林见山抬头朝门口方向看去，外头的脚步声却在这时诡异地停住了，深夜万籁俱寂空旷无人的办公楼里，这一下停顿，简直可以用惊悚来形容。

    「谁在外面？」林见山问了一声。

    等了几秒，无人应答。

    他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怕的，且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时间也不会往怪力乱神的方向去想，但又没办法用保安闲着无聊故意搞这一出吓人来解释，内心正疑惑着，眼前陡地一黑，灯灭了。

    整层办公区域里，原本就只剩总裁办这边还亮着几盏灯，视野骤然陷入黑暗的同时，先前诡异消失的脚步声又再度响起，且朝着他这边越来越近。

    哪怕是无神论者，林见山当下也难免心头一凛，忙伸手去摸手机。

    一道黑影赫然出现在门口，远远看去，虽面容模煳，但身形修长挺拔，显然并非去而復返的保安。

    林见山在黑暗中寻手机未果，分秒间，他后背已经渗出一层冷汗，抬高分贝喉咙不受控制地发紧：「什么人？」

    一束强光遽然打来，紧随其后的是熟悉的裹着笑意的声音：「是我啊，林哥。」

    「……」

    林见山瞪着辛衍那张恶作剧得逞的笑颜，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半晌说不出话来。

    辛衍从他微微泛白的脸色中，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稍微有那么一点过分，边抬脚朝他走近边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情绪大起大落后的林见山丢掉风度，咬牙切齿道：「你有病是不是？」

    他恼怒，不仅是为辛衍的捉弄，更多的，是为自己在一个小五岁的弟弟面前这样失态，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被对方惊吓的恐惧只占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更多的因辛衍而起的内心波动，是在很久以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某个时间点，就根深蒂固了的。

    他潜意识里把那份情愫隐藏得很好，连自己都骗过去，等到发现的时候，原来已经泛滥成灾。

    而那个仿若无知无觉的始作俑者，此刻就在面前站定，藉着手电筒的光眸色沉沉看着他的眼睛，唇角笑意一点点敛去。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我姐她到底跟你聊了什么，让你突然转变态度开始躲着我？」

    【作者有话说】

    二十六岁的辛董拍了拍现在的辛衍的肩，语重心长：「年轻人，老婆不是这么追的。」

    第37章 他跟他有的是时间

    他到底是敏锐的，从林见山回復的只言片语的消息内容里就能琢磨出异样，然后跑过来兴师问罪。

    可自己又能回答他什么呢？林见山不无悲哀地想。

    事到临头他也承认了，怀揣着一份迟迟不敢面对的情感，既没有孟庭婉为爱飞蛾扑火的勇气，又比不上辛衍直抒胸臆的坦荡。

    甚至也做不到乔一南式的洒脱。

    此刻，在辛衍一瞬不瞬的凝视下，林见山本就不坚定的心兵败如山倒，他仓皇垂眸，良久才艰难开口，像是刻意强调，做着最后的徒劳挣扎。

    几乎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辛衍，你知道的，我不是同性恋。」

    昏芒光线下，辛衍目光平静无澜，「嗯，所以呢？」

    所以请你尽可能地，尽可能地离我远一点，虽然那样的情景也并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但两害相较取其轻，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辛衍在耳边啧了一声，紧接着手电筒被关掉，眼前再度陷入黑暗。

    光被剥夺的一瞬间，视网膜内漆黑一片，而其他感官却相对放大了，后脑勺落入掌中，整个人被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道往前一带，近在咫尺的鼻息扑面而来，有那么一两秒，林见山大脑完全空白。

    辛衍在黑暗中吻住了他。

    舌/尖顶/开齿缝长驱直入，作为被动承受的一方，林见山的反应堪称生涩，却并未抗拒，他一面沉沦一面挣扎，像浮在水上，灵魂抽离躯壳飘于空中，意志被打得七零八落。

 第67页

    直到被亲得气息不稳，林见山像终于找回神智，抬手去推面前人的肩膀，却被捉住手腕摁在身体两侧，整个人困在办公桌和辛衍之间，唇瓣发麻大脑晕眩。

    好在辛衍念他是新手，没太过分，不一会儿就把人放开了，轻笑一声说：「果然，人处在黑暗中，会比较容易找到最真实的自己。」

    随即他被林见山一把搡开，后退两步手电筒摁亮，正好看见对方用手背揩了把嘴唇，眼眶跟双颊都泛着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抑或是情动所致。

    「……辛衍，」又过了好久，他才开口，声音里有明显的颤抖，又那么的哀伤：「你放过我吧，算我求你。」

    辛衍定定看了他数秒，突然笑起来，揶揄道：「放过你？怎么放？林哥，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一个大男人，如果真不愿意，刚刚早就推开我了。"林见山哑口无言，因为他说得非常对，正中靶心直击要害。

    辛衍见他不吭声，继续步步紧逼道：「三番五次地在我面前强调自己不是同性恋，到底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

    心下一颤，林见山倏而抬眸，与他对视片刻，道：「那又如何，我有选择让自己不踏出那一步的权利。」

    辛衍何其通透，一眼就看出他不过是在嘴硬强撑，但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是让林见山认清自己未必不能接受男人的事实。

    至于更进一步的发展，不着急，他跟他有的是时间。

    耸了下肩，辛衍道：「原来林哥的性取向可以跟随主观意志来回切换，既然这么厉害，你又何必求我放过你？」

    林见山被他的冷嘲热讽刺得抿了下唇。

    但他很快适可而止，抬腕看了眼表道：「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原以为林见山会拒绝，结果却爽快地答应了，「好。」然后低头开始收拾电脑包。

    辛衍眉梢一挑，故意逗他：「不怕我再亲你了？」

    动作一顿，林见山把电脑塞进包里拉上拉链，道：「放心，这次我一定会推开你的。」

    保时捷911打转向灯拐进小区，辛衍来过两次，俨然轻车熟路。

    在林见山所住的单元楼下停稳，他解开安全带，对辛衍道别：「不管怎么样，谢谢你送我回家。」

    说完准备推门下车，却又被叫住：「等等。」

    林见山疑惑转头，却眼前影子一花，辛衍上半身越过中控置物架逼近，在他嘴角飞快地啄了一下。

    「你——」

    等林见山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得逞坐了回去，笑眼弯弯像只偷腥的大猫：「一回生二回熟，多适应几次，你以后就没那么牴触了。」

    深唿吸一口气，林见山努力压下想揍人的冲动，冷冷道：「那你这么熟练，是因为跟人适应过很多次了？」

    「……」辛衍咳了一声，摸摸鼻子：「林哥晚安。」

    砰地一下车门带上，林见山走远几步，又折返回来，敲了敲副驾车窗。

    辛衍降下窗户，听他嗓音清冷掷地有声：「你适应那么多次看来也没什么用，吻技太差。」

    「……」

    车开出小区大门，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路面上空旷到可以跑马，等第一个红灯的当口儿，辛衍单手打着方向盘，拨了个电话出去。

    第一遍响了许久没人接，他又锲而不捨地打第二次，直到重拨第五次，咔嚓一声，电话被人接通。

    辛衍率先开口，乖巧中透着股气人劲儿：「贺准哥哥，我没打扰你休息吧？」

    贺准压着怒火的沉郁声线透过电流传来：「你是时差没倒过来还是嗑药磕嗨了？我明天早上七点多的飞机，你最好真的有事。」

    「有事，真有事。」辛衍道：「你有公司总部那边保安队长的联繫方式吗？」

    那边诡异地沉默几秒，贺准：「深更半夜的，你找保安队长做什么？」

    辛衍倒是坦率：「我想要最近几个小时总裁办那块区域的监控视频。」

    贺准又顿了顿，「你到底干什么了？」

    「我保证没干任何违法勾当。」辛衍语气无比自然：「其实那视频对我倒是无所谓，就怕对方脸皮薄会介意。」

    贺准隐约猜出某种可能性，摆出兄长的架势骂道：「辛衍，你要再这么浑下去，早晚被你爸发配到非洲。」

    「我知道错了嘛。」辛衍并不解释，做出一副混不吝的派头承认了贺准的猜测，戏演得逼真：「我又不敢去找我姐，那人是总裁办的，她一定会跟爸爸告状的。」

    贺准懒得管他私生活，又不想被这小子一味缠着，便答应下来，「明天一早我让人联繫你，要什么监控视频你直接跟他说，还有，以后再出现这种破事，别说你爸会怎么样，我直接把你打包送回美国。」

    挂断电话，辛衍笑脸一收，踩一脚油门轰过十字路口。

    林见山的调令两天后公布在集团oa的行政布告栏，出乎了总裁办一干人等的意料，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总裁办因为是辛悦直管，说都是她的心腹也不为过，自己人之间少了勾心斗角的必要，普遍都比较友善佛系。

    他升迁的消息一出，大家都是恭喜和祝福，哪怕有人心里犯嘀咕，面上也不会显露出来，就是李卉反应比较大，说好不容易来个帅哥同事，还没来得及下手人就调走了。

    叶锦华就调侃她：「这么捨不得林律，你也跟着一起去呗，给辛总打个申请，以你的资歷，去铂曼当个公关部总监还是够格的，那边又天高皇帝远，正好双宿双飞。」

 第68页

    李卉羞恼不已，跑过来要打他，被莫兰拦住，「好了好了，林律过两天就要走了，我们商量看去哪儿吃顿饭给他践行吧。」

    虽然才来了不到一个月，但平心而论，林见山和总裁办的几位同事关系处得都还不错，他性子虽冷但与人为善，又有颜值加持，受欢迎是必然的。

    热闹了一会儿，大家又各自投入到工作中，林见山跟叶锦华一起整理着自己过手的工作给对方交接，虽然才来了不久，他手上的活还是可观的。

    却突然，李卉啊了一声，接着又道：「卧槽，你们快去看刚发布的任命书！」

    莫兰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语气：「怎么了？」

    李卉等不及爆料道：「贺总也被调去分公司铂曼，任研发部总监了。」

    大家俱是一惊，贺准手握股权，在集团总部可是能直接跟辛悦总对着干的角色，现下被调到分公司不说，怎么着也得是ceo的位置，怎么还降职成一个部门总监了？

    大家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相同的疑问。

    只有叶锦华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铂曼的核心就是研发部，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再说他手里有股份，哪怕只是个研发部总监，话语权还是很大的。」

    李卉豁然开朗：「这样啊……」

    叶锦华接着道：「怪不得辛总要把林律调去铂曼任法务总监呢，果然是有先见之明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林见山点开oa系统找到那则任命公告，仔细阅读，最后目光落在其中加粗的那个人名上。贺准……

    他想到辛衍口中对这个人亲昵无比的称唿，想到那日在办公室门口他俩兄友弟恭的勾肩搭背……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想这些，但还是忍不住要想，以辛衍和贺准俩人关系的亲密程度，如果对方去了铂曼，那辛衍呢，他会不会想一起跟着去s城呢？

    【作者有话说】

    下章时间线回到开篇的八年后~

    第38章 归去来（时间线回归）

    林见山从b城离开那天，是孟庭婉开车送他去的机场。

    「怎么刚来不到一个月就走了呢？」对于林见山又要返回s城这件事，她大概是意见最大的那个，「我以后又不好到处走动，你说说，咱俩是不是真的没缘分？」

    「为什么不好到处走动？」林见山捉住重点问道。

    孟庭婉卡了壳，旋即转移了话题：「哎呀，不说我了，说说你，你看你呀，研究生毕业，工作也稳定下来，万事俱备，你爸妈催过你成家没有？」

    林见山笑：「果然成了家的人都喜欢催婚么？」

    「哪有。」孟庭婉嗔道：「我才不是那么庸俗的人呢，我是想说，恋爱可以谈一谈，结婚还是要斟酌。怎么样？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回轮到林见山被问住，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一张脸，他神色微妙了一瞬，道：「没有。」

    「也是，」孟庭婉专注开车，没注意到他微表情的变化，嘆口气说：「毕竟连我这样的你都瞧不上。」

    她是美而自知，一个真正的美人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到底漂不漂亮，因为成长的过程中围绕着太多的赞美和追求。

    快到机场时林见山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一眼，是辛衍打来的。他并未把今天要走的事提前告诉对方，估计是从辛悦那里听到消息，气势汹汹地杀过来追问。

    「怎么不接呀？」见他直接挂断了，孟庭婉好奇地问。

    「骚扰电话。」林见山语气自然地答，将手机静音放回口袋。

    机场出发大厅，孟庭婉送他到安检入口，俩人拥抱道别，彼时的林见山并不知道，这会是两人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次拥抱。

    「你以后再来b城出差或者干什么的，一定提前告诉我。」

    「好。」林见山向她承诺，「一定。」

    过了安检那道门，林见山回头看，孟庭婉仍立在原地，与他目光交汇，笑着朝这边挥了挥手。

    「回去吧。」林见山用口型沖她道。

    孟庭婉点点头，最后朝他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手机在安检置物筐里震动不已，林见山拿起来，盯着那来电显示，在心底嘆口气，认命地接通：「餵？」

    「又躲着我？」辛衍果然语气不善：「你要回s城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

    大件行李已经託运，林见山拎着手提包跟随人群边往登机口走边道：「调任公告两天前就发布了，是你没注意。」

    辛衍被他倒打一耙的回应气笑了：「哦？我还得通过公告批文才能知道你的消息是吧？林总监还没履任，架子就已经摆起来了。」

    林见山吃了一记阴阳，停下脚步，「你打过来是专门为了吵架的？」

    「我倒是想好好道别，把你送上飞机，可你没给这个机会啊。」

    「那就在手机里好好道个别吧。」林见山抬脚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沖电话那头道：「再见了，辛衍。」

    飞机平稳着陆，起落架触地的那一下震动唤醒了睡梦中的林见山，睁开眼睛，舷窗外是b城隆冬铅灰色的天幕，机舱内异常安静，他好像做了个冗长的梦，恍惚间不知今夕为何夕。

    安安在旁边盖着毯子也睡得正熟，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是好，未谙世事所以无忧无虑，连睡眠质量都是大人羡慕不来的。

    飞机滑行中，林见山在座椅里调整了一下坐姿，后排很快传来辛衍的声音，不紧不慢：「醒了？」

 第69页

    林见山嗯了一声，等飞机停稳，他解开安全带把安安叫醒，小朋友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张开双臂索抱。

    「我来。」辛衍已经起身走到前排，冷着脸弯腰去抱安安。

    小朋友忙放下胳膊，身体往椅子里缩了缩，是抗拒的姿态。

    一大一小僵持着，安安转头看看林见山，意图明显。

    他刚要开口，辛衍蹙起眉，「快点。」

    安安瘪了瘪嘴，小声说：「……我自己也可以走。」

    辛衍直起身，从善如流：「好，那你自己走。」

    两大一小走贵宾通道直达停车场，秘书魏凯已经在车边等候多时，远远看到辛衍纡尊降贵地推着两只硕大的行李箱，而林见山则牵着个孩子，着实愣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好表情，快步地迎了上去。

    落地b城后，林见山情绪莫名有点低落，也不知是天气阴沉的原因所致，还是想到一些昔年旧事难免伤怀，魏凯热情地同他打招唿，他也只是简单应了一声，坐上车后更没怎么说话。

    车子一路开回辛宅，辛家本家人丁凋落，偌大的一出宅子现如今只有辛衍一个人住着，林见山记得他曾说过自己是极其害怕孤单的人，可那些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餐的点儿，厨房那边提前得了信儿，菜都备好了等着。

    用罢午饭，安安惯例需要午休，他的小房间已经布置好，带来的行李也都放进去了，专职育儿的保姆拿着一只安安熟悉的玩偶过来，哄他回房睡觉。

    安安扒着林见山的胳膊不肯放，到底是小孩子，在陌生的地方又困又想家，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没事，你不用管了，一会儿我抱他去睡。」林见山朝保姆笑了笑。

    后者是辛衍花钱雇来的，只听令于他，便站在原地未动。

    辛衍喝了口茶，对保姆道：「以后林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待会儿还要出去一趟，公事上的应酬，魏凯已经吃过饭在外头等着了。

    法定的春节年假还没结束，但到了辛衍现在这个位置，是无所谓假期不假期的，虽然不必事必躬亲，但太多决策需要拍板定夺，也有太多家族间盘根错节的利益纽带需要经营维繫，逢年过节更是忙的时候，也难为他，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来，去一个小县城里把躲起来的林见山拎回自己身边。

    下午安安在自己房间睡觉，林见山怕他醒来找不见人又要哭，左右没什么事可做，干脆就在旁边守着，从琳琅满目的玩具柜里找到一副儿童益智的拼图来拼。

    拼着拼着自己也困了，歪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结果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透，他侧躺着，身上还盖了条毯子，听见旁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扭头一看，辛衍跟安安一大一小正盘腿坐在地板上拼他未完成的拼图。

    「醒了？」辛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穿着舒适居家的t恤运动裤，室内铺了地暖，外头鹅毛大雪，里面温暖如春。

    林见山抓着羊绒毯坐起身，睡太饱人有点懵，此外还有些难堪，毕竟安安这么个三岁孩童都没睡那么久，他一个大人反倒越活越回去。

    辛衍见他不答话，单手撑地起身走过来，定睛盯着他的脸细瞧，而后噗嗤一声笑了。

    林见山：「？」

    辛衍手伸过来，指尖触碰到他右侧脸颊，拿下来一个什么东西，转身丢给安安：「喏，缺的那块在这儿。」

    原来是一小块拼图，大概太困了没注意，被林见山不小心粘在了自己脸上。

    安安好开心地撅着小屁股捡起失而復得的那块拼图拼了回去。

    林见山一时语塞，愣了半晌，听辛衍笑着说：「撒什么癔症？走，吃晚饭去。」

    第39章 关于育儿方式的争执

    晚饭吃到一半，有个年轻人带着公文包登门，也是董秘，但和魏凯的职务有所不同，一个是纯听命于董事长，一个则为董事会负责。

    年轻人名字叫苏峤，是个容貌出挑气质卓然的青年才俊，穿着也讲究，外面零下十几度，管家带他进了屋，厚实的长羽绒服脱下，里面是熨烫笔挺的西装三件套，腰身收得窄细。

    他好像经常光顾这里，却头一回在老闆家看到一个俊秀斯文的成年男人，但面上并未表露出明显的惊讶，甚至连视线都没往林见山身上多加停留。

    大约是有什么要紧事，两人直接去了辛衍书房讨论，中途管家送了两趟茶水进去，一直到夜里十点多还没结束。

    安安正是长身体的阶段，熬不了夜，林见山去儿童房陪他看了会儿益智绘本，等小朋友开始接二连三打哈欠时，就抱他洗脸刷牙换睡衣去了。

    白天热闹些还好，到了晚上，思乡念母的情绪愈加浓烈，安安洗漱完被抱上床，林见山转个身的功夫，他以为自己要被丢下，哇得一声直接哭了起来，两只小胖手抹着眼泪，模样可怜极了。

    孟庭婉还在的时候，估计也没让他单独睡过一个房间，毕竟孩子还太小。

    保姆听见孩子哭闹，进屋想帮忙哄，安安牴触得很，干脆把头埋进林见山怀里，哭得直抽抽。

    「算了，你去休息吧，我晚上睡在这儿陪他好了。」

    林见山想，反正从进门到现在，辛衍也没让人给他安排房间，书房那边一时半刻又结束不了，他总不能睡客厅沙发吧。

    保姆让他劝走，林见山抱着安安上了床，小朋友哭得累了，窝在他怀里很快睡着，睡梦中还在打哭嗝，睫毛上挂着泪珠，让人又心疼又想笑。

 第70页

    林见山把安安塞进被窝，起身去洗手间拿热毛巾给他擦脸上残留的泪痕，b城气候干燥，免得第二天起来皮肤皴了。

    他下午睡过头，这会儿还不太困，从安安的行李箱里翻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拎在手里往沙发那儿走，半路想到什么，去把房间门关上并反锁了。

    电脑打开连上手机热点，他不知道辛宅的无线密码是多少，这么晚了也懒得找人去问。

    浏览器打开，登录辛氏集团的官方网站，检索高管团队信息，找到董事会秘书，点进去，一张青年意气风发的证件照下方罗列出漂亮的履歷资料。

    林见山盯着看了两三秒，滑鼠挪过去关掉网页，缓缓朝后靠向沙发背，仰面望着天花板出神。

    直到两下门把手扭动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力，林见山转头看向门口方向，他没出声，知道外面是辛衍。

    片刻后，手机震动起来，怕吵醒安安，林见山只好起身走远，接通后压着嗓子喂了一声。

    「你睡了？」辛衍声线低沉，带着点倦意，但还是温和的。

    林见山撒了个谎：「嗯。」

    「那房间里的灯怎么还亮着？」

    「……」

    「你把门打开。」

    林见山默了默，说：「已经很晚了，你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今晚在这儿陪着安安。」

    听筒里响起辛衍清晰的唿吸声，等了一两秒，他问：「那安安睡着了吗？」

    「刚睡着。」

    「安安睡着了，我睡不着，你要不要来陪陪我？」

    林见山说不出话来，握着手机继续沉默。

    辛衍等了会儿，再次开口：「林哥，你真以为我打不开这扇门？」

    林见山终于泄了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脚下站的这块地是辛宅，怎么可能斗得过辛衍。

    走过去打开房门，辛衍立在外面，眸色沉沉地盯着他，下一秒一把擒住手腕把人拽了出去。

    林见山猝不及防往前跌进他怀里，心下一惊，第一反应是看旁边有没有其他人在。

    「大家都去睡了。」似乎猜出他的顾虑，辛衍揽着腰抱人在怀中，还不忘安抚他的情绪。

    林见山挣脱钳制，退后半步与他拉开距离，「你的事忙完了？」

    辛衍又牵住他的手：「忙完了，走吧，回屋睡觉。」

    林见山迟疑，回头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我怕安安半夜醒来找不到人会哭。」

    辛衍终于不耐烦：「保姆是干什么吃的？还得你时时刻刻绑在他身边？」

    林见山跟他讲道理：「保姆对他来说还是个陌生人，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辛衍拧眉：「我看你是带孩子带上瘾了。」

    「辛衍，他才三岁半，亲生母亲刚刚过世，你不能指望一个小孩子能像成年人那么坚强。」

    辛衍短促地笑了一下，说：「我从出生我妈就身体不好，直到五岁那年她病故，这期间，我一直都是保姆照顾的。而且，我爸就怕相处久了我会对那些人产生感情依赖，所以基本上每隔半年都会换一茬儿新的，拜他所赐，我记不得那些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他们就像过客一样，装点了我被陌生人充斥的童年。」

    林见山哑然，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从外人那里听到过一些关于辛衍母亲早逝的传闻，但这些话，还是第一次从辛衍本人嘴里听到，感触是截然不同的。

    但显然，辛衍对林见山说出这些，并非想博取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同情，而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不如让他现在就开始适应。」

    安安交给保姆照顾，林见山被辛衍带回了自己的主卧套房，从衣帽间里拿出来一套睡袍丢给他，「先去洗澡。」

    林见山多少还想挣扎一下：「那么多房间，我非得睡这儿么？」

    辛衍睨他一眼：「除了我这儿，别的房间都没布置，你要大晚上的把人喊起来给你收拾房间吗？」

    林见山抿了下嘴：「你故意的。」

    辛衍挑眉笑得嚣张：「对啊，我就是故意的。」

    虽然很想把怀里的睡袍扔他脸上，但这么做的后果自己可能承受不了，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样想着，林见山深唿吸一口气，拿着睡袍转身往浴室方向走。

    「走反了。」辛衍在他身后提醒：「那边是阳台。」

    第40章 谁让我喜欢你呢？

    初八春节长假收梢，辛衍一早要去公司开各种会，也可能是这个原因，头天晚上的他才收敛了没对林见山过分动手动脚。

    清晨七点多钟，主卧浴室水声淅沥，偌大的双人床上，深灰色埃及棉被褥下拱起一个单薄修长的身形，熟睡中的林见山翻个身胳膊扑空，睫毛颤动两下，缓缓转醒。

    自打上了回b城的飞机到现在，他睡着的时间加起来远超过十二个小时，人却越睡越颓，从骨头缝里透着惫懒。

    拥被坐起，林见山掩嘴打了个哈欠，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浴室门哗啦推开，辛衍腰间繫着浴巾从里面出来，头髮半干，上半身光裸，冷白皮肤像凝着水珠的名贵瓷器，肌肉线条流畅漂亮，骨架修长而舒展。

    林见山原本是被他开门的动静吸引过去视线的，不自觉地盯着看了两眼，方才垂下眼帘装作在地上找拖鞋的样子。

    辛衍擦着头髮走到床畔问：「我吵醒你了？」

 第71页

    林见山压根没注意他在说什么，思维机械地唔了一声，脚踩进拖鞋准备起身，又被一掌推着肩膀躺了回去。

    辛衍欺身压过来，亲了亲他额头，表情温柔带笑：「那你再睡会儿。」

    喉结上下滚动一个来回，林见山别开脸：「不睡了，我去看看安安起床没有。」

    辛衍笑意微敛，眸色跟着暗了暗：「这上心程度，林哥还真把那小孩当成自己亲生的了？」停顿一秒，又续上后半句：「还是说，他就是你的种？」

    林见山面色一凛，抬脚踹在他身上，辛衍吃痛闷哼一声，却更紧地将人压制住，果不其然迎来激烈的反击。

    一个挣扎一个钳制，俩人在床上扭打起来，林见山一身骨头都睡酥了，根本不是辛衍的对手，被轻而易举地握住手腕摁在头顶动弹不得，还要逞口舌之快：「对啊，他就是我的种，你想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辛衍勾唇笑得恶劣：「认了呗，谁让我喜欢你呢？」

    林见山被气到煞白的脸恢復了几分血色，咬牙骂他：「滚。」

    辛衍笑着把人放开，去衣帽间换好衣服出来，主卧已经不见了林见山的身影。

    一楼餐厅，朝阳的那面是视野开阔的全景落地窗，一夜落雪停歇，阳光晴好。

    安安穿着奶白色灯芯绒背带裤，里头是件粉色羊绒毛衫，正坐在儿童餐椅上拿着卡通勺子舀粥往嘴里塞，肉嘟嘟的脸蛋蹭上几颗米粒，被林见山拿纸巾擦了去，柔声问他：「好不好吃？」

    「嗯！」安安脆生生地答，两条小短腿在椅子前晃来晃去，将自己的小碗往林见山面前推了推，十分慷慨道：「林林也吃。」

    他年纪这样小，却已经知道同人分享，是孟庭婉把他教导得很好。

    保姆在旁边笑着称赞：「小少爷真乖。」

    林见山温言提醒：「你不用叫他小少爷，叫安安就好。」

    保姆虽然不解其意，但昨个儿那位辛先生刚交待过以后这位林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便点头应下：「哎，知道了。」

    辛衍拿着领带走进餐厅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保姆第一个看见他，忙欠身毕恭毕敬地道了声辛先生早。

    辛衍嗯了一声，步履从容地走到林见山跟前，无比自然地将手里的领带递了过去。

    林见山偏头看过来，瞬间就领悟了他的意图，可当着保姆的面，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见他不接，辛衍索性催促道：「快点，我要迟到了。」

    林见山深唿吸一口气，从他掌中抽过领带，丝绸质地的料子光滑柔顺，过渡着辛衍手上的余温。

    他撤开椅子站起身，辛衍配合地微低下头，靠近后，一股须后水的清冽味道萦绕上来。

    林见山视线微垂，与他的宽肩齐平，抬手让领带绕过脖颈，挽了一个工整的温莎结，再将翻起的衣领压平。

    辛衍轻笑，故意调侃：「我还以为你会想用它勒死我。」

    林见山终于抬眸对上他视线，道：「我没那么无聊。」

    辛衍语调上扬地嗯了一下，忽而抬臂，掌心扣住后颈将人拉到跟前，低头吻了上去。

    林见山浑身一震，手抵住对方肩膀正要去推，辛衍已经先行放开了他，很是见好就收。

    林见山第一时间回头去看安安，发现他正被保姆揽着背对这边开心地吃着水果，并未注意到身后两位大人在做什么。

    至于保姆是不是有意为之，林见山哪里还有颜面去想这些。

    「我走了。」辛衍神采奕奕地沖他挑眉，「晚上有个应酬，不过尽量早点回，如果想出门的话，让小陈开车送你，外面冰天雪地的，记得穿厚点，别冻感冒了。」

    林见山抿紧了唇，气到不想搭理他。

    安安到底是小男孩，在室内待不住，吃过早饭后就趴在客厅落地窗前眼巴巴地瞅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前庭的积雪早上被佣人清扫过一遍，两道轮胎碾过的车辙隐约可见，是辛衍的车开走的痕迹。

    林见山抱着电脑坐在附近沙发上查资料，安安三岁半，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他户口本身也在b城，入学难度应该不大，就是挑选出一所称心如意的幼儿园让林见山犯了难。

    他的初衷很简单，这么大点孩子，学不学知识都是次要，交朋友才是关键，安安之前由孟庭婉带在身边，经歷了父母的婚变，从b城返回老家，短短的一小节人生经歷可以说是颠沛流离，自然是没机会交到同龄朋友。

    辛衍从出生起就由家中保姆带大，上课是家庭教师一对一传授，直到被送出国念书前，一直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几乎没交到什么朋友。好在他骨子里还是良善的，天性使然，没有长成什么反社会的极端人格，但并不能证明，那样的成长环境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可行的。

    林见山没带过孩子，不知道光是挑所幼儿园就有那么多学问，他翻了一上午网站论坛，整理出一份excel文档，对比了十几所幼儿园的优缺点，但还是觉得应该找个人商量一下，起码得是有这方面经验的人。

    【作者有话说】

    新手奶爸林见山~

    第41章 尹三小姐登门拜访

    下午阳光充沛，室外温度也稍稍回升，风不再像冰刀子似地刮人脸，林见山怕小朋友搁屋里实在憋坏了，就给穿上厚厚的羽绒服跟防水靴，带他去后花园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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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安虽说是出生在b城的孩子，但毕竟年纪小，又被孟庭婉保护得很好，没怎么接触过雪，开心得像脱了缰的小狗。

    得了林见山的允许后，踩着小靴子在佣人未来得及清扫的雪地上疯跑，如果他能长出尾巴，大概已经摇个不停了。

    保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几只雪球夹，捏出一排各式各样的小动物来，安安喜欢得不得了，放出童言稚语说要带回去摆在床头，让小动物们晚上陪他一起睡觉，惹得保姆跟林见山忍俊不禁。

    小孩子的快乐是很有感染力的，因为纯粹直接毫不掺假，林见山一下午陪着安安在花园里铲雪捏雪球堆雪人，看他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地忙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日照西斜，寒气降下，林见山喊安安回屋，小朋友显然是没玩够的，但却听话，跟保姆一起把那些动物形状的雪球收进自己的小桶里，收心满载而归。

    刚从侧门进屋，林见山正蹲在廊下给安安换鞋，管家走过来告诉他说，家里来客人了。

    林见山愣了愣，问：「谁？」

    管家表情微妙，如果林见山细细观察还会发现，他眼睛里头还透着几分恻隐：「是，尹家的三小姐。」

    对于尹家三小姐这个人，林见山早就有所耳闻，最初可以追溯到几年前，他无意间从同事口中听说，辛衍因为私自取消了跟她的婚约而被老辛董一通好骂，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她对上，还是在辛宅，想想那场面都让人头大。

    林见山嘆了口气，撑膝站起，问管家：「我能不见么？」

    管家来之前应该也猜测过他会是什么反应，这大概是最没料到的一种，咳了一声道：「尹三小姐指明了要见林先生您。」

    果然来者不善啊……

    林见山心想，故意挑了辛衍不在家的时候登门，目的不言而喻，看来他是不见不行了。

    转个身，他对保姆道：「你带安安回房吧，让厨房煮点姜茶给他喝，晚饭前就别让他吃零食了。」

    林见山跟着管家走去客厅，远远地就看见沙发前的那道纤瘦身影，穿高定款的成衣套装，戴钻石珠宝，肩背笔直削薄，天鹅颈线条优美，淡妆，但五官明艷气质骄矜，像嵌在首饰盒里的传世珠宝。

    走近了，林见山听见她正在跟身旁的佣人说话，声线也是养尊处优的那种甜美慵懒：「我上次带来的普洱老班章呢，怎么不拿出来喝了？」

    佣人刚要回话，余光瞧见林见山往这边走，忙道：「林先生。」

    尹雪霏顺着佣人的视线转头看过来，目光十足的挑衅。

    林见山陪安安去室外玩雪，怕弄脏衣服，所以只穿了件黑色的旧羽绒服，里头是件oversize的米白色卫衣，宽松肥大，套在他清瘦骨架上，把人都穿颓了，一头乌髮让雪水打湿，还来不及擦，形容狼狈。

    尹雪霏看清了他的模样后，表情略显迟疑，气焰稍稍收了些许，问：「你要不要先去擦一擦？」

    林见山沖她浅浅地笑了一下，「没事，一会儿自己就干了。」

    尹雪霏被他的笑脸一晃，原本打好的腹稿却讲不出来了。

    她其实是个好姑娘，不过被家里人宠坏了脾气，来之前心里想的是，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妖艷贱货勾走了辛衍的魂儿，让他玩起了金屋藏娇这一套，眼下得见，面前这青年衣着朴素眉眼清俊，有股清风明月般的气质，竟然让人无端想起一个词，明珠蒙尘。

    尹雪霏晃过神儿，到底没忘了自己所为何来，清了清嗓子微抬起下巴问：「你叫什么名字，跟辛衍是什么关系？」

    林见山把羽绒外套脱掉递给管家，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前坐下，道：「我姓林，叫林见山，尹小姐这个点儿过来，晚饭吃了没有？」

    尹雪霏是直接从小姐妹的下午茶party上过来的，自然没吃，但又不想被他的话带着走，皱起眉道：「别打岔，你还没说你跟辛衍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林见山笑容和煦：「你误会了，我是想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尹小姐也没吃的话，我们可以移步餐厅，边吃边聊。」

    两人前后脚进了餐厅，刚要入座，保姆就牵着换好衣服的安安走了进来，他身上那套衣服应该是新买的，棕色的卡通小熊连帽衫，憨态可掬，屁股后面还有一只毛茸茸的尾巴。

    尹雪霏眼睛一亮，不无疑惑地问：「这小孩儿是？」

    保姆把安安抱上儿童座椅，林见山笑着朝尹雪霏那边使眼色，「安安，叫姐姐。」

    安安握着自己的小餐勺，一口奶音嫩嫩地喊：「姐姐好。」完事自己又加了一句：「姐姐好漂亮。」

    被这样一个萌娃夸漂亮，再硬的心也得融化了，尹雪霏眼神不禁柔和下来，语气也没刚才那么沖了，问：「他叫安安？」

    「嗯。」林见山边盛汤边不疾不徐道：「大名孟淮安，我儿子。」

    尹雪霏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看安安又看看他，大脑一时间宕机，缓了缓才捉住其中一个重点：「既然是你儿子，为什么不姓林，而是姓孟？」

    「他随母姓。」

    「那他妈妈呢？」

    林见山抬眸看她一眼，没说话，但那个表情已经让尹雪霏明白过来，自己失言了。

    她握着筷子怔在那里，不过三言两语间，这接收到的信息量已经让自己的cpu快处理不过来了，辛衍居然藏了个带孩子的有妇之夫在自己家，再看林见山那人畜无害的模样，尹雪霏越想越惊悚，卧槽，不会是在玩什么监禁y吧？

 第73页

    杯碟碰撞声音清脆，林见山喝了两口汤，反过来问尹雪霏道：「尹小姐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事要找辛衍吗？」

    「啊？」尹雪霏猝不及防被问得懵了一下，摇头道：「我没什么事啊。」

    林见山笑了笑：「哦，好。」

    吃了几口菜，尹雪霏只觉味同嚼蜡，不是菜的问题，而是她根本没心思品尝。

    安安下午玩雪消耗太多热量，吃了两小碗饭，就从椅子上爬下去，迈着小短腿跑远，不一会儿怀里抱着本儿童绘本过来，扑到林见山腿上央求他陪自己一起看。

    「现在不行。」林见山和声细语地跟他讲道理：「客人还在，这样很没礼貌。」

    安安耷拉着小脑袋，可怜兮兮地哦了一声。

    尹雪霏看在眼里，怎么会不明白，于是放下筷子拿餐巾纸擦了擦嘴，道：「既然辛衍不在家，那我也不打扰了，谢谢林先生款待。」

    林见山象徵性地挽留：「时间还早，要不喝杯茶消消食再走？我让人把你说的那个普洱老班章找出来泡上。」

    「不了不了。」尹雪霏连连摆手起身离席，她才不要继续待下去，她还要马不停蹄地把自己发现的惊天秘闻告诉自己那群小姐妹呢。

    林见山送她到主屋门外，尹雪霏拎着手包，站在廊下回过头，「林先生，我跟你一见如故，欢迎你改日来我家做客。」

    林见山笑着点点头：「一定。」

    目送尹雪霏上了自家的车，林见山转个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管家在旁边看得好笑，问他：「林先生这是怎么了？」

    林见山摇头摆手，一副心累至极不想再多说的模样。

    第42章 狮子和羚羊

    辛衍说晚上有应酬，会尽量早点回来，可他食言了。

    深夜十一点多，安安已经被保姆带走哄睡，林见山在二楼找到一间书房，面积不大，四面墙环绕着半包围的实木书架，他逛了一圈，寻到一本梅利曼的《大陆法系》，走到旁边的布艺沙发前坐下翻看了起来。

    辛宅有不少书房，辛衍常用的那间最大，藏书也最多，但林见山很喜欢这里，他坐着的位置迎面是一扇大玻璃窗，视野相当开阔，正对着前庭通向别墅大门的那条笔直道路，进来只野猫野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零点过半，黑色加长普尔曼车头灯破开浓郁夜色，穿过草坪从远处缓缓驶来，林见山掩嘴打了个哈欠，合上书起身。

    主屋廊下，管家等车停稳后抬步迎了上去，砰地一声，驾驶座车门一开一合，魏凯快步绕过车头躬身刚拉开右侧后座门，与此同时，另一边有人矮身下了车。

    是个熟脸，林见山昨晚刚见过，那个叫苏峤的董秘。

    对方匆匆走过去，和魏凯一起把喝醉的辛衍从车里扶了出来，夜晚气温直降好几度，室外呵气成雾，老管家边将臂弯的大衣抻开往辛衍身上披边絮叨：「哎哟，怎么喝成这样？明早起来又该难受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台阶前，林见山出来得急没顾上拿外套，就立在门口一直没下去，左右那么多人呢，根本用不着他上前凑热闹。

    「怪我，」苏峤脸上露出自责的神情来：「不太能喝酒，让辛董被那些人变着花样轮番儿灌，实在失职。」

    魏凯偏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对林见山笑道：「这么晚了，林先生还没睡呢？」

    林见山抱着手站在那里，闻言嗯了一声，表情却始终淡淡的，侧过身给他们让路。

    辛衍被架着胳膊放坐在单人沙发上，歪垂着头双目微阖，似乎是燥的，领带被他粗暴地扯松，全然没了早上走时林见山给他系好的样子。

    魏凯很有眼力见儿，把老闆送回家就算任务完成，顺便拉着苏峤一道告辞。

    「二位辛苦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厨房有煮好的姜汤，要不要喝两口再走？」林见山客客气气地问。

    魏凯刚要拒绝，苏峤却先他一步开了口：「好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言罢径直走到沙发前大大方方地落座。

    魏凯愣了愣，没办法，只好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管家去厨房差人熬醒酒汤，客厅一时间变得冷清，说冷清，是因为在座的四个人里面，辛衍醉到人事不省，林见山跟苏峤又都是寡言的人，只剩下一个魏凯不得已担起了热场的角色，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双手搭在膝上无意识地搓两下，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

    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出声：「那什么……」

    话音刚起就被苏峤冷不丁打断：「林先生，我瞧着你有些面熟，似乎以前在哪儿见过？」

    林见山正接下佣人递来的热毛巾给辛衍擦脸，听了这话抬眸看过来，眉眼带笑：「是吗？可能吧，抱歉，我记性不太好。」

    苏峤却盯着他手上的动作，表情一时间无法形容，硬要说的话，像是有点呆住了。

    四年前，苏峤入职集团总部，正值权柄更迭新旧交替，辛衍还在组建自己的亲信班子，他能力足够拔尖，从中脱颖而出，成为辛董最为器重和信任的下属之一。

    在对方手底下一路干到董秘的位置，苏峤自认为还算了解辛衍，对于这位年纪轻轻就稳坐高位的集团一把手，他是带着几分慕强心理的。

    他没见过多年以前的辛衍，认识对方的时候，那人就已经是董事长了，他看他，就像欣赏在原野上捕猎的雄狮，先是被它庞然大物般的体格吸引，继而又被那缜密周全的布局和悍然出击的手段所震慑，日復一日地生出臣服之心。

 第74页

    然而突然有一天，雄狮露出了它一贯的兇勐面目下截然相反的一面，对一只闯入自己领地的羚羊口下留情，而这只羚羊与雄狮之间，似乎还存在着某种隐晦而又暧昧的关系……

    在苏峤沉默的几秒钟时间里，林见山给辛衍擦完了脸，帮他抽走脖子上的烦人领带，动作是那样的自然，又温柔，但收放有度，并不会给在场的外人带去任何尴尬之感。

    弄完这些，林见山转过身，唇角噙着笑，不疾不徐地抛来一句：「苏秘书，你刚刚说晚上灌他酒的那些人，都是哪些人啊？」

    苏峤一怔，没料到他会问这个，犹豫着要怎么回。

    远处响起脚步声，是佣人送来了姜茶和醒酒汤，碰巧帮他解了围，苏峤蓦地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又心惊，自己刚那一瞬间，居然被这位林先生的气场无端端给镇住了。

    魏凯将一碗姜茶牛饮而尽，然后起身告辞，这回他不打算拉上苏峤了，免得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哪知后者也一同站起身，跟林见山道过别后，双双由管家送出了门。

    人一走，林见山垂在身侧的手就被紧紧攥住了，灼烫掌心灼着皮肤，辛衍垂着脑袋往他身上蹭，声音哑哑的，有种低沉的性感：「林哥，我头晕……」

    刚刚果然是装的，林见山猜到了，若非意识还清醒，他能这么老实？

    「胃里难受吗？」

    「难受。」

    「难受就对了。」林见山任由他搂着腰，不抵抗不回应，语气也平静：「不过没关系，反正你还年轻，身体抗造，大不了得个胃病什么的，也无所谓，又不是治不好。」

    「……」辛衍一时无语，须臾后又低声笑了，口吻久违的孩子气：「你生气啦？」

    林见山半抿唇角：「没有。」

    「林哥还是跟以前一样，口是心非。」

    林见山没来由地心烦意乱，使了点劲儿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看着他醉醺醺地倒向沙发靠背，别开脸道：「不早了，洗洗睡吧。哦对了，你明天要没什么应酬的话就早点回来，我有个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辛衍就着歪倒的姿势懒懒地靠在那里，拖着长腔慢条斯理地问。

    「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明天再说。」

    辛衍轻嗤，朝他递过来一只手，又懒洋洋地撒娇：「好嘛，那你拽我起来。」

    终于折腾回二楼主卧，辛衍进门就开始脱衬衫，脱到中途停下来，身体一歪靠墙闭上了眼睛，俨然是要站着睡着的架势。

    「……」林见山无奈把人摇醒，轻拍他的脸：「洗完澡再睡。」

    辛衍迎面搂住他，下巴枕在颈窝，耍赖似地嘟囔：「可我好睏……」

    林见山不为所动，「如果你想不洗澡就上床的话，那我只好跟你分房睡了，嘶——」

    话没说完颈间一下刺痛，是被辛衍恶作剧地咬了一口，才终于罢休，放开他安生洗澡去了。

    林见山担心他洗着洗着又会睡着，踟蹰再三，还是拿了本书坐在浴室附近的沙发上等，结果自己却先犯起困来，大概也是下午在外头陪安安玩雪消耗太多体力，晚上又接待了尹小姐，一天下来身心俱疲，他生物钟又向来固定，这个点儿还能醒着，全靠意志力在撑。

    辛衍推开浴室门出来，一眼看到林见山窝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垂着头打瞌睡，翻开的书脱手倒扣在地毯上，他也无知无觉，实在困极了的模样。

    辛衍眼神不禁变得柔软，冲过澡后酒劲儿也散掉些许，定定看了数秒，走上前将人打横抱起。

    林见山倏而一惊，睁开睏倦的眼，等看清近在咫尺这张脸，又卸下防备，被放上床解开睡衣纽扣时，他抓住在腰间放肆游走的手，迷迷煳煳地嗫嚅：「辛衍……记得关灯……」

    后者从鼻腔里哼出一下不可思议的笑，俯身亲吻他额头，「都什么时候了，你倒还有心思管这些……」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下章俩人要吵架，猜猜会因为什么？

    第43章 「想不想我？」

    次日林见山起晚了些，醒来时已接近中午，因此错过了早饭。

    辛衍惯例一早就去了公司，他也是体力充沛，夜里折腾到凌晨两三点才入睡，今晨照样精神抖擞地去上班，他起床的时候林见山其实有感知，毕竟同床共枕，自己睡眠又浅，稍微一点动静都会醒，奈何眼皮子太重，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一样，便堂而皇之地赖起床来。

    不过春节假期这才刚过，辛衍就开始忙碌不停，看来这个董事长的位置坐得也并不轻松。

    林见山起床洗漱一番后下了楼，到儿童房没寻到安安的影子，又去主客厅找，依然未果，连保姆都不见踪迹，外头天色阴沉，似乎酝酿着一场新雪，不大可能是去花园玩了。

    心里正奇怪，看到管家从不远处走来，便问：「安安去哪里了？」

    后者恭敬道：「先生安排了老师正在给小少爷做智力测试，以便安排后续课程，林先生要去看看么？」

    林见山闻言一怔，旋即微蹙起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为后代量身定制配备家庭教师向来是辛家奉行精英教育的传统，管家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反应，愣在那里，讪讪地笑了笑。

    林见山不想跟他为难，摆摆手说：「算了，他们在哪儿上课？」

    一楼靠近花园的那间书房，林见山推开门，一眼望见窗前书桌后，安安小小的身子正伏案在面前平板上戳着什么，神情专注而认真，身旁立着位中年女性，一身知识分子的打扮，齐耳短髮，戴珍珠耳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品，但能看出保养得极好，气质娴静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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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正欲出声，被林见山用眼神制止，他站在门口远远看了片刻，却并未抬脚进屋，而是选择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回到楼上卧房，林见山找到丢在起居室沙发缝的手机，给辛衍拨了个电话。

    响了许久那边都没接，联想对方可能正忙，等等再理论也不迟。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魏凯突然登门，带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辛衍临时有事要出趟差，去北欧考察一个可再生能源项目，为期一周，原计划是准备下个月去的，谁料那边分公司负责人出了交通事故，眼下人躺在医院生死未卜，辛衍得到消息后立马推了手头上的事，要亲自过去一趟。

    「这么突然？」

    林见山惊诧，要不是看魏凯神色匆匆，他都要以为是辛衍提前预知了自己要发难，故意躲他才打着出差的幌子避而不见。

    「是啊林先生，」魏凯真诚坦荡，又是为数不多知道辛衍跟林见山过往的，已俨然将他当作了老闆的自家人，什么话都不避讳跟他讲：「辛董这会儿已经在去机场路上了，开一上午会，饭都没来得及吃。」

    林见山面上平静，内心却冷笑，饭没空吃，电话也没空回，还特地打发魏凯来传话，不是躲着他是什么。

    等管事保姆芳姨把辛衍出差要用的换洗衣物收拾出来交给魏凯，林见山送他出门，临了冷不防地问：「辛衍是跟那个苏秘书一起去的？」

    魏凯一愣，权衡再三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根据俩人的关系判断，得罪辛董或许能逃过一劫，得罪林先生，怕是要死路一条。

    「对。」

    「好，我知道了。」

    魏凯前脚刚走，林见山继续回二楼书房查资料，电脑桌面上铺着整理到一半的文档，人却盯着屏幕发起呆来，以至于手机在旁边震动了好几下，才唤回他游移的意识。

    觑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辛衍。

    林见山拿过来摁了拒接，那边锲而不捨地又打，三四次后，他才终于接起，态度不冷不热：「干吗？」

    辛衍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奈，「怎么又生气了？」

    「我没生气。」林见山说：「你不是忙么？」

    「忙归忙，总得打个电话给你报备。」

    他这会儿也不知是在车上还是已经到了机场，身旁有没有其他人，说起话来倒是毫不顾忌。

    「你要出差的事魏凯已经告诉我了，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林哥，」辛衍突然道：「我刚刚一直在想一件事，要不要带上你一起去。」

    林见山顿了一下，说：「别闹了，你是去工作，我跟着干什么？」

    辛衍笑，他像是拿近了手机，连唿吸都听得清晰：「做我的贴身秘书。」

    林见山装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我不想抢别人的饭碗。」

    辛衍直接点破：「抢什么饭碗，你跟他们干的活又不一样——」

    林见山额角一跳，直唿其名：「辛衍。」

    「好好好，」对面见好就收，话锋一转又正儿八经道：「哦还有，你昨晚说想跟我商量什么来着？」

    林见山刚要开口，听到电话那头响起苏峤的声音：「辛董，北欧分公司的褚总有事找您。」

    辛衍将手机拿远了些，沉声道：「等我两分钟。」

    完事又凑近，问林见山：「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说，电话里讲不清楚，等你回来吧。」

    辛衍不在的几天，辛宅一切日常起居照旧，也许是上回那个插曲，管家心有余悸，之后大小事都要跑来请示林见山，生怕他不高兴，倒让后者有些哭笑不得，暂时就没去管安安家教的事，一切等辛衍回来再说。

    那位女老师姓庄，已经六十多岁了，保养得好，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她家中也曾是b城的世家望族书香门第，不过到她父亲这一代就已经没落了，但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不至于大富大贵钟鸣鼎食，好歹家境优渥，年轻那会儿曾游歷全球，会好几国语言，见多识广，她出来做家教，仅仅是兴趣使然。

    林见山从管家那儿得知，当年辛衍也是被她教出来的，直到上中学的年纪被送去国外，开始了校园集体生活。

    「启蒙教育是很重要的，辛先生如今的品行和教养这样好，庄女士有很大的功劳。」管家如是说。

    即便如此，林见山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希望安安能去幼儿园里多和同龄小朋友接触。

    计划是一周，到了第五日深夜辛衍就匆匆抵家，也不知是事情进展顺利还是他本人归心似箭，或者两者兼具。

    彼时林见山正在儿童房陪安安玩益智积木，管家过来通报说辛先生回来了，安安的反应很好玩，原本还兴高采烈，立马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林见山颳了下他的小鼻子，笑着问：「怎么了？」

    安安丢掉手里的积木，垂着头小声嘟囔：「他一回来，林林晚上就不能陪我了。」

    这几日辛衍不在，林见山有几次晚上都是直接睡在了安安这儿，反正那张儿童床虽说设计成了卡通小狗的形状，但也有一米八多宽，多睡个成年人完全不成问题。

    安安很聪明，那位庄女士说，他的智力比一般同龄儿童要高出很多，现在已经相当于七八岁孩子的头脑，且擅长察言观色，该藏拙藏拙。

    其实那晚尹小姐到访时，安安的表现就已经让林见山觉出异样，平时的他都很乖巧听话，更没有饭后就跑去看绘本的习惯，偏偏那天晚上不同寻常，结合庄女士的结论回头想想，安安应该是看出来当时气氛不太对，在用他的方式给自己解围。

 第76页

    末了她还补了一句话：「安安很像辛少爷小时候。」

    可正因如此，才让林见山更坚定了，不要让安安拥有辛衍那样的童年的想法。

    他没有超能力，可以让时光倒溯，回到二十年前对那个幼年丧母父爱缺失，只能跟陌生的保姆佣人朝夕相处的小小孩童说，要开心一点啊，未来的你并不孤单。

    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但愿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伸手揉了揉安安的小脑袋，林见山温柔笑道：「等安安交到新的朋友，就不会觉得一个人无聊了。」

    安安纵了下鼻子，不置可否。

    林见山牵着安安走去客厅，辛衍刚进门，外头正飘着雪，管家脱下他身上披着的呢子大衣掸了掸落雪往衣架上挂，他一眼看到立在不远处的青年，长腿阔步走过来，挟着一身未褪的寒意，抓起林见山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攥住，笑得眉眼弯弯：「想不想我？」

    【作者有话说】

    出了点意外这章没吵成，下章一定吵（不是）

    第44章 也必将会被刺伤

    碍于安安在，林见山不动声色地想把手往回抽，却被他收紧力道捏地生疼，两个人暗戳戳对抗数秒，辛衍垂下视线，竟开始找安安的茬儿：「这小屁孩怎么还不去睡觉？小心长不高。」

    哪怕是六七岁孩童的智商，也是会被大人编造的这种谎话骗到的，安安仰面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珠慢慢蓄起一汪水，小嘴瘪了瘪，眼瞅着就要哭出来。

    「你别欺负他。」

    林见山终于找到机会抽回手，蹲下身来柔声哄道：「安安乖，让保姆阿姨带你去睡觉，今天确实很晚了，明天再玩，好不好？」

    保姆就在旁边候着，闻言忙上前将孩子抱走，带回房间睡觉去了。

    安安刚被带走，辛衍展开双臂作势要抱上来，被林见山一掌抵在胸口，「回房间。」

    前后脚进了屋，林见山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蓦地腾空，辛衍掐着腰将他抱起，跟摆弄玩偶似地直接放在了进门处的端景柜上。

    「你别——」手边就摆着一只插了腊梅的花瓶，怕碰到，林见山不敢乱动，偏生面前这位是个不管不顾的主儿，一手抓住他肩膀一手捧起脸，低头吻了上去。

    说是吻，其实更像是咬，像饿了许久的勐兽擒获猎物摁在掌下，开始几近贪婪地索/取。

    林见山挣脱不过，被吻到情动，双手攀上宽肩，先是勉力回应，唇/舌交缠出叫人脸红心跳的水声，大脑缺氧般坠入一片空白。

    不行，够了，他轻喘着想躲开，被抓过手腕摁在身后墙上，辛衍与他额头相抵，彼此的气息在咫尺间缠绵，须臾后低笑出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林见山被吻得意乱情迷，「……什么？」

    「想不想我？」

    掌下的手腕挣脱，环住他的脖颈收紧，唇瓣擦过一下蜻蜓点水般的吻。

    「你说呢？」

    辛衍唿吸一滞，紧盯着他脸的那双深眸像烧起一团火焰，而后单手扯下领带，边解衬衫扣子边道：「先去洗澡。」

    「等等——」林见山制止他的动作，「先等等，说好了有件事等你回来商量。」

    辛衍不爽地抬了下眉，任哪位男性在前戏阶段被莫名叫停都很不耐烦：「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不能。」林见山态度很坚决：「我不想再拖了。」

    辛衍沉下脸来，两人无声对峙数秒，还是他选择退让：「好吧，什么事，你说。」

    林见山长腿点地从柜子上下来，「去那边坐着说。」

    辛衍啧了一声，单手抄兜跟了过去。

    起居室的茶几上放着林见山的笔记本，他恋旧，电脑这么多年一直没换新的，还是辛衍送他的那台，在当年配置算高的，如今已经又成了老古董。

    在沙发前落座，辛衍架起二郎腿，不等林见山发话，率先开了口：「让我猜猜，你想说的，是不是我给那孩子请家庭教师的事？」

    林见山讶然，随即一想，也对，三岁半的安安都已经很聪明了，辛衍则是升级叠代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的安安，论洞察人心，他是箇中好手。

    「是，」林见山点头承认，「辛衍，我知道你选择给安安请专门的家庭教师带他是有自己的考量，但是——」

    「错了。」辛衍打断他，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我这么做没有自己的考量，出发点很简单，因为你很重视这个孩子。」

    他特地咬重了「你」字的音，看着林见山的眼睛：「如果不是因为你，别说请家教了，这小孩是死是活，我看都不会看一眼。」

    林见山皱起眉，因为那句极尽冷漠的是死是活，「辛衍，这种话，我希望你在我面前说这一次就够了。」

    辛衍一哂：「我说的是实话，虽然不好听，但你必须承认，实话往往都不怎么好听，所以很多人宁愿活在谎言编织的美梦中。」

    「是。」林见山气到极致，头脑反而愈加清醒起来，他承认他说的是实话，这个人太聪明，出身又好，永远站在金字塔顶端，是规则的缔造者和掌控者，他看得太明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所以有权利鄙夷那些被规训蒙蔽的人。但那又怎样？

    没有谁是刀枪不入的，站在金字塔顶端，和底下的那群普罗大众，本质都是一样的。

 第77页

    那些活在谎言美梦中的人，未尝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被骗了，但至少在梦中他们是幸福的，而梦境一旦被戳破，他们会痛苦会失望，会像被人无端揍了一拳那样，条件反射地奋起反击。

    「既然如此，辛衍，那我也不想骗你。」林见山隔着茶几看向他，缓缓道：「我答应跟你回b城的原因，主要就是为了安安。」

    整间房陷入死寂，空气一剎间凝结，半晌，辛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摇头失笑：「为了他？你再说一遍，到底是为了谁？」

    「再说一千遍一万遍，也还是那个答案，我是为了安安才决定回b城的。」

    辛衍黑沉沉的眼直直睨过来，他向来气场足得可怕，如今当上董事长，压迫感更加有如实质，一般人在这样的凝视下估计撑不过半分钟，好在林见山也不是一般人，他早已身败名裂，没什么可失去的，自然受不到威胁。

    先前在他自己家里，还会因为顾忌父母在场不敢轻举妄动，现下不怕了，他既是在气头上，也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大不了惹怒了辛衍，被赶出家门去，他一个成年男人，有手有脚，总不至于让安安和自己饿死街头。

    「好。」漫长的沉默后，辛衍吐出一个字后，霍然起身，他还是理智的，这种情况下仍没被情绪左右，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见山，道：「林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说的不是气话。」

    有那么一瞬间林见山其实动摇了，他很想点头说对，说刚刚那些都是气话，你不要信，我回b城并不全是为了安安。

    但辛衍那句话也着实刺痛了他，一直以来，他并不觉得辛衍算是个冷漠的人，即使对方拥有那样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而正如辛衍所说的，他固守的美梦就在那一刻被打破了。

    原来他是真的冷漠。

    原来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小孩，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会像冰锥一样，在未来的某一刻，刺伤自己所爱的人。

    也必将会被刺伤。

    「我说的是真的，不是气话。」

    【作者有话说】

    情侣吵架没有对错，都是情绪上头的产物，站在林的角度，安安是孟的孩子，且这时候的林是偏情绪化的，也跟他目前的境况有关，自然听不得辛衍说那种话，但站在辛的角度，安安就是个陌生人，会那样说也无可厚非。

    还没吵完，下章继续~

    第45章 「够不够诚恳？」

    房间再度陷入落针可闻的安静，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见山几乎以为辛衍是在酝酿着更加具有攻击性的激烈言辞来反驳自己。

    然而没有，他只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继而抬起脚朝门口走去。

    「我不想跟你吵架，林哥。」

    一掌按在房门把手上，辛衍没有回头，只缓缓道：「我提前两天结束工作，换乘两趟航班急匆匆回国，并不是为了站在这里跟你吵架的。」

    林见山心口一窒，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结果还未等他釐清思绪，就听见背后响起一下清晰无比的落锁声。辛衍离开了。

    翌日清晨，正在客厅忙活的管家迎面看到从一楼某间客房里走出来的辛衍，着实愣了愣，再仔细一瞧，对方身上的衬衫西裤也都还是昨晚回来穿着的那套，他也是过来人，稍微一寻思就猜出大致发生了什么。

    可老管家之所以能在辛宅工作这么多年，且颇得两代家主的信任和赏识，其中一项优良美德就是，他从不多嘴。

    只在辛衍裹着浑身的低气压打旁边经过时，若无其事地欠身问安：「辛先生早。」

    辛衍嗯了一声，惜字如金的样子，路过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他身形有一瞬的微妙停顿，随后沉下脸朝餐厅方向走去。

    长长的西式餐桌前，保姆正带着安安吃早餐，小朋友耳朵尖，听到脚步声下意识以为是林见山，刷地朝门口扭过脸来。

    下一刻笑容僵在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珠瞪得大大的，他五官生得精緻可爱，换别人看到这副童稚气十足的错愕表情早就萌到肝儿颤了，偏偏辛衍心如磐石不为所动。

    走到长桌尽头拉开椅子坐下，佣人适时送来咖啡和餐点。

    拿热毛巾擦了擦手，辛衍端起咖啡喝一口，突然掀眸朝对面睨了过去。

    安安正偷偷盯着他打量，猝不及防被逮个正着，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小小的脑袋瓜里一番天人交战后，只好鼓起勇气问：「林叔叔呢？」

    辛衍用叉子拨了拨盘中的煎蛋，「你找他干什么？」

    安安聪慧又敏感，一下子就听出他心情奇差，遂埋头扒拉着卡通小碗里的水晶蒸饺，不说话了。

    过了约莫一分多钟，保姆突然手忙脚乱道：「哎哟，宝宝怎么哭了呀？」

    不说还好，她话音刚落，安安原本憋在嗓子眼儿里的抽噎瞬间转为嚎啕大哭，他其实甚少闹脾气，已经算是很乖很好养的小孩儿了，这下是真的伤坏了心，手里的饭勺被他扔到一旁，两只小拳头紧紧攥起，哭得撕心裂肺。

    辛衍放下叉子，非但没生气，反而挑眉看向对面那小小的一团噪音制造源。

    管家闻声小跑过来，佣人们也都慌了神，保姆作势想把安安从儿童座椅里抱出来哄，被他踢着小短腿抵抗。

    「别管他。」辛衍出声制止，语气波澜不惊：「让他哭，什么时候哭累了自然就停了。」

    保姆收回手，期期艾艾地点点头，但眼看着那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哭到快要背过气去，到底于心不忍，自告奋勇地提议：「辛先生，小孩子一直这么哭不行的，还是让林先生过来哄一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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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空。」辛衍冷淡道，看似在跟保姆说话，其实是说给安安听，「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整天陪在一个孩子身边。」

    安安本来声势渐歇，听了这话又开始新一轮的哭闹，止不住的泪水煳了满脸，鼻涕泡儿都哭出来，小身板直抽抽，渐渐有点过唿吸。

    辛衍起身大步绕过桌子，从佣人手里拿过热毛巾，走到安安跟前儿胡乱给他擦了擦脸，不合时宜地评价：「果然，全天下的小孩哭起来都是一样丑。」

    安安一张小脸被他的大掌包裹住，发出委屈的呜呜声，辛衍嫌弃地拿开手来。

    「庄老师说你的智商相当于六七岁大的孩子，那么我接下来要讲的话你应该能听得懂。」

    将毛巾丢给佣人，辛衍看着安安哭得通红的眼睛道：「你林叔叔只是好心收养了你，不出意外，他会一路抚养你长大，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直到你不再需要他为止。他很善良，善良到时常会有些天真，以为自己的力量大到能帮助任何想帮助的人，事实却往往不能如他所愿。」

    他的后半句像是有感而发，眼神因为陷入某种过往回忆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復如常，接着道：「而你，一个碰巧出现在他人生最低谷，被当成了某种精神寄託式的存在，他可以做到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保护你，为内心爆棚的责任感买单，但你要明白，作为并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他永远不可能代替你心目中亲生父母的位置。」

    安安仰头怔怔地与他对视，其实根本听不太懂，虽然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可辛衍用的却是跟大人沟通的话术，并不能很好地灌输给孩童。

    但最起码达到了一点预期的效果，安安停止了哭泣，也许只是被他郑重其事的表情给震慑住。

    管家在旁边听得直摇头，朝保姆使了个眼色，后者趁机抱起还在愣神的安安，带到别处哄去了。

    对付完小的，辛衍格外清静地用罢早餐，在心里说服自己，他需要回主卧洗澡顺带换身衣服出门，并不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主卧起居室沙发上，林见山窝在那里睡了一夜，昨晚辛衍走后，他独自坐着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后半夜困意席捲才昏沉睡去。

    但却睡得并不安稳，一晚上做了很多梦，光怪陆离一帧接着一帧，或许是日有所思，梦里出现了各种时期的辛衍，从十九岁的初见到二十七岁的重逢，回忆本身并不痛苦，令人辗转反侧的，是今非昔比的现在。

    肩头一沉，睡梦中的林见山被摇醒，他睁开酸涩的眼，看到辛衍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确认自己没事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林见山从沙发上慢慢坐起，视线追着对方即将步入衣帽间的背影，开口把人叫住，「辛衍，我为昨晚的话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对安安抱有感情。」

    辛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你现在说的还是气话吗？」

    「不。」林见山几乎毫不犹豫：「现在不是。」

    「哦。」辛衍转过身，目光沉沉看过来，咄咄逼人的架势：「那你承认昨晚说的都是气话了？」

    林见山被将了一军，抿了抿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可以这样想。」

    辛衍不依不饶：「我要你亲口承认。」

    「可我已经道歉了。」

    「不够诚恳。」

    林见山起身走了过来，到他面前站定，心平气和地说：「只有我需要道歉，你不用么？」

    辛衍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抬了抬眉：「我道什么歉？」

    「你给安安请家教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所以现在矛盾又转移了？你是什么吵架怪才么，总能找到新颖的角度挑毛病？」

    林见山失笑：「谢谢你没有用槓精这个词。」

    辛衍木着脸：「哦，那如你所愿，林槓精——」

    话音倏而断在空气中，林见山扑过来展臂搂住他，两片薄唇被轻轻啄了一口，耳鬓厮磨间，带着气声的低语透出几分讨好意味。

    「现在呢，够不够诚恳？」

    第46章 「我以什么身份去？」

    然而拥抱并没能坚持太久，这次是辛衍率先叫了停，握着肩膀将林见山推开，他有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不带情绪看过来的时候，常使人生出一种被攫住了灵魂的战慄感。

    「既然你心里有想法，那不如今天就一次性把问题解决，免得日后还要被翻旧帐。」

    辛衍的态度看似油盐不进，却也正中林见山下怀，他原本以为对方已经不耐烦在关于安安的事上多费口舌，所以干脆服软以求翻篇儿。但平心而论，收养安安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单方面决定的，从未问过辛衍的意见，甚至在此之前，也压根没考虑过其中最为至关重要的一点，对方到底喜不喜欢小孩？

    如果说出狱之后的林见山一度感到人生灰暗未来空茫，那么孟庭婉留下的这个孩子，于他而言，既是责任也是寄託。

    但仅仅只是于他而言。

    林见山内心非常清楚，即便作为亲密伴侣，辛衍也有辛衍的人生，他还那样年轻，俊美而强大，在最好的年纪拥有最鼎盛的地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吸引来很多诸如尹雪霏苏峤那样的人，前赴后继簇拥左右，自有一条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路要走。

    他没有质疑辛衍的忠诚度，他只是无法再建立起与之比肩的自信心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林见山深知，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加难以释怀。

 第79页

    是安安的出现帮他转移了注意力，短暂地从迷茫困顿中解脱出来，掩耳盗铃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确实亟需一个生活重心，去掩盖那些无法自处的情绪。

    「我的想法很简单，」于是林见山索性直言：「以后安安的事就让我来安排吧，你不用分心去管，我们也不会再因为这个争吵，这件事到此为止，好吗？」

    辛衍默默盯着他看了数秒，语气凉飕飕道：「你那位死去的老同学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一定感动得很吧？」

    林见山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阴阳刺得面色僵了僵，正欲反驳，却听辛衍话锋一转，十分爽快地说：「好，都依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我管不到安安，只管你，既然要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藏着掖着，林哥，我知道你一直没能从那几年的阴影里走出来……」辛衍眸色黑沉，有种直入人心的锋利：「这过程无论多久，我都可以等，但最令我无法忍受的，是你的态度。」

    林见山定定与他对视，「我什么态度？」

    辛衍知道他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从那张平静无澜的脸上已经窥出欲盖弥彰的端倪。

    「我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关系？林哥，你既然跟着我回了b城，说明内心已经认可了我作为你爱人的这层身份，」在辛衍说完爱人两个字后，林见山低垂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我不强求你毫无保留地向我坦诚，即便是亲密伴侣也该给对方留有私人空间，这道理我懂，但最起码，在你迫切想要找到心灵慰藉的时候，那个第一优选理应是我，而不是其他什么人，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等了几秒钟，辛衍才收到反馈，后者原本垂着眼帘听他把话说完，此刻抬起头来，瞳眸亮晶晶，唇角牵起一抹浅笑，道：「你一定要把吃安安的醋表达得这么清新脱俗吗？」

    辛衍：「……」

    「我理解你的逻辑了。」形势陡转，这下换林见山掌握主动权，「所以你给安安请家庭教师，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对小孩子启蒙教育的考量，而是抱着把安安打发给其他人照顾的心思，好让我腾出时间多陪陪你？」

    「良苦用心」被当场拆穿，辛衍脸不红心不跳，反倒面沉如水地哼了一声。

    林见山笑起来，「明明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搞这么迂迴，不累么？」

    「你含辛茹苦地替人养孩子都不嫌累，我累什么？」

    弄懂他的初衷后，林见山就没那么容易被激怒了，只剩下一种似曾相似的哄孩子的无奈，嘆了口气道：「辛衍，我不是在替别人养孩子，我是为我自己养。」

    辛衍显然没听出他这话背后的意思，冷冷道：「难不成你还打算让那孩子给你养老送终？」

    「不，我没这个打算。」林见山心说，哪里到得了养老送终那一步，他明明是在未雨绸缪，如果哪天事情的发展真的如他所料，起码还有安安陪在身边。但这话绝对不能宣之于口，他向来居安思危，但也会迷信，想着万一一语成谶了要怎么办？

    他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展开了，于是错开视线看向别处：「你今天不去公司么？」

    他不愿继续聊，辛衍也不逼他，顺着台阶下地接过话：「我换身衣服就走。」

    林见山扫了眼他穿着的衬衫西裤，后知后觉地问：「你昨晚在哪儿睡的？」

    「楼下客房。」

    「不是说客房都没布置么？」

    辛衍觑了他一眼，「你还真信？」

    「……」

    主卧洗手台旁，林见山立在镜子前刷牙，背后身影一晃，换好衣服的辛衍走了进来，边钉袖扣边操着通知的口吻轻描淡写道：「你也别一直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周末陪我去参加个酒会。」

    电动牙刷的嗡嗡声停下，林见山拿起杯子漱了漱口，直起身对上镜子里辛衍的眼睛：「什么酒会？」

    「去了你就知道了。」

    林见山顿了顿，扭过头问：「你还没对外公开过性向吧，我以什么身份去？」

    越是上流圈层的世家门第，对同性相恋的事越不会放到檯面上来讲，私底下怎么玩都行，但终究是要结婚的，哪怕是商业联姻也好，之后夫妻二人各玩各的，那都是圈子里屡见不鲜的事。但如若真要玩纯爱搞一生一世一双人，男的找个男的关起门来过日子，大张旗鼓地宣称自己是同性恋，铁定是要被当成新鲜事不怀好意地嘲笑的。

    更何况辛衍现如今的根基并不稳，不过才刚接手了集团四年多，有人希望他青出于蓝，就有人盼着他出错倒台，董事局里那群外姓旁支虎视眈眈，还有大姐辛悦的旧部暗潮汹涌，高处不胜寒，外人只传辛家小儿子好命捡漏，这位置他坐得怎样辛苦和不易，只有身边看在眼里的人知道。

    林见山这么问，并没有要辛衍立下山盟海誓给个名分的意思，他不是恋爱脑，也知道很多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过是头脑一热，话赶话地问了出来。

    「你想以什么身份去？」辛衍钉好袖扣，单手插兜背靠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过来，外面零下几度，他依旧穿西装三件套，宽肩窄腰骨骼舒展，出门再披件御寒的呢子大衣，不过因为到哪儿都是车接车送，不必穿得臃肿。

    林见山盯着他瞧了片刻，转个身对着镜子抓了抓头髮，道：「都行，听你安排。哦对了，那个酒会可以带小孩儿吗？」

 第80页

    辛衍面色微寒，一字一顿道：「不、可、以。」

    第47章 「你敢摘下来试试。」

    林见山直到酒会当天上午才知道要去赴的是谁家的宴，彼时尹雪霏不知从哪里搞到他手机号，一个电话打来，语气里尽是藏不住的兴高采烈：「听说你今晚要来我家做客？」

    林见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问：「那宴会是你家举办的？」

    「是啊，」她说话的腔调自带一种骄矜感，很有大小姐的特质，「准确来说是我爸爸，要不然怎么能请得动你家那位活阎王，你都不知道他最近多过分，连抢了徐家跟王家的两桩大生意，连我们家老爷子都劝他收敛些，别太锋芒毕露四处树敌，我建议你让他最近出门多带点保镖，免得被人寻仇。」

    尹雪霏的话固然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前阵子让辛衍匆匆赶赴北欧的那个跨国合作的再生能源项目，林见山还是知道的，这种大项目一般都有政府背书托底，是块肥肉，所以门槛儿也高，加之背景复杂，基本上只有b城那些底蕴深厚的大家族能啃得下，其余的小虾米充其量跟着喝口汤，但也足够保自己荣华富贵。然而即便是b城盘根错节利益勾连的那几家，彼此间也不总是一团和气相安无事的，光是自上而下的站队就能分出好几个派系来，更别提生意场上的厮杀纷争。

    傍晚时分，辛衍在从公司回来的路上给林见山打了个电话，说主卧衣帽间有准备好的正装让他去换上。

    是套三件套西装，某家奢牌成衣坊的定制款，深黑色双排扣平驳领，剪裁得体质地精良，衬衫是英式衬衫，配银灰色的真丝暗纹领带，林见山大概有四五年没穿过这样正式的衣服了，拿起来往身上比了比，正正好是他的尺码。

    二十多分钟后，辛衍的车从外面开回来，直接在主屋门前接到林见山，上了车他打眼一瞧，发现对方已经在公司换好了赴宴的装束，同色系的戗驳领西装，胸前口袋巾跟他的领带俨然同款，虽然低调，却让有心人一看就能猜出是情侣装。

    车子驶出别墅大门，辛衍丢来一个物件到林见山腿上，他低头一看，是只黑色的方形天鹅绒盒子。

    林见山拿起来问：「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虽然多少有点预感，但当他缓缓掀开盖子，看到戒托上那两枚火彩熠熠的男款钻戒时，心脏还是无可避免地狂跳至失速，不得不用一个深唿吸的时间平復。

    耳旁响起辛衍不紧不慢的声音：「临时买的一对，先将就戴戴，回头再找人定制。」言罢径直取出其中一枚，「手给我。」

    前后座有挡板隔开，司机并不知晓后排发生了什么，饶是如此，林见山还是有种被人听墙角的尴尬，低声道：「戒指就算了吧，别那么高调。」

    辛衍扬起眉：「是你说的听我安排，现在又想反悔？」

    「就当是我反悔了吧。」林见山不合时宜地想起不久前尹雪霏的那通电话，辛衍对外手段强悍杀伐果断，在b城这块地界上，把该得罪的也都得罪了，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因为性取向的事被做文章，失去诸如尹家老爷子那样握有实权的长辈们的信任和支持，想必会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

    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辛衍冷哼一声，不多废话，直接欺身逼近，攥住腕骨压他在座椅上，捏着左手虎口处将指环从无名指指尖套入，推下，银色圆环妥帖地圈住指骨，完事还要威胁：「你敢摘下来试试。」

    林见山目露无奈：「我——」

    刚开了话头就被不由分说的一吻封住双唇，辛衍边亲边腾出另一只手伸进西装外套下，隔着薄薄一层衬衫衣料肆无忌惮地揉掐着窄瘦的腰肢，不知摁到了哪里，林见山浑身过电般打了个激灵，脸颊立时烫如火烧，使力把人从身上推开。

    辛衍跌回座椅内，眨了下眼，一脸餍足的坏笑：「果然，林哥后腰那里特别敏感。」

    「闭嘴。」林见山根本是色厉内荏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混乱中戒指盒掉落，他低下头去找，其实是想趁机转移注意力平復被挑起的情/潮，闭了闭眼，他不无难堪地想，辛衍说的很对，这副身体已然食髓知味，学会了情不自禁地去迎合对方的挑逗和抚摸。

    尹家也是b城举足轻重的高门大户，但跟辛家的情况又不太相同，尹老爷子跟尹雪霏舅舅那一辈好几个都是有军衔的，尹家世代从戎，尹雪霏随母姓，大抵也是这个缘故，才能养出她那样虽骄矜自傲却并不讨人厌的大方性格来。

    住的地方也是，从外头看起来特别一般的老宅院，门口有警卫站岗，辛衍的车开进去时并未受到阻拦，想必提前知会过。

    前院很大，已经停了不少车，他们到得有些晚了，夜色正浓稠，车灯晃过去的时候，林见山还瞅见一辆挂着军牌的越野。

    「你们怎么才来呀？」

    林见山刚一下车，远处就传来一道埋怨，不用看就知道是尹雪霏。

    后者半小时前就翘首以盼了，听门岗通报说辛家的车进来时干脆顶着寒风出门相迎，此刻站在屋前廊下搓手跺脚伸着脖子眺望，穿着件呢子斗篷，帽沿一圈狐狸毛，衬得她唇红齿白五官灵动。

    另有专门负责迎客的人躬身引他们进屋，林见山刚一抬脚，又被辛衍叫住：「等等。」

    绕过车头，辛衍大步走近，将手里的围巾往他脖子上一系，裸露在冷空气中的脖颈顿时被温暖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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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风大，你身体不好，别吹感冒了。」辛衍无比自然地做完这些，顺势又牵起林见山的手，齐步朝尹家主屋走去。

    不远处的尹雪霏借着庭院里的路灯目睹这一幕，翻了个白眼，却只敢在内心默默吐槽秀恩爱死得快。

    到门口，尹雪霏抱着手沖辛衍没好气道：「你可真会摆谱，我都等半天了。」

    辛衍觑她一眼：「我又没让你等。」

    尹雪霏呲牙咧嘴地沖他扬了扬拳头，转脸对林见山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林见山不动声色地把手从辛衍紧握的掌中挣开，眉眼含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尹雪霏却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

    说话间主屋的门已经被推开，一名身材高大五官周正的男士出现在门后，年纪约莫有三十出头的样子，看到辛衍，笑着打招唿：「来了？」

    林见山猜这人八成是尹家的哪位，从气质跟体格上瞧，很像是部队里出来的，结合尹家的背景看，军衔应该低不了，这样的人主动出来迎接，辛衍却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不是很热络地嗯了一声。

    「大哥。」尹雪霏扑过去挽住那人胳膊，算是印证了林见山的猜测。

    尹家这一辈排行老大的尹明怀，是尹老爷子的长孙，再往下就是尹雪霏母亲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尹採薇和尹雪霏，一个文静内敛一个古灵精怪。

    尹明怀面对小妹态度十分温和：「我说寿星怎么不见了一个，怎么跑这儿来了？」

    林见山这才明白，原来今晚的酒会是为了给尹家的掌上明珠庆生。

    进了主客厅，他们果然是到得最晚的，在玄关处把外套脱给佣人，穿过一扇屏风，豁然开朗。这宅子从外面看着普通，进了屋却是别有洞天，主客厅很大，约莫两三百平，满目的黄花梨家具，地上铺着提花地毯，苏绣屏风隔开几处空间，客人三两成群，或坐或立有男有女，小辈儿们都在这里活动，左侧的花厅坐着抽雪茄谈事的老中青三代，右边的棋牌室传来女眷们搓麻将的嬉闹声。

    女儿过生都能搞出这种阵势，不愧是家大业大的尹家。

    而姗姗来迟还能让尹明怀亲自出去迎接的人，除了辛衍也没谁了。

    「徐家那边今天也来了人，爷爷说你们两家前阵子因为能源项目的事闹那么僵，不如今天坐下来好好把话说开，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还年轻，要懂得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那俩人走在前面，林见山听到尹明怀这样语重心长地跟辛衍说。

    「跟手下败将有什么好聊的。」辛衍语气淡漠：「况且，我手底下的人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那场车祸是谁下的手，大家都心知肚明。」

    尹明怀嘆了口气，抬手拍拍他的肩，将人往花厅方向带，「走吧，爷爷发了话，你就当给我个面子。」

    辛衍挥开他的手，转过身对林见山叮嘱道：「我得过去给老爷子打个招唿，你自己找点东西吃，我很快回来。」

    尹雪霏在旁边拍着胸脯说：「你忙你的好了，有我照顾他，放心吧。」

    辛衍跟尹明怀一起去了花厅，留在原地的林见山被尹雪霏挽住手臂，热情好客道：「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见山深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即便现如今的他是个gay，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妙龄女子这样亲昵地对待，何况对方还是今晚这场宴会的主角，已经有好几道视线朝他们睇过来，难免觉得不自在，抽回手道：「尹小姐不用顾及我，今晚是你的生日宴，肯定有很多事要忙。」

    尹雪霏笑起来，表情一时间有些微妙，「我才不忙，要忙也是姐姐忙。你不知道吧，」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很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我姥爷一直想把姐姐许配给辛衍，今晚是个好时机，他们这会儿在花厅聊天，肯定会把结亲的事拿出来说的。」

    第48章 痛他所痛，悲他所悲

    听了尹雪霏的话，林见山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将戴戒指的那只手握拳往衣袖里蜷了蜷。

    「不过你放心好了，」尹雪霏转而又道：「辛衍不会同意的，我只是好奇，他要怎么从我姥爷那里脱身？现在可不是对外出柜的最佳时机，相反，更要谨小慎微才是。他把摊子铺那么大，又接二连三跟王徐两家关系闹僵，正需要姥爷出面斡旋。我姥爷这个人可封建了，哪里接受得了他最器重的晚辈是个同性恋这种事。」

    她是将门虎女，不失聪慧，这一番利弊分析得很中肯，但如果她看到林见山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跟辛衍戴着的是一对，就不会这么想了，甚至要震惊地感慨一句，辛衍真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

    好在她的话让林见山听到了，辛衍可以不计后果拿自己的前程去赌，他不能。

    放眼望去b城那些大家族里，世代簪缨枝繁叶茂，像尹家这种几代同堂其乐融融的不在少数，再不济也是有父辈支撑同舟共济。

    只有辛衍，是完完全全的独当一面，辛董去世后，辛悦被收监，大伯辛远为也退出权力中心久居s城颐养天年，至于董事会那群外姓旁支，不吃里扒外地添堵就已经算是万幸。

    那四年辛衍过得有多孤独，林见山想都不敢想，即便他自己也身陷囹圄，可爱一个人就是这样，会把对方的感受凌驾于自身之上，痛他所痛，悲他所悲。

    林见山从心底涌起一阵莫大的酸楚，突然有种想要抱抱对方的冲动，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至少在这里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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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了？」

    大概是他哀伤的表情太过明显，连尹雪霏都注意到了，小心翼翼地安慰起来：「哎呀，你不要这样，相信辛衍，他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是啊，他肯定有办法的，他总有办法，但如果那个办法让辛衍不得不割捨掉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来换取，林见山不想看到，更承担不起。

    「没事。」他在尹雪霏看不到的地方将戒指悄然摘下，收进西装口袋，笑了笑说：「你去忙你的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故意表现出一副失魂落魄强颜欢笑的模样，尹雪霏也不好再说什么，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多嘴讲错话，虽然她的初衷就是想看看林见山会如何应对，但真的看到了，并不觉得好玩，又开始自责起来。

    当然，也有几分做错事怕挨辛衍骂的惴惴不安。

    尹雪霏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林见山等她消失在视野尽头，暗暗舒了口气，找了个偏僻角落处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

    放在几年以前，这样的宴会，他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如今却本能地排斥这种场合，排斥社交，周围宾客因为尹雪霏的离去不再关注他，纷纷收回了目光，但却有一个人始终把视线放在他身上，那样堂而皇之的架势，好像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本人发觉。

    林见山观察到对方是个年轻男人，离得远看不清长相，站在一扇窗前单手插兜正跟身旁朋友聊天，但明显心不在焉，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林见山不露声色地坐了一会儿，起身询问路过的佣人洗手间往哪儿边走。

    余光里，那人从裤子口袋中抽出手，一直维持着的松弛站立的姿态也换成了随时准备抬步走过来的蓄势待发。

    林见山按照佣人的指示绕过身后一扇屏风，往西面的偏门走去。

    木质槅门推开，外头是一截走廊，两面都有墙，一侧的壁上开了扇窗，冰裂纹样式棂花，古色古香，晴雪夜的月光穿透窗柩在对面墙上拓出影子，正下方是一架紫檀木的花架，养着水仙，这场景煞是雅致，林见山却没机会细细欣赏，因为那个人如他所料真的跟了过来。

    花厅里，姗姗来迟的辛衍被安排在尹老爷子右手边离主位最近的那张圈椅上落座，茶水即刻奉上，他端起来用杯盖颳了刮浮沫，听尹老爷子佯怒道：「满屋子人都在等你辛少爷一个，年纪轻轻，架子大得很哪，未出阁的姑娘都没你难请。哼，谢天谢地，亏你还买我这个老头子几分薄面，等日后翅膀再硬些，估计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他故意发一通火把话说得难听，实则却在帮辛衍，毕竟抢了徐王两家生意的事板上钉钉，辛衍得罪人在前，他先发制人骂过，徐家那边的人如果是个聪明的，自然能看出尹老爷子维护辛家的态度，再追究下去，那就是站在尹辛两家的对立面了。

    一时间花厅里无人接话，辛衍呷了两口茶，慢悠悠地放下杯子，朝主位侧过脸去，态度勉强算得上谦逊：「晚辈知错了。」

    徐家今天来的这位叫徐重茂，本来就憋着气，被他这副派头再度激怒，拍案而起，「姓辛的，你真当我们徐家怕了你？」

    「不啊，」辛衍自始至终都没看他，搭起二郎腿垂眸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环，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有能耐尽管使出来，光打嘴炮算什么英雄？」

    「你——」徐重茂握住圈椅扶手，面红耳赤地瞪着辛衍，恨不能箭步上前给他两拳。

    「好了好了，」旁边那位年纪跟他相仿的出言劝道：「你这岁数都是能当他爸的人了，怎么还跟晚辈一般见识呢？消消气消消气，身体要紧。」

    这样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却正好戳中了徐重茂的痛点，徐家虽然不似辛家枝叶凋零，后辈却一个赛一个的烂泥扶不上墙，本家跟旁支几十口人里找不到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徐重茂年逾半百，还要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二十郎当岁的毛头小子怼到脸上羞辱，难免让人觉得心酸。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管你是古稀老人还是黄口小儿，在家族利益受到威胁时，要想不被竞争对手吞噬蚕食屹立不倒，硬着头皮也得上。徐家如果看得清形势不再苟延残喘，现如今积累下的财富就够子孙后代挥霍几辈子的，偏偏还不死心，想想也是，见识过山顶风光的人，又怎么忍受得了半山腰的平平无奇。

    「唉……」徐重茂重重嘆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做事不讲道义啊，如果辛丛定还在，指定不是这个局面。罢了，看在尹老的面子，这事就此翻篇，我们徐家吃一堑长一智，教训记下了。」

    在他提到辛丛定三个字时，辛衍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缓缓朝后靠向椅背等他说完，冷笑一声道：「我爸都死好几年了，您老既然这样怀念，干脆下去找他叙旧好了。」

    「辛衍！」

    这下不止徐重茂，连尹老爷子都听不下去，抄起面前茶盏怒不可遏地砸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看在连更两章这么勤奋的份儿上，求点宝子们的海星和评论哇~

    第49章 「过来。」

    男人推开槅门，迎面看见那道立在窗前的清瘦身影，才意识到林见山是故意引自己过来的。

    然而他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被戳穿的尴尬，反而大大方方走上前，径直伸出手并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周晟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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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股浑然天生的自信让林见山生出一种似曾相似的奇异感觉，很快，这种感觉得到了证实。

    两人握了握手，那位周先生再度开口：「不知道林先生记不记得，几年前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在s城的t大，当时我的身份，是孟小姐的男朋友。」

    林见山终于想起来，对，没错，那个喜欢拿鼻孔看人的精英男，没想到多年以后还能重逢，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所以周先生找我，是想问庭婉的事？」

    周晟礼点了点头，他一米八多的个头，穿着打扮一如既往地精緻考究，能出现在尹家的邀请名单上，想必家世背景也非同一般，当年他跟孟庭婉是如何从相识相恋再走到分手的，箇中细节，林见山并不清楚。

    但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眉宇间蕴着一抹浓浓的郁色，像被岁月之刀所雕刻磋磨，往日的意气风发不再有，也难怪林见山没有及时认出他来。

    顿了顿，林见山问：「你想知道什么？」

    「如果可以，我想见她一面。」

    林见山缓缓移开视线，望向窗柩外悬在空中的一轮残月，半晌才道：「恐怕不能如周先生所愿了。」

    周晟礼不解其意，神色黯了黯，仍是不肯放弃：「如果……如果庭婉实在不愿见我，那我有些话，劳烦林先生代为转达。」

    「冒昧问一下，」林见山转过脸看向他：「你跟庭婉当初为什么要分手，现在又为什么执意要见她？」

    周晟礼表情一时间变得复杂，像是陷入某种回忆，抑或在斟酌词句，

    「其实到现在我都搞不明白我跟她为什么会分手，只记得……那天我们大吵了一架，时隔多年，其实连因为什么争吵都记不清了……」他苦笑摇头，「她收拾东西要从家里搬出去，说再也不想见到我，我当然不允许，于是自己跑去外面酒店住了三天，好让彼此冷静冷静，期间谁也没主动找对方说过话。三天后我回到家，发现屋子里空荡荡，她的东西全都被带走，只剩下客厅茶几上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写了三个字：分手吧。我一度以为她在无理取闹，因为之前很多次争吵她都会拿分手作威胁，这次无非阵仗大一些，那又怎么样，只要给她时间，她会回来的。你这个眼神，是想说些什么吗？」

    林见山坦然道：「我想说，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周先生是个骨子里非常傲慢的人。」

    周晟礼不怒反笑，「你跟庭婉不愧是朋友，她也经常这么说，但比你要言辞犀利得多，她说我傲慢自负到无可救药，全世界大概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能让我高看一眼，并愿意与其唿吸在同一片空气下，如果被随机丢到人群里，我很有可能会因为过敏而死去。」

    林见山跟着笑了笑，「后来呢？你们再也没见过面？」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傲慢与自负让自己始终不肯拉下脸面退让，一直等到半年多后，我听说她交了新男朋友，再之后……」他声音渐而落寞消沉：「就是她结婚的消息。」

    「后来，我家里也出了点变故，我被父亲外派出国开拓业务线，辗转十几个国家，始终不肯回来面对，自己真的已经失去了她的事实。但我依然会关注她的消息，去年年底，我听闻她和现任丈夫的感情出现危机，正在闹离婚，实不相瞒，当时的我，甚至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林先生，作为庭婉朋友的你，会觉得我还是个很卑鄙的人吗？」

    林见山不置可否，沉默片刻道：「所以你回国，是希望能跟她再续前缘？」

    「这当然是最好的结局。」周晟礼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仿佛看到了自己所憧憬的未来。

    可他憧憬的未来，早已不復存在了。

    「但事情并不能完全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他又说：「迄今为止，我都没有办法联繫到庭婉，她的手机号在两个月前就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我听说她和那个男人离回了老家，但并不知道具体在哪个城市。她跟她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因此很少在我面前谈及自己的过去。但却经常提到你，她念念不忘的高中同学，也是情窦初开后第一个心动的人。」

    林见山因为他的后半句神情起了些许波澜。

    却听周晟礼话里有话地说：「我不会吃林先生醋的，」他目光似有若无地从林见山的银灰色暗纹领带上掠过，接着道：「你是跟辛家的那位一起来的吧？」

    林见山下意识矢口否认：「我跟他只是——」

    「放心，我在国外工作时接触过不少lgbt人士，并不歧视这个。」周晟礼温文尔雅地笑道：「但不得不承认一点，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

    林见山一颗心沉了沉，「你的意思是，大家都能看出来我和辛衍的关系？」

    「不一定。」周晟礼耸肩道：「我是因为比较关注你，至于别的人，可能只是模稜两可的揣测，毕竟这种场合这种事情，不好摆在檯面上说。抱歉，我这话没有嘲讽的意思，」他双手举起在胸前，做了个歉意的姿势。

    「没关系。」林见山边说边在周晟礼讶异的目光下扯开领带，「我反倒要谢谢你的提醒，这种场合确实要小心谨慎。」

    周晟礼分秒间就分析事态，露出几分佩服神色：「你这么做，不怕惹辛衍不高兴？」

    「那就让他不高兴好了。」林见山将领带叠好收进口袋，想了想说：「庭婉的事……比较复杂，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加个联繫方式吧，回头我约你出来详聊。」

 第84页

    周晟礼欣然应允：「好。」

    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前后脚回到主客厅，同时觉察出异样。

    原本散落在各处的宾客此刻全都围在花厅门外，探头探脑窃窃私语，不多时有佣人提着药箱匆匆走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让其进去。

    林见山心下一跳，快步走上前，两扇洞开的木门内适时响起一道女孩带着哭腔的怒吼：「——姥爷您太过分了！怎么能下这种重的手呢！」

    他记得尹雪霏的声线，这女孩显然不是她。

    看热闹从来是人的天性，放佣人进去后，转瞬间门口又被密不透风地围住，林见山根本挤不进去，正着急，周晟礼拍了拍他肩膀，「跟我来。」

    跟在周晟礼后面，人群松动，大家似乎也很买他的面子，林见山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又有人接话：「是啊爸，今天可是薇薇跟霏霏的生日，又来了这么多客人，您千万别动肝火，实在不行，就骂我两句出出气。」

    这人是尹家姐妹的生父，上门女婿赵成磊，在尹家向来是话语权最底层，但同时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他这话明显是怕女儿尹採薇刚刚情急之下顶撞尹老爷子被怪罪，便赶紧站出来护犊子。

    外面围观的人多，花厅里的人也不少，混乱中，林见山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坐在圈椅上的辛衍，以及他旁边正从药箱里取棉签跟碘酒的尹採薇。

    仿佛是心电感应，原本还垂眸盯着空气中某一点看的辛衍倏而抬起头，定定看向门口方向，很快，他就注意到了林见山身上的变化，比如那条跟自己口袋巾同款的银灰色领带不翼而飞，比如身侧站着的那位陌生男人。

    两个人隔空对上彼此的眼神，辛衍面无表情，须臾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朝林见山微抬起下巴，沉声道：「过来。」

    第50章 觉得这样很威风吗？

    在场十几道目光皆因为辛衍这句话，齐齐投注到了林见山身上，顷刻间让他心慌意乱头皮发麻。

    出狱后林见山一直非常抗拒成为人群中的视线焦点，当年的他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铐上手铐塞进警车里带走的，那些围观人群甚至谈不上善意还是恶意的议论纷纷，犹如跗骨之蛆，午夜梦回仍然撕扯着他的灵魂折磨着他的神经。

    但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他绝口不提，连辛衍都无从得知。

    周晟礼因为离得近，很快就发觉了林见山的不自在，削薄的嵴背紧绷，脸色几乎是惨白的，细看之下，连唿吸都渐而急促起来。

    「林先生？」周晟礼侧过身看向他，压低嗓音关切询问，「你还好吧？」

    这动作落在辛衍眼中无异于火上浇油，但同时他也敏锐地观察到了林见山不寻常的反应，正思索，忽而额头刺痛，他嘶了一声上半身往后撤，惹来尹採薇的埋怨：「哎你别躲呀——」

    她背对着门口方向，又一心一意在捣鼓药箱，所以是在场唯一一个并没有注意到辛衍在和谁说话的人，却也阴差阳错挽救了局面。

    尹雪霏趁机跳出来叉着腰沖辛衍嚷：「我告诉你别不识好歹啊，我姐那双价值千金的手给你上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辛衍任由她在旁边张牙舞爪大唿小叫，只当是一团空气，转过脸语气平和地对面露羞赧的尹採薇道：「这点小伤不碍事，不用麻烦给我敷药，你去忙你的吧。」

    辛衍虽然跟尹雪霏时常拌嘴，但对尹採薇还算客气，他向来是别人得罪他一尺他就还别人一丈，反之亦然，尹採薇性情温吞娴静内敛，颇有古时候大家闺秀的风范，且年纪轻轻天赋极高，画得一手好国画，辛衍对她是带着点看同龄人中佼佼者的欣赏与尊敬的，但也仅仅只有这些了，总不能因为别人喜欢自己而自己无意于别人就自视甚高地将对方的尊严踩在脚下碾，那绝非绅士作风，更不符合他自小习得的礼仪和教养。

    尹家这对双胞胎姐妹性格迥异，还体现在双商上面，尹雪霏心思活泛情商高，相反尹採薇的技能点则都点在了画画这一技艺上，对人情世故却稍显迟钝，她并未听懂辛衍字里行间的委婉拒绝，仍举着棉签犹豫：「可是……」

    「哎呀姐，」尹雪霏上前打断，「他不识好歹，咱还不伺候了呢，走走走回房间补妆去，待会儿还要录视频切蛋糕，别跟这儿浪费心情了。」边说还边朝辛衍做了个吐舌头的夸张鬼脸。

    尹雪霏半拖半拽地把尹採薇带离，走到门口从林见山身旁经过时，趁人不注意给他使眼色来了个wink。

    主位上尹老爷子还在吹鬍子瞪眼生闷气，但也不过是等人给台阶下，他哪里会真的怪罪辛衍，反而心里跟明镜似的，那徐家做事本身就不占理，阳谋玩不过便开始下阴招使绊子，人命都闹出来了，也不怪辛衍动怒。

    方才茶盏掷出去那瞬间他就后悔了，砸在桌角撞碎飞溅的碎瓷片将辛衍额角划开一道血口子，万幸没出什么大事，但身为长辈，主动认错是不可能的。

    一旁的长孙尹明怀适时站出来主持局面，「大家也别围在这儿了，晚宴即将开席，都请移步去餐厅吧。」

    徐重茂原本还想说点什么，被赵成磊躬身往外请，不得已拂袖而去。

    转瞬间人走了个干净，外面围观的宾客也纷纷散去，林见山立在门口位置，里头的人出来时有几个还特地将他打量了一番，想必是因为刚刚辛衍那句话，都在揣测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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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尹老爷子也被大女儿搀扶着离开，临走前还是不放心，语气硬邦邦地叮嘱尹明怀，「让人给那小子脸上的伤口涂点药，别留下什么疤痕破了相，我都没脸下去见他爹妈，哼。」

    尹明怀点头称是，待老爷子走后，转个身走到辛衍跟前，半是询问半是调侃地道：「你怎么样，人都走了，要不我给你涂药？」

    辛衍没好气道：「不劳你大驾，帮我把门口那位先生叫进来，然后你也走吧。」

    「你小子……」尹明怀无奈失笑，晚宴快要开席，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便道：「行，你也快点。」

    又略一迟疑，最后还是决定把心里话讲出来，正色道：「……採薇那丫头从几个月前就在盼着这一天了，我知道感情这事强求不来，但今天什么日子你也清楚，就当是哄她开心吧，待会儿嘴上留点情，日后再挑明也不迟。」

    尹明怀说完这番话抬脚往外走，到门口停下来，看了林见山一眼，道：「进去吧，他叫你。」

    热闹过后归于平静的花厅，连地上碎裂的茶盏残片都还没来得及清扫，整间屋子只剩辛衍独坐在一张紫檀木圈椅里，额角挂彩，目光黑沉，待林见山缓步走到自己面前，一把牵住他的手腕把人拉近，下一刻眉峰蹙起：「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穿太薄了？」

    林见山抽回胳膊，表情淡淡的：「没事。」

    辛衍收紧力道攥住不放，仰面观察着他的脸色，又问：「生气了？」

    「没有。」

    辛衍笑起来，他眉眼生得太好，光影打在高挺鼻樑上，整张脸的轮廓线条趋近于完美，这些年又被岁月沉淀出一股形容不上来的成熟稳重，漂亮得耀眼，本身就很具备迷惑性，偏偏额头还惨兮兮地被划了一道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简直给人暴殄天物的感觉。

    他似乎很知道利用这一优势，环臂将林见山圈住，撒娇似地说：「林哥你不知道，刚刚那几个老头合起伙来欺负我……」

    徐重茂也就算了，尹老爷子那么维护他，就因为一时冲动砸了只茶盏，居然也被划到「那几个老头」的范畴中，如果听到这话，估计会气得举起拐杖将他揍出尹家大门。

    林见山任由他抱着，不挣扎不回应，一脸平静道：「别人欺负你，所以你就把气都撒到我身上？」

    辛衍顿了一下，否认：「我没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林见山垂眸盯着他的眼睛：「你解释一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像唤狗一样叫我过来，是觉得这样很威风吗？」

    辛衍笑意敛去，不答反问：「那你呢？为什么私自取下领带？」

    他抓起林见山的左手，空荡荡的无名指暴露在眼前：「连戒指也摘了，咱俩到底谁该向谁解释？还有跟在你旁边那个男的，又是打哪儿蹦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辛：我刚刚好像太兇了，他不会生气吧，赶紧道个歉哄哄。

    林：晚了。

    第51章 着急回家哄孩子

    他这样兴师问罪的态度让林见山皱了皱眉，道：「事情一码归一码，你别避重就轻混为一谈。」

    「哦？」辛衍仍抓着他的手腕不放，表情似笑非笑：「是我避重就轻还是你在转移话题？差点忘了，林哥魅力向来大得很，连我姐都曾评价过，『那位林先生男女通吃颇有手段』，看来是一点没委屈了你。」

    林见山一张脸刷地褪去血色，挣开手腕后退半步，言辞也变得激动起来：「你是今天才认识我么？既然这样，当初何不听你姐的话干脆离我远点？」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倒是林哥你，总把一些东西看得太重，有没有想过，我未必真的在乎。」

    辛衍说这话时的态度尤其凉薄且玩味，目光却越过他肩膀紧盯着后方，不远处花厅门外，被光线拉长的一道黑影动了动，渐而消失不见。

    收回视线，他对上林见山询问的眼神，语气也柔和下来：「走了。」

    林见山陡地舒了口气，双肩跟着卸下，但还未完全放松警惕，压低声音问：「是那位尹先生？」

    「除了他还能有谁？」辛衍轻嗤：「既然喜欢听墙角，那就让他一次性听个够。」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演戏的？」

    「原来林哥一直都在演戏。」辛衍勾唇笑道：「我还以为你是真的生气了呢，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要假装吵架给尹明怀听的？」

    「为了防止你动手动脚，以及，人在争吵的时候情绪不受控，讲不出什么有意义的内容，所以他才听到一半就走了。」

    辛衍挑眉：「虽然我并不贊同这一看法，但不妨碍我配合你的戏瘾发作。」

    林见山抿了抿唇，抬脚走过去拿起不久前尹採薇放下的碘酒跟棉签，缓缓道：「你今天带我来，又是情侣装又是对戒的，不就是想做给尹家人看的么？」

    「所以你就演了这么一出恃宠而骄？」辛衍话音刚落，就被林见山单手捏住下巴抬起脸来。

    「别动。」

    近在咫尺的一双淡色瞳眸澄澈无波，沾了药水的棉签轻拂过伤口，触感冰凉，他们挨得太近，彼此唿吸交缠，明明每天晚上都会同床共枕，辛衍却仍是几近贪婪地看着面前这张脸，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忍受得了让这个人从自己生命中足足消失了四年之久。

 第86页

    但是没关系，往后还有许多个四年，足够他一点一点把过往的亏欠统统弥补回来。

    薄唇翕动，辛衍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就听林见山道：「尹明怀早知道你的性取向，所以你根本不在乎被他听见，反而要故意说出些模稜两可的话，让他摸不准我跟你的关系究竟如何，也有藉机回绝他刚刚那个请求的意思，对吧？」

    辛衍笑：「林哥还是这么冰雪聪明。」

    林见山懒得理会他用词别扭的恭维，放下棉签接着分析道：「但尹老爷子那边该瞒还是要瞒，多事之秋，你跟尹家的关系不宜交恶，还有，那个项目组负责人在国外出车祸的事，你不觉得这手段似曾相似吗？」

    辛衍原本仰靠着椅背，闻言坐直身体，沉下眸色嗯了一声道：「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关于几年前的那两起车祸，大伯始终认为是出自我姐之手，加上后来发生的游艇绑架案——」

    他说到这里倏而停顿，看向林见山，后者却只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没关系，你继续说。」

    「算了。」辛衍却止住话头，「在别人的地盘，不方便聊这些。」

    他抬腕看一眼表，站起身的瞬间又牵住林见山的手，动作无比自然，「走吧，晚宴快开始了，带你去跟寿星讨口蛋糕吃。」

    话虽这样说，事实上辛衍甫一露面就被尹家的人请了过去，他本意是想带上林见山一起，却被对方以「我们刚刚才吵完架，做戏就要做全套」为理由拒绝了。

    辛衍知道林见山是怕在尹老爷子面前过于高调，初衷也是为自己着想，但见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先前那个男人站着的方向走去，后者还分外热情地招手同他打起招唿，表情立马变得难看起来。

    b城这些权贵基本上都是一个社交圈子，哪怕不认识也听说过，没记错的话，那位应该是周家的，不久前辛衍还跟周家现任家主打过几次交道，他这个年纪就已经独当一面，俨然跟不少叔伯辈的人平起平坐，自然也不会将周晟礼这类并未真正接班掌权的「小辈」当回事。

    宴会持续到夜里九十点钟，尹家为了迎合生日宴的主题特地准备的冷餐，年轻人却又嫌这样正经的场合太过拘谨，所以捱到长辈们陆续离开，就准备转场找地儿继续嗨了。

    主要是尹雪霏在张罗，她性格活泼外向，跟谁都玩得开，当仁不让是女孩堆里的领军人物，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们又都爱玩，很多还在拿着父母给的零花钱吃喝不愁满世界挥霍，这群人往往最忌惮的，就是辛衍这样明明是同龄人，却已经跟自己爸妈坐在一桌聊天谈事的异类。

    偏偏尹雪霏还要缠着林见山一块出去玩，周晟礼也在，这种活动搁以前他是绝对不掺和的，今晚却破天荒地加入了进来。

    尹雪霏从来有股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虎劲儿，眼睛一边往不远处瞟一边抬高音量调侃道：「周晟礼你干吗，难怪这些年一直单身，那么多好姑娘你都看不上眼，原来也是性取向的问题！」

    周晟礼大概也是觉得好玩，还故意配合她：「我与林先生一见如故很是投缘，机会难得，当然要多相处相处。」

    正说着，就见辛衍穿过人群面沉如水地朝这边大步走来，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尹採薇。

    「姐，」尹雪霏手还挽在林见山胳膊上，兴沖沖道：「你今晚也别待在家里了，我跟爸妈请示过，一起出去玩吧。」

    尹採薇的反应，是第一时间看向她身旁的辛衍，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辛衍去她就去。

    后者却像个丝毫不解风情的机器人，站定后目光径直落到林见山身上，旁若无人地说：「走了，回家。」

    尹採薇花朵般姣好的脸庞因为这句话浮出失望神色，低头咬了咬下唇，却并未开口挽留。

    「你好扫兴！」尹雪霏叉腰怒斥，仗着自己今天的寿星身份，竟敢对辛衍大唿小叫起来：「要走你自己走，林哥一定要留下来，」她卖起队友来也是雷厉风行，扭脸朝周晟礼那边一努嘴，添油加醋道：「人家两位可都约好了今晚要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呢！」

    「……」林见山试图插话：「不是，那什么——」

    他的话被截断，辛衍短促地笑了一声，「这样吗？」

    尹雪霏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松开林见山的胳膊后退半步，气焰也消了不少。

    「那恐怕不能如周先生所愿了，」辛衍不带情绪道：「林先生他着急回家哄孩子，恕不奉陪。」

    【作者有话说】

    安安：这时候知道我的重要性了？

    周晟礼：开个玩笑而已，打翻谁的醋罈子了？

    第52章 像溺水之人寻找浮木

    周晟礼那边是真的急于知道孟庭婉的消息，次日清早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彼时林见山也才刚起床洗漱完下楼，在餐厅陪安安吃早饭。

    小傢伙正因为昨晚他出门的事生闷气，不仅恼被林见山一声不响地丢在家里，更恼自己明明说好了要等人回来，却撑不住先睡着了，连带着对不把他叫醒的保姆也有意见，任谁都哄不好，说得多了，干脆小嘴一瘪掉起眼泪豆儿来。

    林见山又心疼又好笑，起身将他从儿童座椅里抱了出来，搂在怀里轻拍嵴背帮着顺气。

    小朋友打了几个哭嗝，下巴垫在他肩头，渐渐安静了。

    旁边保姆笑着感慨：「看来安安还是跟林先生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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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见山不禁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平时过于娇惯安安的缘故，才让他在自己面前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最鲜明的对比，就是只要有辛衍在的场合，安安便会表现出远超过他这个年纪的懂事和乖巧。

    若非辛衍大清早就已经去了公司，他倒想验证一下效果如何。

    搁在餐桌边上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林见山抱着安安侧头看了眼，露出意外神色，随即腾出一只手拿起来接通：「喂，周先生？」

    「早上好，林先生。」

    对面礼数周全地问安，很快就话锋一转直入正题，「今天有时间吗，我想约你出来聊聊庭婉的事，地方你来选，我都可以。」

    他的确变了许多，起码不像几年前那样表现出一种完全不顾他人感受的傲慢，但能让周晟礼产生如此鲜明变化的代价也是惨痛的。

    林见山今天原本是计划去几家有初步意向的幼儿园实地考察一下，路程难免辗转辛苦，他就没打算带着安安，但又需要有个人从旁参谋，周晟礼不失为恰当人选，便道：「好，我正巧要出门办点事，去市内的几家幼儿园转一转，你时间充裕吗？」

    周晟礼甚至没多问就欣然同意：「可以。」

    一个多钟头后，林见山将安安交给准时上门的庄老师，回房间收拾妥当后下楼，管家耳聪目明，看他一副要出门的派头，忙问：「林先生，需要给您安排一辆车吗？」

    「不用了。」林见山立在玄关处边穿外套边道：「我中午不回来，安安就拜託你跟庄老师照顾一下。」

    出了辛宅大门，林见山一眼瞧见不远处停着辆黑色路虎，走过去拉开副驾门，周晟礼一手搭着方向盘扭过脸来，笑着跟他打招唿：「上午好啊，林先生。」

    看到对方这样一副满怀期待的模样，林见山甚至有几分于心不忍，一心一意想要追求的东西实际上早已化作虚无，任谁作为旁观者都会心生恻然。

    车子在别墅区内部的林荫道上匀速行驶，林见山报了第一家要去的幼儿园的地址，打开手机准备导航，却听周晟礼道：「我知道怎么走。」

    林见山这才想起来，他也是在b城出生长大的大院子弟，又怎么会不认识路，反倒是自己，对这里本身就是陌生的，再加上四年与世隔绝的牢狱生活，别说是b城，哪怕现在让他回去s城，面对日新月异的种种变化，也会显得格格不入。

    车子出了别墅区拐上大马路，周晟礼给油提速，操着闲聊的口吻道：「林先生家里有小孩要上幼儿园？」

    林见山嗯了一声，没打算现在就把真相和盘托出，毕竟对方正在开车，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多大了？」

    「三岁半。」

    周家人丁兴旺，和周晟礼同辈分的很多都已经结婚生子，逢年过节的家宴难免会被小萝蔔头们追着讨要红包，因此他也颇有体会，道：「正是淘气的时候。」

    「还好。」林见山脑海中浮现出安安窝在自己怀里睡着时乖巧又恬静的模样，「他还算听话，不怎么闹人。」

    周晟礼忽而沉默下来，目视前方片刻后道：「庭婉的孩子是不是也有两三岁大了？」

    林见山心头一惊，以为他觉出什么，正酝酿措辞，却忽然，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蕴着些许不悦的声音，语调懒洋洋：「你们好吵。」

    吓了一跳，林见山倏而回头，发现后座竟还坐着一个人，穿宽松卫衣配牛仔裤，帽子原本是拉起来盖住脸的，此刻被撸下，露出凌乱碎发下的一张英俊面庞，哪怕是坐着的姿势，也能看出他肩宽腿长高挑挺拔的优越身材，迎着林见山望向自己的错愕目光，勾起一个灿烂又明媚的笑来：「嗨，你好。」

    林见山完全没想到车内还有其他人，或许是过于惊讶，一时间说不出话。

    周晟礼解释道：「他是我舅家的孩子，还在国外念书，我早上去机场接的他，刚回国，正倒时差呢，忘了跟你讲。小尧，这位是林见山林先生，我朋友。」

    后排那位年轻人大大方方从座椅缝隙间朝前伸出手，「林先生好，我叫王尧。」

    听到这个姓氏，林见山就反应过来了，b城大家族彼此间联姻本就是常有的事，周家跟王家存在姻亲关系不足为奇，这年轻人气质斐然相貌不俗，名儿也取得好，单字一个尧，三皇五帝中尧帝的尧，看得出家里人对他给予的厚望。

    「你好。」林见山虚虚地与他握了下手，客套又疏离。

    周晟礼对王尧道：「我跟林先生有事去办，待会儿先把你送回家。」

    王尧掩嘴打了个哈欠，「那多折腾，你路上随便找个酒店把我丢下吧，我太困了，也不想回去应付他们，先睡一觉再说。」

    周晟礼毫无异议：「行，等睡醒了让家里司机去接你。」

    「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车子绕过喷泉水池停在酒店正门，礼宾迎上来帮忙取行李，王尧推门下车前，特地跟周晟礼和林见山一一道了别，很是讲礼貌。

    上午逛了三家幼儿园，都有点差强人意，林见山细緻又挑剔的态度引来周晟礼的调侃，「林先生对家里的小朋友还挺上心的。」

    中午吃饭的地方也是周晟礼找的，林见山既对b城不熟悉，在吃上又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定的是个包厢，清静雅致，经理亲自引他们进去，一口一个周先生地喊，看来是老主顾。

 第88页

    菜上得也快，周晟礼拿热毛巾净了手，等服务员相继退出包厢并带上门，他道：「林先生，卖了这么久的关子，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表情这时候终于露出一丝审视人心的严肃来，似乎已经联想到事情的走向可能非他所愿。

    在心底嘆了口气，林见山由衷地说：「我建议你还是先吃点东西。」

    周晟礼先是一怔，继而深唿吸道：「你说这话，已经让人抓心挠肝食不下咽了。」

    林见山顿了顿，说：「周先生最近有时间出趟远门吗？」

    「去哪儿？」

    「跟我去趟老家，看一看庭婉。」

    包厢陡然陷入安静，许久后，周晟礼仓皇起身，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声响，抹了把脸，他双手撑着桌沿，红着眼眶颤声问道：「庭婉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林见山轻声道：「特别在听了你跟她的故事后，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然而事实就像几年前你们吵架那回一样，庭婉终究没能等到你，她走了。」

    周晟礼一瞬间唿吸骤停，整个人如坠冰窟般僵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走了，是什么意思？」

    林见山独自从餐厅出来，站在路边想打车的时候，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了。

    得知孟庭婉死讯的周晟礼的反应，仿佛一下子又把他也拉回了那晚守在抢救室门外的情绪当中，一颗心像被什么密不透风地捂着，始终喘不过气来。

    他站在b城冬日难得明媚的阳光下，看着眼前络绎不绝的车水马龙，迫切地想要找到什么东西，像溺水之人寻找救命的浮木。

    闭了闭眼，视网膜内拨云开雾般出现了一张脸。辛衍。

    网约车在辛氏集团总部大厦正门前停下，林见山抬头望了望迎面高耸入云的办公楼体，玻璃幕墙泛着炫目光泽，一切都似乎跟几年前他初次踏入这里时没什么两样，然而仔细一看会发现，旁边又起了两栋他不认识的高级写字楼，再或者是对面商场外墙的巨幅gg牌已几经更迭，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怎么能一样呢？

    时光只顾匆匆往前走，从来不等人。

    林见山在一楼被前台小姑娘拦下，询问他要找辛董的话有无提前预约。

    「没有。」

    「呃……」小姑娘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内心大概已经在疯狂吐槽了，「那很抱歉，先生，没有预约的话，我不能放您进去。」

    第53章 辛董那耀武扬威的小情人

    想了想，林见山掏出手机给辛衍打了个电话，却响了许久都无人接听。

    「他电话暂时打不通，那我等等吧。」

    前台小姑娘露出你看我像很好忽悠的傻子吗的神情，伸手朝不远处做出请的姿势：「啊好的先生，旁边就有茶歇区，您可以移步那里等候，需要再帮您拿杯水吗？」

    「谢谢，不用麻烦了。」

    林见山坐在茶歇区的沙发上，又给辛衍发了条微信，不出所料依旧没收到回復。

    就这样等了半个多小时，辛衍那边还是毫无动静，林见山早上吃得少，上午走了很多路，方才那顿饭又没吃上几口，反倒灌了一肚子茶水，此刻飢肠辘辘甚至有点轻微低血糖的症状，他几乎打算放弃了。

    却在这时，自远处电梯口传来一阵交谈声，他扭脸望过去，隔着绿植盆栽枝叶的掩映，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身形秀颀的苏峤。

    旁边的几位其实也有熟面孔，集团的元老级董事，有的还是辛衍的叔叔伯伯辈，看来今天是开董事会的日子，也难怪辛衍会无暇顾及他的消息。

    门外已经停了几辆商务车等候，苏峤应该是送这些人出来的，他是董秘，责无旁贷，辛衍向来对这些倚老卖老的长辈们看不上眼，当面都未必给台阶，更别提亲自送下楼这种事。

    苏峤站在门口把人陆陆续续都送上车，然后转身返回。

    若非情况特殊，林见山并不想开口叫住对方，要是魏凯还好，他跟苏峤谈不上熟悉，甚至因为上回对方来家里那件事，他觉得苏峤对自己的印象并不算好。

    「苏秘书。」

    然而没办法，林见山不想再等下去了，以他眼下低血糖的状态，保不齐待会儿要晕倒在这里，那可真就闹笑话了。

    苏峤顿住步伐，回头朝茶歇区睇过来，待看清了叫自己的人是谁后，表情顿时有些许复杂，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看到自家老闆养的小情人跑来公司耀武扬威的那种复杂。

    但他还是朝林见山走了过来，脸上笑容是很程式化的那种，「林先生，你怎么在这儿？是来找辛董的吗？」

    林见山扶着沙发背站起身，略一颔首：「对，我打他电话打不通，所以就在这儿等了一会儿。」

    「哦，辛董刚开完会，这会儿应该在办公室，我带你上去找他？」

    「好，麻烦了。」

    「没事。」苏峤说这话的语气相当机械，且言罢就转过身去，唇角笑意也瞬间敛下。

    林见山跟在苏峤身后往电梯口走，路过前台时，小姑娘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重新将他打量了一番。

    等电梯的时候，苏峤问：「林先生怎么不让前台打个电话到董事办？还要坐在那里等。」

    林见山如实道：「我没有预约。」

    苏峤笑了一下，「林先生要见辛董哪里还需要预约，是那小姑娘有眼不识泰山了。」

 第89页

    林见山看他一眼，淡淡道：「前台依照公司规章制度办事，无可厚非。」

    电梯抵达楼层，苏峤在前面引路，经过董事办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有人从里面往外走，迎面撞见，那人喜道：「苏秘书，我正找你。」

    「叶总找我什么事？」

    叶锦华刚要说话，余光瞥见苏峤身后站着的人，定睛看去，腾时愣了愣，难以置信道：「林、林见山？天吶，真的是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重逢，林见山也是毫无防备的，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老同事，当年他初入辛氏集团，被辛悦安排在总裁办任法务专员一职，跟当时同为法务的叶锦华关系还算不错，是一起通宵达旦加过班的战友情。

    张了张嘴，他艰难吐出一个音节：「叶……」然而后面两个字却怎么也叫不出，不是不记得，而是话到嘴边却因物是人非的怅然哽在喉头。

    「叶锦华啊。」肩膀被拍了一下，叶锦华满是重逢的喜悦和兴奋：「你不会连我叫什么名儿都忘了吧？」

    林见山终于笑了起来：「没，没忘。」

    「这还差不多。」叶锦华道：「上次李卉婚宴，我跟她和莫兰姐还聊起你呢，说你回了s城就把前同事忘了，李卉结婚想给你发请柬都联繫不到人。」

    他坐牢的消息被辛衍压了下来，再加上当年还有更加轰动的辛氏集团执行总裁辛悦因组织绑架案被判刑，大家只知道参与其中的也有一些人被殃及，却并不清楚是谁。

    几年未见，叶锦华变得话多了些，一说就有些收不住：「那你现在什么情况，是准备重回老东家了？」

    苏峤终于开口：「叶总，我现在要带这位林先生去见辛董。」

    叶锦华哦哦了两声，挥挥手：「行，那你们先去忙。」又朝林见山挤眉弄眼：「我办公室就在下面一层，出电梯左拐第二间，你待会儿有空下去找我，这么多年没见，咱俩可得好好聊聊。」

    辛衍任人唯贤，对辛悦手底下那批人也一视同仁，当初都是一个总裁办的，现如今叶锦华也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被人称唿一声叶总，看来是已经步步高升了。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被命运死死地摁在原地打转。

    停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外，苏峤问隔间工位上的秘书助理：「辛董在里面吗？」

    助理点点头：「在，不过……」

    「不过什么？」

    助理压低声音悻悻然道：「我刚送咖啡进去一趟，辛董正冲程总发火呢。」

    言下之意是，这会儿还是不要进去触霉头比较好。

    苏峤转个身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林见山：「林先生现在要进去的话，我先通报一下。」

    「那我再等等吧。」虽然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但林见山不想打搅辛衍工作，那样可就真成了苏峤眼中无理取闹的小情人了。

    话音刚落，助理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她忙不迭接起，听筒那头传来辛衍冷峻的命令声：「让苏峤进来。」

    第54章 「可我现在不想吃饭。」

    苏峤推门进入办公室，率先看到的是散落在地毯上的文件纸张，财务总监程乐正臊眉耷眼地站在办公桌前，迎接着董事长新一轮噼头盖脸地怒斥，「——明诺这么明显的帐目纰漏，你程乐是干什么吃的？这点事儿都查不明白，一问三不知，让那群老傢伙当面给我难看，好啊，真好！」

    辛衍单手叉腰烦躁地来回踱步，领带已经被他粗暴地扯下来丢在办公桌上，黑色袖箍勒着上臂贲张的肌肉：「——你他妈不想干了直说，老子成全你，明天就收拾铺盖滚蛋！」

    程乐胆战心惊，硬着头皮解释：「明诺的帐目不是我经手的，去年年底总部审计也去查过，提交上来的资料我都挨个过目了，没有任何问题……」

    苏峤听到这里直想嘆气，程乐真是昏了头，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居然当着老闆的面推卸起责任来，估计也是被辛衍的雷霆震怒慑住了，脑筋一时间转不过弯儿。

    但他也确实委屈，集团旗下这家子公司明诺的帐务一直都是独立核算的，他们要真在帐目上做手脚，总部这边一时半会儿还真查不出什么猫腻，属于是一看就有问题，但却拿不出切实证据，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还牵扯到集团内部的派系站队，辛衍说董事会那群人当面给他难看，显然是故意在拿明诺的事做文章，肯定早就有所准备。

    仅仅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让辛衍发火，刚刚结束的董事会上，能源项目的蓝图计划被董事会几位长辈以明诺财务问题的事借题发挥，一致否决，推进受阻。辛衍虽说权力最大，但孤军奋战难免寸步难行，没想到扛过了外部徐王两家的虎视眈眈，居然又让自己人绊住了手脚，怎能让他不郁愤。

    程乐这一遭算是被迁怒，说他失职也对，但错又不全在一个财务总监身上，怪只怪他运气不好，赶上了辛衍气不顺的时候，被首当其冲拎来问责。

    「还站那儿干什么，等我请你过来？」

    怒火很快又波及到苏峤这儿，他抬脚踏过满地狼藉，走到办公桌前道：「辛董，林——」

    话音刚起就被打断：「去年年底我让你盯一下明诺的财务审计，你就给我盯出来这么个结果？」辛衍沉冷的目光从苏峤和程乐脸上依次扫过，「你，还有你，是能力不行还是权限不够？我花几百万年薪养出来的就是这样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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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峤脸色跟着白了白，但比程乐要沉得住气，低眉敛目道：「辛董，眼下最紧要的是把明诺有问题的帐目调查清楚，以免影响能源项目的推进。」

    「还用你教？」辛衍吃枪药般怼道：「谁来查？程乐，还是你？既然能查清楚，早又干吗去了？」

    外头的秘书助理办公间内，苏峤走后，助理小姑娘盯着不远处林见山的脸端详片刻，关切地问：「这位先生，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低血糖了？」

    林见山道：「有一点。」

    助理拎过桌角的手提包，从里面翻出两颗金箔纸包裹的巧克力递了过来，友善道：「给，我也经常低血糖，所以包里常备着巧克力，哦对，这儿还有苏打饼干，要不要吃？」

    面对雪中送炭般的善意，林见山伸手接过来，沖她笑了笑，「非常感谢。」

    「不客气。」助理起身拉开椅子，「我再帮你倒杯水吧，那边沙发可以坐。」

    林见山不想再麻烦别人，婉言拒绝：「水就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那吃起来多干呀。」助理笑道：「再说我这会儿也不忙，本来是要给辛董订餐的，但看里面那架势，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

    她说着推开玻璃门往茶水间走去，不多时端着上面放了杯水的托盘过来，搁在林见山面前的茶几上，转身往工位走的时候又被叫住。

    「辛——」衍字卡在嘴边，林见山及时改了口：「你们辛董还没吃午饭吗？」

    「没呢。」助理道：「开完会都过了饭点儿了，我那会儿进去问，他只让我送杯咖啡进去，唉，估计心情不好，没食慾吧。」

    「发生什么事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应该是董事会上的事，苏秘书肯定知道。」

    「嗯。」林见山略一思忖，又朝助理笑了一下：「谢谢。」

    助理小姑娘虽然好奇他的身份，但也深谙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忍住了没细问。

    林见山坐在董事长办公室外间的会客沙发上，就着温水细嚼慢咽地吃完了两颗巧克力和一包苏打饼干，低血糖的症状稍稍得到缓解。

    里屋，发完一通火的辛衍也暂时平復下来，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看清了上面罗列着的消息提醒跟未接来电，眸色微变。

    辛衍边低头划开屏幕边手一挥道：「你们先出去吧。」

    程乐还没反应过来，余光瞥见苏峤在旁边给他使眼色，方才如梦初醒，转身战战兢兢地退出办公室。

    辛衍点进最近通话给林见山回拨过去，响了一下却被挂断了，他拧起眉，抬头看见苏峤仍停在原地没走，寒着脸道：「你还有什么事？」

    苏峤道：「辛董，林先生过来找您，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

    林见山这边刚挂了辛衍电话，不远处紧闭的办公室门拉开，苏峤走了出来，目光径直落在他身上，传达上司的指示：「林先生，辛董叫你进去。」

    前脚刚踏进董事长办公室，门就被苏峤从外面带上了，辛衍绕过办公桌大步走过来，面色稍霁，眉眼蕴着几分意外：「你怎么来了？」

    林见山停在原地没动，一脸平静地反问：「我不能来么？」

    辛衍靠近牵起他的手，把人往屋里领，总算露出笑模样：「能啊，我是说你怎么心血来潮到公司找我，从家里过来的？」

    「我出门办点事，」林见山被摁着肩膀推到沙发上坐下，「顺路过来看看。」

    「办什么事？」

    「给安安选幼儿园，挑中了几家，想实地考察一下。」

    衣料窸窣中，辛衍轻笑一声，听不出褒贬道：「你可真够尽职尽责的。」

    林见山抬手抵住他逼近的胸膛，「你做什么？」

    「你都亲自送上门来了，我还能做什么？」辛衍轻而易举制服乱动抵抗的手，低头吻住两片唇。

    「等等——」林见山别开脸躲避，他知道辛衍的心情并未完全变好，似乎亟需一种方式纾解，但是……

    唇瓣被恶劣地咬住，他吃痛，轻喘着说：「……你还没吃午饭吧？」

    灼热鼻息萦绕耳边，辛衍沿着颈侧的皮肤一路亲下去，声音低哑中裹着浓烈的不容忽视的侵略性：「可我现在不想吃饭。」

    虽然已经开春，但北方室外的气温依旧在零下徘徊，出门前林见山特地又加了件羊绒衫保暖，并不好脱，辛衍亲也亲了，却不是很满足，干脆将人从沙发上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朝里间的私人休息室走去。

    门砰地一声从里面摔上，只来得及泄出林见山被扔上床的一声惊喘。

    偌大而又空荡的董事长办公室，头顶中央空调出风口在唿唿送风，隐约似乎能听见夹杂其中的人声呜咽，裹着哭腔断断续续地求饶：「……不行，太深了……」

    法务总监叶锦华敲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看了眼端坐办公桌后正轻点滑鼠浏览文件的辛衍，暗道，程乐那傢伙怎么谎报军情呢，讲什么董事长心情奇差，瞎说，我看明明好得很嘛。

    走到桌前，叶锦华将手里装订好的一沓厚厚的合同文件递出，「辛董，这是能源项目初步拟定的合同，我在一些细则上做了修正和完善，您请过目。」

    辛衍嗯了一声，视线从电脑屏幕前移开，伸手接过叶锦华递来的合同，朝桌对面会客椅的方向努嘴，「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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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锦华拖来椅子准备落座，目光不经意扫到远处茶几上的餐盒，很有眼力劲儿道：「要不辛董先用晚餐吧，我这边不急，可以回办公室等您。」

    辛衍翻阅着文件头也不抬道：「那不是晚饭，是午饭。」

    叶锦华鬼精灵一个，闻言忙改口：「这都下班了，辛董还没吃午饭？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我吃过了，那份是给别人留的。」

    叶锦华又说：「放那么久该凉了吧，要不重新叫一份？」

    这话倒是提醒了辛衍，抬起腕錶看了看时间，已经傍晚六点多了，他蹙眉自言自语道：「怎么还在睡……」

    第55章 做董事长夫人很委屈你么

    叶锦华没听清，朝前探了探身体：「辛董您说什么？」

    「没什么。」辛衍合上文件，「你先回去吧，我看完给你回復。」

    「哦哦，好。」

    叶锦华前脚刚走，辛衍霍然起身，快步走到休息室外扭开门。

    屋内拉着遮光帘，暖气打得也足，皮鞋踩在提花地毯上隐去声音，他踱至床畔，听见熟睡中的林见山发出清浅的唿吸声。

    但一眼就看出了异样，半边脸颊埋在枕头里，面色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心难受地皱成一团，双唇褪去血色，变得泛白干裂。

    明显是发烧的症状。

    不应该啊，辛衍想，休息室有备用的安全套，而且林见山体力不支，他弄了两次就没再继续，事后还仔细清理过，怎么会呢？

    可眼面前的事实容不得他为自己辩护，起身准备出去拿手机打电话。

    衣角陡地被拽住，辛衍身形一滞，回过头看到林见山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

    「你……」他张嘴想说话，喉咙沙哑，大概也是不舒服，咳了两下清清嗓子，才接着道：「……几点了？」

    「六点多。」辛衍又挨着床沿坐下，伸手摸他额头，确认道：「你发烧了。」

    林见山迟钝地哦了一声，道：「怪不得头那么疼。」

    他病起来人也懵懵的，整个反应都慢了半拍，有点像喝醉酒时的样子。

    「我去给你倒杯水。」

    「嗯。」林见山应了一声，又不放心似地交待：「你自己去，别让人送进来，我丢不起那个人。」

    辛衍失笑，拖着长腔说了声好，「林哥，做董事长夫人很委屈你么？」

    林见山抿起唇不说话，辛衍摇摇头，起身给他倒水去了。

    回来时看到林见山已经坐起身靠着床头，拿着手机在看。

    「生病就别玩手机了。」

    辛衍将手机抽走，水杯递到面前，林见山就着他握着的杯子喝了两口，被呛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辛衍忙放下杯子，去拍他的后心顺气，林见山往旁边躲了躲，眼眶红红的，盈着一汪水光：「……轻点。」

    大少爷是真的不怎么会伺候人，看他病恹恹的模样又心疼不已，绷着脸道：「我叫医生过来。」

    「别。」林见山阻止：「回家吧，这种小感冒，芳姨那儿备的都有药。」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辛衍没跟他犟，「行，回家。」

    林见山晕晕乎乎地穿好衣服，夜里气温低，辛衍要给他系上围巾，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个点儿还有很多人没下班，他怕被看出来那围巾是辛衍的。

    这样的小心谨慎，在辛衍看来不过是多此一举。

    好在出了办公室直接走的高管专用电梯，唯一难以避开的，是董事长办公室旁边的董秘办公室，苏峤还没下班，听到动静出来看了眼，正巧撞见辛衍握着林见山的手往自己大衣口袋里塞，俩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注意到他，苏峤默默吃了一嘴狗粮，心里很不是滋味地掩上了门。

    电梯直抵地库，司机陈方亦已经把车开出来在出口等着了，看到林见山也丝毫不惊讶，表情自然地向他问好。

    从公司回辛宅差不多一个钟头的车程，逢着晚高峰还要堵上一会儿，陈方亦把车开得很稳，挡板升上去，车内静谧无声，林见山窝在座椅里，仍烧着，渐渐从骨头缝里渗出酸痛来。

    一开始抱臂靠着车窗，后来被辛衍揽过去，头歪在他肩上，觉得硌，生了病的人受不住丁点儿不舒服，想撤离，又被隔着中控搂进怀里。

    「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许是辛衍的怀抱太过舒服，又或许根本就是感冒病毒作祟，林见山这一觉睡得很熟，直到车子抵达辛宅都还没醒。

    辛衍径直把人从车里抱出来，用脸颊贴了贴额头，触感滚烫。

    安安也还没睡，正由保姆陪着在二楼林见山那间书房玩益智积木游戏，却是一心二用，时刻关注着窗外动向，终于瞥见前庭有车灯晃过，眼睛腾时亮了。

    等他迈着小短腿从书房跑出来，正撞见辛衍抱着林见山往楼上走，脚步立刻剎停，本能地有点怯，却抵不住急切的心，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怀里的人，奶声奶气地问：「林林怎么了？」

    辛衍对这小孩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态度，看他一眼，扭头去唤保姆：「过来把孩子带走。」

    安安受了冷落，瘪瘪嘴，若是以往，估计也就跑开了，因为心里清楚辛衍并不喜欢自己，但这会儿兴许是一整天没见着林见山，又看他被辛衍那样抱着，小孩子的世界里泾渭分明只有好人和大坏蛋，这一幕在安安眼中，无异于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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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保姆上前要带他走时，安安突然从对方怀里奋力挣脱开来，扑过去一把抱住辛衍大腿，扯着嗓子开始嚎啕大哭。

    估计是用了吃奶的劲儿，那哭声穿透力极强，饶是辛衍这样修炼已臻化境的混世魔王，一时间也被震得头皮发麻。

    安安边哭边把鼻涕眼泪往他裤腿上蹭，质地精良的高定西装眨眼间就被蹂躏得不成样子，这也就罢了，林见山原本窝在辛衍怀里睡得昏沉，被这一嗓子哭声吵到，唔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就下意识地问：「是不是安安……」

    辛衍收紧手臂，沉着脸给旁边保姆和管家递了个眼色，两个大人一起终于把安安从他腿上扒拉开，然后听辛衍道：「你林叔叔感冒发烧，需要休息，你听话一点，别哭了。」

    安安鲜少见到他这样好声好气地跟自己讲话，一下子愣住，连哭都忘了。

    「可是……」须臾后，安安边用小手抹着眼泪边抽泣着道：「我还没和林林说晚安呢。」

    辛衍意外民主地说：「一会儿医生过来，你不怕传染的话就来吧。」

    约莫半个钟头后，家庭医生匆匆赶到，给量了体温测过血压，初步诊断是风寒感冒，一旁的辛衍听了这话，问管家林见山上午几点出的门，有没有派车跟着。

    「我问过，林先生说不用，好像是有朋友过来接他。」

    辛衍冷着脸嗯了一声，管家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医生按照寻常风寒感冒的标准给开了药，为了尽快退烧就要挂水，扎针的时候，安安趴在床沿，想看又害怕，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瞥过来，还一个劲儿地说叔叔轻点，医生被逗得忍俊不禁，连声夸他可爱。

    一切安顿好，管家送医生离开，输液要有得等，芳姨去厨房准备宵夜，留下一大一小守在床边。

    辛衍俯身给林见山掖了掖被角，动作堪称小心翼翼，一场重感冒来势汹汹，人都瞬间憔悴了许多，他后知后觉地开始反思起自己下午的过分行径来。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在这时嗡嗡震动，煞风景一般，他蹙眉偏头扫过去，屏幕来电提示是个不算陌生的人名，周晟礼。

    大晚上的打电话，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最关键的是，林见山居然还存了这个姓周的的手机号码。

    辛衍面沉如水地盯着看了片刻，拿起来摁了挂断。

    第56章 反矫达人

    病来如山倒，一场重感冒让林见山在床上躺到第二天下午才悠悠转醒，第一时间感觉嗓子眼干涸得快要冒火，睁开眼睛视线都变得模煳，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正坐在床边地毯上翻看儿童绘本的安安。

    其实他中途也醒过几次，知道身旁始终守着人，朦朦胧胧一道影子，辨不清是谁，但莫名令他安心，就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窸窣动静让安安刷地抬起头，五官精緻的小脸蛋上绽开笑容，丢下绘本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床边，保姆阿姨也不知道给他涂了什么宝宝霜，一股子甜滋滋的奶香味儿，窜进鼻孔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安安皱了皱鼻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心事重重的担忧：「林林你睡了好久！」

    林见山唔了一声，撑身坐起，烧固然是退了，但紧接着就是嗓子疼头疼加鼻塞，嘴里发苦，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内壁凝着细小水珠，像是刚放凉没多久，他端起来一口喝掉半杯，快着火的喉咙终于得以滋润。

    安安追着问：「林林病好了吗？」

    「你不要离我那么近，」林见山一开口嗓音沙哑虚弱，抵唇咳嗽一声：「会传染的。」

    安安叉腰挺起小胸脯，「我才不怕。」

    林见山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一叠脚步声由远及近，管家出现在门口，看表情像是松了口气：「林先生终于醒了。」

    卧室拉着窗帘，不知白天黑夜，所以林见山也不晓得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觉飢肠辘辘四肢软绵。

    「几点了？」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管家很是善解人意：「厨房炖了肉粥，我现在让人送过来。」

    「嗯，辛衍呢？」

    「辛先生这会儿正在书房，公司那边刚送了几份文件过来。」

    林见山颇为意外：「他今天没去公司？」管家点点头。

    知道是为了自己，林见山默了默道：「那让他先忙吧，就别去打搅了。」

    不一会儿餐点送过来，林见山不习惯在床上吃东西，起身去了起居室，病中多有忌口，芳姨做了姜丝鸡肉粥，姜丝切得极细，几乎化在粥里，米粒也炖得软烂，配着几样开胃小菜，都是芳姨自己动手腌制的，用了她老家那边的古法秘方，清脆爽口。

    安安中午吃过饭，仍陪着喝了一小碗粥，然后揉着小肚子开始打嗝。

    林见山吃东西向来不疾不徐，加上生病肠胃也不太舒服，更讲究细嚼慢咽，吃到中途，搁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他迟疑片刻，还是选择接了起来。

    幸好接了，竟然是周晟礼打来的，林见山有些惊讶：「你怎么换号了？」

    周晟礼倒也直白：「因为用原先那个号码打不通。」

    「怎么会……」话音戛然而止，林见山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略带尴尬道：「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之前手机没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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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过了一天一夜，周晟礼的情绪稍稍得到平復，但语气听起来依旧消沉，像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那股子精神气被从身体里快速抽离，整个人变得颓靡不堪。

    「我打来是想问，林先生最近哪天有空？」他道：「想让你带我去看一看庭婉。」

    林见山如今赋闲在家，其实哪天都有空，问题在于怎么跟辛衍提这茬儿，单看他暗戳戳把周晟礼的手机号拉黑这一举动，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具体哪天……」林见山搅着碗里的粥，「等我确定下来再给你回个电话吧。」

    「好。」周晟礼没有强人所难地要他立马就定下时间，哪怕怀着莫大的悲痛，到底还是守礼节的。

    辛衍处理完工作的事，从书房出来回到卧房，发现主卧大床空荡荡，上面躺着的人不见了踪影，问管家，说林先生已经起床并用过餐了。

    「这会儿人呢？」

    「应该在小少爷那儿吧。」

    林见山正在安安房间翻找从老家带过来的那两只行李箱，孟庭婉走后并没有留下多少可以充当念想的物件，除了一个孩子，但他目前还不想让周晟礼知道安安的存在。

    不过是看对方为永失所爱悲痛伤怀，难免起了恻隐，想找些孟庭婉生前的东西拿给他，聊以慰藉。

    辛衍进来的时候，迎面撞见林见山正费力地想把硕大的行李箱从衣柜最上面那层格子里拽出来，箭步上前稳稳接住即将脱手砸落的箱子，拎下来放在脚边，蹙眉道：「你这才刚退烧，又折腾什么？」

    林见山也被吓了一跳，自知理亏，未语先笑：「你忙完啦？」

    辛衍板着脸上手去探他额头，确认体温真的降下去，方才道：「醒了怎么不去书房找我？」

    「你忙你的事，我找你做什么？」林见山边说边蹲下身将行李箱打开，里面大部分都是安安的衣服，孟庭婉买的，她自己就很爱打扮，也捨得给孩子花钱，这个年纪的小孩个头窜得快，衣服买回来穿不了多久便不合身了，她却给安安置办了很多，还都是价格不菲的牌子货，甚至有几件是稍大几码的，要等安安再长个两三岁才能穿，她买下那些衣服时，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从行李箱夹层里翻出一只湖蓝色香奈儿钱夹，就在孟庭婉去世前一天，她和林见山带着安安逛步行街，手里拿着的就是这只。

    林见山摩挲着表面的真皮纹理，却掌心一空，钱夹被辛衍冷不丁抽走，冷冷道：「你没事跑这儿来睹物思人来了？」

    「不是。」林见山撑膝站起，还是实话实说了：「我准备拿给周晟礼的。」

    辛衍眯起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这句话的可信度，半晌眉毛一挑：「别告诉我，你这位高中同学跟那姓周的还是旧情人。」

    还真让他误打误撞猜着了，不过辛衍向来洞察力敏锐，能推测出这一点也不算什么。

    「他们俩是在一起过，不过后来分手了，庭婉另嫁他人，周晟礼也因此出国待了几年，直到去年听说了庭婉离婚的消息才回来的。」

    辛衍轻嗤一声，很煞风景地泼冷水：「周晟礼不是因为他们家在国内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才被他爸派去国外拓展业务线的么？」

    「……」林见山：「不管怎么说，我能看出来，他是爱着孟庭婉的。」

    「爱到眼睁睁看着对方嫁给别人？好无私好大度的爱，恕我难以理解，更无法苟同，名字叫周晟礼，还真把自己当成情圣了。」

    林见山无奈，不准备跟他继续辩论下去，伸出手道：「好了，把钱夹还给我，另外有件事还要跟你商量。」

    却听辛衍道：「你的先放一放，我这儿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林见山带着疑问看向他：「什么？」

    「我姐后天出狱。」

    【作者有话说】

    反矫达人辛衍

    第57章 「你当我是特工？」

    辛悦出狱的消息并未让林见山太过惊讶，随之而来的是对对方出狱后会做出什么举动的猜测和隐忧，但辛衍那边似乎是轻拿轻放的态度，只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而等到辛悦出狱那天，甚至都没有派人去接。

    这做法未免太过冷漠无情，林见山都可以预见到董事会那群长辈又要如何借题发难，但辛衍向来不把他们当回事，刚接手集团那两年还有点新主难以服众的意思，现下高管班子都已经换了一轮，全是辛衍提拔上来的能人干将，大权揽在手，在一系列战略举措上独裁果决，已经让长辈们对他很是不满了。

    林见山暗暗揣测，辛衍这一行为，也有可能是想以此触怒董事会里的亲辛悦派，看看他们到底会做出什么反应也未可知。

    但亲姐弟闹成这样，难免会让外人钻了空子。

    林见山提醒辛衍，非常时期，对内要用怀柔手段，后者只是笑了笑，作势要来亲他，林见山就知道辛衍这意思是并不想让自己过多干涉。

    也是当年他被牵扯进绑架案一事让对方生出心理阴影，所以即便有一点点遗憾，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谈。

    林见山答应了周晟礼三天后两人结伴回一趟县城老家去见孟庭婉，鑑于辛衍对周晟礼单方面的偏见，他在出发当天上午，才给对方发消息告知了自己要回趟老家，颇有先斩后奏的意思。

    等辛衍结束了一上午会议看到消息给林见山打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坐上飞往老家的航班并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主打一个时间线上的阴差阳错。

 第94页

    落地老家县城临市的机场，天朗气清碧空万里，林父开车来接，见儿子是和一位陌生男人一起回来的，还问了一嘴：「安安呢？」

    「我跟朋友回来办点事，就待两三天，所以就没带他。」

    「哦哦。」林父转脸看向周晟礼，听儿子介绍：「这位是周先生。」

    「你好你好。」林父伸手同周晟礼握了握，表情有些微妙。

    车先开去县城唯一一家称得上是五星的酒店，当初辛衍过来也是住这里，周晟礼提前订好了房间，林见山礼节性地邀请他去家里做客，被婉拒：「不麻烦了。」

    正在开车的林父听着俩人的互动，轻咳了一声。

    等中途把周晟礼放下，车内只剩父子二人，林父终于憋不住旁敲侧击地问：「之前那位辛先生呢？」

    林见山没听出他爸的话里有话，如实回答：「他工作忙。」

    林父试探着追问：「你们俩吵架了？」

    这时候林见山仍旧没品出他爸是什么意思，「没有，爸你干吗这么问？」

    车停在红灯路口，林父扭脸眼神复杂地看过来，车内安静了一两秒，林见山终于后知后觉地接收到某种信号，瞳孔一震心头勐跳，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成年后离开家的港湾去外面世界闯荡的孩子，有时候潜意识里会过于低估父母，本能地认为他们跟不上时代思想陈腐守旧，所以常常选择对长辈缄口不言，更倾向于和同龄人沟通。

    但其实父母什么都懂，含辛茹苦养大的小孩，抱在襁褓中一个小动作一个微表情都能领会得当，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又怎么看不出发生在孩子身上的变化，哪怕再轻微，再被极力掩饰和隐藏。

    林见山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时间点，在父亲那儿被迫出柜了。

    「唉……」

    儿子一句话没说，林父就已经明白了，他嘆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正在倒数的红绿灯，就像小时候无数次他用坚实的臂膀将年幼的孩子抱在怀里时那样，说：「你放心，你妈还不知道，只是我的猜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那些年你一直用工作太忙做藉口不愿提及成家的事，很多次相亲也都无疾而终，我刷到过一些这方面的视频，开始只是怀疑，后来又去查了资料，直到过年期间那位辛先生登门拜访……」

    林父踩下油门，车子左拐驶进熟悉的老城区街道。

    林见山听着父亲娓娓道来的语气，心绪跌宕起伏，一句话也讲不出。

    「但不管是跟男人还是女人，」林父忽而话锋一转，语重心长甚至带了点严肃的意味道：「当父母的最希望看到的，是你能安定下来，爸知道你的性格，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外面的世界眼花缭乱，所以才更要洁身自好。」

    林见山终于听明白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爸，你想哪儿去了？我和这位周先生不是那种关系，他是庭婉的朋友，这次跟我一起来，是去看望庭婉的。」

    林父梗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面子有些挂不住地问：「那你跟那个辛先生？」

    掐着点儿似的，林见山兜里的手机勐地震动起来，他隐有预感，掏出来一看，果然是辛衍打来的。

    林见山朝父亲嘘了一声，深唿吸一口气划开接通：「餵？」

    辛衍操着兴师问罪的语气沉声道：「你现在在哪儿？」

    林见山如实告知：「刚下飞机，这会儿在回家的路上。」

    「真行啊你，」辛衍冷冷道：「我姐前脚刚出狱，你就一声不吭往外跑，连保镖都不带，是嫌自己命太硬么？」

    林见山为他的小题大做感到既窝心又无奈，但也不怪辛衍这样谨慎提防，毕竟前车之鑑摆在那里。

    但对于辛悦这个人，林见山其实还是很佩服的，出身豪门，又从世界顶尖学府毕业，在天之骄子中都算拔尖的那一波，无非手段狠绝了些，当年被逼急了，想出绑架贺准爱人以嫁祸自己亲生父亲这样破釜沉舟的法子，大概是她走过最错的一步棋。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也是最能让人丧失理智和判断的催化剂。

    「我回趟老家而已，能出什么事？」

    「我当年两次车祸，也是在b城自己的地盘上。」辛衍语气沖沖道：「周晟礼呢，他身边也没带人？」

    「没，」林见山试图让他安心：「我们待两天就回去了。」

    辛衍在那边骂了句脏话，足以让这会儿刚踏进酒店房间的周晟礼连打几声喷嚏的那种，干脆利落道：「我现在走不开，让魏凯过去。」

    「别折腾人了。」林见山道：「我每天一早一晚给你打两个电话报平安好不好？」

    「不够。」辛衍得寸进尺：「早中晚加临睡前，还有微信每小时发一次定位报平安。」

    「……」林见山真的很想挂他电话，「你当我是特工？」

    辛衍失笑，从善如流道：「报平安的频次可以减少到两小时一次，但有一点，我的电话不能不接。」

    收了线，林父已经将车停好在居民楼下，将儿子方才的通话一字不落地都听进耳朵里，颇有老父亲关心小夫夫感情生活的意味问：「辛先生打来的？」

    林见山嗯了一声，总觉得他爸一口一个辛先生听着别扭，便又道：「爸，你以后还是直接叫他辛衍吧。」

    林父神态很有老道士捋须的感觉，点点头应了下来。

 第95页

    第二天一早，林见山开着他爸的车去酒店接上周晟礼，朝城外的墓园而去。

    周晟礼显然没休息好，眼睑下笼着一抹青，瞳孔里布满红血丝，加上本身就有些消沉颓废，上了车后也一直沉默，偏头看窗外还浸润在晨雾中的小城，眼神空茫，林见山问他吃过早饭没有，好半天他才回个：「没什么胃口。」

    路过一家临街小超市，林见山停车下去，片刻后折返，手里拎着一兜纸钱，坐进车内后又往周晟礼腿上丢过来一样东西，后者低头一看，是一盒烟。

    「我想你应该需要这个。」林见山将那兜纸钱撂到后座，又递来一只打火机。

    周晟礼动作机械地抬手接过，哑声道：「谢谢。」

    县城的墓园不大，依山而建，车子沿着水泥路蜿蜒而上，开春不久，巍峨山峦绵延，覆盖着一层新绿，人却是旧人。

    孟庭婉的墓也还很新，一圈打扫得也干净，还放了新鲜水果，林见山猜是孟妈妈不久前来过。

    直到看见墓碑上那张明艷动人的脸，周晟礼强撑了一路的精神终于彻底崩溃，踉跄着屈膝蹲下，从嗓子眼里哽咽出一声：「庭婉……」

    尾音断在空气中，那一刻，几多悔恨几多幡然，都随着燃起来的纸钱化作片片飞灰缕缕青烟，他跟她的这一辈子，终究还是结束了。

    林见山第一次听到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他转过身去，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微风送来周晟礼肝肠寸断的啜泣声。

    他跪在爱人墓前，一个劲儿地重复着那三个字。对不起。

    大梦一场，为时已晚。

    回去的路上，林见山把从孟庭婉为数不多的遗物中挑出来的那只香奈儿手包给了周晟礼，里面有张俩人的合照，放在夹层并不显眼的位置。

    并告诉了他一件事，「庭婉留下来一个孩子，今年三岁多。」

    周晟礼就像进水短路的机器，好一会儿才给出反应，却是问：「是叫安安吗？」

    他果然聪明，早就猜出来了。

    「嗯。」林见山道：「如果你想见见他……」

    「不用了。」周晟礼闭了闭酸涩的眼：「对我来讲，她是她，孩子是孩子，见与不见，没什么意义。」

    林见山只当他是情绪悲痛过度后的精神乏累，便把话题撇开：「好。」

    第58章 「再难也要试试。」

    林见山跟周晟礼三日后返回b城，落地是下午四点多钟，周晟礼的车就停在机场停车场，说要送林见山回去，被婉拒：「不了，家里有车来接。」

    他这样说，原本以为是家里司机开车过来，结果等出了停车场电梯一看，赫然是辛衍的那辆黑色加长普尔曼，停在不远处打着双闪等候。

    周晟礼显然也是认得这车的，知道里面坐着谁，在电梯口直接跟林见山告辞，「那我就先走了，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提。」

    「谈不上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庭婉是我朋友，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了却她的心愿。」

    周晟礼扯了下嘴角，笑得勉强。

    林见山目送他离开，抬脚走到车旁，辛衍从后座下来，朝远处投去一瞥，不咸不淡道：「姓周的跑那么快干吗？鞋底抹油了？」

    「可能怕你找他麻烦吧。」林见山小小地幽了一默。

    「我找他什么麻烦，要找也是找你的。」说完旁若无人地搂住林见山的腰往车里带，「走，回家再跟你算帐。」

    车行至途中，辛衍接起一个电话，对面三言两语间，他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是那种又有谁即将要倒霉了的冷。

    果不其然，接着就听辛衍嗤笑一声：「他要闹就由着他闹，一个老东西能翻出多大的浪来？不如就让他看看，现在辛家到底是谁说了算。」

    对于自家那些直系抑或旁支的长辈们，除了久居s城的大伯辛远为，辛衍一个都瞧不上眼，正经本事没有，只靠着手里继承下来的那点家族股权兴风作浪指手画脚，如今年纪大起来，更加倚老卖老，放以前辛衍对他们还是有几分尊重的，后来让那群人背刺过几回，最近的一次就是故意拿子公司明诺的财务问题当掩护，阻挠能源项目推进。

    辛衍当然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能源项目是长远计划，非一年半载就能得见成果，却是眼下时代发展的大趋势，关乎辛家能否从传统企业向新兴企业平稳转型。说那群人短视浅薄，但未必真的蠢，不过是怕家族企业在辛衍大刀阔斧的改革下彻底脱离控制，所以宁愿拖着这条巨轮在漩涡里打转直至沉船，也不肯放其远航。

    「老东西能搬出我姐来，那是真的弹尽粮绝，既然这样，就算他弃权好了，项目照常推进，让底下的人放手去做，出了任何问题我担着。」

    辛衍认真起来是很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魄力的，天生适合当领导者。

    对面又说了句什么，他讥诮一笑，吐字如刀：「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电话挂断，林见山问：「怎么了？」

    辛衍不喜把公事带到私生活中去，但问的人是林见山，他略一忖度也就说了：「董事会一个姓方的，是我舅老爷那一脉的，一直喜欢跟我唱反调，最近为能源项目的事闹好几回了，没什么，不用在意。」

    林见山在脑海中搜寻一番，咂摸出一个名字：「方轻鸿？」

    辛衍挑眉：「你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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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林见山说，这位姓方的董事会成员，当年可是旗帜鲜明地拥举辛悦接任集团董事长，「他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吧。」

    辛衍哼道：「老煳涂一个，谁知道他多大岁数，也许七老八十了也不一定。」

    林见山正要说什么，兜里手机却忽而响起，他拿出来接通，居然是魏凯打来的。

    语气听起来相当焦急：「林先生，你这会儿是和辛董在一起吗？」

    「对。」

    「那你能不能劝劝辛董，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来公司一趟，几位董事这会儿就守在辛董办公室等人，非要讨说法，还有以死相逼的！」

    林见山听得一愣，万没想到这种本该在狗血肥皂剧里上演的戏码竟然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旁边辛衍已经听出不对劲，伸手抓他手机：「谁打来的？」

    魏凯在那头听见自家上司的声音，吓得直接给挂了。

    「陈哥，」林见山降下挡板，朝前排正在开车的陈方亦说：「先不回辛宅，改道去趟公司。」

    辛衍没好气道：「你理那些人干什么？让他们闹一闹，讨不到甜头自然就散了。」

    「公司不是菜市场，三天两头吵吵嚷嚷很影响士气，你身为董事长不出面摆平，难道要任其发展下去？」

    「那话说在前头，」辛衍耸肩哂笑：「我去了情况未必会变好，反而有可能更糟。」

    林见山一派从容地不接他茬儿，只问：「你办公室里这会儿除了姓方——」他险些被带偏，说到一半改口：「除了方轻鸿还有哪几位在？」

    辛衍慢条斯理地念出一串名字。

    很好，都是当初跟辛悦走得近的那群董事，看来确实是一场有组织有计划的「逼宫」行动，难怪辛衍嗤之以鼻把人晾在那儿不想搭理。

    「这里头方轻鸿占股最多，是领头羊，只要搞定他，其他人不成气候。」

    辛衍尊重他的想法，表情认真起来：「确实，但搞定他很难。」

    林见山：「再难也要试试。」

    辛氏集团总部，顶层董事长办公室内，方轻鸿坐在会客厅沙发上，端起茶啜饮一口，重重放下，怒容满面：「辛衍他人呢！左等右等不来，是打算把我们这群老头子晾在这里不管不问了？」

    苏峤袖手立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道：「辛董下午有事出去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但b城的交通您也知道，这个点儿晚高峰是很堵的。」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方轻鸿将玻璃茶几拍得邦邦响：「我们已经等了三个多小时了，就是出趟城这会儿也该到了。」

    有人插话道：「老方，你也甭气，咱今天不是来吵架的，关于明诺的帐务问题，还有那个什么能源项目，没有过会就擅自开展下去，董事会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方轻鸿哼了一声，「当年老辛董在的时候，大家同气连枝，哪能闹成现在这样乌烟瘴气？」

    一时间有人嘆气有人摇头，不远处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魏凯探进来半个身子，手机还握在掌中，苏峤朝他递过去个眼神，魏凯微一颔首。

    二十多分钟后，高管专用电梯快速升至顶层，叮咚应声而开，辛衍和林见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魏凯在电梯口迎接，语速飞快地通风报信：「几位董事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这会儿正在歷数辛董您接任后的几大罪状呢。」

    辛衍边步履从容地往办公室方向走，边不以为然地问：「都说什么了？」

    魏凯斟酌词句，捡他觉得最重量级地说：「刚说到，当年老辛董立下的遗嘱内容是否存疑的问题……」

    辛衍短促地笑了一下，「就知道从他们嘴里放不出好屁。」

    话糙理不糙，魏凯深以为然道：「他们也是没辙了，目的还是想阻挠能源项目的推进。」

    「狗急跳墙，」辛衍讲话向来不客气：「几个半边身子入土的老头子还想学人家玩逼宫。」

    快走到办公室门口，他顿住步子，扭脸对林见山道：「你就别跟来了，离远点，免得血溅你身上。」

    林见山被他惊悚的比喻弄得哭笑不得，「好，我先不进去，在外面等你。」

    他用了「先」这个字，显然也是有后招的，辛衍眉毛一抬，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转身大步流星朝办公室走去。

    魏凯在前面推开门，林见山看着那道挺拔身形没入磨砂玻璃门后。

    「哟呵，小辛董还真是比神仙都难请。」

    甫一进屋，迎面就有唇枪舌剑朝辛衍而来，他置若罔闻，长腿阔步径直穿过偌大的办公室，走到落地窗前的弧形办公桌后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落座，然后抬腕看了眼表。

    「我只有一个小时时间，」他抬眼，目光从对面那群严阵以待的长辈们脸上一掠而过，「你们长话短说。」

    第59章 你也是我爸留给我的遗产

    辛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一众长辈脸色都不太好看，可别看方才嚷嚷得激动热闹，这会儿人真到了，又个个都扮起哑巴来。

    老狐狸们你瞧瞧我我瞅瞅你，谁也不愿当那个率先发难的出头鸟，连方轻鸿都收敛了怒火，仿佛不久前威胁要从董事长办公室跳下去的人不是他似的。

    辛衍等了片刻，索性点起名来：「方叔叔。」

    方轻鸿一怔，挺直了腰杆看向辛衍。

    却听他操着话家常的口吻询问：「您近来身体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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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辛衍还是把林见山的话听进去几分，并未一上来就针锋相对。

    方轻鸿假模假式地掩嘴咳嗽几声，道：「……还是老样子，换季各种小毛病，身子骨不太爽利。」

    「那是要注意好，毕竟也到了这个岁数了，我前两天打电话给我大伯，老人家的退休生活过得别提有多滋润，所以说啊，该服老的时候就得服老。」

    方轻鸿哪里品不出他的弦外之音，脸顿时一僵。

    有在座的其他长辈听不下去，怒道：「小辛董，你方叔叔好歹从小看着你长大，一个做晚辈的，最起码的尊重总该有吧？」

    「我怎么不尊重他了？」辛衍把玩着钢笔，他装乖也装不过一两分钟，很快又恢復本性，勾起唇笑得挑衅：「哦，还是说，没按照你们希望的方式尊重就不算尊重？」

    方轻鸿终于不再顾及面子，斥责道：「辛衍，我也看出来了，你就成心要跟我们这群老头子作对，是吧？」

    辛衍依旧笑眯眯：「方叔叔说哪里话，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晚辈可干不出来。」

    他又在夹枪带棒地阴阳，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这群长辈以明诺帐务问题为由阻挠能源项目推进的事。

    有脸皮薄的长辈沉不住气，当即拍案反驳：「能源项目本来就是你小子一意孤行，怎么还敢拿出来说？」

    辛衍瞥了那人一眼，朝后靠近椅背似笑非笑道：「董事会二十几号人，半数以上都投了贊成票，结果到您嘴里就成了我一意孤行，难道这就是几位叔叔伯伯的行事逻辑么，理论不过，直接开始泼脏水了？」

    「先不说能源项目，」方轻鸿给方才那人递过去一个眼神，话锋一转道：「抛开公事，在座的各位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不说两家话，什么亲者痛仇者快，小辛董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了点，我们做长辈的也别计较太多。说起来，你姐姐辛悦是不是出狱了？该找个时间办场家宴给她接风洗尘。」

    这人总算图穷匕见，辛衍噙着笑不接腔。

    方轻鸿便自顾自继续往下讲：「唉，你姐姐啊，实在是可惜，论能力手段，颇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我们那时候还都以为，她会接任集团董事长的位子……」

    这些人本来就是旗帜鲜明的亲辛悦派，能当面说出这种话不足为奇，很快就有人附和：「有件事我藏在心里好几年了，今天借这个机会不吐不快，老辛董当年是突发恶疾遽然离世，他走后遗嘱被公布出来，由从不过问家族企业的小儿子继承自己手中100%的股权，激起一片譁然，紧接着辛悦就出了事。那份遗嘱，除了辛远为，在座的大家都没有亲眼得见，小辛董，我想知道，当年那份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遗嘱，究竟是不是出自你父亲之手？」

    这人话说得有够直白，简直就是在贴脸开大，连旁听的苏峤都蹙起眉。

    辛衍却不以为然地将手中钢笔往笔筒里一投，正要开口，不远处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

    青年身段修长高挑，气质落落无尘，一身基础款的白衬衫加黑西裤勾勒出清瘦骨架，平肩长腿，在屋内众人齐刷刷看过来的视线里，款步走了进来。

    站定后，目光一视同仁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甚至没有在辛衍身上稍作停顿，语气平缓道：「各位好，鄙姓林，几年前曾在集团总裁办任职，同时也是辛老先生当年的遗嘱见证人。」

    他这话如同石子投湖，激起一片错愕。

    苏峤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诧异，自上而下地又将面前这人打量一番，好像第一天才认识他那般。

    方轻鸿眯起眼睛，对于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年轻人的身份是一百个不相信，扭脸看向辛衍道：「小辛董，你当我们都老煳涂了？搞出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煳弄差事？」

    被这么说的辛衍还真是冤枉，林见山来这一遭事先都没跟自己通过气，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装的还是来真的。

    「方叔叔急什么，先听人家把话说完。」辛衍好整以暇地朝林见山觑了过去，一副我就看你要怎么演的架势。

    「各位贵人多忘事，想不起来也是正常，几年前的董事长见面会，我代表辛悦总上台演讲，在座的几位董事都曾出席，会后有过一张合影。」林见山边说边掏出手机，走过去欠下身双手递给方轻鸿，笑容和煦地看着老人略显浑浊的双目轻声道：「不知您看到这张照片能否想起点什么？」

    方轻鸿愣了愣，看看面前青年的脸，又低头看一眼照片，仔细辨认后，终于想起来：「你……你就是当年辛悦手底下那个林、林什么来着？」

    「林见山。」

    方轻鸿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指着林见山沖其余人道：「是他，我有印象，当年总跟在辛悦身边那个法务总监。」

    「其实您说错了，」林见山却纠正道：「我不是辛悦总手底下的人，我为辛老先生做事，关于当年遗嘱一事，我作为见证人，可以给在座的各位解惑。」

    「等等。」

    先前那位提出质疑的这时又站出来道：「你说你是遗嘱见证人，身份也得到了方老的证实，但这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了。」

    林见山微微一笑：「不瞒您说，我确实是跟着辛董一起过来的，他听闻在座各位对遗嘱的事存有疑虑，就希望能由我出面讲明。」

    「那我要怎么相信你跟他不是一伙儿的？」

 第98页

    林见山不疾不徐道：「要这么说也没错，我跟辛董是一伙儿的，更准确一点，我的职责就是为辛家服务，老辛董在世时，我在他手底下办事，老辛董去世后，小辛董作为家族继承人，顺理成章也成了我的新上司。」

    方轻鸿沉吟片刻，道：「既然这样，听你刚刚的口风，遗嘱的事果真没那么简单？」

    「对，当年辛老先生，确实曾立过两份内容截然相反的遗嘱。」

    林见山此言一出，不仅沙发上诸位董事会长辈齐齐坐直了身体，连辛衍也放下了架起的二郎腿，眸色深沉地看向屋中央长身孑立的青年。

    苏峤更是皱起眉，不明所以地瞪着林见山。

    「内容截然相反？」方轻鸿道：「也就是说，老辛董当年对于把继承权留给儿子还是女儿，一直都是拿不定主意的？」

    林见山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那最后是什么促使他选择了让辛衍接手董事长之位？」有人道：「我听说，当初老辛董病发，辛悦忙于公事无暇分身，却是向来不学无术的小儿子一反常态地守在病房外寸步不移，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辛悦还是煳涂，没想到临了临了，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辛衍冷笑一声，插话进来：「你不如直说是我拔了老头子氧气管，弒父夺权好了。」

    那人飞快接过：「这可是小辛董自己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吧？」

    方轻鸿抬手掌心向下压了压，「好了，听这位林先生讲。」

    林见山操着平铺直述的语气道：「促使辛老先生坚定了保留哪份遗嘱的契机，是因为他得到一个消息，当年小辛董遭遇的那两起车祸，皆出自女儿辛悦之手。」

    话音落，周遭鸦雀无声，各位董事皆震惊地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年那两起车祸的幕后主使迟迟查不出，一直到现在都是大家眼里的悬案，没想到早已被老辛董知晓真相，他们虽然不信辛悦能对亲生弟弟做出那种事，但一想到四年多前她就因为策划绑架案一事入狱，再往前推，也就合理了起来。

    「一面之词！鬼话连篇！」

    一名董事霍然起身，打破凝滞的空气，指着林见山的面门怒斥：「辛悦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辛衍是她亲弟弟，哪怕是为了争夺继承权，也不可能做到那种地步！」

    「是。」林见山补充道：「老辛董的消息来源我不得而知，车祸的主谋到底是不是辛悦，我也不敢妄下论断，今天站在这里告诉大家这些，只是想说明，在当时当刻的辛老先生眼中，女儿已经不再是最佳继承人，所以那份公布出来的遗嘱，自始至终都是真的，从无作假一说。」

    那位董事气到胸口上下起伏，还想争执什么，被身旁人按住肩膀。

    方轻鸿重重嘆口气，道：「一直以来，是我们误会了。」他也是体面人，站起身缓缓朝辛衍的方向转过脸，郑重其事又语重心长地说：「当叔叔的给你道个歉，这件事以后再也不提了，至于你姐姐……老辛家这一代就剩下你们两个，如果当年那两起车祸的主谋最后调查清楚不是她，我希望你们姐弟俩能抛开芥蒂相互扶持，不要再争来斗去了。」

    辛衍隔着宽阔的办公桌沉默着与他对视，方轻鸿收回目光，沖其他人疲惫地摆摆手：「走吧，都走，别再这儿围着了，把地方腾给年轻人，我们这些老东西，该干吗干吗去。」

    魏凯很有眼力劲儿地过去帮忙开门，一众老董事鱼贯而出，苏峤原本立在原地犹豫，看着林见山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被魏凯使个眼色带走了。

    等人全部离开，办公室门从外头带上，林见山长长地舒了口气，刚要转身，就被快步走过来的辛衍一把揽住肩膀，声音带笑：「原来你也是我爸留给我的遗产？」

    第60章 「嗨，这么巧？」

    林见山拂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别来劲，没听出来我刚刚那套说辞都是现编的么？」

    「是吗，可我看你不像演的。」

    「谢谢你如此认可我的演技。」

    辛衍笑起来，眉眼弯弯眸似星辰：「那群老头子不是也被你出神入化的演技折服了么，林影帝。」

    林见山却道：「我看未必，他们只是被辛悦有可能是两起车祸的主谋这件事给震惊到了，需要回去好好消化消化。」

    辛衍笑意淡了几分，说：「嗯，他们不愿相信的。」

    林见山偏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那你呢？」

    「我什么？」

    「你信吗？」

    「我从来不信。」

    林见山没有接腔，好像在等着下文一般，果然，片刻后辛衍再度开了口。

    「我曾说过，我妈是在我五岁那年走的，就在她去世的半年后，我生了一场病，感冒引起的暴发性心肌炎，险些没能熬过去。」

    他声音云淡风轻，去让林见山瞳眸一颤，就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是忍不住去后怕。

    「我在icu里住了半个多月迟迟不醒，当时家里有老人迷信，请了大师上门卜卦，那大师说我生来命薄，这一遭恐怕是要被亲生母亲带走，结果那人被我姐姐撵了出去，还放话说再有乱嚼舌根的，她一个不饶。」

    辛衍顿了顿，「……但后来她自己跑去给我求平安符，沿着寺庙的台阶一路磕头上去，你能想像吗，我姐那样的人，居然会虔诚到乞求神明眷顾。这事后来是我爸悄悄告诉我的，在我姐看来太过『丢脸』，她不会主动说。」

 第99页

    林见山缄默半晌，出声道：「所以……」

    「没有所以。」辛衍却打断了他，「我不会去揣度我姐当初去求那枚平安符时的心情，哪怕你跑去问她为什么，恐怕她也说不出来。人的感情本来就是矛盾又复杂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林见山缓缓地点了点头，「嗯，就我个人而言，也不相信你姐会做出伤你性命的事，还是倾向于跟徐家人有关。」

    后半句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或许，还有王家的份儿。

    b城的这些大家族关系错综复杂，也分各种派系，像辛家跟尹家是世交，徐家依傍尹家的势力，但王家却游离在他们这组关系网以外，交情并不深，所以那天尹家女儿生日宴，把门槛儿踏破的那群宾客里面，并不见有王家的人。

    林见山也是最近才渐渐地有点摸出头绪来，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辛衍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摇了摇头，林见山决定先不把毫无根据的事分享给他，抬眸看着面前人的眼睛：「回家吧，我饿了。」

    辛衍顺势牵起他的手，「走。」

    自从上次叶锦华加回了林见山的新微信号后，就一直想约他出去吃饭，再叫上莫兰和李卉，前阵子因为周晟礼的事抽不出时间，现下腾出空来，再推脱不了，林见山自己也有点想见见以前的老同事，聊聊天叙叙旧，总比一直待在家里好。

    这次出门他决定带上安安一起，小傢伙因为他近来三番五次地抛下自己外出正闹脾气，林见山拿了衣服给他换，说要带他出去玩，安安很不配合地环着小胳膊摇头拒绝：「我才不要去，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又冷又干。」

    b城的初春仍是寒意料峭，风割在脸上刀子一样，自然不如铺着地暖的室内舒服，也不怪安安会这样想。

    「那你也不能一直待在家里，」林见山耐心给他讲道理：「等秋天上幼儿园的时候，还是要出门的。」

    「为什么一定要上幼儿园呢？」安安问：「家里不是有庄老师吗？」

    「可家里也只有安安一个小孩，难道你不想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吗？」

    安安斩钉截铁道：「不想，他们都好蠢。」

    辛衍正好从房间门口路过，听了这话，扑哧一声笑出来。

    林见山扭头瞪他一眼，后者先耸肩做了个无辜表情，继而抬脚走了进来。

    仿佛存在某种同类压制，原本还很嚣张的安安看到辛衍进来，放下了环在胸前的胳膊，老老实实让林见山给自己换衣服，但还是有点任性的，等林见山往他身上套毛衣的时候，很是挑剔道：「我不要穿这件。」

    林见山像个无底线纵容孩子的家长，「那你想穿哪件？」

    安安抿着嘴不肯说。

    林见山哄道：「那我抱你去衣柜前你自己选？」

    辛衍走过来，一把抽走他手里的毛衣，径直扔到安安头上。

    林见山被他的动作惊到，哎了一声，就听辛衍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自己穿衣服了。」

    安安把毛衣从脑袋上扒拉下来，气唿唿地瞪着他：「我才不信！」

    「爱信不信。」辛衍道：「等你去了幼儿园因为不会自己穿衣服被其他小朋友嘲笑的时候，就知道是谁比较蠢了。」

    几分钟后，林见山牵着自己穿好衣服的安安和辛衍下楼到客厅，管家等在那里，递来一把车钥匙，道：「林先生，儿童座椅已经装好了。」

    林见山跟叶锦华他们约的是晚饭，打算自己开车过去，挑了辆相对不那么高调的奥迪a8，比起其他那些动辄就几百上千万的豪车，这辆明显朴素许多。

    今天休息日，辛衍晚上另有一个应酬，然而就算没应酬他也不能跟着林见山一块去，顶头上司出现在跟老同事的饭局上，还是以家属的身份，估计叶锦华心脏病都得被吓出来。

    「让司机送你过去不行么，干吗非要自己开车？」

    林见山心说我不想那么大的派头，但嘴上却找藉口道：「我想练练，好久没碰车了。」

    这话正戳到辛衍死穴，林见山是因为什么好久没碰车不言自明，于是再有意见也只能随他去：「行吧，那你注意安全，开慢点。」

    林见山开着那辆奥迪a8载着安安驶出辛宅，半路叶锦华的电话打过来，问他快到没有，背景音里还能听到李卉咋咋唿唿的声音，这姑娘嫁人归嫁人，性格还是那么的风风火火。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滑进火锅店所在的商场地库，叶锦华挺会选地方，一街之隔的对面就是辛氏总部大楼，夜色中的玻璃幕墙流光溢彩。

    林见山抱着安安乘电梯一路抵达楼层，出来走没两步就是那家火锅店，蛮有名的一家连锁店，口碑不错，因此生意红火，门口还有排队等位的，负责叫号的服务员挂着耳麦招唿客人，林见山走过去报了包厢号，被服务员往里引。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不久前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后者刚好从路过的一间包厢里出来，仍是那副青春洋溢的打扮，连帽卫衣配工装裤，手机举在耳边似乎正在打电话，但林见山从他身旁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被一眼捕捉到了。

    肩膀让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林见山转过头，看见王尧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一段距离，笑着跟他打招唿：「嗨，这么巧？」

    【作者有话说】

    是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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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想一睹嫂子芳容

    林见山愣了愣，很快就想起来他是谁，十分客气地笑了一下：「你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

    王尧敏锐地感觉出他态度不算热络，便也很有分寸地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原本准备伸过来与林见山相握的手也收了回去，但面上笑意未减，「是啊，朋友推荐过来的，这家火锅店远近闻名，。」

    他话音落，感觉大腿被一股不算太重的力道推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个约莫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模样生得标緻可爱，正仰起小脸以一种看陌生人的警惕眼神盯着自己。

    「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小孩？」

    上回搭周晟礼的车，林见山聊到给安安找幼儿园的事，当时在后排睡觉的王尧还嫌吵，没想到却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还记在心上。

    「嗯。」

    「长得蛮可爱的。」王尧屈膝蹲下，以一种视线齐平的姿态朝安安伸出手：「你好啊，小朋友。」

    走廊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林见山揉了揉安安的脑袋示意：「叫叔叔。」

    安安虽不情愿，却还是奶声奶气道：「叔叔你好，叔叔再见。」

    王尧笑起来，也是很耀眼的五官，朗目疏眉轮廓立体，可能因为还在读书的缘故，很有一股子蓬勃少年气，他屈指颳了下安安的脸蛋，站起身看着面前青年道：「林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林见山疑惑：「什么？」

    「能不能加下你微信？」

    林见山其实是有点诧异的，这人跟周晟礼是亲戚，且看起来关系也还不错，想加他微信，直接问周晟礼要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

    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王尧解释道：「本来是想直接问我表哥要的，后来想想，还是先徵得本人的同意才不算冒昧。」

    林见山有些好笑：「我们今天能在这里遇见也只是碰巧，万一一直遇不上呢？」

    「说明老天爷还是愿意帮我一把的，」王尧嘴角噙着笑：「所以安排了这场偶遇。」

    林见山刚要接腔，却见王尧忽而抬眼看向他后方，紧接着胳膊被拉住往旁边带了一下，耳畔响起年轻人清朗中略带磁性的声线：「小心——」

    身后，服务员推着上菜的餐车经过，也为一个不留神差点撞上客人胆战心惊，停在原地欠身致歉。

    王尧很快松开抓在林见山小臂上的手，转脸对那位服务员心平气和道：「没关系，走廊人多，还有小孩子跑来跑去，注点意就是。」

    服务员连连称是，等人走开，林见山说：「谢谢。」

    王尧笑容坦荡：「真想谢我的话，就加个微信吧。」

    因为走廊上的偶遇小插曲，林见山迟到了几分钟，甫一推开包厢门，就听见李卉中气十足的大嗓门：「来了来了——卧槽？林大帅哥你可以啊，几年不见连孩子都有了！」

    她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率先看见贴在林见山腿边进来的安安，忙不迭地起身拉开椅子，摩拳擦掌两眼放光地扑过来，那架势跟人贩子也没差了，「长得也太可爱了吧，快来让阿姨抱抱！」

    叶锦华跟莫兰也很惊讶，特别是叶锦华，虽说先前在公司跟林见山碰过面，却对对方的近况一无所知，带着难以置信的口吻调侃道：「不是哥们儿，你这也太人生赢家了吧？我刚刚还说，今晚这饭桌上还有我和你两个大龄单身狗，谁知道你居然背叛了组织和我的信任！」

    莫兰在旁边笑：「林律一表人才，肯定不少小姑娘追，结婚早才是合理的嘛。」

    「……」叶锦华莫名感觉膝盖中了一枪：「兰姐你说这话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那边李卉试图抱起安安未果，后者只一个劲儿地往林见山身后躲，怎么也不肯配合。

    李卉顺势从餐桌上的自助果盘里抓了一把车厘子，继续诱哄：「来嘛，阿姨这儿有好吃的你要不要？」

    安安撇撇嘴，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这一桌人除了林见山都认识的老同事，还有个面生的男人，中等长相，戴眼镜，话不多，很有理工男的气质，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叙旧，还不等林见山猜测对方是谁，就见李卉走过去拍了下那人肩膀，大方介绍道：「这我老公。」

    服务员进来添了只儿童餐椅，等林见山和安安都落座，叶锦华啧啧两声开玩笑道：「早知道你们都带家属，我就把我相亲对象也叫上了。」

    莫兰笑着说：「我没带啊，也就你们这些小年轻还喜欢黏黏煳煳，我啊，现在跟我家那位属于是眼不见心不烦。还有锦华，你这都处上相亲对象了，怎么还说自己是单身狗呢？」

    李卉也附和：「就是，你说你这些年都相过多少回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吧，听姐一句劝，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完美爱人，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差不多得了，眼光别那么高。」

    大概每个已婚人士都致力于劝人成家，在此之前的叶锦华已经听了不少类似的话，耳朵都要起茧子，赶忙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转移炮火：「哎哎，话题别跑偏啊，今天可不是我的批斗大会，」他朝林见山的方向一努嘴：「还是聊聊林哥跟他家那位的事儿吧。」

    叶锦华原本要表达的意思是指林见山跟他身旁孩子的母亲，哪知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林见山闻言心下打了个突，面色微僵，等回过神才想起来，叶锦华又哪里知道他跟辛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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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的失态虽然并未被其他人注意到，林见山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掩嘴清了清嗓子，道：「没什么可聊的。」

    李卉不依不饶，追着问林见山要嫂子的照片想一睹芳容。

    莫兰见他为难，只当是害羞，便忙出来打圆场，但话题到底绕不过去，就问得委婉了些：「弟妹是哪里人呀？」

    叶锦华插话进来：「我猜是b城人，这傢伙都因为对方把工作调动回来了。」

    「真的啊？」李卉双手捧脸露出惊喜表情，「那以后可以经常聚了，先说好啊，下次一定得把你家那位带来给我们瞧瞧！」

    安安坐在儿童座椅里，拿着从家里带来的玩具专注摆弄，是个可以变换形态的卡通机器人，已经被他娴熟地弄成了小汽车的形状，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也不忘张嘴接林见山时不时餵给他的水果，也是乖巧，居然始终都没吭声，否则万一语出惊人，林见山还要想着该怎么圆。

    说话间锅底端上来，鸳鸯铜锅，一边麻辣牛油，一边菌菇清汤，安安大概也是第一次吃火锅，瞬间对手里的玩具失去了兴趣，盯着逐渐沸腾的锅里新奇地瞧。

    林见山往菌汤锅里给他烫了些蔬菜虾滑之类清淡好消化的，安安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又让李卉萌心大动，直嚷着也要生一个这样乖巧听话的。

    但总归是孩子心性，吃饱了就坐不住，撂下筷子就开始哼哼唧唧地想出去玩了。

    林见山试图跟他讲道理，安安大概觉得屋子里太闷，小孩子对一切让他不舒适的感受往往忍耐度比成人要低，饿了就要吃，困了就要睡，吃饱了想出去玩，就抱着手臂瘪起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对面李卉的老公拿餐巾纸擦了擦嘴，站起身朝这边看过来：「那叔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安安愣愣地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林见山跟李卉老公并不熟悉，自然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嘴上客气道：「不用麻烦，他闹一会儿脾气就好了。」

    「没事。」却见李卉手一挥，「我老公可喜欢带孩子了，逢年过节亲戚家小孩来都是他照顾，你就放心让他带安安去玩吧，我们接着聊我们的天。」

    林见山纠结片刻，决定还是徵求安安的意见，便问他：「你想跟这位叔叔一块出去玩吗？」

    安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抵不住想出去玩的心，点了点头。

    李卉老公带着安安从包厢里出来，这家火锅店的装修走江南水乡风，大堂的卡座弄成亭台楼阁的造型，正中央是个人造小池塘，还做了小桥流水的景观，池子一圈白雾裊裊，几尾胖锦鲤在荷叶间穿梭，安安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趴在池子边认真地看了起来。

    李卉老公估摸他一时半会儿不会走远，便对安安道：「你就在这儿玩，叔叔去抽根烟很快回来，好不好？」

    安安只顾盯着鱼看，并不搭理他。

    李卉老公揉了揉安安的脑袋，从裤兜里摸出烟盒，转身走开了。

    第62章 「…那个男的是谁？」

    王尧从包厢里出来经过火锅店大堂时，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安安，是同行好友中的一个女孩子眼尖，操着不高不低的声音感慨了句：「哎，那边那小孩儿长得挺好看的。」

    他循着女孩手指的方向不经意地觑了一眼，脚步蓦地顿住。

    跟在王尧身旁的这群年轻人们见状也纷纷停了下来，像接收到了某种不言而喻的指令，看得出他在这群人当中的地位，其中一个满身潮牌穿搭头髮染成奶奶灰戴耳钉的男孩开口问：「怎么了，尧哥？」

    「你们先走吧，」王尧道：「我有点事。」

    「啊？」

    其余几人纷纷发出失望的疑问声，面面相觑后七嘴八舌道：「说好的换地方接茬儿喝呢，尧哥你不能言而无信啊。」

    「就是。」女孩们撒着娇，「你半年才回来一次，就陪我们玩玩嘛。」

    王尧一身卫衣配工装裤的简单打扮，站在这群因为即将要去泡吧所以衣着妆容要多夸张有多夸张的富二代纨绔之间仿佛一股清流，说话却很有分量，即使他语气和缓不紧不慢：「我又没说不去，你们先走就是，我随后到。」

    「成。」先前那个奶奶灰男孩应该很了解他说一不二的性格，边沖其他朋友使眼色边道：「那尧哥我把地址发你微信，记得来哈，今晚有节目，专门为你准备的，不见不散。」

    打发了朋友们，王尧抬脚径直朝不远处正聚精会神看鱼的安安走去。

    餐厅老闆在装修设计的时候考虑到了安全性，池子一圈堆着仿真的石块充当护栏，水也不深，清可见底，里头的锦鲤都被餵精了，就在安安这边来回游，引得小朋友情不自禁伸出手去。

    「它们都在等着你餵呢。」

    冷不丁，自头顶上方响起一道声音，安安吓了一跳，收回胳膊仰起头，看见正单手抄兜朝水池边弯下腰来的王尧，记起他是不久前跟林林打过招唿的叔叔。

    纵了下鼻子，安安略带沮丧地说：「可我没有东西餵给它们吃。」

    王尧笑着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变戏法似地，「喏，我这儿有。」

    安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没有立刻接，「林林说了，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王尧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我们就来交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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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换什么？」

    王尧摸着下巴做思考状，两三秒后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把鱼饵给你，这叫等价交换，好不好？」

    安安又露出警惕神情，并没有轻易入了他的圈套，内心天人交战一番，最后还是想要餵鱼的心情占了上风，不情不愿地说：「什么问题？」

    王尧蹲下身来，半是诱哄半是认真道：「那个林先生，他是你爸爸吗？」

    安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低下头小声嗫喏：「……我想让他当我爸爸。」

    包厢内，刚讲到自己婚礼当天有多少糗事的李卉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拿起来一看，是自己老公打来的，还很诧异，结果接通后听对面说了句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怎么了？」莫兰问。

    她惊恐万分地朝林见山看过来，「我老公说……他找不到安安了。」

    脑袋嗡地一下，林见山霍然起身，慌乱中碰掉了手边的筷子。

    「先别着急，」莫兰跟着站起来，她家里是对双胞胎女儿，已经到上中学的年纪了，过来人有经验，有条不紊地指挥：「锦华你去找餐厅经理，说有小孩在店里走丢了，卉卉问你老公他把孩子带去哪儿玩了，最后一次看到孩子在什么地方？林律，安安身上有没有带电话手錶什么的，先联繫一下。」

    「没有……」林见山茫然摇着头，只觉浑身血液上涌，拨开椅子就往包厢外沖，他也是第一次带孩子，哪里有什么经验，一瞬间曾经看到的那些有关幼童被绑架的新闻报导控制不住地往在脑子里灌，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办不到，如果把安安弄丢了，他要怎么去跟孟庭婉交待？

    林见山冲到外面大堂，正是餐点，几个传菜的服务员在卡座间步履不停地穿梭着，李卉老公就站在不远处的景观水池旁，看到他小跑过来，放下手机也是一脸焦急。

    「我就转身抽根烟的功夫，那孩子明明在这儿看鱼的，回来就不见了。」

    林见山听他这么描述，心下一沉，万分后悔把安安草率地交给对方。但现在不是追责的时机，他抓住路过的一个服务员询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大概这么高，穿一身米白色衣服——」

    不等他说完，服务员就摇了摇头：「抱歉先生，我没注意到。」

    身后一叠脚步声凌乱，叶锦华追上来说：「我已经通知餐厅经理了，他建议先报警，然后会协助调取店内监控。」

    不行，太慢了……

    林见山发现人在巨大的恐惧和惊惶之下根本没办法去理智思考，他知道叶锦华说得有道理，但还是太慢了。

    安安说不定已经让人带走藏了起来，他还那么小，哪怕拼尽全力也没办法跟成年人的体格抗衡，自己又怎么能允许他在公共场合从眼皮子底下离开呢？

    口袋里来电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林见山仍被恐慌又焦灼的情绪笼罩着，直到莫兰提醒，才掏出手机看一眼屏幕。

    是辛衍打来的。

    这个点儿对方应该还在某个酒局上应酬，是提前结束了么？

    林见山划开接通，不等那边开口，就急匆匆道：「我找不到安安了……」

    他声音里的颤抖无法掩藏，电话那头辛衍语气冷静道：「别着急，先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林见山大脑一时短路，茫然抬起头，莫兰见状赶紧报了地址给他。

    林见山边机械转述，边朝四周来回扫视，倏而定格，瞳孔一震——「安安！」

    看到前方出现在视野内那道的小小身影，他根本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箭步沖了过去。

    安安全须全尾地被人牵着手从店内的洗手间转弯处走了出来，而身边站着的那位一脸笑模样的年轻帅哥，赫然是王尧。

    但待他看清了林见山煞白的脸色以及焦急的神情，很快褪去笑意，等人跑到跟前后正色道：「抱歉，是我的错，刚刚和小朋友在那边餵鱼，弄脏了手和脸，就带他去洗了洗。」

    林见山一颗悬起的心终于落地，他蹲下身把安安紧紧搂在怀里，小朋友身上有股带着甜味儿的奶香，仿佛能抚平一切跌宕起伏的情绪，失而復得是什么心情，他这一刻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担忧和焦急，安安一声不吭乖乖地任由林见山抱着，身后其他几人也跟了过来，李卉原本见着帅哥还眼前一亮，转瞬又想起是自家老公没看住孩子在先，为了转移炮火，色厉内荏地沖王尧嚷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就把别人家小孩领走了，知道大人有多着急吗？」

    莫兰在旁边拉了她一把，低声提醒：「这位先生跟林律应该是熟人。」

    「熟人怎么了？很多小孩被拐卖就是因为熟人作案才防不胜防的。」李卉嗓门本来就大，此刻挺胸叉腰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刁蛮状，引旁边几桌的顾客纷纷看过来。

    王尧自始至终不接腔不辩解，他个头高，目测有一米八多，挺拔如松，这么一个样貌英俊的大帅哥毫无攻击性地站在那儿任由数落，画面极具观赏性。

    李卉老公大概也觉得理亏，上前将自家老婆拉到一边去了。

    林见山平復好心情，松开安安站起身，对上王尧看向自己的视线，开口道：「你不用自责，这事怪我，也还好是你，万一遇到别的人，说不定安安真的就丢了。」

 第103页

    安安本人却并不这么认为，小小声抗议：「……才不会。」

    王尧笑起来，餵个鱼的功夫，一大一小俨然拉近了距离，他道：「安安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林见山则是如同天底下所有父母一样的心态，「再聪明也是孩子。」

    王尧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叶锦华在旁边看俩人聊得差不多了，上前询问：「那今天就这样？回头再聚？」

    局是他攒的，本意是想拉着老同事聚一聚，但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加上时间也不早了，索性当了回扫兴的人。

    林见山无异议，莫兰点头贊同，李卉因为老公搞丢孩子的事还在过意不去，也没说什么，叶锦华拍板定夺，饭局就这么散了。

    一行人出了火锅店，李卉拉着老公逛商场消食，莫兰没开车，叶锦华送她回去，等跟老同事们纷纷道了别，抱着安安的林见山一扭头，发现王尧竟然还没走。

    「你……」林见山有些迟疑地开口，他今日份的社交能量差不多用完，已经想不出还能跟对方聊些什么。

    结果就听安安趴在自己肩头，献宝似地分享：「我刚刚和这个叔叔一起餵鱼了。」

    林见山就问：「拿什么餵的？」

    安安在他怀里挥舞着小胳膊兴奋地描述起来：「就是鱼吃的那个，小小的，一颗一颗的，扔下去，哗啦——鱼全来了。」

    王尧在旁边补充：「是鱼饵。」

    安安点头如捣蒜。

    「哪来的鱼饵？」

    「叔叔给的。」

    见林见山带着疑问朝自己看来，王尧笑着解释：「就在水池边放着，专门给客人拿来餵鱼的。」

    安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骗了，刚刚建立起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哼了一声抱起手臂扭过头去。

    林见山不明所以，但王尧这个人如此地有孩子缘倒让他稍稍有些刮目相看，毕竟像这个年纪且家境优渥的男孩子，多数都是拿着父母长辈给的钱唿朋唤友肆意挥霍，好一点的像周晟礼那样，也是忙于家族事业封心锁爱。

    童心这种东西，在成年人身上，是很难能可贵的。

    他们一起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王尧甚至把一大一小送到车边，拉开车门让林见山把安安放进儿童座椅安置好，才和他挥手道别。

    是个非常有教养且分寸感很强的年轻人。

    林见山坐进驾驶座，长长地舒了口气，正准备启动车子才忽然想起来，辛衍那边还在等着他的消息。

    他堪称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回拨过去，响了一下那边就接起，这次不等他说话，辛衍直接问：「安安找到了？」

    「嗯。」林见山回忆起来，挂断电话之前他喊出的那声安安，对方应该是听见了。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声线低缓沉郁，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跟着你从电梯里出来的那个男的是谁？」

    第63章 「你紧张什么？」

    林见山很是惊讶，抬头环视一圈，问：「你看到了？」

    辛衍语气凉飕飕：「我该感谢你给的惊喜吗？」

    林见山失笑，毫无被抓包的自觉，反倒盘问起对方来：「你今晚不是有应酬吗？难道还会瞬移？」

    「应酬取消了，项目出了点岔子，我晚上在公司开会。」

    林见山被他突然郑重的口吻弄得一怔，忙问：「要紧吗？」

    远处一束车灯晃过，听筒内外同时响起开关车门的声音，辛衍是很轻拿轻放的态度：「没事，已经解决了。」

    等他走到车旁拉开副驾坐进来，林见山扭脸看去，近在咫尺，才发现他眉眼间的疲惫，结果不等开口，就听辛衍继续不依不饶地追究道：「刚那人到底是谁？」

    林见山潜意识里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跟王家人有接触，便违心且不过脑子地扯了个谎，「以前的同事。」

    「我看着不像啊。」果然，辛衍没那么好打发，「你以前的同事我都记得，那他叫什么名字？」

    林见山梗住，不知为何脑中念头一闪，忽然想起来之前某次和尹雪霏聊微信，她向自己输出过一个观点，说男人是最受不了胡搅蛮缠的，所以必要的时候撒泼打滚非常有用，只要勇于卸下面子发起疯来，必能无往不胜。这也是她屡试不爽的经验之谈，当然此理论也基于尹雪霏本身就是个长相甜美可人的异性，搭配使用才能效果奇佳。

    他一个大男人，且不说眼下也没有撒泼打滚的条件，万一适得其反，目的没达到，他自己先觉得难为情。

    「我……」林见山欲言又止。

    辛衍挑眉，好整以暇：「你什么？」

    深唿吸一口气，林见山做好心理建树，开口语速飞快道：「对，我就是在电梯里看到一个长得非常帅的小男生，故意跟人搭讪讨要联繫方式，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辛衍被这招出其不意弄得一愣，片刻后嘴角噙着笑看着他，问：「那你要到了吗？」

    「没要到，因为我还带着孩子，他不能接受单亲爸爸。」林见山索性一本正经地演了起来。

    辛衍的反应是直接伸手过去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鬼扯。」

    手掌并未收回，而是顺势滑至后颈，拢着人往自己这边带，猜到他要做什么，林见山抬臂抵挡，边挣扎边道：「别在这儿……」说着扭头往后座看去。

 第104页

    车内昏暗光线下，安安窝在安全座椅里，正埋头摆弄着他的玩具，对前排两个大人的交谈状似充耳不闻。

    没亲到人，辛衍隐隐有些不爽，所以在林见山随后问出「你吃饭了吗」的时候，不咸不淡地回：「没有，刚开完会准备订夜宵，你的电话就来了。」

    林见山好脾气道：「要不就近在这儿吃点？回去路上还得一会儿。」

    「这儿能有什么好吃的？」辛衍少爷病又犯了，气儿不顺地挑剔道，随即又翻出一些陈年旧帐来：「难不成你还想带我去沙县小吃？」

    「那你原本准备订什么夜宵，我们就去那儿吃。」林见山深谙哄熊孩子之道。

    「餐是秘书助理订的，我怎么知道。」

    林见山掏出手机：「那我打电话问问魏凯。」

    手腕被一掌摁住，辛衍终于投了降：「省省吧祖宗，大晚上的还折腾别人，你比我还资本家。」

    林见山无语，不经思考地反驳：「明明是你折腾我……」话音落觉察出不对，却是覆水难收。

    辛衍果然故意往歪处想，笑得玩味至极：「我怎么折腾你了，展开讲讲？」

    林见山耳廓烧起来，顾及安安在，压低声音警告：「闭嘴。」

    辛衍也怕真把人惹恼，适可而止言归正传：「既然找不到吃饭的地方，那就回家。」

    林见山看他说完这句开始系安全带，就问：「你自己的车扔这儿不要了？」

    「让司机开回去就是，提前下班他很乐意。」

    回到辛宅已经夜里十点多了，管家提前收到信儿，让厨房准备好了宵夜，说是宵夜，品类还是极其丰盛的，辛家作为底蕴深厚的旧商巨贾，在衣食住行这方面很有讲究，但也不喜铺张浪费，都是少而精緻的菜餚。辛家的厨子好像有什么密不外传的手艺，同样的菜式做出来的味道就是跟外面餐厅里的不一样，大概也跟食材选用有关，上千块的和牛跟几十块钱一斤的普通牛肉自然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安安到底是小孩子，回来的路上就窝在儿童座椅里睡着了，等到家还没醒，直接被保姆抱回了房间。

    林见山在餐厅陪着辛衍吃宵夜，他晚上那顿火锅明明已经吃得够饱，还是忍不住在对方的劝诱下又喝了一小碗粥，或许是因为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晚上，俩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的场面有种似曾相似的温馨。

    中途林见山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条微信消息进来，他原本不想理会的，结果辛衍非常明显地扫过去一眼，于是不得不拿起来查看，却是王尧发来的消息。

    一张照片，拍的是个红蓝相间的小卡车头，林见山仔细分辨了须臾，想起来应该是安安那只玩具变形金刚上面的，很快对面又发过来一句话：在我外套口袋里发现的。

    大概是王尧抱着安安玩的时候被小朋友随手塞进去的，想了想，林见山打字回过去：小孩儿的玩具，不要紧，先放你那儿——掌心陡然一空，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手机就被抽走，辛衍觑了眼屏幕上的对话框，似笑非笑地问：「这人谁啊？」

    林见山加好友后就没改过备註，对话框上方显示的还是王尧的微信暱称，是个英文名叫arthur，头像也简单，像是随手拍了飞机舷窗外翻腾的云海直接拿来用，也因此让人根本无法凭藉这些推断出什么来。

    「晚上一起吃饭的同事。」林见山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掩饰，因为他的表情实在太过自然，辛衍不好继续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但也不会善罢甘休，屏幕翻转过来朝向他：「刚加的好友？」

    「我出狱后就换了新手机号，所以今晚见了面才加上联繫方式。」林见山一碗粥没能吃完，扔下勺子抬眸看向身旁人，表情像是在生气：「还要接着问吗？」

    辛衍笑起来：「林哥，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林见山面色平静：「只是你这样质疑的口吻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辛衍将手机递还给他，一双深眸却直直看过来：「如果是误会，那我向你道歉，但作为爱人，我要求另一半保持应有的坦诚是不是也没错？」

    林见山顿了顿，说：「没错，前提是你自己也做到了。」

    辛衍像是听见什么玩笑话，扯了下嘴角：「我对你怎么不坦诚了？」

    「那你告诉我，」林见山道：「项目突然出问题，是跟你姐有关吗？如果是，为什么要避而不谈，是觉得压根没必要跟我分享，还是你有什么别的顾虑？」

    第64章 离家出走

    辛衍神态微妙地一变，很快又恢復到气定神闲的样子，「我不说是因为事情已经解决，没必要告诉你再徒增烦恼。」

    「可你认为的没必要，对我来说却是有必要的。」林见山看着他道：「将心比心，你又为什么要对我同事的事刨根问底呢？」

    辛衍沉默须臾，释然一笑：「你说得对，但有一点我不认可，不告诉你我姐的事，对我们的感情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但你的刻意隐瞒，」他说到这里目光下移，朝林见山的手机略一示意，「很有可能造成我们之间的感情危机。」

    「那你就太武断了。」林见山原本也只是想借题发挥绕开王尧那一茬儿，没想到吵着吵着却陷进去了，先是隐约的气恼，紧接着有点悲哀，因为辛衍字里行间中流露出来的不信任，难道在对方眼中，自己就是那么随便的人？

 第105页

    他站起身拉开椅子，最后撂下一句：「另外，如果单纯因为我出去跟人吃顿饭就能产生感情危机，那应该反思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辛衍望着林见山转身离开的背影，未置一言。

    管家一直在餐厅门口候着，没听到两人的争执，见林见山孤身一人面色不虞地走了出来，喊了声林先生，对方也没应，顿觉事情大条。

    慌慌张张地跑进餐厅，还差点崴了脚，辛衍反倒没事儿人似地问他：「你急什么？」

    管家试探着问：「吵架了？」

    辛衍拿餐巾纸擦了擦嘴，也站起身，对管家道：「闹脾气，明天就好了。」

    结果等他回到楼上主卧，起居室洗手间卧房走了一遭，压根没林见山的影子，想到一种可能性，辛衍转身出了房间，径直朝走廊那头安安的儿童房走去。

    到门口扭了扭门把，果不其然，被从里面反锁上了。

    辛衍第一反应是叫人来开锁，这样的念头很快却又消散，算了，他今天说实话也挺累的，强行把门打开不出意外又会是新一轮的争吵，倒不如让各自都冷静冷静。

    翌日清晨，辛衍比往常早起了一个多小时，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佣人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好早餐，好在他并没有要吃东西的意图，穿一身深灰色运动套装，稍加热身后就出门晨跑去了。

    等林见山领着安安下楼吃早饭的时候，辛衍还没回来。

    管家知道俩人之间发生了点不愉快，但也不敢问，他打心眼里觉得，林先生这个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温和随性斯斯文文，但其实骨子里有很坚硬的部分，是坚硬，而非坚韧，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吃罢饭，林见山又带安安回房间换了衣服，外套帽子围巾一应俱全，还拉着一只行李箱，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管家忙上前询问：「林先生要出门？我让司机去备车。」

    「不用了。」林见山在玄关处蹲下身给安安系围巾，淡淡道：「我打车。」

    管家一愣，问了句不该问的话：「林先生这是要带安安去哪儿？」

    林见山看他一眼，道：「你这样跟辛衍说，我要出趟远门，让他好好忙自己的工作去吧，别来找我。」

    最后那句话的语气，管家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说，别来烦我。

    目送一大一小出了主屋大门，管家转身就给辛衍拨去个电话，结果响了许久都没人接。

    辛衍刚绕着别墅区毗邻的森林公园步道外环跑完了一整圈，差不多十公里路程，他特意没带手机，为的就是想不被打扰地好好在脑子里復盘一下昨晚那场争吵，其实在他看来那根本不算争吵，但林见山居然会因此气到要跟他分房睡的地步，才是让辛衍觉得无法理解的点。

    是个男的都会吃醋，更准确地说，处于恋人关系中的双方，无论男女都会对另一半身边出现的可疑人物产生一定程度的警觉心，动物界尚且有雄性为了抢夺跟雌性的交配权发生激烈争斗的情况，放在人身上，占有欲是爱的一种表现形式，这无关什么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他能控制和约束自己的行为，但却约束不了想把对方据为己有的心。

    公园北门直通别墅区内部的一条林荫道，辛衍跑着穿过一道岗亭，值班门卫还欠身跟他打招唿，这时听见一道引擎发动声，像是从身后响起，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岗亭外是辆正在掉头的白色大众，他特地扫了眼牌照，看着那车子绝尘而去。

    等辛衍回去，刚踏进主屋大门，管家就迎上来，告诉他一个消息——林先生疑似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

    尹明怀接到辛衍电话让他帮忙找交警大队的关系查一辆私家车行踪的时候，半是讶异半是好奇：「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么兴师动众？」

    「家务事。」辛衍言简意赅，彼时他正在前往公司的车上，今天还有个三方视频会议要出席，时间错不开，否则又怎么会假他人之手。

    尹明怀性格沉稳，不是那种八卦的人，再说是别人家务事，他也不好继续盘问，有窥私的嫌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帮他查查。

    苏峤明显感觉自家老闆今天的气压很低，他习惯性猜测是最近诸事缠身所致，而今天这场三方会议要讨论的问题也很关键，原本能源项目是被辛家全盘拿下的，结果王家想进来分一杯羹的心不死，不知搭上哪条线的关系，居然说服了甲方将一个大项目一分为二，交由两方人马合作。

    目前还处在磋商阶段，所以今天也仅仅是视频会议，王家那边出面的是家族企业的一把手王有成，话语权最高，别的先不论，至少在甲方看来是诚意十足的。

    视频会议刚开始的时候，甲方那边因为时差问题有点延迟未能及时接入，辛衍这边的画面中只有王有成出现，背景是他办公室后方的陈列柜，有价值不菲的名家艺术品，更多的是一些奖盃奖牌之类，手段归手段，但王家也的确实力雄厚，否则也不敢出来跟辛家争个高下。

    王有成作为现任家主，年过半百，气质儒雅，单从那张慈眉善目的面孔完全看不出蓬勃的野心，还笑着跟辛衍嘘寒问暖。

    面儿上以长辈姿态对后辈赞许有加，暗地里藏着的却是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商场如战场，换做是辛衍站在他的位置，也不会留丝毫情面。

    会议持续两个小时后中场休息十分钟，辛衍拿出手机看到有两个尹明怀的未接，起身快步走到办公室外面，回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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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

    「查到了，那是辆网约车，早上七点多钟接的单子，送两名乘客去东城区的一家酒店。」

    辛衍眸光微烁：「酒店？」

    「对，我又派人去核实了一下，林先生带着孩子是在上午九点多钟办理的入住，之后就没有再出过房间门，我的人还在那儿守着，有任何情况会再打电话过来。」

    辛衍稍稍松了口气，他原本以为林见山是要带着安安回老家，「谢了，我马上安排人去接手，让你的人可以撤了。」

    「客气什么。」尹明怀笑了笑，道：「说到底我还要谢谢你，没有欺骗尹採薇那丫头的感情，上次生日宴之后，她也看出来你的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是伤心难过了一阵子，但已经快走出来了。」

    辛衍不知道该怎么接，沉默片刻说：「抱歉。」

    尹明怀朗声笑道：「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有什么好道歉的，就是你跟那位林先生……恐怕我爷爷那一关难过。」

    尹老爷子一直把辛衍当半个外孙来看，要是知道了自己素来青眼有加的后辈居然是个同性恋，恐怕会气得勒令辛衍从此以后不准再踏进尹家大门一步。

    「老爷子身体不好，近年来深居浅出，只要没人在他面前多嘴，他就不会知道。」

    辛衍这话不是故意说给尹明怀听的，真要说的话，算是一种提醒。

    尹明怀当然能听出来，最后叮嘱他一句：「那你万事小心。」就把电话挂了。

    会议持续到下午三四点钟才结束，辛衍草草吃了顿饭，又批阅了几份文件，从办公室出来乘电梯下到地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了。

    他安排的人守在酒店，一有消息就会汇报，车子开出办公大楼地库的时候，辛衍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接通：「辛董。」

    「人还在房间？」

    「对。」那人如实禀报：「中途叫了一次酒店送餐，没出过门。」

    辛衍默了默，他突然有点搞不懂林见山的意图，对方应该能想到自己很快就能摸清他的去向，甚至有可能连他派人查他的行踪都心知肚明，搞了个离家出走的阵仗，难道只是单纯为了怄气？

    辛衍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左右马上就要见到人，他可以当面问清楚。

    【作者有话说】

    林不是单纯的怄气，下章揭晓谜底~顺便，宝子你们的评论在哪里~

    第65章 这个吻无关情慾

    臻园是家在b城赫赫有名的六星级酒店，坐落在繁华商圈中心区域，属于东城区的地标性建筑，每日迎来送往的客人皆衣着光鲜身价不菲，据说还有娱乐圈大腕常年包下顶层总统套当家住，论服务和隐私性，放眼全b城这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但还有一点，它是王家的产业。

    辛衍白天还在视频会议上跟王有成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地过招，晚上直接下榻别人家的酒店，说出去都觉得不可思议。

    盯梢的人在林见山所在房间的同一层开了间房，辛衍抵达后，那人直接在门口迎接他，乘电梯上到三十六层。

    出了轿厢，那人还想跟，辛衍却在走廊上止了步，对他道：「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哦哦，好的，辛董。」那人多少有点遗憾，本来还想看看是何方神圣居然让自家老闆从公司出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匆匆赶来见面，他只接到通知说让自己盯梢，并不知道也没看到过房间里住着的人的庐山真面目。

    等跟来的人乘电梯离开，辛衍转过身，深唿吸一口气，抬脚朝林见山那间房门走去。

    停在门口，他敲了敲门，里头很快响起那道熟悉的清冷声线：「哪位？」

    辛衍抬高音量：「林哥，是我。」

    里面静了静，就在辛衍以为林见山故意不回应的时候，咔哒一道清响，门打开了。

    林见山出现在视野内，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辛衍目光沉沉盯着他的脸，喉结滚动，「你——」

    结果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被林见山伸过来的手抓住小臂，一把将他拽进了屋，又砰地一声，门在背后被带上。

    「我确认过了，」林见山手还抓在他胳膊上，目光清凌凌看过来：「辛悦就住在这家酒店。」

    辛衍瞳眸一震，是真的惊讶，辛悦出狱那天他其实去接了，车子就停在监狱门外的路上，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姐从那道铁门里走出来后，径直上了不远处的另一辆黑色吉普。

    他以为辛悦是不想见他，也对，付出一切为之一搏的东西到最后落入他人之手，自己却身陷囹圄，别说是心高气傲的辛悦，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辛衍后来给辛悦打过一次电话的，他告诉她，如果愿意，他可以继续让她坐回执行总裁的位置，一如四年多前那样，哪怕排除万难，对方听完他说的话，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他知道她不甘心，但辛衍能给的也就这么多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弟弟，辛悦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就这样吧，可能这一辈子，他们就是做不成亲人。

    但他没想到，辛悦会跟王家搭上关系。

    辛衍现在知道视频会议里王有成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笑是什么意思了，人家心里肯定在想，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辛家人还是这么地喜欢内斗。

    面前人低垂眼眸久不作声，林见山抓着他的胳膊，腾出一只手摸上他的脸，「辛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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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薄唇微抿，眼底搅动着沉郁到化不开的情绪。

    「你是怎么知道的？」半晌，他问。

    「我让周晟礼帮我查的。」林见山说：「他之前说过因为庭婉的事欠我个人情，我当时讲没必要，结果过不了几天就食言了……」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某种嘆息的意味。

    辛衍知道他没说完的是什么，因为故去好友孟庭婉而给出的人情，现在他为了他，又讨要了回来。

    他形容不上来此刻的心情，是震惊还是感动，居然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展开双臂将人紧紧抱住，侧头亲了亲他的耳垂，这个吻无关情慾，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他和他的心贴得如此之近，灵魂交融，命运相依。

    安安在酒店套房里待得烦闷，一顿午觉睡到傍晚才醒，醒来后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丫子跑到门口，实木门推开一道缝，不远处客厅沙发上，林见山和辛衍坐在那里，叫了酒店送餐，正边吃边聊。

    「……所以你之前就给辛悦打过电话想让她回来继续做执行总裁，她没接受？」

    「其实我早猜到她会拒绝。」辛衍剥好了一只虾，放在林见山面前碟子里，「执行总裁这个位置，对她来说就像个梦魇，是她当年努力站到的最高，也从那上面跌到谷底，她当然是要回来的，但那一天，是直接取代我的位置。」

    林见山听了这话沉默下来，既然辛衍能猜到辛悦一定会拒绝，为什么还要打那个电话？是单纯地试探，还是为了刺激对方然后静观其变，难道从辛悦出狱的那一刻起，这对姐弟俩之间的战争号角就已经吹响了吗？

    他出生在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的普通小康家庭，父母虽然时常拌嘴，但关系还算和睦，因为是独生子，也不会出现什么争夺家产的问题，这种豪门恩怨，他没办法感同身受，甚至不太能理解，但辛衍身在其中，他就不能像个看戏的局外人那样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林见山抛开繁杂思绪，把脑子里已知的信息一条条拎出来捋，突然，他想起一件事，顿觉嵴背生寒。

    「上次我们分析过，几年前那两场车祸可能跟徐家有关，那王家呢，有没有参与？以及那个时候，辛悦跟王家人是否有来往？」

    辛衍正在剥虾的动作顿住，抬头看向林见山，从彼此的眼神里都捕捉到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刚要开口，俩人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安安跑过来，一头扑进林见山怀里，哼哼唧唧地撒着娇。

    林见山把安安抱坐在腿上哄，又拿筷子夹起之前辛衍剥的那只个大肥美的虾，问他：「吃不吃？」

    安安也是饿了，张嘴咬住，小腮帮子鼓鼓的，咽下后说：「还要。」

    林见山很自然地使唤起身旁人：「再剥一个。」

    辛衍：「这小不点何德何能让我给他剥虾吃？」

    林见山：「凭他是我儿子，够不够？」

    刚说完，安安反应很大地伸出小手扒住他肩膀，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无比兴奋地喊了声：「爸爸！」

    辛衍直接黑了脸，「你们父慈子孝，合着就我是外人？」

    林见山忍俊不禁，用胳膊杵他一下，打趣道：「赶紧给剥个虾，奠定一下家庭定位。」

    他很少开玩笑，但每每开起来都会打得人措手不及，好像半是玩笑半是真心。

    辛衍很吃这一套，勉为其难地把剥好的虾递过去，林见山不接，用眼神示意他亲手餵给安安，辛衍虽然无语，但还是照做了。

    安安吃掉那只虾，突然把头埋在林见山怀里拱了拱。

    「怎么了？」他低下头柔声问道。

    安安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道：「我想妈妈了……」

    庄老师说过他智商高过于同龄儿童，所以隐隐约约已经猜到妈妈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可以笃定的是，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林见山在心里嘆口气，收紧了搂住安安的胳膊，下巴抵在他头顶，缓缓道：「虽然妈妈不在安安身边了，但是安安现在有爸爸，」他看向辛衍，发现对方也看着他，于是很温柔地笑起来，继续说：「而且还有两个爸爸，是很幸福的小孩儿。」

    辛衍听了这话想反驳，但被那双澄澈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喜当爹就喜当爹吧，反正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后代，如果这小孩真是个可塑之才，还能培养培养。

    刚刚建立起正式关系的一家三口吃罢晚饭，辛衍看落地窗外天色已晚，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起身道：「走吧，回家。」

    林见山却没动，抬起头来看着他，说：「我就先不回去了。」

    辛衍蹙起眉，打从进门林见山告诉自己辛悦就在这家酒店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隐隐有种预感，说不清道不明，像藏在水下的冰山，现在那座冰山终于慢慢浮出，让人看到它刀锋般坚硬的刃嵴。

    「不回去，你难道要继续住在这儿？干什么，盯着辛悦？」

    林见山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说：「辛衍，你应该能想到，如果继续跟你姐这么斗下去，无非又是四年前的事件重演，这次是谁输谁赢呢，又或者两败俱伤，让旁人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事情真的会演变成那样，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无论如何，我不可能把你推出去。」很明显，辛衍已经猜出了他的意图。

 第108页

    「况且，」辛衍拿出杀手锏：「你以为我姐她在知道了我跟你的这层关系后，还会再信任你吗？」

    「事在人为。」林见山道：「而且你跟她的这些矛盾，总会有另一种方式解决，而不是非得像现在这样斗个你死我活。方轻鸿那天有句话说得很对，你们辛家这一代就剩下你跟你姐两个，如果能抛开芥蒂相互扶持，是很多人希望看到的。」

    「什么方式？你要去感化我姐？最后大家握手言和happyending？」辛衍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勾出嘲弄的弧度，但很快压了下去，「不可能的，我很了解我姐，如果换作四年多前她也许还不会这么激进，但现在不同了，这个位置，如果她想上来，就只有把我拉下去，破釜沉舟也好，放手一搏也罢，无论用什么方式，哪怕是跟作为对手的王家人合作。因为她也知道，我不会让步。」

    第66章 我直说了，你可别哭啊

    林见山默不作声，辛衍垂眸看着他，眼神渐而柔和下来，又带了点更深层次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林哥，我不需要你再为我牺牲第二次。」

    「可是——」

    「而且，」辛衍截断林见山的话，目光投向他怀里的小人儿，「就算不为我，你也得为安安想一想，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办？」

    他故意说得危言耸听，安安虽然听不懂大人们在讨论什么，却能读得懂表情，十分配合地撒起娇来：「安安想和爸爸一起回家。」

    他倒是机灵，这么快就改了口，关于他亲生父亲的只言片语，孟庭婉从未提起过，林见山也不得而知，唯一能猜到的是，那个人存在在安安记忆里的形象，大概率是陌生而模煳的。

    因为是缺位的父爱，所以才能被快速地取而代之。

    林见山手掌抚着安安稚嫩的背，有句话说爱是盔甲也是软肋，讲得真对，过去的他感触还没那么深，看着斯文内敛，其实骨子里很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拼劲儿，所以辛衍才会说，他不需要他再去牺牲第二次。但是——

    「这不叫牺牲。」林见山在沉默了半晌后终于道：「我不认为我做的事称得上是牺牲，真要说的话，是在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那就更不需要了。」辛衍道：「我手底下养着那么多人，都不是吃白饭的，王家如果想跟我姐联手搞小动作，也得掂量掂量如今的局势。」的确，林见山想，现在早就不是四年多前了，权柄更迭，作为新一任辛家家主的辛衍，在董事会拥趸众多，手下能人干将无数，否则也不会逼得辛悦跑去跟外人合作。

    本应该感慨的，不知为何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对于他想留下来这件事，辛衍态度强硬，加之有安安在，一大一小统一战线轮番上阵，林见山终于不再坚持，妥协道：「好吧。」

    见他松了口，辛衍一刻也不能等，生怕林见山又改主意似地，甚至弯腰直接从他怀里把安安抱了过来，单手托着臀，腾出另一只手去拉仍坐在沙发上的人：「那走吧，回家。」

    林见山却道：「你带着孩子先走吧。」

    辛衍皱眉：「你这又是搞哪一出？」

    林见山被他风声鹤唳般的架势逗笑，道：「我遵从你的意愿，希望你也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他正色，把剩下的话说完：「我想和辛悦见个面，谈一谈。」

    辛衍不出所料地冷下脸来：「谈什么？」

    林见山不答，两人僵持了一小会儿，这次换辛衍妥协：「所以你要单独去见她？」

    林见山点点头：「四年前那件事，我一直都……」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那是自己跟辛悦之间的一笔帐，无关乎旁人。

    辛衍缄默半晌，勉为其难地说：「好。」

    两人短暂地达成共识，一道出了房间来到电梯口，同时按下上行和下行键，等待电梯抵达的时间，林见山道：「我在酒店住一晚，明天再回，兴师动众地出来，当晚就灰熘熘回去，要被管家笑话的。」

    辛衍单手抱着安安，下通牒般地道：「明天上午九点，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林见山不再有异议。

    上行的那部电梯先到，林见山抬脚走进轿厢，转过身跟外面的一大一小道别，安安该是困了，头歪靠在辛衍肩膀上边揉眼睛边乖巧地说着爸爸晚安。

    两扇铝合金门在辛衍面前徐徐合上，左侧下行的那部也到了，门打开，里面已经站了个年轻男人，辛衍抱着安安走进去，目光并未在对方身上多作停留。

    然而，后者却在定睛看清他怀里抱着的孩子的时候，浑身陡然一震，神情变得怪异而复杂。

    头顶数字跳动，电梯下至一楼，辛衍迈步走出，听见背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追上来，「——先生！」

    他停下来转过头，发现是电梯里那个男人，正三步并作两步走近。

    「什么事？」辛衍面无表情地问。

    那人许是被他周身迫人的气势慑住，堪堪停在半米以外，眼睛却仍直勾勾盯着他怀里瞧，迟疑着喊出一声：「……是安安吗？」

    酒店三十九层的行政套房门外，林见山整了整衣着，抬手按响门铃。

    很快，里面响起一道熟悉女声，尾调拖长，带了点冷质的慵懒：「谁呀？」

    清了下嗓子，林见山自报家门：「是我，林见山。」

    略等了两三秒钟，门打开，辛悦一身黑衣黑裤，留着清爽短髮，整个人比四年多前更瘦了一圈，但精神头还不错。她向来骄傲，一点都不肯示弱于人前，估计在听到了林见山的声音后，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

 第109页

    经过四年多前的那场变故，如今二人再见面，辛悦对林见山不说恨之入骨，也该是厌恶至极的，结果她既没有当面将门摔上，也没冲过来扇对方巴掌，而是抱臂倚门而站，目光首先在他身上缓慢地逡巡一遭，唇角勾起凉薄的弧度：「林大律师，该说什么，别来无恙？」

    面对意料之中的阴阳，林见山面色如常：「方便聊一聊吗？」

    辛悦放下手臂探身朝走廊两头看了看，问：「辛衍是有多想不开，居然让你来当说客？」

    「是我自己要来的。」林见山实话实说道：「而且辛衍一开始并不贊同。」

    辛悦短促地笑了一声，「哦，到这儿跟我炫耀你俩感情来了？」

    林见山语气平静无波：「我没那个意思，辛总，如果你想继续站在走廊上聊天，我是不介意的。」

    他还是叫对方辛总，是习惯使然也好，一时间找不到更恰当的称唿方式也罢，这话一出口，辛悦就敛去了笑意，用审视的目光冷冷看了他片刻，转身走回屋内。

    林见山抬脚跟进去，将门从背后带上。

    步入客厅，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旁边黑色大理石茶几上放着一瓶开启的红酒和一只酒杯，杯中酒液见底，说明不久前辛悦正在这里自斟自饮。

    「辛总好雅兴。」林见山惯性恭维了一句，算是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个开场白。

    在单人沙发前落座，辛悦翘起二郎腿，接过话：「神经衰弱，不喝酒睡不着，你也一样吧，」她转过脸看向他，「毕竟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林见山没搭腔。

    辛悦将红酒倒上，又问他：「要不要来一杯？」

    「不了。」林见山摇头拒绝，不想耽误下去，直接切入正题：「辛总，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聊聊——」

    「急什么，先等等。」辛悦却倏而打断他，晃了晃杯中酒，盯着挂壁慢悠悠道：「既然都专程找上门了，我也不好让你空手回去。这样，不如我们俩来做个交换，你先告诉我，你跟辛衍的关系到什么程度了？」

    林见山默了数秒，道：「这跟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无关。」

    辛悦笑得隐晦莫测：「但这跟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有关。」

    眸光微动，林见山试图从对方状似无懈可击的表情中辨别出故作姿态的成分，须臾后淡然自若道：「不妨先说来听听。」

    「别打岔，」辛悦抿了口酒，眯起眼睛看过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又沉默片刻，林见山道：「我跟辛衍的关系到什么程度，你如果真的想知道，不会查不出来。」

    辛悦意味深长道：「不，我要听你亲口说。」

    林见山微抿起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是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的表现。辛悦也清楚，但她非但不收敛，反倒变本加厉地刺激起他来：「怎么？难不成你对我那个傻弟弟还没到一片真心日月可鑑的程度？」

    因为对方曾有过藏录音笔的前科，林见山这次并没有中她的激将，不疾不徐地应对：「我对他的真心，他自己知道就行，没必要说给外人听。」

    辛悦笑起来，将杯底酒一饮而尽，笃地一声放在面前茶几上，说：「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我那个傻弟弟，不，他可不傻，相反，我们这些人都被他玩得团团转呢。」

    林见山本能地觉得这话刺耳，微蹙起眉：「辛总有话直说就是，不用这么拐着弯儿地打哑谜，浪费你我的时间。」

    辛悦抬了下眉，朝后靠向沙发背，一双美眸直直看进他眼睛里：「我直说了，你可别哭啊。」

    第67章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你是？」

    辛衍毫不掩饰的审视眼神让男人变得忐忑起来，他长得其实不赖，瘦高个儿，俊秀面孔，戴一副黑框眼镜，但周身似乎萦绕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颓靡气质，给人一种极度不自信的感觉。

    「我……」

    他面露难色地欲言又止了半晌，像是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难以启齿。

    酒店一楼大厅人来人往，辛衍耐心逐渐告罄，转身离开。

    结果对方锲而不捨地又追了上来，这次终于下定决心般再次叫住他，语速飞快地开始自报家门：「我是庭婉的前夫，姓楚，叫楚行昭，这位先生，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辛衍驻步，回头冷冷睨他一眼，「不方便。」

    楚行昭愣了一下，觉出面前男人的强势，又改口恳求：「那……能不能留个联繫方式？」

    「不能。」

    辛衍谢绝楚行昭的请求，抱着安安出了酒店大门走去停车场，一直到拉开后座门把孩子放进去，小朋友始终都安安静静一声不吭，神色也恹恹的。

    伸手撸了一把安安的发顶，辛衍难得关怀起他的情绪来，问：「小屁孩，怎么了？」

    安安低垂着脑袋仍是不吭声，小手抠弄着背带裤上的纽扣。

    辛衍就问：「刚刚那个人你认识？」

    又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安安小声嗫嚅道：「他是我爸爸。」

    辛衍猜出来了，但没想到这小孩儿会认出来并且亲口承认，果然血缘自有它的强大之处。

    「哦，那你想去找你爸爸吗？我是说刚刚那个人。」

    安安又沉默须臾，摇了摇头，小奶音很是干脆道：「不想。」

    辛衍欣然挑眉，俯下身刚给他扣好安全带，兜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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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苏峤打来的，接通后语气歉意又焦急道：「辛董，不好意思，有份文件需要您签字过目，今天事情有点多，我给忙忘了。」

    「现在？」

    虽然从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那边苏峤依旧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毕竟也是自己疏忽失职在先，硬着头皮道：「嗯，我给您送到家里去……」

    「你送到臻园来吧。」辛衍说着将手机拿开一点，垂眸问安安：「想不想再吃点饭后甜品？」

    安安眼睛刷得亮起来，一扫方才的低落，用力点了点头。

    辛衍于是对苏峤道：「顶楼餐厅，我在那里等你。」

    辛氏集团灯火通明的总部大楼，秘书办公室内，苏峤将手机从耳边拿下，盯着渐渐转暗的屏幕陷入了沉思，他待会儿不会再次撞见自家老闆跟那位林先生秀恩爱的场面吧？

    臻园酒店顶楼的西餐厅设计得不错，电梯直达，双侧门开启即刻步入餐厅内部，四面通透的玻璃幕墙外匍匐着灯火璀璨的霓虹夜景，窗前是一圈双人卡座，卡座与卡座之间相距甚远，为的就是每桌客人彼此互不打搅，穿衬衫黑西裤的侍者端着托盘来回穿梭，不远处还有拉小提琴的，乐声悠扬流淌。

    这氛围很适合带另一半来，事实上那些双人卡座里坐着的，也基本都是情侣，所以当辛衍牵着安安出现在这里时，立刻引来几道好奇的视线，毕竟一位相貌英俊气度不凡的年轻男人带着个五官精緻可爱的小朋友，往那儿一站的画面本身就极具吸引力和探索欲。

    一名像是餐厅经理模样的人走上前欠身礼貌询问：「晚上好，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辛衍甚少光顾臻园，辛家有自己的酒店产业，虽然主题和理念不同，但在同一行业就是竞争对手，再说他出门也不爱住酒店，用辛衍自己的话说，再干净也是被人用过的，所以几乎在每个去到过的城市都有置办房产。

    「麻烦找个安静的位置。」

    经理一脸笑模样：「请问先生有没有预约？」

    辛衍语气淡淡：「吃个甜品还需要预约？」

    经理各种场合都应付过，面色如常道：「是的先生，而且我们是会员制餐厅，需要酒店的钻石卡会员才能预定座位。」

    「这样。」辛衍笑了笑，道：「可你们电梯是对外开放的。」

    他简短陈述的一句话，酒店经理竟然有种被顶头上司当面问责的错觉，无懈可击的笑容瓦解一瞬，解释：「先生，我们酒店的官网上有标明顶楼餐厅必须是钻石卡会员才能预定。」

    「也就是说，客人必须要先登录你们的官方网站，从一堆琳琅满目的无用信息中找到顶楼餐厅适用指南，才能避免出现我这种尴尬情形，对吗？」

    经理此刻脸上的表情才叫真的尴尬。

    辛衍却一派云淡风轻，「没关系，你也只是遵照规章制度办事而已，真正出问题的是那群拍脑袋做决策的人。」

    经理露出理解万岁的神情，到底是在服务行业浸淫多年的，很会做人，折中道：「先生，真的很不好意思，那这样，我可以用我的权限临时帮您安排一下，是要找相对安静的位置对吗？」

    「不用麻烦。」辛衍婉拒，低头看向安安：「那我们换一个地方吧。」

    结果发现小朋友正睁大眼睛朝一个方向注目，还未等辛衍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安安挥舞着小手不知跟远处的谁打起招唿来：「哥哥，是我。」

    王尧今晚本来陪朋友在附近酒吧玩，赶上里头有个乐队开演唱会，重金属鼓点奏出天花板都要掀飞的音浪，他嫌聒噪吵闹，提前退场，来自家酒店餐厅吃个饭的功夫，没想到还能碰见熟人。

    小傢伙倒是嘴甜，都改口叫哥哥了，王尧远远地看见他身旁站着的那位，立刻就认出来是谁，他父亲口中那位年轻有魄力，b城几个大家族新一代接班人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辛衍。

    知道对方也在看自己，王尧抬脚走了过去。

    安安发现没认错人，更加兴奋了，等王尧走近蹲下身伸手揉了揉他脑袋，笑得眉眼弯弯：「这么巧，又跟安安小朋友见面了。」

    听到他口中的安安两个字，辛衍表情顿时冷了几分。

    王尧跟安安打完招唿后站起身，先沖辛衍笑了一下，接着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王尧。」

    后者眯起眼睛，出于礼数与他握了握手，言简意赅：「辛衍。」

    王尧笑容灿烂，露出两只虎牙来，「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辛衍在此之前并不知道他，但猜出该是王家的，开门见山道：「幸会，王有成是你什么人？」

    王尧：「正是家父。」

    餐厅经理立在一旁察言观色，少东家他还是认得的，见王尧竟主动走过来同这位客人寒暄攀谈，不禁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捏了把汗，还好还好，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了。

    一名侍者从旁边经过，安安的注意力立刻被他托盘上五颜六色的冰淇淋塔吸引过去，眼巴巴地望着人走远，一转头小手揪住王尧的裤腿晃了晃，「哥哥，我想吃冰淇淋。」

    王尧有求必应，转脸看向经理：「安排个好位置给这位辛先生和——」

    「不用了。」辛衍几乎同时开口，他刚刚没说话，是因为想起来一件事，昨晚在商场地库远远瞧见的那个和林见山走在一起的人，不正是眼前这位么。

 第111页

    在心底冷哼一声，辛衍想，某人果然撒谎了。

    另一边王尧看到辛衍带着安安出现，也在暗自揣测他和林见山的关系，二人各怀城府，短暂的几回视线交锋中，微妙的气氛已经不言而喻。

    但王尧毕竟还是嫩点，心里藏不住事儿，率先收回了目光，低头笑着问安安：「怎么不见你爸爸？」

    他这么问，安安当然知道指的是林见山，便回答道：「爸爸有事要忙。」说完仰面沖辛衍道：「我想吃冰淇淋。」

    「不可以。」辛衍冷着脸义正言辞地驳回：「小孩子吃凉的容易肚子痛。」

    「可是你明明说好了的，」安安委屈起来，直接放大招：「我要告诉爸爸。」

    辛衍丝毫不为所动：「你爸爸也不会允许你在大冷天吃冰淇淋的，死了这条心。」

    安安瘪嘴，眼睛里很快蕴起一层水雾，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这一大一小的相处模式倒是把王尧看愣住了，结果不等他开口，辛衍就弯腰抱起安安转身离开了。

    餐厅经理哎了一声，回头去看少东家，却见王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那位辛先生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这章情敌碰面，下章转场到姐姐和林见山那边~

    第68章 万一，她说的就是真相呢

    苏峤带着文件赶到臻园酒店的时候，在一楼大厅的休息区看见了辛衍，正惊讶不是说好了去顶楼餐厅的么，就注意到了他身旁的那个小男孩。

    长相漂亮的小孩儿确实很吸睛，加上林见山给他穿的衣服也可爱，浅咖色羊羔毛外套，米色灯芯绒裤子，衬着奶白皮肤和精緻五官，简直可以直接拉去当童星了。

    苏峤固然好奇心爆棚，想知道这小孩的身份，但碍于董事长的威压，也不敢多问。

    把文件交到辛衍手上，厚厚的一沓合同，条款诸多，全部看完下来需要一些时间，苏峤就在旁边安静地坐着等。

    大人等得了，小孩却耐不下性子，安安本来就因为没吃到冰淇淋的事在闹脾气，此刻又觉得受到了冷落，开始在沙发上扭来扭去，故意制造出一些不高不低的噪音干扰。

    两三分钟后，辛衍抬起头来，对苏峤道：「找一下附近哪里有甜品店。」

    苏峤第一反应当然是臻园酒店顶楼餐厅的甜品，b城榜上有名的米其林三星水准，但身为秘书嗅觉灵敏，隐约猜到辛衍没去顶楼餐厅必定是有原因的，并未多话，拿出手机点进大众点评开始翻找。

    好在这一带属于繁华商圈，甜品店不难找，甚至跟臻园顶楼餐厅差不多水准的都有两三家，苏峤选了一家装修风格比较讨孩子喜欢的，辛衍直接道：「你带他去吧，一个小时后再回来。」

    猝不及防被安排了带孩子任务的苏峤有点手足无措，为难道：「辛董，我……不太会跟小孩子相处。」

    辛衍也是会怼人的，「那怎么办？你在这儿替我看合同，我带他去？」

    苏峤哑口无言，起身走过去对安安道：「小朋友，叔叔带你去其他地方玩好不好？」

    安安对不熟悉的大人还是存有警惕心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并不接腔。

    辛衍适时丢来一句：「不是想吃冰淇淋么，让这位叔叔带你去。」

    安安纠结片刻，屈服于冰淇淋的诱惑，自己从沙发上跳下来，乖乖让苏峤牵起手。

    临了辛衍倒不忘提醒：「别让他吃太多。」

    苏峤就这样领着安安从臻园出来，直接进了街对面的一家大型商场，乘观光电梯上到八楼，同样是一家西餐厅，甜品主打的是gto，意式冰淇淋，点单的时候服务员小姐姐被安安的颜值击中，送了他一个小玩具，是个上了发条就可以跑来跑去的卡通火车头，造型有点类似托马斯小火车，安安心里很是嫌弃，但又不想拂大人面子，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还颇有礼貌地说谢谢姐姐。

    俩人去卡座那里坐着等出餐，苏峤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相处，又想从安安嘴里套话，问问他跟辛衍到底是什么关系，结果被安安看出来了，装作对那个火车头很感兴趣的样子，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苏峤见安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玩得不亦乐乎，虽然话没套到，但也暗暗舒了口气。

    等了一会儿，安安心心念念的冰淇淋送上来，苏峤不爱吃甜食，给自己点了杯喝的，于是两人一个认真吃着冰淇淋，一个喝东西看手机，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小时时光。

    冰淇淋吃完，安安心满意足，被苏峤牵着手带出商场，准备返回臻园。

    繁华路段，向来是越夜越美丽，这个点依旧人群熙攘，过马路的时候，旁边花坛台子上窝着只流浪猫，正在吃不知是谁放在那儿的火腿肠，安安松开被牵着的手跑过去看。

    苏峤哎了一声，没办法只好跟上前去。

    是个黄白相间的半大小猫，很瘦弱，边吃边发出唿噜噜的声音，大概是在这附近混熟了，不怕人，也兴许是饿的，安安凑近了瞧，它竖起飞机耳往后躲了躲，意识到没危险后，又继续吃了起来。

    见安安只顾看猫不肯走，苏峤犯难，低头看了眼表，蹲下身哄道：「很晚了，外面又冷，跟叔叔回去吧。」

    安安还是和上次看鱼时一样，聚精会神到压根不搭理人，如果是林见山在旁边，很容易就能发现安安面对小动物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之情，爱是克制是小心翼翼，就像现在，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小猫的脑袋，却在半路上又堪堪缩了回来。

 第112页

    苏峤看不懂小孩的心思，着急回去，等那只小猫把火腿肠吃完开始舔瓜子洗脸，对安安道：「走吧，我们要回去了，别让叔叔为难好不好？」

    哪知安安却起了逆反，非但赖在原地不走，还提起要求来：「我要带这只小猫回家。」

    苏峤顿时头大，这猫一看就是在附近流窜不知道藏过多少垃圾桶那种，毛髮脏污不说，还可能携带着各种病菌，越想越觉得不妥，他索性直接将安安拉到一旁游说。

    「乖，听叔叔的话，这种流浪猫不好养，你要真的喜欢，回头叔叔送只更可爱的给你。」

    「不。」安安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我就要这只。」

    好说歹说都不行，眼瞧着安安要哭出来，苏峤无计可施，最后道：「那这样，我打个电话问问辛董，如果他同意你养，我们就把猫带回去，如果不同意，我们就走，叔叔也是没办法，你体谅一下。」

    安安吸了下鼻子，他也并非无理取闹，相反，是很讲道理的，点点头说好。

    苏峤松口气，边拿出手机拨下号码，边在内心感慨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大晚上搁路边吹冷风哄孩子。

    他身后，花坛边的流浪猫舔累了瓜子，前爪着地伸了个懒腰，闪身钻进灌木丛中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安安一愣，嘴上喊着猫猫别跑，想也没想就拔腿跟上去追它。

    「……好的辛董，我现在带孩子回去找您。」

    不出苏峤所料，辛衍自然没同意让安安把流浪猫带回家，他打这个电话无非是走个过场。

    收了线，苏峤一扭身，「叔叔问过了——」

    话音断在冷风中，苏峤整个人定在那里，花坛边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安安的影子。

    「你胡说。」

    臻园酒店三十九楼行政套房内，辛悦淡定自若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霍然起身一脸难以置信的林见山，将手中酒杯放下，不紧不慢地说：「我很能体会你此刻的心情，美梦被打碎的感觉不好受，我品尝过这滋味，所以更理解，以为所经歷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林见山唿吸急促，胸膛不断起伏，浑身血液一寸寸凝结，从辛悦口中听到的话让他如遭雷殛，但同时他也清楚，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为冲动的情绪所驱使，被别人的片面之词牵着鼻子走，特别这个人还是有过前车之鑑的辛悦。

    辛悦显然也能猜出他的所思所想，依旧是那副稳坐钓鱼台好整以暇的模样，像握住了难以推翻的筹码，她越是这样，就越让林见山心绪烦乱如麻，几乎开始动摇起来。

    万一，她说的就是真相呢？

    「你不信我的话，那我大伯辛远为的话总会信吧？四年多前你我的判决书下来那一刻，他就已经在后悔当初答应辛衍助他一臂之力了。是我大伯主动找到你谈话的吧，就在当初你第一次去他家留宿的时候，你能想到吗，原来从那么早以前，辛衍就开始布局了。」

    第69章 「辛衍，你骗过我吗？

    林见山乘电梯从楼上下来，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刷门卡时甚至还找错了房门，试了好几次才反应过来，好在那房间并没人住，避免了一场尴尬。

    进屋插卡取电，灯亮起，穿过玄关来到客厅，不远处茶几上还放着不久前的餐盘，林见山走到沙发前坐下，盯着面前的冷菜残羹发呆。

    许是空荡荡的房间过于阒寂，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起辛悦说的那些话。

    ——「那年你第一次被辛衍带去大伯家借宿，我大伯是不是单独找你谈过？谈话的内容是，他让你放弃以辛氏慈善基金会优秀资助生的身份进入集团工作的机会，与此同时，删掉了你被基金会资助过的所有档案信息，而一年多后，再以谭行之学弟的名头被乔一南引荐给我，入职总裁办为我做事。他们这么安排的原因很简单，如果我一早就知道你是大伯那个基金会资助过的学生，无论如何，都不会重用你。」

    ——「当年的辛衍在你眼里是个什么形象？辛家最没话语权的小儿子，不被重视，孤立无援，在父亲和姐姐面前毫无存在感，甚至，还受到过死亡威胁。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都是你亲眼所见，那两场车祸就是最好的证明，足以激发起一个旁观者爆棚的正义感，况且，你还那么喜欢他。」

    ——「林见山，你真以为辛衍看不懂你暗藏的心思？他只是故意不点破而已，在我这个打小就很擅长笼络人心的弟弟面前，你不过虚长了几岁，其实就跟白纸一样简单。我现在告诉你，那年找你谈话并非大伯的主意，而是辛衍的，他向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来博取同情。」

    ——「我妈是在生下辛衍的五年后去世的，在此之前一直都体弱多病卧床不起，我爸因为这个迁怒于辛衍，对他始终态度冷淡不管不问，家里佣人有样学样，吃穿用度上也不是很上心，能敷衍就敷衍。六岁那年，辛衍失足落水，生了一场大病，在鬼门关徘徊了半个多月才救回来，之后跟在他身边的那波佣人全部被辞退，我爸也开始对这个小儿子重视起来。」

    ——「苦肉计对辛衍来说，是最习以为常的招数，他就是个疯子，我们这种人是斗不过疯子的，必要的时候，他连命都可以捨弃，还有什么不能捨弃的？」嗡嗡嗡——来电震动声唤回林见山七零八落的神志，他闭了闭眼睛，掏出手机看到是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提示，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数秒，才划开接通。

 第113页

    「……餵？」

    「林先生，抱歉打扰了，我是王尧。」

    「什么事？」

    听出林见山语气里的异样，王尧顿了顿，先关切地问：「林先生，你还好吗？」

    「我很好，」林见山心绪繁杂，把什么礼数都抛之脑后，冷淡道：「没什么事的话就先挂了。」

    「等等，」王尧叫住他，「我想问一下，安安小朋友在不在你身边？」

    「怎么了？」

    「我刚刚看见他被一个陌生男人抱上了车，但因为在街对面，离得有点远，我怕自己看错了，所以跟你确认一下。」

    林见山心下一跳，手机贴近耳朵的同时不禁坐直了身体，精神也振作起来：「陌生男人？长什么样？」

    王尧凭藉记忆形容：「瘦高个儿，戴眼镜，穿了件深灰色短款风衣，至于长什么样，我没看太清楚。」

    但这就够了，因为无论从哪个特徵来看，王尧口中的那个把安安抱上车的男人都绝不可能是辛衍。

    林见山脑袋嗡得一下，整个人如坠冰窟，他匆忙对王尧道：「抱歉，我先打个电话。」

    挂断通话，点进通讯录给辛衍拨了过去，响了一下就被接通，辛衍的声音却是从容不迫的：「林哥？」

    「安安呢？」林见山边讲电话边从沙发上起身，步履飞快地往外走，此时此刻的他顾不得追究其他，只在乎安安的安危。

    「安安在不在你身边？告诉我实话。」

    他陡然激动起来的质问语气让辛衍默了一息，再开口依旧冷静：「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别担心，我保证安安没事。」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打碎了林见山仅存的一丝希望，他只觉眼前一黑，扶着门把手深唿吸一口气，对电话那头的人道：「我不能失去安安，辛衍，无论如何，你要找到他，你要让他毫髮无损地回到我身边。因为安安，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听他说完，辛衍没有立刻回应，唿吸声透过听筒传过来，沉重而克制，良久，他答：「好。」

    车停在臻园酒店门外，林见山从旋转门内疾步走出，拉开副驾坐了进去。

    「有线索了吗？」

    等他系好安全带，辛衍一脚油门踩出，道：「你听说过楚行昭这个人吗？」

    「楚行昭？」林见山转脸看过来：「是谁？」

    「安安的亲生父亲，你那个高中同学的前夫。」

    「是他带走了安安？」

    「对。」辛衍打转向灯，将车子拐上主干道，「所以你不用担心，起码这个人不会伤害安安。」

    林见山却没有善罢甘休：「那他又是怎么从你手里把安安带走的？」

    辛衍像是梗了一下，酝酿词句跟他实话实说：「是我让苏峤带着安安去吃甜品，回来的时候俩人看到路边有只流浪猫，安安想养，苏峤做不了主，就打了个电话给我，结果一扭脸安安就不见了。」

    林见山听他讲完，简直要被气笑了，一时间不知该怪辛衍不负责任随随便便就把安安丢给秘书，还是该怪苏峤带孩子粗心大意，事已至此，他只希望能快点找到安安，同时又担忧起另一件事，如果那个叫楚行昭的想以孩子亲生父亲的身份抢回安安，最后闹上法庭，他的赢面又有几分？

    各种令他始料未及的变故纷沓而来，林见山只觉心力交瘁，靠坐在椅子上盯着簌簌后退的街景沉默下来。

    等红绿灯的时候，辛衍偏头看他一眼，问：「你怎么了？」

    林见山仍旧盯着前方路面看，夜深了，人行道上只有晚归的上班族跟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小哥来回穿行，这是他们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囿于这座城市的钢筋水泥间，到底是在同命运搏斗，还是在被命运摆弄？

    「没怎么。」

    红绿灯切换，车子提速滑出路口，辛衍又问：「你跟我姐都聊了什么？」

    林见山：「你想知道？」

    辛衍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都行，说不说看你。」

    斑斓霓虹淌过前挡风玻璃，印在林见山的视网膜上，像个光怪陆离的梦。

    「辛衍，你骗过我吗？」

    第70章 「后悔有用吗？」

    车子打着双闪在路边停下，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封闭的车内空间陷入落针可闻的安静。

    良久，辛衍终于道：「我姐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你那么聪明，何不猜一猜呢？」

    很难得的，林见山终于从辛衍向来淡定自若到无懈可击的那张脸上看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仓皇，自己占据了上风，却并没有感觉到快意，像个独自行走在战壕里的孤胆英雄，虽然胜利了，却放眼望去只剩满目疮痍，内心涌起的除了悲凉，再无其他。

    「林哥。」辛衍转过脸来，昏暗光线下凝视着身旁人的眼睛，他的五官轮廓依旧是那么的迷人，甚至比八年前更甚，一瞬不瞬看着你的时候，很有种情深似海的错觉。

    「无论我姐说了什么，请你相信，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谁能不被近在咫尺的这双深邃眼眸攫取魂魄呢，有句话说得好，温柔刀，刀刀要人命。

    「那你告诉我，」林见山直截了当地问：「八年前在辛老先生家，他找我谈话的那次，你到底知不知情？」

    辛衍瞳眸微震，缓缓垂下了目光，这一幕落在林见山眼中，基本已经等同于默认。

 第114页

    他深唿吸一口气，又问：「辛悦说，当初辛老先生的那个计划，其实是你的主意，是她在骗我，还是果真如此？」

    等了两三秒后，他听见辛衍低声回答：「她没骗你。」

    林见山缓缓睁大了眼睛，表情竟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意外，「好，好，好……」须臾后，他机械地重复着一连串的单字音节，浑身控制不住开始颤抖，像是寒冬腊月被人拎起来扔进池塘里，除了彻骨的冰冷以外，还有无尽的狼狈和难堪。

    「你真厉害，太厉害了，辛衍，原来我一直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兴许是辛衍给予的反应太过平静，林见山再也抑制不住满腔郁愤到极点的怒火，一把揪起他衣领，逼视着那双幽深的眼，哑声吼出：「那还说什么让我相信你，啊？你他妈的……」

    林见山很少飙脏话，在他过往的人生经歷中，能被气成这样怒不可遏嘶吼出声的情况少之又少，所以有那么一瞬间辛衍也被震住了，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道：「林哥，我承认利用了你，把你当成自己计划中的一环，这件事是我做错了，覆水难收，无从辩驳。之所以迟迟没向你坦白，是怀着侥倖心理，以为秘密永远不会被撞破……」他说到这儿顿住，自嘲似地扯了下嘴角，「果然人不能太得意忘形，你看，报应这就来了。」

    辛衍攥住林见山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按在胸口位置，目光灼灼，喉结滚动：「如果揍我一顿能让你出气，来吧，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林见山嗓音发紧，红了眼眶：「打你能换回我关在监狱里的那四年光阴吗？辛衍，我知道你心机深沉，但没想到……连我都在你的算计当中。」

    他愤怒，不甘心，觉得无法接受，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原来他从始至终都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是特殊的，以为自己是出现在辛衍生命中的救世主，然而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血淋淋的真相在面前摊开来，就像辛悦说的，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对不起……」辛衍眼底涌出一丝不加掩饰的痛惜和惶恐，伸出手想把人往怀里揽，却在触碰到林见山僵硬的嵴背时，又堪堪收了回去。

    「要怎么做你才能不那么生气？告诉我好不好？」他失去了一向的游刃有余，终于变得小心翼翼且语无伦次起来：「……林哥，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这点毋庸置疑……」

    林见山垂下眼帘，笑容惨澹：「你说你爱我，结果我被连累吃了四年牢饭，倘若你不爱我呢，那我是不是得把牢底坐穿才行？」

    辛衍像是被这话刺激到，失语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林见山刷地抬眸看过来，气势一时间咄咄逼人：「你说，我听，哪怕你现在改口说你毫不知情，说你大伯口中的计划与你毫无关系，只要从你嘴里讲出来，无论什么，我都信，真的。」

    辛衍眼神幽深复杂，沉默了半晌，薄唇微启，「我——」

    然而他没能说下去，因为中控台上的手机倏而响了起来，两个人同时看过去，来电显示是尹明怀打来的。

    「餵？」辛衍接起，与林见山对视一眼，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直接摁了免提。

    电话那头尹明怀道：「——我查到了楚行昭在b城的住址，已经派人过去了，但听小区门卫说他不经常在那儿住。」

    「还有其他途径能查到他的行踪吗？」辛衍问。

    他话音落，林见山突然道：「车牌号。」

    辛衍抬眼看过去，林见山掏出手机点进微信，找出不久前王尧发给他的车牌号信息，凑近了说给尹明怀听。

    「成，有车牌号就好办多了。」尹明怀古道热肠，回过头还安慰起他俩来：「别太担心，我保证这孙子跑不出b城，光天化日之下绑架别人家孩子，还是个大学教授呢，胆儿可真够肥的。」

    辛衍接过话：「有消息随时通知我，他爸妈家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守着了。」

    尹明怀全然不知这边俩人刚刚发生了什么，朗声笑道：「嚯，你这也够速度的啊，行吧，那我忙去了，林先生，」他冷不丁喊了林见山一声，后者一愣，应道：「我在。」

    尹明怀半开玩笑地说：「你家辛衍可是接连欠了我两份人情，都记帐上了，要还的。」

    林见山一时语塞，竟答不上话来。

    尹明怀只当他难为情，哈哈大笑两声，率先把电话给挂了。

    车内重归平静，林见山原本为了听电话将半边身子朝辛衍倾靠过去，此刻回过神来，撤开身体坐回去，却半路被紧紧抓住了胳膊。

    「林哥，」辛衍逼近了看着他，认真而专注，又带了一点孩子气，「我们来打个赌吧，如果明天天亮之前能找回安安，你就不离开我。」

    林见山哑然，其实他从见了辛悦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都处于心乱如麻的状态，压根就没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应对。

    但辛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提防着他还会像之前那样不声不响地走掉，未雨绸缪地要他给个承诺。

    林见山闭了闭眼，涩声道：「你又怎么确定，天亮之前就能找回安安？」

    「我能。」辛衍腾出一只手握住他肩膀，将人强行扳过来面对自己，「你那会儿说，安安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重要的人，老实讲，我听了还挺受伤的。但后来想了想，没关系，我不在乎被排在第几位，只要你这个人好好地留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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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见山默了默，给予评价：「这不像你。」

    辛衍苦笑，坦然道：「是啊，但我更怕你因此离我而去。」

    「那你后悔吗？」林见山问：「如果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还会骗我吗？」

    辛衍：「后悔有用吗？」

    林见山慢慢抽回被他紧攥着的手腕，坐直身体目视前方，声音里带了浓重的倦意：「我现在没办法理智思考，在这个前提下，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一定会后悔，你已经在品尝后悔的滋味了，我又何必重蹈覆辙。所以请给我时间，辛衍，我不想伤害你——我那会儿说，安安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不过是气话，你会为此感到受伤，那我呢，是不是也能为过去八年的自己讨一个说法？」

    第71章 能不能……再抱一下？

    深夜十二点多，尹明怀又打来电话，说在临近某高速路入口的路上堵到了意图出城的楚行昭。

    「这孙子还挺有反侦察意识的，特地换了辆车，难怪一直查不到他行踪。亏得那孩子机灵，一有人靠近就拼命哭闹，被查酒驾的交警拦了下来。孩子目前已经安全了，现在怎么说，你们过来还是我给送家里去？」

    林见山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连声道谢，「麻烦尹哥了，我们现在过去。」

    尹明怀笑：「还是林先生懂礼貌，辛衍那小子找我帮忙从不说客气话。」

    辛衍在旁边轻飘飘地来了句：「你也没少麻烦我。」

    尹明怀打了个哈哈，将话题绕开，「成，那我就不过去了。」他言尽于此，很有成年人心照不宣的社交礼仪，没多余过问孩子的身份。

    「现在放心了？」辛衍挂断电话启动车子，俩人原本在楚行昭家楼下守株待兔，林见山担忧安安，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闻言也只是恍惚地嗯了一声。

    「睡一觉吧，从这儿开过去还要一个多钟头。」辛衍调转方向盘，顺便又将空调温度调高。

    林见山抹了把脸，坐直身体，许是受了凉，声音略带沙哑：「换我来开，你休息一会儿。」

    辛衍语气自然：「我不累，你睡你的。」

    「睡不着。」

    「那就说说话吧。」辛衍见缝插针道：「林哥，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林见山久未接腔，车开出小区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辛衍偏头朝旁边看去，见他双目微阖状似假寐，明显是拒绝沟通的样子，在心底嘆了口气，将副驾座椅缓缓放平。

    凌晨一点多钟，他们终于接到了安安，小朋友受了一通惊吓，应该是刚哭完没多久，眼睛还通红着，看到林见山从车上下来，哇地一声又哭了，眼泪豆儿挂了满脸，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让抱着他的那位年轻交警瞬间手忙脚乱起来。

    「乖，不哭了，爸爸在这儿。」林见山接过安安抱在怀里，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一抬头越过面前交警的肩膀，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楚行昭。

    后者迎着他的视线，抬脚走了过来，脸色不是很好看，「你是庭婉什么人？」

    「这话该是我要问的。」林见山态度冷淡：「你是庭婉什么人？」

    楚行昭一扫先前面对辛衍时的那种不自信，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我是她前夫，这孩子身上有我一半的血脉。」

    「哦？是吗？」林见山不为所动，「可据我所知，你跟庭婉已经离婚了，孩子判给了她，也是你同意的。」

    楚行昭被他拿话堵了一下，面色微僵，但很快又言辞激动起来：「可她把孩子交给一个陌生男人，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为，我身为孩子亲生父亲，难道无权过问？」

    「对，你的确无权过问。」林见山斩钉截铁道，他并不打算让对方知晓庭婉已经过世，免得被这货逮住机会要夺回孩子的抚养权，那他可就真得去自己那位老同学墓前负荆请罪了。

    楚行昭被他的强势唬住，愣了愣，接着从兜里往外掏手机，「好，那我现在就打给孟庭婉，问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林见山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身后脚步声踱近，辛衍走了过来，唇角噙着笑，「楚先生是吧？」

    楚行昭是会看人下菜碟的，面容稍霁，「你好。」

    辛衍偏过头对林见山耳语了一句：「外面冷，你带孩子先回车上。」

    林见山看他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不言自明，辛衍表情沉静，仿佛是在说，相信我，能把这事办妥。

    他也确实能，这点林见山从不怀疑。

    车内尚存着暖气的余温，安安被放进后座，还拽着他衣服不肯放，哼哼唧唧地开始撒娇。

    「爸爸，」他也哭累了，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声地央求：「我们回家吧好不好？我想回家。」

    林见山捋着他一头蓬松细软的髮丝，柔声问：「你想回哪个家？」

    安安眨了眨眼睛，没来由地不好意思起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瓮声瓮气道：「回现在的家。」

    林见山故意逗他：「你不怕辛衍了么？」

    安安含煳地唔了一声。

    林见山突然轻轻嘆了口气，用看似商量却很坚定的语气道：「可是，爸爸必须要去办一件事，暂时不能带你回现在的家了。」

    安安不明所以地仰起脸来，小奶音嫩嫩地问：「爸爸要干什么？」

    林见山没有立刻回答他，扭脸看向了窗外。

    夜色黑沉，这一晚太漫长，仿佛天永远不会亮起来似的。辛衍背对着这边站在不远处，旁边是执勤车红蓝灯交替闪烁，风扬起他的髮丝和衣摆，影子被拉长，正在跟楚行昭交涉。

 第116页

    他又恢復了以往那副气定神闲稳操胜券的模样，三言两语间，楚行昭的表情已经有些挂不住了，激动地说着什么。

    约莫过了有十几分钟，辛衍回到车里，给林见山吃了颗定心丸，「姓楚的以后不会再来打扰安安了。」

    「你怎么跟他谈的？」

    辛衍倒是直白：「威逼利诱。」

    「……」林见山实事求是道：「他看起来还挺有钱的，不像是利慾薰心的那种人。」

    「但他怕名声扫地。」辛衍不疾不徐道：「一个大学教授，隐瞒性取向骗婚，私生活混乱，还是个网红教育博主，小有名气，帐号下几百万粉丝，靠立人设吃饭，最怕塌房。」

    「……」槽点太多，林见山一时间不知该关注哪个，「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苏峤调查的，他弄丢了孩子，正诚惶诚恐，干活自然卖力。」

    正说着，车窗被敲响，是先前那位年轻交警，应该是尹明怀安排的人，认得辛衍，讲话很是恭敬：「辛先生，那个人我就让他走了？」

    辛衍点点头，「嗯，让他走吧，大半夜的你们也辛苦了。」

    交警笑着调侃：「还成，顺手抓了两个酒驾的，正好沖业绩。」

    兵荒马乱的一夜总算过去，返程是林见山开车，因为上午八点多辛衍还有个推不掉的三方会议，不想来回地折腾，索性直接去了公司。

    凌晨三点多钟的办公大楼，只有值夜班的巡逻保安还在，看见大老闆的车从外面开进来，原本在打瞌睡的都吓清醒了。

    林见山把辛衍送到电梯口，没有再跟过去。

    辛衍似有觉察，驻步回头看他，眼底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晚安，」林见山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我就不上去了。」

    辛衍定定地看着他，「你开车回去，在家等我。」

    林见山仍笑着，眼神温和：「嗯，好。」

    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唿出，辛衍展开双臂，目光似有重量，沉甸甸落在他身上：「能不能……再抱一下？」

    凌晨四点多，林见山驱车回到臻园酒店，他没有司机陈方亦的联繫方式，就给魏凯留了条微信消息，告诉对方车钥匙在酒店前台，让他明天过来取车。

    安安睡了一路，被从车里抱出来，一直到进屋都还没醒，林见山用热毛巾给小朋友擦了擦脸，脱掉外套鞋袜塞进被子里。

    他也很困，还是强打精神去沖了个澡，出来定了个八点的闹钟，上床睡觉。

    原以为心绪杂陈会难以入睡，结果一夜无梦到天明，被闹钟叫醒后仍不想起，惫懒地阖着双目准备赖一会儿床。

    结果天不遂人愿，紧接着一道来电铃声响起，这一下比较突兀，又因为手机被他刚刚顺手丢在枕头边，连安安也被吵到，翻个身往他怀里拱。

    林见山边接起电话边腾出一只手去拍他，「餵？」

    「早安。」听筒里传来辛悦的声音，一点都不像是刚起床的样子，精神抖擞：「考虑好了吗？」

    林见山掀被坐起，清了清嗓子道：「你就那么笃定我跟辛衍闹翻后会转而投靠你？」

    辛悦笑了一下，是带了点慵懒的烟嗓：「不是很笃定，所以我一早就给你打电话了，这样的诚意够不够？」

    林见山瞅了眼熟睡的安安，翻身下床，走到客厅沙发前坐下，「现在的我对于你来说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他淡淡道：「如果你手里有足够的筹码，想要对付辛衍，那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好了。」

    「你要是真的跟辛衍一拍两散了，难道不用为以后考虑？别的不说，在b城养大一个小孩的成本可是相当高的。」

    辛悦向来消息灵通，被她知道安安的事，林见山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所以呢？」他反客为主地问。

    「不如你过来跟着我干，我能为你提供一份薪资丰厚的工作。」

    这回轮到林见山笑起来，「我没听错吧，辛悦？我过去跟着你干，你不怕这次再重蹈覆辙？」

    「是吗？」辛悦意味深长地嘲讽：「都被辛衍那样子耍了，还一心一意向着他，那你可真是贱到家了。」

    林见山像是被戳到痛处，沉默良久，辛悦耐心等待，终于听他再度开口：「那我能问问吗，你手里现在都有什么筹码？」

    「你这么想知道？」

    「我既然投靠了你，那这一仗打下去，是一定要赢的。」

    【作者有话说】

    没有真的投靠辛悦林见山始终爱着辛衍，復读三遍~

    第72章 「你可真够绝情……」

    上午十一点多，辛衍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回到办公室，苏峤怀抱一沓文件跟随其后，前脚跨进门，刚要汇报工作，就瞥见自家老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低头拨号……

    苏峤很有眼色地闭了嘴，悄无声息退出去带上门，准备过十分钟后再进来。

    结果他回自己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了董事长办公室打来的内线电话。

    「喂，辛董？」

    「下午一点跟投资部的那个会先取消，我有事出去一趟。」

    苏峤讶异一愣，连声应下。

    辛衍从办公室出来大步流星地走进电梯，这期间给林见山打了两个电话，均无人接听，他又打回家里，管家接了，听他问起林见山，反应也是很懵。

 第117页

    辛衍一颗心沉了又沉，电梯叮咚一声抵达地库，他挂断电话，走到停在专属车位上的他那辆劳斯莱斯前，一摸口袋才想起，不对，这车昨晚不是让林见山给开走了么？

    掌心手机在这时忽而震动，辛衍心头一跳，飞快拿起一看，却是魏凯打来的。

    「辛董，我听苏峤说您准备出去一趟？稍等啊，车钥匙还在我这儿，这就给您送去。」

    辛衍蹙眉：「怎么会在你那儿？」

    魏凯解释：「是林先生让我一早去臻园开回来的。」

    「臻园？」

    「对，林先生还交待说这点小事不用特地告诉您，我看您上午一直在开会，也就没去打搅。」

    辛衍压抑着怒火：「你听他的？他是你老闆还是我是你老闆？」

    魏凯平白挨了一通骂，很是无辜，支支吾吾道：「辛董，我这……」

    「行了，」辛衍也没有要迁怒他的意思，语气稍稍放缓：「我已经在车库了，你把车钥匙送下来。」

    劳斯莱斯一脚油门轰出地下车库，路上辛衍又给林见山拨过去个电话，这回竟然接通了。

    他嗓音紧绷，急沖沖问道：「你在哪儿？」

    也不知道是林见山那边信号不好还是怎么的，他声音透过车载语音送进辛衍耳朵里，听着缥缈且失真：「辛衍——」

    「你到底在哪儿？臻园酒店？还是别的地方？」辛衍沉声打断，脚下油门勐踩，连续几个变道超车，压着限速一路风驰电掣。

    林见山顿了顿，紧接着一个突发状况，是辛衍这边没留神让旁边一辆车趁机给别了，他狂按几下喇叭，怒不可遏地爆了声粗口。

    林见山语调终于起了波澜：「你在开车？慢一点，注意安全。」

    「你要是真的担心我，那就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以及究竟想干什么？」

    「你慢点开，或者直接把车靠边停下，我好好跟你说。」

    辛衍沉默数秒，竟听了他的话松开油门让车速慢慢降了下来，也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你说吧，我听着。」

    林见山道：「思来想去，我决定还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你别担心，更不用浪费时间来找我，等什么时候我自己想通了理顺了，不再纠结于过去了，就会回来的。」

    虽然早有预感，听到这话的辛衍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唿吸一窒，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闷棍，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哑着嗓子问：「……要多久？」

    林见山声音很轻，像梦中呓语：「我不知道。」

    辛衍握紧方向盘，因为用力而指关节泛白，半晌，短促地笑了一下，说：「不知道也没关系，多久我都可以等。林哥，其实八年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

    「尽管飞吧哥哥，天涯海角，我都能抓你回来。」

    林见山像是被这句话冲击到，许久都未吱声，等了一会儿，辛衍才发现他竟然把电话给挂了。

    变道靠边停车，拿起中控置物架上的手机再拔过去，对面已经成了忙音。

    咣当——手机丢去副驾座椅，辛衍一拳头锤在方向盘上，身体朝后陷进椅背，仰面哼出一道哭笑不得的气音。

    「林哥啊林哥，你可真够绝情……」

    两日后，林见山在b城新租的那套房子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说不速之客其实有点偏颇了，他一早就预料到了辛悦会来，毕竟找房子这事还是对方出手帮忙才搞定的。

    要想尽快在b城市区租到一套地段好，装修不算太次，且适合带小孩居住的房子，不是件容易事。林见山之所以选择了这个靠近b城某知名学府的老小区，除了住户基本上都是在职或退休的大学教授及其亲属的这个原因外，最看重一点的是，附近还有个社区幼儿园，走过去十分钟不到，幼儿园规模不大，一共就三名老师，有点类似託儿所的性质。

    辛悦来的时候，林见山刚准备带安安去幼儿园熟悉熟悉环境，她司机把车停在小区里等候，辛悦陪着一起走路过去。

    安安不认识她，被林见山牵着手走在一侧，时不时扭脸看过来，表情好奇又戒备。

    辛悦注意到他视线，挑眉问：「这小孩儿长得不错，叫什么名字？」

    「姓孟，孟淮安。」

    辛悦戏嚯：「我还以为姓辛呢。」

    林见山冷冷淡淡地看她一眼，「这玩笑不好笑。」

    从幼儿园出来正是晌午，林见山不会看不出辛悦百忙之中跑来找他一趟是有话要说，懒得继续兜圈子，率先提出：「找个地方吃饭吧，家里没开火，不方便待客。」

    司机把车开过来，三人上了车，二十多分钟车程，抵达一家开在胡同里的私房菜馆。

    车停在胡同口，需要步行一段路，要不是跟着辛悦来，林见山都不知道这里还藏着家餐馆，一路走过来也没见着招牌，看来是只接待熟客。

    古色古香的二进式四合院，老闆亲自到门口迎接，带他们进了北面的一间厢房，推开门，榫卯结构的屋顶和一水儿的红木家具映入眼帘，落座后有服务员轻手轻脚地进来沏茶。

    辛悦特地挑了这么个隐秘又僻静的地儿，看来林见山没猜错，也是，上回他问对方手里有什么筹码，被含煳带过，既然要寻求合作，那就得拿出诚意来。

    包厢里没有配置儿童座椅，老闆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带着孩子来谈事，林见山将安安抱上圈椅，从他的小书包里拿了本儿童绘本，让他先自己看。

 第118页

    辛悦浅抿了口茶，状似漫不经心地感慨：「这孩子看着还挺乖的，让我想起辛衍小时候。」

    林见山不咸不淡地接话：「你要是想玩姐弟情深那一套，在我面前说这些可没用。」

    辛悦哂笑：「好，言归正传，你不是想知道我手里还有什么筹码吗？既然咱俩都统一战线了，告诉你也无妨。」

    她话虽这么说，但俩人都不傻，林见山知道辛悦压根不会轻信自己跟辛衍真就一拍两散了，眼下坐在一桌吃饭，其实都有点揣着明白装煳涂的意思，想看看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统一战线算不上，你要对付谁都跟我没关系，就像你说的，我总得为自己找一份餬口的工作。」

    「林先生讲话还是这么的无懈可击。」

    「所以筹码是什么？」

    林见山问得直接，辛悦也不再打太极，悠悠然道：「四年前我父亲过世，将名下拥有的36%的股份全部留给了辛衍，所以他现在是集团第一大股东，掌控着董事会，这些年手段也越来越强硬，渐渐地就有些不服的声音传出来。比如前阵子，方轻鸿带着几名元老大闹董事长办公室，听说还是你仗义执言，替辛衍解了围，有这么回事吗？」

    林见山抬眼看向对面，只见辛悦将茶盏托在唇边，笑眯眯地望过来，便面不改色道：「没错。」

    「你看，」辛悦弯起眉眼，当着他的面直白道：「所以林先生实在是一把关键时刻能逆转干坤的趁手武器，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将你拉拢过来了吧？」

    林见山没接她这句，「你刚刚提到股份，难道你的筹码也是这个？」

    「聪明，」辛悦说：「你应该知道我大伯手里还有15%的股份吧？作为第二大股东，他一直都是旗帜鲜明地站在辛衍那边，但这场叔侄情深的戏，可能要唱到头了。」

    林见山表面一脸平静，内心却波澜起伏，辛悦这话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是辛远为那边出了变故？

    却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倏而震动，他道了声抱歉，掏出来低头觑一眼，居然是尹雪霏的电话。

    想不到尹三小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给他，且现在也不方便接对方电话，林见山直接挂断了。

    结果下一秒，手机又在掌中震动起来，再一看还是尹雪霏。

    他没办法，又隐隐猜测会不会跟辛衍有关，做不到继续心无旁骛地选择视而不见。

    于是握着手机起身：「抱歉，失陪一下，我得出去接个电话。」

    辛悦微抬了抬下巴，难得露出善解人意的一面来：「去吧，我帮你看着孩子。」

    林见山推开门快走了几步停在离厢房门较远的迴廊下，这院子布置得不错，还种了棵高大的柿子树，正是抽芽的季节，嫩绿芽苞点缀在褐色枝干上，远处是b城湛蓝色天幕，近处是飞檐斗拱，白墙黛瓦，勾勒出画一样的景致。

    但他却无暇欣赏，因为电话接通后，对面响起的并非尹雪霏的声音，而是她那位双胞胎姐姐，尹採薇。

    【作者有话说】

    辛衍猜到了林见山要做的事，不会出现误会剧情，他生气，是因为不想让对方以身试险。

    第73章 还请尹小姐帮忙照顾好他

    「你好，请问，是林先生吗？」

    到底是大家闺秀，尹採薇既然会用尹雪霏的手机打来这个电话，想必已经知道了他跟辛衍的关系，却还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教养和礼数，真是不容易。

    林见山同样操着一副平静的口吻：「是我，尹小姐突然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尹採薇是尹家的掌上明珠，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礼节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也是，而她之所以能打出这个电话，既是思量许久，更是不得已而为之。

    「林先生，你现在有空能过来一趟吗？」

    大概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尹採薇言行举止中甚至还带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这话乍一听既没头没脑，还有点颐指气使，但林见山很清楚，她本人并不是那种骄纵的大小姐做派。

    所以并不生气，反而温和道：「抱歉，尹小姐，我恐怕——」

    「辛衍受伤了。」尹採薇抬高分贝打断了他的话，倒豆子似地说：「他昨天在我家惹怒了爷爷，被菸灰缸砸伤了头，当时就留了很多血，却一直拖着不肯去医院，现在又把自己关进书房不理人。」她又急又气，不由自主就染上了哭腔：「雪霏说，你们俩关系不一般，我知道、我猜到了……原来辛衍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我承认我很嫉妒，但也清楚我的嫉妒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林先生，辛衍是为了你受伤的，他那么喜欢你，你却连来看他一眼都不肯么？」

    林见山在听到尹雪霏那句「辛衍受伤了」时，一颗心就陡地提起，但等她说完，也渐渐镇定了下来，正要开口问清楚，却听吱呀一声，不远处厢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他手机举在耳侧转头看过去，见辛悦牵着安安的手抬脚走了出来。

    先是环视院子一圈，看到站在不远处廊下的林见山，朝这边伸手一指，看口型应该是跟安安说自己在这边。

    林见山询问辛衍情况的话都到嗓子眼了又硬生生咽回去，换上淡漠疏离的语气：「可我真的不方便过去，还请尹小姐帮忙照顾好他。」

    电话那头，尹採薇顿了顿，冷冷道：「我会照顾好他的，但不是为了你。」

 第119页

    辛悦走近，看到林见山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笑着问：「电话打完了？」

    她话音刚落，安安就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林见山的腿，把脸埋进他怀里，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怎么了？」林见山揉着他的脑袋轻声问。

    辛悦仍笑着：「这孩子很黏人啊，一会儿看不见就闹着要找你。」

    自从孟庭婉去世后，安安确实对他非常依赖，但也没到寸步不离的程度，林见山隐约猜出原因，并未点破。

    辛悦双手环胸，看着林见山弯腰将安安抱起来哄，调侃：「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是你儿子。」

    林见山面无表情，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认真，「他本来就是我儿子。」

    辛悦耸了耸肩，调转话头佯装不经意地问：「刚刚谁的电话？」

    林见山也没瞒她：「尹採薇。」

    辛悦愣了一下，蛮意外的样子，「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林见山道：「不算认识，见过一面而已。」

    辛悦拖长音调哦了一声，瞭然道：「她找你是因为辛衍？也对，那丫头打小就喜欢辛衍，你不知道吧，俩人还定过娃娃亲呢。」

    林见山单手将安安抱在怀，表情很淡：「嗯，现在知道了。」

    两人回到厢房，菜已经上齐，于是边吃边聊。

    辛悦不久前稍微透露了一点有关股权的事，但也是说一半藏一半，挑起林见山的好奇心罢了。她从不打无准备的仗，这点林见山很清楚，她只是没必要把牌面向自己亮出来而已。

    在股权问题上面探不出内容，林见山索性换了个方向，「辛总最近好像跟王家人走得很近？」

    「干吗，套我话啊？」辛悦给自己盛了碗汤，慢条斯理地小口喝着，姿态优雅从容。

    林见山道：「你如果对我怀着这么大的防备心，那这顿饭压根就没必要吃。」

    辛悦啧了一声，云淡风轻得很：「你呀你，还是这么的开不起玩笑。」她说着放下汤匙，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才接着道：「也没什么好藏的，告诉你就是了，王家跟辛衍在谈的那个能源项目你应该知道吧？」

    「略有耳闻。」

    「其实王家的主营业务不在这上面，王有成又是个极其保守的人，而且能源项目光一期投入就超过了百亿美元，是美元，不是人民币，简而言之，这是块肥肉，但并非谁都能啃得下，甚至还有可能消化不良。但王家偏在这时候站出来，明摆着要从中分一杯羹，知道为什么吗？」

    辛悦略一停顿，手指轻敲桌面，皓白素腕上戴了块表，灯光下尤其璀璨，是满钻的百达翡丽蒂芙尼鹦鹉螺，以前林见山不觉得她会是那种刻意讲排场的人，也许四年过去品味变了也不一定。

    辛悦没留意他的眼神，继续道：「因为辛衍做得太过了，这几年没少抢别人家生意，手段又狠绝，本来么，大家互利互惠合作共赢，偏他不讲道义，搅乱了生态，一开始还能说是年轻人不懂事，后来几次三番的，已经惹出众怒了。这次的事对外是王家出头，背后却有好几家联手，目的就是为了杀杀辛衍的锐气。」

    林见山听下来只觉好笑，原来不管多么上流的圈子，也免不了抱团出损招排除异己的现象，说不定他们私底下还拉了个小群，每天在群里细数辛衍的种种「罪行」，王家的这一举动，简直可以称作是替天行道。

    「原来如此，那我想知道，辛总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怎么说我也是辛家人，干不出吃里扒外的事。」辛悦笑着说：「王家人下定决心想让辛衍在能源项目的事上栽个跟头，我也不好视而不见。」

    「你想怎么做？」

    辛悦但笑不语，抿了口茶，话锋一转：「下周一的集团董事会，有出好戏上演，林先生感不感兴趣来看看？」

    【作者有话说】

    这两周比较忙加上没榜，更新不及时，下周开始恢復正常频率~（虽然感觉也没多少人追，但还是要说明一下）

    第74章 下马威

    周一上午九点，集团总部一号vip会议室，董事会议如期举行，出席的十多名元老级董事中，超六成都已经是小辛董的忠实拥趸，换而言之，辛衍的掌权，早就得到了董事会过半人数的支持。

    另外那些，则是以方轻鸿为首的亲辛悦派，在过往的各项重大决策上，素来都与新任接班人意见相左，不过从上回这伙人大闹董事长办公室的结果就能看出来，辛衍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因此这些人一向都是很憋屈的，可今天不一样，打从方轻鸿一进门，苏峤就明显感觉到了。他整个人精神矍铄红光满面，好似焕发了第二春，虽然用这话来形容一个六十多岁且儿孙满堂的老头子不太合适，但也确实再恰当不过。

    反观辛衍，这些天持续的低气压不说，今儿清早来上班，右侧额角居然还顶着一道约莫三厘米长似乎刚结痂的伤疤，愣是把苏峤给吓到了。

    借着给他送文件泡咖啡的当口儿，苏峤斗胆问了一嘴，「辛董，您头上的伤口是？」

    辛衍从翻开的文件上方面沉如水地觑了过来，那一瞬间苏峤感觉自己像是要被他的眼神冻住了，寒意顺着嵴背一路往下，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要是闲得慌，就去把今天开会要用的文件列印出来。」

    苏峤被怼了一记，摸摸鼻子，悻悻然地退出了办公室。

 第120页

    今天这场董事会主要讨论的内容，还是关于能源项目的资金投入问题，超百亿美元的投资不是个小数目，几乎占辛氏集团上一年度营业额的三分之一，这么大一笔成本投出去，短期内还听不见个响儿，不得让这些大股东们内心犯嘀咕么。

    八点五十六分，诸位董事悉数到齐，拿起各自面前桌上准备好的项目资料在看，间或交头接耳地讨论。

    九点整，会议室门推开，辛衍姗姗来迟，穿深色西装三件套，肩宽腰窄，面色冷峻，大长腿步履生风，扑面而来一股子迫人气势。

    甫一进门，就被方轻鸿眼尖地注意到了他额头处的伤疤，惊诧地指着自己头上相同的位置问：「小辛董，你这儿是怎么了？」

    「小伤，不碍事。」辛衍轻描淡写地揭过，走到主位拉开椅子落座，抬眸扫视了一圈，脸上没什么表情。

    「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他自有一番铁血手腕，讲话从来不客气，面对在场多数的长辈叔伯，也半点场面话皆无，开门见山进入正题。

    方轻鸿清了清嗓子，接过腔：「那个，小辛董啊，这人还没到齐呢。」

    辛衍觑他一眼，「还有谁？」

    会议室门在这时被人从外推开，苏峤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三两步迈至辛衍身旁，俯身对他耳语了几句。

    辛衍眸色黑沉，顿了一息，语调无甚起伏道：「哦，那就请她进来吧。」

    在场的各位董事，除了提前收到消息的方轻鸿，都不知道辛衍说的这个她到底是谁，纷纷露出猜测和迷茫的神色来。

    「各位稍安勿躁，」一片窸窸窣窣的疑问声中，方轻鸿抬手掌心朝下压了压，「人马上就到了。」

    首先落入众人耳畔的，是由远及近逐渐清晰的高跟鞋踱地声，这一下，不少董事脸上已经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特别是亲辛悦派的那几位，飞快地交换着眼神，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了。

    会议室门再一次被推开，走在前面的一身驼色掐腰大衣双手抄兜的辛悦，嵴背挺得很直，一张脸自然是美的，乌髮红唇，宛转蛾眉，辛家基因好，姐弟俩各有各的漂亮，都是站在人堆里会光彩夺目的那种。

    但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她身后的那位青年带走了，在场的除了方轻鸿，没人提前知晓辛悦会出现，可即便是方轻鸿，也没料到林见山会跟她一道出现，没记错的话，不久前这位林先生还曾站在董事长办公室为了辛衍同几位董事周旋，此刻却又站在了辛悦的阵营，足够让人惊掉大牙。

    非但董事们惊讶，苏峤也震惊，在看到一身黑色正装走进会议室的林见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而所有人不约而同惊诧反应中，唯独辛衍最平静。

    他几乎是只把视线在林见山身上停留了很短的一瞬，就移开了，接着身体朝后靠向椅背，仿佛是个坐在舞台下观看演出的局外人般，不带一丝感情地盯着台上演员的一举一动。

    辛悦走到主位正对面停住，隔着长长的会议桌看向辛衍，这场面是有点硝烟味儿的，那些原本就亲辛悦的一派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很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各位，」方轻鸿像是她的官方发言人，站起身笑呵呵道：「让我们欢迎辛悦总的回归，鼓掌！」

    他带头，剩下几个亲辛悦派的董事附和，成片的掌声一起，其他那些董事也不好拂了辛悦面子，因为再怎么说，她手里还握着3%的股份，是股东之一，哪怕眼下在董事会并未拥有席位，却有权委派代表或提名董事会成员，代为行使权力。

    掌声落，有人站出来说话了，「辛总回来自然是要欢迎的，可现在是董事会时间，要不，我们先谈正事？」

    「哎，急什么，正事要谈，辛悦总也有话要说，一个一个来嘛，小辛董你觉得呢？」方轻鸿改了性子，一派笑面佛的样子，转脸就把球抛给了辛衍。

    主位之上，辛衍未置一词，只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辛悦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下，一手搭在会议桌面指尖轻点，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耽误各位时间，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给大家通知一则消息的。」

    她说着朝后一抬手，接住林见山递来的一份文件，翻开后掉个个儿贴着桌面往前一推，文件擦着桌面滑至桌中央停下。

    然后听她接着道：「我已经通过协议转让的方式，拿到了大伯辛远为手里的股份，从原来的3%增持到18%，目前，是集团的第二大股东。」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譁然，泾渭分明地展现出了两种态度，亲辛悦一派毫不意外是欣喜若狂的，简直有种打了场翻身仗的畅快感，而另外一波董事则面色凝重且严肃，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难以接受，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在各自震惊完之后，统统把目光投向了主位上的辛衍。

    对于这个场面，最希望看到其良性发展的是方轻鸿，虽然他是名义上的站辛悦一党，但对辛衍的能力也是极度认可的，这世上最期待辛家姐弟和睦相处的，方轻鸿当仁不让能排前三。

    所以这时候又出来说漂亮话，「依我看啊，你们大伯能做出这个决定，想必有自己的判断在里面，毕竟他年岁已高，对集团内部的大小事宜，早就不过问很久了……」

    方轻鸿说完，坐在他周围的几位董事齐声附和，剩下那些则按兵不动，只等着辛衍表态。

 第121页

    众目睽睽之下，辛衍起身拉开了椅子，抬脚朝会议桌那头走去。

    大家屏息凝神，视线如同趋光的向日葵般，随着他的身影移动。

    辛衍走到辛悦面前站定，却是先径直看向她身旁的林见山，才几天不见，这人怎么给自己照顾地又瘦了一圈？

    林见山被他一瞬不瞬的幽深眼神盯得有些发毛，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耳畔随即响起一下从鼻腔里哼出的轻笑，轻到林见山几乎以为是幻听，因为下一秒，辛衍就懒洋洋地开了口：「既然是大伯的意思，那就遵从他老人家的想法好了。」

    他勾了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辛悦原本坐在椅子上，跟着也站了起来，于是辛衍噙着笑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暌违数年的拥抱。

    「欢迎回来，姐姐。」

    第75章 「少来跟我套近乎。」

    辛衍如此云淡风轻地接受了原本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的大伯竟将手里股权转让给辛悦这件事，让诸位董事感到意外，但又不好说些什么，有几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已经跟着鼓起掌来，热烈欢迎辛悦总的回归。

    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辛衍递了个眼神给苏峤，后者看了过来，听他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下，今晚办个欢迎会，弄得隆重一点，给辛悦总接风洗尘。」

    苏峤点点头：「好的，辛董。」

    苏秘书办事效率挺高，中午已经把电子版邀请函发给了各位股东、董事以及高管团队，彼时辛悦正坐在行驶中的商务车内，要去赴王家的约，看得出她心情还算舒畅，也是，哪怕再宠辱不惊的人，掰回这一局，多少都会觉得快意。

    辛悦挂掉一通电话，转头看着旁边靠窗而坐正把目光投向外面街景，从上车后就一言不发的林见山。

    「在想什么？」

    林见山收回视线，淡淡道：「想安安这会儿正在做什么，跟保姆合不合得来，第一天去幼儿园，会不会不适应那里的环境。」

    辛悦笑了起来，她没养过小孩，对于安安那个年龄的孩童的认知，还停留在小时候的辛衍身上，自然不会理解林见山的牵挂，也不想理解，转而问道：「你认识王尧吗？」

    「王尧？」林见山微怔，他所知道的姓王名尧的人只有那一位，但却不清楚为何辛悦会突然提起对方。

    看他的表情，辛悦便瞭然，接着往下说：「他是王有成的小儿子，也是个天资聪颖的，目前在伯克利商学院念书，说起来，跟辛衍还是校友。」她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从林见山的角度看，竟品出几分长姐念及胞弟时的温柔来，也可能是错觉，毕竟她刚刚还在董事会上给了辛衍那么狠的一记下马威。

    「王有成很器重这个小儿子，已经打算培养他当接班人了，这次的能源项目王尧也参与其中，足以见得王家对这项目还是有期许的，并非单纯地想使绊子噁心辛衍。」

    其实要站在客观的角度，林见山还挺佩服辛悦的，她这辈子好像就是为了辛家家族的事业而活，哪怕手段激进了点，但像这样刚一回来就马不停蹄为能源项目的事奔波，如此蓬勃的进取心让有些男的都自嘆弗如，单从这点看，她简直称得上是个纯粹的人。

    下午林见山陪辛悦约见了王家那边的项目负责人，王有成没露面，王尧作为其父的代理秘书出席，年轻人一米八多的个头，也是衣架子身材，难得穿了正装，眉目疏朗器宇轩昂，看到林见山走进包间，眼睛腾地一亮，率先沖他笑了起来。

    双方聊得并不深，也可能是场合不对，选的是家日料店，包厢的隔音效果不太理想，但对面王家那位高管兼项目总负责人，甫一上来就跟辛悦握手说恭喜，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上午在辛氏集团董事会上发生的事。

    辛悦到底跟王家人的联繫有多紧密，林见山不得而知，但隐隐有些担忧。

    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间，大概也知道辛悦并没有很信任自己的意思，索性不着急回包厢，找服务员问了哪里可以抽菸，顺着对方的指示穿过一道迴廊来到一处户外庭院，这里做的枯山水造景，矮松苍翠，水流潺潺，时不时响起一下清脆的撞击声，颇有禅意。

    林见山立在廊下点燃了一支烟，望着远处竹制的惊鹿出神，一静下来，脑海中就无可避免地浮现出不久前辛衍看向自己的眼神，以及他额头上的那道伤疤。

    联想起尹採薇的话，也不知辛衍到底说了什么会激怒尹老爷子，这人虽向来胆大妄为，但也很有分寸，况且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大伯辛远为的助力，再跟尹家交恶，局势恐怕会愈加不利……

    林见山越想越烦躁，没留神呛了口烟，掩嘴咳了几下，将菸蒂捻灭在旁边垃圾桶顶部的菸灰缸里，却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林哥，又见面了。」

    林见山回过头，略带惊讶，因为刚刚咳嗽的原因，微微睁大的眼睛里还笼着一层水光，让王尧盯着他足足看了有两三秒，才抬脚走近。

    「我也没想到，」林见山接过他的话，语气自然道：「上次安安的事，谢了，要不是你把车牌号告诉我，当晚都不知道能不能拦住那个人。」

    王尧弯起眉眼：「谢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也不希望看到安安出事。」

    林见山笑了笑，转到正题：「原来你是王有成的儿子。」

    其实他这话说得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俩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周晟礼的车上，王尧又喊周晟礼表哥，b城还能有几个王姓家族跟周家是姻亲关系。

 第122页

    王尧没点破他的故意，反而顺着这话说：「是吧？就像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你居然是辛家的人。」

    林见山抱起手臂倚着一根柱子而站，听了这话无动于衷，扭脸看向庭院，「那以后免不了要打交道了。」

    「嗯。」王尧看着他的侧脸，眼底涌上来的笑意明媚又坦荡：「还请林哥多多指教。」

    晚间七点多，辛氏集团旗下酒店的顶层宴会厅，三层楼挑高，天花板是星空顶，放眼望去，衣香鬓影灯光璀璨，管弦乐悠扬流淌，正中央巨大的香槟塔折射出金色光辉，确实非常隆重。

    辛悦是主角，打从一出现，就走到哪儿都有人围上来寒暄，林见山跟在她旁边应酬，碰见有人问他身份，辛悦便笑着答：「这位林先生是我的秘书。」

    其实不少人都认识林见山，也知道他和辛家姐弟俩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存着点八卦看戏的心情。

    辛衍是将近八点整的时候才到的，他也不是故意要来迟，是真的有事绊住了，从电梯里出来往宴会厅方向走的时候，手机还举在耳边通话，一眼望见人群中那道举着高脚杯正跟人聊天的修长清瘦的身影，对电话那头的尹明怀说：「先挂了，我这边还有事。」

    辛衍前脚刚踏进宴会厅，原本围在辛悦身边的人们如同迁徙的鸟类，全都朝他涌了过来。

    将大衣脱掉递给魏凯，又从侍者的托盘里取下一支香槟，辛衍唇角挂着笑，等辛悦注意到这边，款步走过来时，他朝她举了举杯，风度翩翩道：「抱歉，有点事耽搁了，让姐姐久等。」

    辛悦笑盈盈道：「你日理万机的，不过迟到了一会儿，我难道还要怪罪你不成？」说着走上前，无比自然地挽起弟弟的手臂，朝宴会厅中央走去。

    人群将话题中心的姐弟俩团团围住，林见山不想上前凑那个热闹，故意落后几步，被挤在了外面，干脆往僻静的地方走了走，免得被人捉住问来问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没等他走出几步远，就听身后有人追了上来，叫他：「林先生。」

    他驻步回头，看清来人是苏峤，站在两米开外瞪着他，表情不怎么友善。

    其实林见山对苏峤这个人毫无成见，甚至很多时候透过对方，就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知名学府出身的优等生，满腔抱负意气风发，未来还拥有无限可能。

    「苏秘书。」林见山礼貌地朝他笑了笑，「找我有事？」

    苏峤往前迈了半步，瞪着他的眼睛里好像要烧出火来，「我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林先生怎么会变成了辛悦总的秘书，你不是跟辛董在——」

    他话音戛然而止，没说完的话是，你不是跟辛董在谈恋爱吗，但转念又一想，或许俩人根本就不是在谈恋爱，虽然爱人之间当面情深意切背后捅刀这种事并不奇怪，夫妻还有同床异梦的呢，但林见山这个转变也太突然了，明明不久前才刚当着众多董事的面为辛衍说话，澄清了遗嘱的事，怎么这么快又帮着辛悦回来夺权呢？

    苏峤想不通，但也忍不了，所以逮到机会偏要来问个清楚。

    林见山不答反问：「是辛董让你来问的？」

    苏峤神色一凛，飞快道：「不，是我自己想问的。」

    「哦。」林见山晃了晃杯中酒液，慢悠悠道：「那很遗憾，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因为，没必要。」

    苏峤被他语气里的轻蔑刺到了，面色白了白，还未等想出反击的话，就见林见山朝自己扬了扬酒杯。

    「我去趟洗手间，失陪。」

    将酒杯随便搁在路过侍者举起的托盘上，林见山从宴会厅侧门出去，沿着标识朝盥洗室走去。

    这家酒店的豪华程度跟臻园不分伯仲，盥洗室很大，香氛瀰漫，颇具设计感的洗手台前是一整面高耸明亮的镜子，林见山拨开鎏金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拍了拍脸。

    他酒量一直不算好，刚陪在辛悦身边应酬，空腹灌了两杯红酒，稍稍有点上头，又让宴会厅暖气烘出疲惫的困意来。

    但一时半会儿估计走不了，他双手撑着台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嘆了口气，接着掏出手机给家里保姆打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问了句：「林先生？」，他道：「安安睡了吗？」

    「还没有。」保姆道：「在拼乐高，说要等你回来再睡。」

    「你把手机给他，我来跟他讲。」

    那边一阵窸窣后，安安稚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爸爸什么时候回家？」

    「估计要很晚了，」林见山柔声对他道：「安安先去睡好不好？」

    那边安静下来，等了一会儿，安安不怎么开心地说：「……我不要一个人睡。」

    「怎么会是一个人，还有保姆阿姨陪着安安呢。」

    「我不要！」安安声音染上了哭腔，「我不要保姆阿姨，我想要爸爸，想要庄老师，想管家爷爷，还想——」他打了个哭嗝，一抽一抽的，看来离开了辛宅那个熟悉的环境和身边熟悉的人，实在是令他伤心。

    林见山没办法，只能耐心哄着，刚许诺了周末带安安去游乐园玩的补偿条款，掌心陡地一空，手机被人从后面抽走。

    刷地扭过头，视线猝不及防跟辛衍的撞到一起，心下打了个突，还不等他开口说话，手腕就被一把攥住，下一秒整个人让巨大的力道拽着往里间踉跄走去，思绪追不上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根本还没反应过来要挣扎，就被半拖半抱地带进了隔间。

 第123页

    好在这会儿大家都在酒会上，男洗手间没什么人，砰地一声，隔间门大力摔上，不甚宽裕的狭小空间内，林见山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坚硬墙壁上，吃痛闷哼了一声，也终于从辛衍的钳制中挣脱开来，伸手要去夺手机，「你先让我打完电话，那边是安安——」

    辛衍的回应是，直接当着他的面把电话挂断了，眸色黑沉地看过来，俩人贴得很近，林见山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住。

    「什么安安？我不认识。」辛衍牵了下唇角，眼底漫上几分恶劣来，「林秘书讲话要小心，咱俩现在可是两个阵营的人，少来跟我套近乎。」

    林见山深唿吸一口气，目光缓缓下移，盯着自己被紧攥不放的手腕，道：「现在是谁在套近乎？」

    第76章 「因为这样比较刺激。」

    「现在是谁在套近乎？唔——」

    尾音断在空气里，是辛衍不由分说地逼近，腾出另外一只手擒住他下巴，霸道而又强势地吻了上来。

    林见山大脑顷刻坠入空白，像是一把钻头钻进天灵盖，吸走他的灵魂，唇齿厮磨间，气息紊乱，急促的唿吸彼此缠绕，过电般的酥麻感从心脏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们接过很多次吻，或许是当下的时机和地点，逼仄的空间隐秘的心事明面上还要维持着的对立关系，都让这次的亲吻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亲到最后，甚至是林见山主动攀住辛衍的肩膀，不管不顾地回吻。

    长长的一吻结束，两人分开一段距离，彼此平復了一阵喘息后，林见山抬眼盯着他额角的伤疤，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指尖触碰到结痂处，辛衍嘶了一声，很有几分夸张意味。

    「怎么弄的？」

    「你不知道？」辛衍戳破他的伪装：「尹採薇不是给你打过电话？」

    「原来是你让尹小姐打给我的？」

    「冤死我算了。」辛衍哑然失笑，一把抓住他的手，目光灼灼看着眼前人，用调侃的口吻道：「我姐知道她的新任秘书正躲在洗手间跟我干这事吗？」

    「实不相瞒，」林见山凝视着他浅琥珀色的瞳眸，「你姐到现在还不怎么相信我是真的跟你决裂了。」

    辛衍顿了一息，随即十分不给面子地嗤笑出声，指腹从他因为刚才激烈的亲吻而变得红润异常的双唇上摩挲而过，眸色跟着暗了暗，「那你费这么大劲折腾这一出干什么？别告诉我是戏瘾又犯了？」

    林见山挥开他作乱的手，「不管你姐相不相信，我现在跟在她身边，知己知彼，总好过像今天董事会上被打个措手不及。」

    他说的是辛远为忽然转让股权的事，辛衍沉默下来，林见山观察着面前人的神色，轻声问：「你大伯为什么会那么做，你问过他没有？」

    辛衍面色如常，看不出端倪：「没，事情已成定局，他一个长辈，我难道还要跑去兴师问罪不成？」

    林见山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里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他们在隔间，万一这会儿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看出他的担忧，辛衍居然笑了一下，说：「放心好了，没人进得来，我让魏凯在外面守着呢。」

    林见山一怔，莫名其妙道：「那你还要拽我进隔间？」

    辛衍竟无比认真地回答他：「因为这样比较刺激。」

    寻求刺激的人被一掌推开时，都还不忘了闷笑出声，简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幼稚高中生。

    林见山大步踏出隔间，扭过头不咸不淡地说：「早知道小辛董这么恶趣味，当初就应该慎重考虑要不要在一起。」

    「晚了。」辛衍跟在他后面走出来，正了正西装领口，替他补全后面的话，「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谁说来不及？」林见山也是脑袋一热，故意开玩笑回怼：「结了婚都可以离，何况是我们这种不受法律保护的。」

    辛衍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林见山让他弄得心下一紧，找补：「我开个玩笑。」

    辛衍面无表情：「不好笑。」

    「那以后不说了。」林见山从善如流地岔开话题，「好了，我该回去了，待会儿让辛悦发现我们俩同时消失，又要起疑心。」

    言罢转身要走，又被拽住胳膊扯了回来，脚下一个趔趄，撞进身后人怀里。

    「你——」

    蹙眉刚吐出一个音节，在看清面前人的表情后又咽了回去，林见山无奈道：「我真是开玩笑的……」

    辛衍不依不饶：「你既然能说出那种话，证明潜意识里的确那样想过。」

    「……」林见山推开他：「那怎么办？话都说出来了，覆水难收，要不我跪下来给你磕一个赔罪？」

    辛衍终于又笑了起来，很是见好就收：「哪儿敢让林哥给我赔罪，我向你赔罪还差不多？」他垂下眼睫正色，仔细一看还有点可怜兮兮的感觉，低声道：「那件事……你原谅我了吗？」

    这回轮到林见山沉默，辛衍说的还是他骗了自己的事，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孰轻孰重权衡利弊，但也要一码归一码，并没有完全翻篇。

    该说什么好呢，辛衍确实很了解他的性格。

    「关于那件事……」林见山欲言又止，他不是小心眼的人，又不想风平浪静地揭过，毕竟曾被蒙在鼓里那么久，信任危机一旦出现，是很难修復的，就像一张白纸被揉皱，无论怎么压平都不可能回到以前，更何况，骗自己的还是枕边人。

 第124页

    看出他的为难，辛衍在心底嘆口气，诚恳道：「算了，做错事的是我，任凭你处置，只要不分手，什么都好说。」

    林见山被逗笑，抓住他肩膀把人往外推，「行了，都耽误多久了，赶紧出去吧，有完没完……」

    在人前杀伐果断威风凛凛的董事长，私底下撒娇耍赖样样都来：「你不答应我那就没完。」

    林见山心道，我答应你有什么用，不知道口头承诺是最容易被打破的吗，但这话万万不能说出口，不仅不能说，还要哄：「好好好，答应你。」

    回到宴会厅，辛悦刚好跟一波人攀谈结束，转个身看林见山朝自己走了过来，细眉一挑问：「去哪儿了？」

    「给安安打电话，他闹脾气不肯睡，哄了一会儿。」

    也不知辛悦信没信，笑着戏嚯：「你带孩子有瘾啊。」

    林见山没接腔，在心里暗嘆：确实。

    一场欢迎酒会轰轰烈烈地办完，辛悦重回集团总部任职，加上如今的持股数量，根据公司章程，完全可以拥有董事席位。

    而辛悦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董事会上提出，要把能源项目拿过来自己做。

    这显然是公开跟辛衍叫板，不仅如此，很快，林见山也知道了那天辛悦跟王家人见面商量出来的结果。

    王有成那边作为合作方提出，他们希望项目对接方是辛悦，这样更有利于后续的一系列合作，这话简直摊开了表明了在说，生意可以做，但不是跟辛衍，而是跟辛悦。

    也是王家翅膀硬了，当初无论如何都想插手进来分一杯羹的时候做低伏小，把那群外国佬哄得心花怒放，虽说为了赚钱怎么使手段都不磕碜，但王家这种两面三刀的做法实在令人不齿。

    董事会上，以方轻鸿为首的一众亲辛悦派一致贊成王家提出的要求，说法是，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谁做不是做呢。

    但他们忘了，这项目从一开始就是辛衍一手促成的，从前期长达一年半的实地考察到数不清多少轮的洽谈博弈，结果饭做好了，却把厨子撵下桌，未免太不厚道。

    这也是另一派董事不愿把项目交到辛悦手上一直强调的说法。

    两方争执不下，辛悦跟辛衍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对望，表情都很平静。

    辛衍知道辛悦这么做的目的，从她四年后再次踏进这栋办公大楼的那一刻起，计划就开始了，费尽千辛万苦最终却给别人做了嫁衣裳的滋味，她就是要辛衍也尝上一尝。

    【作者有话说】

    鑑于这两天勤奋更新，宝子们要不要评论区吱一声鼓励一下，真的很需要你们的互动！~

    第77章 「我想送个人。」

    一别四年多，辛悦刚气势汹汹地杀回来，就进了董事会跟亲弟弟分庭抗礼，颇有重燃战火的趋势。

    作为她的秘书，林见山也拥有了一间独立办公室，紧挨着一排的高管，叶锦华是第一个过来窜门的，还挺会来事，带了罐茶叶给他，说是今年的新茶，明前龙井。

    林见山直接给泡上，俩人叙了会儿旧，叶锦华被叫去开会，临走前兴高采烈地约他中午一道吃饭。

    「中午不行，」林见山道：「我得出去一趟，约了人。」

    「私事？」叶锦华八卦了一嘴。

    「公事。」

    「刚回来就这么拼啊，」叶锦华感慨地啧啧两声，一挥手道：「行吧，那你忙，我先走了。」

    中午那顿饭其实是王尧约的，但林见山总感觉对方不单单是想聊工作上的事，毕竟约的地方他上网查了查，是个私人会所性质的，于是长了个心眼，把辛悦手底下的另一位男助理也叫上了。

    到地方一进包厢门，林见山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王尧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位年轻女士，穿职业套，妆容精緻，很是干练的样子，林见山近来和辛悦打多了交道，感觉面前这位简直就是另一个辛悦。

    王尧还是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起身介绍，说那位女士是他爸的秘书，姓周，叫周钦冉。

    秘书对秘书，看来还真是聊工作，林见山跟人握了握手，落座的时候，余光瞥见那位周钦冉多往他身上瞧了几眼，带着打量的意味。

    开完会已经到中午饭点了，辛衍和叶锦华乘同一部电梯往上走，听见后者问他：「辛董午饭准备怎么吃？」

    其实叶锦华也就随口这么一问，没话找话罢了，辛衍正想事，敷衍地唔了一声，根本没在意对方说的什么。

    叶锦华便继续自说自话道：「唉，本来中午想约林秘书一块吃饭的，结果他有事出去了——」

    辛衍转过脸来：「你说什么？」

    叶锦华愣了愣，重复自己刚才的话：「我是问，辛董午饭准备怎么吃？」

    「下一句。」

    「呃……我中午想约林秘书一块吃饭，他有事出去了。」

    「去哪儿了？」

    叶锦华一脸凌乱，心说，这我怎么知道，再者，林见山眼下是辛悦总的秘书，现在全集团都知道您跟辛悦总不对盘，随便刺探别人秘书的行踪，不太好吧？

    分分钟内心闪过无数弹幕的叶锦华当面也只能摸摸鼻子说：「这我还真不知道，好像是约了人吃饭，要不……我帮您问问？」

    叮咚一声，电梯抵达楼层，辛衍先行抬脚迈出轿厢，撂下一句：「不用了。」

    这家私人会所的包厢确实雅致又安静，服务员进进出出上完一轮菜就退下了，包厢门一带，隔音效果极好。

 第125页

    林见山跟那二位先粗略地敲定了框架合同，他思路清晰又严谨，遇到模稜两可的地方既不轻易让步也没一笔带过，菜过五味，大致内容也谈得差不多，细节部分需要拿回去跟辛悦商议再做决定，同行的助理收起平板，林见山端起茶喝了一口，听对面的周钦冉笑着说：「林先生看着一表人才，工作能力也这么强，真是佩服。」

    林见山只当她是场面话，放下杯子道：「周秘书过奖了，我们当下属的，不过是尽职尽责地干好分内之事。」

    周钦冉莞尔，话锋一转道：「我听说，你们辛悦总跟她弟弟小辛董最近又在上演夺权大戏了？」

    林见山看她一眼，淡淡道：「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周钦冉看出他态度，笑了笑没再往下说。

    包厢门推开，服务员轻手轻脚地进来摆饭后甜点，这家会所装修是仿古中式，甜品却是西式甜品，装在精緻的骨瓷描金高脚盘里端上来。

    王尧伸手搭在转盘上，将点心先转到林见山面前，笑着说：「他们家的甜品都很不错，你尝尝。」

    盛情难却，林见山都饱了，还是夹起一块拿破崙酥，吃了两口之后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起身道：「失陪，我去趟洗手间。」

    出了包厢，林见山边往洗手间方向走边掏出手机，低头点进微信。

    因为能源项目跟王家有合作，他最近查了不少关于王家的资料，顺便也就知道了一些豪门家族喜闻乐见的秘闻，比如，王尧是王有成跟他的二老婆生的，前妻本也是世家出身，当初因为受不了丈夫出轨的屈辱，坚持要同他离婚。

    结果前脚刚离，后脚王有成就把大着肚子的小三娶进门，坊间传闻，这位二老婆可不是省油的灯，原本就是王有成的秘书，成功上位以后，便开始严防死守，杜绝后来者效仿。

    所以，王有成身边不可能跟着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加上刚刚那位周小姐打探辛家姐弟时的语气，也不像是个秘书能问出来的。姓周？

    林见山想了想，点进尹雪霏的对话框发了条消息过去，问她周家有没有个叫周钦冉的。

    那丫头不知道在干吗，竟然秒回：周钦冉？你打听她干吗？

    林见山瞭然，回了个「随便问问」后，切出去往下滑，点进周晟礼的微信对话框，先礼后兵地发了条消息过去：周先生，辛王两家做生意，怎么你们周家也想插一脚进来？

    周晟礼显然一头雾水，过会儿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什么意思？」

    林见山道：「周钦冉是你什么人？」

    「我堂姐，她怎么了？」

    「中午我跟王尧吃饭，讨论两家合作项目的框架合同，你堂姐也在。」

    周晟礼顿了片刻，说：「我问问她吧，不过你放心，我们家不会跟辛家抢生意的。」

    林见山终于笑了一声，「成，谢了。」

    周晟礼也笑，「你刚刚那副兴师问罪的语气有点吓人。」

    林见山装煳涂：「有吗？」

    周晟礼转移了话题：「听说你从辛家搬出来了？」

    「嗯。」林见山掸了掸菸灰，那烟点燃后就没抽上几口，被他夹在指间一直燃着。

    听出他不想展开聊，周晟礼就没继续问，只道：「林先生，我当你是朋友，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别不好意思提。」

    几年前跟周晟礼初次见面的时候，林见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跟他处成朋友，如果庭婉泉下有知，大概也会很欣慰？

    回到包厢，林见山进门先歉意道：「不好意思，去抽了根烟，耽误了点时间。」

    他身上的确笼着一股残留的尼古丁焦油味儿，一进门周钦冉就闻到了，笑了笑说：「没关系。」

    林见山这边刚落座，周钦冉的手机响，她低头看了眼来电提示，起身出去接。

    林见山喝了口茶，听见对面王尧问自己：「林先生开车来的吗？」

    「没，」他看向身旁那位男助理，「我坐同事的车。」

    「好吧，」王尧露出遗憾表情，很坦荡地表明心迹：「本来还想说开车送你呢。」

    几次三番的，林见山哪里看不出王尧的示好，于是抬眸对上他的眼，「我下午还要回公司，你也顺路？」

    王尧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顺啊，去哪儿都能顺。」

    等周钦冉接完电话回来，他们也准备走了，一行人去到停车场，周钦冉跟王尧各自开了车来，她好像突然有急事，匆匆道个别后就先走了。

    同行的男助理去拿车，剩下王尧跟林见山站在路边说话，他的车也就停在不远处，哑光黑的流线型车身很扎眼，头灯闪了闪，是辆兰博基尼超跑。

    前几次见面，王尧都表现得相当朴实无华，完全不像豪门接班人的样子，今天却一反常态，林见山顺势夸了句：「车不错。」

    王尧笑出几分腼腆又含蓄的意味来，解释说：「这车我爸的，我也不常开，引擎声儿太大扰民。」

    「那今天怎么开了？」

    「因为，」王尧单手插兜而站，目光炯炯看过来，直白道：「我想送个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谁又要打翻醋罈子啦？

    第78章 奈何明月照沟渠

    惹眼的兰博基尼超跑在辛氏集团总部园区大门外的路边停靠，驾驶座上，王尧一手搭着方向盘扭过头问：「真不用开进去？」

 第126页

    林见山解开安全带，「不用，没几步路了，我走过去。」

    王尧笑了笑，抬手将车门解锁，等他弯腰正要下车的时候，又开口将人叫住，「林哥。」

    林见山转过脸来。

    「回头有空的话，能约你跟安安出来玩吗？」王尧漾着笑意的那双眼看起来热忱又坦荡，「我还挺喜欢安安的。」叮咚——上行的电梯抵达楼层后停住，双侧门徐徐开启，外面站着辛衍跟一位高管，俩人正说着话，同时朝轿厢内看了过来。

    「林秘书。」那名高管先眉开眼笑地跟林见山打了声招唿。

    林见山抬步迈出电梯，凭藉记忆力迅速在大脑中搜寻出高管的名字，应该是投资部的赵海洋，于是微笑道：「辛董，赵总，两位下午好。」

    辛衍颔首嗯了一声，态度冷淡，倒是赵海洋话比较多，见他手里还拎着公文包，热络地问了句：「林秘书中午出去啦？」

    「嗯，出去办点事。」林见山简略答过，让到一旁。

    赵海洋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董事长先进，辛衍前脚刚迈进轿厢，又忽然转个身对他道：「你先去吧，我回办公室取个东西。」

    俩人原本是要一同开会去的，赵海洋正按着电梯下行键，闻言愣了愣：「什么东西？让苏秘书送一下不行么？」

    辛衍没搭腔，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赵海洋立马闭了嘴。

    那边林见山已经走远，俩人说了什么也没听清，回到自己办公室拉开椅子还未来得及坐下，就听背后玻璃门一开一合，再咣当一下带上了。

    转头一看，竟是辛衍大步流星朝自己走了过来，林见山吓一跳，第一反应开始找自己办公室里有没有摄像头。

    「看什么呢？」踱到办公桌前站定，辛衍盯着他问：「你中午去哪儿了？」

    确认安全后，林见山松了口气，他刚从外面回来，嗓子有点干，没立刻回答辛衍，端起桌上凉透的半杯茶正准备喝，半路却让人截了胡。

    辛衍夺下杯子，往里头瞧了一眼，敛眉道：「这都放多久了你还喝？」

    「没多久，上午剩下的。」林见山有些头大：「你快出去吧，万一让辛悦看见——」

    「看见又怎么了，反正她本来就不信你跟她是一条心。」辛衍无所谓得很，说完拿着他的杯子自顾自往外走，林见山叫都叫不住，脱掉大衣外套坐下，无奈地嘆了口气。

    万幸这一层都是高管办公室，走廊上平时就很安静，不像其他层的开放式办公区域那样人来人往。

    很快辛衍就折返回来，手里端着刚接的温水，直接递到他面前，「喝吧。」

    林见山只好接过来，喝了两口润润嗓子，续着他方才的话回：「我不管辛悦心里怎么想，只要她能容忍我在身边一天，那就说明她跟你的关系也还有救。」

    辛衍长腿点地姿态闲适地倚着办公桌边沿，垂眸看过来，听了这话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这又是什么说法？」

    「你——」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乍起的敲门动静打断林见山的话，他神色一凛，忙扬声问：「谁？」

    外头响起叶锦华中气十足的声音，「是我，林秘书，你现在有空吗？」

    林见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蹭地站起身，电光火石间，一把抓住胳膊把人扯到办公桌后，低声道：「快，你先藏桌子下边儿。」

    辛衍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踉跄，堪堪站稳后，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说什——」

    「快点！」林见山压着嗓音催促，情急之下直接上手，抓着他肩膀就往桌子下面摁，匆忙间根本没注意角度，只听咚地一下，辛衍脑袋直直撞在桌沿，倒吸了口气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忍无可忍的——「我操」。

    「嘘……」

    那边门已经被推开了一道缝，林见山如临大敌，慌忙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被迫弯腰屈膝藏在办公桌后那点方寸之地的辛衍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词：荒谬！

    「你干嘛呢？」

    叶锦华先探进来了半个身子，正瞅见林见山扶着办公桌刚站直，诧异地问。

    「捡东西。」林见山扯了扯领结，面无异色地回答他。

    叶锦华走近过来，一路左顾右盼：「我刚好像听见你在跟谁说话来着。」

    「听错了吧，这屋里就我一个人。」

    林见山表情太过一本正经，叶锦华不疑有他，「应该是。哦对了，你中午跟谁一块儿吃饭的？」

    「问这个干吗？」

    「你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兰博基尼aventador，帅啊，开车的是你朋友？」

    「……」林见山掩嘴咳了一声，不答反问：「你找我干什么？」

    叶锦华终于想起正事，「辛悦总让我来找你，说是能源项目框架合同起草的事儿，让我跟你先过一版。」

    林见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文件，「我正好要去找她，走吧，一起。」

    往辛悦办公室走的路上，林见山趁叶锦华没注意，给辛衍发了条微信过去：碰疼了？

    过了有两个多小时，等他再从辛悦那儿离开，才得空点进微信查收消息，对话框里，辛衍回了他干巴巴的仨字儿——你说呢？

    扑面而来的一股子怨气，仿佛能透过手机屏幕看到对方郁闷又无语的表情。

    林见山回自己办公室埋头处理工作，等肚子开始有很明显的飢饿感时，他伸手一摸杯子，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第127页

    于是起身准备去接点热水喝以缓解胃部的不适，顺势往窗外瞥一眼，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早就过了下班时间。

    赶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保姆很快接起，知道他要问什么，说安安已经吃过饭了，这会儿正自己看英语绘本，末了不忘夸一句，这孩子真乖。

    挂断电话，林见山没来由地嘆口气，这些天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安安的确疏于照顾，小傢伙虽说心智要比一般的同龄人成熟，但也不过是几岁的孩童，正是需要大人陪伴的时候。

    手机来电震动唤回他游移的神智，低头看一眼屏幕，是辛衍打来的。

    接通后，听电话那头道：「这么晚了还不下班，等什么，等aventador过来接你？」

    林见山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辛衍说的是什么意思，边在心里暗暗埋怨叶锦华那个大嘴巴，边岔开话题：「你不是也没走吗？」

    「哦，」辛衍语气凉飕飕道：「这么着急让我走，你好跑去跟人私会？可以啊林哥，老实说，我现在都开始怀疑你这个计划是否别有用心了？」

    林见山看了一下午方案报表都还算清晰的思维被他三言两语给说煳涂了，「不是，我怎么别有用心了？」

    「那你告诉我，今天中午是跟谁一起吃的饭，还有送你回来的车又是怎么回事？」辛衍咄咄逼人地质问加威胁，「劝你最好说实话，全b城有几辆aventador我一查便知。」

    「……」林见山本就饿得有点心慌，这种低电量状态下跟辛衍理论必然吃亏，他不想吃亏，所以沉默一两秒，把电话给挂了。

    这边刚放下手机，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他一瞬间都以为是辛衍从楼上沖了下来，喊了声「请进」，门推开，却是辛悦走了进来。

    「还没下班啊？」

    林见山站起身拉开椅子，礼数周全地道了声：「辛总。」

    辛悦抬手压了压，「你坐，我就过来找你商量点事，原本是准备叫你去我那儿的，又想了想，还是亲自跑一趟比较有诚意。」

    林见山没那么实心眼，绕过办公桌走出来，先给她拉了张会客椅，又说：「您先坐，我去泡杯茶来。」

    「不麻烦。」辛悦叫住他，转而问：「你晚饭吃了吗？」

    「还没。」

    「那找个地方吃饭吧，饿着肚子还怎么谈事情，边吃边聊。」

    听这架势，辛悦要找他聊的不是件小事，他先行猜测一番，甚至都想到会不会是跟辛远为转让股权有关了。

    两人一道从林见山办公室出来，走到电梯口，也是巧了，高管专用电梯只有一部，掐着点儿似地刚好从楼上降下来，到这层停了，双侧门打开，里面站着面色沉郁的辛衍。

    辛悦先笑了，一派姐弟关系和睦的样子：「哟，谁惹你了，怎么这个表情？」

    辛衍目光从林见山脸上掠过，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往右侧让了让，还非常绅士地替他们按着开门键问：「进不进？」

    辛悦先一步迈进轿厢，站到了偏左一点的位置，剩下林见山还在外面，盯着俩人中间仿佛楚河汉界般的空位，顿觉进退维谷。

    僵持了一两秒，辛衍开口不咸不淡道：「林秘书站着不动，是想让我请你进来吗？」

    平稳下行的轿厢内，空气安静流动，四面金属壁被保洁阿姨擦拭得锃亮，能清晰映照出人的身影和面容，在一次跟辛衍视线的短暂交汇后，林见山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

    辛悦出声打破凝滞，是对着辛衍说的，「我跟林秘书准备去吃晚饭，要一起来吗？」

    辛衍偏头看过来，目光擦过林见山的侧脸，对上辛悦的眼睛，一语道破：「不了吧，你又不是诚心邀请我，何必自讨没趣。」

    辛悦一张笑脸看起来无懈可击，「我怎么不是诚心邀请你了？你可别冤枉人，还是说，你不想跟林秘书一起吃饭？」

    其实林见山挺佩服她的，总是一副战斗力十足的模样，哪怕对着亲弟弟也能下狠手，换作别人，经过四年前那一遭，早就一蹶不振了，即便捲土重来，也不会有这么大阵仗。

    她从来心高气傲，却也坚韧不拔，自有巾帼不让鬚眉的魄力，跟辛衍就这么斗下去，除了两败俱伤没有别的结局。

    这也是林见山最不希望看到的。

    辛衍勾唇露出一抹坏笑，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对林秘书的心日月可鑑天地可表，姐姐你是知道的，然而现实就像那句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一直等坐进车里，辛悦才终于气不过狠狠地锤了下前座靠背，咬牙切齿道：「是我给那小子脸了，敢这么阴阳怪气，行，回头有他好看！」

    林见山坐在副驾没接话，因为他觉得辛衍那句话未必是说给辛悦听的，奈何明月照沟渠……怕是说给他听的。

    司机将车开出地库，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林见山余光瞥了辛悦一眼，见她正低头拿着平板在看邮件，于是安心掏出手机点进微信。

    辛衍发过来一条消息，言简意赅看似问句却更像陈述语气。

    「是王尧吧？」

    第79章 让你们林总监按时吃饭

    次日一大早，林见山还在上班途中，就接到了苏峤打来的电话，对方操着公事公办的语气通知他：「林秘书，你下午那个会需要改时间了，辛董临时有别的事情冲突。」

    林见山从善如流地说好，然后问：「那他今天什么时候能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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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我确定不了，辛董的日程一向很满。」苏峤冷冷淡淡地说完，接着又话锋一转，「林秘书要是真着急的话，可以不通过我，直接去跟辛董敲时间的。」

    林见山默了默，说：「行吧。」

    苏峤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看得出他真的很烦自己，林见山想，百忙之中不得不打过来的这个电话，大概是被当成了董事长小情人故意拿乔给人添麻烦的佐证。

    那种没来由的偏见，从苏峤第一次在辛宅见到他的那刻起，就在对方心里滋生蔓延了开来。

    林见山到公司先找魏凯要了辛衍今天一天的日程表，之后给他发过去一条微信：下午五点以后有时间吗？

    隔了十多分钟那边才回过来：取决于你想干什么。

    林见山瞄了眼日程表，辛衍这会儿正在外面参加一个行业峰会，受邀上台发言的那种，还能抽出空来玩手机，也是能耐。

    林见山回他：聊工作。

    对话框很快跳出一句冷酷无情的：那没空。

    林见山耐着性子打字过去：辛董，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正事。

    辛衍秒回：我也是很认真地在拒绝你。

    林见山忍无可忍，键盘敲击声加重：别闹了行吗，辛悦昨天突然说让我参与负责能源项目的前期工作，可我眼下对这项目了解并不多，根本无从下手。

    辛衍：哦，听起来好惨，要不你去找王尧吧，这项目王家也参与其中，说不定他能给你点好建议呢。

    丽景酒店金碧辉煌的千人宴会厅，行业领袖峰会进行中，主席台上，某网际网路公司老总正慷慨激昂地大谈ai模型如何为各行各业赋能，顺带推销自家产品。

    观众席前排正中央的位置，辛衍西装革履身段笔挺，顶着一张堪比明星的英俊面孔，正翘着二郎腿低头玩手机。

    逐渐暗下来的屏幕里，微信对话框停在他最后发过去的那句话，再没了下文。

    等了约莫有两分多钟，辛衍沉着脸点亮屏幕，指尖悬停片刻正在斟酌措辞，林见山的消息回了过来。——行。

    周遭陡地掀起一阵如潮掌声，吓了辛衍一跳，他皱眉抬起头，方才那位老总的演讲已经结束，主持人拿着话筒快步走上台，先是致感谢词，然后宣布中场休息二十分钟。

    辛衍起身往外走，准备找个休息室打电话，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小辛董请留步。」

    四下充斥着寒暄攀谈的社交用语，辛衍年纪轻轻，气场却很盛，顶着一张莫挨老子的冷脸，即便别人想上前递名片，也大多望而却步。

    也不知谁那么不开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随即抬了抬眉，迎面走过来的二位，正是王家父子。

    王有成依旧是那副和颜悦色的儒雅派头，王家在颜值这块的基因其实一般，往上数三代都是泯然于众人的普通长相，唯独到了王有成这儿好像基因突变，年轻那会儿就是远近闻名的俊俏公子哥儿，有人谣传他其实是王家老太爷在外面的私生子，成年才接回来，亲妈原是个女明星，生得美艷绝伦，这血脉又遗传到王尧身上，双重加持，也无怪乎会被辛衍当成威胁。

    他立在原地等着那二位走上前，态度不是很热络地问：「王董有何贵干？」

    王有成才刚跟辛悦联手使绊子对付辛衍，现下还能没事人一样跑过来寒暄，传闻当年他被接回本家后，日子并不好过，处处被原配的儿子针对，王老太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有成也是一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才能走到今天，这厚脸皮修炼得早已炉火纯青。

    「小辛董，」王有成上来先热情洋溢地介绍，「犬子王尧，跟你一样念的是uc berkeley，理应喊你一声学长。」

    王尧倒是听他老子的话，迈步上前朝辛衍伸出手，毕恭毕敬笑道：「学长好。」

    辛衍反应冷淡，完全没有要跟人握手的意思，「哦，幸会。」

    王尧收回手，面上并未露出明显的被人拒绝的尴尬和羞怒，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王有成笑意未减，接着道：「小辛董，这地方太嘈杂，我们借一步说话？」

    「不必了，我还有事，王董有话直说，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王有成哈哈大笑了两声，说：「好，是这样的，我记得荣灿科技是你们辛氏集团前年开始投资的一家公司吧，听说在ai晶片这块做得很不错啊，短短两年内就有了突破性进展，小辛董眼光独到，佩服佩服。」

    辛衍在心里冷哼一声，王有成这老匹夫，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大概天生就长了只狗鼻子，嗅觉灵敏，哪儿有肥肉闻着味儿就来了，但也是真识货。

    荣灿科技的创始人张荣是辛衍在国外念书认识的同乡，就读于湾区名校斯坦福，毕业后曾在硅谷待过一段时间，后回国创立了荣灿科技，专注于人工智慧晶片技术的研发。

    辛氏集团从荣灿天使轮融资开始，一路领投到现在，目前市面上关于这家公司ai晶片的内幕消息并不多，但可以预见的是，一旦其突破性进展披露于世，辛氏集团作为第一大股东，股价毫无意外会持续走高。

    王有成这个节骨眼上来找辛衍，显然是又想入局分一杯羹。

    猜到他想干什么，辛衍第一反应竟然有些想笑，怪不得王尧那小子敢光明正大地觊觎林见山，这不要脸且不怕死的做派，原来是一脉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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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才，运气好罢了。」辛衍言尽于此，抬腕看表，「抱歉王董，我有个紧急电话要打，失陪。」

    「哎，先别走啊，小辛董你听我说——」

    王有成快走几步想要追上头也不回离开的辛衍，被王尧拉住了胳膊。

    「爸，您前脚刚跟辛悦合作，从辛衍手里抢走一个项目，这才过去多久，人能给你好脸色吗？」

    王有成不贊成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做生意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那可不一定，」王尧抬头望着辛衍远去的背影，笑了笑说：「我看这个小辛董还是蛮记仇的。」

    搁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好几下后，才被拿起来划开接通，林见山喂了一声，听电话那头的辛衍兴师问罪道：「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接。」

    「干活。」林见山语调平静听不出喜怒。

    「……」辛衍默了一瞬，又说：「我已经知会过苏峤了，那个能源项目的资料，你缺什么直接找他要。」

    「好的，谢谢辛董，我这边有点忙，没什么事的话，就先挂了。」

    「等等。」辛衍无语地叫住他，「不就开个玩笑吗，你气量怎么那么小？」

    林见山不说话，但这次也没挂电话，两人的唿吸声透过电流清晰传到彼此耳朵里，半晌，辛衍先败下阵来，放缓了语气哄道：「好了，是我错了，我气量小，没事乱吃醋，惹你不开心了，我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我这回，好不好？林哥？」

    握着手机等了会儿，才听见对面没好气地抛过来一句：「你才肚里能撑船。」接着嘟地一声，电话又被挂断了。

    峰会原本是全天的日程，辛衍参加完上午的圆桌讨论就提前离开回了公司，谢绝了主办方的晚宴邀请。

    路上苏峤跟他敲下午的行程，辛衍直接道：「把林秘书约的那个会提到一点半开，去问他需要准备什么资料，你帮着一起弄。」

    苏峤先是一愣，接着点头：「好的，辛董。」

    林见山接到苏峤电话时，刚把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准备去吃个午饭回来继续，听苏峤在电话里通知他下午的会议照常进行，波澜不惊地说好。

    收了线，林见山瞥一眼电脑下方的时间，已经都十二点多了，这会儿再去吃饭恐怕时间来不及，还要准备会议资料，想想又坐下了，算了，等开完会再说吧。

    一点半，会议准时开始，辛悦林见山以及他们新组建的项目组骨干人员进去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辛衍居然比他们还早到，正靠坐在主位椅子上等待。

    人是刚从外面回来，西装革履，偏分狼奔，露出精緻五官，俊美得有点过于耀眼了，推门进去时，林见山清晰地听见他身后一位女同事情不自禁压低声音感慨：「我靠好帅……」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辛衍那张天生丽质的脸太具备迷惑性，会让人忘了他的手段也同样攻击性很强。

    会议一口气开了两个多小时，进展飞速，苏峤对林见山有偏见归有偏见，但正事上也毫不含煳，把资料给得很全面，开会前一个钟头林见山作为项目总监，拉上项目组的人紧锣密鼓地研究了一番，会议上针对性的提问也言之有物，辛衍手底下负责能源项目的人心里再有怨气，看董事长坐镇的面子上，也都尽责尽职地解答，算是一场比较成功的交接会。

    中途林见山揉了几下胃的动作落到辛衍眼睛里，再看他明显苍白下来的脸色，一猜就知道这人准没吃午饭。

    会议到了尾声，新任的项目组经理道：「辛董，感谢鼎力相助，您这边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就一条。」

    项目经理立马露出虚心求教的表情。

    辛衍眼睛觑向林见山，缓缓道：「公司不提倡废寝忘食地干活，让你们林总监记得按时吃饭。」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

    ps：换了个新封面，收集一下宝子们意见，不好看的话我再换回去！

    第80章 小辛董上门堵人

    临近下班的点儿，林见山突然接到家里保姆打来的电话，说安安在幼儿园跟一位小朋友起了冲突，动手把人推倒在地，本来就是小孩之间的小打小闹，加上天气冷穿得厚，连皮都没磕破，偏偏对方父母不依不饶，说要带孩子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才放心，费用全由安安家长出，这保姆哪里应付得了，赶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林见山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挂断电话，企业微信上跟项目经理高成交代了一声，没弄完的工作存档带回家弄，收拾好电脑就匆匆往社区幼儿园赶。

    到了那儿，对方两名家长都在，看林见山温文尔雅一副好欺负的样子，直接狮子大开口要五千块钱赔偿，这事就算了了。

    林见山笑了笑道：「不是要去医院检查么，那走吧，先做了检查再说。」

    那对年轻父母对视一眼，男的叉起腰道：「行啊，去就去，不过我先说好，我儿子可是被你家小孩一把推到地上把脑袋给磕了，就算现在检查不出问题，那也保不准会留什么后遗症，去医院的检查费加后续的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这费那费的，要你五千块已经算便宜的了。」

    林见山点点头，「您放心，监控视频老师也给我看了，确实是安安推了人，如果去医院检查出来孩子脑袋是真的磕到了，钱一定少不了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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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的眉毛一横：「哎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是真的磕到了，这话说的，可笑了嘿，感情我们还能讹你不成？我家孩子是你们推的吧？推完了人就不认帐啦，我看你穿得像模像样也是个知识分子，怎么还耍无赖呢？」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贴着腰腹突然震动起来，林见山顾不上接，面对对方的胡搅蛮缠，他依旧心平气和道：「我没有耍无赖，刚刚也说过了，你们家孩子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一切费用都由我来承担。」

    「怎么说话呢？」这回轮到孩子妈嚷嚷起来，夫妻俩跟接力赛似地，运用相同的话术轮流开弓：「你还盼着我们家孩子出问题是不是？果然啊，上樑不正下樑歪，孩子是个暴力狂，当爸的也这么不着调。」

    安安原本被保姆牵着手拉到一旁，突然挣脱沖了过来，跟个小飞弹似地径直朝那女的发射过去，往她身上使劲推了一下，气沖沖道：「不许你说我爸爸！」

    女的吓得一声夸张尖叫，男的赶忙上前将老婆挡在身后，指着被林见山搂抱在怀还拿腿往前奋力踢着的安安道：「哎你这熊孩子，怎么滴？还想打我不成！来来来，你打你打，你今天要是动我一下，甭说五千了，五万块钱也拿不下！」

    「安安，你听爸爸说。」林见山搂住小朋友因为生气而不住颤抖的小身子，边揉他后背边在耳边小声安抚道：「爸爸相信安安是个好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别的小朋友，所以你也要相信爸爸，能把这件事摆平。先让保姆阿姨带你回家，爸爸早上出门前好像看见冰箱里有奶油泡芙，是三个呢，还是四个呢，爸爸不太记得了，你回去帮爸爸确认一下，好不好？」

    安安绷紧的身体渐渐在他怀里放松，保姆走上前，从林见山手里接过孩子，听他道：「你先带安安回家吧。」

    保姆也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忙不迭点头，牵着安安准备走，却又被那对夫妻拦住。

    「干什么？这小坏蛋打了人就想走，有这么教育孩子的吗？看着穿西装打领带的，什么素质……」

    小坏蛋三个字终于让林见山面色一寒，沉声道：「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本身打打闹闹就是难以避免的事，你们真要上纲上线地论对错，行，那个监控视频全程我都看了，就在安安动手推他之前，是你们家孩子先扯了安安同桌那个小女孩的辫子，安安试图跟他沟通，你们家孩子非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所以安安才推了他一把。到底是无缘无故被推，还是因为手欠被推，相信看过视频的成年人都能明辨。还有，明明我这个家长在这儿，却死活揪着孩子过不去，论素质，您二位的也不敢恭维。」

    「我——」

    那对夫妻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男的手一挥道：「我不管，反正我们家孩子被推是事实，你说他扯了人家小女孩的辫子，那也没见小女孩的爸妈找我们理论啊，再说了，扯一下辫子，跟被推倒脑袋磕在地上，能一样吗？」

    林见山不想继续被这家人胡搅蛮缠下去，一锤定音道：「我还是那句话，去医院检查，出了结果我才认，你要是不同意，那就报警吧。」

    俩人听说要报警，脸色微变，男的终于松了口，「行行行，去医院去医院，先说好，甭给我们随随便便找个小医院煳弄，要去就去大医院，拍那个什么，脑部ct！」

    林见山看他一眼，心道，这家长还真是占便宜没够，当给这么小的孩子拍ct是什么好事，也不怕辐射。

    保姆带着安安先回了家，林见山跟那家人从社区幼儿园出来，叫了两辆车直奔最近的儿童医院。

    路上他才抽空掏出手机看了眼，电话是辛衍打来的，见他没接，又发了条微信问他在哪儿。

    林见山想了想，言简意赅地回过去：我下班了。

    这个点儿到医院只能挂急诊，导诊台的护士见三个大人领着一个生龙活虎完全不像得了什么急病的孩子过来挂急诊，还觉得挺奇怪。

    医生是个年轻姑娘，看孩子没什么事，不建议做太多检查，于是那对夫妻俩又跟医生吵吵起来，说人家年纪轻没经验不负责任，嚷嚷着要挂专家号。

    那姑娘脾气也爆，直截了当道：「我说两位家长，你们家小朋友真没什么事，非要做那么多检查是咋想的？您当医院是游乐场啊，来了啥项目都得试试，这么大点儿孩子，有辐射的检查能不做就尽量别做，我要真是那不负责任的医生，二话不说直接开单子就让你们带孩子去做了，还废那么多话干什么，反正又不是我花钱。」

    夫妻俩被一通话说得面红耳赤，灰头土脸地拉着孩子从诊室出来。

    林见山就坐在外面长椅上等，见那家人走过来，一脸淡定地问：「医生怎么说？」

    男的抹了把脸，换了口风，「这样吧，也不说五千了，你给一千块钱，这事我们就不再追究了，好吧？」

    林见山却反问：「什么不再追究？」

    男的黑脸：「就是你家孩子推了我们家孩子的事。」

    「哦。」林见山很淡地笑了一下，站起身，他也是一米八多的个头，修长清瘦，在这个撑死了只有一米六几的矮胖男人面前，离得近点，后者需要微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这么说，医生也觉得没必要做检查对吧？」

    男的瞪着他，大概也知道理亏且无计可施，半天接不上话来。

    「那是不是可以走了？」林见山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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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折腾一晚上啥也没捞着，那对夫妻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嘴上骂骂咧咧地说着「算我倒霉、真他妈晦气」之类的混帐话，抱起孩子怒气沖沖地往电梯口走去。

    「等等。」

    林见山从后面把人叫住，迎着夫妻俩回头看过来的不善眼神，道：「还有件事需要跟二位讲一下，那个被揪辫子的小女孩的爸妈，准备明天找你们聊聊。」

    因为这个插曲，林见山回到家时夜色已深，保姆给开的门，神情慾言又止，林见山以为她要问事情解决了没有，进了屋边换鞋边说：「刘姐你明天先不用送安安去幼儿园了，我打算给他换一家。」

    保姆立在一旁，连声应道：「哎哎，好，那什么……林先生，家里来了位客人。」

    换鞋的动作一顿，林见山直起身讶异地问：「谁？」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玄关拐角倏而闪出，辛衍停在几步之外，手上沾了点水粉颜料，质地精良的黑衬衫外头系了个卡通围裙，一看就是安安的手笔。

    他面色沉静地看过来，说：「公司找不到你人，我只好来这里找了。」

    第81章 要跟你过一辈子的是我

    林见山先回房间脱掉西装外套，又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再次折返客厅，看到的是安安趴坐在茶几前埋头画着水粉画，辛衍就在一旁给他递颜料时不时提点意见的场景。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了，脚步顿在半道。

    辛衍像是有所察觉，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交汇，他勾起嘴角朝他很温柔地笑了笑，琥珀色瞳眸在灯光映照下灿若星辰，却又幽深似海，好像漩涡般的，看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带着某种昭然若揭的深意。

    走过去在沙发前坐下，看了眼安安快要完工的画，林见山才后知后觉地弄懂辛衍刚刚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哪怕是粗糙又稚嫩的笔触，仍然能辨识出画里手拉手站在一起的三个人赫然是两名成年男性以及一个小男孩，分别代表着谁和谁，明显不言而喻。

    对上林见山看向自己的眼神，辛衍主动撇清嫌疑：「我没教，是他自己要这样画的。」

    林见山没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俯身问安安：「很晚了，让保姆阿姨带你去睡觉好不好？」

    安安摇摇头，继续专注地给他的画上色。

    林见山正思考怎么跟安安谈条件，就听身旁的辛衍用命令式的口吻很是直接道：「你爸爸跟我有事要聊，小孩子不能听，快睡觉去。」

    出乎意料的，安安居然真的停下了手中动作，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依言照办。

    等安安被保姆带去洗漱，辛衍道：「他听得懂语气，所以你没必要那么委婉，想让他做什么直说就是，你是大人，总不能反过来被他拿捏住。」

    林见山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被辛衍传授起育儿经来，明明安安是被他带在身边那么久，还不如辛衍拢共就跟那孩子在一起接触了没几天说话管用，难免生出挫败感，不阴不阳道：「你好有经验。」

    辛衍笑起来，很自然地朝后靠向沙发背，像回到家里那般惬意，「这跟经营一家企业是一个道理，很多事情可以放手让下面人去做，但得树立权威，让他们时刻铭记，到底谁说了算。」

    林见山道：「你把教育孩子跟管理下属混为一谈？不愧是辛董。」

    辛衍但笑不语，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望了一会儿才说：「林哥，我突然觉得特别没劲，要不，索性就把董事长的位置让给我姐得了。」

    他这话无异于平地起惊雷，震得林见山懵了懵，没听懂般反问：「什么意思？」

    辛衍放下胳膊坐起身，挨过来抓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林见山往回缩了下，警觉地看向洗手间方向。

    下一秒手腕就被一把攥住，他转过脸，听辛衍操着无心恋战的散漫语气道：「就是觉得没意思，所以才不想干了，争来斗去，回过头发现有点本末倒置。」

    林见山知道他说的本末倒置是什么意思，但辛衍居然要在这个时候撂挑子不干，显然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那你要怎么跟董事会那群人解释？方轻鸿之类的就不谈了，其余那些支持你的人呢？他们会怎么想？还有自你接手以来，辛氏集团股价已经飙升到歷史新高，现在突然宣布不干了，董事长之位要易主，势必引发市场的诸多猜测和恐慌，股价也会受到影响，你——」

    林见山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这些辛衍不可能考虑不到，他全想得到，却还是要一意孤行，那只有一种可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尚未知晓的变故，才逼得辛衍不得不这么做。

    两人定定地对视片刻，辛衍突然嘆了口气：「你刚刚说董事会支持我的那些人……」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接着道：「等下次开董事会你就知道了，我姐手段了得，她既然能从我这儿顺利抢走一个项目，就不会没有后手，这其中最关键的转折点，就在我大伯那儿。」

    林见山神色一凛，心道，果然，他猜得没错。

    「眼下这些还跟我站在一队的董事会成员里，有一部分都是跟大伯交情甚笃的，说白了，我大伯的态度就是他们的风向标。另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辛衍说到这些，唇角竟然还是噙着笑的，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眼睛却是定定看着林见山，显得既玩世不恭，却又情深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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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事会那群人，现在还不知道我的性取向，或者说，他们不知道，我是怀着这辈子都没打算结婚生子的想法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的，绝非玩玩而已，这把柄就捏在我姐手里，她随时可以引爆炸弹。」

    林见山在他一瞬不瞬的凝视下，听见自己心跳一下重比一下的声音，很奇怪，他不是第一次听辛衍对着自己说情话了，却依然毫无防备地被击中，令他屏息了数秒，方才开口：「我知道了，你想以退为进。」

    辛衍眉峰一挑，随即笑开，「不愧是林哥，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林见山却认真地问：「是什么促使你产生了这个想法？」

    辛衍笑意微敛，显然是林见山问到点子上了，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怎么说，然后道：「你知道荣灿科技吗？」

    林见山不太知道，于是低头划开手机准备自行搜索时，被辛衍一掌摁住了手：「别查了，我讲给你听。」

    「荣灿科技是一家专注做ai晶片技术研发的公司，创始人叫张荣，是我在ucb念书时结交的好友，但我选择投资这家公司的初衷并不单单是这个。荣灿的研发团队，是集聚了一群国内外顶尖学府出身的优秀人才的队伍，我看中的是他们的技术实力，上半年荣灿的研发成果有了颠覆性突破，但迄今为止还未对外公布。那个团队里的所有成员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除此之外，就只有荣灿创始人张荣以及几位董事会成员知道内幕消息。结果今天我在峰会上遇见了王有成，你猜怎么着，他主动提到了荣灿ai晶片技术突破的事，你觉得会是谁透露给他的？」

    林见山听到最后一怔，有点难以置信：「你是说……辛悦？」

    辛衍只分析，并不轻易下定论：「当初王家为什么会答应同我姐合作，这个问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以出卖内幕消息为代价，又不像是她的行事风格。张荣是纯技术出身，特别认死理，万一被他知道了消息是从我们这边泄露出去的，好一点跑过来跟我闹一闹，差一点的，直接带着他的人出走另起炉灶，留给我们一个空壳公司，也不是没可能。这样的事在荣灿内部就发生过，最开始跟着张荣一起干的几位核心技术成员，因为意见不和一拍两散，那伙人从荣灿出去又创办了一家公司，叫燧远科技，也是做ai晶片研发，俨然成了竞争对手。」

    燧远科技这名字让林见山隐约觉得耳熟，表情微动，被辛衍捕捉到，问：「怎么了？」

    「哪个sui哪个yuan？」

    「火字旁那个燧，远方的远。」

    林见山敛眉：「好像是辛悦下季度计划投资的一家做人工智慧的公司。」

    他怕记错了，又或者是同音不同字，当即掏出电脑找到一份尽调报告，首页大写加粗的四个字燧远科技，映入两人眼帘。

    辛衍笑了一声，瞭然道：「这下就能捋顺了，辛悦投了燧远科技，作为它的竞争对手，荣灿的死活自然不会关心。而辛氏集团一旦因为这次的消息泄露事件跟荣灿闹崩，就等同于我手上多了一桩失败的投资。」

    「但我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林见山暗忖片刻，一时间接收到的信息太多，脑子里千头万绪，始终没抓住这一连串的清晰脉络。

    「一味的猜测不是办法。」辛衍话里有话道：「躲在暗处的人再这样猖狂下去，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我想过了，下周开始宣布休假一段时间，推荐我姐代行董事长职责，理由都找好了，就说……」他讲着讲着就露出一抹不正经的坏笑，「林秘书始乱终弃，令我心灰意冷，亟需闭关疗伤。」

    「……」林见山无语地瞪他一眼：「这种鬼话别人也会信？」

    「我管别人信不信，你信就好了。」

    林见山啪地扣上电脑，起身往厨房走去。

    辛衍很快跟了进来，林见山正站在冰箱前拉开门翻找食材，他走过去直接把下巴垫在他肩头，温热鼻息唿在颈侧，像个粘人的大型犬，还撒娇：「林哥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他这样的人，漂亮矜贵又强大兇勐，像丛林中的百兽之王，偶尔露出温顺的一面，很给人一种驯服野兽的成就感。

    「简单煮个面。」林见山道：「你也想吃？」

    辛衍眨了下眼：「嗯。」

    转个身，林见山递到他手里一把小葱，「那你去把这个洗了。」

    「煮面还需要用到葱？」

    不错，打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居然还能认得葱长什么样。

    「是的，」林见山边往外拿出一袋细面边回答他：「因为我想吃葱油拌面。」

    林见山做菜手艺一般，又有辛衍在旁边打下手（捣乱），好在葱油拌面不是什么技术含量高的复杂菜式，怕某人挑嘴，另外炒了两个菜。

    期间把安安哄睡着后的保姆听见动静，从房间里出来想着要帮忙，站在厨房门口往里头瞄了一眼，又默默退了回去。

    半小时后菜端上桌，两人边吃边聊，碗筷声清脆，林见山问辛衍：「你真打算跟董事会提休假？然后呢，干什么去？」

    「没想好啊。」辛衍勾起笑弧，懒洋洋地说。

    林见山想到一件事，提议：「那不如你趁这个机会，去s城见见你大伯。」

    辛衍温柔地笑：「嗯，好。」

    林见山感觉他态度不是很热络，完全不像以往他谈及大伯时的反应，放下筷子认真地问：「辛衍，你跟你大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33页

    「没发生什么。」

    「真的？」

    辛衍默了默，很无所谓道：「就是吵了一架。」

    「为什么？」

    「因为我对他说，」辛衍抬眸看向对面人，「我想跟个男的过一辈子。」

    这回轮到林见山沉默，客厅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餐桌上方一盏吊灯悄无声息地撒下暖黄色的光，笼在两人周遭，小小的一方天地。

    「所以是因为我，」林见山嗓子眼有点发紧，他早该想到这一层，「你大伯才决定不再支持你，转而把股权转让给了辛悦？」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辛衍蹙眉，正色道：「要喜欢男人的是我，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也是我，没谁拿刀架在脖子上逼我这么做，你别太责任心过剩，把什么问题都往自己身上揽，之前一直不说，就是怕你要胡思乱想，还真被我猜着了。」

    林见山一时语塞，抿了抿唇道：「那……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吗？我是说，哪怕股权转让的事已经板上钉钉，可你大伯毕竟还是你大伯，他膝下无子，这些年也一直都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疼你护你，不应该因为这件事就此生分下去。」

    辛衍安静地看着林见山，头顶灯光映照下，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深邃幽沉的琥珀色，等人把话说完，又顿了一两秒，才开腔：「知道吗，林哥，我现在真的非常想——」他缓缓倾身凑近，薄唇张合，肆无忌惮地吐出虎狼之词：「上/你。」

    扑面而来的侵略性有如实质，逼得林见山唿吸一紧，本能地将身体往后仰了仰。

    他怎么会认为辛衍在自己面前温顺且驯服呢，不过是暂时的伪装罢了，只等时机一到，便亮出尖牙利爪，将猎物拆吃入腹。

    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仓促声响，林见山起身的同时转脸朝安安房间的方向看去，确认门关着后回过头来瞪了眼正一脸嚣张笑意的始作俑者。

    「别发神经。」

    第82章 事后清晨

    清早，保姆刘姐起床领着安安洗漱完毕后，去厨房准备早餐。

    暂时不用上幼儿园的安安小朋友在客厅兀自撒了会儿欢，迈着小短腿直奔主卧门外，边拍门边喊：「爸爸，爸爸，再不起床太阳就要晒屁股啦！」

    努力了好一会儿收不到回应，他又踮起脚试图去拧门把手，鎏金色把手下压，力道受阻，明显被反锁了，意识到这一点，安安不悦地皱起眉，开始更加用力地敲起门来。

    这回等了有半分多钟，门终于从里面拉开，首先映入安安眼帘的是两条穿着灰色家居裤的腿，他仰起小脸，对上辛衍垂眸看过来的视线，瘪了瘪嘴，色厉内荏地问：「我爸爸呢？」

    「你爸爸在睡觉。」辛衍毫无对待小孩子的怜爱之情，轻描淡写地威胁：「再这么吵，我就把你扔出去。」

    安安知道这是自己的地盘，完全不吃这一套，叉着腰跟他对峙，小奶音掷地有声：「这是我爸爸的家。」

    言外之意，你才是外人。

    辛衍哼笑一声，索性抱臂倚着门框，幼稚地跟安安打起嘴仗来：「你才认识你爸爸多久，我跟他好的时候，你还没投胎呢。」

    这话好伤人，特别是对于安安那颗幼小的心灵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他完全愣在那里，像是游戏里被一招ko掉半管血的小人儿，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紧接着嘴角往下一耷拉，眼看着就要嚎啕大哭。

    辛衍啧了一声，放下手臂先把门从背后带上，然后屈膝半蹲，大掌托住安安的脸用拇指揩去泪珠，嘆息般地缓缓道：「你才认识他多久，他就把你当亲儿子看待，你还有什么好哭的？」

    安安大概也觉得在辛衍面前哭鼻子是件丢人的事，小身子抖着抽噎两下，带着哭腔边打嗝边道：「不……不许你欺负爸爸。」

    辛衍笑起来，饶有兴致地问：「我怎么欺负他了？」

    说话间，保姆刘姐许是在厨房听到了动静，快步走过来，刚哎了一声，话音就自动止住，大抵也是辛衍无论从衣着打扮到长相气场，都给人压迫力很强的距离感。

    有外人在，辛衍收敛了逗弄安安的恶趣味，只揉了揉他脑袋便直起身，对刘姐道：「林先生还在休息，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孩子。」

    他倒礼数周全，用的是「麻烦」和「帮忙」，听在刘姐耳朵里却有种自己这保姆当得实在失职的负罪感，忙上前把安安抱走。

    辛衍回到卧室，门关上，厚厚的窗帘拉着，屋内还浸在一片静谧的昏暗中，他朝床畔走过去，深灰色被褥下拱起一道瘦削身影，唿吸声规律清浅。

    单膝跪上床沿，撑身靠近，床垫震颤，辛衍低头亲吻身下人的双唇，岂料下一秒，林见山睫毛动了动，在睡梦中悠悠转醒，却是眼神清明。

    辛衍几乎与他鼻尖碰着鼻尖，气息交缠，见状低笑道：「你装睡？」

    林见山眨了下眼，定定看着他，神色恬静平和，「是你跟安安讲话的声音太吵。」

    「我早就说那孩子不能惯，眼睛一睁就哭着闹着要找爸爸，像什么男子汉的样子。」

    林见山被他的强词夺理弄得哭笑不得：「辛衍，他才不到四岁。」

    「四岁怎么了，我四岁的时候——」话音戛然而止，是林见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辛衍不动也不挣扎，只专注盯着他的脸看，近在咫尺的一双深眸灼人般的亮，烫得林见山心旌摇盪，招架不住地缩回手，却又被攥住腕骨，反摁在枕头边。

 第134页

    「你又招我？」

    天地良心，若非不合时宜，林见山真的很想翻个白眼。

    「几点了？」被擒着的双手挣脱出来，他边问边作势要起身。

    辛衍继续压着人不放，目光扫过他布满吻痕的颈侧，坏笑着说：「请个假吧，你这个样子，去公司要怎么跟人解释？」

    林见山脸色一变，捂住脖颈露出被狗啃了的神情，皮肤白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力道稍微大点就容易留下痕迹。

    他推开辛衍翻身下床，跑去主卧洗手间的路上还险些腿软跌倒，身后追过来始作俑者毫无愧疚心理的一声恶劣的笑，提醒他：「你可悠着点，别在自己家摔了。」

    拍开壁灯，对着镜子瞧了老半天，林见山内心一阵长吁短嘆，脖子上一览无余的吻痕暂且不说，嘴唇也被咬破了皮，太明显了，有这方面经验的成年人打眼一看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惨状让他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昨晚自己太过纵容由着对方折腾，殊不知因他担心隔音不好怕被保姆刘姐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把脸埋在枕头里始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反倒更激起某人的施虐欲来。

    旋开水龙头掬一捧凉水拍了拍脸颊，外面又传来辛衍懒洋洋的一道唿唤：「林哥，你电话。」

    刚要应答，门口脚步声由远及近，辛衍已经拿着他手机走了过来，明明可以直接挂断的，偏要划开接通，大喇喇递到林见山面前，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分明就是故意的。

    伸手要去接，手机却被倏而拿远，径直贴到他耳侧，辛衍用口型道：「就这么接。」

    与此同时，听筒里已经响起辛悦的声音：「餵？林秘书？」

    「辛总，早上好。」不得已，林见山只好就着辛衍的手开始讲电话。

    「我看你办公室没人，是还没来么？」

    「我——」林见山刚发出一个音节，腰侧就被圈上来的臂弯严丝合缝地箍住，嵴背撞进身后人温热且坚硬的胸膛，辛衍竟将下巴搭上他另一侧肩头，亲了亲他脸颊，两人的视线在面前明亮的镜子里交汇。

    唿吸渐而紊乱，有那么一瞬间，林见山感觉自己就像是古书里被女妖蛊惑的书生，面对那样一张脸，要做到心如止水，实在太难。

    「……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还没来得及跟您请假。」

    「这样。」辛悦的语气流露出几分关怀来，叮嘱道：「那你在家好好休息，不着急，等病养好了再来上班。」

    「谢谢辛总关心，我明天就去公司，不会耽误工作的。」

    辛悦笑了一下，状似感慨地道：「林秘书这么勤勤恳恳，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哦对了，能源项目的启动晚宴，定在了这周五晚上，王家那边的对接人是王尧，有什么事你直接找他商量，没问题吧？」

    「没——嘶——」

    颈间倏而一下刺痛，生生掐断了林见山到嘴边的话，辛悦听出不对劲儿，在那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碰到手，辛总放心，晚宴的事我会安排妥当。」

    林见山语速不自觉加快，只想快点结束通话，否则不晓得辛衍还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行，那挂了，你好好休息。」

    短短一来一回的几句话却让林见山颇有度秒如年的煎熬感，等辛悦那边甫一挂断，他转身噼手夺下手机，捂着脖子怒气沖沖地瞪了辛衍一眼，「你故意的是不是？」

    辛衍被他逼得上半身后仰，举手作投降状，面上笑意却浓烈，很有不知悔改的意味：「你怕什么？咱俩搞在一起的事，我姐早几年前不就知道了？」

    领教过这混世魔王的逻辑陷阱，林见山这会儿懒得跟他打嘴官司，朝门口方向一努下巴，冷冷道：「出去，我要洗澡了。」

    辛衍也知道适可而止，老老实实退到门外，人虽然走了，嘴上还不忘补刀：「你害羞个什么劲儿，我肩膀上可还有你昨晚咬的牙印儿呢。」

    咣当一下，淋浴间的玻璃门被恼羞成怒地带上，力道之大，仿佛一巴掌隔空甩在辛衍脸上。

    里头花洒声响起，辛衍仍赖着不走，长腿交叠倚着门框跟他聊起天来：「刚刚我姐是不是提到王尧了？」

    磨砂玻璃门后那道修长身形正在洗脸的动作微微一顿，林见山的清冷声线隔着瀰漫开来的水雾，听着有些失真：「你说什么？」

    「我说——」辛衍拖着慵懒长腔抬高分贝：「刚刚我姐是不是提到王尧了？」

    哗啦啦水流声中，林见山回他：「我听不清。」

    辛衍抬脚往里走，「那我进去跟你说。」

    「辛衍！」林见山直唿大名，他本就身子不爽利，被气得差点想爆粗口，到底忍住了：「你就非得在我洗澡的时候跟我聊王尧吗？」

    辛衍剎住脚步，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阴不阳的笑：「哦，这不是听见了么？还跟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作者有话说】

    爱人是真的，气人也是真的

    第83章 偏见从来是座大山

    等俩人先后洗漱完换了身衣服从卧室出来，安安都已经吃过早饭了，此刻正趴在茶几前埋头继续画自己昨晚未完成的画，看似认真，实则却是一心二用。

    小朋友一大早在辛衍那儿吃了瘪，满腹的悲愤委屈无处可诉，巴巴等了好久，终于听见卧室门开的动静，放下画笔就沖了过来，跟个小陀螺似地一头扑到林见山怀里，哼哼唧唧地喊着爸爸抱。

 第135页

    拜某人所赐，林见山腰肢尚还酸软，力有不逮地踉跄着退了半步，被后腰及时撑上来的手掌扶住才站稳。

    他顺势蹲下身来，将安安揽入怀，边拍后背边柔声哄：「爸爸在这儿，怎么了？」

    「这孩子真是被你惯得没边儿了。」辛衍在旁边发表意见道。

    林见山完全不接他的茬儿，揉了揉安安脑袋，起身牵着小朋友走到茶几前，扫一眼那铺开的画，又拿起来仔细一瞧，嘴角绽开笑意。

    「喏。」纸张哗啦在手里调了个个儿，林见山将画递给辛衍看，忍俊不禁道：「给我们安安小朋友的大作打个分吧。」

    辛衍定睛看去，只见昨晚还是两名成年男性加一名小男孩的组合，俨然换了模样，左边那个已经被安安补画了两条麻花辫，涂上大红唇，由男变成了女。

    这小傢伙报復人的方式还真是剑走偏锋。

    「勉强给个七分吧，」辛衍不留情面道：「满分一百分。」

    安安瞪着他，哼了一声，将画从林见山手里抢回来，负气地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干吗扔了？」

    「画得不好，不要了。」安安恹恹道，很明显闷闷不乐起来。

    林见山默了默，早先就觉察到这点，这孩子看似跟辛衍不对盘，实际上却很容易在意对方的话，奚落也好，揶揄也罢，他很聪明，完全听得懂也分得清好赖话。

    辛衍之于他，就像幼狼崇拜狼王，那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看到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多的同类就想要去模仿和追随的心理。

    「那今天爸爸就在家陪着你，再画一幅更好的出来。」

    一听说林见山会在家陪他，安安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很是兴高采烈，毕竟这阵子林见山忙于工作，已经好几天没空陪他玩了。

    旋即想起什么，指着辛衍问：「那他呢？」

    辛衍眉梢一挑，就听林见山道：「他要去上班。」

    「谁说我要上班？」辛衍大马金刀地走到旁边单人沙发落座，郑重宣布：「我休假了。」

    对于辛衍硬要赖在这里不走这件事，林见山很自然地接受了，左右不能动手撵他出去，人董事长都说休假了，一个当秘书的又怎好置喙，何况，他还是辛悦的秘书。

    安安虽然表面一副很不待见让辛衍在这儿的样子，但从他一上午兴奋地跑来跑去忙个不停，先是卖力画完画，后又吭哧吭哧搬出乐高来拼的活跃程度来看，大概率还是口是心非。

    林见山吃过早饭就回房间继续赶项目方案了，留一大一小在客厅自己玩，中途辛衍进去给他送刘姐切好的水果，关上门在屋里耽误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嘴角噙着餍足的笑，被安安狐疑地盯了好久。

    晌午时分，刘姐去附近生鲜超市买了新鲜的食材回来烧，还特地跑去询问林见山，那位辛先生有没有什么忌口，这样小心谨慎的样子，看来辛衍无形之中给人的威慑力比他这个僱主还要强。

    门铃响起的时候，刘姐正在厨房忙活，林见山刚好从房间出来倒水，拐过去开门，幸好他半路把杯子搁在了客厅茶几上，否则等看清门外来人，定会吓得脱手将茶杯摔到地上。

    辛悦穿一身奢牌秀场款的黑色西装套装，略施粉黛，偏性冷淡风格的打扮，本来就是将近一米七的个头，踩着八公分细高跟，一般男人根本不敢往她跟前儿凑，气质飒得很，有种利落又锋利的高级性感，看着林见山嫣然一笑。

    林见山定在那儿，饶是平日里领教过了辛衍各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行为，大脑也有一瞬间的宕机，抓着门把的手甚至想直接将门带上。

    愣了愣，才露出惊讶神色道：「辛总怎么来了？」

    辛悦操着关切口吻：「顺路经过，就想着来看看你，身体怎么样了？」

    林见山不是嘴笨的人，当下也卡了壳。

    辛悦窥出端倪，一脸瞭然：「是不是不太方便？」

    林见山还想打掩护：「没……就是太突然——」

    话音未落，肩膀一沉，辛衍一只手搭上来，懒洋洋地问：「谁啊？」

    门缝本来开得窄，辛悦一下子看不清里面，但这声音她还是认得的，霎时间笑了，「哦，看来的确不方便。」

    门完全拉开，辛衍看到辛悦，完全没有俩人在董事会上剑拔弩张暗潮汹涌的模样，甚至还风平浪静地喊了声姐，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林秘书。」辛悦微微一笑，「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辛衍语气自然到不行，一手揽着林见山的肩，十分东道主地朝屋内一努下巴，热情得很：「你来得也挺是时候，正值饭点，进屋坐坐？」

    「是吗？」辛悦莞尔，「我还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呢。」

    「这话说的，我们是光明正大谈恋爱，不偷又不抢的，干吗还要背着人，对吧，林秘书？」

    林秘书此刻只想原地消失，事已至此，也只能破罐子破摔，挥开辛衍还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侧过身把辛悦往屋里迎。

    刘姐还在烧菜，厨房门关着，只听见抽油烟机运作跟葱姜蒜爆锅的声音，安安坐在客厅沙发上捧着pad看益智动画，这场景，说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也不为过。

    茶几上有保姆提前泡好的花茶，林见山倒了一杯递出去，辛悦接过，目光从面前俩人身上扫过，话里有话道：「你俩什么时候和好的？在我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啊。」

 第136页

    「拜你所赐，还没和好呢。」辛衍跟她隔着茶几对坐，伸手捞了只蜜桔，边剥边似笑非笑道：「这不正努力挽回吗？」

    辛悦抿了口茶，扭脸沖林见山道：「早几年我就看出来了，你果然是个恋爱脑。」

    林见山：「……」

    辛衍道：「你又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就别在这儿指点江山了。」

    「呵……」

    他俩一来一回，倒像是寻常姐弟那样很日常且生活化的抬槓拌嘴，林见山挨着安安坐，揉了揉小朋友细软的头髮，心想，这场面若是叫方轻鸿看见，大概也会很欣慰。

    「说起来，当年爸一直催着你跟尹家联姻，对我的婚事却从不上心张罗，我早该在那时候就看清楚，他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选择。」

    辛悦说这话时的神态语调很有种过尽千帆的平静淡然，最开始那几年，就是在知道了父亲并未把她当做家族继承人的第一优选时，她愤怒，不甘，只恨生而为女，再出众的能力再蓬勃的野心，都越不过父权控制下那些根深蒂固的封建陋习。

    再后来，在监狱里度过的那四年，她并未虚度光阴，期间想明白了很多事，也跟自己与生俱来的性别和解，错的从来不是她，而是囿于世俗偏见，觉得女孩子就难担大任的老顽固们。如果有些东西註定是求不来的，那就不如放手一搏，主动争取。

    辛衍将桔子皮丢到茶几上，空气中瀰漫起一股柑橘清香，接着缓缓道：「他就算想张罗，放眼望去，b城也挑不出一个能配得上你的。」

    辛悦听了这话，只短促地笑了一声。

    辛衍剥好了蜜桔，一分为二，一半递到林见山手里，一半搁着茶几递给她，「喏，尝尝，挺甜的。」

    辛悦微微一怔，表情复杂地接了过去。

    「如果爸还活着，看见我现在这样，估摸着也会后悔将继承权给了我，那份遗嘱，只不过是他权衡利弊的结果罢了。」

    辛悦笑起来，塞了掰桔子在嘴里，清甜汁水在口腔内爆开，她眯着眼睛道：「身为既得利益者，你现在说这话，实在有种站着不说话不腰疼的优越感。」

    辛衍知道他跟辛悦从来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哪怕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假象罢了，性别带来的误解鸿沟，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在二人之间画出了一道楚河汉界。

    「你要是总想着拿这种话堵我，那就没什么好聊的。」辛衍一哂，但嘴角笑意已然冷了下去。

    林见山默默看在眼里，在心底嘆了口气，他作为这么多年的旁观者，最是清楚，假若辛家姐弟是出生在一般的小康家庭，有这一对开明父母，倒很有可能培养出和睦的姐弟情；又或者辛夫人当年没有因病早逝，能陪伴一双儿女长大成人，在爱意环绕中成长起来的孩子，终究会是不一样的。

    就像他自己，正因为是被父母用绵延不绝的爱意呵护着长大的，所以才总能分出力量来，亳不避易地去温暖别人。

    厨房门推开，刘姐烧好了菜往外餐桌上端，辛悦最后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起身：「我就不讨人嫌了，走了，你们慢慢吃。」说着看向林见山，耐人寻味道：「林秘书，我看你身体恢復得不错，明天应该能来上班了吧？」

    其实辛家姐弟的性格很有相似之处，比如像现在这样，当姐姐的在辛衍那儿受了气，就转而把矛头对向林见山，故意说出让他尴尬的话来。

    但在这样的情境下，林见山也没什么可尴尬的了，好脾气地点点头道：「没问题。」

    辛衍脸一沉，冲着辛悦：「你没事儿别拿他撒气。」

    辛悦眉一挑，揶揄：「这就护上了？」

    辛衍：「我真心劝你，要么找个恋爱谈谈，别整天这样盛气凌人，总以自我为中心。」

    他说这话的重点在后半句，是想表达辛悦现在的状态太像只刺猬，内里虽然柔软，却总以锋利示人，往往杀敌一千自损五百，换句俗话说就是，没什么人情味儿。

    但吵架么，往往口不择言词不达意，所以这话听在辛悦耳朵里却只在意前半句，她年少时期留洋海外，是很早就接受过西方feminism思潮浸染的，又是父权倾轧下重男轻女思想的深受其害者，自然敏感。

    她冷冷瞪着辛衍，半晌吐出一句话：「你跟爸也没什么两样。」完事拎起手提包向外走去。

    林见山送她出门，站在玄关那儿把人叫住，斟酌词句道：「辛总，刚刚辛衍不是那个意思，他——」

    「你就别替他找补了。」辛悦道：「他或许没那个意思，但谁知道呢，事实就是，现在坐在董事长位置上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林见山哑然，有些事不能混为一谈，偏见从来是座大山，更遑论辛家姐弟积攒了这许多年对彼此的误解。

    「你回去吧。」辛悦跨出门外，双手抄进大衣口袋，扭头对他道：「帮我跟辛衍带句话，能源项目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的瞧呢。」

    然而，令辛悦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放出这样一句类似宣战的话的次日上午，辛衍临时把人都召集来开董事会，宣布要暂时休假一段时间，惊起一片譁然。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有个两三万字就完结啦~

    第84章 林总监与小助理

    「小辛董这是干什么？」有人立马急了。

    「就是啊，好端端地怎么突然要休假？」另一位附和道。

 第137页

    辛衍耐心等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完毕，才道：「不瞒诸位，自打四年前我接手集团以来，这一千多个日夜，不说劳心劳力，差不多也是全年无休，一直这么干下去，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啊，累了，想歇歇。」

    他背靠老闆椅，面色平静淡然却也坚定，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一轮后，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辛悦。

    跟其他人一样，辛悦无疑也是惊讶的，但又跟那些人不同的是，她很快就消化掉了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一边从辛衍表情里窥探虚实，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方轻鸿关切道：「小辛董突然要休假，是身体不舒服么？」

    他这么问倒真是出于长辈的立场在表达关心，毕竟明面上方轻鸿虽然是旗帜鲜明的亲辛悦派，私下里抛开公事，辛家姐弟都要喊他一声叔叔。

    「谢谢方叔关心，我身体好得很，就是单纯觉得累了。」辛衍目光扫过众人，道：「我知道诸位在担忧什么，代理董事长的位置，我有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相信在座大多数也跟我是同样的想法。」

    林见山休了一天假，拉下不少活，上午忙得脚不沾地，刚闲下来，就被辛悦一个电话叫去她办公室，进了门就听对方单刀直入地问：「辛衍要休假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这本就没什么好瞒着的，他点点头道：「不算早，昨天刚知道。」

    辛悦盯着林见山那张波澜不惊的清俊面孔，须臾后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这我就不清楚了。」

    辛悦笑起来，拿起桌上那支万宝龙钢笔把玩，「其实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俩真的闹翻了，留你在身边，不过是想看看辛衍的反应。」

    林见山：「嗯，我知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如果你们两个继续这样联手骗我的话，或许我会一气之下做出过分的事来，比如，将你们的关系宣扬出去。」

    「你不会。」

    「为什么？」

    林见山看她一眼，冷静分析道：「因为胜之不武。而且，由此产生的舆论危机会对集团口碑造成负面影响，也是你最不想看到的。」

    辛悦沉默了许久，啪一声将钢笔摔在桌上，「说得不错，我差点忘了，你毕竟是谭行之引以为傲的师弟，口才也可见一斑。」

    林见山语气平和道：「辛衍休假，辛总坐上代理董事长的位置，应该开心才对。」

    「猎物在看到诱饵的那一刻，想必也是很开心的。」

    林见山没再吱声，辛衍休假是为了引蛇出洞，那个将荣灿科技的研发成果泄露出去的人，他相信一定不是辛悦，就像他始终认为，当年造成辛衍受伤的那两起车祸，也绝非辛悦所为。

    但即便不是她，也很有可能是她身边的人。

    「算了。」辛悦发了一通火，态度缓和下来，「我不管那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去跟他说，让他玩够了就滚回来，少拿什么代理董事长的头衔来噁心我。」

    「她真是这么说的？」

    辛衍宣布休假的当晚，就赖在林见山家不走了，林见山下班到家的时候，他正在厨房跟着保姆刘姐学做菜，俨然一副要洗手作羹汤的贤惠模样。

    但估计技能点压根没点在这上面，平白糟蹋了一堆食材不说，让到了饭点都还没顾上烧菜的刘姐左右为难，最后被林见山拽出了厨房，还刘姐一片清净之地。

    「对，所以荣灿科技研发成果泄露的事，她应该是毫不知情。」

    辛衍笑：「你就这么断定？」

    林见山道：「燧远科技的人明天约我见面聊融资的事，如果荣灿那事是辛悦所为，她应该不会把这活交给我去办。」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辛衍忖度着说：「可我姐竟然能把这么多重要的工作都交给你做，她到底是信任你呢，还是不信任你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林见山道：「她现在手底下根本没有可以重用的人，方轻鸿那一票董事说着支持她，也不过是在董事会上替她美言几句，仅此而已。能源项目需要人，投资项目也需要人，谁去做呢，连当年在总裁办唯她马首是瞻的叶锦华如今也都被你纳入麾下，总不好事事都亲力亲为，又哪儿还能分出精力来跟你斗？」

    辛衍正在削苹果的手一顿，掀眸看过来：「把活儿都派给你，然后余下精力来跟我斗，我姐这分明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她精着呢。」

    「你也没有坐以待毙不是？」林见山想了想，突然道：「明天我约燧远科技的人见面，关于ai晶片这块我不是很了解，你要么跟我一起去？」

    辛衍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慢悠悠道：「我跟你一起？以什么身份去？」

    林见山略一沉吟，道：「实习助理吧，不过要打扮一下，免得被他们认出来。」

    辛衍勾唇笑道：「哦，所以我这明着是休假，暗地里却在给你打工？」

    林见山咬了口苹果，鼓着腮帮子目光澄澈地看向他：「怎么？不行吗？」

    「荣幸之至。」

    林见山跟燧远科技的人约的是晚上六点，在一家私房菜馆定了包厢，出发前他先从公司回了趟家，半道拐去优衣库买了套西装，做戏就要做全套，哪有实习助理还穿伦敦萨维尔街手工定制的？

    辛衍倒是由着他折腾，头髮也梳成顺毛，架一副黑框眼镜，就是天生的衣架子身材，优衣库也能穿出t台模特的感觉，从容不迫气定神闲，怎么看都不像是实习生。

 第138页

    「你稍微收着点，别总是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倨傲表情。」

    辛衍被他的形容逗笑，眨了眨眼叫屈道：「我哪儿有？」

    林见山给他打好领带，错开视线，生怕晚一步就陷进那双深邃眼眸：「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赶在晚高峰前，路上不是很堵，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服务员引他们去包厢，燧远科技的人还没到，就先点菜。

    这家主打食材新鲜，海鲜类的都是顾客现场挑好了直接打捞上来送到后厨制作，林见山先就着菜单点了几样，又被服务员领着去挑选海鲜。

    出了包厢，林见山和辛衍俩人沿着走廊往后厨生鲜区去，迎面过来几个人，打头的那位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后面跟着几位一口一个小王总地喊，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林见山走在前面，走廊光线昏暗，王尧却也能一眼看到，原本脸上疏淡的笑意立刻灿烂了起来，旁边那几位还以为是冲着他们，正乐呢，就见王尧快走几步，朝着不远处道：「林哥，这么巧，你也来这儿吃饭？」

    确实巧，巧得林见山都想问问老天爷是不是故意这样安排，他嗯了一声，稍稍挪了下步子，刻意挡住身后的辛衍。

    「饭局？」

    「对。」

    那几个围在王尧身边的人跟上来，虽然不认得林见山，但见俩人熟络寒暄，便纷纷问道：「这位是？」

    王尧介绍：「这位林见山先生是我很要好的朋友。」

    林见山清楚地听见背后响起一道异常不爽的哼笑，忙客套道：「小王总，今儿不巧了，我那边还有客人等着，要不咱改天再叙？」

    王尧眼睛一亮，很会捉重点：「改天是哪天？」

    林见山真的很想回到几秒钟前扇自己一嘴巴子，怎么就那么会说话呢？

    王尧见他不答，乘胜追击道：「要不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正好关于这周五那场晚宴的安排，有些细节需要当面聊一聊。」

    一个晚宴还有什么细节可聊，这话一听就是託词，跟在王尧身边那群个个都人精似的，看林见山的眼神也立马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林见山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里一道身影迈步上前，对他道：「林总监，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呢，别让人等着急了。」

    辛衍衣着朴素，方才始终站在林见山身后，又张口叫林总监，对面那群自然把他当成了下属之类的，一位一看就是惯会拍马屁的中年男眉毛一抬，嚷道：「哎你这小年轻，怎么没点眼力劲儿呢，领导说话你插什么嘴？」

    换作平时，这样的人辛衍连个眼神都欠奉，也是对方撞了大运，能得他当面一句阴阳：「这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你。」

    中年男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顿时恼羞成怒，但当着同僚的面也不好继续沖个后辈发火，未免太掉价儿，只皮笑肉不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有意思。」

    眼瞧着辛衍还要继续发力，林见山反手拦在他身前，一抬头瞅见燧远科技的人正被服务员引着往这边走，于是沖那中年男道：「抱歉，我手底下刚带的实习生，年纪轻，不懂事，您还请担待。」

    王尧从刚刚辛衍开口那会儿就认出他来了，结果听林见山这么一讲，不由一愣，但他也聪明，分秒间就反应过来。

    燧远科技的人这时也到了，林见山生怕王尧说出什么露馅的话，匆匆跟他道了别，拽着辛衍转身原路返回包厢。

    把人摁在椅子上，林见山再次重申：「待会儿在燧远科技那群人面前，你脾气一定要收着点。」

    辛衍冷着脸，不耐地单手扯了扯领带结：「王尧对你还真是贼心不死，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什么？」

    「天凉了，该让王氏破产了。」

    「……」

    【作者有话说】

    王尧：不是很理解你们的夫夫情趣。

    第85章 我只爱你一个就够了。

    众所周知，男性含量高的饭局，是一定免不了要喝酒的。

    燧远科技一行人虽说大部分都是搞技术出身，在酒量这块却个个能打，创始人刘洪远更是个五大三粗性情豪爽的山东籍汉子，饭桌上被下属们调侃，说他写代码都得小酌两口，越喝越有灵感。

    这群人既能喝，劝起酒来也是不讲武德，他们大概怎么都想不到，对面那个话不多，看起来有些拽，时不时甩出很有内容的金句震惊四座的实习生助理，居然就是辛氏集团那个赫赫有名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辛董，因此，灌酒灌得也毫不手软。

    先开始还收敛着，后来让他们发现一个规律，只要有人朝林见山举起杯子，那冷面实习生小帅哥就会站出来挡，都是做前沿技术的，思维活泛，瞬间就明白过来，哦，原来这实习生今儿的主要任务，就是给领导挡酒，那不妥了，灌！

    四月底的b城，夜里风一吹仍是冷的，等结束饭局从餐厅出来，外面还飘起了小雨，接天连地的水汽瀰漫，卷着泥土的潮气扑面而来。

    将燧远科技的几位挨个送上车，林见山返回包厢，却不见了辛衍的影子，他一愣，紧接着就听到包厢洗手间传来哗啦水声。

    走进去就看到辛衍撑着洗手台而站，线条完美的侧脸和英挺鼻樑上都凝着水珠，像是刚洗了把脸，不确定吐没吐过。

    「难不难受？」林见山靠近了，手掌贴上他嵴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

 第139页

    辛衍扭过脸来，额前一缕打湿的头髮散落下来，堪称顶级的五官轮廓，琥珀色眼眸闪着迷醉的光泽，修长脖颈线上，凸起的喉结滑动，这画面性感得要命，让林见山心头震颤，灵魂也跟着麻痹，情不自禁屏住了唿吸。

    「还好……」他低哑着声音说。

    「什么还好？」

    「还好我来了，不然你得被那群人灌成什么样？」

    林见山怔了怔，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上他的脸，掌心下，青年皮肤微烫鼻息灼热，或许是贪恋他指尖的凉意，侧过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回家吧。」

    「嗯。」

    回程路上是林见山开车，一场饭局他滴酒未沾，全都让辛衍给挡了，外头雨势渐大，噼里啪啦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忙个不停，他觉得吵，就把车载广播给关了，车内一时间只剩助眠般的白噪音。

    过会儿听见辛衍开口道：「林哥。」

    「嗯？」

    「我们回家吧。」

    林见山觉得这小子是真喝醉了，车轱辘话说个不停，有些好笑地哄道：「我们就在回家的路上了。」

    「不。」辛衍却道，「我是说，回真正的家，辛宅。」

    他在副驾座椅上挪了下坐姿，侧过脸来盯着林见山，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目光深情又专註：「搬回去吧，你这样一直住在外面，我很不放心。还有安安幼儿园的事，我已经让庄老师联繫好了，就在你之前看中的那几家里挑的，手续都办了，随时可以入学。」

    林见山没想到他突然会说起这个，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一时间没应声。

    「我知道你选择搬出来住，不光是为了演戏给我姐看，还因为之前我骗你那件事，心里始终怀着芥蒂。」辛衍到底聪明，一下子就点破了林见山的挂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心里有疙瘩是正常，最让我觉得林哥你很了不起的一点，是即便知道了我做过伤害你的错事，仍会坚定不移地跟我站在一边……」

    「因为我爱你。」

    前方红灯亮起，车子在斑马线后缓缓剎停，林见山终于开口，身旁人安静下来，他没有转过脸去看辛衍此时此刻的表情，而是继续道：「我没跟你讲过我的家庭，我是在还算幸福的环境下长大的，爸妈很爱我，即便家里条件有限，也总是竭尽所能地给我最好。这样氛围下成长起来的我，怎么说呢，很容易产生想要温暖别人的想法。」

    他笑了一下，辛衍静静看着他，车内光线昏暗，只剩霓虹灯影斑驳。

    「所以第一次在你姐的生日宴上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不应该啊，明明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却为什么看起来那样的孤独寂寞？也许就是这种不知死活的念头，让我这辈子栽在你手里再也翻不了身，后来我才听说有一句话叫，当你开始心疼一个人的时候，才是真的无可救药。」

    辛衍跟着笑起来，被酒精浇过的嗓音低哑沉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俘获林哥的心靠的是自己魅力足够大，原来是足够可怜。」

    绿灯切换亮起，林见山一脚油门踩下，车子滑出十字路口，他接着道：「所以那年你大伯辛远为找我谈话，问我愿不愿意帮你，我说当然，那一刻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你在辛悦生日宴上独自一人坐在门外台阶上的样子。你姐说我这人有种救世主的英雄心态，我做不了救世主，我只爱你一个就够了。」

    听说林见山要退租搬回原本的家去，保姆刘姐还挺失落的，虽然打从辛衍出现那天起，她就隐约觉察到俩人关系不一般，也有了心理准备，但再想找到这样出手阔绰又好说话的僱主，真的全靠碰运气。

    林见山搬回辛宅的当天下午，就有客人登门，彼时他还在公司，刚开完会，就接到辛衍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家里来客人了，点名要见你。」

    「谁？」

    不等辛衍回答，手机就被人一把夺走，尹雪霏百灵鸟般的清脆声线叽叽喳喳透过电流传过来，连珠炮似的：「听说你终于肯原谅辛衍搬回来住啦？我今天特地过来找你玩，你怎么不在家呀？」

    换作几个月前，林见山怎么都想像不到尹雪霏来辛宅居然不是为了找辛衍，而是见他。

    对面响起辛衍懒洋洋泼冷水的声音：「妹妹，你林哥不是闲人，他是要上班的。」

    尹雪霏反应飞快地怼回去：「那你怎么不用上班？」

    「这你就不懂了。」辛衍一点心理障碍都无地笑着说：「家里两个人总要分工合作，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就像你爸跟你妈，还有你林哥跟我。」

    「……」

    等晚上八点多林见山下班回到家，尹雪霏还在，从安安的儿童房里冲出来告状，指着坐在主客厅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玩电脑的辛衍道：「他非要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我饿都要饿死了。」

    辛衍不留情面地拆穿：「你一下午嘴也没闲着，把安安的零食都给败光了，小心下个月胖十斤……」

    安安穿着印了卡通图案的长袖白t和卡其色背带裤从房间里跑出来，闻言点头如捣蒜，辛衍走过去揉了揉他脑袋。

    尹雪霏气得要死，一直到几人移步去了餐厅，她都不想再跟辛衍说一句话，拽着林见山要跟他坐一块儿，被辛衍一个眼刀甩过来，还浑然不觉危险逼近。

    林见山轻咳一下，在辛衍和尹雪霏中间选了个位置坐下来，接过佣人递来的热毛巾边擦手边转移话题问她：「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第140页

    能让小姐妹成群，每天社交活动都很丰富的尹雪霏巴巴等了他一下午加一晚上，不会没有原因。

    尹雪霏拿叉子拌着盘子里的蔬菜沙拉，她还是在乎身材的，让辛衍一句话说得伤了心，晚饭直接吃起草来。

    「你上次不是跟我打听周钦冉嘛？」她往嘴里塞了口芝麻菜，表情痛苦，但八卦的眼神明亮闪烁。

    这茬儿林见山早就忘了，没想到她还能提起来，微微一愣，才说：「她怎么了？」

    尹雪霏戳着盘子里的沙拉，「我前天在一个party上碰到她，就聊了起来，她听说你跟辛衍是一对，还很惊讶呢。」

    辛衍盛好一碗炖得软烂的蹄花汤，推到林见山手边，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问：「你打听周钦冉干什么？」

    林见山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这事说来说去又得绕回王尧身上，偏偏尹雪霏还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吃着沙拉也占不住嘴。

    「我当时看她那个样子，还以为林哥又多了个追求者呢。」

    辛衍精准抓中重点：「又？」

    林见山简直服了尹雪霏，原本风平浪静的一顿晚饭，硬是让她三言两语搅起血雨腥风。

    「我跟周钦冉就见过一面。」林见山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毕竟一旦开始撒谎，就需要下一个谎言去圆。

    「上回王尧约我聊框架合同的事，周钦冉也在，我当时以为是周家的人也想插手能源项目的事，就去问了周晟礼，后来发现是误会一场。」

    「又是因为王尧？」辛衍果然挑起了眉。

    尹雪霏饶有兴致地问：「王尧？是王家的那个王尧吗？怎么啦？莫非他是你情敌？」她边说边越过林见山朝辛衍挤眉弄眼。

    那边正坐在儿童座椅里捧着小碗扒饭的安安，摇晃着小腿插话进来：「我喜欢王尧哥哥！」

    林见山握着的筷子险些脱手，辛衍冷起一张脸，尹雪霏唯恐天下不乱地问安安：「你也见过王尧啦？」

    安安点了几下头，充满期待地奶声奶气道：「王尧哥哥说，下次见面会送很好看的鱼给我养。」

    第86章 「你说了不算。」

    夜里临睡前，林见山去安安房间，边给他洗澡边问：「你什么时候跟王尧哥哥感情这么好了？他还答应送你好看的鱼？」

    安安小手捏着黄鸭子，在泡沫里游来游去，就是不肯吱声。

    林见山扳过他肩膀，表情难得一见的严肃，「安安，回答爸爸，不许撒谎。」

    安安纵了纵小鼻子，低下头小声嘟囔道：「谁让辛衍不答应给我买的……」

    果然让林见山猜中，这孩子聪明过了头，都学会借力打力了。

    「你们是怎么说的？」

    林见山抱安安从浴缸里抱出来，一边给他沖身上的泡沫一边耐心地问。

    「他说我肯定养不活的，买回来也是残害生灵。」安安委屈巴巴地学着辛衍的话，鼻翼一鼓一鼓的，显然很不贊同。

    「那安安自己觉得呢？」林见山倒没想到之前在火锅店看过一回满池子锦鲤的安安，竟对那些徜徉在水中的鱼感兴趣并念念不忘，不过小孩子喜欢小动物是天性，最开始接安安在身边养的时候，因为害怕他孤单，林见山也想过要不要抱一只小猫小狗之类的回来，这样既能起到陪伴的作用，也能顺带培养起孩子的责任心。

    「我可以试试。」安安握着小拳头，信誓旦旦道：「爸爸，如果我有了好看的鱼，让它们陪我睡觉的话，我晚上就不会去打扰你们了！」

    林见山拿毛巾的手硬生生顿在半空中：「……」

    从安安房间出来，林见山去到主卧，辛衍穿一身纯黑睡袍姿态闲适地坐在起居室沙发上，手里拿一只平板在看。

    他走近扫了眼，像是财务报表之类的，刚准备细看，就被辛衍拦腰搂住，把人摁在自己腿上，凑近了去亲他脖颈。林见山边躲边道：「你别……我还没洗澡。」

    辛衍找准机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手臂很自然地环住一把细腰，笑着说：「我又不嫌你脏。」

    林见山从公司回来就没顾上换衣服，这会儿是衬衫领带一应俱全，辛衍腾出一只手慢悠悠地给他解领带，脸上是拆礼物般的愉悦表情。

    「安安说你不肯给他买鱼。」林见山由着他折腾，转回要说的话。

    辛衍眯起眼睛，「小屁孩挺会告状，还知道拿王尧来气我，果然是你亲儿子，招数都一模一样。」

    「我什么时候拿王尧气你了？」

    「那你以后不准跟他见面。」

    林见山很想翻他白眼，「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把你从能源项目里抽调出来，你真以为我姐手底下没人？」

    林见山表情有些冷，辛衍等了片刻见人不吭声，明知故问：「怎么了？」

    「没怎么。」林见山从他怀里挣开，站起身道：「我去洗澡了。」

    辛衍一把拽住他手腕，「你又置什么气呢，有话好好说。」

    林见山凉凉地看他一眼，「我没置气，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把我从能源项目里抽调出来也行，全凭董事长高兴。」

    辛衍唇角勾了勾，「你是觉得我这样很不尊重你的工作？」

    林见山一脸不然呢的表情看着他。

    辛衍也站起身来，揽住他肩膀凑过去在他唇瓣上亲了亲，掌心扣住后脑勺，盯着那双眼睛认真道：「既然你对能源项目很感兴趣，那就继续做下去吧。林哥，能看着你从刚出狱的情绪低谷里慢慢走出来，重新做回那个自信耀眼的自己，我很开心。」

 第141页

    林见山定定看着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动，抑或是其他，他情绪顶到一定程度就会词穷，然后开始转移话题：「你刚刚在看什么？」

    「燧远科技上个季度的财报，」辛衍勾唇笑了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那你继续看吧，」林见山手抵着坚硬胸膛把人推开，「我去洗澡了。」

    「一起吧。」辛衍抓他手腕的力道未松分毫，「我也还没洗。」

    人被半拖半抱着蛮横地带进浴室时，白衬衫已经完全从肩头剥落下来，辛衍双手掐着腰肢，直接把林见山抱起放在了大理石纹路的洗手台上，捏住后颈再度吻了下去。

    「让你继续留在能源项目组里是没问题，但我有个要求……」唇齿厮磨间，舌尖顶开齿缝，一路攻城略地，他惩罚似地咬住他下唇。

    林见山吃痛，又被亲得唿吸不畅，感觉肺部氧气一寸寸流逝，几乎快要招架不住。

    「什……什么？」

    「以后你每跟王尧见一次面，我们就做一次，而且是完全听从我摆布的那种。」

    林见山被他的强盗逻辑震惊到了，瞪大眼睛：「你简直……」

    「答不答应？」

    辛衍目光幽深地凝眸看着他逼问，林见山被那双眼睛里翻涌着的唿之欲出的欲/念吓到了，本能感觉出危险，说话都磕巴起来：「不、不要……」

    「不要？」辛衍笑起来，「林哥，在这件事上，你说了不算。」

    白衬衫彻底剥落掉在地上，很快是皮带，黑西裤，睡袍……玻璃门一开一关，花洒声淅沥，白色雾气瀰漫升腾，细听之下，掩盖住了一声声带着哭腔的难耐呻/吟。

    尹雪霏头天晚上待到很晚，干脆在辛宅留了宿，第二天一早八点多起床，去到餐厅跟安安小朋友大眼瞪小眼。

    佣人分别给两位送来热牛奶跟鲜榨的橙汁，尹雪霏一手托腮，葱白指尖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敲击，问对面捧着杯子喝牛奶的安安：「你两个爸爸呢？」

    安安放下牛奶杯，上嘴唇沾了一层白，奶声奶气地纠正她：「我只有一个爸爸。」

    「好好好，」尹雪霏改口问：「你爸爸跟辛衍呢？」

    「不知道。」

    「不会还没起床吧？」尹雪霏放下托腮的手，不怀好意地怂恿：「你去叫他们起床嘛，这都几点了。」

    安安小小地翻了她一个白眼。

    佣人又端上来早餐，有黄油煎蛋烤牛角包，也有一屉一屉的薄皮灌汤包水晶虾饺，主打一个中西合璧。

    尹雪霏肚子也饿了，见怂恿安安未果，便老老实实吃起了早餐。

    正吃着，听管家叫了声先生早，尹雪霏一抬头，看见辛衍独自一人长腿阔步进了餐厅。

    眉毛一挑，她问：「我林哥呢？被你吃了？」

    辛衍走到主位拉开椅子落座，神清气爽道：「是啊，吃干抹净。」

    尹雪霏被他如此露骨又下流的回应惊到了，啧了一声嘆为观止道：「以后给你起个外号吧，叫醋精，这么爱吃醋呢。」

    辛衍接过管家递来的红茶，抿了一口，下逐客令：「你还要在我家赖到什么时候？」

    尹雪霏瞪他，理直气壮：「你管我，我是来找林哥玩的。」

    辛衍看她一眼：「跟你爸妈吵架了？」

    尹雪霏卡壳，拿筷子戳了戳碟子里的汤包，很没面子道：「还挺会猜啊……」

    辛衍：「你哥今早给我打电话了，问你在不在我这儿。」

    尹雪霏横眉怒指：「你出卖我了？」

    辛衍道：「我不说你在我这儿，你家里就得兴师动众地满世界找人，看着父母为你着急上火，你就高兴了？」

    尹雪霏被他斥得哑口无言，撇了撇嘴道：「反正我不会回去的。」

    「你想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也行。」辛衍慢条斯理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87章 「那小子准没安好心！」

    入夜，臻园酒店正门上客区接连驶入数辆商务车，为首的深灰色七座奔驰停稳后被走上前的酒店门迎拉开一侧门，王有成和王尧父子俩一前一后下了车，同时转过身。

    辛悦一袭修身鱼尾裙，外面披了件廓形黑西装，施施然地从第二辆车里躬身走了下来，旁边站着为她扶车门的林见山，王有成快步迎上去，一脸笑模样，端的是热情洋溢。

    「辛总，有些日子没见了，近来可好？」

    王有成这人，总把自己拾掇得气质儒雅，讲话也文绉绉的，就差给他手里塞个惊堂木了。

    「劳王董关心，还是老样子。」

    辛悦嘴角挂着公式化的笑，态度不冷不热，两人边寒暄边走在前头进了酒店大门，落后半步的林见山便和王尧打了照面。

    「林秘书，请。」

    知道是公共场合，他倒没再一上来就热络地喊林哥，但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不改，礼数周全地欠身让林见山先走。

    过了玻璃旋转门，步入灯火通明的酒店大堂，王尧追过来跟林见山并肩，裹着笑意用只有他们俩人听得清的音量问：「前天在那家餐厅跟在你身边的人，是辛衍吗？」

    林见山步伐微顿，偏头看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边抬脚继续往电梯口走边淡淡道：「你猜。」

    始料未及的回答，让王尧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追在他身后，笑着说：「看不出来，林哥还挺幽默的。」

 第142页

    远处和电梯口成对角线的大堂斜对面水吧沙发区，高大葱郁的散尾葵盆栽后，一道倩影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举起手机，从绿叶隙缝里抓拍到精彩一幕，正放大欣赏呢，就感觉旁边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尹雪霏刷地扭头，对上某位路人狐疑又探究的眼神，单手叉腰凶神恶煞地甩过去一个白眼，看什么看？

    拉了拉脸上口罩，她又低头飞快点进微信给辛衍发过去一条消息：洞拐洞拐，唿叫洞拐，发现新情况，收到请回答。

    等了几秒，辛衍回过来：说尹雪霏噼里啪啦打字发过去：他们去楼上宴会厅了，我跟不过去，贵宾电梯得刷房卡。

    辛衍秒回：那就开个房尹雪霏当即哭起穷来：可我离家出走，身无分文呀！

    消息发过去，她就开始忐忑不安，毕竟辛衍没那么好套路，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干脆不搭理她了，那这一遭岂不是白忙活了？

    约莫过了一分多钟，嗡地一下，手机在掌心震动，暗下去的屏幕再度亮起，对话框里，一张转帐截图看得尹雪霏瞳孔震动心花怒放，哇靠一声又赶忙捂住嘴，身体却激动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方才那位路人就又朝她看了过来，尹雪霏却再顾不得自己这形象有多疯癫可疑，直接对着手机收声口，一条微信语音回过去：「我再也不指名道姓地喊你辛衍了，太失礼了，我叫你哥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贵宾电梯一路攀升直抵顶层，林见山跟在辛悦后面，被王家父子引着，步入装潢气派的星空宴会厅。

    这次的能源项目涉及面广体量大，方方面面参与进来的人数众多，启动会晚宴搞得也隆重，摆了得有八九桌，两边都各来了不少高管，这个总那个总的，平日里又是明里暗里打过交道的生意伙伴，彼此间有的是话聊。

    林见山作为辛悦的秘书，又是此次参与负责此次项目的主要角色，自然而然地被安排在了主桌。他样貌出众，又不比王尧在其余人眼里身份金贵，席间便总有人递话给他，关于项目的，抑或其他，林见山皆应答如流，却也因此基本没顾得上吃几口菜。

    王尧坐在他右手侧，等一道松茸清鸡汤端上来，盛了一小碗，径直推到林见山手边，小声道：「先吃点东西垫垫吧，过会儿他们要开始打圈了。」

    林见山客气道谢，却没动，自己拿筷子夹了块干蒸牛小排。

    菜过五味，大家果然都纷纷端着酒杯起身，来回穿插着敬酒，林见山之前一直收着，白的红的都沾了，却都喝得不多，大抵是有辛悦坐镇的缘故，一般人轻易不敢灌他。

    持续到夜里九点多钟，还没有要结束的样子，林见山的手机开始震个不停，他忙着应酬没注意，等到发现的时候，屏幕上已经堆叠起十数条未接来电，催命符般的，无一例外都是辛衍打来的。

    担心是安安在家出了什么事，林见山朝迎面过来的一人指了指手机，起身往宴会厅外的洗手间走去。

    电话甫一接通，那边就问：「今晚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宴会厅人多，空气流通不畅，加上喝了点酒，燥意升腾，林见山背靠着洗手间隔间的大理石墙壁，试图汲取一丝沁凉，仍觉不够，又抬手扯松领带结，用掌心贴了贴微微发烫的脸。

    「几点结束？我过去接你。」辛衍又道。

    「不用了。」他带着些许微醺状态的声线褪去平日里的清冷，慵懒又黏连，尾音还带着钩。

    电话那头，辛衍一个明显的深唿吸，沉声道：「什么不用了？是不是王尧藉机灌你酒呢？我就知道，那小子准没安好心！我现在出发过去，你给我乖乖等着。」

    林见山被他的语气逗得想笑，刚要开口，却听外面陡地响起一叠脚步声，紧接着是个男人的声音：「王董，咱们借一步说话？」

    林见山听着耳熟，忙噤了声，捂住手机听筒屏息凝神。

    外面对话继续，这回是王有成，带着几分醉意：「哟，是方总啊，对不住对不住，今晚人太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多担待啊。」

    王有成这人实在太会礼贤下士，不管跟谁说话都是这样一幅不端架子和和气气的模样，b城生意圈子里都传他是笑面虎，人前谁都不得罪，背后挖墙脚的事却没少干。

    他口中的方总，林见山想起来了，那人是方文斌，投资部副总，另一层关系，是方轻鸿的亲侄子。

    赵海洋现在的位置四年前还是他的，干得无功无过，辛衍接任董事长后就果断把他撸了下去，换了能力更强的赵海洋上来。

    听方文斌这说话的口气，私底下跟王有成似乎还有来往。

    那俩人简单聊了两句有的没的，方文斌像是给王有成点了根烟，尼古丁味道蔓延开来，接着就开始往外走，听声音越来越远，似乎打算换个地方。

    林见山等他们走远，推开隔间门出来，手机还在通话中，他凑近了压低声音飞快对辛衍道：「你猜我在洗手间碰到谁了？方文斌，他跟王有成好像很熟，我待会儿再打给你。」

    他说完挂断电话追出去，正看见那俩人的身影已经没入走廊尽头处的一间贵宾休息室门后。

    手机再次震动，是辛衍发来的微信消息，倒跟他心有灵犀：你怀疑是他？

    林见山来不及跟他细说，只匆忙回了条语音：「不确定，但如果真的是他，起码能把辛悦的嫌疑从中择出去。」

 第143页

    【作者有话说】

    随时随地都磨刀霍霍向情敌的小辛董和他事业心爆棚的老婆

    第88章 林秘书魅力不减当年

    贵宾休息室专门开给宴会厅的人使用，向来都被当成抽菸谈事的好去处，两扇厚重的隔音软包门紧闭，林见山用手轻轻推了一下，发现门只是关着，并未上锁，里面的谈话声随之泄了出来，是方文斌很不客气地在争执什么：「——我可以理解王董这是打算过河拆桥吗？」

    顿了一两秒，王有成才接话，还能听出笑意来：「哎，方老弟，你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什么过河拆桥，这罪名老哥哥我可担不起。」

    「当初如果没有我从中牵线搭桥，王董这桩生意能不能促成还是两说，如今庆功宴开起来了，您的承诺打算什么时候兑现？」

    方文斌音调抬得高，一门之隔的林见山将他的话听得清楚，也很快理出头绪，看来，促成辛悦跟王家合作的关键正是方文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事方轻鸿到底知不知情，又或者就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可如若真是方轻鸿授意，林见山在心里嘆口气，辛衍免不了又要大义灭亲了，但总好过是辛悦。

    王有成说了句什么，林见山没听清，侧头往门缝处贴了贴，紧接着就听方文斌道：「少扯犊子！那荣灿的事又怎么说？」

    林见山心下一凛，果然，还真让他猜着了。

    王有成的态度终于也冷了下来，反问：「荣灿什么事？」

    「王董跟我玩贵人多忘事？不就是那个ai晶片的研发——」

    「方总。」

    方文斌的话被倏而截断，王有成的声音听上去竟有几分阴恻恻，或者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也不一定。

    「你说话可得小心，毕竟这地方隔墙有耳。」

    屋内陡地静了下来，等林见山意识到不对劲时，小臂忽然被紧紧拽住，下一秒，他整个人让一股巨大力道往后带去，眼前影子一花，电光火石间，林见山抬头，看到了王尧的脸。

    后者用嘴型沖他嘘了一声，继而转身挡在了林见山前面。

    门在这时被推开一道缝，因为角度的问题，里面的人一时间只能看到正对着门口站着的王尧，林见山也很快反应过来，立马闪身藏进了不远处的楼梯间里。

    「怎么是你？」方文斌惊讶中带着一丝不虞。

    「小尧？」王有成同样诧异，但到底是老狐狸，推开门往外头走廊看了看，才又转向儿子：「刚刚一直站在外面偷听的人是你？」

    「对。」王尧大大方方承认，「我从洗手间跟过来的，好奇你俩要说什么。」

    王有成拧起眉来，寒着脸问：「你都听见什么了？」

    王尧耸了耸肩，一脸遗憾：「什么也没听到，这门隔音太好。」

    「……真是让你妈给惯坏了。」王有成厉色将儿子数落一通，索性从休息室走了出来，正了正西装衣领，扭头对方文斌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方总近来哪天有空，约个时间，我请你喝茶。」

    方文斌绷着脸：「您的秘书这一个月来已经回绝我很多次了，总找託词说王董没空。」

    王有成乐呵呵笑道：「我最近确实忙，今晚这场晚宴，也是听说了辛总会出席，才挤出时间过来的。」

    说话间，不远处宴会厅门推开，有人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地往外走，看到这边站着的王有成，忙开口打招唿，一时间闹闹哄哄人声鼎沸，方文斌张了张嘴，却也只能作罢。

    等走廊人都散去，林见山才放心从藏身的楼梯间里出来，刚舒了口气，就见王尧从远处折返，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了过来。

    在林见山面前站定后，王尧先朝他笑了一下，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却是：「我刚刚吓到你没有？」

    林见山看他一眼，心里一时间有些思绪杂陈，摇摇头道：「没。」

    接着又说：「谢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被发现了该怎么解释。」

    王尧勾了勾唇，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脸，「我是看到你跟着他们从洗手间出来，原本还打算叫你呢，幸好没叫，不然就坏了林哥的事了。」

    他话说得坦荡，眼神也坦荡，又透着一览无余的热切，目不转睛地看过来。

    这样似曾相识的浓烈眼神，林见山在辛衍那里看到过数不清多少次，所以那一瞬间，竟然触电般地定住了。

    一道身影猝不及防扑过来，撞在了林见山身上，也撞开了站得很近的两人，眼瞧着就要剎不住车即将亲吻大地，王尧眼疾手快地一捞，那影子倖免于难，站稳后拍了拍胸口。

    林见山看清这人的脸，愣住：「你怎么在这儿？」

    尹雪霏狂拍胸口的动作停下来，以手抵唇清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咳咳，我……路过。」

    林见山被她蹩脚的演技折服，扯了下嘴角：「是他让你来的？」

    尹雪霏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头揺得跟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不不不不不……跟辛衍没关系。」

    「我说是谁了么，你这算不打自招？」

    「……」

    林见山唇边挂着清浅的笑，却让尹雪霏看得心惊胆寒。

    尹家在b城声名煊赫，尹老爷子德高望重，王尧不会不认得尹三小姐，刚刚扶起她也是用的绅士手，等人站稳后就很快收回。

    尹雪霏在林见山那儿吃了瘪，转而将矛头对准王尧，双手抱胸昂起下巴，冲着他刁蛮道：「王尧是吧，本小姐奉劝你，人贵有自知之明，识时务者为俊杰，三人者人恆三之……」

 第144页

    她说话向来都是嘴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情商虽有，但却不多，也就比她姐姐尹採薇好点，那句「三人者人恆三之」的话，林见山知道是无心之语，但放在有个众所周知是小三上位的妈的王尧身上，简直不亚于贴脸开大。

    于是重重咳嗽一声，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输出，问：「辛衍是不是也在这儿？」

    这问题果然管用，尹雪霏立马噤声，终于没忘了替金主打掩护，趾高气昂地反击：「你家那位在哪儿我怎么知道？」

    话音落，她目光越过林见山的肩膀，眼睛骤然一亮，找到救兵似地抬手朝不远处奋力一挥：「辛悦姐！」

    辛悦披着廓形西装正款步从宴会厅往外走，身后跟着两名男性高管，气场很盛，就差在头上戴个王冠了，听见声音回头看过来，遂莞尔：「怎么是你这丫头？」

    尹雪霏跑过去一把拉起辛悦的手，俩人个头差不过，她却完全一副小妹妹姿态，亲昵地撒着娇：「我想你了呀，来找你玩，你看我新染的头髮漂不漂亮？」

    辛悦眼神温柔，看小动物似的：「漂亮，衬你的肤色。」

    「我就知道！还是辛悦姐有眼光。」

    辛悦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转而看向这边，目光在两名男士身上走了一个来回，对林见山道：「你刚去哪儿了，我正找你。」

    她话语里倒没有责难，但身为秘书在晚宴上无故离席让上司一通好找，也实在失职，林见山正要解释，王尧抢在他前面先开了口：「抱歉，辛总，是我有点事要找林秘书聊，耽误了时间。」

    辛悦挑眉哦了一声，看着林见山意味深长道：「果然啊，林秘书魅力不减当年，还是这么地受欢迎。」

    第89章 我是专程来接家属下班的

    知道辛悦摆明了想当众揶揄自己，林见山也只是一笑置之，甚至态度谦恭道：「是我一时疏忽忘了时间，辛总怪罪得对。」

    「下次注意。」辛悦淡淡道，没再多说什么。

    她也没有一定要给林见山难看的意思，虽然四年多前她在跟亲弟弟的那场夺权之争中落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出在对方身上，但愿赌服输，是她信错了人，怨不得旁的。

    所以四年后气势汹汹捲土重来，就是要拉上林见山站在自己身旁见证，见证他当初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晚宴进行过半，辛悦提前离席，作为随行秘书的林见山也跟着告辞，王家父子送他们到电梯口，轿厢从负一层停车场升上来，门打开，看清里面站着的人，外面几位俱是一愣。

    「小辛董？」王有成率先反应过来，笑容也尤其热切：「巧了不是，我那会儿还跟辛悦总聊起你，说今晚这顿饭小辛董没来，那真是太遗憾了。」

    王有成从来场面话一套又一套，明明当初提出要跟辛悦合作的人就是他自己，现下却又装起无辜来。

    「也不算巧。」辛衍单手插兜迈步而出，另一只手的食指上还勾着车钥匙，气定神闲中又透着股不可一世：「我是专程来接家属下班的。」

    这话一出，在场几位神色迥异，辛悦是司空见惯的面无表情，尹雪霏一脸的我就知道，王尧原本礼节性地看向辛衍，却发觉对方说话时的视线是径直朝自己投来的，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王有成状况外地怔了怔，自然而然地把家属理解成了辛悦，哦了一声，扭脸笑着对辛悦道：「辛总有这么好的弟弟，真是羡煞旁人啊。」

    辛家姐弟俩都非常默契地不打算纠正他的误解，就像王有成说的漂亮话也并非发自内心一样，都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进了电梯，双侧门合上，轿厢缓缓下行，一片静谧中，辛悦开口对林见山道：「既然有人来接，你就不用跟我一道走了。」

    林见山正要回话，就听辛衍抢先一步道：「谢了。」

    辛悦乜他一眼：「怎么？我又哪里惹到你，连姐都不喊了？」

    辛衍一哂：「不，相反，是我怕一句话说得不对又惹姐姐生气，你一发起火来，再迁怒无辜，那就不好了。」

    他这话指向性太强，辛悦哪里听不出来，但当着林见山跟尹雪霏的面，又懒得做一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只哼了一声便没再言语。

    电梯很快抵达负一层，辛悦的司机已经提前把车开过来，就停在出口不远处等候，她先一步走出轿厢，高跟鞋踱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有力，又回头对辛衍道：「听说你最近在查一家子公司的帐？」

    林见山闻言一愣，这事他居然不知道？

    辛衍出了电梯，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说：「看来动静有点大，连姐姐都知道了。」

    辛悦道：「那家公司是方文斌直管，你查到方轻鸿一向视如己出的侄子头上，有问题还好，万一查不出问题，到时候可要给他一个说法。」

    辛衍笑笑：「我要是怕这个，一开始就不会动手去查。」

    辛悦眉梢一挑，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从林见山的角度看，竟带了点由衷的意味。

    「你心里有数就好。」她最后撂下这么一句，转身走远。

    等上了车，辛衍扭脸看着副驾正系安全带的林见山问：「我姐是不是欺负你了？」

    动作一顿，林见山抬眸撞进他视线，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后排的尹雪霏。

    尹雪霏缩了缩脖子：「我我我我——我什么也没说啊，」又是刷地伸手直指辛衍，控诉：「他非让我开着通话免提的！」

 第145页

    原来如此……林见山脸一寒，又转向辛衍：「你还专程派了个人来监视我？」

    辛衍道：「我没监视你，我是让她去盯着王尧的。」

    听听这话说得，还挺理直气壮。

    「这有区别吗？」

    「怎么没区别？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事实也证明了，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那小子在你面前挺会扮好人啊……」辛衍咬牙冷笑：「果然上樑不正下樑歪，跟他老子一个德行，王家的祖传技艺就是挖墙脚吧。」

    林见山被他尖酸刻薄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他有什么想法是他的事，我不搭理就好了，你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是看轻你自己还是看轻我？」

    辛衍一时间竟然被驳得哑口无言。

    啪啪啪——后座响起掌声，尹雪霏扒着座椅靠背探头过来，边朝林见山竖起大拇指边嘆为观止道：「我终于见着能制住辛衍的人了，林哥你是这个，收我为徒吧，我就喜欢看这傢伙吃瘪的样子。」

    「收起你的幻想。」辛衍一掌推在她脑门上，「我吃瘪是因为让着他，打嘴仗输就输了，在别的事上讨回来就行。」

    「……」

    尹雪霏听懂话外音，连声啧了啧，骂他流氓。

    开车回辛宅的路上，林见山跟辛衍问起正事，就是不久前辛悦提到的方文斌手底下那家子公司，被发现存在不正当关联交易的事。

    「你一早就察觉到方文斌有问题？」

    辛衍扶着方向盘，点了点头：「也不算早吧，就在我宣布休假的前一周。」

    林见山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看他：「所以你昨晚看的不是燧远科技的财务报表，而是那家子公司的帐目明细？」

    辛衍笑了一下，多少有点玩世不恭：「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林见山却冷下脸来：「你早就在怀疑方文斌，为什么迟迟不告诉我？」

    辛衍坦然道：「要查方文斌，就一定会动到方轻鸿，进而是我姐，我不想再让你牵扯进来。」

    「可我已经牵扯进来了。」林见山道：「不管你有多想把我择出去，在董事会那些人眼里，要么是你，要么是辛悦，我总得攀附一个，更何况，你都已经向你大伯摊牌了我们两个的关系。」

    后座又陡地响起一声「哇哦」，打断了二人的话，尹雪霏摘掉耳机，十分豪放地锤了下驾驶座的椅背，「可以啊，照这样看，你俩就差领个证儿了。」

    辛衍从后视镜里睨过去，「你要听就光明正大地听，何必戴着耳机装模作样。」

    尹雪霏将肩头头髮往后一甩，道：「我这不是怕有外人在，你们小两口放不开嘛。」

    辛衍对小两口这个词显然很受用，愉悦地哼了一声。

    林见山却泼下一盆冷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小两口。」

    话音落，尹雪霏又是一句幸灾乐祸的：「哇哦……」

    这回轮到辛衍无奈解释：「林哥，我这么做只是想保护你，不想再重蹈四年前的覆辙。」

    「我一个大男人，不需要你这样保护，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林见山一语中的地点破他心事，郑重道：「辛衍，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四年前那件事，连我爸妈都觉得我是被连累，不，不是的，我从来不无辜，打从一开始这条路就是我自己选的，既然选择了要跟你站在一起，最后无论结出什么果，代价也好，奖赏也罢，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第90章 林母的电话

    尹雪霏堂而皇之地在辛宅赖到第三天，别的还好，安安的怨念是最大的，因为这个看起来长得很漂亮的姐姐，不仅总以帮忙照看孩子的名义拉着他玩三岁孩童都嫌弃的弱智游戏，还时不时露出微妙表情暗戳戳地问安安一些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譬如，半夜有没有听见二楼主卧房间里传出什么奇怪声音之类……

    对此，安安表面维持着一个小绅士对待女士时应有的礼节，摇摇头说没有，内心却很想翻白眼，且不说儿童房跟主卧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大半夜的他也在睡觉，哪里知道爸爸房间里有什么动静。

    好在这些天辛衍也赋闲在家，尹雪霏打搅完小的又跑去骚扰大的，一楼书房有视野开阔的全景落地窗，三面墙环绕着顶天立地的书架，还有个可容纳十余人的小型会议室，辛衍时常在那里办公。

    彼时，他正跟在公司上班的林见山视频通话，刚聊完公事，正准备问对方午饭吃什么，不远处厚重实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尹雪霏鬼鬼祟祟地探进来一颗脑袋，眉飞色舞地问：「嗨，我可以进去吗？」

    辛衍觑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我说不可以你就会照做吗？」

    两扇门彻底推开，尹雪霏双手叉腰大喇喇走进来，掷地有声道：「不会。」

    视频还在接通中，辛衍没打算挂断，偏头对着屏幕里的林见山换上一副温和语气，变脸快到令人嘆为观止：「麻烦精来了，稍等我一会儿。」

    那边尹雪霏飞快绕过宽阔的黑胡桃木书桌凑到他身旁，待看清对面的人，演技浮夸地拍了拍胸脯：「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背着林哥私会小情儿呢。」

    辛衍敛眉：「你进来干吗来了？」

    尹雪霏忙回到正题：「哦，我是来告诉你一声的，我准备回家去了。」

    辛衍态度冷淡：「知道了，慢走不送。」

    尹雪霏呲牙咧嘴地沖他扬了扬拳头，却也只是虚张声势，转而道：「走之前有件事想跟你说。」

 第146页

    「说。」

    尹雪霏犹豫着朝电脑屏幕瞟过去一眼，捕捉到她的表情，辛衍问：「怎么了？」

    尹雪霏压低了声音跟他商量：「要不……你先把视频挂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不方便让林哥听见。」

    「我又不是私会小情儿，有什么不方便的？」

    「……」

    辛衍大概是这世上最会玩迴旋镖的人，尹雪霏让他堵得没脾气，索性破罐子破摔。

    「成，那我可就直说了啊，是我姐托我问你，最近哪天有时间，她想约你单独见一面。」

    话音落，辛衍一时间没给任何反应，尹雪霏观察着他的表情，垂下眼帘继续道：「你应该也听到消息了吧，我姐跟徐家人订了亲，可她对徐重茂那个小儿子完全没感觉，那也没办法，我们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註定了，婚姻大事很难由自己做主。这半年爷爷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家里人都希望能尽早把婚事给办了，不出意外，也就今年年底吧。我姐性子软，又内向，心事轻易不外露，从小到大她认认真真喜欢过的人，就只有你一个。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跟林哥是情比金坚的一对，可她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我没法儿不心疼，所以恳求你，抽空去跟她见个面吧。」

    尹雪霏一口气说完，微抿了下嘴，带了几分未知的忐忑和希冀抬眸看向辛衍。

    等了一会儿，辛衍才道：「既然不喜欢，又何必委屈自己跟徐家人结亲，你们尹家还没到需要女眷出去联姻来维持家族荣耀的地步吧？」

    尹雪霏被他说得愣住，没料到这人的关注点居然在这儿，梗了一下道：「可我姐的确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了……」

    「刚过二十三岁生日就结婚，你们家还活在清朝吗？」辛衍言辞毒辣，毫不留情面地讥讽：「况且，徐家又是什么好人家，值得尹家大小姐这样委曲求全？」

    饶是尹雪霏素来伶牙俐齿，却也说他不过，懊恼地跺了跺脚，转而看向屏幕那头的林见山，告状似地嚷起来：「林哥，你快帮我说说他！」

    方才尹雪霏那番话林见山也一字不落地听了去，这事以他的立场不好置喙，于是只笑了笑，道：「我管不了他的，这边临时有个会，你们聊，视频我先挂了。」

    知道他是藉口，辛衍也没戳破，嗯了一声柔声叮嘱：「忙也别忘了吃饭。」

    林见山眉眼弯弯笑着的脸消失在屏幕前，辛衍才转脸对尹雪霏道：「你也看到了，他不愿意。」

    「林哥明明什么都没说好吧？」尹雪霏气得瞪他，遂往外掏手机：「我自己问，相信林哥能理解的。」

    「你去问他当然会答应，但心里一定不舒服。」辛衍眼神染上厉色，阻止了她的动作，「而且这都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哪怕我去跟你姐见上一面，又能改变什么？不过图个心理安慰罢了。你要真为了你姐好，就应该替她把内心想法说出来，你姐不喜欢徐家那个草包，她性格内向不擅长表达，你是干什么吃的，与其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去做点真正有用的事。」

    俩人年纪不过相差三四岁，尹雪霏却被他像训小孩儿一样数落一通，皱起苦瓜脸道：「你猜我为什么这几天不回家？就是因为说不通，跟爸妈大吵了一架，气不过才来找你的。」

    辛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话锋一转问：「徐重茂那草包儿子，叫什么来着？」

    尹雪霏报出个姓名，辛衍一手搭在桌上，朝后靠向椅背，接着道：「让你爸妈同意退婚还不简单？b城那群不务正业的二代三代纨绔子弟里，打着灯笼都挑不出一个安分守己的，酗酒茬架飙车玩女人，总能沾上一个，再烂点儿的样样都沾，安排人去搜罗点那小子乱玩儿的证据，甩到你爸妈眼面前儿，他们还忍心让你姐跳火坑？」

    尹雪霏听他说着，眼底重燃希望，一拍桌子道：「对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呢？」

    辛衍把她心思摸得透透的，「你也不是想不到，而是手底下没有能用得上的人，又不想去找你哥，怕他往你爸妈那儿泄露消息，这事就没那么容易办了。」

    尹雪霏也不心虚，反倒眉毛一挑，抱起手道：「这么说你愿意帮我咯？」

    「帮你可以，但不能白帮，你得为我办件事。」

    「你说。」

    辛衍勾起唇，笑得让尹雪霏后背一凉，莫名有种什么人要倒霉了的强烈预感，然后听他道：「总有苍蝇在你林哥身边嗡嗡真的很碍眼，王有成夫妇俩应该也不希望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是同性恋，你在b城太太小姐圈子里混得熟，去王夫人面前递个话，是时候给她宝贝儿子说门亲事了。」

    尹雪霏听得直冲他竖大拇指，啧啧道：「够阴的啊你，玩釜底抽薪是吧，直接告到人家爸妈那儿了都。」

    辛衍也只是笑，眼底隐隐透出一丝冷冽来，「我这也是为了王家好。」

    尹雪霏话虽那么说，她自己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出身好，家里当掌上明珠似地养着，从来都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劲儿，略一思忖后，撑着桌沿俯身过来，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颇有恶女风范：「要我说，不如来点狠的，让王家那小子一次性吃够教训，从此不敢再来招惹林哥。」

    辛衍问：「你准备怎么做？」

    尹雪霏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您就请好吧，包在我身上。」

 第147页

    林见山晚上下班回去的时候，尹雪霏已经被尹家派来的司机接走了，餐桌上少了一个聒噪声源，顿时变得安静许多。

    饭吃到中途，林见山手机响了，他偏头看了眼，居然是家里打过来的，忙划开接通。

    「小山啊，」电话那头是林母的声音，操着熟悉的慈爱口吻对他嘘寒问暖：「最近工作忙不？」

    「妈。」林见山喊了一声，余光瞥见主位上辛衍夹菜的动作一顿，接着说：「还行，不是特别忙。」这么说完他就生出一阵愧疚，上次往家里打电话都忘了是啥时候，近来事情纷扰，他又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只在微信上隔几天跟爸妈简单问个安而已。

    「不忙就好，你要注意身体，别一工作起来就不好好吃饭。」林母絮絮叨叨地嘱咐。

    林见山连声应着，听到背景音里是电视机正在播放的晚间新闻以及林父的咳嗽声，倍感亲切，仿佛二老就在自己身旁。

    说到最后，林母话锋一转，道：「那什么……我和你爸想去b城看看你，买了这周四的火车票，提前跟你说一声。你也不用请假，把家里地址发过来，到时候我们自己打车过去。」

    林见山攥着手机的手僵了一下，这消息太猝不及防，也不知道老两口怎么想的，完全是先斩后奏。

    「我……」

    林母听出他的欲言又止，反问：「怎么了？是不方便吗？」

    林见山这一下是有点反应不及的懵，放在平时，当即就能从林母的话里听出不对劲来，此刻却完完全全地疏忽了。

    「不，方便倒是方便，就是你们这也太突然了。」

    「突然什么呀，你这孩子。」林母语速飞快道：「妈想你了，一想到你在b城一个人生活工作，还得拉扯个孩子，就忧心得整宿睡不着觉……」

    林见山被那句「一个人生活工作」说得又沉默下去，对于他跟辛衍的事，林父是知情的，但始终还瞒着他妈，林母一辈子在小县城里生活，观念还是很保守的，也不知能不能接受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并且已经跟个男的住在了一起这件事。

    电话那头林母还在唠叨着什么，林见山耐心听完，也平復了被爸妈突然要来b城看他的消息给惊到的心情，道：「妈你把火车票发给我，我看是哪个站，几点到，开车过去接你们。」

    「哎呀，都说了不用你特地请假，我跟你爸打车就好了呀。」

    「你跟爸一辈子都没怎么出过县城，我不放心。」林见山拿出强势态度来。

    「好好好。」林母道：「待会儿让你爸发给你，哦对了，小山，你现在住的房子，够不够我跟你爸过去挤一挤啊？」

    「够的。」林见山说这话时，下意识抬眸觑了辛衍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盯着他看，迎着自己的目光，还扬了扬眉。

    等这边挂了电话，辛衍放下汤勺，拿热毛巾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问：「是叔叔阿姨要过来看你？」

    林见山将手机扣在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点了下头：「嗯。」

    「几号到？我安排司机去接他们。」

    林见山思索良久，摇了摇头说：「不用了，辛衍，要不我爸妈过来的这段时间，我就先住外边吧。」

    辛衍唇角笑意迅速敛去，眯起眼睛道：「为什么？」

    第91章 「要点奖赏不过分吧？」

    周三下午两点多钟，林见山正开着会，忽然接到林母打来的电话，那边背景音异常嘈杂，小老太太难得抬高了嗓门说话：「小山啊，我跟你爸还有一个多钟头就到站了。」

    林见山刚出了会议室，匆匆往茶歇区走的步子硬生生顿住，忙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眼时间，确认今天是周三没错，更纳闷了，「不是说好了周四到吗？」

    林母梗了一下说：「哎呀，是你爸想早点见到你，我们就改签了提前一天的火车票。」

    林见山又怎么猜不透亲妈的真实想法，他爸无非是被拉出来挡枪的，但眼下实在走不开，顿时有些头大：「您就喜欢玩突然袭击是吧？」

    林母自认理亏，接不上话来，那边一阵窸窣，换林父拿起电话，笑呵呵道：「儿子，你也别说你妈了，她什么心思你还不明白吗？」

    隔着屏幕，林见山都能想像得到他爸正努力朝他使眼色的表情。

    「……我知道你今天还在上班，那什么，这样吧，我跟你妈先在火车站附近找个歇脚的地方，等你下了班再来接我们。」

    他也是竭尽所能地想给儿子打掩护，林见山在心底嘆了口气，说：「算了，我这会儿确实走不开，但可以找个人过去接你们。」

    司机陈方亦接到老闆电话通知他临时去火车站接人时，还觉得奇怪，又听说辛衍也要坐车同去，这下不仅奇怪，还震惊，到底是何等身份的大人物，竟然需要辛家家主亲自动身去接。

    这可是连辛远为老先生都不曾有过的顶格待遇。

    本来习惯性是要开那辆加长普尔曼s680，还是老辛董留下来的，车身都做了防弹加固，如今是新任家主的专属座驾。

    那边车都停在主屋外头的空地上等候了，辛衍走下台阶扫了眼，又让陈方亦回去换了辆丰田阿尔法。

    往火车站去的路上，林见山打来电话，问辛衍还有多久到。

    「快了。」他也是头回来火车站这地方，并不怎么熟悉路，但看导航应该是快了，又听出林见山话语里的不放心，便笑着安抚：「你好好工作，别操心了，把叔叔阿姨的联繫方式给我。」

 第148页

    林见山犹豫了一下，也只能依言照办，毕竟马上老两口就要跟辛衍见上面，再想瞒也瞒不住了。

    前天晚上突然接到父母要来b城看望他的消息，林见山有那么一瞬间是慌张的，没做好心理准备向母亲坦白自己的性向是一点，更多的是情怯，不知道要怎么介绍辛衍。

    那种心情就是，他知道辛衍很好，但要如何将这份心情传达给父母，让他们也觉得辛衍好，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人，饶是一向口才还算不错的他，也变得词穷起来。

    想起那晚他才刚表示了想暂时住在外面应对父母，辛衍的回答就只有不容置喙的两个字：「不准。」

    看到对方那么强势且坚定，他也觉得这事不能再拖，就像辛衍说的，「也是时候让叔叔阿姨知道我们的关系了，林哥，咱俩在一起那么久，经歷了很多事，却连个名分都不给么？」

    他说得对，总要有这一遭的。

    林建民跟董桂芹这对夫妇俩，大半辈子都窝在小县城里几乎没出过远门，平生头一回还是来b城首都，要说不心情澎湃那是假话，拉着行李跟随人潮下了火车，满目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却也晕头转向。

    所以当他们接到一个年轻男人打过来的电话，语气温和，有礼有节，上来就喊叔叔阿姨，说是林见山安排过来接他们去住的地方的时，原本还有点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地。

    林母还纳罕，挂了电话问丈夫：「你不觉得这小伙子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吗？」也亏得她记性这样好，隔了小半年都还对辛衍的声音有印象。

    林父则一脸的讳莫如深，心道，能不耳熟吗？那可是你儿子的对象。

    黑色阿尔法打着双闪停在出站口外的路边等候，过了约莫有十多分钟，林父林母从出站的如织人流中挤了出来，抬头茫然四顾，然后看到不远处一辆商务车后座门推开，辛衍走了下来。

    一身随性休闲装却难掩卓尔不群的出众气度，放到娱乐圈都堪称顶级的美貌，笑起来尤其好看且耀眼，连阳光都逊色了许多。他这次出来得匆忙，身边也没带保镖，陈方亦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还穿了一身黑，怪唬人的，引路人纷纷侧目，又被辛衍的脸吸引，以为是什么大明星，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机来拍。

    林父林母活了大半辈子，没经歷过这样仿佛万众瞩目的时刻，脚步停在原地都不敢往前走了。

    特别是林母董桂芹女士，来之前就隐隐有预感，这下彻底被证实，没想到儿子不仅真的找了个男人，居然就是之前追到家里的那位，一看就知道身份不简单，这让循规蹈矩地过了几十年的董女士心脏如何受得了。

    「叔叔阿姨，你们好，欢迎来b城玩。」

    辛衍走到两人面前站定，很自然地从林父手里接过行李，陈方亦眼疾手快挡在前面要帮忙代劳，却被阻止了。

    「我来。」

    这下不仅林母，连早有心理准备的林父也惊了，辛衍虽说是晚辈，但看这迫人气度，他又怎么敢以长辈自居，忙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叔叔阿姨不用跟我客气。」辛衍笑得温文尔雅，将拉杆箱和手提包一股脑儿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侧身朝那边的车子示意，「走吧，这边儿人多，我们上车说。」

    林母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站着不动，脸色微微发白，飞快朝林父使了个眼色。

    后者也很无奈，左右东西都已经在人家手里了，这地儿又人生地不熟，儿子也没来，还能怎么着？

    阿尔法的车内空间主打宽敞舒适，林父林母被请上车坐进后排，俱是一脸大写的局促不安。

    辛衍随后坐进来，扭头看一眼，笑着说：「叔叔阿姨，安全带。」

    「哦哦……」

    两人反应过来，林父先把自己的繫上，转脸看到林母还在手忙脚乱地找安全带卡扣，伸手去帮忙，又被啪地打开，在辛衍看不见的角度，受了老婆狠狠的一记白眼。

    车子启动，刚开出去没几分钟，林见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已经接到我爸妈了？」

    「嗯。」辛衍蕴着笑意：「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那就好。」林见山顿了一下，又问：「他俩看到你是什么反应？」

    辛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你猜。」

    林见山其实是紧张的，要说先斩后奏，他这瞒得也太久，之所以选择打给辛衍而不是爸妈，也是这个缘故，人不管长多大，在父母面前犯错，总是心虚的。

    「不猜。」他唿出一口气，辛衍能从中听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然后道：「我不跟你说了，得赶紧把手头上的工作弄完，下班就走。」

    辛衍故意逗他：「你要实在不放心，可以请个假提前回来。」

    「我倒是想，但真的走不开。」

    「行吧，大忙人儿。」辛衍语气宠溺地调侃，转而问道：「今晚想吃什么，我让厨房提前准备着。」

    「随便。」林见山说：「你问问我爸妈吧，眼下得先把他们招待好。」

    「好好好，都听林哥的。」辛衍懒洋洋道：「那你晚上早点回来，我还要跟你要奖赏呢。」

    「什么奖赏？」

    「我表现这么好，」辛衍压低了嗓音话里有话：「要点奖赏不过分吧？」

    【作者有话说】

    林父林母：当我俩人不存在是吧？

 第149页

    先温馨两章，再开始搞事~

    第92章 「林哥对我最好了。」

    车子连着过了两道岗亭，沿着两岸栽种了高大悬铃木的内部道路继续往前开，隐约已经能看到远处树林掩映下连成一片蔚为壮观的房屋建筑，后座的林父林母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不加掩饰的震撼神色。

    其实辛宅也还好，无非是住宅面积大了点，要换作是尹家，住二环内三进的四合院，大门外还有警卫员把守，估计更让二老坐立难安。

    管家提前得了信儿，早早儿地就站在主屋台阶下迎接，被林父林母错认成了辛家的长辈，心下更是打突，还没做好准备就要跟「亲家」见面，这样大的阵仗，都逼得林母想直接跳车打道回府了。

    好在很快就见老管家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对着辛衍喊了声先生，她才回过味儿来，也总算松了口气。

    下了车，林父仰头看一眼面前巍峨耸立的别墅洋楼，感觉步子有千斤重，莫名生出一种卖儿子换来荣华富贵的诡异感，犹豫着道：「要不还是给我们找个宾馆住吧。」

    辛衍勾唇笑起来：「这我可做不了主。」

    他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强势态度，连林见山都没辙，更别提林父林母了。

    进了屋，安安穿一套千鸟格小西装，还打了英式蝴蝶领结，乖乖巧巧地坐在主客厅沙发上，俨然一副小绅士的模样。

    林父林母总算是见到了熟人，特别是林母，大概是想掩饰不知该和辛衍说什么的尴尬，冲着安安道：「几个月不见，又长这么高啦？」

    安安从沙发上跳下来，奶声奶气地跟他们打招唿：「爷爷奶奶好。」

    中国有句老话叫隔代亲，安安跟这二老虽说没什么血缘关系，但都知道林见山收养了这孩子，被叫一声爷爷奶奶恰如其分，也不由拉近了距离，林母哎了一声，伸手揉了揉他脑袋。

    管家奉上茶和点心，辛衍招唿二人：「叔叔阿姨坐吧，一路舟车劳顿，先好好歇一歇。」

    「哎，好。」林父也是知识分子出身，那种该有的体面和见外一点不少，对他说：「不用管我们了，去忙你的吧。」

    辛衍抬腕看一眼表，道：「叔叔阿姨晚上想吃点什么，有没有忌口？」

    「都好，别太麻烦就行。」林父说。

    辛衍笑了笑，知道他留在这儿俩老人会觉得拘谨，便善解人意道：「我确实有点事要忙，你们先坐，林哥应该也快回来了。」

    说完又给安安下达命令，「小屁孩，你在这儿陪着爷爷奶奶。」

    安安平时就比较听他话，虽然具体的表现方式是口是心非，这会儿当着林父林母的面，倒知道装出温顺的模样来，点了点头说好。

    林见山到家的时候接近傍晚，主屋已经亮起了灯，车子在前庭空地泊停，他刚推开侧门，就听见不远处小花园的方向传来脆生生的一道唿唤：「爸爸，我们在这里！」

    他扭头循声望去，看到灌木丛后面的草坪上，穿着小西装的安安郑朝这边挥舞着双手，身后站着林父林母。

    这一幕竟莫名让他感觉恍惚。

    「爷爷奶奶说要来看我种的小树。」

    等林见山穿过花径走到老少三人身旁，听安安邀功似地跟自己说，他弯腰掐了下小朋友的脸蛋，然后直起身。

    「爸，妈。」林见山站在二老面前，居然控制不住地有些紧张，垂在身侧虚虚握着拳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林母抿起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儿子，就像小时候每当林见山做错了事，她不会动辄打骂，而是像这样，用无言的冷漠以待让他产生自责情绪，从而改过自新。

    从小到大每回都有林父出来打圆场，这次也是一样，笑呵呵地开口道：「回来了，最近工作忙不忙？」

    「还好。」林见山不敢再去看他妈的眼神，垂下眼帘道：「晚上外面还是有点凉的，走吧，进屋去。」

    回屋正赶上辛衍从书房出来，管家也通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一行人就往餐厅走，林父林母由管家引着在前，半路辛衍惯性地伸手去搂林见山腰肢，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饭桌上，林见山一直都想活跃气氛，甚至带了点讨好林母的意味，又是给二老夹菜又是问俩人这几天想去哪儿逛逛。

    他本身并未外放的性格，显得更加手足无措小心翼翼，连安安都看出异样，很聪明地跟着热起场子来。

    「爸，妈，我明天请个假吧，带你们在b城四处逛逛，爸不是一直想去天安门看看毛主席像吗？正好趁这个机会去一趟，再给你俩合个影留念。」

    安安挥舞着饭勺，兴高采烈道：「爸爸我也要去！」

    林父笑着说：「成啊，不耽误你工作就行。」

    「没事儿。」

    林母冷着脸打断父子间的其乐融融：「不用。」

    看似风平浪静的气氛终于被打破，林见山表情很明显僵了一下，苍白着脸色喊了一声：「妈……」

    林母放下筷子，先是看了长桌主位的辛衍一眼，后者虽然自始至终没说上几句话，但气场在那儿放着，逼着她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语气硬邦邦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和你爸。」

    知道母亲没那么容易妥协和原谅自己，但眼前这一景象还是让林见山感到心口发沉发闷，喘不过气来，几乎是一种生理上的条件反射，像小时候很多次他因为各种原因犯错惹母亲生气那样，但又跟以往每次都不同，因为这一回，他并不打算「改正」。

 第150页

    饭桌陷入一片安静，连安安都不敢乱说话了，一时间只剩下杯碟的清脆碰撞声。

    辛衍从管家手里接过热毛巾擦了擦嘴，蕴着笑意慢条斯理道：「阿姨是心疼林哥，怕耽误你工作，反正我最近都在休假，正好代劳。待会儿就让魏凯先规划一下行程，阿姨您有什么建议尽管跟我提，别嫌麻烦。我的想法是，每天去一两个地方就够了，不用那么赶时间，出来玩么，就要慢节奏，舒舒服服的，否则又累又不尽兴，也影响心情不是么。」

    这一番话说得尽善尽美挑不出错，像吹起一阵和煦的风，搅动了原本凝滞的空气。

    林母再怎么怨儿子，也不可能当着辛衍的面儿继续发难。

    林父林母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一楼的客房，吃罢晚饭，林母说坐了几个小时火车累得很，要先回屋休息，林父就陪着一起走了。

    安安也让保姆带到儿童房玩去了，人都走干净，林见山深吸一口气，缓缓唿出，对辛衍道：「刚刚谢了。」

    「谢什么？」辛衍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走到林见山身旁一手搭着他肩膀，说：「我做这些，可不单只为了你一句谢谢。」

    林见山刚想接话，就被捏住下巴抬起脸来，辛衍弯腰低头，铺天盖地的侵略气息将他完全笼罩，嘴唇被吻住，不，应该说是咬住，他吃痛想要躲开，下巴却卡在对方虎口处动弹不得。

    「林哥……」灼热鼻息在耳侧喷薄，他听见辛衍沉了嗓音说：「我很不喜欢你刚刚试图在叔叔阿姨面前躲我的样子。」

    躲避不及，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林见山选择回吻，抬臂勾住宽肩，耳畔响起一声低笑，辛衍得了鼓励般，直接将他从椅子上抱起来，又掐着腰抱上了餐桌，分开双腿欺身压住，大手轻车熟路地撩开衬衣下摆，一路往上，在光裸瘦削的嵴背皮肤上一寸寸抚摸。

    一桌子冷菜残羹还没收，管家却早已不知所踪，饶是如此，林见山还是慌乱起来，「你——」他抓住辛衍解自己衬衣扣子的手，摇摇头低声道：「回房间吧，别在这儿。」

    他其实也知道辛衍不可能在这里胡作非为，不过是在惩罚自己刚刚的刻意疏远。

    果然，辛衍低头又亲了亲他嘴角，指腹摩挲着唇瓣，眼底情绪翻涌，哼笑了一声道：「这可是你说的。」

    主卧提花地毯上四处凌乱地散落着衣物，黑色真丝睡袍和衬衣西裤不分彼此地纠缠在一起，不远处的双人大床正不停摇晃震动，林见山不堪受力地陷进蓬松柔软的床垫里，整个人也软得像一滩水，感觉自己好似一艘小船在海面上浮沉，让波涛汹涌的浪头拍打着，随时都有可能被吞没。

    持续不断的令人脸红心跳的黏腻水声里，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受不住的呜咽求饶：「别来了，让我缓缓……」，遂被一吻封回口中。

    一直折腾到凌晨，林见山最后直接昏睡了过去，额发湿透，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情/欲未消的红，辛衍怕他着凉，放好热水把人抱去浴室洗澡。

    往浴缸里一放，正要帮他清理，怀里人应激似地醒过来，挣扎着将辛衍推了一个趔趄，听声音都有些恼了，连脏话也爆出口：「你他妈还来！」

    辛衍一手撑着浴缸沿，一手抓着对方手臂避免他跌倒，刚得了便宜，眨了下眼睛很是好声好气地笑着哄：「给你洗个澡就睡了，林哥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林见山浑身抽不出一丝多余力气，他脸皮薄，任由对方折腾了大半宿，此刻也不知是被热水熏的还是被气的，眼尾都带着红，抿了抿嘴，又坐回浴缸里让辛衍给自己擦洗身体。

    水声哗啦中，又过了半晌，听他缓缓道：「这几天我妈在这儿，她说什么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老太太刀子嘴豆腐心，而且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不可能因为父母的原因跟你分开的。」

    辛衍手指摩挲着对方布满吻痕的脖颈，眸色晦暗，唇角勾起，「嗯嗯，我知道，林哥对我最好了。」

    第93章 「他这不是欺负人吗？」

    次日清晨，闹钟还没来得及叫醒二楼主卧双人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人，就被一阵阵拍门声抢了先。

    林见山睡梦中被吵醒，四肢绵软酸疼，眼皮重到抬不起来，哑着嗓子道：「有人敲门……」

    迷迷煳煳感觉额头被亲了一下，环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辛衍贴着他耳边道：「别管，肯定又是那小屁孩。」

    在安安刚被带着住进辛宅的那段时间，是有过因为认生半夜睡不着觉，就趁保姆不注意抱着枕头跑来敲主卧门的情况。

    辛衍曾对此烦不胜烦，因为林见山这人既清心寡欲又实在太顾及面子跟形象，有一两次正好赶上他刚把人摁住扒了衣服蓄势待发，被这么一打断，任凭好说歹说都不肯再继续。

    本以为那小屁孩已经不那么粘人了，没想到又故态復萌，辛衍懒得搭理，索性拉起被子蒙住他和林见山的头。

    数下之后，外面敲门声果然停了，却紧接着，响起林母的声音：「小山？你起床了吗？」

    辛衍感觉怀中光裸的身体骤然一僵，林见山刷地睁开眼，俩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区别在于，辛衍是讶异，林见山是慌乱。

    「是我妈……」

    再顾不得浑身难以启齿的不适感，林见山几乎拿出体测跑一千米的毅力咬牙翻身下床，伸手捞过床尾凳上的睡袍，边往身上套边问辛衍：「我脖子上痕迹明显吗？」

 第151页

    后者慢悠悠地撑身坐起靠在床头，嘴角噙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我要说不明显你信吗？」

    「……」

    外头又传来林父无奈地劝阻：「孩子在睡觉，你干嘛呢这是？」

    林母跟他拌嘴，嗓门却抬得高：「都几点了还不起，不上班啦？」

    林父：「喏，六点五十，晚起的鸡都没你勤快，你要实在睡不着就陪我一道晨练去……」

    啪地一下，像是林父被自家老婆拍了一巴掌，林母带着火气厉声道：「少管我。」

    林见山拢紧睡袍领口，从卧室出来穿过起居室，朝门外应了声：「来了。」

    门拉开，林母站在外头，身上还系了个围裙，看到儿子的一瞬间，表情敛了敛，但也算不上柔和，就像小时候每次母子俩起争执后隔天她敲开儿子房门一样，板着脸干巴巴道：「妈做了早饭，你小时候爱吃的鸡汤米线。」

    林见山愣了愣，意识到对方这是在主动给台阶，一股暖流从心口涌上来，沖得眼眶发酸，缓了缓才哽着嗓子道：「……谢谢妈。」

    董桂芹女士抿了下嘴，错开视线：「收拾好了就下来吃饭，过会儿米线该坨了。」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做了有多的。」

    这大概就是大多数传统中国父母对待孩子的方式，道歉从不会诉诸于口，说句对不起比登天还难，却宁愿起个大早忙活一通做上一顿可口的饭菜，拍一拍孩子房门说：「出来吃饭了。」

    出来吃饭了，等于对不起妈错了，这就是他们的表达方式，永远隐晦，不善言辞，却也永远记得在给孩子的鸡汤米线碗里埋一只他爱吃的流心荷包蛋。

    十多分钟后，林见山和辛衍洗漱完毕双双出现在餐厅，餐桌一头，安安已经坐在宝宝椅里正用儿童训练筷跟碗里的米线作斗争。

    他也才刚学会用筷子吃饭没多久，还不是很熟练，吃了满脸，跟个小花猫一样，还不忘拿甜言蜜语奉承林母，「奶奶做的米线真好吃！」

    虽说辛宅厨房的厨子中西兼具，但早餐普遍还是以少油少盐的西餐轻食为主，鲜少像这样大清早就瀰漫着满屋子的浓郁辛香，烟火气十足。

    米线煮软后盛出，浇一勺提前一个小时熬煮的清鸡汤，再撒上嫩绿的韭菜碎和芝麻油，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林见山昨晚消耗太多体力，本就飢肠辘辘，落座后一碗米线端上来，儿时熟悉的味道窜进鼻孔，肚子很给面子地叫起来。

    林母坐他对面，看着儿子挑起一筷子米线，翻出碗底的荷包蛋，神情有一瞬间的动容。

    片刻后，她突然开口道：「不热么，还穿高领毛衣。」

    林见山一口米线刚咽下，险些呛到，看都不看抓起手边一只杯子战术性喝水，脸皮隐隐发起烫来。

    入口的意式浓缩苦得让他咂舌，旁边辛衍悠悠丢了一句：「林哥，那是我的咖啡，triple shot。」

    这回真呛到了，咖啡液猝不及防呛进气管，他面红耳赤地咳了半天，林母赶忙推过来一杯温水，皱眉埋怨：「你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吃个饭总着急。」

    林父旁观，心里跟明镜似地，「那是急的吗，是让你给吓的。」

    林母乜过去一眼：「我怎么了？就问他为啥穿高领毛衣，这也能吓着？」

    林见山刚刚平息下来的咳嗽又开始了。

    林父摇摇头，一副拿自家老婆没辙的样子。

    辛衍笑着接过话：「阿姨，别问了，这事怪我。」

    一顿让林见山既窝心又糟心的早饭吃完，他回房间又收拾了一番，拎着公文包下楼准备出门上班。

    主客厅空无一人，林母应该又回了房间，安安则让林父带着去外头花园玩去了，辛衍在书房开视频会议，他最近正让魏凯和苏峤联手调查方文斌的事，定时给他汇报进度。谁知这一查不得了，还牵扯出不少东西来，目前已知的，连方轻鸿也脱不开干系，这下可真是拨出萝蔔带出泥。

    刚走到玄关处，林见山被身后追过来的一道唿唤叫住：「小山。」

    他转过头，看见林母正站在客房门口朝自己招手，离得远，但仍看到她表情严肃又郑重。

    林见山问：「妈，怎么了？」

    林母道：「你过来，妈有件事想问你。」

    林见山抬腕看一眼时间，说：「妈，你要是不着急，等我晚上回来再说，上班快迟到了。」

    「着急。」林母寒着脸，还拽上了成语：「十万火急。」

    林见山：「……」

    没办法，只好又折返回来，林母站在客房门口，等儿子走过来，伸手将他拉进屋，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林见山被这架势弄得哭笑不得，「妈，什么事这么神秘，还得关着门说。」

    林母微妙地看他一眼，抬脚走到客房起居室沙发前坐下，还招唿他：「你也过来坐。」

    林见山在心底嘆口气，依言走过去挨着他妈坐下。

    眼见林母深唿吸一个来回，看着儿子问：「你老实告诉妈，你跟他……」说到这儿她顿住，往楼上看了眼，才接着道：「现在在一起，你是当媳妇的那个？」

    这话一出，林见山彻底哑巴，万没想到短短一夜过去，老太太不仅说服自己接受了儿子的性向，还了解到这么多。

    知子莫若母，看林见山一脸尴尬的沉默，不用回答林母就懂了，嘴边肌肉抖了抖，眼眶泛起红来：「明明你俩都是男的，他这不是欺负人吗？就仗着自己有钱有势，这样糟践我们平头老百姓，万一日后你俩分开了，他倒好，照样娶妻生子，你呢，你要怎么办？」

 第152页

    「妈，」林见山抓住母亲搭在自己腿上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这么说你肯定不信，其实我也不敢保证，这份感情能否延续一辈子。但是，只要我还爱他一天，就从没想过要分开。就算真像你说的……」他梗了一下，蹙起眉，眸色也跟着黯淡下来，似乎脑海中的某个场景令他实在难以接受，艰涩道：「大不了我带着安安一起生活，你说他照样娶妻生子，我没想过，我这种情况，怎么好再去耽误人家女孩子呢？都是爹生娘养的，将心比心一下，妈你说对不对？」

    林母心疼儿子，被他说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哽咽道：「傻孩子，你这是吃了大亏了。」

    「感情的事，说不好谁吃亏谁占便宜，就像你跟我爸一样，几十年的夫妻生活，谁付出多一点谁付出少一点，真的要分得那么清楚明白吗？这个人可是你万里挑一选出来的啊，妈妈，能跟他在一起过一辈子，不就是梦寐以求的全部幸福吗？」

    林见山注视着母亲泛红的眼眶，笑了起来，「妈，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他，喜欢了好多年，只要能跟他在一起，酸甜苦辣，怎么样都是开心的。」

    第94章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临近下班时间，林见山意外接到了王尧的电话。

    自打上回项目启动宴之后，他也有一周多没见着对方了，平时仅仅在项目群或者视频会议里搭上几句话，也都基于公事，一句话概括，俩人的交情依旧泛泛。

    所以没想到王尧会单刀直入地向他发出邀约：「林哥，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喝一杯。」

    也不是小孩子了，林见山何尝看不出他对自己的心思，抛开这个不谈，王尧如果只单纯想跟他做普通朋友，林见山还是很欢迎的。

    但又确实抛不开。

    所以只能婉拒：「那个……可能不太方便。」

    王尧的反应听不出气馁：「这样啊，不过林哥，其实我今晚约你是有点事想说，关于那个方文斌跟我爸之间的来往，我手上有些线索，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也不知王尧平日里是不是喜欢钓鱼，但他的确是箇中好手，连愿者上钩的林见山都不得不嘆服。

    「可你这么做，不怕王董知道了怪罪？」

    「不怕。」王尧裹着笑意，轻快而坦荡：「方文斌是被我爸收买，哪怕秘密暴露，对王氏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况且这种吃里扒外的人，我爸也没有真正信任他。」

    他逻辑缜密言之有理，林见山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笑了一下，道：「算了，既然这样，那就我请你吧，就当感谢你上回帮了我。」

    「好啊。」王尧丝毫不忸怩，「那……我来定地方？」

    「成，就约晚上七点吧，b城的交通你也知道，我得早点出发，地址微信发我。」

    王尧笑：「好，那待会儿晚上见。」

    「嗯，晚上见。」

    搁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陡地亮起，收进来一条新消息，一只手伸过去捞起手机，划开点进微信，是尹雪霏发来的，对话框下方刷出最新消息，是b城一知名酒吧街的地址定位。

    紧接着又过来一条语音，辛衍点开，先是听见一阵喧闹聒噪的电音鼓点，尹雪霏本人的大嗓门淹没其中，像隔着两个山头在对山歌，遥远而失真。

    他蹙了蹙眉，发过去一个问号。

    等了大概有一分多钟，尹雪霏电话打过来，换了个安静地方，语气却难掩激动：「辛衍，机会来了！」

    换作别人可能还会被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懵，但辛衍早就习惯这人的天马行空，不紧不慢地接过话：「你见着王尧了？」

    「嗯哼……」跟聪明人沟通果然省事，尹雪霏如是想着，接着说：「是我一朋友看见的，而且你猜怎么着，他居然进了一家gay吧，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赶上了吗？」

    其实对于尹雪霏想到的要整治王尧的馊主意，辛衍是嗤之以鼻的，但不妨碍她愿意冲锋陷阵，如果真能给那小子一个教训，他倒也乐见其成。

    「行吧，那你自己看着办，小心别被反套路了。」辛衍点到为止地提醒。

    尹雪霏愤愤道：「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费这么大劲是为了谁啊？你不感谢也就罢了，还泼我冷水。」

    辛衍被她倒打一耙的智商弄得服帖，撂下一句：「预祝你成功。」就把电话给挂了。

    「靠！」

    夜色掩映下霓虹泼洒的酒吧一条街，尹雪霏单手抄兜立在路边，上身是oversize的重工刺绣夹克，下身小短裙配牛皮短靴，肤白貌美大长腿，将被挂断的手机从耳边拿下，跺着脚怒气沖沖地爆了声国骂。

    旁边一个染金髮戴耳钉，眉眼精緻腰细腿长一身潮牌穿搭的小男生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霏霏姐，我们……还去吗？」

    「去啊，怎么不去？」尹雪霏双手环胸下巴微抬，趾高气昂道：「待会儿你见到人，找准机会直接抱住他来个法式热吻，出任何问题我担着。」

    小男生大概头一回玩这种仙人跳的戏码，缩了缩脖子道：「那他要是揍我怎么办？」

    「揍你你不会跑啊，我帮你叫保安。」

    小男生面露难色：「别吧姐，我好歹也是靠脸吃饭的……」

    「出息！」尹雪霏一巴掌捶在他胳膊上，威逼利诱：「别告诉我你现在要打退堂鼓啊，事到临头放我鸽子，还想不想在你那圈子里混了？」

 第153页

    这小男生在圈内的英文名叫bobby，是个肯吃苦又善于钻营，却苦于没有门路所以不太出名的小模特，自告奋勇来干这一票的目的就是想搭上尹雪霏的关系，自然被拿住七寸，耷拉下脑袋硬着头皮说：「好吧。」

    其实尹雪霏判断有误，王尧去的那家叫金樽的酒吧并非纯粹的gay吧，只因它的老闆是个圈子里远近闻名的富n代基佬，开在寸土寸金的闹市酒吧一条街，被周边摩肩接踵的夜店环绕，却是b城酒类最全的一家清吧。

    如果尹雪霏再稍稍动点脑子，就会想到，一个正儿八经的gay吧，大概率是会谢绝女客入内的。

    现在稍微有点逼格的店为了自抬身价都喜欢搞什么会员制，金樽却是保证低消四位数以上就来者不拒，包厢需要提前预约，外头吧檯跟卡座就很随意了，但确实放眼望去gay含量超标，尹雪霏跟bobby进去的时候还被挨着门口酒桌旁的一个花臂男吹口哨了，当然是冲着bobby去的。

    酒吧灯光打着暗，刻意营造出暧昧氛围，尹雪霏一开始还怕找不到人，进去后一眼就看到了长腿点地坐在吧檯前高脚凳上，正跟调酒师聊天的王尧。

    尹雪霏拽着bobby胳膊俩人一块躲到暗处，鬼鬼祟祟的动作又引来几道注目礼，一一被尹三小姐瞪了回去。

    「看见没？就那边那个，靠着吧檯坐着的。」

    bobby循着她指的方向定睛看去，目光落在远处的王尧身上，竟有一瞬的失神，情不自禁喃喃出声：「好帅。」

    「不帅我能找你吗？」尹雪霏难得客观一回，「那群小模特里面，也就你还算有点姿色。」顺带还碎碎念吐槽：「我是不太懂你们时尚圈的审美……」

    bobby收回看向王尧的目光，眼神闪烁，有些偃旗息鼓的意味：「霏霏姐，要不……算了吧，我不太敢。」

    他本能地开始退缩，也许是因为那人丰神俊朗高不可攀的矜贵气度让他相形见绌，再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更加无地自容起来。

    尹雪霏脸刷地一冷，「行，那你后面半年都甭想接到活儿了。」

    她本意只是想吓唬吓唬对方，但落在bobby耳朵里却令他大惊失色，地位悬殊的其中一方动动手指就能让另一方脱层皮，北漂小模特吃尽了人情冷暖，自然是经不起吓的。

    「别，霏霏姐，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尹雪霏目送bobby走远，找了个机位好且便于隐藏的点儿，掏出手机准备录视频。

    bobby嘴上说着不敢，但真出马了也不露怯，他先走过去跟吧檯点了一杯酒，趁着等待的当口儿，非常自然地转过脸来主动跟王尧搭讪。

    在酒吧被搭讪再正常不过，王尧待人接物很有礼出大家的风范，笑着和他聊了起来。

    等调酒师将bobby点的鸡尾酒推了过来，他端起喝了一口，越过杯沿上方朝远处瞟了眼，看到后方尹雪霏正挥舞着手臂催促，于是认命般地心一横，放下酒杯站起身，直冲着面前的王尧扑了过去。

    王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吓了一跳，以为是bobby没站稳跌倒，还下意识扶了一下，哪知bobby双手热情地攀上他肩膀，身体整个贴了上来。

    旁边响起几下起闹的口哨声，这种看对了眼就投怀送抱的情景在金樽不足为奇，王尧于是也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其实可以当即将人推开的，但对方身后就是一个高脚酒水台，上面摆着几只酒瓶，被他一推撞上去的概率很大。

    就在王尧犹豫的分秒间，bobby伸手往他后脑勺一捞，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四周起闹声炸开了锅般，王尧大脑甚至有一剎那空白。

    不远处，尹雪霏边在心里大喊卧槽边高举着手机录像，取景框里是搂在一起热吻的两个人，四周吹口哨的鼓掌的怪叫的，瞬间点燃了气氛，这架势，不知道的都以为王尧跟bobby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眼前阴影一晃，接着掌心一空，手机忽然被人从后面抽走，尹雪霏大怒：「哎你干什——」

    她扭过头，看清面前站着的人，话音戛然而止，然后倒抽一口凉气。

    林见山一张面若冠玉的脸被酒吧昏暗光线笼着，辨不清表情。

    「你录什么呢？」他语气平和，却有种让做贼心虚的人不寒而慄的效果，边问边低头去看尹雪霏的手机，后者伸手想抢，被他抬眸睨了眼，石化般定住。

    视频自动保存了，林见山点开来从头到尾看完，交还给她，淡淡道：「录这个干吗？」

    身后脚步声凌乱，是bobby跑了过来，一声「霏霏姐」刚叫出声，就被尹雪霏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他顿住步子，眼见形势不对，扭头飞快逃开了。

    尹雪霏从林见山手里佯装无事地接过手机，清了清嗓子，「我——」

    刚开口就被打断，林见山问：「是辛衍的主意？」

    尹雪霏被林见山短短几秒钟就猜出来龙去脉的脑子给惊到了，若非不合时宜，都想给他竖个大拇指了，虽然细节还有哪里不太对，但确实料事如神。

    「……」

    尹雪霏的沉默在林见山眼里几乎等同于默认，想想也是，王尧又跟她无冤无仇，她闲着没事干嘛要设计作弄对方？

    林见山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是那种无语到极致的冷笑。

    「玩这种幼稚把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辛衍：我不是我没有

 第154页

    第95章 「王尧请你的酒好喝吗」

    林见山深夜归家，车灯破开浓郁夜色穿过前庭草坪，不远处露天停车位上泊了辆保时捷卡宴，他经过时扫了眼，凭车牌认出是苏峤的车。

    管家迎在主屋玄关处，从林见山手里接过大衣外套挂上衣架，并告诉他，林父林母和安安都已经睡下了。

    林见山嗯了一声，边解领带边往楼梯口走：「辛衍呢？」

    「先生在二楼书房，苏秘书过来了。」管家一五一十道。

    抬脚踩上台阶又顿住，林见山转过身，「算了，我先去看看安安。」

    自从林父林母住进来后，安安的儿童房也暂时挪到了一楼，方便那二老能随时见着孩子，当然，还有另一层只有辛衍心知肚明的原因。

    林见山往安安房间走，管家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笑着问：「林先生用过晚饭没有？先生特意交待过，厨房给您留了宵夜。」

    饭自然是没吃的，气都气饱了，林见山刚开口说了句不用，就听到一叠皮鞋踱地的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从楼上传来。

    他抬头循声望去，见着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说笑笑刚走到扶手楼梯口，为首的那位是投资部一把手赵海洋，后面跟着苏峤跟魏凯，显然三人是一同过来找辛衍汇报工作的。

    这三位里，只有赵海洋对辛衍和林见山的关系并不知情，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林见山忙闪身准备往旁边花厅的屏风后退，却快不过赵海洋的眼睛。

    「不是，我没看错吧，这不林秘书吗？」赵海洋一愣，露出颇为意外的神色来，他是旗帜鲜明的辛衍亲信班子里的一员大将，平日里跟身为辛悦秘书的林见山来往就很是泛泛，说直白点，俩人完全属于敌对阵营。

    林见山躲避不及，只好转过身来打招唿，「晚上好，赵总。」

    「你也是来找辛董的？」赵海洋是真的惊讶，三两步从楼梯上走下来，也看清了林见山脱掉西装外套解了领带的松弛派头。

    谁来上司家这么宾至如归啊，给赵海洋看得更懵了。

    从他身后走过来的苏峤摒弃前嫌，表现出了一个董事长秘书应有的临场发挥能力帮忙打掩护，一把勾住赵海洋的脖子，将人往门口带，「走了走了，这么晚还赖在董事长家干什么，赶紧回自己家陪你老婆孩子去。」

    魏凯也上前帮忙，两人配合默契一左一右，赵海洋只来得及哎哎了两声，就被架着胳膊走出了主屋大门。

    还不忘回头跟林见山道别：「那什么，明天见啊林秘书。」

    目送那三人离开，林见山突然觉得疲惫乏力，去安安房间推开门看了一眼，回绝了管家让人弄宵夜的提议，转而上了楼。

    走廊尽头的书房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印在门口地毯上，辛衍应该还在里面，林见山远远看了一眼，没打算进去，掉头回了主卧。

    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又到衣帽间换睡袍，衬衣纽扣解了一半，辛衍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递过来，「王尧请你的酒好喝吗？」

    林见山吓一跳，刷地扭过头，辛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正抱臂倚着门框而站，目若寒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谁也没说话，一秒，两秒……最后是林见山一脸平静地率先收回目光，从柜子里取出睡袍。

    「林哥不是跟我说要加班吗？怎么加到酒吧去了？」

    林见山垂下眼帘深唿吸一个来回，须臾后，抬手咣当一声将睡袍又挂了回去，转过身靠着中岛台面朝门口方向，两人无形中成了对峙的姿态，他面无表情道：「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指使一小姑娘去干那种事，不觉得害臊吗？」

    辛衍眉峰一蹙，对于尹雪霏都做了什么他并不完全知情，仅仅从她口中得知林见山也去了那家酒吧，就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

    「害臊什么？要不是尹雪霏那丫头，我都不知道林哥瞒着我跑去幽会小情儿了。」

    辛衍放下手臂踱步逼近，在半步之外站定，扑面而来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林见山迎着他目光，问： 「这么说，尹雪霏出现在那里的确是你安排的？你承认了？」

    辛衍闻言很轻地笑了一声，语气轻慢中带着挑衅：「嗯，我承认，林哥这是什么表情？要兴师问罪么？」

    「之前启动宴你让尹雪霏那丫头去盯我的梢，这次干脆设计陷害人……」林见山缓缓塌下双肩，眼神无奈又疲惫：「到底怎么样才肯罢休？辛衍，你有必要这么针对王尧吗，又或者，究其根本，是你内心深处本能地对我不信任？」

    有那么一瞬间辛衍被他脸上流露出来的情绪触动到了，唿吸都滞了半拍，也听出来其中肯定存在误会，但那句「你有必要针对王尧吗」的质问还是刺耳到让他不想去辩解，而是冷笑回击：「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为他打抱不平？你就这么在意那姓王的小子？」

    林见山面色发白，是被气的，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半晌，看着辛衍的眼睛道：「是，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吵架的时候就是这样，情绪叠着情绪话赶着话，完全不经大脑，只想用最扎心尖锐的词彙打赢对方，林见山小时候见识过他父母的很多次争吵，几乎每次都是两败俱伤，最亲近的人才最懂得如何一针见血地戳到致命痛处。

    「好啊。」辛衍笑了，他已经好久没有在林见山面前显露出攻击性来，一如初见时刚受了姐姐冷落的他在面对林见山善意的示好时却亮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像刚开了刃的剑锋。

 第155页

    「——那你跟他过去吧，反正姓王那小子想挖墙角很久了。」

    衣帽间骤然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放完狠话零点五秒钟过后，辛衍开始为自己的口不择言后悔，但他也只是在心里后悔，毕竟输人不输阵，况且他也还在为林见山居然为了王尧跟自己吵架感到愤怒困惑。

    在原地足足定了有半分多钟，林见山才给出反应，「好。」他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音节，抬脚往外走。

    辛衍挡在出去的必经之路上，被他不带情绪地扫过去一眼，冷冷道：「麻烦让开。」

    小臂被一把攥住，辛衍压抑着想发火的冲动，沖他沉声道：「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

    林见山用力挥开钳制，辛衍抓人应该也收了点劲儿，否则不会被他一下子甩脱。

    两个人这会儿都有点激动，在最容易失去理智互放狠话的时刻，林见山居然冷静了下来，他默了默，转过脸看着面前人道：「辛衍，我不想跟你吵架，关于王尧的事，错了就是错了，你不认我也拿你没办法。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那天我妈还问……」

    他说到这里，抿了抿唇，没再继续。

    辛衍被他此刻的表情弄得莫名心口一紧，追问：「什么？」

    「没什么。」

    林见山淡淡说完这句，擦着他肩膀往门外走去。

    第96章 我怕你更喜欢几年前的我

    等辛衍回过神来，林见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他暗骂了一声操，也不知是在为自己冲动之下的口不择言还是别的，拔腿追了过去。

    林见山快步走到扶手梯转角，耳后袭来一阵衣带风，紧接着肩膀被牢牢抓住，他抬臂格挡，辛衍不躲不闪，被一肘结结实实撞上胸膛，吃痛闷哼，掌下力道非但不松还加重了几分。

    俩人在走廊上拉扯着动起手来，两个成年男子，真要卯足了劲儿切磋，动静小不了，特别还是在深夜。

    「放开。」林见山压着怒火吼道，声音很冷。

    挣扎中，他原本解了一半纽扣的衬衫领口敞开，露出底下大片薄肌附着的白皙胸膛，辛衍目光扫过去，喉结滑动，眸色变得晦暗幽沉。

    他是实打实练过格斗术的，过程中一直留着后手，看似你来我往，其实林见山出招一直都被他用巧劲儿化解了，后者却是毫无打架经验不得章法，像逗猫似地被牵着鼻子走。

    辛衍找准时机反剪双手将人抵在栏杆上制住，身体整个压上来，阴影覆盖，胯部某处紧贴着身下人的臀，威胁道：「别乱动。」

    「你他妈——滚开，别碰我！」

    这场合太危险，随时都会有人出现在楼下客厅目睹这样一幕，何况林父林母还住在一楼客房，林见山又急又怒，爆了句粗口，开始剧烈挣扎。

    「林哥生什么气呢？这么为姓王的那小子打抱不平？」辛衍贴在林见山耳畔咬牙切齿道，「还是说你真的对他有了好感，喜新厌旧，我碰不得他才碰得？」

    他今晚不知是怎么了，自打从尹雪霏那里得知林见山偷偷跑去跟王尧见面，一股无以名状的邪念就持续在体内横冲直撞，像燎原的野火，压根控制不住。

    林哥只能是他一个人的林哥，是他以前太过纵容，一想到王尧也曾对着林见山喊出过这个称唿，辛衍就恨得牙根儿痒，甚至生出不如就此把人关起来的冲动。

    臂膀下的身体停止了挣扎，林见山冷静下来的声音仍掩不住一丝轻微的颤抖：「辛衍，你说话非要这么侮辱人吗？」

    辛衍也自知失言，心头一跳，压着人的力道随之松懈。

    林见山抓住机会勐然掀开他的钳制，疾步朝楼下跑去，这动静终于引来管家，从偏厅赶过来，一眼看到林见山衣衫不整以及煞白的脸色，愣了愣，忙问道：「发生什么事？林先生这是怎么了？」

    吵归吵，林见山骨子里还是好面子的人，背过身飞快将衬衫纽扣扣上。

    辛衍大步追过来，这会儿已经开始后悔，在距离林见山两米开外驻了步，定定看着他，眉宇间尽是懊恼和自责。

    他就是得了脸的便宜，认认真真卖起惨来，依旧轻而易举迷惑得人目眩神迷：「……对不起，林哥，我错了。」

    林见山扭过脸来，一张清俊面庞依旧苍白冷漠：「刚刚不是很威风吗，这会儿有外人在，你倒演起来了？还你错了，你怎么会错？」

    「如果单指王尧的事，我的确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辛衍接过话，理直气壮得很：「我道歉是因为不该对你发火，毕竟被人惦记上，不是你的错。」

    林见山气极反笑，「别装模作样了，什么让我去跟王尧过，这话是从你辛大少爷嘴里说出来的吧？ 你过完嘴瘾道个歉了事，别人就该生受你一番侮辱？」

    管家在旁边听着，大概也觉得不可思议，看向辛衍露出了惊讶神色。

    「我……」辛衍被堵得哑口无言，悔不当初地烦躁道：「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我不知道。」

    林见山冷冷回应，偏开视线不再看他，伸手从西裤口袋掏出手机，当着辛衍的面拨出一个号码。

    对面很快接通，他道：「餵？你现在有空吗？我想从辛宅搬出去，三个大人一个小孩，还有些行李，这边不好打车，劳驾你过来一趟……嗯，对，我没事，待会儿见了面再——」

    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辛衍一把夺走，看都不看就举在耳边沖电话那头怒火中烧地吼道：「王尧你他妈给老子听好了，再让我看到你跑来骚扰我家里人，老子扒了你的皮，不想王有成绝种，你尽管试试！」

 第156页

    堂堂辛家家主，跨国集团董事长，威胁起人来跟街头小混混不分伯仲，那边估计也被震到了，好半天没吱声。

    辛衍一声冷笑，接着听对面开口道：「我说你们俩……大晚上的吵个架这么兴师动众，干脆开个直播算了，光我一个人欣赏怎么够，得多点观众去给你们喝彩，说不定还能成网红呢，一举出名。」

    这声音明显不是王尧，辛衍一怔，手机从耳边拿下看了眼屏幕，正在通话中的名字赫然是周晟礼。

    「……」辛衍铁青着脸将电话给挂了。

    一抬头，林见山就站在面前，表情很空地看着他，「你发够疯没有？」

    辛衍哪儿还敢继续凶下去，薄唇微抿着，嘴角耷拉下去，安安有时候犯了错撒娇卖乖时的表情跟他如出一辙，又有颜值加持，很难让人不心软。

    「林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知道哪儿错了，讲具体点，你骂人的时候不是挺条理清晰的吗？」

    林见山站得累了，加上那会儿被蛮力抵在楼梯栏杆上，腹部那块儿被硌得这会儿还隐隐作痛，索性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抱臂搭起二郎腿看向辛衍。

    管家见状，立刻意识到此地不容久留，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辛家从出生到现在大概还没受过这种待遇，他生来在高位，智商跟颜值又都是拔尖的，一贯低头俯瞰别人，即便处在亲密关系中，自然也是骄傲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林见山跑去跟王尧见面之所以让他这么生气，除了占有欲作祟外，还有尊严被挑战的盛怒，就像在勐虎嘴边拨须，只能是它自愿，否则任谁都只有一命呜唿的下场。

    但眼下，却是尊严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我不该对你发火。」

    「刚刚已经说过了，还有呢？」

    「不该因为姓王那小子跟你发火。」态度不够诚恳，听起来还有点不情不愿。

    林见山作势从沙发上起身，「道个歉要是这么勉强那就算了。」

    辛衍三两步冲过去，抓着肩膀把人摁回去，「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

    「疼——」

    林见山刚蹙起眉来，肩上力道就松了松，辛衍得了机会，挨着他坐下，眉眼染上温柔笑意，认认真真地说：「林哥，你知道你是我的初恋吧？」

    林见山被他突如其来的宛如告白似的话打得措手不及，这就好比打擂台，你这边杀气腾腾蓄势待发，对方却突然冲过来给你一个拥抱，简直犯规。

    林见山努力不被他的糖衣炮弹蛊惑，仍维持着冷脸：「什么意思？」

    「虽然在你之前是瞎喜欢过人，但正儿八经谈恋爱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所以在感情这条路上，我一直都是新手，哪怕对着你，也是做过错事的，更别提面对情敌了。」

    他讲到这里，垂下眼帘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好像有点难以启齿：「我见不得你跟姓王那小子来往，是因为，因为我觉得……他很像几年前刚遇到你时的我，你能理解那种心情吗？就是……」辛衍从来成竹在胸，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刻，顿了顿，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扭脸凝眸直直看进林见山的眼睛里，「我害怕你更喜欢几年前的我。」

    林见山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爱一个人，患得患失，自惭形秽，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在辛衍身上。

    但又实打实地发生了。

    红尘俗世，痴男怨女，入了情网，任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良久，才听林见山很轻地笑了一下，他眼睛里盛了璀璨灯辉，神采飞扬，让辛衍突然想起几年前看他在董事长见面会站上主席台演讲时的模样，翩翩君子，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往无前的笃定和自信。

    当时那一幕，和初见那晚他在露台跟女伴接吻时的场景一起，都被牢牢篆刻在辛衍记忆深处，一为惊艷，二为心动，一眼万年，歷久弥新。

    「几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都是辛衍吗？」他揪住辛衍的衣领，把人拉近了，倾身吻了上去。

    「我爱你，因为你是你，不是爱一个模板，过去的现在的，好的坏的，我都照单全收。」

    第97章 辛衍又想没想过呢？

    次日一早，林见山从睡梦中悠悠转醒，偌大的双人床空了一半，辛衍不知去向。

    他翻了个身，伸手要去捞床头柜上的手机，听见门口脚步声踱进来，辛衍一身黑色正装穿戴整齐，气质肃穆而冷峻，却在看向床这边时笑得眉眼弯弯，走过来俯身吻了吻他额头，眼神无限温柔。

    「时间还早，你接着睡吧，我有点事要出门一趟。」

    「怎么了？」昨晚那么一折腾，林见山很晚才歇下，此刻睏倦难消，打了个哈欠睡意惺忪地问。

    「s城那边来消息，说大伯病了，我过去看看。」

    林见山一愣，人彻底醒了，忙撑身坐起：「那我跟你一道——」

    肩膀一沉，辛衍推着他又躺了回去，「不用，叔叔阿姨好容易来一趟，你得在家陪着。s城那边我姐应该也会去，她大概不想看到你跟我一块出现在大伯家里。」

    他说得没错，是林见山一时疏忽忘了这点，但辛远为老先生跟辛衍这对叔侄间的深厚感情他是知道的，即便现在生了嫌隙，那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四年多前老辛董离世，如今辛老先生也病了，能一个电话打到辛衍这儿让他马不停蹄动身往s城赶的，恐怕不是什么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

 第157页

    思及此，林见山心沉了沉，不知怎么安慰，况且现在情况不明，怎么安慰都不合时宜，默了一息道：「那你去吧，有任何情况都要打给我，我等你电话。」

    「嗯。」辛衍又在他唇角亲了亲，最后道了别，起身离开。

    几分钟后，窗外响起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接着渐行渐远，林见山躺在床上，睡意全无，盯着天花板吊灯看了半晌，翻身下床洗漱。

    七点多钟，林见山收拾妥当下了楼，餐厅只有林母陪着安安在吃饭，林父晨练去了，来之前他总嫌b城空气品质不好，来之后觉得也还好，也是赶了好时候，换作冬天来，估计只能挨家待着出不了门。辛宅自家的花园已经足够大，散个步绰绰有余，后头还有别院，据说之前是辛衍母亲住的，建成类似园林风格的亭台楼阁，林父来了这几天快逛了个遍，俨然把这儿当观光景点了。

    林见山进到餐厅，先喊了声妈，经过安安身边时揉了揉他脑袋，在林母旁边拉开椅子坐下来。

    林母看着儿子，表情微妙欲言又止，但碍于管家在场，不好说什么，一直等林见山吃过早饭起身准备出门上班，才又被她叫住。

    「小山，你先等会儿，妈有话跟你说。」

    这场景何其熟悉，林见山心想，莫非昨晚他跟辛衍吵架被老太太听见了？

    「怎么了，妈？」

    林母往管家那边瞟了眼，后者很有眼色地欠身离开。

    「人走了，你说吧。」林见山道。

    林母转过半边身子，沉着脸问：「昨晚你跟他吵架了？」

    林见山心说果然，人上了年纪本就觉浅，他们闹出那么大动静，不被听见才怪。

    否认没什么必要，林见山诚实道：「嗯，有点误会，已经解决了，妈你别担心。」

    他本意是想给母亲吃个定心丸，没成想林母却恨铁不成钢了起来，「你这孩子，就是心太软，让别人瞅准了这点可劲儿拿捏！明明吵那么激烈，你骂他滚，妈可听得清清儿的，能让你气成这样，一定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怎么能轻易原谅呢？男的跟男的在一起，本就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他如果真外面胡搞乱搞，你有什么办法？迟早哪天领回个小三小四什么的，把你扫地出门。」

    林母说到最后，还伸手在林见山脑门上推了一下。

    旁边安安一口小奶音急急忙忙道：「奶奶不要骂爸爸。」

    林母对安安既有隔代亲的因素，也有这毕竟是孟庭婉留下的孩子的宽容，所以格外耐心，解释道：「奶奶不是骂他，是为了他好。」

    安安在儿童餐椅里晃悠着小短腿：「如果是为了爸爸好，奶奶就不要在他面前说辛衍坏话，爸爸听了一定会伤心的。」

    一番童言稚语说得林母哑口无言。

    这边林见山也感慨，看来那天他跟母亲掏心掏肺的一次剖白算是白说了，和辛衍吵个架就能打回原形，不过天下父母都这样，见不得疼爱的孩子受丁点儿委屈，林见山被这样说了一通，非但没嫌他妈唠叨多事，反而是很领情的。

    他这人性格上好的一点就是，只要想通了认准了，就一点都不拧巴，谁对他好谁对他坏一眼明辩，就像昨晚辛衍因为王尧的事跟他闹，即便是对方有做得不对之处，但出发点是因为在意他，所以他虽然生气，却不会一直死揪着不放，讲通了就好了，至于因此给王尧带来的困扰，他已经约了下回请对方吃顿饭郑重道歉。

    当然，要带上辛衍和尹雪霏这俩罪魁祸首。

    「妈，昨晚的事，其实是因为我。」既然林母都问起来了，林见山也不想瞒着，再让她自个儿没事瞎琢磨，如实道：「昨晚有个朋友约我喝酒，辛衍可能觉得对方对我有所企图，所以生气吃醋，后来说通了，他也知道自己做得有点过分，已经跟我道歉了。」

    林母撇了撇嘴，论挑毛病，她是炉火纯青，哼了一声道：「他这么管着你，自己呢，我可听人说，像他们这种人，仗着有权有势，在外面养几房姨太太的那都是家常便饭，儿子，你可一定要长点心眼，别被人蒙蔽了。」

    林见山扑哧笑出声来，「妈你当这是在旧社会呢，还姨太太。」

    林母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妈没跟你开玩笑，你爸那天都跟我说了，这住的地方在过去那都是皇亲国戚的待遇，后面那花园大得吓死人，这么多家产，他难道不想有个后人继承吗？」

    这样一句话，彻底把林见山给问住了，他眸心微烁，怔了怔，心道，是啊，他以前好像真的没考虑过这一点。

    他没考虑过，辛衍又想没想过呢？

    桌上乍起的来电铃声打破沉默，林见山回过神，拿起手机看了屏幕，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打来的。

    这类电话他以往都不会接的，无非是gg推销之类，但辛衍早上刚因为辛老先生病重的事往s城赶，他莫名有点心神不宁，略一思忖，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个有点熟悉的男声，带着笑，但听起来让人不太舒服。

    「林秘书，早啊，我是方文斌。」

    第98章 「孽缘也是缘。」

    事发突然，来不及安排公务机，魏凯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于晌午时分落地s城机场，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

    路上辛衍给一直照顾在辛远为身边的刘叔打了个电话，后者语气略显沉重，说人是昨天半夜被推进重症监护室的，肝癌晚期引发的多器官衰竭，情况不是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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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衍唿吸一窒，难以置信：「……肝癌晚期？怎么会？」

    明明几个月前他跟大伯见面那会儿，对方只是看起来有些身形消瘦，但精气神儿还是好的，当时他问起，老人家只说是食欲不振，再后来话题就转到他跟林见山的事上，叔侄俩意见不和争执起来，闹了个不欢而散。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后再相见，却是隔着icu病房的玻璃窗，辛衍透过窗子定定看着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人，一时间竟不敢确定，那里面躺着的到底是不是大伯。

    他喉头梗住，一开口，嗓音艰涩沙哑：「怎么……突然这么严重？」

    刘叔站在旁边，还有几乎跟辛衍同时抵达医院的辛悦，前者转头深深看了辛家姐弟一眼，道：「不是突然这么严重的，癌症去年年底就查出来了，是老先生一直瞒着不让说。」

    辛衍眼睛始终盯着病床方向，灵魂出窍般发着愣，过了一会儿，才听他道：「现在医术那么发达，没可能连个肺癌都治不好，这里不行，那就换家医院，找最好的专家会诊，我现在就让人去准备公务机，尽快带大伯回b城。」

    刘叔摇头嘆气，不是很贊同：「以老先生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受不了一路的舟车劳顿。」

    辛悦开口道：「别折腾了，等大伯熬过这茬儿，醒了再说吧。」

    「熬过这茬儿？」辛衍扭过脸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睛猩红唿吸急促，语气不受控地有些激动：「万一熬不过呢？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伯在这儿等死吗？」

    「辛衍。」辛悦面沉如水，拿出长姐的姿态呵斥：「少在我面前犯浑，里面躺着的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大伯。」

    到底还是管用的，辛衍寒着脸跟她对视数秒，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旁边一张长椅前坐下，胡乱抓了抓头髮，姿态颓唐地朝后靠向椅背，仰面望着医院走廊煞白的吸顶灯发呆。

    在医院寸步不离地守到晚上，也不知是不是叔侄间的心电感应，辛远为的情况有所好转，但也只是可容许单个亲属做好防护方可进入探视半小时的程度。

    「你去吧。」当医护人员过来询问是哪位亲属要进去探视时，辛悦看着辛衍道：「如果让大伯选，他一定也更想看到你，不是吗？」

    这种时候，辛衍没做无意义的谦让，说一声谢了，便跟着医护人员往病房走去。

    重症监护室内，各种仪器运作的滴答声机械而冰冷，辛远为躺在病床上，整个人陷进被褥里，双颊凹陷，瘦得几乎脱了形。

    医生暂时撤掉了唿吸机，辛衍走到床畔，轻轻喊了声大伯，后者躺在那里，胸口微弱起伏，毫无反应。

    他坐了下来，抓起辛远为搁在床边的手紧紧握住。

    小时候父亲醉心事业，母亲疾病缠身，他除了跟保姆佣人一块待着外，大部分时间都是被大伯带在身边的。

    大伯膝下无子，一直将老辛董的这对儿女视若己出，尤其是辛衍，母亲因为生他时难产大出血，在鬼门关里过了一遭，从此便缠绵病榻，那以后，老辛董对小儿子的关心就一直不如对大女儿辛悦那样事事过问爱护有加，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的。

    小小年纪爹不亲娘不爱，好在还有大伯，对他关怀备至，眼前这双枯瘦如柴的手，曾经稳稳地抱着年幼的辛衍，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

    要说尽到父亲的义务，大伯比起他那位亲生父亲，做得要多的多。

    所以即便大伯将手里股份尽数转让给姐姐辛悦，他也没觉得自己受到了亏待，反而觉得很公平。

    叔侄俩唯一一次意见相左的争吵，就是在关于林见山的事上。

    那次他们吵得很激烈，大伯从小看着辛衍长大，知道他对林见山没那么容易放弃，说不通，那就叔侄两人各退一步。

    「你非要跟男的在一起就在一起，我不反对，但也不妨碍另去找个女人生个孩子，起码给辛家留个后。如果你同意，那位林先生的思想工作，我豁出这张老脸替你去做。」

    「大伯是在开玩笑？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当初大伯母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生育，您不也顶住了爷爷奶奶的百般劝说坚持不辜负爱人吗，还是说您其实是后悔的？」

    最后那句灵魂发问直接将辛远为震住了，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辛衍盛怒之下拂袖离去，大伯的声音追在身后，苍老而无奈：「你要是不答应，我实在没脸下去见你父母。」

    可能那会儿他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病情，才会说出那样极端的话来，人活一辈子，想要从一而终地坚持一件事，真的太难太难。

    辛衍在病房待够半小时探视时间，辛远为一直没醒，到点了他从病房出来，外面走廊除了刘叔和辛悦，又多了个英俊男人。

    贺准如今在s城定了居，可谓事业爱情双丰收，他从血缘上虽说算是辛家姐弟的表兄弟，但因为母亲辛幼薇的缘故，跟辛家本家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特别是曾经的老辛董，当初突发恶疾病逝，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如今三个后辈聚在辛远为老先生的病房外，曾经的恩怨纠葛如过眼云烟，各自也都成熟了，眉宇间沉淀着岁月留下的稳重和不言自明。

    辛衍出来前贺准应该在跟刘叔问辛远为的情况，听见病房门推开的声音，扭脸看过来。

    「你怎么也来了？」辛衍脱掉无菌防护服递还给医护人员，走近了问。

 第159页

    「下了班顺路过来的。」贺准道，他从小跟着母亲流落在外，和辛家老一辈几乎没什么来往，所以态度不冷不热，能来这一趟，已经算是辛远为面子够大。

    所以听他这样说，辛家姐弟没觉得有多冒犯，辛悦看向辛衍：「大伯怎么样？」

    「瘦得脱了形，我都不敢认。」辛衍情绪不外露地说：「医生给撤了唿吸机，看明天情况如何吧。」

    辛悦：「嗯，那今晚是你在这儿守着还是我在这儿？」

    「你回去休息吧。」辛衍想也没想道：「我留在这儿。」

    「行。」辛悦说：「那我先回酒店了。」

    刘叔这时突然开了口，是冲着辛衍的，「辛少爷，老先生之前一直惦记着个事儿，说等你来了一定要再问问。」

    辛衍看他一眼，隐约有预感：「什么？」

    刘叔估计也是专门挑了辛悦跟贺准一个长姐一个表兄都在场的情况把话抛出，想着应该能得到支持，「就上回老先生提过的，要个孩子的事。」

    他这话一出，其余三人面色各异，辛悦微抬下巴挑了挑眉，贺准是一脸事不关己的平静。

    辛衍则淡淡道：「我当时已经表过态了，刘叔也在场，怕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刘叔表情变了变，但仍旧硬着头皮劝导：「老先生时日无多，这是他最后的心愿，辛少爷要不再考虑考虑？」

    「谁说我大伯时日无多？」辛衍觑着他：「医生都还没下病危通知书，刘叔先给下了？」

    刘叔也是一把年纪，被怼了一鼻子灰，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贺准开口打破凝滞氛围，「我去抽根烟。」

    「走吧，一起。」辛悦接过话，朝辛衍递过去一个眼神。

    辛衍：「嗯。」

    三人乘电梯下到一楼，穿过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厅，走到住院楼后花园的凉亭。

    五月份的s城白天已经初显燥意，晚上就还好，微风送爽，贺准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望着远处夜色，道：「眼下这情况，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从在icu病房外隔着玻璃探视大伯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辛衍已经慢慢冷静下来，肺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再加上大伯早年为打拼事业落下的基础病，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

    辛远为自己就认识不少国内外的名医，如果能治，他又何尝不想活下来。

    辛悦抱臂靠着凉亭柱子：「这段时间我就暂时留在s城，最后陪陪大伯。」她说着，扭脸问辛衍：「大伯那意思，是想让你生个孩子？」

    辛衍面无表情：「恕我无能为力。」

    辛悦笑了，「要我说，大伯的情况，已经是数着指头在过日子，你就算假装答应骗骗他又能怎样？」

    辛衍一字一顿：「我不会做对不起林哥的事。」

    辛悦啧啧两声，语气听不出褒贬：「大伯这点跟爸倒是很像，从不为难我。」又看向旁边：「贺准也没这个烦恼。」

    贺准单手抄兜而站，掸了掸菸灰，说：「我家又没有皇位继承。」

    辛悦哈哈大笑，笑完沖贺准一扬下巴，「给我根烟。」

    贺准偏头看她：「这烟太浓，你抽不了。」

    「你能抽我就能抽，拿来。」

    贺准笑了笑，从西裤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递过去，又亲自给她点上。

    辛悦就着贺准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烟，狠狠吸了一口，再吁出，抬头仰望夜空。她很瘦，从脖颈到后背延伸下去的线条削薄利落，五官明艷冷淡，像雪地里盛开的玫瑰。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仨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儿聊天。」她突然道。

    贺准：「我早就退出战场了，你们姐弟俩不是还斗着的么？」

    辛悦单手抱臂，擎着烟笑道：「小辛董不肯手下留情，我能有什么办法。」

    辛衍刚回完一条微信，将手机锁屏放进兜里，淡淡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你现在在董事会的支持率可比我高。」

    辛悦眉眼弯弯：「林秘书告诉你的？」

    辛衍：「你把他留在身边，目的不就是为了能随时向我示威吗？」

    辛悦但笑不语。

    那边贺准抽完一根烟，抬腕看一眼表，对二人道：「来接我的车快到了，我先走了。」

    辛衍：「我送送你。」

    医院门口，一辆白色沃尔沃打着双闪停在路边，辛衍跟贺准齐步走上前，驾驶座车窗降下，贺准的爱人唐纨一手搭着方向盘，朝辛衍笑着打了声招唿：「好久不见，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小辛董比较合适？」

    辛衍耸了下肩：「随意，去掉董字也可以。」

    唐纨：「那可不行，太冒昧了。」

    贺准拍了拍辛衍胳膊：「我走了，这边有什么情况随时打给我。」

    「好。」

    贺准拉开副驾门坐上车，白色沃尔沃打着转向灯起步，眨眼间就汇入夜晚如织的车流中。

    车里，唐纨不无感慨道：「辛衍现在真跟以前大不一样了，看起来沉稳了不少，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

    贺准笑：「男大十八变么，他现在身上担子可重了，想不沉稳都不行。」

    唐纨握着方向盘，车内安静几秒，又问：「林律现在还跟他在一起吗？」

    贺准：「应该是吧。」

    唐纨嘆口气：「那俩人，也是孽缘。」

 第160页

    「孽缘也是缘。」

    「嗯，可说呢。」

    辛衍返回住院部大楼，穿过大厅边往电梯口走边掏出手机给林见山打电话，响了一下电话就被接起，好像就在等着他打过去似的。

    「辛老先生情况怎么样了？」林见山关切地问：「我下午给你发消息，你说你在医院，我怕你忙，就没打电话。」

    辛衍不打算告诉他实际情况，没必要惹他担心，只说：「还行吧，不过我估计得在这边待上一阵子了。」

    林见山默了默，说：「好，那个，你走得急，换洗衣物什么的都没顾上拿，我收拾一下让魏凯带过去？」

    辛衍在人来人往的住院部一楼大厅顿住步子，手机举在耳边，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刚刚目睹了贺准跟唐纨双双把家还的景象后有所触动，他此刻前所未有地想念着电话那头的人，想要触摸，想要拥抱，更想要亲吻。

    林见山等了等，见他不说话，以为信号不好，又喊了一声：「辛衍？」

    「嗯。」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气息带着明显压抑的沉。

    林见山握着手机站在主卧落地窗前，「你……还好吧？」

    「我没事。」辛衍的声音再度染上熟悉的笑意，仿佛刚刚那一瞬的消沉低落是他的错觉，「换洗衣物大伯这边都现成的，不用麻烦了。」

    林见山嗯了一声，「那你早点休息吧，忙了一天，肯定很累，晚饭吃了吗？」

    「吃了。」

    「嗯，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安安还问起来，说有点想你。」

    辛衍哪里听不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要林见山说肉麻的话，恐怕比登天还难。

    「林哥。」

    「嗯？」

    「我也想你，不止一点。」

    第99章 鸿门宴

    一家装潢雅致的会员制茶舍，从正门进去，入目是开阔的中式庭院，夏初时节，满目苍翠，水声潺潺，林见山被服务员引着穿过连廊，走到一间包厢外。

    推开门，山水屏风后面两道人影，方文斌已经在里面了，正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方矮几，旁边一位女茶道师在濯洗茶具。

    「来了？坐。」

    林见山以前跟方文斌接触不多，严格意义上说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后者倒是摆出一副和他关系熟络的派头，还挺会装模作样。

    林见山一面腹诽，一面不露声色地走到矮几后的一只蒲团前坐下，女茶道师很快就将沏好的茶推了上来，他接过，浅抿一口，抬头迎着方文斌略带玩味的探究眼神，率先开口道：「方总，大家时间宝贵，不如有话直说。」

    方文斌哈哈大笑两声，抬手拍在旁边那位女茶道师的屁股上，动作轻佻而又狎昵，看得林见山眉心微蹙。

    「你出去吧，把门给我带上。」

    女茶道师轻手轻脚地退出包厢，方文斌在蒲团上换了个坐姿，绕了几圈菩提子手串的胳膊架在膝盖上，慢悠悠道：「看来林秘书是个爽快人，不喜欢绕弯子，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林秘书最近多次从集团内网系统访问并调取了这几年我经手的项目以及子公司的相关帐目资料，您这一不是财务，二不是审计，这么做，难不成仅仅是出于兴趣？还是得了上面的授意要查我？」

    林见山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却一震，看来方文斌眼线布得够广，连他调取内部资料的事都能这么快知道，这种一般都需要高层权限，连他都是有了辛衍的特别授权才能做，方文斌的级别显然不够，如此越权的行为，对方既然敢挑明了讲出来，说明压根不怕自爆，想必还留着后手。

    林见山笑了笑说：「方总言重了，我最近是从系统内调取了不少帐目资料，可也不单单是方总这边的，是您太敏感。如今这情况您也知道，辛董休假，辛悦总代行职权，她只管下指令，我们这些闷头干活的，哪儿敢说一个不字？」

    方文斌眯起眼睛，脸上掠过一抹警惕之色：「哦？这么说是辛悦总要查我咯？」

    林见山不疾不徐地跟他打太极：「方总还是误会了，帐目查归查，大家都有份，不一定是专门针对谁。」

    「哈哈哈……」方文斌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端起面前茶盏一饮而尽，笃地放回桌上，「林秘书，你今年也有三十出头了吧，听说研究生毕业没两年就进了集团，几年来一直为辛家姐弟卖命，甚至连大牢都蹲过，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从来没想过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林见山故作讶然，兀自沉默半晌，才露出一丝不确定中又带了点饶有兴致的神情：「……方总的意思是？」

    方文斌一副对他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的样子，道：「林秘书是个聪明人，我就不打哑谜了，说实话，咱们这种给人当牛做马的，总要想方设法给自己捞点甜头，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是不是这个道理？我记得林秘书迄今未婚，有女朋友吗？没有的话老哥哥我给你介绍一个吧，喜欢什么样儿的？」

    他目光在对面青年身上逡巡一个来回，摸着下巴戏嚯道：「我看你这一表人才，眼光一定挺高吧，不过放心，老哥哥我别的不说，人脉还是有的，环肥燕瘦随便你挑，哪怕是娱乐圈里的，我也能给你弄来。」

    辛氏集团旗下是有一家娱乐公司，刚成立没几年，纯属小打小闹，b城的娱乐产业早就由另外两家把控，延续百年，底蕴深厚，辛氏重工业起家，后人都是实干派思维，辛衍无意浪费精力去分这杯羹，那公司眼下就由方文斌管着，也难怪他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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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文斌这拉拢的意图太明显，林见山既要顺着对方的话接，又不能表现得太过热络，否则必定适得其反，他喝了口茶，假意奉承道：「方总太谦虚了，您可是方老先生最器重的侄子，一般人比不了，怎么能算是当牛做马呢？」

    「怎么不算呢？」方文斌眼底精光一闪，「这集团姓辛又不姓方，我们吶，无非是高级打工人罢了。」

    林见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方文斌见状眉毛一抬，「林秘书果然是个通透的人。」

    林见山笑笑，又嘆了口气：「出来打工赚钱混口饭吃而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方文斌也笑：「林秘书，我今天特地约你在这儿，是什么意思，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林见山露出困惑表情，摇摇头：「抱歉，我还真猜不到。」

    方文斌哈哈大笑，伸手点了点他，「你啊你……早前我怎么就没发现，林秘书这么招人喜欢呢？」

    他话音落，扭脸看向门口方向，「进来吧。」

    包厢的仿古木质门又被拉开，先前那位女茶道师走进来，后面还跟了两个，皆是螓首蛾眉，素色衣裙，妆容清丽脱俗。

    领头的女茶道师挨着方文斌施施然盘腿坐下，后进来那两位则一左一右在林见山旁边落座。

    「快，给这位林先生沏一壶新茶。」

    俩女孩轻声细语地应了声好的。

    这场面是个成年男的都看出来怎么回事，林见山终于无法忍受，蹭地站起身，皱眉道：「方总这是干什么？」

    方文斌哟呵一声，笑得不怀好意：「看不出来林秘书这么正派，放心好了，这地方隐秘性很好，今天咱俩在这儿的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她们也都是签了协议的，嘴严得很。男人嘛，有点那方面的需求不是很正常，平时工作那么忙，该放松就要放松……」

    来之前林见山怎么也没料到，方文斌这人的行事做派如此下三滥，都能使出色诱这招妄图将他笼络，这茶舍是个高级会所，能进来的都是有身份的，没想到还做这样的生意，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了。

    思及此，林见山一刻都不想久留：「方总，恕我无福消受。」

    方文斌满脸堆起的笑意敛去，表情冷了下来，「我没听错吧？林秘书，你这是不打算跟老哥哥我好了？」

    林见山被他如此肉麻的话激出一身鸡皮疙瘩，撂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转身朝门口走去。

    「林秘书。」方文斌从后面叫住他，语气阴沉：「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见山手搭在门把上，头也不回地说：「抱歉，我酒量不好，什么都不吃。」

    从包厢出来，林见山疾步穿过连廊，往茶舍西面的露天停车场走去。

    他出来赴约的时候正值半下午，跟方文斌浪费了半天时间，这会儿已是傍晚，天色将暗未暗，道旁路灯还没来得及开，他凭藉记忆力找到自己车停的位置，拉开门坐进去，这才长长地唿出一口气，感觉郁堵的肺部终于通畅了些许。

    早知道就不来了，原以为能再从方文斌嘴里套些话，却低估了对方的无耻和下限，硬生生被噁心到不说，还把梁子彻底结下了。

    听方文斌最后那个意思，自己没能被笼络，势必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了，他这下算是打草惊蛇，还好之前话里话外都把调查帐目的由头往辛悦身上引，也不知对方信了几分。

    林见山坐在车里整理了一会儿思路，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刺耳异响，像是什么钢管之类的东西拖在地上一路摩擦出哗啦声，朝这边越来越近。

    他抬头，隔着昏芒夜色，看见不远处一伙人气势汹汹而来，个个手上都抄了傢伙，打头的那位率先看到亮起的车头灯，伸手往这边一指，林见山看清他的嘴型在说：「在那儿！」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进入完结倒计时啦，宝子们喜欢的话不要吝啬多多评论好不好~~鞠躬！~

    第100章 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

    林见山心头一凛，这会儿再想下车已经来不及，且不说他对这里本就不太熟悉，对方人多势众，跑不跑得脱还是个问题，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车门上锁，坐在里面按兵不动。

    那伙人靠近将车团团围住，林见山本以为对方会先自报家门，或者挑衅几句，结果全然不是，打头那位身材魁梧，一脸凶神恶煞的戾气，二话没说直接挥起手里的钢管重重砸在了引擎盖上。

    砰地一声巨响，直击天灵盖，连带着车身都震了震，林见山吓了一大跳，握着方向盘面色微微发白，分秒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他隔着车窗扬声问，虽然已经隐约猜出是谁指使，却属实没料到对方这么快就出后招。

    领头那位魁梧男砸完车，阴沉着脸用钢管直指车内的林见山：「我数三二一，你他妈给老子滚下来。」

    「光天化日，你们这样公然砸车闹事，是犯法的。」

    魁梧男嘲弄一笑，往地上啐了口痰，道：「不下来是吧？那你这车别想要了。」

    话音落，他竟再一次挥起钢管，赫然砸向了前挡风玻璃。

    林见山瞳孔勐缩，电光石火间，抱头弯腰俯身躲避，与此同时，脑袋上方又炸开巨响，震耳欲聋，伴随着外头那些人的欢唿叫好，车身也再次剧烈震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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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时才真的有点怕了，对方看起来完全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正常人跟疯子遇上，只有吃亏的份儿。

    深唿吸一口气，林见山猫着腰藏好身体，慢慢从中控置物架上摸出手机准备报警。

    耳边又是几下连环重击声，短短数秒钟，副驾的车窗竟然硬生生被那伙人砸开，一只胳膊从玻璃窟窿里伸进来，强行扭开了车门。

    「靠，这小子果然在报警！」

    「把他给我揪出来！」

    电话还未拨出，手机就被一把夺走，林见山只来得及在心里暗道一声完了，驾驶座车门也让那伙人暴力破开，他被架着胳膊从车里拽出去，下一秒肚子上就挨了重重一脚。

    剧痛蔓延开来，林见山顿时双眼发黑冷汗涔涔，他从小就不是那种过分调皮捣蛋的孩子，跟人打架斗殴这种事更是绝无仅有，生平头一次挨打，遇到的还是几个疑似亡命徒。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好在这伙人狠话放得猖狂，真把他从车里薅出来，也就只赏了一脚便偃旗息鼓，先后松开了他。

    林见山踉跄着后退两步，靠着车身才勉力站稳。

    「小子，」魁梧男将钢管一头抵在林见山肩膀上，眼神阴戾：「知道什么叫太岁头上动土么，你得罪了我们老闆，这次只是警告，识相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林见山咬紧后槽牙，忍着痛开了口：「……是方文斌让你们来的？」

    魁梧男笑了笑：「我可不认识什么方文斌圆文斌的，你得罪了谁，自己心里清楚。」

    「抱歉，我不太清楚。」

    「呵……」魁梧男逼近一步，用手背拍了拍林见山的脸，「你小子看着文文弱弱的，居然还是个硬骨头。」他说着又把钢管举起来当着林见山的面抡了抡，「那你觉得，是这傢伙硬，还是你的骨头硬？」

    即便因为之前对方的种种疯狂行径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话的林见山还是心下一跳，一张脸迅速褪去血色，但并不想在这伙人面前露怯。

    「不管是谁派你们来的，那人一定不想把事情闹大，你们拿钱办事，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魁梧男不以为然地发出一声嗤笑：「威胁我？够有种的啊，不过你放心，老子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别人花钱给你买教训，不伤筋动骨怎么算教训？」

    看来今天这顿打无论如何是免不了了，林见山认命地闭了闭眼睛，终于有点后悔掉以轻心赴了方文斌的约，是他低估了对方下狠手的程度。

    「大哥，这小子手机响了。」旁边一人突然道，就是刚刚扑过来从他手里夺过手机的那位。

    「挂了。」魁梧男头也不回地说。

    那人依言照办，结果刚挂断没两秒，来电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大哥……这……」那人跟拿个烫手山芋似地把手机递到魁梧男面前，很是为难。

    林见山渐渐瞧出端倪，这些人里除了魁梧男，剩下几个都还挺怕事的，他或许可以利用这点来拖一拖时间，等一有人出现就唿救。

    魁梧男扫了眼手机屏幕，表情蓦地定住，继而带着几分将信将疑的揣测和探究看向林见山，明显忌惮了起来。

    离得远，林见山看不清手机屏幕，但却有种笃定的直觉，是辛衍打来的。

    他给辛衍的号码备註就是对方大名，这伙人如果是方文斌养的打手，不会不知道b城辛家现任家主姓甚名谁，隔着屏幕都能起到震慑作用，也算是辛衍的本事。

    电话因为许久没被接起自动挂断，魁梧男嚣张的气焰却消了大半，盯着林见山迟疑地张了张嘴，「你——」

    却在这时，一道人影犹如离弦之箭从远处风驰电掣而来，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身上，这一下太过突然，魁梧男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趔趄着栽倒在地，关节磕在水泥地上响声清脆，听着都疼。

    他一声惨叫，旋即抽着气怒骂：「——我草，他妈谁？」

    旁边围观的小弟们也都一动不动地定住了，眼睁睁看着那人转身走向林见山，原本杀气腾腾的脸换上紧张神色：「林哥，你怎么样？」

    看清面前人的脸，林见山一时愣住，「王尧？」

    「——小尧。」

    几乎同一时间，远处也响起一道唿唤。

    周晟礼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像是随行保镖之类的，个个人高马大身材健硕，相比之下，魁梧男的体格就有点不够看了。

    先前那伙人见形势不妙，立马四下奔逃作鸟兽散。

    周晟礼沖他们离开的方向一抬下巴，面容冷峻：「都给我抓了。」

    几名保镖显然训练有素，甫一得令，动作迅捷地追了上去。

    周家虽然不比辛家声名煊赫排在b城权贵圈子里的第一梯队，但手下保镖制服几个方文斌之流养的小喽啰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在绝对力量的悬殊下，堪称老鹰捉小鸡般简单。

    魁梧男因为被踹了一脚行动稍稍滞后，率先被擒，保镖大哥直接反剪双手屈膝压住上半身，摁他脑袋在水泥地上，令其丝毫动弹不得。

    林见山靠着车身，这会儿慢慢有点缓过来了，虽然腹部挨了一下还会随着唿吸节奏扯着疼，他喘了口气，对王尧道：「谢谢……」

    王尧盯着他因为忍痛而褪去血色的脸和额头细密的冷汗，嘴唇翕动着，想说的话终究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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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晟礼走过来，打破俩人之间略显微妙的气氛，问林见山：「你还好吧？」

    「没事儿。」

    周晟礼觑了眼他身后被砸得稀烂的车，皱皱眉：「你这是得罪谁了？下这么狠的手。」

    「私人恩怨。」林见山不想展开多说，想了想又叮嘱：「这事先别告诉辛衍。」

    周晟礼讶异抬眉：「怎么，怕他担心啊？」

    林见山坦然道：「嗯，怕他担心。」

    周晟礼失笑摇头，朝旁边一努嘴：「那这些人你想怎么处置？」

    林见山扫一眼那群不久前还气焰嚣张的那群混混打手，此刻全都被摁在地上鬼哭狼嚎，这些人不过是拿钱办事，冤有头债有主，算帐还是要找方文斌，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于是淡淡道：「打一顿，放了吧。」

    周晟礼笑了笑，朝领头的保镖递去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让其余人跟拎小鸡崽儿似地拎着那群混混到别处打去了，大概是不想脏了自家老闆的眼。

    王尧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什么物件，看了看递过来，「林哥，这是你的手机？」

    林见山伸手接过，方才混乱中手机摔在地上，屏幕已经碎得四分五裂，好在还能用。

    「谢了。」他缓过神来，问那俩人：「你们怎么在这儿？」

    周晟礼道：「约了客户谈项目，对方老闆是个上了岁数的日本老头，惯会附庸风雅，点名要来这里。」

    林见山想起方文斌包厢里的那三位茶道师，附庸风雅？恐怕不尽然。

    但别人的事他也没兴趣置喙，点点头道：「那你们去忙吧，正事要紧，我也准备走了。」

    「你车都成这样了，还怎么走？」周晟礼问。

    林见山一句我打车还未说出口，就被旁边王尧抢了白，目光赤诚地看过来：「让我送你吧，林哥。」

    他一时语塞，拒绝显得矫情，不拒绝，他又实在不知道俩人单独待在一起时要跟对方聊什么，有句话辛衍确实没说错，王尧太像几年前的他，示好也示得汹涌且热烈，让人难以招架，可他也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

    林见山这辈子，也就只会对辛衍怦然心动而已。

    看出他的顾虑和迟疑，王尧笑了一下，说：「林哥，你别误会，我只是不太放心让你这样子离开。」

    周晟礼出来打圆场：「就让小尧送你吧，别说他了，我也不放心让你这样子走，万一路上再出什么事，估计辛衍要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他也是信口胡诌地调侃，林见山拗不过他俩，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临走前，王尧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林见山被砸坏的车子前脸拍了张照片。

    「帮你留个证据，」他笑着这样对林见山说：「日后好找人算帐。」

    可林见山不知道的是，当晚王尧将他安全送回辛宅后，转头就把这张照片发到了远在s城的辛衍手机上。

    还额外附上了一句话：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

    第101章 「江山美人我都要」

    辛远为在icu躺到第三天傍晚转回普通病房，终于醒过来一阵儿，但也只是短暂的意识清明，辛衍守在病床前陪他聊了会儿天，过程中绝口未提病情恶化的程度以及要孩子的事，叔侄俩心照不宣，大概都不想把气氛搞僵。

    辛悦是晚上过来的，她到的时候，辛远为刚又睡下，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精气神儿耗尽再一次陷入昏迷。其实不用医生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用一个词来形容，是早就灯尽油枯了。

    「你这两天一直在医院守着，也该累了，回去休息吧，今晚换我来。」

    辛衍点点头，起身去病房套间的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后闻见一阵饭菜香，刘叔正往小客厅茶几上摆餐盒。

    「先过来吃点东西。」辛悦坐在旁边沙发上，架着二郎腿，膝盖上放了只平板，正在看报表。

    辛衍走过去在她对面沙发落座，扫了眼满桌用一次性餐盒装着的菜：「你从酒店带来的？」

    「对。」辛悦头也不抬地回：「比不上家里厨师做的，但条件有限，这种时候你就别挑食了。」

    辛衍挑食的黑歷史可以追溯到十岁之前，算是年幼的他试图博取关注的一种手段，后来发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父亲那里分来更多注意力，便也就不再做些徒劳无功的傻事了。

    所以多年以后面对辛悦有心无意的调侃，他也能淡然处之，接过刘叔递来的筷子开始吃饭。

    辛悦看了会财报，关掉平板放到一边，突然开口问：「你最近在查方文斌？」

    辛衍夹菜的动作一顿，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方文斌这几年是越发猖狂了，当年爸爸顾及方叔叔的面子，对他搞的那些小动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成想反把他的胃口养大了，简直是条餵不熟的白眼狼。」辛悦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颇有些感慨道：「方文斌个人犯的错，最好不要归咎到方叔叔身上，他一把年纪了，还在为集团劳心劳力，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辛衍漫不经心道：「是为了集团劳心劳力，还是为自己侄子劳心劳力，都还两说呢。」

    辛悦也知道自己这时候出来说这个，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但方轻鸿这个长辈之于她的重要性，相当于辛远为之于辛衍，当年老辛董还在世的时候，辛悦从国外学成归来，二十郎当岁就坐上集团副总裁的位置，难免有董事会里的老人欺她年纪尚轻又是女流之辈，明里暗里都想压她一头，是方轻鸿力排众议，多年来也都对她的任何举措都鼎力支持甚至悉心栽培，于辛悦而言，是亦师亦友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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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叔叔一直都对我很好，他的为人我信得过，方文斌做的那些事，他如果知情，一定是最痛心的。」

    「感情用事。」

    辛悦掀眸觑了辛衍一眼，「你不感情用事，能在大伯面前说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话来？」

    「我可没那么说过。」辛衍道：「江山美人我都要，而且也要着了，眼见为实，事实胜于雄辩。」

    一时安静下来，停顿了良久，辛悦才突然又说：「你动方文斌可以，不要牵扯到方叔叔，这是我的意见和底线，不是只有你的感情才叫感情。」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辛大小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辛衍不无讥讽道。

    辛悦笑了笑，但眼神却是认真而又郑重的，「辛衍，我从来没求你什么，这次就破个例，希望你收拾方文斌的时候，能放过方叔叔一马。」

    辛悦是真心实意为方轻鸿求情的，从一周前她得到消息辛衍正在查方文斌经手的那些帐目起，就料到会有人要倒霉，但她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辛衍从医院离开的半路上，收到了王尧发来的消息。

    原本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的方文斌，就这样把自己给作死了。

    林见山到家后，万幸老人小孩都已经睡下了，管家却被他的惨状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林见山扯了个谎说是车子半路被人追尾，对方司机不讲道理，直接动起手来，好在王尧路过帮忙解了围，这是回来路上俩人提前串好的「供词」。

    管家一边感慨现在的人真是戾气越来越重，一边说要叫家庭医生上门给林见山检查身体，被他拒绝了。

    先回房把脏衣服换掉洗了个澡，又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腹部被踹出的淤痕，林见山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很明显，估摸着辛衍从s城回来前应该能完全消掉，这样他也不用编藉口跟对方解释自己是怎么受的伤。

    从浴室出来，听到放在床尾凳上的手机在响，他走过去拿起来，透过屏幕裂痕看清来电提示居然是方文斌，着实怔了怔。

    也不知那群人在挨了周晟礼保镖的一顿打后是怎么回去復命的，方文斌这个点打过来，是趁机耀武扬威，还是换种方式继续跟他谈判，林见山这样揣测着，接通了电话。

    结果全然不是，电话那头，方文斌的语气慌张又惶恐，战战兢兢的样子跟几个小时前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林秘书，求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今天这事都是误会，纯属误会，我不过请您喝杯茶聊聊天而已，没想得罪您，也不敢得罪，那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我已经让人统统给绑了，任由林秘书处置。」

    林见山颇为意外，旋即想到可能他的那群小喽啰认出了是周家的公子出手相助，回去交待了什么，才让方文斌如此紧张忐忑，不过再一想，周晟礼真有这么大面子么？

    林见山思忖的当口儿，方文斌看他一直不出声，更加诚惶诚恐起来，低声下气地叫了几声林秘书，听着跟喊祖宗的口吻没什么区别。

    「方总这样，倒让我不适应了。」林见山终于开口缓缓地说：「今晚这事不管是不是误会，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是既定的事实，你我之间的恩怨，没必要牵扯别人，况且还是几个拿钱办事的，有主的疯狗咬了人，责任当然是要归咎到主人身上，你说对吗？」

    方文斌一听，更加慌了神：「我——」

    「方总，」林见山打断他，「太晚了，我该休息了，有什么事我们直接公司说吧。」

    挂断电话，他直接将方文斌的号码拉黑，唿出一口气，走到床边坐下。

    这个点了，不知道辛衍还在不在医院，辛远为的情况又如何了，那会儿电话打过来他没接成，对方会不会担心呢？

    这样想着，林见山还是没能忍住，给辛衍拨了个电话过去，铃声刚响起那边就接了，声音一听果然有些疲惫。

    「喂，林哥？」

    「还没睡？」林见山靠着床头，掀开双人被盖在身上，语气不自觉变得轻柔。

    「没呢。」辛衍道，他声线隔着电流显得格外低缓磁性，但很温柔，「我那会儿打你电话，你一直没接，在忙么？」

    林见山编谎话道：「我晚上跟客户吃饭，没注意看手机。」

    「这样啊，哪家的客户？」

    「还在初期的洽谈阶段，辛悦总不让对外泄露。」

    辛衍笑了一声，「好，不说就不说。」他话锋一转，道：「林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你说。」

    「我大伯的病情很不乐观，按照医生的说法，也就还有一个多月了。」

    林见山愣住：「……怎么会这么严重？」

    辛衍：「你跟我刚听到这消息时的反应一样，不过我现在已经想通了，人这辈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伯一直到病情恶化到瞒不下去的地步，才肯让我们知晓，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眼下我还离不开s城，得在大伯身边陪他走完最后这段日子。」

    林见山听他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沉重的事，一颗心也跟着沉了沉，只是这样以来，他们这段时间都要分居两地了，那会儿他还担心腹部淤痕被辛衍发现，看来完全没必要担心了。

    「嗯。」

    辛衍接着道：「我想把你跟叔叔阿姨还有安安都接过来，反正大伯这边有住的地方，房子又大又空，这么多年都是他一个人住，最后的日子身边多点人陪伴，热闹些，他也能开心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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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见山没想到辛衍是这么打算的，一时间愣住，犹豫着道：「可这样会不会……」

    「不会。」辛衍知道他顾虑什么，安抚道：「我大伯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凡事也都看开了，再说他又不是没见过你，对你其实是很欣赏的，所以别担心，你只管来就是了，其他的都交给我，好不好，林哥？你要是没意见，我明天就安排人去接你们。」

    林见山默了默，说：「我倒没什么问题，你也不用特地安排人来接，我待会儿就看看机票，正好我爸妈也就当年从我上大学的时候去过一次s城，一直心心念念想再去看看。」

    辛衍终于又笑了，「行，那你买好机票把航班号发我，我去机场接你。」

    「那，明天见。」

    「明天见。」辛衍说完，又叫住他：「林哥。」

    「嗯？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突然领悟到一件事。」

    「什么事？」

    「心爱的人，还是放在身边照顾是最好。」

    林见山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感慨弄得云里雾里，但一想到辛衍那边的情况，估计也是最近被大伯的病影响到了情绪，还安慰他：「你早点睡，别胡思乱想，晚安。」

    「好，晚安。」

    挂了电话，辛衍从沙发上直起身，表情一瞬间沉冷下来，他面前放着一台工作中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在线会议的界面，与会人员有苏峤魏凯以及财务总监程乐一干人等，他们被远在s城的顶头上司从酒桌上饭局中温柔乡里一个电话薅过来连夜加班，调查整理方文斌经手过的所有帐目存在纰漏的证据。

    这群人一边整理一边抹汗，都看得出来，小辛董这是下定决心要彻底摁死方文斌了。

    【作者有话说】

    辛衍回復王尧：谢谢提醒，已经把老婆接到身边照顾了。

    第102章 「那是辛衍的选择。」

    林见山带着林父林母以及安安小朋友，一行四个人，赶早班机出发去s城，时间匆忙，多少有些仓促。

    安安五点多钟就被从被窝里莫名其妙地抱出来，起床气很大，谁跟他说话都不理，飞机上睡了一路，睁开眼睛就已经落地s城，全然忘了自己还在生气，扒着舷窗朝外头看，问林见山：「爸爸，这是哪里？」

    「s城，是爸爸读大学的地方。」林见山一边给他解安全带一边耐心回答：「辛衍的大伯住在这里，我们这次就是来看望他的。」

    「辛衍的大伯怎么了？我们为什么要来看望他？」

    「他生病了。」

    林见山想了想，揉着安安的脑袋叮嘱：「待会儿见了辛衍，不要乱说话。」

    安安对自己被低估了情商感到很不服气，环抱起小胳膊傲娇地哼了一声。

    来接他们的车在机场停车场等候多时，是辆七座的商务，司机迎上来帮忙搬行李，辛衍先跟林父林母打了招唿，又绅士地拉开后座门先请两位长辈上了车。

    转过身手臂一抬揽住林见山，像个大型犬撒娇似地靠了过来，下巴垫在他肩上，埋头蹭着他颈窝。

    林见山原本还怕被亲爹亲妈瞧见他们这样不好，可看辛衍这副样子又于心不忍，抬手一下下轻抚着他后背，低声问：「怎么了？」

    「想你了。」耳边响起瓮声瓮气的回答，听起来还有三分委屈和七分闷闷不乐。

    「我这不是来了吗？」圈着自己身体的臂膀缓缓收紧，林见山被箍得有点喘不过气，又要顾及他的情绪，只能耐心哄：「好了，你先放开我。」

    话音落，辛衍就感觉膝盖被股力道使劲一推，原来是安安钻进两人腿间，一边试图用自己的小身板把自己挤开，一边仰起头兇巴巴地瞪着他。

    啧了一声，辛衍松开胳膊，腾出手来以牙还牙地用力揉了下他脑袋，很是不爽道：「小屁孩。」

    车子沿着机场高速往市区行进，路上，林见山问辛衍：「要先去医院看望辛老先生吗？」

    「不用，医院兵荒马乱的，你还带着老人小孩，就别折腾了。」辛衍操着平静口吻道：「我打算等过两天情况稳定就接大伯出院，他也不想最后的日子在病房里度过。」

    林见山默了默，抓过他的手十指交叉用力攥紧，辛衍偏过头来，静谧的车内空间，俩人的视线近在咫尺地交融，谁也没出声，最后是辛衍勾起嘴角，很温柔地朝他笑了一下。

    抵达s城的次日，林见山还是觉得应该去医院探望一下辛老先生，且不说他之前也算是受过对方长辈式的提点，如今拖家带口登堂入室地住在别人家里，更不能失了礼数。

    辛衍倒没意见，甚至还提出：「要不把小屁孩也带上吧，他话多，正好用来活跃气氛。」

    安安全然不知自己被当成了工具人来使用，林见山给他换好衣服抱上车一起出门的时候，还很兴高采烈。

    到了医院，辛悦也在，瞧见他们两大一小从病房外走进来，抱臂挑眉：「嚯，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啊这是。」

    林见山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她调侃的心理准备，进了门，波澜不惊地喊了声辛总。

    安安之前见过辛悦，对她的印象就是长得很好看但却感觉很兇的阿姨，出于礼貌，也跟着奶声奶气地打招唿：「姨姨好。」

    「不对啊，」辛悦道：「按照你俩现在的关系，这孩子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姑姑吗？」

    她果然聪明，俨然猜到了辛衍带安安过来见辛远为的目的，边说这话，边朝弟弟递去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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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衍泰然自若道：「想让这孩子喊你姑姑，也要拿出诚意才行。」

    辛悦但笑不语，耸了耸肩从沙发上起身，道：「大伯今天精神还不错，早上起来喝了点粥，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家，看来是真待不住了，这会儿刚睡下。」说着朝里间努了努嘴：「你们去吧，我找下医生。」

    林见山在旁边听两人一来一回地对话，由衷觉得辛家姐弟俩的关系似乎开始有所缓和，却是因着辛老先生的这场病，也难免叫人唏嘘。

    上次见到辛老先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在林见山的印象中，对方是个温和儒雅又不失上位者威严的长辈，而此时此刻躺在病床上枯瘦如柴双颊凹陷，被病魔摧残得面目全非的小老头，实在让他不敢辨认。

    癌症晚期，癌细胞扩散至全身，辛远为睡也睡不安稳，没一会儿就又被疼醒了，从嗓子眼里挤出嘶哑虚弱的呻吟，睁开空茫浑浊的双眼。

    辛衍俯下身来，喊了声大伯，拿准备好的热毛巾动作娴熟地给他擦了擦脸。

    一眼看到床尾处凳子上坐着个小男孩，瞪着黑白分明圆熘熘的大眼睛跟自己对视，辛远为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剧烈咳嗽两声，带起粗重的喘息，颤巍巍指过去问：「这孩子是？」

    「他叫安安。」辛衍回答，但并不多做解释，林见山这会儿又刚好出去了，病房内只剩下一大一小在，安安眨巴着大眼睛，很是上道地卖起萌来：「爷爷好。」

    这画面打得辛远为措手不及，眼神不由柔和下来，连声应道：「哎，好……你走近些，让爷爷看看。」

    安安听话地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床边。

    辛远为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脑袋，问：「几岁了？」

    「快四岁了。」

    辛远为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辛衍，又看回安安，「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辛衍接过腔，平铺直述的语气：「这孩子就是我以后的接班人，我会像大伯培养我那样好好培养他的，这下您可以放心了。」

    辛远为听出话外音，胸口起伏，边费力唿吸边逼问：「他到底是谁？」

    「他是林见山的孩子，」辛衍不紧不慢道：「当然，我也会把他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你……」辛远为瞳孔一震，嘴角肌肉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伯，」辛衍温声道：「这孩子聪明伶俐，是个好苗子，等过两天您出了院回到家，爷孙俩多相处相处，您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辛远为认命地闭了闭眼睛，方才第一眼看到安安时因为激动而聚拢的精神又一点点泄掉，良久，才捡回一丝力气道：「你这辈子……就是铁了心，要跟那个林见山在一起了？」

    「大伯，我一直把您当成比亲生父亲还重要的长辈角色，从小敬您爱您，对于自己的人生大事，我也希望能像其他人那样，得到来自长辈的祝福。」

    辛衍眼神温柔而坚定：「所以，大伯，您能祝福我吗？」

    「咳咳咳……」辛远为又被激起一阵剧烈咳嗽，辛衍拍着后背帮他顺气，然后端来温水，餵他喝了两口，完事又给擦了擦嘴，堪称细緻入微。

    辛远为慢慢平復下来，胸腔扯出破风箱般的唿哧喘息声，许久，才缓缓道：「你们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辛衍显然不放心，放软语气叫了他一声：「大伯。」

    「出去。」

    辛衍知道自己这下做得确实过分，简直是在趁人之危，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好，那我待会儿再进来，您如果身上疼得厉害，就按铃叫护士。」

    辛远为朝另一边侧过脸去，一时半会儿不太想搭理他。

    安安被辛衍牵着手往外走，半道却突然转身折返回来，跑回病床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乐高小人，抓过辛远为的手，强行塞进他掌心，认真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动画角色，叫擎天柱，送给爷爷，有它陪着，爷爷睡觉的时候就不会痛了。」

    童言稚语最是抚人心，辛远为动了动嘴唇，最后也只得长嘆一口气，感慨：「你这小娃儿，还真是聪慧过人。」

    安安沖他天真无邪地笑了一下，扭头跑开了。

    出了病房，辛衍放下牵着安安的手，对他道：「表现不错。」

    安安撇了撇嘴，昂起下巴小大人似地说：「我才不要当你的接班人。」

    「你爱当不当。」辛衍凉飕飕道：「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爸爸，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俩人一扫方才在辛远为面前父慈子孝般的温馨，「还有，刚刚在里面说的那些话，别让你爸爸知道。」

    「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辛衍完全拿出跟成年人交涉的方式，「你不是不想去幼儿园跟一群弱智同龄人待在一起吗，你答应我保守秘密，我就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安安眼睛一亮，「真的？」

    林见山接了个电话回来，半路上遇到刚去找过医生询问情况的辛悦，又被她叫住。

    「借一步说话？」

    林见山在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辛悦会找自己聊些什么，除了工作上的事，也就剩下关于辛衍的了。

    两人从住院部大楼下来，走到后花园的一处凉亭，也就是上回辛家姐弟跟贺准闲聊的地方。

    辛悦照旧点燃了一根烟，看得出她上午在病房待着憋了挺久，勐吸了两三口后，才开启话题：「辛衍跟你说了没有，关于大伯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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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林见山点了点头，但直觉辛悦并不单单想跟自己聊这个。

    「辛衍从小就跟大伯最亲，也最听他的话，我记得那时候他在国外念书，每逢假期都要回国去大伯家小住几日，连亲爹亲姐都没见这么勤过。说他叛逆，但从小到大，大伯不让做的事，他也都一一照办，大伯鼓励他做的事，就全力以赴放手一搏。大伯这辈子无儿无女，辛衍由他手把手培养，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林见山听得出她是在铺垫着什么，静静等待下文，并未接茬儿。

    「不过临了临了，辛衍还是违逆了大伯，」辛悦夹着烟转头看过来，「在关于你的事上。」

    林见山惯性思维，本能地觉得辛悦是怀着某种目的跟自己聊这个，如果是想增加他的负罪感，那完全是无用功。

    两个同性选择了彼此，双方都要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辛衍付出了多少，他亦然，谁也不曾亏欠谁，地位或可分高低，但在这份感情里，他们向来平等。

    「那是辛衍的选择。」林见山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他神态平静淡然，不卑不亢：「如果要因此付出一些代价，没关系，我会跟他一起面对。」

    一片烟雾缭绕中，辛悦笑了，「林见山，我这辈子很少佩服人，你算其中一个。」

    「不胜荣幸。」

    「哦对了，你儿子挺可爱的，大伯想抱孙子，辛衍就给他领回来一个现成的，也算是了却老人家的夙愿了。」

    林见山心头一震，「什么？」

    「看来他没告诉你啊。」辛悦嘬了口烟，慢条斯理道：「大伯逼辛衍要个孩子，他坚决不同意，那天我问他，他说，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她哼笑一声，听不出褒贬：「这小子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呢。」

    第103章 我就是要跟他过一辈子

    辛老先生出院那天，一贯空旷冷清的辛家别墅难得热闹起来。

    一大早林母就拉着林父去厨房忙活，这二老大半辈子虽过得清贫，但还是很有骨气且讲体面的，总觉得在别人家里白吃白住不太安生，一定要干点活出点力才行。

    管家刘叔原本还觉得这样会怠慢了客人，在尝了一口林母炸的金黄酥脆的藕盒后，竖起大拇指连连赞嘆。

    林父对妻子的厨艺征服了有钱人家的胃感到与有荣焉，连打下手都卖力了许多。

    安安一反常态地活泼，撒欢儿似地楼上楼下到处跑，林见山怕他摔了，从书房出来追在后面喊着让他消停一会儿。

    林母从厨房探出上半身，边笑边说：「别管他了，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你快来帮妈尝尝刚熬的粥味道怎么样，给辛衍他大伯准备的，可不能让人家觉得难吃。」

    上午十点半多，辛家姐弟从医院接回了辛老先生，他坐在轮椅里被推进门，因为化疗头髮早就全部掉光，原本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眸也失了神采，眼窝凹陷，生出骇人老态来，一身瘦骨嶙峋的样子看得林母都不敢说话了。

    林见山也有些紧张忐忑，前天去医院探望，辛远为基本上都处于昏睡状态，他也没能跟对方说上话，枉他那日在辛悦面前如何不卑不亢振振有词，此刻双脚却也仿佛被失了咒般钉在原地不敢上前。

    安安扑了过去，一口小奶音掷地有声地喊：「爷爷！」

    辛远为表情十分微妙，但还是拉了拉他的小手，继而抬头看向几步之外的青年，面沉如水地叫他：「林先生。」

    辛衍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把人带到辛远为面前，唇角漾着明快笑意。

    「大伯，还记得几年前我带林哥来家里借宿时，你问过我他的身份吗。」

    林见山被抓着的手突然神经质地瑟缩一下，又让辛衍更紧地攥住。

    「今天，我想再重新介绍一次，他叫林见山，是要和我共度一生的伴侣，我爱他，一如他爱我，哪怕没有一纸婚书，哪怕违背所谓的世俗，我就是要跟他过一辈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止不了。」

    刘叔第一反应是冲过去摁住辛远为的肩膀，虽然他也知道以自家老爷如今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做出从轮椅里站起来，冲过去给他那大逆不道的亲侄子一巴掌的，但防不住万一出现医学奇蹟呢？

    林父林母也被惊呆了，千言万语最后统统凝固成瞠目结舌的表情。

    辛悦一脸的嘆为观止，若非顾及大伯的面子，她都想当众鼓起掌来。

    空气凝滞了半分多钟后，屋外响起一阵汽笛声，是说好了要来做客的贺准唐纨一家。

    辛衍跟林见山二人一起出门相迎，迎面看见贺准一手拎着礼品盒，另一只手托臀稳稳抱着个小女孩，健步如飞地走在前面，那小女孩比安安大了两三岁，生得粉雕玉琢唇红齿白，跟个芭比娃娃似的。

    唐纨跟在后面上台阶，仿佛对此很不贊同：「你别惯着她，放下来让她自己走。」

    林见山几年前曾被下派到子公司铂曼任法务总监，跟贺准唐纨都是共事过的，也算老相识，笑着跟两位打招唿：「贺总，唐总，好久不见。」

    「在家里就别叫那么生分了，喊名字就行。」贺准很不客气地将手中礼盒递给辛衍拿着，换了边儿胳膊继续抱着唐弥。

    唐纨眉眼弯弯，「林律，好久不见。」

    林见山笑了一下，伸出手与他交握，「那你们也喊我名字吧。」

    将人迎进屋，林见山抬手唤来安安，跟他介绍：「这位唐弥小姐姐第一次来家里做客，你要把人招待好。」

 第168页

    安安愣了愣，大概没想到还有其他小朋友出现在这里，他本质上性格挺独的，虽然看起来待人彬彬有礼像个小绅士，但其实不太合群，属于单方面孤立别人那种，在幼儿园里别的小朋友们玩游戏，过家家，角色扮演，他向来嗤之以鼻，敬谢不敏。

    辛衍曾教过他一句话，勐兽独行牛羊成群，被他暗暗记在心里，奉为圭臬。

    贺准把唐弥放下来，后者从自己随身挎着的精緻小包里掏出一个什么物件，主动跑到安安身边，沖他甜甜笑道：「你好呀，安安，这是姐姐送给你的礼物。」

    安安居然被逼得退了两步，双手背在身后不肯接。

    几名大人不约而同噤声，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俩小人儿互动。

    示好被拒绝，唐弥毫不气馁，把礼物展示给他看，「这是我自己刻的印章，上面是安安的名字，还有一只小老虎，因为爸爸说，安安比我小三岁，是属虎的，你喜欢吗？我可以教你怎么刻。」

    安安抿了抿嘴，兴许觉得一直让女孩子举着东西不太好，勉为其难地伸手接了过来，纵了纵鼻子说：「谢谢你的礼物，但我不想学这个。」

    唐弥依旧甜甜地笑着，「没关系，那弟弟喜欢什么，我们可以一起玩。」

    半个多小时后，花园草坪前，安安一脸酷酷地操控着儿童无人机在房前屋后以及远处树林间轻松自如地穿梭。

    唐弥站在旁边非常捧场地蹦跳着鼓掌：「哇——安安好棒！你是我见过的最酷的男孩子！」

    午饭摆了丰盛的一桌，自从辛远为移居s城后，就从未有过这样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围桌用餐的时候了，刘叔感动得都有点想抹眼泪。

    辛悦提议开一瓶酒，得到了辛衍跟贺准的附议，破天荒头一回三个人居然能意见统一，然后两名男士就被辛悦指派去酒窖挑酒。

    林见山搬来宝宝椅，被安安拒绝了，说他要像大人一样坐在椅子上吃，奈何个头实在不够，还是唐弥出了主意，抱来几只坐垫给他垒高高，但安安的表情还是不太好，大概是觉得在女士面前丢了面子吧。

    辛远为吃上了林母精心熬制的肉糜粥，也不知是家里热闹氛围让他心情格外好，还是粥的味道确实不错，难得他吃完了一小碗粥没有呕吐。

    辛衍跟贺准挑了两支1985年的罗曼尼康帝，据说是辛远为的私藏，偷偷跑去厨房开了，倒进醒酒器里端上桌。

    林父也一起喝了一杯，林见山酒量完全遗传自他，所以饭吃到一半就晕乎了，被林母翻了好几个白眼。

    吃罢午饭，辛远为精神不济，窝在轮椅里就开始打盹儿，被刘叔推去房里休息，林父林母也有午睡的习惯，剩下几个小辈儿无所事事，最后不知谁提议说要打麻将，当即一行人转战棋牌室。

    林见山跟唐纨上次一起打麻将的情景还歷歷在目，促成那局牌的始作俑者辛悦，如今倒是一同坐在了牌桌上。

    一开始林见山没上场，站在旁边观战，在目睹了几次贺准默契十足地给唐纨餵牌之后，等他上场换下辛悦，开始暗戳戳地棒打鸳鸯。

    几次三番的，贺准都笑了，睨过来一眼说：「林律可以啊。」

    林见山也笑，「总不能看着你俩暗度陈仓欺负人不是？」

    在他的协助下，辛衍连着胡了几把，心情愉悦，拽过林见山堂而皇之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贺准啧了一声：「你俩真是够了。」

    唐纨浅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嘛。」

    辛衍更得意了，「听见没？」

    林见山猝不及防被偷袭，无端扰乱心神，下把就失了手，放炮让贺准胡了牌。

    「谢了，林律。」说完转头又对辛衍道：「别吃醋啊，牌是我胡的，人是你的。」

    林见山：「……」

    一场牌打到傍晚，贺准和唐纨因为还有别的事，带着唐弥先行告辞，辛悦晚上也有约，开着车出了门。

    晚饭一下子少了几个人，简单吃了吃，安安白天玩累了，体力消耗殆尽，还没下饭桌就困得开始打瞌睡，握着饭勺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林见山看得好气又好笑，忙抱他去洗澡，在浴室剥掉小衣服，发现他脖子上戴了枚帝王绿的翡翠观音吊坠，沉甸甸的，清澈透亮，种水很好。

    他吓一跳，忙问：「哪儿来的？」

    安安一边揉眼睛一边诚实道：「爷爷给的。」

    眼下这栋别墅里能被安安称作爷爷的，除了他爸就是辛远为老先生了。

    林见山捧着那枚翡翠吊坠，愣神了片刻，又给安安戴了回去，揉着他脑袋说：「既然是爷爷给你的，那就收好，千万别弄丢了。」

    安安困得睁不开眼，钻进林见山怀里哼哼唧唧：「知道了，爸爸，我想睡觉。」

    安顿好了小傢伙，林见山回到他跟辛衍的卧室，也就是几年前他因醉酒被对方带回大伯家借宿时，睡过一晚的那间卧房。

    没错，他一直到几天前才终于知道，原来当晚辛衍给他安排的并非什么客房，而是自己的卧室，自己的床。

    林见山进门的时候，辛衍正侧对着门口方向坐在起居室沙发上打电话，声音是他鲜少听到过的冷肃，像在冲着谁训话。

    厚重提花地毯隐去脚步声，他刻意顿住步子停在门口，却还是第一时间犹如心电感应般被辛衍觉察到了，手机举在耳侧，朝这边偏过脸来，两人视线交融的瞬间，他阴霾表情瞬间云销雨霁，勾起唇角笑出温柔神采。

 第169页

    林见山走过去，辛衍已经挂了电话，等他靠近，一把拽住胳膊，用了点蛮力将人扯进怀里，摁在腿上坐着。

    「别弄，」林见山捉住他轻车熟路从衣服下摆滑进腰肢作乱的手，边躲边道：「我有正事跟你说。」

    「不听……」辛衍蛮横又霸道地凑过来亲他，「不管是关于那个小屁孩的，还是公司的，我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听。」

    林见山一个「你」字的音节还未完全发出，眼前蓦地天旋地转，他被掐着腰摁在了沙发上，与此同时，贴着大腿根部外侧的西裤口袋位置带起酥麻震感，他手机响了，又随着躺倒的动作，滑出来掉在了地毯上。嗡嗡嗡——震动声外放出来，两个人同时看过去，屏幕来电提示上跳动着两个字——王尧。

    辛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伸手将手机捞起来，问：「这么晚了，他找你干什么？」

    林见山猜测应该是为了上回那事，当晚王尧送他回辛宅，第二天他就匆匆忙忙来了s城，之后也就忘了跟对方联繫。

    估计王尧现在打过来是想询问情况，这人做事周全，但又有点太周全了，其实没什么必要。

    「不知道，」林见山说：「挂了吧。」

    「这样不好吧。」辛衍眼神幽深：「人家特地挑这个时间打过来，万一真有要紧事呢？」

    他说完，直接划开接通，按下免提，贴心地将手机放在了面色微僵的林见山耳边。

    王尧清朗声线随即响起：「喂，林哥？」

    林见山与辛衍近距离对视，眼底情绪涌动，似乎生气了，抿着嘴不吱声。

    彼此唿出的气息在方寸间缠绕，手机听筒里，王尧的询问声慢慢虚化成仿佛老电影里沙沙的背景音。

    辛衍就这样举着手机，低头吻了下去。

    喘息渐而紊乱，带起令人脸红心跳的某种水声，手机咚地一下砸落在地毯，不知何时通话已经挂断。

    第104章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

    五月底，b城出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新闻，辛氏集团将自家董事方轻鸿的亲侄子，兼营运长方文斌告上法庭，说他涉嫌职务侵占，泄露商业机密等多重罪名，证据链齐全，很快就正式立案，警察直接冲进办公室将人拷走，据目击者描述，当时的方文斌面如土色四肢发软，被人架着膀子押上警车的模样，仿佛丧家之犬。

    出事后的第一场集团董事会，方轻鸿缺席，其实大家都猜到了，辛衍宣布结束休假回来主持大局，但因为大伯辛远为的病情，暂时只能在s城远程办公，重要事项皆由董秘苏峤传达。

    时间进入六月份，作为南方城市的s城，白天已经开始有了明显燥意，炫目阳光透过客厅大落地窗泼洒进来，安安盘腿坐在地毯上摆弄他的玩具汽车，旁边是坐在轮椅里打盹儿的辛远为。

    他现在已经是掰着指头过日子了，每天都在吃阿片类的镇痛药，副作用就是更加嗜睡吃不下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还有不到一周就要过端午节，林母一大早起来就去厨房忙活着包粽子，光馅料就准备了七八种，她是想张罗着弄得热闹隆重点，林家人都心地善良，何况辛远为的状况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个端午节，怕是他在这世上过的最后一个节日了。

    正式过节的前夕，林母连夜缝制好了十几个香包，第二天一早交给安安派发出去，整栋别墅人人有份，谁都没落下。

    辛悦头天回了趟b城，连夜赶回来过节，凌晨两点多才抵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打着哈欠从楼上慢悠悠晃下来，就见安安蹭地跳下沙发，跑过去把香包递给她。

    「这是什么？」辛悦捏在手里略带嫌弃地问。

    安安仰着小脑袋认真回答：「奶奶做的香包。」

    「给我这个干吗？」

    恰逢辛衍路过，轻飘飘递来一句：「阿姨给做的，大家都有，你也可以不要。」

    辛悦挑眉，将香包抛起又接住，道：「大家都有的，那我为什么不要？」

    言罢弯腰掐了掐安安的脸颊肉，「谢了，小不点儿。」

    安安眨了眨眼：「不用谢，姑姑。」

    「辛衍。」

    「干吗？」

    「要不你带这孩子去做下dna鑑定吧，我真怀疑他是你亲生的。」

    「少胡说八道，林哥又不能生。」

    「阿嚏——」正在书房陪父亲下棋的林见山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林父问。

    林见山揉了揉莫名发痒的鼻子，「没有……吧。」

    端午节过后的第三天，辛远为病情再度恶化，连夜又被送去了医院。

    治疗室外，林见山陪着辛家姐弟一起从夜半三更守到晨光熹微，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真到了这一刻，内心还是难以接受。

    门打开，医护人员鱼贯而出，林见山看着辛衍一个箭步冲上去，为首的主治医师摘下口罩，跟他说了句什么，摇了摇头，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病危通知书已下，辛远为终究还是要躺在医院病床上走完生命的最后一刻，即便他并不想，但起码那些仪器可以帮助他维持着体徵，让他得以说完想说的话。

    走进那间治疗室，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辛远为这辈子无儿无女，结髮妻子走在他之前，躺在病床上，脑海中过着走马灯，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第170页

    在深度昏迷了数个小时后，辛远为迴光返照般地醒了过来，辛悦和辛衍被叫到床前，这时候的他说话已经很费力了，断断续续，几句话，要喘上好一会儿。

    他对辛衍说：「我并不是因为……气你和林先生在一起，才把手里股权转给你姐姐的。」

    "……当年我跟你们父亲，外人都以为，我们俩会为了争夺家产斗个你死我活，可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做不来。"

    「从前你们父亲不看好辛衍，所以我帮他……现在辛悦势单力薄，我就把手里的股权给她。你们两个在我这儿，亲侄女和亲侄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大伯不想看你们其中任何一个受委屈，知道吗？」

    辛悦泪水无声地流了满脸，胡乱抹了抹，缓缓蹲下身扒着床沿埋头髮出一声哽咽。

    「好孩子，别哭。」辛远为拍了拍她发顶，又牵过辛衍的手，「……你们姐弟俩，以后好好地，相互扶持，大伯能给的都给了，以后再也帮不到你们，未来的路，就真的要靠你们自己了……」

    辛衍紧咬牙关眼眶通红，他知道大伯没讲完的话是什么，也知道对方在等待着自己许诺，于是点了点头，说：「好。」

    辛远为欣慰地蜷起眼角皱纹，缓了缓，又说：「行了……你们先出去吧，帮我把林先生叫进来。」

    林见山进去的时候，辛远为因为刚刚一番话耗费太多体力，又短暂地昏睡了过去，他索性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病房里充斥着仪器运作的滴答声，除此之外，其实是很安静的，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下，林见山又不可避免地想起，第一次见到辛远为的场景。

    当时的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面对那样一个威严持重，甚至有点不可一世的上位者，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毫无招架之力。

    辛远为一句话，就让他不得不放弃掉一份工作，虽然后来才知道，那是辛衍的主意。

    如今对方已在弥留之际，他想不出还会找自己聊什么，所以情不自禁往最坏的角度去猜，难不成是还想劝他离开辛衍？

    一阵咳嗽打断林见山的神游，他站起身，辛远为也朝这边缓缓扭过脸来。

    「来了。」

    辛远为朝他笑了笑，声音虚弱地问：「我是不是又睡着了？」

    林见山点点头。

    辛远为嘆了口气，移开视线看向天花板，缓缓开口：「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辛衍小时候……他那会儿性格孤僻乖戾，没什么玩伴儿，总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待着。」

    「……他爸送他去国外读书那年，他也才十二三岁，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漂洋过海背井离乡，我总放心不下，经常飞过去看他。那会儿他时常问我一个问题，爸爸是不是不喜欢他？我回答不上来，因为我也不知道。」

    「他念大学那几年，赶上我太太身体不好，我没办法两边兼顾，就减少了去看望他的频次，也是因为这个疏忽，导致他当时因为种族歧视的问题被校园霸凌，差点丢了性命。」

    林见山不由唿吸一滞。

    「……再后来，他毕业回国，即便念的是颇负盛名的公立常青藤，依旧得不到重视。他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也很争气，他朋友不多，几乎没有什么特别交心的，所以我当初见他第一次带你回家的时候，还挺惊讶的……可我却做了件错事。」

    辛远为说到这里停顿，艰难地唿吸了一阵，林见山能清楚听见他胸腔内发出尖利却又粗重的唿哧声。

    「是我利用了你，利用你的心善，将你列入计划中的一环，义无反顾为辛衍去卖命，当时的我……以为你们只是普通朋友，我甚至没有多大的把握，你真的会答应，就像我同样也没想到，辛衍会对你产生不同寻常的感情。」

    辛远为偏过头，对上林见山因为震惊微微睁大的双眼，「林先生，我知道，这声对不起，隔了许多年，现在说，已经太迟。但我没时间了……佛家讲因果，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你们现在这样，或许就是我当年亲手种下的因，结出来的果吧。」

    第105章 命运在最初写下结局

    六月二十五号上午十点多钟，辛远为在医院病床上永远停止了唿吸。

    他走得还算安详，自髮妻去世后，孑然生活了小半辈子，临终前辛家姐弟林见山还有安安都陪在身旁，倒也有三代同堂的感觉。

    工作人员过来装殓，辛悦在太平间外走廊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林见山从未见过她这样，被感染得心口发堵，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辛衍的反应相对要平静许多，只是将一切繁杂后事都揽过来亲力亲为，半点不假他人之手，所以显得很忙。

    遗体送往殡仪馆安置，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间，林见山不放心跟过去，看到辛衍撑着洗手台垂下脑袋站在那里，一向挺拔的嵴背颓然弯曲，一如初见时他在夜凉如水的台阶前独坐那般，扑面而来的孤独感。

    林见山走过去，手搭上他肩膀，轻声道：「辛衍？」

    他没有哭，但眼眶很红，缓缓抬起头来盯着面前凝着水珠的镜子，一开口，嗓音沙哑中透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林哥，我大伯走了……」

    林见山鼻子一酸，扳过身体双手一揽，按着脑袋将人紧紧抱住，「你还有我。」

    辛衍并未吭声，但林见山能清晰感觉到双臂下的身躯在压抑着一股巨大的悲伤，这悲伤足以将他那在外界看来似乎永远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一面彻底击垮，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来。

 第171页

    林见山像很多次安慰安安那样轻抚他的后背，听着耳旁抑制不住的哽咽声，感觉肩膀处的衣料一点一点被洇湿。

    三日后，追悼会在s城举办，前来弔唁的人很多，连自打侄子方文斌去世后始终闭门不出的方轻鸿也由儿子搀扶到场，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

    方轻鸿和辛远为算是同辈，虽然私交不多，但年纪越大越是看不得身边有同龄人去世，世界的大门正在朝他们那一代人关闭，曾经属于他们的舞台也换了新人登场，岁月流逝空悲嘆，转眼已是暮年。

    方文斌还在看守所关着，不少人猜测方轻鸿此番前来会为侄子求情，连林见山都是这样觉得的，结果他从头到尾关于那件事只字未提，就在最后离开时握住辛衍的手，万分惭愧地说了句：「对不住。」

    追悼会结束当晚，辛衍带着辛老先生的骨灰乘公务机返回b城安葬，墓园是早定好的，就葬在辛衍大伯母旁边，夫妻二人阴阳两隔了十数年，终于能够团聚。

    七日丧期一过，辛衍回去上班的头一件事就是召开集团董事会，方轻鸿也终于现身出席，会议上，他主动提出要引咎辞职，这事说突然也不突然，其他董事虽然念及旧情，但方文斌那事闹得确实不太好看，大家都是聪明人，眼看着方家已经不行了，明里暗里都要给小辛董撑腰表立场，纷纷投了贊同票。

    辛悦没有表态，她的意见，早在知道辛衍在调查方文斌之前就已经阐明，不希望方文斌做的错事影响到方轻鸿。

    可眼下这局面，要站出来持反对意见，显然是在跟全体董事作对。

    偌大的会议室内，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主位之上的辛衍，等待他的发话。

    这个刚经歷了丧亲之痛的年轻董事长，面色平静而淡然，缓缓开了口：「方叔叔，您这还有一年才退休，着什么急呢？」

    这话一出，让不少人始料未及，谁都看得出来当初辛衍整治方文斌时有多不留情面，而方文斌之所以能那么肆无忌惮，还不是仰仗着他方轻鸿在辛氏集团举足轻重的声望和地位。

    很多人甚至还想过，辛衍那一招不过杀鸡儆猴，为的就是拔出萝蔔带出泥，将方轻鸿从董事会踢出去，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旗帜鲜明的亲辛悦派。

    结果现在算怎么回事，小辛董脑子煳涂了么，不乘胜追击赶尽杀绝，反倒以德报怨了起来。

    有人立马站出来试图点醒他：「小辛董，您这是？」

    辛衍将拿在手里把玩的签字笔往桌上一搁，加重语气强调道：「我说，我不同意方叔叔引咎辞职的提议，既然你们都投了贊成票，那我就破个例，行使一下一票否决权吧。」

    散会后，辛衍走在前面率先出了会议室，辛悦跟上来，两人肩并肩往电梯口走，她道：「谢了。」

    辛衍单手插兜转头看她：「莫名其妙，谢我干什么？」

    辛悦不给这小子一点装腔作势的机会，直白道：「谢你放了方叔叔一马。」

    确实，引咎辞职跟正常退休，总归是不一样的两种概念，辛衍一句话，保住了方轻鸿的体面退场。

    「那你要这么说的话，光口头感谢还不够。」

    「那你还想要什么？」

    「你以后多给林秘书留点私人时间，下了班就别再打扰他了。」

    辛悦笑：「你不如把他调回你身边好了，我是同意放人的。」

    「我问了，他不同意。」

    辛悦挑眉：「怎么？」

    辛衍木着脸：「说怕我上班时间打扰他工作。」

    辛悦噗嗤一声，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回到办公室，辛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查收几分钟前林见山发来的微信消息。

    ——今天下班早点走，妈做了一桌好吃的等我们回去。

    辛衍点进输入框刚准备打字，想了想，直接拨了个语音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声线淡然和煦：「餵？」

    「今儿什么日子啊，阿姨做那么多好吃的。」辛衍身体陷进真皮座椅里，转了半圈面朝落地窗外b城沐浴在灿烂阳光下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手机举在耳侧搭着二郎腿，眉眼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缱绻。

    「不是什么重要日子，我爸妈明天就要回老家了，临走前想我们一家人再一起吃顿饭。」

    「叔叔阿姨在这儿住得好好的，突然回去干吗？」

    「我妈老惦记她阳台上的那几盆花，走之前託付给邻居，怕人家弄不好给养死了，而且出来这么久，他俩确实也想家了。」

    即便林见山语气轻松自然，辛衍仍旧从对方字里行间中听出几分父母要走的失落来，于是替他把话说了：「那不如让他们也一起搬来b城住好了。」

    林见山顿了顿，说：「看他们吧，老家有亲戚朋友，逢年过节都在走动，住了几十年的地方，轻易也捨不得离开的。」

    「也行吧。」辛衍说：「那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叔叔阿姨了，我就陪你回去看他们。」

    「嗯，好。」

    晚上六点多钟，辛衍和林见山同乘一辆车抵家，已是盛夏时节，进了屋，林母先从厨房里端出两碗百合银耳莲子汤给他俩，饭前垫一垫，解暑降燥。

    辛衍喝着汤，嘴还不老实，凑到林见山耳边低声道：「看阿姨这意思，是想让我去火呢，可一碗莲子汤哪儿能够？」

    林见山险些呛到，乜他一眼：「那你多吃两碗。」

 第172页

    晚饭林父提出要跟辛衍喝两杯，于是让管家去开了瓶红酒，度数不高，连林母也给倒上半杯，权当应景。

    林父酒量一如既往的差，两三口下肚，就已经大着舌头眼神飘忽了，惹来林母恨铁不成钢的白眼。

    「其实过年那会儿，你来家里找小山，我就看出不对劲儿了，这孩子啊，脸上藏不住事儿，又容易心软，你这样的，就专克他。」

    辛衍擎着酒杯嘴角噙笑，听了林父这话偏头去看旁边人，发现林见山的神态是被揭了短的无奈中掺杂了一点隐隐约约的难为情。

    「……但你也不能仗着这个，就可劲儿欺负我们家孩子，晓得不？」

    辛衍压低杯沿跟林父手里的酒杯碰了碰，姿态谦逊非常：「我知道的，叔叔，您放心吧。」

    林母抿了抿嘴，也举起面前的红酒，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那个……小辛啊。」

    辛衍看向她，一脸悉听教诲的坦然诚恳。

    「不瞒你说，其实阿姨是个很封建的人，你跟小山这个情况，放到以前，我打死也不会同意你俩在一起的。」

    林见山喊了一声：「妈……」

    林母话锋一转，「可通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我也看得出来，你这孩子吧，嗯，是个靠得住的。老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在一起，不能说是谁带坏了谁，小山也有责任，就算强行拆散，他也未必会按照我们的想法去结婚生子。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让我跟他爸操心过，我们也相信很多事他自己能做得了主，父母最多只能管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后面这大半辈子，阿姨就把他交给你了。」

    林母说完，仰头将手里半杯红酒一饮而尽，她平日里都甚少沾酒，这下喝得又急，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花都出来了，林父慌忙抽纸巾给她。

    林母揩了把眼角泪水，大概觉得丢人，带着浓浓鼻音朝一桌子菜餚努嘴：「快吃菜，都凉了。」说着拿起筷子给身边的安安夹了只鸡翅。

    辛衍也将杯中酒喝干，看着她郑重道：「阿姨，谢谢您的信任。」

    一顿饭吃得大家都感慨良多，用罢餐，林父林母回房间收拾东西，林见山过去跟爸妈再说点体己话，之后回到楼上主卧，看见辛衍换了宽松家居服，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横着手机屏打游戏。

    林见山走过去，跟对待安安那样揉了一把他发顶，然后挨着人坐下。

    辛衍顺势歪靠过来，头枕着他大腿上继续打游戏。

    林见山捋着他的头髮，问：「怎么没去洗澡？」

    「等你。」

    林见山低头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轮廓和五官都好看到他审美上的脸，不疾不徐道：「你大伯临终前找我聊了一些话。」

    「嗯。」

    「他说，当年那个事是他一手主导，跟你没有关系。」

    辛衍点击屏幕的指尖停顿一瞬，又继续，「嗯。」

    「那你之前怎么不解释？就硬生生把这个锅背了下来？」

    屏幕上的游戏回合结束，刷出结算页面，辛衍放下手机坐起身，「那件事害你无端坐了四年牢，是我的话，起码可以让你的怒火直接发泄出来，而且大伯那么做，本质还是为了我，所以也不算是背锅。」

    林见山眸光微烁：「你——」

    「好了，宝贝儿，」辛衍抓过他的手亲了亲，眼底尽是柔情蜜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翻旧帐了。」

    林见山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个称唿吓一跳，「你叫我什么？」

    「宝贝儿。」辛衍又重复一遍，笑着俯身过来轻啄他嘴唇，在耳边用气音低声道：「我刚刚打游戏，看队友就是这么叫他女朋友的，你喜欢吗？」

    林见山下意识的：「我不——」

    「不喜欢啊？那我不叫了。」

    林见山抿了抿唇，辛衍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人，就这样静静对视半晌，他又再度开口：「宝贝儿。」

    林见山感觉这称唿像是在他体内凿开一个开关，升腾起难以言喻的一股热流。

    坐不住要起身，又被拦腰搂住，恶劣地逼问：「到底喜不喜欢？」

    林见山跑也跑不掉，答又答不上来，慌不择路地岔开话题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打游戏了？」

    辛衍盯着他泛起一抹薄红的脸颊，哼笑一声，决定放他一马，道：「燧远科技新出的一款手游，体验还不错，玩法也新颖，我打算投了。」

    林见山一愣：「燧远科技不是辛悦总在接触吗？」

    辛衍将下巴垫在他肩上，悠悠道：「她最近有别的事要忙，把这个项目转手给我了，所以林秘书，后面就有劳你给我汇报工作了。」

    次日一早，辛衍开车带上林见山和安安，一起送林父林母去机场。

    出发大厅人群熙攘，辛衍抱着安安，林见山陪父母先去值机託运行李，再一起将二老送到安检入口处。

    林见山和父母一一拥抱道别，林父最后又交待：「你们好好过日子，爸还是那句话，遇到难事别灰心丧志，也别硬撑，天塌不了，家是你永远的后盾。」

    林见山忍着鼻酸点了点头，林父拍拍他肩膀，余光瞥到旁边，往不远处一努嘴：「你妈在干啥呢？」

    林见山转头看去，却见林母不知何时把辛衍叫到几步之外，正往他怀里塞着什么东西。

    林父哎哟一声，摇头失笑：「还神神秘秘的呢。」

 第173页

    目送二老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入口后，辛衍一手抱着安安，一手揽过林见山的肩膀，道：「走吧，我们回家。」

    两人并肩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安安又起了个大早，没什么精神，这会儿趴在辛衍肩膀上一个劲儿打哈欠。他俩相貌身材一个赛一个的出众，还带了个萌娃，一路走过去，引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还有偷拍的。

    林见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自在，往旁边站开了点，反而听见有女孩更加兴奋的笑声，只好硬着头皮加快步伐，眨眼间就将辛衍甩出数米远。

    下扶梯到停车场，周遭空旷起来，林见山唿出一口气，停下来等人。

    辛衍慢悠悠追上来，还逗他：「你走那么快干吗，老公不要了？」

    林见山听得又是一个激灵，这货最近游戏打多了，骚话学得那是一套一套的。

    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等辛衍将安安放进后排儿童座椅里安置好，上了车，林见山开始盘问，「我妈那会儿给了你什么东西？」

    辛衍眉开眼笑道：「大红包。」

    林见山心想，怎么没给他，于是酸里酸气地追问：「有多大啊？」

    「不知道，我摸了摸挺厚的，阿姨说，是照着儿媳妇的规格给的。」

    「……」林见山道：「那刚刚说错了，应该你是老婆。」

    「行啊。」辛衍毫不计较，笑意更浓，盯着他眼睛完全没有心理障碍地喊道：「老公。」

    林见山当下心跳漏了半拍，一时间分不出是近距离被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冲击得目眩神迷，还是被这声老公刺激到心潮激盪，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绪，道：「安安还在呢，你注意点。」

    辛衍耸肩：「我又没说什么少儿不宜的话。」

    车子上了机场高速，林见山低头回了几条微信，扭脸对辛衍说：「我那个师兄谭行之你还记得吗？」

    辛衍：「没什么印象。」

    「行，知道你贵人多忘事了。」林见山没好气道：「他这几年都在国外，下个月带着太太回国，到时候我们一起吃个饭。哦对了，他太太你也见过，算了，估计也没什么印象。」

    辛衍边开车边笑：「你说说呗，万一有印象呢？」

    「佟嘉丽，还记得吗？」

    辛衍语气微妙：「哦，就是咱俩第一次见面，在露台上跟你接吻的那个。」

    「……」林见山：「这你倒是记得清楚。」

    「初见么，当然要刻在脑海里一辈子记着。」

    林见山被他冷不丁的一个直球搞得没脾气，闭上嘴沉默。

    辛衍伸过来一只手去牵他，林见山吓了一跳，一巴掌拍开，「开车呢，不要命了？」

    辛衍挨了一记打终于老实，回到刚才的话题：「吃饭就吃饭呗，到时候我好好打扮一番，保证不让你跌份儿。」

    林见山心说，你已经够光彩夺目的了，再打扮直接出道得了。

    「说起我师兄跟佟嘉丽，他们俩也挺折腾的。」林见山不无感慨：「佟嘉丽默默喜欢谭行之喜欢了好多年，一直憋着不讲，我师兄那个人呢，别看他挺能说会道的，在感情这件事上却是个粗神经，直到去年俩人才修成正果，中间佟嘉丽谈过三任男朋友，跟每一任男朋友分手后被纠缠，都是谭行之帮忙摆平的，俩人隔着那层窗户纸，硬生生蹉跎了这么多年。」

    辛衍评价：「这是俩忍者啊。」

    林见山被他这话逗得笑也不是气也不是，憋得很辛苦：「闭嘴。」

    辛衍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问：「当初我姐的那场生日宴会，就是谭行之带你去的？」

    林见山靠着椅背，望着两侧簌簌后退的风景，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他。」

    「谢他什么？」

    「谢谢他，把你带到我面前。」

    那晚花园露台暗香浮动，夜色朦胧中的惊鸿一瞥，两道视线一个不经意的碰撞交融，齿轮从此开始转动，命运在故事的最初，就早已写好了结局。——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完结撒花~~林哥和小辛董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啦，接下来是作者的一些碎碎念——这篇文在连载过程中数据一直不太理想，读者反馈也比较少，反思了一下，可能是剧情安排得比较平淡，但无论如何，它完结了，针对这个结局，个人还是比较满意的，过程中有遗憾也有收穫吧，希望林哥和小辛董不要怪我笔力太弱，表达不出他们动人爱情故事的十分之一。

    最后，感谢一直以来陪伴着的读者宝子们，谢谢你们不嫌弃地追更到结局，携手林哥和小辛董给大家鞠躬啦~我们下篇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