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穿越者,名动四方》 第1页 《我娘,穿越者,名动四方》作者:未眠灯【完结】 文案: ◆巧取豪夺,30+以上爱情故事◆ #本文又名《丧夫后,我被枭雄强抢了》# 丧夫四年后,女儿也在车祸中去世,裴莺忍着悲伤为女儿办完葬礼,再睁眼后却莫名其妙来到一个陌生的朝代。 还不等她震惊,她忽然看到了一个和女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喊她娘亲。 好消息,女儿好像回来了,且她现在是县丞夫人,据说县丞夫君和她是,极为爱重她。 坏消息,她如今身在冀州边陲的一个小县,因乱世兵祸起,旁边伪装寇贼的并州军来犯,破了小县,杀了县长县丞等。 家破人亡,她又丧夫了。 裴莺将自己和女儿藏好,本打算等兵祸过去离开小县前往长安,却不慎被为上献美的无耻小吏算计。 后来,天下人都知道,霍霆山霍幽州不爱少女爱美妇。 阅读指南: 1、巧取豪夺,非sc。 2、父母爱情故事。 3、本文之前被不少人跟风骂抄袭,烦请各位开麦前,先把瓜吃明白。指路:【论坛】板块,→【碧水江汀】,搜索【空口鉴抄】,几百层楼那个帖子,搞清楚大冤种是谁再评论呜呜呜qaq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古早 搜索关键词:主角:裴莺,霍霆山 ┃ 配角:孟灵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中年爱情故事 立意:真诚最美好 第1章 「不,不要,囡囡别去……」 裴莺勐地睁开眼,气喘吁吁,目光涣散,并没有聚焦于某个点。 她又做噩梦了。 一周前,她的女儿乔灵和同学出门玩,结果在路上遇到失控的大货车,滴滴车里三人当场死亡。 四年前丈夫病逝,天塌了一半,一周前女儿又离开了,裴莺的整个世界都灰下来。 每晚她都会做梦,梦里有另一个自己笑意盈盈地叮嘱女儿早些回家吃饭,她的囡囡露出甜甜的笑,抱着她的胳膊先说好,然后还撒娇说今晚想吃红烧排骨。 她在旁边竭力想要阻止出门的女儿,但伸出去的手却从对方身体里穿出去,根本拉不住人。 她飘在后面,看着女儿出门,看着她在小区门口和同学碰面,再一起上了那辆后面被撞得严重变形的滴滴车。 她的囡囡,再也不会回来了。 …… 「夫人?!太好了,夫人您终于醒了,您稍等,奴即刻去通知小娘子!」 耳边有人说话,声音很陌生,裴莺费力扭头,只看见一道穿着襦裙的背影迅速走远,绕出两扇屏风最后消失不见。 裴莺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后知后觉自己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她似乎躺在一张矮床上,床铺高度比现代的矮一半有余,床侧有木勾挂着帏帘,前方立着两面雕花屏风,前侧方隐约能看到一张木雕花几。 房间古色古香,好像是影视基地又或者是影楼专门拍古装布置的地方。 她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昨晚她和平常一样吃了安眠药就睡了…… 还没等裴莺想明白,外面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娘亲!娘亲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陈杏林说您今日再不醒,怕是要不好了,父亲又传信来说近日寇贼来犯,万万不得出府,您要是抛下女儿,女儿也不想活了。」 裴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娇小的身影便扑到床边,哭得泪如泉涌,泣下沾襟。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生得明眸皓齿,俏丽非常,哪怕哭得双目通红,也叫人觉得可怜可爱。 裴莺宛若雷击,死死看着眼前人:「灵灵?!」 孟灵儿立马应了声,下一刻就被握住了手腕。床上的美妇人挣扎着要起来,但她已高热数日,身上根本没力气,孟灵儿见状赶紧更伏低了些身子:「娘亲,我在这儿呢。」 裴莺眼里瞬间涌出了泪,用尽全力把女儿揽到胸前:「囡囡别离开,别离开妈妈……」 孟灵儿枕着轮廓惊人的积雪团,鼻间闻着母亲好闻的香气,脸颊微红:「娘亲莫慌,女儿哪儿也不去。」 旁边的女婢水苏以为裴莺是为城外之事所忧,搭腔劝道:「夫人请安心,城外寇贼不过是乌合之众,我们冀州曾州牧向来注重边郡布置,守军一定能击退寇贼。」 水苏说的话,裴莺其实一句也没听见。 她紧紧抱着孟灵儿,怀里的人是温暖柔软的,不再是冰冷僵硬的躺在太平间里。 就算是一场梦也好,能让她抱抱女儿。 「娘亲,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守着您。」 「小娘子,奴去请陈杏林来。」 「速去!」 裴莺用了一盏茶时间才稍稍冷静下来,哭过了,面前的乖女儿仍在,看得见摸得着,周围的布置也没有任何改变。裴莺往旁边看,没看到摄像头或者穿阴差服饰的牛头马面。 她这是在哪里? 还没等裴莺想明白,水苏带着人已到门口:「夫人,陈杏林来了。」 「请进来。」孟灵儿忙起身去迎人。 如今世道男女大防并不重,更何况是对妙手杏林这类人,陈杏林背着竹匣子入内。 望闻问切,看到裴莺的第一眼,陈杏林先朝孟灵儿道了声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后面为裴莺切了脉以后,陈杏林道:「县丞夫人莫忧,能醒过来证明已迈过了最艰难一关,某开几副药给夫人,按时喝药,药到病除。」 「劳烦了。」裴莺靠在床头。 声音很轻柔,像江南里的春水,细语潺潺,光是听着就是一种享受。 陈杏林忍不住多瞧了眼。他是杏林,男女之别在他这里其实不大,都是人,都会生病,也都会因病而亡。 但不得不承认,县丞夫人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郎,她鬒黑如漆,肤似雪,一双美目仿佛天生带着水乡的缱绻温柔,但身姿却似开得最盛的芍药,美艷至极。哪怕在病中,县丞夫人依旧光彩溢目,照映左右。 留下了药方后,陈杏林被水苏恭送出去。 片刻后,端着小米羹的水苏回来了:「夫人,您一天一夜没进食了,吃着羹汤垫垫肚子。」 孟灵儿将小米羹接过:「娘亲,我餵您。」 裴莺就着孟灵儿餵米羹的动作慢慢喝,喝一会儿停一会儿,看看女儿。 面前的小女孩和灵灵真的一模一样,就是看着更年长些,可能有十四十五岁。 而她的灵灵车祸时只有十一。 「娘亲?」孟灵儿疑惑,她觉得母亲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异。 裴莺忙应了声。 孟灵儿舀了勺米羹送去:「娘亲,喝些米羹,快快好起来,我真看不惯婶婶那副得意面孔。」 裴莺眼里透出些疑惑。 孟灵儿却会错意了,懊恼道:「知道了娘亲,我不说便是。」 等一碗小米羹喝完,裴莺忽觉十分疲惫:「囡囡,陪妈……娘亲睡一会儿。」 孟灵儿立马欢喜应了。 自她八岁以后,她就没跟娘亲一起睡过了,她父亲说儿大避母,女儿也一样,可恶,简直一派胡言,那分明是父亲想独占娘亲找的藉口。 欢喜地爬上床,抱着母亲的细腰,贴着柔软的积雪团,孟灵儿本来只是想躺躺,没想到和裴莺一起睡着了。 女儿在身边,裴莺一觉好眠。 *** 裴莺花了一日功夫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穿越的事,其实没什么难以接受的,丈夫和女儿相继去世后,她在现代只剩下公婆那边的亲戚和三几个朋友。要说遗憾,大概是没有和朋友们好好道别,也没有跟学校那边办离职。 对了,还有阳台里的花…… 不过有女儿在,一切足矣。 「夫人。」 裴莺回过神来:「怎么了?」 水苏垂眸:「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坐在旁边的孟灵儿闻言撅起小嘴:「祖母怎么这样,娘亲的病才好些,如何能见风,真是一点不疼母亲,心眼偏到没边了……」 后面一句非常小声,裴莺没听清。 裴莺从榻上起身。 昨日睡醒后,她便琢磨着套话。原身除了岁数比她小几岁,其他的竟也和她一模一样,哪怕连胸口的红痣位置都相同,仿佛是另一个时空的她。 也不知是女婢太信任她,还是女儿依旧是天真浪漫的性格,她套话非常顺利。 她的囡囡不叫「乔灵」了,叫「孟灵儿」。她的丈夫也不再是在医院里当医生的「乔闻」,而是成了在北川县的县丞「孟杜仓」。 她和县丞夫君是青梅竹马,二八时出嫁,一年后有了孟灵儿,和夫君蜜里调油。 孟杜仓少时丧父,他与弟弟孟华韦由孟母刘氏拉扯大,再相继娶妻,入仕。 孟母最初能同意孟杜仓和她成婚,对她的观感自然不算差,但随着她从商的娘家落败,且孕育一女后再无所出,孟母便慢慢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么儿。孟母也更偏爱如今已是邢曹的孟华韦,对二房所出的两个男嗣更是看得比眼珠子还重。 在选官仍以孝廉为官吏晋升正途的如今,她在孟家的日子并没有旁人眼中那般光鲜。当然,也算不上特别难熬。 孟家是一座二进四合的院子,内院的东厢房住的是大房,西厢房住二房,后头的正房给孟母刘氏。 裴莺将将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嬉笑声,待她们两主一婢进来,笑声止住。 孟母刘氏坐在上首,老太太梳了高髻,髻上点以金玉,许是早年艰辛,她面上皱纹很深刻,不笑时嘴角朝下,一双利眼光芒甚是骇人。 孟母旁有一圆盘脸妇人,那是二房媳妇云春兰,她模样三十上下,着一身青色交领襦裙,头上髮髻简单,但别着的金钗步摇非常精緻,脖子上的金镶玉项鍊也很打眼。 此时云春兰笑盈盈道:「姒妇,你不在的这几天,姑氏都念叨着你的好呢。按我说,还是你伺候姑氏利索,不像我笨手笨脚的。」 裴莺敛眸,对上首行肃拜礼:「见过姑氏。」 孟灵儿跟着道:「见过祖母。」 上首静悄悄。 裴莺行完礼便直起身,迳自柔声道:「不知姑氏唤我来所为何事?」 上首的老太太很面生,不是前世的婆婆,从女儿和水苏口中知道些事后,裴莺没打算将她当前世的婆婆敬重。 孟老太皱了眉,没请入座,只让她们站着,目光嫌弃地看着裴莺:「你身为长媳,又是县丞夫人,日常应当勤勉些,以身作则。哪有自家男人在外面奔波忙碌,你病好了却还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道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孟灵儿立马扁了嘴:「祖母,我娘亲前些日子是病了,陈杏林还曾说若昨日娘亲不醒来便有性命之忧,幸亏菩萨保佑,娘亲转危为安,昨日高热退了,但今日都还在喝药呢。」 裴莺看着身旁就差叉着腰、像只小斗鸡护着自己的孟灵儿,心头暖意阵阵。 她的囡囡啊! 「翻天了。老身在和你娘说话,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做孙辈的插嘴。」孟母重重拍了下木椅扶手:「老大媳妇,你平日如何教导灵儿的,竟将她养成这般目无尊长的性子。」 如今选官重孝廉,「孝」之一字价值万金,如果孟灵儿是男儿身,孟老太这句「目无尊长」足够送断她往后的仕途。就算是女孩儿,名声损了,往后婚嫁也相当不利。 裴莺拧了黛眉正想说话,外头却忠僕匆忙跑进正院。 「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那忠僕脸色白如金纸,气喘吁吁,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孟母本就不悦,又见僕人跑得扎发凌乱,当场呵斥道:「冒冒失失成何体统,若是把家中规矩都忘光了,找孙管家自请到庄子去,省得哪日贵客上门误了事。」 那僕从顾不上被呵责,语速飞快道:「寇贼兇勐,杀了大批守军,堪堪攻入城中了,北川县即将失守,县丞让几位主子即刻乘车前往繁乡郡。县丞还特地叮嘱赶路要紧,金银细软不必收拾太多。」 繁乡郡在北川县的南方,是冀州的一个大郡。 正院几人都瞬间变了脸色。 孟老太惊得从座上起身:「怎会如此,寇贼不过是一批乌合之众,如何能胜过冀州训练有素的守军,这其中是否有诈?」 忠僕连连摇头:「老夫人,县丞确实是如此交代的,若有半句假话,叫奴天打雷噼。莫要耽搁了,请速速准备,稍后便启程。」 孟老太观其惊慌不似有假,一颗心瞬间凉了大半截:「县丞人呢,他如今在何处,为何不回来与我们同行?」 忠僕跪下:「县丞欲与北川县同存亡。」 孟老太惊惧扶额,身形不稳,与她最相近的云春兰忙将人扶住。 「知晓了,你先下去吧。」云春兰随后看向裴莺:「嫂子,你赶紧去收拾,两刻钟后在前院汇合,我们一同乘马车前往繁乡郡。」 这一变故同样打得裴莺措手不及。 北川县要破了,一旦寇贼进城必定烧杀劫掠,此处已成为危地,确实不宜久留。她才刚找到女儿,还没和女儿一起过多少日子,不能死了。 当下裴莺颔首,牵着孟灵儿匆忙转身回东厢房。两主一仆都没看见,她们身后的云春兰望向她们的目光很冰冷。 裴莺是很有时间概念的人,云春兰说两刻钟,她不敢耽搁半点,甚至还提前了少许。 只是当她牵着孟灵儿,领着水苏到前院时,却惊得手脚冰凉。 前院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马车。 前院侧的大门开着,穿堂风吹进来,前院和内院除了她们再无一人,裴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孟母和云春兰抛下她们离开了! 裴莺瞬间头晕目眩,这一刻,她仿佛听到了城破后寇贼杀戮的吶喊声。 第2章 「娘亲?」孟灵儿一把扶住踉跄的裴莺,以为她是身体抱恙:「娘亲,等我们去到繁乡郡,我再给您找个杏林。」 裴莺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灵儿和水苏都是二十不到,她们尚且年幼,倘若连她都慌了,她们三人才是真正的没活路。 「灵儿、水苏,我们去不成繁乡郡了。」裴莺握住两人的手:「她们已经离开了,如今我们得自己想办法。」 两人顿觉晴天霹雳,一脸一个赛一个的惨白。 孟灵儿不可置信:「怎、怎会如此?祖母她们抛下我们了?」 裴莺心疼地摸摸女儿脸颊:「不怕,娘亲还在呢。」 她猜测孟母之所以不带上她,除了不喜她以外,还可能是知道自己大儿子没活路了,想着她这个大儿媳给他陪葬。但连孙女都不带上,也是够心狠的。 脸颊上的素手温软非常,孟灵儿也冷静下来了,咬牙道:「娘亲,既然祖母她们不带我们去繁乡郡,那我们便自己去。」 裴莺却看向水苏:「水苏,家中有几辆马车?」 水苏慌得几近哭出来:「夫人,马车只有一辆。」 马车是稀罕物件,寻常人家别说马车,有一辆骡车都是了不起的。孟杜仓当了县丞,孟家在北川县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但饶是如此,孟家也仅有一辆马车。 裴莺并不觉意外:「水苏,你去将正门掩上,但切忌落锁。」 水苏虽不明所以,但去照办了。 等她回来,裴莺带着两人穿过垂花门来到内院:「寇贼即将破城,我们没有马车,就算跑出去也跑不远,甚至还因在街道上而容易成为目标,为今之计只有唱一出空城计。灵儿、水苏,你俩将内院的东西弄乱些,让这里瞧着像被匆忙翻过。」 两人都是机敏的,一点就通。 孟家是二进的屋子,重点住处不多,也就内院、正房,以及东西两个厢房。 三人「整理」过内院后,还剩下三处需要「整理」。水苏手脚麻利,裴莺将其派去了更大些的、属于孟母居住的正房。孟灵儿负责他们的东厢房。裴莺自己则去了二房住的、可能会看到外男贴身服饰的西厢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等另外三处「整理」完,三人都出了一身薄汗。 「娘亲,接下来该怎么办?」孟灵儿迫不及待问。 裴莺想了想:「我们去庖厨拿些胡饼来,接下来几日都在耳房中待着,非必要莫出去,待城中局势平稳后再出门。」 孟灵儿和水苏齐齐点头,大概是见裴莺有条不紊,心里的慌乱又少了几分。 孟母他们离开的急,金银细软尚且没收拾干净,更罔论是庖厨了。因此还真让裴莺几人在厨房里找到了着胡饼,除了胡饼以外还有少许腊肉,也算意外之喜。 临走时,裴莺把菜刀也拿上。 三人才回到耳房,门还没掩上呢,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吶喊杀杀声,马蹄声和惨叫声混在一起,像一股最冷的风,吹得裴莺她们毛骨悚然。 她们如今藏身于东厢房的耳房,东耳房后就是北川县恰好和城门相连的主街道。 寇贼倘若进城,必走此路。 「娘亲,城、城破了……」孟灵儿脸色煞白,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丢掉所有东西扑到身旁母亲怀里:「娘亲,父亲会回来吗?」 裴莺只能心疼地摸摸孟灵儿的背,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自从在正房看见完全陌生的婆婆后,裴莺便知道女儿一模一样已是奇蹟,她这辈子的丈夫很可能也是个陌生人。她只能心疼女儿丧父,却没办法因丧夫由衷悲伤。 「寇贼乱不了多久,很快会有新的守军从别地赶来支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裴莺安慰道。 东厢房的耳房平日多用于洗漱和储物,等安慰好了孟灵儿后,裴莺让两人与自己合力将原本靠墙的木柜挪出来,再堆叠些物件在旁边,如此,木柜的后方形成了一方小小空间。 空间不大,但足矣容三个女子藏身。 裴莺三人便一直待在耳房中,听着外面仿佛不会停歇的兴奋吶喊和恐慌惨叫,眼见金乌西坠,天色逐渐暗下去,三人心中的不安只增不减。 快天黑了,增援的守军还没来。 寇贼可不会管什么宵禁不宵禁,与之相反,为了不浪费时间,他们会彻夜收刮城中的民脂民膏。 「娘亲,我听到有人进来了……」孟灵儿缩在裴莺怀里。 裴莺凝神聆听,但除了一墙之外寇贼酣畅淋漓的叫喊什么也没听见,她正想问女儿是否听岔了,却在这时听到了脚步声。 往东厢房来的脚步声,且还不止一道。 裴莺唿吸一窒,怀里的女儿抖得更厉害了,裴莺自己也怕,不住跟着抖。 「什长,这屋子没人,这般的乱,怕不是这户人家提前听到风声收拾东西跑了。」外面的男人在说话,从声音的大小和清晰度听来,对方多半站在东厢房门口。 裴莺愣住。 古代军衔粗暴的以统领士兵人数划分。五人为伍长,十人为什长,百人为百夫长…… 什长?外面的不是寇贼,而是士兵?! 是冀州的增援守军来了么? 裴莺心下激动,正要起身就去,就听有另一人开口:「你这豕畜转世的傢伙,别再让我提醒你第四回,如今我们是寇贼,莫喊我什长,叫我老大。」 「老大我错了。」 裴莺僵在原地,如坠冰窟。 他们不是冀州的增援守军。这些人虽也是士兵,却故意隐藏了身份,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正当兵卒,否则绝非如此行事。 此时又有另一人来:「老大,方才我随手抓了个人问,原来这气派宅子是县丞家的,怪不得他们跑得那般快。」 「既无人,那便走吧,寇贼有寇贼该做的事情,莫要误了我并州大军的时辰。」 「唯!」 几个寇贼走了,离开前还不忘随手拿些没收拾干净的细软。 裴莺抱着女儿缩在木柜后面,哪怕那几人已离去,她依旧不敢动。 「娘亲,娘亲……」孟灵儿小声说:「他们离开了,我们暂时安全了。」 裴莺低头对上女儿残余着惊恐的眼,将人更抱紧了些:「这世道太乱了,囡囡一定得跟紧我,这两天千万别出去。」 水苏看着紧挨着的母女主子,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艷羡,下一刻却见夫人扭头看她,叮嘱道:「水苏亦然。」 水苏稍愣,随即笑着重重点头。 如今身在长安的天子沉迷酒色,昏庸无道,地方豪强崛起趁机割据一方,局势很像东汉末年时。 北川县是冀州的边陲,和并州接壤,距离幽州亦不远。裴莺觉得那批「寇贼」多半是并州的,以寇贼身份破城不过是个幌子,一切为后面名正言顺而来的并州大军铺路。 这其中牵扯的阴谋阳谋裴莺不想理会,她只想带着女儿过安稳日子。 日落西天,两主一婢在耳房里待了一宿。临近黎明时分,裴莺被一阵隆隆似雷霆的声音惊醒。 势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似一把重剑,仿佛能噼碎前方所有阻障。 …… 城外。 巨大的军纛迎着寒风舒展,黑底旗面上偌大的「幽」字在风中张牙舞爪,让人望而生惧。 步卒手持长戟,侧方骑卒长刀竖立,金戈铁马,气势森森,铁骑一字排开,长队延绵在夜色里仿佛没有尽头,黑云压城城欲摧,大军临城,却隐而不发,似在等待着什么。 半盏茶不到,城门轰隆的自内被打开,一队黑骑飞驰而出,黑骑领队之人奔行至军纛前,利落翻身下马,拱手抱拳:「西甲屯屯长沙英不负所托,已将城中寇贼尽数伏诛,并出榜安民,现请大将军进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风在这时更凌冽了些,吹得军纛猎猎作响,上面的「幽」字愈发霸道。 忽的,天际亮起一线,破晓时分至。 那缕光芒映在巨大的军纛上,也落在军纛之侧、骑着大黑马的男人身上。 被称之为大将军的男人身高八尺有余,极为健壮,他头戴虎头兜鍪,身披甲冑,旁侧的长刀刀锋深深扎地中,铮亮的刀在黎明光辉之下宛若变成了一头匍匐在男人身侧的凶兽,只等着主人一声令下便大杀四方。 男人自兜鍪的暗影中抬眸,岁月在他眼角处留下了浅浅的纹路,但那双狭长的眼深不见底,其中的深沉和野心令人下意识避其锋芒。 「善,进城!」 铁骑齐齐发动,那闷雷似的马蹄声朝着不远处的小县城压去。 第3章 第二波厮杀声过后,裴莺惴惴不安地等着第三波混乱。但在那闷雷似的隆隆声压过来后,一切都清静了。 不知过去多久,在外面的天彻底亮了时,街上忽然出来了打更的声音。 「噹噹当——」 锣鼓重重敲三下,将尚在梦中的人震醒,也将已经醒来、正担忧着外面情况的人震得心惊肉跳。 孟灵儿属于前者,她骤然惊醒,在木柜后躲了一宿,人都是木的:「娘亲!」 「娘亲在,不怕。」裴莺帮女儿揉揉僵硬的脖子。 「陛下亲封的天策大将军兼幽州牧领兵援北川,寇贼已伏诛,尔等无忧矣!」 「陛下亲封的天策大将军兼幽州牧领兵援北川,寇贼已伏诛,尔等无忧矣!」 …… 喊话者声如洪钟,锣鼓声和宣词此起彼伏,随着那人的走动传遍整个北川县。 「娘亲,幽州军来了?他们说寇贼已除,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孟灵儿精神一震。 裴莺却想着昨日「寇贼」的话,他们明明说的是并州大军,怎么如今来的成了幽州的军队。莫不是那事不慎泄密,被幽州的人中途截了胡。 但不管如何,保险起见裴莺还是道:「再等等,我们还有吃的,不着急。」 一开始大家都龟缩在自己家中,但慢慢的,有些百姓熬不住了。有人悄悄走出门看,发现街道虽有狼藉之色,但不见尸首,城中多了巡逻的卒兵,一切井井有条。 越来越多的百姓出来了,街道上慢慢有了喧闹声。 裴莺一直等到午时,外面的喧闹声也没有散去,她心里有数了,打更者那番说辞很可能是真的,北川之围已解。 「灵儿、水苏,我们也出去吧,如果外面真安定下来了,得将大门关上。」裴莺有了决定。 之前那几个「寇贼」进来过,想也知晓这些人离开时不会帮她关门。寇贼之患刚过,虽不至十室九空,但确实死了不少人,难保有些人见屋门大开,认为里头没活人,想进来发死人财。 孟灵儿和水苏都听裴莺的,三人一同往前院去,才刚走过垂花门,就和外面进来的人碰上了。 来的三个男人皆是头戴幞头,着黑衣,腰侧别着一把短刀,看着像是衙役的打扮。三人中,走在中间那人配饰略有不同,似更高人一等。 「你们是何人?!」水苏上前一步,试图用自己的身板挡住裴莺和孟灵儿。 郝武愣在原地,紧紧盯着裴莺,眼睛都直了。他早听闻孟县丞的夫人貌美,但也仅仅是听过,不曾见过,因为这位县丞夫人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儿,不喜在外露面。且孟县丞不纳妾不狎妓,下值后还时常被碰见到食肆买些女郎喜爱的糕点带回去,渐渐的,提起县丞夫人,大家对其第一印象便是极得孟县丞敬重,貌美一说倒淡了许多。 然而如今,看着几步开外顾盼流转、风姿卓越的大美人,还有她身旁被她握着手的小娘子,郝武一颗心几近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既是为美色所动,也是为自己将来坦荡的仕途亢奋。 美人不罕见,但最顶尖的往往是凤毛稜角,更别说这位县丞夫人还气质温柔似水,正是豪强最喜爱的柔弱那一挂。她没了夫君,还带了一个刚及笄的娇美女儿…… 仅是一瞬息,郝武心里千迴百转,迅速有了决定,他抬手拜揖:「夫人,在下郝武,乃北川县衙役,此番登门是想告知夫人孟县丞已殉难,逝者已矣,望夫人和小娘子节哀。」 哪怕心里隐隐有不祥预感,但真正听到父亲殉难,孟灵儿脸色煞白:「我父亲,父亲他如何去的……」 郝武露出痛心的神色:「寇贼破城后直奔县衙,当时县衙中除去我和两位外出巡视的弟兄,其他人都惨遭寇贼的毒手。」 孟灵儿宛若雷击,腿脚发软,被裴莺和水苏一左一右扶住。 郝武身侧的两个衙役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和慾念。 孟县丞临死前传讯家中的事,他们是知晓的,也料定县丞家中人离开匆匆,来不及尽数将细软带走。 他们是来谋财的。 当然,在见了不知为何仍在家中的孟县丞的娇妻幼女后,谋财的心又转了几转,财与色都不想放过。 君不见,寇贼进城后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被糟蹋了去的良家女子,多一两个又如何算多呢。按他说,何必说这些客套话,扯了腰带上去快活岂不美哉? 郝武察觉到身侧二人所想,忙一手一个悄悄摁住人,心里暗骂两人眼皮子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裴莺看到了郝武的小动作,莫名心神不宁,只想快快将人送走,「谢过郝衙役过来相告,家中凌乱,便不留几位吃茶了。」 郝武目光飞快越过垂花门,看到了些许内院之景,又见他们来了已有片刻,却未见其他人,心下有了判断:「今早夫人多半也听到外头有人敲锣鼓,幽州牧亲自领军除了寇贼之患,如今整个北川县都被大将军握在掌中,大将军英武不凡,乃不世之豪杰也,夫人和小娘子应当往前看才是。」 裴莺胡乱点头,只是附和,其实根本没细听,心里嘟囔这人怎的还不走,她想好好安慰女儿来着。 见裴莺颔首,郝武笑容更深:「既然夫人也欣赏大将军,某定当竭力安排夫人与大将军见上一面,好叫大将军看在孟县令为民殉难的份上,多照顾夫人几分。」 这话裹了层遮羞布,说得光鲜漂亮,但并不隐晦,方才裴莺没听出来,现在是听懂了。 被对方的无耻恼得玉颊通红,裴莺怒道:「不必了,我和大将军素不相识,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走吧。」 其他两个衙役这下知晓郝武在打什么算盘了,两人权衡片刻,到底觉得长长久久的荣华富贵更诱人,遂勉强按下色心,加入劝导:「本朝妇人二嫁比比皆是,有道良禽择木而栖,大将军春秋鼎盛,又坐拥幽州,若得他青眼,夫人往后何愁平安富贵?」 「你们给我出去!」孟灵儿气得发抖。 她父亲才刚罹难,这些人竟上门劝她娘亲改嫁……不,并非改嫁,是给人做妾。 欺人太甚! 裴莺上前逐人:「几位请离开,孟府不欢迎你们。」 水苏哪放心让裴莺徒手上前,当即取了前院的扫帚:「都出去,否则莫怪手中扫帚不长眼了。」 那扫帚头脏兮兮的,郝武三人连连往后退,他们退一步,裴莺和水苏便进一步,将三人一直赶到门口。 「夫人莫恼,某不过是为夫人着想罢了,您就算再念着县丞的好,但人死不能復生,您还有女儿和家奴要养,该活在当下才是。且这乱世里,家中如何能没有男人?大将军这等英豪,错过了便不再有了,夫人不可意气用事。」郝武边退边道。 裴莺站在门口,眼角余光瞥见街道那头有两个骑卒拐出来,捏了捏手指,决定赌一把:「大将军进城后出榜安民,多半是不吝啬于面子功夫的,你说若我现在向骑卒求助,他们会不会帮可怜的寡母。」 哒哒的马蹄声靠近。 郝武果真被镇住,最后再次拜揖:「既然夫人不愿,某也不勉强,只是方才的话乃肺腑之言,还望夫人多加考虑才是。」 回应他的,是被关上的院门。 院子里,门关上的后一刻,裴莺便脚软跌坐在地上。 「夫人!」水苏惊得连扫帚都丢了。 「没事,让我缓一会儿,缓一会儿就好。」裴莺拍拍胸口,尾音都是颤的,她之前生活在文明社会里,哪里经歷过这种逼良为娼的事情。 「娘亲,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吧?」孟灵儿紧挨着裴莺,生怕一转眼人就被带走了。 裴莺喃喃道,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在安慰女儿:「多半不会了,大将军才进城不久,他们不敢破坏规矩。」 …… 「郝兄,这事还干不干,真就让她为亡夫守节?」 「守节?呵,这世道里她守得住么。」 走在中间的郝武抬头看天,天上红日正高悬,此刻是晌午时分:「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今日傍晚大将军有个小宴,宴罢后,自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才短短一个下午,夫人怕是没那么快想通。」 郝武嗤笑道:「你这愣子,她想不通,我们不会帮她想通吗?先把她们母女迷晕了掳过来,再餵点喜春散,等生米煮成熟饭,她们只有想通这一条路可走。」 「还是郝兄足智多谋。」 郝武摸摸自己脸上的鬍子,前方街道两侧的房屋仿佛陡然消失,道路瞬间变得宽敞无比,连街上青石砖皴裂的地方似也平整了不少,前途无量矣。 第4章 县令府。 「将军,我已派使者捎信去并州,告知北川县寇贼之患已除。哈哈,一想到自己苦心筹谋最后却为他人做嫁衣裳,他们一定气的呕血。」步兵校尉熊茂阔步入内,精神抖擞,喜笑颜开之下,横在脸上的巨大疤痕更加可怖。 不过在场的早已习惯了,右下首的公孙良闻言摇摇手中羽扇:「此事确实够他们郁闷许久了。」 左下首的沙英同样一脸喜色:「冀州牧病危之事瞒不了多久了,等袁丁一死,南方的萧聪必然发动,不过那时也晚了。」 说着,他对着上首一拱手:「将军,取冀州指日可待矣!」 坐在上首的魁梧男人已卸了重甲,换了身寻常黑袍,他面部轮廓锋利又冷硬,一双狭长的眼带着利光,积威甚重,哪怕是卸了甲却依旧气势强劲。 听到取冀州指日可待,霍霆山笑了下,周身的威压总算散去不少,「冀州不急,併入我幽州不过早晚的事。熊茂,宴会之事可通知下去了?」 幽州军为北川县除了寇贼之患,不论他的私心是什么,对于北川县父母官和百姓而言,这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当地官吏只要没死的都必须冒头。 熊茂面上喜色收敛了八分,惆怅得很:「将军,我方才走访了一遭,这北川县的官吏几乎都殉了,就只剩下三个最低等的衙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那三人可有受伤?」公孙良问。 熊茂说毫髮无损。 公孙良笑道:「那三个倒是个滑头的。」 「剩下三个便剩下三个,只要有人能代表北川县就行。」霍霆山并不在意。 …… 傍晚时分,宴会开始。 北川县毕竟刚受过重创,有官吏和百姓罹难,故而这场宴会只是小宴。参与成员并不多,霍霆山这边数人外加郝武等三人,膳食从简,不过倒上了些好酒。 郝武先是涕泗横流地为殉难的县令县丞等人痛心,又虔诚表达对霍霆山的敬仰,「……倘若无大将军天降神兵,北川百姓怕是都成了那寇贼的刀下亡魂,大将军身具拔山超海之力,经天纬地之才,神勇盖世,又兼慈悲为怀,能遇到大将军实在是卑职与众百姓十世修来的福分。」 熊茂偷偷和旁边的表哥陈世昌说:「这小吏是个能说会道的,方才那番长篇大论,就算写下来给我背,我都不一定能背出来。」 陈世昌失笑:「人各有所长。就许你力能扛鼎,不许他巧舌生花?」 上首的霍霆山嘴角带笑,似被郝武恭维得心情颇好,嘴上却说:「郝衙役缪贊,在其位谋其职,尽其责善其事。受难的北川百姓亦是大楚臣民,我既恰好碰见了,如何能坐视不理。」 郝武再次称赞,赞赏敬仰的话一套接着一套,从不重复,直将霍霆山说得天上有地下无。 一方有心恭维,另一方也有心营造和谐关系,觥筹交错间,场面好不热闹。 酒过数巡,郝武眼珠子转了转,觉得时机差不多了,遂谄媚对着上首的霍霆山笑道:「大将军,有一双貌美母女听说您用兵如神,非常景仰您,想请您指点几句兵法。」 这话一出,引得酒后的众人哈哈大笑,就数熊茂笑得最大声:「郝衙役,你挺有想法。」 嘴上说着指点兵法,但在场的都是男人哪有不门清的,这个北川县的衙役是在给大将军献美呢。献美同时还不忘拍马屁,瞅瞅这理由,找得忒好。 郝武见大家笑,脸上肥肉挤成一团也笑成一朵花,又诚恳表示那对母女对霍霆山的景仰如同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郝武心里笃定,哪怕裴氏母女之前不情愿,但生米煮成熟饭后绝对会意动。还是之前的道理,如今天下渐乱,谁手中有兵马谁便强横,幽州虽贫苦,为许多人称之为不毛之地,但幽州的兵卒是出了名的虎狼之师。 坐拥幽州铁骑的男人赫然是一方霸主,成为这样一个男人的妾室,足矣在乱世中立身安命,郝武全然不觉得一个丧夫的裴女会拒绝。 「胡闹。」上首这时落下来不轻不重二字。 郝武心头狂跳,有一瞬汗流浃背,他悄悄抬头看,见霍霆山脸上神色与方才无异,似并未动真火,正要安下心,却又忽然想起如今局势名声值千金。 有才学的文人志士来投,可不就会挑一些好名声的主公么? 收一对母女为妾室,虽只是男子那方面被道两句荤素不忌,真算起来也不是什么。但又何必呢,他并非缺女人至此…… 郝武一个激灵,醒酒了,当即忙站起来对着上首恭敬一揖:「是卑职考虑不周,以己度人了,大将军君子独处守正,不桡众枉,岂是吾辈可比。白笛,速速将小娘子请去偏房。」 后半句是对门口候着的女婢说的。而在场众人,包括上首的霍霆山都或多或少有些惊愕。 公孙良摸着羊鬍子:「为何去女留母?」 熊茂虎目瞪圆:「鲜嫩窈窕的少女如何比不过一个生育过的老媪?」 沙英也笑:「郝衙役,莫不是大将军已非打马游街少年郎,因此你觉得大将军不值最好的?」 郝武连连摇头唿冤枉:「非也非也,卑职私以为那位夫人容貌极盛,似皓月当空,其女不及其风情一半矣,怕是连天子极为宠爱的丽贵妃,在她跟前都要落个下乘。」 周围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小衙役竟拿丽贵妃与之相提并论。 丽贵妃是闻名天下的宠妃,赵天子为其行的荒唐事若是一一记录下来,整理的书册怕是能堆满好几间厢房。 能得赵天子盛宠,丽贵妃自然是个大美人,传闻其有倾国之色,一颦一笑灿如春华。贵妃未出阁时每每出行定引来百姓驻足,堵得街巷水泄不通,更不时有香蝶追随,久久不肯离去,故有人曾道丽贵妃为桃夭精所化,远非凡人可比。 看出在坐众人眼里如有实质的怀疑,郝武忙道:「想来大人们也知晓名声是扬出去的,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倘若『香』飘不出去,外人又岂知此处有美酒?」 「胡扯!既有美酒,又怎会没有酒香呢?」熊茂不悦反问。 公孙良扇着自己的羽扇笑道:「你这呆子,此酒并非真酒,郝衙役不过是借喻罢了。」 名声是一样利器。 天下长得好看的女郎何其多,但美人榜上有名的,从来都不是那些隐姓埋名的乡野佳人,又或者只在小地方扬名的红粉。 霍霆山本来是兴致缺缺的,他并非没拥有过美人,也不再是毛头小子,如今没什么比心中所谋之事更重要。但这小衙役言辞凿凿,说得煞有其事,竟一口咬定那妇人比丽贵妃还要貌美,实在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于是宴会散了以后,霍霆山往后院去。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裴莺醒来时,脑袋昏沉,记忆里似笼着一层薄雾,叫人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何事,不知今夕何夕。 顶上帷帐花纹繁复,比孟府的精美多了,裴莺看着看着,随着眼里的迷茫散去,脸色剧变,她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身,骤然发现身上服饰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素青交领窄袖长衫,而是换上了一身艷红的圆领襦裙,这襦裙不是正经的襦裙,质地轻薄,隐隐能看见里面的兜衣。 是那几个衙役搞的鬼! 明明将人赶走后,她们三人回房用了午膳。膳罢,她打算带着女儿昼寝,女儿起初还不愿睡的,后面却莫名其妙说困,她也眼皮子发沉。 坠入梦乡的前一刻,她好似听到屋外有水苏的尖叫声。当时睁不开眼,仿佛在梦中,又好像不是,只以为自己幻听了。 裴莺忙环顾四周,她在内间,周围布置精美,针落可闻,除了她以外再无他人。 灵儿不在这里,她在哪儿? 一想到女儿可能也陷入险境,裴莺一颗心直在油锅里滚过一遭。 她急急起身,但要下榻时却不住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方才又急又怒,不曾察觉到体内异样,如今裴莺却感受到了。 热,自内而外的热,潮热滚滚。 孩子都生过了,自然不可能不懂人事。人有需求很正常,但此刻明显到不同寻常的生理需求令裴莺如坠冰窖。 那些人对她下了药,她如此,那她的女儿呢? 灵儿才十五岁啊! 古代女子十五岁及笄,可以嫁人。但在裴莺眼里,十五岁也就是个初中生,还是念书的年纪,绝对不可以做那种事。 裴莺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蓄力起身出去找女儿,却听这时「咯滋」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北地小城的不少雅间都并不似长安那么讲究,房门一开,能门口看到床榻。宴会散了,金乌西沉,斜斜的余晖落在门口那道伟岸的身影上,将他的影子往屋内拉得老长。 裴莺只觉门口的男人生得极为健硕,硬生生将房门逼得狭窄。那人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纵然如此,仍旧觉得来者气势强劲,那极具存在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在这并非寒冬腊月的时节里,令她不住泛起阵阵战慄。 裴莺恐惧地看着来人,连地上拉长的影子都好像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妖怪。 霍霆山在推开房门前,其实已做好郝衙役言过其实的准备。 这等小城里能出什么样的美人,丽贵妃与之相比还要落下乘?他是不信的。 然而当门推开,当他看见榻边的女人时,见惯各色美人的霍霆山眼底瞬间燃起了暗火。 在这昏暗的室内,榻旁的女人白得晃眼,却又不是死寂的苍白,而是那种柔润的羊脂暖白,她身姿纤秾有致,宛若悬挂在枝头上的成熟红荔,只要稍轻轻掐开表皮,就会染上一手的馥郁香气。 白面红唇,眼尾颊侧绯红成团,她惊惧地看着他,吓得花枝乱颤,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满是无措,夕阳金灿灿的余晖洒在她的芙蓉面上,有种惊心动魄的姝丽。 那一刻很难具体形容,霍霆山只知道他想要这个女人。 「呯。」 房门被甩上了。 第5章 「呯。」 房门被甩上了,那声音震得裴莺不住跟着狠狠抖了一下。 夕阳的余晖仿佛在那刻湮灭了。 裴莺张了张嘴,但后知后觉人在惊恐到极点时,竟说不出些什么。看着那男人一步步走近,裴莺总觉得朝她走来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头张着獠牙欲要吃人的勐兽。 裴莺抖得更厉害了,她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些:「大人,我不知晓那个郝武跟您说了什么,但我和我女儿是被他掳来的,并非自愿。大人,我有夫君了,且夫妻恩爱,我不愿意做那样的事情,请大人高抬贵手,放我母女归家……」 女人有一把天生的温柔嗓,温声细语,洋洋盈耳,此时她声音带着颤意,或许她自己不觉,但这般颤颤巍巍的说话,听着更让人心头痒痒。 霍霆山脚步不停,最后站在了裴莺面前。 他站着,她跌坐在地,距离差愈发被放大。她仰着细白的脖子看他,他居高临下,将她的惊慌无措,还有她颈脖之下那一片惊人的艷色收入眼中。 「你有夫君了?」声音似无波无澜。 裴莺见他听得进去,忙点头:「正是。我夫君在县中为官,曾与那郝武生了龃龉,因此他才整了这一出荒唐戏。」 裴莺是故意提起丈夫是个当官的,如此一来她好歹是个官夫人,对方肯定忌惮。 霍霆山眼底暗色更甚,他溢出一声轻笑:「夫人贵姓?」 裴莺稍愣,但还是老老实实答:「免贵,姓裴。」 这话才说完,裴莺便见面前男人蹲下了身,而也是此时,她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轮廓周正,五官立体,一双眼角带着细纹的狭长眼眸很是深邃,相貌算得上英俊,只是比起俊朗的外表,普通人对其第一印象都是气势威严,不敢与之对视。 「裴夫人。」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像风沙拂过岩石,如他人一般厚重。 太近了,彼此间的距离太近了。她闻到了浅淡的酒味和风沙皮革混合的一种味道,仿佛置身于沙场。 裴莺不住往后退,但她身后是床榻,后背抵在冰冷的榻木上,退无可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大人,您能不能……啊!」 裴莺话还没说完,便被箍住了细腰,一阵天旋地转,她后背抵着的不再是红木榻板,而是变成了柔软的锦被。 之前与她只有一步之遥的男人近在咫尺,浅淡的酒味在罗帐中浓烈了许多,熏鼻又醉人。 方才箍着她的腰,带她上榻的大掌挪开了,但热度犹在,哪怕隔着衣裳,那一片肌肤仍宛若被烫伤过般不住轻颤,裴莺见男人慾靠近,忙抬手抵住霍霆山的胸膛:「大人,我有夫君的!」 「北川县受寇贼所害,伤亡颇多,如今县吏剩余三人罢了。」霍霆山凝视着裴莺,目光先落在她清丽温婉的眉眼,然后往下,慢慢移到不点而赤的红唇,再到更下方。 她身上的圆领襦裙领口比寻常的要更开阔些,那处积雪丰腴如云,引人瞩目,细细的帕腹带子从襦裙里伸出,再绕过那截白皙的脖子。 裴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剩下三人又如何,就不许她夫君在那三人之中吗? 但很快,裴莺想到了郝武,当时他是和另外两个衙役一同上门来的,郝武加上那两人,正好三个。 他一定见过那三人! 她刚刚说她夫君是县官,但如今三个仅存的官吏他都见过了,他肯定知道她的夫君已殉难。 这个认识让裴莺抖得更厉害了。 她方才说错话了。 霍霆山轻笑,原本撑在裴莺脸颊旁的手掌抬起,指尖挑起越过裴莺锁骨的帕腹细带慢慢摩挲着,他的手指除了最初接触的那一瞬,后面并没有碰到裴莺,却叫裴莺仿佛成了被掐住后颈的猫儿,不敢动弹分毫:「夫人的夫君为北川县捐躯,其慷慨赴义之心为人敬佩,义士之遗孀不应无人照顾。本将军既带兵除了寇患,干脆送佛送到西,再给夫人一个栖身之处,夫人觉得如何?」 裴莺眼睛睁大,尽是不可思议。 霍霆山进屋之时,裴莺便有预感他是郝武口中的幽州牧、大将军。这样的人手握大权,该自视甚高才是,怎的这般无耻。 」不,我不……」裴莺惶恐摇头:「我不愿。」 「夫人何苦口是心非,你分明也想。」霍霆山似笑非笑,那根勾着帕腹细带的手指松开,帕腹细带重新贴合在那片雪白的肌肤上,而一併贴合而来的,还有他的手。 从金戈铁马里走来的将士自然比不得文人骚客,霍霆山一双手满是厚茧,茧子粗糙如沙砾,异常磨人。 裴莺只觉颈脖处落下了被烈日晒得滚烫的沙石,粗粝的、灼热的,让人难耐,恨不得将之立马挪开才好。 她难耐至极,霍霆山却很是享受。掌下所及肤如凝脂,温润细腻如脂,男人眯了眯眼睛,手掌正欲继续往下,却被两只小他许多号的素手一併握住了手腕。 「是那些个衙役对我用了药,我本不愿如此。大人……不,大将军,您英明神武,仁民爱物,想来只是一时被那几个小吏矇骗了去,并非真的想强取民妇。」裴莺哆哆嗦嗦的给霍霆山戴高帽。 她握住的那只手腕比寻常男人要粗壮许多,不知是酒后、还是他本就血气旺盛的缘故,裴莺竟觉得自己仿佛拿着了一只虎爪,不敢松手,也不敢妄动。 霍霆山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夫人……」 才将将说出二字,就见榻上的女人肉眼可见的又是一抖,她紧张地看着他,脸颊带粉,唇瓣水红,眼眸黑的像墨,像一只淋了雨缩在洞穴角落瑟瑟发抖的小白雀,可怜可爱。 「有句话你说错了。」霍霆山轻轻一动,就挣脱了裴莺的束缚,同时反手握住裴莺两只手的手腕。 女子的手腕比他纤细多了,霍霆山游刃有余握住,还用拇指重重地摩挲着她腕内侧的肌肤,感受着她的脉搏跳动:「我自认为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君子,既看中了夫人,强取又如何?」 他谋的是天下权柄,自有此心伊始,他就不是什么风高亮节之人。为民反,一方面固然是为民安居乐业,为盛世太平,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自己有私? 欲将那权柄附属之物,诸如黄金珍宝,亦或是香车美人,尽数至于随时可取之处。 裴莺唿吸微窒,这人非但不接那顶高帽,还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揭了那层伪装。 双腕被擒住,粗粝的酥麻感自腕内侧火烧似的传开,所过之处如油入热锅,掀起一片令裴莺惊骇的热潮。 裴莺不住低吟了声,又忙咬住唇。 霍霆山嘴角弧度更深:「人生苦短,夫人该及时行乐才是。」 眼前的男人压了下来,罗帐里的酒气犹如被煮沸般氤氲浓烈。颈脖侧先是传来微微的刺痛感,这种感觉不算陌生,裴莺知道是他下巴处没有刮干净的胡茬扎的,以前这种感觉会让她羞赧又无奈,但这一刻只有恐惧。 道理讲不通,裴莺也不讲了,使出全身力气开始挣扎。但能拉开六石硬弓、一箭穿七甲的霍霆山,又哪里是裴莺能挣开的,她本来虚虚挡在身前的双腕被拉高到头顶,定在榻上。没了双腕的遮挡,感觉更清晰了,裴莺为对方的贪慾心惊肉跳。 房门关上了,房中昏暗如潮,瀰漫在鼻间的酒意熏得人喘不过气来,在将要溺毙时,裴莺脑中陡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瞬间仿佛石破天惊,混沌迷茫的上空忽然裂出一线天光。 「将军,请听我一言!」裴莺忙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然而霍霆山并不理会,他还在享受着出乎他意料、也分外合他胃口的美味佳肴。 裴莺急切道:「将军,我有一法能增强万千骑卒战力,令其一人能以一当二。」 外面的风停了,帐内进食的魁梧男人也停下了所有动作。 只是片刻时间过去,外面的天色更暗了,屋内没有燃灯。霍霆山抬起头,他面无表情的脸半隐没在黑暗中,一双眼浸着欲色,但更多的是仿佛要将人看穿的审视和冷静。 「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开口,声音低沉微哑。 裴莺见他停下来,且还接话,心头一松,他理会就好,就怕他不会理:「自然清楚。我方才所言绝无半句虚假,如若将军答应放过我母女二人,我即刻将此计双手奉上。」 霍霆山眯了眯眼睛:「夫人这是在和我做买卖?」 裴莺鼓起勇气直视他,但看了一眼到底觉得骇人,又移开目光:「是做买卖。天下红粉佳人何其多,自愿伺候将军的亦多如过江之鲫,以两个小女子换骑卒战力大增,绝对不会是亏本生意,将军以为如何?」 「夫人须知,拖延计只拖得了一时。」霍霆山眸色幽深。 裴莺哪里听不出他意动,趁热打铁:「不是拖延计,只要将军许诺我,再给我些纸笔,我立刻便能将此良计献给将军。」 霍霆山看了裴莺片刻,裴莺能感受到那道游走在她身上的目光,是垂涎,更是估量,但裴莺却不如刚刚那么怕了。 榻上的男人起身,衣冠不整地大步往外走,对外面候着的女婢吩咐了一句。 裴莺从榻上坐起,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裳,但古人服饰带子不少,被解开以后裴莺有点搞不清哪个打哪个。 就在她努力和衣带做斗争时,霍霆山回来了,直接将榻上的裴莺抱起。 裴莺惊唿了声,下意识用手勾住霍霆山的脖子,反应过来一僵,忙将手缩回来。 男人轻笑了声,抱着人来到黄花梨宝式镜台前,这本是梳妆檯,只是此时上面放着纸笔。 黄花梨宝式镜台只配了一张椅子,霍霆山坐了上去,再将裴莺放到自己大腿上,左手揽着她的细腰,右手给她磨砚:「夫人,请吧。」 第6章 房中点了灯,半暗不明,两道唿吸声在灯火中交织,砚台轻研着,漆黑的墨汁在清水中逐渐浓稠。 裴莺执笔的手微颤,身后之人的手臂环着她,结实有力,他身上旺盛的火气透过衣裳传了过来,渗进肌肤里,烫得她如坐针毡。他仍在意动之时,那处给予裴莺莫大的威胁感,她试图悄悄往前些,好与霍霆山拉开距离,但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那条铁臂更往里收了些。 她彻底贴在他的胸膛上,亲密无间。 墨汁研磨好了。 「夫人若是后悔了,我们早些歇息吧,春宵苦短。」霍霆山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小巧耳垂,莹白染上了一层绯红,在灯下泛着羊脂的润色,愈发令人蠢蠢欲动。 「没后悔!」裴莺立马道。 霍霆山没说什么,只是揽着她细腰的手轻轻动了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裴莺深吸了一口气,提笔沾墨,但等她堪堪落笔时,却忽然打了个激灵,忙转身看着霍霆山:「将军,所以您是答应我了么?」 方才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一声好。 他还没答应呢! 眼前人眼睛瞪得圆圆的,分明已育有一女了,一双眸子竟还清澈得紧,令人一瞧便知她自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出阁后夫家亦没有刁难蹉磨她,更别说经歷灾荒时鬻儿卖女之事,霍霆山喉咙里发出了个单音节。 裴莺拧起了细眉。 嗯,是什么意思,答应还是没答应? 「将军这是何意,能否给我句准话?」裴莺低声问。 霍霆山看了眼她绯红消退少许的耳垂,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碾了碾,满意地看到那玉白色上再次绯红成团:「夫人不必忧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耳垂上仿佛落了火星子,裴莺忙侧头,目光无意间掠过前方的章草纹镜,看到镜中的两人时不由心头大震,愈发热浪如潮。 裴莺忙将目光挪到纸上,不再看镜子,脑袋垂得低低的。 霍霆山察觉到她的反常,抬眸扫了眼前方,不住轻笑。 章草纹镜中,被拦腰抱着女人衣衫不整,她的圆领襦裙歪歪斜斜,帕腹后面的暗带被扯开了,衣裳松垮欲掉不掉,大片丰润的雪肌露了出来,绯红的印痕自她耳侧一路蔓延到她心口那颗殷红小痣上,在那里描红似的开出鲜艷的花儿。 他自后面揽着她,亲密无间,耳鬓厮磨不过如此。 「夫人才是真绝色。」霍霆山赞嘆。 一句夸赞的话,却听得裴莺心底发寒,当下不敢耽搁,定了定神,努力撇开其他杂念,开始落笔。 霍霆山最初以为裴莺是要写些什么,却见她是在作画。 很别致的画技,是他从未见过的流派。马首是圆圆的,马肚胖胖的,连马蹄亦是肉乎乎的弧度,很是童趣可爱。 裴莺画的是q版画,q版简约省时。 「将军如今的军队用的是软垫马鞍,此类马鞍虽坐着舒适,但并不能提高骑卒在马背上的平衡能力。」裴莺回想起午时在孟府外看过的骑卒。 当初那两个自街头拐出来的骑卒,用的正是这种软垫马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她腰上先前一直小动作不断的大掌停住了,裴莺信心大增,重新画了一匹马:「不如将军让军队换一类马鞍,换成这种。」 裴莺笔下在马背上慢慢勾勒,最后出现了一种「凹」字形的马鞍:「这是高桥马鞍,将军不妨用它。」 高桥马鞍,马鞍前后隆起,将马鞍反过来看,整个马鞍如同一座高桥,高桥马鞍因此而得名。骑卒的跨部被「高桥」固定,不会在马上前后摇摆,其平衡性大大提高。 霍霆山稍愣,眼中光芒大盛,他正欲要说话,却见裴莺笔未停。 「高桥马鞍比软垫马鞍好用许多,再配上马镫……」裴莺继续画。 歷史上,论其出现的先后顺序,马镫要晚于高桥马鞍。这个时代连高桥马鞍都没有,更罔论马镫了。 在没有马镫的,骑卒想解放双手,只能以腿部夹住奔跑的骏马的马身。但马匹跑起来本就颠簸,加上并非所有兵卒的腿部都足够强壮,故而与敌会战中,能腾出双手使用兵器的骑卒,十不足一。 但马镫的出现,利落的解决了这个难题。可以说,在冷兵器的时代里,马镫和高桥马鞍的结合,让骑兵真正发挥其全部威力,一举成为国之重器。 「高桥马鞍配上马镫,只要骑卒手脚完好便可腾出双手,到时候弓箭与重戟人人可用,莫说以一当二,骑术精湛些的,以一当三都可。」裴莺还在画着马镫,这个时代还没马镫,她得画得细緻些。 马匹画得不是很大,裴莺干脆用一个箭头勾到另一边,再画一个圈,在圈里具体画马镫,跟引到一旁局部放大似的。 她画得细緻,无暇理会其他,因此并不知道她身后的男人狭长的眼眸中跳跃着惊人的火光。 是势在必得,更是野心勃勃。 裴莺最后一笔落下,马镫画完了。她将笔放下,试图去推箍着她腰的铁臂,方才稳如磐石的手臂推动了,裴莺忙从霍霆山腿上下来:「将军,这下您总该信我了。」 霍霆山从椅子上起来,拿了桌子的纸便大步出去。裴莺不敢直视他,故而没看见在男人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直到那道高大的身影彻底离开,裴莺心头巨石才彻底落下。 体内依旧热潮阵阵,但一想到房中只有她一人,裴莺便无比的心安。那根紧绷的弦松缓下来后,她手脚直发软,站都站不住,不得已,裴莺坐回方才的椅子上。 高桥马鞍和马镫这两样东西足够护她们母女周全,等药效退些,她就带女儿回家。 *** 霍霆山回到前院时,郝武三人早已被打发走,熊茂和沙英几个武将在拼酒,公孙良与同为祭酒的陈世昌在下棋。 一局胜负已定,公孙良胜三子。 「大将军?」熊茂忽然看见霍霆山大步往这边来,他海量,人还清醒得很,见霍霆山回来,首先联想到衙役献美之事。 一定是那小衙役夸大其词,否则大将军如何能这般快回来。他就说嘛,一个小小的北川县能出什么美人,还与丽贵妃相提并论?简直可笑至极。 熊茂呯地放下手中的酒樽,「好他个小衙役,竟敢口舌生花,拿老媪来诓骗大将军。将军,您且稍等,我即刻去将那几个衙役寻回来,割了他们那骗人的舌头!」 霍霆山扫了他一眼:「就你口多舌长。」 熊茂噎住,一张因饮酒泛红的脸憋成猴儿屁股。 沙英不似熊茂那么冲动,他很快发现霍霆山衣冠不算整齐,像是脱下过黑袍又急忙穿起,尤其是下面,同为男人,一眼就看出将军此时憋得慌,只是不知为何将军又回来了。 莫不是那所谓艷压丽贵妃的美妇实则只是清秀,将军看不上,因此下不去口。但觉得又不太像,若是那般,方才将军根本不会回熊茂那一句。 沙英揣着疑惑,已经在想着找个美貌女郎来伺候。 公孙良比沙英等人年长,也更细緻,注意到霍霆山手中拿着一张纸:「主公可是有事要宣布?」 霍霆山走到堂中摆放着最少餐具的案几前,没耐心命人搬走,直接长臂一挥,将上面的器具尽数扫下。 器具掉在地上咣啷作响,室内酒后乐融融的气氛瞬间消失。 众人惊愕,不知何故,不敢做声。 沙英立马将方才的打算作罢,大将军似心情不好,想来也没心思消遣。 「主公?」公孙良惊疑,后面这几年主公愈发稳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几乎没有如今日这般急切。 霍霆山扬声道:「你们都过来。」 众人忙上前,看到桌子铺开的纸张上画着两匹马,很奇怪的画法,此前从未见过,不过意外的生动可爱。 第一眼聚焦在笔触上,第二眼看图,目光落在两匹马身上。马匹都是同样的画法,其中的不同一目了然。 在场的绝大部分都是武将,行兵打仗的好手,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差别。 是了,若是马鞍前后加高,骑手在马上能稳许多,再以这底部的环圈固定脚部,手便能从缰绳中释放出来。 众人先是惊骇,紧接着热血直冲上头,激动得面红耳赤。熊茂几番想抚摸纸上的第二匹马,却被沙英接连打掉手。 「别碰,碰坏了如何是好?」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自个方才还不是悄悄摸了一下。」 「妙极妙极,当真妙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大将军,这器具造出来后,能否先给我一套,我想试试!」 …… 霍霆山让众人观摩了好一会儿,才将铺开的纸折起来递给沙英:「沙英,你领西甲屯今夜启程回幽州,务必将这份图纸送到军器监,让军器监在十日之内造出两千副高桥马鞍与马镫。」 被点到名字的沙英异常亢奋,拿着图纸的手都激动得微微发颤:「属下以项上人头担保,一定将图纸送到!」 霍霆山挥挥手,让他下去。 沙英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昂首挺胸大步朝外去。 「大将军,图纸可要临摹一份。」熊茂忽然想起。 走到门口的沙英忙剎住脚。 霍霆山:「不必了。」 沙英心里猜测,估计图纸已经临摹过了。遂放心离去。 陈世昌赞嘆道:「主公,画图之人乃天纵奇才,若是此人还在,请主公一定将其收入麾下。」 霍霆山眯起眼睛笑:「自然。」 第7章 「……若是此人还在,请主公一定将其收入麾下。」 霍霆山眯起眼睛笑:「自然。」 公孙良见状不由问:「莫非主公已见过那位奇才?」 他留意到,方才纸上的墨是新墨,画是不久前才作的。之前他以为那画是主公临摹的,至于原稿肯定已经收了起来。但后面观其神色,公孙良又觉得不像。 他那话一出,周围几人稍愣之后更激动了。 改进的马鞍与被命名为「马镫」的器具,只要见过,没有一个武将不会将之视为心头肉。即便东西还没造出来,但众人完全能想像得到,当幽州军换上新装备,将是何等的神勇,所向披靡不过如是。 「主公,那画图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大将军,那人可在县令府中?能否宣他来让我等一见?」 「此人莫不是那三个衙役之一?」最后一句是熊茂问的。 其他几人一顿,面上都或多或少露出吃瘪的神色,实在是难以想像,天纵奇才和那几个满脸谄媚的小吏挂钩。 但又觉得熊茂的猜测不无道理,北川县就那么几个往前凑的新面孔,若不是那几个小衙役,还能有谁? 「主公,求您别买关子了,我这把羊鬍子都快要被心火烧干净喽。」公孙良实在是心痒痒。 霍霆山轻笑:「确实和那衙役有关。」 几人吃了苍蝇似的难受,但下一刻听霍霆山继续道:「但图纸并非出自他们之手。」 众人面面相觑,连向来才思敏捷的公孙良也没想明白。与衙役有关,却又不是他们,那是何人? 见熊茂等人开始抓耳挠腮,霍霆山没继续吊他们胃口:「是那个郝衙役献上来的裴夫人所画。」 众人大惊。 「一个女子?」 「这深闺妇人如何懂得行兵打仗之事?」 「大将军,那裴夫人莫不是个细作。」熊茂急吼吼。 周围静了一瞬,公孙良的羽扇接连点点熊茂,嘴上连道呆子。 陈世昌嘴角抽了抽:「不至于此,哪有细作会带着这种惊天之策探敌的,也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会不会是她男人留给她的。」公孙良猜测道:「主公,私以为该详尽查这位裴夫人的底细,她的夫君绝非常人。」 其余人听闻颔首。 他们是不相信图纸真出自一位女子之手,妇道人家成日在宅子里头,接触的都是柴米油盐,能有什么大见识。图纸定是她夫君所画,夫妻为一体,那位裴夫人因此而知晓并不出奇。 霍霆山嘴角笑容稍敛:「她夫君是北川县的官吏,明年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几人惊愕又痛心。 「那位天纵奇才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唉,那群并州孙子尽不做人事。」 北川县的官吏就剩下仨,剩下的死了个干净,不然方才那场宴会也轮不到那几个小小的衙役出席。 霍霆山微嘆:「也罢,人死不能復生,难不成我还能去阴曹地府把他带上来?熊茂,调查之事交给你,务必将此人书房里有用之物一件不留的带回来。」 其实和公孙良一样,霍霆山同样觉得那两件神器出自裴莺丈夫之手。那人死于「寇贼」刀下,是暴毙,既然如此,家中书房的东西一定没来得及转移。 「唯!」熊茂兴奋极了:「大将军,给我半日时间,明日晌午前,我定将东西尽数带回来!」 翻书房,小任务尔尔,明日晌午,不,他今晚连夜办妥。 此时的熊茂信心满满。 *** 裴莺独自在房中熬过了那阵最激烈的热潮,身体总算舒服许多。她不由庆幸那药不像电视剧里拍的那样必须做那种事,否则会暴毙身亡。 恢復了力气后,裴莺第一时间便是去找女儿。 「咯滋。」她推开房门。 黄昏已逝,天幕黑沉如浩海,檐下挂着一盏小灯,一道影子被灯芒拉长。 裴莺心头一惊,没想到刚出来就碰到人了,不过很快她稍稍放松,因为檐下之人是个女子,观其打扮多半是女婢。 听到开门声的辛锦迅速转过身,她不敢直视贵人,将目光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女人衣袖外那双分外白皙的素手:「夫人,您有何吩咐?」 裴莺定了定神,碰到人也好,好歹有个带路的:「你可知同我一起来的小娘子如今身在何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辛锦:「夫人请跟奴来。」 裴莺心头大定,跟着人来到侧边的偏房,又听女婢低声道:「夫人,小娘子在里面。」 裴莺匆匆扔下一句多谢,便迅速推门入内,她走得急,不知对方闻言错愕抬眸看着她的背影。 这间偏房比裴莺方才那间要小些,不过同样在门口一眼能瞧见床榻,榻上躺着一人,赫然是孟灵儿。 裴莺急步过去,见榻上的女儿衣着虽也轻薄,但好歹整齐,小人儿脸颊红彤彤,人还处在昏睡状态,裴莺半喜半忧。喜的是女儿没意识,不用受那潮热之苦,忧的是不知那药对小孩子有没有后遗症。 裴莺摸了摸女儿额头,还好不烫,只是脸蛋红了些。 榻上的孟灵儿这时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 「囡囡,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裴莺紧张道。 孟灵儿初醒时和裴莺一样,人是懵懵的,大脑当机,看到裴莺只是糯糯地喊了声娘亲,又问她怎么了。 裴莺环顾房中,找到了茶壶,忙给女儿倒了杯水,待孟灵儿慢慢喝完水,她忽然注意到裴莺那身圆领红襦裙,还有领口肌肤上星星点点的红痕,勐地打了个激灵:「娘亲,这是何处,我们不是在家中吗?您为何……」 裴莺之前就想过,到底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女儿。后来觉得还是说吧,一来瞒不住,二来是现在只剩下她们母女,相依为命。 裴莺长话短说,说了起因的衙役,又着重说霍霆山答应她的事情。 孟灵儿听明白了,气得浑身发抖:「那个衙役怎么敢,亏得父亲以前还常说衙中同僚个个都志同道合,有君子之风。」 裴莺抱着女儿,顺毛安慰:「没事,已经过去,我们回家。」 「对,回家去。」孟灵儿连连点头,但看着裴莺身上的红裙和自己的衣裳,脸颊再次飘红,欲言又止。 裴莺刚刚一心想来寻女儿,哪里顾得上其他,如今观女儿神色,方觉不妥:「囡囡稍等,娘亲让人拿衣裳回来。」 裴莺唤来门外的辛锦,片刻后,辛锦拿着衣裳过来了,将两套叠好的衣服递过去时,辛锦低声道:「先前是婆子为夫人与小娘子换的衣裳,多有得罪,请夫人勿怪。」 裴莺多看了辛锦一眼,只比她女儿大一点的小姑娘低眉顺眼,却有一颗玲珑心了。 裴莺和孟灵儿换回自己的衣裳后,两人都松了口气,然而很快发现这口气松早了。 「为何不能走?」孟灵儿盯着辛锦,如临大敌。这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愿多待。 辛锦依旧是将脑袋垂得低低的,非常恭敬:「夫人、小娘子,虽说寇患已除,但难保县内仍有藏起来的一二肖小,为保安全,大将军特地提前了宵禁时间。烦请夫人和小娘子在此处稍做歇息,待明日白天再做其他安排。」 裴莺嘆了口气,她自然是不愿的,但辛锦话说到这份上,潜台词是整个北川县皆如此,并非针对他们母女二人,不情愿也没办法:「劳烦你安排了。」 辛锦连声道不敢。 孟灵儿撇了撇嘴,但没说什么。 晚膳出乎意料的丰盛,羊肉羹、小米饭、胡饼、蒸鱼,小片的烤羊肉,甚至还有一小碟牛乳酪。 孟灵儿瞪圆了眼睛,她父亲虽为县丞,但执掌中馈的祖母向来节俭,家中除了逢年过节菜式丰盛些,其他时候都颇为清淡。 嘴馋心痒,但孟灵儿拒绝了。 时下亲眷亡故,嫡系通常为之守孝二十五个月,两年逾一月以表三年。但有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1 百姓守孝其实没有那么严苛,无人监管,全凭自觉,且守孝也不是全然吃斋菜,只是不能为官,不能饮酒作乐。 「灵儿吃点肉食,你父亲在天有灵并不愿看到你为他憔悴瘦瘠。」裴莺给女儿夹了一片小烤肉。她是穿越来的,和孟杜仓素不相识,自然没有情谊可言,但她心疼女儿节食。 裴莺母女这边暂时岁月静好,那边的熊茂带着几个兵,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到郝武,从郝武问出裴莺的来歷后,一刻不停地改道孟宅。 熊茂在孟宅待了一宿,那个他以为很简单的任务难倒他了。他整整一宿没阖眼,把孟杜仓的书房掘地三尺翻个遍,结果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 一无所获不过如此。 熊茂站在书房外眺望远方的天,破晓已至,天边泛起鱼肚白,天亮了。 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晌午了,任务毫无进展,熊茂心里火燎火燎的。左思右想,他决定回县令府一趟,以他的头脑想不明白东西藏在何处,那就换个聪明的脑袋想。 熊茂自认为计划周全,但万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才进县令府,就在院子里碰上了正在晨练的霍霆山。 早秋微凉,霍霆山却只着了身短褐,他领口敞开,露出小片热气腾腾的精悍肌理:「查的如何?」 熊茂眼神发飘,他发誓他的脑子转得前所未有的快:「大将军,那位裴夫人的夫君名为孟杜仓,字承宇。此人四岁启蒙,八岁入学九川书院,拜入宁清居士门下,高第后被推举为郎官,后任北川县丞……」 熊茂昨夜听了孟杜仓的履歷后,花了一个时辰将之背了下来,内容囊括孟杜仓的生平,几岁启蒙,几岁入学,师从何人,同窗挚友几何,仕途若何,在县官衙中与何人交好,为官期间政绩如何,家中几口人,和兄弟与邻里关系怎么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熊茂一边汇报,一边偷偷观察霍霆山的脸色,心里愈发忐忑不安,最后熊茂将自己在书房里翻到的值钱字画和一些应该是私房钱的碎银也一併说了。 说完后,熊茂咽了口吐沫,自觉汇报详尽。至于没找到东西一事,他打算晚点再说,现在距离晌午还在几个时辰,说不定后面有进展呢。 霍霆山也看出熊茂没第一时间呈上东西,多半是没找到,遂不提。霍霆山问其旁的事:「此人与裴夫人如何相识?」 熊茂懵了。 霍霆山又问:「他们成婚几载,感情如何?」 熊茂脑袋嗡嗡作响。 霍霆山面无表情:「回去再查。」 第8章 裴莺不认床,但这一觉她睡得不太踏实,辰时便醒了,不过身旁的女儿睡得正香,裴莺自己悄悄起了。 才推门出去,门外竟站着一人,是昨夜给她领路的辛锦,裴莺下意识说了声「早上好」,又惊觉古代并没有这个说法,僵硬转移话题:「昨夜便说过无需你伺候,早秋微凉正好眠,你怎不多睡会儿?」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贪睡时。 辛锦还是那副恭敬垂头的模样:「多谢夫人好意,但奴不困。」 其实她不是早起,而是在这里候了一宿,因为昨日大将军离开时吩咐过务必寸步不离的好生伺候贵人。 辛锦是县令的家奴,她为奴十数载,谨言慎行,自认为有一两分揣摩主子心思的本领。若只是好生伺候,没必要加上寸步不离,故而稍加思索后,辛锦在外守了一夜,以防半夜贵人有不时之需。 裴莺不知道辛锦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在旁侧的耳房洗漱后,回到正房。在这种陌生地方,她还是和女儿待在一起才安心。 女儿还没有醒,裴莺呆坐在桌边,想着往后的路。 孟家其他人是撇下她们母女二人跑了,但北川县「寇患」除了以后,他们一定会回来。她的名义上的夫君没了,若还留在北川县,就是在本就不喜欢她的孟母手下讨生活,裴莺不觉得那种日子有什么盼头。 不如趁孟母他们还没回来,她带着女儿去长安。大城市繁华,安全指数相对小县城高许多,到时候她再做门小生意,养活小家应该不成问题…… 「夫人,早膳已备好,请到前堂用膳。待小娘子醒来后,会有另外的膳食准备。」辛锦低声打断了裴莺的思绪。 裴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辛锦那么说,她就很自然跟着对方走。 等来到前堂,裴莺看见堂中已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小半步。 霍霆山亦看见了不远处的裴莺。昨日见她之时是黄昏,天光暗淡,光影之下八分的美人能变十分,本以为那已是她最好看的模样。 但今日再见,他却发现并非所有美人都需要夕阳来遮瑕,黄昏时身着红裙的她是美颜动人的芍药,如今换上了青素色的交领长裙,女人身姿曼妙,温婉雅净,那双秋水剪眸望过来时,说不出的静美,仿佛是眉眼间藏了一段华光斐然的山水。 「昨夜安寝否?」霍霆山好像没看到裴莺往后退的小动作。 裴莺定住,轻声道:「一切都好。」 霍霆山又道:「夫人过来用膳罢。」 裴莺一听他声音就憷,昨日种种放电影似的在脑中飞快掠过,当时压着她的身躯厚重如山岳,男人的胡茬扎得她生疼,难以抵抗的慌张和即将被拆吃入腹的恐惧又浮了上来,她好似又闻到了烈酒、青草和风沙揉合的味道。 霍霆山做了个请入席的动作。 裴莺见他全无昨日的霸道,有商有量的模样,也讲礼,便没那么怕了。 如今讲究分餐而食,两人前方都有一张小几,早膳依旧丰盛,几乎摆满了小案几。 裴莺看了眼霍霆山,对方已经拿起了双箸,开始用面食,她见状也动手了。 用餐很安静,裴莺大多时间只看着自己的小几,偶尔抬眸飞快扫一眼霍霆山,见他没放筷子,她也继续吃。 霍霆山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觉得她跟只白兔子似的,啃几口草就竖起耳朵,没危险才继续吃,心下好笑之余,用餐速度放慢了不少。 今日早膳的用膳时间是平常的两倍有余,待吃得差不多,霍霆山先放下了双箸。 裴莺见状也跟着停下用餐,低声道:「这两日叨扰将军您了,午时之前我与息女会离去归家。」 如今这宅子换了主人,她跟女儿要走,礼貌上得和主人辞行。这么一想,裴莺觉得和霍霆山一起吃早膳也不是什么坏事。 霍霆山听她和声细语地说着,虽然她极力掩饰,但他还是听出了雀跃。 这么高兴能回家?可惜了。 「我却不能让夫人就此离去。」霍霆山看向裴莺。 仿佛有惊雷落下,裴莺惊得眼睛瞪圆,她反应很大,几欲起身:「这是为何?将军您答应过我的!」 霍霆山起身,利落换到裴莺身旁,再撩袍而坐,他这串动作行如流水,裴莺还在惊惧中时,他已经坐在她身旁了。 非常近的距离,近到裴莺的裙摆被方才坐下的霍霆山袍角盖住。 裴莺吓得要起身,却被霍霆山一把握住了手腕,男人手掌宽大,轻而易举将那截纤细的腕骨笼在掌中。 他体温高,手腕处似燃了火,裴莺下意识抽回手,却动弹不得,她抬眸看向霍霆山,语气哀求又有点小怨怼:「您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霍霆山笑道:「夫人莫急,听我说完。」 裴莺拧了拧细眉。听他这话不像是反悔,但若不是反悔,为何不让她走? 霍霆山继续道:「一个时辰前有士兵来报,在南城门口不远处发现了一辆马车,车中装了几具尸首,男女老少皆有,马匹和车内细软尽数丢失,这家人疑似死于盗匪刀下。」 裴莺愣住,刚开始没反应过来。 「寇贼」大肆进城后,有人选择逃离北川县,有人选择躲起来等援兵。无论是哪种,都有风险,运气不好的丢了性命也不出奇。 霍霆山接着说:「虽然细软丢了,但在车中找到了他们的过所,夫人猜他们是哪家的人?」 过所,这是如今这个时代的通行证,由小竹简制成,上面有颁发官员的名字,持有者姓名和住处。 裴莺不算迟钝,霍霆山不似要反悔,多半此事与她有关。孟母等人离开乘坐的正是马车,加上北川县在冀州北部,要前往繁乡郡须南下…… 「夫人聪慧。」霍霆山见她眼瞳微颤,多半是想明白了。 裴莺心神具在这个重磅消息上,忘了抽回手,也没留意到握着她手腕的男人用拇指轻轻摩挲她腕内细腻的肌肤,似颇为怀念。 孟母他们死了,裴莺是不悲伤的,最多担忧女儿知晓后为之伤心。 她名义上的姑氏已罹难,代表着如今没人能用孝道刁难她。这样的话,其实她和女儿不用立马去长安也行,在北川再待一待,等局势稳定些,等她再攒多点盘缠,最好能和镖行的武师一同出发,到时再举家搬迁到长安。 裴莺思绪飘出很远很远,想了很多很多,越想越有盼头,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好像发呆挺久了。她的手还被对方握在掌中,而身旁男人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心情颇好。 裴莺忙将自己手收回,这次对方倒是放开了她,她往旁边挪了些,两人交叠的衣摆慢慢分开。 霍霆山没有步步紧逼:「现下并非太平盛世,有些歹人专门盯着家室人口不多的人家下手,干偏门,图快钱。夫人独身带着幼女,孟宅建得又不算简陋,且家中无男丁,正正是那些人下手的不二之选。夫人于我帮助良多,我是不忍看到夫人陷入险地,县令府有重兵把守,夫人与令媛且安心住在此便是。」 裴莺半信半疑。 之前的「寇贼」不是真寇贼,那波都过去了,后面还有不成?再说了,幽州军暂时在这里,铁骑压城,应该不至于有不长眼的在此时闹事。 霍霆山自然看出裴莺的疑惑,气定神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夫人哪怕不顾自己,也多想想令媛的安危。」 最后一句将裴莺钉死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也不愿女儿涉险,失去女儿的痛苦,一次已嫌多。但裴莺也不愿意待在霍霆山身边,这个男人太危险,强势如勐虎,她总觉得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对方连皮带骨吃进肚子里。 裴莺有主意了:「将军,您可否借我几名士兵,送我母女前往长安。」 既然小县城不能待,那还是离开吧,去长安那种大城市,不随镖行的武师走,和更可靠的幽州兵一道。 霍霆山见她一双眸子水波般亮晶晶的,心下好笑,她居然认为自己能离开,且还是他派人送她离开。 「不能。」很果决的二字。 第9章 「不能。」很果决的二字,否决得干脆利落。 裴莺惊愕,好一会儿才道:「为……为何?」 霍霆山冠冕堂皇地说着话:「夫人当知此处是冀州,并非我的地盘,此行我所带兵马不多,人手紧缺,实在拨不出多余的人力。」 裴莺哪里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一直都不是强势精明的性格,读博毕业后直接留校当老师,学校环境相对于外面腥风血雨的职场要单纯许多,因此霍霆山这么说,她就这么信了。 不过裴莺没放弃,现在不方便,那等他办完事,人手不紧缺了,那时就方便了:「那等将军忙完,我再和将军借几个人。」 霍霆山眉梢微扬,本不想回答,但见裴莺一直看他,连之前对他的惧怕都暂时忘了:「可。」 反正何时忙完,还不是他说了算。 裴莺得了应答,抿唇笑起来,纯黑的眼瞳亮亮的,带着微光:「谢过将军。」 霍霆山笑而不语,眸底暗色却很深。 裴莺道了谢后,再次提出要离开县令府,霍霆山不答反问:「夫人为何急着离开,可是府中女婢伺候不周?若是如此,我命人将之发卖出去,换些细心妥帖的进来。」 裴莺大惊失色,这人轻描淡写地说着贩卖人口,这让生长在红旗底下的裴莺觉得很荒谬:「非也,女婢很尽心,是我家中有丧事要办。」 霍霆山神色稍缓:「我派几个卫兵给夫人当副手,白日夫人可带着卫兵在外忙活,晚间再回此处。」 裴莺皱眉:「不必如此,我自己……」 「就这般决定吧,陈渊。」霍霆山扬声道。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闻声走了进来,看见和霍霆山坐得很近的裴莺,不由愣住。 「陈渊,裴夫人家中有事要办,你选几个人同她一道,听裴夫人安排,等晚间再将她送回来,切记护她周全。」霍霆山淡淡的目光扫过去。 陈渊立马垂下眼睑恭敬应声,不敢多看不远处的美妇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陈渊祖上是霍家的家奴,后来协助家主揪出了数个背恩卖主的奴僕,立了大功,霍霆山的曾祖父做主给陈渊一族去了奴籍,后来陈家一直作为霍家的附属世族存在。 陈渊是陈家里最出挑的一批子弟,早年随霍霆山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人和事,美人自然也看了不少。 他和熊茂几人当初不以为然,都觉得是那小衙役为了献美夸大其词罢了,但万万没想到,那衙役竟没说谎。过往的众多美人在这位裴夫人面前,确实失了颜色。 裴莺不想麻烦霍霆山,但这人说一不二,吩咐完后居然说有事忙,迳自离开了。 于是裴莺和孟灵儿再出门时,身后跟着以陈渊为首的几个幽州兵。 …… 红日高悬,晌午已至。 昨夜出门时熊茂有多么摩拳擦掌,今天回来时就有多么有沮丧。虎背熊腰的一个壮汉,这会儿蔫得和地里的小白菜似的。 熊茂跪在堂中,不敢看上首的霍霆山,也不敢看其他人,羞愧得没脸抬头:「属下无能,没能在孟家书房找到有用之物,请大将军责罚。」 熊茂纳闷了,能设计出高桥马鞍与马蹬那等惊天之物的,一定是个鬼才。但他翻遍了孟杜仓的书房,甚至把地砖都翻起来过,也仅仅找到些普通书文和字画,且所有东西都是正大光明地放在的架子上,根本不是被藏起来的。 颗粒无收。 霍霆山指尖在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一样都没有?」 熊茂依旧低垂着大脑袋:「没有。」 公孙良和陈世昌对视了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没找到,怎么可能会没找到?是没有仔细找,还是没找对地方,或许有用之物并不在孟家的书房中。 霍霆山问:「衙门内搜了吗?」 熊茂气虚道:「也搜过了,同样只是些普通文书。」 衙门是官吏办公之处,孟杜仓作为县丞,肯定有文件放在衙门。熊茂后来在表哥陈世昌的提点下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立马带着人杀过去,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主公,这个孟杜仓在北川当了数年县令,政绩平平,并没有什么作为,莫不是他是从其他人那处得了图纸?」公孙良猜测道。 霍霆山心里也这么想的。 依他看,裴夫人这个亡夫实在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官吏,履歷中规中矩,毫无建树,是个庸才。这样的人能懂得高桥马鞍和马镫,多半是从哪个大隐士那里听来。 「孟杜仓所交之友都算无遗漏的查了?」霍霆山看向熊茂。 熊茂忙从怀里掏出一份藤纸:「此人朋友有数十,属下将其关系与其好友来歷一一写在纸上,大将军请过目。」 藤纸在霍霆山面前铺开。 写得倒挺详尽,连孟杜仓常去一家糕点铺子,最后和糕点铺老闆结交都记录在案了。但通篇看下来,孟杜仓所结识之人同样平平无奇,一个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半晌后,霍霆山抬头,不满之意已溢于言表:「只有这些?」 熊茂硬着头皮点头,再度跪下:「属下办事不力,请大将军责罚。」 霍霆山:「自行去领二十军杖。」 熊茂在心里长长唿出一口气,他宁愿被打二十军杖也不愿继续查这件离奇的事了,反正他皮糙肉厚,二十军杖也就疼那么一会儿。 公孙良这时道:「主公,若是孟杜仓那边毫无进展,或许可以从另一个方向入手。」 霍霆山忽然笑了:「先生说的是。」 …… 晚上有宵禁,裴莺带着女儿,还有从孟宅领回来的水苏在黄昏时到底回了县令府。不回不行,她身后跟着的陈渊几人今日出力甚多,忙前忙后,一句抱怨都没有,白日别人帮着忙活,申时时恭敬请她回来,裴莺不好拒绝。 还有更重要一点,今日她回孟宅,裴莺发现屋里又有进过人的痕迹,她问了还在宅子里的水苏,确实后面又人有摸进来过,且还来了两波人,似要将整个宅子翻过来,亏得水苏机灵爬到了后院的树上,这才没被发现。 经此一事,裴莺只能回县令府。 孟灵儿今日哭了一日,如今萎靡不振,一双眼睛肿成核桃,裴莺看得心疼,对女儿说:「待会儿早些歇息。」 晚膳已在外面用过了,孟灵儿此刻只想睡觉:「娘亲和我一起。」 裴莺摸摸女儿小脸蛋:「你先睡,娘亲得整理东西,等完事了再回来陪你。」 暂且不能住在孟宅,裴莺收拾了些行囊一併带过来。东西装在箱子里,需要分门归类。 孟灵儿实在累,蔫哒哒点头,让水苏伺候去歇息了。 裴莺去了旁边的屋子,这间屋子较小,原是县令一妾室住的,但县令被杀后,听到风声的妾室也跑了。如今裴莺的行囊箱子就放在偏房。 两个行囊箱子,主要是衣裳和一些值钱的首饰居多。裴莺刚打开箱子,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裴莺没有回头,她以为是水苏,「灵儿是睡了吗?」 「夫人。」醇厚的男音在身后响起。 裴莺手一抖,刚拿起来的衣裳掉回箱子里,她惊愕回头,几步开外站了一道黑影。 裴莺僵住,指尖发凉,同样是夕阳西下,同样是那人站在门边,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出一道长长的暗影,她仿佛回到了昨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霍霆山一步步上前:「夫人今日在外顺利否?」 裴莺被这句话拉回神,今日不是昨日,如今的情况也并非当初,神魂迅速归位:「顺利,多谢将军派人帮协,不知将军来找我所为何事?」 霍霆山走到她跟前,低眸看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将她笼罩,仿佛她待在他的臂弯里:「有一事想请教夫人,还望夫人和我说实话。」 裴莺以为是高桥马鞍与马镫的事,她这么以为,也就这么问了。 「是,亦不是。」霍霆山低声道:「敢问夫人,高桥马鞍与马镫从何而来?」 裴莺唿吸微紧,当初为了救急才说了那两样东西,她此前从未想过怎么圆,不过这个问题不难:「是我夫君告诉我的。」 孟杜仓是县丞,眼界比平民开阔,加上人又没了,总不能开口给自己辩护,裴莺认为这个解释万无一失。 「说谎。」铿锵有力的两字砸下来,把裴莺砸懵了。 裴莺彻底僵在原地,看向霍霆山的眼里忍不住露出惊骇。 不用其他言语,只要是稍精明些的人都能看出她此刻的慌张,霍霆山反而轻笑了声,抬手握住裴莺的手腕,粗粝的大掌自她手腕处顺着往下,最后将那只柔软的素手包在掌中,他语气含笑,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许久未有人对我说谎了,上个用谎言敷衍我的人,怕是喝了孟婆汤,早已投胎转世,如今都是牙牙学语的年纪。」 霍霆山见她脸都白了,动也不敢动,像一只被拎住耳朵的兔子,他笑着捏了捏她白嫩的指尖:「不过夫人自然不是旁人可比,偶尔听一听夫人的浮言倒也有趣,只是事不过三。」 「我没骗您,我真是从我夫君那里听来的。」裴莺看不见自己几乎写在脸上的慌张,她只觉得霍霆山在诈她。 领兵的人心思都多,不然也不会有「三十六计」。而且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个成日在后宅里的妇道人家,除了当县丞的夫君,并无其他可接触的有学识之人。 霍霆山倒是情真意切地笑了:「才和夫人说完事不过三,夫人就犯了第二次。我是捨不得伤害夫人分毫,但用其他方法教训也并无不可。」 他手臂勐地一收,在裴莺的惊唿中将人带入怀中,另一只大掌覆上她的后颈,慢慢地抚摸着她颈后细腻的肌肤:「孟杜仓的履歷不出众,在北川县待了那么多年都没升迁,可见他并不知晓高桥马鞍与马蹬。若是知晓了,他一个为官之人,不应该藏着掖着,更别说冀州牧袁丁此人虽古板了些,但也算是个惜才的。他所结交之人中并无名士,皆是些泛泛之辈罢了,他所读之书也不过是普通韦编,不见孤本绝学,试问这样一个平庸之人,如何知晓高桥马鞍与马镫?」 裴莺的髮髻是辛锦梳的,今日梳了惊鹤髻,一头柔顺的乌髮被挽起,露出白皙的颈脖,此刻这截细颈被一只粗糙的大掌掌控着。 霍霆山并未用力,只是轻轻地揉捏着那一小片肌肤,感受着她在自己掌下微微发颤。 裴莺被霍霆山揽入怀中那刻,她便开始挣扎,然而随着霍霆山的话一句句落下,随着他的手掌覆上,裴莺挣扎的力道弱了下来,僵如石雕。 她忽然意识到这人曾经翻过孟杜仓的书房,不然他如何能说得出「他所读之书也不过是普通韦编,不见孤本绝学」这样的话。当初水苏说有两波人进孟宅,极有可能都是他的人,他知道了,都知道了…… 霍霆山自然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覆在她后颈上的手掌顺着她的嵴背往下,最后按着她的后腰,狠狠将人完全嵌在自己怀中:「我欣赏夫人之心从未更改,夫人若是再给我机会,我求之不得。」 裴莺的脸颊白了红,红了白,他口中的「欣赏」此时毫不知耻地正抵着她,「您先放开我,我说。」 霍霆山没松手:「夫人说就是。」 裴莺张了张唇,又听霍霆山低声道:「事不过三,前两次便罢了,这次夫人想清楚再说。」 第10章 「事不过三,前两次便罢了,这次夫人想清楚再说。」 裴莺唿吸微紧,在这一刻想了很多个解释,但又被她不断找出其中的漏洞否定了。 霍霆山并不催促,只握着她的手把玩,目光从她带着粉的指尖往上移,落在裴莺不断轻颤的眼睫上。 她的眉眼生得极好,剪水明眸若流星,又似春雨迷濛后那一束新绽海棠,连眼睫也浓密的过分,看人时目光总是柔柔的,一如她温润的气质。 怀中人眼睫颤得厉害,叫人一看便知她心绪不宁,或许她在想如何坦白,也或许在想如何再撒一个谎。霍霆山不着急,享受着软玉在怀。 裴莺确实想了许多,思绪万千,很快有了决定,她抬眸,努力直视男人的眼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高桥马鞍和马镫确实不是从我夫君那里知晓的,是有一日我夜里梦到一位仙人,是他告诉我的。」 霍霆山诧异扬眉。 他想过许多种可能,独独没有这一种。 仙人託梦? 霍霆山是不信的。 他不信鬼神,哪怕年初益州渔民于鱼腹中发现丹书,上曰「大韩兴,魏聪王」;年中同样是益州,据说寺庙中有狐仙现身,大唿与丹书相同的「大韩兴,魏聪王」。 但在霍霆山看来,这不过是益州牧魏聪自导自演的一齣好戏,如今赵天子势弱,地方割据成风,谁都想成为下一个天子,掌天下权柄。只是有些事得出师有名,得有个由头,以鬼神来威服一些没开化的百姓和教徒再适合不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霍霆山:「夫人,这是你第三回对我说谎。」 「我没有说谎。」裴莺急切道:「谁质疑谁举证,将军您说我说谎,那证据呢?」 霍霆山眸子眯了眯,没说话。 向他撒谎三次,还堂而皇之问他要证据的,这位裴夫人还是头一个。 裴莺推他箍在她腰上的手,没推动,急得脸上红晕更甚,这种远超安全距离的接触令她恐惧,仿佛置身于野兽獠牙之下,只稍那獠牙利齿轻轻合拢,她连带着女儿便会一同死无葬身之地,于是情急中裴莺不由道:「那位仙人还说了其他的,说将军您占尽地利,拿了一手好牌。」 霍霆山笑了,混不当真的笑,亦是笑裴莺慌乱之中连这种三岁小儿也不信的话都能说出来。 他是幽州牧,幽州是他的地盘,但谁不知幽州是个不毛之地。山林众多,不便耕耘,且幽州和北地接壤,需抵抗来自北地部落的侵扰,有时候粮食自己都不够吃,还要被北地那些蛮子抢了去,甚至朝中流放重犯,流放「三千里」,也有不少是往幽州这边流放。 赵天子偏宠宦官与外戚以后,再没给幽州发过军饷,最初那段时间本就少粮的幽州军差点吃树根树皮。 且别看近日膳食丰盛,但那些都是北川县令之前囤积的好东西,若让霍霆山自个掏腰包,他是不捨得如此铺张的。 「将军莫笑,我说的是真话。」裴莺见他不信,忙道:「放眼各州,谁也没有您的地盘重要。」 君不见,几千年后,新的首都叫北京。北京,就坐落在古代的幽州。 霍霆山依旧没说话。 裴莺继续道:「幽州北面与西面有燕山、太行山为界,崇山峻岭,此为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北国部落来犯,也不过是小股势力侵扰,不易动根基。然,北国只有大草原,并无天险,将军领大军杀过去直取王庭易,但对方取中原却难,毕竟骑兵不擅在山地间活动。」1 霍霆山圈在裴莺腰上的手臂勐地收紧,裴莺误以为他不耐烦她用这些人人都知道的东西煳弄他,忙加快语速:「幽州东有渤海,靠海吃海,可发展水产捕捞和渔业养殖。其南边是平原,内有河流,黑土地肥力优渥,可种植与畜牧,小丘陵修造梯田亦可屯粮。且北地马匹多健壮,马种优良,养马地具有之,将军不妨将马匹大量养起来,组建一支重骑兵军队。若说蜀地是西南的天府之国,那么将军坐拥的幽州便是山河拱戴,形胜甲天下,这般如何不算是一手好牌呢?」 许多人对幽州都有刻板印象,贫苦、严寒,北面还有少数民族时不时来打劫,南边又得顾及其他州,容易腹背受敌。 这种刻板印象裴莺不清楚霍霆山有没有,她猜可能也是多少有些的吧。一来被北国部落扰得烦不胜烦,二来受制于朝廷,也习惯了手心朝上拿军饷。 裴莺说完了,然而揽在她腰上的那条铁臂非但没放松,还愈发收紧,勒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再看面前男人的眼神,沉甸甸的,幽深得可怕,仿佛要吃人一样。 这副模样,他多半是没信吧。 想到自己刚和女儿见面,却因为被这人觉得她撒谎,日后可能会时日无多,裴莺就犯委屈,眼眶都红了。 腰上的手臂骤然松了许多,霍霆山抬手摸了摸裴莺的眼角:「夫人莫哭,我信夫人便是。」 他手指带着厚茧,粗糙得很,裴莺脸上皮肤娇嫩,她本来只是眼眶红了,被他抚了两下后,刺激得不住落下一滴清泪来。 霍霆山动作僵住。 裴莺听他说信了,又去推她腰上的手臂,这次推开了。他一松手,裴莺火烧似的连连退后,顾不上生硬与否,随便找了个藉口:「我忽然想起有些与丧礼相关的事要和息女说,将军失陪。」 话毕,也不管霍霆山说没说话,急忙往门外去,房间不大,裴莺转眼就没影儿。 霍霆山站在原地,看着裴莺背影消失的方向,没有动弹。 天光的最后一点余晖从门外落在男人的脸上,夕阳灿烂,在他脸庞镀上一层暖茸的光晕,然而那双狭长眼眸半暗不明,愈发深如海渊。 …… 县令府书房。 霍霆山一番话复述完,房中针落可闻,众人皆是面露震惊。 在座的都是幽州最顶尖那一小撮人,赵天子停了给幽州的军饷后,霍霆山与其智囊团当然想过自救。 鼓励耕耘,开荒尽可能多的田地,畜养牛羊与马匹等。 救幽州之策,大家或许都能说得出一二,但众人实在难以想像一个深闺妇人居然能如此全面地说出救幽州的整个骨架。 从东南西北的四个方位分析,其中涉及百姓民生与外敌要害,最后给出大量养马可甲天下的建议。别说是读过书的男子,就算自认为五车腹笥的他们也不得不嘆一声妙极。 拨云见日,前路明朗。 公孙良起身揖拜:「好一句『山河拱戴,形胜甲天下』。主公,待马匹大量畜养起来配上马蹬后,有兵有粮亦有天险,幽州确实是一块无双宝地。祝贺主公!」 房中众人同起身。 「祝贺主公。」 「祝贺大将军。」 「祝贺大将军。」 霍霆山笑应,话音一转,再次点了熊茂的名字:「熊茂。」 熊茂虎躯一震,一股不祥预感涌上心头,下一刻预感成了现实,只听上首之人吩咐道:「查裴夫人,我要事无巨细都知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虽然当初和裴莺说信她所讲的仙人託梦,但这仅仅是嘴上说辞,霍霆山心里还是不信的。 若真有仙人,为何仙人不在饿殍遍野时用仙法救万民于水火?若真有仙人,为何要令那山移地裂、压死男妇万两千余口之事发生? 鬼神之说,无稽之谈。 不过她既说「谁质疑谁举证」,也罢,他便拿出证据来。 熊茂嘴里发苦,不久才挨过二十军杖的后背隐隐作痛,上次着重查孟杜仓,在前院偶遇大将军后,他也并非没查过这位裴夫人,虽没细查,但粗略观其过往并无可疑之处,他是打心底里不愿再接这等调查之令,然而嘴上应得很利索:「唯。」 …… 霍霆山在书房召集幕僚时,裴莺躺在床上和女儿紧挨着。 房中已灭了灯,房间里黑漆漆的,十分适合睡眠,裴莺却辗转不能眠,毫无睡意。 她以为高桥马鞍和马镫献上去以后,霍霆山会信守承诺放过她们母女,但那句「我欣赏夫人之心从未更改」给了她当头一棒,裴莺恍然惊觉那人的心思根本没断。 县令府不能待了,不,应该说北川县都不能再待了。 冀州只有北川县在那人的掌控下,如果出了北川县,往冀州其他的郡县去,他的手就伸不过来。 她要带着女儿离开! 先去北川县往下的一个郡县,后面再择道去长安。 第11章 旭日初升,东方既白。小贩踩着晨晖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计,今日的裴莺也醒得特别早,天微微亮就醒了。 这个时代的葬礼主要包括安葬和祭祀仪式两个流程。前者是下葬,后者是逝者的亲属请亲朋好友来参加祭祀,也就是举办丧宴。 昨日在陈渊几个幽州兵的协助下,裴莺整理完孟杜仓和孟母等人的仪容,并为之入了棺。按照正常流程,今日早上下葬,下午得通知亲朋好友丧宴的时间。 但裴莺不打算通知了。 丧宴不办,她计划下午就带着女儿和水苏离开。至于如何甩开身后的一串尾巴,裴莺已有了计划。 「水苏,你和我来。」裴莺毫不意外水苏早早就醒了。 裴莺将人带到旁边的小屋子,把门关上后道:「水苏,你可愿和我们一起前往长安?」 水苏稍愣,不问其他,毫不犹豫点头:「夫人,您和小娘子在何方,奴就在何方。」 她九岁被孟家买回来,这些年主家待她很好,如今孟家遭了大难,她更不可能离开。 裴莺低声道:「乖水苏,帮我办一事。今早下葬,我会找个藉口遣你离开,你去集市的兴隆绸铺瞧瞧,看他家绸铺可有后门?若是无,另找一家有后门的绸铺,且最好铺子附近开有食肆或茶馆。」 兴隆绸铺是裴莺昨日在街上留意到的,这家绸铺生意极好,周围还开了食肆,可供逛累的人歇息,到时将陈渊等人安置在那处再合适不过。 水苏重重点头。 裴莺继续道:「然后你再去买几张面纱和一支炭笔,将其用布包裹成团,莫要让旁人看见里头的东西,再和绸铺的掌柜谈一出生意,说要将包裹寄存在她那处几个时辰,约莫午时来取,事前给她五文钱,事后再给五文钱,共十文钱。这是无本生意,她多半不会拒绝。」 说着,裴莺拿出一小袋盘缠给水苏,这是她从孟家拿的碎钱,之后又递出两根金镶玉簪、一对耳坠和一个玉镯:「这些都拿去当铺当了吧,当死当,价格高些。」 水苏惊讶:「夫人,不是有盘缠了吗?为何还要当首饰。」 时下哪有女郎不爱饰品的,夫人一当便当那么多,往后岂非无多少饰物可装身,水苏心里闷闷的。 「那些不够。」裴莺摇摇头:「昨日我意外听了一耳朵,南街有家做酱料买卖的卖货郎要去南方进货,他们恰在今日下午启程,我想随他们的队伍一併走,理由是去南方探亲,但平白无故,人家不可能带上我们,唯有以钱帛动人心。」 裴莺握住水苏的手:「我和灵儿走不开,此番麻烦你了。」 水苏正色道:「夫人何须与奴客气,这些年您和县丞大人之恩,奴没齿难忘。夫人且安心,此事奴一定办妥。」 …… 早上出门前,裴莺和女儿偷偷说了下午的计划。孟灵儿听了裴莺的打算,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唿险些从喉间溢出来。 娘亲方才竟然悄悄和她说,不宴请亲朋好友了,也不回县令府了,她们下午就同去往南边进货的卖货郎队伍走。 孟灵儿最初觉得娘亲的想法不同寻常,哪有下葬后不办丧宴的? 但她忽然想起一事,她幼时家门口时常有打扮富贵的男子经过,还和门房搭话询问她娘亲,祖母听了转头就骂娘亲招蜂引蝶,也就是后来父亲当了县丞,那种情况才云消雾散,但自那以后,娘亲便不爱出门了。 一定是那个幽州牧盯上了娘亲,否则娘亲如何会匆匆离开。 孟灵儿暗自咬牙,恨自己无权无势。 「娘亲,树挪死人挪活,咱们走。」孟灵儿握住裴莺的手。 三人通了气儿,早上出门时和昨日无异,当然这仅仅是在陈渊看来,他并没有发现裴莺藏了一个小包裹。 昨天才刚开始整理行囊就被打断,那倒是给了裴莺便利,值钱的首饰裹在小布袋里带走。至于衣裳和一些日用品,她一样都没有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偷偷离开带个大包囊太显眼,有可以变卖银钱的首饰足矣。 上午忙下葬,中途裴莺找了个藉口将水苏支开了,陈渊并未生疑。 当几个幽州兵往埋了棺材的坑里填土时,裴莺有种说不出的惆怅,那位裴夫人去了不久后,她的夫君也去了,可惜不能死同穴。 水苏在午膳前回来,几人在食馆用过午膳后,裴莺从新回到街上。 走过一段后,裴莺转身对陈渊说:「陈校尉,我与息女去前方的绸铺买几身素净的衣裳用于丧宴,挑衣服可能会耗时甚多,你们不必跟着,去绸铺对面的食肆歇会儿吧,我办妥了便去寻你们。」 陈渊闻言看向不远处的绸铺,那里人来人往,出入多为女郎,他们并非家眷,跟着进去着实不太方便,遂点头。 眼看着裴莺她们进了绸铺,陈渊才和另外三个幽州兵到对面的小食铺坐下,不往里坐,只坐在门口,方便第一时间在裴莺出来看到人。 另一边。 三人进了绸铺后立马分开,裴莺与孟灵儿一道看衣裳,水苏走向掌柜,和掌柜攀谈起来。掌柜早上才见过水苏,自是认得人的,乐呵呵将包裹递过去,再收五文钱。 水苏这时道:「掌柜的,今日后门可开?想借后门一用。」 刚刚做了一单无本生意,掌柜很好说话,忙说开的。开个后门而已,没开也可以开。 水苏谢过掌柜,先从后面出去,裴莺和孟灵儿在铺子里佯装看了一会儿衣裳,也往后门去了。 这间兴隆绸铺坐落在集市中心,后门对接的地方自然算不上荒凉,从小巷拐出便又是市集了。 不过裴莺不着急着出去,她先从包裹里拿出炭笔,给三人在脸上稍稍来了几笔,又磨了些碳灰拍脸上:「走吧,先去卖货郎那处。」 李货郎经营的铺子规模不大,赚的不多,远买不起马匹。此程出行工具是两头驴,以驴拉车,坐驴车南下。 除了裴莺三人,此行还有李货郎等三人,众人乘上驴车出发。 陈渊在兴隆绸铺对面的食肆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绸铺里之前进去的人出来了两三波,都没能等到裴莺,不由皱了皱眉。 他旁边的小兵聊了起来:「女郎买衣裳都需要那般久的吗?」 「不晓得,俺还未娶媳妇。」 「依我看来,素净的衣裳都是一个样,上头的花也差不去哪儿……校尉?」小兵看着忽然起身的陈渊,惊讶道。 陈渊没说话,大步朝绸铺走。 兴隆绸铺掌柜见进来一个高壮男人,对方目光如电,腰间配刀,联想到最近北川县的变动,掌柜立马露出一抹恭敬的笑:「大人,您是想买什么样的衣裳?不是我自夸,整个北川县就我这里的衣裳款式最多,要是没看中也不打紧,可以按您的意思改改。」 陈渊不搭理,他迅速在店里找了一圈,这家绸铺有两层,除去有人正在用的小间,他两层都找过了。 然而令陈渊心头咯噔的是,两层寻遍,他都没有找到裴莺她们。 二主一仆,竟是消失了。 陈渊问掌柜:「半个时辰前,有两位带着帷帽的女郎进来过,你可有印象?」 掌柜犯难,她兴隆绸铺进出的大部分都是女郎,而其中又有一部分戴着帷帽,这位大人这般问,她哪里知道具体是哪二人。 看出掌柜的难色,陈渊迅速换了个问法:「可有人问过你这家铺子是否有后门?」 这回掌柜颔首了:「有的,一个年轻女郎问过。」 不敢隐瞒,掌柜倒豆子似的将事情说出:「早上辰时那会儿,有个着青衣的女郎来问我家铺子可有后门,我说有,她随后和我说要将一个小包裹寄存在此处,事前给我五文钱,事后再给五文尾款,午时来取。我思索着不是什么大事,便应了,她午时如约来,还问我今日后门开否……」 陈渊心头一跳。 辰时,午时,青衣的女郎。 陈渊描述了下水苏的模样,见掌柜连连点头,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事情麻烦了。 *** 县令府。 霍霆山看着下首的熊茂,熊茂如此高大的一个武将,在沙场上被砍数刀尚且面不改色,但如今却被看得脸色微白,汗流浃背。 熊茂心里叫苦。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这任务就不好接,什么都查不到。裴夫人深居简出,孟宅的主人家几乎死光了,他带人走访了孟家的左邻右舍,又从犄角里扒拉出两个逃仆,但无论是逃仆亦或者邻居,对裴夫人的印象都是一样的。 裴夫人嫁入孟家后,和许多妇人一样在夫家侍奉姑氏,相夫教子,而在裴家为了营生举家搬到外地后,裴夫人再没回过娘家。 深居简出不过如此。 撇开裴夫人的花容月貌不谈,她就是众多妇人里非常普通的一个。 雄才大略,满腹经纶? 反正他是没查出来。 噢,是了,听闻裴夫人绣工倒是一绝,女红之才是有的。 堂中无人说话,气压低低的,熊茂只觉背上压了座大山,压得他几近喘不过气来。他暗自祈祷着来个人吧,谁都好,快快将他从水火之中打救出去,他宁愿立刻被痛快拖出去再打二十军杖,也不愿如现在这般头上悬刀。 霍霆山坐在上首,英挺的眉微皱着。 竟也查不出来?怪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有那么一剎那,霍霆山不住想,莫非真是仙人託梦? 但也仅仅是瞬息,这个猜测就被霍霆山否决了。裴夫人有秘密,至于这个秘密,他以后会知晓。 门外有人急步入内,霍霆山刚抬眸就见陈渊一下子跪在了堂中:「大将军,属下无能,一时没看住人,让裴夫人逃了去。」 上首的霍霆山豁然起身。 看着霍霆山迅速远去的背影,熊茂瞠目结舌。 菩、菩萨显灵了? 第12章 裴莺没想到如今出个城居然那般难,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和旁边顺畅进城完全是两个极端。 守城的幽州兵对每批出城的人查了又查。查过所,询问出城何故,核对货物,若是出行队伍人数较多,还分开盘问,独行的则直接被拒绝出城。 有的放行了,有的没放行。 「娘亲,他们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孟灵儿担忧道。 裴莺看了片刻,摇头说:「不是,我们刚离开不久,那边不可能如此快知晓,这般宽进严出,可能是为了防斥候。」 北川县说到底是冀州的地盘,霍霆山领兵将这里占了,要尽可能封锁消息也正常。 孟灵儿望着前方的长队,不安地搅手指,「这都一刻钟了,队伍怎么才往前走那么丁点距离,要等到何时啊!」 裴莺抿着唇,心里也是着急的。陈渊那边拖不了太久,若是对方反应过来了而她们还未离开,再想走难如登天。 奈何不管裴莺心里如何着急,出城的队伍依旧是龟速移动。 队伍排得密集,偶尔有窃窃私语飘过,皆是者抱怨的话,但这些话也就私底下说说,没人会蠢到大声发泄不满。 时间一刻钟又一刻钟的过去,大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裴莺这一行了。 例行查问。 李货郎所携的货物被仔细检查,连最底下只有小臂长的匣子也不例外。 说来恰巧,有个守门的幽州兵之前巡逻经过南街,并在李货郎经营的小铺买了拌酱,这会儿他认出人来了,知晓李货郎确实是个营生的客商。 「你们过去吧。」那个认出人的幽州兵道。 裴莺心头一松。 「且等等。」另一道声音响起。 裴莺袖下的手收紧,孟灵儿吓得抱住裴莺的胳膊。 喊住他们的是另一个守门的幽州兵,他看向裴莺三人:「你去南边行商为何带上那么多女子,她们是做什么的?」 裴莺她们合计三人,其实不多,但李货郎那一行也就三个,男女数量相等,女眷数量于普通行商而言确实太多了。 李货郎忙解释道:「大人,她们是我的邻舍,前段时间城中入了寇贼,她们家中的顶樑柱不幸被杀,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唯有前往南方投奔亲族。恰巧我也要去南方行商,平日左邻右里相处不错,便顺路捎带她们一程。」 李货郎对幽州兵的说辞,和裴莺与他说的八九不离十,唯有邻舍是谎言。李货郎是收了银子,并非发善心。 众人皆知「寇贼」入城一事,当初寇患死了不少人,有一批阖家死绝了的,还是幽州兵帮忙收的尸,也确实有家中顶樑柱被杀的选择投奔远亲。 张忠看着裴莺几人,目光尤为落在裴莺身上,心道这妇人黑得过分,若是生得白净些,面上的黑痣少些,便是个顶顶貌美的,不过如今也不差,不怪要出城投奔。 「行,你们过去吧。」张忠挥手放行。 李货郎千恩万谢。 驴车继续往前,当彻底走出北川县的城门时,裴莺长长唿出一口气。 出来了,她距离长安近了一步。 北川县是小郡县,郊外只有一条官道,两边都是乔木,生机勃勃,郁郁葱葱。 「哒哒哒——」 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裴莺一颗心狂跳,难以言说的恐慌忽然漫上心头。 仿佛是预感验证,距离此处不远的南城门有人高声道:「大将军有令,从即刻起,禁止任何人出城!」 声如洪钟传出老远,裴莺脸色瞬间白了。 「娘亲,他们是不是发现了?」孟灵儿也白着小脸。 裴莺握住女儿的手,像是安慰她,也像是安慰自己:「莫慌,我们已经出城了,封城之事与我们无关。」 孟灵儿闻言神色稍定。 安抚完女儿后,裴莺忙和前方赶车的李货郎说:「李货郎,方才我听闻后方传了封城令,多半是出了什么大事,此事与我等升斗小民无关,还是快快离去为妙,免得被殃及池鱼。」 后方的动静李货郎也听见,他对裴莺的话深以为然,当即手里的小皮鞭一挥,两头拉车的小毛驴加速向前,拐过弯儿后,很快被茂盛的树木挡住影子,彻底瞧不见了。 回首已看不见北川县,裴莺静坐了半晌,忽然开口:「李货郎,我有一事……」 *** 率先抵达南门口的东甲屯屯长秦洋,传了霍霆山的命令后,让守城门的张忠几人将还在排队等出城的人安排到一旁,如同羊圈圈羊般看守着,不许他们离去。 才将这批人安顿好,后方再次传来重重的马蹄声。 身着黑袍的魁梧男人座下骏马四蹄踏雪,奔跑中罡风带起他袍角翻飞,冷冽得一如他此刻脸上的神色。 为首之人赫然是霍霆山。 行到南城口处,霍霆山勒停骏马,冷目看向张忠几个守城卫兵,后者大惊,没想到霍霆山竟亲自来了,忙行礼:「见过大将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霍霆山并未下马:「三刻钟前至今,有多少名女郎出过城?」 张忠心里疑惑,将军竟然问起女郎,莫不是收到消息这次的斥候罕见的是位女子? 所幸他记性好,且霍霆山询问时间段距离如今并不远,张忠回答:「回大将军的话,共十五名。」 霍霆山又让张忠说其先后出城的顺序和情形,张忠一一汇报。 跟随霍霆山而来的熊茂在张忠汇报时,迅速检查了那批被暂时安置在旁边的滞留人员。熊茂未曾见过裴莺,但所有人他都仔细瞧过了,其中并没有美妇人,亦没有年轻小娘子,想来那位裴夫人不在此处。 一无所获,熊茂大失所望。 「大将军,那边未找到裴夫人。」熊茂回来禀报。 霍霆山眼锋未动,他仍在问张忠,问得详细,张忠也说得详尽,其中还包括出城女子的容貌、同行几何,以及同行之人的目的地。 霍霆山听到后面,长眉总算是挑了一下:「这个李姓货郎所携的三位女郎有二人皮肤黝黑?」 张忠连连颔首。 霍霆山又问:「此二人容色如何?」 张忠如实回答:「有一人面朝内,属下并未看清,另一女郎面上多黑痣,约有七八之数,模样清秀……」 张忠陡然听霍霆山轻笑了声,顿时住了口,下一瞬却听大黑马上的男人说:「皮肤黝黑,面上多痣,竟还能得你一句『模样清秀』。」 张忠面色赧然,以为霍霆山是笑他口味独特。 这时远处有另一批人来,为首的是给霍霆山汇报以后又被派出寻人的陈渊。 陈渊策马至霍霆山前,利落单身而下:「大将军,有人瞧见从绸铺后巷出来的三位女郎往南街方向去。」 陈渊是刚听闻消息就来报的,至于具体是南街何处,这还得后面再派人逐一细查。但「南街」是关键,裴夫人的同行者极有可能出自南街,有了「南街」这个信息,范围能缩小一些,因此陈渊先行前来。 张忠面露错愕,刚想看大将军神色,却听马鞭挥舞,那英武健壮的大黑马飞驰出去。 霍霆山一动身,他身后的熊茂与陈渊等人齐齐上马,驱马跟随。 张忠旁边的卫兵小声道:「方才是我看岔了吗?我瞧见大将军好像笑了,此番封城难道并非为了抓斥候?」 张忠也猜不透,但隐隐有预感,大将军要寻之人或许是那个面上多黑痣的女郎。 小毛驴自然是不能和良驹相提并论,更别说李货郎的两头小毛驴还拉了车。故而没多久,霍霆山便看到了前方的车架。 驴车,破破烂烂,后方的车棚甚至还穿了两个大洞。 霍霆山想起方才张忠说的话。 最后一批出城的是李姓货郎,此人住在南街,此番南下是为了进货,与他同行的有三名女子。李姓货郎说她们皆是他的邻舍,左邻右里,平日相互帮衬甚多,如今女郎家中男丁尽数死于寇贼刀下,他发善心,捎邻舍一程,送她们去南方。 霍霆山掀了掀嘴角。 投奔远亲?只怕投亲是假,出逃才是真。 前方的李货郎听闻身后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心下一惊,忙将自己的驴车赶到一旁,让出官道。 如今能拥有大批量马匹、且还是从北川县方向过来的,唯有幽州军。大人们外出办事,他这等小民得避让才是。 但后方的队伍并没有越过他迳自往前,数匹高头大马将他的驴车包裹,马上之人清一色身形健硕,锋不可当。李货郎毫不怀疑对方只稍一只手便能将他掐死,当即忙从驴车上下来,抖着声音问:「不知几位大人有何吩咐?」 霍霆山的目光扫过驴车的车架,车架后方封底,前方敞开。然而此刻,车内只有两个和李姓货郎打扮差不多的男人。 霍霆山坐于马上,居高临下道:「方才你车中的三名女子如今在何处?」 「她们中途下车了。大、大人,莫非……」李货郎大惊,第一反应便是裴莺几人是斥候。 「你哪来如此多屁话,大将军问你话,你尽管答便是。」熊茂浓眉一竖,脸上疤痕骇人。 李货郎吓成鹌鹑,不敢多嘴。 霍霆山再问:「她们何时下的车?」 李货郎小心翼翼答:「约莫一盏茶前。」 陈渊欲要将功补过,听闻立马道:「大将军,请允许属下去将裴夫人她们带回来。」 这李姓货郎是最后一批出城的,后面再无旁人,裴夫人无车可乘,且一盏茶时间走不了多远,她们一定还在附近。 「不必,让夫人自己回来。」霍霆山却道。 众人惊愕。 夫人自己回来? 若是夫人肯回来,当初又何必离开呢。 然下一刻,他们听霍霆山高声喊:「若夫人能两刻钟内回来,我不杀李姓货郎与其家人!」 李姓货郎吓软了腿脚,跪在地上连连告饶,车上两人也吓傻了,连滚带爬地下来,一同求饶唿冤枉,直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霍霆山不为所动。 他声音洪亮,惊起树上飞鸟,弹指间传到老远。一连喊了两遍,之后霍霆山在原地等着。 陈渊猜对了,裴莺确实在不远处。 当初听到下令封城,裴莺虽安抚了女儿,但后面她心中到底难安,藉口家中有亡夫遗物忘了带,此行不同他们一併南下了,不过先前承诺到目的地给予的车款仍会给一些,李货郎当时心道可惜,但也没强买强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裴莺带着女儿和水苏下车后,本想徒步绕到北川县的北门,再和从幽州来的商贩结个伴儿进城,来一出灯下黑躲避搜查。 但裴莺没想到霍霆山一来就精准找到了李货郎,知晓她们是跟李货郎一道的,更没想到他竟直接放了狠话。 裴莺站在树林里,望着霍霆山声音传来的方向。 「娘亲,我们要回去吗?」孟灵儿低声问。 裴莺缓缓垂眸:「回去吧,此番良机已逝,只能改日了。」 这并非选择题,当霍霆山知晓她们的位置时,离开已然不可能。而且李货郎不过和她做了笔小买卖,何至于被她连累到丢了性命,还祸及无辜的家人。 裴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树林里不似外面平坦,这里横生的藤植多,路不好走,但对于没有太深入树林的裴莺等人来说,两刻钟足够走出去。 从树林里出到官道上,裴莺抬眸看,不远处有十数人,皆是骑在马上。 她们站在这头,他们在那头,隔着长长的官道,裴莺一眼便看到了霍霆山,那人势如山海,轻易从一众武将中脱颖而出,她更看到了霍霆山在瞧见她以后当即挥鞭策马,朝她疾驰而来。 裴莺思索着待会儿用什么说辞,未曾想到霍霆山驱马靠近后丝毫不勒马,她面露惊恐,正欲重新往丛林里退,腰间却忽然被什么东西圈住,再勐地一拽,天旋地转后,她人已经在马上了,侧靠着男人精壮的胸膛。 第13章 忽然到了马上,裴莺惊得花容失色,她是侧坐着,这个姿势本就毫无安全感可言,且座下是软垫马鞍,马匹没来得及配马镫,如今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那条箍在她腰上的长臂。 裴莺顾不得其他,紧紧抓住霍霆山的胳膊,用力到带着健康粉调的指尖都泛白了:「将军,慢些,慢些!」 这匹大黑马是北地优良种里的掐尖儿,比裴莺以前见过的骏马都要高壮,奔驰时更是快如闪电,裴莺坐于马上,只觉自己成了风筝,若不是腰上的铁臂,下一刻便要被疾风颳出去。 霍霆山揽着人,怀中软玉生香,她的眉弓骨抵在他的下颌处,跑马间她身上的幽香拂过他鼻间,心头痒意更甚。 当即霍霆山微微低头,薄唇亲在她精緻的耳廓上:「夫人可还会不辞而别?」 耳上一下又一下的触碰令裴莺愈发心惊肉跳,然而奔马速度不减,她只能道:「不会了……」 「风大,方才夫人说了什么,我听不清,劳烦夫人再说一遍。」霍霆山低声道。 裴莺心里恼,挨得那般近,如何会听不清,不过是故意罢了,顿时不想理会他。摔下马确实会不死也残,但若是他真想杀她,方才直接给她一刀岂不痛快,何须在多此一举。 裴莺抿着唇不说话。 霍霆山眸底划过一缕笑意,本来只是亲吻她耳廓的薄唇,出师有名地往下,在那圆润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 裴莺不住一颤,抓着霍霆山胳膊的手有一瞬间火烧似的想松开,但扑面而来的劲风又让她丢不开手。 裴莺努力侧头:「我下次不会了。」 「不会什么?」他的唇重新贴上来。 裴莺懊恼:「不会不辞而别……」 后方,孟灵儿眼睁睁看着裴莺被拐走,又惊又怒,连声喊娘亲,然而除了吃了一嘴被马蹄扬起的尘土,什么也没留住。 孟灵儿指着逐渐远去的黑影,气得连指尖都在发抖:「光天化日强抢良家,这蛮子怎敢如此张狂?!」 「小娘子慎言。」水苏忙拉住孟灵儿,眼角余光瞥见后方陈渊等人策马前来,低声道:「当心祸从口出,有些话不能说。」 孟灵儿一脸愤恨,但还是听劝的:「知晓了,我以后只在梦里骂。」 陈渊策马行至两人身边,而后翻身下马:「孟小娘子,我带你回城。」 「不必,我自己走回去。」孟灵儿撇开头,拉着水苏往前走,全然不管身后的陈渊等人。 虽然她是乘驴车出城的,但乘车时间不算久,如今走回去个把时辰应该能到。 熊茂和秦洋面面相觑,皆是心道这小娘子气性不小。 但她不愿,他们总不能硬把人拉上马,有些事大将军能做,他们却不能。且不说那位裴夫人颇为神秘,单凭大将军对其极感兴趣这一点,日后多半会将她收入府中当宠姬,他们和孟小娘子结下樑子并非明智之举。 「熊茂,你带几人先随将军回,我与秦洋护送孟小娘子。」陈渊说。 熊茂颔首道:「那你好生看住,别让人又跑了。」 陈渊面无表情:「此事你不必多嘴。」 熊茂呵笑:「你那不是有前车之鑑嘛,我好心提醒你罢了。」 陈渊淡淡道:「你有这份闲情,不如多想想该如何向大将军解释你调查不力之事。」 熊茂噎住,半晌憋不出一个屁来,气哼哼带着三人先驱马走了。 …… 裴莺服了软后,大黑马慢了下来,不过慢也仅仅是相对刚刚而已,和驴车比仍旧快许多,裴莺抓着霍霆山的胳膊不敢松懈,心里祈祷着快些到城门口。 「夫人莫怕,不会把你摔下去的。」霍霆山低笑,话毕竟还松开了黑马的缰绳,改而覆在她的双手之上。 裴莺不住惊唿:「将军,缰绳要拿住!」 没有马镫,也没有高桥马鞍,这人竟敢放缰绳,也不知是说他莽撞还是胆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霍霆山捏了捏她玉笋般的指尖:「宽心,乌夜通人性,又跟随我多年,最是稳重不过。」 裴莺想起方才的风驰电掣,对「稳重」二字深表怀疑,颤颤巍巍劝道:「还是稳妥些吧。」 霍霆山见裴莺是真的怕极,一双眸子水光粼粼的,似随时要沁出泪来,他笑道:「原来夫人这般的胆小,还是说夫人所有的胆色都用于不辞而别?」 裴莺莫名心里打了个突,隐隐不安,这事还没过去吗? 乌夜不愧为万里挑一的良驹,哪怕霍霆山不驾马,它也稳稳噹噹载二人回到南城门。 南城门外有两辆马车候着,霍霆山在马车前停下,抱着裴莺下马。 裴莺腿脚发软,踩在地上似踏在云中,站都站不稳,不过霍霆山本就没打算松手,将人抱下来后,欲往马车上抱。 裴莺自是不肯的:「将军,我自己能走。」 霍霆山低眸看她,狭长的眼幽深得很。 裴莺总觉得那双眼里有吃人的野兽,移开目光不和他对视:「息女还在后面,我想等等她。」 带着几人的熊茂这时也到了。 最近着手的不少任务都与那位裴夫人有关,越是调查,熊茂便越好奇,既好奇她从何处学得那些治理之策,也好奇当初郝姓小衙役吹嘘的所谓艷压丽贵妃的美貌。 熊茂还是不信郝武那番说辞的。 若裴夫人真比艷冠京华的丽贵妃还要貌美,为何不进宫呢?宫里多的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如今终于追上人,熊茂迫不及待地定睛一瞧,然后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大将军怀中抱着的那妇人脸儿颈儿都黑黝黝的,肤色也就比他这个风里来、雨里去的粗人浅那么少许。他眼神好,还瞅见那妇人面上有数颗黑痣,有的长在嘴角边,有的在颧骨上,只看了一眼,熊茂便不忍再细看,心道郝姓小衙役之言果真不可信。 容貌极盛,似皓月当空? 简直一派胡言。 这无盐女除去身姿丰腴婀娜、头髮乌黑柔软,再无可取之处,和过往那些美人相比更是如云泥之别,大将军为何看上个无盐女? 莫非是大将军知晓裴夫人身携瑰宝后,以身饲虎,因此才换得马镫等神器…… 思绪乱飞的熊茂一张大脸微微扭曲,看着霍霆山的目光又多了几许敬佩。 但此时无论是裴莺还是霍霆山,都没有空理会熊茂。裴莺说要等孟灵儿,霍霆山听了只是道了句「会有人将她送回来」,便再次拦腰抱起裴莺,将人抱进马车内。 马车内空间要比驴车大得多,四角挂着精美的绸纱,窗牗边垂着浅色的车帷,车内中间置有小几,两方是软座,侧面摆着小木柜。 裴莺进了马车后,忙往角落缩,要和霍霆山拉开些距离,未曾想这人居然紧跟而上,最后将她困在小犄角内。 衣袍交叠,近在咫尺,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在密闭的车厢里仿佛形成了一张交织的大网,将她牢牢笼罩。 裴莺唿吸微紧,一双水眸含着惊惧,她敏锐察觉到霍霆山好像又变了。 初见时,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男性的掠夺和贪慾,后来她以高桥马鞍与马镫为礼,换自己和女儿周全。而接了那份礼的霍霆山摇身一变,礼贤下士,没动她们母女二人,还让女婢以丰盛的膳食伺候,后面甚至派了卫兵协助她办理孟家的白事。 除去小偏房内的怀疑,总的来说,这人勉强算能讲道理。 然而现在望着那双狭长的黑眸,裴莺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息,一种被大型勐兽锁定的惊慌铺天盖地把她淹没,凝结的血液好似带走了所有温度,冻得她连指尖都发麻了。 霍霆山抬手抚上裴莺的下颌,轻轻摩挲着那片细腻的肌肤,再翻过面来,指腹沾了一层黑,他似笑非笑说:「夫人在外染了一身尘,该好好擦擦才是。」 小几上盛有茶水,霍霆山拿了绢布,以茶水沾湿,拿着湿绢布要给裴莺擦脸。 「将军,我自己来。」裴莺刚侧头往旁边躲就僵住。她腰上多了一只宽大的手掌,恰巧覆在裙带处,掐着她的腰,似乎随时都会勾扯下细带。 「我如今心情不佳,夫人最好安分些。」霍霆山淡声道。 这下裴莺不敢动,也不敢说其他,只能抿着唇,任由那只大掌拿着湿绢布在她脸上慢慢擦拭。 霍霆山动作慢,擦得仔细,随着那层黑灰的炭粉被拭去,露出了美妇人如凝脂般的肌肤,那脸儿上泛着莹润的光泽,瞧着像新剥壳的鸡蛋似的,被粗粝的指尖碰过,娇生惯养的肌肤露出了淡淡的粉红。 余霞成绮的芙蓉面慢慢在霍霆山眼前展露,端是煦色韶光,旖旎风情,他眸底暗色愈浓。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惊艷,仿佛是一副尘封的绝世名画落入他手中,又由他亲手揭开。 裴莺眼睫颤得厉害,垂着眸子不敢抬起,不光是霍霆山离得太近了,更是他的眼神,那种初见时的眼神又出现了。 不该这样的,明明他们都说好了。 慢条斯理将裴莺的脸完全擦干净后,霍霆山随意将手中的绢布一扔,而后撩起帏帘,对外面候着的熊茂说:「熊茂,来驾车。」 熊茂正要应,目光不经意越过窗牗侧的霍霆山,往更里些落。 他看到了里面的裴莺,美妇人霜雪般清透的玉面泛起微红,雪肌缎发,唇若涂脂,不知是懊恼还是委屈,一双眸子水光十足,连眼珠都仿佛水洗过般剔透干净,叫人挪不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熊茂直接看愣了。 那、那是裴夫人? 裴夫人竟是这般容色?! 原本那郝姓小衙役并未说谎,裴夫人真是天人之姿,起码他南征北战如此多年,见过的能将丰腴美艷和温婉清贵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的,也仅此一人。 若这是「虎」,他想全天下的男儿大概无人不想「以身饲虎」。 「熊茂。」淡淡一声,不似有怒,但却让熊茂一个激灵,迅速低头上前驾车。 第14章 马车穿越南城门,再次进入北川县,裴莺透过窗牗往外瞧,只见之前封闭的城门如今重新开放。 虽然依旧宽进严出,但确实有人能离开北川县。 「这小城没什么好看的,冀州有一二名山,到时我带夫人去瞧瞧。」霍霆山抬手要将帏帘放下。 就在这时,霍霆山陡然神色一凛,毫不犹豫抽出腰间匕首掷了出去,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几乎在瞬息完成,那迅勐如箭的匕首在空中碰到另一样兵器,发出「当」的一声,而后双双落在地上。 裴莺尚且不明情况,只见面前男人倏地转身,从侧边衣匣里翻出一件大氅,长臂一甩,那件大氅撒网似的盖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裴莺忽然眼前一黑,鼻间全是浅淡的酒气和一股属于他的金戈铁马的霸道气息。 「夫人莫动,等我回来。」隔着大氅,裴莺听到那人说。 裴莺悄悄掀起大氅的一点边角,让空气流通,但确实不敢将衣服揭下来,方才那声她也听见了。 第一反应是有刺杀。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位高权重之人本就易招仇,只有他倒下了,别人才机会上位。 但理解归理解,裴莺却一点都不想和这种腥风血雨体质的人扯上关系。她只想和女儿一起过平静的生活,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安宁稳当即可。离开是一定要离开的,只是该如何脱身才好…… 自霍霆山出去后,裴莺听到外面很快乱起来,有人在尖叫,有孩童在哭嚎,还有兵器噹噹的碰撞声。 裴莺拽紧了身上的衣袍,思绪不住飘得很散,一会儿想离开的法子,一会儿想外面是否有死人,一会儿又想方才哭嚎的孩童可有被带到安全之处。最后想到了女儿,庆幸她的囡囡比她晚进城,不用碰上这等糟糕的场面。 时间走得很慢,又好像过去了很久,外面的骚乱逐渐平静下来。 裴莺手指微动,正想将大氅拿下来,有一只手比她快一步。 黑暗退去,重见天日,裴莺靠在软座上眸子微眯,适应着忽然而来的光亮。 面前有黑影倾轧,裴莺抬眸看到了凑上来的霍霆山。他回来了,和出去时几乎一模一样,衣袍整洁,发冠未乱,仿佛只是出去转了一圈罢了,然而裴莺却闻到了血腥气。 一想到那是活人之血,裴莺心里一阵不舒服,但她已靠着软座,退无可退,只得抬起手抵在霍霆山的胸膛上,不让他再靠近,并转移话题:「将军,外面如何了?」 「夫人且安心,逆贼已伏诛。」霍霆山看了眼胸膛上的素手,正想握住,但她察觉到他的意图,先一步收回手。 霍霆山轻笑了声,抬起的手拐了个弯儿,帮裴莺理了理被大氅弄乱的云鬓,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乌髮,指尖偶尔碰到她的脸颊:「如今世道乱,夫人还是莫要乱跑为好。三个月前我听闻一起惨案,一商贾携妻儿回幽州欲祭祖,结果途经冀州时,不知是他们太招摇还是运道不佳,路上遇到劫匪,连同那六岁的小儿在内,一行人无一生还。」 裴莺抖了一下,下意识看霍霆山。 霍霆山仿佛没看见她的惊悸,继续道:「三个月前,并州常苏的知县重金悬赏一人头,对外称此人窃取他家中的传家宝,并杀害府中家丁二人。」 裴莺见他神色似有轻嘲:「实际呢?」 重金悬赏的理由是知县宣称的,但实际呢? 霍霆山指尖勾着她的软发,将之别在她莹白的耳廓后:「夫人敏锐。被悬赏之人确实是个贼,不过比起盗窃各种冰冷的珍宝,他更喜採花,那夜贼人摸入知县府中,以迷香药倒了知县千金和她房中的女婢,大行禽兽之事,事后知县千金和女婢皆不堪受辱,一同寻了短见。在府中尚且有可能会遇到宵小,更何况在外头,夫人带着女儿孤身在外如肥羊入狼穴,只怕不用几日就被里里外外吃个干净。」 见裴莺白了脸,霍霆山捏住那圆润的耳垂,用指腹碾了碾,满意地看到被他困在犄角的美妇人脸儿由白转红:「故而夫人还是待在我身边吧,幽州铁骑护你周全。」 裴莺一边侧头,一边质疑道:「那事发生在并州,将军如何得知,莫不是在编故事骗我?」 霍霆山嗤笑:「我没那般闲,他若非是并州的一知县,那我确实不知此事。」 裴莺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恰在这时一阵风吹来,将旁边的帏帘拂开,浓重的血腥味飘进,裴莺不住看了过去。而就是这一眼,她看到了不远处地上的两截人。 「拦腰折断」的本义是事情从中间断开。但如今裴莺发现这一词用来形容人实在再适合不过。 不远处那具尸首自腰部被砍成两截,上半身在那边,下面在几米开外,中间断开的那部分血流了一地,也不知执刀人是何等神力才将人砍成这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裴莺眼瞳勐地收紧,才恢復点红晕的脸血色瞬间退得干净。 霍霆山本就在看着裴莺,见她面色忽然有异,仿佛看到了极为惊惧恐怖的东西,那模样似连神魂都要吓丢了,当下迅速侧头,也瞧见了窗外那两截尸首。 「不过是尸首罢了,死了的人又不会活过来作妖。夫人若怕,不看便是。」霍霆山置于她耳侧的手转而覆在裴莺眼上,遮住她的目光。 在他看来,死人才是最不可怕的,死人不会背叛,不会算计,也不会暗处放冷箭,这可比许多活人都要安全。 然而遮住裴莺视线两息后,霍霆山惊觉本来紧贴在软座上的美妇人忽然软了身子倒在他怀里。 霍霆山怔住,轻啧了声:「看来死人也有死人的麻烦。熊茂!」 那边的熊茂听闻霍霆山喊他,立马过去,刚行到窗牗旁,便听里头的人道:「驾车去医馆。」 熊茂第一反应就是霍霆山伤着哪儿了,但随后又觉不可能,大将军武艺超凡,少年时就敢当斥候千里走单骑,于敌军中取将领首级,更罔论春秋鼎盛的如今。 不是大将军,那就是裴夫人。 不敢多耽搁,熊茂迅速驾车前往医馆。马车咕噜噜地很快来到医馆,在门前停了半个时辰又离开。 等回到县令府,裴莺还没有醒,霍霆山直接将人抱下车。 相对比其他住宅,县令府修得大得多,住房也多,县令一家或出逃或被杀后,县令府空了出来,霍霆山直接入住了这里的正房,也就是以前县令住的那间厢房。 如今他抱着裴莺回来,却不是回裴莺之前住的厢房,而是抱去了他自己隔壁的房间内。 霍霆山回头吩咐熊茂:「去将夫人的行囊挪到此处。」 熊茂心道大将军怕是要忍不住了,他乐于见成,裴夫人花容月貌,瞅着多养眼睛。 熊茂片刻后回来了,身后跟着女婢辛锦和两个卫兵,每人手里都拿了东西,装衣裳的三个箱匣,装零碎杂物的一个箱匣,合计四个。 这一看就不止是一个人的行囊,霍霆山长眉微皱:「只需将夫人的行囊搬过来,孟小娘子的放在原处。」 熊茂错愕。 这是让她们母女分开? 跟在熊茂后面的辛锦立马应声,主动请一个卫兵将他手里的两个匣子送回去,又让另一个将其手上的匣子搬到里头。 霍霆山多看了辛锦一眼:「你日后留在夫人身旁伺候,至于那个随夫人从孟府来的女婢,你让她待在孟小娘子身边。」 辛锦颔首低眉:「唯。」 …… 裴莺再次醒来时,窗牗外已经披上了一层暮色,她躺在榻上发了会儿愣,然后勐地坐起身。 「夫人果真醒了,看来那杏林确实有一两分本事。」 裴莺错愕地看着案几旁的黑影,那人从座上起来,随着他起身,黑影拔高拉长,仿佛成了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寻仇恶鬼。 「呲。」 一簇火苗舔舐上灯芯,屋中很快有了光亮。 裴莺后知后觉那黑影不是什么恶鬼,而是霍霆山。不过这人无端在她房中,好像不比恶鬼好上多少。 霍霆山看着惊魂未定的裴莺,目光从她微白的脸往下,落在饱满的起伏上。他见过、甚至是亲吻过那里的动人风光,念念不能忘。 裴莺察觉到他的眼神,忙扯过旁边的锦被挡住:「将军为何在此?」 霍霆山道:「夫人因我之故昏厥,我自然得亲眼看见夫人醒来才放心,夫人可还有觉得不适?」 裴莺心想,你不在就不会不适。但这话到底不能说,遂摇头。 「既然如此,夫人来用些夕食吧。」霍霆山说话间,人已经走到榻边,长臂一伸,直接将裴莺从被窝里捞出来,抱着人往外间去。 裴莺又羞又恼:「将军,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霍霆山低眸看向怀中人,「令媛说我是蛮子,她那话倒也不算说错,我确实是个蛮子,不懂礼法,刀下亡魂无数,所以夫人莫怪。」 裴莺欲要挣扎的动作顿住,面上惊疑不定。 蛮子,有野蛮、蛮夷之意,这是对男子的鄙称,比竖子骂得更难听。 虽不知女儿何时说了这话又被他听了去,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关键是这人不能记恨那些话,当下裴莺忙给他戴高帽:「壮志飢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将军名震天下,谁不敬仰?您是北疆的守护神,幽州百姓能安居乐业,全都是您的功劳。息女童言无忌,将军只把她说的话当耳旁风便是,别往心里去。」 霍霆山似笑非笑:「那夫人敬仰我吗?」 裴莺目光飘忽:「自然是敬仰的。」 「又撒谎。」霍霆山将人放在小几旁。 裴莺想起他之前说的那番「事不过三」,唿吸微窒。但霍霆山只是扬声唤来外面候着的辛锦,很快,一碗配有羊肉沫的米粥和两碟小菜被呈了上来。 霍霆山:「夫人用膳吧。」 肉粥配小菜,上面还洒了些小葱,看着很不错。但旁边坐着霍霆山,这人和她挨得很近,似乎没离开的想法,裴莺拧了拧细眉,没去拿银勺。 一来不习惯他在这儿,二来是总是不自觉想到那两截尸首,实在没有食慾。 裴莺:「将军,我想去找息女。」 霍霆山拉住要起身的裴莺,把人按回座位上:「不用管她,她好得很,你自己用膳便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裴莺抿着唇,还是不想吃。 霍霆山看出来了,淡淡道:「战乱年间,食物珍贵,一斗米曾价值黄金二两,时人易子而食。如今世道虽不似当初,但也绝非是粮仓尽满、人寿年丰的盛世,夫人还是切莫浪费粮食为好。」 就在霍霆山以为裴莺听了这番话会乖乖用膳时,她转头看他,黑黝黝的眸子里很认真:「将军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梯田?」 霍霆山一怔,眼底幽光大盛。 第15章 霍霆山此番来裴莺的房中,不单单是为了看裴莺的身体状况,他其实还为另一事而来。 梯田。 昨夜夫人和他说了一番「幽州策」后,关于梯田一事他就惦记上了。但夫人今日白天得外出办理丧礼,霍霆山自认为等一个白日的耐心还是有的。 只万万没料到,她竟一声不吭地逃了。 上一个背叛他的人,死无全尸,如今埋骨处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夫人于他虽谈不上「背叛」二字,但也算辜负他的一番好意。 人抓回来,打不能打,骂……他也不屑于去骂一个女人。 看似面上平静无波,只有霍霆山自己知晓他现在的心情着实不算好,却没想到她竟主动说起梯田。 裴莺没注意霍霆山一瞬的神色变化,她在想梯田的事。 梯田最早出现的朝代是秦朝,最初是出现在胜县一带,也就是南方的广西。但别看梯田出现的时间貌似挺早,实则直到唐宋时期梯田才得到大面积的开发。气候使然,南方的梯田和北方的并不一样,南方以水田为主,北方是旱梯田,两者种植制度、规格、材料和数量上都有非常明显的区别。1 霍霆山收起了之前的漫不经心:「梯田一词我自然记得,愿闻其详。」 裴莺颔首:「将军,并非只有在平原上才能种,在山里亦可。将田地切割成一层一层,如梯子一般,即把一大片化整为零。」 于霍霆山来说,「梯田」是个全新的概念。他和这个时代里千万人的认知一样,种田都是要在平原上种的,就如同要使车动起来,得用牛马去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不用拉车,车就能自己行驶。 「梯田的选址有讲究,太陡太高的山峰不可,一般在山地或丘陵上沿等高线……」裴莺顿了顿。 等高线,这个时代好像还没等高线这个概念。 「将军,我需要些纸笔。」裴莺话音未落,她身旁的男人便扬声让外面的辛锦去取墨宝。 唤完人后霍霆山看向裴莺,目光幽深,却见身旁的美妇人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指了指面前的膳食:「这些留在此处不方便,待会儿撤下去吧。」 霍霆山哪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她分明就是不想吃。 霍霆山抬手将东西挪到旁边,裴莺以为他是等辛锦回来让人端下去,结果辛锦拿笔墨回来了,他没再说其他,只给她研了墨。 裴莺迟疑了下,到底是正事要紧,提笔沾了墨,开始画图。 粗略几笔,很快勾勒出丘陵。裴莺边画边道:「高田如楼梯,平田似棋局。在丘陵的这些地方以切割的方式开垦田地为佳,如此不仅能充分利用各层雨水,还能提高土地利用率。而梯田大致可分四类,水平梯田,隔坡梯田,反坡梯田,坡式梯田。至于具体用哪种,因地制宜。」2 四类梯田,裴莺一个个画出来。 裴莺画画时,霍霆山紧紧盯着图画。 这些年他为了养兵挖空心思、甚至脸面都不要了,时常找商贾「劫富济贫」,为的就是补足朝廷彻底停发给幽州的军饷。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虽然面前摆着的仅是一张薄薄的图纸,叠起来还没半贯钱沉,但霍霆山深知这张图纸值万金。 粮食是至关重要的,粮不够,士兵就吃不饱。吃不饱便精神颓靡,体态消瘦,这种士兵又怎能是狼虎之师? 一言蔽之,没钱没粮,谈何养兵。 裴莺并不知霍霆山内心的汹涌,她仔细将四个形态的梯田画完,又给霍霆山讲了一些要点和注意事项,等一切讲完,房中静了,只剩下两道交织的唿吸声。 小几旁的灯盏亮着光,灯芒将案旁的两人身影往后拉,在地上投出两道挨得很近的影子。 裴莺偷偷看霍霆山,男人稜角分明的脸庞被灯晕笼罩着,他不笑时凌厉得很,积威甚重,叫人心惊胆颤。 而下一刻,她见他缓缓勾了唇,一身威压散尽:「夫人口中的『梯田』妙极,此等奇思妙想,我还是首次听闻。夫人可知梯田价值几何,为何轻易告之我这些?」 裴莺低声道:「战乱之年里,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饿殍遍野,菜人市遍地开花,可嘆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自古以来,政令都是自上而下的推行,将军为幽州之主,掌幽州权柄,既然梯田能令百姓多吃几口饭,或许还能令他们家中余粮丰厚许多,我为何不将之告诉您呢?」3 撇开想为这个时代生活贫苦的百姓做些什么不谈,裴莺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女儿刚刚才骂了这人,她怕他转头找女儿算帐。 灯下美人,肤如堆雪,逞娇呈美,然而霍霆山第一次觉得她那双带着悲悯的眼睛更迷人些。她分明是没亲眼见过那些苦难的,否则眼睛不会那般清澈,但她却又好似什么都懂,清楚最底层的百姓的艰辛,而非像长安那些久居高堂、早已飘飘然脱离底层的达官显宦一般,天真地道一句何不食肉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霍霆山正色道:「夫人心慈好善,我代幽州百姓先行谢过夫人。」 裴莺说不用。 「菜人市之事,夫人从书里看来的?」霍霆山忽然换了话题。 裴莺下意识点头,确实是书里,还有配黑白图的呢。 霍霆山又问:「梯田呢,也是书里?」 裴莺点头点到一半,后知后觉不对,忙摇头改口:「是仙人託梦于我。」 霍霆山眉梢微扬:「那仙人可还有说其他的?」 裴莺语速不由加快:「暂时没有了。」 话音落下后,房中又陷入了寂静,裴莺紧张地捏紧了手指,担心他觉得她有私藏,对她严刑逼供。 但半晌后,她只听见身旁男人似笑了声道:「夫人总是鲜少于我说真话。」 裴莺转头看他,细眉拧起,不大服气的样子,正要和他辩驳一番,却见霍霆山将之前被摆在案边的粥碗拿过,重新放在她面前:「天不算冷,晚膳尚且温度适宜,夫人用膳吧。」 裴莺还是不想吃,若她有胃口,方才就吃了,但这人又给拿回来了。她随便寻个理由,「我如今还不饿,待会儿再吃,将军若有要事要忙,不必理会我。」 霍霆山眉梢微扬,这是给他下逐客令呢。男人坐着不动,只是置于案上的指尖轻敲着:「也罢,既然夫人不饿,那就等下再用膳,现在我们来谈谈夫人一声不吭离开的事。」 裴莺呆住。 霍霆山抬手勾起她一缕垂下的青丝,狭长的眼擒了一抹深意:「夫人为何露出如此神情,该不会以为你和令媛不辞而别之事过去了吧?」 裴莺眼睫微颤,讷讷道:「我忽觉有些饿了。」 霍霆山松开手,将案几边的另外两碟子小菜也拿过来:「饿了就用晚膳,其他事暂且不急。」 裴莺忙道:「我用膳慢,将军时间宝贵,要不您先去忙。」 她记得他得了高桥马鞍与马镫的图纸后,是迅速离开且没说只言片语,怎么如今人还坐在这里? 霍霆山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梯田比不得马镫,打造高桥马鞍与马镫刻不容缓,而开垦梯田起码得数月,迟一宿不算迟。近来有空,我自是得多陪陪夫人,省得夫人嫌县令府无趣,又带着令媛出去自己寻乐子。」 裴莺稍顿,故意忽略他最后一句,又打量四周,方才没仔细看,如今才发觉这间房间虽格局与她之前住的相似,但并非她之前那间。 「将军,我想回自己的房间用膳。」裴莺想离开。 霍霆山指尖用力点了点案几:「令媛已及笄,再黏着母亲往后该如何自立,那边留她自己住吧。直到离开北川县前,这里就是夫人的新居所,我在隔壁,夫人若有要事,随时可来隔壁寻我。」 裴莺错愕,这人竟给她换了房间,且他还住隔壁? 裴莺自是不肯的,皱着细眉抗议:「将军不必如此,息女刚经歷了丧父之痛,我为人母,合该好生安抚她。」 霍霆山语气平淡:「夫人,此事我并非在与你商量。」 裴莺霎时红了脸,恼的。这人真够独断专行的,女儿说的没错,他就是个蛮子,还是蛮子里的头儿。 「在心里骂我?」霍霆山眉梢微扬。 裴莺眉心一跳,立马说没有的事,霍霆山指了指面前的夕食:「夫人还用膳吗,若是不用……」 话音未落,裴莺已经执起了勺子,霍霆山轻笑了声,也不继续说,由她慢吞吞地开始吃粥。 霍霆山坐在旁边,以手支颌,打量着裴莺,她进食动作很慢,细嚼慢咽到磨蹭,往往执着羹勺在碗里这边搅两下,那边搅两下,仿佛还烫得紧,老半晌才舀起一勺子送进嘴里。 霍霆山瞥了眼她面前的碗,就那么点,他军中任何一个武将都能一口气用完不带打嗝的。但男人并不催促,只看着裴莺继续磨蹭。 裴莺心里想「食之无味」大抵就是这样吧,她身旁这人没说话,但架不住存在感极强,她知道他在看她,还感受到他不时的目光变化。 有时是平静的,似乎只是审视和打量,但有时他又露出那种让她提心弔胆的男性掠夺的目光。两者相互交替,不过幸好是前者居多,裴莺才勉强坐得住。 两个小菜加一碗肉粥,裴莺用了半个时辰有余,直到粥全吃干净了,又把其中一碟炒鸡蛋的小菜吃完,她才放下银箸。 裴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欲要起身:「时候不早了,将军回去早些安寝吧,我也……」 起身到一半,手腕忽然被握住,那只大掌厚重粗粝,还带着令人难耐的热度,仿佛一截烧红的镣铐锁在腕间,裴莺顿时被带回位置上。 「夕食后不宜立刻安寝,夫人与我聊聊天吧。」 裴莺下意识屏息。 很是随和的一句,然而她却听出了风雨欲来。 第16章 「夕食后不宜立刻安寝,夫人与我聊聊天吧。」 霍霆山握住裴莺的手腕,把人带回位置上,而在她坐定后也没松手:「郝姓小衙役将夫人献于我,我本欲和夫人燕好,毕竟夫人甚得我意。但夫人要与我做买卖,好,我便依夫人所言,而此后,我以宾客之礼待之,还命陈渊等人协助夫人办理孟家白事,夫人说是也不是?」 裴莺试图挣了挣,不意外没能不挣脱,这人一如既往的霸道,而听他说到那句「依夫人所言」时,裴莺抿了抿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当初她是说让他放过她们母女,话说得急,没具体规定。 若是从燕好的角度,他确实做到了,但如果以是否放她们归家的角度评定,他是食言的。 不过对于后面他派人帮忙处理丧葬一事,裴莺无从否认,只能低声道:「以宾客之礼待之,我认;我亦很感激将军派人助我办理夫家的丧葬之事。但将军那句依我所言,我却不敢苟同,您并未放我与息女归家。」 但裴莺能想到的「含煳」,霍霆山也想到了,男人慢慢顺着纤细的腕骨往下,将那只僵硬的素手裹入自己掌中:「那时夫人未言明要归家,我只当夫人不愿和我欢好,便作罢,而时至今日我仍遵守着约定。我有心礼待夫人,上至白事人手,下至日常夕食,无一不细緻。然,夫人却将我视之为洪水勐兽,对我再三躲避不谈,还带着令媛来了招金蝉脱壳,要弃我而去,是也不是?」 裴莺听得头脑发胀,虽然他说的「礼待」确有其事,但有那时厢房里的前车之鑑,她当然要和他快快分道扬镳。 霍霆山不等她回答,摩挲着她的掌心,「既然夫人不欲与我讲信义,我也……」 「不!」裴莺惊得杏眸睁圆,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不能放任他继续说下去。 霍霆山被她打断不怒反笑,勾着唇看着她。 裴莺按耐下心悸:「将军,我讲信义的。之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妥,我明日早上便找陈校尉赔不是。您看在梯田一事上,此番能不计较吗?」 霍霆山手臂忽然发力,将身旁的裴莺拽入怀中,软玉入怀,男人长臂揽过细腰,一手紧紧箍住,另一只大掌沿着美妇人的嵴椎往上,最后落在了她的后颈处。 他低眸看着她微颤的眼瞳,置于她后颈的大掌像给某种小动物顺毛似的轻抚着:「梯田一事我十分感谢夫人,谢礼日后逐一奉上。一码归一码,公私需分明。既然夫人说讲信义,那我可以再信夫人一次。只不过夫人有食言的前科在先,这回得交些保证立金于我,我才能重新信任夫人。」 裴莺被他抚得心惊胆落。 如今是初秋,他只着了件单薄的黑袍,但火力旺盛得令她宛若置身于火炉旁,有狂风骤起唿啸,席捲着他的气息和热度牢牢将她包裹。 裴莺望入他的眼,好似看到了一片深黑的海,喉间一阵干涩:「我、我可以给你银钱。」 「那些黄白之物顶多令夫人惋惜片刻,却长不了多少记性。」霍霆山目光缓缓往下移,落在她不点而朱的红唇上。 裴莺察觉到他的意图,颤巍摇头,一个「不」字堪堪吐出,就被男人吞入肚中。 火炉的火焰蔓了出来,在狂风之下以燎原之势拂遍山头,迅速淹没她的口腔,裴莺闷哼着,蹬着腿儿,手脚并用,无章法的翻腾反抗,却又被他的大掌摁着嵌在他怀中,无论如何也挣逃不出去。 滚烫的气息霸道地窜入她的胸腔,仿佛燃起一簇簇火焰将空气灼干,叫她唿吸困难,有一瞬间裴莺甚至觉得自己要被这把火焰吞噬殆尽,连灼烧剩下的灰都要被这人牢牢攥着。 怀里闹腾的动静从强到弱,直到她筋疲力尽不再挣扎,霍霆山才鸣金收兵,眸色比方才还要深许多,其下有暗流在涌动。 怀里的美妇人眼下一片艷粉,衬得玉颜更加的颜盛色茂,许是她那个短命的夫君没那般疼过她,此时她昂着细颈激颤着,娇弱绝艷,丰腴的积雪团随着她的喘息剧烈起伏。 她靠他胸膛上,玉指蜷着抓着他的衣服,令人心猿意马又分外疼惜。 霍霆山抬手抚过她带着艷粉的眼尾,声音低哑:「此番失信便罢,若有下回,就不是如此轻拿轻放了。夫人当知,我仰慕夫人许久,若夫人肯再次给我机会,我定是求之不得。」 …… 霍霆山踏着月色离开后厢房,行到后院花园的假山处,绕过外面两层假山,再推开了一道做得与假山很相似的石门。 这处暗室是霍霆山入住县令府时,负责清扫的幽州兵意外发现的。 此处原先是县令的藏宝地,当初石门推开,密室里堆满了细软家当,虽比不得长安富贵人家收集的奇珍异宝,但对于不算富裕的北川县,这里就是一个大宝库。 当然,这里的宝贝后来都被霍霆山搬空了,腾出暗室作他用。 暗室里点着灯,灯芒落在石板上,映出一滩暗红色。熊茂和陈渊见霍霆山过来,纷纷停下作揖。 「大将军。」 「大将军。」 霍霆山目光扫过被吊起来的两人,那两人用了重刑,这会儿皆是血淋淋的,进气少、出气多,「问出来了?」 此二人是下午从那场刺杀中俘虏的,十五个刺客,死剩两个。 熊茂:「回大将军的话,问出来了,是并州那边派来的。」 霍霆山颔首,并不意外。 并州本想演一出贼喊抓贼,奈何消息被他方斥候探知,幽州军捷足先登占了北川县,并州会恼不意外。 「既然招了,那就给个痛快吧,首级全部打包明日送去并州,尸身切了扔去餵狗。你俩到书房来一趟。」霍霆山放下话后转身离开。 等霍霆山先一步出了密室,熊茂才压低了声音和陈渊说:「你有没有发觉方才大将军心情十分不错?」 陈渊抽出匕首,一刀了结一个俘虏,没回熊茂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陈渊不应,熊茂自个也能说:「我是真觉得今晚大将军心情甚好,还颇有闲情雅致,若非如此何至于自己来花园捎话,捎话一事随便哪个卫兵不能做?」 陈渊睨了他一眼:「做好自己本分,别乱揣度主子的心思。」 熊茂撇了撇嘴:「这算什么揣度,陈渊你这傢伙真无趣,还不如沙英呢,沙英还能和我叨叨两句。」 陈渊擦干净匕首,「铮」地一声将匕首收入鞘中,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暗室。大将军传令去书房,那事要紧,至于这里的尸首晚些再回来收拾。 两人到书房时,公孙良等人已经在了。 熊茂和陈渊同时拱手作揖:「属下来迟。」 「没那么多规矩,都过来吧。」霍霆山招手让众人上前来,几人最初不解,直到他从怀里拿出一张藤纸。 这一幕似曾相识,包括公孙良在内的几人皆是面有诧色,惊讶过后尽是期待。 藤纸展开,但这次展露于人前的并非童趣的画像,而是一副用线条拼接成的画,四个小图,每个都瞧着有些像山,但又不尽然。 公孙良摸着小羊鬍子,沉默地看着。 熊茂瞅了好一会儿都没瞅明白,遂问道:「大将军,这烙饼似的为何物?」 霍霆山:「此乃梯田。」 而后就这四幅图,霍霆山将何为梯田解释了一番。 公孙良本来抚着羊鬍子的手一个不慎,揪下了两根鬍鬚,然而他却顾不得疼,双眼放光地盯着图纸。 「梯田」二字之前只初略听闻,但到底是哪个字,公孙良琢磨了一日也没琢磨明白,如今水落石出,他心中大震。 书房里针落可闻,霍霆山毫不意外,这等奇思妙想太过新奇和超前,他初闻时也被惊得不轻。 公孙良忽然起身深深一拜:「世人都贊某足智多谋,乃麒麟才子,然某如今是羞愧难当,与马镫梯田等相比,某之前的功绩不值一提,那出谋划策之人才是真正的麒麟子。」 霍霆山忙过去扶起公孙良:「先生不必如此自谦,先生之能我与幽州军有目共睹。况且按夫人所言,梯田乃仙人託梦之果,这仙人不在凡尘六界中,下次托不託梦还两说,算不得当世人。」 公孙良沉思。 虽然霍霆山自己不信鬼神,但不得不说,有时鬼神之言相当好用。他转头看向熊茂:「熊茂,你明日一早携图纸回幽州,将其交到明霁手中,让他着手开垦梯田之事。」 熊茂刚要作揖,却见霍霆山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改了口:「罢了,此事交给陈渊去办。陈渊,你明日卯时启程,早去早回。」 陈渊领命。 熊茂却有点懵懵的。 怎么落到他头上的差事忽然就没了呢,难道大将军对他心生不满,连差事都不派他了? 才这般想,熊茂又听上首的男人吩咐道:「熊茂,你去将孟家里的藏书再翻一遍,不论书房亦或是夫人寝居内的,一本一本地看,务必看仔细了,有异来报。」 熊茂心里叫苦。 原来等着他的是这个啊,只是陈渊那傢伙向来比他细心,大将军为何不让陈渊来翻书,换他去传令呢?莫不是陈渊有不得不走的理由,比如说别的任务在身? 熊茂想不明白。 待霍霆山吩咐完,公孙良忽然开口:「主公,可查到这位裴夫人的种种良策从何而来?」 霍霆山说未曾。 熊茂羞愧地低下了大脑袋,都怪他办事不力。 公孙良正色说:「主公,裴夫人所言的仙人託梦,某觉得不可尽信。常人道梦境皆是模煳含煳,只记得个大概。然,从高桥马鞍,到幽州策,再到如今的梯田,一切都过于清晰明了。」 熊茂不住皱眉道:「公孙先生,先前我已查明裴夫人的亡夫只不过是个平庸县令,绝非什么惊才绝艷之人。而裴夫人常年活动在后院,足不出户,若非是仙人託梦,那她如何得知马镫等种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不过或大或小罢了,某相信裴夫人亦有。」公孙良同样不信鬼神。他忽然想到主公对裴夫人的心思,那晚主公急匆匆拿着马镫图纸回来,袍下异样难掩,分明是极为意动,然而有些话必须说。 公孙良对着霍霆山又是深深一揖:「主公,虽然某也不信那些良策出自一介妇人之手,但是在寻不出真正的麒麟子之前,烦请主公以大局为重,将裴夫人当作麒麟子对待,奉之为上宾,切不可冒犯。」 霍霆山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陈世昌见状,也起身作揖:「请主公以大局为重。」 上首的男人才道:「知晓了。」 *** 翌日。 裴莺刚起床不久,就听到女儿百灵鸟似的声音在外面喊,她忙开门,接住乳燕投林的女儿:「囡囡昨夜睡得可好?」 孟灵儿埋头在裴莺怀里,用脸颊蹭着母亲胸前的丰软:「不好,娘亲不在,我一点都不好。」 似想起什么,孟灵儿抬起头看,认真打量裴莺,将她从头到尾仔细看了遍,还绕着她转了个两圈,见她面色红润且没外伤,这才又投入裴莺怀里蹭:「娘亲,昨日到底怎么了?您怎么会遇上残寇,后来那个蛮……那个人有没有为难您?」 一连串问题悬河泻水,裴莺不住笑着摸摸女儿的发:「灵儿莫不是百灵鸟变的?不然怎么一早上便在叽叽喳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孟灵儿懊恼:「母亲,我在问您正事!」 昨日母亲被掳上马,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蛮子策马跑远,等她好不容易徒步走回县令府,却被告知县中有残寇作乱,母亲因意外目睹残寇行兇,吓晕了过去。 孟灵儿听闻后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到母亲榻边伺候,然而等她回房,屋中却空无一人,那名为「辛锦」的女婢说为了便于裴夫人静养,她搬到别出去了,自己单独住一间厢房,时候已晚,等明日再带她过去看望。 孟灵儿哪里肯,当下闹了又闹,然而还是无果,只能眼巴巴等第二天早上。可恨,那蛮子竟是硬生生将她们母女二人拆开了。 「无事,我和将军说清楚了,之前不过是误会一场。」裴莺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复杂。 囡囡才十五岁,小孩子一个,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了她什么。与其两个人苦恼,不如让女儿开心些。 孟灵儿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狐疑:「真的吗?可是娘亲,那人看着就不是好说话的模样。」 裴莺轻拍小姑娘的背,安抚怀中幼女:「人不可貌相,他也就长得凶些。」 话音方落,裴莺察觉有人在看她,那道目光存在感强且直白,分外熟悉。 裴莺僵在原地。 「娘亲,我今晚想和您一起睡?」孟灵儿没察觉到裴莺的异样,依旧蹭着母亲撒娇。 「孟小娘子,府中可有招待不周之处?」醇厚的男音在后方响起。 孟灵儿像踩着尾巴的猫儿,迅速从裴莺怀里出来,转身挡在裴莺面前:「你为何在我娘亲房门前!」 神情很兇,只不过孟灵儿的语调从高到低,底气跟被扎破的皮伐子似的,咻咻泄个干净。在今日之前,她碰到这位幽州牧时,对方不是在马背上就是在远处,总之没近距离瞧过,如今她才惊觉这个蛮子生得真高大,比她高两个头还多,估计一只手能打五个她。 孟灵儿咽了口吐沫,心里不住发慌,但依旧挡在裴莺前面没动。 「隔壁是我的房间。」霍霆山倒是和颜悦色。 「你住隔壁?」孟灵儿惊愕以后回过头看裴莺,脸上的担忧毫不掩饰:「娘亲,您今晚回来咱们之前那屋里睡。」 他住隔壁,她娘亲住这里。那么近,这和将肉放狼嘴边有何区别?不成不成! 霍霆山慢悠悠道:「只有牙牙学语的孩提才要时刻黏着母亲,孟小娘子瞧着比孩提大上十岁不止,怎的还那般黏人?莫不是这些年只虚长了岁数,衣食住行缺了母亲就不知如何是好。」 孟灵儿涨红了脸,可能是年幼无城府,也可能是霍霆山收起了浑身威压不再气势摄人,被激怒后忍不住道:「我当然能自立,如今要和娘亲在一起,还不是你对我娘亲……」 「灵儿!」裴莺赶忙将人拉住。 她和霍霆山之间的那层纸被捅破过,后面修修补补,勉强维持如今的平衡。在没想到一个离开的万全之策前,她并不想打破如今的平衡。 孟灵儿气唿唿地抿唇。 裴莺飞快抬眸瞥了眼霍霆山,心里郁闷,他堂堂大将军又兼幽州牧,怎的还和小孩儿斗嘴,也不嫌丢人。 霍霆山把裴莺的小动作抓了个正着,狭长的眸子微挑:「哦?夫人,我对你如何。」 他和她说话时,语气和方才略有不同,声音更为轻缓些,仿佛说着独属于两人的小秘密。 裴莺下意识将手往衣袖里缩了缩,她的手腕是可以随意活动的,不再似昨夜般被那只粗糙的大掌牢牢锁住。 「将军自然是仁善的。」裴莺低垂着眼:「我与息女得去寻陈校尉向他赔个不是,请恕我们母女俩失陪。」 「不必去寻他了,陈渊有公务在身,今早已离开北川县。」霍霆山道。 「这样啊……」裴莺怔住,陡然想起了梯田图纸,这人之前说迟一宿也不算迟,一夜已过去,估计是派人去忙梯田的事了,遂裴莺又问:「那陈校尉他何时回来?」 霍霆山淡笑:「忙完了自然回来。」 裴莺黛眉微蹙。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第17章 霍霆山站在廊下,仰首看了眼天空,苍穹明静,金乌和熙,天气甚是不错,他道:「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是出门的好时候。夫人,我和你外出逛逛如何?」 孟灵儿气得小胸脯直起伏。她那么大个人站这儿,这人竟视她为无物,直接招惹她娘亲,当她死了不成? 裴莺悄悄按住欲要发作的女儿,温声开口:「我欲与息女回孟宅一趟,耗时可能会颇久,怕是会打扰将军游肆的雅兴,不如将军另找他人作陪。」 今日裴莺本来也有外出的计划,她是打算去卖宅子。 孟家如今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既然暂时脱不开身,伴身的盘缠自然不可像先前一样草草了事。女孩子要富养,不然日后容易被人以小恩小惠骗了去。 霍霆山笑道:「无妨,最近这几日我甚是闲暇,我送你们母女俩去孟宅。」 裴莺还要推辞,霍霆山却已经转身:「马车已备好,夫人随我来。」 …… 马车行在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咕噜噜作响,孟灵儿掀起帏帘往外看,瞧见在马车外骑着黑马的高大身影后,撇了撇嘴,又将帏帘放下。 「娘亲,我听水苏说之前家里曾进过贼,昨日离家后家中无人照看,也不晓得那些贼人会不会回来,要是被弄得乱七八糟,宅子也卖不出好价。」孟灵儿苦恼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裴莺欲言又止。 贼肯定会回来的,因为女儿口中的贼的头儿,这会儿就在外面骑马呢。 不过将这事告诉女儿,除了让灵儿更生气,大概什么都不会有。 于是裴莺安慰:「他们来过一回,应该不会有第二回了。」 「谁知道呢,咱们家装点得那么好,说不准那贼人见合心意,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之强行占为己有,撵都撵不走,待回到家我一定得好好瞧瞧。」孟灵儿打定主意。 裴莺指尖蜷了蜷,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女儿。 很快,孟宅到了。 车刚停稳,归家心切的孟灵儿心想光天化日、且又在大街上,量那人也不敢乱来,于是留下一句「娘亲,我先进去看看」后,她飞快下了车。 裴莺看着女儿急吼吼的背影,不住抿出一抹笑,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一只大掌这时伸过,掌心朝上,毫不在意将指腹和手心的各种细小疤痕展露人前:「夫人,我扶你下车。」 裴莺当然不会抬手搭上去:「不必劳烦将军,我自己……」 那只大掌迳自伸过,一把握住裴莺的素手。他手掌宽大,轻而易举将她包裹在其中,这人似乎永远都血气旺盛,手掌热烘烘的,那股热度顺着烧了过来,灼得裴莺僵在原地。 「夫人当心脚下。」仿佛没察觉裴莺的僵硬,霍霆山稳稳的将人扶下马车,等她站定后收回手。 裴莺本来还担心他为所欲为,没想到将她搀扶下马车后,这人倒是规矩了。 她不由想到了昨晚,经歷了那令人难堪的事后,他说重新「信任」她,所以如今是继续以宾客之礼相待? 如果他真能退回到安全线以外,她是求之不得,也能狠狠松了一口气。 裴莺低声道了谢,手垂下,缩进衣袖里。 霍霆山低眸看时,只看到粉白的指尖一闪而过,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小白锦鲤甩着尾巴钻回洞穴里。 男人定定看了两息,然后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孟灵儿回孟宅之前已经做好看到一片狼藉的准备,然而实际情况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宅子里居然挺整洁,大件家具整齐摆放,小物件也还在,一件都没少,地板貌似比上次来的还要干净些,就像有人特地打扫过一样。 孟灵儿晃晃脑袋,把这种自以为的错觉抛出脑后。 怎么可能有人清理过嘛,那些贼人又不是闲得慌,一定是她心理预设做得太低,才有这种惊喜感。 孟灵儿回过头,见裴莺和霍霆山也进来了,两人靠得不算近,顿时满意。 在大堂转了一圈后,孟灵儿拉着裴莺:「娘亲,我们去厢房里。」 裴莺转头看向霍霆山:「将军,失陪。」 霍霆山听出她尾音那点微扬的小高兴,她这是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夫人随意,不必理会我。」 裴莺和孟灵儿回到东厢房,一切布置如初,罗帐由木勾悬起,那两面雕花屏风也完好地摆放在榻前,好像这几日所有事都没发生过。 孟灵儿看着看着红了眼,最后忍不住呜呜哭出来:「娘亲,都怪那些寇贼,如果不是他们的,父亲就不会死,祖母她们也不会被杀,都怪那些寇贼让我家破人亡!」 裴莺心疼地将女儿抱进怀里安慰:「囡囡还有我,娘亲在你身边。」 孟灵儿哭得涕泗横流,裴莺却无法感同身受,一来她没见过孟杜仓,二来孟母给她的观感不算好。 她只是惆怅,惆怅这个时代的残酷。 杀人不一定要偿命,底层百姓的性命贱如草芥,也轻如沙砾尘埃。拥兵自重的上位者为争天下权柄斗法,翻手间就能伏尸百万,令无数底层家庭四分五裂。 无力改变这个与现代截然不同的封建大环境,裴莺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女儿。 孟灵儿哭了很久,哭完后精疲力尽,整个人被抽干似的蔫哒哒的。 裴莺看出她精力不济,把她往榻上带:「囡囡睡会儿,娘亲去宅子里其他地方转转,等下回来找你。」 孟灵儿勾住裴莺的手:「娘亲,再陪我一会儿嘛。」 裴莺顺着她的力道坐在榻边:「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孟灵儿满足地闭上眼睛,很快唿吸变得均匀平缓,裴莺见女儿熟睡了,放轻动作离开。 寝居这边没什么好看的,裴莺去了孟杜仓的书房。此前她并非没进来过书房,上次收拾细软准备南下,她就进此地翻过。 书房不大,靠墙一侧摆放着两个红木书架,「田」字形组合的书架上放着书籍和捲起来的画卷。 靠窗牗一侧摆着小几与花艺盆景,案几上还放着茶壶等物,是看书疲倦后放松之地。 而在小几和书架中间靠里的位置,放着长方书案,书案侧还有小矮柜,柜内收纳一些重要书件。 书房这种地方,一定会有值钱的东西,画卷也好,白玉镇纸也罢,裴莺只求能典当些银钱,然而找着找着,她发现不对劲。 书房被翻过,有些东西的摆放位置变了。不,不仅是有些,仔细看是几乎全部东西都有或多或少的移位,竟是整个书房都被动过。 裴莺第一反应是贼人来书房了,又想起那「贼」是霍霆山的人。 他让人进了孟宅的书房,可是孟杜仓只是一个小县令,能藏有什么让掌万千铁骑的大将军惦记的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裴莺站在原地,拧着细眉思索着,无意间抬眸时看见了书案上摆着一个小花瓶,花瓶表面光洁,映着她模煳的影子。 眼瞳微微收紧,裴莺面露恍然。 是了,他们不是在找孟杜仓的东西,他们是在找从她这里透露出来与马镫等物有关的蛛丝马迹。 大前天傍晚,在马镫图纸递出后,霍霆山一定派人来孟宅找过一番,因为后来水苏和她说夜里进贼,那贼人多半就是他的卫兵。 前日白天她回孟宅办理白事,也是那时初进书房,而今天和前日对比,书房的陈列变了。 陈列可能是昨日白天她逃跑时变的,也可能是昨夜她递出梯田图纸后、霍霆山连夜又派人来了一次孟宅。 若是后者,说明霍霆山是个铁血无神论者,他只是嘴上相信所谓的仙人託梦罢了。 不过裴莺觉得就算他不信,大抵也不会觉得那些东西是她想出来的。 因为这个时代并没有女子学院,就算私底下请学师,传给女性的多半也是女红之术。 封建父权社会里的男性占据了天然的优势和绝大部分资源。 而站在这个时代金字塔顶层的男人更是骄傲,他们不会、大抵也不愿意相信女人能比他们出色。 若是这般,她或许可以…… 「夫人在找什么?」低沉的男音自身侧传来。 裴莺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另一个方向躲。但她站在书案侧,侧边放着矮柜箱,眼看着裴莺要撞上矮柜箱的稜角,霍霆山及时伸手将人揽住:「夫人当心。」 那条铁臂再次环上她腰间,她本能抬手抵在他胸膛上,靠得过近,男人的气息将她笼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了一下时间,让其倒退到那个令她惊慌不已的昨晚。 「将军!」 腰上的铁臂慢慢挪开了,霍霆山低眸看她:「我年少时出征乌丸,某日大捷后军中举行篝火宴,奈何当时天公不作美,篝火宴方始不久,便下起了大雨。火堆灭,其上烤肉半生不熟,当时不忍浪费,也吃了。而时过经年,我也就吃过那么一次生肉而已。」 裴莺耳尖微红,听出这人暗喻自己并非豺狼勐虎,不食生肉。他今日是规矩了许多,但在她心里,这人确实和虎豹差不了多少。 不过面上裴莺还是和霍霆山道了谢。 霍霆山揶揄道:「夫人的胆子和兔子的相去不远。」 裴莺才不认同:「若是放只兔子在将军面前,它早就跑远了。」 霍霆山似笑非笑:「所以夫人没跑?」 裴莺噎住,片刻后低声道:「那还是不一样的,我现在没跑。」 霍霆山笑着颔首:「嗯,夫人的胆色比兔子强。」 裴莺抿了抿唇,难评。 第18章 不想和霍霆山讨论她的胆子比之兔子如何,裴莺转移话题:「将军为何在此?」 「闲来无事,随意逛逛,未曾想在此处碰见夫人。」霍霆山问裴莺:「夫人方才要寻何物,可需我帮忙?」 裴莺本来想说不用的,但话到嘴边改了口:「那麻烦将军和我一同寻一份票据。」 霍霆山:「票据?」 裴莺一本正经地点头:「一张绢布票据。那是我亡夫一位挚友所赠,当初亡夫意外帮了他大忙,对方赠以票据,还称若有朝一日我夫君需要协助,无论是金银细软也好,亦或是其他助力也罢,只要拿着绢布票据前去,便能兑现。」 霍霆山眉梢微扬:「夫人可知那位挚友身在何处?」 裴莺摇头:「不知,挚友的地址在绢布上,当初我只粗略瞧了绢布一眼,并未细看。」 「无妨,我们一起找便是。」霍霆山说着「我们」,实则他也就动手翻了半盏茶不到,随即转身去了外面,将熊茂和秦洋喊了进来。 书房又被翻了遍,有了几人帮忙,裴莺很快翻出不少她想要的东西,诸如玉镇纸、砚台,保存得宜的精美挂画等等。 都是能典当换银钱的。 偷偷将一块不错的砚台收入小布袋后,裴莺翘了翘嘴角,心满意足。正想转头去找其他的,结果方抬眸,不及防撞入一双幽深的狭长眸子中。 裴莺唿吸微紧,他该不会知道了吧。 霍霆山手上拿着一本在书架上随意抽取的书,和裴莺对了个眼神后,他修长的五指收拢,掌中书籍啪的一下阖上了。 裴莺那颗心也跟着颤了颤,心里不住发慌,下一刻听霍霆山说:「不必找票据了。」 熊茂和秦洋停下搜索,皆是不解。 霍霆山仍看着裴莺,意味深长道:「只寻那些值钱的物件即可。」 两个武将面面相觑,但霍霆山发话,他们只能照办。 裴莺拿着小布袋的手紧了紧,心知他一定是知道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票据,刚才会信她大抵也是暂且被迷惑住了。 但见那人没发作,裴莺干脆破罐子破摔:「将军,待会儿我想去当铺一趟。」 「嗯,我与夫人同去。」霍霆山同意了。 裴莺眼底亮起微光,继续试探道:「我还想去寻驵侩。」 驵侩,是这个时代买卖的中介。她要将宅子卖掉,得托人转手。 霍霆山见她像小蚹蠃似的,伸出一条小软须一点点试探,像要摸清楚他今日到底能好说话到何种程度,他将书随意放回原处:「那便去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方应下,果不其然见她虽极力忍耐,但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眉眼弯弯,尽态极妍。 霍霆山多看了片刻,但察觉到他目光的美妇人背过身去,不让他继续瞧了。男人轻啧了声,看来夫人不仅会金蝉脱壳,还懂得过河拆桥。 有了熊茂和秦洋等人的助力,裴莺很快就将书房收颳了一轮。 不用白不用,裴莺后面又让熊茂他们翻了一遍宅子,将能典当上银钱的物件一併整理出来,收了足足几个大箱子。 东西搬上马车后,站在孟宅大门口的裴莺却有些迟疑。 女儿还在屋里睡觉,要不要喊醒她一同去,可是距离囡囡睡下才两刻钟不到。 「秦洋,你和其他卫兵留在此处守着孟小娘子。」霍霆山点了人留守。 裴莺迟疑少了些,片刻后走到秦洋前和他行了个万福礼道谢。 秦洋抱拳回礼:「裴夫人且安心前去,有我和众弟兄在,哪怕歹人插了翅膀也飞不进孟宅。」 最后裴莺上了马车,她才堪堪坐定,车厢内又进来一人,正是霍霆山。 与女儿乘马车回孟宅时,裴莺还觉得这马车车厢宽敞,车内软座舒适。然而这人一上来,车厢还是那个车厢,却让裴莺忽觉狭隘了许多,连软座也不似方才来时的舒适。 但马车是人家的,裴莺也无权把主人赶下去,只能眼不见为净。偏偏对面之人虽无出格之举,目光却很直白,看得裴莺如坐针毡,她忍不住道:「将军为何舍了乌夜此等良驹不用?」 未想到对面之人竟答非所问:「原来夫人还记得它叫乌夜,看来我说的话,夫人是记清楚了,吾心甚慰。」 裴莺觉得有些人还是不要长嘴比较好。 霍霆山又道:「昨夜我与夫人说梯田之策的谢礼往后会逐一奉上,此话绝非虚言,待回府后,烦请夫人跟我走一遭。」 裴莺警惕说:「是何种谢礼?」 霍霆山的手臂搭在旁侧矮柜上,指尖随意轻点着,「身外的黄白之物。当然,夫人若是不想要那些,我以身相报也并无不可。」 裴莺恼红了脸:「黄白之物挺好,我就喜欢那些。」 霍霆山笑嘆道:「夫人还是第一个在我面前直言不讳说喜爱金银的女郎。」 裴莺黛眉微蹙:「我与将军不同,比不上您财大气粗,我如今缺银钱,自然就爱银钱。」 霍霆山摇头嘆道:「非也,我也缺银子,养兵是个烧钱的活儿。将士们的伙食津贴,军马的餵养饲料,兵器的磨损更替等,无一不需银钱。前些年碰上天公不作美,北方大旱,筒、定水干,农田绝收,百姓皆食枣菜,饿殍遍野。那段时日我不是梦见大司农来找我哭诉说钱袋空空,再也无力施粥于民,就是梦见幽州大旱后十室九空,而北国这时却趁机来犯,对方兵强马壮,我方将士一个个饿成了皮包骨,战局倾颓,一败如水,居庸关和山海关具破,北国举兵长驱直入我中原,大楚民不聊生,我成了千古罪人。」 裴莺稍怔,她看着面上略有惆怅的霍霆山,忽然觉得这人也不是每时每刻都那么骇人。 她对霍霆山这个人无感,甚至因为他对她露出的充满男性的掠夺而惧怕不已。 但这一刻,他仅仅是北疆一个为粮食和敌军来犯而忧愁的守疆将军。 裴莺认真道:「将军,不必给我谢礼了,您将那些银钱留着养兵吧,我告诉您『梯田』并非为了向您讨要谢礼。」 霍霆山看着她点漆似的眼,那双眸子漂亮极了,宛若两枚浸在冷泉里的黑玛瑙,她语气很郑重,脸上的表情也是,表里如一,是真的想让他拿谢礼去养兵。 霍霆山忽然轻笑了声,他倚在软座上,神情懒洋洋的,仿佛方才裴莺看到的那点惆怅是她的错觉:「夫人不必介怀,大旱早已过去,我如今还不至于囊中羞涩到连给夫人的谢礼也拿不出来。」 裴莺正要再推辞,又听他说:「且我向来是个讲信义之人,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他再次提起了「信义」,还直直地看着她,眼中颇有深意,裴莺的思绪又被拉回昨天晚上。 她忙垂下眼眸,心道这人也并非全然安分。行吧,既然他硬要给谢礼,那她收着便是。 马车很快到了当铺,裴莺的那几箱子物件全搬进去,待再出来时,她手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钱匣。 银票还未在这个时代问世,货币以青铜币为主,黄金白银为辅,后者数值过大,一般不会在百姓中流行。 像裴莺方才在当铺死当了一堆物件,如今拿到手的钱重沉沉的,几乎要将她的手腕坠断。 「还是银票好。」裴莺嘟囔。 「我来拿吧。」霍霆山拿过钱匣。 手上忽的一轻,裴莺转头看他,见霍霆山单手持匣,托着钱匣的大掌稳稳噹噹,仿佛只拿了个空盒子,于是便没和他争。 当完物件后,两人回到马车上,前去寻驵侩。霍霆山将钱匣放在旁边的矮柜上,「夫人方才说的银票所谓何物?」 正在揉着手腕的裴莺停下,没想到方才小小的一句被他听了去。 这人莫不是长了对狗耳朵? 忽然想到什么,裴莺抿唇笑笑:「银票一词,其实是我亡夫从他挚友那处听来的。以纸为钞料,在上面制定特定的面值,用于代替大额的钱币流通,如此方便携带许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霍霆山长眉紧皱,听完后立马说了声「异想天开」,纸如何能代替金银呢,纸张微不足道,其价值万万不能和金银相提比论。 不过沉思片刻后,霍霆山说:「或许有朝一日可行,但如今世道渐乱,各地逐渐各自为政,此地发行的银票,彼地不会认。夫人方才说的,只有在天下太平的盛世中才行得通。」 裴莺嗯了声: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夫人方才提及的亡夫挚友,他是何许人也?」霍霆山问。 裴莺说:「详细的我不知,我只晓得此人从南方逃命来,意外为我夫君所救,结为挚友。」 霍霆山再问:「孟县丞在何地救了他?」 裴莺摇头:「我夫君并未和我说起。」 霍霆山眉梢挑起一缕笑:「看来夫人的这位亡夫与夫人平日无甚可聊,连结交之友的情况都不和夫人提起。」 裴莺抿唇不说话,好似恼了。 霍霆山见她不搭话,也没继续说,倚在软座上双手环臂看着裴莺不知在想什么。 驵侩易寻,多的是做这当营生的人。在集市里寻到人后,裴莺将之带回了孟宅,他们回来时,孟灵儿还在睡。 待她醒来时,孟宅已经定好价钱了,后面只待买主上门。 「娘亲,您和他一同出去了?是不是他胁迫您的?」孟灵儿后知后觉在她睡着时,他们竟出去了,顿时炸毛。 裴莺见女儿如临大敌,摸摸女儿脸颊,手感很好,不由捏捏:「没有胁迫我,我们出去办正事,一切都好。」 今天这人可比昨日规矩多了,除了下车的搀扶手握得久些,当真像待宾客。 孟灵儿半信半疑。 狼真能改得了吃肉的性子?不大可能吧。 事情办完,该回府了。 回府和来时一样,孟灵儿和裴莺乘马车,霍霆山骑马。 待回到府中,用过夕食后,孟灵儿被辛锦客气请回自己的厢房,裴莺看着女儿依依不捨、一步三回头的身影,好笑又无奈。 大抵这就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彻底看不见孟灵儿后,裴莺本想回房,结果这时隔壁的房门却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内走出:「夫人随我来,我带夫人去挑选谢礼。」 第19章 天色渐晚,裴莺被霍霆山带走去领谢礼,她不欲与他靠太近,落后两步走在男人身后。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裴莺踏着霍霆山影子,悄悄用力踩了踩。 「夫人。」 裴莺一惊,迅速抬头,见霍霆山转过头来。 他,应该没看到吧。 霍霆山确实没看到裴莺的小动作,但她脸上的紧张和心虚藏不住,只要没眼疾就能看出来,「夫人方才在做什么?」 裴莺摇头不承认:「没做什么。」 霍霆山闻言颔首,在裴莺以为这事揭过去时,又听他说:「夫人有需求不妨告诉我,只要不是妄作胡为,我大概能答应。」 裴莺想起他之前言辞凿凿说「信义」,忍不住道:「自然不会是妄作胡为之事,将军,我只想和息女归家。」 她今日试探了他不少次,这人都一一允了,如今再提,不晓得会不会有意外之喜。 霍霆山笑了,在裴莺愈发期待的目光下道:「让夫人归家是『大概』之外的事情。」 裴莺转开头不去看他。 霍霆山还看着裴莺,越是相处,他对她了解越多。她无疑是好脾气的,对周围人哪怕是出生低贱的女婢也很温柔,但并非没有稜角的面团,她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比如这会儿,他不让她走,她不高兴了,一不高兴就不想搭理人。 霍霆山:「夫人随我来。」 裴莺最后被带到一间厢房前,霍霆山站在她前面,抬手将门推开:「房中的物件夫人可随意挑选,不限数量。」 「咯滋」的一声,门开了。 房中点了灯,灯芒落在一众被特地排成列的宝物上,光彩闪耀,熠熠生辉。 宝物种类繁多,诸如女郎喜爱的玛瑙髮簪和金臂钏,雕刻精美的玉枕,黄金做的勐兽摆件,镶有各色宝石的金匕首,盛满圆润小珍珠的盒子…… 这间厢房撤去了床榻和桌椅,新搬来的架子上只陈列着宝物,架子一排排整齐排列,最大程度的展示着架子上的宝物。 裴莺惊愕:「将军,这是?」 霍霆山也不瞒她:「这原是县令的宝库,只不过如今是我的。行军在外,一切从简,身边没什好东西,夫人且先将就将就,日后待回到幽州,再寻些宝贝给夫人。」 裴莺神色复杂。 敢情他说的谢礼,就是捡漏的死人财。 「站在门外可能瞧不清楚,夫人不妨进去看看。」霍霆山牵起她的手,带裴莺入内。 也就稍愣片刻,手上被一只大掌裹住,这人不晓得是不是火炉精变的,裴莺和他接触以来,每次他身上都热烘烘的。 「将军,不必劳烦您。」裴莺试着挣脱他。 霍霆山稳稳握住,一直将人带到架子旁才松开手:「夫人瞧瞧喜欢哪个,喜欢的都可以拿走。」 裴莺垂下眼眸,目光掠过他此时背到身后的双臂。 这人真是叫她不知如何评价,说他规矩,但他当男女授受不亲为无物,说他不规矩么,他又知道适可而止。 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安静得令人不自在,裴莺只得将目光放在架子的宝物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但说实话,一个去过北京、海峡对岸、以及大英博物馆参观的人,很难对这些还远比不上长安权贵收集的珍宝产生惊艷,哪怕这其中有不少黄金和宝石。 裴莺在看宝物时,霍霆山在看她。 柔和的灯芒打在美妇人脸上,为那张绝艷的芙蓉面罩上一层光晕,琼鼻精緻,勾勒出起伏的光影,她眼中有灯芒映入的潋滟浮光,明暗交织,摄人心魄。 然而霍霆山却发现那双漂亮的眸子很平静,看这些宝物时,她既没有惊艷,也没有贪慾。 这是,看不上? 他倒觉得这些东西都挺好,样样都能卖钱,换了银钱能养兵。 不过既然夫人看不上,以后再寻些好的便是。 裴莺走了一圈,将所有架子都看完,最后挑了一个面上镶嵌着玛瑙宝石的胭脂盒。 那胭脂盒比女子的巴掌还要小些,她一手能完全拿住。 「将军,我只想要这个胭脂盒子。」裴莺对霍霆山说。 霍霆山:「不挑多几样?」 裴莺摇头说没喜欢的。 只有这个胭脂盒子足够小巧,方便携带,典当出去也卖得上大价钱。 见裴莺真没其他想要的,霍霆山只能作罢。 …… 裴莺在县令府又待了七日,这七日过得还算舒坦,偶尔霍霆山会命女婢请她一同用膳,但只是用膳罢了,用完膳也不拘她去哪儿。 在第三日时,之前裴莺委託出售宅子的驵侩传来消息,有买家看中了。 孟宅是二进的宅子,保存完好,坐落地点亦不错,是不愁卖的,买方显然也知晓这个道理,故而没有压价,爽快成交了。 扣除给予驵侩的抽成后,裴莺拿到了二十五两银子。 第六日下午时,霍霆山就和裴莺说了,明日要启程离开北川县。故而翌日用完朝食后,裴莺和孟灵儿被请上了马车。 「娘亲,我们要去哪儿?」孟灵儿坐在裴莺身旁,脑袋挨在裴莺的肩膀上。 「可能会南下,也可能是去旁边的并州,反正不会回幽州。」裴莺看向窗牗外,帏帘捲起,能看到不远处骑着马的霍霆山。 他的坐骑乌夜换上了高桥马鞍和马镫,霍霆山面色舒展,骑着乌夜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显然是满意极了。 对比起霍霆山的内敛,熊茂和秦洋等武将的情绪则要外放许多。 熊茂激动得面红耳赤,他接过卫兵递来的长刀,先是右手拿住,然后示意卫兵将另一把剑也拿来,一手一把兵器,骑着马在道上跑了个来回:「大将军,畅快!」 「哈哈哈哈妙哉妙哉!」 霍霆山看着满街撒野的下属们,很是理解他们此刻飞扬的心情。 武装上这两样神器的骑兵,说是如虎添翼也不为过。虽说神器迟早被别人知晓,但拥有先机,足矣。 霍霆山:「行了,出发吧。」 大军出发。 行军打仗,其实也是走的官道,大军浩浩荡荡出行,百姓避让。 裴莺猜测不错,霍霆山这支军队在南下。几乎一个白日都在行军,待金乌西坠,大军才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两个多时辰前才将一个郡县抛在后方,还未到下一个郡县,大军只能在野外扎营。 野外扎营有讲究,方型营阵,主帅居中,营中要有营,队中要有队,彼此联繫,便于支援。 此刻最中央的主帐已架起,霍霆山和一众武将、幕僚皆在其中。 众人围案而坐,案上铺着一张羊皮地图。 「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我们这一路走来竟没有遇到一次大规模的阻击。」熊茂对公孙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是幽州军,按理说无天子召令是不能离开幽州的,否则那便是心怀不轨,蓄意谋反。 别州守军对待这等「逆贼」可直接起兵诛杀,甚至一路打到他们大本营也属于出师有名。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冀州牧袁丁病危,加之冀州内有爆发了一场起义。 起义近些年很寻常,楚皇室奢糜腐化,赵天子昏庸宠幸宦官,外戚与宦官党羽的斗争日益严重,致使朝□□败。 最近两年更是起义不断,数月一次小规模起义,一年一次大起义。 但此番在冀州爆发的起义规模前所未有的大,起义军最初在广平郡以蓝巾为信,暗地里拉帮结派,在冀州守军不及防时迅速壮大,又波及周围郡县,最后事情掩不住时,世人才震惊地发现光是冀州内的起义军,竟高达十万余人。 冀州牧袁丁又惊又怒,据说患了风寒还亲率冀州军迎敌,未曾想冀州军内有起义军的细作,在袁丁迎战时于背后给了他一支冷箭。 主帅袁丁当场坠马,冀州守军士气大败,鎩羽而归,后又被士气高涨的起义军连占冀州数城。 赵天子闻讯大怒,接纳朝中提案封黄木勇为护国大将军,拨出朝中部分守军,命其速速领兵前往冀州镇压乱民,同时传信斥责冀州牧袁丁,命袁丁将兵权交予黄木勇。 袁丁在冀州盘踞多年,自是不肯轻易将兵权交于一个外来人,他的部下亦不服黄木勇这个外将。 奈何袁丁身受重伤,冀州群龙无首,而黄木勇手上虽有朝廷兵马,但数量不多,难压冀州军。 双方僵持不下给了起义军可趁之机,蓝巾军势如勐虎,再度拿下冀州数城。袁丁和黄木勇见势不妙,暂且放下矛盾联手对抗蓝巾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然而为时已晚,蓝巾军如同一头不知饱腹为何物的饕餮,在连接拿下数城之后,规模充气似的壮大了许多。 哪怕袁丁和黄木勇手上所有兵马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击溃士饱马腾的蓝巾军。 霍霆山的幽州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打着增援的旗号南下冀州。 「公孙先生,此番冀州之行可会碰上其他州之人?若是碰上了,该如何是好?」沙英皱眉。 公孙良摸了摸羊鬍子:「十有八九会碰上。冀州北靠幽州,西倚并州,南边又和青州、兊州与司州等接壤。不止我们幽州,其他州之前亦在观望,只待时机成熟。至于碰上了该如何是好,到时随机应变就是。」 什么才是时机成熟? 自然是冀州和朝廷的组合军与蓝巾军耗得差不多,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都想当渔翁。 先前幽州军一直在北川县停留,既是等时机,等形势变得愈发严重,也是等马鞍与马镫造出来。 如今时机成熟,神器也送至前线。 万事俱备。 第20章 霍霆山和一众下属商议时,距离此地不远的营帐内,裴莺正在整理自己和女儿的行囊。 大抵孟灵儿从未乘过如此长时间的马车,待傍晚下车后,小姑娘吐得七荤八素,面如金纸,半条命几乎都要去了。 裴莺看得心疼,待营帐一搭好,忙让女儿躺着,自己将整理行囊之事包办了。 孟灵儿直挺挺地躺着,两眼发黑:「娘亲,我好难受啊,天旋地转……」 裴莺摸摸女儿的小脸蛋:「好好歇着就不晕了,我待会儿出去转转,看能不能讨些热水回来。」 这个时代行军大多吃的都是糗饭,用小米制成,但毕竟是干粮,干巴巴的,口感很一般。 孟灵儿看着脸色红晕的母亲,眼露羡慕:「如果我的体魄像娘亲一样康健就好了。」 裴莺笑了笑:「囡囡平日多吃些,不可挑食。」 虽然和孟灵儿相处的时间半个月未到,但裴莺发现这个时代的女儿在某些方面,和现代的简直一个样,比如都有挑嘴的毛病。 饭量小还挑嘴,小姑娘偏瘦。 不过她的体魄确实不错,很少生病,不晕车也不晕船。 孟灵儿把脸埋进锦被里,「以后不会了挑食了。」 以前挑食是有本钱,双亲宠着,家里吃喝不愁。如今寄人篱下,那蛮子对母亲有那等心思,她可不能连累母亲被抓到痛处。 「灵儿好生歇着,我出去一趟。」裴莺给女儿盖好锦被后,起身往外面走。 即将要出营帐时,似想起什么,裴莺折回来,拿起帷帽戴上再出去。 安营扎住后,士兵们进入防御状态。如今非紧急战时,火头军开始着手在地上挖地坑造饭。 营地中央的都是将领安营地,裴莺一出来,顿时有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 有疑惑不解,有打量审视,也有兴奋惊艷…… 不过其中疑惑皆多,许多人都想不明白,大将军为何要携女郎同行,且还是一对母女,加上两个伺候的女婢,共计四名女子。 之前别说四个,行军期间从未有女郎随军,连火头军里负责烹饪的,也清一色是男儿。 裴莺出来时,不远处的卫兵聚在一起说小话。 「你们说,那位夫人和大将军是何种关系?」 「虽然夫人戴着帷帽,但我观其身姿出尘,多半是宠姬吧,而且据我所知大将军在北川县并无远亲,若非是捨不得丢下手的宠姬,作甚要带在身旁?」 「俺瞧着倒不像宠姬,公孙先生和陈先生他们对这位夫人可恭敬嘞。在大军出发前,俺还听见沙屯长对他的人说切勿冒犯夫人和小娘子,否则军杖伺候;若是情节严重者,斩立决。」 周围齐齐抽了口凉气。 「此话当真?」 「俺骗你们作甚,等着吧,俺觉得不久后上头的人也会来通知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越发好奇的同时,也暗自提醒自己不可冒犯。 裴莺并不知将士们心中所想,她在辛锦的陪伴下去寻了火头军,讨了份热水。 水葫芦装满,拿着颇为烫手,裴莺见辛锦不时左右换手,便对她说:「辛锦,我来拿会儿吧。」 「不必劳烦夫人,奴自己拿便好。」辛锦见裴莺依旧看着她,便笑道:「奴自幼有血气不足的毛病,手脚易冰凉,如今拿着这水葫芦倒是惬意。」 这时不远处最大的营帐揭开,熊茂等武将相继走出。 火头军所在之处和裴莺的营帐在两个方向,如今她要回去,必须越过主帐。 辛锦见裴莺怯步,低声道:「夫人不如从后方绕过去。」 裴莺眸子一亮:「辛锦说得是。」 心情立马变得欢快,裴莺抬步欲走,那边率先离了主帐的熊茂眼尖看见裴莺:「裴夫人方才是往火头军那儿去了?可是缺些什么?」 他嗓门大,周围一圈人都听见了。 裴莺闭了闭眼,但对方是好心,她无法不应,只得往那边走:「息女晕车,我去讨了些热水。」 熊茂正要说话,此时霍霆山却从主帐里走出来,对裴莺说:「待会儿夫人和令媛一同来我这边用夕食吧。」 裴莺婉拒道:「谢过将军好意,不过息女舟车劳顿,身体颇为不适,我得照看她,就不过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照料令媛之事交给女婢去办就是,若是这点小事都需夫人亲力亲为,要她们何用?」霍霆山的目光投向裴莺身旁的辛锦,看得后者直俯首帖耳。 他语气虽平淡,但裴莺依旧能感受到辛锦闻言后的惊恐,顿时无奈:「将军您别吓小丫头。」 辛锦也就十六七岁,这人大了别人小姑娘一轮有多,吓唬人家也不害臊。 霍霆山淡声道:「夫人,我说的并非戏言。」 辛锦的腰弯得更低了,非常害怕被赶出去。 伺候裴夫人的这段日子,是她从小到大活得最轻松的,裴夫人温柔好相处,不似县令夫人那般苛刻,她是她伺候过最好脾气的贵人了。 若是没有寇患那场变故,再过些时日她就会被县令夫人送到她小儿子房中当通房。且不论那位洪小郎君脾气暴躁,单是他尚未娶妻这点,以后就够她吃一壶了,毕竟正妻入门后肯定要敲打一通妾室。 如今的日子很好,伙食和用度也远胜从前,辛锦打心底里想一辈子都伺候裴莺。 裴莺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臂,让她别慌:「那我就叨扰将军了。」 霍霆山:「夫人何须和我客气。」 …… 主帐要宽敞许多,行军比不上平日,条件简陋些,地上铺着麻布,四周挂着防雨的油幕,两张案几摆得很近,其上已摆好了夕食。 裴莺进来后才发现,主帐中只有霍霆山,男人已入座,见她进来以掌指旁侧:「夫人,请。」 裴莺摘下帷帽,慢步过去。 行军多吃糗饭,霍霆山这里也不例外,只不过比起普通士兵,主帐里的副食要好上许多,除了小米饭糰以外,还有胹羊和野菜汤。 食不言寝不语,在霍霆山这里是不存在的。见裴莺用了一箸胹羊后,他慢悠悠道:「行军这些日子暂且委屈夫人了,待到了广平郡,我再给夫人寻些珍馐美馔。」 裴莺摇头说:「谈何委屈,有荤有素,足矣。」 霍霆山却注意到她只夹了两箸胹羊,就没往胹羊那处下筷了,遂问:「夫人不喜羝肉?」 裴莺本来想说不是,但见霍霆山又露出那种「骗我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的神情,她话到嘴边改了口:「有些吃不惯它的膻味。」 后世炖羊肉时,常会使用小茴香和白芷等调料辅助去除羊肉的膻味。小茴香是南北朝才传进来的,如今还没影呢,白芷现在倒是有,但还没人发觉白芷有去除羊肉膻味的功效。 归根到底,还是时代的缘故。 许多人尚且吃不饱,有肉吃就不错了,哪顾得上其他,更别说膻味于许多人并非不能接受。 霍霆山想了想:「改日我让火头军给夫人做些鱼羹。」 鱼的气味比羝肉的要小许多,如今他们依水行军,鱼倒也易得。 裴莺没想到他听她不喜欢羝肉,竟想给她找些鱼儿。 她不由想起方才在火头军里看到的情形,掌勺的卫兵心痛又不舍,每次粮下锅都好似切他肉般难受,还对旁边的新兵耳提面命,叮嘱一定要紧着粮食。 那新兵蛋子被拍了脑袋也不敢生气,一边捂着头一边小声解释说想让军中的弟兄们都吃饱点。 胹羊装了满满数锅,看似很多,但架不住军中人多,每个人分得的其实也就几口罢了。 裴莺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说:「将军,一头羊约重二钧,若是放养,待到出栏至少得八个月。您可曾想过畜养另一种牲畜,比如说豕。豕能长至十钧,虽出栏耗费时间和羊相近,但其繁殖速度远胜于羊。」 霍霆山认真听完了,却是道:「夫人,豕肉比羝肉更难以下咽,且夫人口中的『豕能长至十钧』,我未曾见过。羊食草即可,豕却不行,如今一些百姓人尚且食不果腹,如何能有余粮饲养豕?」 裴莺稍愣,随即想起在肉在古代里也分三六九等。 所谓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1 豕,也就是猪,在一众肉里几乎排到尾巴去了。这与猪的食谱分不开,猪是杂食动物,既能吃荤也能吃素,还能吃粑粑。 吃前二者养不起,吃最后一种养出来臭气熏天,贵族们不屑于吃。因此在宋以前,一直是羊肉占主导地位。 霍霆山将裴莺的神色收于眼底,施施然问:「夫人方才那般说,可是有什么破解之法?」 裴莺微微摇头:「算不得破解之法,只是一点小建议。将军不妨命百姓大量种植麦子,以此代替粟米,麦在旱地里也能活,生长周期短。若播种时间得宜,四十日便可成熟,且麦的产量高,比之粟米更能裹腹。」 这些天的餐食让裴莺意识到,她如今处的时代很像东汉,只不过朝代是歷史上不曾出现的大楚皇朝。 此时北方的主粮以粟米为主,当然,也有人吃麦子。但麦子真正成为北方人的主食,还是在唐代时。 霍霆山早已放下了双箸,仔细听完后道:「夫人,若是餵养豕的余粮基本解决了,又该如何解决豕身上的臭味?」 豕的气味太重,总不能每次打完仗回军,都让士兵吃难以下咽的食物。长久以往,怕是没人想投幽州军。 裴莺看着霍霆山,目光往下飘:「阉割即可。」 霍霆山轻咳了声。 第21章 那日和霍霆山在主帐中聊完豕和麦以后,接下来每日的傍晚,裴莺都会被请过去用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依旧只有她一人,孟灵儿没缓过来,日日从马车上下来都天旋地转,营帐一搭好便直接躺下。 而主帐中她和霍霆山相邻而坐,很多时候会聊麦子,霍霆山毫不掩饰他对麦子的浓厚兴趣。 裴莺能理解,民以食为天,让百姓吃饱肚子才是正道。 霍霆山为幽州牧,掌幽州权柄,撇开其他暂且不谈,裴莺认为他是一位优秀的官吏,对待这样的人,她不会私藏。 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 「这些都是孟县丞从他那位挚友那处得知的?」霍霆山似不经意问。 话题转得太快,裴莺稍怔后才接上他的脑迴路,这人又开始怀疑了。 裴莺轻嗯了声:「正是。」 「既知晓那等良策,孟县丞为何不将之献给冀州牧?」霍霆山凝视着裴莺,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却见美妇人低垂了眼:「是我不欲让亡夫献计。」 霍霆山不解道:「为何阻拦?夫人可知此等良计献于冀州牧,孟县丞便能加官进爵,甚至被传到天子脚下的长安,进宫面圣都极有可能。」 裴莺佯装惆怅微嘆:「将军查过孟家,想来也知晓我亡夫的后院只有我一人。加官进爵固然好,但到时他在外应酬多,难免心思散乱,带回来旁的女郎与我争宠,那时当真是悔教夫婿觅封侯。」 霍霆山沉默,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评价。 只因不愿和其他女郎共侍一夫,就不许夫君献策于上峰?夫人有如此容色,怎的还担心丈夫一颗心挂旁的女郎身上? 再者便是,夫人不让献策,孟杜仓便不献,男子汉大丈夫,他竟惧内至此? 若霍霆山来自后世,大抵会知晓自己此刻是槽多无口。 霍霆山在看裴莺,裴莺自然也在瞧他,见他沉默,脸色似有凝重,心里乐开了花。 他似乎信了。 「先前不说,为何如今又肯说了?」许久后,霍霆山问。 裴莺早就想好如何答了,当即不急不缓道:「我观将军是个惜才之人,又爱民如子,将这些告知您再合适不过。且我亦有私心,如今我夫君不在人世,但我还有女儿,若有朝一日我和息女遭难,还望将军能施以援手。」 话落,旁边却没应声,裴莺悄悄看向霍霆山,发现这人表情变了。 不像方才沉思时的凝重,那双狭长的眼深幽似海,又带着鹰隼似的锐利,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裴莺不住屏息,心跳都似停了一拍。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霍霆山知晓她在忽悠他。 耳旁所有的声响都远去了,裴莺不由目露紧张,就在她掌心微微渗出一层薄汗时,她听身旁人轻笑了声。 低气压仿佛瞬间烟消云散。 霍霆山谛视着裴莺,忽然将她的素手纳入掌中裹住:「夫人无需担忧,我……」 他忽然停住,那只握着她的大掌使了巧劲儿,将她的手摊开捋直。 傍晚时分,主帐中光线比不得白日,但恰是这份半明不暗,让裴莺掌心一层浅淡的晶莹水色更为清晰。 霍霆山垂眸,粗粝的手指缓缓摩挲过她掌心柔嫩的肌肤,一点点拭去那层水色。 裴莺被他抚得不住轻颤,欲收回手,但他大掌张开,手心紧贴于她手背上,强势得很。 「夫人掌心何故出汗,和我说话就这般紧张?」男人沉声问到,忽而又是一声笑:「还是说,夫人又用谎言诓骗我?」 裴莺僵住:「怎、怎么会呢,是这帐中有些闷热了。」 霍霆山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倒是我之过了。」 * 那日晚膳以后,裴莺明显感觉到霍霆山对她的怀疑多了些,此后每次和他一同用膳皆提心弔胆,说是如坐针毡也不为过。 不过这等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广平郡到了。 广平郡是蓝巾军最初起义之地,后来随着蓝巾军势力迅速壮大,考虑到地形等缘故,此处不再适合当大本营。 故而蓝巾军将大本营迁到了长平郡,广平郡则作为继广平郡之后,第二个要点。 「大将军,方才斥候来报,河清郡发现兊州的人马。」沙英汇报导。 熊茂跟着说:「大将军,常山郡有司州兵马之踪迹。」 公孙良闻言摸了摸羊鬍子:「齐聚一堂啊!」 河清郡是冀州东南部的一个郡县,被位于东南的兊州人马所占;常山郡则是冀州西南部的小郡,被临近的司州占了去。 显然,不止幽州军进入了冀州的地盘,大伙儿都在,怕是打的也是相同的主意。 大家心里弯弯绕绕都不少,默契地停在广平郡周围,或观望,也或等一个出头鸟。 陈世昌拱手:「主公,您不妨拿广平郡试一试新骑兵之能。」 霍霆山正有此意。 广平郡不是什么易守难攻之地,否则蓝巾军也不会「迁都」,如今各方众聚一堂,大展身手正好。 一来,他毕竟还是赵天子的臣下,为臣者合该为君主排忧解难,他图个好名声,好方便以后行事;二来,也好藉此机会震慑那些明里暗里对幽州搞小动作的歹人。 霍霆山从座上起身:「秦洋、沙英,你们二人明日随我出战。」 秦洋和沙英都是甲军大屯长,麾下各领千人屯,之前命人连夜赶制的马镫与高桥马鞍,霍霆山全给了东西两个大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如今要随他出征的,也是这两个大屯。 被点到名字的秦洋和沙英热血沸腾,他们早就想试试神器之威,如今来得正好。 「唯!」 「唯!」 霍霆山本欲往外走,但刚抬步,似想起什么,点了陈渊的名字:「陈渊,我不在时,你务必护裴夫人周全。」 陈渊拱手领命。 * 一觉醒来,裴莺察觉到军中的气氛变了。 将士们个个神色激动,摩拳擦掌,她再仔细听了听,原是今日霍霆山领兵出战了,那人带走的军队,正是经过重新武装的骑兵。 「娘亲,我方才听一个卫兵言辞凿凿地说,今日最迟申时我们便能进城。」这两日不用行军,孟灵儿的状态好了许多。 裴莺看着女儿消瘦不少的小脸蛋,很是心疼:「待进城后,好生修养。」 孟灵儿抱着母亲的细腰:「我都听娘亲的。」 孟灵儿听到的传言是最迟申时能进城,但实际上,后方接到进城的号令时,不过堪堪正午罢了。 回来传令的秦洋浑身浴血,他平日也算沉稳之人,然而此刻难掩亢奋,对围着他询问的一干同僚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名:「那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天降神兵莫过于此。」 「快快展开说。」 秦洋抹了把脸继续道:「你们见过屠户宰羊吧,那蓝巾逆贼碰上我们幽州军,便好似只会咩咩叫的羊羔,咱们这边一杀一个准,弓箭、长戟齐上,杀得对方片甲不留。呵呵,说来也算那蓝巾逆贼颇有本事,竟搞到了不少马匹,组了支骑兵,但那又如何,在咱们的骑兵面前,他们的骑兵像纸煳的。」 周围人听不够:「还有呢,还有呢?」 秦洋正欲张口,将满肚子的畅快尽数吐出,然而这时远处却有卫兵高声道: 「报——!」 秦洋停下,见那卫兵急急赶来:「兊州都督谭进求见大将军。」 秦洋和听他讲战况的熊茂等人面面相觑。 兊州都督求见大将军? 都督是个要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在战时,都督的位置直逼州牧,可以说是州牧以下的第一人。 如今赵天子尚在,各州没完全撕破脸皮,对方并不担心有去无回。 谭进此人来寻大将军,可能是为了蓝巾逆贼之事,而其中存了时间差,他多半未收到大将军领兵讨伐广平郡、如今不在营中的消息。 霍霆山不在,公孙良和陈渊共同拿主意。 「拒见不妥,让他进来吧。」公孙良说,而后又叮嘱秦洋:「将你的坐骑牵至别处,莫让他看见了。」 秦洋应声。 …… 霍霆山并不拘裴莺的自由,因此裴莺偶尔会出来走一走,舒展舒展筋骨。不过她也仅仅在中心地带,和旁侧的火头军活动。 这会儿裴莺和辛锦一道,拿着水葫芦从火头军的营帐里出来,远远便瞧见有人往主帐方向去。 阵势挺大的。 裴莺惊愕。 那人回来了? 这等速度,一定是凯旋吧。她如今还是寄人篱下,要不要去道声喜呢。 但转念裴莺又想,还是罢了,那边人不少,她没必要赶这个当口。这般想着,裴莺的脚步不由慢下来。 她是不打算过去了,却不知自己成了旁人眼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身着墨绿色袿衣的女郎缓步而来,襟飘带舞,婀娜妙曼极了,仿佛是自画中走出的神妃仙子,她戴着帷帽,面容瞧不清,只叫人隐约看见帷帽中如漆的云鬒,朦胧婉约,动人心神。 兊州都督谭进的目光不由往下,落在女郎那双白皙的素手上,阳光下,那片肌肤竟是说不出的温润细腻。 谭进看直了眼,心道也不知这等佳人容色几何?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恰有风拂过,撩起女郎帷帽的少许薄纱,露出她下半张美丽面容。 肌肤瓷白如玉,红唇不点而朱,皮相骨相具是绝佳,哪怕未见全貌,谭进亦相信这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儿。 他不由脱口而出:「那女郎是霍幽州的妾室吧,可否让霍幽州将之赠予我?我以金银报之。」 第22章 「那女郎是霍幽州的妾室吧, 可否让霍幽州将之赠予我?我以金银报之。」 虽然这话是脱口而出,但谭进并不觉有何不妥。 据他所知,霍幽州家中如今并无主母, 既然不是妻子, 那一定是妾室了。妾和宠姬之流不同于妻, 那些都是玩物罢了, 赠送和交换都是常有的事情。 陪同在谭进身旁的熊茂与秦洋等人皆是脸色剧变。 这人看上裴夫人了? 但开什么玩笑,公孙先生可是说了, 在未找到真正的麒麟子之前, 裴夫人就是麒麟子, 谭进这厮一来就想挖他们幽州军的麒麟子? 公孙良正色道:「夫人并非大将军之妾, 她是我们军中贵客,还请谭都督以后莫要再提此事。」 谭进稍愣,第一反应是公孙良在撒谎。 贵客?就凭一介妇人? 他们幽州军何时这般自降身价了? 以他看, 这分明是藉口罢了, 或许这女郎是霍幽州的宠姬, 有盛宠在身, 叫人捨不得丢下, 所以才寻了那般荒唐又可笑的理由。 谭进的心思转了又转,已认定公孙良之言是藉口,不过此时他还未见到霍霆山,便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不远处, 裴莺又往前了几步后, 忽然才发现被簇拥着的不是霍霆山。 那个男人同样生得高大健壮,是武将的体格, 加之处在人群的中央,竟叫她认错了人。 定睛看, 裴莺确认她没在军中核心层见过对方。可能不是幽州军之人,不过既没见过,她更不必过去了。 裴莺低声对辛锦说:「我们从后面绕过去吧。」 辛锦自然无异议。 在偏过身去时,裴莺察觉有道若有似无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冰冷中又带着点湿滑粘稠,像从水潭里钻出来的蛇类。 裴莺细眉拧起,脚步加快。 待到那道纤秾有致的倩影完全看不见了,谭进才恋恋不捨收回目光,和几人一同进了帐中。 「……什么?霍幽州今早亲自率兵讨伐广平郡去了?」谭进错愕。 他们几个州的兵马都在广平郡周围,却不出兵,有那么一点想等只出头鸟,让对方试探蓝巾逆贼之意。 没想到幽州军才来,霍霆山就领兵出战了。 秦洋颔首,随后佯装一脸平静地扔出第二个重磅消息:「方才前线传回捷报,广平郡已破,大将军命我们整装进城。」 「广平郡,破了?!」谭进大骇,音量不住拔高到破音,已是失态。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满脑子只有「广平郡已破」五字。 今早出征,午时破了广平郡,这是何等神速。幽州军是天下有名的虎狼之师,兊州还未与幽州交战过,一直都是只闻其名,未曾想今日是开眼了。 谭进迟疑片刻,很快有了决定:「我随你们一同进城如何?」 非亲眼所见,到底存了一丝疑虑。 来者是客,公孙良同意了。 裴莺也收到了进城的消息,不同于熊茂等人的震惊,她早有预感这场战役会结束得非常快。因此在霍霆山领军离开后不久,她就让水苏开始收拾行囊。 果然午时方至,军中便传来了消息。 马车已停在营帐前,裴莺牵着女儿候着,打算等水苏和辛锦将行囊放好再上车。 「娘亲,我们会在广平郡待多久?」孟灵儿疑惑。 裴莺微微嘆了口气:「我也不知晓。」 不知想起什么,孟灵儿眼睛亮晶晶的:「我听说长安繁华极了,有楼高百尺,朱楼碧瓦,到了夜里万家灯火齐闪烁,对了对了,还有许多西域来的胡商,他们手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多了。娘亲,以后我们会去长安吗?」 裴莺抿了抿唇。 霍霆山是幽州牧,无天子召令不得入长安,若是她一直待在他身旁,去长安也成了奢望。 但女儿想去长安,她是一定要带她去的,如今只能等合适的时机脱身。 「会的,以后我们会去长安。」裴莺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 孟灵儿立马喜笑颜开,正准备抱着母亲撒会儿娇,她陡然发现母亲蹙起了黛眉:「母亲?」 裴莺一顿,随即对她笑了笑:「无事,只是忽然想起长安的物价比北川县要贵,到时去了长安,银钱得省着点花才是。」 裴莺垂下眼眸,努力忽略不远处那道粘在她身上的贪婪目光。 孟灵儿斗志昂扬地握拳:「我的女红不错,到时银钱不够花了,我就去卖绣品。」 裴莺失笑:「用不着你。」 搬空所有家具后、成为吉屋的孟宅卖了二十五两,这个价格其实还不错。 因为北川县只是个边缘小郡县,房价和大城市没法比,且不久前才经歷了寇贼,死了很多人,周围有的成了凶宅,房价受了不少影响。 她手上算上典当家具的银钱,如今有个四十两,这钱放在偏远小郡县是巨款,但如果到了长安,是不够看的。 不过再怎么不够看,她也不至于让女儿去当童工。 「夫人、小娘子,可以上车了。」辛锦恭敬道。 母女俩上车。 直到进了车厢,有挡板隔开,那道令人生厌的目光才消失不见。 大军出发。 裴莺所乘的马车被牢牢护在其中,谭进骑着马和熊茂几人走在一道。 他自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和他一同来的还有几个部下,只不过鲜少人发现如今谭进身边缺了一人。 行军到大半时,一个兊州兵归队,对着谭进微微摇头。 谭进眼中光芒大盛。 被公孙良义正言辞拒绝以后,冷静下来的谭进有了另一个猜想。或许那位夫人是霍霆山的亲戚,比如说远方表妹。 若是有这等亲属关系,他直接讨了确实不合适。 心里痒痒的谭进左思右想,遂暗地里派人去打听,而这打听的结果也让他满意极了,那位夫人不是霍霆山的远亲。 且不论谭进心中如何激昂澎湃,大军一路向南,不久后便瞧见了远方的城邦。 熊茂老远就瞧见城外堆叠起来的京观,两座京华一左一右分立于城门左右,京观上的一条条蓝巾被鲜红的血浸染。 京观下的血湾流成小溪,渗进地里,将黄褐色的泥土也染成了暗红色。 这等场景熊茂一干武将司空见惯,往日他们和鲜卑人对战,也爱筑京观震慑对方。 和蛮夷打仗,手段温和如何能行? 不过想到如今还有个娇弱的裴夫人,上回裴夫人被吓晕了过去,熊茂忙驱马至马车旁:「城外脏乱,还请夫人切莫掀开帏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裴莺也想起了那次的「拦腰折断」,顿时脸色微白:「多谢提醒。」 幽州军见怪不怪,但谭进几人都不由变了脸色。他们是兊州来的,只和其他州有过小摩擦,何曾见过这种可怖的场景。 有个兊州兵受不住了,「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哈哈哈,小老弟你是没见过这等场面吧,无什可怕的,都死了。」熊茂笑道。 谭进面色青白地附和,心里却暗恨。这群人果然是北方出来的蛮子,行事野蛮随心所欲,全无顾忌可言。 大军进城。 广平郡作为蓝巾逆贼起义的第一地,当初自然是占据了广平郡的郡守府。 不过和北川县倒霉的县令不同,这位郡守耳目机灵多了,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便携老小跑路。 郡守府空了出来,如今霍霆山占了广平郡,自然入住郡守府。 马车停下。 裴莺听熊茂说郡守府到了,辛锦率先下了车,先将急吼吼要下车喘气的孟灵儿搀下来,然后再去扶裴莺。 谭进也下了马,将马匹缰绳丢给部下后,问守门的幽州兵:「霍幽州现在可在府中?」 守门的幽州兵说在的。 谭进:「去通传一声,说兊州都督谭进求见。」 那卫兵心头一惊,忙转身入府要去汇报。刚好这时和裴莺一行碰上,裴莺适时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兵很清楚这位裴夫人在军中的分量,拱手抱拳谢过后,才迅速入内。 谭进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眼底掠过一缕笑。果然是个妾室,还是个谨言慎行的。 待卫兵入府后,裴莺也跟着另外接待的卫兵去了后院。 霍霆山在书房中,听闻兊州谭进在门口,又听说此人先前去军营中寻他结果扑了个空、后面随幽州军一併来的,不由眉梢微扬:「兊州谭进?让他在前厅等候片刻,我很快过去。」 卫兵领命下去。 霍霆山从书房敞开的门看见了熊茂,他将人唤进来,问:「我不在军中时,可有要事发生?」 熊茂摇头,大将军不过离开几个时辰,能有什么要事。但这时,他脑中却不由掠过一个画面,熊茂摇头的动作顿住。 熊茂挠了挠大脑袋:「大将军,确有一事,但不是大事。」 霍霆山轻啧了声:「有事说事,你长了嘴就只会吃是吧。」 熊茂忙道:「谭进来军营寻您时,看见裴夫人了,他以为裴夫人是您的妾室,欲讨要。」 霍霆山冷笑:「他什么都想,怎么不让赵天子把皇位给他坐。」 熊茂下意识回头看身后。 书房的门开着,所幸此处已经是幽州军的地盘,外人都在前厅。 熊茂唿出一口浊气,虽然时过多年,但他仍不时被大将军口出狂言的习惯惊到。 「罢了,不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霍霆山起身往外走。 谭进在前厅候了片刻,便看到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侧方出来,他忙起身做揖:「兊州都督谭进,拜谒霍幽州,祝贺霍幽州势如破竹大胜蓝巾逆贼,拿下广平郡。」 霍霆山的幽州牧和谭进的上峰兊州牧是平级,大家都是赵天子之臣,论官职,谭进得老老实实行礼。 「谭都督不必多礼。」霍霆山抬手虚扶:「今日小捷罢了,不值一提。」 谭进嘴角抽了抽,真不知该说霍霆山是自谦还是自傲,广平郡若是这般好拿下,早就被黄木勇和袁丁攻破了。 霍霆山入座,府中无侍女,他也不用旁人伺候,自己倒茶:「我听闻你今早来军中寻我,不知谭都督所为何事?」 谭进笑道:「其实是想和霍幽州您商量应敌之策,只是未曾想幽州军勇勐至此,根本不需联合,便将蓝巾逆贼杀了个片甲不留。」 霍幽州眼尾挑起一抹笑:「非我幽州军勇勐,不过是那蓝巾逆贼外强中干,不足为惧。谭都督若不信,下回自己领军和蓝巾逆贼来上一仗,便知他们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谭进半信半疑。 这霍幽州说的轻巧,此战役用时也确实短,莫非蓝巾逆贼真的只是虚有其表,实则不堪一击? 「霍幽州,您可知司州之人也来了?」谭进换了个话题。 霍霆山颔首:「他们驻扎在常山郡,说来今早我已派人去通知他们。」 谭进脸色微变。 霍幽州命人去通知司州的人了?只通知司州,幽州和司州的关系在他不知道时,竟紧密至此? 霍霆山等他脸色变过两轮,才不急不缓说:「当然,我也有命人去河清郡,算算时间,谭都督的人马亦快到了。」 河清郡,那里驻扎着兊州的兵马。 谭进这才缓了面色,心里估算着几个郡间的距离,提议道:「若是早上通知,司州人马傍晚前能赶至广平郡,不若霍幽州今夜开宴,既是庆功,也为众将士接风洗尘。」 广平郡破了,他们几个州的人势必一聚。择日不如撞日,选在今日正好。 霍霆山也有此意。 之后霍霆山又和谭进聊了几句,见人还算规矩,也没再提裴莺,只觉他是知难而退了。 …… 司州这次领兵之人名曰刘百泉,此人和谭进一样同样是个都督,不过比之谭进,他和他的上峰司州牧还有另一层关系,他是司州牧的女婿。 刘百泉是临近黄昏到的郡守府,抵达时竟发现兊州的人已到了,又听闻兊州都督谭进午时已到府中,心中不由惊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河清郡比常山郡距离广平郡还要远,这谭进居然午时就到了。若非提前出发,亦或者早就和幽州的人取得联繫,不可能快如此之多。 心里的弯弯绕绕转了又转,刘百泉面上笑容和熙,和幽州的副将们说着道贺的话。 金乌西斜,郡守府的正厅热闹非凡。也亏得广平郡的郡守府够大,正厅宽敞,能容纳下一众案几。 无论是酒舍还是住宅的正厅,皆有上下首之分,一般面上门口且背有「靠山」之位为上首。 今日晚宴的上首,属于霍霆山,既因他为州牧,也因击破广平郡的是他的兵马。而在霍幽州的左右两个下首,分别坐着刘百泉和谭进。 刘百泉心里对这排位并不满意,如今以右为尊,凭什么谭进能坐右下首,莫不是兊州和幽州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情? 美酒佳肴齐放于案几上,黍饭腾着热气,脍炙冒着鲜香,更有鱼羹、腌羝和腊兔等菜餚,除此以外,还有杏子等果蔬以银碟呈在旁侧。 怕不够亮堂,正厅四角特地点了灯,兽形的吊灯上羊油静静燃烧着,光芒落在案几呈菜餚的银碟上,暖澈柔和。 酒樽盈满清液,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执起,霍霆山看向下首一众人,三州齐聚,不久后可能还会迎来冀州的兵马:「我与诸位一样,今日会出现在广平郡,是为讨伐逆贼而来。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陛下有命,我等当义不容辞,愿一切如陛下所愿,愿冀州百姓平乐安康。」 妥妥的忠臣发言,官方又漂亮。 谁都清楚是场面话,但只要赵天子一天不倒,这种场面话就得说。 遂兊、司二州等人忙附和,先是义正言辞谴责一番那恶盈满贯的蓝巾逆贼,再为冀州百姓的惨痛遭遇潸然涕下,待差不多了,又表达剷除蓝巾逆贼的决心。 官方话走过场后,大家才开始享用。 在座的基本都是武将,比之文官更为不拘小节些,并不讲究食不言。 喝着美酒,讨论着佳肴如何,再拉拉关系,气氛融合极了,仿佛各州之间涌动的暗流从未存在过。 酒过几巡,众人都多少有些醉意,刘百泉忽然感嘆:「酒是好酒,夕食亦是丰盛,可惜无美人歌舞。」 此话一出,得不少人附和。 「美酒佳人伴身侧,春风得意愁肠轻。」 「哈哈哈,刘都督作何这般感慨,难不成平日里都没见过佳人?」 谭进咧嘴嘲笑道:「想必就算见过他也不敢如何,素闻刘夫人彪悍,不愿与其他女郎同侍一夫。李司州又待此女如珠如宝,刘都督在老丈人手下讨生活,可不就得规规矩矩么。若是被自家夫人告到老丈人那儿去,怕是没好果子吃喽。」 刘百泉本来就红的脸刷的更红了,有羞赧,也有怒意。 后父虽提携他,对他有提携之恩,但这种嘲讽真真听得人火冒三丈。心里除了对李氏善妒的埋怨外,还恨极了拿这事做筏子的谭进。 霍霆山坐于上首,将刘百泉的神色看在眼里,嘴角掀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男人执着酒樽一饮而尽,仿佛被美酒吸引,一时半会忘了说缓和气氛的话。 刘百泉的部下见霍霆山不出来打圆场,只好自己转移话题:「方才不是讨论美人么,来继续说美人吧。按我说,美人还得看我们司州……」 话刚落就有人嗤笑:「司州?不,司州远比不上长安。长安佳人斗美夸丽,无一不美,丽贵妃就出自长安。五年前我得令进京办差,有幸运参加过一次皇家秋狝,见了丽贵妃一面。」 「如何如何?」 「听闻丽贵妃是桃夭精所化,可真那般美?」 那人吊足了众人胃口,才唿出一口气,借着酒意仿佛沉浸在迷醉中:「只能说丽贵妃能艷冠后宫,是有道理的,此女真绝色也,陛下艷福不浅。」 谭进听着,却不由想起白日见过的那位夫人。 真绝色? 他没见过丽贵妃,却觉得今日见过的夫人才是绝色。 迅速看了眼上座的霍霆山,谭进心道怪不得霍幽州不为所动,无什兴趣参与讨论美人,有那般绝色在怀,对其他女郎失了兴趣也正常。 酒意上头,谭进越想越心痒,忽然想起一件前朝传闻。 前朝乐元帝的宠妃在宴会上被一武将摸黑调戏,宠妃扯掉了武将头上的缨带,并向皇帝告状。但皇帝却命所有武将摘下缨带,不予追究此事。后来,那名武将立了功,皇帝甚至将宠妃赐给了武将。 心胸宽阔,大丈夫也。 虽然霍霆山并非皇帝,他也并非霍幽州的直属下部,但区区一个女人罢了,难不成对方还会公开给他难看? 再者,他不过是一亲芳泽罢了,寻个一夕之欢。 愈发觉得事情稳妥,谭进起身说要如厕。 少了一人罢了,场中继续把酒言欢,无分毫影响。时间缓缓过去,坐在上首的霍霆山长眉微皱。 这趟如侧,去的也实在够久的。 带着疤痕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桌案,在某个瞬间,即将敲在案几上的指尖顿住,霍霆山不耐烦地啧了声。 谭进那蠢货该不会往后院去了吧? 想欲叫熊茂去看看,但又想起什么,霍霆山放下手上的酒樽,也起身道去如厕。 * 正厅在用晚膳,后院也同样。 今日乘车时间较少,故而孟灵儿今日吃得比平时多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待饭罢,裴莺将女儿从座上拉起来:「吃饱了不能坐着,起来出去走走消食。」 「娘亲,让我歇会儿嘛,今日不去消食了,等明日女儿重新振作,再陪娘亲可好?」孟灵儿不想起来。 坐着多舒服,吃饱了合该坐着,要不是还要顾忌两分仪态,她还想躺着。 裴莺拿她没办法,只好带着辛锦自己去了后花园。 黄昏将尽,苍穹上的橙黄只剩浅浅一层,落日洒金般绚丽。 裴莺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没有工业污染,空气清新,天空明净,夜幕初显时隐约能瞧见星子。 后门处传来脚步声,最初裴莺没当一回事,但那略带虚浮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大人,请问您有何吩咐?」辛锦一开始以为是幽州军中哪个武将。 毕竟这个后花园归在幽州军将领所住的区域,能碰上的都是幽州将领。 那人并不吱声,只不断朝她们这边来。 那道健硕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残余的天光有少许落在他的脸上,映出半张几乎陌生的脸。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辛锦是见过一次这张面孔的。就在今日午时,对方被幽州将领簇拥着,后来她听闻是兊州的一个都督来军中了。 想来就是此人。 辛锦立马改口,「都督,兊州的住处在隔壁,奴带您前去。」 裴莺下意识回过头来,她知晓今夜府中有晚宴,大部分将领都在前厅,故而来花园时并未戴帷帽。 谭进看着瞬间白了脸的美妇人,心道,前厅等人说赵天子艷福不浅。但依他看,艷福不浅的分明是霍幽州。 云发丰艷,顾盼流转,美妇人纵然是惊得小脸煞白,也不曾令那花容失色半分。微淡的余晖落在她面庞上,那根根分明的翎羽亦盛着金色的光,美愈天人。 谭进咽了口吐沫,再看美妇人那裹着墨绿袿衣的成熟丰腴的娇躯,越发热意涌动:「夫人这般神色,可是记得我?」 辛锦挡在裴莺跟前:「都督,此地是幽州将领的住地。」 辛锦不及裴莺高,根本挡不住,谭进的目光直直越过她,落在裴莺身上,眼里尽是贪慾:「我心悦夫人,还望夫人与我多亲近。」 「都督……」 辛锦还要再拦,却被谭进大手一挥,竟直接将人拨到地上。 「辛锦!」裴莺要去扶,才微微弯腰就被一只大掌握住手臂。 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除了酒味外,裴莺还闻到了汗水捂了很长时间的酸臭气。 手臂仿佛被某种湿滑的蟒类缠住,裴莺胃里一阵翻滚:「我劝都督还是赶紧离开为好,擅入幽州军住地,也不怕被人以为你是为幽州军的机密而来?」 谭进听裴莺一口一个幽州军,不由笑了:「夫人倒懂得狐假虎威,可惜宠姬之流上不得台面,你以为霍霆山会为了一介妇人与我反目吗?而且怎就不能是夫人午时对我一见钟情,念念不能忘,晚间约我于后院相会呢?」 裴莺惊愕。 这人竟颠倒黑白! 扯着裴莺的胳膊,将人拽进自己怀里,软玉娇香,盪得心里更痒,谭进抓着裴莺手臂的手往下滑,握住她的皓腕,又从袿衣的衣袖中钻进去。 摸到的肌肤滑腻非常,手掌收紧时似还有丰美的皮肉从指缝中微微溢出,谭进眼中火热更甚,正要埋首一亲芳泽,眼角余光瞥见从地上爬起的女婢朝他冲来。 「夫人倒是有条护主的好狗。」话音未落,谭进飞起一脚,正中辛锦小腹,将人踢得如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 「辛锦!」 谭进冷哼一声,「夫人有空关心别人,还不如将心思多放……嘶!」 小腹下三寸触不及防吃了一膝盖,疼得谭进一张脸都扭曲了。 他本吃了酒,面原先是红的,如今痛得发白,抓着裴莺的手也不住泄了力道。 裴莺趁着这时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往后花园的拱门逃。这等武将她和辛锦都对付不来,只有找到卫兵。 「夫人莫让我抓住了,否则我该狠狠惩罚夫人。」身后之人怒道。 裴莺听出他声音最初还异常咬牙切齿,但说到后面,明显平缓了许多。 他竟恢復得那么般快? 裴莺心头慌乱,只能牙关紧咬全力奔跑,眼见后花园的拱门已近。 只要出了这后花园,碰到幽州的守卫军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裴莺的眼渐亮。 然而下个剎那,一道恐怖的力道从后方来袭,先是抓住了她的衣角,再勐地一拽。 裴莺脚下踉跄往后摔,被谭进搂住腰。 对方重新贴上来的那刻,她颈脖处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浑身血液仿佛凝结成冰,如坠冰窟,胃部痉挛,焦虑噁心到想吐。 谭进长那么大,还是有人敢伤他那处,本已打定主意等抓到她得重重地打,让她知晓不能对男人不敬,但当重新将美妇人抱入怀里,闻着那阵好闻的幽香,谭进改变主意了。 是该教训,不过换种方式教训也并无不可。 「夫人当真活力四射,希望到了榻上,夫人还能保持如今的状态。」谭进笑道。 眼见逃出拱门已然没可能,裴莺只好张嘴欲喊。 谭进察觉到裴莺的意图,手迅速覆在她脸上,武将手掌大,一掌将她大半张脸罩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谭进正想再调情几句,耳尖这时微动。他能坐上兖州都督之位,自然不是庸才,素日也打过不少仗,一双耳朵特别灵。 他听见,有人往这边来。 裴莺没他好耳力,但察觉到谭进的停顿,心想多半是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 这是幽州军的地盘,来的绝对是幽州军的人。 裴莺眼中重新聚起亮光,她双手没被控住,不断用手抓挠谭进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红痕。 谭进皱了皱眉,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利落给了裴莺一记手刀。 裴莺眼瞳收紧,又慢慢散开,眼睑垂下,软在谭进怀中。 谭进回头看了眼晕死在地上的辛锦,毫不犹豫反身回去,一手带一个,迅速将一对主僕带走。 * 单勒方才闹了肚子,巡逻中去了趟茅房,前后不过一盏茶时间,且如今又在郡守府中,他自认为应该没什么问题。 巡逻完既定路线,和其他四个弟兄汇合,他们正要向伍长汇报,而这时伍长瞥见那边走出一道身影,他立马挺直了腰:「大将军。」 其他四人亦然。 本以为霍霆山只是经过,伍长却见他竟走到了他们面前:「方才巡逻可有异样?」 伍长摇头说没有。 霍霆山一顿,又问:「后花园处可有巡逻过?」 「回大将军的话,巡逻过,无不妥。」单勒如实道。 确实是巡逻过的,只不过交班以后先去了趟茅房,然后才去的巡逻。 霍霆山摸了摸自己的络腮鬍,一言不发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却没回正厅,而是去了距离正厅最近的茅房。 在那里,他碰到了准备要进茅房的谭进。 「谭都督这是要二顾茅房?」 谭进微僵,片刻后转头去看霍霆山:「方才酒水饮多了些,如今腹中憋胀,无法,只得再来一回。」 霍霆山正要说话,忽然看见谭进手背上有几道抓出来的红痕。 第23章 谭进手背上带着抓痕, 那抓痕细长鲜红,还微微肿胀,一看就是女郎刚抓出来不久。 霍霆山敛眸。 幽州军这边只有四位女子入住郡守府, 至于其他二州带了多少名女郎来, 霍霆山还真不知晓。 幽州军没有营妓, 但他不能保证其他军中亦没有, 尤其像谭进这等高官职的,他乐意带个侍妾随军也不是不行。 不过…… 谭进那侍妾竟如此大胆, 敢在主子手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也不怕被发卖出去。 许是霍霆山的目光停留得稍久了些, 谭进察觉了,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眼瞳收缩了一瞬,手掌下意识往衣袖里缩, 又发觉这个举动未免太「做贼心虚」。 男子汉大丈夫, 这等风月痕迹, 有什么好藏的? 被人瞧见了, 最多道两句风流。 当下谭进不遮掩了, 反而抬起手,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将手背大大方方展露在霍霆山面前:「让霍幽州见笑了。」 霍霆山意味深长道:「素闻谭都督有虎狼之姿,原来虎狼在这处, 连一场晚宴都不愿待其结束。」 谭进听出霍幽州骂他色中恶鬼, 笑容略微僵硬:「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罢了。」 两人一同进了茅房。 郡守府的茅房只有最外面有隔板, 里面无遮挡,最内侧放着几个木恭桶。 两人走到恭桶前解了裤带, 而后谭进的的动作僵住了,一张脸扭了扭。 他那处还肿胀不堪,疼痛难忍。 根本无法解手。 霍霆山看了眼,嘲笑道:「谭都督是操劳过度,还是单纯不中用?北川县有个杏林医术尚可,不过不知能否治这等水疝之症。」 谭进本来只是疼得面色发白,如今是脸色漆黑。 他到底没能解手。 霍霆山独自畅快一通后系好裤带,见谭进也慢吞吞整理好,又观其面上有痛意,不由笑道:「我先回去了,谭都督还是在此处留久些吧,省得待会儿要出来三顾茅房。」 谭进后牙槽发紧。 霍霆山此人当真可恨! 呵,他大抵想不到,他那宠姬如今在他手上。且暂时让霍霆山这厮逞两句口上威风,待晚宴散了,他让他女人在榻上给他赔礼道歉。 谭进低头看自己,待到晚上,他……应该可行吧。 谭进没在茅房待多久便回到了前厅,前厅里气氛比方才他离开时更为火热。 刘百泉已不甘只在自己位上,拿了酒樽到处劝酒,谭进一进来就被他逮个正着。 「谭都督,你去了何处,怎去那般的久?莫不是看不起我等,躲起来不愿和我等同乐?」司州都督刘百泉打了个酒嗝。 这顶帽子不小,谭进自然不接,立马道:「非也,某方才只是去了趟茅房。」 刘百泉往他手里塞了个酒樽:「缺席甚久,大家说谭都督该不该自罚三樽?」 周围一众幽州和司州的将领齐齐起闹。 「该,该!」 「自罚三樽如何够,依我看得五樽。」 「喝,谭都督若是个豪气男儿,畅快喝了就是!」 谭进被围得没法子,只能拿着酒樽一饮而尽,喝完还将酒樽倒过来,引得一片叫好。但很快,他空空如也的酒樽被满上。 霍霆山坐在上首,看着他们拼酒。 众人知他海量,千樽不倒,和这种灌不醉的人拼酒无什乐趣,于是喝过几轮后,慢慢来劝他酒的人便少了,都去灌那些半吊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 裴莺醒来时,只觉脑袋发胀,后颈一阵酸痛。记忆没回笼的初时,她以为自己是睡太久了,正想抬手揉揉太阳穴。 然而,手根本抬不起来。 双腕上有束缚感。 裴莺勐地睁圆了杏眼,入目的是素色的帱帐,和她之前房中的一个款式。 她躺在榻上,双腕被麻布拧成的细绳捆住,细绳穿过榻前镂空的红木雕花打了个死结。 裴莺扭头看周围,在地上看到了被捆住手脚的辛锦,小姑娘面色发白,还未醒来,想来之前挨的那一脚并不轻。 房中没点灯,有浅淡得几近于无的天光落在窗牗上,裴莺推测距离她在后花园里被弄晕,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也亏得她体质好,且那都督大抵怕弄死了她,下手没太重,她才醒得早。 趁那人还未回来,她得赶紧逃出去。 手腕动了动,裴莺发觉这绳子捆得很紧,甚至勒得她手腕以下的肌肤都微微变了颜色。 裴莺挪过少许,低头试着咬绑在她手上的细绳,咬了一下没咬开,麻布绳纹丝不动,她不肯放弃,重新再来。 然而累得她气喘吁吁,也毫无进展。 「啪嗒。」有一样东西掉了下来。 那是一把银簪。 裴莺稍怔,眼中又是欣喜又是懊悔。 她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当初她典当了一些饰物,手上有了点闲钱后,在北川县托一位工匠帮她把银簪的簪头磨利,还将其上装点的小蝴蝶的一面翅膀稍作了打磨。 怪她先前太慌乱,以至于没用上这件小武器。 裴莺小心地叼起银簪,凑到腕上的麻布绳处开始割绳子。 这是细緻活儿,且进展并不快,裴莺只能安慰自己好歹麻绳不算粗。时间慢慢过去,美妇人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她手上的麻布绳也只剩下少许有连接。 再磨下去浪费时间,裴莺干脆吐出银簪,咬牙用尽全力双手朝两个方向挣。 「滋啦」的一声轻响,捆着她麻绳布断开。 裴莺弯了弯眼睛,心头大石总算挪开少许。 忙从榻上起身,裴莺顾不上去揉手腕,下了榻便去给地上的辛锦解绳子,绳子解开后按她的人中。 片刻后,辛锦悠悠转醒,初时懵懵地看着裴莺:「夫人?」 裴莺轻拍她的小脸蛋:「乖辛锦,待会儿别大叫。」 辛锦逐渐回神,想起后花园里的一切,眼瞳收紧,本来隐隐作痛的腹部好似又挨了一脚重踢,叫她脸色顿时煞白:「夫人,我们……」 裴莺低声道:「被那人带到这里来了,不过如今他不在,想来是回去前厅参加宴会。」 入住郡守府后不久,裴莺知道另外两个州的人也住进来了,不过作为率先攻破广平郡的幽州军占了主院。 司州和兖州分居左右两侧。 郡守府毕竟只是地方个人官吏的府邸,容纳三州的核心层将领已是勉强,像那些中层和底层的小兵,除了小部分巡逻的,其他皆不在郡守府。 而此时前厅开宴,核心层将领皆在内。 「辛锦,他们都在前厅,如今或许是我们逃跑的好时机。」裴莺低声道。 辛锦重重点头:「奴都听夫人的。」 裴莺放轻脚步走到窗牗旁。 在宋代以前,有条件的人家会在窗牗上嵌纸、云母贝或是绢布,以最大程度的达到採光的效果。 这座郡守府的窗牗用的绢布,而且还是很薄的绢布,仅从窗牗装点便能看出,广平郡的前郡守财大气粗得很。 裴莺以银簪挑破窗牗上薄绢,心里庆幸如今日落了,否则外面的光映在窗牗上,能映出她在窗边的影子。 这处厢房外是个不小的院子,院门一左一右有两个卫兵把守着。 裴莺拧起细眉。 别说两个,就是守门的只有一个卫兵她和辛锦都对付不了。 就在裴莺思索着要不要干脆躲在房中,将门打开个缝隙,营造她和辛锦已出逃的假象时,她听到了马蹄踏在青砖上的哒哒声,与此同时还有车轮的咕噜噜声。 裴莺稍愣。 有马车过来了? 确实有马车来了。 一个兖州兵牵着一匹棕黄色的大马从卫兵看守的拱门进来,大黄马后拖着一个车厢。 不同于贵人出行所乘的前侧开门的车厢,这架车厢是前后侧双开门的。这等车厢多用于货物运输,毕竟后侧开门便于搬卸货物。 「车来了,把那些宝贝搬上去,一件都不能少。每个箱子搬运前得打开核对清单,确认无误后方可搬上车。」和马车同来的兖州兵递出一份清单。 「唯。」守门的两个卫兵接过清单后去了隔壁厢房。 裴莺本想趁这时带着辛锦出去的,但那个牵马的卫兵却没有一同去隔壁厢房,他站在庭院里,看着那两人忙活。 很快,守门的两个卫兵抬着一个箱子从旁边的厢房出来。 右边那卫兵道:「郡守府里的宝贝还真不少,这些还是那郡守没带走的呢,真不敢想之前他收颳了多少民脂民膏。」 左边的卫兵搭话:「何止啊,这仅仅是分给咱们兖州军的,幽州作为攻破广平郡的一方,拿的量是最多的。」 右卫兵说:「我听伍长说,上头有命令只带走最顶尖那撮宝贝,其余的都运到当铺去换银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换银钱好,想来过些天能吃多点荤菜。」 一趟又一趟,那两个卫兵来来回回,从隔壁厢房里将一个个箱子搬上马车。 裴莺红唇紧抿,心急如焚。 不行,这样出不去的,根本没有空档可以利用。 给她个机会吧,若是这次能逃出来,一定再给这个时代的农业做多几分贡献。 就在裴莺心里疯狂祷告时,她听见那个牵马的兖州兵说:「还有几个箱子,你俩利落点搬完,我去趟茅房。」 大楚的开国皇帝在登基后,颁布了那么一条法令:严禁百姓在城中随意出恭,违者首次罚钱财,第二次翻倍交罚款,若还有第三回被抓到,则施以仗刑。 街上有共用茅房,那种地方人人去得,卫生很糟糕。权衡之下,卫兵觉得还是先去趟郡守府的茅房吧。 裴莺见他走了,对旁边的辛锦招手:「辛锦,外面少了一人,待会儿我们趁着他们进厢房搬东西时出去。」 辛锦听话颔首。 然而裴莺没想到,许是那两卫兵见最后没多少物件,竟将箱子堆叠起来,一口气搬完搬完最后一程。 裴莺看着那几个叠起来的木箱,心霎时凉了半截。 而后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那两个卫兵一口气将箱子搬上马车,随即拍拍手:「总算完事了。」 另一个卫兵转身:「走吧,回去守着,这个点儿估计快散场了,再过不久都督该回来了。」 「等会儿,我将马车调个头,待会儿好出去。」 「嘿,还是你想的周到。」 大黄马被牵着转了个方向,马头对着外出的拱门,车厢后面对着房间。 本来已经绝望的裴莺怔住。 两个卫兵自觉完成任务,走到小院外侧继续看守。 …… 牵马的卫兵去完茅房回来,先在隔壁厢房看了看,见里面的箱子确实搬干净了,又见车厢门关好了,遂上前驾车。 马车一路行至侧门,这个门守门的卫兵有三人,三州各派一位卫兵。 「你是做什么的?」例行盘问。 赶马的兖州兵答:「送珍宝出府。」 守门的卫兵知晓有此事,挥手放行。 郡守府比不得军营,空间就那么多,驻扎的兵力有限,而如今府中大人物不少,为保障高层将领安全,整个郡守府的护卫模式是严进宽出。 进府的,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得经过三重搜查,即幽州兵搜一次,兖州的搜一次,然后司州的再搜一次。 但如果是里面出来的,就没那么多麻烦事。 马车驶出郡守府。 裴莺和辛锦躲在马车里,方才听到门口有卫兵问话。 裴莺有一瞬间想守门的会不会有幽州兵,但最后还是没敢冒险。 这座郡守府开了不止一个侧门,兖州人马要出去,肯定是走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门,把守这个门一定有兖州侍卫。 就赌是不是全部都是兖州兵。 但裴莺到底不敢赌。 马车驶出郡守府后很快停下,又有一卫兵上来,和那驾车的兖州兵一併坐在前面,两人一同驾车前往郡中的当铺。 裴莺听到车上多了一个卫兵,手不住抓紧了衣袖。 怎么会忽然多了一个卫兵? 是了,一人运送珍宝不够妥当,而前面还可以坐多一人,如此没理由不派多一人来。 裴莺试着伸手推了推后车门。 这类车名为辎车,辎车有后户,后户无锁扣设计,毕竟这辎车时常用于运输辎粮。 敢来劫军方粮饷的,除了另一伙军队,大概没有了。若是被军队劫了,区区一把锁也挡不住。 裴莺一点点将后车门推开,低声道:「辛锦,我想我们得跳个车。」 跳车存在很大的风险,若着落点不对,倒霉的摔断肋骨刺入肺部或者心脏,那就无力回天了。 古代的马车时速在20~30km,这辆马车装满了东西,裴莺估摸着它应该不超过20km/h。 拼一把。 「夫人,奴先跳下去,给您当个垫背。」辛锦认真道。 裴莺哪能让小姑娘照顾她,之前辛锦还被踢了一脚,女孩子的肚子柔软,那么重的一脚下去,多少会有内伤。 「不必如……」 辛锦却已跳下去了。 裴莺被小姑娘的果决吓了一跳,见她落地后滚到旁边,裴莺才纵身一跃。 跳车前她想好该如何落地才能缓冲,但实际上真正到了这一刻,脑子会了,但手脚不会。 裴莺落地时右脚腕剧痛,疼得她连唿吸都微微颤抖。 不幸中的万幸,可能因为今日幽州军刚破城,如今老百姓都龟缩在家中,不敢随便外出,街道上行人非常稀少。 有一二行人看见她们从车中跳出来,却也不敢声张,生怕招来无妄之灾,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你方才可曾听到有什么动静?」前面驾车的一个卫兵忽然说。 「什么动静?」 那卫兵说:「车厢好似动了动。」 此话一出,立马招来同伴的嘲笑:「如今在行车中,若是车厢不动,那才是坏事。」 另一人挠挠脸颊,想了想,到底还是回过头去,他看见后面街道上有两个女郎跌坐在地上。 她们背对着马车的方向,看不见正脸。 卫兵回过头,心道后面只有两个女郎罢了,没什么特别的,方才可能真是他听岔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 郡守府中的这场晚宴持续了很久,一直到黑夜铺满苍穹后的一个时辰,晚宴才落下帷幕。 醉醺醺的武将们打着酒嗝回自己的住处,有的喝高了的嚷嚷着要和蓝巾逆贼大战三百回合,还有的不回房间,言道要去瞧瞧郡守府珍藏的宝贝。 霍霆山从座上起身,今晚他也喝了不少,不过无多少醉意。 广平郡已破,待冀州的兵马至,便该将这潭水搅得更浑些了。 霍霆山回了后院。 他的屋子一如既往在裴莺旁边,回来时他往旁边看了眼。 旁边那间屋子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夫人睡了? 今日歇息得有些早,看来是前些日行军累的不轻。 霍霆山回到房中,沐浴更衣。 而与此同时,孟灵儿休息够了,总算彻底摆脱了晕车的状态,她打算去找裴莺。 她及笄了,还爱黏着母亲一事说出去有些丢人,但孟灵儿自觉她都「家破人亡」了,怎就不能向母亲寻求安慰? 且这段时日她们母女同住在营帐中,她都养成睡前听故事的小习惯了,如今去找母亲是出师有名。 孟灵儿脚步欢快,先去裴莺房中,却看到了一片漆黑。 她怔住,不由喃喃道:「娘亲向来没这般早歇息,难不成还在花园里?水苏,走,咱们去花园瞧瞧。」 两人在后花园转了一圈,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一轮,但依旧没找到人。 孟灵儿疑惑:「娘亲不在花园里?莫不是在房中……」 一主一仆原路返回,回到房间里。房中依旧一片漆黑,里面的暗色映在窗牗上,有种诡谲的可怖。 孟灵儿无端的心跳加速,说不出的心慌。在门口站定两息,她到底抬起手。 「咯滋——!」房门发出一声轻响,竟是开了。 门,不曾上锁。 孟灵儿眉心一跳。 母亲的房间与那蛮子相邻,当初换房的第一日她便和母亲说晚上歇息要锁门。 可如今门没锁。 难道母亲没歇息? 孟灵儿脚步不由加快,待行至床榻时,她心里咯噔了下。 榻上的锦被叠得好好的,平坦得很,房中根本无人。 孟灵儿脑中震了下,有根弦「呯」的断了。当下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出了门直接往旁边走,对着那处有亮光的房间啪啪的拍门。 霍霆山刚沐浴完,便听到有人拍门,随便寻了件长袍披上,男人长腿迈开去开门。 门外之人让霍霆山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小丫头,本将对豆芽菜没什兴趣,你回吧,让你娘亲来寻我。」 女郎晚上不歇息来敲男人的房门,以霍霆山过往的经验,都是来自荐枕席的。 孟灵儿先愣了下,反应过后脸红欲滴血,羞赧吼道:「你把我娘亲还给我!」 孟灵儿觉得一定是这蛮子下手了。不然她娘亲既不在房中,也不在屋外各处,能去何处? 「我若不还,你待如何?」霍霆山慢悠悠道。 他这副神态,令孟灵儿愈发肯定裴莺被他藏在房中,当即勐地朝里面沖:「娘亲!」 霍霆山在死人堆里来去,利箭都躲过无数回,更何况一个小丫头,当即伸手勾住孟灵儿的后衣领,将人提拎住,男人语气有几分冷意:「男子的寝居不是你能随便闯的地方。看来明日我得和夫人说说,让她教你些规矩。」 孟灵儿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一阵瑟缩,但想到里面的母亲,还是梗着脖子道:「你把我娘亲还给我!」 霍霆山眯了眯狭长的眼,侧开身让她进来自己看:「夫人不在我房中。」 孟灵儿半点不信,大步入内,边走边说:「如何可能?我四处都找过了,花园里、我娘亲的房中,甚至连庖房都去过了,但都没找到娘亲,若她不在你这里,能在何处?」 霍霆山忽然想起谭进手背上的抓痕,脸色变了变,不顾还在他房中四处晃悠的孟灵儿,快步便外走去。 「唉唉,你去哪儿?」 …… 「呯——!」 霍霆山一脚踹开谭进的房门,力道之大直接令木门的转轴蹦出一块小木片来。 房中之人吓了一跳:「霍、霍幽州?」 霍霆山面无表情:「谭都督,本将的人呢?」 谭进看着气势汹汹来的霍霆山,心中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扯出一抹笑:「请恕某愚钝,不知霍幽州在说什么。」 霍霆山目光扫过房中,最后在某处停住,眼瞳微微收缩了下,眸中似有可怖的利光划过。 他几步上前,俯身在床榻下沿的边角拾起一条墨绿色的髮带。 「谭都督,我最后问一遍,夫人在何处?你别敬酒不吃,专爱吃阎王的罚酒。」 第24章 霍霆山语气冷冽, 最后一句仿佛成了冰雪淬成的细刃,刀刀直入血肉,叫人不寒而慄。 谭进打过几场胜仗, 自认为也是个人物, 但这刻竟是肌肉紧张, 浑身僵硬。 他甚至清晰听到了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咚咚咚」的震耳欲聋,在那双锐利眸子的注视下, 仿佛要跳出来。 谭进笑容愈发僵硬:「霍幽州, 某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区区一条女子所用的髮带罢了, 某后院多的是这类髮带。」 他是打定主意不承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将手伸到对方后院这事毕竟不光鲜,当然,更重要的是, 人证没有了。 明明他将人关在自己房中, 只等宴罢后好生享用, 结果待他回来, 房中空空如也, 夫人连同那位小婢竟是不翼而飞。 他后面询问了守门的卫兵,知晓这中途有辆运送珍宝的马车来过。 一定是趁着那个空档,夫人逃了。 之前是懊悔到嘴边的肉飞了,如今谭进倒是庆幸裴莺不在。 没有人证, 这事说破天也是他有理。 谭进想的很好, 但霍霆山却道:「既然『多的是这类髮带』,那便拿出来让我看看。对了, 晚间那个抓伤谭都督的侍妾,谭都督也一併喊出来吧, 此女蓄意谋害朝廷命官,不可饶恕,命她出来受罚。」 谭进轻咳了声:「区区一点风月代价,何足挂齿,罢了罢了。」 虽然他的侍妾不少,但现在身边还真没有。 他和幽州军一同进城,兖州的部队落于后方,后面兖州兵马到是到了,却由于府中房舍有限,只能优先让高级将领入住,武将们姑且排不过来,哪有房间给宠姬之流。 至于和宠姬一个房间,那更是天荒夜谈,有资格和他同住的只有正妻。若是此时收个姬妾在房中过夜,说出去会笑掉旁人大齿。 霍霆山面无表情道:「既然伤了朝廷命官,就断没有将此事作罢的道理。熊茂、陈渊,你二人领兵帮谭都督搜一搜,搜仔细了,务必寻出那位侍妾。」 「唯。」 「唯。」 熊茂和陈渊作揖。 「霍幽州!」谭都督大怒:「我是兖州的都督,你凭什么搜我兖州的地盘?!」 霍霆山嗤笑了声,「谭进,你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你兖州的地盘?若不是我幽州军攻下了广平郡,还大发善心,不忍看到同为皇帝臣下的你们在外头喝西北风,你以为你现在能在郡守府吗?」 谭进脸色铁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听着隔壁乒乒砰砰的动静,眼角余光瞥见在他房中肆无忌惮翻箱倒柜的熊茂,谭进憋屈得几近呕血:「霍幽州,你适可而止!」 兖州兵听从谭进的命令,幽州这边要搜,他们自然是不肯的,奈何人数不够对方多,根本拦不住。 至于武器,那是不敢动的。 说到底是幽州占来的郡守府,没看见他们都督都只是咆哮,但死活没拔剑吗? 「真遗憾,我天生不会写『适可而止』这四字。」霍幽州冷笑。 谭进怒极甩袖:「好好好,你搜,你尽管搜,若是搜得出来,我这颗项上人头就归你霍霆山。」 霍霆山眯了眯眼睛。 「哎呦,这大晚上的,二位这是做什么呢?」刘百泉闻讯而来。 他听到卫兵汇报,说霍霆山领了人往兖州院子去,午时立马点了人随去。这等看热闹的好事,如何能少的了他? 霍霆山看到撩袍进门的刘百泉,眼底飞快划过一缕精光。 看见刘百泉,谭进如获救兵:「刘都督,你来得正好。」 刘百泉迅速换上一副「愿洗耳恭听,为其解忧」的神情:「谭都督,方才发生了何事,你和霍幽州之间可是有矛盾?」 谭进眸光微闪,忽然想到一个下霍霆山面子的主意:「霍幽州有个宠姬,午时对我一见倾心,晚宴中途我去如厕,未料那位夫人专门在侧厅候着我,拉着我述说爱慕之意。」 刘百泉一听瞪圆了眼睛。 居然是霍幽州的宠姬有了二心,勾搭上了谭都督?所以如今霍幽州是为抓姦而来? 刘百泉心里兴致勃勃,恨不得再长出对耳朵才好。 再听谭进继续说那宠姬如何貌美,又如何为他神魂颠倒、自荐枕席,而谭进却顾及此女为霍幽州之妾,义正言辞地拒了她,宠姬伤心离去,而后霍幽州领人寻到他房中。 后面谭进对霍霆山的描述,倒没有添油加醋,确实只将他所作所为如实说出来。 但结合前面,分明在说霍霆山恼羞成怒,因此才要给他难看。 刘百泉听完,了解了来龙去脉,这热闹是看的明明白白,不由身心舒畅。 啧,没想到啊,他堂堂霍幽州,居然连个小妇人都拢不住,还让其在这个节骨眼儿闹出这种丢分儿的事情来。 「大将军,院里院外都搜过了,未见夫人。」陈渊这时来报。 谭进当然知道找不到人,听了陈渊的话后继续和刘百泉叫苦:「刘都督,你说说这算什么事啊,我本不想霍幽州难堪,才好心拒绝了他的宠姬,未曾想还是发生了如今这一幕,若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唉!」 这一声「唉」当真是幽怨至极,未说完的话也尽数藏在其中。 刘百泉偷偷打量霍霆山,却看不出多少他情绪。 这是不在意,还是强作镇定? 不过不管如何,他得打个圆场,遂道:「霍幽州,此事多半是误会一场,咱们为了区区一介妇人闹了矛盾不值当,不值当。」 霍霆山看了谭进片刻,把对方看得浑身僵硬,才带着人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直到幽州这方的人马全部撤出谭进的房间,谭进才狠狠松了口气,竟有几分劫后余生。 但转而谭进不屑地笑了笑。 劫后余生? 他霍霆山再有能耐,那也是在幽州的能耐,出了幽州地盘,是条龙也得盘的严严实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 「今日下午分发了一批珍宝,以谭进和刘百泉的性子,定是会急忙运出去,落袋为安。陈渊,你带人去排查郡中所有的厩置、女闾,具体查申时以后的入住和发卖情况。再命人去打听兖州军驻扎处可有外来的女郎。」霍幽州面无表情道。 陈渊领命。 霍霆山吩咐道:「熊茂,你带人在郡守府中仔细搜索,若仍一无所获,将后花园的小池塘亦打捞一番。」 熊茂一顿,拱手领命。 霍幽州看向秦洋,继续道:「冀州估计快到了,秦洋,你今夜出城,明日到他们军中,大部队可以后至,先将黄木勇和袁丁……袁丁大概伤势未愈,多半不会动身,那便先请黄木勇和他副将来,尽快接到广平郡中。」 至于用的託词,顺手捏来即可,比如幽、兖、司三州都到了,而广平郡毕竟是冀州的郡县,冀州人长久缺席不妥当。 不过这些不用霍霆山明说教,秦洋知晓该怎么处理。 霍霆山:「沙英,你派人通知守城的卫兵,让其对出城的女郎严加排查,最后让人看紧府中的孟小娘子。若孟小娘子也不见了,你往后不必上战场了,回老家找块地种吧。」 沙英心头一凛,忙拱手应声。 大将军是怀疑裴夫人可能会藉此机会再次逃走? 好像也并非毫无可能,她如今可是已在府外了,若能捨弃孟小娘子,还真有那么几分离开这里的胜算。 沙英欲要离去,霍霆山却喊住他:「沙英,我还有一要事得交于你,附耳过来。」 沙英依言行事。 「我记得军中有一擅口技者……」 待听清楚霍霆山的吩咐后,他先是错愕,随即亮光大盛:「唯!」 沙英很快离开了。 霍霆山抬头看着苍穹上高悬的明月,月似圆盘莹莹生辉,而男人眼中却黑如浩海。 他本打算五更再送某些人去见阎王,却不曾想竟有人急着要投胎。 …… 同一时间,医馆。 裴莺从小荷包里拿出一块小银子递过去,然而她对面的老杏林却面露难色:「夫人,老朽这找不开啊!」 裴莺温声道:「无妨,坐堂医收着便是,我的扭足之症和她的内伤这两日都需麻烦坐堂医。她还年幼,内伤之事不可小觑,烦请坐堂医用最好的药材。」 她因跳车崴了脚,说来也巧,她和辛锦摔落的那位置是一处小巷口,她一抬头就瞧见不远处有间医馆。 她腿脚不适,辛锦搀扶着她去寻了医,而待去到医馆,她才发现辛锦嘴唇发白,似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可怜这小姑娘咬着牙,一路不吱一声。 当即裴莺把人打包送到坐堂医面前,先后看诊。 也亏得她之前买了两个小荷包,自己一个,女儿一个,皆是用来装小银子,贴身佩戴,这才不至于落个身无旁物。 老杏林见裴莺温和,摸了摸长鬍子笑道:「那老朽暂且收下,待治疗结束后,有多的一併退还给夫人。」 裴莺与他道谢。 看诊结束,按理说是该离开。但是裴莺脚上有伤,而辛锦处于脱力状态,无力搀扶,竟一时半会走不了。 老杏林欲言又止。 平时这个点他该归家了,再不走,到了宵禁时间便走不了,过往那些磨蹭的病患都叫他给赶了出去。 他的医馆并非善堂的,哪那么多开恩。 但捏着手上实实在在的银钱,老杏林不好开口赶人,思索片刻,甚至还想出了个赚钱的小点子:「如今两位不良于行,若不嫌弃,不如在老朽这小医馆将就一晚,内里有个小房间,虽是简陋些,但到底能凑合歇息一宿。」 裴莺眼露迟疑。 老杏林又道:「夫人宽心,这医馆平时只有老朽和老朽的一个小孙儿,我老小归家后,医馆内无其他人。」 这不是行善,是一笔生意,因此老杏林还有一句:「当然,既然此处暂且成了夫人的住处,还望夫人以厩置的一半标准支付房费。」 听老杏林讨要房费后,裴莺反而安下心来,遂同意了。 一笔小买卖很快达成,离开医馆时,老杏林将医馆的门如常锁上。 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 锁门正合裴莺心意,她还担心门不锁,夜半有宵小摸进店里。 老杏林没有说谎,里面的小房间确实很简陋,只一榻一案和数个装药材的柜子,想来是午后用来小憩的。 裴莺坐在榻上,彻底松懈下来后人是愣的,目光落在虚空一点,并不聚焦。 「夫人……」 裴莺好半晌才转头,见辛锦欲言又止。 「辛锦?」裴莺疑惑。 辛锦咬牙开口:「夫人,您如今还想离开吗?」 裴莺微微一震。 离开,她自然是想离开霍霆山的。如今她是离了郡守府,但囡囡还在里面。 「想啊,但是灵儿她还在里面。」裴莺低眸:「如果她也出来了就好了。」 外貌性格都和现代女儿一模一样的孟灵儿,是支撑着她在这个陌生时代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只要灵儿一日还未脱困,她便一日不能离开。 辛锦:「夫人,请听奴一言。孟小娘子聪慧至极,只要一直未听闻夫人的死讯,且府中又寻不到夫人的踪迹,奴相信孟小娘子很快会反应过来,您是出府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裴莺身侧的素手缓缓握紧成拳。 「知晓您已离府后,孟小娘子肯定会找机会出来,说不准还会在酒舍又或是其他地方给您留暗号。」辛锦唿出一口气。 之前她觉得夫人跟着霍幽州很好,但经歷这事后,辛锦改变了想法。 且不说霍幽州周边的都是一些权贵,权贵间彼此赠妾很寻常,夫人貌美,却非正妻,难保有朝一日被送出去。 退一步说,就算夫人没被赠予其他权贵,最后被霍幽州带回了幽州。但夫人有那般容色,霍幽州的正室怕是愁得夜不能寐,夫人又并非精明强势的性子,如何能斗得赢,到时一朝阴沟里翻船,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就凭方才夫人毫不犹豫拿了银钱给她看诊,辛锦觉得她也得为夫人多盘算盘算。 于是思索了许久后,辛锦方才重提了「离开」这一话题。 裴莺颔首:「你说得是。囡囡机敏,她会明白的,如今我们且先等着,见机行事。」 今夜于许多人而言,註定是个不眠之夜。 …… 旭日初升,东方既白。 沉寂的郡县被晨光唤醒,幽州军破城后的第二日,广平郡的百姓们见一切如常,也照旧过自己的生活。 小贩开始一日的营生,财大气粗有自己铺位的,直接开门迎客,那些没门店的,则挑着担子前往自己的义铺。 「哒哒哒——」 马蹄破碎祥和气氛,有些百姓如惊弓之鸟抄起东西就想跑。 「大壮别跑,好像是冀州军!」 「哎呦,真是冀州军进城了。」 秦洋骑于马上,他在外面奔走一宿,面上略有疲惫,但策马行在他身旁的几个男人皆是精神抖擞。 那是亢奋击发出来的活力。 骑枣马的男人正是赵天子亲封的护国大将军,黄木勇。而骑灰马的,则是冀州牧袁丁的得力副将,陈广陵陈校尉。 余下的是几十卫兵。 可以说冀州的新旧势力代表都在这里了。 一路策马至郡守府,陈广陵和黄木勇刚下马入门,还未行过前院,便见一个伟岸的英俊男人迎面而来。 陈广陵早年见过霍霆山几面,如今认出人来了:「霍幽州一别多年,更胜从前威武了。」 黄木勇一听,忙道:「原来是霍幽州,久闻大名久闻大名,当初霍幽州与鲜卑一战,仅以二万人之力便斩其挛鞮大单于。消息传回朝中,百官狂喜,皆道霍幽州乃真英雄。闻名不如见面,霍幽州天人之姿,真真是武曲星转世。」 霍霆山心里冷嘲。 百官狂喜? 依他看分明是忌惮才对,那一役后不久,朝廷给幽州的军饷里慢慢掺和了发霉的粮食,十之有六不能用,后面索性装都不装了,直接停了给幽州的军饷。 心中所想分毫不泄露,霍霆山笑着和他们二人寒暄,而后引两人到前厅。 陈广陵和黄木勇见前厅无旁人,齐齐皱眉,心里颇为不悦。 早闻兖州和司州的人马昨日都到了,如今为何不出来迎接? 别说什么时间尚早起不来,人家霍幽州还不是早早恭候了,幽州军最先破了广平郡都没摆谱,那两位倒是先摆起了架子。 一个多时辰后,刘百泉才现身,他也知道自己来迟,一进来便道:「真是对不住,今早吃坏了肚子,所以来迟少许,两位莫怪。陈校尉,一别多年,别来无恙啊!这位是……」 刘百泉看向黄木勇。 「某姓黄,名木勇,字乐清,本贯长安。」黄木勇扬声道。 刘百泉拱手:「原来护国大将军,失敬失敬。」 刘百泉这时才发现,正厅里缺了一人,他眼珠子转了转,故意道:「怎的不见谭都督,莫不是谭都督还在榻上歇息?」 霍霆山扬声唤来卫兵,「去请谭都督来,就说护国大将军和冀州陈校尉已至。」 卫兵去了,很快回来,那速度更像是他在路上碰到了谭进。 谭进入正厅后发现只缺他一个,脸色微变:「实在对不住,昨日晚宴饮酒颇多,今日起晚了。」 而后是一番自我介绍。 陈广陵说不打紧,同样和他寒暄。 黄木勇却觉得谭进是故意摆架子,晚宴饮酒颇多?且不说怎的霍幽州就起的来,他就起不来。单是他一武将竟不胜酒力,三岁小儿怕是都不信。 他早有听闻如今有些州人心异动,看来并非空穴来风。他可是皇帝亲封的护国大将军,谭进此人不过是个都督,就敢如此怠慢。 当即黄木勇嘲讽道:「既然谭都督不胜酒力,今日的宴会还是早些离场吧,免得醉倒在宴中失了态。」 谭进脸色骤变:「你……」 黄木勇冷哼了声,移开眼,似不屑于他多说。 黄木勇与陈广陵初至,少不了再次摆宴,考虑到两人舟车劳顿,这顿洗尘宴设在了傍晚。 依旧是美味珍馐,陈年美酒,菜色和昨日晚宴的大抵相同。 但有一点很差异很大,座位变了。 今日坐于上首的成了黄木勇,他的右下首是霍霆山,接着是冀州校尉陈广陵。左下首依旧是司州的刘百泉,然后接着才是是谭进。 可以说,谭进从除去霍霆山的第一待遇,一下子变成了他们几人中的最末等。 谭进面色有些难看,这顿晚膳他吃得也不得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霍霆山屡屡向黄木勇示好,刘百泉是个墙头草,也跟着说恭维的话,那冀州的陈广陵大概见黄木勇暂时代表冀州,竟也偶尔附和两句。 黄木勇被捧得高高的,对于在座的唯一不捧着他的谭进愈发不喜,频频劝他酒。 谭进一樽接着一樽地喝,只觉气氛不似昨日那般畅快,待着没意思,又喝完一樽酒后,他放下酒樽说要如厕,且先离席了。 无多少人在意他。 谭进离开后不久,霍霆山也放下酒樽,起身道要去解手。 刘百泉闻言笑道:「霍幽州早去早回,护国大将军海量,少了你,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霍霆山笑着颔首。 谭进解手完,在茅房门口遇到了霍霆山。 霍霆山笑道:「谭都督,可否借步说话,关于昨夜之事,可能确有误会。」 谭进本来还不想去的,但听到霍霆山说误会,心头一喜,心道霍霆山果真不欲为了个女人和他闹崩。 同时隐隐得意,对方特地来解释,想来是忌惮兖州的,甚好甚好。 谭进难得贴心一回,主动说:「那边亭子来人甚少,去那处吧。」 霍霆山应了。 等到了凉亭,谭进咧嘴笑,这时一抹亮白忽然射入他眼瞳,下个瞬息他心口剧痛。 谭进瞳仁勐地收紧,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你、你是要和兊州宣战……」 霍霆山忽地笑了下,狭长的眼透出野心勃勃的幽光:「确实要和兊州宣战,不过那不是幽州。」 谭进吐出一口血来,他张大嘴巴想要吼叫,然而这时一只大掌伸过,精准掐住他的喉咙。 那只手掌手背上青筋微微浮现,谭进像只破败的风箱,只唿唿地发出气声。 片刻后,「轰——」 重物砸在地上,血色很快漫了出来。 霍霆山扔掉手中那把让人从司州军那处顺来的短刀:「你谭进算个什东西,我与她日夜相对,她都未说钟情于我,难道我比你还差不成?」 之后又留下了另外两把分别属于幽州和兖州的兵器,霍霆山才转身离开。 第25章 霍霆山回到正厅, 众人仍在把酒言欢,看到他回来,黄木勇执起酒樽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霍幽州, 来, 再喝!」 霍霆山痛快接了酒樽。 时间缓缓过去, 有人道:「怎的谭都督还不回来, 他莫不是躲在哪儿逍遥快活了吧?」 有武将大笑:「没处逍遥,他那些姬妾如今都不在郡守府。」 司州这边的武将笑道:「可能是不胜酒力, 出去躲酒去了。」 此话一出, 哄堂大笑。 霍霆山嘴角也挂着笑, 指尖在案几上慢慢地点着, 有一搭没一搭附和着众人的话,直到看见一个卫兵进来,俯身贴耳对刘百泉说了几句, 点在桌上的指尖才骤然停住。 霍霆山拿起酒樽, 吆喝着要和众人同饮。黄木勇等人开怀大笑, 无有不应。 听了心腹的低语后, 刘百泉面色剧变, 起身道要去如厕,和心腹一同到外面去了。 不用霍霆山递眼神,坐在后面的沙英不久后也起身。 那边,刘百泉匆忙出了前厅, 顾不上走太远, 便呵斥心腹:「快细细道来,东西是如何丢的?」 幽州军攻破广平郡、霍霆山占了郡守府后, 大方的分了一批珍宝给兖、司二州。他从分给司州的宝贝里挑了一批自己最喜欢的,命心腹偷偷运回他在司州的府邸。 然而没想到, 这批珍宝被劫了! 那些个黄金鼎,玉马车,各种白玉制的捧式小摆件…… 通通没了。 刘百泉捂住胸口,心如交割:「究竟是何人所为?」 心腹讷讷道:「逃回来的弟兄说,那批劫匪头绑蓝巾,瞧着多半是蓝巾余孽。」 广平郡本来就是蓝巾军的驻点,被幽州军攻破后,有一部分蓝巾军逃了也正常。昨日才破的城,他当然知晓逃亡的蓝巾军跑不了多远,只是没想到竟碰上了。 刘百泉大怒:「那蓝巾逆贼不过是残兵败将罢了,这点都摆不平,平时本都督给你们开的小灶难不成是白开的?」 那心腹被骂弯了腰:「都督,困兽犹斗,蜂虿有毒。」 「行了,别和我说这些。」刘百泉甩袖。 就在这时,另一个司州兵从廊下匆忙拐过来,来人一脸喜色,容光焕发不过如此。刘百泉认出,这是他心腹队中的另一人。 刘百泉正心痛难耐着,见对方眉开眼笑,顿时气打不打一处来,待那人快步到他面前时,抬脚就踹:「马修,有什好笑的,丢了东西还好意思笑?」 马修被踹得往后退两步,又迅速凑上来:「都督,宝贝找回来了!」 刘百泉一怔,转怒为喜:「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马修连连点头:「亏得兄弟们运道不错,回来时遇到在外巡逻的幽州军,这等好机会哪能放过啊,当即和幽州那边说了城外有蓝巾余孽,还提了被劫之事。那些幽州兵也是够仗义,立马策马去追。都督您知道的,幽州良驹出了名的优异,这可不就追上蓝巾余孽了么!」 刘百泉忙问:「东西全在吧?」 「听幽州那边说确实看到有箱子,数量也对得上,想来宝贝还在的,我这不是怕都督您担心,先快马回来和您说声。」马修道。 刘百泉唿出一口浊气,悬着的心彻底落下。峰迴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甚好甚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呦,刘都督在这作甚,不是说去茅房吗?」身后有人说话。 刘百泉回头,见是沙英。 幽州军刚为他寻回了宝贝,他如今看幽州的人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立马笑容满面:「是要去的,但不巧有卫兵来报,就耽搁了会儿。沙屯长也出来如厕?」 沙英颔首:「一起?」 刘百泉欣然应许。 待进了茅房,见茅房多中了一处以木板围起来的隔间,而此时隔间门关着,刘百泉不住疑惑轻咦:「何故弄成这般?」 他记得昨日是没有隔板的。 沙英笑着压低了声音:「是我家将军命人弄的,昨日宴中谭都督不是离席甚久么,他在茅房中出恭不畅,因此耗时颇多,后来为此羞赧,宴后特地找到了我家将军,欲在茅房中加个小隔间。此等小事,举手之劳而已,我家将军连夜命人去办了。」 「原来如此。」刘百泉恍然大悟。 他眼珠子转了转,看着木门紧闭的小隔间,故意大声道:「谭都督可在此?」 果然有人应,刘百泉听其声音,正是谭进。 刘百泉不由笑道:「谭都督速速出来,莫要再藏在此处躲酒,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你且先回。」里面的人说。 沙英这时解了裤带。 刘百泉今夜饮了不少酒,加之刚才情绪跌宕起伏,如今也尿意起,遂扯了裤带解手,又见隔间的人还没要出来的意思,且沙英又在候着他,便和隔间里的「谭进」说了声,然后和沙英一併回了正厅。 正厅里。 坐在右下首的霍霆山和陈广陵说完话,转头见沙英和刘百泉一同进来,又见沙英回到自己位置上,毫不犹豫拿起酒樽一饮而尽,心知事已成。 霍霆山隐晦地看了眼侧方的卫兵,后者接到指令,静等片刻后才退了出去。 …… 两刻钟后。 两个卫兵匆匆入内,一把跪在地上:「众位大人,大事不妙!」 正厅中饮酒做乐的众人纷纷停住。 「何事喧闹?」上首的黄木勇面露不悦。 那卫兵将脑袋垂得低低的,不敢抬头:「回护国大将军的话,属下方才在巡逻时,于庭院的凉亭中发现了谭都督的尸首。」 正厅静了,举杯和旁人对饮的人僵住,也有已将酒樽送至嘴边的武将不慎手一抖,清酒瞬间浸湿了衣襟。 众人齐刷刷转头,皆是看着那两卫兵。 仿佛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正厅里针落可闻。 许久后,黄木勇仿佛才醒了酒:「哪……哪个谭都督?」 卫兵答:「兖州谭进,谭都督。」 兖州这派的武将拍案而起:「一派胡言!」 黄木勇脸色变了几变,从坐上起身:「多说无益,过去看看。」 这可是大事,众人顾不上饮酒了,纷纷朝外走去。 快行至凉亭时,老远便见亭子被围了起来,兖州派的武将一马当先,扑倒尸首旁边哭嚎,黄木勇等人后至。 尸首未被挪动,还维持着案发现场之貌。兖州的武将很快发现了兇器,一把齐根没入谭进心口的匕首。 谭进的副将牧任将短刀抽出,看清短刀的款式后,勐地将刀摔到刘百泉脚下:「刘都督,杀死我家都督的兇器乃司州兵器,你做何解释?」 那把沾了血的短刀被掷到地上,微微弹起再落下,有几滴血溅到刘百泉的靴子上。 刘百泉脸色骤变:「一把短刀能说明什么,就不许有旁人故意用司州刀杀人,嫁祸于我司州?」 说这话时,刘百泉不由分出几许目光打量霍霆山。 兖州的都督死了,人绝对不可能是他司州的人杀的,冀州人马今早才到,数量不多,作案机率不大。 那就剩下幽州。 但刘百泉才这么想,又听有人说:「这里还有两把刀,这是……」 「是幽州和兖州的刀。」兖州的牧任错愕。 众人皆是惊骇。 竟有三种兵器,其中还包括兖州自己的? 刘百泉愣了下,上前拿过兵器仔细打量,确实是幽州和兖州的短刀。兖、司、幽三州的刀都有,唯独少了冀州的。 刘百泉将目光移到黄木勇身上,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审视。 黄木勇眉心跳了跳:「巡逻的卫兵何在?」 有几队人忙出来,刘百泉定睛一瞧,心里直唿稳妥,此番一定能抓到兇徒了。 郡守府内,巡逻工作由三州共同完成,不过不似守门般穿插组合,内部巡逻都是自己州的士兵一队。 庭院这一带的位置较为特殊,是几个州的巡逻交界地带,因此出列的几队巡逻兵,兖、司、幽三州的士兵皆有之。 众人满怀期待,然而这一问,竟是所有巡逻兵都摇头称,未发现凉亭这方有异样。 黄木勇皱眉,有人撒谎?还是真的没发现,若是前者,此事要复杂许多。他又问:「谭都督是几时离的席?」 众武将回忆:「好像是半个时辰前。」 黄木勇又道:「最近半个时辰,哪队负责巡逻,可有见过谭都督?」 「最近半个时辰,幽州和司州的巡逻队皆有经过此处。」有武将答。 黄木勇欲要细问,忽然发现一个司州的卫兵欲言又止,他点那个卫兵出列:「你可有话要讲?」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那司州的卫兵却低下头:「属下不敢。」 「有何不敢的,说便是。若不说,汝等同于兇徒,以极刑处之。」黄木勇斥责道。 司州卫兵,皆是刘百泉的人。 刘百泉也呵斥:「有话就讲,何故做扭捏之态。」 那卫兵垂着头,低声说:「属下自幼目力远超常人,之前看见霍幽州和谭都督一同往庭院那边去了,后来只有霍幽州一人回来。」 众人大惊。 「霍幽州,你……」 「不会是霍幽州!」第一个反驳的,竟是刘百泉。 黄木勇错愕,「刘都督,为何这般说?」 刘百泉认真道:「我记得霍幽州在谭都督之后确实离开过正厅,但后面他回来了,我再他之后也出去了一趟,那时还在茅房中碰到谭都督在出恭。」 他会第一个跳出来反驳,除了在他看来这就是事实之外,还因幽州帮他抢回了那批宝贝。 幽州军所行之事,一定会向霍霆山汇报,对方肯定知道了他私自将一批宝贝收入囊中,如今他帮他说话,也是希望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多谢刘都督还我清白。」霍霆山又对众人说:「我确实与谭都督到过庭院,但事出有因。谭都督今晚对位置的排序颇为不满,我便和他说护国大将军乃天子宠臣,又是国家栋樑,让谭都督莫要计较那点小事。」 谭进在宴会上兴致不高是有目共睹的,和他走得最近的那批武将,个个都心知肚明他为何不高兴,霍霆山这番话一出,他们信了七八分。 黄木勇轻咳了声:「既然后面刘都督见过谭都督,说明当时谭都督肯定回去了。同去不一定得同归。」 刘百泉稍怔。 他其实没见过谭进,不过当时隔间里确实是谭进的声音,这做不了假吧。 于是他到底没反驳黄木勇的话。 黄木勇:「时间范围可以再缩小一些。」 然而再缩小,竟诡异的毫无发现,仿佛贼人插翅而来,又插翅而去。 这时一个兖州的将领说:「既然刘都督也离了席,那有没有可能……」 后面尽在不言之中。 刘百泉气歪了鼻子:「简直荒谬,我和他谭进无仇无怨,为何要加害于他?再说了,若我真想杀人,何须冒着被认出的风险自己动手,随便派个小兵不成?」 有些武将点头:「此言有理。」 但这时,忽然有人道:「不会是小兵所为。我观都督死后神情,似震惊多于惊恐,且他脖上隐隐有掐痕,想来行兇之人一定与都督相熟,因此才得以近身,还能趁其不备给予他致命一击。」 众人转头,见说话的是之前掷短刀的牧任,他此时蹲在尸首旁边。 牧任又说:「一刀毙命,下手之人快狠准,手法老练。」 众人面面相觑。 此乃废话,住在郡守府内的人九成都是武将,个个都上场杀过敌的,手法不老练才怪。 兖州这边又有将领说:「刘都督,烦请告诉我,你在茅房碰到我们都督后,你去了何处?」 刘百泉脸都绿了,「你是在怀疑本都督?」 牧任和一干兖州武将具是面无表情,「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刘都督如实告来。」 「我在茅房除了碰见你们都督外,还有幽州的沙屯长,我与沙屯长后来结伴回的正厅,这点沙屯长可以证明。」刘百泉反唇相讥:「依我看,现场留有你们兖州的兵器,说不定是你们内讧,因此来了这一出谋财害命。不,不该说谋财害命,是谋权害命。」 兖州这边的武将瞬间怒了。 「血口喷人!」 「刘都督,休要胡言。」 现场很快吵成了一团,最后还是霍霆山和黄木勇共同平息了吵闹。 「此事有可能是蓝巾逆贼所为。」黄木勇沉声道:「众位与其在这里争吵,不如锁城仔细搜索,将逆贼揪出。」 冀州的陈广陵也觉得此事蹊跷,且行事熟悉,当初他们冀州牧袁丁就是被蓝巾军于背后放了冷箭:「我贊同,众位都冷静些,我们如今内讧,这岂非着了贼人之道。」 霍霆山:「搜城之事交给我来办。」 黄木勇张了张嘴,广平郡是冀州的地盘,他是赵天子亲封的接管冀州大权的使臣,按理说合该全权他负责才是。 但是,他手上没兵。 当初来广平郡来得匆忙,带了不过几十人,而其中还有一半听令于陈广陵,手上人马严重不足,根本无法应对封城搜索这等大事件。 这事到底交给了霍霆山。 * 孟灵儿对前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昨夜发现裴莺失踪后,她焦虑得一宿没睡,今早顶着两个乌漆漆眼圈发愣。 娘亲,她的娘亲去哪儿了? 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不测了吧,若娘亲也没了,她也不活了…… 呸呸呸,她娘亲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准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这才没回府。 孟灵儿极度焦虑不安,不过她的焦虑仅持续到申时,因为她后知后觉守着她的幽州兵变多了,而且那个脸上有疤的大块头看她的目光并没有怜悯和同情。 若是她娘亲遭遇不测,那蛮子手下的人肯定不会是如今这副神态。 莫不是,他们知道她娘亲没事? 这个猜想一冒出来,孟灵儿不由打了个激灵。 既然没事,为何不带娘亲回来呢,是不想吗?是不能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或许他们还没找到她娘亲。 孟灵儿越想越激动,虽然她也知晓自己这个猜测过于乐观。但万一呢,万一真如她所想,那就太好了。 她不能一直闷在郡守府里,她得往外面走才行。 「水苏,走,咱们出去逛逛。」孟灵儿支棱起来,但她的昂首阔步仅仅持续到院门口。 熊茂挡在她面前,巨大的疤痕横在他脸上,仿佛会吃孩提:「孟小娘子,你不能出去。」 「为何?」孟灵儿中气不住。 熊茂:「蓝巾贼尚未除干净,如今外头不安生。」 孟灵儿眼露怀疑。 熊茂一本正经地说:「今日城外有蓝巾贼出没,还劫持了司州军的部分物资。」 孟灵儿吓了一跳:「广平郡不是被拿下了吗,蓝巾贼竟未除干净?」 熊茂摇头:「此次起义军与过往不同,更为顽强,也更难对付。」 这话倒是真话,蓝巾军不是一般的起义军,它更偏向于宗教形式的组织,核心层对外宣称受仙人指点,能画符念咒,也能唿风化雨,而加入其中的教徒经年累月后,能得道成仙。 许多百姓未开化,信以为真,一个传一个,最后同化了一大片。 孟灵儿沉默片刻后,小声说:「我不出城,我只在城中逛,城中安全,不会有事的。」 熊茂却说:「如今天色渐晚,明日再说吧。」 这理由有理有据,孟灵儿咬了咬唇,说不出反驳之词。 哼,明日就明日,且给她等着! * 同一时间,医馆。 裴莺动了动脚腕,虽然还疼,但已比昨日好些了,起码消肿了不少。 「咯滋。」小间的木门推开,端着木盆的辛锦走了进来。 「夫人,奴方才在外面听到了些消息。」辛锦将木盆放下,又将背着的包裹放一旁。 她们离开郡守府时什么都没带,如今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只能重新购置,方才辛锦就是上街採买去了。 裴莺坐在榻上,这间小屋只有一面小窗牗,已不甚明亮的天光照入房中,像碎金般洒在她脸庞上,熘入她透亮的眼瞳里,映得春色满园,也似远山芙蓉般娇艷:「什么消息,是坏消息吗?」 辛锦抿了抿唇,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向夫人提议「离开」是否正确,夫人跟着霍幽州好歹能锦衣玉食,何至于栖身在这间小破房舍中。 但看着面带温和笑容的裴莺,辛锦刚刚的念头很快散了。 不,她没错。 富贵固然不假,但有命享才行。 辛锦:「夫人,奴今日去买衣裳时,在绸庄听见大家都在讨论封城的事。」 裴莺惊愕:「广平郡封城了?这是何故?」 辛锦颔首:「说是城中有残余的蓝巾余孽,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故而先封城。」 裴莺拧起细眉。 封城可不仅仅是封着,很大机率还会排除百姓,一轮轮筛下来,她和辛锦肯定藏不住。 之前她想着回去是因为女儿,如今知道女儿有可能领悟后自行出府,她就不想回去了。 但不回去,搜索问题该如何解决。 「夫人,他们要搜城,我们该如何是好?」辛锦有些焦虑。 裴莺捏了捏手指:「第一轮搜城多半会集中在人口流动性较大的厩置,我们还有时间,容我想想。」 第26章 郡守府, 书房。 整个主院被霍霆山占为己有,书房自然也成了他的地盘。不同于只是安排了巡逻兵巡视的后花园,书房重地设了定点哨兵, 时刻有人站岗。 此时哨兵目光如炬、精神抖擞, 书房里灯火通明。 霍霆山站在窗牗旁, 望着兖州将领所住院子的方向:「兖州那边有何动静?」 沙英回曰:「据送食材的火头军说, 他听见兖州内部起了争执,似还摔了东西。」 沙英对此不意外。 谭进是这次率领兖州军的最高统帅, 如今他一死, 决定权註定旁落。 只要有心想要决定权的, 必会争上一争。 霍霆山:「兖州暂且不管, 搜城之事让人办仔细了,厩置和女闾等地方务必多加派人手排查。若发现夫人踪迹,先别轻举妄动, 立马回来汇报。」 沙英虽不明白这是为何, 但利落应下。 霍霆山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今夜有可能有异动, 命巡逻的卫兵多加留意。」 沙英惊愕:「大将军, 您的意思是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会来一出浑水摸鱼?」 「不无可能。」霍霆山颔首。 谭进的死可能会给某些人提供新思路,多加防范无错。 沙英拱手作揖:「属下记住了。」 霍霆山挥手:「你去办吧,让熊茂进来。」 沙英出去后,熊茂很快快步进来。 他面有郁色, 不用霍霆山开口, 熊茂倒豆子似的全盘托出:「大将军,这孟小娘子是个奇怪的, 明明白日还安安静静的,晚间却忽然闹腾起来, 不答应她就一个劲儿的吵,叽叽喳喳,吵得我脑壳疼。」 这番话说完后,熊茂竟发现霍霆山在笑。 男人嘴角勾起,连那双狭长的眼都带着笑,不是平时的冷笑或讥笑,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舒朗。 「大将军?」熊茂觉得他的脑子真的被那小丫头吵煳了,不然他为何看到大将军在笑。 小丫头闹腾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她是不是吵着要出去?」霍霆山笑着问。 熊茂眼瞳收缩了下,大惊道:「您如何得知?」 霍霆山轻啧了声:「她都反应过来了,你还想不明白。平时遇事不要一味蛮干,也多动你的脑袋想一想,万一哪日你自个领兵在外,被切断了和大军的通讯,到时你便是你队伍的中枢,武将是你,谋士也是你,总不能你长个大脑袋,就图它够大够沉吧,以后别人提在手上给人家累一累。」 熊茂懵懵的,反应过来什么,他怎么想不明白。但甭管什么,霍霆山这番话叫他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他生得黑,本是看不出脸红,但如今整个人快蒸熟了,竟也瞧得出一二。 霍霆山睨了他一眼,难得发善心给他解释:「她是知晓夫人已了出府。」 熊茂立马道:「原来如此,那我一定看好孟小娘子,绝不让她踏出郡守府一步。」 霍霆山闭了闭眼,片刻后道:「不必。」 熊茂觉得自己又答错了,讷讷喊了声大将军。 看守孟小娘子这个任务是他从沙英那里接来的,沙英后面有旁的事要忙,大将军便将这个任务拨给了他。 他以为看守个小丫头而已,还不是简简单单。只是没料到如今的情形,竟和当初去孟宅找宝贝一般让他头皮发麻。 「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出府也好,游肆也罢,都不必约束着她,也不必理会她做的任何事。只有一点,必须将人看牢了,不许弄丢。」霍霆山淡声道。 熊茂:「唯!」 到底想不明白,心里又痒痒,熊茂怯怯地问:「大将军,这……这又是为何?」 霍霆山转开头,懒得看他。 熊茂这傢伙在沙场上勇勐无比,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刀,就是这把刀经常拒绝思考,脑子里拐一个弯儿都嫌多。 「守株待兔,必要时刻给她些空间。」 只要把孟灵儿这个饵料放出去,就不担心钓不到夫人这只白兔子。 熊茂这才恍然大悟。 * 孟灵儿今日起了个大早,匆匆用完早膳后,再次往外走。 她本以为今日会和昨日一样,那个大块头死活不给她出去的,她已经做好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了,未曾想那大块头今天意外的好说话。 「城中尚有蓝巾余孽,为安全起见,我和几个卫兵与你同行。」熊茂说。 孟灵儿眼珠子转了转:「成,同行就同行。」 只要能出去,同行不算什么。 应下后,孟灵儿又说:「我来广平郡后,都到未曾好好瞧瞧这里,今日不坐马车了,我打算徒步游肆。」 熊茂谨记霍霆山之言:「可。」 孟灵儿领着水苏,身后跟着熊茂等四个卫兵从侧门离开了郡守府。 虽然孟灵儿说她不用马车,但熊茂还是唤了辆马车慢慢缀在后面,以防不时之需。 孟灵儿见状撇了撇嘴。 她还想着到时候疯狂买东西让他们拿,以此分散他们注意力,她自己好脱身呢,这大块头今日怎的机灵了许多? 郡守府坐落在广平郡的核心,周围原是广平郡达官贵人的住处。只不过蓝巾起义爆发后,这批和原郡守关系紧密的权贵跟着捨弃了家宅,迅速离开了广平郡。 如今这些府邸是三州的兵马在住。 行过一段后,孟灵儿来到了集市区。 集市热闹非凡,酒舍、绸庄、当铺、镖局、胭脂铺子……放眼望去应有尽有。 孟灵儿走的很慢,还走在大街的正中央,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看到有捏泥人的小贩,孟灵儿眼里闪过一道幽光,走过去说:「老丈,我想捏几个泥人。」 老头儿见生意来,笑没了眼:「小娘子是要捏谁?」 「先捏我,然后捏她。」孟灵儿指了下水苏,又指着熊茂等人:「最后捏他们。」 一来就是六个泥人的大生意,老头儿乐呵呵应声。 熊茂皱了皱眉头,想说他不用,但又想起霍霆山的吩咐,硬是将拒绝的话给咽了回去。 老头儿是熟手,照着孟灵儿的脸捏,很快就捏出一个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小泥人,再照着水苏的模样捏。 待两个泥人交工了,孟灵儿从小荷包里银钱要递过去,但这时有一只大掌却快她一步。 老头儿和孟灵儿皆是一愣。 熊茂面无表情道:「主子说了,夫人和你在外面的花销由他负责。」 熊茂跟在霍霆山身边多年,很清楚对方并不是一个大方之人,亦或者说,除非粮仓里的军饷多得堆不下了,否则养兵的没几个是大方的。 养马买粮,兵器磨损修復,幽州内的官道建设…… 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有那般好的事。因此除了那些花销之外,霍霆山定下的伤兵亡卒的津贴也远高于其他州。 这也是为什么幽州兵上了战场特别能拼命,甚至拼得最后,成了闻名天下的虎狼之师。 士兵们拼尽全力去冲锋陷阵,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哪怕战死了,家中老小亦有保障,能安稳许多年。 死了,家里人赚了。 没死还立了军功,自己赚了。 底下人不必多想,但这些沉重的财政压力都压在掌权者肩上。 熊茂就曾见过霍霆山的衣物破了,随便打个补丁继续穿,也见过他领着他们杀尽山匪后,亲自和他们一同清扫现场,连半埋在土地里的几个铜板都要一一抠出来拭干净放进口袋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因此当他得知大将军竟为裴夫人母女特地开了自己的私库,还令他不必拘着她们花销时,他不住怀疑大将军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 好吧,即便后来知道大将军还是那个大将军,也足够他震惊了。 「不用你来,我自己又不是没银钱。」孟灵儿轻哼了声。 但熊茂脸上那道疤痕特别狰狞,吓得卖泥人的老头儿哆哆嗦嗦,最后接了熊茂的银钱,没要孟灵儿的。 孟灵儿抽了抽嘴角:「你们几个在这里等你们的泥人吧,我和水苏先往前走走。」 熊茂没吱声。 孟灵儿以为这大块头同意了,连忙拉着水苏往前走,走出的脚步都是欢快的,但走了几步发现不对劲,她回头一看。 那个大块头还跟着她! 不仅是那个大块头,还有另外两个卫兵。至于四个中剩下的那个在和老头儿交涉,说不要剩下的四个泥人了。 孟灵儿炸毛:「不许跟着我!」 熊茂左耳进右耳出。 孟灵儿见他不听,威胁道:「你再跟着我,信不信我带你去绸庄,买能塞满一马车的衣裳。」 熊茂还是面无表情。 孟灵儿一跺脚,当真拉着水苏去了绸庄,这个要,那个也要,成衣买,布匹也包起来,同款不同颜色也来一些。 掌柜报帐的时候,熊茂以为自己听岔了。小娘子的衣服,怎的比男子的还要贵上许多? 孟灵儿看得出他心疼银钱,下巴微抬:「倘若你们几个不跟着我和水苏,这帐就不用你付。」 熊茂闻言,麻熘的付了钱。 孟灵儿:「……」 孟灵儿一门心思和熊茂斗法,没注意到远处有个穿着朴素的少女在看她。 那人正是辛锦。 辛锦今日早早就出了门,在城中四处晃,既是想打听消息,也是想看能不能幸运的碰见小娘子。 时下女郎无不爱华衣,于是辛锦绕了一圈后,选择守在绸庄门口不远。 没想到真叫她遇上了。 辛锦没眼疾,除了看到孟灵儿和水苏,她还看到熊茂和其他三个幽州兵。 有人守着小娘子,她若是直接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就在辛锦愁眉苦脸时,她眼角余光瞥见几个在地上斗蛐蛐的小孩儿。 辛锦眼睛一亮。 孟灵儿在绸庄里「大杀四方」,几个幽州兵将打包好的衣裳放上马车。而看着几人方才手上还拎满了东西,转眼却双手空空,孟灵儿不由郁闷。 后面她又去了逛了书肆和胭脂铺,熊茂几人倒不是步步紧跟,他们会先进店检查一番,若见该店铺无后门,就在前面候着。若有后门,则命一人守其后门。 孟灵儿继续大杀四方,几个幽州兵在后面任劳任怨提东西。 虽然买了不少,但孟灵儿并不得劲。 就当孟灵儿憋了一肚子气从胭脂铺子里出来时,几个捧着胡饼小孩儿往她这边沖,其中有一个一边扭头一边跑的,还不慎撞到她身上。 「哎呀!」 胡饼掉在地上,摔成片片。 「谁家小孩儿?」孟灵儿被撞得退后小半步,稳住后蹲下把跌坐在地的小孩儿扶起来:「你撞疼了没?」 孟灵儿忽觉手上多了点东西,小小的,冰冰凉凉的。她下意识低头看,发现是一片小黄芪。 孟灵儿愣住,最初不明所以,却听撞了她的小孩儿说:「姊姊,都怪你,撞倒了阿娘给我买的胡饼。」 孟灵儿眼瞳勐地收紧了下,片刻后才忍着欣喜道:「对不住啊,这样吧,姊姊带你重新买块胡饼吧。」 「我也要。」 「我也要。」 其他小孩儿争着说。 「好好好,人人有份儿。」孟灵儿笑眯眯。 哼,不是有人争着要付帐吗,那就让他付个够。 用胡饼将这几个小孩儿打发后,孟灵儿佯装继续逛,她和水苏走在前面,故而没看见熊茂对其中一个幽州兵递了个眼神。 大将军说了,那些撞上来的、意外接触的,不管是耄耋还是垂髫都要注意。 那幽州兵瞭然,迅速脱离队伍,朝着刚刚那群小孩子追去。 在走到一间药材铺时,孟灵儿说:「近日焦石流金,口干唇燥唿不得,我进去买点药材,你们依旧在门口候着吧。」 熊茂颔首,一如既往在大门候着。 孟灵儿入店后,忍着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的小心脏,慢慢转头四处看,没令她失望,她在铺子的角落里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瞬间兴奋激动,但又很快失落。 不是娘亲,只是辛锦罢了。 水苏也看见辛锦了,她险些惊唿出来,但又狠狠掐住手掌。 辛锦为何在此? 水苏速度回头看了眼,见熊茂几人在门外,心里定了定。 「辛锦,我娘亲如何了?」孟灵儿见了辛锦,口若悬河:「她如今在何处?可还安好?当初娘亲和你究竟怎么了,为何会到府外去……」 辛锦不得不打断她:「小娘子,夫人崴脚了,暂时不良于行,不过已给老杏林看了,无大碍。」 孟灵儿一颗心一会儿坠下地狱,一会儿又飞上云端,叫她忐忑至极,听到最后她长长唿出一口气:「不成,我得去看看,我娘亲如今在何处?」 辛锦低声说了地点:「小娘子,您身后有卫兵跟随,不宜前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孟灵儿皱了皱眉,「我会想办法的。不过你们一直宿在医馆也不是办法,不若到城中找个厩置。」 辛锦摇头:「小娘子有所不知,为了抓潜藏的蓝巾逆贼,广平郡封城了,后面再过不久,想来还会挨家挨户的搜查。」 孟灵儿错愕。 这个她倒不知道,只知晓广平郡里有蓝巾余孽,不晓得封城之事。 两人不好多说,只聊了几句便分开了,孟灵儿从药材铺出来后,待到饭点,又去了食肆。 一行六人要了个小包厢,用膳到一半,孟灵儿忽然放下了双箸:「我要去解手。」 熊茂下意识也停了筷。 孟灵儿见状黑了脸:「怎么着,你要和我一起去?我是犯人么,需要你时时刻刻盯着。」 熊茂忽然想起一事:「孟小娘子莫恼,你尽管去就是,我不跟。」 孟灵儿轻哼了声,起身离开。出包厢的时候,她特地看了眼身后,果然无人跟着。 她先去茅房,再出来时,外面也没那几个大块头,竟真没跟着。 孟灵儿大喜,立马出了食肆,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 食肆人来人往,但没方才那几个幽州兵。 好极了。 孟灵儿放心往前走了。 但她没注意,经过一条小巷时,巷口边有一衣着破烂、席地而坐的男人,那人面前还放了个崩了一角的陶碗。 那人见孟灵儿经过后,慢悠悠地起身,跟了上去。 孟灵儿找到了辛锦口中的医馆。 …… 裴莺没想到会在医馆里看到孟灵儿,看着神色激动的小姑娘,她缓缓眨了下眼睛,有点难辨虚实:「囡囡?」 「是我!娘亲,我来找您了。」孟灵儿扑进裴莺怀里。 裴莺抱住女儿,摸摸孟灵儿的小脸蛋:「囡囡遇到辛锦了?」 孟灵儿颔首,言简意赅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遍,然后说:「娘亲,广平郡封了城,据说接下来会挨家挨户的搜查,您有想好如何应对吗?」 裴莺微微一嘆,「我想着去厩置,看能不能和掌柜协商开个钟点房……嗯,就是只待几个时辰的房间,然后医馆和厩置换着待。」 这是裴莺如今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她在广平郡无亲无故,也去不了别人家里。 孟灵儿解下小荷包塞到裴莺手里:「娘亲,银钱您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我不能待太久,我得先回去了。」 她还有许多想问的,但如今时间紧迫,来不及了。反正她已知晓娘亲的位置,改日再来也一样。 孟灵儿很快离开了。 裴莺倚在榻旁发愣,还在想着封城的应对之策,却没想到第二日一觉醒来,居然听闻抓到了贼人。 不封城了,也不用排查了。 「这个消息当真?」裴莺问辛锦。 辛锦重重点头:「当真,外头都在传呢,奴最初还不信,特地去了城门一趟,果真见恢復通行了。」 裴莺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古代人办事效率挺高的,这起义军说抓就抓到。 「夫人,既然城中蓝巾逆贼已除,小娘子往后再出郡守府便不用人跟着了。」辛锦为此高兴。 裴莺喃喃道:「是啊……」 不知为何,裴莺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而这种不对劲,在午时她再次见到孟灵儿时又重了一层。 孟灵儿来医馆了。 这次和昨日不同,她肩上还挂了个小包裹,一副家当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逃命的模样。 「娘亲,您听说了吗?城中贼人抓完了,城门重开,如今广平郡通行如常了。」孟灵儿将小包裹丢一旁,坐在裴莺身旁,抱着她的手臂:「我们何时离开广平郡啊?唔,我昨日在城中瞧见镖局了,如今世道乱,就咱们几个孤身上路不安全,我们雇一支镖师队吧。」 「对了,到时我得,再称去京城投亲,并已去信给京中族人,想来如此多少能震慑镖师,叫他们安安分分送我们去京城。」孟灵儿枕在裴莺肩膀上,已经畅想着美好未来。 裴莺弯了弯唇:「小机灵鬼。」 孟灵儿得意地说:「那当然,您女儿是最最聪慧的。哈,那些个幽州蛮子都被我耍得团团转,今日我和水苏要出门,他们都没阻拦,想来是看我昨日安分,只简单问了我一句何时回就放行了。」 裴莺眉心一跳,心底的不安止不住的扩散。 仅用一宿就抓住残余的蓝巾军,闻名天下、打过无数胜仗的幽州军,会轻易被一个黄毛丫头骗到吗? 且她囡囡出府时,怀里可能还藏了个小包袱,他们真看不出来吗? 还是说其实他们看出来了,但却不为所动。 为何不为所动? 裴莺无端想到那个傍晚,那人将她抱在怀里,手指绕着她的鬓髮,几近耳鬓厮磨: 「此番失信便罢,若有下回,就不是如此轻拿轻放了。夫人当知,我仰慕夫人许久,若夫人肯再次给我机会,我定是求之不得。」 裴莺脸色骤变:「囡囡不好,中计了!」 第27章 孟灵儿愣住, 「什么中计?」 裴莺握紧她的手:「他们应该是故意放你出来的,或许昨日他们就已知晓我在医馆。」 孟灵儿脸色也刷的白了,「怎么会, 我明明来时留意了, 他们并没有派人尾随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裴莺唿出一口浊气:「幽州士兵何其多, 囡囡认不了全部。」 孟灵儿又是惊慌又是内疚:「娘亲, 那如今如何是好?」 「你方才说,你出门时守门的卫兵问你几时回, 你怎么答?」裴莺问她。 孟灵儿喃喃道:「我说末时方归。」 裴莺缓缓笑了, 心头大石落下:「如今未到末时, 不用慌, 事情尚且有挽回的余地。灵儿,你按娘说的去办,你、水苏还有辛锦先回去, 和府中随便一个幽州兵说, 你看到我了。」 事到如今, 裴莺清楚今日离开已然不可能。前方有个大坑, 若再往前走一步, 大概会发生非常可怖的事情。 孟灵儿听劝,拿起自己的小包裹慢吞吞地离开医馆。 待出了门,她才忍不住落下泪来:「水苏,我忽然发现我根本没有父亲说的那般聪慧, 我就是蠢货一个, 蠢钝又自大,自以为能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却被人顺水推舟找到娘亲的藏身处,差点让娘亲陷入险地之中。」 水苏忙安慰道:「小娘子不必妄自菲薄, 您年岁尚小,那些人走过的桥比您走过的路还多,如何比得了?而且也怪他们昨日做戏做得好,奴都信了去,真以为他们无二心。」 主僕俩说着小话,辛锦跟在一旁,慢慢走远。 三人都没注意,在她们前进的反方向停着一辆马车,车中帏帘捲起,坐于其中的男人看到只出来三人时,长眉微扬:「夫人发现了?」 霍霆山颇感可惜,却又有点说不明的愉悦,他从马车上下来,朝着医馆缓步去。 医馆白日开业,老杏林坐于堂中,听见脚步声最初以为是寻上门的病患,然而待他抬头看,却愣住了。 来者身形魁梧,面容周正英朗,胸背的轮廓和线条都非常流畅扎实,老杏林观其面色红润,便知他血气旺盛,正是春秋鼎盛之年。 这不像来寻医的? 瞧着也没必要寻医。 老杏林开口:「不知郎君因何而来?」 霍霆山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迳自走入内间。 老杏林错愕:「你……」 「啪嗒。」一串铜钱被放在桌上。 秦洋笑眯眯地看着老杏林:「这两日多谢坐堂医照料夫人,这是报酬,还望坐堂医收下,然后不该多问的别多问。」 老杏林哑然。 …… 小内间。 裴莺知道霍霆山可能会来,但是未料到他竟来得如此之快。 女儿她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了,这其中的时间显然不够囡囡回到郡守府。他一直在外面等着,既是等末时过去,也是等她们四人一起离开。 裴莺为她这个推测惊得头晕目眩。 霍霆山看到裴莺坐在榻上,将近两日未见,他的夫人依旧花颜月貌,未曾憔悴多少,只是…… 她这身上穿的什么玩意儿? 那是麻布吧,她不乐意回郡守府,乐意在外面穿布衣? 霍霆山有点恼了,目光冷淡:「我原不知夫人竟喜好这等小屋子,不若等回了郡守府,我命人将你那屋子改小些,再钉些破木板和塞点破布,以求符合夫人的审美,省得夫人乐不思蜀。」 裴莺其实已经做好迎接怒火的准备,结果没有,这人只是冷脸嘲讽她一通,这倒令她有些惊奇。 她初时观他面相,觉得他是个烂脾气来着,且这人动不动就说别人坟头草三尺高。 裴莺垂下眼,再抬眸时露出几许委屈:「将军,并非我不想回郡守府,只是我如今不良于行。」 霍霆山皱了眉,昨日底下人来报,他只知她身在医馆,以为她是猜到他会搜城,故意不住在厩置中。 「脚怎么了?」霍霆山迳自走到裴莺旁边,俯身去掀她的裙摆。 裴莺微微一僵,但没阻止。 她说不良于行,总得给人看证据才是。 当初图换药方便,且裴莺觉得小舍也没旁人,故而一直没穿足衣。 如今裙摆掀起来,霍霆山看到一双精緻的赤足,比他的手掌还小许多,白皙的脚趾受了惊吓下意识瑟缩着,圆润的指甲盖透着健康的粉调。 男人一顿,片刻后才将目光移到裴莺的右脚踝上,那处缠着浸了药液的布,绕了数圈,看着比左边肿了两圈。 霍霆山凑近了才发现房中那股明显的药味,更多的是来自这里,而非旁边放着药材的小箱子。 「是跳车弄的么?」 明明该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陈述,听不出情绪。 裴莺正斟酌着如何提起前晚的事,不及防被霍霆山整个抱了起来。 裴莺眼瞳微颤,本能抓着他手臂上的衣袍,隔着不算厚的一层服饰,能摸到他因发力而绷紧的结实肌肉。 霍霆山抱着人大步往外:「那个冒犯夫人的歹人已被我所杀,往后花园处流动巡逻改为定点看护,夫人不必担忧再遇到那般的事。」 那晚府中开宴,核心人员皆在前厅,宴中有美酒,怕醉酒误事,因此前厅周围的防护是最严密的,五步一岗不为过。 剩余兵力多集中在各州的书房重地,像花园和庭院这类观赏用地,只安排了流动的巡逻兵。 霍霆山没想到谭进那厮竟色胆包天至此,还很是幸运地碰上一个因上茅房而稍稍耽误巡逻的巡逻兵。 一切那么巧。 巧到弄清裴莺是如何不见踪影后,他只能嘆一声,老天欲速亡谭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裴莺惊愕:「你杀了他?」 她记得那人是个都督,都督这个职位在战时绝对是个高官了,这人竟杀了? 而且他杀的还是别州的都督,也不怕被兖州的人知晓了来找他麻烦。 霍霆山低眸,眼里有揶揄:「夫人若还不解气,改日把他那几个儿子抓过来,要杀要剐,随夫人的便。」 裴莺噎住:「一人做事一人当,倒不必如此。」 霍霆山抱着人出来时,老杏林还在瞪眼看着桌上的铜板,不知要不要拿。 见霍霆山出来,且怀里多了那名崴脚的貌美夫人,老杏林的眼睛又大了些:「这……」 「坐堂医甭管了,收你的银钱就是。」秦洋转身欲走,却被老杏林叫住。 秦洋转身:「还有事?」 老杏林去拿药:「那位夫人的扭足之症尚未好,这些药你拎回去,还得给那位夫人连敷至少八日,八日后方能下地行走。」 秦洋被塞了一包药,刚接稳,又被塞了另外一包。 老杏林:「这是那个小丫头的,她的内伤得仔细调理,否则日后会落下病根。这药一日两次,五碗水熬成一碗水即可。」 秦洋颔首,「谢过坐堂医。」 老杏林摸了摸鬍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必言谢。」 老杏林的医馆开在小巷子里,马车进不了小巷,只能停在巷门口。 霍霆山抱着裴莺走巷子,在屋里裴莺只是僵硬,待到了外面,她浑身不自在,抓着霍霆山胳膊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将军,要不我自己走吧。」裴莺低声道。 霍霆山轻呵:「自己走?谭进那厮的坟头草长到三尺高,夫人怕是都还没走出巷子。」 裴莺:「……」 这人怎么就多长了张嘴。 回到马车上,霍霆山将人放在软座上后,回头看了眼秦洋,见他提着大包小包的药,分量于一人而言有些过多了,便皱眉问道:「药这般多?那坐堂医莫不是讹钱乱开药。」 是药三分毒,多用无益。 「大将军,并非全是夫人一人的。这些是那小婢的药。」秦洋抬了抬左手。 霍霆山这才没说其他。 马车回郡守府。 霍霆山没有骑马,和裴莺一同待在车厢中。 车轮咕噜噜压过城中的青砖,集市的喧闹声透过帏帘飘了进来,裴莺听到有孩童在嬉笑,也听到有小贩在吆喝。 城中秩序如常,熙熙攘攘,仿佛那晚她跳车后看见的萧条和冷清只是她的错觉,也仿佛辛锦口中形容的人心惶惶从未出现过。 「你哭什哭,你阿翁将你以二两银子卖给老子,以后你就是老子的奴,老子想对你如何就如何。别说打你,就是杀了你,老子花些银钱出去也能将事情了结。」 「啪——」 十分响亮的一记巴掌。 巴掌声后,咚的一声,像是脑袋在地上狠狠磕了下。 哭声更大了。 「就会哭,半点不中用,若再不伺候好点老子,信不信老子把你卖给城西的老屠户,那老屠户最喜在小奴身上割肉了。」 裴莺忍不住掀开帏帘朝外看,却只看到半道被拖行的身形。 那人足上穿着草履,鞋掉了一只。她是横着的,不知是被抓着头髮还是抓着衣领拖进巷子里,身体划过的地方,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色。 周围行人来来往往,该嬉笑的嬉笑,该吆喝的吆喝,无一人在意,也无一人出头,像是没看到方才有人被按着以头抢地。 马车还在往前走,很快将那条小巷抛在后方。 裴莺红唇微抖,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她紧紧抓着软座的凭几,直至手指关节发白。 她真切的意识到,封建时代的阶级每一层都犹如天堑。 奴隶的生命毫无保障,可如猪羊般任人宰割,花钱买命不再是空谈。而布衣如蝼蚁,权贵抬手间就能拨动他们的命运。 这个朝代的法律甚至为会权贵让步。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或许绝大多时候都是一句空谈。 在如今的大环境、在无他人帮衬之下,她和女儿就算暂且离开了广平郡,真的能走远吗? 亦或者说,就算僱佣了镖师,但万一不幸遇到了山匪,又或者镖师临时起了歹意,她们真的能平安抵达长安吗? 裴莺不确定了。 她从未有过像这一刻般的迷茫。 抓住凭几的手忽然被握住,裴莺思绪骤然回神,发现霍霆山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 霍霆山用了点巧劲,将裴莺死死握着凭几的手拿下,展平她的手掌,抚了下她因用力而泛红的指节:「夫人在想什么那般入神,唤你几声都不曾听见。」 「没什么。」裴莺蜷了蜷手指。 他没握得很紧,她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粗粝的掌心,一触即离。 霍霆山靠在软座上,神态比方才懒散不少:「昨日夫人为何不遣女婢来郡守府捎个消息?」 裴莺毫不意外他会这般问,说到底他还是觉得她会逃跑:「我不知那人是否在等我自投罗网。」 「夫人应知,攻破广平郡的是幽州军。那谭进再兇悍,也仅仅是个客,不安分的客人,逐出去便是。」霍霆山眸光幽深。 实际上他也确实将人放逐了,且还是送到阎王殿里。 裴莺不置一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他是他,她是她,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他有当冀州之主的野心,而她只是个庶民。 「夫人有心事。」霍霆山淡淡道。 裴莺目光微飘:「没有。」 马车很快回到了郡守府,从最靠近幽州院子的侧门驶入。 和来时一样,待马车停稳后,霍霆山将裴莺抱起,抱着人朝她的房间走去,秦洋提拎着两包药跟在后面。 如今是午时,日光正好,幽州院子这方有人来来去去,或巡逻,也或饭后消食闲逛。 霍霆山抱着裴莺一路走来如入无人之境,完全不理会别人的目光。 他是不管,裴但莺却觉得难为情,白皙的耳廓全红了,抓着霍霆山衣袖的手紧了又紧。 「夫人面皮薄,还需多习惯。」霍霆山笑道。 沙英是在院中闲逛的那个,他给秦洋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后者抬了抬手上的药。 沙英摸了摸下巴。 事出有因,但又好像有哪儿不对。 裴莺回到之前住的房间,待霍霆山将她放下后,她低声说:「将军,我想和您做一次买卖。」 霍霆山眉梢微扬,顺势在她旁边坐下。 她第一次和他做买卖,幽州军得到了高桥马鞍和马镫,第二次…… 好吧,认真算起来如今才是第二次。 「夫人能给我什么,以及你想要什么?」霍霆山慢悠悠地问。 裴莺凝视着他:「想来将军身边有许多有学之士,或学富五车,或满腹经纶,我需要将军您请最好的名士为我女儿教授学业,教她明辨是非,诗书天文,算数工画等。」 这个时代没有女校,知识的传授被男性彻底垄断,女郎在家除了绣花,最多就学点才艺,因为没读过书,往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辈子都待在后院里。 许多女人终其一生浑浑噩噩,到死都没活明白。 这是一种无形的思想禁锢,其他人裴莺暂时管不着,但她不能让孟灵儿受其影响一生。 霍霆山沉默片刻,最后点头:「可。」 名士们向来自视清高,想也知晓不同意收孟灵儿为弟子,不过是人就会有弱点,无非是花多点功夫。 裴莺继续说:「其二,我女儿的婚事,将军不得以任何方式插手。」 古代女子十五岁及笄,可以嫁人了,但裴莺一想到「十五岁生儿育女」,就不住头皮发麻。 如今她和囡囡在幽州军中,这人是最高统帅,军中一切他说了算。 她以前看电视剧不时会看见什么主公一个高兴,就将自己姊姊、女儿或者美婢塞给下属,以示君臣友好。哪怕那下属都已知天命了,而被塞过来的女郎不过双十年华。 君臣同欢,只有无人在意的小娘子受伤的世界达成。 那些情节裴莺看得两眼一黑,她绝对不允许孟灵儿被送出去做人情。 霍霆山这次应得很快:「我还不至于要一个小丫头为我谋利,你女儿的婚事我不管。」 顿了顿,霍霆山又意味不明地道:「有人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也有人说是爱屋及乌,不知夫人是哪一种。」 裴莺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句「爱屋及乌」,是在说她对亡夫孟杜仓的感情。 裴莺沉默。 霍霆山嘴角的弧度冷了些:「夫人可还有其三?」 「有的。」裴莺颔首。 「要不夫人你先给我说说有多少条关于令媛的,给我个心理准备。」霍霆山指尖在案几上随意点了点。 裴莺羞赧:「关于女儿的,只剩下一条安全原则,我希望将军能保她周全。」 「这倒不难,我答应便是。」霍霆山狭长的眸子微挑:「令媛的说完的,剩下的可与夫人自己有关?」 「正是。」裴莺努力直视他那双深如海的眼睛:「我无意成为将军您的女人,还望将军成全。」 前面两条霍霆山应得很痛快,如今裴莺的最后一条一出,他沉默的时间比听到为孟灵儿请名士的还要久。 男人深黑的眸子里似有暗海汹涌,潮涨潮退,仿佛要将人吞噬。 裴莺到底没撑住,慢慢垂下眼,不和他对视了。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裴莺才听到他说:「夫人的几个条件我已知晓,我如今想知晓夫人能为我带来什么。」 裴莺正色:「银钱,源源不绝的银钱。」 霍霆山指尖飞快地在案几上敲了两下,介于有「前车之鑑」,他没有问是否当真。 裴莺看到他的小动作,这人少见的泄露情绪。看来那日他在马车中和她说,他也缺钱并非虚言。 「军饷和装备都是烧烧的活儿,取之不尽的银钱和区区一介妇人,孰轻孰重,我想将军您应该能分清楚。」裴莺笑道。 她笑起来当真好看,杏眸透亮,像两块漂亮的玛瑙,眼角眉梢的弧度比起平日的温婉,难得有些俏皮。 这还是第一次她对他笑得那般开怀。 霍霆山阖上眼睛,不再多看:「若夫人能办到,我答应夫人。」 「一言为定。」裴莺安心了:「将军给我几日时间,到时弄完了,我让辛锦喊你过来。」 霍霆山应了声,随即起身道:「夫人好生歇息吧。」 * 书房。 「大将军,兖州内部斗争基本明朗了,如今有二人风头最胜。一个是张惕守,此人原先是谭进的左膀右臂,他口直心快,为人较为耿直爽朗,谭进死后有一批兖州武将意属于他。」秦洋站在案几前,说着收集来的消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霍霆山面无表情地听着。 秦洋继续道:「另一人是胡览,此人能言会道,较为油滑,在兖州军中虽只是个骁骑尉,但据说在兖州和长安都很有关系,人脉强大,故而也获得了一批追随。不过如今他在和张惕守的争锋中,隐隐落于下风。」 霍霆山嗤笑了声:「靠关系就能获得追随,如今的兖州军不过如此。」 秦洋又说:「大将军,胡览今早曾找过我,暗中请求您站队,您看如何?」 兖州军如今成了两派,一方是纯武将,另一方是关系户。秦洋跟在霍霆山身旁多年,对他的行事作风多少有些认知。 两个帮派的人,他觉得大将军会选胡览那一方。 果然,他听霍霆山说:「你找个机会回復胡览,就说我同意了,全力支持他。」 胡览行军打仗逊于张惕守,只胜在会经营关系,这类人如果在幽州军中,霍霆山绝对不会让他领军,只会放他出去交际。 但如果是其他州的,那他巴不得多来几个这样的庸才成为一把手,把局势搅得更乱。 水浑才好摸鱼,冀州越乱,他才越有可能吃下整个冀州。 秦洋领命,退出书房去找胡览。 秦洋是傍晚回来的,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两个打扮艷丽的女郎。 霍霆山和公孙良等人在主院的大堂,秦洋领着人进来时,众人都看到了。 秦洋说:「大将军,这是胡骑尉孝敬您的。」 他们自幽州出发后,大将军都一直素着,本来有个容色绝艷的裴夫人,奈何能看不能动。 秦洋觉得那胡览不愧有点本领在身上,送礼挺会送,这两舞姬容色不错,大概率能令大将军满意。 在场不少人也是那么想的。 被领进来的二女凭藉经验,迅速在陈渊等人中锁定了霍霆山。 男人未至不惑之年,面容端正英俊,眼部轮廓稍深,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林里的勐虎,浑身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舞姬来之前的忐忑通通化作喜悦,结果下一刻却听坐在上首的男人开口:「他胡览是否在羞辱我?」 众人皆是一愣。 秦洋大惊:「大将军何出此言?」 霍霆山一双利眼打量着两个舞姬。 皮肤不够白,头髮不够多,身段不够婀娜,身高也差一点,眼里还尽是谄媚之色,就更别说那张脸了。 拿这等庸脂俗粉敷衍他,这不是羞辱他是什么? 霍霆山起身,冷脸离去,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公孙良摸了摸鬍子,砸吧出一点味道:「不好办,不好办。」 第28章 裴莺对前厅发生的事一无所有, 她正在和孟灵儿说准备「上学」的事情。 「我?」孟灵儿伸手指着自己,无比震惊。 裴莺笑着摸摸小姑娘的脸蛋:「是呢,囡囡这般聪慧, 多学些知识开阔眼界, 百利而无一害。给囡囡授业的都是很优秀的先生, 囡囡到时认真听, 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先生,或者回来问我。」 孟灵儿嘴巴张张合合, 太多话想说, 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 隔壁家的狗蛋有一日背着小竹箱归家, 恰好被她撞见了。 当时她问他去何处,是否去山里采果子,狗蛋骄傲地抬头说非也, 他去县中的校里了。 她追问什么是校, 校有什么好玩的吗? 狗蛋回答, 校是学习的地方, 有先生在授课, 传授学识,还有许多和他一样年纪,或比他年长些的小孩儿。然后又粗略和她说了他今日在校中学了什么。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说她和他差不多大, 她明日也要去校。狗蛋却摇头说校里没有女娃娃, 她不能去。 她气不过立马跑回去找父亲,但时至今日, 孟灵儿都记得在当时的她看来已经当了大官的父亲对她摇了摇头,眼里是年幼的她所不能理解的复杂。 「囡囡, 你是小娘子,校是小郎君去的地方,你不能去。」当时父亲说。 她疑惑地追问为何,但父亲只是说规矩如此。 谁定的规矩? 为何要定这般的规矩? 而她又为何要遵守这种规矩呢? 儿时的她不解又愤怒,但却没有人为她解惑。 待她慢慢长大,她才明白。 女郎不能读书,因为没有先生愿意收女弟子。时过经年,孟灵儿已经完全接受了,但有一日却告诉她—— 她可以读书,她也可以像郎君那样被授业! 那些她以为的不可动摇的规矩,就这样被冲破了。 「娘亲……」再开口时,孟灵儿声音哽咽。 小姑娘红了眼,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转,最后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在衣襟上。 裴莺将小姑娘抱进怀里,温柔地摸摸她的小脑袋:「读书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在未来,女性会和男性一起接受平等的教育,甚至许多女郎会取得更为瞩目的成就。」 孟灵儿喃喃道:「真的吗?」 裴莺亲了亲她的额头,又为她拭去眼泪:「自然是真的。」 裴莺想,她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已成定局,这个时代的大环境于女性而言就是一摊烂泥。但即便沾上泥灰,她也要将她的孩子托举出泥潭,后半辈子安稳富贵。 忽然想到什么,孟灵儿勐地直起身,看着裴莺的目光闪烁不定:「娘亲,您是不是和他做了什么交易,如果您答应他……那我不读书也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裴莺失笑:「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却不少。放心,不是你想的那些事。」 孟灵儿半信半疑:「真的?」 裴莺无奈道:「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如今我和他有买卖在做,那人到底身在高位已久,有些上位者气度小,容不得别人再三冒犯,灵儿往后见了他不可无理。」 孟灵儿轻应了声,一颗心稍稍落下,但还是忐忑了近一宿,第二日起来眼下挂了两道黑影。 她如今是自己一个房间,起床后想去找裴莺,却被门口的辛锦拦住:「小娘子稍等,夫人在换药。」 孟灵儿刚睡醒,脑子还懵懵的,听辛锦这般说,她慢吞吞地哦了声,然后站在檐前的小院子里晒太阳。 辛锦方才说裴莺在房中换药,这话不假,但是她没说全。 房中除了裴莺之外,还有一个帮忙换药的人。 裴莺看着将辛锦熬好的药倒在丝锦上的霍霆山,摸不太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昨日不是说好了么,怎的一觉醒来后,这人好像无事发生过。 裴莺到底还是开口:「换药此等小事,不必劳烦将军。」 霍霆山用一根小树枝将丝锦上的药铺匀:「谈不上劳烦,夫人因幽州巡逻卫之过遭了难,我为领军,自然得弥补一二。」 随着药膏铺开,屋子里的药味更浓郁了,霍霆山逐渐闻不到那股淡雅的幽香。 他扭头看,美妇人坐在案几旁,裙摆铺开,云鬟雾鬓间插着一支做工精緻的金镶玉髮簪。 她身上也换上了前日那小丫头大肆採购的丝绸襦裙,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美艷动人,此时望过来的那双水眸带了点不解。 似在奇怪明明昨日都谈好了,他为何还在此处。 霍霆山全当没领会她未说出口之意,待药膏准备妥帖,便往裴莺那边挪了挪,也不说其他,抬手再次掀了裴莺的裙摆。 裴莺眉心跳了跳:「将军,我自己来吧。」 「行大事者不拘于小节。」霍霆山悠悠道。 裴莺有一瞬的语塞,见这时霍霆山上手了。 丝锦上的药贴被铺得很满,几乎溢到边缘,上手拿多少会沾到些黑褐色的药膏,此时那丝锦被霍霆山拿在手里,在他手掌上蹭了不少黑褐色的痕迹。 男人置之不理,将那丝锦先覆在裴莺的脚腕上。 药是今早才熬的,已经放了有一会儿了,不至于很烫。 然而脚腕上缠上丝锦的那剎那,裴莺还是被刺激得不住颤了颤,本能的想将脚往回缩。 霍霆山及时用另一只手按住裴莺的小腿:「长痛不如短痛,夫人且忍忍。」 为了方便上药,裴莺的小腿放在小凳子上,脚踝部分虚虚悬空着。 裙摆往上微微缩了一段,露出美妇人一小截白润的小腿,霍霆山的大掌落在裴莺裙摆边缘,有一半是隔着丝绸握住她的小腿,另一半则是亲密无间。 孟灵儿去的绸庄是广平郡中顶好的庄子,买的也是掐尖货儿,霍霆山并非没见识,但此时却觉得这绸缎还是次了不少。 掌下后半段的肌肤鲜美而滑腻,似花苞一样透着粉,最上等的羊脂玉在其跟前都失色不少,软玉温香,又带了些天生的娇生惯养。 霍霆山忽然想起一桩前朝的荒唐事。 前朝的政安帝好美人冰肌玉骨,上之所好,下必从之。故而当时参与选秀的女郎多有一身好肌肤,哪怕模样次些,只要一身皮肉生得好,照样能入宫,甚至得圣宠不绝。 当时长安陈家有女,其女据说肤如凝脂,吹弹可破。陈家将幼女献于上,欲得帝之圣眷。 事实上,政安帝确实一眼看中了陈家女,惊为天人,对其一身肌肤大为赞赏,因爱不释手,最后还命人将陈家女的皮活剥下来裹在自己的小摆件上,以便时时刻刻,乃至上朝都带着。 霍霆山无缘得见陈家女,不知她一身肌肤如何惊艷政安帝,只知若是让政安帝看见了裴夫人,大抵她会落得和陈家女一样的下场。 裴莺完全不知晓霍霆山的心思有些发散到前朝去了,她被他握住小腿后整个人僵住,他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的传过来,仿佛要从肌肤渗进筋骨里,灼人得很。 偏偏这人脸上无甚表情,好像只是想她别乱动,将她固定住后,便收回手,继续为她缠脚腕处的丝锦,她也不好说什么。 一层一层包裹,随着第二层裹上,丝锦其内的药膏被压了出来,裹到最后裴莺的脚踝至脚心处已是沾满了黑褐色的药膏。 霍霆山给丝锦系上个结收尾,「行了,明日再来给你换新的。」 裴莺细眉拧起:「换药而已,不必再劳烦将军,将军若实在空闲,不如先琢磨请名士之事。」 霍霆山拿起案几上的锦帕擦手:「这有何难,我麾下有位公孙先生,此人天下闻名,号清风居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除了公孙先生以外,还有其他几位,到时任孟小娘子挑选。」 霍霆山说着「清风居士」时,暗中留意裴莺的神色,却不见她有震惊之色。 清风居士闻名于天下,她竟没听说过? 她如今这般倒也似养在后院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无知妇人。 裴莺确实没听过,青莲居士她倒是知道。不过天下人才何其多,有「天下闻名」这四个字足矣。 有句话叫做,你可能是金子,但长安金碧辉煌。从侧面反应若只是天才,在天才堆里也是泯然众人,只有鬼才方能脱颖而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裴莺:「有劳将军了。」 霍霆山正要说话,这时外面传来辛锦的声音:「夫人,陈校尉求见。」 自昨日她和霍霆山达成协议后,裴莺向他讨了个帮手,后者派了陈渊过来。 裴莺对陈渊很满意,话少够沉默,执行力高,给了命令立马去办,如今还得加一条办事效率高。 「辛锦,来搀我出去。」裴莺欣喜道。 话音刚落,裴莺被霍霆山腾空抱了起来,他抱着人大步往外:「夫人这眼睛是白长那么大了,眼神不好使。」 裴莺:「……」 已经一只脚踏进门的辛锦稍愣,迅速垂眸,到房中给裴莺搬张矮凳出去。 孟灵儿看到霍霆山抱着裴莺出来,脑袋炸了下,但到底记得昨日裴莺再三叮嘱的话,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将军。 霍霆山扫了眼小丫头,懒得理会她,将目光放在陈渊身上。 陈渊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旁还有两个幽州兵,包括他在内,每人手上都拎着一个袋子。 将裴莺放下后,霍霆山走过去。 陈渊见状将袋口敞开。 霍霆山看到了一袋子的贝壳,他回首看裴莺:「夫人要这蛎山做什么?」 「自然是造能卖银钱的好宝贝。」裴莺说。 她没有点石成金的技能,源源不绝的银钱只能通过做生意获取。 以前裴莺曾听学生吐槽,为什么那些穿越小说里,十本有九本以上的主角到了古代都会选择制造香皂售卖,作者能不能写点其他的,比如说玻璃和水泥之类。 如今裴莺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切身体会到这原始得毫无科技可言的大环境后,能真心实意地回答: 因为性价比,香皂的性价比超高。 制造香皂的工序简单,用时不长,原料成本和售卖价相比低得可怕。 而玻璃的炼制至少需要1500c,水泥生料的煅烧也差不多是这个温度。 和后面两者相比,香皂作为原始资本的积累,超低投入,超高回报,堪比印钞机。 听裴莺说能卖银钱,霍霆山从袋子里拿出一枚蛎山。 蛎山已经摘除里面的肉,洗干净并且已晾干了。很普通的蛎山,没什么特别的。 「夫人打算造什么宝贝?」霍霆山追问。 裴莺:「类似于皂角,但比皂角要好用许多的香皂。」 皂角是皂角树的果实,在还没有出现肥皂的宋代以前,人们就用天然的皂角来清理身体和衣物。 后来到了西晋时期,澡豆出现了。 如今的大楚别说肥皂了,连澡豆都没有呢。 听说是要造类似皂角的东西,陈渊脸色微变,似有肉痛之色。 霍霆山又走到另外两个幽州兵身旁,命两人打开袋子。 一个幽州兵袋子里装着的是草木灰,另一个幽州兵手上的袋子非常腥,里面装着的是一块块豕板油。 蛎山不值钱,尤其是裴莺说要壳即可,陈渊便去渔市里以低价买了些死的蛎山,回去后再自行处理。 但豕板油不同,豕不如羊来得精贵,然而到底是荤,价格不菲。 三袋子东西里,豕板油最昂贵。 如今听裴莺说要造的东西类似于皂角,陈渊是不能理解的。 皂角去山里捡便有,若实在嫌麻烦,花几个铜板就能在集市里买一大堆。 买豕板油的钱,都够一家七口人十多年的皂角花销了。 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霍霆山也想不明白,不过不打算插手。 「烦请陈校尉将这些蛎山研磨成粉末。」裴莺和陈渊说完,又对另外两个幽州兵说:「豕板油切小块,用小火熬制。草木灰放于加热的锅中,再往其中加水,搅拌均匀后以麻布过滤。」 又仔细说了各个的分量以后,裴莺让他们着手去办。 孟灵儿疑惑道:「娘亲,这般就可以造出比皂角还要好用的东西吗?可是就算造出来了,但豕板油不便宜呀,起码得卖得比豕板油更高一些的价钱,才赚回本钱。但皂角花几个铜板就能买到,何必花冤枉的银钱呢?」 霍霆山睨了眼孟灵儿。 这小丫头瞧着倒是比她那短命的父亲资质好少许。 裴莺笑道:「自然不是卖给布衣家,那些都是是货与豪强权贵。他们不缺银子,追求新奇和与众不同,为此不惜砸下大笔银钱,这些才是香皂的客户。」 就像现代的某奢侈品,已经光明正大的放话称,年薪七位数以下的并非它们的目标人群。 香皂也是一样的,最好卖给长安的高门大户。那些个簪缨世家里,就算是家奴的月钱比边疆农户一个月赚的还要多几倍,就更不必说主子的开销用度了。 孟灵儿似懂非懂的点头,然后又问:「娘亲,这香皂您打算卖多少银钱?」 裴莺笑眯眯道:「一块卖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孟灵儿破音。 霍霆山摸着下巴的手骤然顿住。 孟灵儿眼睛瞪得滚圆:「娘亲,这价格如何会有人买,那可是十两银子啊,寻常百姓不吃不喝攒三年才攒够十两。」 一头牛值四千钱,也就是二两银子。十两银子,都可以买五头牛了! 裴莺不打算多说:「到时囡囡就知晓了。」 * 郡守府,幽州主院,书房。 秦洋拿着帛书快步进来:「大将军,这是幽州那边传回的信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霍霆山接过,开了火漆印,一目十行后,脸色不佳。 房中几人见状,彼此对了个眼神,最后熊茂的表兄陈世昌问:「敢问主公为何忧心?」 霍霆山抬手将那帛书递了过去,意思是让他自己看。 陈世昌接过后,旁边几人也纷纷凑前来,几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围着一份帛书。 熊茂没凑过去,他一看字脑子就疼,打算待沙英几人看完后再说给他听:「如何如何,快给我说说。」 陈世昌等人看完,知道霍霆山为何沉下脸了。 这份帛书来自大司农。州财政、军资本由大司农掌管,而在帛书里,大司农说了四件事。 其一,关于长城坍塌。前些日下了夏季的最后一场雨,大雨过后巡逻的卫兵发现易水郡的长城有一段出现了坍塌。 长城坍塌非同小可,这是必须修的,因此不必问霍霆山,大司农做主连夜拨款维修。 其二,大司农表达了对大军的思念之情。 有一类农民叫做兵农,顾名思义,士兵当农民。不打仗时,士兵种田耕耘,以取得军队供养和税粮,待要打仗了,士兵就去打仗。 行军在外非常耗费人力物力,士兵每日的供给都是一笔庞大的数字,需要州的财政支持。因此除了有思念之情以外,大司农还隐晦地问霍霆山的归期。 其三,与军器监有关。之前的两千副马镫和高桥马鞍已加班加点赶造完成,后面却还有不计量的要立马炼制。大司农表示有些急促了,能否缓缓,军器监转不太过来。 其四,也是最后一则,大司农向霍霆山汇报了一件「小事」。 处于边陲的幽州从来都不是一个和平的地方,外族隔三差五就来侵扰,幽州军出征不计其数。 有战争自然有伤亡,伤兵亡卒有津贴,大司农汇报的第三件「小事」和津贴有关。 他在帛书中写道:第五校有一小卒名曰马维,幽州长横郡人士,于一年前与鲜卑贼交锋中阵亡,据记载,马维家中唯有一四十老母和五岁幼弟。 马维之津贴交于军中同乡方姓士卒,由其捎回故土。然,方之侄烂赌,将津贴窃之,并挥霍一空,方忧其侄性命,遂瞒之。 此事直至不久前方意外醉酒才说出。 最后大司农表示,虽已将方姓士卒和其侄处置,此前军中也定下过禁止挪用津贴的铁律,但是伤兵亡卒的津贴数额不菲,财帛动人心。 他建议将津贴减一减,如此帮忙捎带津贴之人受到的诱惑和碰上的麻烦会少很多。 至于减少多少,大司农也给出了建议,建议减少到原来的一半,反正减至一半的津贴也比其他州给的多出一点点。 总而言之,这份帛书通篇读下来就是大司农哭穷,暗示幽州财政非常吃紧,让霍霆山这个一把手省省钱。 「大将军,这伤兵亡卒的津贴就算要减,也不能直接砍半。」沙英低声道。 熊茂连忙附和。 他们都是武将出身,很清楚上了战场就是拼命,把脑袋悬在裤腰上。 若一下子削减一半的津贴,谁来保障伤兵亡卒的亲属往后的生活? 那些马革裹尸的、永远回不来的士兵,他们不仅仅是士兵,更是某些人的儿子,丈夫,亦或者父亲。 那份帛书被重新放于案几上,霍霆山拿起,目光再次扫了遍,然后忽然松开了手,任由那份帛书飘飘然落在地上:「削减津贴?亏他想得出来,我建议他不要建议。」 但书房里众人都知道,大司农能写下这份帛书,肯定是钱袋子里没多少钱了。 「之前在北川县和郡守府缴获的那些宝贝,都运回去了吧?」霍霆山看向秦洋,这事是他营中的人在负责。 秦洋忙道:「回大将军的话,都运回去了。算算时间,北川县那批宝贝在大司农捎信之前,就送回了幽州,不过郡守府的那批肯定还在路上。」 这话的意思是大司农收到一批了,但依旧不够。 霍霆山按了按太阳穴。 陈渊这时忽然道:「大将军,裴夫人那边若还需要准备其他,可还继续为她准备?」 「裴夫人要做什么?」陈世昌疑惑。 沙英也问:「裴夫人要准备什么?」 陈渊看了霍霆山一眼,见他双手抱臂不知在想什么,没阻止,于是说:「裴夫人慾做类似皂角之物,命我买了豕板油等。」 这话一落,在场众人皆抽了口凉气。 豕板油,用来做皂角等物? 皂角廉价,几个铜板就能买一大筐的皂角。但若是买豕板油,几个铜板可买不到一丁点。 熊茂皱眉说:「大将军,裴夫人这怕不是在胡闹?」 「主公,裴夫人是否仍记恨着您不让她离开?」陈世昌想了想,猜测道。 霍霆山回神,懒懒抬起眼皮子:「你们不想办法弄银钱就算了,怎的都惦记上了给夫人的那几斤肉?莫不是以为省下那买肉的小钱,就能令我幽州的财政不再吃紧了吧。若是这般想,早点洗洗睡,梦里都有。」 一众武将被说得面红耳赤。 熊茂心道这如何一样。 若裴夫人买肉来吃,他绝不说二话,但如今不是啊,用豕板油制类皂角之物?那不是浪费么。 「夫人之事不必再议。」霍霆山看向沙英:「沙英,你去和胡览说,他送我的那两样礼物我看不上,我就喜欢些黄白之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第29章 裴莺已经连着用了几天药, 脚腕比原来的消肿了许多,不过还是疼,下地走不了路。 霍霆山曾说他明日会来给她换新的药, 裴莺第二日果真又看见他了。还是如昨日那般, 她坐在软座上, 他拿着丝锦慢慢匀着上面的药膏。 裴莺看他夷然自若, 忍不住说:「将军您入住郡守府后,难不成就没旁的计划?」 霍霆山听出她在说他闲:「嫌我?」 「不敢。」裴莺嘴上说着不敢, 但眼里就是那个意思。 霍霆山轻呵了声:「夫人这打诳语的性子, 还是一如当初。」 政事之类的事, 他以前从不和女人说, 但如今想了想,霍霆山最后道:「闲也就闲这几日,几日后大概率要出征了, 夫人且做好准备吧。」 裴莺稍愣:「出征?往哪儿去?」 霍霆山:「南边。」 药膏铺满丝锦, 霍霆山放下小树枝, 熟练的将裴莺的裙摆撩高了些, 以免沾到药膏。 他在给裴莺上药时, 裴莺低头看着他,心道这人是真生得高大,哪怕盘坐着、微微弯腰垂头,都像一头卧着的虎豹, 那拳头打人估计能一拳打俩。 准备要出征了, 她能不能…… 「将军,您是全军出行吗?若不是的话, 不若我留在郡守府等您回来吧。」裴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高兴。 霍霆山听着最后那有一点微扬的小尾音,哪能不知晓她高兴:「想留在郡守府?」 裴莺毫不犹豫嗯了声。 霍霆山目光从她脚腕上移开, 抬头和她对视,狭长的眸挑出一缕笑:「不巧,正是全军出发。」 裴莺:「……」 霍霆山低头继续缠丝锦:「广平郡算不得冀州的大郡,我带夫人去住冀州最好的地方。」 裴莺思索了片刻:「你要去冀州牧那里?」 州牧是州内最大的官,以这个朝代官吏的腐败程度来看,裴莺觉得冀州里最好的地方,多半就是州牧府。 「夫人聪慧。」霍霆山给丝锦系上一个结收尾。 裴莺却皱了皱眉。 他说的住,那语气听着可不像是以客人身份入住。但只要冀州牧一日还活着,其他人都只能是客人。 这个道理不仅是裴莺明白,霍霆山麾下的一干武将也明白。 所以在收到霍霆山下令整军时,有一些武将是懵的,比如熊茂。 「沙英,大将军怎么就下令整军了呢?」 熊茂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如今蓝巾逆贼暂无大规模作战,那咱们能往哪里去,难不成回幽州吗?」 沙英嘴角抽了抽:「你说的出回幽州的话,平日公孙先生骂你草包脑子,你是一点都不冤。」 现在绝对不可能回幽州的,好不容易才找个名头进了冀州。若如今退回去,待想再进来,可不单单是行军那么简单。 熊茂嘟囔:「可是袁丁又未死,我们去哪儿都不适合。」 熊茂才说完袁丁未死,亥时时,一封由鹰隼捎来的密信到了霍霆山手上。 霍霆山展开密信,看完笑嘆:「终于来了。」 底下一众下属抓心挠肝,最后还是熊茂当了出头鸟:「大将军,什么来了?」 霍霆山:「袁丁已死。」 众人皆是色变,沙英和熊茂更是不住惊唿。 「袁丁死了?」 「好端端的,他怎就死了?」 公孙将摸了摸羊鬍子:「看来是人为啊!」 霍霆山冷笑道:「袁丁本就一把老骨头了,后面又中了一记冷箭,前有蓝巾逆贼凶相毕露,后有朝廷派来的人虎视眈眈,说不准冀州内部还并非铁桶一块,他不死谁死?」 「正是如此。」公孙良笑眯眯,又对着霍霆山拱手作揖:「如今冀州无主,祝贺主公,接下来只要以『诛蓝巾』的旗号行军即可。」 冀州已然无主。 争一块无主之地无可指摘,更何况冀州内还有个蓝巾军,打着诛蓝巾的旗号彻底占据整个冀州,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当然,旗号不是假幌子。蓝巾贼这条「鱼刺」是肯定要挑出来的,不然肉吞下去都卡喉咙。 秦洋思索着,「大将军,兖、司二州肯定也会接到袁丁的死讯,或许咱们打的名头都会想到一块去。」 霍霆山颔首:「这是必然的,二州之人并非全是蠢货。袁丁之死一定会令他们振奋,不过蓝巾贼更高兴。且等着吧,明日或许会有人提议结盟共诛蓝巾。」 亥时接到密报,待众人踏出书房已是子时了。 夜深人静,正是休息之时,百姓们都睡了,刚商议完离开的幽州众人却精神抖擞。 这一幕先后出现在郡守府另外三个别院中,得知冀州牧的死讯后,二州大喜过望,归属朝廷派的黄木勇也相当高兴。 司州和黄木勇的书房里的灯燃了两个时辰,而暂时群龙无首的兖州,其书房是通宵达旦的燃灯,一直到天明才堪堪熄灭。 和霍霆山想的一样,翌日一早,有人主动请他们到正厅,说是有要事要商议。 霍霆山施施然地去了的。 待到正厅,众人已就位,他是来得最迟的那个。 来迟了,霍霆山也没表示,连声对不住的场面话也没说,悠哉悠哉的走到位置上坐下。 黄木勇微不可见的皱眉,暗道霍霆山此人狼子野心,在冀州变成无主之地后,连装都不愿再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黄木勇压了压情绪,扬声道:「今日召集众位,是因某昨夜收到消息,冀州牧袁公不幸病逝。某斗胆猜测,得知袁公病逝后,蓝巾逆贼一定会士气大涨,大肆祸害冀州。袁公虽已不在,但伐蓝之志尤不可灭,众位既为除逆齐聚冀州,不若一併结盟,除尽藏于长平郡的蓝巾逆贼。」 广平郡是蓝巾军起义之地,长平郡是蓝巾军的大本营。 黄木勇这是建议众州联合,直接攻打蓝巾军的大本营。 「我贊同护国大将军的提议。」兖州的胡览先开口。 霍霆山拿起案上的茶一饮而尽,再将茶盏重重放在案上,发出响亮的「哒」的一声。 众人心头一跳。 霍霆山勾唇笑道:「我也贊同。」 黄木勇那颗心又落回去了。 司州的刘百泉忙说:「联合甚好,那就联合吧。」 黄木勇又道:「各州皆是精兵强将,某相信联合后一定如虎添翼,杀蓝巾逆贼个落花流水。只是军队不可无主帅,这联合后……」 黄木勇故意停顿,本想给胡览使个眼色的。昨日胡览来寻他,向他露了自己在长安的人脉。 两人私底下结盟。 胡览正要张口,却有一人比他更快。 「这好办,联合军的统帅我来当便是,广平郡是我幽州军破的,带领你们再破多一个长平郡不在话下。」霍霆山屈指弹了下茶盏,茶盏在桌上哐啷哐啷的转,最后转到桌子边缘掉了下去,啪的摔了个四分五裂。 周围一静。 黄木勇和刘百泉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这人真是半点不晓得谦虚。 * 后院里。 裴莺看着辛锦和水苏收拾行囊,算起来她们在郡守府也就住了七八日,但整理行囊的时候,东西多到令裴莺瞠目结舌。 「囡囡,我记得我们来时没这般多的东西吧?」裴莺疑惑地打量那一个又一个大箱子。 来时一辆马车,载完她们四人和她们的行囊,尚且还有一些空余位置。然而现在,裴莺很怀疑一辆马车根本不够用。 孟灵儿目光发虚,根本不敢应裴莺的话。 这些多出来的东西,有八成都是那日她为了迷惑那个大块头,拉着水苏到集市大肆採买的。 至于多出来的两成,则是后面她听娘亲说有先生愿意授业于她,一个高兴又去了购物。 裴莺没听到回答,转头看孟灵儿。 知女莫若母,这个时代的女儿也是一心虚就容易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和人对视。 于是裴莺瞭然了。 敢情是这小丫头去买买买了。 不过裴莺又有点疑惑,因为女儿的小荷包并没有缩水,方才搬钱匣前她打开看了眼,里面的银钱和她在北川县攒的差不多。 裴莺只想到一种可能:「你花他钱了?」 孟灵儿依旧低垂着头,不敢看裴莺,小声解释道:「我每次出去都有人跟着,我要买东西,那个大块头就立马给钱。我是不想让他付的,但他只付钱不说话,像块石头一样倔得要命。那些东西我喜欢嘛,总不能因为他抢着付银子我就不买,且我又不是还不起,于是我就想着先买回来,到时再一併将钱还回去……」 结果,还没等她把帐算清楚,先一步接到了要行军的消息。 孟灵儿声音更小了,「娘亲,我知错了,您骂我吧。」 裴莺失笑道,「这有什么好骂的,小姑娘爱俏实属正常。我像你这般年纪时,也特别喜爱逛集市,一天能有好长时间在外边,甚至晚膳也在外边用,直至尽兴方归。为此我没少挨我娘骂,她命我下回不许了,不过我鲜少听她的。」 孟灵儿眼睛睁大,那声「哇」在喉咙里准备出来,忽然听到门口处有人轻笑。 「未曾想夫人幼时竟这般活泼。」 孟灵儿哑火了。 裴莺稍愣,转头看向门口。 今日的霍霆山在装着上和前些日有很大的不同,往日他都是一袭深色的直裾袍,如今却着了轻甲,平日的广袖被黑铁护腕扎起,腰侧别着把环首刀,干练又锋利,将他本来收敛了许多的威压气势又释放了出来。 他这副装扮,赫然不久后就要行军。 「您怎么过来了?」裴莺问。 霍霆山:「来送夫人上马车。」 在郡守府休整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还要短一些,她的脚腕还没好。想也知道如果他不来,她肯定会让女婢搀扶。 乱折腾。 身形魁梧的男人大步走近,在裴莺面前站定。 天光分明正盛,却因他往跟前一站,硬生生被挡了一片,有暗影投下,将裴莺整个笼罩。 裴莺蜷了蜷手指,正想说些什么,但霍霆山已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动作很熟练,抱了人就走。 孟灵儿看着男人的背影,拳头硬了,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很快蔫哒哒。 别说那蛮子手里有一大批铁骑,就算没有,估计他单手都能将她的脑袋拧下来。 待出了房间,裴莺低声道:「再过些时间,待香皂做好了,灵儿花的银钱我给您还上。」 方才在女儿面前,她没说什么,但不代表她知道了会当不知道。她还是很希望能离开,而此前不能欠他。 「不用,我不在乎那一星半点。」霍霆山脚步放缓。 对于裴莺口中定价十两银子的香皂,霍霆山其实没当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主要是它的原料和定价相比起来,实在太低廉了,若真卖十两银子,相当于随便割一点豕肉,就能换别人家的一套房子。 闻所未闻之事。 裴莺小声嘟囔了句。 霍霆山脚步一顿,他本来是如常横抱着人,现在手臂往上抬了些,裴莺距离他的脸瞬间近了不少。 阳光落在他稜角分明的脸上,一般人都是明媚有加,他却显得眉峰愈发桀骜。 裴莺唿吸微紧,刚抬手抵在他的锁骨上,便听他下一刻说:「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夫人也给我说说。」 裴莺侧开头不去看他:「您听错了,我没说什么。」 「以后骂人大声点,最好指着鼻子骂才有气势。」霍霆山似笑非笑。 裴莺有些懊恼,心道这人刚刚果然听见了她骂他不识好歹。 在主院里,裴莺看到了两辆马车,一辆马车大些,另一辆马车小些。 她之前的预感是对的,一辆马车根本装不完她们的行李,这会儿陈渊领着两个幽州兵正在往小马车上塞行囊。 霍霆山抱着裴莺去了大马车上。 马车已由辛锦和水苏铺好软座,周围的矮柜上塞满了零嘴,案几上放着茶壶和茶盏,不像行军,倒像出门远游。 霍霆山将裴莺放在软座上,顺手帮她将发上的翠羽簪推进去了些:「接下来行军的这些日子,我得应付其他州的人,大概会鲜少来后方,夫人若有事可唤陈渊,也可让他捎话于我。」 和他想的一样,联合军选不出个主帅来,接下来各自为政,因此会有许多大会小会要开。 裴莺一听他后面会鲜少来,眼睛就亮了:「行,我有事唤陈校尉。」 霍霆山眯了眯眸子,见不得她这般高兴,本来按在她翠羽簪上的手往下,落在裴莺的耳垂上,用指腹轻轻碾了碾,然后满意地感受到面前人整个一僵。 「将军,您说过您一言九鼎。」裴莺眼睫颤得厉害。 霍霆山对上她惊慌的眼,勾唇笑道:「是一言九鼎不假,但是夫人,我们的买卖似乎没完全开始。」 没完全开始。 裴莺听出他的弦外音。他已经命麾下一众先生给孟灵儿授课了,但她这边还没动静。 裴莺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看他。 霍霆山挑眉:「夫人这一生气就拒绝和我交流的习惯不好。」 裴莺还是不看他,心里想着行李差不多搬完了,陈渊估计会上前和他汇报一两句,快些来吧,好把这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地方去。 在裴莺分神间,她忽觉这方空间好像又暗了少许,她下意识抬头看,眼瞳勐地缩了下。 从后方看去,穿着黑甲的高大男人站在车厢门旁,将半开的车门几乎挡了个严实,他面朝车厢内,嵴背微弯着,不知在做什么。 而在男人腰侧,一只白皙的素手按在他玄铁腰封上,似要将人往外推,原是淡粉的指尖此时微微发白。 孟灵儿在裴莺被抱走后,本来想立马跟上去的,但才走了一两步,忽然想起压在榻角的两枚铜板没有拿。 北川县有个习俗,若是换了寝居室,得在榻角压两枚铜板,如此上任主人残留下的脏东西就会散得一干二净。 虽然不晓得娘亲为何忘了这个习俗,但没关系,她帮她压铜板。如今要走了,那两个铜板得拿回来,可不能便宜别人了。 把铜板放进小荷包后,孟灵儿拍拍小荷包,脚步欢快地往外走。 行囊已尽数放上小马车,孟灵儿将目光投向大马车,刚好看到霍霆山往前院去的背影。 孟灵儿唿出一口气。 行,那蛮子走了就好。 孟灵儿迅速爬上马车,环顾一圈,对车里设施满意点头,见裴莺坐在另一侧的窗牗旁,也蹭到她身旁:「娘亲,您说我们要坐多少天马车,才到下一个地点?」 孟灵儿说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裴莺的回答,不由将脑袋挨在裴莺的肩膀上,再左右蹭蹭:「娘亲,您在想什么呀,您可爱的女儿在和您说话呢。」 裴莺骤然回神,伸手摸了摸孟灵儿的小脑袋。 孟灵儿被顺了毛,也没追问裴莺刚刚发愣的事,她仍挨在裴莺肩膀上,故而不曾发现从她上车至今,裴莺都只是以侧脸对着她。 「囡囡方才说什么?」裴莺温声问。 孟灵儿又把刚刚的问题说了遍,然后垮着脸嘆气:「我好没用,怎么就适应不了马车呢。」 裴莺想了想说:「行军一日约莫三十里,我猜众州联合大概会更慢些,可能要一个多月吧。我已经让辛锦买了不少橘子,囡囡不舒服时可以吃橘子,闻闻橘皮。」 孟灵儿愁眉苦脸:「唉,只能这般了。」 后面多的是时间待在马车上,故而孟灵儿和裴莺说了一会儿话后,待不住了,趁出发前还有些时间,她赶紧熘下马车。 等孟灵儿离开,裴莺才转过头来,无人看见,坐在软座上的美妇人靠窗牗那一侧的耳垂红若滴血。 裴莺抬手再次擦拭,一遍又一遍,但数遍过后,她却仍觉那里滚烫得过分,那略微的湿润感似如影随形。 「野蛮人。」 车厢里有人小声骂。 …… 大军发出,孟灵儿又过上了苦哈哈的日子。 不过后面她发现如今的行军速度比当初来广平郡时要慢许多,每日行军的时间也不如之前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很是慢悠悠,仿佛在等着什么事发生。 慢行军有慢行军的好处,起码孟灵儿状态比之前好了些,不用行军的空隙,她就跑去找公孙良。 公孙良如今成了她的师长,孟灵儿真没想到这么一个看着平平无奇、留着小羊鬍子的小老头儿,肚子里竟有如此多的墨水。 天文地理,机关算术,乡野之识,棋艺书画,乃至一些前朝趣闻他都知晓。 如今孟灵儿是一得了空闲,就往公孙良的马车跑,有时甚至会留在小老头那边用膳,每天快乐得像只没有脚的小鸟儿。 次数多了,军中众人都知晓公孙良收了孟灵儿做弟子。不仅公孙良,连带着陈世昌几位身有文职的谋士也被孟灵儿薅羊毛。 一时之间幽州军中人人大惊,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一个小娘子竟拜了公孙先生为师,且她还不止拜一人? 要知晓,如今时下皆以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拜师可不是随便拜,旁人也不会随便收,尤其是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名士们,那更是挑剔。 更别说,收的还是个小娘子。 已经及笄的小娘子,这岁数才启蒙未免太晚了。 幽州军中暗地里说小话的士兵很多,不过都只是疑惑,猜测那位夫人是否有其他更为隐秘高贵的身份。 她若只是大将军的宠姬,那么大将军不可能时不时从前边过来和那位夫人煮茶聊天,更不可能命一众谋士甘愿收她的女儿为徒。 和宠姬之流有何好聊的,直接让伺候岂不更美? 猜测之风颳起,愈演愈烈,后面有人说这位夫人是先帝在外的沧海遗珠,之所以姓裴是随了母姓。 众人惊愕,又有点恍然大悟。 裴莺脚上的伤好了后,会在军队休整时间段到外面四处走走,次数多了,她觉得士兵看她的目光有点奇怪。 先是惊疑不定,偷偷打量,再是肃然起敬,有眼不识泰山,诚惶诚恐。 情绪很复杂,裴莺也说不清楚。 她试着去找原因,然而无果,士兵对她恭敬极了,却不会和她闲聊。 找不到原因,裴莺也不去找了,反正这种情况于她也不是什么坏事,而她的注意力也转到了别的地方—— 她的香皂制好了。 裴莺掀起帏帘,喊了外面的陈渊,待对方过来后,她道:「陈校尉,我有事寻将军,烦请你和他说声,让他有空来我这里一遭。」 陈渊颔首,迅速翻身上马离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裴莺以为霍霆山会在一天或者两天后才出现,最近他似乎比较忙,来的不如之前频繁,上次见他已是两天前,但没想到下午他就出现了。 霍霆山身着玄甲,骑在同样披甲的乌夜身上,阳光映在他的轻甲上,仿佛在照一把即将出鞘的寒刃,出鞘饮血,见血封喉。 他更冷冽锋利了,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的积威甚重。 「真是少见,夫人居然主动寻我。」 但他一开口,语调是熟悉的有点漫不经心,裴莺又回到了如今。 裴莺定了定神,「将军,香皂造出来了,您过来。」 霍霆山眉梢微扬,翻身从乌夜背上下来,却没立马进车厢,而是从窗牗旁微微往里倾。 上次他忽然这么做,裴莺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躲,差点倒在软座上,惹来男人一声轻笑。 有了前车之鑑,裴莺这次不躲了,她拿了桌上的小木块抵在两人中间,抿着唇不甘示弱地看着霍霆山。 霍霆山眉梢微扬:「夫人的胆子比前两日大了些。」 裴莺直视他:「不是胆子,是底气。」 她的胆子一直都很小,如果胆子够大,那日她和辛锦躲在兖州的马车里出府时,到了门口她一定会大喊大叫,博一线生机;如果她胆子真够大,一定会带着女儿坚持走请镖师护送那条路。 但都没有…… 霍幽州在那双澄清的水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忽然觉得这倒影不错。 第30章 裴莺见霍霆山盯着她看, 却也不说什么,被他那目光看得微微发憷,于是喊他:「将军?」 霍霆山直起身, 走到马车另一侧上车。 今日孟灵儿和平常一样去了公孙良那儿读书, 辛锦和水苏在后面的马车, 如今车厢里就只有裴莺和霍霆山二人。 在裴莺对面入座后, 霍霆山将目光放到面前的案几上,那里放着几个木块, 很小巧的傢伙, 一个都没他半个巴掌大。 这东西霍霆山刚刚见过了, 它和裴莺手上拿的几乎一模一样。 霍霆山随便拿起一个在手中掂了掂, 分量没多少,「这就是夫人口中的香皂?用木头来沐浴?」 「自然不是木头,将军看到的木头只是个模具, 香皂在里面。」裴莺按了手中木块的某处, 轻轻一推。 「咔哒。」一块小木板被推得滑了出来。 裴莺如法炮制, 慢慢拆着木盒。 这个木盒模具是她定做的, 长方体, 六面的木块片可以通过凹槽卡在一起,面积最大的那两片上有花纹。 每个木盒模具里的图纹都不一样,有的是牡丹竹子这类时下世人比较追捧的植物,也有的是q版的小猫小狗, 童趣可爱。 「咔哒。」裴莺手上又多了一片板块。 裴莺动作不算快, 拆完一片再一片,霍霆山并不催她, 他以手支颌,看着对面的美妇人用纤白的手指慢慢折腾着木盒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时下女郎多爱首饰, 霍霆山目光扫过裴莺的手腕。 她手上倒是干干净净的。 拆剩两面小木板时,霍霆山才终于正视裴莺手中的物件。 木板卸除后,内里的干坤展露了出来。 霍霆山看到了一块雪白的东西,那颜色当真和北地的新雪相差无几,比许多玉还要显得干净。 「这就是香皂。」裴莺把香皂递了过去。 霍霆山接过,以指捏了捏,这香皂倒不似雪团那般柔软,硬度尚可。 他眼神好,能清楚看到香皂上还有花纹,他手上这只的图案是朵艷丽的牡丹花,香皂背部有异,霍霆山将之反过来,这背面的花纹同样是牡丹花。 反覆翻转看了遍后,霍霆山忽然将香皂放至鼻下。 不是他的错觉,确实有香气。 自然是有香气的,因为当初制造香皂时,裴莺往其中加了香料。和香皂上的花纹图案一样,香气不止一款。 既然要往奢侈品的方向做,那就力求做到最佳,且裴莺知道有些有钱人是有收集癖的。 同款的奢侈品包包,要集齐全部的色号;绝版的动漫手办,要一家人整整齐齐;限量版的球鞋,要收集有明星签名的,甚至是不同赛季签出来的名字。 收集癖当然烧钱,但人家烧得起,祖上打下来的家业丰厚,家族生意的利滚利足矣支撑他们挥霍无度的开销。 「夫人,这香皂倒是新奇。」霍霆山翻来覆去地把玩。 裴莺这时端过旁边放着的一个装了水的小木盆,将之放于案上:「将军不妨试试。」 「这如何用?」霍霆山问。 皂角是果实,不能直接使用,得熬煮出汤液才有清洁作用。 裴莺说:「直接浸水洗即可。」 于是霍霆山试了,一双大手浸在水盆里,拿着香皂搓搓。他手中和玉摆件一样精緻的香皂竟慢慢出了泡泡。 香香的,细腻的,新奇又便利。 霍霆山怔住,再看手中的香皂,还是那个形状,没有少多少。 裴莺笑道:「皂角的汤液略带刺鼻味道,但香皂却不会,单单是这一点,那些不缺银子的富贵人家便会对它另眼相待。长安多贵人,贵人间难免存在攀比之风,讲究的是人无我有,人有我精。太廉价的东西,他们反而看不上。」 霍霆山缓缓低头,看着手里的香皂。 「香皂面上花纹不一,或鸟兽,或者鲜花,也或景物凉亭。单独售卖,但相互结合后,明眼人都能瞧出是一套的。」裴莺继续说:「待第一批香皂售出后,再规定香皂每日的售卖件数,一旦达到当日件数便不再对外销售,让那些个贵人明日请早。」 说白了就是飢饿营销。 长安多贵人,是金钱窝。在这种地方搞飢饿营销再合适不过了。 「待攒了第一桶金,可再往香皂中加些药材,打出用香皂沐浴可美容养颜的旗号,到时就更不愁没客人了。如此,若不知晓香皂的本钱,将军还觉得我在长安卖十两银子一块的香皂贵吗?」裴莺眉眼弯弯。 霍霆山心里已有了答案。 不贵,对长安那群贪官蠹役而言,他们绝对捨得花十两银子买这样新奇的物件。 或许当初不明白,但听了裴莺说的后,霍霆山完全能想像得到这香皂一经在长安推出,会引来如何的轰动。 售卖店铺会被各家权贵豪奴挤得水泄不通,甚至市面上会出现囤积香皂,再转手售卖的情况。 总之香皂不愁卖。 售价十两银子,成本却只是些豕肉蛎山和粗盐,本钱连售价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霍霆山仿佛看到了一条金银筑成的长河,里面流淌着源源不绝的银钱,从远处流入,尽数涌进幽州。 那不仅仅是银钱,更是马匹的精饲料、士兵们的伤亡津贴和军饷、幽州各地基建的支持,以及幽州百姓各类税收的补贴…… 霍霆山勐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裴莺。 裴莺虽早有预感霍霆山会欣喜,但还是被他的眼神惊了下,那双狭长的眼太亮了,仿佛流淌着炽烈的岩浆,汹涌澎拜,欲将人吞没。 裴莺下意识嵴背微绷,甚至感觉到自己咽喉处的血管在跳动,那是一种被大型野兽锁定的紧张。 但这种错觉似仅持续了一瞬,她对面的男人垂了垂眼眸,待再抬眼时只是笑容舒朗:「夫人的香皂妙极,我相信待售与长安,那些权贵定会将之视若珍宝,到时再将其包装得华贵些,或许不少人会将之视作重礼。」 裴莺停顿几息,缓缓从方才那股说不明的紧张感里脱离。 听了霍霆山说的,裴莺不得不感嘆古代人其实很聪明。 他们只是无法理解未出现过的事物,但一旦接受了,举一反三不在话下。 「夫人可有想过给香皂取个名字?」霍霆山问。 裴莺还真没想过,香皂就是香皂。 见裴莺迟疑,霍霆山便知道她没想好了。男人将香皂从水中取出,拿过旁边的锦帕爱惜的将香皂上的水拭干净,最后才擦手:「不如就叫裴氏香皂。」 裴莺:「啊?」 霍霆山见她眼睛微微睁圆,笑道:「这是夫人做出来的香皂,合该叫裴氏香皂。」 裴莺莫名有种羞耻感,羞到玉颊飘红。 裴氏香皂这名字,和现代那满大街的「王记炒饭」,「小李家猪脚面」,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霍霆山拿起另外几个小木盒查看,边看边说:「夫人这是什表情,既是夫人的香皂,自然该起这般的名头,还是说这不是夫人的方子?」 裴莺立马接话:「确实不是我的方子,是我夫……」 「是夫人那个短命夫君的挚友的。」霍幽州悠悠道。 裴莺被噎了下,她刚刚确实想这么说。 霍霆山掀起眼睑,意味深长:「夫人这无中生友的技巧,是用得越来越娴熟了。」 最初他有过怀疑,觉得确实有那么一位避世的大隐士在,但后来随着一件件事发生,也随着那批被他派去以北川县为中心、逐步向外扩散搜山的士兵回禀没结果,霍霆山就知晓这个秘密是在裴莺身上。 根本没有什么挚友,很可能是她编出来诓骗他的。 若是他猜错了,实则香皂另有其人也无妨,因为「裴氏香皂」一出,对方肯定会知晓。 裴莺垂眸捏了捏手里的帕子。 看来他知晓了。 也是,能在如今幽州这等地方混的风生水起,还养出一批虎狼之师的人,根本不会是什么善茬子。 不过他知晓又能如何?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裴莺对霍霆山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人面相看着凶,但在不触及其底线的情况下,还是挺好说话的。此人也确实好色,却更重权利和谋天下,和后者相比,一切都得让道。 后来她随女儿去旁听过一堂公孙先生讲的课,公孙先生的营帐干净整洁,用度也非常精细阔绰,连茶也是难得的好茶,她就知道那人对有用之人很不错。 如今,裴莺的一颗心彻底放回肚子里,甚至还有点使劲儿捋虎鬚都不打紧的有恃无恐。 所以就算她不说,他又能拿她如何? 于是裴莺笑着点头:「我也觉得,毕竟熟能生巧。」 霍霆山没想到裴莺敢接那话,且还说熟能生巧。他看着她含笑的眼,忽然意识到香皂出世后,她当初说的「源源不绝的银钱」很快会兑现。 买卖合约生效。 霍霆山把玩着香皂木盒子的动作一顿。 裴莺看到他的小动作了,下意识提了下心,又很快放下,开始赶客:「香皂的售卖宜早不宜迟,将军还是快些回去和公孙先生等人商量吧。」 说完,裴莺忽然想起一事:「经手制作香皂的是陈校尉和他那几个卫兵,此事一定让他们保密。若是方子泄露了,只怕短短数月,十两银子就会变成几百钱。」 只要方子不泄密,大概任其他人抓破头都想不到,这昂贵的、带着香气的精緻物件,其原料内竟含有腥臭的豕板油。 霍霆山也想到了这层,「夫人安心,凡接触过香皂的,除陈渊外,其余的士兵我都会命人看护起来,以后专门制作香皂。虽说此前和夫人有合约在,但这香皂到底出于夫人之手,往后其净盈利,夫人得两成。」 裴莺愣住。 霍霆山见状哂笑:「怎么,夫人不要?」 「要的!」裴莺立马说。 香皂作为帮她完成合约的东西,说实话,她没想过这个方子的收益会和她有关,也没想过缺钱的霍霆山能忍住不一口吃完。 两成听着不多,但原料和运营管理等等全部不用她管,相当于她只出个点子,后面坐等收钱,是个无本生意了。 他都肯给,她为何不敢要? 「这几块香皂我拿去给他们瞧瞧。」霍霆山指了指案上的香皂。 裴莺颔首。 香皂的木盒子一共有五个,霍霆山将其叠起来,然后拿他刚刚擦手的那条上面绣有红梅的帕子将五个小木盒裹住。 霍霆山下了马车,翻身上了乌夜,乌夜哒哒跑出一段后,骑于马上的男人侧头看身后。 马车一侧的帏帘微微捲起,隐隐露出车中美妇人的半张芙蓉面,她心情颇好地勾着红唇,阳光映入车中,落在她脸上,愈发衬得她山水名艷,面若桃花。 拿着锦帕的手紧了紧,霍霆山面无表情地回首,策马往前方去。 * 「大将军,这是何物?」熊茂看着霍霆山手里的木盒子。 主帐中不止有他,许多人都在,一个个看着霍霆山手中的小木盒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宝贝,一个小木盒子? 大抵不是普通的小木盒吧,否则大将军也不会召集他们。 「尔等皆是我心腹爱将,今日召集尔等,是为了让众位见识一样生财之物。」霍霆山点了陈渊的名字,待后者上前,便指着小木盒:「这是你协助夫人所做之物,你自己打开瞧瞧,小心些,莫要将板子弄坏了。」 沙英和秦洋对了个眼神,都有些疑惑。 裴夫人最近在捣鼓的,好像是一个叫做香皂的东西。她竟不是闹着玩,而是真做出来了么? 陈渊拿了小木盒,先转着看了一圈。 这木盒子拼合的痕迹明显,他很快摸索到了解开之法,「咔嚓」几下,他将木板卸开,里面雪白的香皂露了出来。 「这就是香皂?模样看着倒是十分精緻漂亮。」 「大将军,这如何用?」 霍霆山:「直接在水盆中濯手即可。」 水盆已备好,陈渊有一瞬间的迟疑,因为香皂是干的,而非像皂角煮过后的汤液,但霍霆山发了话,他便照做。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 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陈渊浸在水盆的手掌开始摩挲,香皂出了一层白沫泡泡,有鼻子灵光的,已经闻到清新的香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主帐里瞬间炸开了锅。 「怎的这般神奇?」 「主公,某也想试试。」 「大将军,我能试试吗?我方才闻着这好似有香气,太稀奇了。」 「这也太便利了吧,不用加水熬制,竟直接可使用?」 霍霆山指了指桌上其余的木盒。 脑子灵光的武将火速去抢木盒子,熊茂等大家抢完他才反应过来,顿时火烧眉毛:「给我一个给我一个!」 主帐里乱成了一锅粥,霍霆山也不制止他们,让一众臣下继续嗷嗷嗷的抢香皂。 公孙良就是这时候进来的,他刚给孟灵儿上完课,而后听闻霍霆山喊了许多心腹入主帐,心里一琢磨,便知是大事,但并非急事。 若是急事,主公定然也会喊上他。 后面施施然入内,结果看到的场面让公孙良大开眼界。主帐乱闹闹,他甚至还看到熊茂和秦洋好似在争什么,都争得干起来了。 还有个武将在争抢中被推了一把,公孙良闪躲不及时,倒霉的被踩了一脚。 「哎呦!」公孙良吃痛。 听出是公孙良的声音,众人才慢慢停下来。 「公孙先生,对不住啊!」 公孙良看向霍霆山:「主公,您这是在做什么?」 闹成这样了,竟也不制止? 霍霆山让秦洋将他手中的香皂给公孙良,秦洋忙递过去,待对方拿到后,他将香皂的使用之法一併告知。 公孙良羊鬍子翘了翘,跃跃欲试。 然后一试,惊为天物。 和霍霆山一样,尝试过以后,公孙良一眼看到了香皂背后的价值。 公孙良拿着香皂的手甚至都有些发抖:「主公,此物之法,切勿泄露。」 和霍霆山说了还不算,公孙良又和陈渊说:「陈渊,我记得当初香皂之事是经你手,你手下那几个兵务必看严实了,若是消息泄露,幽州必定少一笔巨款,兵马粮草丰厚与否,且看这一回。」 陈渊也意识到这事的重要性,立马应声:「唯!」 「主公,某记得慕容庶如今在长安,他为人圆滑,擅经商之道,且家中老母又在幽州。香皂之事,某认为可以交于他办。」公孙良说。 每个州其实都有自己的人脉,幽州也不例外。公孙良口中的慕容庶是幽州土生土长人士,一次偶然令霍霆山知晓此人颇有经商天赋,于是用了点力气栽培。 慕容庶在外可打着幽州第一行商的名头,对其他州的人称自己在幽州人脉神通,霍霆山也会适当配合他,作为回报,慕容庶每半年需给幽州提供一笔银钱。 霍霆山也正有此意:「公孙先生提议甚好。」 公孙良闻了闻自己方才洗完的手,淡香缭绕,很是好闻:「主公,某有个不情之请。」 霍霆山:「先生但说无妨。」 公孙良乐呵呵道:「某想向主公讨一块香皂,还望主公成全。」 此话一出,主帐里一片哇哇声,立马有机灵的跟上。 「大将军,属下也想要一块香皂。」 「大将军,我也……」 霍霆山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话,也不回话或制止,等他们声音自己落下去。 好一会儿,主帐内才静了。 霍霆山目光扫过众人,先后落在熊茂和几个武将身上:「当初是谁说夫人胡闹来着,还要闹着和她计较那几斤豕肉。怎么,如今倒是争着想要夫人的香皂了?」 没点名,但胜似点名。 熊茂和几个武将顿时脸上烧得火辣辣。 有些武将虽然当时没说话,但心里和熊茂几人想的差不多,如今也垂着头,不敢说话。 是他们有眼无珠,幸好大将军当初没听他们的,否则该坏了大事。 霍霆山轻呵了声:「尔等还记得这香皂在长安定价几何?」 众人蔫了。 记得,裴夫人说得卖十两银子。 十两啊,他们就算有十两,也捨不得拿出来买一块小香皂…… 霍霆山这时又说:「再过不久,蓝巾贼定会有大动静,长平郡内的蓝巾贼大抵会倾巢而出,到时按军功说话。」 众武将瞬间振奋了。 杀敌啊?这个他们在行。 吩咐完后,众武将该干嘛就干嘛去了,主帐里的人逐渐走光,只剩下霍霆山和公孙良。 霍霆山:「先生还有话要说?」 公孙良正色:「主公,裴夫人的来歷可查清楚了?」 霍霆山嗯了声。 公孙良瞅他的脸色,就知道查是查了,但肯定没查到有用的东西,继续道:「主公,若实在查不到便算了吧,或许那麒麟子正是裴夫人。此前裴夫人与主公存了些误会,如今误会解除了,裴夫人自然愿意为主公献策,往后裴夫人与我们同行,慢慢的她会了解到主公是个待部下宽厚的明主。」 聪明人说话往往不用说太直白。 霍霆山知道他和裴莺之间从没有误会,有的只有他的贪慾。公孙良这是看出了他的几分心思,又在劝谏他。 见霍霆山不回话,公孙良深深一揖:「红粉千千万,佳人可再寻。某还望主公明白,如今的裴夫人不仅是裴夫人,她还是……」 霍霆山面无表情:「是什么?」 公孙良认真:「财神爷转世,因此主公绝对不可冒犯。」 霍霆山阖上眼睛,不想再看到公孙良那张老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公孙良见他看不到,无声笑了下,「主公,长平郡之役某定当竭力辅助,不知某可否提前预支一块香皂?」 霍霆山依旧闭着眼睛:「滚。」 公孙良和他相处已久,知道这是同意了,于是美滋滋地拿了一块香皂出了主帐。 * 联合大军慢悠悠地朝着长平郡的方向前进,距离在不断缩短,若是保持着这般速度,再过十日就能抵达目的了。 裴莺以为这样悠闲的行军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不曾想有一日醒来,发现军中气氛变了。 紧张,亢奋。 巡逻的卫兵多了许多,行军速度也更快了。 离开郡守府后,陈渊一直在她周围,裴莺索性将人唤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裴莺问起,陈渊也没隐瞒,如实将事情说了出来。 长平郡是蓝巾军的大本营,已逝的冀州牧袁丁居于远山郡,这两个地方相隔不算远。冀州牧的死讯传到了长平郡后,蓝巾军士气大涨,此前已经多次出兵攻打远山郡。 袁丁的死除了令蓝巾军高歌勐进外,也让冀州军颓靡不振,尤其是朝廷派遣来的黄木勇此时还不在左远郡。 蓝巾军在拿到两次小捷后,蓝巾贼首号称圆梦真人的董飞做了个决定—— 倾巢出兵攻打左远郡。 远山郡和长平郡的北面有条山脉,相当于一个屏障,两个驻地皆是易守难攻。 那圆梦真人会有如此决定,是收到了联合军南下的消息。 他想在幽、兖、司三州的联合军抵达之前,先将冀州军灭了。 而之所以说三州联军,是因为朝廷派的黄木勇在收到蓝巾军数次攻打远山郡后坐不住了,连夜领着他的人急行赶回远山郡。 他到底是朝廷派来援助冀州的,且朝廷还给了他掌军权,若冀州这个烂摊子最后收不好,他没法向赵天子交代。 因此黄木勇在发现其他三军慢悠悠,完全不急时,气得摔了好几个茶盏,率兵马先一步离开。 「原来是这样。」裴莺若有所思。 现在到了白热化,冀州军被蓝巾贼打得差不多,所以轮到三州登场。 裴莺还看到了另一层,这同时也代表着哪方能将蓝巾军剿灭,最后冀州大概就是哪个州的囊中之物了。 「夫人。」 裴莺闻声转头,见是霍霆山。 那日将一堆小香皂递过去后,裴莺一颗心落下,现在再看到这人,哪怕对方一身玄甲,腰侧别刀,她也没觉得怕了。 「将军是来找陈校尉的?那我不打扰你们了。」裴莺以为他是来寻陈渊的。 这些日子裴莺也了解到陈渊的身份,这位看着沉默寡言的校尉,来歷颇有来头,说是幽州军最核心层中一员也不为过。 「不找他,找你。」 五个字定住了裴莺的脚步。 裴莺转过头来,澄清的杏眸里带了些惊讶,她是没开口,但架不住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分明是在说:找我干什么,你和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霍霆山轻啧了声,「不能找你?」 裴莺顿了顿,想起如今人在屋檐下:「那倒不是。」 回答的声音有点小,有些不情不愿。 霍霆山知晓她如今是释放本性,因此伪装比之前少了许多,也懒得和她计较:「我最早明日,最迟后日出征,夫人待在后方等我回来,若有要事可寻陈渊。」 裴莺心道原来他是来道别的,她想了想还是说道:「祝您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霍霆山勾起嘴角。 不错,终于说了句中听的。 裴莺本以为他会说完就走,没想到他忽然扔过一个比巴掌大少许的锦盒过来。 裴莺下意识接住。 「兖州送了些东西过来,我看这个不错,便拿来给夫人玩玩。」男人悠悠道。 裴莺抬眸看他:「这是何物?」 霍霆山却不说话。 裴莺抿了抿唇,到底抵不过好奇心,轻轻拨开了锦盒上的小银扣。 这盒子做工颇为精巧,打开时有啪嗒的一声,随着盒子打开,里面一条嵌满红宝石的扭金丝手鍊出现在裴莺眼前。 阳光落下,红宝石折射出灿烂的色彩,熠熠生辉。 裴莺愣住。 第31章 这条扭金丝红宝石的手鍊很漂亮, 工艺也特别,但介于送首饰的是霍霆山,裴莺不大想要, 她抬头想开口拒绝, 结果发现这人和她对了个眼神后, 居然转身走了。 霍霆山是武将, 身形高大,在不刻意放慢脚步的情况下, 一迈就是一大步。 就那么一会儿时间, 他已经和裴莺拉开一段距离。 裴莺在后面喊他, 霍霆山我行我素地继续往前, 仿佛没听到。 裴莺细眉微拧。 这人的狗耳朵居然选择性失聪。 没办法,裴莺只能先将锦盒带回她的营帐里。 她回来后,孟灵儿很快也回来了, 小姑娘应该是小跑着回来, 脸颊红扑扑的, 裴莺给她倒了水, 看她大口喝完, 又拿手帕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 孟灵儿喝完水后说:「娘亲,我刚刚在外头看到好多士兵在整理粮草,还有擦拭兵器的,是不是准备要打仗了?」 裴莺颔首:「就这两天的事。」 孟灵儿嘟囔:「怪不得方才公孙先生和我说, 授完今日的课先停停, 过几日再上课,原来大军是要出征了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娘亲, 您说我们会跟着去吗?」孟灵儿好奇。 裴莺失笑说:「自然跟着军队,不过我们在后方, 粮草在何处,我们就在何处。」 粮仓是大后方,有重兵把守,先头部队出征后,哪儿都没有待在粮仓附近安全。 孟灵儿似懂非懂的点头,正想和裴莺说说今日学到的知识,目光无意间扫到案几上的漂亮盒子。 那盒子外面包着红色的锦缎,中心处有一枚别致的小银扣。 孟灵儿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拿过小盒子打开,待看清里面的扭金丝红宝石手鍊,不由赞嘆:「娘亲,这手鍊好漂亮!」 一颗颗剔透的红宝石以细小的扭金丝相连,金丝的股数并不十分多,因此不显笨重钝感,被切割成小圆形的红宝石哪怕在光线一般的地方都好看得紧。 「娘亲,这条手鍊哪来的?」孟灵儿拿出手鍊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 裴莺见她喜欢便说:「其他州送的,囡囡若是喜欢就戴着吧。」 当初那人是说兖州送来的,别州的东西到他手上,多半是送礼。既然他将手鍊给她了,那她想怎么处置是她的事。 裴莺不觉得转手给女儿有何不妥。 「谢谢娘亲。」孟灵儿喜滋滋的将红宝石手鍊戴上。 霍霆山说最早明日、最迟后日出征,实则在当晚夜里,幽州军就出动了。 出动的不止幽州军,兖、司二州也一同有动静。 不久前收到前方战报,冀州牧府邸所在的远山郡受蓝巾贼倾巢进犯,将要守不住了。而早已回到远山郡的黄木勇在和蓝巾贼作战的过程中,不慎被砍了一刀,听说断了右臂。 远山郡,危。 三州心里都是一样的小心思,是想蓝巾贼将冀州军消耗殆尽,但并不想让蓝巾贼占据远山郡这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如今战况白热化,此时出兵正好。在蓝巾贼攻破远山郡支前赶到,将贼人堵在城门下,包他们饺子,一举歼灭。 除了远山郡以外,还有一个地方需要攻打,那就是蓝巾贼的大本营长平郡。 以三州如今的兵力,同时进攻这两个地方不是难事,难就难在分配的问题上。 谁去攻打远山郡,谁去攻打长平郡。 其实各有好处,长平郡是蓝巾大本营,线报上称蓝巾倾巢而出,因此长平郡大概不会有大多的兵力,应该较为容易攻破。 若大本营拿下,对外也不是不能宣称蓝巾是他灭的,毕竟天下人皆知蓝巾贼盘踞在长平郡已久。 而前往远山郡也有相应的好处。 该郡郡内有冀州牧的府邸,由于上任州牧生活在远山郡,远山郡一直是冀州的权利核心位置。 若是类比,这地方就是「主卧」的象徵。 远山郡内还有剩下的冀州军,若这时前去远山郡,虽说会碰上蓝巾军的主力,可能免不了苦战,但也能给冀州军天降神兵的威勇,有利于提高州军的声望。 同时,冀州有一部分来自朝廷派遣的人马,在朝廷的「见证」下剿灭蓝巾贼,硬要说蓝巾是你灭的,别人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总之,攻打两个郡各有好处。 而为决定军队动向,三州召集过几次会议,最后商量出结果了。 幽、司二州的军队前往远山郡,围困蓝巾主力。兖州军前往蓝巾的大本营长平郡。 有这样的结果,霍霆山并不意外。 两郡相比,其实如今还是「主卧」的远山郡更重要些,别小看威望,军队在外无威望无以立。 谭进若在,兖州军一定也会选择进攻远山郡,但可惜如今上位的是胡览。 一个靠关系,有大志但又不多的人,选择去蓝巾兵力空虚的长平郡实在再正常不过。 计划敲定后,连夜行军。 平时有宵禁,但行军打仗可不会讲究这些,有时夜袭反而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幽州和司州二军出发了。 说是联合军,但彼此却不会靠得很近,待和司州的人拉开距离后,霍霆山命军中的二千骑兵重新换上高桥马鞍和马镫。 「报——!」 方整装完,有斥候来报。 霍霆山给乌夜重新系好肚带:「何事?」 斥候道:「回大将军的话,前方发现的灶坑数量有异,远少于蓝巾贼主力该有的数量。」 霍霆山系带子的动作一顿:「确定数清楚了?」 斥候扬声:「属下领人点了三遍,绝不会有误。」 兵无食则虚,粮草不可断。 故而在行军作战中,时常有根据对方粮草几何初略判断敌方军队数量。 而这个看「粮草几何」,可通过数遗留下来的灶坑数量,亦或者是炊烟的冒起的频率来确认。 当然,这些并非完全准确,有些军队会反其道而行之,会故意制造假象迷惑对手。 但是,蓝巾军有这样的必要吗? 众所周知,蓝巾贼的主力去了远山郡,大家都有预料远山郡的蓝巾军会非常多,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除非,蓝巾军的主力不在远山郡! 这一带易守难攻只有两个地方,不在远山郡,那就是在大本营长平郡。 霍霆山沉思片刻,扬声道:「传我命令,命东西甲二屯卸除高桥马鞍和马镫,务必将装备藏好了。」 命令很快传了下去,待再次整装好后,幽州军重新启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蓝巾贼灶坑有异的事很快在幽州军中传开,高层将领心情都挺复杂的。 就好像他们攒了一身力气,准备大干一场,结果对方虚晃一招,居然跑了。 逮不到蓝巾主力,那岂不是立不了军功。立不了军功,那香皂岂非遥遥无期? 郁闷! 不过郁闷之余,心里又有点幸灾乐祸。 他们碰不到蓝巾主力,那碰到蓝巾主力的就是兖州军了。 以胡览那厮的领军能力,和如今兖州内部还没彻底平復的矛盾,估计这次够他们吃一壶了。 和霍霆山推测的一样,直到他们一路行至远山郡,中途只遇到三股小蓝巾贼。 待大军行至远山郡,放眼望去,这个冀州的核心郡满目苍夷,城门前有一大片地方插满了折戟断箭,土地都被鲜血染红,还有未收拾干净的尸首横在地上。 「看来之前这里的战况挺激烈的,冀州军能扛到如今都不破城,也算有一二分本事。」秦洋摸了摸下巴。 「唉,我的蓝巾逆贼,跑了。」熊茂还惦记着军功换香皂的事。 秦洋拍拍他肩膀:「虽然这次咱们遇不上蓝巾主力,但想也知晓,兖州那帮人一定吃不下那块肥肉,到最后还不是得咱们上。」 灶坑有异之事,司州军队同样发现了,但和幽州一样,他们也保持沉默,没有派人去通知兖州。 楚皇室越来越弱了,明眼人都看出这天下不久后定会大乱,到时候有一争之力的,一定是那些手中有兵权的豪强。 此时一个有强大兵权的同僚被削弱了,以后就是少一位有力的竞争对手。 幽、司两州几乎同时抵达远山郡,城上的士兵见了两方巨大的军纛,忙向上级汇报。 不久后,护城河上的吊桥被放了下来,二州军队鱼贯而入。 之前接到战报,说黄木勇被斩断了右臂,但等真正见到人,霍霆山却发现这人除了消瘦不少,胳膊还在。 之前那条黄木勇被断臂的消息不实。 霍霆山眉心微动,见黄木勇待他们比先前多了几分讨好,心下瞭然。 蓝巾主力压城,他被断臂,乃至远山郡将破的消息很可能都是黄木勇放出去的。 他快撑不住了,又知三州军不到最后关头不肯来,于是有了传假消息这一事。 「霍幽州,刘都督,实不相瞒,蓝巾贼厉害得很,那圆梦真人似有通天之能,不好对付啊!」黄木勇愁容满面。 「哦?如何通天之能?」霍霆山来了兴致。 黄木勇一脸凝重:「他能令地龙翻身。」 刘百泉大惊失色:「令地龙翻身?这如何能够?」 前些年有过地龙翻身的事情,其惨烈情况令人髮指,顷刻之间压死男妇万余,江水断流,田园房舍、牛羊牲畜尽掩埋。 这等鬼神之力无可匹敌,遇到了就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 黄木勇面容疲惫:「请二位相信,某方才说的并非虚言,十日前那圆梦真人在和我军作战中,确实召唤了一次地龙。不过那条地龙不大,只是来此游走而过,并没有大肆作乱。」 刘百泉面上已带惧色,旁人他不知晓,但他是见过地龙翻身的。 当时他不过是一龆年小儿,随母亲回外祖家,途经一乡县时偶遇地龙翻身,幸亏地龙是在白日才翻身,若是在夜间,他当年怕是已死在那个小乡县里。 时过四十余年,刘百泉仍清楚记得那苍天大树轰然倒塌的场景,砖瓦房屋仿佛变成了脆弱的藤纸,被一只无形的大掌轻轻一推,瞬间四分五裂。 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如今只是稍稍一回忆,就令刘百泉面无血色。 「无稽之谈。」有那么一个人分外格格不入的嗤笑。 黄木勇和刘百泉皆是一顿,前者脸色有些不好:「霍幽州,你是不信某说的吗?」 霍霆山指尖在案几上点了两下:「我确实不信。这圆梦真人若真如传言那般早已是个半仙之身,会唿风唤雨,懂画符施法,还能召唤地龙为他驱使。他还打什么远山郡,直接攻打长安岂不一步到位?」 黄木勇噎住,片刻后憋出一句:「或许半仙并非真正的仙,因此能力有限。」 霍霆山漫不经心:「那就是血肉之躯,会流血,亦会死,没什可怕的。」 黄木勇脸色变了一轮,最后长嘆:「霍幽州为何不信某?」 霍霆山懒得和他讨论什么信不信的,直接了当问起这些天的战役情况。 黄木勇这倒没什么隐瞒的,他不说,两人也有办法知晓,遂娓娓道来。 当初收到冀州牧病逝的消息后,他连夜赶回远山郡,将冀州军和朝廷军整顿合一,同抗蓝巾。 初时属于敌强我弱,但勉强能说实力差距不远,真正令战局发生变化的是那次地龙翻身。 黄木勇惆怅表示,地龙翻身后,蓝巾贼士气暴涨,而冀州的士兵惶惶不得终日,毫无士气可言。 士气都没了,这仗根本打不了,后面都是闭城门死守。 「多亏两位来了,否则远山郡百姓危矣。某代远山郡百姓和冀州士兵们谢过霍幽州和刘都督。」黄木勇面露感激,几近要痛哭流涕。 刘百泉听不得他这番主人身份的说辞,立马道:「护国大将军言重了,天下百姓本是一家,吾等皆是天子臣下,合该为陛下排忧解难,无需言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黄木勇感激的表情凝固了。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最后黄木勇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怎的只有二位,兖州的人呢?」 霍霆山意味深长地道:「胡骑尉听闻蓝巾贼倾巢而出围困远山郡,他怒不可竭,直道那蓝巾逆贼张狂无比,他得令他们知晓厉害,遂领了兖州军前往长平郡,欲灭蓝巾贼的老巢,顺带为谭都督报仇雪恨。」 黄木勇更尴尬了。 那些不实的消息是他命人放出去的,现在兖州军去了长平郡。 以蓝巾贼的兇勐,想也知晓兖州军凶多吉少…… 黄木勇的尴尬难以掩饰,刘百泉见状后知后觉那些消息多半是他故意放出来的。 刘百泉指责道:「护国大将军,你这事办得不够厚道,兖州被你坑惨喽。」 黄木勇心道了声笑话,若我不这般行事,如今哪还能和你们在这里喝茶,但他面上却露出歉意之色:「是某之过。不过事已至此,如今唯有亡羊补牢,还请两位立刻出兵,攻上长平郡,解兖州之围,除蓝巾逆贼。」 刘百泉皱着眉头,似在沉思。 他此行来长平郡确实是为了诛蓝巾,但却不全是。若是按黄木勇那厮说的,那他司州军岂非成了他人手中之刃? 如今蓝巾贼主力未出,长平郡内一定有重兵,那又是个易守难攻之地,再加之那圆梦真人还有通天本领。 光想一想,刘百泉就觉得困难重重。 然而,有人应了。 「可。」霍霆山却应了。 刘百泉眼瞳骤然收紧,心中大骇。 黄木勇大喜,连忙起身作揖:「某谢过霍幽州、刘都督。」 刘百泉像生吞了一只苍蝇,面如灰土。 他不想去的,那地龙翻身简直是他一生的噩梦,他一点都不想和那能驱动地龙的圆梦真人碰上,偏偏霍霆山应了…… 一夜之后,最后还是整军了。 在大军即将出发前,刘百泉找到了霍霆山,「霍幽州,二州一併前往长平郡太过显眼,不过我们分开走吧。」 霍霆山眯了眯眼睛。 刘百泉心里打了个突,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有一瞬的无所遁形。 然而下一刻却听霍霆山说:「行,那就分开走。」 刘百泉喜出望外。 两个领军人做了决定后,旌旗动,铁骑行,两支军队分道而走。 …… 金乌再次缓缓沉下,天幕蒙上了一层灰黑,随着日落,树木暗影交织,山野间仿佛也添了一抹诡谲之色。 「大将军,还有十几里就到长平郡了。」秦洋抬头看了眼天色,不住兴奋。 对于攻城一方而言,夜色是掩护色,夜里攻城比白日要便利。 「报,急报——」 有人飞马从后方追上。 来者是一位斥候,此人隶属秦洋营中,先前被霍霆山派去尾随司州大军。 看中自己营中的人匆忙回来,秦洋眉心狠狠一跳,莫名不安。 「大将军,司州那边跑了。」那斥候道。 秦洋有一剎那欲咬碎后牙。 熊茂等人大惊。 「跑了?」 「临阵脱逃?他刘百泉真是个孬种,猪狗不如。」 「这,这人竟对蓝巾贼惧怕如此?还好大将军派了斥候,否则这把真被司州那群蠢虫害得够呛。」 「大将军,如今如何是好?」 众人七嘴八舌后,纷纷看向霍霆山,却看他神色从容,半分惊讶也无,仿佛早就知道司州军会退缩。 霍霆山看向长平郡方向,狭长的眼幽深得过分,「长平郡易守难攻,强攻并非不可,但要付出的代价却甚大。司州如今临阵退缩,我却认为是件好事。」 「好事?」熊茂瞠目结舌。 司州军虽不及他们幽州军勇勐,但对付凶名在外的蓝巾军,有个帮手总是好的。 「骄兵必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长平郡的蓝巾贼更狂些。」 霍霆山开始点人:「熊茂,再等两个时辰,待司州退缩的消息传入长平郡,你便随我继续往前,一同到长平郡下骂阵。秦洋,你领三百人至长平郡一里开外,在地上布置兵器倒曳,车辙混乱之迹。沙英,我将东西二甲屯骑兵尽数交于你,你待他们装备上马镫和高桥马鞍,埋伏于五里处,等蓝巾贼来一个自投罗网。」 到底跟了霍霆山多年,一道道指令派下去后,众人便知他的计划了。 既然长平郡易守难攻,那就让蓝巾贼自己出来。 「定不负大将军所託。」 「定不负大将军所託。」 迅速将军队分割后,霍霆山领着熊茂继续前行。 不久后,长平郡到了。 铁骑哒哒哒的动静不小,加上熊茂是个超级大嗓门,声如洪钟不为过,骂起阵来又大声又难听,城楼上的人捂着耳朵都能听见。 熊茂最初骂阵那会儿,蓝巾军的首领圆梦真人董飞正在饮酒庆祝。 今日兖州军不知死活送上门来,被他杀了个片甲不留,方才他接到线报,前往远山郡的幽、司二州改道往这边来,欲攻打长平郡,但中途司州军临时改了道,竟是退了。 圆梦真人得知后仰天大笑,当即让人送了美酒来。 「大哥,那幽州军会不会来?」圆梦真人的胞弟董忠仰头灌了口酒。 圆梦真人不屑笑道:「多半不会来了,司州都退了,他们若来,那便孤立无援,且看我砍得他们肉片片儿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结果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陌生的叫骂,又是「老畜生」,又是「贼驴」,骂得忒难听。 董氏兄弟当场变了脸色。 董飞摔了酒罈:「何人在外放肆?」 有蓝巾卫速入:「回禀真人,幽州军兵临城下,如今在骂阵。仆听有个弟兄说,那霍幽州好似也来了。」 「哦?」董忠惊讶,「霍幽州来了?确认没看错?」 那蓝巾卫有些迟疑:「弟兄说有一人看着很像,但如今天色已晚,看不太真情。」 董忠打了个酒嗝,扭头对圆梦真人说:「大哥,愚弟去会一会这帮幽州的蛮子。」 「好,给点颜色他们瞧瞧。」圆梦真人后面又补上一句:「小心些,谨防有诈,我煮酒等你归。」 董忠哈哈一笑:「愚弟一定在酒的余温散尽前归来。」 董忠阔步出去。 * 城门下。 熊茂骂了一刻钟的阵,然后按霍霆山的计划,此时一人一马自后方来,急沖沖地上阵前。 熊茂的骂阵声停歇,不知道那卫兵捎了什么口信,幽州军中掀起一阵骚动。 似军心微乱。 在蓝巾军这边看来,幽州军应该是收到了司州撤退的消息。 董忠此时已到了城上,见状不由冷笑:「对方军心已乱,不足为惧。来人,随我出战。」 见下方城门要开,霍霆山领军就跑。 董忠先是一愣,万万没想到连交战都不曾,对方竟吓得仓皇而逃,当即又是骄傲又是不屑。 闻名天下的幽州军,就这? 真是名不符实。 董忠扬声道:「众将听令,随我追!」 待追出一里地,看见兵器倒戈和混乱的车辙,董忠心里最后一丝怀疑烟消云散。 然而待他追出五里地时,前方竟传来马蹄声,董忠定睛一看,对方竟是折回来了。 他正要嘲笑,却见远处马上一众士兵齐齐从身后摸出一把弓箭。 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拉弦,居然是双手都离了战马的缰绳。 「嗖嗖嗖——」 长箭拖拽着冷风划破长空,有的射中了蓝巾士兵,有的射中了他们的马。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董忠大惊失色,不明白为何所有幽州兵都强壮到能以双腿夹紧马身,但此时已无多余时间让他思考。 「随我杀!」熊茂一马当先往前沖,一手长刀一手短剑,所过之处如同一阵恐怖的飓风颳过,将一众蓝巾士兵扫下马。 霍霆山也提着长刀加入了厮杀中。 不,那不能叫厮杀,应该说是单方面的屠杀才对。 在配置了马镫等装备的幽州军面前,蓝巾军柔得和面团似的,任由对方拿捏搓扁。 熊茂一早就盯上了董忠,此刻的董忠在他眼里不单单是敌军首领,还是—— 裴夫人的香皂! 直至被一刀砍断脖子,董忠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董忠一死,这批蓝巾军更是节节败退,很快就被剿灭干净。 霍霆山坐在乌夜上,以长刀挑起一个蓝巾士兵的尸首,目光扫过他身上的服饰和头上的蓝头巾。 「今夜我们且都当一回蓝巾贼。」霍霆山笑道。 不久后,幽州军摇身一变,变成了蓝巾军,然后大摇大摆地往回折返。 * 长平郡。 守城的蓝巾士兵看到远方有骑兵来,衣服是熟悉的衣服,且头上又繫着蓝巾,没多想就让人开城门了。 今日先大败兖州军,然后吓跑司州军,如今对上已有退意的幽州军,还不是手到擒来? 「咯滋。」沉重的城门被推开了。 霍霆山看着打开逐渐打开的城门,薄唇缓缓勾起,露出一抹嗜血的笑。 骑兵借着夜色迅速鱼贯而入,彻底进城以后,为首的魁梧男人高声喊:「给我杀!」 「杀!!」 「杀!!」 「杀!!」 长平郡骤然大乱,伪装成蓝巾贼的幽州骑兵长驱直入,如同将勐虎闯入羊圈,火光和血色并起,中了箭的尸首狠狠砸在地上,又被马蹄踏得稀巴烂。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用力掷上城楼,待那东西落下,上面的蓝巾士兵才发现那赫然是圆梦真人的胞弟,董忠的首级。 「董忠已死,尔等速速就擒!」 城楼上霎时更乱了。 长平郡乱了两个多时辰,被砍杀的蓝巾士兵不计其数,街上、守门的城楼上到处可见随意躺着的尸首,血流如瀑。 沙英领着一支幽州小队在补刀,以防有装死的。 秦洋去安置俘虏,霍霆山则领着熊茂挨处搜索。但一处又一处都命人找过,竟找不到圆梦真人那贼首。 「大将军,这边也没有,那圆梦真人莫不是逃了?」熊茂皱眉道。 也不无这个肯定,长平郡颇大,自然不止一出门。 霍霆山轻啧了声:「算他跑得快。」 接下来时打扫战场,盘点战果。 霍霆山打算去找找圆梦真人的藏宝库,这里是董飞的大本营,那厮跑的急,肯定有好多宝贝没带走。 然而就在这时,后方有人急切的喊: 「大将军,急报,后方军营遇蓝巾贼袭击!」 霍霆山勐地转头:「你说什么?」 那卫兵显然是从后方来的,一路加急跑马至长平郡,又跑进房,人气喘吁吁,这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又将方才的话说了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霍霆山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问:「何时遇的袭?」 士兵答:「一个时辰前。」 熊茂震声道:「大将军,属下愿领兵回去解后方之困。」 「我回去一趟,你们几个守好长平郡。」霍霆山头也不回道。 熊茂看着霍霆山的背影,有些疑惑。 后方是粮仓,布了重兵把守,遇袭只是事实,但以那处的兵力却不一定有危险。 说不准留在那处的陈渊都已领着人摆平了,随便派些人回去就是,大将军何必亲自走这一趟呢? 熊茂挠挠大脑袋,没想明白。 霍霆山领了兵出城,乌夜疾驰中夜风不断刮过,凛冽冰冷,却不及男人的眸色冷厉。 方才士兵汇报,后方遇袭。 袭击者是蓝巾军。 但他却觉得不是,长平郡已破,和后方遇袭的时间对不上,方位也不对。 那圆梦真人是逃了,但绝对是往南边逃,不可能走北边的路子,否则会与他碰上。 不是蓝巾贼,那就是—— 司州! 是司州伪装的蓝巾贼。 兖州军已被灭,在刘百泉看来,他幽州军多半也有去无回。 此时袭他幽州军粮仓,既是向天下人证明蓝巾军兇悍,他司州的临阵改道并非退缩,而是见机行事保存实力,同时也是企图削弱他幽州军,令他无力争夺冀州这块无主之地。 好一个一箭双鵰。 但刘百泉大概想不到,长平郡被他拿下了。 * 裴莺没想到军营的后方居然也不安全。 他们遇夜袭了。 外面乱糟糟,全军戒备,裴莺和孟灵儿被吵杂的厮杀声惊醒。 「娘亲,好像有敌人进来了。」孟灵儿不由缩在裴莺怀里。 裴莺拍拍女儿的背:「应该问题不大,军中设了重兵,他们不会得手的。」 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觉慢慢的,外面的兵器相碰和厮杀似乎近了些。 「裴夫人。」外面有人说话。 裴莺认出那是陈渊的声音,忙道:「陈校尉有何事?」 外面的陈渊道:「这一片颇为乱,我想请裴夫人和孟小娘子转到另一处军帐去。」 大概怕裴莺担心,陈渊后面还说:「请夫人安心,小贼作乱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裴莺心头为松:「好,请陈校尉稍等,我和息女很快出来。」 母女俩整理妥当出营帐。 这一出来,裴莺发现周围燃了火把,她眼神不错,还看到不远处有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心口处插了一支长箭。 裴莺脸色煞白。 陈渊身边不止他一人,还有十来个幽州兵,见了裴莺母女,陈渊指了个方向:「裴夫人、孟小娘子,这边请。」 两人被幽州兵护着转移。 然而他们堪堪走过几个营帐,一小波头绑蓝巾的人不知从何处沖了出来。 陈渊和护送的幽州兵迅速上前迎敌,铛铛几下,又快又狠,将那几人砍于刀下。 陈渊正欲收刀,忽然瞥见侧方有个拿着匕首、欲借营帐掩护靠近的蓝巾。 陈渊抽出腰间短刀正要掷,但这时一支长箭却比他更快一步,携着破风之势而来,似含雷霆万钧之力,竟直接射穿了那蓝巾的胸膛,将人钉在后面的营帐骨架中。 马蹄声近。 裴莺若有所感,抬眸往那边看,不由稍愣。 只见一人一马当先而来,身后是跟着他的一众骑兵,天际里浓郁到极点的夜色转淡,一缕天光刺破黑幕洒落人间。 原是破晓已至。 天光落在那道高大的身形上,他染血的玄甲泛着暗哑的光,深沉厚重,一如那人的气质。 裴莺看着他利落翻身下马,大步往她这边来。 第32章 看到霍霆山, 惊讶的不止是裴莺一人,陈渊和周围一众卫兵也很是错愕。 按理说,大将军应该在领军诛杀蓝巾逆贼才是, 怎的回来了? 难道…… 众士兵眼睛一亮。 跟随霍霆山多年的幽州军对他有股盲目的信任, 都认为既然人回来了, 一定是大捷。 陈渊精神一震:「大将军, 待消灭完这波漏网之鱼,属下立马命人将粮草运入长平郡。」 霍霆山只是随意嗯了声, 他还在看裴莺。 破晓已至, 苍穹上的黑纱被揭开, 天光同样落在美妇人的芙蓉玉面上, 迷濛柔和,清清淡淡,胜过浓墨重彩无数。 她面色不似平时红润, 颇为苍白。 「伤着了?」霍霆山皱了下眉, 将裴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在正面没发现伤口, 于是伸手按住她肩膀, 硬是将她转了过去,正面看完看背面。 她多半是匆忙从睡梦中起身,那如瀑青丝只用一条深紫色的髮带随意束起,大半都披在身后, 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慵懒。 在背面也没看到伤口, 霍霆山眉梢微扬:「哦,原是吓着夫人了。」 裴莺被他按着肩转身时是懵的。 这人方才顶着已有凉意的秋风疾驰而来, 但那只大掌却热得过分,似滚烫的热度透过衣裙袭上她的肌肤, 也似让她肩上多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不知是否挨得太近了些,周围的血腥味重了许多,粘稠的,密集的,仿佛连空气里都要滴出血来。 曾经她在他身上嗅过的气息顷刻间被这股血腥味取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裴莺回过神,抬手将他的手拨开,那只大掌倒也听话的收回。 只是那之后,她襦裙左肩的位置多了一些血块。 被蹭到的血迹。 孟灵儿欲言又止:「娘亲,您的衣服……」 裴莺低头看看自己肩膀,她穿的那件紫绮上襦肩上多了一处铜板大小的血痕,血的颜色比平常的要深一些,看着快干了。 裴莺转过来看霍霆山,水眸里透出点明晃晃的不满。 这人一回来就毁她一条裙子。 霍霆山却笑得毫无愧色:「那蓝巾贼首的老巢已被我拿下,长平郡那处宝物多得是,到时再赔夫人裙子。」 裴莺先说不用。 一条裙子罢了,她难不成真和他计较? 而后裴莺又道:「将军您且去忙吧,我和息女先回营帐。」 包括陈渊在内,周围的幽州兵眼里都有或多或少的震惊。 裴夫人这是在赶大将军? 且还是当着他们的面儿? 再看被赶的那人,面上竟不见有怒色:「再过两个时辰才会启程进城,夫人可去小憩片刻。」 陈渊身后的幽州小兵丁牛,偷偷和同小队的李吉祥对了个眼神。 前者得意,后者眼露佩服。 丁牛:我就说这位裴夫人多半是先帝的沧海遗珠,你竟还质疑我?如今瞧瞧,大将军对她多不一般,被当面赶人都不怒,这不是证明是什么? 李吉祥:厉害厉害,还是兄弟你观察入微,以后再有小道消息,还请与我分享。 裴莺完全不知晓「谣郎」竟在身边,和霍霆山道别以后,她带着孟灵儿去了营帐。 两个时辰后启程,那就是四个小时了。 够她补上一觉了。 霍霆山领着人回来后,营地里剩下的「蓝巾贼」很快被清干净。 「此番来袭的并非真正的蓝巾贼,而是司州之人。陈渊,你领人将那些尸首查仔细了,务必找到司州的标识。」霍霆山吩咐道。 陈渊最初以为是真蓝巾,但看到霍霆山后,他反应过来了。 哪里会是真蓝巾,蓝巾贼的老巢都破了,逃命尚且来不及,又如何会锲而不捨的咬着他们的后方不放。 陈渊领人去了,大概半个时辰后他回来汇报:「大将军,属下命人检查了所有尸首,但并无发现。这些人内里的服饰,乃至用的兵器,都没有司州军的痕迹。」 霍霆山从昨日早晨开始行军,晚间领军攻打长平郡,得知后方遇袭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他已是一整日不眠不休了。 男人还没有卸甲,此时他站在主帐的巨型羊皮地图前,沉眸凝望着面前的地图,眼里并无一丝倦色,只有欲要大干一场的野心勃勃。 「找不到也正常,刘百泉此人有时也很是谨慎。」霍霆山淡淡道:「无妨,既然找不到,那就做一批出来。」 兖州军的阵亡和司州军的临阵脱逃有目共睹。 只要他将袭击幽州粮仓的蓝巾贼有些竟用司州刀的消息放出去,世人自会往本就退缩的司州军身上想。 或许会认为蓝巾贼和司州军有勾结,也或许会觉得司州急于甩掉无能的名声,要拉幽州下水当垫背。 但不管是何种,都足够幽州军出师有名了。 陈渊眼睛亮了:「唯!」 霍霆山说两个时辰后启程,确实就两个时辰后。 时间一到,大军出发。 「娘亲,我方才看到好多死人都被扔到那边去了。」孟灵儿上了车厢。 正在将橘子从袋子里放到案几碟子上的裴莺一顿,扭头看女儿,却见小姑娘仿佛只是说一个事实,脸上竟没有多少惧色。 「囡囡不怕吗?」裴莺疑惑。 孟灵儿点头又摇头:「他们都死了,不会再跑来杀我们。」 裴莺惊讶于她如今害怕的点竟是死人不会作妖,红唇张合几下,许久裴莺才低声道:「可是那是死人……」 孟灵儿不明所以的点头:「是死人没错,但娘亲,咱们之前又不是没见过。」 她不是第一次见死人,小时候就看过富商打死过逃奴。 当街打死,一棍又一棍下去,血肉模煳。 当时她做了两宿的噩梦,后面父亲告诉她,那是逃奴,按大楚律例,奴隶逃跑可斩杀。 打死逃奴的事,在她往后十多年的成长里也碰过几回,除此以外,她还看过街上斗殴斗死的。 反正不是第一次见了。 裴莺看着女儿,有一瞬说不出话。 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时代的割裂,在如今这个陌生的朝代,死人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哪怕如养在闺中的囡囡似乎也知道并习惯总会碰上那样的事。 或许这样也挺好,往后世道只会越来越乱,囡囡能处变不惊是好的。 但是在心底的最深处,裴莺却忽然觉得有点寂寞。 和现代女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孟灵儿,或许是囡囡的前世,但终究不是现代人。 无人知晓她的来处,也无人会懂她对和平的习以为常,和对死人、厮杀,以及一切混乱的恐惧。 孟灵儿见裴莺脸色不太对,忙问:「娘亲,您怎么了?」 裴莺扯出一抹笑:「没什么,只是有些累罢了。」 她话音刚落,忽见捲起的帏帘侧有一道黑影,裴莺转眸过去,看到了一片熟悉的玄甲。 见她发现,霍霆山干脆抬手将帏帘挂得更高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玄甲颜色深沉,看不出血色,但无端令人感觉森寒,孟灵儿头皮开始发麻。 但是裴莺不怕霍霆山了,这人现在在她面前就是只没牙没爪的老虎,也就看着凶而已:「将军,有何事?」 霍霆山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不过看了几个死人,竟吓得她两个多时辰都未缓过来。 他正要说话,一抹璀耀的红芒此时闪入他眼中,霍霆山微微侧头,看见那条熟悉的红宝石手鍊此时戴在了孟灵儿手上。 男人眯了眯眼睛。 「那条手鍊,夫人不喜欢?」霍霆山直接问。 裴莺稍愣,没想到他竟说的是这个。那条红宝石手鍊挺好看,但她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 裴莺琢磨说道:「先前未来得及和将军道谢,手鍊很好看,谢过将军。」 虽然不是她戴,但她确实收了。 孟灵儿人傻了,没想到这手鍊来头似不小。戴着手鍊的左手腕忽然滚烫,她右手抬了抬,又觉得立马摘下来很奇怪,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既然夫人不喜欢,那就罢了。待到了长平郡,我再给夫人挑些喜欢的。」霍霆山语气平淡。 裴莺本想说没有不喜欢,又怕他顺着问既然没有,为何自己不戴,于是嗯了声,只当应下。 霍霆山又说:「此去长平郡的路已畅通无阻。」 裴莺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畅通无阻? 这人是向她显摆装备了马镫的幽州军所向披靡吗? 裴莺觉得应该是了。 既然是显摆,多半是想得捧场的,于是裴莺自觉配合说:「幽州军无坚不摧,精兵强将多如牛毛,实属将军栽培有方。」 霍霆山沉默了下。 他跟她说这一路不会再有死人,她这答的什么话。 裴莺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听不够恭维。 一次就算了,哪能次次都惯着他,于是对着霍霆山露出个礼貌式微笑后,裴莺抬手将方才被他捲起的帏帘放下。 帘子一放,车里车外立马隔绝开。孟灵儿自觉唿吸终于顺畅的同时,心中震惊不已。 她娘亲竟这般的大胆,她就不怕那蛮子生气么? 一直都在马车不远处的陈渊默默转开头,全当没看见裴夫人拨帘挡人那一幕。 霍霆山额上青筋跳了跳,盯着那帏帘片刻,然后沉着脸离开。 行军打仗中,最忌后方与前方军队联繫被切断,一旦切断,前方相当于断粮,和粮仓被烧毁差不了多少。 因此没用多少时间,大军就抵达了长平郡。 一夜过去,长平郡昨夜留下的厮杀痕迹仿佛被尽数抹平,若不是石砖缝隙中还浸着暗红的血,许多人都看不出这座被蓝巾军霸占已久的城邦已经易主。 霍霆山入住了这里的郡守府。 这座郡守府先后经过几次易主,待换至上任主人圆梦真人时,更是重新装修过。 前庭地铺汉白玉,细看那白玉砖竟隐隐还有花纹雕刻,楼阁富丽堂皇,雍容华贵,从家具到摆件无一不精,后方引泉环绕,圈出一个碧水湖,其上再架了一条白玉的长弯桥,宛若一轮新月。 后院的花园更是花团锦簇,种满了奇花异草,有很多花孟灵儿都不识得,看的她眼睛都转不过来了。 孟灵儿感嘆说:「娘亲,这里比广平郡的郡守府还要漂亮,那圆梦真人住的地方竟这般的好。」 裴莺点头同意。 陈渊将几人领至后院厢房:「裴夫人,这是您的房间。」 裴莺瞄了眼隔壁,毫不意外见她隔壁房的占地面积非常大,多半是正房。 那人估计还会住在她隔壁。 陈渊推开房门,命身后几个幽州兵将裴莺的行囊搬进去,待东西放好,他看向孟灵儿:「孟小娘子请随我来。」 孟灵儿皱眉说:「我不能和我娘亲住一块儿吗?」 陈渊还是那副仿佛脸部肌肉坏死的表情:「行军时无什条件可言,因此才委屈了裴夫人和孟小娘子,但如今倒不必那般了。」 孟灵儿听出他话里的不容置喙,却还想为自己争取一番:「不委屈,我觉得我和娘亲住挺好的。」 然而陈渊却挥手示意那几个抱着行囊的卫兵跟上。 孟灵儿气得哽住。 * 同一时间,前厅。 沙英扬声道:「大将军,此番剿灭蓝巾贼合计五万五千人,俘虏三万三千人。」 众武将欣喜不已。 杀了五万五千,俘虏三万多,这加起来九万不到,听着好似还不到号称四十万蓝巾军的四分之一。 但有经验的武将都知晓,不是那么算的。该看精锐部队,而不是那些拿个锄头就算士兵的凑数人头。 老巢位置的蓝巾贼都是精锐,甚至是最早一批的蓝巾,和后面才加入的不可同日而语。 可以这般说,此役以后,蓝巾起义军元气大伤。就算那贼首圆梦真人侥倖逃到蓝巾贼其他的据点,没有一两年时间,是绝不可能再发展回之前那般势力。 当初令赵天子夜不能寐的庞然大物,如今已然不存在。 陈世昌此时从外面进来,对着霍霆山一揖:「主公,某已去信远山郡,同时命人在长平、远山、广平等几个郡出榜,告之天下人司州军背信弃义之事。相信不久以后,黄木勇会做出选择。」 如今告知天下,一般都是通过出榜,然后再由第一批出榜人宣读其内容,百姓们口口相传,自然就传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霍霆山满意道:「善,且等着吧。」 接下来,且看黄木勇如何。 其实黄木勇没得选,其他地方都已出榜了,将司州军的所做所为说的明明白白。 若待幽州兵临城下时,他还坚持紧闭城门,那就是告诉世人,他黄木勇选择包庇那个与蓝巾贼有牵扯的司州军。 他是赵天子派来冀州剿匪的,他本身的立场不可能允许他和被盖了蓝巾之章的司州军混在一块儿。 幽州将领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因此如今只安心等待即可。 等远山郡那边来报,主动和他们里应外合。 熊茂高兴过后,又想起一事:「之前到处都在传,那圆梦真人有通天之能,可召唤地龙令其翻身,如今看来,简直是无稽之谈。若他真有那般能耐,何至于被大将军打得落花流水?」 秦洋笑眯眯的搭话:「依我看,是他趁机吹嘘的吧。有些百姓未开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特别好骗。或许冀州里确实有过地龙翻身,但和那圆梦真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而后者却顺水推舟,藉机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以此威服愚昧百姓。」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有道理。 「此时刘百泉那厮怕是悔得肠子都绿喽。」 事实也确实如此—— 「啪嗒!」 茶盏被勐地从案上扫下地,在地上四分五裂。 刘百泉看着满地的碎片尚且不解气,一脚将案几踹翻:「废物,都是废物!」 堂中下属安静若鸡,无人敢说话。 刘百泉面色铁青:「亏我以为那圆梦真人多有能耐,却不过是个虚有图表的傢伙,仅一夜就被霍霆山破了长平郡,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气喘如牛,不断念着「早知如此」,司州等下属都知晓他未尽之言。 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和幽州一同攻打长平郡。若是当初那般做了,如今的胜利果实也有他们的一半。 刘百泉太阳穴突突直跳,跳得他脑壳生疼。 他仅仅是个都督,并非掌管一州之权的州牧,此事很快就会传回司州,他已能料想到他的老丈人司州牧将会何等的暴怒。 他一定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虽然有李司州老丈人那层关系在,他不至于被撤掉都督一职,但此事却足够对方冷待他一段时间。 「都督,事以至此,为今之计只有不认,道是那幽州满口胡言,欲往咱们身上泼脏水。」有下属到底小声说。 刘百泉喃喃道:「不认,不认……对,偷袭之事并非我们干的,一切都是那蓝巾贼所为,与我们司州无关,幽州不能污衊我们。若他们再出言不逊,随意将罪名安在我们身上,就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到最后,刘百泉的语气坚定有力,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已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刘百泉想法很好,却一时忘了黄木勇观此时此景,根本不欲站在他这边。 远山郡确实易守难攻不错,但那得是关城门,将吊桥收起来的情况。若城门大开,吊桥放下,再好的防御设施也是白搭。 司州的回话,霍霆山这边是收到了。 他一点都不意外。 刘百泉若能认下来,那就不是刘百泉了。不过也无妨,司州那边的解释不重要。 霍霆山早就整军了,如今领着幽州军浩浩荡荡的出发。 和之前数次藏着捏着高桥马鞍与马镫不同,这次霍霆山没半点遮掩。 这一场和司州军的对决必须胜,且还是压倒性胜利,必须是压着司州军来打,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如此,在一旁观战的朝廷派和残余的冀州军才会打心底里恐惧幽州,整个冀州才真正算是被他收入囊中。 幽州出兵之事,司州这方的斥候探知后,第一时间将信息传回。 这方,刘百泉也在迅速备战。 他如今身在远山郡,远山郡坐落位置上佳,但架不住他没把远山郡弄成一言堂的地方,待得知黄木勇拒绝为他关城门后,刘百泉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哪有打仗不关城门的? 黄木勇却惆怅嘆气:「刘都督,此事乃司、幽二州之怨,某身为朝廷臣子,奉陛下之命来冀州只为诛蓝巾,其他事恕某不能多管。」 刘百泉一听,就知晓这事是真的没门了。 黄木勇这厮连陛下都搬出来了,若他再坚持,到时对方一定会反手给他扣上一顶忤逆陛下的帽子,那罪名可不是好玩的。 刘百泉甩袖而去。 既然远山郡没指望,那司州军就不能继续待在远山郡了,得找其他易守难攻之地。 但这一时半会,该上哪里找。 找不到啊! 耽搁来迟疑去,最后刘百泉的司州军和霍霆山在距远山郡不远的地方碰上。 正面对上,谁也没什优势可言。 霍霆山身披玄甲,骑于乌夜背上,手中提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刀刃寒气凌冽。 在他身后,是一众同样披甲的幽州骑兵,巨大的军纛被风吹起,其上的「幽」字仿佛化成了长了爪牙的勐虎,张狂的咆哮着。 霍霆山看向刘百泉,震声道:「刘都督,你司州偷袭我幽州粮草之事,是时候做个断绝了,今日之战不管如何,那事便当揭过去,此后幽州不会再找司州麻烦。」 刘百泉暗地里咬牙,可恶,这霍霆山竟先发制人,说了这看似宽厚的冠冕堂皇之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心里恼火,面上刘百泉冷哼一声:「你幽州粮仓并非我司州偷袭,不过既霍幽州一心以为如此,我再多解释也只是枉然。既然说不通,那就兵戎相见吧。来人,给我沖——」 战鼓擂动,战旗猎猎,铁骑踏起尘土,气势恢宏。 忽然,司州这方见那幽州骑兵竟齐齐掏出一张长弓,于马上拉弓满弦。 刘百泉眼瞳勐地收紧。 顷刻之间,箭如雨下,中箭的司州骑兵哀嚎不绝,许多竟是还未真正交战就滚落马下。 第一轮飞箭射完,司州这方已然大乱。 霍霆山一骑当先,提着黑色长刀冲进了司州军中,所过之处刀刃染血,频频有人头落地,后方的幽州骑兵见状士气更盛,厮杀声瞬间高了一个度。 躲在暗处的黄木勇和几个冀州军高层看得汗流浃背,竟觉遍体生寒。 幽州军太兇悍了,势如勐虎下山,那支骑兵更似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只轻轻一割,就将司州的防御切得支零破碎。 还有那幽州骑兵究竟组装了何物,为何能双手离马,还普遍能使如此重型的兵器? 「护国大将军,这幽州军……」声音低了下去。 但黄木勇还是听见了,那位冀州军将领、曾经的袁丁下属,最后喃喃说了四字:无坚不摧。 黄木勇心头一震。 是了,无坚不摧。 若此时场上换成冀州军,又或者是陛下拨给他的那批朝廷军队,真的有与幽州军一战之力吗? 黄木勇心里很清楚,没有。 别说单独打,就凭如今幽州军的兇悍,怕是他们全部加起来都不一定能胜过幽州。 这一场战役的结果在黄木勇的预料之中,但其过程与耗费时间远远出乎他的预料。 幽州以绝对的压倒性实力碾压司州军,甚至刘百泉被霍霆山斩落马下,右臂被齐根砍断。 看的黄木勇头皮麻,似也觉得自己的手臂隐隐作痛。 在战役结束后,正准备领着人偷偷回去的黄木勇忽然看到霍霆山往他这边看。 他们中间分明是隔着着距离的,也分明是他带着人藏在丛林里,但这一眼,竟令黄木勇觉得霍霆山知晓他躲在这边观战。 黄木勇心惊肉跳。 「护国大将军?」 黄木勇回神,只觉喉间干涩:「回,回去吧。」 霍霆山收回目光,开始分配任务:「沙英、秦洋,你二人领东西二甲屯先行去远山郡。熊茂,你领你的人在此打扫战场,我和陈渊他们几个回去一趟。」 霍霆山是吩咐,不是商量,因此交代完后就策马先行了。 陈渊立马跟上。 熊茂皱眉:「大将军怎的还要回去?反正最后都得去远山郡,如今直接过去岂不更快?」 沙英翻了个白眼:「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傻子,大将军回去,自然是为了裴夫人,只要是没眼疾的,都能看出近来大将军对裴夫人热乎得紧。啧,熊茂你这厮能娶妻,也是你爹有先见之明早早给你定了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否则怕是没好人家的女郎肯嫁你。」 熊茂大怒,立马反驳说:「我老实待内人好,就算没指腹为婚的亲事,也肯定有好女郎乐意让我当她丈夫。倒是你,见异思迁,当浪子当惯了,好女郎才不去你家受气。」 秦洋笑眯眯地看他们斗嘴,乐在其中。 霍霆山回到长平郡,先回正房沐浴,洗去一身血腥,待沐浴完,换上常服,他才慢悠悠地出去。 他在后花园里找到了裴莺。 今日的裴莺穿了一身杏色的直裾袍,领口袖口以细小的银丝勾勒,外笼一层轻薄的纱衣,阳光下的美妇人鬒黑如漆,肤如白玉,在一众奇珍异草之中似也生出了雪魄花魂。 长平郡已破,公孙良等一众谋士又有空了,孟灵儿今日如常去上课,如今裴莺身旁只有辛锦一人。 「见过将军。」辛锦最先看到霍霆山。 霍霆山对辛锦挥手,示意她退下。 辛锦不敢迟疑,迅速退到一旁。 裴莺无奈转过身来:「您这般早回来,想必是大获全胜,恭喜您凯旋。」 她早上听闻他领兵出征,如今午时未至,这人就回了长平郡,想来那一战赢得很轻松。 「那司州军不堪一击。」霍霆山对谈论司州军丝毫没兴趣,他忽然握住裴莺的手腕,拉了人就走:「夫人随我来。」 裴莺下意识想缩手,奈何这人的手掌和镣铐一般结实:「去哪?我自己走。」 霍霆山不问不顾,继续往前走。 「霍霆山!」裴莺拧起细眉。 霍霆山脚步一顿,侧头看她,语气不明:「我有时真觉得夫人你是挺大胆的。」 第33章 听霍霆山说她大胆, 裴莺才后知后觉古人似乎比较在意喊名字这事。 在古代礼仪里,上对下,尊对卑, 长辈对晚辈, 亦或者是相处许久、异常熟悉的亲密同辈方能直唿其名, 否则就是不礼貌, 不尊重对方。 裴莺已记起了这事,但不想顺着他来, 更不想道歉, 她抬眸迎上他的眼, 故意道:「起了名字不就是用来喊的吗, 不然起名字作甚?」 若在之前,裴莺是不会和他抬槓的,主要是不敢, 生怕这人一个不高兴就把她们母女斩了。 但粗略了解了些霍霆山的性格, 又和他有合约后, 裴莺有底气了, 她过往的小试探逐渐变成大试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诸如, 当众赶他去别的地方忙,不想搭理他时就把车帘子放下来,还有如今故意和他抬槓。 各种捋虎鬚,慢慢试探他的底线在何处。 霍霆山见她说完歪理就抿着红唇, 一副「我觉得我说的对」的模样, 心道她这胆子当真和江豚一样,时大时小。 说她胆大么, 几个死人能吓得她两个多时辰都没缓过来。 但若要说她胆小,又不见得, 旁人不敢和他对着来,偏偏她就敢,说谎诓骗他,顶撞他,一而再再而三,比之初见时不知要英勇多少倍。 裴莺见他不说话,只是看她,心里虽然被他看得有少许忐忑,但是还是将那只被他握着的手偷偷使劲往回缩。 「若夫人自觉和我熟稔至此,你喜欢喊便喊吧。」掌中那只素手不太安分,但挣扎的力道对于一箭能射穿敌人胸膛、甚至把人钉在木架上的霍霆山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不放。 裴莺皱起的细眉拧得更紧些。 这人真是…… 霍霆山继续牵着人往前走:「先前不慎弄脏了夫人的衣裙,我如今有空,带夫人去挑些赔礼。」 他步子大,对裴莺来说走得辛苦,走了几步后,裴莺气儿都有些喘不匀了。 「您放开,我自己走。」裴莺见单手挣脱不开,遂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推他的手腕,掰他的手指,想把自己的右手救出来。 霍霆山低眸看了眼,那两只白生生的素手具在他掌边,和小白雀似的扑腾得厉害,再看她红唇微张,竟有些喘了。 男人不由扬起长眉:「夫人平日还需多锻鍊才是,不然从房中到大门口,出一趟门中途歇八百回。」 裴莺没好气:「是您走太快了!」 霍霆山其实并不觉得他走得快,平常速度罢了,但见她面有不虞,且说完后扭开头不去看他。 得,不高兴了。 霍霆山微嘆:「行,那我走慢些。」 「不是您走的快慢的问题,是我想自己走。」裴莺再次抽手,还是没抽回来:「将军,之前我和您说的话,您都忘了?」 霍霆山静默一瞬,然后说没忘。 裴莺见状瞪他,「既然没忘,将军您就应该规范些自己的举动,我不是您的女人,也无意成为您后院的姬妾。平日该注意些才好,莫让人误会了。」 这番话落下,裴莺感觉握着她的大掌有一瞬不松反紧,捏得她手骨生疼,但也仅是一瞬罢了,在那以后,他缓缓松开了手。 「既然夫人不喜被牵着,那就自己走吧。」他的声音很低沉,听着平静,但其中似有压抑着的情绪。 仿佛是曾经惊涛拍岸的浩瀚黑海重归风平浪静,但那仅仅是海面上,在其下不可见的海底深处,有更强大的暗流在聚集。 来聚无声,却又愈发的汹涌澎湃。 裴莺手上一得自由,忙将手缩回衣袖里,又偷偷揉揉手腕,在心里把身旁人骂个遍,并没仔细听他话里的情绪,只当他已妥协。 不牵着裴莺后,霍霆山仍走在她身边,脚步和之前相比放慢了许多,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她走的是真的慢。 步子小小的。 估计放只元龟在地上都爬得比她快。 也亏得她不用上阵打仗,不然将领喊冲锋陷阵,大伙儿都沖完、把敌人首级别腰上了,她估计还小半程都没跑到,一辈子就当个车前卒。 裴莺并不知晓这会儿她在霍霆山心里已经被迫从军,还当一辈子大头兵。 身边人不如何,但这后花园是当真好看,且他说的赔礼一事并非迫在眉睫,于是裴莺继续这里瞅瞅,那里看看,是真的不着急。 她的身形在女郎中属于高挑一挂,但也仅到霍霆山下巴位置。 男人稍稍侧头就能看见裴莺的颅顶,雾鬓风鬟,发间点以赤金镶白玉的对钗,美不胜收。 只是这颗小脑袋正小幅度的左右微转,似在观赏这后花园中的奇花异植。 不喜欢手鍊,喜欢花花草草? 霍霆山目光扫过这满院子的花草盆栽,暗自皱眉,完全不觉得有何吸引人的。 这些花草连盆都造得那般精緻,想来一定价值不菲。 花一大笔银子买些不能吃,不能用,摔不得,还得精心伺候,最后只能用来看几眼的花草,弄这花园的人怕不是脑子被门缝夹了。 好不容易走出后花园,霍霆山总算觉得裴莺的脚步快了些,从元龟爬变成了白兔走,他领着她到了郡守府的库房。 上次在北川县看的县令私库,裴莺觉得一般般,如今来了长平郡,她看到了长平郡郡守……不,不应该是郡守,该说是那圆梦真人的库房。 圆梦真人占据长平郡长达一年半,这座郡守府他就住了一年半。库房按座向分了东、西、南、北四个,分门别类,每个库房放的东西都不一样。 东库房里摆放的东西都与个人装扮有关,各种做衣裳的布料,女郎首饰,男人的扳指配饰等,还有装首饰的金银匣和梳妆打扮的铜镜台。 西库房放置的是家具类大小摆件,或花瓶,或屏风,或宝壶。其中又以黄金,以玉石,以玛瑙镶嵌,再加以铸造、錾刻、累丝等工艺打造,一件件宝贝精雕细琢,鲜明精緻。 北库房中一分为二,一半是收集文人喜欢的孤本画卷,另一半则是收纳了各式各样的武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当然,以圆梦真人对黄白之物的喜好,这里的武器也特别精贵。不是黄金就是各色宝石,恨不得将剑身装点满才好。 霍霆山看了一圈,以他的眼光竟是一件趁手的都挑不出来。不过不趁手而已,拿出去典当还是非常实用的。 至于最后一个南库房,相对要杂许多,像是最后不知如何归类的都放到这里来。 四个库房走遍,裴莺承认这个的东西确实比北川县的要上档次许多。 不过,也还是那样。 她已经见过材质最好,又由最顶尖工匠打造的那批了,更别说博物馆里还有专门的展览灯,那闪亮的灯光一打,十分美丽都能变成十二分。 但是不得不说,打胜仗是真的赚,怪不得以前有些人会以战养战。 如今圆梦真人这些宝贝全归他霍霆山了,别说四个库房再加其他宝贝,光是这一个东库房里的东西就值一大笔银钱。 在裴莺逛库房,观赏珍宝时,霍霆山依旧分出几分目光留意她。 美妇人神色浅浅,眼里没多少起伏的情绪,偶尔有些好奇,会将东西拿在手上掂量,但观摩完后她又放回去了。 仅仅是好奇,并无什喜欢可言。 霍霆山在心里道了句不识货,这满屋子的黄金宝贝都看不上,尽是喜欢些能看不中用的花花草草。 绕了一圈后,霍霆山把人领回东库房,知道她选不出来,干脆让跟在后面的辛锦搬一些东西回去。 霍霆山是随意指的,点过一个个货架,辛锦却看得心惊。 这、这般的多? 裴莺也觉得太多了,一个架子高六层,其中又有四个纵列的内置格,光是一个架子都能放好多东西。 「将军,太多了,不必如此。」裴莺赶紧打断他,省得他继续瞎指挥。 「多吗?」霍霆山扫了眼:「数个架子罢了。」 大库房都有四个,这些只是其中一个库房里的一小部分罢了。且这些都是女郎的首饰和衣裳,不给她还能给谁? 话毕,霍霆山又往旁边走了两步,走到一个呈首饰的架子前,抬手从中拿了一只白玉镯子。 「既然夫人不喜好手鍊,那就换个镯子吧。」霍霆山握着裴莺的手腕,将一只白玉镯捋进她左手里。 手上忽然多了一只玉镯,裴莺正欲皱眉说不用,那只镯子又被霍霆山给捋了出来。 「这个白的不好看,配不上夫人。」霍霆山随手将那只白玉镯扔回匣子里。 裴莺:「……」 霍霆山是真觉得那只白玉镯不好看,她肤白,白里透粉,比普通的白皙更多了一份细腻润雅,那只白玉镯单看着不错,但到了她手上,却有些沉闷了。 裴莺猜不透霍霆山的心思,反正这人不再往她这里堆首饰是好的。才这么想,她又见他不知晓从哪里翻出一只黄玉镯。 那只黄玉镯色正而骄,柔和如脂,质地看着也细腻非常,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这次霍霆山先将黄玉镯放在裴莺手腕上,觉得这个适配后,这才拉着她的手要将黄玉圆镯捋进去。 「将军,我戴不惯手饰。」裴莺要缩手。 过往那么多年她只有一个婚戒的手饰,后来丈夫不在了,婚戒她后面又戴了一年,便收了起来。 霍霆山把镯子捋进去:「黄玉可辟邪护身,夫人戴着吧,省得你整日被死人吓三魂不见七魄。」 「我哪有整日被吓得失魂落魄?」裴莺眉头低垂,觉得这人夸张了,最近也就遇到一次敌袭而已。 镯子戴了进去,霍霆山伸手转了转,发现这黄玉镯尺寸竟刚好,一抹骄黄色如蒸栗,在那截皓腕上莹润明亮,好看极了。 霍霆山满意颔首。 黄玉难得,甚至可遇不可求,也不知那圆梦真人从何处收刮来这宝贝。 见裴莺也在低眸看,霍霆山似想起什么,从匣子里拿回了那只被他随意扔回去的白玉镯,将之塞到裴莺手里:「这白玉镯夫人拿回去给你家丫头,但那黄玉就莫要给她了,你自己戴着。」 裴莺一言难尽。 他刚刚还说这白玉镯不好看,转头就让她拿回去给灵儿。 如今裴莺在霍霆山面前并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其实没差多少,他总是很容易从那双澄清的眸子里看出她在想什么。 霍霆山慢悠悠道:「那只白玉镯配不上夫人,配她却正好。」 裴莺听不得这些,怒道:「将军!」 霍霆山瞅她一眼,见她眼里跳跃着小火团,后面那些话到底没说出口。 说不得,不然又要不高兴了。 裴莺早没了继续在库房里观赏的兴致,当即和霍霆山说她要回去。 霍霆山环顾金碧辉煌的四周,扬起长眉:「这满屋子的黄金宝石,夫人都没喜欢的?」 不喜欢黄白之物,她就喜欢那些花花草草? 裴莺摇头,摇到一半忽然有些迟疑:「我确实有一物想要,不知将军可否许我用那些黄金宝石换它。」 「你想要什么?」霍霆山来了兴致。 裴莺正色:「我想要一只铁锅。」 霍霆山摸着络腮鬍子的动作顿住,以为自己听岔了:「铁锅?」 裴莺点头:「对,铁锅。」 如今产铁量并不高,铁质器具多用作兵器、农具等,可以说是奢侈品了。百姓们家中的厨具普遍都是陶釜,用蒸、煮、炖、烤等烹饪方式制作食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不是说这些不好吃,也有蒸煮出来的美味,但裴莺却想念各种小炒菜了。 如果她不提,等铁锅按正常流程飞入寻常百姓家,还得等千年。 「夫人要铁锅来做什么?」霍霆山问。 裴莺如实说:「炒菜吃。」 「炒菜。」霍霆山重复着她说的这两个字,又问:「为何要用铁锅炒菜?」 铁是何等精贵,手握兵权的霍霆山是最清楚的。 手里有兵是不够的,还得有兵器。不然士兵上了战场,没有好兵器那是去送人头的份儿。做兵器和农具尚且紧缺,夫人竟想用铁做一只锅。 裴莺:「用铁锅炒菜好吃。」 铁锅受热均匀,热传递快,比陶釜要省柴火,做出来的食物也更美味。 「夫人如何得知用铁锅炒菜好吃,你以前吃过?」霍霆山直勾勾地看着她。 裴莺抿了抿唇,最后说:「我亡夫他挚友……」 「行了。」霍霆山打断她:「夫人不想说便罢,少又在此无中生友。」 裴莺抿唇笑笑。 这只铁锅到底能不能有,裴莺最后也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从库房里回来,裴莺让辛锦开始收拾东西。 司州军大败,兖州军又早早的被灭了个干净,如今冀州内就只剩下幽州这一支实力强劲的军队,想来不久之后幽州军的所有部队就会迁入远山郡。 她现在行囊越来越多,早些收拾为妙,免得忙起来一团糟。 才和辛锦说完收拾的事,裴莺听到外面传来女儿清脆的声音。 「娘亲,我回来啦!」今日的孟灵儿很快乐。应该说只要当日能去上学,她就会快乐一天。 裴莺见她额上有薄汗,拿帕子给她擦了擦:「下学后慢些,跑那么急做什么,当心摔着。」 孟灵儿嘿嘿一笑:「我想快些回来和娘亲您分享嘛,今日公孙先生和我讲地龙翻身之事。」 裴莺看她满脸「娘亲快来问我」,笑着接话:「如何?」 地龙翻身,其实就是地震。 只不过古人并不知晓地震的原因是板块运动,因此没办法解释,只能往鬼神之说上面引。 后面的版本就成了:相传地下有条巨龙名曰地龙,只要地龙每次翻身,就会引起大地鸣动,房舍倒塌,甚至山崩地裂。 听裴莺问,孟灵儿忙说:「公孙先生说地龙翻身是一种现象,和鬼神没有关系,就好像时间久了,沧海会变成桑田,雨有一定机率出现霓虹一样。」 裴莺目光含笑:「囡囡信这种说法吗?」 「我信的!」孟灵儿毫不犹豫。 她如今赫然是公孙良的忠实崇拜者……不,应该说凡是给她授过课的,只要令她觉得受益匪浅,都会受到孟灵儿的崇拜。 孟灵儿又说:「公孙先生还说,地龙翻身并非无预兆,在地龙翻身前很大可能会出现河水变色,牲畜发狂的现象。」 裴莺笑着点头。 小姑娘倒豆子似的说了今日在课堂上的所见所闻,最后一脸认真道:「先前我听说圆梦真人能驱使地龙,如今看来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可怜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被他矇骗了去。」 裴莺眼中笑意更深:「囡囡说得对。」 这就是为何要读书,读书能开阔眼界,增长见闻,不再偏听偏信,对人和事都慢慢会有自己的见解。 后面孟灵儿又说了不少今日学到的东西,恨不得将学的全部知识都分享给裴莺,带着娘亲和自己一同学习才好。 待她讲完,孟灵儿发现桌上有个锦盒。 好奇心作祟,她下意识伸手,想看看里头装了什么,但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之前那条红宝石手鍊,顿时尴尬的僵住。 裴莺见状拿了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一只白玉镯子:「囡囡若喜欢就拿去玩吧,不喜欢的话就放着。」 孟灵儿瞅了几眼,觉得这镯子挺好看的,但是…… 「娘亲,这真的是给我的吗?别又是那人给您的,若是这般,我可不敢要。」孟灵儿小声说。 裴莺无奈:「是给你的。」 孟灵儿仍有些怀疑。 裴莺无奈只得起身到梳妆檯旁,将那只已经被她摘下的黄玉圆镯拿出来。 孟灵儿看了黄玉镯子,这下是放心了,美滋滋拿了白玉镯在手上把玩。 她记得二婶以前也有一只白玉镯,那是祖母传下来的,二婶以前也总拿来向她娘亲显摆,明里暗里讽刺娘亲不得祖母喜欢,连个值钱的传物都无。 如今看来,二婶那只她宝贝得很的镯子,还不如她现在手上这只成色好呢,更别说是娘亲那只黄玉镯了。 孟灵儿想到了以前,莫名有点惆怅。 读了书以后,她总觉得过往和现在隔着一层朦胧的纱,以前那种一天到晚待在孟宅绣绣花的生活似乎离她很远,可是明明才过去两个月左右。 孟灵儿的愁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和裴莺说起了其他:「哦,对了,明日是冯医官给我授课,之前他就和我说过长平郡这周边有块很出名的药田,改日带我去瞧瞧。娘亲,我们应该没那么快离开长平郡吧?」 孟灵儿口中的冯医官全名冯玉竹,这位是幽州军的军医,其医术很是精湛。 之前辛锦挨了谭进一脚,落了内伤,后面她喝完了从老杏林那处拿回来的药仍有些不适,最后裴莺请了这位冯医官出手,帮辛锦彻底治好了内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裴莺刚刚才吩咐辛锦收拾行囊,如今听女儿这般说,忙追问:「这药田具体在何处?你们是当日去,当日回吗?」 若是当天来回,那还无大碍。 孟灵儿有些迟疑:「听冯医官说,那药田好像和长平郡有个三天车程的距离,难得去一趟,估计会再待个一两天,算下来大概得花个七八日。」 裴莺眉心微蹙:「七八日啊……」 「娘亲怎么了,该不会是过两天就要离开长平郡了吧。」孟灵儿瞬间紧张。 她不想失去这个难得的实地学习机会。 裴莺:「明日我去问问。」 这事问谁都没有问霍霆山来得直接,毕竟他说大军何时动身就何时动身。 用过早膳后,裴莺找到霍霆山问了这事,话落以后,她看见他嘴角微勾,那副表情颇为懒洋洋。 她心里打了个突,有种不祥预感。 果然下一刻,裴莺听他说:「不巧夫人,明日就该启程了。」 裴莺看着他的眼,怀疑他是故意的。 霍霆山失笑:「原定就是明日启程,就算夫人今早不来寻我,午时我也会将此事告知于你。远山郡里还有些冀州军和朝廷之人,拖太迟再过去不妥。」 裴莺垂下眸子:「将军,要不您先去远山郡,我想和息女一同去药田,到时再改道直接前往远山郡。」 霍霆山淡淡道:「夫人何至于此。令媛如今是十五,并非五岁稚儿。她总有一日会离开你自己生活,提前让她独立些没有坏处,再说此行又不是只有冯玉竹一人和她同往,还有其他护送的卫兵在,夫人何须担忧?」 长平郡周边经过多番清扫,无论是蓝巾还是山匪都已被拔得一干二净,安全得很。 裴莺承认他说的有点道理,但又止不住担忧:「可她还未离开过我那般长时间。」 「凡事皆有第一回。就这般决定吧,明日夫人随我一同去远山郡。」霍霆山最后一锤定音。 裴莺嘆了口气,没再说话。 霍霆山目光往下滑,落在裴莺空空如也的皓腕上,狭长的眸微敛。 得知又可以去药田后,对比起裴莺的忧虑,第一次自己出远门的孟灵儿显然要兴奋居多。 「水苏,把这个给我带上,噢噢,那个也要装起来。」 孟灵儿在房中转了好几个圈,待水苏收拾好行囊,她笑着扑到裴莺怀里,抱着母亲撒娇:「娘亲您笑一笑嘛,我就去个七八日而已,很快就回来的,到时咱们在远山郡见。」 裴莺捏捏她的小脸蛋:「小学生去春游都没你兴奋。」 「娘亲您在说什么?」孟灵儿疑惑。 两队人马是一起出发的,霍霆山和裴莺这边是大军,孟灵儿和冯玉竹那边是小部队。 裴莺仔细看了番,和孟灵儿同行的约莫有五十人,皆是装配有马镫的骑兵。 裴莺心中稍安。 大军启程。 远山郡和长平郡有些距离,裴莺乘马车过去,路上花了三日才到。 作为冀州的权力核心,远山郡远比冀州任何一个郡县都要繁华。 店肆林立,街上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吆喝声声声不绝,行人笑容惬意,仿佛没沾染任何战乱的忧愁。 裴莺不由勾起了嘴角,心情好了不少。 州牧府的大门早已敞开,收到消息的黄木勇和陈广陵早早在门前迎接。 他们见幽州军来是来了,却没看见霍霆山的身影,反而有一辆被骑兵簇拥的马车尤为显眼。 黄木勇和陈广陵眼中皆有疑惑。 只见那辆挂了「幽」字牌的马车一路行至州牧府门前方停下,车门打开,从内下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正是霍霆山。 黄陈二人眼露震惊,第一反应是霍霆山身受重伤,不然他一声名赫赫的武将,为何会乘马车? 然而定睛看,见这人面色如常,全须全尾,可见纯粹是他想乘马车罢了。 黄陈二人慾往马车里瞧,但霍霆山身形魁梧,完全挡住了后方半开的车门,加之他关门动作快,二人并未看清,只隐隐察觉里面还有一人。 霍霆山下来以后,朝着驾车的卫兵挥手,示意他驾车先行入内,而他则上前和黄陈二人寒暄几句。 客套话说过几句后,黄木勇不住问:「霍幽州为何乘马车来?」 霍霆山睨他一眼:「黄将军有空关心这些,还不如着手准备回朝之事,莫让陛下等久了。」 黄木勇僵住。 冀州内的蓝巾贼如今除尽,他这个为诛蓝巾而来的朝廷将军,确实该回朝廷復命了。 只是他要走是一回事,霍霆山提醒他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这般,倒像是赶他一样。 然而敢怒不敢言,想起那日他藏在林间看到的屠杀,黄木勇只能扯出一抹僵硬的笑:「霍幽州说的是,其实某本就打算再见霍幽州一面就启程回京,如今人见着了,某也该准备准备了。」 霍霆山笑而不语。 * 远山郡的州牧府非常大,比长平郡的郡守府还要大数倍,论其精緻程度,这边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莺心情复杂,看来这冀州牧之前也是个会享受的。 来远山郡前,她听闻州牧府有冀州军在,但来了以后,裴莺是一个都没看着,她身边的全是幽州的熟悉面孔。 霍霆山似乎闲下来了,每日都会和她一起用膳,偶尔还会和她一起逛逛后花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彼此相安无事,他未再有逾越之举。 今日和午膳,裴莺依旧和霍霆山一起用,两张案几摆得很近,午膳丰盛。 一般而言,虽是分案而食,但为表尊重和礼待,彼此的菜色都是一样的。 若有旁人在此,能发现两张案几的菜色略有不同,右侧案几摆了腊羊,左侧案几本该摆腊羊的位置,被换成了一道鱼羹汤。 裴莺拿起勺子正欲舀些羹汤,却不知为何心头陡然一慌,一股强烈的、难以言说的恐惧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裴莺手不住一抖,那玉勺啪嗒的摔落在案几上,竟是断成两截。 裴莺紧紧盯着那断玉,心头更是沉闷,方才那种感觉她昨夜其实也有过,只是未有如今这般强烈。 「夫人在想什么,连用膳都走神。」霍霆山看向裴莺,见她脸色微白。 正欲说其他,此时外面有士兵急匆匆入内: 「报——!长平郡出现地龙翻身,数座村庄遇袭严重,数百房屋被毁,百姓伤亡预计不下千人。」 裴莺眼瞳收紧,她勐地起身,却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直发黑,正要栽倒,这时一条铁臂圈上她的腰,硬是将她揽起来。 「地龙何时翻的身?」霍霆山从后面半拥着裴莺问。 卫兵一直垂着头:「昨夜子时。」 裴莺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去。 子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这时百姓都睡了。 第34章 听到卫兵回答说昨夜子时, 裴莺倏地哆嗦了下,胸腔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干瘪到极致的肺部泛起剧烈的疼痛。 恐惧, 慌乱, 无措。 所有的负面情绪如浪潮般席捲, 又似一只只水中鬼怪的手, 抓着她不断往下沉,沉入冰冷又无望的深渊。 如果有鬼神, 那个鬼神一定是大自然。山谷撕裂, 江河断流仅在几瞬可完成。 裴莺记得, 她读研那会儿有个来自大山的舍友, 某日夜里聊起往事,舍友说她差点就没办法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大山里贫苦,许多人日子过得紧巴巴, 平时只是勉强能果腹, 因此不少家庭为了生计绞尽脑汁。 有外出务工的。 她舍友的祖父祖母便是如此, 将自己几个孩子託付给家中老人, 夫妻二人在外谋生。某日回家探亲, 她年幼的父亲见到双亲欣喜不已,不想与之分开,于是在父母临行前,偷偷藏进了箱子里。 直到被带到车站, 这对夫妻才发现么子竟悄悄跟了过来。当时条件不允许, 多带个孩子不合适,夫妻二人打算将么子送回去。 但就在这时, 地震发生了。 车站内的设施疯狂摇曳,顶板掉落, 夫妻二人幸运没被波及,待地震结束后,他们彻底绝了立马离开的心思,想回家看看。 带着么子的夫妻二人原路返回,结果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他们那个坐落在两山中的村庄没了,那两座大山竟合二为一,中间所有的东西,人也好,树木也罢,全部消失不见。 裴莺仍记得舍友说起这事时脸上的惊惧,她说虽然这些事她也是从父亲口中听来,但她父亲的表情和语气令她无比深刻。 如果当初她父亲没有调皮的藏在箱子里,那他将会随着他的祖父母和他的兄姐一起被埋葬在大山里。 除了从舍友口中听到的事,裴莺还从电视里看过地震救灾。 高楼大厦在地震中或沉入地下,或轰倒歪斜,油柏马路直接从中折断,钢筋水泥巨物尚且如此,更何况只是血肉之躯的人呢? 「数座村庄遇袭严重,数百房屋被毁,百姓伤亡预计不下千人。」 「昨夜子时。」 …… 卫兵的话一声声在耳边交错迴响,令裴莺头痛欲裂。 裴莺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到她囡囡,要去救她,囡囡不能有事。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见到女儿,实在经不住两次丧女之痛。 若是囡囡有事,她也不活了…… 然而怎么找,谁又会冒着危险肯为她去震区寻人? 「此事我已知晓,你且下去吧。」 身后传来醇厚的男音,陷在迷雾和仿徨的裴莺精神一震,那个剎那飘走的思绪被一只无形的大掌勐地扯回。 裴莺忙转了个身。 她还在他怀里,他的长臂圈着她,她抬眸迎上他幽深的眼,第一次张口却因情绪起伏得过分,只出了个气声。 裴莺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些:「将军,您能不能派人去那边帮我找找息女?」 她知道女儿身边有五十个幽州骑兵,但她更清楚大地震后一定伴随有余震,此时派人过去,很可能连带着救援部队一同有去无回。 她不能让他把之前那些当作可以被捨弃的沉没成本:「而且将军,那边还有您的骑兵,您爱兵如子,一定不会放弃他们的对不对?」 霍霆山凝视着她已然通红的眼眶,她面上血色褪去后,一张玉面宛若霜雪般清透,只有眼眶和唇残余了一点绯色,那双沁了水的眸子再次清晰映着他的倒影。 「夫人,地龙大翻身后必有余动。」霍霆山面上情绪很淡。 裴莺咬了咬唇,试图在脑中搜寻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但时间太紧促了,地震的消息令她此时头脑一片空白。 她什么也想不出来。 只能看见面前人那双同样映着她身影的狭长眼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裴莺眼瞳微颤,第一次主动抬手握着他的大掌:「将军,您能帮我去找息女吗?」 几乎是她的手一碰到男人的手掌,他的大掌就立马收紧了,将那只骨节纤细的素手裹在自己掌中。 男人带着厚茧的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肌肤:「所以夫人的意思是,若是我肯派人帮夫人找令媛,夫人就乐意当我的女人?」 裴莺那个「是」字在将要吐出的最后一瞬,被她为数不多的理智强硬拉回。 她缓缓摇头。 霍霆山动作顿住,皱着眉正欲开口,又听她说:「我可以陪您几宿。」 霍霆山眉心松开些,但很快又皱了起来:「夫人为何只愿和我当露水夫妻?」 他比她那短命鬼夫君都不知要强几何,她为何就这般对他避之不及? 裴莺见他反而说起其他的,只觉他还是不乐意出兵寻人,方才鼓起的希翼像被扎破的皮囊,咻咻的迅速干瘪下去。 裴莺挣了挣手,想将手收回来。 但没能挣脱。 霍霆山见她面有戚色,眼里的光也慢慢暗下去,不由轻啧了声:「行,我应了,夫人许我五夜便可。」 其实一宿足够他对一个女人腻味,但他毕竟惦记她有一段时日,因此多添几宿也无妨。 待五宿以后,他应该能彻底满足,以后对这位裴夫人真正的以礼相待。 裴莺没想到峰迴路转,怔住片刻,眼中重新亮起光芒:「谢过将军。」 * 「主公不可。」 陈世昌听了霍霆山说的,第一个开口反驳:「救援之事哪怕要安排,也不该放在如今这等节骨眼上。地龙大翻身后,在往后的数日皆会有再次异动的可能,此时前去实在万分危险。」 其他人亦是不同意。 「大将军,陈先生言之有理。地龙翻身非同小可,万一在前往长平郡途中再遇地龙翻身,对咱们幽州军是一记重创。」 「是啊,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了冀州,万一军队此时受创,被旁人趁虚而入劫了胜利果实该如何是好?」 「大将军,这里只是冀州,并非咱们的幽州,何须那般尽力救援呢?等个数日,待一切平定下来再出兵也不迟。」 「请主公三思。」 「请大将军三思。」 …… 宽阔的书房里一众武将和谋士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劝着上首的男人。 秦洋见公孙良一直没说话,偷偷挪了两步靠近,低声道:「公孙先生,你也一同劝劝大将军吧,他平日最重视先生,先生之言他肯定能听进一二。」 公孙良摸了摸自己的羊鬍子:「某认为此事劝不动,也无需再劝。」 秦洋惊讶:「先生何出此言?」 公孙良笑而不语。 一收到长平郡内有地龙翻身的消息,主公便想立马出兵救援,若说这其中没有裴夫人的推动,哪怕把他的宝贝鬍子烧了他都是不信的。 因为裴夫人的心尖肉,那位孟小娘子此时就在长平郡。 救援军姑且算他个三千人,就算这三千救援部队全部有去无回,但如果能以这批人马换得裴夫人铭记恩情,日后尽心辅助,公孙良觉得还是很值得的。 虽然冷漠,但有些事实确实如此。 比如人与人有高低贵贱之分,有的人矜贵得紧,价值连城,一人可抵数千铁骑之命。 心中所想不为外人道也,在沙英也偷偷来暗示他加入劝谏之列后,公孙良开口了,但说的话截然相反:「某认为主公此举甚是精妙。」 满堂皆惊。 「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 霍霆山这时才抬眸看向公孙良,他和那老傢伙对了个眼神,看着对方精光闪闪的眼睛,心里不由乐了。 这个小老头儿识趣。 仅是一个眼神,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 公孙良一本正经开口:「众位请听某一言。冀州如今已是主公的囊中之物,但众所周知,我们在冀州除了一则『诛蓝巾』的威望,并无其他根基,如今地龙翻身之事未曾不是一个契机,若是我幽州军第一时间安排救援,极力施济于民,可令冀州、乃至天下人都知晓主公心存大善,也可令幽州军既是虎狼之师,亦是仁义之师的威名远扬。」 有人不同意:「公孙先生,名声徐徐图之也未尝不可,而如今风险甚大,说是火中取栗不为过,稍有不慎,失去的可能是整个冀州。」 公孙良笑道:「是有风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众位需知,如今局势未明,仍有许多名士仍在观望并未择主,此番不失为一次招揽的机会。」 还有人想反驳,但这时霍霆山直接说:「救援之事我心意已决,众位无需多言。」 这里所有人,无论是武将也好,谋士也罢,都是由霍霆山亲自提携,跟随他一步步走过来的,并非承自他父亲留下的老部下。 当然,老部下最初也有,但随着他们年纪大了,后面逐渐淡出了核心层。 这就导致不管旁人如何说,一切于霍霆山而言只是建议,最后做决策的还是他。 救援的军令插了翅膀似的传下去,大军迅速开始准备。 此行并非去攻城略池,因此像木幔和战车那等大型武器不必带,换成更多的辎重。 * 州牧府后院里。 裴莺简单收拾了个小行囊,准备随救援军一同前往长平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只是她才收拾好,堪堪要出门,却被从书房议事完回来的霍霆山拦住。 霍霆山抬手欲拿她手里的小包裹:「夫人安心留在州牧府,静待佳音即可。」 裴莺摇头,将小包裹藏到身后,如今她心急如焚,哪里待得住:「将军,我想随军同去,我一定要找到我囡囡。」 霍霆山上前一步,一手圈住裴莺的腰,将人固定住,另一手绕到她后面去,去拿她手上的小包裹:「长平郡周边一片狼藉,且不说开路清理等等,到时还要安抚灾民,军中怕是腾不出人手照顾夫人。」 「我不需要照顾,我自己能顾好自己。」裴莺不肯收手。 霍霆山力气很大,眼看着包裹带子一点点从自己手中熘走,裴莺眼尾微红,知道抢不过他,最后两瞬息干脆不抓包裹带子了,转而去握霍霆山粗壮的手腕:「将军,我真的无需旁人照顾,也绝不会给军队添麻烦。我……我还知道一些救援知识,或许能帮上忙,您让我随军同往吧。」 她的手覆上去的那瞬,男人手腕侧的青筋狠狠跳了跳。 霍霆山垂着眼眸,她几乎是倚在他怀中,仰着头看他,那双明净的水眸湿漉漉的,仿佛是揉碎了一池星光的湖泊。 方才她说话说急了,细细的吐息此时从她红艷的软唇里唿出,说不明的旖旎。 裴莺只觉面前人眸光骤深,他的眼眸似乎成了一汪深海,可怖的海底巨兽在其下穿行,不经意间露出只是冰山一角的鱼鳍。 裴莺嵴背绷紧,后颈处那片肌肤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而哪怕这样,裴莺也没有移开目光,她倔强得几近固执地看着他。 「也罢。」 …… 「什么?大将军您要亲自领兵前往长平郡?」熊茂大惊失色:「可是……」 在霍霆山的注视下,熊茂慢慢消音,那句「可是在书房中您不是这般说的」到底咽回肚子里。 霍霆山见他不说了,这才悠悠收回目光:「既然要做,就把这事做到最好。」 待要出发时,熊茂震惊的发现,此行不止多了霍霆山,还多了一位裴夫人。 「沙英,裴夫人竟也跟着要去长平郡,这不是胡闹吗?」熊茂对沙英抱怨。 沙英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这话你只和我说便罢,别到外面到处讲,否则等着挨罚吧,大将军罚起人来你是知道的。」 熊茂一瞬间噤若寒蝉。 沙英看向裴莺所在的那辆马车,眼底带了之前没有的认真审视。 一个能改变大将军决策的女人,或许远不会止步于谋士之位。 大军出发。 之前裴莺乘马车随大军花了三天时间,才从长平郡来到远山郡。 如今前往长平郡底下的三香县,用时远没有当初多,一来现在是急行军,每日基本都在赶路,二来这三香县的位置有点巧妙。 它在长平郡的边缘,靠近远山郡和另一个郡的交界位置。因此急行一天半后,前头部队率先进入了三香县范围。 但这时,前方遇到了点事。 「大将军,前面的官道被巨石堵住了。」熊茂策马回来。 霍霆山亲自过去查看。 确实堵住了,地龙翻身使上方的巨岩滚了下来,还恰好落在官道的中央,边角缝隙倒是留了一点,但一次只能容一匹马匹通行。 骑兵过得去,步兵也行,但运载着辎重的马车过不去。 军队忽然停了,裴莺掀开帏帘,问马车旁的陈渊发生了何事。 陈渊如实说:「前方官道被石块堵了一段,大将军正命人清理。」 裴莺抿了抿唇。 虽说如今天色尚早,但那仅仅是对于今日而言,距离长平郡发生地震,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 震后救援的黄金时间是三天,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 裴莺问陈渊:「陈校尉可知此处距离洪湖药田还有多远?」 陈渊还真知道:「约莫还有十里路。」 裴莺眼睛亮了。 十里,就是五公里。 「马车过不去,马匹能过去吗?若是能,能不能先行骑马过去?」裴莺问道。 陈渊说马匹能过去,但没有回答裴莺后一个问题。能不能先行骑马过去,这事他说了不算。 裴莺听懂了,遂从车里出来了。 此番来救灾,穿女式的襦裙不方便,因此裴莺换了一身男装。 一头乌髮仅用髮带束起,玄色深衣交领右衽,腰间系以朱色腰带,玉带钩稍稍勒紧,勾勒出细腰,比起平日的温柔婉约,如今的裴莺多了些英气。 裴莺下了马车后,没看到霍霆山的身影,猜测那人大概在前方。 想了想,裴莺步行过去。 沿着军队走了约莫五分钟,裴莺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了。 那人下了马,正和几个武将一同站在巨石前,看着一队士兵正在清理石头。 两旁的人在和他说话,随着裴莺的走近,她听到只言片语。 大概说这一段路清理干净,至少还要大半个时辰。 「裴夫人?」秦洋率先看到了裴莺。 他一开口,被簇拥在中间的那道高大身影一顿,然后转过来:「夫人怎么来了?」 裴莺不欲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和他说:「将军,这里距离药田不过十里路,我想先行骑马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霍霆山挑了下眉:「夫人会骑马?」 裴莺理所当然说不会,但她有别的法子:「我可以请人捎我一程。」 五公里路,骑马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 「哦?夫人想请谁捎你?」霍霆山嘴角掀起一点小弧度。 「陈……」 那个「陈」字才出,裴莺发现霍霆山周身气息变了。 这人方才云淡风轻,甚至还有点懒洋洋,如今虽然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弧度,但那双眼睛却是冷的。 好像她再往敢往下说,这事就没那么容易揭过去。 裴莺在心里微嘆,改了口:「不知将军如今有空否,是否方便捎我一程?」 霍霆山那身冷意这才散了:「既然是夫人要求,捎夫人一程又何妨。」 乌夜在旁边自己熘达,听见霍霆山的口哨声后,这匹名驹迅速跑回来。 乌夜比旁的马要高大许多,马鬃黑得发亮,油光水滑,四肢肌肉结实流畅,哒哒跑过来时,似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双乌熘熘的大眼睛看向裴莺,然后骄傲的打了个响鼻。 裴莺下意识往后退了步。 霍霆山笑她:「这有何好怕的?虽说乌夜在战场上一脚踢碎过许多敌兵的五脏六腑,但它通人性,从不攻击自己人。」 裴莺:「……」他还不如不说。 见裴莺紧抿着唇,霍霆山不缓不急道:「看来夫人是不想骑马了。」 「想骑的!」裴莺立马说。 霍霆山命人拿软垫马鞍过来,拆了原先的高桥马鞍换上,待肚带繫紧后,对裴莺说:「既然要骑,那夫人就上去吧。」 裴莺试探着伸手摸了摸乌夜的马鬃,见它没甩头后,胆子大了些,试着去踩马镫。 扶在软垫马鞍上的手忽然被握住,再被抓着往上移了些,裴莺听她身后的男人说:「抓这里,然后才踩马镫,脚发力。」 她几乎是被霍霆山手把手扶了上去。 这是裴莺第二次骑在乌夜背上,上次是侧坐,如今是正坐,但好像没差多少。 乌夜太高了,之前那些在她看来很高大的武将,这会儿她全部得低头看。 似想到什么,裴莺目光往霍霆山身上飘。 嗯,如今他也矮了她许多。 那股由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总算没了,她也可以俯视他。 霍霆山站在地上,将人扶上去后正要上马,却不经意和裴莺对了个眼神。 狭长的眸微挑,男人似笑非笑道:「夫人现在好像挺得意。」 「没有的事。」裴莺不承认,还催促他:「时间紧迫,将军您能不能快些?」 霍霆山也翻身上马,坐在了裴莺后面,马镫让裴莺占了,他不用,直接执起缰绳往侧边拉了拉,乌夜会意,迅速从侧边的缝隙钻过去。 陈渊早在裴莺去找霍霆山时跟在她身后,如今见霍霆山骑了马先行,当即率一支骑兵跟上。 裴莺坐在马上,腰背绷得很直,尽量和身后之人隔开一点距离。 但乌夜跑得快,再名贵和优良的马跑起来都是颠簸的,每每裴莺刚往前挪些,又被颠回来。 霍霆山坐在她后面,看着她毫无用处的小动作,任她折腾,等她实在折腾累了,才伸手圈住她的腰,将人揽到自己怀里,令她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夫人与其在这里瞎折腾,还不如留些力气待会儿去找令媛。」 劲烈的风在拉扯,让声音模煳了许多,但裴莺还是听到了他语气里的笑意。 这人真是…… 十里的路,乌夜没多久就跑完了。 洪湖药田坐落在一个湖泊边,湖泊名为洪湖,药田因此而得名。 此处原先是一个富商为病体沉疴的母亲所筹备,商贾之母得了怪病,久治不愈,那富商便想出一个法子,他收集了大量名贵药材,号称可以免费送给杏林,前提是得治好他母亲。 消息放出后,有不少囊中羞涩、又自身怀绝技的杏林纷纷来挑战。 一开始无人挑战成功,富商见许多杏林远道而来,不好意思让他们白忙活一场空手而归,因此到底送了些药材。 买药材本钱过高,富商和家人一合计,干脆命家僕自行种植。几年以后,富商之母的怪病被治癒,但药田却留了下来。 原先富商一家就生活在此,来往访客也在这里接待,故而药田边上有一座不小的宅舍。 曾经光鲜精緻的宅舍如今却塌了大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从上压下,将一部分宅舍拍进地里。 看清这场景,裴莺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从乌夜上栽下来。 霍霆山将人圈住,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目光一寸寸审视着前方的宅舍:「夫人,或许令媛他们不在此处。」 裴莺听不进去,说要下马。 霍霆山无奈先下了马,然后将裴莺抱下来。 脚踩在地上时是软的,一半是骑马骑的,另一半是吓的,裴莺用力掐了掐掌心,让自己镇定些。 她脚步虚浮地往前走,近了宅舍勉强算完好的大门,正欲继续往里时,忽然听到点动静。 是从里面传来的声响。 不像是老鼠等小东西发发出来的,倒像是某种木质的家具不慎被挪动。 裴莺唿吸一窒,忙往里面走。 然而刚入正堂,一条木棍忽然从侧方扫来。 霍霆山眸光一凛,徒手握住木棍,一拽被将之夺过,而后毫不犹豫反手一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啊——!」 第35章 「啊——!」 被木棍击中门面的那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待裴莺扭头去看时,只见一人倒在地上捂着头。 再看他身旁地上的棍子,裴莺这才意识到刚刚扫过来的那阵微风, 是木棍掀起来的。 霍霆山走了过去, 抓住地上之人的衣襟, 单手将之拎起来:「你是这儿的人?」 赵胜痛得龇牙咧嘴, 「对啊,我不是, 难道你是吗?我警告你, 你最好将我放下来, 我主子爷和郡守关系匪浅, 你们敢趁机来这里偷东西,我主子爷保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说完,赵胜听到了声嗤笑。 他心头火起, 正想问对方笑什么, 是否不信他说的。 结果下一刻整个人腾空被甩出去, 又呯的一下砸到地上, 赵胜抽了一口凉气, 有种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的错觉。 他正欲破口大骂,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许多脚步声。 紧接着,一队身披胄甲、腰间别刀的男人从门外迅速涌进。 一部分站在了那嚣张贼人的身后,呈排展开, 另一部分则迅速涌进了屋内, 似要搜查。 赵胜傻眼了。 这,这什么情况…… 裴莺没想到也就那么一会儿的时间, 事情居然发展成这样子。 当即她忙往前走两步,抓住似还要上前的霍霆山的衣袖, 低声和他说:「这小孩儿是误会了,您别和他计较。」 霍霆山惊讶道:「他这年纪快及冠了吧,夫人还管他叫小孩儿?」 裴莺小声说:「他看着约莫十七,才十七呢,如何不是小孩儿?」 十七岁,正常来说还在上高中。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懒得和她争辩。 赵胜最初被木棍甩到脸,眼睛撞肿了,接着摔到了背,后面又见屋中进来这般多的人,且个个带刀,不由心里戚戚,心道自己估计碰到硬茬劫匪了,小命休矣。 但这时却忽闻一道温和的声音,如春风拂面,也似和风细雨,叫他连身上的疼痛都好似轻了几分。 赵胜被打肿了眼,眼神不好使,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那贼人身旁还有一人。 那人的身形相比于她身边那气势强劲的男人要娇小许多,虽是着男装,但隐约见皮肤白皙,面容清丽温润,不难看出是个女郎。 又听她说他是小孩儿,赵胜耳尖不住飘红。 他已随小主子出门营生半年有余,竟被叫小孩儿,怪难为情的。 「这位小郎君真是对不住,他不是有意对你动手的,不过我们也不是贼人,此番来洪湖药田是为寻人而来。」裴莺上前欲搀扶赵胜。 一道道冷若玄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要把他射成筛子,赵胜下意识往后缩,自己扶着旁边的墙壁起身。 「寻、寻人,寻什么人?」待再开口,他十分底气只剩下一分。 裴莺和他解释道:「息女与其先生前些日来了洪湖药田辨认药株,后来长平郡内有地龙翻身,我听闻郡内颇多伤亡,难以安心,遂来寻她归家。」 赵胜愣住。 裴莺见他表情,希翼更大:「小郎君可曾见过她?她当时是随一队人马来的,约莫五十人。」 「见过的。」 赵胜努力睁大眼睛,想将裴莺看得更清楚些:「您是孟小娘子的母亲?」 裴莺连连颔首,又问:「烦请小郎君告诉我,她如今在何处?」 在赵胜说「见过的」时,裴莺一颗心不住开始加速,呯呯呯的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小郎君面上无同情之色,所以囡囡一定是安然无恙的……吧。 赵胜眼底掠过懊恼。 这误会大了,他还以为是山中林匪趁地龙翻身入宅收刮财物,没想到来的竟是贵客一行。 后面赵胜将前些日的经过缓缓道来。 孟灵儿和冯玉竹确实按计划来了洪湖药田,他们这一行浩浩荡荡,打扮不俗,加之出手阔绰,很快被赵胜的主子爷引为上宾。 孟灵儿在这边的宅舍住了一日,按计划是再住一宿,就启程离开。 但在即将待第二宿的傍晚,孟灵儿发现了不对劲。 山中鸟兽有异,一向温驯的战马也表现得极度狂躁,洪湖的鱼群成群漂浮,竟试图跃出水面。 除此以外,地上腾起雾气,白的黑的黄的,各色具有。 这一切孟灵儿都从未见过,但一切又都那么熟悉。分明是前些天公孙先生才和她讲过的地龙翻身的徵兆,教科书版的一模一样。 当即孟灵儿将此事告诉了冯玉竹,以及这座宅舍的主人。 主人爷半信半疑,最后留下几个不信此事的家丁看守宅子,他带着妻小和其他人随孟灵儿一行走了。 赵胜就是那个不信此事的倒霉蛋之一,只不过他又相对幸运,地龙翻身时他所住的那处房舍没坍塌,不像其他家丁直接被埋了。 赵胜还说,孟灵儿一行往县里去了。 洪湖药田在三香县的边缘,更确切的说是在山里,孟灵儿那时觉得在山里不安全,于是决定连夜出山去县里。 得知女儿去向后,裴莺松了一口气。 地震时待在山中确实不如待在地势平缓的地方安全,女儿的决定没错。 裴莺和赵胜道谢,后者连连摆手,见裴莺等人似要走,忙道:「贵人,仆有一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请了。」霍霆山拥着裴莺转了个身,要出门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赵胜噎住。 他正欲再说,却见跟在那魁梧男人身后有一人将腰侧的环首刀无声推出一小截。 铮亮的刀面寒气四溢,那持刀之人面无表情,却似随时要抽刀砍了他脑袋。 赵胜寒从脚起,不敢多说。 「将军,想来他是想我们带上他,不若就将他捎上吧。」裴莺建议道。 霍霆山淡淡道:「夫人这般乐善好施,看来等回去后我得将州牧府扩一扩,省得哪日夫人游肆回来,身后跟着一串好心领回来的丐儿没地方住。」 裴莺恼得耳尖通红,这人又在阴阳怪气的说话,「我想捎上他并非乐善好施,而是他到底在这三香县中生活了许久,对县里情况熟悉,带上他或许有用处。」 最后赵胜到底被捎上了。 从洪湖药田往县里走,这一路的房舍逐渐多了起来,但入目的一片狼藉让裴莺心惊不已。 房舍十之有八九坍塌了。 想来也是,水泥是在十九世纪末才从欧洲传入中国,如今这个时代的人们多用木头和泥土,又或者是陶瓦建房子,其坚固性远不及后世。 对于后世而言不足为惧的小地震,放在如今却是致命的。 一路煎熬,一路揪心,裴莺终于到了三香县。 说来也是折腾,待裴莺来到这里,竟还晚于直达这里的救援大军一步。 福祸相依,木头的房子是没水泥的结实,但同样的,它也没水泥那么重。 救援工作已开始,幽州士兵五人一队,由伍长带领开展清理工作。 搬搬抬抬,喊话声不绝,先确定活人位置,再把重物挪开,将底下的人挪出来。 有的人还活着,有的人已经死了。 死了的集中堆在一起。 看着那一堆堆的尸体,裴莺的脸色慢慢白了。 霍霆山瞅了她一眼,「夫人看得难受就莫看了。」 上次见几个死人能吓她两个时辰,今日这一堆死人,怕是能吓她个几宿。 裴莺确实很难受,胃里在疯狂翻滚,每次唿吸好像都能牵动神经,令她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裴莺将目光移开,看向远方的天,这才感觉好些:「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若大疫处理不当便生大乱,将军,灾后防护工作不可疏忽。尸首不能用掩埋之法,必须集中烧干净。还有水源,务必命士兵将水煮开了喝,绝不能喝生水,谁也不知晓上游浸泡过多少人或牲畜的尸体,生水多细菌病毒,喝进肚子里会出问题的。」 「夫人,何为细菌病毒?」霍霆山忽然问。 裴莺眼睛飞快眨两下:「就是,会让人生病的东西。」 见他好像还想问,裴莺赶紧将话题扯回来,她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医疗发展到什么水平,只能尽可能多说些。 裴莺:「还有安置伤患的地方,必须时刻保持通风,医棚处最好一天不停歇的熏烧苍朮、丁香和艾叶,以此来抑制瘟疫流传,这也是所谓的死者相枕,闻香而疫止。还有给伤患包扎的布,医官处理伤口的刀具,最好得在开水烫煮过一轮。」 以前很多百姓生病了就藏屋子里,门关着,窗也关着,觉得就这样不会见风,病会好得快。 但新鲜空气不进来,屋子里面的细菌病毒养蛊似的发酵,病又怎么会好呢? 听见「瘟疫」二字,霍霆山眼里多了几分郑重。 他自然知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瘟疫非同小可,有时甚至兇勐胜过千万铁骑,忽视不得。 因此来长平郡救灾之前,他带上了所有的随军医官。 霍霆山唤来陈渊,命其将裴莺方才说的传话于医官,又下了军令,禁止士兵饮用生水。 烧水需柴火,也亏得这次是地震而不是洪涝,否则柴火尽湿,烧水会麻烦许多。 霍霆山笑嘆道:「夫人博学多才,令我不由怀疑当初孟县丞参考时,是否是由夫人顶替其答卷。」 裴莺:「……」 这张嘴连夸人都听得那么不得劲,他但凡不是大权在握,上街都有被套了麻袋打一顿的风险。 裴莺不欲和他多说,转头看向一旁不知何时变成鹌鹑的赵胜:「小郎君,你主子在这三乡县中可有产业?」 既然囡囡离开药田时有和药田主人一道,那极有可能还会和他们待在一起。 「有、有的,请随我来。」赵胜连最后一分气势也没了。 当初他以为那男人只是个僱佣得起大镖局的巨贾。 巨贾兜里再富,说到底也仅是个布衣百姓,和他家那位与郡守有深厚交情的主子爷平起平坐,可能甚至还不如他家主子爷嘞。 但听到那个女扮男装的美貌女郎喊那人将军,赵胜一颗心哇凉哇凉。 冀州最近发生的大事尤为多,其中最受瞩目的莫过于幽、司、兖三军连同伐蓝巾,最终幽州独自拔得头筹的事。 将军,朝中封将军的不少,但是身在冀州的将军并不多。尤其是这批人个个都牛高马大,确实很像从北地来的人。 裴莺不知赵胜心里千迴百转,只跟着他走在三香县中。 走过两条街,有个幽州军看到她和霍霆山后,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抱拳作揖:「见过大将军,见过裴夫人。」 最初裴莺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她身旁的霍霆山问:「人在何处?」 那幽州兵答:「在那边屋子里。」 裴莺惊唿了声,赶紧让士兵带她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她猜得没错,傍晚离开洪湖药田的孟灵儿一行人,因为和赵氏商贾同行的缘故,到了三香县上住的还是赵家的房子。 赵商贾有钱,建房子用的材料比旁的百姓都好,加上三香县不是震中心,因此相比起其他地方,赵商贾这里稍微好那么一些些。 宅子只坍塌了三处,主厅勉强支棱着。 孟灵儿和其他几人都在露天的前庭,屋子里是不敢待了,怕再次遇到地龙小翻身。 裴莺一进来就看到孟灵儿了,小姑娘虽然脸色苍白,但很是镇定的帮一个士兵换着胳膊上的药。 再看她身上,那条漂亮的裙子被割开几道小口子,向来喜欢挽成各种髮式的乌髮此时只简单绑了根髮带,眼下带着没休息好的青影,此时的孟灵儿像一只尘僕僕的小麻雀。 「囡囡……」 孟灵儿一愣,以为自己听岔了,不然为何她会在这里听到娘亲的声音呢? 果然,她一定是太想娘亲了。 「囡囡。」 孟灵儿勐地扭头,待看到门口的裴莺,立马哇的一声哭出来。 一边哭一边给那士兵火速换完药,然后一个转身飞扑,她扑进已经走到她身旁的裴莺怀里。 方才裴莺看到的镇定仿佛只是幻觉,此时的小姑娘扎在她怀里涕泗横流,几乎要哭晕过去。 「娘亲,我以为我永远见不到您了。地龙翻身太可怕了,那么大的房子,轰的一下就塌了,压死了好多人。」 「后面午时又遇到一次地龙小翻身,本来我都要被飞过来的瓦片打到了,但魏五救了我,他留了好多血,冯医官说他手筋断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上战场。」 「赵叔他们被压到了腿,明明只是压到腿而已,那会儿他还安慰我和赵郎君来着,还和我们说了好久话,但等好不容易将那块大木头挪开,不知道为何赵叔他们忽然就不行了……」 孟灵儿一边哭一边说,她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什逻辑可言,恨不得将这两日发生的事都告诉裴莺。 裴莺抱着女儿,安抚地轻拍女儿的背。 慢慢的,孟灵儿声音越来越小。 裴莺知道她累极了:「囡囡要不去睡会儿,将军带了许多人来救灾,人手方面暂时还够。」 经裴莺这么一提,孟灵儿才逐渐从「世界上只有我和我娘亲」这种状态里抽离出来,见霍霆山和几个武将站在门口,一下子红了脸。 丢人,她刚刚太丢人了! 震后的房舍都属于危房,裴莺没敢让女儿住,刚好她之前乘的马车过来了,遂让小姑娘到马车里歇息。 找到女儿后,裴莺一颗心彻底安定下来。 那边,霍霆山在听属下汇报。 当初那只跟着孟灵儿一同来洪湖药田的五十人骑兵队出现了伤员。 伤了五个,其中伤的最重的是帮孟灵儿挡了瓦片的魏五,他右手手筋断了,以后上不了一线。 士兵零死亡,但马匹伤亡严重,仅存的剩下五匹不到。也是这个原因,孟灵儿被迫留在了三香县内。 霍霆山在往下派任务:「接下来这几日以三香县为救灾为中心往四周延伸。陈渊,你领人负责挖掘搬运;沙英,你负责伤员安置,十人为一医棚,每棚配置一位医官,棚内焚香不可止;熊茂,你负责处理尸首,尸首堆积超过十具立刻焚烧,注意疫病防护,一旦发现有苗头立刻来报。秦洋,辎重分配交于你安排。陈渊、熊茂,你俩每六个时辰带领手下之人交换彼此工作。」 任务有的难些,有的简单些。 比如挖掘搬运这等完全是体力活,若是不换班累的够呛。 一条条命令往下传,来救灾的军队很快运转起来。 待霍霆山吩咐完,他一回头,那道倩影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问:「夫人呢?」 有士兵说:「夫人好像往医棚那边去了。」 霍霆山皱了下眉,抬脚往那边走。 怎的,看死人就怕,看那些断手断脚的她就不怕了? 裴莺确实在医棚里,也确实怕看到血肉模煳的一片,但她更担心防护没做好,爆发出瘟疫。 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青霉素,要是爆发瘟疫,完全是生死由命了。 一连看了两个医棚,里面的防护做的不错,该焚的中药也焚烧了,撑不到第三个医棚,裴莺跑到一旁干呕。 找到女儿前一路煎熬,没心情吃早膳,这会儿吐也吐不出什么。 「夫人并非我军中医官,就算你这般尽心巡视,我也没法给夫人发俸禄。」 手里忽然多了个水囊,裴莺顾不上回话,拿着水囊灌了两口水才觉得舒服不少。 裴莺扭头看他,忽然说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将军,您幼时被人打过吗?」 霍霆山目光扫过她带着水色的红唇,懒洋洋道:「孩童间打架寻常得很。」 裴莺煞有其事颔首:「那就是有了,我猜您打的架一定比别的小孩儿都要多。」 霍霆山先是嗯了声,又扬着长眉问:「夫人为何这般说。」 裴莺忍了,但没忍住:「您平日说的话有时挺让人怒髮冲冠,容易失去理智。」 俗称嘴欠,欠收拾。 霍霆山无言片刻,随即却哼笑了声:「失去理智又如何,反正以他们那点花拳绣腿的半吊子功夫也没机会打赢我。」 裴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我们此番在三香县待的时间不会超过十日。」霍霆山忽然说。 裴莺最初没明白这话题怎么跳的那般快,后面又听他意味深长地说:「若是夫人不信,待我们回了远山郡,夫人可亲自领会。」 裴莺稍愣,待反应过来这人想她领会的「功夫」,不由恼红了玉颊。 待回到远山郡…… 裴莺心里不住泛起些憷意。 十日,好像也没多久。 * 救灾工作井然有序的开展,不少百姓宅舍被毁,每日餐食成了大问题,幸好幽州军设了施粥定点。 那些全须全尾,又或只是受了小伤但并不影响行动的百姓可自行来取餐。 取餐的百姓自觉排起了长队,一个跟着一个,在周围手持长戟士兵的监督下,秩序良好。 「以前听别人说,幽州那一片都是蛮子,没想到他们都挺好的嘞。」 「何止是挺好,简直是菩萨转世啊!我隔壁的二牛被埋了,被幽州军挖出来时饿瘦了好几圈,要不是幽州军,他肯定得饿死在地里。」 「说实话,俺完全没想到他们来的那般快,就好像刚收到地龙翻身的消息就出动了。」 「唉,俺是不管冀州谁当权,俺只希望俺的小日子能安安稳稳。」 「对对对,是这个理儿。」 士兵们在忙施粥。 一大锅粥,里面加了胡饼、碎肉和野菜,一顿炖,没放多少盐和油,但在百姓看来已是美味。 孟灵儿一觉醒来,窗牗外洒了一层灿烂的余晖。 竟是黄昏已至。 了无牵挂的睡了一觉,如今孟灵儿精神抖擞,她下了马车欲喊水苏,却见车外竟有一人候着。 「赵郎君,你怎么会在这里?」孟灵儿惊讶。 赵子尧对着孟灵儿深深作揖:「孟小娘子,鄙人有个不情之请。」 孟灵儿对赵子尧的观感不错。 对方面容隽秀,斯文又不失风趣,当初她和冯先生初至药田,还是他带他们参观呢。只不过现在比起当初,他似乎成熟了许多。 唉,一夜间双亲尽丧,赵子尧比她更惨,她好歹还有娘亲在。 孟灵儿:「但说无妨。」 赵子尧正色道:「鄙人想求见令尊。」 孟灵儿:「咳咳咳咳。」 孟灵儿咳的小脸蛋都红了,赵子尧脸上露出了迷茫。 「赵郎君,家父早已罹难。」孟灵儿小声道。 赵子尧不住惊愕。 罹难了? 他以为她以「孟」姓示人是在外借了母姓,为的是低调行事。 未想到居然不是。 她父亲已不在,为何还能在幽州军中有如此待遇? 莫不是他猜错了,她并不是霍幽州的女儿,只是她父亲曾是那位的得力部下? 不管如何,他都要求见霍幽州。 父亲去的突然,他如今孑然一身,族中那些如狼似虎的叔伯怕是不会放过他手里的东西,他需要找一个靠山。 赵子尧当即和孟灵儿道歉,后者摆摆手,又嘆了口气:「我去问问,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那人很忙。」 赵子尧温和一笑:「多谢孟小娘子,只求小娘子一试,哪怕结果不如意,鄙人也十分感激小娘子。」 孟灵儿嘴上答应了,但越往主帐那边走,她的步子就越慢,最后怂成一团。 她其实很怕那位,从第一面见到就怕。 儿时她常听说山上有吃人的大虫,还听说大虫会变成精怪吃掉不听话的小孩儿,当初见到那人的第一面,她就觉得若大虫成精了,多半就是他那般的。 孟灵儿咬了咬唇,正准备聚起壮士断腕之勇,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娘亲说她和那人做了买卖,如今是合作关系,他不会再失礼。既然如此,她不若和娘亲说,再让娘亲帮忙转达吧。 嘿嘿,她真是个小机灵鬼。 第36章 裴莺听了女儿的话, 沉吟片刻:「赵小郎君有没有说找将军所为何事?」 这倒是把孟灵儿给问住了,她面露懊悔,「娘亲对不住, 我忘了问了, 我现在就去问问赵郎君。」 裴莺拉住欲要起身的孟灵儿:「囡囡罢了, 到时让他自己和将军说。」 孟灵儿一听便知裴莺是答应了:「娘亲真好。」 裴莺摸摸小姑娘的脑袋:「不过得等等, 我待会儿再和他说。」 孟灵儿很高兴:「没关系的,娘亲您随意。」 反正答应赵子尧时, 她并未承诺立马将事情办妥。 裴莺说待会儿, 既是如今暂且是酉时用夕食, 进食会令人心情会愉悦许多, 比平常好说话,也因为这段时间她都随霍霆山一同用膳。 到了酉时,陈渊来请裴莺。 待裴莺走了, 孟灵儿后知后觉有些不对。为何那人只找她娘亲, 娘亲又何时与他亲近至此? 孟灵儿喊住欲要离开的陈渊, 问出自己的疑惑后, 听后者面无表情地说:「大抵是习惯了, 小娘子去了洪湖药田以后,夫人都随大将军一同用膳。」 孟灵儿嘟囔:「这样啊……」 但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震后的宅舍不敢住,遂幽州救援军便像普通的行军打仗一样支起了营帐。 裴莺来到时,霍霆山正在看那幅铺在案桌上的羊皮地图。 这幅羊皮地图描绘的是三香县附近一带, 有几个点做了特别标註, 皆是人口较为集中、也是需要加大力度救援的地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听见脚步声,霍霆山抬起头来:「夫人来了, 入座吧。」 旁边的案几已摆好了膳食,一碟冷酱鸡, 再加一碟鸡丝豆苗,只有两个主菜罢了。 在外救灾一切从简,比不得还在州牧府时,不过对于只有一丁点肉沫粥的灾民而言,这午膳已是奢华。 裴莺入了座,没立马拿竹箸:「将军,附近几个县可还有地龙翻身之事发生?」 霍霆山说没有。 裴莺眸光微闪,「那就是托将军之福,救灾一切顺利。」 顺利好,救灾顺利大家都心情舒畅。 她答应帮女儿捎话询问,其实不仅仅是问,更想他答应。因为她后来听说那位赵小郎君人还不错,已是囡囡的半个朋友了。 她如何能让女儿在刚交的小伙伴面前失了面子呢。 裴莺有点奇怪的胜负欲。 「夫人有事要和我说?」霍霆山忽然问。 裴莺怔了怔。 他如何得知的? 下一瞬,裴莺对上霍霆山看过来的目光,男人狭长的眸挑起一抹戏嚯的弧度,「按我过往经验,凡是夫人开始恭维我,后面必有所求。」 裴莺霎时红了脸,忙移开目光,不和他对视了:「没有您说的那般夸张。」 霍霆山佯装瞭然颔首:「原来如此,看来是我错怪夫人了。」 「也,也不是。」裴莺懊悔垂眸。 她生的白,红晕上脸分外明显,那抹绯红一路从脸颊烧到精緻的耳廓,又蔓延到细白的颈脖上。 此处没有三月桃花,但霍霆山觉得若是有,一定是应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何事,夫人与我说说。」霍霆山拿起竹箸。 裴莺本来想吃完饭再说的,既然他问起,干脆现在说:「将军还记得种植洪湖药田的赵家吗?那小赵郎君想见您一面。」 霍霆山夹菜的动作一顿:「他去寻夫人了?」 裴莺不明白他这关注点怎么偏了,不过还是说:「非也,此事我是听息女说的。」 霍霆山明白了,继续用膳:「待用完膳,我让他来一趟。」 裴莺心中一喜,心道果然吃饭使人愉悦,这人今天好说话。 待用过夕食,裴莺要回去,却被霍霆山叫住:「既然是夫人慾让我见他,那夫人留下吧,也听听他所为何事。」 裴莺抿了抿唇,到底重新坐回去。 赵子尧收到卫兵传令时,仍有些不可置信。他才拜託了孟小娘子,这一个时辰不到,霍幽州竟肯接见他。 赵子尧忙正衣冠,随卫兵去。 待入了主帐,赵子尧头也不抬的行跪拜大礼:「鄙人赵子尧拜谒天策大将军,大将军仁心仁德,爱民如子,于救灾万忙之中仍肯抽空一见鄙人,鄙人荣幸至极,愿大将军往后兵马所及之处,不无大胜。」 霍霆山:「起来说话吧,你所为何事而来?」 赵子尧从地上起身。 来时赵子尧就知晓主帐中必然不止霍幽州一人,但目光迅速扫过时,他心中惊诧难掩。 他竟在此处看到一位女郎。 这是宠姬? 大概不是的,如今正当救灾时,哪怕是昏庸无比的官吏也不会在这时大肆带着宠姬出现在灾区,且还将其带到主帐中。 面上所想不露分毫,赵子尧将自己的来意迅速道来。 裴莺在旁边听。 显然赵子尧来前已打过腹稿,这番话条理分明,重点清晰。 这是一张投名状。 赵家世代经商,赵子尧的父亲、也就是洪湖药田的主人赵江是赵家的家主,赵江底下有一干弟弟,但有经商天赋的,在他这代仅此他一人。 赵子尧的一干叔伯平日只管吃喝嫖赌,缺钱就问赵江要,如今赵江夫妻一夜殒身,赵子尧心知若他再不做些什么,父亲攒下来的家业都会被叔伯借着宗族之力全部拿走。 行军打仗烧银子,赵子尧愿提供银钱,以换霍霆山这个在他看来已是冀州新主的权贵庇护。 听完赵子尧说的,主帐静了,他弯腰俯首,额上微微冒出薄汗。 「夫人以为如何?」霍霆山陡然道。 裴莺转头看他,眼睛微微睁大,没想到他竟问她。 不过按她说,这种上门送银子的,他又缺银子,为何不要? 是嫌人家赵小郎君给的不够多吗? 有白送的就不错了,他还嫌。 裴莺没有说话,但想说的话从她那双清澈的杏眸里跑出来。 男人的指尖在案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夫人莫要小瞧宗族之力。」 天下大姓为一家。 在他乡遇到个同姓的,哪怕是河东赵氏和燕北赵氏相见,都可以拍着肩膀称兄道弟。 宗族间同气连枝,相互照应,许多就此结成了地方豪强。撇开赵天子不谈,如今长安有个权臣就是姓赵,而据他所知,此人的祖籍不在长安,好像在北地。 不是说他霍霆山领着万千铁骑也怕了赵氏的宗族,而是有些事得计较得失。 他才接手冀州,此处不像幽州,幽州那块地已经被他摸透了,里面稍大一些的宗族怎么搭线他都一清二楚。 但冀州还不行。 加上他才得了蓝巾贼和冀州牧攒下的宝库,现下不像之前那样缺银子。 说白了,这小子开出的筹码没让他心动。 裴莺听懂了霍霆山的言外之意,还是想帮帮女儿的小伙伴:「这样啊,那不若再等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等查清楚了再决定。 赵子尧心里掀起惊涛,霍幽州竟问那位女郎的建议,这位夫人什么来头。 赵子尧听出裴莺有帮他说话之意,但却不能将全部希望寄託于对方。 等等,该等到何时? 若此事拖久了,难免生出变故。 赵子尧再次跪下叩首:「大将军,家父曾和鄙人说过一事,他十数年前曾前往并州武康县行商,在临进武康县时路遇劫匪,大家各自逃亡,家父与大部队走散,逃至林中,当时身边只有一个家奴。家父那时不敢立马入县,唯恐在路上遇到守株待兔的劫匪,又恰好于山中偶遇一穴,遂入内躲藏,想着熬过一夜,翌日再动身,却未曾想于洞中发现了许多赤黑色的石头。」 裴莺不由惊讶:「铁矿?」 红色太有代表性了,氧化铁就是红的。 霍霆山点着案几的手指忽然停住。 赵子尧稍愣,没想到这位夫人竟也知晓铁矿,看来此人多是豪强出身,或许还是霍幽州的表亲。 赵子尧颔首:「是的,家父亦说那是铁矿。随家父逃亡的那个家奴不识得铁矿,此事家父从前未曾张扬,仅告知过鄙人一人。」 铁矿之事非同小可,比起铸农具,如今更多用来铸造兵器。 那是并州的地盘,赵江却是冀州人,且仅是个商贾,他不欲掺和铁矿那等大事,于是发现了也当没发现,只把这件事告诉了儿子,以求日后紧急关头能保命。 赵子尧没谈条件,而是毫无遮掩的直接亮出了底牌,这令霍霆山心知他是真没去过他父亲口中的那个山洞。 霍霆山:「此事我已知晓,在探明事实前你无需理会你的那些叔伯。」 赵子尧大喜:「谢过大将军。」 要事说完,赵子尧自觉退下。 裴莺在心里嘆了口气。 他也就比囡囡大一两岁,如今却要费尽心思为以后绸缪。 霍霆山见裴莺一直望着赵子尧离开的方向,「夫人,赵家小子双亲亡故,且仅是商贾之子,不堪为婿。」 裴莺大为震惊:「您在说什么?」 霍霆山看着她睁得圆熘熘的眼,想起之前她和他为孟灵儿的约法三章,又补了句:「方才那番话并非我要干预令媛婚事,只是建议罢了。」 赵小子託了孟灵儿搭话,那小丫头应了,说明她对赵小子的观感不差。 她又是情窦初开之年,如今碰上个年纪相仿的小郎君,会生出点别样心思也正常。 裴莺红唇张合,到底一言难尽。 她和他有代沟,这人根本没觉得十五岁就成亲有哪里不妥。 也是,他和她隔着起码两千多年。 三年一个沟,他们间相距的沟沟都足够修几百条战壕,若全部叠在一起,直接就是一条索马利亚大海沟。 霍霆山眉心微蹙:「夫人为何露出如此神色?」 她如今看他这眼神,仿佛他多么不可理喻。 裴莺嘆气说:「将军您想得太远了,息女如今才十五岁,在她十八之前,我都不打算考虑她婚配之事。」 裴莺心里悄悄说,如果女儿不想嫁人,那不嫁人也是可以的。 霍霆山难以理解,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不着急的母亲。 好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都需要抢,因此时下流行订婚、指腹为婚,婚姻早早定下,一到年纪就成婚。 不过到底答应过她不干涉孟灵儿的婚事,且为了这等事和她吵也没必要,霍霆山便不再多言。 * 离开主帐往外走出一段后,赵子尧仍有着恍惚。 他成功了。 虽然知晓铁矿一出,霍幽州肯定会心动,但这过程顺利的过分。霍幽州居然没有怀疑他的话,还听了后直接允了他。 脚步飘忽的走过一段后,赵子尧看到了吃完夕食后出来消食的孟灵儿。 「孟小娘子。」赵子尧喊。 孟灵儿扭头,看到赵子尧,又见他来的方向:「赵郎君,你是见完将军回来了吗?」 赵子尧颔首,又对着孟灵儿一揖:「感谢孟小娘子帮忙搭桥引线,鄙人已得偿所愿。」 孟灵儿见他神色诚恳至极,不由耳尖微红:「你这让我怪心虚的,其实我只是和我娘亲说了声,让她去给将军说的。」 赵子尧愣住:「令堂?」 「对啊,她平日不时会和将军一同用膳,我便让她帮忙捎句话。」孟灵儿不觉得这有何说不得。 虽他不知母亲如何办到的,但如今她们是幽州军之贵客是事实,受礼待。 赵子尧想起主帐中的那位夫人,当时他没敢细看,只觉那位夫人声音温柔,气质不俗,未曾想那竟是孟小娘子的母亲。 赵子尧眼底划过羡慕和惆怅。 那位夫人肯为女儿绸缪至此,一定是爱极了女儿,他也曾有那般爱他的双亲,可惜如今却已天人永隔。 赵子尧正色:「烦请孟小娘子替鄙人转告令堂,往后若有需要鄙人的地方,鄙人愿效犬马之劳。」 「哎,赵郎君你客气了。」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以三香县为中心,幽州军逐渐向外救灾,后面又去了另一个县,连同地方的冀州守军一同救援。 十日转眼就过,此番救援行动来到了尾声。 当初霍霆山说最多十日,此话不假,十日一到,整军回远山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裴莺母女俩坐在马车里,行军速度不快,孟灵儿嗅着橘子皮,勉强还撑得住,有心思聊天:「娘亲,咱们还有多久才到远山郡啊,好想快点到远山郡。」 裴莺放在膝上的素手不住收紧了些,将裙摆抓皱了少许。 「娘亲,您想不想快些回远山郡?」孟灵儿说完,又迳自点头:「我猜您肯定也是想的,我之前听辛锦说,远山郡的州牧府比长平郡的郡守府还要大、也还要好看……」 说了一堆后,孟灵儿忽然意识到裴莺并没有接话。 孟灵儿疑惑:「娘亲,您也是晕车吗?」 不应该啊,她娘亲的体质比她的好多了,之前从不晕车的。 「不晕,只是有些累了。」裴莺低声道。 孟灵儿忙给裴莺理了理软座:「那您睡会儿,我猜今日申时便能抵达狄春县,到时我叫您。」 狄春县是远山郡底下的一个边缘小县。 进了狄春县,相当于回到远山郡,此处距离州牧府还有大半日路程。 若无意外,明日未时可抵达州牧府。 马车咕噜噜的行驶到狄春县最大的厩置前,内里的小厮听到动静迎出来,待看到一匹匹高头大马,哎呦了声,加快脚步迎上去。 沙英翻身下马:「店里所有的空房我们都要了。」 小厮俯首弯腰应声。 裴莺待女儿下车后,随手拿了帷帽戴上,也欲下车。 行至车厢门口,裴莺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侧,那人抬起手,带着细小疤痕的大掌朝上。 裴莺眼睫颤了颤,但两息之后,到底将手搭了上去。 霍霆山经久沙场,一身皮肤晒得比小麦色更为深些,此时微深色的大掌上停了一抹粉白,仿佛是翎羽洁白的鸟雀落在栖木上。 某个时刻,深色的栖木活了过来,变成藤蔓将那小白雀收拢。 裴莺一颗心跳得厉害,在那只大掌收紧时,她下意识想将手缩回来。 他却握着不放,目光深不见底:「夫人该早些习惯才是,不然待明日回了州牧府该如何是好?」 分明有帷帽隔着,但裴莺还是侧了侧头,避开他的目光:「我知晓。」 前面的孟灵儿飞快往前走了一段,大口喘气,觉得自己总算活过来后方转身。 这一看,她却有些愣。 那人何时来的马车边? 还站的离她娘亲那般近。 说不明为什么,孟灵儿这一刻无端有点警惕。但是仔细打量,他们只是站的近,并无接触。 孟灵儿不由嘟囔道:「看来这马车不能久坐,容易颠簸得我心思散乱。」 一行人入店。 此时正是饭点,大堂有三三两两用膳的客人,见霍霆山这一行进来,有些本来在交谈的食客不由嘘了声。 这个世道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这一水儿带刀的。 孟灵儿食欲不振,说想在房中用膳,裴莺随她,母女俩上了楼。 餐食由辛锦送进来,辛锦一向话少,将晚膳搁下后便退出去。 裴莺看了辛锦半晌,在对方出去后,忽然扭头和孟灵儿说:「囡囡先吃吧,我出去一趟,稍后回来。」 孟灵儿眨了眨眼睛,正想问裴莺去何处,却见她已起身了,动作略微匆忙。 裴莺出了房间,喊住欲要回房的辛锦。 辛锦忙走过来,还是那副俯首帖耳的恭敬模样:「夫人有何吩咐?」 裴莺拉着她的手到走道尽头的无人处:「辛锦,明日回远山郡后不必随车到州牧府,你在中途下车,帮我去买些东西。」 辛锦问:「夫人想买什么?」 裴莺耳尖泛红,声音低了两个度:「避子药,你帮我去药铺寻些避子药来,只要五剂即可。」 辛锦惊愕。 裴莺连银钱塞到辛锦手里:「此事拜託你了。」 辛锦忙收敛神色:「夫人何须和奴言谢,这事交给奴,奴定会守口如瓶,且给您办妥当了。」 裴莺听她语气寻常,在心里悄悄唿出一口气。 避子药是一定要买的。 别说她和霍霆山只是露水姻缘,就算不是,单凭古代这医疗条件和灵儿当了那么多年的独生女,她也不打算再生孩子。 交代完辛锦,裴莺回到房中。 一颗心还是跳得厉害,裴莺转过看窗牗,黄昏已尽,黑幕将近,那轮明月慢慢升起来了,随着时间推移越升越高。 「娘亲您在看什么,窗外有什好看的,快来用膳。」孟灵儿好奇扭头,朝外瞅了瞅,但外面就一轮明月,没特别的。 裴莺只是笑笑。 同一时间,沙英等武将在大堂用夕食。 此时并非行军打仗,并不禁酒,霍霆山让人上了些酒水来。 救灾结束后,这还是第一晚在厩置里度过,熊茂几人敞开肚子吃,很快将满桌的东西一扫而空。 酒足饭饱,熊茂看见霍霆山率先起身往楼上走:「主子,您这般快回去了?」 「近日忙碌,早些安寝。」霍霆山头也不回。 熊茂嘟囔说:「可是明日无要事,安寝这事眼睛一闭一睁,一宿就过去了,总觉得这般早休息有些可惜。」 秦洋笑他:「人家沙英红颜知己多,夜里才吝啬休息,你这不解风情的呆子何时也有了这不愿休息的念头?」 熊茂冷哼道:「你才不解风情,我妻说我可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沙英也笑话他:「嫂子是看上你那身武将专属的腱子肉,并非看上你的性子。」 熊茂大怒,要去打他。 几人说着说着,话题扯到女郎身上。 「话说,主子好像许久未找过女郎了,远山郡不比北川县那等小地方,这里有好几处上乘的女闾,里面的仙子一个赛一个貌美。」沙英摸着下巴,回忆道。 秦洋笑眯眯地给自己倒了酒壶中的最后少许酒:「怎的,你想为主子引荐?以前倒也罢,你瞧主子见过裴夫人后,可还有谁能入他眼。」 顿了顿,秦洋又说:「你再找个和裴夫人容色将近的,或许能成。」 沙英嘴角抽了抽:「我倒想找,但哪儿寻去?」 秦洋嘆道:「所以主子的事少操心,画蛇添足反而不美。」 月升月落,一宿悄无声息过去。 心里藏了事,裴莺昨夜没怎么睡好,第二日起来精神不振,倒是孟灵儿一宿过去精神抖擞。 休息整顿过后,部队再次启程。 经过数个时辰的舟车劳累,裴莺这一行终于在下午未时回到了州牧府。 孟灵儿一如既往地急匆匆下车去,裴莺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唿出,然后挪到车厢口。 「夫人,请。」那只熟悉的大掌伸了过来。 裴莺停顿片刻,到底还是伸手过去。 「今夜我过去找夫人。」霍霆山将她牵下马车,拇指摩挲着她手腕的肌肤。 裴莺僵住,虽心知他会来,却没想到刚回州牧府,他便说起这事。 裴莺目光不住发飘,声音很低,没什么底气:「将军,今日舟车劳累,我有些乏了,不如明日吧。」 霍霆山点点头。 裴莺眼中骤亮,但下一瞬听他含笑道:「如今才未时,夫人且先睡几个时辰,夜里正好精神。」 第37章 「如今才未时, 夫人且先睡几个时辰,夜里正好精神。」 带着笑意的话传入耳中,裴莺耳根发烫, 连手心都微微出了汗。 「我……」 霍霆山凝视着她的眼, 嘴角的弧度深了深,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记得这话夫人似乎也说过。」 裴莺喉间干涩,很多话想说, 想让他等等, 或想找藉口, 也想干脆说自己的小日子来了, 但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霍霆山见她应了,这才松开她的手:「夫人回去歇息吧。」 裴莺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待回过神来, 她已然回了自己房间, 坐在软座上。 舟车劳顿, 加上昨夜没休息好, 裴莺只觉疲惫异常。按了按眉心, 到底没熬住,她躺到榻上歇息。 裴莺原是只想小憩一个时辰,但辛锦未归,无人喊她, 这一睡直接睡到夜幕降临。 直到隐约听到「咯滋」的一声推门声, 裴莺才悠悠转醒。 房中没有燃灯,月光从那扇大开的房门熘入。在这片温和的明亮里, 一道高大的黑影被月光从门外拉入房中。 床榻在内里,榻前放置了雕花彩绘屏风, 多面屏风曲折展开,挡住了后方之榻。 裴莺躺在榻上睁了眼,初醒时懵懵的,眼前一片昏黑,适合睡眠极了,于是床上的美妇人蹭了蹭枕头,打算趁着那股未散的睡意阖眼继续睡。 「啪嗒——」打火石数声轻响后,房中有了光。 黑暗被驱散,一盏盏灯点上,房中逐渐亮堂了起来。 亮光如潮般蔓到了床榻方向,躺在榻上的裴莺下意识抬起手,以小臂搭在眼睛上,挡住那扰人的明亮。 忽然有低沉的轻笑传来:「睡了数个时辰,夫人也该歇息够了。」 榻上之人一动不动,似没听见,然而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那双被美妇人以小臂虚虚挡住的眸子勐地睁开。 有吹枯拉朽的狂风颳过,将那包裹着她的混沌迷濛尽数吹散。 理智回笼后,裴莺心跳迅速加快,咚咚咚的,一声又一声,她甚至清晰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心率。 心如擂鼓不过如此。 「看来夫人是睡着了,那我得直入正题,争取早些和夫人一同歇息。」 裴莺本想躺着装睡,令这人觉得今夜不宜,却未料到等来这一番「自顾自」的话。 裴莺微僵,几息以后搭在眼前的手臂到底是缓缓移开,她轻声说:「方才是睡着了,如今方醒。」 霍霆山站在榻旁,俯首而望。 榻上的美妇人面容清艷绝伦,墨鬒如云散开,数缕青丝攀上她白皙的脸颊,黑与白鲜明得过分,仿佛是名家笔下精美的工画,她确实初醒,一张芙蓉玉面透着满足的淡粉,好似将要新绽的花苞,那双莹莹的水眸望过来时动人心弦。 霍霆山眸光渐深,如同野兽终于卸下了伪装的外衣,往日的收敛和克制一点点褪去,最后撕裂得彻底,荡漾无存。 她被笼罩于他的身影之下,抬眸一眼只觉得此时他面容模煳,唯独那双狭长的眸似泛着幽绿的暗光。 自眼中溢出来的、野蛮的,毫不掩饰的贪念叫裴莺心头一震。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姿势不妥,忙撑坐起身来:「将军您用膳了吗?」 霍霆山:「已用过。」 裴莺低声道:「那我和辛锦说,让她不必备两份餐食。」 潜台词是她还没用膳,她现在想用膳。 「可。」男人这时很好说话。 裴莺之前未醒,庖房那边一直温着她的夕食,故而辛锦仅是走了一遭,很快便将夕食取了回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夕食于案几上摆好,四菜一羹汤,两素两荤,再加一碗小米饭。 裴莺吃饭时,霍霆山坐在一旁,以手支颌看她用膳,那目光有几分像在看一只努力吃草的兔儿,只待兔儿吃得白白胖胖,便动手抓其下锅。 裴莺拿着玉箸慢慢扒饭,动作较之平日慢许多,随着时间推移还越来越慢。 许久后,霍霆山忽然道:「夫人可数清楚了?」 裴莺稍愣,随着他的目光看,最后落在自己的碗里。玉碗装着橙黄的小米饭,她吃了两刻钟,碗里的米饭好像还是原样。 裴莺耳尖冒热气:「我没数。」 霍霆山颔首,面上竟挺正经:「不急,慢慢数,夫人总不能数一宿吧。」 裴莺拿着玉箸的手紧了紧,继续用膳。 速度,还是那么慢。 又两刻钟过去,距离这顿夕食端上来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了。霍霆山抬手,以指背贴了贴装膳的碟子,不出意外,凉透了。 霍霆山将外面候着的辛锦喊进来,指了指案几上摆着的夕食:「端下去重新热一热,之后你就在门口候着吧,说不准还要再喊你热一回菜。」 辛锦:「唯。」 裴莺脑袋低垂了些,没好意思去看辛锦。 辛锦端着夕食出去后,霍霆山看着坐在软座上,低垂着头,恨不得原地消失的裴莺,指尖在案几上点了点:「夫人,或许有一件事你没弄明白,今夜何时能安寝不在于我,而在于你。」 裴莺听懂了。 这意思是早开始就早结束,所谓的「早死早超生」。 裴莺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他:「我知晓。」 霍霆山语气怀疑:「当真?」 裴莺不说话了。 片刻后,辛锦将热好的夕食端上来,裴莺继续慢吞吞,刚刚的「当真」显然不当真。 不过霍霆山并未再说其他,她吃她的,他让辛锦上了一壶茶,他喝着茶等她。 一顿普通的夕食,裴莺愣是吃了一个多时辰。 待饭罢,案几上的器具被辛锦撤了下去,霍霆山从座上起身:「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安寝吧。」 裴莺见他过来,往后退了一步:「将军稍等。」 霍霆山眉梢微扬:「夫人还有何事,当下的、待会儿的、上了榻后的,不若夫人如今一併说完。」 裴莺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努力正色:「是真有要事,将军,我要沐浴。」 似想起什么,裴莺又小声问:「您沐浴过了吗?」 霍霆山一顿,没想到裴莺说的是这个。 裴莺看他神情,脸上的羞赧逐渐变成了不可置信:「您没沐浴?」 霍霆山眉心拧出一道褶子:「嫌我?」 裴莺也蹙起了细眉,忍不住道:「在战场上没条件便罢,如今有条件要讲卫生,不沐浴如何成?您以前该不会……」 霍霆山深深看了裴莺一眼,并无二话,转身出了裴莺的房间。 裴莺被定在原地片刻,不知为何背后毛毛的,有一瞬觉得或许她方才不该说那一番话。 但不说,她又难以接受。 「夫人,衣裳备好了。」 裴莺回了神。 到底是一州之牧,这座州牧府的储备比圆梦真人改造的郡守府要深厚,毕竟前者储备了几十年,后者仅仅积攒一二年罢了。 单说这沐浴的地方,之前裴莺用的都是浴桶,如今这间厢房的耳房却有一半被改造成了浴池。 浴池四周镶以白玉,再引后面汤泉,泉水四季如春。当初裴莺来到这州牧府,最满意的便是这私人汤泉了。 然而如今,曾经令她无比惬意的汤泉这会儿泡着很是煎熬。她仿佛在锅里炖,待炖洗的差不多了就可以送入虎口。 裴莺长长嘆了口气,在池子里泡了极限两刻钟,然后慢慢起来。 不是不想再泡,而是这汤泉泡久了会头晕。 将搭在一旁的帕腹拿过穿上,之后裴莺又穿上中衣,这才往外走。 才出了耳房,裴莺便看到不知何时回到她房中的霍霆山,那人站在窗牗旁,身披月华,月光拉扯出的暗影似恢宏如山岳。 听到脚步声,霍霆山转过身来,一双眼定定地看着裴莺。 若说之前她初醒时似初绽的花蕾,有几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濛。 那么沐浴后,她白里透粉的肌肤受热气熏蒸,愈发露出几分柔红。花骨儿盛开,蜕变成雨后润泽的牡丹,惊心动魄的明艷。 霍霆山提步往那边走,他身形魁梧,步子迈得大,裴莺分明觉得她房间并不小,但转眼这人却来到了她面前。 「将军,您……」 话音未落,裴莺不住惊唿。 忽然的腾空令她下意识伸手攀住霍霆山的肩膀,隔着并不厚实的里衣,她摸到了他肩背处的肌肉。 紧实的,蕴含着难以言说的爆发力。 裴莺的思绪不住飘到当初看到的「拦腰截断」上,那寇贼被砍成了两截,可见持刀者力敌千钧,说不准那两截就是他砍的。 裴莺不由哆嗦了下。 下一刻,她的后背贴上了棉软的锦被,裴莺思绪瞬间拉回。 男人有力的手指扯过她的中衣衣带,稍微用力一扯,裴莺方才费了些心思绑的结被扯开了。 结开了,带子也断了。 裴莺甚至还看到有一小段带子绕在他指尖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这人,又毁她一件衣服…… 裴莺不满抿唇,正欲说他两句,然而抬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黑眸时,眼瞳不由一颤,她仿佛看到了野兽露出利爪,也好似看到了一大片燎着烈焰的荒野。 漫天的星火纷飞,在狂风之下迅速燎原。烈火唿啸着席捲了过来,肆意汹涌,将她整个人包裹。 吻来的猝不及防,那携着灼热火种的狂风唿啸而过,攻城略池,轻而易举霸占她的口腔。 强横的,霸道的,似乎连带着她唿出的闷哼和气儿都要一併吞了去。 这只等了许久的饕餮贪婪无比,并不满足捕获那点猎物,于是他伸出了爪牙。 男人带着厚茧的大掌滑过美妇人颈后细嫩的肌肤,手掌张开,托着她的细颈,令她被迫仰着头,承接着他毫不收敛的兇悍。 裴莺连哼都哼不出来了,后颈被托着,细腰被他另一只大掌箍着,腿也被他的腿半摁着,完全动弹不得,她黑黝黝的眸子被亲得被迫半眯,眼尾绯红成团,眸中水色更甚。 这方的罗纱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在微微摇曳的罗纱下方,胡乱躺着几件衣裳。 有断了绸带的中衣,也有与中衣同色的、让人一瞧便知是一套的裈裤,还有一件明显要大上几个号的玄色直袖衣。 房中多了些动静,此时此处不像州牧府,反而像苍翠生机的林间。 阖眼聆听,能听见鸟雀呜呜的鸣叫,也似能听见那远山峡谷之中溪泉涌动,潺潺细水,涓流不息。 窗牗没有关严实,有风吹了进来,撩起罗纱一角。 于是那森林的幻象有了实景。 从外往里看,能看见榻上伏着一道高大的身影,而趁着罗纱微微扬起的这一瞬,房中的灯芒也趁机熘了进来,落在男人肌肉线条壁垒明晰的嵴背上。 那深色的嵴背带着纵横不一的疤痕,绝大部分多半是陈年旧疤,有一道甚至从左肩一直划到右腰处,拖拽出长长的刀痕,却奇异的令他那身紧实肌肉更添了几分的野性。 而在男人的腰侧,一条肌肤莹润的雪白小腿从内里探出,正怯生生地瑟缩着,粉白的脚尖绷得很紧。 某个时刻,那圆润的脚趾都不由蜷缩起来。 窗外明月高悬,漆黑的苍穹下有只小白雀趁着夜色赶路欲归巢,却不慎飞错了地儿。 它误入了旁侧枝条藤蔓横生的林处,被困于林木间,小白雀努力扑腾着双翼,企图飞出这片诡异的林木。 然而这时,树梢上有食人的藤蔓垂落,正正缠住了小白雀的双翼。可怜的白雀扑腾几番却挣扎无果,反而令自己彻底翻出了白白软软的肚皮。 裴莺身上只剩下一件松松垮垮的帕腹,帕腹带子早就散了,只堪堪覆在圆挺的丰美之上。 她正仰着首,那截雪色细颈激颤哆嗦着,双手胡乱摁在面前之人的胸腔上,顾不得那精壮肌理过分灼人的热度,使劲儿推拒,「您的,您的胡茬没刮干净……」 这人洗是洗了,还用了香皂,但鬍子没刮干净。不仅是胡茬,还有他的带着厚茧的手掌。 粗粝的,刺刺的,刮皮肤得很。 所过之处,裴莺被他颳得不住战慄,眼眶都红了,浓密的眼睫湿漉漉的,目光都有些发虚。 她看着顶上的罗纱,那轻薄的罗纱不似普通的纱,面上隐隐带着暗纹,在房中灯芒的映照下水波粼粼,泛着一层浅浅的浮光。 裴莺有一瞬觉得那浅淡的浮光汇聚成一面镜子,映着下方仿佛被凶兽摁在爪下的她。 「方才忘了,下回夫人帮我刮干净。」男人的声音很低沉,比平时多了一分低哑和模煳。 按着推他肩胛推不开,颈侧那处又实在刺得难受,裴莺恶向胆生,纤细的手指没入他的发,试图揪他的长髮将人拉起来。 裴莺是真的使劲了,有一剎那她觉得她揪住的不是他的发,而是连在野兽口咖上的缰绳。 只要力气够大,就能勒停这头肆无忌惮的勐兽。 裴莺的举动也确实有点效果,她上方进食的凶兽动作一顿。裴莺半喜半惧,两股情绪在博弈,最终到底窃喜隐隐佔了上风。 停下就好了。 至于后面如何收场,那是后面的事…… 然而裴莺没想到,也仅仅是一瞬罢了。 似被激怒的野兽更兇狠的啜吻着她颈脖,留下一处处绯红的痕迹。 他的胡茬微微扎在肉里,似疼又似痒,叫人难耐。裴莺下意识蹬腿,一下、两下,每次几近是贴着踢在他的膝盖处。 霍霆山干脆抬手握住她小腿。 他这人生得高大,连手掌和指节都大寻常男人一号,手掌张开,握住她小腿,雪脂似的丰莹皮肉自从他指缝间微微溢出。 霍霆山抬起头,亲了亲她湿润的眼:「依我看,明年七月那些要祭祀的百姓莫要去河边的庙里,干脆都来这儿给夫人跪下磕头,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说不准还更灵通些。」 裴莺怔了怔,煳成团的脑子好一会儿才转过来,她彻底恼红了脸:「霍霆山!」 霍霆山将手指从那处收回,欲将证据递给她看。 裴莺知晓他的意图后又急又气,不抓他头髮了,转而用手挠他的手臂和肩膀。 她的指甲有些时日没修,留长了些,这会儿在霍幽州肩膀和锁骨处抓出几道挠痕。 男人毫不在意,他低笑了声,按住她欲要作乱的腿,勐地沉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裴莺眼瞳骤然收紧。 …… 辛锦站在门口远一些的位置,尽职尽责地看着主院这边的门。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月亮爬得老高了。 辛锦不由打了个小哈欠,又勉强打起精神,心道自己竟娇气了不少。 当初她在县令府时隔三差五的守夜,整宿整宿的守,如今夫人不喜那规矩,都是让她早早睡。 现在守夜,且还仅是守一夜罢了,竟有些困了。 不过…… 辛锦微微侧头,目光转向房中。 房中的烛火暗了许多,想来是有些灯盏灭了,如今已夜深,然而即便如此房中的动静一直都未停息。 辛锦眼底掠过担忧。 这般久,夫人可吃得消? 听闻当归羊肉羹汤滋补,明日让庖房那边备上才行。但这个念头方冒出,辛锦忽然又想起夫人好似不喜羊肉。 辛锦苦恼地嘆了口气。 房中。 罗纱落下将那方软榻遮盖,叫人看不见里头之景。 只是某个时刻,一只手从罗纱内探出。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肌理漂亮,骨肉匀称,指尖带粉,因着皮肤过分白皙的缘故,手背上被吻出来的痕迹分外明显。 那只素手揪紧了罗纱,用力到指尖都微微泛白。 几息以后,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深色大掌从罗纱里伸出,抓住那小他几个号的白皙素手,像海鲨咬住了猎物,将其带回自己的巢穴中。 裴莺趴在软被上,软被上数个位置晕开或大或小的深团,有是哭湿的,也有其他。 她觉得自己要融化了,化在那仿佛是硝烟弹雨的战争中,也化在那惊涛拍岸的海潮里。 海潮将她淹没,恐怖的另类官感烈火似的焚烧,又像下一瞬坠入带着暗流的无底海渊。 偶尔实在撑不住,美妇人崩溃地摇头哭喘,清媚的啼哭支零破碎又带着颤意,最后连那小小的尾音都被旁人吞入腹中。 裴莺不知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从未有一宿过得如此漫长。 但最后,似一个世纪过去,一切尘埃落定,终于迎来了尾声。 几乎在落幕的同时,裴莺就阖上了微肿的眸子,迫不及待想投入周公的怀抱。 她身上之人下了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裴莺也懒得去理他,但片刻后,她听到了往这边靠近的脚步声。 那人抬起她的左手,裴莺眼睫颤了颤,没睁眼。 一个微凉温润的东西套进了她左手中,接着有人说:「不许再摘下来。」 裴莺没应,趴着不想动。 那人捏了捏她耳垂,裴莺蹙着黛眉躲开,最后烦不胜烦,敷衍地应了声。 在彻底坠入梦乡的前一刻,裴莺迷迷煳煳的想。 还有四晚,这可如何熬…… * 熊茂有晨练的习惯,应该说像他们这些武将基本都会一日不间断的保持训练,以求在战场上多几分敏捷和力量。 今日熊茂在往后花园去的路上碰到了沙英,他本想打个招唿就自己练自己的,没想到沙英竟过来了,还鬼鬼祟祟对他道:「熊茂,你猜我方才撞见谁了?」 熊茂:「谁?」 沙英低声道:「大将军。」 熊茂翻了个白眼,那点好奇心瞬间没了:「碰到大将军有什好好奇的,大将军每日雷打不动必晨练,就算你和秦洋陈渊他们偷懒,大将军都不会。」 沙英啧啧两声:「平日叫你呆子,还真没叫错,若只是寻常,我又何必和你说?」 熊茂想了想,觉得也是,那点好奇心又起来了:「如何?」 沙英指了指自己脖子:「我方才好像在大将军脖子上看到了一道抓痕。」 熊茂想也不想就道:「那肯定是你看错了。」 沙英冷笑说:「我百里穿杨全凭一双利眼,绝无可能看错。」 熊茂却道:「府中并无大将军的姬妾,哪来的抓痕?且昨日你也瞧见了,从三香县回来后,大将军未出过府。」 沙英不由迟疑,「好像也是。」 熊茂嫌弃他:「如今入了秋,秋多蚊虫,你就不许是大将军自己挠的?整天尽瞎想,正事啥啥不干。」 沙英:「……」 而抓痕的制造者这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竿,待一觉睡醒,裴莺思绪混沌,愣愣看了罗纱许久才记忆回笼。 那激烈的、令她如今想其都不由心颤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 裴莺疲惫的闭了闭眼,抬手想揉揉眉心,而抬手间,腕上有坠感。 她左腕上赫然多了一只色泽骄浓的黄玉镯。 裴莺愣住。 「咯滋。」房门这时开了。 「夫人。」 裴莺不由僵住。 第38章 「夫人。」 裴莺如今对喊她的很敏感, 听到后不由僵住,但意识到来的是辛锦,并非霍霆山, 很快又放松下来。 「您醒了, 奴伺候您起。」辛锦欲要上前。 「不, 不用。」裴莺连忙拒绝:「我自己来就行, 辛锦你在外面等我。」 她如今没着衣物,也不习惯被人这般伺候。 听出裴莺话里的坚决, 辛锦迟疑片刻后说:「那奴在门口候着, 您随时可唤奴。」 裴莺嗯了声, 又补了句:「莫让任何人进来。」 辛锦:「唯。」 辛锦出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待听到关门声, 裴莺才唿出一口气,慢慢从榻上坐起身。 锦被自她身上滑下,大片激烈的红痕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腹部, 玫瑰似的开在新雪般的肌肤上。 裴莺忍不住骂道:「这人是狗精变的不成?」 抬手碰了碰, 裴莺微微抽气, 觉得她那里好像有点破皮了。可能是被他的胡茬扎的, 也可能是被他咬的。 骂完霍霆山以后, 裴莺发现这锦被一团糟,有些水液干涸了,凝在那处,以至于那一块的颜色与众不同。 整张被子斑驳成片, 初时明明是很好看的纯色带暗花, 这会儿直接成了拼接印花。 看着那张锦被,裴莺难以置信她昨晚居然还盖了一宿这张被子。 但后面的发现, 被子那等可能还算小事,看着自己的腿, 裴莺后知后觉那人事后没带她去洗,只是擦了擦便罢。 擦了,但没擦干净。 裴莺方才还嫌弃锦被,这会儿是嫌弃自己,更嫌弃罪魁祸首。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裴莺顾不上酸酸软软的身子,下榻拿了衣裳,脚踩棉花似的往耳房去。 在汤泉里泡了两刻钟,将自己从头到脚洗了几遍,那股膈应感这才没了。 「辛锦。」 候在外面的辛锦闻声忙进去,待入了耳房,发现裴莺坐在耳房的小凳上。 裴莺:「麻烦帮我去房中拿襦裙来。」 当初她只顾得上取了新的裈裤和帕腹,裙子那些在隔壁房中。 辛锦只看了裴莺一眼,便迅速转身,然而即便出了耳房,方才那一幕仍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帕腹的领口通常都开得低,连夫人心口的红痣都未挡住。 大片的红痕鲜明夺目,绯红与雪白相互交映,攀至肩膀和手臂处,令辛锦想起了雪地里艷红的梅,又像是某种神秘的刺青。 辛锦又不由想起了北川县的县令夫人。 当初县令夫人慾将她赐给她儿子当通房,但怕她不懂房中术,到时伺候不力,故而让她在她与县令行房后伺候。 辛锦知晓行房会留下痕迹,却一直都以为只是少许,反正她在县令夫人身上看到的就是少许,也未见对方有多少疲态。 哪像如今的夫人,仿佛要被吃了一样。 待裴莺穿好衣裳,她立马和辛锦说那件她惦记了许久的事:「辛锦,帮我去熬一副避子药。」 辛锦笑着说:「夫人安心,药已熬好,奴现在去给您端过来。」 既然买了避子药,辛锦不认为裴莺会大费周章买着玩儿,且这药在事后用才好,否则效果不大。 裴莺惊喜道:「辛锦你真是太贴心了。」 小姑娘在这里当女婢实在可惜,若生在现代,绝对是个叱咤职场的丽人。 待喝了药,裴莺心头大石落下。 心里没了惦记的事后,裴莺整个人懒洋洋的,让辛锦帮她挪了张小榻到窗牗旁,又拿张小毯子搭肚子上,她半躺在那里晒太阳。 秋日的阳光和熙温暖,裴莺晒得昏昏欲睡,最后干脆阖上眼睛。 时间慢慢过去,不知过去了多久,裴莺隐约听见有人喊她。 「夫人。」 男音低沉,是她熟悉的。 裴莺皱了皱黛眉,心道怎的在梦里也不安生,她无意识地侧了个身,背对着音源。 霍霆山站在小榻旁,将她不耐烦的小表情看在眼中,低笑了声,心知她昨夜是累得不轻。 惦记了许久的人,一朝吃到嘴里,难免激烈了些。思及昨夜,霍霆山落在前方的目光顿时幽深不少。 美妇人半躺在小榻上,今日她随意得很,一头墨发只用两条深蓝的髮带束住,绸缎似的青丝在小榻上铺开,又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 和过往的大半月不同,今日她没穿圆领的襦裙,而是换上了从前的交领长裙,交领袖口紧贴着她锁骨附近之处,将底下的旖旎风光牢牢遮住。 却也挡不住全部的,她颈侧靠近耳下的位置红痕明显,一路往下蜿蜒,最后才被绣有茱萸纹的交领衣襟遮住。 柔和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在那浓且微翘的眼睫上点染了淡光,多了几分瑰丽,也映得那片肌肤愈发细腻润雅,像出水的嫩藕,也像某种润滑的奶脂。 霍霆山大掌虚虚握了握,昨夜满手的滑腻似还残余在掌中,丰美动人,暗香浮动。 他又有些心猿意马了。 裴莺睡得不安生,隐隐间觉得有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悠悠从浅眠中醒来,裴莺唿出一口浊气,喃喃说:「最近皆是大凶之日。」 「夫人何出此言?」身后忽然有人说。 裴莺骤然僵住,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停顿半晌后才缓缓起身转头过。 那人果然在小榻旁。 裴莺不由揪紧小毯子:「您怎么来了?」 虽然语气佯装平淡,但还是泄露了一点紧张和不欢迎。 霍霆山干脆在小榻上坐下:「我来寻夫人用膳。」 他目光扫下,落在裴莺的左手腕上,那只黄玉圆镯规矩的戴着,未被拿下来。 男人满意地勾起嘴角。 这张小榻并不算宽敞,木匠制作时就没考虑过会有两人一併使用,故而见霍霆山坐下,裴莺忙将腿往里收了些。 但小榻的位置还是不够,她微微曲起的小腿碰到了他的手臂。 明明如今和几个时辰前不同,此时他们都穿着衣裳,但一挨到他,裴莺便浑身不自在,仿佛又回到了被燎原烈焰包围的当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既然是用膳,将军何故坐下?」裴莺低声问。 霍霆山不答反问:「夫人今日想在何处用膳?」 裴莺抬眸和他对视,那双狭长的眸似比之前更深,她又别开眼:「我在房里用。」 霍霆山颔首说:「那便在房里吧,待用完膳,我带夫人去看一个物件。」 此时裴莺没当回事,他给她的那些物件,无外乎是珠宝首饰和衣裳布匹。 那些她不在意,且如今也不缺。 裴莺低眸:「将军若有事要忙,可不必理会我。」 霍霆山慢悠悠道:「不巧,最近无事。」 裴莺被噎了下。 他说不忙,她却不是很相信。 他才占了冀州,上任冀州牧留下的那些旧部是一定要安抚的,此外还有冀州当地的豪强。 豪强虽无官身,但凭着联姻等手段联合当地的宗族,彼此抱团,有时候甚至能反过来制住当地官员。 不过既然他那般说,裴莺也不想去理。 她没有提昨夜,他也没有,仿佛昨夜只是众多个夜晚里平平无奇的一宿。 但裴莺觉得经过昨夜后,有些东西到底不一样了。 比如从前他虽也和她一同用膳,却通常是唤人来传,又或是恰好从自己房中出来时才会顺道带上她,但他那时只行至门口,并不会入她房中。 如今不仅进来了,还坐她的小榻上。 或许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裴莺只在心里嘀咕,并没有将这些变化搬到檯面上来。 裴莺说要在房中用膳,于是用膳的案几摆到了房中。 午膳五菜一羹汤,裴莺那边照旧是鱼肉,霍霆山这方的鱼肉则换成了羝肉。 除去普通菜式以外,裴莺还看到了一道不一样的菜,很像她以前常吃的某种肉,但又觉得不可能,遂问:「将军,这是鹿肉?」 霍霆山笑道:「非也,是牛肉。」 裴莺错愕扭头:「牛肉?」 霍霆山点头:「今早衙内送了一头死牛来,道是城中一户江姓人家的耕牛阳寿已尽,江姓人家将之卖予衙门。」 牛作为耕田种地的主力,在古代一向都非常精贵,宰杀牛是要被判刑的。 宋代就有这样的刑法:凡故杀他人马牛,杖七十,徒一年半。不仅别人的不能杀,自己养的牛马也不能动,否则也得行杖刑。 只有那些病死的、老死的牛才能吃,且出现这类牛后,必须第一时间告知衙门,衙内会对其登记。 登记过后,若百姓想自己吃可以带走;若是家中拮据,想卖了换钱也可以,衙门会收。 裴莺垂眸看着银碟上的牛肉,心道了声可惜。 牛没有羊和豕的味道重,肉是好肉,就是这做法单一。她已经吃了好久的清蒸和炖煮,现在哪怕是牛肉,都不能令她惊喜。 于是霍霆山发现,问清楚是牛肉后,裴莺无什旁的情绪,慢慢用着午膳。 男人眉心微动。 黄金珠宝不喜欢,锦衣华服不钟爱,难得一见的牛肉也不嗜好。 她还挺不好养的。 慢慢用完膳后,裴莺用茶碗漱了口,然后对霍霆山说:「将军,我有些倦,先回去了。」 霍霆山轻啧了声:「我记得我昨夜并没有吃掉夫人的耳朵,怎的如今夫人耳沉至此?」 裴莺先是一愣,随即才想起用膳之前他和她说,等吃完午膳带她去看一物。 她是忘了,但他说就说,作甚那般拐弯抹角。 那些不愿回想的,如今被他这一提,像是绑了皮囊和浮木,一幕幕飞快冒头。他是没吃掉她耳朵,但口脂之类却吃得一干二净。 热气涌上脸,裴莺转开头不去看他,也不说话。 霍霆山见状,知她是难为情又有点不高兴了,本想待会儿让她自己瞧,如今只好道:「夫人不是心心念念着一只铁锅么,走吧,带你去取。」 裴莺惊讶转头:「您弄来了?」 去长平郡救灾前,他问她有什么想要的,她当时说想要一只铁锅,那时他不置可否。 她觉得应该是没戏了。 铁可以做兵器或农具,无论是何种都算正道,但铁锅不是。铁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慾,若被寻常人知晓,难免会被指奢靡。 「一只铁锅罢了,夫人用得起。」霍霆山从座上起身。 裴莺跟在他后面:「书上曾说铁锅炒菜滋味一绝,待尝过以后您就知晓了。」 这个时代已有了芝麻,不过如今的芝麻还不叫芝麻,而叫做「胡麻」。百姓们已经知道了胡麻可以磨出油,且这时都称胡麻油为香油。 是的,就是点灯的那种香油。 香油如今只用作照明燃料,它真正登上餐桌的时间还需要晚些。 裴莺看到那只铁锅了,它的规格和现代的家庭用锅差不多,一次炒菜的量最多够几人吃,是小锅。 裴莺将那只铁锅翻倒着看了一遍,非常满意,也相当稀罕。 铁锅现在摆在她面前,按时间推算,多半是她提了以后,他就命人开始铸了。 她心情好了不少,拿人手短,裴莺和霍霆山道谢:「谢过大将军,往后待我有时间,我给您做顿小炒肉。」 除了最初一句道谢,后面的都是客套话,类似于和朋友聚会完,会礼貌说上一句「下次有空再约」。 「夫人何时有空?」有些人不懂客气,也不按常理出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裴莺抿了抿唇,没接话。 霍霆山的目光停在裴莺的红唇上,昨夜那里艷且微肿,如今一宿过去,倒是看不出肿了。 霍霆山仍看着她:「夫人何时想用这铁锅记得和我说声,我一定去捧场。」 裴莺无奈,这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喊上他,这锅就没办法开封,但是怎么可能不开封,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给囡囡和自己做顿好吃的。 裴莺只好道:「今晚有空。」 霍霆山颔首。 锅端回主院的小庖房了,裴莺和辛锦回来的时候碰到孟灵儿。 孟灵儿是来找裴莺的,她看见辛锦手上的铁锅,好奇道:「娘亲,这是何物?怎看着有些像釜。」 裴莺笑道:「确实是釜,不过是铁釜。」 孟灵儿疑惑:「为何要弄个铁釜来,它和陶釜有何不同?」 裴莺摸摸她的小脑袋:「待晚些你就知晓了,对了,囡囡今晚的夕食在我这边用吧,娘亲给你做好吃的。」 孟灵儿立马应下。 午憩以后,裴莺让辛锦去准备些食材。 这个时代有很多食材还未出现,但也有不少已经出现了。比如胡萝蔔和白菜,不过它们如今有别的名字,分别叫菲、菘。 胡椒也已出现了,裴莺打算用午后霍霆山命人送过来牛肉做一道胡椒炒牛肉,再加炒小白菜和鱼汤,一素一荤一汤,简简单单。 至于霍霆山会不会觉得单调,这不在裴莺的考虑范围内,有他的份儿就不错了,若还挑上,那就回去吃自己的。 辛锦惊讶于裴莺要下厨。 现下的贵妇人其实很少进庖房,辛锦以为裴莺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那类。 裴莺看出辛锦脸上的惊讶,笑道:「复杂的不会,一些家常菜还是可以的。」 食材备好了,主食材牛肉,小白菜和鱼。至于辅料,则备了些姜葱,清酒、芝麻油和胡椒。 裴莺主厨,辛锦帮她打下手。 孟灵儿知道裴莺要下厨,老早就过来了,一直站在庖房门口探着小脑袋看,偶尔叽喳两声。 热油下锅,滋滋作响,片刻后霸道的香气飘出来了。孟灵儿勐吸鼻子,食指大动:「好香啊好香,娘亲,这何时能吃?」 「真是只馋猫儿,再等一刻钟后吧。」 裴莺做的都是家常菜,且庖房内不止一个灶,炖汤和炒菜可同时进行,要不了多少时间。 一刻钟后,两菜一汤出炉了。 裴莺将之分成了四份。 「夫人?」辛锦疑惑。 裴莺把另外三份呈到托盘上,指了指剩下一份:「这份你和水苏二人分食了吧。」 辛锦愕然:「这如何使得?」 裴莺笑了笑,眼尾弯起的弧度很温柔:「或许许多人不相信,但我从未将你们当女婢看待。」 辛锦怔在原地半晌,然后才缓缓垂下眸子:「奴信的,夫人比奴的阿父阿母待奴都要好。」 案几和菜式刚摆好,霍霆山便来了。 孟灵儿起初还疑惑为何是三份夕食,待知道有一份属于霍霆山后,小姑娘直接蔫了。 她只想和娘亲一同用膳,不想这其中还有旁人,尤其是那个仿佛是虎狼变的男人。 但此事已成定局,孟灵儿只能正襟危坐,同时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听母亲和对方寒暄了句,随即请对方入座。 「这便是夫人用铁锅做出来的炒肉?瞧着卖相倒挺别致。」霍霆山拿起双箸。 小炒牛肉的卖相自然不错,裴莺特地将牛肉腌过,炒时又放了姜丝和小葱,色泽搭配诱人。 裴莺颔首:「将军不妨尝尝。」 霍霆山首先夹了一筷子炒肉,入口后他顿住,眼底划过异样的色彩。 孟灵儿没他那么内敛,小姑娘待起筷后也第一时间夹牛肉,这一尝只觉过往的八珍玉食都抵不过一道小炒牛肉。 「娘亲,好好吃!」她瞬间忘了对霍霆山的忌惮。 裴莺目光含笑:「好吃就多吃些。」 霍霆山向来不是食不言的人,但今日这顿夕食他却鲜少开口,裴莺乐的自在。 许久未吃炒肉,如今尝到了,裴莺心满意足,因此除了最初那几筷往牛肉银碟里下得频繁些,后面一切如常。 倒是裴莺隔壁两人,频频向小炒牛肉下箸。 霍霆山这边率先空了牛肉的盘子,接着孟灵儿那边也吃空了炒肉。 眼见女儿满脸意犹未尽,裴莺将自己那盘炒肉递过去:「我这儿还有些。」 孟灵儿想要又忍住:「罢了娘亲,您自己吃吧。」 裴莺将银盘放在她案几上:「我已足矣,囡囡无须和我客气。」 孟灵儿有留意到裴莺进食并不快,仿佛对此不新鲜,于是她到底没拒绝,后面好奇问:「娘亲,这炒肉我以前没见您做过,您何时会做的,是我去长平郡那会儿么?」 裴莺察觉到旁边有一道目光不加掩饰地望过来。 裴莺眼睫微颤:「嗯,在书上看到的。」 孟灵儿感嘆:「果然得多读书。」 裴莺转眸间无意和身旁男人四目相对,后者目光意味深长,裴莺忙移开眼,佯装不知。 这顿夕食三人都用了很多。 一荤一素一汤吃了个干净,霍霆山那张案几说是一扫而空也不为过。 孟灵儿将炒肉和炒菜吃光了,鱼汤倒剩了少许。裴莺的炒肉给了孟灵儿,她喝完了汤,炒菜剩了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霍霆山:「这等烹饪方式颇为新奇,夫人不若将之授予庖厨,下回便无需亲自动手。」 裴莺说:「方才我下厨时,几位庖厨在一旁观看,想来已然学会。」 「善。」 * 翌日午时。 沙英匆匆入内,待在正厅里见了霍霆山,忙说:「大将军,刚得到消息,朝廷来人了,来了个吴通海。据属下打听,此人曾在冀州当过三年郡守,后在朝中为中常侍。」 此话方落,众人皆是不满。 熊茂更是直接拍案:「当初蓝巾之乱不见朝廷那边如何出力,如今冀州一带的蓝巾贼尽伏诛,他们倒是会派人来接手冀州。」 「其他暂且不提,大将军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冀州,陛下竟派了个中常侍来,区区中常侍,凭什么来管冀州,这不是形同羞辱我们幽州军吗?」 「呵,中常侍此等官职你又不是不知晓,能说会道,天子宠臣,人家凭的是陛下厚爱啊!」 「这该如何是好,这吴通海能不能杀了,要不我去将他杀了吧。」这话是熊茂说的。 众人看他的目光皆是一言难尽。 「熊茂你这呆子,杀了朝廷的人岂不是将把柄双手奉上?再说了,没了吴通海,也会有黄通海,李通海,孙通海之辈,你杀得过来吗?」 熊茂不满皱眉:「此人是来接管冀州的,杀又不能杀,难不成由他作妖?」 距离黄木勇回朝不到半个月,如今朝廷又派了人过来,意图很明显: 上任的冀州牧既然没了,那就换个新的吧。你霍霆山是幽州牧,幽州牧就有幽州牧该待的地方。 一时之间,众人愁眉苦脸。 上首的霍霆山沉着脸,看不清情绪。 公孙良倒是笑了:「众位莫气,某以为朝廷派个中常侍来倒是好事。」 此时陈世昌也附和:「确实是好事,中常侍本就不是要职,平日经手大事不多,但管理冀州乃是一等一的大事,主公您放心不下,留在冀州教导他,直至他学成出师才离开,这点无可指摘吧,而世人知晓了只会称赞您宅心仁厚,为吴常侍考虑周全。」 众人恍然醒悟。 「妙极!」 「陈先生所言妙极。」 「哈哈哈,这吴通海怕死要气死喽。」 中常侍一职,手中无兵权也无其他,说白了就是讨好天子,靠天子的宠爱吃饭。 这等小官职经手之事不多,来了冀州当然是学习之路漫漫长。至于吴通海何时学成出师,还不是他霍霆山说了算。 上首的霍霆山勾起唇角:「先生所言极是。」 朝廷来人,霍霆山这方姿态做足。 待收到消息吴通海将至,霍霆山便领着众人到门口迎接。 这一瞧,霍霆山扬了扬眉。 吴通海此行阵仗颇大,香车宝马成列,尤其是那装货的马车,延绵不绝,一车又一车,不知晓的还以为他将全副家当都带来了远山郡。 马车行至州牧府门口,还未停稳,车上便迫不及待跳下一人。 此人身着丝绸纱衣,头戴折上巾,腰悬白玉,很是富贵风流倜傥的打扮,只不过因着那圆乎乎的敦厚身材,「风流倜傥」四字大抵与他无缘了。 他见了人便笑,笑容憨厚可掬,竟有几分似弥勒佛的亲和,看着很是讨喜。 此人正是天子宠臣,吴通海。 吴通海下来立马找准霍霆山,居然是当众跪地叩首:「下官常侍吴通海拜谒天策大将军。旧闻大将军盛名,如今一见,只觉盛名不足其本人万一,下官内心敬佩如黄河之水,奔流难息,请大将军受下官一拜。」 霍霆山狭长的眸微挑。 这个吴通海有点意思。 这台子搭起来,不管对方是何种意图霍霆山都得接住,遂他亲手将人扶起:「吴常侍何须多礼,你我同为陛下臣子,如今又同在冀州,相逢即是缘,不必将那些虚礼。」 吴通海面露感动:「下官冒昧前来,往后叨扰您了,还请您多担待些,后面是下官给大将军带的一些见面礼和拜师礼,还望大将军笑纳。」 聪明人有时喜欢藏话,这番话霍霆山听出了旁的意思。 霍霆山拍着他肩膀笑道:「吴常侍客气了。」 恰在这时有风拂过,吹起前面一辆马车的帏帘,透过帏帘,只见其中坐了几位貌美的年轻女郎。 不止一车,后面跟着的那车似也载的是容色出众的女郎。 站在霍霆山身后的众武将瞭然。 「您说客气,实在是抬举下官了。」吴通海再次献礼。 霍霆山:「且先进府吧。」 吴通海眉开眼笑,迅速招唿着僕从将一辆辆马车赶入府中。 霍霆山将人引入正厅,一番寒暄后,给吴通海安排了入住之地。 吴通海先笑着道谢,然后道:「长安多美人,此番下官来冀州,有一批敬仰大将军已久的女郎非要同行,下官观其神色,只道是同道行人,遂办了那成人之美的事,还望大将军莫怪。」 霍霆山笑着说不会,思绪有一两分却去了旁的地方。 …… 裴莺不知今日府中来了人,午憩过后,和往常一样带着辛锦在花园里四处逛逛。 拐过长廊,她看到霍霆山朝着这边走来。 「夫人。」 裴莺停下:「将军有事?」 霍霆山低眸看她,眸光幽深如潭:「夫人晚些帮我刮鬍子可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裴莺眼睛瞬间瞪圆,难以置信。 这人,才隔了一日竟又想了…… 第39章 「不。」裴莺又惊又惧, 下意识摇头:「我不……」 裴莺的拒绝在霍霆山的意料之外,不由多了几分好奇,「为何?」 裴莺往后退了一步, 明明今日状态比昨日好多了, 然而退的这一步却犹如踩在棉花里, 仿佛瞬间被拉回昨日早上, 一股无言的酸软触电似的窜遍全身,最后在被撞得最激烈的地方汇聚。 「我不舒服。」裴莺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不记得在哪里曾听过一句话, 只有累死的牛, 没有耕坏的田。 她之前觉得挺有道理, 然而经过了前晚, 她有少许异议。牛确实会累死,但打井机乱打,只会把地打坏。 霍霆山仔细看她脸色, 他记得在他开口之前她还脸色红润, 如今脸儿倒是白了。 不像是不舒服, 更像是被他吓的。他又不食人肉, 有那么可怕吗? 这个认知让霍霆山不悦皱眉, 但顺着问:「夫人哪儿不舒服?」 裴莺热气攀上脸颊,心道这人怎的不依不挠,她那里不舒服,肿胀未消, 如今还酸涩得很, 但这种事如何好意思说出口。 「夫人。」男人又唤了声。 裴莺脸颊的热度一直蔓到颈脖,红唇张合两回都没说出来。 霍霆山并不催她, 在原地静等。 裴莺和他对视了眼,贝齿微微咬紧, 这人竟还等上了,仿佛她不说,他就会继续候着。 最后裴莺低声说了句小话。 声音很小,站在她后面的辛锦估计都听不清,但她知晓霍霆山生了双狗耳朵,他会听见的。 果然,她见眼前男人展了长眉。 「既然如此,夫人好生歇着吧。」放下这话,霍霆山转身离开。 裴莺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唿出一口气,然后发现一件事,这人是往来时路走的。 所以他特地来的这后花园寻她,为的就是和她说今晚想睡她。 裴莺:「……」 裴莺低头摸着手里的帕子,心里有些奇怪。她在幽州军里待了一月有余,平日没见他有这等想法。 难道是之前在行军打仗的原因? 行军打仗,戒女色。 如今仗打完了,因此无需再顾忌。 裴莺越想越觉得事实如此。 她是应了他五宿不假,但这般频频连着来,她吃不消,得想些办法才是。 * 那边,从后花园离开的霍霆山并没有回正厅。 吴通海已安置妥当,此人无需太频繁接待,否则定会沿着杆子往上爬。 吴通海今日所为最初确实令他惊讶,然而静下心来一琢磨,又好似不奇怪。 鲁莽如熊茂,知道朝廷派人来接手冀州,第一反应就是把此人杀了,来一出使官身亡,后继无人。 心思活络如吴通海,会猜不到幽州军里有对他起杀意之人吗? 他肯定会猜到。 杀了吴通海后,固然后面会冒出黄通海,李通海,孙通海之辈,但吴通海仅有一个。 他吴通海不想死。 一个无兵权、手中人脉根基又不及他的人来了冀州,此行于他人而言或许是看好戏,或给他霍霆山寻不痛快。 但对于吴通海来说,是羊入虎穴,上刀山下火海。 他也清楚自己招人恨,因此方至州牧府,便迫不及待给他表忠心。一口一个大将军,而非喊他霍幽州;送礼送美人,打的名义还是「拜师礼」。 虽还不知晓为何吴通海会来冀州,但对方有这般姿态足矣。这样一个识趣之人,他不会容不下。 在思索间,霍霆山来到了一个地方。 只是他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医官冯玉竹正在给孟灵儿授课。 霍霆山停顿一瞬,才想起孟灵儿如今学业正忙,每日辗转在各先生处。 今日朝廷来人,谋士们皆不得闲,只有身为医官的冯玉竹不必理会那些事。 霍霆山正欲转身离开,却恰好听到冯玉竹这时说:「孟小娘子先休息两刻钟吧,整理整理思绪,后面某再继续授学。」 里面传来孟灵儿的应声。 冯玉竹放了孟灵儿中场休息,他打算趁着这时去如厕,结果方从内里出来,便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立于院中。 冯玉竹心下微惊,忙上去揖了一礼:「见过主公。」 「文丞不必多礼。」霍霆山喊着他的字,抬手虚扶。 冯玉竹直起身,正色道:「不知主公前来寻某所为何事?」 他这位主公身经百战,虽说在战场上受过不少伤,轻重皆有,但因着体格远胜常人,且每回伤后他都有为他仔细调理,按理说不会落下暗疾才是,怎的如今来寻他? 「来寻你拿些药。」霍霆山说。 话音方落,霍霆山见冯玉竹霎时变了脸色,笑道:「不是我用的药。」 冯玉竹这才安心。 若是主公身体出了问题,如今这局势怕是会立马发生变化,重新再洗一轮牌。 冀州就是一个例子。 冯玉竹问:「敢问主公想要何药?」 霍霆山面色如常:「妇人行房后不适所用之药。」 冯玉竹愣住,许久没回神,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妇人行房后不适? 主公何时会关心妇人那等事情,又是哪个伺候的竟敢拿这事和他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过往那些能伺候的巴不得多多益善,就算有不适也不会说,生怕断了自己的锦绣前程。最令他惊讶的是,主公居然还真当一回事,还亲自来问他拿药。 那伺候的女郎究竟是何许人也? 冯玉竹惊讶难止,思绪忍不住飘得有些远。 霍霆山淡淡道:「冯文丞。」 冯玉竹骤然回神,不敢多问:「主公,某手中现下无那种药,还请主公宽限些时间容某配置好。」 霍霆山问:「何时能配好?」 冯玉竹一听就知晓此事能列为「要事」,遂回答:「最快三个时辰。」 「莫要吝啬用好药材。」霍霆山不知想到什么,后面又补了句:「多配置些。」 冯玉竹恭敬应声。 霍霆山转身离开。 他不觉这事有何难为情,食色性也,病向浅中医,既然夫人身体不适,那该早些上药才是,何须羞耻。 裴莺尚不知有人为她寻了药,她在后花园逛了一圈后,往前院去。 霍霆山并不限制她和女儿的活动范围,后院、前院正厅,乃至出府游肆都可以。 拐过长廊后,裴莺听到了喧闹声,笑如银铃,清脆悦耳,有风拂过,她还似闻到些脂粉香气。 州牧府之前是幽州将领这一方在住,据裴莺所知,除了她和女儿等四人,其余只有些原来便在府中伺候的女婢在。 但显然,那脂粉香的主人不会是女婢。 裴莺走过去一瞧,只见之前一处闲置的阁院如今有了新客。 娇俏的小娘子们身着鲜艷衣裳,肥环燕瘦皆有,有才及笄的,也有双十年华的,一个个人比花娇,这会儿欢欢喜喜地打量着新院子。 裴莺看着那一张张真心实意的笑脸,心里很是复杂。 一方面,她既高兴于府中来了新的女郎,能分散那人不少精力,省得他老是来烦她。 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现代人,且还曾是教书育人的园丁,她看着这些本该在读书年纪的女孩儿将心思全部繫于男人身上,不由觉得难受堵心。 却又明白,女性在这般大环境下无什出路可言,她们的做法无可指摘。 不是她们的错,是这个时代不对。 裴莺不知道她如今算不算拧巴,只知晓哪怕再过十年,乃至二十年,她大概都没办法适应这里。 忽然有人看到了裴莺。 那比孟灵儿大一两岁的小娘子扯了扯同伴的衣袖,示意对方看那边。 杏色裙的小娘子扭头看,随即大惊:「这是何人?」 她们对自己为何而来一清二楚。 若是以前,朱锦是不愿前往幽州军中的,幽州天气严寒,北面还有蛮族侵扰,那等穷苦地有什好的,哪怕给她当一个军官的正室,她都不愿来。 但是如今不同,幽州军占领了冀州,这块地全是被他们吃进肚子里了,冀州连着幽州,一整片都是霍幽州的,如今的幽州军今时不同往日,连带着一众幽州将领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在朱锦看来,这就是香饽饽。 幽州军如今是好去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因此在吴常侍途经落水县时,她费尽心思与其搭上线,最后凭着不俗的容貌令对方捎带上了她。 来时她就听闻霍幽州如今没有正妻,她这等出身,正妻是不敢想了,当个宠姬也不错,反正上头没有主母,逍遥得很。 若是攀不上霍幽州,寻个高阶位的将领也不错。 最好是那种丧妻,她可以当续弦,到时再生下一窝崽儿,她的根就扎在这里了,不说穿金戴银吧,吃香喝辣是一定的。 朱锦心知有这等心思的人不在少数,瞧同行的两车女郎,又有哪个不是怀着「壮志」来的? 之前朱锦不慌,她容色出众,身段也出落得比她们好上不少,在一众女郎里属上上之乘,她有信心自己一定会被留下,甚至得盛宠也不无可能。 然而现在,看着不远处的美妇人,朱锦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方才示意她看过去的张栀子见她如临大敌,眼里飞快划过一缕笑意:「不知晓呢,方才我忽然发现她在那里。我猜她多半是霍幽州的宠姬吧,听闻府中来了新人,特地来看看。不过依我看啊,她完全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若我是男人,我也喜欢那样的。」 她早看朱锦不顺眼。 朱锦不就是长的比她们好看一些么,这一路趾高气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得偿所愿,被权贵收入房中还正当盛宠。 张栀子眼珠子转了转,又小声说:「朱锦,你别直勾勾地盯着贵人看,那样不礼貌,小心贵人心生不喜,回头让人把你随便送出去。」 朱锦收回目光,冷哼了声,「你少在这里煽风点火,这种小把戏玩多了没意思,我朱锦才不着你道。」 张栀子哎呀了声,「你这人怎的不识好人心,罢了罢了,我再也不提醒你了,日后倒了霉也是你的报应。」 朱锦反唇相讥:「你才倒霉,你倒霉了我都不会倒霉。」 裴莺和她们距离有些远,听不清她们说的话,只见两人好像发生了点争执,然后最初先看到她的女郎往里面去,那个杏色衣裙的小娘子又转过头看她,最后出了院子,朝她这边来。 本来想离开的裴莺停下,她觉得那小姑娘应该有话想对她说。 朱锦走到裴莺面前,对她行了个万福礼:「见过夫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裴莺回了她一礼。 朱锦眼里闪过惊讶,不久前才浮现的念头更坚定了:「夫人,我是今日随吴常侍进府的,吴常侍将和我同行的十二位女郎一併送给了霍幽州。」 裴莺听到「吴常侍」,便知是朝廷来人了,又听她们被当作礼物送来送去,心里微嘆。 朱锦恭敬道:「我们十二人中,霍幽州大抵会挑出一些分予麾下将领。我见夫人清丽绝俗,自知夫人与我是云泥之别,因此斗敢请问夫人的丈夫是哪位大人,若有可能,我不愿与夫人相争。」 朱锦知晓同行的不少女郎都觉得她跋扈冲动,有时候还犯蠢。 她心里是不屑的,她只是不愿将心思浪费在那些不值得费心的人身上。 这位贵妇人穿着华贵,光是腕上那只黄玉镯便价值连城,她的身份一定不低,极有可能是霍幽州的宠姬,自己先向她示好无坏处。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她不是霍幽州的妾室,那方才那番话就更应该说了。 若寻常的高阶武将得了她,怕是会如珠如宝,自己又如何争得过? 还不如早早避其锋芒。 裴莺没想到这小姑娘一上来就对她说不抢她男人,顿时无奈:「我夫君月前罹难了。」 「啊?」朱锦震惊。 裴莺见她瞪圆了眼睛,此时惊乍的神态和孟灵儿有几分相似,神色更放缓了些。 朱锦来时打了不少腹稿,如今一份都没用上,半晌只憋出一句「对不住,夫人您节哀」。 裴莺:「你芳龄几何?」 朱锦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二九年。」 二九年,就是今年十八岁。 裴莺心道成年了,又问她:「你是自愿来伺候的吗?」 「当然。」朱锦心里奇怪,这位夫人问的是什么问题。 要知道吴常侍那车队不是那般好进的,不过一旦进去以后,这一路她都过得相当舒坦:「夫人何出此言?」 裴莺低声说:「我偶然得知,那霍霆……霍幽州最近似乎挺缺女人,若你们是今日方至,晚些大概会有晚宴。」 朱锦愣住,先是一喜,而后又好奇这位夫人如何得知,但对方似乎言尽于此。 裴莺说对了,今日府中有晚宴。 吴通海来时的姿态放得非常低,又是叩首又是送礼,恭维的话一箩筐接着一箩筐,几乎将自己摆在泥里。 朝中来人少不了开宴,吴通海的识趣令霍霆山很满意,因此吩咐将晚宴办得隆重些,美酒佳肴自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还命沙英准备助兴节目。 沙英就地取材,干脆让吴通海带来的那批女郎筹划。 朱锦收到消息时兴奋不已,她会跳舞,且舞跳得还不错,今日晚宴的助兴环节就是她冒头的好机会。 若能勾起霍幽州兴致,往后的路子就大大不同了。 当然,这般想的不止朱锦一人,其余十一人皆是磨拳搽掌,欲要拿出看家本领来。 孟灵儿在冯玉竹那处结束了今日的学习后,意外知晓今晚府中有宴。 「冯先生,今日是何人来了府中?」孟灵儿问。 冯玉竹说:「朝廷派了位中常侍过来。」 孟灵儿经过这些日子的学习,已经知道中常侍是什么官职了,又问:「冯先生,还有其他吗?」 冯玉竹说没有了。 孟灵儿蠢蠢欲动:「先生,我能去参加宴会吗,我还没去过宴会呢。」 冯玉竹笑道:「你可以去问问公孙先生,若他说可以,多半问题不大。」 孟灵儿和他道谢,然而乐颠颠去找公孙良了。 如今她被几位谋士收为弟子,日日授业,与他们的关系亲近了许多,远非从前能比。而在一众先生中,以公孙良为首,有那么点班主任的意思。 听了孟灵儿的话,公孙良摸了摸自己的羊鬍子:「今日晚宴无大事,孟小娘子若想参加也行。」 说完,公孙良问:「裴夫人慾同往吗?」 这倒是将孟灵儿问住了,「我回去问问我娘亲。」 公孙良笑着点头。 不久后,孟灵儿回来和公孙良说,「我娘亲说她有些乏了,就不去参加宴会了。」 公孙良对此倒无二话。 于是孟灵儿出现在了宴会上,她的座位在末端,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位置,但一个小娘子在宴上有自己的案几,此事本身就足够令人震惊。 起码吴通海惊诧不已。 据他所知,霍幽州没有女儿。 难道是其他将领的爱女? 但让其参加宴会,未免也太张狂了些。 不过心里再惊讶,吴通海在发现其他人面色如常时,便不敢泄露自己的丝毫情绪,甚至在孟灵儿看过来时,还对她露出一个十分友善的笑容。 晚宴开始。 孟灵儿坐在末端,看那个胖乎乎的到处敬酒,巧舌生花地说着讨喜的话。 孟灵儿大开眼界,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能将恭维的话说的那般如沐春风,仿佛他是一直待在幽州军里,见证众人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 又是几杯美酒下肚后,吴通海忽然变了脸,涕泗横流,似已醉了,因此口不择言:「大将军,您说下官在陛下身旁伺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陛下竟全心信了那钟冈,弃下官至此,真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话毕,吴通海这个「旧人」已然是泪已沾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霍霆山不在朝中,但朝中亦有他的一些眼线,故而很清楚吴通海口中的「钟冈」是何人。 和吴通海一样,钟冈也是个中常侍,同为天子宠臣。只不过如今看来,钟冈似乎技高一筹,不知用什么法子令赵天子将吴通海派至冀州。 这一去能不能回,有没有命回,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以说,在这场帝王宠臣的角逐里,吴通海是个落败者。 吴通海这番话说下来,许多人都知晓他来冀州的原因了。 霍霆山拿着酒樽过去,称兄道弟似的拍了拍他肩膀:「吴常侍莫伤心了,既然长安回不了,那便不回。」 吴通海心里暗骂霍霆山老狐狸,只说他不回长安,却没说他能不能全须全尾的留在冀州。 但面上吴通海目露感激:「大将军说的极是。」 接着又是酒过数巡,待正事说的差不多,晚宴进入后半场。 有清脆的银铃声自外传来,接着门外一道道倩影鱼贯而入。 孟灵儿微微睁圆了眼。 一水儿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身着花衣,头簪银饰,腰悬银铃,随着婀娜的纤腰扭动,银铃声声不断,所过之处香风阵阵。 孟灵儿既惊奇又兴奋,原来宴会上还有这些,但很快颇觉可惜。 她这位置不好,看不大清楚,只隐隐觉得那个红裙小娘子真漂亮。 霍霆山坐在上首,是整个正厅的最佳之位。 男人执着酒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在酒樽的鎏金纹上,目视前方,好像在看舞蹈,又好像没在看。 沙英双颊飘红,喝了不少,这会儿自顾自的给众女打着拍子。 陈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种场合过往出现过许多次,只是…… 他目光扫过座位末梢,此时双眼亮着微光的孟灵儿,不由眉心微蹙。最后陈渊从座上起身,往末端的案几走去。 朱锦一进来就看到上首的男人了。 高鼻凤眼,墨眉如刀,正是刚毅英朗的相貌,他气势浑厚,不怒而威,比她想像的还要年轻不少,只有眼尾的几缕纹路沾染了些岁月的痕迹。 朱锦见过不少男人,或屠户,或商贾,或镖师,也或官老爷,各人各态,有的人是一坨烂泥,有的人金玉其外,徒生得一张好皮囊。 而如今上首这一位,像烈酒,也像淬火的刀,危险又有别样的吸引力。 朱锦心中大喜,想起那位夫人透露的少许消息,愈发口干舌燥,频频向上首送秋波。 然而跳着跳着,朱锦却忽觉上首之人的目光似乎往后方去了。 朱锦趁着转身时飞快朝后看,只见一个武将站在末梢的案几前,低着头和一个小娘子说话,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后者不情不愿地起身,跟着武将出了正厅。 朱锦收回目光,心里疑惑这正厅里怎的会有小娘子入座,不过那些不重要,她转头就抛到脑后。 一舞尽,众女郎纷纷拱腰弯出姣好的弧度收尾,沙英率先鼓了掌。 吴通海立马跟上,手掌拍得通红,他笑容憨厚说:「大将军,您觉得如何?」 霍霆山只是道:「吴常侍费心了。」 吴通海笑容更深,当即点了朱锦,佯装呵斥说:「朱锦你怎的那般不懂事,还不快上去伺候。」 张栀子银牙微咬,她就知晓吴常侍偏心。 朱锦才喜上眉梢,但这时却听上首之人淡淡道:「我就不必了,找旁人伺候吧。」 吴常侍错愕,心道霍幽州竟瞧不起朱锦? 朱锦桃腮杏脸,皮肤白皙,又兼生有一副好生段,他竟看不上? 霍幽州这莫不是意思意思推辞? 于是吴通海不死心道:「大将军,来时朱锦和我说她仰慕您至极……」 话还未尽,听霍霆山嗤笑了声:「天下女郎仰慕我的不知几何,若仰慕便需我一个个去眷顾,我干脆也别坐这儿了,到那些馆里去挂个牌,等她们排队找我岂不更好?」 吴通海的脸色青白交错。 熊茂默默喝了口酒。 大将军这张嘴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被霍霆山这一搅,宴中气氛略微尴尬,吴通海也不敢再勉强。 直至宴会结束,一切都规规矩矩的。 孟灵儿中途离席,并没回自己房间,她去了裴莺那处。 她第一次参加宴会,但母亲没去,这会儿小姑娘恨不得将自己看到的都告诉裴莺。 裴莺听女儿绘声绘色说起那位吴常侍的变脸之术,又听她讲宴会里有很多小娘子跳舞,个个都生的如花似玉,在场不少人看直了眼。 裴莺听到「看直了眼」,心头一松。 看直了眼就好,就怕他不当回事。 送走女儿后,裴莺喃喃道:「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沐浴洗漱,上榻。 然而就当裴莺准备将榻旁的罗纱帐放下来时,她听到了敲门声。 「辛锦,门没锁。」裴莺说。 她沐浴换下来的衣裳得拿去浣洗,因此她没锁门。 如今好像也没什么锁门的必要,州牧府有重兵把守,宵小进不来。至于旁边住着的那个狗精变的,已和她有约,不会夜里闯进来。 「咯滋。」房门开了。 榻前有屏风,裴莺看不见人,但听着脚步声有些不对。 裴莺疑惑:「辛锦?」 「夫人。」是她熟悉的男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裴莺扶着罗纱帐的手一抖。 他、他怎的来了? 第40章 「滋啦。」 火星舔过灯芯, 很快昏黑的房中逐渐亮堂了起来。 在那片光亮中,裴莺看见地上有一道拉长的黑影从侧方靠近,那影子狰狞无声, 像某种正在悄然狩猎的虎豹。 她知道他从屏风侧边绕过来了。 裴莺的唿吸不由急促了些, 她停顿片刻后才慢慢抬头:「您……您怎么过来了?」 那人就站在屏风侧, 距离床榻还有几步的位置, 灯盏在他身后亮着,雕花屏风挡住了前侧的光, 他的面容浸在黑暗中模煳不清, 只余那双眸子泛着幽芒, 像夜里的孤狼。 裴莺一颗心颤了颤。 霍霆山缓步上前:「夫人身体不适, 我来送药。」 裴莺见他过来,唿吸先是微紧,但听他还记得她身体不适, 那些慌张和无措瞬间如潮退去。 原来他还记得, 那他今晚肯定不会做些什么。 裴莺紧绷的嵴背松了下来。 霍霆山走到她榻边, 没有半分拘谨地坐下, 然后不知道从何处变出一个小银盒。 那小银盒不过女郎的半个巴掌大小, 圆熘熘的有些像瓶状,盖子和盒身都雕有精緻的花纹,面上还嵌了几颗彩宝。 裴莺疑惑问:「这是药?」 霍霆山应了声,随即打开小银瓶。 确实是药, 还是药膏, 也不知晓那药膏是用何种药材制成,竟绿油油的, 若不是裴莺闻到了清淡的药香,她还以为内里装的是某种颜料。 虽然是那等药, 怪令人难为情的,但裴莺还是扬起笑容:「谢过将军。」 和他道完谢,却见这人还坐在她榻上,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裴莺眉心一跳,忙说:「如今时候不早,今夜晚宴您应酬也累了,不若将军您回去早些休息吧。」 霍霆山语气颇为认真:「安寝之情不急。夫人因我之错身体不适,我难辞其咎,亦心感愧疚,待夫人上过药我再回去。」 裴莺搭在锦被上的素手不由收紧,但很快松开,她朝他伸手,要拿他掌中的小银瓶。 霍霆山任她拿,她要便给她。 小银瓶到手,裴莺佯装镇定道:「这药我晚些再上。」 霍霆山坐在榻旁,有几分懒洋洋:「夫人何时上好药,我就何时回去。」 「霍霆山!」裴莺恼红了脸。 一回生二回熟,霍霆山竟有些习惯她恼时会连名带姓喊他。男人扬眉笑道,「夫人喊我,可是要我帮忙?这也并无不可。」 说着他抬手要拿小银瓶,裴莺见状忙避开他的手,人也往榻里挪了些。 「无需你帮忙,我自己上。」裴莺连忙说。 霍霆山方才只是抬手作势要拿,如今拿不到便罢,他看着藏在榻上内里的美妇人,见她玉颊恼红,一双澄清的杏眸警惕地看着他,跟只受惊兔儿似的。 「嗯,夫人请便。」霍霆山没有过去。 裴莺静待几息,发现他还真就等上了,仿佛真如他说的,她何时上好药,他就何时回去。 「夫人?」 裴莺不理会他。 「给夫人一刻钟时间,若一刻钟夫人还没上好,便由我来代劳。」霍霆山倚着榻旁的立柱。 裴莺飞快抬眸看他一眼,又垂了眸,停顿片刻,最后慢吞吞将旁边的锦被拉起盖在自己腰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锦被下偶尔起伏。 此情此景,裴莺几乎要窒息在这片寂静中。 时间缓缓流过,踩着一刻钟的线,裴莺将手从锦被里拿出来。 她指尖上染了一抹绿,裴莺故意将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下:「药已上过,将军请回吧。」 霍霆山不言,微微倾身朝里,拿了被裴莺放在旁边的小银瓶,将瓶盖重新打开。 裴莺被他这一举动惊得指尖冰凉,忙要去抢:「您这是做什么?」 霍霆山一把揽住裴莺,用手臂将人圈严实了,困在怀中,手上动作却没慢多少。 「啪嗒。」瓶盖打开。 先前打开小银瓶时,药是满的,满到几乎溢到瓶口,平整的铺满内里。如今瓶盖打开,药还是很满,不过最上面有一处小小的凹痕。 霍霆山用另一只手握住裴莺方才沾过药的素手,五指别入她的指缝中,令她手指不得不舒展开。 裴莺心惊肉跳,忙想将手抽回,但力气不如他,他卡得很紧,她压根动弹不得。 引着裴莺的手,霍霆山将之置于小银瓶上。 那白皙的手指虚虚落在药膏的印子上方,不多不少,正好能将印子完全盖住。 显而易见,她只在药膏里抹了一下,且还是轻轻带过,用来敷衍他。 「看来夫人是需要我代劳了。」霍霆山意味不明。 裴莺因他这话微微战慄,她被他拥在怀里,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这秋季晚间分明已有些微凉,但裴莺却觉得自己贴在炉子上,那无形的火气蔓了过来,灼得她有些头晕目眩。 「我刚刚没涂好,如今再涂一遍。」裴莺试着挣了挣。 霍霆山压着人,将裴莺放倒在榻上:「等夫人自己来,怕是几个天明过去,那药都毫髮未损。」 倒下时见手边有一条髮带,霍霆山挑了下眉,笑纳了,他将裴莺双腕併拢再用髮带缠上:「夫人乖些,那处伤了非同小可,若是置之不理,只会伤久难愈,甚至损了身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我没说不理,我自己会上药。」手被束住,惊得裴莺花容失色:「霍霆山,你敢!」 霍霆山见她双手展开不得还乱挣,干脆将剩余的髮带穿过床头的镂空雕花,再系上小结:「我并非没给过夫人机会,但夫人欺瞒我在先,让我如何再信得过?夫人莫恼,待给夫人上好药后就解开。」 裴莺的手被定在床头,察觉到他将她绑了后手掌收回,一颗心不由痉挛了下,语气软了下来:「将军,我不骗您了,您给我解开,我自己上药成不成?」 霍霆山刚刚还听她一口一个霍霆山,如今又细声细气唤他将军,心道她还挺会审时度势。 但是…… 「不成,我信不过夫人。」 裴莺一听协商无果,又开始乱挣。 霍霆山坐在榻上,看着身旁不安分的美妇人,眸光渐深。 想来他来时她正欲安寝,髮带已除,青丝散落,身上只余匆忙穿上的中衣和裈裤,大抵是太慌乱了,中衣的衣带也未系牢。 在她因双腕被束一通乱挣后,中衣领口敞开不少,叫人能窥见内里绣有牡丹花纹的帕腹。 而那帕腹带子可能是因着晚间安寝,所以有些松垮,在她侧身试图以肘撑榻支起身子时,那丰润的雪白处露了大半。 光从屏风侧熘入,被榻角立柱和其上罗纱挡住了些,只有浅淡的微芒洒落。那榻上云发丰艷的美妇人仿佛染上了浓烈的色彩,红唇,白肤,攀在她腕上的蓝,和大片散落的黑。 这一刻,她仿佛是夜里生出的精怪,待蛊惑人心后又会去无踪。 那夜缭绕在鼻间的幽香似乎又浮现了,霍霆山指尖抽搐了下,掌中曾出现过的滑腻幻觉消失不见。 裴莺听到了清脆的声响,那很像是小银瓶瓶身和瓶盖碰撞发出来的。她眼瞳微微收紧,敬语也不说了:「霍霆山,你打算用什么抹?」 「冯医官办事不力,并无配器具。」霍霆山说。 裴莺听了两眼一黑:「不行,不能用手,你手脏。」 霍霆山皱起长眉,她又嫌他,难得解释说:「不脏,来时已洗过。」 然而裴莺并不相信他的卫生习惯,有条有理质疑他,「脏,你完事连被子都不换,还有也不洗,就是脏。」 霍霆山:「擦了。」 裴莺依旧嫌弃得很:「要洗,擦不够的,而且你也没擦干净。」 霍霆山沉默片刻,然后从榻上起身。 裴莺心知他是去洗手了,忙撑起身更往前面挪些,打算趁着这时将束着她双腕的髮带解开。 榻内光线暗,裴莺看了片刻才弄清楚这个结的纹路。 双手动弹不得,裴莺凑近打算叼住髮带的一端慢慢扯开。但几根带子挨得紧,她靠近后又看不见,试了几次都没咬住。 「夫人别折腾了,待会儿就给你解开。」 那靠近的脚步声每响起一下,裴莺一颗心就抖了抖,仿佛是枝头的棉絮,被风打得混乱不堪。 黑影倾扎而下,将榻上之人彻底包裹。 …… 辛锦今日刚来了月事,因此比平时多花了些时间处理自己的内务。待一切收拾妥当,她打算如平常一般进裴莺房里将需要浣洗的衣物拿出来。 辛锦的手撑在门上,才将门稍稍推开少许,她忽然听见内里的动静有异。 似一声带着颤音的闷哼。 辛锦迟疑,夫人入睡后是非常安静的,不会发出其他声响。 难道夫人梦魇了? 辛锦正想进去看看,忽然听见里头传来一道笑嘆。 「确实有些红肿,夫人辛苦。」 辛锦触电似的抽回手,庆幸自己方才停顿了片刻,否则要坏事了。 她小心翼翼将门关上,退到院门口守着。 房中。 「夫人前世一定是天上的神灵,掌管九洲江河,风调雨顺,雨露恩泽之事具在夫人一念之间。」 裴莺躺在榻上,紧紧合着眸子,听到他的话,眼睫颤得更加厉害,恼得想拿针把他的嘴缝起来。 「霍霆山,休要胡说八道!」 眼睛闭上了,其他感官却更清晰,像是特地感受一样。 太奇怪了。 于是裴莺又睁开了眼。 榻内很暗,光都被榻旁那人挡了大半,她看到坐于榻旁的他投下的暗影。好大一片,像一座巍峨的山岳,也像一条盘着长尾的恶龙。 谁也没有说话,房中两道唿吸声起伏,一道略微急促,另一道则要沉许多。 除了唿吸声外,还有一些细微的声响,仿佛是粘糕不慎掉进糖水里,又慢慢被人捞起,出水时带了些藕断丝连的糖丝。 裴莺忍不住催促:「好了没?」 霍霆山:「好了。」 裴莺收紧了下,发现他骗她,于是又喊:「霍霆山。」 「夫人莫恼,这回是真的好了,你放松些。」霍霆山慢慢抽回右手,而后用左手给她提了提裈裤。 感受到裈裤归位,裴莺才唿出一口气,脸上耳上的热度总算降了少许,扭头正想让他给她解开发带,结果看见他在看自己的手。 眉眼低垂,目光颇有几分认真,仿佛在研究着羊皮地图。 榻侧的光落在他手上,便见男人的手指染了一抹绿,只不过这抹颜色和那小银瓶内的相比,要浅淡不少。 似察觉到裴莺的目光,霍霆山抬眸,满眼深意的对着她晃晃手:「夫人如今该知,并非我不想快些,而是药要上匀得费些时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 「呯。」 房门用力关上,霍霆山站在外面,险些被门板拍了脸。 霍霆山静默一息,才转过身。 辛锦听到关门声不由抬头,不及防和霍霆山的目光碰上。 从房中出来的男人已收敛了所有的情绪,转瞬间又变回那个不怒而威的霍幽州。 辛锦迅速低头,不敢多看,实在难以将不远处的男人和之前那声笑嘆的主人联繫在一起。 霍霆山去了书房。 裴莺以为她今晚会辗转难眠,但实际上却没有。 那药膏不知是用什么药材配的,既温和又起效快,她身上的不适很快被一扫而空。陷在锦被里的美妇人眉心舒展,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旭日东升,沉寂的城镇被日光唤醒,今日的孟灵儿依旧起了个大早。 如今和以往不同,现在她是有先生授课的人,每日要早起学习。不能睡懒觉确实很可惜,但她更喜欢这样的生活。 只不过今日和昨日不同,孟灵儿看着出现在她房中的裴莺,惊讶道:「娘亲,您怎么来了?」 她要早起学习,但她娘亲不用,因此母女俩通常不在一起用早膳。 「许久没和囡囡一起用早膳,便来了。」裴莺笑道。 说这话时,她有少许罪恶感。 只有她自己知晓这并非主要原因,她是怕被霍霆山抓去和他一同用膳,因此才来找的女儿。 小姑娘不明真相,但非常高兴,忙让水苏去准备。 早膳还未端来,裴莺闲来无事便四处瞧了瞧,然后发现比之上次她来,小姑娘屋中又多了东西。 其中衣匣子尤为多,还有满桌的首饰盒子,以及桌上摆了不少稀奇玩意儿。 孟灵儿有点羞涩,指了指桌上的稀奇物件:「娘亲,这些是先生们给的。」 她又指了指成堆的首饰盒子:「这些是陈校尉送来的,他说您那边没处放,问能不能放过来,我……我觉得挺好看的,就同意了。」 孟灵儿紧张瞅着裴莺:「娘亲,我是不是拿太多了?」 这事裴莺知道。 这些首饰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圆梦真人的宝库,当初霍霆山塞了她一只黄玉镯后,又让人将数个架子上的一盒盒首饰送过来。 她对首饰无感,婉拒了送首饰的陈渊,没想到对方后面送到女儿这里了。 不过既然小姑娘很喜欢,那就由她去。 「无事,你拿着玩儿吧。」裴莺摸摸孟灵儿的小脑袋。 母女俩一同用了早膳,而后孟灵儿上学去了。 * 长安。 作为一朝之都,长安的繁华仿佛不会落幕,这里是天子脚下的繁华地,哪怕外面再荒凉穷苦,又或是饿殍遍地,长安永远是冠盖如云,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盛京阁」是长安名列前茅的珍宝阁,这里收纳了许多顶尖的奇珍异物。 那些不够稀奇、不够精美高档、不够引人注目的物件,哪怕是用黄金打造,再镶以宝石也是不够资格进入盛京阁。 而能入盛京阁的珍宝,无一不是价格高昂,只一件便需普通人家几年、甚至十几年不吃不喝攒下的积蓄,有些宝贝还仅此一件,过后再无同款。 但即便是价格高到离谱,盛京阁依旧门庭若市,是贵人们的心头好。 他们不缺银子,追求的是稀奇和别具一格,那些普通的他们还看不上呢。 「容掌柜,今日阁中可有新货?」一个腕戴白玉镯的小娘子扬声问。 她身着绫绢襦裙,那襦裙料子极好,怕是小县城的千金都没她阔气,然而此人只是高门中的一个丫鬟。 容掌柜认得人,笑眯眯道:「晚江小娘子来的是时候,今日阁内还真有上新。」 晚江是被主子派出来打听的,一听有新货,忙道:「今日上新的是什么,容掌柜快让我瞧瞧,若是适合,我家主子一定买了去。」 容掌柜:「请这边来。」 这话音方落,又有人进来了。 同样是世家主子遣豪奴过来,询问盛京阁近日是否有上新。 容掌柜干脆将两人一併带入内间。 这盛京阁的布置也有讲究,除了门庭最为显眼的售货架摆着当季最当红的珍宝,其余是越往里走物件最珍贵。 入了内间后,容掌柜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眼里带着别样的狂热:「这就是今日上新之物,裴氏香皂。这盒是名花荟系列里的牡丹款。」 那木盒做工精细,面上雕有栩栩如生的牡丹纹,纹路上还特地洒了银粉,右下角还有一个特别设计过的「裴」字。 然而两个豪奴见多识广,这样的盒子在她们眼中只能说不错,若要说属于掐尖儿的那批,还是够不上的。 「容掌柜,这里头装的就是你说的裴氏香皂?我怎的瞧着觉得只是一般。」晚江说。 容掌柜:「莫急,这可是一等一的好宝贝,如今暂且不限购买数量,待再过几日,一日最多只售卖一百五十盒,多了就没有了。」 两个豪奴面面相觑。 「不限购买数量?」 「往后一日还有一百五十盒?」 物以稀为贵,这叫香皂的东西卖得那般的多,岂不就不稀罕了,叫人如何看得上? 容掌柜却笑了:「裴氏香皂是消耗品,待用完了就没了,两位小娘子请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容掌柜从下方端上一个小银盆,而后在两人的注视下打开了牡丹木盒,只见盒中铺着明黄色的绫绢,绫绢上呈着一块白如玉的方块。 两个豪奴靠的近,清楚瞧见那物件上同样有繁复的花纹,赫然和木盒上的牡丹是同款。 容掌柜小心翼翼地将香皂取出,然后置于水盆中揉搓,很快,细腻的泡泡自他掌中腾起。 只搓了少许,容掌柜便爱惜的将香皂拿出来擦干,放回盒子里:「裴氏香皂是皂角的替代品,可用于沐浴洗衣,使用便捷,且用后有余香,香气清新宜人,经久不散。」 两个豪奴大为稀奇。 「容掌柜,我能试一试吗?」 「我也想试试。」 容掌柜毫不犹豫拒绝了。 慕容郎君说这块香皂是样品,给客人们介绍完后,剩余的就是他的。 他自己都捨不得用,如何会给旁人试? 晚江凑近香皂,果真闻到了一股宜人的香气,这可比皂角的汤液好闻太多了,当即问:「容掌柜,这裴氏香皂多少银钱?」 容掌柜:「十两银子一盒。」 晚江:「等着,我现在就回去和我家主子说。」 另一个豪奴听了也赶紧说回去告诉主子。 容掌柜笑眯眯颔首。 晚江是丞相府的女婢,她的主子是上官平安。 说起这位上官平安,京中贵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官平安是上官丞相的嫡长孙女,占嫡又占长,她出生后受尽家中宠爱,吃穿用度比许多不受宠的公主还要讲究。 上官平安是盛京阁的常客,平日在盛京阁挥金惯了,她听了女婢的话,利落掏了五十两银子出来,「你先去买五盒回去,待我瞧瞧是不是真那般神奇。」 类似这样的一幕,很快出现在一家家高门大户里。 「盛京阁新出的宝贝?它真有你说的那般稀奇?你给我去买一盒回来。」 「十两银子啊,这价格倒不算贵,姑且先买两盒回来玩玩。」 「什么,你说过些天会限购?那就先买三盒子回来。」 「裴氏香皂?这裴氏是香皂的创造者吗,究竟是何许人也,怎的我以前未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 …… 取了银钱的豪奴纷纷往盛京阁去。容掌柜挨个收了银钱,而后送出一个又一个精美的木盒子。 拿到香皂的豪奴回去復命。不久后,最拥戴盛京阁的那批权贵手里多了一个漂亮的木盒子。 这等精巧的盒子在他们眼中仅是无功无过,没什吸引人的,只是当他们打开后—— 上官平安拿出里面的香皂,只觉入手感微硬又带了点润,有点像膏脂,她放置鼻下轻嗅。 香皂还未入水,但凑近了也能闻到香气,再看面上的花纹,牡丹怒放,灵巧繁复,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主子,水来了。」晚江端来水盆。 上官平安拿着香皂浸入水中,随着她双手摩挲,香皂中生出了泡泡。 「这好生特别啊!」上官平安睁大了眸子,又将手自水中抬起,她再嗅。 淡香缭绕,滑滑腻腻。 「晚江,快,再去买三十盒,额,先买个二十盒吧。」上官平安后面改了口。 家中人口多,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底下的嫡亲弟妹,还有叔叔婶婶一干。 上官平安本来觉得十两银子一盒也不算贵,但掐指一算家中人口后,不由肉疼。 一次吃不下,分批来买。 * 盛京阁。 容掌柜笑容可掬地看着当日去了又回的豪奴们,甚至有些已非豪奴,而是世家小娘子小郎君亲自前来。 都是来买香皂的。 一个个进货似的,进来就花钱,一匣匣银子往店里搬,再一盒盒香皂带走。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裴氏香皂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长安。 什么,你不知道裴氏香皂? 那你就落伍了,连这等新鲜货都不知晓,还好意思参加咱们的品茶会。 什么,你还在用皂角,居然没用过裴氏香皂? 这小可怜的,竟连裴氏香皂都没碰过,来人,拿我香皂来,今日给你开开眼界。 什么,裴氏香皂真限购了?一日只卖一百五十盒! 容掌柜你出来,你说说为何限购,如今我又不是掏不出银钱。 对于这类疾风暴雨似的追问,容掌柜一律苦笑解释:「对不住啊,不是不想卖,而是这裴氏香皂制作工艺繁复,远非一朝一夕能制成,因此量并不多。」 权贵们一听,心里多少舒坦点了。 制作工艺繁复,那就是身份的象徵,只有他们这等身份才用得起。 容掌柜送走一批又一批买香皂的人,心中惊嘆不已。 他是裴氏香皂的委託销售商,最清楚卖了多少盒香皂,其中又赚了多少银钱。 裴氏香皂是慕容庶带来的,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位慕容庶似乎来自幽州…… 容掌柜望着幽州的方向,若有所思。 * 冀州,州牧府。 裴莺听辛锦说霍霆山请她去书房,第一反应是拒绝,她现在还不想看到那人。 但辛锦却说:「夫人,大将军说事关香皂。」 裴莺愣住,后知后觉是过去一些时日了,第一批香皂已在长安售卖,想来是有结果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裴莺从软榻上起身前往书房。 裴莺还是第一次来霍霆山的书房,这儿以前是冀州牧办公之处,那袁丁不是亏待自己之人,书房装点得非常雅致,阳光充足,又宽敞得很,可惜如今倒便宜了霍霆山。 裴莺进来后才发现,这间偌大的书房只有霍霆山一人。 她不由停住了脚步,有些紧张。 那晚他给她上完药以后,她避着这人走,一连几日都去找女儿。他似乎也知道她在躲他,请不到人便罢,没亲自过来逮她。 如今是那晚后两人的第一回见面。 「夫人来了,请坐。」 第41章 「夫人来了, 请坐。」 霍霆山神色如常,彬彬有礼。 裴莺见状放松了几分,入了座后抬眸看他:「听闻将军寻我是为了香皂一事, 可是香皂在长安战绩斐然, 已引起一番轰动?」 这等能提高生活质量的新奇物件一出世, 权贵们定会对其趋之若鹜。 霍霆山笑着颔首:「不错。香皂在长安的盛京阁上市, 最初一两日消息传开后,来往买香皂的人络绎不绝, 用过之人无不赞不绝口, 惊为天物。待按夫人之言执行限购后, 盛京阁前更是有豪奴彻夜等候, 只待一开门便冲进去为主子解忧。」 霍霆山拿了案上的藤纸起身,朝裴莺走去:「这是香皂的售卖和盈利,夫人过目。」 裴莺接过。 虽然知道香皂一定会掀起潮流, 但当看到这上面的数字时, 裴莺仍吃惊不已。 那间被她搬空成吉屋的孟宅, 也就卖了二十五两银子。 如今这…… 裴莺心里吃惊, 最初霍霆山拿到时又何尝不是。 不过除了惊愕以外, 他还觉得讽刺。 如今朝廷贪墨成风,中饱私囊和徇私舞弊之事层出不穷,一心为国为民的廉官这池污浊的染缸中反而无法存活下去,最后不是死于逼迫就是挂印辞官。 赵天子只图享乐, 醉生梦死, 已然成为脑袋空空的傀儡。幽州被全部扣掉的军饷,很难说没有一众长安权臣的手笔。 军饷不足, 州牧通常都会从别处敛财,以填补这一块的亏空,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增加地方赋税。 说白了,就是州牧将自己肩上的担子,分到千千万万个老百姓身上。 霍霆山没那样做,幽州百姓本来就够苦了,若赋税还加,百姓没活路。 他将目光放到了燕山山脉以北的民族身上,他们能来抢汉人的东西,他也能领兵打过去,圈一批北族当俘虏,让他们的可汗拿牛马来赎人。 不赎就杀了。 并非每次都遇到能换赎资的,很多时候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辛苦一场最后只得了几十个首级。 回忆起前些年,霍霆山觉得是真的难。 长安的人自己过得逍遥,却不允许其他地的人和他们一样无忧。当初他们倒行逆施剋扣的军饷,如今以他们争相奉上银钱的方式重新回到幽州,何尝不是讽刺? 「夫人,这些银钱待晚些方送至。」霍霆山说。 裴莺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分予我两成的银钱,我并不急用,此番银钱运送还需谨慎为上。」 霍霆山也知晓这个道理,「我派了军队过去。」 这批盈利数额惊人,一般的镖局或者行商带不动,也肯定有人在暗地里盯着,因此他派了一支伪装成镖师的幽州军过去。 裴莺又想起一事:「将军,有人打听香皂的方子吗?」 「自然有。」霍霆山笑了笑:「那个负责在长安售卖香皂的幽州商贾和我说,这段时日他遇到的威逼利诱比过往十年都来的多,他的住宅三天两头就进贼,有时睡着睡着,脖子上便忽然多了一把刀。」 裴莺错愕道:「那些贼人怎的如此猖狂,那商贾报官了吗?」 「夫人有没有想过,或许贼人背后就是官。」霍霆山低眸看着她。 香皂的火爆程度几何,全长安的上层社会有目共睹。 十两银子对于权贵们确实不多,但架不住数量一旦累积起来,香皂的总盈利会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财帛动人心,谁不想要这笔巨款? 裴莺脸色剧变:「这、这该如何是好?那商贾如今如何了,他可有性命之忧?」 她给出这香皂方子时,未曾想过这可能会害了别人性命。 「夫人莫忧,那商贾在香皂售卖前已将妻儿送回幽州,如今他是独身在长安,且他只是成品委託商,香皂的方子他并不知晓,幕后之人怕香皂从此绝了,不敢对他如何。」霍霆山解释道。 当初他令慕容庶提前将妻儿送回来,慕容庶还不解,后面庆幸得很。慕容庶独自在长安,又真不知晓方子,任那些人万般使劲都无用。 裴莺这才放下心来:「若条件允许,还是派些人去保护他吧。」 霍霆山:「夫人说的是。」 正事谈完,裴莺不由拘谨。 霍霆山现在倒和那晚判若两人,这人正经了,威压也尽数敛起,倒不唬人。 但裴莺还是有些不自在,她正想告辞,却听霍霆山这时喊住她。 霍霆山仿佛看了穿她的心思:「夫人稍等,我有一物要给你。」 裴莺狐疑。 他又想给她什么,不会还是黄金珠宝之类的吧? 却见霍霆山忽然抬手将她从座上带了起来,带着她往书案几那边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将军?」裴莺不明所以。 行至书案边,霍霆山打开木柜,从中拿出券书放入裴莺手中。 裴莺本欲挣扎,手中忽然多出一物,她低头看,待看清上面的字后不由惊喜:「它为何在您这里,您是何时将它买下来的?」 她此刻拿的是一张宅舍的券书。而这张券书,正是当初被她卖掉的孟宅。 当时卖了宅子是因为手头紧,必须备点银钱给自己和女儿傍身,是不得已而为之。 后面手头宽裕了,裴莺也想过将宅子买回来,毕竟那里是女儿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都住的有感情了。 但她如今在冀州南部,距离北川县太远了,够不着,她原本打算回去的路上再和他说,说想去北川县一趟,没想到他竟已将宅舍买了下来。 「前些日子派人去办的。」霍霆山看着她笑弯了的杏眸,在心里轻啧了声。 黄金首饰她不喜欢,就喜欢那破宅子。 裴莺拿着宅舍券书看了又看。 券书上有交易双方的姓名、旁观证人、交易日期,还有宅子交易价格。 交易日期是他们还在长平郡救灾时,想来是离开广平郡不久,他就派人出发去办了。当初孟宅的吉屋她卖了二十五两,如今买回来,花了二十七两。 「多谢将军。」裴莺笑意盈盈。 霍霆山:「这下高兴了?」 裴莺稍顿,避开他的目光,他这话说的和哄小孩似的。 「午时夫人可有要事要忙?」霍霆山问。 裴莺又瞅瞅手里的券书:「并无。」 霍霆山:「既然如此,夫人留下和我一同用膳吧。」 裴莺到底还是留下了。 午膳好像又恢復到从前,有时霍霆山会和她讲塞外,讲燕山山脉以北的事。 当然,那都与杀戮无关,而是许多中原人穷极一生都不得见的草原风光和异域风情。 裴莺听得津津有味。 她是去过内蒙古和哈尔滨那一带,但两千多年前的风光和她见过的又怎么会一样。 霍霆山见她吃的较之前略多了些,又道:「若夫人感兴趣,往后我带你去瞧瞧。」 裴莺迟疑:「再说吧。」 饭罢,裴莺离开书房,打算四周走走消食,再回去睡个午觉。 然而刚拐出一条长廊,她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这人不讲理,明明是你自己不看路撞过来,才致使你的玉佩摔坏了,怎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是囡囡在说话。 「怎的不是你,若非你忽然出现,又走得那般快,我又如何会和你撞上?你是故意的吧,妒忌我有这般好的玉佩,怕我抢了你风头。」 「箐箐,要不先罢了,这丫头虽生得娇艷,但这打扮估计兜里拮据得很,如今不大可能有银钱赔你。不若你让她打个欠条,过些时日待她寻到好去处了,再让她赔你玉佩。」 箐箐听了张栀子的话,心里的火气烧得更旺:「栀子你就是心太善,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但你也不想一想,如今又冒出一批小娘子,人越来越多,如何够分食。」 孟灵儿一脸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觉得倒霉。 她今早有骑术课要上,因此换了身骑行装,首饰也全部摘掉了,只简单系了条髮带。 好不容易待陈校尉给她授完早上的课,终于熬到饭点了,未曾想居然遇到这等事。早知抄小路会碰到这两人,她还不如老老实实走大路。 一个玉佩罢了,她屋子里多的是,并非给不起。但面前这女郎态度奇差,还诬陷她,她才不愿当任人揉搓的面团。 箐箐上下打量孟灵儿,眼里有妒色:「娇艷又如何,这般鲁莽不长眼,待去到贵人面前还不是只有失礼的份儿。依我看,她还不如早早回家找娘亲去,来这儿谋前程作甚。」 她们都没认出孟灵儿,那日晚宴孟灵儿坐在最末尾,且后面的灯盏比前面少了少许,加上她们当时全副心思都在前排的将领身上,哪会特地往后看。 但孟灵儿反应过来了:「原来是你们啊,你们且安心,我和你们谋的东西不一样。让开吧,你小姑奶奶要回去用膳了。」 箐箐被她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气的够呛,又被旁边的张栀子「安慰」了两句,忍不住上前欲要打孟灵儿。 不远处的裴莺见状正想出去,结果见女儿扬眉,然后两三下就将对方给按地上收拾了。 不是那种扯头髮式的打架,是正规的打架路子。 箐箐疼得嗷嗷叫,忙喊旁边的张栀子来搭把手,然后张栀子也被摁地上收拾了。 裴莺:「……」 她囡囡似乎并不需要她帮忙。 「陈校尉?」孟灵儿眼角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陈渊是被惨叫声吸引过来的,过来便见二女在孟灵儿面前倒地。 张栀子和箐箐都认得陈渊,见了陈渊忙调整好脸上表情,楚楚可怜,欲语泪先流。 「孟小娘子先回去用膳,此处交给我。」陈渊道。 孟灵儿早就肚子饿得咕咕叫,闻言立马眉开眼笑:「那麻烦你了。」 陈渊微微颔首。 孟灵儿乐颠颠跑了。 这一系列变故令二女瞠目结舌,她们脸上的泪水这会儿是流得情真意切,只不过是因为恐惧。 根本没想到这个身上连件首饰都没有、在她们眼中同是竞争者的小娘子,转身就成了贵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待孟灵儿离开后,陈渊面无表情看向二女:「待在繁花苑中莫要再出来。」 见只是禁足,二女感激涕零,连忙叩首。 陈渊看向裴莺所在的方向,对其点点头,当打过招唿后,往霍霆山的书房去。 陈渊来到时,书房中除了霍霆山本人以外,还有一众谋士在。 冀州拿下了,吞进肚子里了。既然如此,一些变革也得跟上。 说是收拢人心也好,为自己储蓄后备的军队力量也罢,反正霍霆山打算改一些政策。 最先动的就是耕耘这一块,把能开发梯田之地用起来,除此之外,粟类的种植逐步向小麦过度。 要令老百姓换种的庄稼并非易事,不少百姓就是比较固执,因此逐步更换作物品种一事得恩威并施。 一方面奖励,另一方面惩罚。 出榜宣告,每户人家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地用于种小麦,达到者有银钱奖励,抗令者笞四十。 麦种由家中有田地的百姓自行到官衙中领取。 当然,这并非免费的,免费领取的麦种不易被珍惜。麦种设在不及市面上售价的半数,只要不是傻子,都该知道这笔帐该怎么算。 为了防止有人慾借有田地之家低价吸纳便宜的麦种,再运到其他地去售卖获利,领取了麦种的百姓皆需登记详细信息。 待明年麦子成熟,衙内会挨个走访。 若领了没种,需按市价三倍返还麦种的钱。 至于麦种贱卖给老百姓,其中亏掉的钱由何处填补。 那自然是长安贵人们买香皂的银子。长安权贵取自底层的民脂民膏,如今还回一些去再合适不过。 「陈先生,出榜公文由你来书写。」霍霆山点了陈世昌,后者领命。 待谈论得差不多,会议散了。 一众谋士从房中出来。 公孙良看见陈渊候在门外,他记得今日是陈渊负责给孟灵儿授课,不由问:「陈校尉怎的来了,小娘子可是出了状况?」 陈渊:「非也,只是有些事和大将军说。」 公孙良摸了摸羊鬍子,不再多问。 陈渊在外禀报,很快进了书房。 霍霆山看向陈渊:「何事?」 陈渊开门见山:「大将军,繁花苑中的一众女郎,您打算如何处置?」 霍霆山眉心微动。 陈渊不提,他都快要忘了这府里有一批吴通海带来的女郎。 「让沙英来一趟。」霍霆山对门口的卫兵说。 说来也巧,卫兵才要出院子,就看见沙英来了,卫兵忙将霍霆山要寻他的事说了,沙英哎呦了声,道是好巧。 沙英大步入内,先将手中的信件递到案几上:「大将军,幽州来信。」 霍霆山拆了上面的火漆印,又听沙英说:「大将军,听说您有事寻我,不知所为何事。」 霍霆山目光扫向陈渊,以他对陈渊的了解,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和他说起繁花苑。 陈渊会意,禀报导:「孟小娘子偶遇繁花苑中的女郎,与其发生了点小争执,此事正好被裴夫人看见了。」 至于孟灵儿单方面将两人摁在地上搓的事,陈渊没说。 霍霆山点了沙英的名字:「沙英,那批女郎你处置了,别让她们继续待在府中。」 至于如何处置,霍霆山没说,那就是沙英说了算。 沙英咧嘴笑:「大将军,您要不要挑一两个,不想放在府里,养在外面也行,那晚那个穿红裙子的我瞧着还挺漂亮。」 裴夫人不能动,那些送来的总能动吧。 霍霆山看着手中来自幽州的信件,没接沙英这话。 沙英瞭然,主子这是没兴趣。 他又转头看陈渊:「陈渊你呢,你双亲的孝期我记得上个月是出了,要不安排两个到你那里去,你身边一直都没个女人怎么行?」 陈渊面无表情,宛若未闻。 沙英嘴角抽了抽:「不会吧,你真打算按你们陈家的家训,娶了妻以后才近女人身啊?也不怕到时第一回上阵不熟练闹了笑话。」 陈渊还是面无表情。 沙英摸了摸鼻子,「得,算我瞎操心。」 霍霆山淡淡道:「此事明日之前办妥。」 沙英:「唯。」 这事其实很好办,大将军和陈渊不要,想要的多得是。 下午孟灵儿上完课,欲要回去时,就看见两辆马车往府外面驶。 孟灵儿耳朵灵敏,听到有女郎说话的声音,她顺着看过去,恰好这时有风撩起了少许帏帘,便见车内坐了好几个小娘子。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其中有一个她午时才见过。 孟灵儿愣住。 这是走了? 张栀子也看到孟灵儿了,面上闪过惊慌,忙将帏帘压好。 「栀子,这是怎的?」 张栀子不自然地笑笑:「没什么,就是可能见风见太狠了,忽觉身体不适。」 「你身体不适呀?那最近岂不是不能伺候贵人了,唉,真可惜。」 张栀子暗自咬牙。 孟灵儿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马车彻底看不见才收回目光。她没有立马回去,而是绕路去了繁花苑。 那儿空空如也,一个女郎都没剩下。 孟灵儿以手支颌沉思片刻,然后去找了裴莺。 「……所以她们就来了几天,然后就走了?」孟灵儿坐在裴莺身旁,坐没正形,像软骨头一样挨在母亲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裴莺:「可能有其他事要忙吧。」 孟灵儿哼哼两声:「走了也挺好,省得又诬陷我。」 裴莺见女儿似乎还有点生气,就顺着问。 小姑娘藏不住事,倒豆子似的将中午发生的事告诉裴莺,最后挥了挥小拳头,「别说两个,就算再来三个我都没带怕的。」 裴莺伸手捏捏她的胳膊,好像确实比之前结实不少:「囡囡真厉害。」 「是陈校尉教导得好。」孟灵儿慢慢的,整个人蔫掉了:「不过真的好辛苦,每回上完体术课,晚上都要水苏帮我揉揉,不然第二天酸痛得很。」 裴莺想了想说:「来了远山郡有些时日了,也没怎的出去过,囡囡你后日休沐,不若到时我和你出去走走。」 孟灵儿瞬间满血復活。 她如今学六休一,每七日有一天假,上次的假期她全用来睡觉,这次出门逛逛挺好。 「好的娘亲,一言为定。」 和裴莺约了后日出府游肆后,孟灵儿顿时腰不疼腿不酸了,又在母亲这里吃过一顿铁锅小炒肉后,小姑娘美滋滋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越临近冬季,天儿黑得越快,如今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夜生活,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随着夜幕将大地笼罩,城中许多地方的灯盏都灭了。 裴莺今日也早早上了榻,自给她上药至今,那人再未和她提过第二回。 可能是腻了吧。裴莺心里想。 她从不怀疑男人的多情,尤其在如今这个视女性为资源的时代里,位高权重的男人能轻易拥有大批优质资源。 女人于他们而言很多时候只是衣裳,这件好看,那就穿这件,锦上添花。但再好看的衣服,也有腻味的一日。 裴莺觉得霍霆山应该腻了,又或是和她燕好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那种会迎合他的美人。 挺好。如此她也不用提心弔胆。 今夜的裴莺也睡得很安心。 红日东升,新的一日如约而至。 今日与昨日相比没什差别,裴莺照例和霍霆山一同用了顿早膳,然后两人分道扬镳,他忙他的,她闲她的。 不知晓是否因为危机已除,裴莺觉得府中的空气好像都多了几分清香。 「这盆放这边,那盆挪过一些来。」 「伍长,这蔫掉了,是不是快死了?这玩意儿俺没伺候过啊,咋整。」 「去去去,闭上你的臭嘴,不懂别瞎说。」 「伍长,这个好像也不行了。」 声音是从后花园里传来的。 裴莺疑惑眨了眨眼,最后没忍住好奇心,走过去看。 这州牧府的后花园占地面积不小,假山奇石罗列,绿树相映,玉阶丹墀,旁还有小桥流水,雅致极了。 从后花园能看出主人的喜好,比如上任冀州牧酷爱假山奇石,而曾霸占了长平郡郡守府的圆梦真人则更爱奇花异植。 只不过…… 裴莺看着不远处地上一堆堆连土带根被麻布包裹着的名贵花卉,惊愕难掩。 这些花有点熟悉,她好像在长平郡看过,怎的把那边的花运到远山郡来了,这山长水远的。 「裴夫人。」 「裴夫人。」 士兵们看到裴莺了,纷纷行礼,刚刚还闹腾的后花园,因为裴莺的到来拘谨了不少。 「这是从长平郡运过来的吗?」裴莺问。 伍长做了回答:「正是。」 裴莺心里道了声果然,看这满地的花株数量,怕是把那边后花园的花都挖了个干净:「怎的运过来了,这些花儿娇气,怕是熬不住长途跋涉。」 从长平郡到远山郡,乘马车得三日,若中途不歇息,那也得两日。不算特别远,但对娇气的奇卉而言,这段路够呛。 伍长如实:「是大将军的命令。」 至于为何下此命令,伍长也理解不了。 这些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却娇气得很,一个不顺心说死就死,除了好看以外,简直是百无一用。 裴莺稍愣,她还记得当初霍霆山在那边后花园时那隐隐嫌弃的神情。 难道她当时理解错了,他不是不喜欢,反而是太喜欢,所以当时看到那满院子的花儿会皱眉,是妒忌这等好东西被圆梦真人收了去。 就如同司马光尤爱收集各类墨锭,他霍霆山嗜名花? 裴莺觉得不无可能。 午时,裴莺再次被霍霆山邀请一同用膳。 「听闻夫人去了后花园,觉得如何?」霍霆山语气平静。 裴莺心想这人是不是在向她炫耀:「甚是好看。」 霍霆山嘴角微微勾起,正欲说话,又听裴莺说道:「不过那些花卉娇气得很,远道而至折了不少,将军嗜花如此到时瞧了怕是要心疼。」 霍霆山的嘴角落下了。 第42章 霍霆山的情绪变化毫无收敛, 裴莺是能感觉到的。在她那番话后,这人周身的气压明显冷了许多。 裴莺心里泛嘀咕。 这是花儿死太多了,他心痛难耐, 不愿旁人提起? 行吧, 那她不说就是。 霍霆山将裴莺的表情收于眼底, 长眉拧起了些。 她这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明明连香皂那等精巧物件都能造出来,怎的连那点事儿都想不明白。 她哪只眼睛看见他嗜花? 那娇气难伺候的玩意儿, 除非贴银钱送他, 否则他不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那大眼睛果真是白长了。 但是一个转念后, 霍霆山忽然有了另一种念头。她想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她那个短命鬼丈夫从未给她买过花。 以前没经歷过,那又如何能明白。 裴莺对「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有异议, 证据就是她面前这个男人, 刚刚还浑身低气压, 瞧着很不高兴, 现在不知为何又好了。 霍霆山拿起案上的玉箸:「夫人, 我并不喜欢花。」 裴莺疑惑。 他不喜欢? 既然不喜欢,为何大费周折命人将那些奇珍异植从长平郡运到远山郡来? 霍霆山恰在这时转头,直直地看向裴莺,那目光直白的、不加掩饰的。 裴莺怔住, 眼瞳微微一颤。 这人不会是因为她才将花儿弄过来吧? 霍霆山见她明白了, 悠悠自得的给自己夹了一块小炒肉,然后抬眸再看她, 想着此时她多半能有张笑脸,结果却见身旁的美妇人黛眉微拧, 一副不大开心的模样。 霍霆山动作一顿:「夫人不是喜欢那些个奇珍异卉吗?」 怎的现在弄来了,她还不高兴? 真是比那些花还难伺候。 裴莺微嘆:「是觉得它们好看,但将军,并非所有奇卉都经得起长途跋涉,您将它们挪过这边来,有些就活不成了。」 霍霆山理所当然:「活不成的便扔掉,夫人只需看那些活得成的便是。」 「因爱花而惜花,若强取会令其枯萎,那又何必呢,再者我先前并非没领略过奇卉的风光,已足矣。」裴莺认真道。 霍霆山倒是笑了:「夫人弄错了一事,那些奇珍异卉若不强取,大抵唯有全军覆没的命数。长平郡如今不比从前,新郡守还未选出来,郡守府空置,那偌大的郡守府只配了三两奴僕,府中无主子,那奴僕又不喜花,一切敷衍了事。我遣人至郡守府时,听闻那处后花园里已有半数奇卉枯死。」 裴莺喃喃道:「这样啊……」 「因此夫人不必心有负担,若那些花儿会说话,怕是只会争相来谢过夫人。」霍霆山道。 裴莺担忧问:「那若是到时我们离了这州牧府,这些奇卉该如何是好?」 霍霆山听她说「我们」,嘴角弧度深了些:「自然是送回幽州去。」 冀州和幽州虽然比邻,但远山郡在冀州的南部,若要去幽州,几乎得横跨整个冀州。裴莺惆怅道:「这般折腾,怕是能活的没多少。不若罢了,待我们离开时,将那些个奇珍异卉送给当地的豪强,他们府中不缺奴僕,且这花又是出自州牧府,想来他们能将其照顾得很好。」 霍霆山神色冷淡:「此番挪动匆忙了些,下回我寻个经验丰富的花匠来,定能令那些奇卉全须全尾抵达幽州。」 裴莺听他语气坚决,便不再多说。 心里不住怀疑他嘴硬,明明就挺喜欢花嘛,这都打算寻花匠弄回幽州去了。 午膳后,裴莺又去后花园转了圈。 不得不说幽州卫兵的效率很高,仅是一个早晨就忙好了。 本来罗列的假山有一部分被挪走,换上了各色的奇卉,绿树交加,花团锦簇,石子长道蜿蜒至繁花深处。 如今是秋季,按理说该是百花凋零的时节,但有些裴莺不认得的花儿还开得正盛。裴莺在后花园里待了一个时辰,而后才回房午憩。 一日转眼就过。 孟灵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自己休沐的这一日。 休假的这天,孟灵儿只赖了片刻床就起了,洗漱完后跑来裴莺这边用膳。 两人早膳用了面食,一碗面,加个鸡蛋和些青菜,简简单单。 待用完膳,母女俩出门。 而才出房门,裴莺便看见霍霆山从院外进来。 碰了个正着。 「夫人用过早膳了?」霍霆山问。 裴莺点头。 霍霆山见她们打扮比平日庄正些,且孟灵儿腰间还系了个鼓囊囊的钱袋子,整装待发的模样。 于是男人又问:「夫人这是要去何处游玩?」 裴莺实话实话:「还未定,打算随意逛逛。」 霍霆山:「我让陈渊随你们去。」 孟灵儿低声道:「不用麻烦陈校尉了吧,有卫兵即可。」 然而无果,霍霆山一锤定音,最后陈渊还有另外三个幽州卫兵随她们一同出府。 马车车轮碾过城中厚重的青石板,缓缓扎入集市区。 孟灵儿将帏帘卷了起来,兴奋又好奇地打量着外面:「这远山郡不愧是州牧住的郡县,比其他地方繁华多了。」 她之前为了麻痹那个大块头,大肆逛过广平郡,至于远山郡,只在刚进城那会儿看过。 当时就觉两城差异大,现在再细看,孟灵儿愈发为远山郡的车水马龙倾倒,她不由想到了另一座城:「娘亲,远山郡尚且如此,您说长安城会如何?」 裴莺笑道:「定然更加繁华。」 孟灵儿十分嚮往:「改日一定得到长安瞧瞧。」 陈渊骑马行在马车旁,他听了母女俩的对话,眉心微动。 州牧无召不得进京,大将军去不了长安,他去不了,肯定不会让裴夫人离了他独行。 但转念,陈渊又觉得或许不难,赵天子近两年沉迷修道炼丹求长生,或许也就这几年…… 长安,还是可以去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停车吧,到这里就可以了。」孟灵儿喊。 游肆就是要脚踏实地的,一直乘马车有何意思。 马车缓缓停下,孟灵儿自车上下来,放眼望向长街,很快轻咦了声:「今日是什么节日,怎的街上好像不一般?」 只见有人停在不远处的巷子边,而后从竹篓子里拿出一些蔬果和一两块胡饼摆在巷口。 水苏想了想,忽然惊道:「小娘子,今日是中元节。」 孟灵儿失神,「原来到了中元节了啊,时间过得好快……」 这些天她每日都跟着先生们学习,日復一日,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有时她觉得似乎只是眨眼间,便是好几日过去了。 中元节,既是庆贺丰收之节,也是祭祀先人之日。 孟灵儿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回头看向裴莺:「娘亲,我们去买些祭品吧。」 裴莺听说是中元节,也有剎那恍惚,待回过神来点点头。 孟杜仓的坟不在远山郡,将祭品置于巷口不妥,因此两人买好祭品后,乘车去了这附近的寺庙。 远山郡的寺庙在郊外,名为白驹,这座白驹寺今日好生多人。 有乘香车宝马,身着华衣,被奴僕簇拥的贵妇,亦有步行而来,手上挎着竹篮、其内装有祭品的布衣。 檀香裊裊,佛音缭绕,孟灵儿跑去功德箱那处添了些香油钱,然后与裴莺一同在拜垫上跪下。 小姑娘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裴莺也阖上眼睛。 她不认识孟杜仓,因此只简单祝愿他来世能生在和平的红旗下,莫要再受战乱波及,剩下的都是为女儿和自己祷告。 希望平安,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带着囡囡离开霍霆山,安居在一处安稳和睦的小镇里。 母女参拜完,又亲手燃了灯,才来到寺庙的中庭。 中庭内架起了长桌,桌上放置羊、豕二牲,赫然是当贡品,此外还有汲灌盆器等物。 地上湿淋淋,忌酒之人络绎不绝。 周围人太多,裴莺转身时不慎撞到人了,她后面那妇人拿着酒樽的手一抖,大半的清酒洒在了自己的衣裙上。 裴莺一惊,忙道歉,同时拿出自己的手帕给对方擦拭:「对不住,我方才没看见。」 「不打紧,是我自己着急了些,且你在前头如何能看见。」对方语气温和,不见怒意。 裴莺落在妇人衣袖上的目光不由往上移。 和她相碰的妇人生了一张圆圆的脸,长相亲和,小家碧玉,她梳着堕马髻,发间点以金玉簪,耳上坠了双玉珠耳环,显然对方出自大户之家。 明莲心看清裴莺时惊愕了几瞬,又见她衣着不俗,心中暗道远山郡何时来了这般人物。 「母亲,您在哪儿?」有人高声喊。 明莲心忙回头喊话,但这边人多,大家都忙着忌酒,忌酒时嘴里还念念有词,她声音小,回话了对方也没听见。 裴莺:「要不先到外层去。」 明莲心点点头,她手中的酒洒了,只能如此。 裴莺比她高挑一些,走在前面拨开人群,很快带着明莲心出来。 「母亲!」方才那道声音再起。 裴莺看到了一个着男装的小娘子,她的面容和方才的妇人有四分相似,但眉宇间应该是肖父多些,看着很英气。 「母亲您的衣裳怎的湿了?」裘半夏惊道。 明莲心忙说不打紧,「只湿了少许,待回去换了就好。」 裴莺听了更愧疚:「待祭祀完后,不知夫人有空否,我想请夫人和我一同去绸庄。」 碰到人后,若对方破口大骂,她说不准歉都不道了,更别说买衣裳当赔礼。 但对方态度极好,这让她难为情。 孟灵儿祭完酒,转头就找不到裴莺,只好退出人群。 「娘亲,这是怎么了?」孟灵儿也跑了过来。 两个小姑娘对了个眼神,然后同时眸子一亮。 孟灵儿看上了对方身上那套男装。裘半夏则是被孟灵儿别在腰间的小匕首吸引。 孟灵儿绝对不是内向之人,很巧,裘半夏也不是。 裴莺和明莲心还在客气辞让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已经聊了起来。 当孟灵儿得知裘半夏竟会射箭,心里顿时痒痒。 射箭,她也会啊! 这能切磋不? 府中一众武将的箭术和她不是一个水平的,根本没有可比性,她平日想找人切磋都找不着。 而裘半夏得知孟灵儿不止会射箭,还会骑马和一些体术时,大为震惊。 「你当真会?」裘半夏怀疑。 如今女子习武的太少了,为嫁人习绣花的倒一抓一大把,她还是父亲够疼她,顶着一众压力才让她习了箭术。 孟灵儿下巴微抬:「那当然,你若不信,改日我们相互切磋。」 于是等裴莺拘谨地和明莲心聊完,一转头竟发现自己女儿和别人家女儿已经挽上小手了,一副认识多年的好姐妹模样。 裴莺略微汗颜。 社交这种事,她逊色女儿多矣。 明莲心的表情和裴莺的差不多,两位母亲站在一旁,相顾无言,旁边的女儿们聊的热火朝天。 不知是谁先笑了下,尴尬又生硬的气氛忽然就缓了下来。 原先不认识的两拨人最后交换了姓名。 裴莺得知对方是远山郡裘家的四媳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远山郡裘家,裴莺完全不了解,只以为是普通商贾,故而神色如常。 这令跟随明莲心的女婢颇为惊讶,听闻裘家竟能无动于衷,此人究竟出身哪户高门? 对方报了家门,裴莺不好不说,但她如今也没什家门可言,只好道:「我并非远山郡之人,只是随……亲友途经此处。」 明莲心毫不意外,若远山郡有这等姿容出众的贵妇,怕早就扬名了。 明莲心最后还是拒绝了裴莺赔她衣裳的提议,说倒不如一同去城中茶舍,由裴莺请喝一小壶茶便罢,裴莺欣然答应。 裴莺和明莲心的马车相隔有些远,也不知陈渊如何办的,竟占了门口位置,裴莺和孟灵儿一出来便能上车。 裘半夏看着裴莺的马车,目光扫过陈渊和周边的幽州兵,悄悄和母亲道:「母亲,这位夫人来头怕是不小,不过怎的没看见她马车上的家徽。」 如今大户出行一般都会在马车上挂家徽,家徽大多为雕刻有姓氏的木牌,以告知旁人车中是哪家人,若遇上或发生摩擦方便调解。 明莲心低声道:「裴夫人之前说只是途经远山郡,大抵不久后会离开,挂家徽可能用处不大,索性就不挂了。」 裘半夏:「也是。」 两辆马车前后进城,而后在一间茶舍前停下。 裴莺要了一个包厢,点了一壶茶。 如今流行的是蜀茶饮法,即茶叶佐以盐、姜、橘皮、果肉和薄荷等一同煮成汤羹来饮用。 裴莺和明莲心捧着茶,还未完全进入状态,孟灵儿和裘半夏倒是聊的欢。 裘半夏知晓了裴莺母女才来远山郡不久,于是道:「今日中元节,待晚些会有庆典,许多人还会去放河灯。若不着急归家,可去远水河那边瞧瞧,晚间河上点点光晕,河灯各色各样,那景色不要太好看。」 孟灵儿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兴致,转头软软地喊娘亲。 裴莺失笑:「那就晚些再回去。」 裘半夏见状不由艷羡道:「真好,我父亲就不许我和我母亲晚归,太晚回去得挨批评。」 「我是去给他放河灯嘛,他会理解的。」孟灵儿说。 裘半夏怔了怔,反应过来连忙道歉。 明莲心也未想到裴莺竟已丧夫,且这话头还是女儿挑起的,顿时无措地看着裴莺。 裴莺抬手给明莲心添了茶:「无妨。」 * 州牧府。 霍霆山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黄昏将至,天幕的明亮逐渐向橙黄蜕变。 「夫人回来了吗?」霍霆山问卫兵。 片刻后,卫兵回来禀报:「回大将军的话,还未归。」 霍霆山负手而立看着天。 这天都要黑了,竟还在外面逛,莫不是她要数清楚远山郡有多少块石砖才肯归。 卫兵观霍霆山面色,不由为裴莺说了句话:「今日是中元节,城中庆典不少,怕是因此耽误了些时间。」 霍霆山神色冷淡:「中元节。」 祭祀的节日,她去拜祭她那个短命丈夫。 随即不知想起什么,霍霆山脸色微变:「备马!」 从茶舍离开后,裴莺和明莲心便分道扬镳了,前者继续逛,后者归家去。 随着夜幕降临,城中罕见的愈发热闹了几分。雷鸣似的锣鼓声自远方传来,车水马龙的街头燃起了簇簇火把,一支队伍从远及近的来。 那并非普通的队列,队中以身着同款短褐的男人为主,他们整齐排列,肩上扛着一个大板架,架上放了牲畜祭品,祭品周围还有饭食百味五果。 长队如龙般游来,所过之处掀起一阵阵叫嚷。 街上人头攒动,火光映着小贩和行人带笑的脸,每个人都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忽然有人高声喊:「桑无附枝,麦穗两岐。来年秋季,五谷丰登。」 「桑无附枝,麦穗两岐。来年秋季,五谷丰登。」 叫嚷声浪潮似的铺开,一声接着一声传到老远。 裴莺牵着孟灵儿站在街道旁,看火龙似的长队从她们身旁过去,目不转睛的。 母女俩都被迷住了,一个是从没见过,另一个是没见过这般大型的,不时齐齐发出惊嘆声。 待长队过去后,裴莺牵着孟灵儿想去河边,但女儿却忽然被吸引住。 「娘亲,那里有面具,我想买个面具。」孟灵儿反手拉着裴莺到摊位前。 那小贩见有来客,立马眉开眼笑:「小娘子买副面具吧,我这儿什么图案的面具都有。」 面具造型很多,有兔子,狐狸,老虎,竟还有青面獠牙的鬼怪。 孟灵儿拿起那张老虎面具放于脸前,转过头看裴莺,「娘亲,好看否?」 这面具是木制的,两侧开孔穿绳作绑带,大概担心太沉戴着不舒服,面具只有半张,鼻尖往上呈弯月,下方露出来。 裴莺笑着说好看。 孟灵儿嘿嘿一笑,然后拿了张白兔面具给裴莺:「娘亲也戴一个,不然我自己戴怪怪的。」 最后到底买了两张面具。 除了面具外,裴莺还买了水灯,一共两盏,皆是莲花形的。有不少人会在水灯上题字,让水灯带着想和亲人说的话一同飘远。 「夫人。」 明明周围人来人往,小贩吆喝和买客还价声不绝,声音很杂。但奇异的,裴莺竟在其中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男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那人声音很低沉,有时候会带点漫不经心,懒洋洋的,像是什么都不在意。 裴莺微顿,侧头看了眼。 这一眼令她惊讶,方才那声居然不是她的错觉。 几步开外,身形伟岸的男人站于街道中,黑袍玄冠,腰间别着环首刀,分明没什表情,却势如山海。 那般熙熙攘攘的街道,竟硬是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中空地带,连满街瞎跑的孩提快要靠近他时都自动拐了个弯儿。 霍霆山抬步过去,低眸看裴莺。 美妇人脸上戴着半边兔子面具,这兔子面具做的还挺像一回事,上面雕了两只长耳朵。 面具挡住她大半的容颜,只露出美妇人软艷的唇和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她眼里带了点疑惑,似问他怎么来了。 霍霆山不言,忽然抬手扯了裴莺脑后的面具绑带。 在裴莺的惊唿中,她面上的兔子面具滑落,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接住。 除了面具后,霍霆山又看了看裴莺,便将兔子重新覆上她的脸,而后另一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背过来,挑起那两根绑带为她重新繫上。 裴莺被他这一系列操作弄得很懵:「您这是做什么?」 霍霆山笑道:「看看夫人,莫让人调包了。」 裴莺抿了抿唇,这人怎的有些奇怪。 「娘亲,我写好,您……」孟灵儿从摊子直起身来,待看见霍霆山,后面的话卡在喉间。 霍霆山见孟灵儿脸上也戴着面具,目光落在她手上两盏水灯上,一盏已提了字,另一盏还未写。 「夫人打算去何处放灯?」霍霆山从孟灵儿手中拿过未题字的那盏水灯。 裴莺说去远水河。 「走吧。」霍霆山拿了灯率先往前。 母女俩只能跟上。 走出一段后,孟灵儿后知后觉—— 等等,娘亲的那盏水灯还未题字。 孟灵儿纠结了。 直接喊停嘛,她没那个胆子,可是不喊停,娘亲的水灯上空空如也,这怎么成? 眼珠子转了转,小姑娘落后两三步,走到陈渊身旁,低声说了句小话。 远水河边今日很多人,都是来放水灯的,已经有一批人放灯了。 河面光团点点,莲花造型的水灯随河水打着璇儿,仿佛是本就开在河上的睡莲。水灯连成带,光芒熠熠,当真美不胜收。 裴莺发觉霍霆山来了也并非全都是坏处,起码这人气场强,明明什么都没干,居然能轻而易举拿到河边最好的位置。 霍霆山将水灯还给裴莺。 裴莺正要放灯,这时女儿凑过来,将一物塞到她手中:「娘亲,您的水灯还未题字,快快用这炭笔写了再放。」 裴莺手中多出的,赫然是一只炭笔。 那炭笔只有一小截,比手指还要短,像是小商贩随身携带用于记小帐的。 霍霆山目光在炭笔上一顿,然后越到后面站着的陈渊身上。 陈渊有些无措,低声喊了句主子。 裴莺最后只写了「祝好」二字,便将水灯放到河里。 流水潺潺,带着水灯逐渐飘远。 霍霆山站在裴莺旁边,侧头看她的神情,河灯的光晕落在她低垂的鸦色眼睫上,泛出少许微光。她戴了面具,叫人瞧不见神色,但那微抿的唇却透出几分郑重。 「水灯放完了,回吧。」霍霆山说。 裴莺看见女儿握拳的小动作,心知她不情愿,遂道:「才天黑不久,不若再等等吧。」 霍霆山却道:「今日中元节,鬼气重,宜早归。」 裴莺惊愕。 据她所知,这人是铁血无神论者吧,怎的如今连鬼气重这些话也说得出来。 霍霆山:「夫人若想游肆,明日亦可。」 裴莺听他这话,心知是没得商量了,只能和女儿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驶回州牧府。 待回去后,孟灵儿回了自己的院子。 裴莺的厢房和霍霆山的屋子在同一个院子,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院。 「夫人。」 裴莺正要回屋,听到他喊她:「将军有事?」 「后日夫人随我一同去参加一场宴会。」霍霆山说。 裴莺想了想:「是地方豪强相邀?」 如今冀州易主,想来豪强们都想和这位冀州新主搭线,其中有成功的也不奇怪。 霍霆山颔首:「夫人聪慧。」 裴莺却微微蹙眉:「您自己去不成吗,我都不认识他们。」 霍霆山:「夫人不需要认识。」 裴莺和他对视片刻,见他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只能道:「事先说明,我先前并无参加过宴会。若到时不慎失了面子,您可别找我,我不负责的。」 「不用你负责。」霍霆山话落抬手,在裴莺错愕的目光中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嗯,还是热的。 只一瞬,霍霆山悠悠收回手:「夫人早些休息。」 裴莺瞪圆了眼睛看着霍霆山。 这人什么毛病。 第43章 当被捏脸的那一瞬, 裴莺以为他是又想做那种事。 毕竟「早些休息」这四个字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很容易带上点别的意思,更何况他有前科在先。 但是没有。 这人勾着嘴角收回手, 然后转身往他自己的房间去, 看他的背影和脚步, 心情似还挺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裴莺在门口站了片刻, 而后缓缓将门关上。 躺在榻上,看着上方的罗纹, 裴莺再次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他果然是腻了。 裴莺侧躺着抱着锦被, 缓缓唿出一口气, 只觉随着浊气吐出, 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真好,他腻了。 裴莺自己也没察觉到,她那颗因「五宿之约」被吓成一团的胆子, 从她彻底确认了这认知的一刻起, 便开始膨胀, 逐渐回到之前各种捋虎鬚时, 多少有点有恃无恐。 今夜的裴莺又睡了个安稳觉。 霍霆山和她说后日有宴, 这场宴会裴莺没当一回事,但豪强们都激动难耐。 冀州易主,幽州军以绝对的优势占稳冀州后,各大豪强的请柬便如洪水般涌向州牧府。 有句话说, 请吃饭不是什么本事, 请得到人那才是本事。 无数的请柬飘来,守门的幽州卫兵每天都收一大叠, 那厚度拿去当柴火烧都没问题。 请柬送是送到了,但全部石沉大海。 豪强们那是一个个抓耳挠腮, 坐立难安,心里都不由猜测这位幽州牧是何意。 不赴宴,不和他们建立任何联繫,莫不是下一个开刀对象就是他们这些地方豪强?那位冀州新主欲挑一些来个杀鸡儆猴? 豪强和地方官一定存在联繫,就算原先没联繫,当地豪强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桥樑搭起来。 送珠宝送银钱也好,将族中女郎送去当姬妾也罢,反正线必须牵上,得让地方官成为他们背后的大树,靠着大树好乘凉。 冀州权力核心重新洗牌,牌一洗好,豪强们就开始发力了。 一车车珠宝黄金拉出去,一箱箱奇珍异玩抬出去,还有一个个水灵秀气的美人儿,全部送到州牧府。 然而这些怎么去的,后面都怎么回来。 这下可愁坏了豪强们。 不收礼,那怎么办? 其实也不能怎么办,只能继续送,继续递请柬。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送的一封封请柬依旧没有回音,但却收到了另一个消息。 这位霍幽州要动耕地,他要改革。 榜文一贴,豪强们心思各异。 如今的土地是私有的,耕地可以自由买卖。豪强们的祖辈都盘踞在冀州,财富积攒得早,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收购土地。 买下大片土地后,再租给没有地的人,也就是佃农,让佃农为其耕耘,豪强们坐等收租。 这批被豪强僱佣的佃农,不仅要为豪强种地,缴纳地租,服各种劳役,在某些必要时刻还会被武装成私兵。 一旦成为佃农,便是自动依附于主家户籍,就算到时不想再租豪强的地了,也不是说想走就能走。 若想要自由,还得经过一系列放免和自赎等手续。 豪强作为绝对的既得利者,自然不想耕地的政策有一丝一毫的改动。 但如今这位霍幽州却动了耕地,虽说动的不是土地的租赁,却也足够一众豪强想很多。 今日下令更改种植的作物,那明日他会不会动租赁方式? 租赁方式,动不得! * 远山郡萧家,书房内。 「萧老兄,你瞧这个霍霆山是想做什么?」一个穿着曲裾深衣的中年男人皱眉道。 萧雄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这位霍幽州是个好名声的。前有长平郡救灾,后有下令种植小麦。前者暂且不谈,这下令种植小麦还低价售以麦种,小麦长成后如何那都是明年之事,许多人暂且看不到那般长远,只瞧见了低价麦种,都道他丹心如故。他占了冀州后如此大动干戈,是生怕旁人不知他一心为民。」 华尽忠低声道:「他想要声望无可厚非,但往后可不能让咱们吃亏啊,不然咱们不能答应。」 萧雄按了按眉心:「如今还只是下令改作物,没动旁的,这还好。」 华尽忠却不那么认为:「萧老兄,你怎知此事不是一个开端呢?今日他霍霆山能下令让冀州百姓种植旁的作物,他日说不准为了声望又会动一动土地的租赁方式。那可是咱们的命脉,不能动的。」 萧雄沉默不语。 华尽忠继续道:「这霍霆山也是个奸诈的,放着自己的幽州不折腾,来冀州搞这些个么蛾子。」 萧雄是萧家的家主,如今已是花甲之年,眼周的皱褶很深,像枯藁的树皮层层堆叠,但一双眼偶尔闪过的精光,叫人不容小觑:「若他霍幽州动了土地,那我们又能如何?」 华尽忠拍案而起:「他不仁,就莫怪我们不义!」 萧雄嘲弄道:「华老弟,我们能如何不义?你别忘了他手中有幽州军,那等铁骑可是连蓝巾贼都能剿了。」 华尽忠低声说:「萧老兄,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晓幽州军的厉害。别说咱们萧、华俩家的部曲,就算远山郡所有豪强的部曲全部加起来,对上幽州军怕都只是以卵击石。」 倘若朝廷随意派个人下来管理冀州,他们才不会源源不绝往州牧府送礼,即便被拒了还继续腆着脸上前。 热脸贴别人冷屁股,那感觉难受得慌。 但是没法子,谁让如今的冀州新主手握兵权。 他们打不过啊! 华尽忠:「萧老兄,我听闻之前幽、司、兖三州连伐蓝巾时,兖州军不慎覆没,幽、司二军后面相约一同攻打长平郡,但司州军失约了,而幽州军一鼓作气拿下了长平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此事不是秘密,只要有心打听都能知道。 萧雄颔首。 华尽忠又道:「后来幽、司二州相争冀州,一战决胜负,又以幽州军的胜出落幕。我听闻在那一战中,霍霆山斩下了刘百泉的右臂。」 萧雄和他对视一眼,明白了他口中未尽之意。 刘百泉是何人,他们这批时刻关注着冀州局势变化的豪强自然清楚得很。 刘百泉虽只是都督,但此人是李司州之婿。他右臂被斩断,人肯定是废了。 霍霆山废了李司州的半子,无论是从失冀州之事来说,还是从半子被废之痛来看,这梁子绝对是结下了。 他们手里没兵权,打不过霍霆山,那就让那些有兵权的来。 「萧老兄,我在司州有一位挚交,或许能帮忙运作运作。」华尽忠笑眯眯道。 「甚好。」萧雄大喜,后面又叮嘱道:「此事不急,那霍幽州动不动土地还两说,莫要冲动行事惹恼了他。」 华尽忠:「那是自然。希望那霍霆山快些接下请柬吧,好让我们探个虚实。」 华尽忠没想到午时随口说的一句,在傍晚时愿望竟实现了。 有家僕来报,那位他们费尽心思与之搭线的冀州新主,终于接了请柬。 华尽忠一连道了数声好:「他肯来就好,就怕他一直不来。」 而后他又问家僕:「那位接的是谁家的请柬?」 各家都有派请柬,对方接了哪家的,就会到哪家去。 家僕道:「裘家。」 华尽忠皱了下眉,「裘家啊……」 远山郡是整个冀州的核心区,因此各大豪强都扎根在此。 豪强之中亦有三六九等之分,萧、华、齐三家属最上层,其中隐隐以萧家为首。 在三家之下,是裘、江、常、李四家,四家中裘家坐大。再往下就是许多不值一提的小豪强。 「怎的选在裘家。」华尽忠喃喃道。 霍霆山接了请柬的消息很快插了翅膀飞遍整个远山郡的高门,几乎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各家就速速给裘家拜贴。 别管那位为何选在裘家,他们先把入门券拿了再说。 见丈夫回来,收到风声的裘家大夫人李之桃问丈夫裘伯同:「郎君,那位怎会选在我们裘家?」 裘伯同眉头紧皱说:「我也不知晓,那位不显山不露水,叫人摸不清其想法。不过暂且不管那些,这场午宴必须给办妥当,要足够隆重,万不可得罪人。」 一年前裘老爷子病逝,裘伯同为嫡长,自然接手了家中生意,他底下按「仲叔季」排名的三个弟弟一同辅助他。 「那是自然,宴会准备之事已吩咐家僕去办。」大夫人有些迟疑:「郎君,是否要安排舞姬?」 裘伯同理所当然地说:「自然要。」 裘家为即将来临的宴会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其他家也为赴宴一事思虑甚多,有的甚至辗转不能寐。 唯有裴莺什么都没想,前一天晚上她早早歇息。 虽然提前和霍霆山说了个免责声明,但裴莺也不是那种摆烂的人,翌日她起的比平日早了些,然后让辛锦为她梳妆。 裴莺平日多用髮带,两条髮带相互勾连便能将满头青丝束住,睡觉时再扯开,简洁了事。 但今日显然不能随意应付,如今最流行的乃是堕马髻,外面十个妇人有八个都梳堕马髻。 裴莺斟酌片刻,让辛锦给她弄了个灵蛇髻。 霍霆山已准备妥当,其实他也谈不上准备,只不过换了身玄色燕尾纱衣,其它一切照旧。 霍霆山立于院前,听着熊茂汇报由斥候打听回来的消息。 熊茂:「大将军,您接下请柬之前,萧、华两家走动得最频繁,几乎是隔两日两家的主事人就会见上一见。您要赴宴的消息传开后,裘家几乎被踏破了门槛,萧、华、齐三家更是直接派人去了裘家,估计是问裘家和您是否有交情。」 说到最后,熊茂嘟囔:「东家的大儿子娶了西家的小女儿,西家的么子又娶了南家的小女儿,南家的大女儿嫁了北家的儿子,还和东家的女儿成了妯娌。这些个地方豪强靠着联姻,彼此都混成一团了。」 如今加深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 女儿嫁过去,生下的孩子流着两家的血脉,这种才是最稳固的结合。 时间久了,这些个豪强哪怕不同姓,也会同气连枝。 霍霆山确实想动冀州的土地。 佃农苦得很,完全看天吃饭,若是遇上天公不作美,收成不好时,极有可能一年卖粮食的钱,还都不够给豪强土地的租金。 他先前让人查过,冀州的土地租赁金额并不低,属于佃农勤勤恳恳工作一年,且还需天公作美,交了地租后自己才有少许剩余。 当然,除去体恤佃农之外,霍霆山也有自己的私心。 佃农被豪强以那等方式控制,必要时候会成为豪强的私兵。若是置之不理,这和放任他们圈养私军有何区别? 豪强越吃越壮后,一定会想办法收购其他土地,失去土地的农民变成佃农,又会沦为他们的工具。 因此冀州这块地必须动一动。 「咯滋。」隔壁的房门打开了。 霍霆山朝旁边扭头,待看清从房中出来的裴莺后,不由笑道:「夫人今日光彩照人,看来往后得多带夫人出去赴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裴莺脚步稍顿,自觉很有商业契约精神的和他互吹:「将军亦雄姿英发,神采四溢。」 裴莺觉得互吹完了,此事该告一段落,结果这人…… 霍霆山眉梢微扬:「夫人今日好眼光,大眼睛总算好使了一回。」 裴莺:「……」 马车已备好,两人乘车出发。 在他们的马车驶出州牧府时,裘家已经准备妥当了。 各家豪强齐齐汇聚在裘家的正厅。 裘家鲜少打开的正门此刻门户大敞,门口的地砖纤尘不染,种着树的前庭连片落叶都无。 这时,有一人一马从街巷尽头飞驰而来。那人在正门前「吁」的一声勒停了马,然后对守门的奴僕道:「快去通传,那位出发了。」 奴僕拔腿往里跑。 消息传回正厅,剎那间如犹如热锅。 一众早早来到裘家的豪强纷纷起身到正门。 裘伯同作为裘家的家主,且是本次宴会的主人家,理所当然的站在了最前面,接着是萧雄和华尽忠等人。 「来了没有?」 「哎呦,我这老腿,站一会儿就不大行了。」 「哈哈哈,要不江兄先回里面坐坐,等那位来了再喊你。」 「你怎么不回去?尽是出些馊主意。」 「我腿又不疼。」 等候的人群里有交谈嬉笑的声音响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喊「好像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那些交谈的、偷偷揉腿的通通正衣冠。 只见街巷尽头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宽阔,除了驾车的卫兵外,前方还有数名骑兵开路。 那马车缓缓行来,最后在裘家的正门前停下。 车厢门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裘伯同等人都未见过霍霆山,只知霍霆山武将出身,且天生神力,在没见到本人前,一干豪强都觉得这位冀州新主大概是肤如黑熊,相貌粗恶,眉毛杂乱横生,或许连头髮丝都是硬挺的。 如今见了人,一众豪强心里无不惊讶。 这霍幽州身形魁梧,眉峰桀骜斜指,一双凤眸深似暗海,目光扫过时竟令人心头微凉,积威甚重得很。 周围更静了。 裘伯同作为主家,此时应先由他恭迎,他正欲说话,却见那冀州新主转身,向敞开着门的车厢抬手。 众人怔住。 下一刻,一只戴着黄玉镯的白皙素手自车内探出,落在那只粗糙的大掌上,一道纤秾有致的倩影从马车内出来。 待她站定抬眸,周围似光亮了一个度,白面朱唇,眉眼细腻润雅,那美妇人香腮染赤,耳坠明珠微摇曳。 漆鬒盘成灵蛇髻,其上别了支扭金丝的蝴蝶金钗,蝶翅之上镶以红玛瑙,在阳光下艷丽多姿,与那美妇人艷软的红唇分外相衬。 有美人兮,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一众豪强瞪圆了眼睛。 霍霆山冷淡的目光扫过裘伯同,后者打了个激灵,回神后俯首弯腰,深深一揖:「鄙人裘伯同,恭迎天策大将军莅临寒舍。」 他身后的一众豪强亦随之行礼。 恭维的话一箩接着一箩,不知道的还以为霍霆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众位无需多礼,今日只当寻常聚会,莫要太拘谨了。」霍霆山道。 裘伯同笑着附和,忽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拉了拉,他下意识侧眸,见是他妻舅李连云。 李连云低声道:「座位。」 裘伯同眼瞳收紧了下,暗道不好。 他以为霍霆山是独自一人赴宴的,因此上首只摆了一张案几。然,对方却带了位女郎过来。 这座位该如何排? 绝不可能安排在下首,但若在上首增添另一张新的案几好似也不合适。 新增案几与原有的并行,那就是平起平坐,可没听说霍幽州家中有主母啊,那座位如何能那般摆? 裘伯同冷汗都下来了。 李连云见他脸色微白,心知他是没了主意,干脆建议道:「不如将上首的案几换大一些。」 裘伯同眼睛一亮。 这个好,将案几换大张些,将这选择题交还给霍幽州。 若对方领着女郎上前,案几够宽敞,也不是坐不下,到时同案而食就是。 若对方不将人带上去,那就坐在下首,这安排下首是他霍幽州自己安排的,不能算裘家伺候不周。 裘伯同抓紧时间退出,和旁边候着的家僕说此事,后者得令,飞快往屋里跑。 吩咐完家僕处理案几之事,裘伯同又觉得有另一事不妥。对方带了女客,而他们这边清一色的男客未免不相衬。 裘伯同又唤来另一个家僕,命其给自己的夫人李之桃传了口讯。 霍霆山和裴莺在一众豪强的簇拥下往正厅去,裘伯同背上直冒汗,庆幸自己这前庭修得够大,但又觉得可以更大些。 裴莺步子小,霍霆山有意放慢了些脚步等她。 待两人行至正厅,上首的案几已经换好了。 不少豪强都暗自打量霍霆山,欲要看他接下来如何安排,却见那冀州新主径直领着身旁人一直走到上首。 而那位美妇人似也不觉得哪里不对,毫不拘谨的随他一同入座。 后院中的裘大夫人收到丈夫的口讯时心下一惊,却也顾不得其他,忙往正厅去。 也亏得她知晓今日府中会来贵客,早就装扮妥当,这会儿倒省了梳妆打扮的时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同样一幕发生在裘家的各房,几位正室夫人都先后接到了通知。虽然她们都很是疑惑,但还是速速前往前厅。 裘大夫人是最先到的,看到一同坐在上首的霍霆山和裴莺时,她脚步有一瞬的停顿,但很快挂起笑脸走到丈夫身旁坐下。 案几原先已摆好,不便加新的,不过有了上首「同案而食」的先例在,他们夫妻坐在一起倒也不突兀。 裘伯同低声道:「弟妹那边何时到?」 大夫人回话:「估计快了。」 裴莺坐在上首听他们说话,基本上左耳进、右耳出,人是坐着,但魂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霍霆山见她低垂着眼,一直看着案桌上的茶盏,心知她是在发呆。 方才入座后,她拿了茶盏抿了口,如今那杯盏沾了一点口脂,红艷艷的。 霍霆山拿起一旁的茶壶,给她杯中添了些茶水。 裴莺被倒茶声唤回神,转头看他。 「夫人饿否,要不让传膳。」霍霆山问。 裴莺:「你们聊完了?」 霍霆山:「本就无什可聊。」 两人在上首若无旁人的说着小话,下面一众豪强看得疑惑又心惊。 这女郎何许人也,难道是宠姬? 但看着也不像,宠姬都是伺候的,给主子添茶倒水,如何能本末倒置呢。 裴莺低声道:「那传膳吧。」 霍霆山让裘伯同开宴。 裴莺正欲收回目光,却忽然瞥见了一道略微熟悉的身影。 裴莺定睛看,还真没认错。 正是前日她在白驹寺中结识的明莲心,对方和一男子一同坐在中间段的案几旁,那男人的眉眼和裘半夏像极了。 是了,裘家。 明莲心曾说过她丈夫在裘家行四。 裴莺对着明莲心微微一笑。 「夫人在看什么?」霍霆山注意到裴莺弯了弯嘴角。 这底下都是糟老头子,她也不嫌碍眼。 裴莺如实说:「看到一个熟人。」 霍霆山眸子微挑,「夫人在这儿还有熟人?」 裴莺不大高兴了,这人说的她好像没朋友那样:「中元节那日认识的,她女儿和囡囡玩的不错。怎的,我不能有熟人吗?」 「倒也不是。」 坐在下方的明莲心没想到裴莺注意到她后,居然会和她打招唿,顿时受宠若惊,才想和丈夫说,便见上首的男人目光扫过来。 冰冷中又带着点审视,叫人不住寒从脚起。 所幸也就一瞬,那人移开了眼。 上菜,开宴。 为了今日这场午宴,裘家是费尽了心思,天上飞的,地上有的,水里游的都端上了案桌。 八方风物,四时荟萃,配以炙、煮、煎、脯等烹饪方式,最后呈上美酒佳酿和果蔬。 满满当当的美味摆满了长案。 既然来此赴宴,就没有食不言的道理,霍霆山先举杯和众人喝了一樽。 一众豪强见霍霆山并没有大摆架子,心头大喜,忙去敬他酒。 霍霆山来者不拒。 裴莺坐在他旁边负责吃,尝尝这个,试试那碟,吃得不亦乐乎。 一旦生活得到保障后,人就会有更高层次的追求,好比乞丐只想填饱肚子,但豪强们则想吃好喝好,追求味蕾的享受。 如今铁锅虽然还未普及,但像裘家这等家族,可以用青铜镬来烹饪肉类。 又尝完一道菜后,裴莺看上了一碟宝坻银鱼,但可惜那碟菜在霍霆山的另一侧,她够不着。 裴莺正想移开眼,打算去尝别的,却听身旁人说:「要哪个?」 裴莺抬眸看他,眼里有些疑惑。 霍霆山轻啧了声,「长了嘴就会吃是吧,够不着不会说话了。」 裴莺抿唇。 这人说话真是一点都不好听。 但最后裴莺还是说,「想要那碟鱼。」 霍霆山抬手将那道宝坻银鱼直接拿到她面前,而后才拿起酒樽,和看愣了眼的华尽忠同饮。 酒过数巡,裘伯同有了些醉意,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又死活想不起来。 直到一众穿着妖艷的舞姬鱼贯而入的走进正厅,裘伯同才知晓忘了何事。 糟糕,他竟忘了让这批舞姬莫上来。 第44章 如今是秋季, 但舞姬们不怕冷似的,她们身披薄纱,臂戴玉臂钏, 水袖一甩道不尽的灵巧多情。 她们赤足踩着鼓点进来, 纤腰扭动, 行走间翘袖折腰, 露出的肌肤白皙似漾着水波,叫人难以移开眼。 裴莺还是第一次看到古人跳舞, 那些舞姬们皆是体态轻盈, 身轻如燕, 加之她这个位置视野实在太好了, 舞姬们转身间还会往上首送秋波。 情绪价值拉满。 裴莺认真看舞蹈,用膳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还越来越慢。 霍霆山睨她一眼, 见身旁美妇人后面连玉箸都停了, 便曲起指节敲了两下案几。 裴莺没反应。 下面时刻关注着霍霆山的豪强们, 倒是被他这一曲指敲得心惊胆战。 这位是什么意思? 是不满意吗, 那是否让舞姬别跳了。 裘伯同又开始冒冷汗了, 他以袖轻拭,已经在考虑如何让舞姬下去,但这贸然打断也太突兀了,弄成事故反而不美。 同床共枕多年, 裘大夫人看出丈夫心中所想, 低声道:「郎君,莫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裘伯同怎能不急, 这场宴会若是那位不满意,以后难免看轻他们裘家几分。 裘大夫人说:「我观那位神色, 不似对我们裘家不满。」 裘伯同疑惑问道:「那是为何?」 裘大夫人一时有些语塞,竟不知从何说起。 她是李家人,李家在远山郡中也有一席之地,她和裘伯同是联姻,婚前只见过一面。 嫁给他不过是父母之命,最初并无男女情爱可言,只不过后面那些年的相伴里,日久生情,也渐渐懂了少时看画本子里的男女之情的纠葛。 那位霍幽州显然是不喜身边人看舞姬看得忘乎所以,连用膳都不忘,也或许不喜她忘了身边还有他。 但她这位丈夫并不懂,这又该如何说? 最后裘大夫人只能说:「郎君你且信我一回,让这支舞跳完,后面多半那位会自己开口。」 裘伯同半信半疑,到底还是信了自己夫人的话。 霍霆山看着裴莺的侧脸,好一会儿过去了,却见那纤长的眼睫一动不动。 看得都不会眨眼了。 这等破舞有什好瞧的,不就是几条袖子挥来挥去。 霍霆山又曲起指节在案上敲了两下,这次力道比上回要重一些。 上回裴莺没注意,现在注意到了。 她扭头看霍霆山,眼里带了些不解:「将军,何事?」 霍霆山面色冷淡。 她还好意思问何事。他带她来用膳,如今这满桌的膳食不吃了,跑去干旁的事。 裴莺见他不言,推己由人,不由想起一事。 莫不是他想吃她这边的菜? 多半是了,想吃但够不到,所以喊她。 裴莺微微愧疚:「对不住将军,方才没注意。您想吃什么,我给您拿。」 霍霆山一顿,片刻吐出两字:「熬凫。」 凫,鸭子。 裴莺转头去拿她另一侧呈着熬凫的银碟,正要放到霍霆山面前,又听他说:「放中间即可。」 裴莺依言放中间。 霍霆山神色稍缓。 还行,知道问他要不要吃的,没白带她出来。 一舞尽,舞姬们水袖盪起浮波,又缓缓落下,薄纱拂过她们娇嫩美丽的容颜,尽态极妍。 按之前的安排,舞姬们要跳三支舞,这一支舞收尾后,为首的舞姬正欲起头跳第二支,然而这时—— 「舞姬都下去吧。」上首传来一道不辨情绪的低沉男音。 领舞的舞姬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哪里办的不妥。 裘伯同却是心头一震,惊讶于对方竟真应了自己夫人所言,当下也不敢耽搁,忙开口让泫然欲泣的舞姬们离场。 舞姬都离开了,正厅似因此空旷了些,徒留下残余在空气中的几缕甜香。 裴莺还挺可惜的。 她只看了一场,没看够。不过本次宴会的主角不是她,人家主角不喜欢,还真不能如何。 此时正厅内的豪强又开始向霍霆山敬酒。 「大将军,不是鄙人谬赞,远山郡这地方确实是块宝地,山明水秀,侧有洪江,背靠朱霞峰,又有良田万亩,实属坐拥山河,妙不可言。」萧雄晃着酒樽笑道。 华尽忠笑着接话:「是极,大将军若是闲暇,还请在远山郡多待些时日,领略这美妙风光。」 在场的谁都知晓,霍霆山身为幽州牧,是不大可能一直待在冀州的。 让他多留些时日不过是客气话。 但是…… 「既然众位如此热心,却之不恭,那我便将下个月月初的启程计划再往后推一推吧。」霍霆山拿起酒樽。 底下一干豪强齐齐僵硬了一瞬。 今日二十号,距离下个月月初不过十来天。这尊大神原定竟打算下月初离开? 方才那岂不是弄巧成拙,这一推迟,推迟到几时? 豪强一个个心急如焚,但又深知不能直接问他何时走,这会得罪人。 众人酒喝了不少,有些酒量稍差的,饮了酒后不如往常般掩饰得好,心里所想在面上不由泄露几分。 霍霆山将他们的神情收于眼底,嘴角勾起。 这群老不死盼着他走呢,他确实要走,但离开之前得拆一拆这批老傢伙的骨头。 说话像打太极,话总留几分余地,裴莺有时还听一耳朵,发现绝大部分都是恭维的话,即使偶尔有些不是,也像雾里看花,似是而非。 没什意思,还不如桌上的美食来的吸引人。 裴莺继续用膳。 美味佳肴摆了一桌,每碟菜分量不一定特别多,但种类和款式都十分花里胡哨。 有些菜看中但又够不着,她也不和霍霆山客气了,直接喊他拿给她,省得他又说她长了嘴只会吃。 本来在和豪强聊天的男人抬手,将碟子换了个位置,然后神色自然的继续和底下一干人打太极。 半晌后,裴莺放下玉箸,拿起茶盏轻抿了口。 杯盏放回案几上,裴莺没再拿玉箸。 「吃好了?」身旁人忽然问。 裴莺点点头。 不仅吃好了,还吃得有些撑,感兴趣的都尝了不少。 「你们还要聊多久?」裴莺问。 霍霆山早就放了玉箸,这会儿一手拿着酒樽,另一手搭在案几上,听了裴莺的话,指尖随意点了点木质的案板:「夫人想回去了?」 裴莺低声回答:「也不是,就是想到处走走,消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那就去,这回我又没拿髮带绑着夫人。」霍霆山眼中含笑。 裴莺不由瞪了他一眼。 这人说的什么浑话? 裴莺瞪完人迳自起身,以如厕的名义唤来旁边的侍女。 裘伯同作为本场宴会的主家,理所当然坐在最靠近霍霆山的下首位置。 他和许多人一样时刻留神观察着上方,看到裴莺瞪人时,拿着酒樽的手不住抖了抖。 樽中清液洒出来了些,沾湿了手指和小块案桌,但裘伯同宛若未觉。 「夫人,方才那位女郎是瞪霍幽州了吗?」裘伯同神情恍惚的向裘大夫人求证。 恰好裘大夫人刚刚命女婢给酒壶添酒,并未看见:「郎君在说什么?」 裘伯同喃喃道:「夫人也没瞧见,方才果然是我看岔了。」 裘伯同自以为看错了,但华尽忠和萧雄等人却不是。 都是坐在最为靠近的下首位置,看得清楚得很。几人心中除了惊愕以外,还有难以平息的懊悔。 若早知这霍幽州带了女客来赴宴,他们也把内人带过来,让内人去和那位夫人交际,或许还更有成效。 哪像如今酒水喝了好几壶,喝的都快神志不清了,却愣是没探出分毫有用的信息来…… 另一边。 裴莺离了正厅,就和侍女说不想去如厕,想逛逛消食。 伺候霍霆山这桌的侍女原是裘大夫人身边的人,心思一等一的活络,当即说可以去花园。领裴莺过去时,她暗中给身后跟随的女婢递了个眼神。 后面的女婢退了下去。 正厅里,知晓裴莺正式离场后,裘大夫人眸光微闪,先离了正厅,而后再让女婢通知还在正厅中的妯娌们。 很快,几位裘家媳妇全部离了正厅。 「我们去后花园逛逛吧。」裘大夫人对几个弟妹说。 裘二夫人眼珠子转了转:「大嫂,那位夫人是在后花园吧。」 裘大夫人没有否认。 裘二夫人抿唇笑笑:「原来如此,那咱们快些过去吧,和那位夫人认识认识,若能与她搭上线,让其给霍幽州吹吹枕头风,往后藉此能帮到裘家也甚好。」 裘三夫人瞥了眼旁边的明莲心,意味不明地说:「四弟妹也一起去呀?一併过去倒没什么,只是到时你的嘴巴得甜一些,莫要半晌都憋不出一句话来。」 裘大夫人皱了皱眉。 她这三弟妹是个爱欺软的,她行三,比四弟妹年长些,平日爱向对方摆架子。 若往常便罢,她懒得管她们,但今日不同。 裘大夫人沉声道:「都是自家人,说话就别夹枪带棒了,若是说惯了,后面在贵人前说漏了嘴,叫旁人看了我们裘家的笑话,我可不会在郎君面前为你遮掩一二。」 裘三夫人立马嘘了声。 裴莺在逛后花园。 长平郡的后花园奇珍异卉争相怒放,仿佛将整个春日都收入其中。 州牧府的花园就更不用说了,且后面霍霆山还将长平郡那些奇卉挪了过来,又让人重新布置了番,比之之前的只好不差。 和前两者相比,裘家这院子多少有些不够看。 不过消食而已,重在走路而不在赏景,裴莺慢慢地走着。 「夫人。」 最初裴莺没反应过来那是在喊她,但后面接着有上前的脚步声。 「夫人。」 这下裴莺知道了,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见了几张略微熟悉的面孔,其中明莲心也在。 另外三位女郎,如果她没记错,在宴中都是和男人同坐一桌。 多半是裘家的媳妇儿。 裘大夫人领着几位弟妹向裴莺施了一记万福礼。 裴莺回礼。 而后裘大夫人率先自报家门,再给裴莺介绍自己的几个弟妹,最后温声细语道:「今日宴会所邀宾客不少,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裴莺摇头:「裘大夫人言重,贵府未有不周之处。」 裘大夫人心头狂喜。 看来这位夫人是个温婉好说话的。 有了裘大夫人打头阵,二夫人和三夫人迅速跟上,恭维的话层出不穷,夸裴莺的容貌,夸她今日的髮饰,又聊起她身上的衣裳。 「夫人这神妃仙子般的人物,也亏得是最近才来的远山郡,不然咱们这里的第一美人该早早易主了。」 「可不是嘛,今日我瞧见夫人,险些没回过神来闹了笑话。我听旁人说丽贵妃倾国倾城,那位贵人我是没机会得见,但夫人姿容,怕是和丽贵人相比都不逊色呢。」 裴莺被围着,脸上的笑都有些僵了。 她真不算一个快热的人,今日才第一回见裘大夫人几人,她们热情似火,她有些吃不消。 而且她对她们为何奉承她心知肚明,她们是为了自己的丈夫,为了裘家,她们用言语讨她开心,是想让她去做霍霆山的工作。 裴莺心想,可能是和霍霆山一同出席宴会给了她们错觉,但她们搞错了,她真做不了霍霆山的思想工作。 认真算起来,她也算寄人篱下。若非寄人篱下,她都不会随他来赴宴。 裴莺看向被三位裘家媳妇抛在一旁、已然置身事外的明莲心,后者接到她的目光,对她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腼腆笑容。 裴莺轻咳了声:「裘四夫人,怎的不见半夏?」 明莲心僵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这话一出,裘大夫人几人齐刷刷看向明莲心。 裘大夫人眼中更是迸发出灼热的光亮:「哎呀,原来夫人认识我们家半夏,四弟妹你也是的,怎么不早些说。」 裘三夫人脸色变了几变,张口欲言,但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下明莲心成为几人的焦点,她尴尬道:「前日才和裴夫人认识的。」 裘大夫人心里又哎呦了声。 果然是相熟的,连姓氏都知晓呢。 本来是边缘人的明莲心一下子被拉了过来。 裴莺和明莲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另外三人见状终于不再口若悬河。 不久后,裘半夏也被带过来了。 小姑娘来时已被告知府中来了贵客,且这位贵客她还见过,这会儿规规矩矩给裴莺行了万福礼:「见过裴夫人。」 裴莺笑道:「不必多礼。」 裘半夏直起身,认真问道:「裴夫人,灵儿最近有空吗,她那日还说要和我切磋箭术,我想待她有空时我去寻她。」 女儿有空起码是下一个休沐日了,裴莺没说具体日期,而是道:「她最近都在跟着先生们学习,此事我回去和她说,让她自己谴人给你传讯。」 裘大夫人等人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裘半夏欣然应下:「谢过裴夫人。」 大概有裘半夏这个小辈在,裘大夫人几人的恭维收敛了些。裴莺在后花园消食完了后,回正厅。 饭饱酒足,午宴结束,该聊的没聊,不该聊的更没聊,气得一干豪强只能对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干瞪眼。 好不容易请来了人,却偏偏什么都探不出来。 「郎君。」裘大夫人喊自己那干瞪眼一员中的丈夫:「我有事和你说。」 裘伯同不以为意:「什么?」 裘大夫人只好凑近和他耳语数句。 裘伯同脸色大变:「此话当真?」 「我骗你作甚。」裘大夫人嗔怪。 裘伯同心思转了数圈,已有了决定,但面上若无其事,先后将客人彻底送走,而后才让明莲心来了正厅。 裘家人几乎都在此。 后面便是「三司会审」,明莲心没有隐瞒,将那日的事娓娓道来,最后道:「当时和她相识,她并未说她住在州牧府,与我也只是寻常之交,倒是半夏和她女儿投缘些。」 裘大夫人问:「四弟妹,你当真听清楚那小姑娘说去给她父亲放河灯?」 明莲心颔首说是。 众人心思各异。 那位夫人竟有亡夫,且其女居然还受一众先生传道。若她仅仅是宠姬,如何能有这般待遇? 「会不会我们都猜错了,她并非霍幽州之妾,而是他的表妹。」裘三爷道。 「不无可能。」裘二爷贊同,转而又道:「唉,那霍幽州竟也没说。」 裘伯同目光剐过自家二弟:「你什么身份,他还需特地和你解释?」 那位手握兵权,本身就有傲慢的资本。 别说只是不介绍所携女眷,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那位夫人拿了他们冠上的簪白笔去投壶,大家怕都得附和一声投得好,再献上更多的簪白笔。 裘二爷讷讷不做声。 裘伯同:「多半是表亲无疑。那霍幽州来冀州时,偶然得知自己的表妹丧夫,故而将人接到身边。」 合情合理,也合乎逻辑,裘家众人相继点头。 多半是这样了。 * 午宴散场,裴莺和霍霆山乘马车回州牧府。 马车碾过青石板,咕噜噜的往前,裴莺撩起帏帘朝外看,如今只是午后,城中还很是热闹。 「不若先不回州牧府,在这城中走走,夫人觉得如何?」霍霆山忽然道。 裴莺来了兴致:「也好。」 上回出来碰上中元节,她和囡囡直接去了白驹寺,后来又和裘四夫人母女在茶馆待了不少时间,真正游肆的也仅有临近天黑那会儿。 至于天黑后,那更别说了,才放完河灯她就被这人带回去。 所以远山郡她根本没逛够。 马车停下,霍霆山先下了车,然后将裴莺搀下来。 裴莺走在街道上,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因着是闲逛,她步子放得很慢,遇到耍杂的便停下来观赏片刻,待看完了还从小荷包里掏出几枚铜板放到对方的木盒子里。 霍霆山不时低眸看她。 有什好看的,不过是些江湖的雕虫小技,她倒不仅看得入迷,还给了赏钱。 好骗得紧。 「铛——!」 前方忽然有人敲响锣鼓。 裴莺脚步不由快了些,霍霆山慢悠悠的跟上去。 前方立着一个木板大架子,其上钉有藤纸,一人手持铜锣站在大架子前。 裴莺来到时,已有不少百姓立于木架周围,成包围圈将那大木架围住。 但奇异的,随着她过来,两旁百姓竟如海水被斩断般自动退开了,挪动时面上还残余少许惊惧之色。 裴莺回首看了眼身后的霍霆山,后者面无表情,平静的眼波里藏着鹰隼般的锋利,瞅着很吓人。 裴莺:「……」 裴莺就这样一直走到最前面。 那男人又敲了两下锣鼓,然后转身面向架子,开始念钉在架子上的藤纸的内容。 裴莺听了片刻,明白过来这是在向百姓们说明更改作物一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如今要将决策传到家家户户,只能以这种出榜贴文、再找人反覆宣读的方式推行。 因为许多百姓根本不识字,光是出榜用处很小。 这种方式让裴莺想起了邸报。 邸报又称为朝报,有一种观点是这玩意儿最初在汉代出现,按郡国皆有邸,所以通奏报。 说白了,就是用于通报公告性的新闻。可以说邸报是报纸的最初版本。 待那男人反覆念了几次后,周围响起一众谈论声。 都在谈小麦的事。 「真的假的,在官衙里买麦种比外面便宜一半有余?」 「都出榜了,多半是真的吧。」 「那些当官的在想什么,贴银钱给俺们种地?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该不会是起高热,烧坏脑子了吧。」 「嗐,管他们想啥呢,反正这听起来不错,那就试试呗。」 「真有那么好的事啊?天上不会掉馅饼,此事会不会有诈?」 「谁知晓呢。」 裴莺黛眉微皱。 百姓谈论完,逐渐散去。 「夫人,不走?」霍霆山见裴莺依旧站在木架子前。 裴莺看着架上藤纸的目光转到霍霆山身上:「将军,他们那般怀疑您的政令,您不生气吗?」 麦种的推行最初必须贴钱,不然没有百姓会心甘情愿如此折腾。 那些银钱虽然很多来自于长安权贵买香皂的货款,但有时候在自己钱袋子里走过一轮,要再掏出来,难免肉疼。 贴钱为民,百姓却对此心存疑虑,甚至还有不少怀了恶意的揣测。 霍霆山不以为意:「有什好生气的,若这点都要计较,我早投胎几回了。」 裴莺正色道:「将军,此事归根到底是百姓对官衙心存怀疑,是他们对您这个冀州新主的不信任,因此才会对新策有质疑。他们就算接受了,也是勉勉强强的接受,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拥戴。」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你霍霆山的民望不够,所以才会有刚刚那等场面出现。 霍霆山眉心跳了跳。 他记得今日午宴并未上熊心豹子胆一菜,她倒是什么都敢说。 裴莺又道:「其实您接手冀州后,并非无作为,只是有时候忘了在别处使力。」 就拿长平郡的救灾来说,虽然他立马出兵有她的缘故,但找到囡囡后,他若是真的想,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当地的灾民,然而他却命人竭力救援了。 幽州军火速救灾的事,知道的人多吗? 多,但都在长平郡。 古代的通讯极其不发达,八百里加急会跑死珍贵的马匹,那是皇族在战时才有资本用的。 一封信寄回故土,游子信中言道自己重病,欲要故土的某种药材,但待家中老母收到信时,可能写信的游子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信息的不流通导致百姓的印象来不及更迭。 他们或许潜意识会觉得这个新主和上任的没区别,甚至会下意识将前人的所作所为安在后人身上。 裴莺看着霍霆山,「将军有没想过将这邸报用起来呢?不仅仅是通报正式公文,也可以通报其他事,设在集市、茶馆,和一些食肆内,将您为冀州百姓所做的事,无论大小,皆写在报上再让人宣读。不仅是宣扬您的功绩,也是让他们有一份参与感,而不是好似谁当这冀州之主都可。」 许多百姓都是各扫门前雪,只顾着自家的小日子。 至于谁当皇帝,谁当州牧,那些通通不重要。 为何不重要? 因为他们没有参与感,也无什集体荣誉可言。 邸报的普及是对百姓思想潜移默化的教化,令他们对冀州有归属感,对霍霆山这个会做出实际功绩的新主发自内心的敬仰,不再是谁当道都无所谓的高高挂起。 那些积攒的,才是切切实实的民望。 裴莺看到了他眼中似惊涛,也仿佛看到了破晓的晨光,但仅是几息,那双狭长的眸中已是一片不见底的幽深。 「夫人所言极是,今夜我欲与夫人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下。 裴莺呆住,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恩将仇报。 第45章 裴莺呆在原地, 半晌后,她才干巴巴地说出一句:「这不太好吧。」 霍霆山嘴角勾起:「有何不好,明明那是夫人亲口答应的事, 是也不是?」 裴莺玉颊微红, 憋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干脆什么也不和他说, 迳自转身往街道的另一个方向走。 霍霆山抬步跟上,忽然听见一声小小的、仿佛是喃喃自语的嘟囔从前面飘过来。 那小话要是换一个人说, 估计现在已身首异处了, 但男人这会儿只是唇边弧度深了些, 再不缓不急的跟随着美妇人的脚步。 城中很繁华, 街边摆摊的小贩不在小数,售卖的东西种类很多,小吃和小物件都有, 不一而足。 先前裴莺逛得很高兴, 但如今却像地里多日不得水露的小白菜, 蔫掉了。 裴莺走着走着, 走到一家茶舍前。 茶舍挂着「一口香茗」的木牌, 内里茶香飘溢,还能听见一些茶客谈论的声音。 「夫人进去否?」霍霆山问。 裴莺没理会他。 霍霆山又悠悠地道:「若夫人无游肆的兴趣,不如我们先回州牧府,改日我再和夫人同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裴莺抿着唇, 还是不理他, 但走进了这间茶舍。 裴莺没要包厢,在包厢里得和他独坐, 只有两人,她不想坐包厢。 最后选在大厅角落的位置。 时人嗜好茶, 兜里有几个钱的会去茶舍,兜比脸干净的,就随意买些野茶再抓几把佐料在家自行煮茶喝。 规模稍大些的郡县内茶馆比比皆是,茶客亦是不缺的。 午时方过,茶舍中的茶客不算多,裴莺成功寻到了角落位置。 如今还没有专门的煮茶器具,煮茶皆用鼎、釜。这茶舍内每张小桌案内皆为中空,再嵌入小鼎,如此一来小鼎不会突兀的高出桌案太多。 霍霆山要了最贵的茶盘,掌柜心知有贵客上门,令茶佣速速准备。 茶盘很快端上,茶佣笑道:「上茶喽,两位请慢用。」 茶盘是个扁平的木盒子,内里分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小格子,茶叶和一些佐料依次置于其中,除此之外有各种花瓣。 霍霆山抬手取茶叶:「夫人尝尝我的手艺。」 裴莺垂眸看他依次下茶叶和佐料。 旁边这时有茶客说话。 「我一个表叔在岸口劳作,他说这几日裘家几乎将岸口的渔船都包了,每日的渔货皆买了个干净,好生财大气粗。」 「都包了?那是为何?」 「听说他们家要为新来的州牧办宴,这银子是流水的花出去呀!」 「裘家确实有钱,但要说富得流油,那还是当属萧、华两家。两个月前萧家那位过六十大寿,那场面才是轰动,香车宝马挤满了街巷,各家携礼来贺,听闻当日萧府中家奴拿到的赏钱,比许多人两个月赚的银钱还多。」 「所以说,有时不得不羡慕旁人会投胎。瞧那萧家三郎君,文不成武不就,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整一个就是混世魔王。他半个月前醉酒打死了几个布衣,这等罪名本是要偿命的,但谁叫他生在萧家呢,祖上蒙荫福泽,子孙为非作恶亦无所畏惧啊!」 裴莺皱了皱眉。 萧家,她倒是有些印象。 她记得那个叫「萧雄」的老翁今日全程的都笑得一脸谦卑,仿佛能来赴宴作陪是上天的恩赐,宴中恭维的话说的也比旁人多了些技巧。 她知晓他们都戴着假面,却没想到反差居然如此大。 「嘘,莫要说了,这要是被他们听了去,可没好果子让你吃。」 「你且安心,先前我已仔细看过,这茶舍里并无萧家之人和其爪牙。而且今日他们也不得空,我听闻啊,如今住了州牧府的那位今天去裘家赴宴,各家肯定紧着那边,哪有心思管其他。」 有人低声说:「新入住那位从北边来的,北边那等蛮夷地出来的人,能比上任好到哪里去,说不准不及多矣。等着吧,相信再过不久,那位就会醉倒在金银和美人堆里。」 「咕噜噜。」小鼎中的茶水被慢慢煮沸。 有热气自两人中氤氲而起,仿佛形成了一层薄纱,霍霆山的面容逐渐多了几分模煳。 裴莺看不清他面上表情,但观这人气息平稳,应该没生气。 茶水煮开后,霍霆山又添了些花瓣进去,而后忽然道:「夫人聪慧无双,世间许多男子不及尔分毫。」 裴莺愣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这话应该是对她那番改进邸报的评价。 「将军谬赞。」裴莺心里微嘆。 并非她聪慧,她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比他看多了数千年的往后。这人不到不惑就占了两个州,若是放到现代去,一定也是个搅动风云的人物。 不,也不一定,说不准早早铁窗泪了,改不好不许出来。 被自己最后的想法逗笑,裴莺弯了弯嘴角。 「高兴了?」 裴莺不明所以的抬眸。 男人将茶碗放在裴莺面前,调侃道:「这般好哄,以后我得将夫人看紧些,免得叫歹人三言两语就骗了去。」 裴莺忍不住道:「歹人?有人能歹恶得过您了吗?」 这人竟点头,全盘接受了:「也是,毕竟我可是北边来的蛮子,杀人放火,强抢美妇人,无恶不作,且还不知悔改。」 裴莺:「……」快送他去现代铁窗泪吧。 虽然对面坐着的人不如何,但茶舍的茶倒不错,悠哉的在茶舍中品了一壶香茗,又听了不少城中八卦后,裴莺有些困了。 往日这个点是她的午憩时间,她想睡觉了。 霍霆山见她按了按眉心,便将茶碗搁下:「回吧,改日再出来。」 马车施施然驶回州牧府。 裴莺一回来就回房中歇息,霍霆山则先让卫兵通知府中一众谋士,他缓步朝着书房去,等他来到,众谋士也到了。 书房的门紧闭了一个多时辰,待房门再开,之前多少有些疑惑的谋士一个个面带笑容,笑得极为舒心。 公孙良摸着羊鬍子走出书房,眺望远方的天。 云朵软白,云层舒捲,他好像看到了白云绘成了勐虎的形状,在风过以后,天上的勐虎长出了一对偌大的羽翅。 公孙良笑了。 他本来以为还需二十年左右,如今看来远不用矣,甚好甚好。 霍霆山仍在书房中,谋士散去的时候,他和外面的卫兵说:「让陈渊……」 话还未说完,霍霆山想起今日陈渊在给孟灵儿当先生,这会儿多半没空,遂改了口:「让沙英来一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卫兵:「唯。」 沙英很快过来了,人到时书房徒剩他和霍霆山:「大将军,您找我所为何事?」 霍霆山说:「萧家的三郎君前些日子打死了几个布衣,此事你去查查,择其布衣中一人,随意认个远门亲族关系,找个机会将风声放给萧雄,他应该会主动来寻你。」 沙英心下瞭然。 大将军这是要开始动萧家了。 霍霆山继续道:「这萧家三郎君身上混事肯定不少,萧雄寻过你以后,你找人在州牧府门口搭个戏台子,寻些『百姓』隔三差五来申冤。此事初期做得隐蔽些,待处置了萧家三郎君那一群人后,可给萧雄那老傢伙透露点消息。」 沙英拱手作揖:「唯。」 沙英领了任务后出去忙活了。 霍霆山走到书架旁的柜子边,拉开柜子拿出里面的短匕。 「铮。」短匕的鞘被推开,露出了轻薄的匕身,微微倾斜间短匕闪过一片寒芒。 「袁丁老后志气也没了,整府竟都找不出多少好东西。」霍霆山哒的将匕鞘合上。 * 孟灵儿下课后往裴莺院子里来,打算晚膳在这边用。她那边虽也有庖房,但整个州牧府只有母亲这里有铁锅,她想吃小炒肉了。 「娘亲,陈校尉说我的箭法比之从前有进步。」孟灵儿美滋滋地说。 裴莺给女儿倒了杯茶:「囡囡很厉害。」 夸完女儿,裴莺想起一事:「对了,囡囡还记得前日认识的小姑娘吗?今日我和将军去裘家赴宴,我看到她了,她问我你何时有空,她欲和你切磋箭术。」 孟灵儿一时竟不知惊讶娘亲随那人去赴宴,还是该错愕她正愁着如何联繫新认识的小伙伴,便打瞌睡有人递枕头过来。 「娘亲,您如何和她说?」孟灵儿掰了掰手指,算着日子:「还有四日才到休沐日呢,我怕有变数。」 裴莺笑道:「我说回来问问你,再让你自己谴人与她说。」 孟灵儿抱住裴莺的手臂:「娘亲最好了。」 晚膳不久后端了上来。 裴莺今日中午吃了非常丰盛的一顿,晚上吃不下太多荤腥。 不过她吃不了,孟灵儿吃得那是一个欢,近日她的体术课颇多,饭量直线飙升,个子也往上窜了一些。 见裴莺不吃后,孟灵儿将小炒肉一扫而空。 饭后,孟灵儿在裴莺这里腻了两刻钟,然后回去了。除了体术课外,其余课程都有先生布置的课业,她得回去写课业。 送走女儿后,裴莺坐在窗牗旁的软榻上。 黄昏已尽,天上最后一层浅浅的光晕了无痕迹,夜幕重新铺染苍穹,而后挂上了几颗繁星。 晚上了。 裴莺捏着锦帕的手不由紧了紧。 她很想将那事当作平常,眼睛一闭就过去了,又或者是和风细雨,舒缓的来。 但霍霆山这人在榻上疯得很,别说听指挥,就是商量也不成,完全我行我素。 「滋啦。」 裴莺被惊醒,忙扭头往旁边看。 辛锦收回火石,对上裴莺带了些惊慌的目光,不解道:「夫人?」 裴莺一颗心跳得厉害:「……无事。」 辛锦:「夫人,前些日子那几匹蜀锦已做成了成衣,漂亮极了,您要瞧瞧吗?」 蜀锦之名满天下,有道「黄润细布,一筒数金」,可见其价格之高昂。丝绸之路开通后,朝廷有时还会用其换取战马和其他军需。 给裴莺做衣裳的那些蜀锦是原先州牧府库房的存货,全送到她这里了,后面裴莺又给了一些孟灵儿。 裴莺无心瞧蜀锦,但却顺着辛锦说的想到了其他。 换衣服。 是了,她要沐浴换衣服,然后早早歇息。 今日不凶,宜早睡。 「辛锦,不看蜀锦成衣,我想去沐浴。」裴莺从软椅上起身。 辛锦颇为可惜,那套蜀锦成衣好看得紧,穿在夫人身上一定更美。不过主子似乎打算沐浴安寝,她也不能说什么。 裴莺沐浴完上了榻,拉被子盖好。 闭眼睡觉。 辛锦将裴莺换下的衣裳放入盆中,打算带去浆洗房,她从耳房出来见厢房竟已灭灯了,心里有一丝转瞬而过的疑惑。 今日夫人比往常早歇息了不少。 辛锦端着木盆子出厢房,才将门关好转身,便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往这边来。 辛锦忙弯腰俯首,她以为对方只是要回房,毕竟两人房间比邻,房门开的也近。 却未想到—— 「夫人睡了?」 辛锦立马回答:「是的,刚刚才歇下。」 话音方落,她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辛锦不明所以,但这时男人已抬步越过她,朝着裴莺的房间走去。 先敲一下门,然后下一息直接推开。 「咯滋——」 房门推开后,大片的月光从外倾入房中,在地上洒了一片月华。 月华落在距他两步开外的美妇人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月神的裙摆,雪肌缎发,美得惊人。 两人四目相对,中间不过是隔了两米不到。 裴莺震惊难掩。 方才她躺下后,忽然想起没锁门。 虽说那扇门他想开一定能开,但在他明确跟她说欲和她秉烛夜谈后,裴莺觉得还是锁上吧。 于是辛锦出去后,她起来了。结果没料到这般巧,他居然恰好在这时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今天不愧是大凶之日。 霍霆山背着光,叫人看不清面容,但语气里的笑意不加掩饰:「夫人这是来迎接我?我甚是欢喜。」 裴莺懊恼:「不是接您。」 「那是做甚,难不成防贼?」霍霆山抬步上前。 裴莺往后退,神色复杂:「您还挺有自知之明。」 霍霆山进了房中,将里面的灯盏尽数点燃,而后回首看了眼还站在不远处的裴莺,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匕置于案上,「夫人过来帮我刮鬍子。」 裴莺站着不动了:「您如今又不是手脚有恙。」 「那罢了,不颳了。」霍霆山作势要收回短匕。 裴莺一想到那晚那种刺刺的痒痛,脸色微变,最后不情不愿走上去。 霍霆山见她来,笑着又将短匕放回案上:「夫人辛苦。」 裴莺惊讶地看着那把匕首:「您就用这个?」 「有何不妥?」霍霆山扬眉。 裴莺抬手拿起短匕,于她而言,这匕首真不算轻,比她手掌还长些。不过和她见过的其他短匕相比,这把倒算得上轻巧。 裴莺掂了掂匕首,「您也不怕我万一没忍住。」 霍霆山上下打量她一番:「不是我有意打击夫人,而是像夫人这样的,我单手就能放倒几个。」 顿了顿,霍霆山眼尾挑起一抹笑,「也不用几个,一个足矣。」 房中的烛火静静燃烧着,霍霆山看着面前人被红晕沾染的白皙耳廓,脑中闪过几个香艷的记忆画面。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给她上完药后第二日晚,他其实就想找她。 但是那会儿她已经不理人了,膳食也不和他一起用。她跟着兔儿似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跑,明明住同一个院子,却愣是能和他错开,让他几天看不见人。 后面他将北川县那破房子给她,她才总算开心了些,也不躲着他走了。 一拖就是不少时日,直至今日午后,他看着她站在木架前,认真地说着邸报的改进和民望,忽然就很想。 贪念一瞬间淹没了顾忌。 短匕冰凉,拿在手上十分有质感,裴莺一直盯着短匕瞧,像是要将其看出一朵花来:「我从前没有用这个给旁人刮过鬍子,待会儿若是不慎失手了,您不能和我计较。」 霍霆山拿了灯盏往软榻那边走:「不计较。」 裴莺本来是跟着他一同走的,后面忽然想起一事:「您的香皂呢,把它拿过来。」 「夫人为何要香皂?」霍霆山将灯盏置于案几上。 「当然是刮鬍子要用。」裴莺理所当然说。 霍霆山眉心动了动,到底还是回了自己房间拿香皂。趁着这时,裴莺到耳房的汤泉里接了一小盆温水,要拿锦巾时,她刚碰到又下意识收回手。 不合适。 于是等霍霆山回来,他听到裴莺和他说:「将军,还要一条锦巾。」 霍霆山眸子微眯,语气不明:「夫人这拖延计似乎不太高明。」 裴莺拧着黛眉倒打他一耙:「这肥皂您并非没用过,方才我让您将之取过来,您就该知晓还需一条帕子,怎的如今怪我?」 霍霆山没说话,深深地看了裴莺一眼,再次转身往外去。 他离开了,裴莺僵立住片刻。 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问他是否沐浴,他觉得她嫌他以后,当时离开前看她的那一眼,和方才的相去不远。 裴莺后颈处不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转而又想起另一件事。 是了,沐浴。 这个点,他应该还未沐浴吧。 像死刑犯忽然被判了个缓期,裴莺长长唿出一口浊气。 霍霆山很快回来了。 裴莺将他的锦巾和香皂一同浸在水中,用香皂给锦巾打了一层沫,而后拧得半干递给霍霆山:「先抹抹,再捂着片刻。」 霍霆山依言而行。 男人靠在软座上,他骨骼粗壮又兼身量足,那张于裴莺而言宽敞的软椅,此刻似乎瞬间得狭小了不少。 霍霆山肢体舒展,慵懒散漫,只是那双深如潭的眸子像锁定猎物的鹰,一直凝视着面前人。 裴莺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 「哒。」短匕出鞘。 裴莺拿着短匕的手微颤,不住重申道:「出血了您不能怪我。」 霍霆山:「若是合理失误,不怪夫人。」 裴莺沉默几息,到底没忍住问他:「那若是不合理呢?」 霍霆山似笑非笑:「那夫人晚些时候就知道了。」 裴莺眼睫飞快颤了两下,慢慢将匕首亮出来:「您坐直了。」 霍霆山将锦巾随意扔在一旁,直起身,裴莺见他似要开口,先一步说:「别说话,否则不合理的失误也不能怪我。」 这人说话不好听,她手里有刀,怕真没忍住。如果如今只有她自己一个,没忍住就没忍住吧,但她还有囡囡。 霍霆山哼笑了声,但倒是没说话了。 裴莺是个不能一心二用的人,或许一开始还会因和霍霆山靠得太紧而紧张,但慢慢的,她注意力全在霍霆山的络腮鬍上。 这人头髮绝对不算软,鬍子短更是如此,但她手中的匕首很锋利,堪称吹毛利刃。 裴莺小心翼翼地刮,刮掉一部分后又用锦巾擦掉,再给抹些香皂。 霍霆山看着裴莺,她正凝视专注,不时还会蹙下黛眉,似在偷偷抱怨这份活儿不好干,偶尔她会拿过旁边的湿巾抚上他的下颌,指尖有时会碰到他,但多半一触即离,那抹柔软分明已离开,却仍如火星落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香油滴下,落于火堆之上,男人眼底的暗火簇簇的攀升了一个度。 裴莺还在专心致志的给他刮鬍子。 今晚多半在劫难逃,这要是不弄干净些,到时候难受的还是她。 「夫人……」 哪怕裴莺迅速收手,还是看到他下颌处多了一条一寸长的血痕。 裴莺唿吸一紧,忙拿锦巾给他擦点渗出血:「不是让别说话嘛!」 脸上多了一道小口子的当事人却浑然不当一回事:「无妨。」 裴莺一言难尽,「……那您继续说吧,最好我边刮您边说。」 看她不给他划一片片的十字刀花出来。 霍霆山抬手摸了摸下颌。 已经刮掉一大半了,不得不说她认真细緻得很,反正他是没摸到有任何胡茬。 霍霆山:「不错。」 裴莺真是无语了。这人喊她一声,就是为了说句不错,他这张嘴说话总是不合时,活该他脸上开了道口子。 裴莺把剩下的小半边鬍子刮完,最后用锦帕一抹,男人的下颌总算是光洁了。 她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至于他脸上那道小口子,她当看不见。 反正不是她的失误。 裴莺将匕首擦净,收回鞘里。 才将刀放到旁边的案几上,她腰上陡然一紧,被他朝前一拉,最后坐在他腿上。 裴莺惊道:「您还没……」沐浴。 最后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一只大掌覆上她的后脑勺,将她牢牢定住,与此同时他倾了过来。 第46章 夜幕辽阔, 苍穹上弯月高悬,有燕雀成群掠过,朝着南边飞行。 秋季已至, 距离冬天不会远, 天气渐寒, 一些燕雀得去南方过冬。 孟灵儿放下手中的笔, 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总算是写完了,我今日好像比昨日快了些。」 「小娘子, 奴能否进来?」外面的水苏道。 孟灵儿:「进。」 水苏推门而入, 手中端着一个装锦被的匣子:「近来天儿渐冷, 奴给您添些锦被。」 孟灵儿感嘆说:「时间过得真快, 我一直觉得如今还是初秋来着,也不知娘亲那边是否添了被子。」 水苏抿唇笑笑:「辛锦那般细緻之人,定然不会让夫人着凉。」 裴莺不知晓女儿在惦记着她, 还想着给她添被子, 她若是知晓了, 大抵会拒绝。 对于燕雀而言渐冷的天, 此时裴莺是完全没感受到, 她未曾想这人说来就来,半点不给她准备的时间。 那人五指张开罩在她的脑后,她被他的长臂锁着腰,动弹不得, 如同落在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中。 大网在慢慢收紧, 捕猎成功的狩猎者架起了火堆,将方才抓到的美味置于火堆之上。 那阵令裴莺心颤的、仿佛能燎原的火焰又来了, 像是暗冷的旷野在一瞬簇的升腾起无数的火炬,火炬连绵蜿蜒成长龙, 在旷野中肆意的张牙舞爪。 某个时刻,火炬中的火团尽数落下。 于是旷野被点燃,唿啸的山风吹至平原,本就嚣张的火势更是无法无天,大有将旷野连同顶上那片天也一同燃尽的趋势。 裴莺被他抱着、紧箍着腰,牢牢摁在怀里,最初搭在他肩膀处的手还会撑着他的肩胛往外推,但没一会儿,整个人因为唿吸不畅开始脱力。 唿吸困难,舌尖发麻,裴莺甚至有种连鼻腔都要一併他裹挟的错觉。 她坐于他的腿上,这个位置分明比他高些,却难以让这头野兽产生一分的迟疑和畏惧。 他总是这样,来势汹汹,粗暴又兇悍,和温柔毫不沾边。 裴莺蹬了蹬脚。 「啪嗒」一下,美妇人足上的绣鞋在她踢蹬中掉在了地上。 裴莺是躺下歇息后又想起锁门之事,那才匆忙起来,故而褪去的足衣并没有穿上。 那白皙的圆润脚趾瑟缩着,像被大雨打湿了翎羽而瑟瑟发抖的鸟雀,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灯盏静静燃着,房中两道唿吸声交织,偶尔有一声带着颤意的闷哼小小溢出,又很快被那道沉重的唿吸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在那只已然落地的精美绣鞋旁边,施施然飘落一件中衣。 那中衣做工别致,侧方的结带和领口皆绣有藤植的花纹,一看就是女郎所穿。 房中还燃着灯,灯盏是新点不久。 之前给霍霆山刮鬍子,裴莺怕看不清楚,因此特地将灯芯挑长了些,此外还加了另一份烛台。 如今在这片明亮中,裴莺被臊得满脸通红,绯红的颜色从脸颊、耳廓,火烧似的一直蔓延到颈脖,在那奶脂般的雪色肌肤下晕染开。 而那埋首之人全然不觉有何不妥,他狼吞虎咽,似要将面前人连骨髓里的滋味都砸巴吸食干净。 裴莺搭在霍霆山肩上的手指不住更收紧了些,将他肩胛那小片衣裳抓得皱巴巴的。 某个瞬息,美妇人忽然哆嗦了下,本来抵在霍霆山肩上的手险些抓不住他的衣肩。 受不住了,裴莺松开那一小块被她摧残了许久的布料,转而伸手朝下,先贴在面前男人的脸颊上,然后试图再往里滑,欲要捂住他为非作恶的薄唇。 「将军,沐浴,要沐浴方可。」裴莺的声音抖得厉害。 不知是她这话提醒了霍霆山,还是旁的,裴莺话音落下片刻后,男人总算是缓缓抬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大抵是浑身血气翻腾得厉害,他脸颊侧那道小口子又渗出了血。 刀口横拉,血线渗出一小片,瞧着有些唬人。 裴莺就被霍霆山这一眼唬到了,他眼神贪婪,那双狭长的眸中好似有暗云在翻滚,某个瞬间能窥见云层内闪过的星光电光,加上脸颊侧的血痕,分明像极了某种正在进食、又护食极了的大型野兽。 裴莺惊得指尖发麻,但还是坚持说:「沐浴!」 忽然被腾空抱起,裴莺本以为他会先将她放在一旁,然后自己回去沐浴,没想到这人不走寻常路。 霍霆山抱着人往耳房那边去,「今日借夫人的汤池一用,改日夫人来我房中沐浴,我还夫人一回。」 裴莺涨红了脸:「您沐浴就沐浴,带我过去作甚,我可不伺候,放我下来。」 「不用夫人伺候。」他的声音很低沉,比平时暗哑多了:「地上不洁,夫人鞋子掉了一只,不宜下地,待我沐浴完,再带夫人回房。」 裴莺为他的胡话连篇瞠目。 她房中有辛锦日日打扫,何来不洁? 且这地砖并非刀尖,没了绣鞋怎就踩不得,她鞋子掉了,这人分明是罪魁祸首。 霍霆山步子迈得大,平日裴莺觉得有一段距离的耳房,如今转眼就到了。 这个耳房有三分之二都被汤池占据,汤池靠墙,引泉的泉口被做成兽首嵌入墙中,另一个侧方底部设排水口,保证一日十二时辰皆有活水流入就出。 在矩形汤泉的对面,立着搭放衣裳的木架和放置洗浴用品的小柜子,除此以外还有一张小矮凳。 霍霆山看到那张小矮凳便笑了,几步走过去,将裴莺放那上面:「夫人等我片刻。」 裴莺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人当着她的面扯了鞶带,除了玉佩勉强算轻放,其他的直接扔地上,动作利落,三下五除二就解了浑身衣裳。 裴莺被某个画面刺痛了眼睛,她刚阖上眼,就听「哗啦」一声响,那人进了她的汤池。 热汤氤氲起雾气,阻隔了目光,让视野变得不那么清晰。 裴莺拢了拢那件欲掉不掉的帕腹,她低眸看了眼,心口处大片的红,那枚小朱痣更是红若滴血。 他的鬍子颳得干净,疼倒是不疼,只不过心口周围仍有一大片火燎似的热意。 裴莺将帕腹带子重新绑上,勉强遮住,随后悄悄起身,打算趁着这时回房间里,结果才站起,她便听到霍霆山喊她。 「夫人。」 裴莺微微僵住。 「烦请夫人帮我拿香皂过来,我的香皂在衣兜里。」那边的男人说。 裴莺稍怔,目光移到满地的衣服上,她弯腰翻了翻,还真就翻到了他的香皂。 这人是何时将香皂放衣兜里的? 所以他是早就打定主意在她房中沐浴? 虽然对霍霆山有些不满,但裴莺还是拿了香皂过去,她怕她不拿,他自己出来拿。那人如今没衣裳穿,她不想再看一回方才那画面。 水雾缭绕,裴莺粗略一眼没看到人,遂将香皂放在池边:「将军,我将香皂放在岸边,您……」 话没说完,水中忽然探出一只大掌,那带着水意的手掌一把握住裴莺的手腕。 裴莺大惊失色,一股不祥之感刚刚冒头,腕上那只手勐地施力。 裴莺「噗通」一下进了汤池。 水倒是没有淹过她的鼻腔,一来汤池只是宽,并不深,二来是霍霆山在下面接着人。 虽然没呛水,但身上衣裳湿了,裴莺恼道:「霍霆山,你做甚!」 别说敬语了,直接连名带姓喊他。 把她拽下来的男人竟佯装惊讶说:「我方才明明拿的香皂,怎的原是夫人,拿岔了。」 「那你松手,拿你的香皂去!」裴莺想把香皂拍他脸上。 霍霆山将人困在池壁边,勾唇笑道:「来都来了,夫人,不若就在此处吧,完事后顺带在此洗洗再回去。」 省得她又说他不给她洗,还给她盖脏被子。 裴莺被他这话噎得一时无言。 水底下这时有只大掌探过,将她的裈裤褪下一段,紧接着那只带着厚茧的手掌握住了裴莺的一条大腿,将其往侧边抬了抬。 哪怕在水里,他掌中的粗粝感依旧清晰,如同掌心里覆了一张砂纸,磨人得很。 裴莺拧着黛眉张口:「霍霆……」 霍霆山忽的彻底将她抱进怀里。 裴莺眼瞳收紧,最后一个字连气音都吐不出来。她嘶的吸了口气,方才在外面沾染了红晕的眼尾剎那更红了。 这一下被烫的原因居多。 若是寻常沐浴,汤泉的水温度适中,不算烫,然而他肆意妄为时,有少许泉水跟着进来。 裴莺被烫得不由绷紧。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裴莺感觉到霍霆山带着她往后退了一步,令她的后背不再抵着汤池的池壁。 他的手掌几番顺过她嵴背,像安抚受惊的孩童,也像给小动物顺毛。 裴莺攀着他的肩胛,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微微陷入他结实的肌肉中。 这人宛若未觉,安抚的手掌越顺越下,「莫紧张,夫人放松些。」 …… 辛锦将裴莺换下的衣裳处理妥当后,转身返回正院。她是裴莺的女婢,女婢和男僕这类贴身伺候主子的,都歇在主子厢房旁边的下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今日事务办妥,且夫人又早早歇下了,回正院的路上辛锦想着今天她或许可以随夫人一同早些安寝。 然而才回到正院,辛锦看着裴莺房中亮着的灯,心头一惊。 夫人还未歇息? 想到之前那位进去了,辛锦心里不住冒出些猜想。 站在原地左思右想,辛锦到底是放轻脚步靠近,她得将事情弄清楚,这关系到明日她是否该躲着人熬避子药。 辛锦行至门前,凝神静听。 然而里面很静,谈话声又或是别的声音都没有,她什么也没听见。 辛锦看了眼自窗牗透出来的明晃晃的光亮,有一剎那怀疑裴莺太困了,以至忘了灭灯安寝。 倒也不无可能,今日夫人歇息得特别早,或许是白日去赴宴太乏了。 辛锦抬手抵在房门上,稍稍用力,推开了一线房门。 光从里面倾泄了出来。 辛锦正欲再使力,却在这时敏锐的听到了少许声响。 哗啦的一下,像水波盪起。 是水声无疑。 耳房入口颇为靠近正房门口,若是夫人在耳房中,她确实不易听到屋中有动静。 辛锦垂下眼,心里已有判断。 …… 耳房中。 水雾氤氲朦胧,周围宛若仙境。 房内中央雾气升腾处水波起伏,那原先静谧的汤池似畜养了蛟龙腾蛇。恶蛟翻江倒海般的倒腾,捲起惊涛拍岸,用这种方式庆祝着被他用蛟捲入池中的珍馐美馔。 迷雾里,水波拍岸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两声低泣,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低泣声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偶尔的轻哼。 池岸边有一道曼妙又古怪的身影,栖息在仙境中的美丽鲛人仿佛不慎入了仙池困地,被别在池边寸步难行。 她面朝池外,双臂与半身几乎都搭在池岸的白玉砖上,呈折角支开的右臂手腕缠着细带。 细带并非单纯的带子,连着已经湿水而皱成一团的布料,分明是帕腹。 如今那件墨绿色的帕腹松垮绕在美妇人的腕间,仿佛变作了帮恶蛟为虎作伥的妖藤,束着误入汤池的鲛仙,让其被身后高大的暗影一寸寸的拆吃入腹。 池中动静愈发的大,搅起水气升腾,池中热气氤氲得越发厉害。 裴莺被摁在池边,前方是坚硬的汤池壁,白玉砖被泉水烘得暖洋洋,后面是那人结实的胸膛。 她眼下一片艷粉,浓密的眼睫湿漉漉的,连睫梢都悬着小水珠,也不知晓那是泪水还是雾气,亦可能两者皆有。 汤泉岸边有丰腴的凝脂起伏,随着清澈的水波一下下的拍岸,那抹白腻也晃得更剧烈了些。 在一阵阵水波,裴莺觉得自己要被融化了,化在越来越滚烫的汤泉里,连意识都要被他碾碎成片片,最后消融在满池的热汤中。 「霍霆山,上岸去,我头晕。」一句话裴莺说得断断续续,也颤颤巍巍。 「夫人明日与我说话否?」霍霆山却道。 裴莺下意识摇头。 男人挑起嘴角,动作比方才用力了三分,而后毫不意外看见身前人微昂着细颈激颤哆嗦。 他贴着她的耳际,亲着她水雾津津的耳珠,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有过上回教训,这回裴莺点头了。 察觉到身后人离开,裴莺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刚松完,她被扣着腰转了个身,正面对着他,方才离开片刻不到的人又骤然一个急沖回来了。 裴莺眼瞳微颤,指甲不由在他手臂上留了几道痕迹。 霍霆山轻笑了声,抱着她从一旁的玉阶上去:「夫人足下无履,我带夫人回房。」 裴莺一身肌肤被蒸出淡淡的粉,听了他这话,攀在他肩胛处的手指更用力了些:「明明你也没有鞋子。」 「我不比夫人娇贵,没有便没有吧。」霍霆山有理有据。 耳房距离床榻有一段距离。 霍霆山每走一步,裴莺就哆嗦一下,指甲在他手臂、肩背上挠出道道红痕,「霍霆山,你慢一点走。」 霍霆山低笑,依言放慢了些步伐。 出了厢房,水雾似乎被无形的结界挡住,那股恼人的热意消退了不少。 房中灯盏已燃有多时,相比最初,如今灯芒有些黯淡了。 光落在厢房中的木质地板上,能看见房中有少许部分特别光亮,像沾染了水光,在烛芒下亮莹莹的,那折射着光的部分赫然是一排自耳房中走出的大脚印。 脚印一路延伸往里,直至没入屏风侧端。 在汤池的时候,裴莺听霍霆山说完事顺带在那里洗洗,但等背后挨到床榻上,他倾身俯下,她发现这人只是转了个场。 窗外的明月被乌云遮蔽,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到被遮蔽的明月又重新从云层探出头来。 大地夜深人静,百姓早已安眠,走在街上的打更人敲着锣鼓提醒着时辰。 房中,最后一盏烛台燃尽。 又是半晌以后,房中的动静才平息下来。霍霆山从榻上起身,把榻上软成一团的裴莺抱起,再次走进了耳房。 裴莺眼睑微肿,沉得快睁不开眼,但感觉到被抹了一下香皂后,还是努力开口说:「香皂要分开,你用你的,我用我自己的,不能都用同一块……」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 她又嫌他。 他偏偏不那么干,拿着自己的香皂给她抹了个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洗干净后,他凑到她颈侧嗅了嗅。 也是香的,这不是用哪块香皂都作甚区别么。 洗干净了,霍霆山抱着人从耳房里出来。床榻上那张铺开的、如今痕迹斑驳的锦被已然不能看,男人将之扯了随意丢地上,然后抱着人上榻。 揽着人准备入睡时,霍霆山忽然想起一事,轻啧了声,復又起身去找小银盒。 * 裴莺这一觉睡了很久,也睡得十分沉,中途没做任何梦,她是被辛锦喊起来用午膳。 窗牗外日光正盛,映得房中也亮堂堂的,美妇人躺在榻上半眯着眸子,好片刻才彻底清醒。 从榻上缓缓坐起,裴莺以为这一次又会和上回一样是灾难级现场,然而令她颇为意外。 旁边的锦被竟是干净的,她身上也很是清爽,完全不似之前的黏黏煳煳,虽然仍有酸软之感,但比起第一回好了不少。 裴莺动了动腿,她好像闻到了一阵熟悉的药香。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人真的肯打扫战场。 「夫人,您要在房中用膳吗?」辛锦问。 裴莺回神,点头说在房中。 辛锦低声道:「那药已备好,待夫人用过午膳后奴给您呈上来。」 裴莺缓缓笑了:「辛锦,这个月我给你加月钱。」 辛锦忍不住笑了:「奴谢过夫人。」 * 同一时间,书房内。 沙英站在书案前向霍霆山汇报:「大将军,您料事如神,萧雄那厮知晓他的三孙儿打死的布衣和我『沾亲带故』后,火速寻来,方才便遣人上门给我递了拜贴约见。」 说着,沙英从兜里掏出一枚水头极好的红玉,和一大块沉甸甸的金块:「这些都是他给的拜礼。」 霍霆山瞥过案上的东西:「既然给你了,那你就拿着吧。」 于是沙英乐呵呵的将玉佩和金块都放回兜里,又笑道:「大将军,您说我要不要见他?那些个豪强都肥得很,去一趟肯定能割点肥肉回来。」 霍霆山扫了他一眼。 沙英立马正色:「属下明白,不见。」 霍霆山:「这般轻易出去,只会叫他暗笑你好打发,让他来多几次再说。」 沙英:「唯。」 书房外此时秦洋来报,霍霆山让人进来。 秦洋朗声道:「大将军,远山郡内有稍具规模的茶舍有十三家,食肆十八家,集市五处,今日已全部设置了邸报。」 陈先生写得一手漂亮文章,邸报内容是昨日下午由他写好的。今日一早,秦洋就领着一批卫兵带着写有邸报的藤纸出发了。 随他出发的卫兵都是他一个个挑的,专门挑了屯中那些个一日不说话就浑身痒痒、加之大嗓门的兵卒。 两人一组守一个邸报宣读处,轮流宣读,辰时、午时和申时这三个时辰各宣读一回,最大程度令让城中百姓知晓。 霍霆山颔首:「继续留意萧、华、齐这三家,这几条地头蛇近日可能会有异动。」 邸报的事太过高调,一直盯着州牧府的豪强不可能不知晓。那群人也不完全都是蠢货,到时根据邸报上的内容,自然知晓他是为了提高民望。 萧雄那老骨头还可能会联想到他三孙儿之事。 「唯。」 如今正值饭点,秦洋和沙英忙活了一上午,霍霆山干脆和他们一同用了午膳。 饭罢,公孙良等谋士寻来,后面熊茂又拿着一批来自幽州的加急书件来书房。 霍霆山一下午都在书房中,待日落西山,他总算得了闲暇。男人从案上起身,这回他没留任何人用膳,离了书房迳自往正院去。 待回到正院,霍霆山见裴莺的房间屋门紧闭,似无人在屋中。 霍霆山长眉微皱,走到裴莺房前敲了敲门,房中无人应答。 他直接推门入内,意外又不意外,房中空无一人。 莫不是在后花园还未归? 那破花园有什好看的,不就是几朵相去不远的花,日日去瞧都瞧不够。 霍霆山回了自己房中,房门敞开。 时间缓缓流逝,金乌坠入地平线。 霍霆山看了眼远方的天,黄昏已到了尾声,若是平常,晚膳都用完了,然而隔壁之人还未归。 显然是不打算回来用晚膳。 到了戌时,霍霆山发现裴莺不仅晚膳不回来用,今夜似乎也不打算回来睡。 霍霆山气笑了。 真是长本事了,翻脸不认人,昨夜答应过的事今日就食言。 这个点她能在的地方也就一个,霍霆山抬步朝孟灵儿的院子走去。 第47章 裴莺确实在孟灵儿这里。 她晚膳前就过来了, 先是在院中迎接下课归来的女儿,和心情飞扬的女儿一併在此用了膳。 待饭罢,裴莺和女儿说今夜她不回自己院子了, 在这边和她同眠。 小姑娘是一百个乐意的, 当即喜出望外的让水苏去备多一份枕被。 她好久没和娘亲一同睡觉了。 「娘亲, 待我写完课业, 今晚咱们好好说说话。」孟灵儿坐在案几前,准备着手做功课。 裴莺含笑点头。 窗外夜色渐浓, 房间里烛火静静地燃着, 房中偶尔有笔墨着落的声音, 轻轻的, 安宁的,岁月静好。 裴莺坐在窗牗旁的软榻上,看着女儿奋笔疾书, 心里很是欣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这才是初中生该有的模样。 正欲收回目光继续看手里的游记, 裴莺不经意瞥见窗牗外有一道伟岸的身影从院外进来。 那人虎步龙行, 气场浑厚有别于常人, 哪怕此时看不真切面容, 也叫人仿佛看到了利刃锋芒。 裴莺眼瞳微颤,定睛再看,确实没看错。 霍霆山竟来了。 舌尖错觉似的泛起点刺痛,裴莺紧抿着唇, 拿着游记的手也不由收紧了些。 辛锦和水苏在外面候着, 两人见了霍霆山立马俯首弯腰行礼。 霍霆山懒得和她们说废话:「去和夫人说,要么她出来, 要么我进去。」 辛锦去将话带到了。 裴莺放下游记,从软榻上起身。 这是女儿闺房, 哪能随意让男人进来,且还是个如狼似虎的男人。 那边的孟灵儿察觉有异,以为裴莺是闷了,忙说:「娘亲,我这儿还有旁的书,您要看别的吗?」 裴莺对她说:「我出去一趟,待会儿回来,囡囡好好做课业。」 「好哦!」 裴莺从房中出来,那道高大的身形立于院中,院中灯芒浅,他仿佛融入了黑暗里,周边的昏黑像是自他身上延伸出的厉鬼爪牙。 裴莺慢吞吞地过去:「将军,您怎么来了?」 霍霆山听了她这话,唇角弧度又深了几分:「我见夫人久久未归,以为夫人的大眼睛又不好使,因此才在府中迷了路,便亲自来领夫人回房。」 裴莺低声说:「我今日不回正院了。」 霍霆山冷笑了声,正要开口说些不好听的,又听裴莺道:「今日囡囡上骑术课不慎坠了马,受了伤,我得在这儿陪她。将军若是不信我说的,可以去问陈校尉。」 府中无人不知孟灵儿是裴莺的心头肉,霍霆山更是清楚她为女儿如何绸缪。 那时地龙翻身,只要有能力救她女儿的,她都会去求,不限于他霍霆山,也仅仅是刚好他当时在她身边,因此才有了后续。 霍霆山敛了面上的嘲色,「孟小娘子如何,是否要传冯医官?」 裴莺:「不用了,我已为她涂过药。」 霍霆山颔首,「既然如此,夫人今日便好好陪孟小娘子吧。」 话毕,男人转身朝院外去。 直到那道令人胆颤的身影消失不见,裴莺心头大石才落下,同时不住心虚。 刚刚她说的话是真的,不过有些信息没说全。 囡囡确实是坠马了,但陈校尉救援及时,她只磕了一下腿,倘若用女儿方才的话来说就是—— 「娘亲,我不用涂药的,这点小伤若再晚点给您看,淤青都散了。」 至于她让那人去找陈校尉求证,完全是增加言辞的说服力罢了。 她相信他不会去的。 那人忙的很,且大概也不屑问这点关于小姑娘的问题。 今晚裴莺抱着女儿睡得很踏实。 之后的连续四天,裴莺都待在女儿院子里,一同用膳,也一同安寝。或许顾忌孟灵儿坠马、需要母亲安慰,霍霆山倒没再寻来。 小姑娘最初有点疑惑,但这忽如其来的福利所带来的快乐足矣胜过一切,她后面奉行享乐,完全不问缘由。 转眼又来到了孟灵儿的休沐日。 小姑娘今日起了个早,吃完早膳后,她让水苏为她精心挑选了身衣裳,打扮妥当后出门了。 她约了裘半夏,约在卖首饰的银楼,两人打算早上先一同游肆,然后吃个午膳,待饭罢再去别的地方。 白日的远山郡似乎永远繁华,街上车水马龙,吆喝不断。 孟灵儿骑着红枣小马驹来到约定之处,才刚翻身下马,内里出来一人。 正是裘半夏。 「灵儿,你骑马来的呀。」裘半夏眼露艷羡:「你表舅真疼你,这般好的马说给便给,我父亲就不给我骑马上街。」 孟灵儿那匹红枣小马驹是匹小母马,它体型虽不大,但一身皮毛油光水滑,马鬃和马尾更是柔滑,黑黝黝的眼睛颇具神采,也温顺极了,叫人一看便知是匹价值不菲的良驹。 孟灵儿本来听到那句「骑马来」,还想得意叉个腰,但是听到后面,她不由语调上扬的「哈」了一下。 疑惑满满。 表、表舅? 她现在哪来的表舅,她娘亲确实有兄弟不假,但她几个表舅好似都去了并州,如今不在冀州。 孟灵儿反应了片刻,才勉强将「表舅」和霍霆山挂上钩,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灵儿?」裘半夏看她神色,有些疑惑问,「这马驹难不成不是你表舅送你的?」 孟灵儿心情复杂,想和裘半夏说霍霆山不是她表舅,但话将将出口,又觉得不妥。 裘半夏会这般以为,一定是她家中人如此猜测,然后才告诉她的。亲属关系比单纯的贵客要稳妥,不若就让他们误会去吧。 于是孟灵儿把话咽回去了:「不是他送的,是教我骑术课的先生为我配的,说待日后我骑术更精湛些,才可换高头大马。」 裘半夏嘟囔:「这有何区别,那先生还不是你表舅底下的人,若那位不允许,想来他也不会为你配良驹。」 孟灵儿语塞,最后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走,咱们进里面去。」 裘半夏也不是非要争到底,俩小姑娘手挽手进了银楼。 这家名为「共繁华」的银楼是整个远山郡最大的银楼,销售当季最新的珠宝首饰,寻常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裘半夏虽然习武,平日不时也穿男装,但她同样喜爱寻常女郎喜欢的漂亮衣裳和精美首饰,不得不说,这点和孟灵儿十分吻合。 遂,两个小姑娘一拍即合,今日约在了共繁华。 银楼高五层,每层售卖之物不一,外穿的衣裳,贴身衣物,各类首饰和胭脂,应有尽有。 孟灵儿一样样的看,但也仅仅是看,没出手扫荡。 这些放在寻常富贵人家确实稀罕,但她房中放着的那一匣又一匣的珠宝,比之面前的不知胜过几何。 有了掐尖儿的那一批,对于这些她都看不上。至于布料,那更不用说了,得了蜀锦后,其他布料都觉得不过尔尔。 但看个款式还是可以的,有喜欢的到时可将布料送到此处来定制。 两人一口气逛完五层,裘半夏买了不少东西,仿佛来进货,孟灵儿只买了些胭脂。 看着裘半夏指挥家僕将东西大包小包的搬上马车,孟灵儿心里惊嘆。 裘家比她想像的富裕多了,她在北川县那会儿,一个月最多买两件首饰。 裘半夏注意到了,笑着说:「灵儿,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回这般扫荡,我大伯他们知晓今日我要和你游肆,特地批了我不少银钱,若是以往,我可没法这般花,毕竟我父亲又不是家主。」 孟灵儿眼珠子转了转:「那要不要再去多几家铺子?」 「哈哈哈,甚好甚好,灵儿午时我请你用膳。」 两人又是好一通逛。 到了午时,裘半夏把孟灵儿带到了食肆,她挑的食肆自然是不错的,上几回来此处人还很少,但今日裘半夏却觉食客意外的多。 且相当奇怪,不少食客只点了个果盘,又或是最便宜的一鼎茶,此外竟什么都没有,仿佛来这食肆是来闲坐的。 这时客佣迎上来:「两位小娘子,请问想在哪儿用膳,包厢还是大堂?」 裘半夏也问:「今日怎的那般多人,你们食肆是有什活动吗?」 客佣摇头:「非也,食肆今日无活动,那些客人都是来听邸报的。」 裘半夏这些日都在家苦练箭术,未曾关注其他,孟灵儿就更别说了,每日上课上到天昏地暗。 两人对视一眼,孟灵儿道:「坐大堂吧。」 客佣:「请这边来。」 待两人入座点完餐,外头又进来了两人。 「赵贤弟快些,不然要错过开头了。」 「话说罗贤兄,那远山郡的邸报真有你说的那般有趣?」 「那当然,不然愚兄也不能在贤弟你刚来到远山郡,就迫不及待带你来此处。待会儿啊,咱们一边用膳,一边听邸报,那是一个美哉。哎呀,来了!」 孟灵儿看向门口,看到了两个腰别环首刀的幽州兵。 其中一个卫兵手中拿着一张捲起来的藤纸,进门后,两人大步走向食肆最中央的那桌。 先前那桌上立了个「此桌有客」的木牌,如今卫兵大咧咧的将牌子放倒,然后拿着藤纸的卫兵将纸铺开。 「以下是今日的远山郡日报。」 那卫兵是个大嗓门的,一张口声如洪钟,哪怕是坐在最角落的食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种麦策颁发至今,已有一千六百九十八户人家前往官衙处购买低价麦种。」 食肆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比昨日又多了两百多户,增长速度挺快嘛。」 「那麦种便宜,能不买吗?等着吧,待过了最初这段观望期,肯定有越来越多人去买麦种。」 卫兵又扬声道:「长平郡传来消息,先前受地龙翻身影响最严重的三香县、安顺县已完成倒塌房舍的清理工作,目前正在重建第一批房舍。据最新统计,此次地龙翻身造成孤哀子五百三十二名。」 食客们不由唏嘘。 「这年纪轻轻就成了孤哀子,往后该如何是好啊?」 「莫担心莫担心,既然那位肯将数值报出来,我想一定会有应对。」 裘半夏也唏嘘不已:「看来这次地龙翻身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父丧称孤子,母丧称哀子。那些父母俱丧的,则称孤哀子。 孟灵儿想起了赵子尧,他也是一夜间失去了双亲。后来那位赵郎君去了何处呢,她想了想,依稀记得对方说要去长安,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幽州兵继续扬声道:「大将军有令,于三香县修筑孤哀园,专门用于抚养不及十二岁的孤哀子,同时雇当地秀娘授小娘子女红,雇镖师授小郎君走镖之道,待其有生存能力后,再偿还这些年相应的生活开销。」 「妙极,将军大善。」 「那些孤哀子能恰巧遇到那位来冀州,乃不幸中的万幸。」 此时有人小声轻哼:「为何还要孤哀子偿还银钱,明明那位不缺银子。若不用还,那方能称之为大善,而不是如今……」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已有人拍案而起。 「地龙翻身绝不止最近这一回,过往多少官吏若视无睹,只会假仁假义嘆一声哀哉,就算不谈霍大将军在天灾后第一时间救灾,光这后续为孤哀子的绸缪,便足矣道一声大善。」 「是极,五百多张口呢,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一养还得养好多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请秀娘和镖师,一请又是多年,那些花的难不成就不是银钱?」 「若是后续无需偿还,怎知不会有人浑水摸鱼,将自己的孩童混入其中?你不心疼银钱,怎不见你去捐赠,站着说话不腰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那人也没料到,他就说了一句,竟引来众多反驳之声。 周围人皆是面露不善的看着他,目光如刀。最后那人也待不下去了,匆匆离了食肆。 孟灵儿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待大堂中重新平復下来,她才懵懵的收回目光。 「灵儿,你的表舅是个大英雄!」裘半夏听完今日的日报后,情真意切的对孟灵儿说。 孟灵儿只觉心里的复杂难以言表。 在她过往的认识里,那位绝对和大英雄扯不上关系,甚至因他和娘亲之间的一些纠葛,她一度觉得此人是个不择手段的虎狼之徒。 她其实没感激过如今在州牧府获得的一切,因为她觉得那一定是娘亲做了些什么才有现在的礼遇。 不然以那个会当众强抢良家的幽州蛮子的作风,娘亲早就被他收入后院肆意玩弄。 但如今她却见到了另一面。 他竟被百姓景仰至此,和过往相冲的认知让孟灵儿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在食肆用了一顿午膳,外加听了一场日报后,两个小姑娘才离开。 下午本是约了去切磋箭术的,但才从食肆出来,忽然有人喊裘半夏。 「裘小九,好巧!」 裘半夏在裘家小辈中行九,相熟之人会道一声裘小九。 裘半夏回头,看清来人后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华小五。」 然后又对华蓉旁边的男子打招唿:「华二郎君,你这是陪妹妹出来游肆?」 孟灵儿见他们一时似聊不完,也转过身来,而这一眼令她不由失神。 几步开外的白衣郎君墨发高束,玉冠嵌在其中,阳光落下,他整个人似笼着一层流光。他生了一副丰神俊貌,眉淡而舒远,恰在这时露出笑容,剎那间宛若冰雪消融,万物回春,多了几分风流。 孟灵儿有一瞬间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裘小九,这位是你认识你的新朋友吗?好俊俏的小娘子,你介绍给我认识呗。」华蓉对裘半夏笑道。 裘半夏暗地里皱了皱眉,她和华小五的关系只是一般,今日华小五倒是少见的热情。 但还是介绍了。 「这位是霍大将军的外甥女,孟灵儿,她近日随大将军来远山郡。」 裘半夏先介绍孟灵儿,又和她介绍华氏兄妹:「灵儿,这位是华家二郎君,华乘风,他如今在远山郡的官学念书。旁边的小娘子叫华蓉,家中行五,他们两人是嫡亲兄妹。」 孟灵儿不懂华家不华家,她只知这白衣郎君在官学念书。 按如今的入仕步骤,待他在官学念完书,便可由他的名士师长向朝廷推举,再同其他一众学子应试。 脱颖而出者,被授予官职。 * 天色渐晚,裴莺在晚膳前去了女儿院子。 不久后,她等到女儿回来了。 本以为今日和昨日一般,是很寻常的一次母女同餐,但夕食呈上来没多久,裴莺发现女儿在发呆。 愣愣地看着某处,忽然一笑,小姑娘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 裴莺眉心跳了跳,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道:「囡囡,今日在外面和裘小娘子玩得开心吗?」 她这话说完,却见面前人毫无反应。 裴莺伸手拍拍小姑娘的手臂。 孟灵儿骤然回神,对上裴莺的目光后双颊更红,眼神飘忽不定:「娘、娘亲,怎么了?」 裴莺笑着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遍。 孟灵儿毫不犹豫:「开心的。」 不用裴莺继续问,她便将她们先去银楼扫荡採买,还有后续在食肆听邸报一事都说了。 孟灵儿感嘆:「娘亲,人不可貌相,若非今日去食肆一遭,我都不知晓幽州军背地里竟做了那般多的事情。」 裴莺却毫不意外。 之前霍霆山和她一同用膳,偶尔会闲聊似的与她说起一些事务。刚刚女儿说的那些,她都知晓。 如今她在意的也并非那些,裴莺试探问:「那用完午膳后呢,囡囡和裘小娘子去何处玩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话说完后,女儿脸上浮现出娇羞,这下裴莺心里是真的咯噔了下。 孟灵儿自觉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和娘亲相依为命,之前还在北川县那会儿,娘亲和她说若是看上了哪家的青年才俊,一定得告诉她,她会帮她谋划她的婚姻大事。 于是孟灵儿羞涩道来。 而裴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囡囡情窦初开,今日在街上对一个郎君心生好感。 早恋了。 不对,也不能说是早恋,毕竟这对象还没处上。 少女怀春,唉。 * 书房内。 陈渊立于案前汇报导:「大将军,方才收到前往并州武康县的斥候来信,铁矿已找到。」 当初赵子尧给出「并州武康县」这个地址后,霍霆山立刻派出斥候前往并州,经过这些日的搜索,终于有了结果。 结果令霍霆山很满意。 霍霆山吩咐道:「让那数名斥候暂且驻扎在武康县,并州军若有异动立马来报,叮嘱他们注意些,莫要打草惊蛇。」 并州此时还动不得,那武康县在并州内,哪怕已到了边缘地带,只和幽州边陲相隔一亭,也是能看不能吃。 又吩咐了几句,霍霆山让陈渊退下。 「稍等。」 已经走到书房门口的陈渊立马转身:「大将军,还有何吩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霍霆山指尖在案上轻点两下,「我听闻前些日那小丫头坠马了,当时她伤得如何?」 这都好几日了,夫人还在那小丫头院中,若是那小丫头伤的重,直接往冯医官那边送便是,顺带开几剂安神药,省得她日日夜夜黏着母亲。 陈渊稍愣,脸上不禁露出一分迟疑。 霍霆山抬眸,目光冷淡:「成哑巴了?」 陈渊回话:「孟小娘子无大碍。」 至于当时孟小娘子就能走能跳,甚至还锲而不捨上马,陈渊觉得或许他不说,大将军都能明白。 陈渊飞快看了眼霍霆山,只见长案后的男人缓缓勾起唇,但周身气压沉得骇人,眼中有厉色。 大将军动怒了。 「你回吧。」霍霆山放下这话,便率先往外面走。 她真是好得很,又说些谎言来诓骗他。 不,也不算诓骗,该说和他耍心眼,浑身上下那点儿心眼全用在他这里。 裴莺在女儿这里待的颇为焦心,最后待不住了,辞别了女儿要回自己院子。 天幕漆黑,裴莺提着灯从孟灵儿院子出来,忽然被前方一道高大的黑影吓了一跳。 本就心事重重的裴莺惊唿出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霍霆山嘲讽地掀起唇:「夫人视我如蛇蝎,呵,我若真是蛇蝎倒好,身携毒牙毒刺,将那些煳弄我之人全毒个半身不遂,好叫她安分些。」 裴莺看清是霍霆山,松了一口气:「是您啊……」 霍霆山冷冷压眉。 不是他能是谁,她想着谁? 下一刻,却忽然听裴莺说:「您来得正好,我刚要去找您。」 霍霆山一顿:「找我?」 裴莺回头看了眼孟灵儿的院子:「嗯,找您,您有空吗?」 霍霆山盯着裴莺片刻,然后懒洋洋转了个身:「行吧,回去说。」 第48章 孟灵儿的院子和正院有些距离, 走了几步后,霍霆山发现裴莺今夜的步子比之前任何一回都大。 之前是兔儿走,现在兔儿稍稍蹦起来了。 霍霆山侧眸往旁边瞧。 庭院里只有提灯的光晕, 浅浅淡淡, 并不亮堂, 灯下美人, 越看越美,那芙蓉面上的光影宛若来自名家提笔的勾勒, 寥寥数笔, 已胜过浓墨重彩无数。 「看路。」 裴莺忽然被拉住手臂往旁边带。 力道和轻柔全然不沾边, 加之裴莺仍在想着事情, 这一下直接撞到霍霆山怀里。 男人似意外的扬了扬眉,抱住入怀的美妇人,顺手帮她将耳鬓微散的软发别到耳后:「夫人在想什么, 魂不守舍的?」 裴莺后知后觉回神, 忙抬手作抵, 撑在他悬着玉钩的冰凉鞶带上:「是在想一些事, 待会儿和您说。」 她蹙着黛眉, 和平日的镇定淡然截然不同,仿佛是兔儿一连被发现了好几处巢穴,家底都被掏空了,因此如临大敌。 这幅模样倒让霍霆山新奇, 思及方才她从孟灵儿的院中出来, 他心里有了断定。 天下间,并非所有的父母都爱子女, 有的只是出于责任拉扯大,有的是养儿防老, 为自己的将来图个安逸罢了。那些责任心不强的,甚至还可能任由子嗣自生自灭。 而颇为奇怪,凡是夫妻恩爱的,大概是因爱屋及乌,多数都会对子嗣更为宠溺。 爱屋及乌。 霍霆山看着美妇人一直不曾松开的眉头,「爱屋及乌」这四个字又在心里转了圈,男人望着前方的黑眸慢慢冷却下来。 听闻她和她那个短命丈夫是青梅竹马,邻里邻舍,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一及笄就迫不及待嫁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霍霆山嗤笑了声。 人都死了,说不准如今坟头草都有几寸高,她倒还惦记着。 不知想到什么,男人神色稍缓。 一路无话,两人回到正院里。辛锦迅速将房中的灯点了起来,安置妥当后退出房间,离开时还不忘掩上门。 霍霆山入了座,见裴莺寻茶杯给他倒茶,便往后一靠,倚在裴莺平日喜欢坐的软榻上。 裴莺拿着杯盏转身,就看到那人大咧咧将她位置给占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四目相对,霍霆山慵懒的掀起嘴角:「说吧,夫人寻我所为何事?」 裴莺将茶盏放在小案几上:「将军,远山郡的那批豪强,您打算如何处置?」 霍霆山以前绝不会和女人谈政事,但不知何时起竟也习惯了和她说。 现在裴莺问起,他便说:「挑几家肥的宰了,至于剩下的小鱼小虾,且先放着。」 豪强这玩意儿和野草一样,杀了一批,不久后就会有新的一批冒出头来。他要的只是他们安分,够听话,并非想赶尽杀绝。 毕竟不仅远山郡有豪强,别的地方也有,他迟早要踏足别的州。 在进军别处时,他并不希望看见听闻他如何兇残的他地豪强,麻绳似的全部拧在一起竭力抵抗他。 裴莺低声问:「华家,应该全是肥的吧。」 那日她随他去赴宴,各家的强弱从宴上的座位能窥见一二,她记得那个叫「华尽忠」的老翁坐在前列。 「自然。」霍霆山拿起茶盏一口饮尽:「那日赴宴的,有小半得宰了。」 裴莺蜷了蜷手指,斟酌着如何说接下来的话。 她还未想好措辞,却听他说:「今日令媛在外可是接触了华家之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裴莺错愕抬眸,「您如何知晓?」 霍霆山看着她睁圆的眼,心道这回总算是不皱眉了:「这有什难猜?夫人主动问起华家,且令媛今日出去过。」 能让她如此牵肠挂肚的,唯有那小丫头了。 既然他猜到了,有些话似乎变得不那么难以启齿。不过在说之前,裴莺给他打了支预防针:「将军,此事我仅告诉您一人,您切勿和旁人说起。」 霍霆山笑道:「行,如夫人所愿,此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裴莺心头微松,他认真应下来的事,她还是相信的。 遂,裴莺说道:「囡囡方才和我说,今日她和裘小娘子游肆时,偶遇了华家一对兄妹。那兄长其人,君子积石如玉,松列如翠,初见时似高山雪莲,后面竟是平易近人,相处时宛若春风拂面,他们还约了下回囡囡休沐时见面。」 这话说的比较婉转,但霍霆山听懂了:「原是令媛春心萌动。」 裴莺瞪他,这人真是从不晓得「含蓄」二字如何写。 裴莺很忧愁,既然愁女儿这个年纪动了心思,也是愁她这动心思的对象是华家的子弟。 然而她知晓,这怪不到囡囡身上。 周边大坏境就是及笄后成亲,甚至及笄前就有不少已定好亲的,只待年纪一到迅速出嫁。 一锅饭蒸熟,又如何会只有一粒米是生的呢? 大环境如此,时人的思想亦如此。 至于这动心对象,更是无从怪她。囡囡不知晓霍霆山接下来的计划,她只是和小伙伴逛街,偶遇了小伙伴的朋友,然后对其中一个一表人才的男生产生了好感。 女儿无所觉,裴莺站在高处,知晓「未来」的走向,却看得忧心不已。 不过此时也仅是忧心,因为她知晓哪怕撇开年龄不谈,他们也很难有未来。 「哒。」茶盏放落回桌上。 霍霆山揶揄道:「好一出美人计。」 裴莺怔住:「美……美人计?」 「夫人随我赴宴后,令媛的存在已然不是秘密,他们都以为令媛是我外甥女。而先前种麦策的推行,已让一部分豪强心存忌惮,担心我再动下去,会损害到他们的根本利益,故而千方百计与州牧府搭线。送珍宝美人也好,开设宴会也罢,都不过是搭桥的其中一种方式。夫人之前说的『偶遇』,我对此持另一种看法,并非偶遇,是故意而为之。」霍霆山在豪强中安了眼睛,对于他们某些误会很清楚。 裴莺讷讷道:「可是他们还小……」 「我十二岁上战场当斥候,潜入敌后方纵火烧死百余匈奴兵。军中十五岁的少年郎亦不在少数,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天不亮就得起床准备营生。至于富贵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当作继承人着重培养的,三岁启蒙,七岁成诗,有些不过十岁已逐步接触家中事务,他们背负了举族的兴衰,是家族的未来,一言一行,皆为家族谋利。」霍霆山将裴莺拉到软榻上。 他抬手抚上她愣然干净的眉眼:「婚姻有时可以是筹码,若仅靠一纸婚书就能避开一场祸事,日后还可能带着家族蒸蒸日上,那又何乐而不为呢?夫人,如今这世道,莫要将人心想得太善。」 这些日子霍霆山愈发察觉到,裴莺身上有种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的气质。 在某些方面她聪慧得令人惊嘆,哪怕是有麒麟子之称的公孙良也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且许多事物提出来时,她都是平静的,仿佛司空见惯。 但另一方面,她很脆弱。 她那胆子比兔儿还小,连许多孩童都不如,几个死人就能将她吓得够呛,哪怕其中并无血淋淋的场面。 还有天真。她时常会有些单纯到让他意外的想法,起初他只以为她是被夫家保护得太好,娇生惯养的宠惯了,因此才有些不切实际。 但后面他发现似乎并非如此,她的天真和多余的善心是和这个日渐残酷的世道相驳的,仿佛应该来自一个没有纷争、鲜血和战乱的盛世。 她像纸鸢一般游离在这个时代之外,唯有一根线将她拽住。 这根线,是她唯一的孩子。 霍霆山以前不信鬼神,认为那不过是无稽之谈,是权贵操控愚民捏造出来的政治工具。 但随着她在他身边的时间渐长,他偶尔会觉得可能这世上还真独有一例。 裴莺被他带到软座上,男人粗糙的手指抚上她的眉眼时,她才恍然惊醒。 裴莺下意识往后躲,但后腰被他的手臂圈住,到底没能拉开多少距离。 霍霆山收回手:「我虽答应过夫人不干预令媛的婚事,但既然夫人与我说了此事,想必也觉得不妥,夫人想让我如何?」 裴莺挨着一侧的凭几,被他困在臂弯和凭几的犄角里,她本欲速速退开,却听他问她想如何时顿住。 好一会儿,裴莺才低声说:「将军,您说该如何是好?」 古代的囡囡比现代的大几岁,因此她也是第一回遇到这种问题。 知道女儿春心萌动后,她找霍霆山是为了问问华家的后续,结果却被告知是美人计。 如今裴莺是没主意了。 霍霆山扬了长眉。 不错,还知道来问他意见。 男人气定神闲地说:「这有何难?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夫人不点头便可。」 裴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裴莺一言难尽。 这人要不就说些不好听的,要不就讲废话,真是白长了张嘴。 霍霆山和她对视片刻,忽然哼笑了声。 裴莺才发觉这人在耍她玩儿,不由恼怒道:「霍霆山!」 霍霆山笑着说:「既然夫人不愿当那恶人,可将此事交给我。」 裴莺对此人的粗暴作风表示怀疑,「将军打算如何?此事手段不能过激,否则会对她日后的成长造成不良影响。」 霍霆山眼角抽了抽。 那丫头都及笄了,完全到了可以找夫家的年纪,还日后成长呢。 裴莺见他不说话,又认真重复了遍,最后拧着细眉问:「霍霆山,你到底听没听见?」 霍霆山笑嘆:「夫人要求颇多。」 * 萧家,书房。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萧雄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到地上。 寻常百姓得攒几年才买得起的茶盏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横飞,有些飞到不远处男人的脚边。 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先冒这个头。 萧雄脸色阴沉:「不过区区一个屯长,这架子竟摆了十足,不知晓的还以为他是郡守老爷。」 「父亲请息怒,送去的礼他肯收,总归是好的,等……」 「息怒?」萧雄冷笑:「你让我如何息怒,都是你那好儿子惹出来的事。若非他醉酒后打死人,萧家怎会落的如今这般受制于人的局面?」 方才开口的那人嘘声。 那人是萧家二爷,育有六女一子,打死人的是他儿子萧尚。萧尚在小辈里行三,人道萧三郎。 原先萧二爷还未宠此子如此,只是后面一屋子姬妾都再未生出儿子来,他才将这嫡子、且还是唯一的儿子宠上天。 萧雄忽然收敛了满脸怒意,面无表情道:「老二,你祈求此事最好在那个屯长那里结了。若是结不了,你得做好将小三儿交出去的准备。」 一个孙儿罢了,他萧雄孙儿多得是,捨弃一个又如何? 萧二爷大惊失色:「父亲,万万不可!」 萧雄冷笑道:「没什不可的,他犯了错,就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帐。」 萧二爷还欲再说,但旁边的大哥偷偷递了个眼神过来,前者勉强将话咽回去,却觉心里有团火在烧,急得他嘴上欲起燎泡。 萧大爷此时道:「父亲,我们送了五回礼给那沙英,此人像是饕餮转世,吃多少都填不满,不曾给答覆,也不和我们见面,他这是默认此事抹平了,还是……」 萧大爷最后那四字「戏耍我们」到底没说出来。 但萧雄何尝不明白。 一想到若是这个结果,萧雄心里狠狠打了个突。 一个屯长罢了,哪有胆量敢戏耍他们,他背后必定有人撑腰,而那撑腰之人只能是那位。 最近种麦策推行如大风颳过,吹及冀州内的千家百户。若所谓的亲戚之事真是被做的局,那说明对方不甘只弄个种麦策,接下来必有后招。 「老大,你去将那几个布衣的背景再查一遍,仔细些,切勿高调行事。」萧雄吩咐。 萧大爷应下,又问:「父亲,这礼咱们还继续送吗?」 萧雄思索片刻后说:「再送三回,倘若他还是如今这般,那就罢了。若此事依旧无进展,你帮我联繫华家、齐家那几个叔父。」 萧大爷应声。 让萧雄十分惊喜,再送了一回礼后,沙英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对方约见面。 萧雄喜出望外,立马命稳重的大儿子带萧三郎携厚礼赴约,负荆请罪。 见面地点约在一所茶舍的包厢内,这场会面进行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包厢门打开,笑得一脸满足的沙英率先从里面出来,接着是同样眉开眼笑的萧大爷,最后才是亦步亦趋、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萧三郎。 萧家二人为沙英鞍前马后,连运送离开的马车都准备妥当,待他离开时,将重礼一车拉走。 这晚,将心放回肚子里的萧雄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至于那被打断手臂和肋骨的三孙儿今晚会不会疼得睡不着,这完全不在萧雄的考虑之中。 然而萧雄的闲适没持续多久,翌日巳时,忽然有家奴急急来报。 坐在正堂和一众妻小一同用膳的萧雄看见那家奴,拿着玉箸的手不由抖了抖。他记得此人,那分明是他派去暗中观察州牧府动向的家奴。 只见那家奴噗通的一下双膝跪下:「恩主,大事不妙,有三两百姓跪在州牧府前,以头抢地直申冤,向州牧府那位状告咱们萧家欺行霸市,草菅人命。」 这下萧雄手中的玉箸拿不住了:「那几人可有被请入府中?」 「奴离开时暂未,只不过周围围观之人越聚越多。」说到后面,家奴声音越来越低。 堂中无一人敢说话。 谁心里都门儿清,萧家家业那般大,肯定有些地方经不住查,万一这较真起来…… 萧雄额上青筋疯狂跳动,火气和焦心直冲上头,年至花甲的他忽觉眼前黑了一下。 「父亲!」 「祖父!」 萧家众人大惊失色,忙上前接人,顺气的顺气,倒茶的倒茶,好一通忙活。 萧雄没晕,片刻后缓过来了,「再探,有要事立马来报。」 * 裴莺原先在后花园中闲逛,后面不知不觉走到了府中侧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像州牧府这等碧瓦朱甍的大宅子,侧门也修得相当阔气,门对出是一条人流颇为旺盛的街道。 往日裴莺乘马车出去,就是走的这个门,因为此门距离集市最近。 行到侧门,裴莺正想转身回去,忽然听到侧门传来一阵喧闹。 「来者何人?」她听到卫兵厉声道。 那几人径直跪下,先磕几个头,然后才道:「求大将军为鄙人做主。」 裴莺站在门后听了片刻,听明白了。 有人状告萧家,告他们使了诡计迫害他们低价卖了自家田地,逼人成佃农, 还道此事之前的郡守不管,他们求助无门,恰巧在茶舍听了邸报,觉得天策大将军仁民爱物,遂斗胆上门求个公道。 除此以外,有一人还道出一件往事,说某年某月,他侄女被萧家三郎强行玷污,侄女不堪受辱投河而死,他兄长寻上萧家,却被萧家豪奴乱刀砍死。 两件事逐一道来,那告状之人似被逼到绝境,决心破釜沉舟,声音分外洪亮,渐渐吸引来不少布衣。 人越来越多,逐渐将这一片围得水泄不通。 「夫人。」 裴莺回首,见霍霆山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将军,外面有人求见您。」裴莺道。 霍霆山颔首,却只是来到她身边:「外面说的,夫人全听见了?」 裴莺说是,见他不缓不急的:「将军,您不打算出去吗?」 她不时听见有磕头声,那一声声响听着就疼。 霍霆山却道:「不急。」 裴莺抿了抿唇。 她虽没说话,但霍霆山一眼就看出她有点不高兴了,「还未到时候。」 裴莺追问:「何时才到时候?」 霍霆山:「再过几日。」 裴莺缓缓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想让我出去?」霍霆山看着她漆黑的发顶。 裴莺嘟囔:「我想有用吗,此事您已有决定。」 这段时日已足够她知晓他是一个多么说一不二的人,杀伐果决,有时还颇为冷酷。 「夫人随我来。」霍霆山说。 裴莺顿了顿,从他语气里竟莫名听出些有商量余地的意思,到底跟他走了。 这一去,去了他的书房。 「让吴通海来书房一趟。」霍霆山吩咐守门卫兵,后者领命迅速去传唤。 霍霆山看向裴莺:「夫人随意。」 裴莺并非第一次来他的书房,上回他请她来此处,告知她香皂在长安的战绩,如今她是第二回来。 一回生,二回熟,裴莺没了第一回的拘谨,指了指那一排排架几案,「将军,我去那边瞧瞧。」 霍霆山没说话,真让她随意。 不久后,外面响起一道谄媚的声音,那语气中的笑意令人未见其人,也觉得说话之人此时定是满脸笑容。 「下官就说今日晨起怎的外头有喜鹊在叫,原是早有预兆,大将军在百忙之中还惦记着下官,下官实在荣幸至极。」 霍霆山指了指面前的软座:「吴常侍,坐吧。」 吴通海坐下了,对霍霆山又是好一通恭维。 裴莺心想,可能那个吴常侍不知晓房中还有她,以为只有他和霍霆山两人,这拍起马屁来真真是肆无忌惮。 他先夸霍霆山的功绩,从大到小的名战役,夸他在战场上如何运筹帷幄,所向披靡。然后再夸霍霆山的外表,夸他如何气度不凡,如何英武伟岸,直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裴莺站在架几案后,被迫听了好长一出马屁。听着听着,她甚至有一瞬的恍惚,觉得这位吴常侍口中的霍霆山和她认识的并非同一人。 面上笑容殷勤,吴通海心里却有些惊奇。 上回不过是多听了他两句夸赞,这位就不耐烦了,今日怎的耐心这般好,难道是本就心情舒畅的缘故? 吴通海心中稍定。 待好不容易夸赞完,他恭敬问:「不知大将军寻下官来所为何事?若有用得着下官之处,烦请大将军千万要吩咐,下官愿为大将军肝脑涂地。」 霍霆山眼尾挑出一抹笑:「无需吴常侍肝脑涂地。要你去办的不过是小事一桩,府外来了几个据说是受了豪强迫害的布衣,烦请吴常侍前去了解事情的经过,再为他们讨个公道。」 这番话险些让吴通海摔下软座,他惊得脸色剧变,往日灵巧的口舌这会儿发麻发僵:「大、大将军……」 霍霆山目光含笑与他对视:「为官者,合该为民请命。吴常侍,你说是也不是?」 吴通海心里发苦。 得,刚刚那些个夸赞全都白说了。 这般一个烂摊子扔过来,后路肉眼可见的变得艰难险阻。但霍霆山的语气并非与他商量,他只能苦兮兮地接下。 「吴常侍,去吧。」霍霆山直接逐客。 吴通海离开书房了。 霍霆山看向架几案那边,透过木框的缝隙,和那双情绪复杂的水眸四目相对。 第49章 裴莺站在架几案后, 霍霆山见她似无要出来的想法,便起身过去。 裴莺看着走过来的高大身影,依旧有些恍惚, 方才吴通海夸赞他的那些话在她脑中轮番掠过。 窗牗外的日光落在他身上, 为其镀上了一层光晕, 他缓步而来, 衣袂华光斐然,确有几分旁人说的高贵凛然的战神之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直到—— 距离拉得足够近, 他来到了她面前, 那双狭长的眸低垂, 眼里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调侃:「夫人满意否?」 一切瞬间被拉回现实。 人还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霸道、蛮横,时常不讲道理。那抹被华丽言辞塑造出来的陌生身影迅速湮灭。 「将军,这事吴常侍能办妥吗?」裴莺对一个巧舌生花的官吏的办事能力表示怀疑。 霍霆山:「办不妥。」 裴莺微微睁大了眸子。 这人竟这般笃定, 那他为何还让那个吴常侍去? 「吴通海此人也就嘴上功夫厉害些……」霍霆山才说完这句, 竟看到他面前的美妇人附和颔首, 瞧她那认真点头的模样, 是打心底里贊同他这话。 裴莺见他忽然停下, 不由追问:「然后呢?」 霍霆山面无表情的看了裴莺半晌,直把她看得后颈冒起小片鸡皮疙瘩,才继续道:「他在远山郡既无人脉也无兵权,加之此人胆小怕事, 定然不可能将事情办漂亮。依我看, 他多半会大事化小。」 架几案在侧方,裴莺虽没看见吴通海的正脸, 但凭语气多少能察觉到些,喃喃道:「这位吴常侍没有选择。」 吴常侍来自朝廷, 如今在远山郡只能依附霍霆山。 他心里何尝不明白这是个烫手芋头,简直和烧红的烙铁没什区别,但霍霆山既然递了过来,他就得双手接过。 得罪霍霆山,立马消失,得罪当地豪强,晚点再消失。 两方权衡,吴通海只能得罪后者。 为了苟住小命,他会在出面处理此事时一定会和稀泥,也就是霍霆山口中的大事化小。 裴莺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您是不是觉得此事如今还闹得不够大?您想要事情再大些,最好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裴莺看他笑而不语,那唇边的弧度也不似冷嘲,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现在是把萧家架在火堆上烧,在州牧府前跪地求助的布衣是第一把火,和稀泥的吴通海是第二把火,第三把火…… 第三把火,可能是邸报给他带来的公正名声。 百姓知他贤能,吴通海解决不了那事后,他们会转头求助这位青天大老爷,到时霍霆山便顺理成章的接下此事。 在远山郡一众豪强眼里,霍霆山是被迫的,是不得已而为之。 且他处理的只有萧家之事,虽众豪强与萧家有姻亲关系,但这等新官上任的局面,他们多半会按兵不动。 反正此事也不至于伤了萧家的根基,那就让萧家忍忍呗。 霍霆山观她面色逐渐明朗:「看来夫人想明白了。」 裴莺弯起眸子:「我祝您心想事成,所求皆所愿。」 「承夫人吉言。」 * 自接下这个任务始,吴通海便知这事不好办,但他没想到此事居然棘手至此。 发现有官员接手后,那叩首的布衣热泪盈眶,周围百姓无不叫好。 吴通海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尤其是发现人群中有几人较为特别,探头探脑的,似在打探消息时,他的笑险些挂不住。 到底还是将求公道之人带到官衙,在和州牧府有些距离的官衙处理。等到堂上,吴通海听完跪在下方的布衣陈述的一件件事,他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这,这样样都不是小事啊…… * 萧家。 家奴连二连三的来报,一个个让萧家人眉头紧皱的消息飞入萧家。 「三郎那事才抹平,未想到竟又出了这等岔子,那状告之人所为何人,真是好生大的胆子。他说我们萧家人玷污幼女,可当真有那事?别不是无中生有。」萧三爷在堂中来回踱步。 上首有人冷笑。 堂中踱步的,欲开口的通通嘘声。 萧雄冷冷看着自己的三子:「无中生有?你该不会真以为那好侄儿是个乖顺谦和的吧。」 萧三爷自然知晓萧尚为人,当下不敢接这话。 萧二爷低声对父亲道:「父亲,尚儿手骨和胸骨尽断,我已拘着他不让他出去了。」 萧雄懒得看这个不成器的二子一眼,他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大儿子,「老大,你觉得如何。」 萧大爷是嫡长,萧雄向来视他为继承人,近些年已将家中事务逐渐交给他处理。 被点名的萧大爷停下转扳指的动作:「父亲,我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 萧雄不语,待他继续往下说。 萧大爷的两个弟弟错愕。 「事有蹊跷?」 「大哥何出此言?」 萧大爷道:「此事过于巧了些,小三儿那边一波刚平,那边一波又起,恰好也是与小三儿有关,仿佛就盯准了小三儿,加之两次事件都和州牧府那边挂钩。」 萧二爷大惊:「这莫非是那霍霆山做的局?」 萧三爷忍不住道:「可是小三儿确有做过那些事,且因着近日城中邸报一事,对那位心生敬佩的百姓不在少数,可能会因此以为那位和上任不同也说不定。再者,那位不是没亲自出来处理状告的事儿吗?他派了吴常侍去,这吴常侍啊……」 萧三爷笑了,却是不屑,「此人一张巧嘴是出了名儿的,但未见有其他本事。霍幽州既派他去,想来也是应付那些个布衣罢了。」 萧家大爷面上未见松动:「三弟,凡事得做最坏的打算。若是这吴常侍处理不好,难保那位会亲自出来,到时处置是一定会处置的,轻则只要小三儿的命,重则会从霸占良田之事清算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萧二爷听得心惊肉跳:「不能啊,我就尚儿一个儿子,要了他的命,这和断我香火有什区别?」 然而在场的谁也没有理会他。 萧大爷继续道:「清算田地来歷,这必然会涉及到佃农等一系列的事。父亲,只要霍霆山后续现身接管了此事,那这是一出赤裸裸的阳谋。」 萧雄满是沟壑的面上掠过几缕深思:「老大,你让人盯紧官衙那边,若是那霍幽州后面真当接手了,立马给华、齐两家去信。」 …… 自打在城中四处开设邸报宣读点后,百姓们的日常有所改变。 他们不再只专注自己的生活,每日一到时间,总会有大批人围在邸报宣读处,翘首等着今日的日报。 听梯田在冀州的推进进程,听今日远山郡又添了多少户人家向官衙购买麦种,也听隔壁长平县的灾后重建进度。 茶舍、食肆和集市等地的人流多了许多,无形中刺激了经济。 不过不知从何时起,一些百姓的关注点慢慢偏移了,逐渐有人讨论起前些日发生在州牧府前的事。 「唉唉唉,你听说了吗,李二柱一连交出了许多物证,这人证就更不必说了,竟有十几人,全都是这些年被那萧三郎迫害过的女郎的家眷,听闻这还不是全部,只是部分罢了。啧,我知那萧家三郎这些年欺男霸女惯了,未曾想居然如此张狂,一连害了那般多人竟还能安然无恙。」 「这事如何能没听说啊?如今城中都传遍了,说这萧三郎终于踢到铁板喽,真是可喜可贺。」 「我倒觉得不一定,如今主审这案件的不是大将军,而是一个来自长安的官吏。这案件都审了几日,一些物证人证翻来覆去的查,明明证据确凿,如此好定夺,但那吴姓官吏却愣是判不出个结果来。」 「那长安来的,该不会是像先前的郡守那般,收了萧家的好处吧?」 「那这案岂不是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怎的大将军来了还是这般?亏我还以为我们远山郡会迎来不一样的光景。」 人群中失望愤恨的声音渐大,这时忽然有一道声音冒出来。 「此案是那吴姓官吏审的,若是大将军亲自来,想来绝对和如今不同,不若我们都去求一求大将军,之前有人求上门讨公道,如今不就开审了?说不准这次也行呢。」 不少人恍然大悟。有人扭头,想看看是何人出的这好点子,但是等望过去,却寻不到人了。 萧三郎一案的热度一日比一日高,让萧家心惊胆战的是,慢慢的有百姓再次聚在州牧府前。 这些百姓并非固定某一群,而是不定的,仿佛谁有空就往州牧府那边去走一趟。 反正守门的卫兵别说赶人了,连声呵斥也无,应该是可以的吧。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一个消息炸开—— 被一众百姓祈求接手萧三郎之案的霍霆山,顺意民愿,亲手揽下了这案子。 * 萧家。 「嗙啷——」 又一个精美花瓶落地,萧雄一连砸了三个花瓶才稍稍解气些。 「好他个霍霆山,竟耍着我们玩了那么久。之前送礼约见那个屯长,对方一开始只收礼不回话,和只饕餮似的,也是他授意的吧。」萧三爷气急败坏:「看我们伏低做小,数次热脸贴冷屁股,他们指不定在背地里怎么笑呢,可恨!」 「父亲,速速联繫几位叔伯吧,不然他们要带走尚儿了。」萧二爷急切道。 然而这话落下,外面有家奴速来报:「恩主,外面有一队士兵上门,说得带走三郎君。」 之前萧尚也被带走过,但带走了,不久后又给送回来。 吴通海不敢折腾人,这些天案件审下来,萧尚只被带走了两回。 萧二爷眼前发黑:「不能让他们带走尚儿!」 秦洋领着一队卫兵大摇大摆的从外面进来,卫兵踏过萧家前庭的白玉砖,像利刃般直接刺入。 萧家的家奴不敢阻。 待秦洋走到正厅时,里面出来了人,来的是萧家大爷。 就外表而言,比起熊茂的兇悍和陈渊的不近人情,秦洋要相对温和些,他长了一双桃花眼,似时刻都在笑。 老友见面似的寒暄了一番后,秦洋笑道:「事出有因,大将军也是没办法了,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萧家大爷和秦洋对视片刻,最后唤来一个家奴:「领秦屯长去三郎住处。」 「大哥!」紧随而来的萧家二爷目眦欲裂。 秦洋对萧大爷拱手作揖:「阁下大义。」 话毕领着士兵随家奴走了。 「大哥,你怎能将尚儿送出去,这一去他会没命的。」萧二爷眼中有恨意。 萧大爷面无表情道:「恨我不如恨你自己,养不教父之过,他会有今日,全都是你这个父亲没教好。我若是你,这会儿便会去查查他院子里是否有怀孕的姬妾,至于那个儿子,二弟你当没了吧。」 萧二爷颓然。 萧大爷转头吩咐贴身家奴:「你去我书房里,取案上左侧的那两封书信,分别送去华家和齐家。」 「唯。」 秦洋将萧尚从萧府带出来时,阵仗一点都不小。 手持长戟的卫兵分两列行在萧尚左右,随秦洋一同往官衙去,若萧尚脖子和双手没有被戴上三木刑具,倒是挺威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暗搓搓围观的百姓譁然。 「真的将人抓了啊?」 「激动什么,上一回不也抓了,但听说只在官衙待了一个时辰不到,这萧三郎又给送回来了。」 「不一样吧,上回我也看了,那回萧三郎可没有戴三木。」 「走走走,跟过去瞧瞧。」 跟随的百姓队伍越来越大,待走到官衙,已是乌泱泱的一大群。 萧尚本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前些日又被打断了手臂和胸骨,如今还被三木刑拘铐了一路,等到了官衙,他脸色发白,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摇摇欲坠。 待萧尚一抬头,看见高坐在堂上的黑袍男人,和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对上,竟觉仿佛有刀光剑影掠过,他脑子嗡的一下,而后双眼一闭,直直往后倒。 居然是晕了。 堂中又是一片譁然。 霍霆山目露嫌弃,「这等软骨头也亏的萧家肯养,若我儿长成这般,不用旁人动手,我自个掐死算了,省得还浪费麦饭。」 裴莺也来了,她换了身男装,坐在刀笔吏的位置。 这会儿见萧尚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顿觉此人实在欺软怕硬。 霍霆山递给熊茂一个眼神,后者瞭然,大步上去,抓着萧尚的衣领提起人,蒲扇般的大掌勐地挥过去。 「啪」的一声,好生响亮。 外头围观的布衣齐齐缩了脖子。 萧尚被硬生生从昏迷中打醒。 如今的审判分为四部分,分别是:告辩、讯、鞫、论。 简单的说,就是召集所有涉事人集体做个法庭调查,在这过程中,主审人对涉事人察言观色,寻找物证和供词的矛盾,再做最后判决。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代和汉代一样,为了「辞服」是可以用刑的。 肿着半边脸的萧尚醒来,被摁着跪在堂下,听上方霍霆山开始走开堂流程。 传,涉事人和所有人证。 这一步其实之前有过很多回,吴通海审了那么多次,回回都传,传到最后,许多人证都蔫了。 但今日再传,一个个精神抖擞。 状告人于前,人证于后,待都齐人后,开始陈述案情。 裴莺坐在旁边听得直皱眉。 这萧尚真不是人,不仅奸淫掳掠,这目标偶尔还有幼女,完事以后竟杀人灭口。 状告方和人证皆说完供词,按流程,该轮到萧尚这个嫌疑犯说话。 方才萧尚被上首之人震慑,如今他心有余悸,不敢再直视霍霆山,遂将目光随便移到别处。而这一看,他看到不远处的案几后坐着一美人。 萧尚混迹花丛多年,轻而易举看出裴莺是女扮男装,他眼睛不由睁大,竟看愣了神。 「呯——」 惊堂木拍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巨响。 不仅是萧尚,围观的一众布衣也吓了跳。人多的地方容易吵杂,堂前汇聚了不少布衣,本该有几分吵闹,但如今却鸦雀无声,皆是噤若寒蝉。 霍霆山慢悠悠收回手:「人犯萧尚拒不配合,来人,杖十。」 萧尚脸色剧变:「大将军,鄙人没有不配合……」 话未说完,人已被熊茂单手放倒在行刑案椅上,而后熊茂也不摁着人,折身回去拿木杖。 萧尚惊慌不已,方才他被这武将扇了一巴掌,如今半边脸肿得老高,那边耳朵还嗡嗡作响,此人力大如此,由他执杖,十杖打下来他怕是得半身不遂。 惊慌之下,萧尚翻了个身,然后就……掉下来了。 他从那并不宽敞的行刑案椅上掉下,人刚刚坠地,就听上头飘下来一道声音。 「人犯有逃避行刑之意,再加杖十。」 堂外愣然过后,不知谁起的头大声叫好,顿时叫好声连成一片。 裴莺不由侧头,却见霍霆山面容冷峻,一本正经,端是一副秉公办理之态。 然而谁都看得出,这二十杖是一点都不公正,全然是随便找个由头打人。 「呯,呯——」 一杖又一杖,熊茂一开始是没卸力,正常打。谁知道两杖下去,萧尚就吐出一大口血来,若是接下来的十八杖寻常打,怕是一半都没打完,这人就得被他打死在案椅上。 熊茂气闷的放了水。 二十杖打完,萧尚股下几乎成了肉泥,血顺着他的裤管流了下来,在地上染了小片的红。 裴莺默默移开眼。 霍霆山皱了长眉:「拿块麻布给他盖上,别沾污了这公堂。」 熊茂心道,难不成盖上就不会沾污公堂吗?那血都流地砖上了。 但最后到底给萧尚盖上了,后面是辩护。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辩护的,人证物证具在,证据确凿。 「人犯萧尚,聚众滋扰,凌虐女郎,杀人抛尸合计十七起,明日午时弃市。」霍霆山扬声道。 最后两个字落下,堂中静了静,随即外面爆发出欢唿。 弃市,即在人群喧闹之地对犯人处以死刑。 萧尚一案了结,从萧尚被传唤至公堂再到最后宣判落下,只花了一个时辰。上回吴通海也是花了将近同样的时间,但最后的结果却差天共地。 萧三郎明日被弃市之事很快传开,茶舍、食肆,街道上四处都能听到讨论之声。 民间讨论的如火如荼,萧家却像是一夜间沉寂下来,非要事闭门不出,过往横行霸道的豪奴尽数龟缩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萧家如何,裴莺不是很在意,因为此事关系到后续的田策,她相信霍霆山必定会处理妥当。 裴莺将注意力放在了女儿身上。 孟灵儿又迎来了一次休沐日,过往的休沐日她多半会睡个天昏地暗,但这个休沐日,她又出去了。 裴莺是午时才知晓此事的。 她以为今日小姑娘多半会睡个懒觉,睡到自然醒那种,遂临近午时才让辛锦过去喊人。 结果辛锦扑了个空,再问院子里的小丫鬟,原来孟灵儿早早出了府。 「儿大不由娘,夫人何必忧心。」霍霆山靠在裴莺日常坐的软榻上,懒洋洋的晒着日光浴。 裴莺刚听完辛锦的汇报,心下已经猜到女儿为何早早出府,心里不由郁闷,这会儿听到霍霆山这句根本算不得安慰的话,眼里冒起小火苗。 裴莺一转头,看见他还占了她的软榻,悠哉悠哉的,半点也不急,那小火苗又窜高了了些。 裴莺抿着唇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霍霆山,后者靠在软榻上勾着唇和她对视,分明位置低她许多,是下位,但这人硬是躺出了一种盘龙卧虎的气势。 「夫人这般看着我作甚?」霍霆山笑道。 裴莺盯着他:「将军您答应我的事,办了吗?」 「还未。」霍霆山刚说完,不意外看见那双美目里的火苗又旺了。 得,从小火苗烧成小火团。 「为何还未,您打算何时办?」裴莺黛眉紧蹙。 霍霆山:「如今还未到时候,待时机成熟方可。」 「何时才算时机成熟?」裴莺说着说着,怀疑道:「霍霆山,你该不会是在煳弄我吧?」 霍霆山对她招招手:「夫人附耳过来。」 裴莺站着不动。 这人半躺着,她如何附耳过去。 「将军直说吧,辛锦一直在我身边,她信得过。」裴莺说。 本来候在门边的辛锦听见这话后,迅速退到院中去。 霍霆山却煞有其事道:「不可,隔墙有耳。」 裴莺觉得他儿时没因为这张嘴被打死,也算是福大命大,忍不住道:「这州牧府中皆是你幽州之人,且这世间并无鬼怪,何来隔墙有耳一说?」 话毕,裴莺后知后觉不太妥。 之前她几番和他说仙人託梦,如今却道无鬼怪,是否有些自相矛盾。 但仙人和鬼怪,应该……不能划等号吧。 裴莺本只有点忐忑,却见霍霆山一直看着她,但并不说话,那双狭长的眸里似有能吞噬人的漩涡暗流,叫人愈发难安。 裴莺唿吸微紧。 霍霆山忽然一笑,眼中的一切平静下来,又恢復到先前的漫不经心:「夫人说的是,这世间并无鬼怪。」 裴莺立马道:「那将军直说便是。」 霍霆山忽然抬手,握住与他仅有一步之遥的裴莺的手腕,轻轻一拽,在裴莺的惊唿中将人拉到自己身上。 一手圈住她的腰,另一手绕至她颈后轻轻覆上,霍霆山感受着掌下脉搏的跳动:「我先前说时机未成熟,此话并非敷衍夫人。令媛如今只是情窦初开,而非情根深种,就算今日除了华二郎又如何,明日说不准能冒出个别的,治标不治本,还不如找个时机让令媛明白,她现在的身份已非往昔可比。」 第50章 裴莺被他那只带着后茧的手掌抚得心颤。 这张软榻就那么点宽, 躺他一个已然是极限,他将她拉上来时榻上没有她的位置,她只能将他当作肉垫子。 日子一天天过, 天气渐冷, 但霍霆山仿佛不知道冷意为何物, 依旧只穿着夏季的薄衣, 裴莺手掌撑在他精壮的腰腹上,只觉源源不断的热气涌过来。 不管多少回, 她还是不习惯和他靠太近, 这人身上压迫感太强, 哪怕面有笑意, 但她总觉下一刻他会变成吃人的野兽,一口将她吞进肚子里。 但裴莺被他吸引住了。 「治标不治本?将军想如何治本?」裴莺莫名预感不详。 霍霆山将她撑在他腰侧的一只素手拿过,「夫人可知晓令媛近来的体术课在习些什么?」 掌中那抹白皙回缩, 霍霆山在那尾白鲤堪堪要熘走时, 手掌收紧, 抓住小白鲤的尾巴尖。 然后毫不意外, 他听到自己又被连名带姓的喊了。 裴莺拧着黛眉:「你松开, 我要起来。」 霍霆山将人揽上了些,在裴莺将要爆发时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段小话。 裴莺顿住,眼里掀起惊涛,待他说完, 她脸色无比复杂:「这可行吗?我怎么听着非常……不靠谱。」 说不靠谱都是轻了, 简直是邪门歪道,完全不走寻常路。 世人说幽州蛮夷地, 那处的男人大多都粗蛮,她以前觉得是刻板印象。如今觉得她面前这人, 绝对是那「大多」里的一个,还是最高的那个。 「夫人且等着便是。」 * 萧三郎被弃市了。 行的是绞刑,行刑那日裴莺没有去,但据说行刑之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萧三郎气绝时,无数布衣拍手称快。 与此同时,远山郡日报也播报了这些新闻。那些没到场的、对此事仍持有最后一丝怀疑的百姓也终于相信了。 仿佛头上的阴霾被驱逐了一小片,心情舒畅至极。 一传十,十传百,议论声颇大,竟隐隐有举郡同欢之阵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萧家举家闭门不出。 但有些事不是他们缩起来就能逃掉,萧三郎被弃市仿佛给了百姓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布衣跪在州牧府前,状告不公。 霍霆山让卫兵将之整理成册,然后在里面挑萧家的事。 一开始也不挑特别大的案子,从浅入深,反正是着手开始办了。 虽然许多人没看到最想看的,但这架势赫然是拔出萝蔔带出泥,过往之事逐渐被翻了出来。 有人拍手,自然也有人惊慌。 萧家熬了几日,熬不住了,萧雄约了华尽忠和齐腾二人会面。 萧雄面色凝重,「两位老弟,如今外面这势头不对,霍霆山已经开始着手办理我萧家,相信接下来就是其他家,若是任由其发展,后续咱们远山郡的豪强都会被拔除个干净。」 萧三郎伏法一事已传遍,其他两人自然知晓。 但对于萧雄口中预判的未来,齐腾表示怀疑:「萧老兄会不会多虑了,有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那霍幽州接手冀州,自然得找些事树立自己的威信。萧老兄你家大业大,是远山郡里的掐尖儿,霍幽州会盯上你也寻常。」 萧三郎一个纨绔,没了就没了,至于接着翻出来的那些个案件,在齐腾看来都无关痛痒。 华尽忠没说话,但意思也和齐腾差不多。 他之前确实是警惕种麦策,担心发展下去会影响田地。但如今这不是没影响么,处置了区区一个萧三郎罢了,后续那一系列在他看来也没动萧家筋骨。 萧雄哪能看不出二人所想,当即将之前被打死的布衣和沙英有远亲关系的事也说了:「他霍霆山若只是普通的杀鸡儆猴,何须一而再再而三戏弄我萧家?」 华尽忠和齐腾面面相觑,未曾想里面还有这一茬,但此时仍不觉得有何不妥,皆是出言安慰。 「或许那霍幽州是个要强的。」 「他们那等权贵最爱戏耍人玩,萧老兄你且忍忍,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萧雄见两人还是不信,不由冷笑:「今日不信我所言,那就且看着,那霍霆山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次会谈无功而返。 待华尽忠回了华家,将二孙儿华乘风叫来了自己书房。 华乘风揖了一礼:「祖父。」 华尽忠开门见山:「你近日和州牧府那位小娘子相处得如何?」 华乘风坦言:「只见了两回,孟小娘子性格直率,并非难相处之人。」 华尽忠皱眉不满:「怎的只有两回?如今对男女之防不似前朝般严苛,好友约见同游多不胜数,哪个少女不怀春,吾孙当努力些才是。若是能娶得她为妻,霍幽州便是尔舅父。」 华乘风清俊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祖父,并非孙儿不想,只是孟小娘子每七日方有一日得出,其余时间她得听府中先生授课。」 华尽忠惊嘆:「盛宠如此。」 女郎读书,他还是第一次听闻,且霍幽州麾下名士不胜枚举,旁人求都求不得些许指点,竟让其为一个小丫头授课。 华尽忠又道:「那抓紧她得闲的那一日,务必让她对你死心塌地。」 华乘风又是一揖:「唯。」 他很清楚,像他们家这等豪族,一定会联姻。他是嫡系,他的妻子大抵会出身在萧家或齐家,最差也是裘家。 婚前最多匆匆见几面,反正无论高矮胖瘦,彼此都会结为夫妻。 如今这般倒也是新奇,他想,若是真能娶孟灵儿为妻,未尝不失一件美事。 孟小娘子生得娇艷,性子活泼开朗,加之有那等实力浑厚的舅父,确实是为妻的上上之选。 华乘风从书房出来,迳自回自己的院子。他没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家奴一直在观察着他。 * 在百姓看来,最近每一天都是好日子,萧家的事在一件件的处理。 先是欺男霸女、畜奴欺人之事,然后是霸占民宅之事。 每一日处置的都比前一日重些,一批又一批的豪奴被从萧家带走,甚至萧家的不少主子也投了狱。 连续处理了八起萧家低价迫害布衣,致使其贱卖自家地段优越的宅舍,和三起萧家霸占良田的事情后,州牧府出事了。 裴莺睡着睡着,忽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美妇人抱着被子从榻上起身,仅是片刻时间,那喧闹声似乎更大了些。她静听了片刻,好像听到「起火」二字。 裴莺心头一惊,忙拿了旁边的长衫穿好,又取来披风,匆忙往外面走。 「咯滋。」裴莺打开房门,刚好看见匆匆赶来的辛锦。 「夫人,府中好像起火了。」辛锦说。 裴莺转头看隔壁。 她和霍霆山的房间在同一个院子里,彼此相邻。而此刻,她隔壁的房间房门紧闭,里面一片漆黑。 难不成他还没醒,要不要去将他喊起来? 裴莺迟疑了下。 古代没有消防车,这火若是不及时灭了,怕是很快会烧到其他地方。 到底还是过去了,裴莺先是喊霍霆山,然而里面并无应答。 裴莺眉心动了动,抬手敲门。 这敲的第二下,她听到了声轻响,竟是她面前的房门被敲开了一条小缝隙。 裴莺稍愣。 他没锁门? 还是这房中根本没人? 「夫人。」低沉的男音自身后响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裴莺错愕转身,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院外而来,此时她也顾不上问他是何时出去的:「将军,我方才听闻有人喊起火,如今如何?」 霍霆山见她云鬒披肩,身着披风,披风合拢位置隐约透出素色的中衣,显然是匆匆起来。 「无事,我早已命人备好灭火用的水缸,府中也有卫兵巡逻,出不了事。」霍霆山见她披风的系带松散,抬手执起细带系了个结。 今夜这一出在他的意料之内,应该说他等今夜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狗急了会咬人,这段时间他给萧家削下一小层皮来,想来对方已恼怒至极,会反抗不奇怪。 反抗甚好,咬人的狗才能狠狠打。 州牧府数道门皆有门卫把守,对方不可能堂而皇之从府门进来。而如今是秋季,天干物燥,用火攻再合适不过。 裴莺听他说水缸,黛眉不由轻蹙:「将军只准备了水缸?」 问完,她又觉得问了句废话。这个时代都是用水缸灭火法,直到唐代才有水袋皮袋等灭火法子。 裴莺出来的匆忙,没有提灯,霍霆山就更没有了,但他们站在檐下,方才明月自乌云里出来少许,月光大肆洒落。 霍霆山看清了裴莺的神情变化,遂问:「关于灭火一事,不知夫人有何高见?」 裴莺说:「将军可以制些水袋,即以马、牛杂畜皮浑脱为袋,贮水三四石,以大竹一丈,去缚于袋口。若火焚楼棚,则以壮士三五人持袋口,向火蹙水注之。」1 顿了顿,裴莺又说:「若只是小型火灾,用水囊便可。以猪牛胞盛水,然后将囊掷火中,待胞囊被火焰烧破,里面的水自然流出。」 前者用皮制,后者只是用膀胱,装水量不是一个量级的,不过水囊很灵活,单人就能携带。 有风拂来,天上的云再次遮蔽了明月,黑夜铺天盖地的席捲。 霍霆山站在夜色中,裴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面前仿佛耸立着一座巍峨的大山,也似林中潜行的虎豹露出了全貌,压迫感十足。 裴莺正想后退,却听他这时开口:「夫人的想法妙极,有夫人在侧乃大幸也。夜已深,夫人回去安寝吧,府中之事我会处理妥当。」 他话音带笑,那骇人的压迫感顷刻间散去。 得知府中之事霍霆山有准备,裴莺便不多管了,捂着唇打了个小哈欠转身回房歇息。 「辛锦你也回吧,不必来伺候。」进了房间后,裴莺对欲要跟进来的辛锦说。 辛锦遂退了出去。 辛锦正想回自己的房间,眼角余光瞥见那道高大的身影朝着院外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一顿,不由疑惑。 那位方回来,怎的又出去了? 莫不是拿夫人的妙计去灭火,可是也不对,这牛皮马皮的,哪是说有就有,今夜灭火还不是得用水缸来。 大将军回来一趟,该不会是为了看看夫人吧? 但辛锦很快又觉得不可能。 夫人就在府中,四处有卫兵把守,只是宵小纵火作乱罢了,又不会将夫人惊得像画里的仙人一样消失不见,有什好担心的? 辛锦想不明白,干脆也不想了。 那等大人物的思维,她一个当女婢的大抵是穷极一生的都无法跟得上。 裴莺回到榻上。 大概两刻钟后,外面的动静平息下来,不吵了,裴莺很快进入梦乡。 翌日醒来,府中一切如常,用过午膳后,裴莺四处闲逛,逛到昨晚喧闹声乍起那处,虽然已经经过一番打扫,但仍然可见有些墙体和地砖烧焦了。 再放眼望去,一列墙体皆是如此,想来昨夜纵火线拉得非常长。 裴莺微嘆。 昨夜是豪强的第一回警告,警告霍霆山莫要继续了,但她知道他不可能停下的。 地方豪强就像盘踞在这个池子里的食人鲳,若是数量太多且过于肥壮,池子里的其他小鱼儿会被啃食干净。 想要改造这个池子的环境,就必须将里面的食人鲳清除掉。 食人鲳会坐以待毙吗? 自然不会。 …… 「父亲,家奴汇报,昨夜州牧府的火光仅燃了两刻钟不到便灭了。」萧三爷面色凝重。 两刻钟,太短了。 「这般短的时间就将火灭了,只能说明他们早有防备。父亲,从一开始他们就想对付我们萧家,尚儿不过是一个切入口罢了,我可怜的尚儿啊,白白送了命。」沧桑了许多的萧二爷老泪众横:「父亲,要不我们趁夜杀进州牧府,杀了那霍霆山!」 萧雄斜睨了一眼二子:「你是不是昏头了,还是以为那幽州来的是吃素的,北国那些个匈奴都没能将他杀了,你能?」 「父亲,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萧二爷说:「州牧府能容纳的士兵有限,他幽州军是有不少,但军队都驻扎在城外啊,夜里城门一关,城中除了州牧府里的那些,还能有多少他的人?」 萧大爷转了转手中的扳指:二弟,幽州军以骁勇善战闻名,以一当几不在话下。」 萧二爷又道:「他们兇悍,那咱们就凭数量取胜,集远山郡所有豪强部曲之力,那般多的人,数以十倍不止,我就不信还灭不了一个霍霆山。」 「此事说来轻巧,但要将各家都聚在一起又何尝容易,人多口杂,万一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萧三爷皱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萧二爷哎呀了声:「只请大家族来,那些个小鱼小虾自然不让他们掺和,在咱们郡里排得上号的,两个巴掌数得过来,如何会人多?」 吸了一口气,萧二爷眼里涌现出一股恨意:「那个霍霆山如今的所作所为,想来已经引得许多人不满。只要他敢动田地,敢站在那些低贱的佃农那边,各家一定会同意那个方案的。」 萧大爷摇头:「他有军队,不可小觑,且地方守军已被他控制,到时开个城门还不是轻而易举?」 提及地方守军,萧二爷沉默下来。 军队确实是个问题。 萧雄这时开口:「军队之事我和你华叔伯商量商量,看能否请动司州那边。」 其他几人大喜。 此事计划得很好,然而萧家没想到,在州牧府被纵火的第二日,居然给裘家派了宴帖。 据说那送宴帖的卫兵大摇大摆的来到裘府,笑得一脸客气,完事以后迳自回了州牧府,没再去别的地方。 竟是只邀请裘家,没有别家的份儿。 接到这份宴帖的裘伯同那是一个愁,如今局势很微妙,萧家和那位剑拔弩张。 在这等节骨眼上,那位给他派了宴帖,这岂非将他裘家推到风口浪尖上吗? 但这场宴会不得不去,他还没那个胆子、也不能拒绝。若是拒了,保不准那位会调转枪头来对付裘家,最后祭献他们,顺驴下坡,然后和萧家化干戈为玉帛。 宴帖上并无具体指定,裘伯同左思右想,除了带自己的夫人李氏赴宴以外,还把四弟一家子都喊上。 到赴宴那日,裘家驶出两辆马车。 宴请裘家之事裴莺几乎和裘家同时知晓,此宴避是避不开了,她也要出席。 州牧府设宴当日,裴莺被辛锦从被窝里挖出来,精心装扮一番。 孟灵儿今日本有课要上,但知晓裘府来人,且来客中有裘半夏后,小姑娘便请了半日假。 到了约见时间,侍卫来报:「大将军,裘家已至。」 霍霆山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将人领进来。」 「唯。」 霍霆山没有到门口接人,裘伯同也没有想过被接。裘家说到底只是商贾,族中子弟还没有官身,自然不敢奢望霍霆山来迎人。 裘伯同领着一众人进大厅,对着上首的霍霆山深深一拜:「鄙人裘伯同携妻与族弟一家,拜谒天策大将军。」 裘半夏站在双亲身边,随双亲一同行礼,在俯首前,她迅速瞥过上方,只隐约看到两道坐在上首的身影。 一人身影魁梧,另一道与之相比则要纤细许多。 「裘宗主不必多礼,今日开小宴,没那么多规矩。」霍霆山笑道。 对方这般说,裘伯同却不敢当真,又是感恩戴德谢过,之后才抬起头来。 而这定睛一看,裘伯同心中惊诧不已。 方才进来时他便知晓那位裴夫人也一併坐在上首,但是上首案几亦有主次之分,他以为是从属,却未曾想竟是双案并齐。 那赫然是主母架势的摆位。 心惊的同时,裘伯同又非常庆幸,幸亏上回换了张大案几,否则要出乱子了。 上首坐着霍霆山和裴莺,右下首是裘伯同夫妻,孟灵儿独坐左下首。 右侧接着是裘四爷夫妇,对面是女儿裘半夏,这般安排刚好让孟灵儿和裘半夏坐。 人齐,开宴。 裘伯同自认为过往也是吃过美味珍馐无数,今日来州牧府该谨言慎行,不该说的切不可多言,然而尝过案上的荤菜后,裘伯同险些吞掉自己舌头。 那肉不知如何做的,倍儿香,再配上几盏美酒,神仙也不换。 裘伯同极力克制,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将那盘肉吃了个干净。 霍霆山见状,笑着命人加菜:「我这好酒好菜不少,往后裘宗主可来多几回。」 裘伯同心头一跳,忙推辞说:「大将军贵人事忙,鄙人如何能唠扰?」 「不忙。」霍霆山直接把堵死他。 裘伯同噎住。 这顿午宴,裘伯同吃得是既快乐又煎熬。好不容易吃完午膳,他正想找机会告辞,对方却仿佛看清他心中所想,先一步开口。 「听闻裘宗主嗜画,我书房中有几幅前朝名士所做的遗卷,今日有缘相会,两位裘家郎君不如随我一同去观赏?」 霍霆山这话听着是请求别人的意见,但说完后他已起身,俨然要往书房去。 裴莺看到裘伯同脸都僵了,脸上的笑比哭还要难看,不由同情。 被霍霆山盯上也是够倒霉的,这种倒霉她深有体会。 似想到什么,霍霆山忽然转头看裴莺:「烦请夫人帮我招待两位裘夫人。」 裴莺忙收拾好情绪,霍霆山这人眼尖,敏锐得过分,若是被他知晓了她方才想,说不准会被他记小帐。 裴莺礼貌微笑应下。 霍霆山多看了她两息,目光似有深意,「劳烦夫人了。」 * 裴莺带着裘大夫人和明莲心去了后花园。孟灵儿则拉着裘半夏去了府中小型的训练场,那处不仅有各类兵器,还可以跑马。 州牧府的后花园比裘家的要开阔和别致许多,裘大夫人真心赞嘆:「在如今这个季节,我还是第一回见到这般多的奇珍异卉,不知晓的,还以为穿梭到了万物復甦的春日呢。」 明莲心在一旁颔首,只觉得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她以为裘家底蕴已经够厚,没想到来州牧府一看,人上有人,天上有天呢。 边走边聊,时间慢慢过去了。 又是走过一段后,裘大夫人忽然想起自己带了点小零食,遂解开随身携带的小荷包,从里面零嘴,热情递给裴莺,「裴夫人,给。」 递完裴莺,她分了一些给明莲心。 裴莺看着裘大夫人的小荷包,赞嘆道:「这小荷包好生别致。」 裘大夫人眼中隐隐有自豪:「我女红勉强还行,这自己绣的。」 裴莺回忆片刻:「裘宗主是否也有一个相似的?」 裘大夫人笑容更盛:「夫人好眼力。」 裴莺弯眉笑笑:「看来你和裘宗主间夫妻恩爱有加。」 裘大夫人难得有些羞涩,忙叫话题转向自己的四弟妹:「我和裘郎不及四弟妹和四弟,他们俩才是恩爱夫妻,四弟这些年仅有半夏一个女儿,却未曾动过纳妾之心。平日我更时常见四弟妹给四弟做了许多绣品,香囊帕子不一而足,连四弟的衣裳,说不准都是四弟妹亲手缝的呢。」 明莲心脸颊飘红。 裴莺惊嘆:「好生厉害。」 「别光说我们了,裴夫人您呢,看您手指纤长,拿起针线来一定非常灵巧,您给大将军绣了何物?」裘大夫人笑道。 如今表兄妹亲上加亲比比皆是,在裘大夫人看来,这两位结合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裴莺微微僵住。 她哪里有给霍霆山绣东西。 这时裘大夫人面色忽然一变,忙敛了笑,对着裴莺的后方行了一记万福礼:「大将军。」 明莲心也跟着行礼。 裴莺转身,见霍霆山绕过假山走出来,身后跟着裘伯同和裘四爷。 他缓步而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裴莺心头一跳。 这人生了对狗耳朵,也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到多少。 第51章 送走了裘家人后, 裴莺说要回房歇息,平日这个点正是她的午睡时间,如今忙完了, 回去午憩正好。 「夫人。」 裴莺停住脚步, 不情不愿地转身:「将军何事?」 「明日晚上, 我去寻夫人。」霍霆山轻飘飘的一句话, 在裴莺听来却宛若惊雷。 霍霆山见几步开外的美妇人眼睛瞪圆,眉梢轻挑:「夫人有意见?」 有, 意见还老大了。裴莺心里说。 但面上露出礼貌微笑:「并无。」 霍霆山笑着颔首, 「夫人一言九鼎, 可敬可信。」 裴莺笑不出来了, 这人竟还学会了给她戴高帽。 * 裘家前往州牧府赴宴,并在其中待了一个多时辰的消息,很快飞入各豪强家中。 除了这个确切的大消息以外, 不知从哪儿还冒出个小消息, 说裘家两位爷还随那位一同进了书房。 裘家刚赴宴回来, 几乎是前脚进门, 后脚萧、华、齐三家的子弟以拜访世叔的名义携礼进了裘家。 一个时辰后, 三家子弟方离开。 裘伯同送走三家人后,倒在软座上,只觉头痛欲裂:「这霍幽州真是好生厉害。」 「夫君,喝些姜茶提提神。」裘大夫人端来姜茶。 裘伯同有气无力地摆手。 裘大夫人见状不由问:「那位喊了你和四弟进书房, 在书房里和你们说了什么?」 裘伯同:「和在正厅说的一样, 赏画。」 裘大夫人露出不信之色。 裘伯同苦笑:「你瞧,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我如实说了,可是连自家夫人都不信我。如此, 其他三家又如何会信呢?」 裘大夫人惊愕:「真……真是赏画?」 裘伯同长嘆了口气:「是啊,真只是看了几幅画,没旁的。」 裘大夫人已经能想像得到,她夫君如实告知后,那几家会露出何等怀疑的神情。 「那位说往后多来几回。」裘伯同又是一声苦笑:「这回真赏画,下回可能也是,但下下回大概就不是了。那位是拿我们裘家当刀,切割远山郡的大豪强。」 裘家不如萧、华、齐三家,但也仅仅是不如这三家。 在排除那三家外,裘家独大,可以说裘家也能影响一批小豪强。一旦裘家被拉到州牧府的阵营,说不准有些小豪强会动摇。 「夫人,贼船已上,经此一事,萧、华、齐那边大抵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我们了。」裘伯同按了按眉心。 裘大夫人嘟囔道:「夫君怎知那是贼船呢?」 裘伯同虎躯一震。 当夜,萧家的书房亮了一宿的灯,待翌日黎明时分才堪堪熄灭。 夜里有宵禁,宵禁天明才解,城中刚刚热闹起来,一队轻骑便从萧家飞驰而出,快马加鞭出了城门,径直往司州的方向去。 远山郡一众豪强接二连三的开小会绸缪,头髮都抓掉几把,身在州牧府的裴莺也很愁。 有过前两次,裴莺在那种事情上真的很憷霍霆山。 那种不受控制的疯狂感,被逼到极致、摇摇欲坠的崩坏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精准击中脆弱的神经元,裴莺每每想起都心惊不已。 那人就不知道「克制」两个字怎么写,到了榻上更是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裴莺本科大学时有过一任男友,然后才和丈夫结婚,但无论是前男友还是后来的丈夫,都是温柔那一挂。 她何曾遇到过霍霆山那般兇悍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天色渐晚,黄昏的霞光铺染整片天空,仿佛将其绘成了一副名家的绝笔油画。 裴莺坐在软榻上,看着外面西坠的金乌,看得有些愣神。 古代没有空气污染,天空格外的明净,连夜里的星光都璀耀几分,这大抵是现代唯一比不上的地方。 恍神间,裴莺好像听见有人喊她。 「夫人。」 「夫人,该用夕食了。」 裴莺收回目光,慢吞吞地开始用膳。 可能是前日夜里有人纵火,她没睡好,也可能是知道他今晚要来寻她,她的心情相当低落。 低落之外,还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一顿晚膳用完,裴莺待辛锦将器具端下去,便和她说:「辛锦,明日要熬避子药。」 辛锦一顿,颔首应声:「奴晓得了。」 暮色沉沉,最后一点日光散尽,夜晚降临。 虽然昨日霍霆山说今夜来寻她,但可能那人忙,裴莺用过晚膳,又沐浴完后,他还未出现。 来的比之上回迟多了。 裴莺睡在窗牗旁的软榻上,手上拿着本游记,心思有小半不在游记上。 人还没来,迟就迟吧,晚点来也挺好,沐浴完再过来,省得折腾她的浴池。 时间慢慢流过。 「啪嗒。」 游记集掉在了地上,软榻上的美妇人无所觉,她鸦黑的眼睫已下压,彻底遮住了那双澄清的杏眸。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走进一道高大的身影。 房中很静,但灯盏一直燃着。男人环顾一周,在窗牗旁找到人。 裴莺做梦了,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在野外探险,一个不慎失足掉入一个洞穴中。 那洞穴里藤蔓横生,众横交错,那藤蔓似是捕蝇草的某个不为人知的变异种,粗壮结实的很,她一摔入洞中,那藤蔓便牢牢缠着她。 裴莺大惊失色,连忙伸手要挣脱,但那藤蔓远比她以为的要灵活和狡猾。 这时天上下起了大雨,大雨倾盆,倒水似的哗啦啦直下。雨水落入洞中,水位迅速上涨,竟很快淹没她的口鼻。 在堪堪要喘不过气来时,裴莺勐地睁开眼睛。 梦醒时分。 面前哪有什么洞穴,哪有什么藤蔓,也没有大雨,有的只是一个几乎与她亲密无间的男人。 裴莺欲要惊唿,那唿声尚未出口就被他吞入肚中。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连亲吻时都要牢牢箍着她的腰。背后是软榻,身前是他,裴莺被困在那方寸之地,退无可退,也动弹不得。 她抬手撑在他胸膛上,白皙的手指不住收紧,将他衣襟的布料抓得皱皱巴巴不成样子。 这点连疼痛都不算,最多是挠痒痒,霍霆山根本不放在眼里,摁着人又是好一顿亲。 像野兽开正餐前的仪式,先扫荡一遍,稀罕的巴兹出一点肉香,然后再开始后续的进食。 待裴莺被放开时,她眼尾绯红成团,红艷的软唇微张,急促的吐息着,此刻仿佛有细细的烟雾从她唇中唿出,艷得过分,好似化身成一只食人精血的精怪。 霍霆山凝神看了裴莺片刻,然后将她抱起,抱着人往床榻那边去。 裴莺气喘吁吁,硬是挤出一句话:「将军沐浴否?」 霍霆山脚步不停:「洗了。」 裴莺看他的脸,胡茬看着像刮过,她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颌。 好像干净了,又好像没有,有些地方还有点扎手。 霍霆山脚步一顿,低头看裴莺。 他此时已来到了软榻前的屏风旁,只余绕过雕花木屏风,便到了内里的床榻。这一片灯芒稍暗,男人的眼眸被阴影染得黑沉沉的,其中好似泛着点野狼般的幽光。 裴莺被他这一眼看得下意识缩回手。 气氛顷刻间有些古怪。 霍霆山忽然笑了声:「夫人这胆子和江豚无二,属实是遇强则强。」 裴莺不接他这话,皱眉道:「您鬍子没刮干净。」 「干净了。」霍霆山绕过屏幕,将人放榻上,然后开始卸自己的鞶带。他着的并不多,鞶带除了后,剩下的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裴莺心头狂跳:「没干净……」 面前有黑影倾扎,人已覆了上来。 房中温度节节攀高,这晚秋的夜里似回到了盛夏的光景。罗纱帐轻动,一件由名贵蜀锦制成的中衣流水似的从帐沿淌下,最后堆叠在地上。 金簪敲玉枕,香汗湿罗裳。 就在裴莺的裈裤要被扯掉时,她陡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暖流。 一瞬间,傍晚时莫名的烦躁有了解释。 美妇人稍怔,费力从裹着她的灼热气息里清醒过来,忙按住他的大掌,而后又去推那覆在她之上的男人:「将军,我癸水至,今夜不行。」 霍霆山依旧埋着头,他额上青筋骤的起伏数下,气喘如牛,额上、颈脖间很快冒出了热汗,热汗流淌,最后滴蹭在底下那层莹白细腻的肌肤上。 那汗水仿佛变成了滚烫的岩浆,灼得裴莺心如擂鼓,但不管如何,这人好歹是停下了。 一切动静止息,这方空间像是只剩下一道急促的唿吸声。 好一会儿,男人才抬起头来,眼里竟有几缕憋出来的血丝:「夫人是故意如此?」 裴莺看见他这模样,心里忍不住偷乐,但面上很无辜:「怎么会呢,此事我又控制不了,您赶紧起来,榻要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霍霆山确实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和她对视几息,终于缓缓起身。 裴莺也忙起来,先背过身去,然后拿过身旁的帕腹想系好。 就当裴莺以为,他知道她来了癸水后,会规规矩矩的下榻回他自己的房间洗洗睡时,她的手腕忽然被他握住。 裴莺那会儿帕腹繫到一半,陡然被他握住手,整颗心随之一抖。她想回头又不敢回头:「将军还有何事?」 话出口时,尾音带了些轻颤。 「今夜不作数。」霍霆山说。 裴莺嘴角抽了抽,虽然知晓自己不占多少理,但还是争一争:「如何不作数呢,这榻您都上来了?」 「夫人此言,是否代表上了榻便算,若是那般,下回在浴池里。」霍霆山的声音很沙哑。 裴莺耳尖方褪下少许的红晕再度攀上:「知晓了,您快回去吧。」 「夫人若想今夜作数,也并非不可。」身后之人忽然道。 裴莺稍怔,惊喜回头:「当真?」 霍霆山的目光不住往下滑了些。 裴莺察觉到后下意识低头一看,脸颊涨红,想要抬手挡住,但手腕还在他掌心里:「霍霆山,你松开。」 罗纱半垂,帐内的光浅浅淡淡,偶尔有风自窗牗里熘入,拂动罗纱,于是罗纱内的光影也似水般摇晃,多了几分迷离。 「你到底想做什么?」裴莺是真搞不懂他。他与其继续留在这里,还不如回去,何必自找苦头吃。 但很快,她明白了。 箍着她手腕的力道回收,裴莺被他拉过。 「夫人补偿些别的,今夜便作数。」 裴莺最开始只听见「作数」二字,心头大喜,待稍冷静下来,才发现前面还有句补偿些别的,她不由心生疑惑:「补偿些什么?将军如今比我富有,我没什可以给您的。」 「夫人给我绣个荷包即可。」霍霆山说。 裴莺皱眉:「我不懂那些。」 绣个荷包? 古代女红几乎是每位女郎的傍身之技,但裴莺还真不懂那些。 以前衣服破了需要缝补,她大多都会丢掉,若是那件衣服实在喜欢,她大概会拿到市场找专门缝衣服的阿姨。 别说绣荷包了,她连简单的缝补都不会…… 霍霆山看着她澄清的眼,她毫不闪躲的直视他,理直气壮。 霍霆山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最初在北川县,他让熊茂去查裴莺的底子,熊茂查得挺详尽。其中有一则信息说的是裴夫人颇有女红之才,绣品一绝。 霍霆山问:「当真不会?」 「真的不会。」裴莺诚实摇头,然后又扬起笑容:「我没那种技能,将军,不若那补偿就算了吧。」 霍霆山又看了她几息,忽然懒洋洋勾起嘴角:「既然夫人不会,那就不作数。」 裴莺稍愣。 不作数那怎么行? 以这人榻上的德性,不作数的话,她又得吃苦头。 「不行!」裴莺急忙道:「要作数的。」 霍霆山只是语调上扬的「嗯」了声,他没说话,但有嘲弄之意。 裴莺咬牙:「绣荷包可以,但若是我绣不好,不许又说不作数。」 霍霆山勾起嘴角:「夫人口中的『不好』,应该不至于无法正常使用吧。」 裴莺:「那还不至于。不过有一点,不许规定时间。」 「不成。」霍霆山利落否决:「自然得有期限,若是遥遥无期,此项补偿等同于无。」 裴莺拧起细眉,正想争论,又听他说:「夫人自个说多久能绣好。」 裴莺沉默片刻,最后低声道:「两个月。」 刺绣她一窍不通,得从最基础的摸索。 「一个月。」霍霆山直接给砍了一半:「公孙良说孟小娘子颇具慧根,夫人身为她的母亲,一定只好不差。一个月,哪怕从头开始学,一个月也足矣。」 裴莺和他再争了几争,但没争过,这人骨子里的霸道又冒出来了,说一不二。 最后裴莺还是答应了一个月。 「既然补偿之事已谈妥,还请夫人现在帮一帮我。」男人再开口时,声音比之前暗哑了许多。 在一声惊唿中,似有什么被放倒,床榻震了震,悬挂着半面罗纱帐的玉钩也随之晃了晃。 那轻薄如水的罗纱滑落下,挡住了榻内的风光。 不一会儿,里面抽来男人的抽气声。 「夫人可是对我心生不满已久?」 「……并无。」 「若北国那群蛮族在战场上缴械的本领有夫人半分厉害,中原危矣。」 「霍霆山,你能不能不说话?!」 「尽量。」 * 第二日,裴莺是被轻微的开门声惊醒的,她愣愣看了顶上的罗纱片刻,然后才意识到是辛锦来了。 裴莺忙坐起来,刚撩开罗纱看见外面的辛锦,就见她脸色剧变。 「夫人,您伤着了?」辛锦紧张问。 裴莺心知她是看到榻下堆叠的锦被,那被子沾了血,看着有些的触目惊心:「并无,是我癸水来了。」 辛锦长唿出一口气,但下一刻眸光不住凝滞。在那被丢下榻的锦被上,她好像还看到了其他。 辛锦斟酌片刻,换了种委婉着的说法:「夫人,这避子药……」 裴莺脸颊通红:「不用,昨夜没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说完,裴莺见辛锦还是盯着底下的锦被,小脸蛋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裴莺错开眼,当没发现,同时生硬转移话题:「辛锦,你的女红如何?」 辛锦回答:「勉强能入眼。」 裴莺又问:「你平常用的手帕,是你自己绣的吗?」 辛锦颔首。 裴莺心里微嘆,果然这里每位女郎的女红都不差,哪怕是身为女婢的辛锦。 「辛锦,你能不能教我女红?」裴莺问。 辛锦惊愕:「夫人,奴的女红不过尔尔,教不了夫人。」 但裴莺认定了辛锦。 这事不适合和囡囡说,一直在身边伺候的水苏也不适合,辛锦是后面才来的,她再合适不错。 最后辛锦还是同意了。 这边裴莺慢慢学刺绣,那边的远山郡一众豪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原因无他,裘家接二连三被州牧府邀请上门做客,据各家打探的家奴汇报,裘家每次赴宴的时间越来越长。 甚至到最近一次,霍霆山竟派了亲信亲自送裘伯同等人出来,据说双方交谈甚欢。 局势愈发微妙了。 就在这个时期,孟灵儿的课忽然全部停了,理由是所有先生、包括教导她骑术和体术的陈渊要共同协助霍霆山处理一件大事,因此暂时没空给她授课。 孟灵儿惊讶过后欣然接受,迎来了自己的小假期。 得了假期的小姑娘非常高兴,每天都往外面跑。女儿并不捏着藏着,每日都会和裴莺说自己在外面的事,说她和裘半夏一起,说自己又认识了哪家的小伙伴,也说那位华家二郎君如何风度翩翩。 裴莺看在眼里,看着女儿一天比一天快乐,焦心的同时忍不住担忧。 华家那边,华尽忠倒是心中稍定,因为从孙儿口中得知,孙儿与那位的外甥女感情渐深。 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到非卿不嫁的地步。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华尽忠还是每日都让孙子汇报当日的情况,由他再指点一二。 形势不错,华尽忠颇为满意。 然而在孟灵儿放小假的第六日,这日华家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情。 华家进贼了。 那贼人是夜晚方至时来的,借着夜色的掩护,和不知从何处摸索来的巡视规律,竟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摸查到书房。 好吧,也不能说如入无人之境,贼人是打晕了书房外守门的家奴。 停顿片刻,又故意留意一把麦种,然后扬长而去。 今日裴莺本想和平常一样等女儿回来一同用晚膳,结果霍霆山却说不必等。 「为何?」裴莺不解。 男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今日有要事,估计待他们回来,令媛也没心情用夕食。」 裴莺皱了皱眉。 没心情? 她脑中忽然掠过一个画面,是那日午时他占了她的软榻,揽着她低声说的那段小话。 裴莺唿吸微紧:「是今日?」 霍霆山笑着点头。 裴莺唉了声,面露惆怅:「也不知道囡囡得用多久缓过来。」 霍霆山摸了摸新长出来的络腮鬍子:「这有何难,直接给她订一门亲事,有了新的,这旧的自然抛在脑后。幽州有不少青年才俊,个个一表人才,不比那什么华二郎差,夫人若是需要,我可以为令媛引荐,今年定亲,明年成婚。」 最多明年,那小丫头就能打包送走。 「不必劳烦将军。」裴莺毫不犹豫拒绝。 霍霆山皱眉,到底没说话。 不劳烦就不劳烦吧,为那点破事和她吵也没必要。 孟灵儿临近宵禁才回来,裴莺看到女儿又红又肿、都快哭成兔子眼睛,又无奈又心疼,只能佯装不知问她发生了何事。 孟灵儿一言不发,扑到裴莺怀里大哭了一场。 裴莺一颗心都要被她哭化了,只能抱着女儿不断安慰。大哭一场的孟灵儿筋疲力尽,连晚膳都没用就睡着了。 裴莺今夜歇在女儿院子里,第二日早上也和孟灵儿一同用膳。 仅是一夜,似乎没办法让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缓过来,吃完早膳后孟灵儿在院子里发呆。 裴莺嘆了口气,在孟灵儿院子里又陪了她一日。 裴莺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再过几日,但翌日霍霆山却找到了她:「夫人,你和令媛今日收拾行囊,我送你们出城。」 裴莺错愕转头:「出城?去何处。」 霍霆山抬手抚了下她微晃的玉簪坠珠:「去城外军营,夫人在军营等我。」 裴莺抿了抿唇,到底问:「如今局势已经很严峻了吗?」 霍霆山只是道:「豪强圈养了不少部曲,各家加在一起数量不少,城中兵力有限,夫人待在军营中我方能安心。」 至于即将抵达的司州军,他从未放在眼里,司州那群废物不足挂齿。 裴莺看着他,红唇动了动,有些话终究没说出口。 霍霆山笑道:「行,夫人望我平安,我已知晓。」 第52章 霍霆山说的是今日出城, 时间紧迫,裴莺让辛锦去通知女儿。 裴莺回到房中,搬出了那个被她压在最底下的小匣子。 如果有旁人在此, 一定会很惊讶, 收拾行李的通知是刚收到的, 然而裴莺的这个匣子打开, 里面的行囊已然收拾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东西不多,但最基础的都有。 裴莺看了匣子片刻, 又将小匣子重新合上。 今日午膳提前了不少, 待用过膳以后, 几人乘上马车。 除了裴莺母女外, 此行出城还有公孙良。霍霆山调来了一支骑兵,由骑兵开道,裹挟着马车朝着城外去。 今日的远山郡似和昨日无甚区别, 依旧的繁华, 车水马龙不断。当裴莺的马车穿过闹市时, 她听到一阵喧闹骤然掀起。 「是大将军!」 「大将军真是英武不凡, 武曲星转世也。」 「多谢大将军为鄙人申冤, 鄙人愿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大将军为鄙人鸣不平之恩。」 「哈,你个王柱子鬼精鬼精的,竟然还说来世, 我就不一样, 只要大将军愿意,今世我都愿为之做牛做马。」 裴莺偷偷撩开少许帏帘, 竟看到两旁陆续有百姓下跪叩首。 霍霆山并非没在大众中露过脸,之前人流旺盛的中元节, 他随她到处逛,却从未有过这般待遇。 霍霆山的民望聚起来了。 裴莺放下帏帘。 怪不得各家豪强按捺不住,再让霍霆山发展下去,他们更没胜算。 送裴莺出城这一出并不低调,凡是关注州牧府动向的豪强都知晓了。在他们看来,这可以是另一个信号。 软肋已去,接下来就该大干一场。 裴莺来到了军营,这地方她也曾经待过一段时间,并不陌生。 霍霆山低眸看着面前的美妇人。 阳光洒在她洁白的脸庞上,那娇生惯养的白皙肌肤透着淡粉,她身着由蜀锦制成的深色圆领襦裙,身姿曼妙,和周围粗犷的军营格格不入。 霍霆山说:「待过一两日,我来接夫人回去。」 裴莺颔首。 霍霆山将人送至后,留了陈渊也在军营,而后带着人马回城。 「囡囡,还不高兴吗?」裴莺摸摸女儿的小脑袋。 昨日女儿只是抱着她哭,并未说其他,裴莺也只好继续装不知晓。 「没有不高兴。」孟灵儿瓮声瓮气:「娘亲,我现在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前日她一如既往和半夏相约,然后半路再碰到了华二郎君。至于为何会再次碰到,这已是他们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倾慕华二郎君,华二郎君也对她展露过爱意。他们情谊相投,每日都会趁着和友人会面时见上一面。 她以为不久后,她定然是在娘亲和华家的安排下谈婚论嫁,结果前日会面完后,她正想打道回府,却在路上碰见了陈校尉。 陈校尉说要带她去考核,检验近期授业的成果。她初时还很是兴奋,直到对方带她翻墙进了一户人家家中。 翻墙那等偷鸡摸狗之事,她还是第一回干。然而不待她询问,陈校尉便领着她长驱直入,还干脆利落的打晕了守门的家僕。 她站在一房之外,听着房间里她倾慕的、也喜欢她的郎君向他的祖父事无巨细地汇报着他和她今日的点点滴滴。 他祖父十分满意,叮嘱他一定要抓紧她这个霍幽州之侄,以后好处多多,她听见房中的郎君应了,称定不负祖父所期望。 呵,期望。 原来她眼里所谓的相识相知,不过是他祖父的期望,一切都是假的,他在骗她。 「想不明白何事?」裴莺问。 孟灵儿抬起眼,眼里有困惑:「爱慕不应该是无条件的吗,就像您和父亲一样,相爱相知,情瑟和鸣。」 裴莺将女儿抱在怀里:「当然不是。我和你父亲也是有条件的,我和他门当户对,若我生在乡野中,是一户猎户的女儿,你祖母不可能同意你父亲和我成婚。」 孟家在北川县是富贵人家,裴家是商贾,家中颇有家底,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不过待孟杜仓成为县丞后,裴家和孟家就不相配了。 孟灵儿张了张嘴,最后却无言。 裴莺明白女儿在纠结着什么。 孟杜仓和那位裴夫人的恩爱是这个时代的少数,有多少人能像他们一样幼时青梅竹马,待长大了又相互情愫暗生,最后水到渠成结为夫妻。 在孟灵儿眼里,或许父母这种带着爱情的婚姻才是常态。她在爱中长大,自然而然的以为相互产生好感就可以结合。 「我知道了……」孟灵儿喃喃道。 旁人只是看中她「霍霆山之侄」的身份,根本不是喜欢她这个人,可她这个身份就是假的啊,她根本不是那位的侄女。 建立在那一切上的喜欢都是假的。 「娘亲,世界情爱太复杂了,我运气不好,一辈子也遇不上像父亲那样的人。」孟灵儿长长唿出一口气,像是要将满腔的郁闷都吐出来:「还不如听先生授课来的有趣。」 裴莺目露复杂。 虽说如今给女儿谈婚论嫁还早,但瞧女儿这副要断情绝爱的模样,这次打击是不是大了些。 若是一朝被蛇咬,往后十年怕草绳,那该如何是好? 孟灵儿不清楚母亲心里忧虑,不过她如今确实会控制不住的想更多。 那些个和她同龄的郎君待她殷勤,多半都是冲着她身份来的吧,若是那般又有什么意思呢…… 「娘亲,我想起我有些课业没写完,我先去写课业了。」孟灵儿闷闷道。 裴莺看着孟灵儿的背影,惆怅地嘆了口气。 初到军营,裴莺适应良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今日出城阵仗不小,裴莺以为今晚因此会是个平安夜,但事实证明,她还真不是玩阴谋诡计的那块料子。 仿佛想打霍霆山一个措手不及,豪强们今夜齐齐发动,州牧府火光沖天,燎亮了大片的天。 与此同时,一支来自司州的骑兵快速踏过官道,借着夜色的掩护,飞快朝着幽州军营所在的位置疾驰。 远山郡这片地方地势巧妙,易守难攻,常见两岸绝壁陡立,入关处呈漏斗形收合,有些地方甚至只能沿着崇山峻岭间的河谷行走。 当初袁丁会在冀州内选中远山郡为落脚处,绝大部分是因为远山郡优越的地势。 此次司州的领军人物是刘千彪,此人是刘百泉的嫡亲弟弟。知晓李司州意动后,他毫不犹豫毛遂自荐,请求领军出征,既是想立功,也是想为兄报仇。 再说司州的州牧李司州,他收到密报后左思右想,想到「无主」的冀州,也想到整日以泪洗面的女儿。 按理说,如今该是「大局已定」,冀州已然是霍霆山的囊中之物,若霍霆山不动地方豪强,这肥肉他是真的咽下去了。 但如今,出了些岔子。 霍霆山对地方豪强动手了。 知晓那事后,李司州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那霍霆山居然是个蠢的,动什么不好,竟然动地方豪强,且还想将他们连根拔起。 地方豪强盘踞多年,地头蛇般的存在,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敢动地方豪强,对方就敢反。 远山郡那座城确实难攻打不假,但那是在城门紧闭的情况。 若有里应外合,何愁不破? 至于出兵理由,这也好办。 只需对外声称他们接到吴通海吴常侍的求助信,信中说那霍幽州以权欺人,囚禁了他,他不得以只能向司州求助。 出师有名。 上次司州军在装备有马镫的幽州军手上吃了大亏,此番可不一样了,李司州根据司州兵的描述,也制造出了马镫和马鞍。 一试之下,他狂喜不已。 有了这等神器,又加之夜袭,到时候趁夜杀入幽州营中,砍起幽州兵来,还不是切菜那般轻松。 不过刘千彪也不敢大意,这山道不好走,险峻易有埋伏,为了稳妥起见,他先派出了一支斥候队伍在前方探查,待斥候回来再继续往前走。 黑暗里,凉风拂过,马蹄踏在山道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夜鸦惊起,从被马匹掠过的树旁振翅飞到不远处的树梢上。却又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那夜鸦再次振翅。 「嘎嘎——」 夜鸦的鸣叫传到刘千彪耳中,听得他莫名心头一跳。 刚要喊停下,前方来了两骑,正是之前派出去的斥候,刘千彪唿出一口浊气,心里暗自懊恼。 他竟有些被那霍幽州的名声吓住了,疑神疑鬼的,这可不妙。 司州斥候道:「报告副都督,前方无异样。」 刘千彪:「善!」 前方有个小盆地,若是有埋伏,对他极为不利,幸好没有。 也是,送信之事秘密得紧,且他们皆是骑兵上阵,一路急行军,那霍霆山又如何能得知他们已近在眼前呢? 沙英伏在高处,看着不远处直奔来的人马,嘴角咧出一抹嗜血的弧度。 总算来了,也不枉他带着人来来回回躲斥候。 沙英拉了拉旁边的草藤。 草腾窜动,如蛇似的一直朝后蜿蜒,侧方呈纵队排开的幽州兵眼中精光大亮。 「嘎嘎——」 「夜鸦」的声音响彻山谷。 对面也很快传来「夜鸦」的回应。 几乎是有迴响的那一刻,沙英将手边巨石用力一推。 「轰隆隆——」 巨石滚动如雷鸣,几乎在顷刻间从两侧滚下。 刘千彪脸色大变:「不好,有埋伏!」 沙英扬声道:「给我放箭!」 * 同一时间,远山郡内。 一片箭雨从外面飞入州牧府,那箭雨不单单是箭雨,箭头燃着火,嗖的从外面射进来,落在墙边一滩滩香油上。 而香油旁边,还有碎裂的罈子。 那是方才外面掷进来的,坛落啪的摔碎,里面的香油流了出来,再以火箭引之,能顷刻间点起大火。 这引火策好是好,就是罈子的投掷范围有限,做不到覆盖州牧府的每一个角落,因为都是靠人力甩过去,只能围着墙那一圈投。 州牧府火光沖天,同时守城门的卫兵也发生了动乱。 一部分冀州本土的守军忽然要开城门,同伴惊讶不解,幽州兵严词拒绝,双方竟是起了冲突。 在守城军渐乱时,一批又一批不知哪来的私人部曲登上城楼,和当地守军一同抗幽。 「大将军,他们果然对城门那边下手了。」熊茂阔步进来。 霍霆山看着军营所在的方向:「那是自然,他们不拿下城门,如何给司州军开道,那边且再等等,钓多些私军出来。」 男人收回目光,一双眸又冷又沉:「走吧,出去会会他们。」 州牧府被点燃,里面分配了灭火任务的幽州兵迅速灭火。 这回灭火不再是用水缸了,士兵们合力抬起一个个皮制的大水袋,有的拿着小巧的水囊便开始奔走。 霍霆山领着熊茂等人从其中一个火势较小的门出来。 不出意料,外面是手持兵器的豪强部曲,见他们出来,立马放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霍霆山迅速退入门内。 箭雨不断,似乎没有停下的徵兆。 「把门卸了。」霍霆山吩咐。 熊茂得令,当即抬起手中长刀砍向门轴边,呯的一声巨响后,竟是以巨力硬生生将轴承砍断。 另外一扇门也如法炮制。 很快,两扇门都被卸了下来。 幽州兵以厚实的木门为盾,一路推行,这回顺利挡住了箭雨。 那边的部曲见放箭无用,干脆舍了那等远程兵器,直接持刀冲锋。 霍霆山在幽州兵这边的最前方,身形魁梧的男人身着玄甲,腰间环首刀出鞘,利光闪过,那原本铮亮的刀面剎那间多了一抹血色,血淋淋的。 黑夜下,火光映亮了霍霆山的侧脸,冷漠又锋利,他仿佛成了林中那被激怒的虎豹,露出了最兇悍的獠牙利爪,所过之处一具具尸首连接倒地。 血色蔓了出来,像涨潮的江水般蔓了一地。 火光映着地上的血色,也映着或被刺穿胸口、抹断脖子,或直接被砍成两截的尸首,将这一片人间炼狱照得更加清晰。 私军部曲大惊,未曾想幽州军竟这般勇勐。尤其是为首的霍霆山,抬手间便轻易收割一两条性命,所向披靡不过如此。 「快,放箭!」 部曲连连撤退,不欲与之近身搏斗。 州牧府四周一片混乱,起初有百姓被惊醒,好奇起夜,待看见火光沖天,喊杀声阵阵,顿时被惊得睡意全无。 好奇,却也不敢轻易出去。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待明日瞧瞧发生了何事。 大门紧闭的,还有裘家和李家,以及少部分小豪强。 这些日子裘家被州牧府接二连三宴请,裘伯同想的一点都没错,图穷匕见,最后霍霆山将一切摆到檯面上。 他让他自己选,要不要站在他这边。 裘伯同心里苦笑不已。 选? 这位根本没给他任何选择。 裘伯同的夫人李之桃出自李家,李之桃一母同胞的兄长是李家的家主。 这位李宗主疼极了胞妹,在李之桃的游说,再加他自己的种种权衡下,李宗主一咬牙扛住压力,并未应萧家的之言提供部曲。 整个远山郡的大豪强,满打满算也就裘家和李家拒绝应徵。 今夜註定是个无眠夜。萧家灯火通明,花甲之年的萧雄坐在正厅中,右手拿着一串檀木珠串,正一个个珠子盘着。 正厅中萧雄的几个儿子也在,性子最急的萧二爷已经来回踱步。 「二哥,要不你坐一会儿吧,你这来回的晃,晃得我眼睛疼。」萧三爷扶额。 萧二爷着急:「如何坐得下啊,这晚闹成这般架势,说句不好听的,咱们百年萧家的基业能不能保住,就看今晚。」 「有何保不住的,郡中各家部曲加起来有万余人,难不成还灭不了那几个幽州兵吗?」萧三爷说。 萧二爷闭上眼睛揉捏眉心:「若只是几个就好了,幽州兵在城中起码有千余,且论起装备和作战经验,我们逊色多矣。」 「莫着急,算算时间,司州军该到了,只要司州军队一到,便是里应外合,任他霍霆山再有能耐也插翅难飞。」萧三爷笑道。 萧大爷转了转扳指,可能是司州军至的消息一直没来,他心里莫名不安。 仿佛是行走在山谷之间的单薄绳索上,无处可依,山风吹拂,他摇摇欲坠。 「报。」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家奴。 「如何,可是司州军至?」萧三爷豁的起身。 家奴跪下,以额抵地:「恩主,幽州兵杀过来了。」 「怎么可能?」 「杀……杀过来了?那般多的部曲,竟没能挡住他?」 萧雄从座上起身,面上居然没太多的惊慌:「去密室吧。」 有道擒贼先擒王,对方会第一个瞄准萧家他不意外。 既然找上门来,如今他们要做的就是熬,熬到司州军至,形势方能彻底翻转。 密室空间有限,萧雄只让几个儿子和他看重的孙子同行。在关上密室门前,萧雄吩咐外面的家奴,待形势好转来报。 家奴恭敬应声。 这密室修在地下,隔音效果非常好,一切喧嚣仿佛被隔绝。 时间缓缓过去。 在萧二爷堪堪要睡着时,他听见了上面发出沉沉的、密室门被推动的声音。 众人心头一震。 萧二爷更是直接起身,走向那条通往上方的楼梯。 但很快,他停下了,因为他听到了不太一样的、不似家奴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慢悠悠的,全无往日害怕惊扰主子的恭敬不说,甚至还很是散漫,像将硕鼠逼到角落的猫,只等玩尽兴了再拧断他脖子。 萧二爷僵住,死死盯着那通道口,他扬声喊守在上面的家奴的名字。 然而无人应答。 萧雄和萧大爷的脸色皆是变了。 一声声脚步声逼近,最后,一道魁岸的身影出现在萧家众人眼前。 来人提着一把环首刀,身上玄甲似被鲜血浸过,一身血污,他面容英俊,挑起笑意的眼角有几许岁月的纹路。 他一步步走来,黑靴踏过之处偶尔留下些血迹,此刻在萧家众人看来,来者说是罗剎转世也不为过。 「霍、霍霆山?!」萧二爷结巴了。 霍霆山左右活动了下颈脖,然后将环首刀随意搭在肩上,「怎么,众位看见我这般惊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你……」 「我什么?你们这是在此等司州军?别等了,他们来不了。」霍霆山笑道。 萧大爷几乎捏碎手中扳指:「所以我们给司州的去信,是你故意放出去的?」 如果幽州想和司州开战,必须有个名头。现在司州军这般主动跨入冀州,若顺利攻下远山郡还好,若是不成,这把柄反而会递到霍霆山手里。 霍霆山没接他这话,他扫过密室里的众人:「你们萧家的核心都在此处是吧?」 若方才萧雄只是脸色剧变,如今是被霍霆山这话惊得险些站不住:「霍霆山,你想如何!」 霍霆山懒得和他们多说,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幽州兵鱼贯而入,迅速将一众萧家人绑起来。 城中这把火烧了一宿,街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城外山道,巨石凌乱,司州的军纛拦腰折断,有一截随意插在土里。沾了血的军纛落在地上,又被不少人来回踩过,变成和破布无二。 裴莺半夜隐约听到军营中有躁动,好像是调兵增援的声音,她被吵醒后再睡回去总觉得不踏实。 天蒙蒙亮时,裴莺彻底没了睡意,身边女儿倒睡得正香。 美妇人放轻了动作起身,穿戴好衣裳后出了营帐。 天幕泛起鱼肚白,秋季已过,初冬来临,早晨的冬日起了迷濛的雾,映得周围多了几分迷幻。 陈渊看见裴莺出来,上前去:「裴夫人可有吩咐?」 裴莺摇头,「并无,只是今日醒得早,出来走走罢了。」 陈渊沉默片刻,然后说:「距离这里一里开外有个小湖,风景尚可,夫人若是闲暇,可到那边逛逛。」 「哒哒哒——」 马蹄声自远方传来,军营先是警戒,然后忽然沸腾起来。 裴莺隐约听到有人扬声喊:「将军归!」 仿佛热油入锅,军营瞬间喧闹起来。 陈渊立马扭头看了过去,他不如其他士兵般激动,仿佛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马蹄声竟是没停,不断靠近。 在迷濛的薄雾中,一人一骑率先刺破薄雾,出现在裴莺的视野里。 霍霆山策马而来,看到裴莺在营帐外,先挑了下眉,又见她对面站着陈渊。 乌夜行至两人跟前,霍霆山坐于马上,睨着陈渊:「不用领人巡逻?把你放军中是让你来当木头不成?」 陈渊拱手作揖,道了声将军恭喜凯旋,便迅速走远。 裴莺看着陈渊的背影,总觉得他被训的有些无辜。她刚起来那会儿,就看到他在外面了,估计是一宿都没睡。 霍霆山没有下马,「夫人今日醒的早,可是睡不着?」 裴莺实话实说:「大抵是换了地方,并无多少睡意。」 「如此,我带夫人去处走走。」 裴莺还来不及接话,人就被他捞到乌夜背上。 坐上马背时,裴莺好像听到了脑中那根弦断掉的声音。他一夜奔走在外,一身尘土,说不准还杀了不少人,这黑袍肯定沾满了血。 但下一刻,裴莺却闻到了一股浅浅的、熟悉的香皂味道。 她不由愣住。 第53章 凉风唿啸刮过, 刚刚那缕香皂的香气仿佛是她的错觉。 裴莺到底没忍住,被霍霆山捞上马后,她本能扶着他手臂的手轻轻在他衣裳上摩挲了下, 然后手指翻过来。 指腹干净, 没有血迹。 居然没摸到, 是胳膊上没血, 还是血已经凝固了? 裴莺黛眉拧了拧,正想换个地方再试试, 这时一只大掌伸过, 覆在她后颈上, 一把将她摁着贴在他的颈窝上。 「洗了, 不信夫人闻闻。」 裴莺看不见他,却听他声音里带着调侃的笑。 这人穿着的黑袍并不如何厚实,身上却暖烘烘的, 她贴在他的颈窝处, 被那源源不绝传过来的热气熏红了脸。 除了温度以外, 裴莺还察觉到了其他。 之前闻到的那缕香气还真不是她的错觉, 他居然真的沐浴过。 霍霆山低眸, 刚好看到怀中人的琼鼻小幅度的动了动,像兔儿在认真检查这块她待的窝干净与否。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下。 裴莺检查清楚了,心头大石落下后,她的注意力立马放到别的事情上:「霍霆山, 你让乌夜停下来。」 她侧坐在马背上, 乌夜体型大,嵴背也被一般的骏马宽, 但哪怕她的后背抵着他的手臂,手也牢牢抓着他的衣襟, 这个姿势依旧没有安全感可言。 「怕什么,我还能让你摔下去不成?」霍霆山轻啧了声。 裴莺正想再喊他,惊喜发觉座下的乌夜慢了下来。不再是风驰电掣,它小跑着,速度比小电瓶快不了多少。 裴莺唿出一口气:「将军,我不想四处走了,我们回去吧。」 「到了。」他却说。 裴莺转开眼,待看清周围时,眼里划过惊艷。 初冬起了雾,但很快金乌冒头了,晨光暖融灿烂,洒在薄雾上,将那水雾也晕染成浅金色。 前方有一处湖泊,湖面泛着金色的淡光,仿佛披上了一件金色的袈裟,偶尔有几缕刺破水雾的晨光落于湖上,于是那一小方湖面变成了一面金色的水镜。 水中鱼儿轻轻甩尾,水镜霎时被打破,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这是大自然的工笔画,梦幻迷离,任何名家都难以模仿出一二分灵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还回去否?」霍霆山抬手给裴莺顺了顺她因跑马而微乱的鬓髮。 裴莺很想说回去,然而那两个字卡在喉间。 往日她在州牧府里,虽也不时到郡里游肆,看的风景不少,但那些都是人文风情,和如今的自然美景不能相提并论。 「军中最坚硬的盾都没夫人的嘴硬,眼珠子都快黏在湖上了。」霍霆山抱着人下马。 裴莺脚踩在地上,有些软,往旁边踉跄了步。霍霆山顺手将人圈过,笑她:「夫人还需多锻鍊。」 「我站好了。」裴莺抬手推圈在她腰上的铁臂。 霍霆山收回手,任她慢慢四处走。 如今入冬,草木枯萎了许多,不再似夏季般茂盛,湖边的草也只剩浅浅一层。 裴莺沿着湖边漫步,竟不时能看到水草下的鱼儿,或许是浮上来晒太阳的,一窝接着一窝,条条皆是膘肥体壮。 裴莺心里惋惜。 好肥的鱼儿,这般肥美的烤起来不要太香,可惜抓不着。 霍霆山见她低头看水面有片刻了,顺着看过去,便看见了水草下的那几尾鲤鱼:「夫人想吃鱼?」 裴莺不答反问:「将军,郡里应该没那般快能回吧?」 「今日能回。」霍霆山说。 裴莺愣了愣,喃喃道:「今日啊……」 这人竟只花了一宿便将那些豪强处理好了? 「能明日再回吗?我想明日回。」裴莺和他打商量。 「为何?」霍霆山皱眉。 这军营有什好待的,四处都灰扑扑,还连个浴池都无。怎的,她不嫌军营内脏乱,倒只会嫌他? 裴莺盯着鱼:「这里鱼儿肥,晚些寻张藤网捞几尾,烤着吃,想来滋味会不错。」 「就这?」霍霆山一顿。 裴莺转头看他,没有说话,但是杏眸里透出些明晃晃的意思:不然呢? 霍霆山转身,「何需晚些,现在便可。」 这湖边旁的不多,各类草木最多。 裴莺看见霍霆山走了一段,然后挑中了一根笔直的树枝。他并不用刀砍,折枝只凭臂力,似乎是轻轻一下便折了那直径约莫是鸡蛋大小的树枝。 裴莺听着那「咔嚓」的一声,莫名想到了那「拦腰折断」。 默默移开眼。 霍霆山摸出身上的短刀,两三下削平上面多余的小枝条,然后又几刀将树枝的头部削尖,削成一个圆锥。 连一刻钟都不到,一根简易的鱼叉就做好了。 霍霆山展眉,往眼角余光的那抹情影看,本以为会对上她的目光,结果只看了个侧脸。 她还在看那个湖。 一个破湖,不就是湖里有些鱼儿,有什好看的。 霍霆山面无表情的提着鱼叉往湖边去,一直走到水岸旁方停下。找到鱼群,估算了下角度,他提起鱼刺勐地往水里扎。 目标很明确,只要最肥的那一尾。 「哗啦——」 水花飞溅,在裴莺瞠目之中,一尾肥鲤就这样被他扎了上来。 这人站在岸边,扎鱼的同时,还有功夫躲了一下,省得水花溅湿他的衣袍。 霍霆山转头看,这回看见她睁圆眸子了,他嘴角微勾:「夫人想要几尾?」 …… 两刻钟后。 看着面前燃着的火堆,看着火堆上串着的烤鱼,裴莺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烤鱼不多,只烤了两条。 火堆里啪滋啪滋的烧,偶尔有鱼油滴下,火星往上再窜高一截,火光下,那逐渐烧成金黄的鱼身漂亮极了。 「您竟会烤鱼?」裴莺惊讶。 这人是个州牧,手下干将成千上万,伺候他的人肯定也不少。如今瞧着他不仅会烤鱼,且还是箇中高手。 霍霆山不以为意:「烤个鱼罢了,有何难。幽州地偏,山林不少,四时的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能猎到不少好物,待往后夫人回了幽州,莫说是烤鱼,我给夫人烤个熊掌亦不在话下。」 裴莺垂下眼眸。 回幽州,她不想去幽州,她想和囡囡一起去长安。 但他肯定不会让她去的。 不等裴莺收回那点惆怅,她手里就被塞了一条烤鱼。 「尝尝。」 好大的一条鱼,哪怕去了内脏,烤干了水分,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 闻着很香,裴莺试着咬了一口。 去了内脏,再加这里的水质卓越,裴莺第一口吃到很是惊艷。明明没放佐料,却意外的不怎么腥,就算有一点土腥味也在能接受的范围内,比她以前在烤鱼店里吃到的好吃多了。 「如何?」霍霆山问。 裴莺如实说:「好吃。」 霍霆山嗯了声:「自然,夫人也不瞧瞧这鱼儿是谁烤的,旁人可没有这种福气。」 裴莺噎了下,然后默默吃鱼。 她觉得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这样有食慾些。 山清水秀,湖光静谧,外加有美味,这个早晨倒是难得的惬意。 * 孟灵儿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的位置空了,她最初以为裴莺在帐外闲逛,但待她出了帐,遇到辛锦,却发现辛锦也在找人。 孟灵儿错愕:「我娘亲去哪儿了?」 两人面面相觑,担心倒不太担心,周围都是幽州兵,不可能出事。 「陈校尉,你有看见我娘亲吗?」孟灵儿问陈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陈渊:「之前看见了。」 孟灵儿联想起刚刚偶然听到一些幽州兵说大将军回来,再琢磨了下陈渊这句话,不由心头一跳:「我娘亲如今和将军一起吗?」 陈渊面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听了孟灵儿的话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孟灵儿奇异的居然明白了。 娘亲真的和那人一起,他们去了何处? 孟灵儿在辰时的尾巴终于见到裴莺了,她听了水苏的来报,匆匆出营帐,果真看见裴莺了。 在她娘亲的身后不远,还有一道比她高大许多的身影。 孟灵儿仍有些憷霍霆山,下意识收敛了不少,只待裴莺走近了,她才小声问:「娘亲,您去哪儿了?」 裴莺:「在营地周围随处逛了逛。」 孟灵儿拉着裴莺的手:「这附近都是山,有什好逛的。」 裴莺想起初晨的那片湖,觉得还是有可取之处。 孟灵儿拉着人往帐内走:「娘亲,我们去用早膳吧,今日早膳吃胡饼。」 裴莺眼睫飞快眨两下。 胡饼很好,可是她吃不下了。 「囡囡,我用过早膳了。」裴莺到底说。 孟灵儿停下脚步,回头看裴莺,看了她半晌,又飞快往后掠过某处,脸色复杂。 莫名有种娘亲要被抢走的感觉。 裴莺是昨日午膳后出的城,今日午时不到,便乘马车回城了。 回去的路上,裴莺稍稍掀开一点帏帘,偷看这座经歷了一宿暴乱的城池。 今日的远山郡要萧条许多,不少百姓选择闭门不出,某些胆大的将家中窗牗打开少许,从窗内露出半张脸往外看。 城中已经经过打扫,未见尸首,但短时间似也不能完全收拾干净。断掉的刀戟,破烂的衣布,还有东一只西一只的单履。 裴莺将帏帘放下。 马车一直行到州牧府的正院才停下,孟灵儿下来后见是正院,错愕道:「怎的直接来正院了?」 驾车的卫兵说:「府门狼藉,怕沾污二位的眼睛。」 正院坐落的位置并不靠外墙,香油罈子扔不过来,故而没有被波及。 裴莺下了马车。 辛锦和水苏将行囊搬回房间里。 「娘亲,您说那些个豪强他们……他们会如何?」孟灵儿问,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裴莺看着垂着头的女儿,只看到小姑娘黑乎乎的发顶,知道她其实想问华家。 「大概会被算帐吧。」裴莺说。 现在主动权完全掌握在霍霆山手上,哪怕他想直接将人杀了,也并非不可。 但只是杀了,似乎效果小了些。 霍霆山需要民望,有什么比当着被欺压已久的百姓的面,处置那些压迫者更能积攒民望的事情呢? 裴莺觉得没有了。 裴莺摸摸女儿的小脑袋:「宗主类的人物估计难逃一死,但底下那些附庸,不一定是死路一条。」 孟灵儿似懂非懂的点头。 送走女儿后,裴莺回房间。如今她手头上还有一样事要忙,绣荷包。 一想到那个荷包,裴莺不住头疼。 辛锦很耐心,是个很好的老师,奈何在这方面她不是个好学生,经常是眼睛会了,手不会。 还有二十天,二十天绣一个荷包出来,太有难度了。 裴莺如临大敌。 * 州牧府书房。 一卷卷案卷铺开,摆满了数张案桌,除了霍霆山以外,书房内还有一众谋士,众人皆是埋头整理,忙起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太多了。 若完全秉公办理,光是萧家犯的事就足够写好几个册子,更别说还有其他大族。如果再往前面推些年限,说是「罄竹难书」也不为过。 整整一个下午,除了如厕需要,没人踏出过书房门。 城中战局尘埃落定后,秦洋领了清扫任务,收拾城中一片狼藉的局面。 尸首全部丢到乱葬岗,街上的断剑残鞭能回收的就回收,不能回收的就丢掉,此外还让士兵打来水,将街道的血迹沖一冲,不能太惹眼。 从早上一直忙到酉时,总算是完成任务了,秦洋道:「大将军,城中已彻底清扫干净。」 霍霆山亦在埋案,听了只是嗯了声,后面似乎想起什么,加了句:「明日让士兵如常宣读邸报。」 秦洋眼珠子转了转:「大将军,是否要透露个处置时间?」 霍霆山沉思片刻,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宗卷,长眉皱了皱:「十日后。」 秦洋:「唯。」 霍霆山和一众谋士一直忙活到子时。 待书房门再开,众谋士无一不觉头晕眼花,脚下发虚,魂已经有一半离家出走了。 公孙良脸色发白,也是头晕脑胀,只觉脑子里似乎有根筋在一抽一抽的疼。 他回首看身后,主公还坐在案前,面色如常,不见一丝疲惫,公孙良不由想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主公领兵出征匈奴,为了追击匈奴左贤王的精锐,主公在草原上熬了三天三夜,听闻期间一共眯了五个时辰不到,最后借着雨天的掩护,成功割下左贤王的首级。 那次从草原回来,沙英等人躺了一日多才缓过来,但主公只歇了一个下午,已然恢復到和平常无二。 如今五年过去,主公毫无竭力之兆,依旧春秋鼎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公孙良惊嘆的同时,又欣喜不已。 冀州牧袁丁没野心吗? 自然也是有的。 奈何袁丁身体不行,经不起折腾,他一死,冀州转眼就成了旁人的囊中物。 月升月落,这一宿有的人忐忑难眠,也有人美美入睡,时间流过,转眼来到了第二日。 今日的远山郡比昨日要热闹些,尤其是闭门的百姓听见外面有卫兵敲起铜锣,宣告城中已安稳,让他们放心出行后,渐渐有人出门了。 待金乌攀至头顶,城中已恢復了往日的八分喧闹。 茶舍和食肆重新迎客,在人流最旺盛的午时,带着藤纸的幽州兵再次出现在了往日邸报的宣读地。 「下面是今日的远山郡日报。」 此话一出,大堂静了静。 一双双耳朵竖起来,外面本来只是路过的行人也不游肆了,立马进来听日报。 幽州兵扬声道:「昨日,以萧家为首的一批家族勾结成团,欲为一己之私刺杀天策大将军。截止今日统计,此次涉事人家共计为十三户,累计犯下之罪不限于:与人结党怀欺、设计诱陷官员、抢占布衣良田,迫使之成为佃农……」 一条又一条的罪名被念出,堂中食客憋的满脸通红,想讨论又怕说话耽误了倾听。 好不容易待幽州兵念完,大堂中瞬间炸开了锅。 「萧家终于要倒霉了,老子忍他们很久了!」 「我的乖乖,我方才数了一下,这罪名竟然足足有十三条,且这还是不限于,说明有些没统计完。」 「畅快,那些个豪强也有这一日,待会儿我得回去给我堂叔上一炷香,他老人家可安息矣。」 堂中的幽州兵继续道:「十日后,萧家一案在官衙开审。」 堂中一片譁然。 * 城中百姓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萧家一事,此事已然成为远山郡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 但在裴莺这里,许是已预见了这些豪强的结局,她并无多少兴趣。 这几日她依旧跟着辛锦学刺绣,总算是摸到了少许门道,偶尔也发现一点刺绣的乐趣。 不过裴莺不是那种喜欢勉强自己的人,什么挑灯夜绣,什么扎到手指,在她这儿通通不存在。 如今没有近视眼镜,若是不慎熬坏眼睛,余生都得雾里看花。因此挑灯夜绣是不存在的,一针一线慢慢绣,裴莺小心得很,宁可慢些也不愿扎到自己。 绣累了,就出去走走。 裴莺往日喜欢逛后花园,州牧府的后花园非常大,本就种了不少花儿,后来霍霆山命人从长平郡郡守府移来了一批奇珍异卉,便愈发的繁花似锦。 只不过那是之前,萧家暴动所携的火攻毁了大半个后花园,如今花园里一片寂败,曾经鲜艷的色彩大多化成灰烬。 「裴夫人,大将军让您去侧门一趟。」有卫兵来。 裴莺:「现在?」 卫兵颔首。 裴莺抿了抿唇,还是过去了。 这两日霍霆山不见踪影,也未寻她一同用膳,裴莺猜测对方是在忙豪强案收尾之事。 现在他找她,这是萧家的事已经处理完了? 这才过了两日,未免快了些。 怀着点疑惑,裴莺走到侧门,霍霆山已经在那儿了。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黑袍,腰别环首刀,哪怕是站在阳光下,总令人联想到悬崖暗角的鹰隼,犀利又冷峻。 她走出小弯拱门时,男人看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一瞬间整个人都散漫了,那股摄人的冷峻消失不见。 「夫人来了,上车吧。」霍霆山将车厢门打开。 裴莺走到他跟前,却没有上去:「去何处?」 霍霆山:「夫人上车便是,待去到就知晓了。」 裴莺故意道:「那不成,万一您让人载我到集市,把我卖了呢。」 霍霆山扬眉:「谁敢买,我让他明年坟头草有一丈高。」 裴莺眼皮子跳了跳。 这人莫不是前日杀红了眼,如今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不卖夫人,我们去萧府一趟。」霍霆山将人送上马车。 裴莺上去以后,见他也上来了,不由道:「将军今日不骑马吗?」 霍霆山坐在裴莺对面:「这两日处理逆贼一案颇为费神,便乘马车吧。」 裴莺暗自感嘆,权力和责任很多时候果然分不开,尤其是当掌权者不想昏昏度日时。 「案件已经处理好了?」裴莺问。 霍霆山笑道:「看来夫人对我不是一般的寄予厚望。」 裴莺一听他这话,就知道是没处理好,「我只是随便问问,这些豪强盘踞多年,藏污纳垢,若是彻底清理,想来需要不少时间。」 「所以夫人真正想问,我是否要彻底清理他们。」霍霆山慢悠悠道。 裴莺一滞,惊觉这人真是敏锐的可怕,思索片刻,最后打了个直球过去:「不能问吗?」 「可以问,我知无不言。」霍霆山目光含笑。 裴莺捏了捏帕子,最后说:「华家的华二郎,最后会被如何判处?」 霍霆山眯了眯眸子:「令媛让夫人来问的?」 「非也,囡囡没说,是我自己想知晓。」裴莺连忙道,可不能让女儿背这个锅。 霍霆山听了却不见面色有舒缓:「夫人关心华家那小子作甚,那等粉郎白面,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我就问问。」裴莺低声。 霍霆山看了她片刻,然后才说:「他如今还未及冠,仍在地方官学读书,平日姑且算安分,按照大楚律例,流放即可。」 裴莺莫名有种预感:「不会是流放到幽州吧?」 霍霆山笑了:「正是。」 裴莺无言。 他这和左手倒右手有什么区别? 说话间,萧府到了。 裴莺此前去过长平郡的郡守府、远山郡的州牧府,这两处府邸皆是奢华无比,如今来到萧府,她发现这里竟丝毫不差。 雕梁玉刻,重楼叠嶂,连那铺地的居然用的都是雕花纹的白玉砖。只能说不愧为百年豪强,这积攒的底蕴确实够厚实的。 往日高朋满座的萧府,如今萧条冷清的很,只有几个看守的幽州兵在,萧府的主子和部分豪奴被投狱,剩余人暂且遣散还家。 「将军您来萧府所为何事?」裴莺疑惑。 霍霆山言简意赅:「抄家。」 裴莺:「……」 「夫人随我来。」霍霆山带着人入内,他似之前也来过一趟,又或是看过图纸,如今轻车熟路的就来到了萧府的后花园。 霍霆山下巴微抬:「自个选,看中哪些告诉卫兵,让他们给你端回去。」 之前会主动和他约法三章,一条又一条,小嘴叭叭个不停,如今府里那些花被烧了大半,又寒碜又刺眼睛,她嘴巴倒不会用了。 第54章 霍霆山给裴莺留了卫兵后, 似有别的事要忙,转身离开了,留下微微瞪圆眼看着他背影的裴莺。 裴莺没想到, 这人将她带来萧府, 居然是让她来选花花草草。 第一次见抄家, 连人家后花园都一起抄了。 裴莺目光转到各类繁花上, 有那么一点不为外人道也的心动。花开得正盛,想来萧家主子被投狱、豪奴被遣散后, 仍有人在打理他们。 卫兵道:「请裴夫人吩咐。」 裴莺低声说:「我先逛一圈。」 这一逛就是半个时辰, 整个后花园逛下来, 裴莺确实有看中的, 卫兵来回走了几趟,渐渐把一辆专门用来运输辎重的空马车填满。 挑完奇卉,裴莺去找霍霆山。 她跟着卫兵在萧府家走了好生一段, 才看到他, 霍霆山在萧府的大库房里。他正命卫兵一样样东西的往外搬, 装到停在大库房门口的马车上。 霍霆山看见裴莺了:「夫人挑完了?」 裴莺颔首说是。 她往周围看了眼, 这个比篮球场还要大的库房所剩之物并不多, 多半是搬运工作早已开始。 霍霆山:「晚些给份清单你看看,夫人有看得上的和我说,若是无,那就都不留了。」 裴莺听他那话的意思不像是运回幽州:「将军这是要卖了这些宝贝?」 「自然。」霍霆山理所当然:「不能吃不能喝, 留它作甚, 卖了换些能吃能喝的。」 萧家的宝贝非常多,霍霆山打算挑出最顶尖的一批卖给长安那些冤大头, 再次一点的那批卖到兖州去,价格略调低些, 当地的豪强多半会收。 卖了银钱换粮草,尽量减少军队在外给幽州财政带来的负担。 至于剩下那些只是比普通物件好上些的,就犒赏将领。得让马儿吃草,才能跑得更好。 这一去,裴莺便随霍霆山在萧家待了一个下午。 最后算是满载而归。 远山郡的百姓们都在数着天数过日子,等着第十日的到来。 日子一天天过,第十日的宣判日也如约而至。这一日,食肆、茶舍大多关门停业,向来熙熙攘攘的集市也萧条得过分。 人流如江潮,尽数涌进官衙周围。 霍霆山今日特地换了身官袍,大楚尚黑、赤二色,因此官袍多以二色为主,武主黑,文主赤。 霍霆山的身形在武将中亦是出挑,如今着赤袍深衣,领口微敞,露出里面的黑色的中衣,上衣下裳相连,腰间一向带着的环首刀换成了玉挂,煞气总算敛了些。 他这一行来到官衙时,堂外已被挤得水泄不通,霍霆山也懒得废话,直入正题让人将萧氏一族的带上来。 往日风光无限的萧氏人被押上,他们戴着三木跪在堂下,一个个蔫头巴脑、蓬头垢面的,身上还散发着馊味。 最前面的是萧雄,接着是他的三个儿子,儿子后面是一窝孙子,然后是萧雄的一干弟弟,和他一干弟弟的儿孙。 整个堂下满满当当,谁看了不说一声萧家枝繁叶茂。 虽然许多已是证据确凿,但流程还是要意思意思走走。 问认罪否? 不认罪打一顿,然后上人证物证,不认就再打。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萧家无一人不认罪,或者说他们已然明白事到如今,再也没有翻盘的胜算。 人犯认罪后,宣读罪名。 从重罪开始,谋害官吏,杀人放火,侵占良田…… 当初邸报上粗略说的十三条罪名,如今多了四条,翻成了十七条。 定罪,宣判。 萧雄这条嫡系的二代,附加他弟弟与其一众儿子全部斩首,三代流放。 部分平日行事张狂的豪奴也随主而去,有些只是附庸,并无太多作恶的家僕,行笞刑或杖刑。 百年萧家,随着一句句宣判,像被烈火灼干水分的树木,彻底化成一滩灰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萧家后,接着是华家、齐家…… 这一天的一整个白日,霍霆山都待在官衙。 不仅今日,接下来的两日他皆是早出晚归,用了整整三天才彻底将豪强之事处理完。 这几天远山郡的日报宣读时间远比之前的要长,百姓们一日三回反覆地听,完全听不腻。 有些脑瓜子灵活的,干脆干起了说书的营生,将自己在衙门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讲出来,求听得痛快的一个打赏。 还别说,这打赏并不少。 三日以后,尘埃落定。 * 州牧府,书房。 「主公,这是各家抄家物件整理之册。」陈世昌递上三本册子。 不是他非要特地分三份,而是这些个豪强的家底太厚了,做不到只用一本册子就将他们全部统计完。 霍霆山挥手:「拿去夫人那处,让她挑完再送回来。」 陈世昌惊愕:「主公?」 这一沓册子价值连城,里面有些东西,怕是比宫里的贡品还要来的精贵。 但见霍霆山并未说其他,陈世昌只能依言行事。他不由想,或许在不久将来,幽州要多一位主母了。 「等等。」身后之人陡然开口:「册子拿回来。」 陈世昌立马转回身,双手将数本册子奉上。看来他方才想岔了,幽州最近还出不了主母。 霍霆山接过册子翻开,先从厚家底的几个大族开始看起,手中的笔不时在册子上勾一勾。 好一会儿,三大族的册子才看完,霍霆山将笔一扔:「册子上勾的那些,全部运回幽州去。」 送过去给她挑,她说不准磨磨蹭蹭,老半天才选出那么一两样来,还不如他帮她速速选好。 陈世昌眼皮子跳了跳。 全部? 刚刚他在这侯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主公好像提笔勾了不少。 陈世昌恭敬应声,接过册子出了书房。待出来后,他才翻开册子,这一看不由瞠目结舌。 三大族库房里,所有女郎饰品中的掐尖货儿尽数被挑了去。 陈世昌之前那个猜测又不住冒出来。或许多一位主母的日期,比他想像中的还要近很多。 陈世昌拿着册子出去,恰好碰上公孙良。两人打招唿,公孙良见陈世昌面色似有异,遂多问了一句。 陈世昌琢磨了下,到底将方才的事说了:「……太和,你说咱们幽州是不是很快要多一位主母了?」 太和是公孙良的字。 公孙良摸了摸羊鬍子:「不一定。」 陈世昌不解皱眉道:「为何?主公何曾对旁的女郎那般上心过,怕是连当初听父母之命,明媒正娶的那位宁家女郎都未曾如此。」 公孙良颔首,并不否认这点。 他来到主公身旁前,那位先主母已病逝,这十多年来也未见主公如何怀念前人,想来和现下许多人一般,对那等由父辈定下的姻亲只是尊重有余,爱慕不足。 「那是为何?」陈世昌更疑惑了。 公孙良笑道:「因为另一位似乎并不愿。」 陈世昌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似有许多话想说,但又硬生生忍住。 「清正,我知晓你想说什么,但裴夫人非同一般,她远非平常女子可比。」公孙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主公这条情路怕是不好走。」 就他目前看到的,完全是主公一头热,偏偏他自己似乎没有察觉。 无甚章法可言。 他作为局外人,不知道该如何提醒,或也不打算提醒,感情那等事,哪能随便让外人掺和,万一妙计变昏招反而不美。 「太和,那话你和我说便罢,万万不可到外面说。」陈世昌低声道。 公孙良笑应:「我自是知晓。」 * 远山郡豪强之论的热度还未降下来,另一则重磅消息在郡中炸开。 大将军以远山郡为试点,推行新的田策。 众所周知,一旦成为佃农,则需要依附于主家户籍,为对方服各种劳役,甚至成为豪强的私兵。 但如今新田策规定,佃农可以有自己的户籍。有了户籍,相当于有编户,是寻常百姓了,可以不用为豪强服劳役,更别说更为他们的私兵。 这一新策,相当于直接将佃农身上厚重的枷锁摘掉了大部分,让豪强和佃农的关系更倾向于比较单纯的僱佣,而非奴隶制。 新策一出,百姓无不狂喜,豪强……豪强不敢说话。 零星剩下来的那批几乎日日闭门,恨不得钻进地里消失在大众的视野里,以免霍霆山那日想起他们,再次磨刀霍霍。 裘家也闭门不出,不过没有其他小豪强那般胆战心惊,他们好歹站对了方向,不至于遭受灭顶之灾。 但裘伯同听闻萧家的一连串罪名后,还是火急火燎地开始自查。 盘子大了,他自己也清楚肯定会有些脏事,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问题,但现在可不能了。 先自查,让他们投案自首,此外再送一批珍宝银钱过去,争取令那位彻底不和他们裘家计较。 家主大哥忙得晕头转向,裘四爷倒清闲,这日他从外面回来,先去找了女儿:「小宝,州牧府那位小娘子给你的信,我顺带给捎过来了。」 裘半夏一听州牧府,急忙从屋子里跑出来:「灵儿给我写信了?让我瞧瞧。」 来不及回屋,裘半夏直接拆了信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裘四爷候在一旁,见女儿表情又是惊喜又是失落,问她怎么回事。 裘半夏说:「父亲,灵儿过些天约我见面,说大抵是最近最后一回了。」 裘四爷微惊:「最后一回?为何,可是那位要离开冀州?」 裘半夏摇头说不知道,信上没说。 但实际上,裘四爷猜测并没有错。在新田策落实后,霍霆山确实要动身了。 豪强已除,冀州这块肥肉被他彻底吞进肚子里,且受他之命、自幽州来接管冀州的人已至。 这暂代管辖冀州的不是旁人,正是陈渊的兄长陈瓒。陈氏曾经是霍家的奴族,后面即使脱离了奴籍,也是作为霍族的附属存在。 冀州这块地有险关,当初能拿下全然是因为袁丁没了,且又有蓝巾贼这个共同外敌在,否则一年半载才拿下远山郡也能算快。 因此霍霆山思来想去,最后将陈渊的兄长从幽州调过来。陈瓒此人行军打仗不行,但颇有治理之才。 裴莺也收到了即将要启程的消息。 她是用膳时知晓此事的,霍霆山和她说起时语气平淡,但裴莺怔住好一会儿:「要走了啊……」 霍霆山嗯了声。 裴莺问:「接下来是去司州,还是去并州?」 霍霆山:「西南下司州。」 不论是并州的位置,还是未曾公开的铁矿,都十足的具有诱惑力,但攻打并州出师无名。司州先前挑过事,他攻打司州名正言顺。至于并州,他需要一个引子…… 裴莺瞅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案几的小炒肉上,片刻后又抬头看他一眼。 她这欲言又止的神情过于明显,霍霆山想当看不见都不行:「夫人有话说?」 裴莺低声道:「既然将军南下,不若我和囡囡在冀州等将军您吧,待您……」 「夫人。」 重重一声,听得裴莺心头微紧。 霍霆山面无表情,「此事想都别想。」 裴莺和他对视。 这人不笑时很唬人,她在那双暗沉黑眸的注视下败下阵来。 裴莺低头继续用膳,慢吞吞的,速度比方才慢了许多,看着食欲不振。 霍霆山皱了皱眉。 她这气性真是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就不高兴。 霍霆山淡淡道:「我找了两个花匠来,后花园那些个奇卉今明两日收拾妥当,后日全部送回幽州。」 裴莺闻声抬头看他,见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一时也摸不清楚他这话用意是什么。 他一直看着她,她不做声好像不太好。于是裴莺哦了声,然后她看见他脸色好像有点黑。 「夫人的荷包,绣得如何?如今距离一月之约,只剩四日。」霍霆山忽然说。 裴莺如实道:「快了,还剩下少许便能收尾。」 霍霆山面色舒缓,「行。」 * 霍霆山是个雷厉风行之人,既然确定了要下司州,陈瓒就位、并与之完成交接工作,幽州军便动身了。 这次动身的不止幽州军,霍霆山还带走了一批冀州的将领。 原本冀州的班子被他打散,分成三七等分,三分留下,七分随他走。如此既削弱了原本冀州的本土力量,也方便他吸收那些或许真的有将才的武将。 霍霆山南下的动静毫无收敛,司州派出的斥候在其整军时便已先探到了消息。 一条条密报快马加鞭送回司州的州牧府。 司州的州牧府坐落于洛阳,李司州李啸天已经在此住了二十五个年头。 「急报——」 司州兵匆忙入内。 李啸天听到这熟悉的高昂汇报声,太阳穴突突的跳了跳。 司州兵入内跪拜:「李公,派往冀州的斥候来报。」 李啸天接过密报,打开火漆,目光迅速扫过后面色阴沉:「好他个霍霆山,竟张狂如此。」 李啸天之子,李康顺问父亲发生了何事。 李啸天将密报递给他,后者接过一看,不由皱了眉头:「这霍霆山好算计。」 幽州军进军司州的同时,还朝外不断传信,向世人说当初司州先出兵的不义之举,是生怕天下人不知晓他出师的名头。 「父亲,那霍霆山直接打过来,是全然不将赵天子放在眼里,朝廷会出兵的吧。」李康顺说。 听儿子提起朝廷,李啸天摸了摸鬍子:「或许会,或许不会。」 赵天子这两年愈发势弱,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只剩下浮在最外头的浅浅一层。国库空虚,腐败严重,明眼人都看得出地方割据已彻底形成。 当初架势异常大的蓝巾起义,朝廷只派了一个带着少许部队的黄木勇前往冀州。 固然这其中有借冀州军之手,从而削弱冀州军实力的想法,但也有另一个原因—— 朝廷没人了。 朝廷军那点歪瓜裂枣,挑挑拣拣都挑不出多少来。 「不会?为何?」李康顺不解:「长安在雍州,雍州距离司州没多远,一旦司州被霍霆山拿下,长安岂非危矣?」 李啸天:「你觉得在赵天子眼中,我们和那霍霆山有何区别?」 李康顺被问住了。 好像无什区别,都是州牧,都占据着一方。那霍霆山诛了蓝巾贼的精锐,在赵天子心里说不准更觉得他是国之肱骨。 片刻后,李康顺答:「父亲,或许还是有不同的,若是司州再被霍霆山拿下,相当于他一人独占幽、冀、司三州,朝廷不会放任他坐大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李啸天嗤笑:「赵天子若有那等觉悟和警惕,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不管朝廷如何,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他霍霆山剑指司州,并州那边估计也着急,若再被他拿下一个司州,并州危矣。我儿,联繫并州那边吧,我想他们很愿意与我们结盟。」 李康顺先是应声,然后想起了密报上的另一件事,「父亲,方才密报里说霍霆山身边有位裴夫人,姓裴,此人的父兄会不会与风靡长安的裴氏香皂有关联?」 裴氏香皂的热潮不仅仅在长安掀起,也掀到其他州里去。李啸天作为司州的州牧,香皂这等精贵物件自然有人给他献上来,他用过以后大为震撼。 震惊过后,李啸天看到了香皂背后的价值。 那可是源源不绝的银钱啊,如今这世道谁会嫌银钱多? 「那个裴夫人,看能否找个机会将人弄出来。」李啸天对儿子说。 此人出现得神秘,从根源上查消息颇有难度,还不如直接将人弄出来。 一个妇人罢了,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保护,派几个斥候出去,此事大概可成。 李康顺应声。 * 约定的荷包一月之期已至,裴莺看着手里的荷包,神情纠结。 辛锦来报:「夫人,大将军请您过去。」 这个时间,是膳点。 裴莺嗯了声,将荷包收进袖袋里,然后起身往主帐去。 离开远山郡的城池后,在外恢復到以往的行军生活,白日行军,若是晚间没有遇到乡镇城镇,军队则宿在营帐中。 女儿晕车没缓过来,裴莺独自前去。 一出营帐,恰好有寒风拂过,唿了裴莺一脸。 美妇人打了个寒颤,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她看着远处的一片枯黄之色,不由恍神。 冬天来了。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她竟在这个时代度过了一个秋季。 「夫人?」辛锦低声。 裴莺回神:「无事。」 主帐的帘子捲起,裴莺直入,见霍霆山已坐于案前,案上摆了个青铜鼎。这鼎上两侧有耳环,中下端有炉子,鼎内甚至还分了格,非常像火锅炉子。 事实上裴莺没猜错,这确实是火锅炉子,只不过是古代版的。 霍霆山往炉子底下添了炭:「近来天气渐寒,夫人来尝尝这古董羹。」 古董羹,是古时火锅的称唿,其名取自食物投入沸水中「咕咚」声。 裴莺看到桌案上摆了不少食物,荤素皆有之,此处还有许多调料。锅中水随调料一同煮开,最大程度令调料的香气煮开。 裴莺入座。 霍霆山将荤菜投入煮沸的汤中,一盘又一盘,很快填满了五个小格子。 有胡椒,其他调料也放得足,哪怕有些肉的腥味过重,调料也能将其掩盖。 这顿古董羹裴莺吃得颇为畅快,说起来这还是她来古代后吃的第一顿火锅,她总算寻到些与现代有关联的亲切。 酣畅淋漓,心满意足。 饭罢,霍霆山放下双箸:「夫人,一个月期限已至。」 没提荷包二字,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裴莺嗯了声,而后在霍霆山的注视下,慢吞吞从袖兜里将荷包拿出来,「将军,我第一回绣荷包,可能绣得不尽人意。」 「无事,凡事皆有第一回,能绣完已不错。」霍霆山看着裴莺手里的荷包。 时人不论男女都常用荷包,区别只在上面的图案和荷包颜色。 女郎常挑鲜艷活泼的颜色,诸如桃红、杏黄等。郎君则更稳重些,常用深蓝或灰黑。 霍霆山看到这只荷包是深蓝色的,他嘴角微扬。 不错,这颜色选得好。 她那大眼睛总算好使了一回。 裴莺瞅他一眼,发觉这人心情似乎不错,于是将荷包慢慢递过去。 递过去时荷包背朝上,霍霆山将其翻过,看到那上面的图案后眉梢挑起:「夫人这晨凫绣得不错,栩栩如生,浑圆可爱,可见夫人在女红方面天赋不浅。」 霍霆山说完,发现裴莺不仅脸颊红了,连耳珠也染了粉,红通通的,一路蔓到颈脖。 不过夸她两句罢了,竟这般高兴? 裴莺臊得慌,「将军,这不是晨凫,是雄鹰。」 霍霆山低头看手里的荷包,再看着那圆头圆脑、连身子也是圆乎乎的灰鸭子,不由陷入沉默。 半晌后,男人轻咳了声,「这雄鹰的伙食不错。」 第55章 霍霆山那句「伙食不错」直接把裴莺送走, 这个主帐她是多待不了一点。 美妇人匆匆离开,霍霆山坐在原位,手里还拿着小荷包。 帐中才用过古董羹, 鼎中煮开各类「染」后, 氤氲出来的味道更是浓烈了, 而在一众调料的气味中, 那若有似无的幽香慢慢被覆盖。 看着被风微微吹动的帐口,霍霆山轻啧了声:「骂不得, 如今夸也不行?」 目光转回手上的荷包上, 霍霆山看了片刻, 然后将其繫到身上。 后面他也出了营帐。 「大将军。」 沙英和熊茂等其他武将在另一个营帐用膳。 霍霆山进来这会儿, 他们还没吃饱。 「大将军您用膳否,若是未曾,不如在我们这里用。」熊茂说。 过往出征草原, 霍霆山常和他们同食, 一众武将也习惯了, 知晓他不是架子大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霍霆山:「不必, 已用过。」 熊茂心里泛嘀咕, 大将军已用过膳,那此刻来找他们为何?莫不是刚刚收到紧急军情,要立马开会议协商? 这般一想,熊茂忙扒拉一大口肉, 加快用餐速度, 想快点吃完。 霍霆山见他狼吞虎咽,便道:「无要事, 我只是随意看看。」 沙英眸光微闪,迅速将注意力转到旁的地方, 比如,霍霆山的装扮。 这一瞧,沙英很快看出了些不同。 大将军腰上竟多了一只荷包。 虽然时人多用荷包,但他们这些武将用的还是偏少,他们日日过得粗糙得很,风里来雨里去,打打杀杀的,一个不慎荷包就脏了或丢了。 至于那些家中无妻室的武将,就更少挂荷包了,因为无什可念。 就如沙英自己,也是一直不挂的。 他清楚记得,明明大将军之前也不挂荷包,如今…… 有些事只是一个转瞬就瞭然,沙英笑道:「大将军,您这荷包上的晨……」 「你也觉得我荷包上的雄鹰衣食无忧?」有一道声音中途截住了沙英的话。 沙英后一个字哽在喉间,硬是没说出口,也亏得他皮肤不白净,哪怕面庞有些涨红也看不出来。 听沙英和霍霆山都在说荷包,熊茂、秦洋,还有陈渊几人也看了过去。 秦洋心领神会,立马道:「属下也觉得这雄鹰衣食无忧,吃喝不愁,甚妙,这也代表着我们幽州往后丰衣足食。」 陈渊稍顿,然后点头:「秦洋说的是。」 熊茂虎目瞪圆,眼珠子险脱眶而出。 不就一个荷包吗,且还是绣着胖晨凫的荷包,怎就和幽州的丰衣足食扯上关系? 秦洋他们在胡扯个什,睁眼说瞎话,也不怕大将军怪罪。 但下一刻,他却见霍霆山勾起嘴角,竟是笑了,「不错,挺有眼光。」 秦洋等人皆是笑。 唯有熊茂一人眼睛睁得圆滚滚的,他这副震惊到难以理解的模样在几人里过于出挑,霍霆山嘴角抽了抽,懒得和他说。 又在这个营帐里待了片刻后,霍霆山才离开。 霍霆山一走,熊茂当即竖起长眉愤愤道:「你们方才为何那般说,那明明是晨凫,为何要说雄鹰?指凫为鹰,竟还扯上幽州丰衣足食那般话,那不是胡来吗?大将军一时不察看岔了,作为下属,难道不该提醒他吗?」 几人沉默一息。 秦洋忽然抬手招唿:「你们往这边坐过来一些,莫要靠那呆子太近,否则被传染了呆症,那是药石无灵。」 沙英和陈渊同时挪位。 熊茂大怒:「你们欺人太甚!」 然而没人理他,沙英和秦洋已经开始说起旁的话题。 「如今是冬季,你们说待来年的春天,幽州会不会多一位主母?」 「春天估计不成,只一个冬季怕是拿不下司州。」 「此话有理,那就是打下司州以后。」 熊茂干瞪眼的在一旁听着,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 自那日以后,接下来的两天裴莺都找各种藉口推辞,没去和霍霆山一同用膳。 实在是,尴尬得紧。 宿在野外行军的日子很快结束了,因为幽州军来到了一座小城镇。抵达小镇时不过申时,待定好厩置,还剩一些时间。 「娘亲,我想出去逛逛。」孟灵儿说。 这些日子一直在行军,只能待在车厢里,且她又晕车。这可把孟灵儿憋坏了,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城镇,她要出去走走。 裴莺也想出去:「我随你一同去。」 母女俩出门,下到一楼时看见沙英和掌柜在唠嗑。 见到携女似要外出的裴莺,沙英问道:「裴夫人可是要去游肆?」 裴莺颔首。 沙英遂道:「我为夫人牵马车来。」 裴莺喊住他:「不必如此,今日乘车颇多,如今想徒步游肆。」 沙英见状没勉强,在裴莺母女出门时,他喊了两个卫兵和他一同跟着裴莺出去。 这只是座小城,远比不得远山郡的繁华,可能冬季降临,城中多了不少卖调料的铺子。 冬日来了,有条件的人家都会选择吃一顿古董羹,暖身又畅快,再喝点小酒,一日逍遥。 裴莺考虑着买些调料回去,改日和女儿二人火锅。 就在裴莺在铺子里挑选调料时,铺子内里的门打开,两人从内而来,一人打扮似掌柜,另一人似行商。 「莺莺?」 裴莺听到有人说话,但此时没将这话与自己联繫起来。 沙英站于门口,闻声倒是扭头往里看,见那男子直直地看着裴莺,抬步就要往里走。 然而沙英前脚刚踏进店里,就听孟灵儿惊喜道:「大舅舅?您竟在这里!」 沙英顿了顿,收回脚,只站在外面静听。 直到女儿开口,裴莺才惊觉方才那声是喊的她。 大舅舅,此人是那位裴夫人的大兄? 裴莺转身看去,只见几步开外站了一名身着深色直裾袍的男人。此人约莫三十五六,星目剑眉,清新俊逸,生了一副好相貌。 见她看过来,裴回舟笑容更甚:「莺莺,一别五年,你如今过得如何?对了,你和灵儿为何会在冀州?」 虽然不相识,但看着裴回舟,裴莺却莫名觉得很亲切:「大兄,不若我们去茶舍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裴回舟稍稍冷静下来,连连颔首:「莺莺说的是。」 而后又对调料铺子的掌柜说:「姜掌柜,方才谈妥的那些货,烦请后日午时送至渡口,会有人在那处对接,并付上后面的尾款。」 姜掌柜笑应。 待和掌柜说完,裴回舟和裴莺母女出了调料铺子,欲就近寻一间茶舍。 如今世道渐乱,行商并不好做,稍有不慎那是连命带财一併丢了去,故而裴回舟早已养成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习惯。 才从铺子出来,他就感觉不对劲。 身后有人跟着。 裴回舟不由警惕,压低了声音和裴莺说:「莺莺,这茶舍大概去不成了,身后有歹徒,可能是盯上了我身上的银钱。我们分开走吧,我甩掉他们再去寻你,你如今住在何处?」 裴莺反应了片刻,才想到他口中的歹徒可能是沙英,遂回头看。 果真除了沙英等人隔着些距离跟着,并无旁人。 裴回舟着急:「莺莺别回头。」 要打草惊蛇了。 「大兄无事,他们是我认识的。」裴莺含煳道。 裴回舟惊愕,但转念一想,裴莺不大可能独身来桥定县,便也释怀了。 裴回舟寻到一家茶舍,要了个包厢。 人生四大喜之一,他乡遇故知,更别说这已不是故知,而是血亲。 包厢门刚刚关上,裴回舟迫不及待和问裴莺为何在桥定县,又问她这些年过的如何。 裴家是商贾之家,早些年为了营生,举家搬到了并州,如今裴回舟会出现在桥定县,是为了行商而来。 裴莺眼睫微颤,忽然不知从何说起,自打北川县遭了兵祸,一切就如脱缰的马,完全偏离了原定轨迹。 裴回舟意识到不对,「莺莺?」 裴莺最后决定从头说起,说北川县的「寇患」,说孟家几近被灭门。 如今信息不易流通,且仅过了一个秋天,这些事裴回舟还真不知晓,听闻后脸色剧变,心痛不已。 他最疼爱的么妹竟年纪轻轻成了寡妇。 「后来呢,后来如何?」裴回舟急忙问。 裴莺斟酌着用词,「后来因为些巧合,我和囡囡如今待在幽州军中。」 幽州军。 这三个字如雷贯耳,裴回舟眼瞳微微收紧。 他忽然意识到妹妹身上的衣裳并不普通,衣裳料子隐隐泛着流光,光是瞧着便如水般顺滑。 裴回舟不曾见过蜀锦,但只觉这衣裳料子远胜于号称一尺数银的冰丝纱,远非一般富贵人家用得起。 再联想到妹妹的容色,裴回舟愈发心痛:「莺莺,大兄带你回并州可好?」 他们裴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是清正人家,家中女儿如何能作妾? 妾是什么? 妾是奴,是可以随便赠送和买卖的货物,哪怕侍妾被正妻侮打,也通常是不了了之的。 念着小辈在,裴回舟没说太明白。 但裴莺却明白了他话外之意:「大兄,并非你想的那般,许多事非三言两语说的清楚。」 裴回舟却是说:「既然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那就慢慢说,我今日有的是时间,莺莺缓缓道来便是。」 裴莺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和霍霆山的事,确实有够乱的。 裴莺不知如何说起,在裴回舟看来就是么妹被迷了眼、不肯回头。 他思绪凌乱,满脑子都是裴莺被打了的画面,最后牙关一咬,干脆道:「莺莺,此次大兄的商队中有一才俊,他年三十五,为人正派,是个可信之人,且家小有薄资,不比咱们裴家差。前些年他髮妻病逝,只留下一子一女,如今家中唯有一老母,今晚我让他出来与我们一同用膳如何?」 孟灵儿这次听明白了,惊愕道:「大舅舅,您这是要给娘亲做媒?」 裴回舟歉意的看了眼孟灵儿,没否认。虽然他也疼外甥女,但到底不能和妹妹比。 妹夫已逝,以妹妹的姿容根本不愁嫁。给人作妾,但凡正室心眼小些的,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与其让妹妹泥潭深陷,还不如早些嫁个稳妥的男人。 裴莺没想到刚和兄长见面,就快进到要给她相看,忙说:「大兄不必如此,我觉得如今就很好,待过些时日,便能高枕无忧。」 她还欠着霍霆山两晚,待她还完了,她和那人之间就不存在某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纠葛。 她和囡囡是幽州军的座上宾,在未找到全身而退的办法离开前,暂且那般也挺好。 但在裴回舟听来,「过些时日」、「高枕无忧」,这像极了等熬死正室再上位。 裴回舟自己就是男人,行商路上见识过不少人,清楚世间男人多薄情,有些话只是情浓时说说,待情淡了什么都不是。 他妹妹生得好,难免有歹人想先用谎话诓骗了去,待她深陷其中、亦或者干脆怀了孩子再坦白,到时妹妹想抽身已是不能。 触及裴回舟眼里的恨铁不成钢,裴莺懊悔闭嘴。 她好像说错话了。 沙英跟到裴莺进包厢,而后让其中一人守在门口后,他自己开了另一间包厢。 一壶茶,两盘小吃。 惬意的很,偷得浮生半日闲。 才这般想,他隐隐听到了自隔壁传来的零星语句。 这包厢质量一般,并不如何隔音,加之隔壁男人情绪颇为激动,偶尔声音比较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沙英听到了零碎几个词。 没听全,但也足矣。 沙英面色变了,以他在情场多年的经验,已能料到后续的发展。 这可不行。 裴夫人是他们幽州的准主母,哪能和旁的人相看。但里面那个是裴夫人的大兄,是最亲近的血亲,他贸然进去不合适。 沙英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眼睛一亮,他解决不了,把这事交给大将军不就成了。 事情汇报上去,他便不算失职。 思及此,沙英起身到外面唤来一个卫兵,让其附耳过来,他对卫兵低声说了两句:「……就这样,去吧。」 卫兵:「唯。」 * 霍霆山在房中处理完来自幽州的信件,起身出房间。 他的房间隔壁就是裴莺的厢房,之前裴莺携女外出之事他知晓,如今他出来,隔壁依旧静悄悄的。 显然人还未归。 男人缓步下楼,问身在一楼的熊茂:「夫人归否?」 熊茂摇头说并未。 霍霆山长眉皱起。 这小破城有什好逛的,店铺少,集市也只有麻雀那么丁点大,之前在远山郡她出门次数不少,居然还未逛够。 再看天色。 冬日的天黑得早,外面已蒙上了一层昏黑,不如之前般亮堂了。 霍霆山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 这都快用夕食了,她竟还不回,莫不是打算在城中食肆用膳? 这时有卫兵匆匆进来。 那卫兵见霍霆山就在厩置一层,大喜,忙上前道:「大将军,沙屯长有口讯要传给您。」 霍霆山先问:「沙英人呢?」 卫兵答:「沙屯长随裴夫人在城中茶舍。」 霍霆山颔首,接着问是何事。 卫兵再上前一步,低声说了两句话。 熊茂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霍霆山周身骤冷,威压倾轧,那双狭长的眼深得骇人,似有惊涛席捲,但定睛看,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 下一刻,熊茂听见了「滋啦」的一声。 霍霆山手中的玉扳指竟硬生生裂开一条缝隙,那裂痕如蛛网般蔓开,很快将玉扳指完全笼罩。 「哪间茶舍?」他问卫兵,声音无波无澜。 卫兵先报了个名字,然后迅速朝外走去。 霍霆山抬步跟上,他垂手间,一个碎裂的玉扳指掉下,这个水头极好的扳指彻底在地上四分五裂。 熊茂惊愕,怎的就一会儿时间,大将军便动了怒,方才那卫兵究竟说了什么。 不行,待沙英回来,他得好好问问才是,不然心里痒的难受。 * 裴莺没想到他这个大兄面上看着文雅,居然还是个果决之人。 他独自一人来和染铺的掌柜谈货,并未带僕从,但这难不倒裴回舟,他寻了茶舍的茶佣,许了他银钱,让对方当跑腿去了一处厩置,给他口中那位才俊捎话。 「大兄。」裴莺无奈。 裴回舟:「并非只见一面就定下来,程兄是我之友,莺莺初时全当多认识个阿兄,也可顺便知晓我这些年行商的趣闻。」 裴回舟说到这个份上,还搬出这些年,裴莺无法拒绝。 真正的裴夫人已经不在了,至死未见疼爱自己的兄长。如今她在异乡碰见血亲,不可能因为这点事避开裴回舟。 裴莺嘆了口气。 裴回舟当她同意了。 可能是那处厩置距离这间茶舍不远,裴回舟口中的那位「程兄」很快就到了。 「咯滋。」包厢门打开。 一个身着青色曲裾袍的男人进来,他身量颇高,面庞周正,分明是常年奔走在外的行商,肤色竟还略微白皙,看着挺文质彬彬。 程云筝并不知晓包厢里还有裴莺母女,进来时笑着喊裴回舟的表字,结果看到裴莺,他先是怔神,然后不由红了脸。 程云筝移开目光,不敢多看:「明化,这是……」 裴回舟目光含笑,将人引进来再介绍道:「程贤兄,这是我胞妹,那是我外甥女。说起来也是缘分,我和她们是方才在染铺中意外遇见的,不经不觉,已是一别多年。」 然后他又和裴莺介绍:「莺莺,程贤兄是我盟友,四年前我便与他一同营生,走南闯北,彼此扶持,这些来虽非血亲,也似血亲。」 这是在隐晦的告诉裴莺,他对程云筝很是了解。不仅了解他这个人,还与之有利益牵绊,若是她日后带着孟灵儿嫁过去,日子一定不会难过。 虽有裴回舟介绍,但程云筝还是对着裴莺母女揖了一礼。 裴莺和孟灵儿回了他万福礼。 待行完礼重新坐下,孟灵儿缓缓垂下眼睛。 大舅舅和他朋友在说话,偶尔将话题引向她娘亲,谈话间不经意提起北川县的寇患,后面再引出她娘亲嫁的就是北川县的人。 孟灵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手里的帕子越搅越紧。她可以理解兄长为胞妹绸缪之心,但还是忍不住难受。 和所有孩子一样,她不想父母任何一方不在以后,另一位匆忙找新的伴侣。 若是娘亲再嫁,说不准以后还会有新的孩子,那她如何呢? 她不再是娘亲唯一的孩子了。 且娘亲再嫁,肯定要离开幽州军的,她的学业也随之得搁置。如果此前从未读过书,不读就不读吧,但是她读过,心知能读书的感觉有多么美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她想继续跟着一众先生学习。 但另一方面,孟灵儿又很清楚,她所想的一切其实都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她娘亲如何想,若是娘亲相中了,也不是不可…… 程云筝是行商,外表看着斯文,但并非转不过弯来。听裴回舟那般介绍,他立马闻琴弦而知雅意,看着裴莺的目光不由少了几分克制。 态度也殷勤了许多。 裴莺神情不自然,正要隐晦拒绝,却在这时听呯的一下巨响,他们这个包厢门开了。 被踹开的。 那木框狠狠震了下,右侧那扇门甚至直接脱框掉了出来。 门朝敞开,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几人视野里。 男人身着黑袍,头戴玄冠,腰间别着一把同是漆色的环首刀,并非多么万里挑一的俊美面容,但那双利眼却仿佛藏了雷霆之威,势如山岳,积威甚重。 霍霆山目光一扫,精准定在程云筝身上,只稍看了一眼,便嗤笑出声。 又是粉郎白面,她这癖好改不了是吧? 程云筝被那一眼看得寒从脚起,竟出了一身毛汗。 「您,您怎么来了?」裴莺惊愕。 这人还把人家茶舍包厢的门给踹坏了。 霍霆山长眉下压,眼里更冷:「我不能来?」 裴莺一顿。 现在还没出冀州,按理说冀州还真没什么地方是这位不能去的。 裴回舟脸色变了,已将霍霆山和给裴莺画饼的薄情郎对上号,不住语气尖锐了些:「你是何人,我将我胞妹介绍给我友人与你何干?世人皆道幽州军虎狼之师,莫不是只是行军打仗勇勐,到了旁的时候,便一概不讲礼义廉耻。你这般蛮横的行经,霍幽州可知晓?」 裴莺心里道了声不好,忙从座上起身,走到霍霆山身旁,低声和他说:「您随我来。」 她得赶紧把他弄走,再留他在此处,怕是要出乱子。 裴莺瞥了眼霍霆山腰上的环首刀,生怕这刀出鞘,转眼就将她兄长切成两截。 说话间,裴莺还看向跟在霍霆山身后的沙英,然而沙英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接信号。 以他过往经验,大将军怒起来非同小可,出一两条人命都是轻的。 霍霆山见她这里看、那里看,就是不看他,怒极反笑:「夫人,你求旁人还不如求我。」 裴莺终于抬眸看霍霆山,这人一双眼深得可怕,像两池不见底的黑潭,但她似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您随我来。」裴莺低声说。 这人没反应,不说话,也不动。 裴莺迟疑了一息,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试着拉他到隔壁沙英开的那个包厢里。 这人依旧站着不动,她拉不动他,但他到底开口说话了:「夫人这是作甚?」 语气敛了怒意,冷冰冰的。 裴莺锲而不捨地拉他的袖子:「您随我来,我有话和您说。」 霍霆山看了她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里面的两个男人,见他们脸色青白,似惊愕也似失落,遂又重新看她。 她只及他的下颌高,此时和他站得很近,还拉着他的袖子,仿佛与他执手一般。他又闻到了那阵好闻的幽香,比酒香,沁人心脾,令人的心头火都降了降。 霍霆山眸子微挑:「只和我说?」 裴莺颔首:「只和您说。」 霍霆山没说其他,只嗯了声。 行吧,且先听听,看她如何解释到膳点不归,在外面忘乎所以,还和个粉郎白面相谈甚欢。 裴莺再次拉他,这回是拉动了。 沙英看着裴莺和霍霆山先后进了隔壁包厢,眼里错愕难掩。 所以大将军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第56章 裴莺将霍霆山带到隔壁的包厢, 她走在前,先进了房间,进去后站在旁边, 待他也进来后, 便将包厢之门关上。 霍霆山瞥见她的动作, 面无表情, 不置一词。 裴莺阖上门转身,不期然撞进霍霆山怀里。 这人进来后竟站着, 不往前走, 也不入座, 于是裴莺和他撞了个正着。 裴莺的鼻子在他的锁骨上磕了一下, 鼻子那等脆弱的地方哪经得起这一碰,当即疼得她红了眼眶。 自投罗网的,没有拒绝的道理, 霍霆山抬手圈住裴莺的腰肢, 后面见她捂着鼻子, 眼眶很快变得红红的。 男人长眉锁起:「怎的走路不看路, 手挪开, 我看看。」 裴莺之前一颗心高高悬起,担心这人一言不合拔刀将她大兄和他友人给砍了,好不容易将他送到旁的房间,一颗心总算稍稍落下, 结果这人一开口就说她不看路。 明明是他自个堵在此处, 还倒打她一耙。 裴莺心里那点郁闷和惊慌,变质成小火苗, 忍不住道:「是您站在这里,我才撞上的。」 霍霆山冷冷一笑:「夫人今日这大眼睛分外不好使, 莫不是得了眼疾?看来待饭罢,我得寻个杏林来为夫人看诊。」 方才他站这儿她竟还能看不见,却和那个粉郎白面一见如故。怎的,她只看见个粉郎白面,看不见他? 裴莺心里那团小火苗噌的大了些,这人其他的勉强还行,就是多长了张嘴。她本就撞到鼻子,如今又听他在这冷嘲热讽,眼眶更红了些。 纯粹是气的。 霍霆山一顿,抬手拨下裴莺捂着鼻子的手,轻轻摸了摸:「没事,鼻樑骨没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他指腹有厚茧,抚在脸上有股明显的粗粝感,裴莺勐地从一众情绪里脱离出来。 不得和他抬槓,起码现在不能。 裴莺伸手欲推开腰上的铁臂,第一下没推动,她低声道:「将军,我们去那边好好谈谈。」 霍霆山目光落在她眼睛上,她眼尾还带着红,眼睫浓密分明,但并不湿漉漉,他嗯了声,松开手。 包厢有案几,几上放着小吃和茶盏,是先前沙英在此用过的。 案几旁边的釜还燃着炭在烧,裴莺觉得他大抵没那等闲情雅致吃小食,便取了新的茶碗,用水烫过后,重新煮茶。 在煮茶过程中,裴莺彻底冷静下来。 美妇人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温声道:「将军,今日我和囡囡在染铺中遇到大兄,自我家举家搬到外地营生后,我和家人已有数年未见,如今在异地意外与血亲相逢,实在有满腔的话要倾述,遂和大兄寻了个茶舍,在此把盏叙旧。」 霍霆山听她说「我家举家」,而不是「我娘家举家」,身上冷意散了些,但还是面无表情:「方才那包厢中,两个都是你大兄?」 裴莺知他是故意的,但也只能说,「非也,其中一人是我大兄,另一位是他友人。」 果然,话音刚落便听他嘲弄道:「你们兄妹叙旧,干他一外人何事?莫不是你大兄看他生得桃腮杏脸、俏丽多姿,与夫人有几分神似,因此把人喊来,让你们来个义结金兰?」 裴莺:「……」 这人嘴里就没一句能听的话。 裴莺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心平气和,「大兄只是想多个友人和他一同给我说说他这些年的行商经歷。」 霍霆山冷呵:「夫人之兄瞧着也不像是那舌头被猫儿叼去的喑人,怎的自己不会说,偏要叫旁的人来?还是说,他嫌自己长了条多余之舌,若是那般,我不介意帮他个忙。」 最后一句听得裴莺心头微紧,他人虽还坐着,但话中的戾气不可小觑,仿佛随时都会提刀到隔壁,割了她大兄的舌头。 裴莺捏了捏手指,忽然发觉自己和他绕圈子并没有用。 他肯定是听到某些风声才来到,若她一味和他周旋,说不准反而会愈发激怒他。 还不如实话实说。 许多思绪只是瞬间便有了决定,裴莺隔着氤氲的雾气看他,有了这点朦胧的水雾相隔,他没之前那般唬人。 裴莺如实道:「将军,我也不瞒您了,其实是我大兄知晓我夫君罹难,我如今成了寡妇,他心疼我无依无靠,因此才起了当媒人的心思,为我引荐了程郎君。」 霍霆山目光暗沉。 那么一会儿时间,她连人家姓什么都知晓了。不过还行,她今日倒也诚实,没再扯些有的没的,拿谎话诓骗他。 「夫人自己何意?」霍霆山沉声问。 裴莺认真道:「我自是无意的,如今这般生活不错,我无意打破现状。只是大兄古道心肠,我与他又数年未见,实在想家人想的紧,他为我担心如此,我不好直接拒了,就想着后面见到人后再说清楚。」 「不忍拒绝,因此便见那个粉郎白面?」霍霆山眉目间黑压压透着阴鸷。 她不忍拒她大兄,倒是好意思对他推三阻四。他这两日找她用膳,她一天能变出八百个藉口来推辞,还个个不同样。 裴莺抿着唇不说话,实在是他那话令她不知该如何接。她人都在这儿了,隔壁的程郎君也在,那肯定见到了。 这人果真多长了张嘴,要不就说些难听的,要不就说废话。 「在偷偷骂我?」他忽然道。 裴莺被他吓了一跳,忙说没有。 隔着中间氤氲而起的水雾,他的面容不甚清晰,唯独那双眼睛犹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看破一切伪装。 裴莺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霍霆山早知她有点小脾气,也懒得和她计较,直入重点,「夫人说清楚否?」 裴莺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他这「说清楚否」,是在问她是否已正式拒绝程郎君。 他的目光穿透水雾,直白地落在她身上,有些锐利,像要将她剖开来看个彻底。 见裴莺不答,霍霆山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案几上重重地敲了两下:「夫人。」 「我本来要和他说的,但是您恰好来了,于是就耽误了一下。」裴莺轻声细语。 霍霆山气笑了:「所以怪我来得早?」 裴莺:「……不是那意思。」 「那夫人是何意?」霍霆山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在案上轻点着。 裴莺拧起细眉,之前被她按下去的小火团又冒起了点火星子。 泥人都有三分火,她都和他解释了,他居然还在阴阳怪气,当即裴莺也不高兴了:「将军,您不必如此。我有守约的自觉,在你我之约的持续期间,我不会和旁的郎君有牵扯。」 这个时代的男人、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男人,在世人眼里就是高人一等。 他们出身优渥,被高高捧起,拥有更多的银钱、宅舍、奴僕,以及宠姬。权贵将那些视为自己的领地,占有后派奴僕守着,就和狗儿似的,后腿一抬用尿圈住。一旦发现有旁的人来抢,就会勃然大怒。 裴莺觉得霍霆山今日会来茶舍踹门,纯粹是男性那点劣根性在作祟,是「领地」被他人冒犯而不悦。 并不知晓裴莺心中所想,霍霆山听了她这番话眉目舒展,心里舒坦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不错,她挺有自觉。 罢了,这点事和她计较什么,是她那个没眼力的兄长硬要旁人贴上来,她无意就行。 下一刻,霍霆山听裴莺后面还有一句:「且如今这世道,我以后也不打算再嫁。」 刚刚展了眉的男人一顿,片刻后说,「本朝不兴学前朝立贞节牌坊,妇人二嫁的比比皆是,若是遇到能力出众又兼适合的郎君,夫人再嫁也无妨。」 裴莺只是道:「往后再看。」 霍霆山听出她话里的敷衍,眉心动了动,又恢復了方才的面无表情。 * 隔壁包厢。 裴回舟几乎是张目结舌的看着方才那一幕,直到裴莺将霍霆山带走,他才回过神来。 当下裴回舟想起身去追,却被孟灵儿拉住了:「大舅舅,您莫要过去。」 裴回舟着急道:「为何不去?你娘和那个蛮子都到隔壁去了,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妥不妥。」 在霍霆山踹门而入,还将门踹坏后,他在裴回舟这里已是蛮子之列。 世人皆道幽州易出蛮子,裴回舟觉得这话是诚不欺他也。 沙英站在门口,将那句「蛮子」听得清清楚楚,他低头墙壁,双目逐渐无神。 说这话的是裴夫人之兄,应该不打紧吧,就算打紧,裴夫人大概也有办法让大将军消气。 罢了,他就当没听到吧。 「大舅舅,不会有事的。」孟灵儿抓住裴回舟的袖子不放:「我娘……我娘平日时常和他一同用膳,有时也仅二人。」 裴回舟大惊失色:「平日时常如此?怎的幽州军的军纪如此松散,武将可随意携女郎随军,还与之单独同食。这般全然不顾其他同僚之事,霍幽州他不管吗?」 裴回舟虽然没参过军,却见过不少解甲归田的老兵。 从他们那里不难知晓军中纪律异常严明,军规铁律,军令如山。 军中餐食分配是有定额的,高阶将领比大头兵好许多,然而据他所知,也未优越到能和女郎单独开小灶的地步。 孟灵儿听大舅舅第二回提起「霍幽州」,语气还愤愤不平,似乎恨不得替之管一管底下那名「肆意妄为之徒」,不由脸颊发烫。 他们这包厢的门没了一边,门口就站着沙屯长和旁的幽州兵,他们肯定听见了。 「大舅舅,您别说了。」孟灵儿低声劝。 裴回舟皱眉,心想这外甥女怎的胳膊往外拐,她娘都被欺负了去,竟还不让他为之出头。 按他说,那等粗鲁无礼的幽州蛮子就该找人治一治他,最好想办法令其上峰知晓此事,若上峰还压不住,就去找霍幽州。 听闻霍幽州在幽州内颇有建树,很受幽州百姓拥戴,想来定是一位明事理的州牧。 裴回舟正要向外甥女传授经验,就听外甥女轻声道:「方才踢门进来那位,就是霍幽州。」 裴回舟身躯一震。 孟灵儿见她大舅舅仿佛丢了魂似的,并不意外,她偷偷看向一旁的程云筝。 方才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估计也恰好够他听清楚,而如今一瞧,果真见他面色发白。 显然惊得不轻。 意外的,他却没立马起身离开。 裴回舟浑浑沌沌,满脑子都是方才那蛮子竟是霍幽州,霍幽州居然是蛮子。 惹上那等权贵,他的胞妹该如何是好? 裴回舟那颗心仿佛在油锅里滚过一遭,坐立不安,想问外甥女她们究竟遇到了何事,但又没忘记旁边还有个程云筝。 他和程云筝交情很好不假,但不至于当着对方的面说胞妹的私事。 煎熬的时间过得特别慢,不知过了多久,在裴回舟看来,似足足过了几个时辰,而后他才听到外头传来轻微的一声响。 「咯滋」的一下,很像房门打开的声音。 站在外面的沙英见两人自包厢里出来。走在前面的竟是裴夫人,大将军随其后。 再看大将军的面色,虽还是冷着脸,看着生人勿近,但已然没了之前那股磅礴的怒意。 这是,被哄好了? 沙英暗自咋舌。 幸好他方才当没听见那句「蛮子」,否则要出岔子了。 裴莺回到包厢里,对上大兄紧张担忧的目光,她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无事发生。 「说吧。」身后男音低沉。 裴莺心知肚明他要她说什么,但贸然开门见山,好像也太怪了些。 裴莺斟酌着用词:「大兄,我晚些时候有事,就不和你们一同用膳了。大兄的好意我心领,也很是感激,但如今我不需要,还请大兄不必为我再绸缪。」 这番话是对着裴回舟说的,但话中带了一下程云筝,没让他难堪,不过该说明白的都说明白了。 裴莺站在前,霍霆山站在她身后,他身量足,目光轻松越过裴莺的发顶落在程云筝身上。 他目光很平静,平静到不像在看一个活物。 程云筝浑身僵硬,仿佛血液被冻结,连脚尖都是麻的。 他当行商多年,自然是落入过不少险境,最危险的一回是不慎遇到林匪。匪徒劫了他所有货物不谈,他还被抓到匪窝中当奴隶。然而那回刀已横在颈边的感觉,竟也不及现在。 程云筝低下头,避其锋芒,不敢与之对视。 霍霆山心里不屑。 就这等软骨头的粉郎白面,她若真看得上,他定要找百八十个杏林治治她的眼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包厢中的气氛凝滞了几息,裴回舟生硬的打圆场:「无事,既然莺莺有事要忙,那你且先去忙。」 「天色已晚,回吧。」霍霆山道。 一锤定音。 派人通知霍霆山时,沙英顺带让卫兵调了辆马车过来,如今裴莺回厩置,不再如来时一般步行。 裴回舟一路送裴莺和孟灵儿到茶舍门口,待看见车厢质地上乘的马车,和马车旁那匹膘肥体壮、连马鬃都比普通骏马要顺滑的乌夜,心里最后一丝侥倖破灭。 好的衣裳料子砸钱能买来,但千里马难求,前朝有千金买马骨之事,可见其稀罕程度。 「大兄,我晚些再寻你。」裴莺低声说。 裴回舟神色复杂颔首,而后小声道:「莺莺小心那人一些,别和他走太近。」 裴莺眼皮子一跳,偷偷去看霍霆山。 这人长了对狗耳朵,估计是听见了。 但见他眉眼下压,目不斜视,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裴莺心头微松,莫名觉得他大抵不会计较。 马车回到厩置,霍霆山让人在大堂摆了膳。 前两日裴莺找各种理由拒了和霍霆山一同用餐,但今日她老实了,带着女儿一起在被包下的一楼大堂用膳。 冬日的常菜是古董羹,方便又美味,今日的晚膳也不例外。小鼎咕噜噜的将放了染的汤水煮开,香气四溢。 每人一个小鼎,想下什么肉自己挑选。裴莺慢慢用着膳,热汤腾腾,生鱼片烫过以后再在酱料中一蘸,鲜香中又带了些酸甜,开胃的很。 寒气在微微沸腾的水声中被驱散,裴莺手脚都暖洋洋的,她眉目舒展,红唇鲜艷,玉颊上也染了点被蒸出来的淡粉。 果然,还是火锅合她胃口,要是猪肉丸子的腥味轻点就更好了。 霍霆山不时和裴莺说两句,他抛话,她便接。谈不上热火朝天,但气氛绝不冷硬。 孟灵儿在旁边暗中观察,惊觉气氛居然缓和下来了,好像回到了以前在州牧府时,仿佛下午的事没发生过。 裴莺心里也是这般觉得的,挺好的,下午的事就此揭过。 但快要饭罢时,霍霆山悠悠开口:「厩置不缺房舍,今日夫人和令媛分开歇息吧。」 裴莺脑子里的那根弦嗡的震了一下,下意识抬眸看他,而这一眼撞入他幽深的眸中。 他在看她,眼里带着两人都懂的深意。 他那是想了。 裴莺张了张红唇,想问他下午之事不是翻篇了吗?但转念又觉得事情翻不翻篇,好像和那个没关系。 孟灵儿没察觉出任何异样。 在州牧府她就是和裴莺分开睡的,都习惯了,虽说后来行军宿在一起,但那也是因条件有限,迫不得已,如今到了厩置,一人一房也正常。 霍霆山许多时候都说一不二,饭后直接陪着裴莺通知了辛锦,让其将孟灵儿的行囊腾到另外的空房去。 辛锦心思如电,瞬间明白了,她眼底划过一缕担忧。 这里的厨房是厩置的,若是在此熬避子药,难免会被发现。 辛锦和水苏动作利落的将孟灵儿的行囊搬走,搬到了二楼。 孟灵儿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为何要到二楼去?我方才见娘亲的隔壁好似是间空房间。」 裴莺微微僵住,没想到女儿居然注意到了。旁边的辛锦这时道:「小娘子,二楼那间厢房较好些。」 孟灵儿被说服了。 只在此歇息一晚,并无多少行囊,东西很快全部搬到二楼。小姑娘笑眯眯道:「娘亲,明日见。」 裴莺点头:「明天见。」 冬日的天黑得早,饭罢后天幕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昏黑,待裴莺沐浴完,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了。 裴莺用锦帕将头髮慢慢绞干,待差不多后,再坐在炭盆旁。 古代没有吹风机,冬日洗头髮就是麻烦些。 「咯咯。」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裴莺怔了下,第一反应是霍霆山来了,然后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识得他的动静。 他常常不缓不急的,有种凡事都掌控在内的镇定。 裴莺拢了拢中衣,然后道:「门没有锁,进来吧。」 「咯滋。」门被推开。 房中的光往外倾泻,落在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上,而后像是遇到了山岳,被挡住大半。 霍霆山迈步进来。 一进来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幽香,比香皂的更好闻,像清爽的莲香,却又比之多了点甜。 明明大家都是住的厩置的房舍,就她这里不一样。 辛锦已经出去了,房中只余他们二人,裴莺看着他一步步过来,哪怕不是第一回,她还是不住紧张。 霍霆山走到她身旁,抬手摸了摸裴莺的黑髮。 快干了,约莫再等个一盏茶吧。 裴莺侧头往旁边躲,「您坐一边去。」 霍霆山直接在她旁边坐下:「夫人用的何种薰香?」 丝绸之路开通后,许多域外的香料流入大楚,高门士族恋香成痴,不少人坚信香能辟疫气。恋香之风颳起后,富贵人家几乎家家备薰香。 「辛锦准备的,我也不知晓。」裴莺指了指匣子那边:「不若将军自行去瞧瞧。」 让他去那边,和她暂且拉开些距离。 按这人过往不时冒出点反骨的性子,裴莺以为他不会去的,结果他当真起身,走到放置镜奁的案几上,抬手翻了翻,找到一盒小香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霍霆山打开盖子,凑近闻了闻,瞬间兴味阑珊。 不是这个香味。 将盖子盖回,霍霆山随手将小盒子丢回镜奁里。 裴莺听着不轻的「啪哒」一声响,轻轻攥起拳头,这人真是不知轻拿轻放。 他又回来了,还是抬手摸了摸裴莺的长髮。 「还未曾干。」裴莺拨开他的大掌。 他就过去一趟,前后一分钟都不到,她头髮哪有那么快干。 霍霆山再次入座旁边软座:「无妨,夫人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裴莺稍愣,还没等她想明白这话何意,人已被他揽了过去。 霍霆山还特意调整了下裴莺的姿势,让其背对着后方的炭盆,她云鬒如瀑散下,确实方便烘干。 裴莺裙摆散开,正坐在霍霆山的腿上,被他拥着。他一条铁臂箍着她的细腰,另一只大掌绕至后,覆在她的后颈上。 就这般几乎是钳制的姿态,霍霆山拥着人开始亲。 裴莺知晓他一向来势汹汹,但饶是做了心理预设,当这一刻来临时仍不住变得僵硬笨拙。 今日的霍霆山比之之前仿佛多了几丝火气,像一座内部汹涌翻腾,准备爆发的火山,连唿出的气息都带着急切的热度。 他的手掌不断摩挲着她的后颈,像安抚,也好似有别的意思,裴莺被他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不住微颤。 大概是感觉到她的颤抖,他往下轻抚,一下又一下,像在给猫儿顺毛。他手上动作还算轻柔,但上方却截然相反。 和叼住了肉的饿狼般,狼吞虎咽,连齿关的缝隙似也不愿放过。 裴莺被他亲得脸颊通红,红晕一路蔓延到颈脖以外,在那片凝脂似的肌肤上晕染出大片鲜艷的色彩。 裴莺刚沐浴完,衣裳不如寻常穿的多,但房中放了炭盆,温度很适宜,然而慢慢的,蔓延的热度攀升,似有火焰坠落灼烧,仿佛将人焚个干净。 名贵的蜀锦中衣落在地上,往日被万人追捧的蜀锦此时却无人问津。 房中的灯火静静燃着,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有人轻笑。 「冬日来临,夫人这儿好像比之前丰腴了些。」他还上手丈量了一番,最后颇为贊同的点头。 裴莺被他臊得面红耳赤,她的手本是攀着他的肩,闻言抬手想要拨开:「霍霆山,你哪来那般多的话?」 「不喜欢我说,那就做吧。」 箭在弦上,霍霆山这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他不由一顿。 脚步声偏轻,不是卫兵。 霍霆山继续,然而脚步声迳自往这边来,最后竟停在裴莺的房门前。 「裴夫人,外面有位程郎君求见,他说……他说裴郎君被几名黑衣人抓走了,不知所踪。」是辛锦在说话。 裴莺大惊,当即抬手抵在霍霆山胸膛前:「怎会如此?程郎君如今在大堂?让他等片刻,我稍后就来。」 霍霆山脸色刷的黑了。 那等粉郎白面果然和他八字相冲。 第57章 霍霆山额上、颈上皆是青筋直跳, 绷得壁垒分明的肌理上很快冒出一层热汗,在这冬日的夜里,他竟大汗淋漓。 裴莺的手还抵在他的胸膛上, 见他不动, 再次推了推人:「将军, 我大兄出事了, 事态紧急,我得下去看看。」 霍霆山抓住那只白皙的素手往下, 「我难不成不紧急?」 裴莺耳尖红若滴血, 想说你这个确实可以再放放, 但又怕刺激到他, 于是说:「要不回来再继续……」 越说越小声,最后宛若蚊鸣。 霍霆山眼底带着血丝,犹如困兽, 每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既然他们是抓走而非直接杀害, 多半不想要你大兄性命, 我派人去处理便可, 此事夫人不必理会。」 裴莺毫不犹豫拒绝:「不成, 此事于我而言事关重大,我若是置之不理,岂非叫我大兄白疼我一场。」 他盯着她,并不说话, 箍在她腰上的手臂也没有松开。裴莺停顿片刻, 到底是伸手摸摸他的下颌:「将军,让我下去瞧瞧。」 柔软的指尖轻轻碰到他的脸颊, 那阵馥郁的甜香好似更浓了几分,令人不住迷醉, 霍霆山闭上眼睛,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干燥得仿佛一点就燃:「只此这最后一次。」 若是再有下回,他定要砍了那个粉郎白面。 裴莺心头欢喜,正要从他腿上起来,面前人却忽然埋首重重吸了她一口。 含煳的声音传来,「这回不作数。」 裴莺脸上炸开红晕。 这人真是…… 帕腹只除到一半,霍霆山抬手勾住两条松散的绑带,帮裴莺系好。 帕腹的细带在他手上袖珍得过分,那双过往习惯拿重刀的大掌倒也不笨拙,将两三下将带子系好。 再给她穿上中衣,然后是襦裙。 最后霍霆山取了他自己的披风,披在裴莺身上:「行,下去吧。」 裴莺见他似乎要同行,疑惑道,「您也要下楼去吗?」 霍霆山长眉皱起:「夫人想自己见那个粉郎白面?你想都别想。」 裴莺低头飞快看了他那里一眼:「可是您这样……」 「有什好惊奇,他自己又不是没有?」霍霆山挑了下眉:「除非他真没有,那确实唐突了。」 裴莺默默转开头。 此时已是戌时,本朝的宵禁是自戌时开始,一直到第二日寅时才结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程云筝找来时已是宵禁了。 按理说此时是不能出门的,但这事涉及之人拐着弯儿和冀州新主有关联,因此程云筝断定就算他犯了宵禁,估计也不会如何,于是匆匆来了。 霍霆山下榻的这座厩置已被包下,全是幽州兵。 禀报以后程云筝被领进一楼候着,一楼点了一盏小灯,烛火浅浅,偶尔有风熘入,将那豆点大的火簇吹得摇曳不断。 程云筝着急地等着。 一刻钟不到,他听到了楼梯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两道脚步声,一道轻些,另一道重些。 程云筝看向楼梯,率先看到了走在前面裴莺。 她多半是即将歇下,髮髻已解,此时三千青丝散在身后,芙蓉玉面清艷,眸光流转间余霞成绮。 程云筝听到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几乎是下一刻,一道锐利的目光箭矢般射来,程云筝心头一震,下意识往上看,而后才发觉裴莺身后跟着一道高大的黑影。 仿佛是半隐在林中、只露出一双幽绿兽瞳的虎豹,眼里的冷漠和杀意叫人毛骨悚然。 程云筝哆嗦了下,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看了。 霍霆山抬手招来一个卫兵,低声吩咐了两句,卫兵得令,迅速出了厩置。 裴莺快步走到程云筝面前,急得连万福礼都忘了,一连问了他数个问题:「程郎君,我大兄如何被抓走的,当时有多少黑衣人,你可瞧见他们往哪个方向去?」 程云筝垂着眼,目光聚焦落在低处,从头说起:「今夜天寒,我和明化在厩置的一楼用完古董羹后,便回房歇息。准备安寝时,我想起有些生意上的要事要和明化说,左右我与他住在相邻的包厢,想着过去一趟不过几步路,现下过去也无妨,遂起身穿衣。」 程云筝说着说着,有一分心神不住落在裴莺的披风上。 这时他才发现她身上的披风是男式的,男款披风更宽大,颜色更深沉,她身上宽大的披风直垂到地上,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在她站着不动时,连绣鞋都不叫外人看见。 裴莺认真听着,并没有发现程云筝有少许走神。 程云筝继续道:「在我穿好衣服后,我忽然在房中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似敲门也有些不似,我初时以为是明化在房中捣鼓些什么,其实这也好,那代表着他未歇下。但待我要出门时,隔壁忽然传来明化的唿喊声。」 裴莺唿吸微紧,「然后如何?」 「明化唿喊后,我察觉到事情不妙,当即取了刀出门。」程云筝自知行商不易,因此重金买了好刀,以备不时之需。 他又道:「然而等我踏出房间,隔壁门已开,一个着黑衣的壮汉扛着明化往走廊另一侧跑,他前面有二人开路,后有一人断后。」 裴莺错愕:「这般张狂?」 程云筝颔首称是,继续说:「我唿喊过厩置的小佣,但当时不知是小佣不在,还是歇了去,无人应答。我只一人,追不上,亦不敢贸然去追。」 说到最后,程云筝语气带了歉意。 裴莺听出来,「程郎君不必自责,亏的你没有和那等歹徒硬碰硬,否则无人来通知,你与我大兄都危矣。此番程郎君肯来知会,我已是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裴莺后颈被捏了捏。 她回过头,对上霍霆山的目光,裴莺目露疑惑。 霍霆山懒懒掀起眼皮子:「既然事情已弄清楚,那夫人上楼歇息吧。」 裴莺:「我不……」 「你不什么,就算夫人一宿不睡又能做什么。」霍霆山淡声问她。 裴莺被问住了,哑口无言。虽然这是事实不假,但她又如何能安心。 裴莺拧着黛眉不说话。 霍霆山一看她这模样,就知晓她不乐意,说不准心里又在偷偷嘀咕些什么,当下啧了声,「行了,你回去睡觉,你那个大兄我给你拎回来。」 裴莺稍愣,某些事上这人胡作非为,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其他方面他还是挺靠谱的。 榻下说的话基本都作数。 裴莺立马给他戴高帽:「将军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若地,不愧为一方英豪也。」 霍霆山似笑非笑:「不敢,我可没兴趣当你大兄的父亲。」 裴莺:「……」 他若是哪天死了,定是口出狂言被人打死的。 霍霆山:「现在夫人上楼安寝吧。」 裴莺张嘴欲说,霍霆山这时瞅她一眼,补了一句:「夫人何时上楼歇息,我便何时去寻人。」 裴莺把话咽回去,她下意识想回楼上,但转身间,眼角余光扫过程云筝。 程云筝还站着。 他匆忙来知会,身无旁物,不能将人撇在这里。 裴莺想着安排他在此厩置暂且住下,亦或者让卫兵将人送回去,结果同样还没开口,就听霍霆山唤来一个卫兵。 男人吩咐道:「你将他送回他的住处去。」 卫兵:「唯。」 程云筝飞快抬眸看了眼,那个威名赫赫的霍幽州站在他好友之妹身旁,烛火在另一侧摇曳,有暗影投下,仿佛是野兽圈领地般,那人身躯映出的暗影将身边的美妇人笼罩。 民不与官斗。 尤其这并非普通的官吏。 程云筝拱手作揖:「谢过大将军。」 霍霆山却没看他,低眸看裴莺:「满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他都安排好了,裴莺确实无其他牵挂:「那我上去了,夜风凛冽,更深露重,将军早些回来。」 她这话有催他快点去找她大兄的嫌疑,但霍霆山听着很舒服。 不错,还知晓关心他。 「行。」 霍霆山要外出的事很快惊动了其他武将。 秦洋等人匆忙赶来,待了解清楚事情后,皆是道: 「大将军,烦请将此事交给我。」 「我去办,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众人皆是如此说。 这任务不难,裴回舟被劫走时已经宵禁了,城门封锁,那些劫匪定然还在城中。 这个桥定县不大,若是倾力搜索,肯定能将人翻出来的。 瓮中捉鳖,简简单单。 众人等着接任务,却未想到霍霆山说:「不必,此事我亲手办。」 「大将军?」 「大将军?」 众人错愕。 霍霆山却已径直往外走。 他自然知晓这个任务不难,随便派个下属都能完成。 但如今他燥得慌,一身火气,不亲手将打扰他好事的人收拾了,这宿他都好过不了。 看着熊茂等人震惊的脸,沙英竟有种意外、却又不是特别意外之感。 霍霆山已从卫兵口中得知裴回舟的下榻之处,他出门翻身乘上乌夜,领着一支卫兵队直奔那处厩置。 马蹄声踏在古朴的石砖上,黑夜里静谧的街巷哒哒作响,惊扰了一批准备入眠的百姓。 有人悄悄起身朝窗牗外看,只见黑夜里一支骑兵鬼魅般掠过街巷,势如破竹,张狂肆意。 偷看的布衣慢慢将窗牗阖上。 瞧着像官兵啊,官兵做事,他们布衣还是莫要理会太多,否则该惹火上身了。 霍霆山很快到了裴回舟下榻的厩置,长驱直入间,随手点了身后两个卫兵:「把这里的小佣全部找出来。」 很快,三个小佣被带到大堂。 那三人最大的不过二十五,最小的才十七八,何曾见过这带刀卫兵一字排开的阵仗,更别说此时霍霆山脸色沉冷,三人当即白了脸,软着膝盖跪在地上。 「不知大人唤我们所为何事?可是要住店?」年纪最大的小佣颤颤巍巍开口。 霍霆山不和他们废话,直接说:「今日晚间这里发生了一起歹人行兇案,有一人被掳走,此事你们可知晓?」 三人小佣相继摇头。 霍霆山又说:「此案作妖之人现已抓捕归案,据他交代,他曾在此处贿赂过一个小佣,让其帮忙在他们行兇时遮掩一二。」 这番话霍霆山说的并不快,语速平常,面色和语气皆是波澜不惊,却如同巨石投湖,在三人心中掀起大浪。 有人惊讶,有人脸色微变。 「请您明察,鄙人并未做过那般事。」 「请您明察。」 有人深深叩首。 在这半明不暗的厩置中,霍霆山狭长的眸微眯,点了最左侧叩首的那人,直接令卫兵将其拎起来。 「啊!」那小佣大惊失色,下意识挣扎。但他瘦弱得很,哪里是牛高马大的幽州卫兵对手。 他被卫兵单手拎起来,而后摔到霍霆山面前。 「最后一次机会,坦白从宽。」霍霆山低头看着脚下的小佣。 那粉郎白面说唿救无人,此处有异,那时多半是宵禁前夕,或许寻常百姓已准备妥当即将入睡,但像他们这等厩置小佣,定是要迟些。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思虑过多,说不准那时真恰好没人在。 无妨,试一试便知。 现在这结果倒也不算出乎他意料。 霍霆山蹲下,大掌伸过,掐住抖成筛子的小佣的脖子,手指卡在他的颈骨上,致使他仰起头来:「我这人不喜说废话,更不喜旁人诓骗我,你只有一次机会。若说不清楚,往后就别说了。」 小佣面如金纸,眼瞳收紧又稍稍放大,他仿佛听见自己颈骨发出的咯哒咯哒之响。 那只手铁钳似的,他根本无法挣脱,无论是摇头还是点头,竟都不能办到。 就在小佣以为自己要活活被掐死时,那只手掌松开了。 小佣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咳得撕心裂肺。 霍霆山直起身:「说吧,把你知晓的如实道来,我要事无巨细。」 待那小佣咳完,已是涕泗横流,他那一丁点侥倖烟消云散,哪里还敢隐瞒,倒豆子似的将先前之事说出。 「申时有一个郎君来厩置里,我本以为他是要住房,然而此人却说要和我做一单小买卖。」小佣后悔不已:「当时那人说在戌时初时,让我想办法令旁的伙计走开,还说无论看到何事、听到何种声响,具不必理会。如此,便给鄙人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啊,两千钱,都可以买半头牛了。 后来听见有人唿叫,他心里并非不慌,也并非没有一丝丝懊悔。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已成定局,唯有祈祷别让旁人知晓。 而如今,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霍霆山心里乐了。 一两银子,连她鞋上一颗珠子都买不起,竟将她大兄给卖了。此事还是莫要给她知晓,不然以她那气性,估计得恼几日。 「那人相貌如何?」霍霆山问。 小佣忙道:「那人高七尺,年纪约莫三十,生的平平无奇,不过右侧嘴角上有颗带毛黑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霍霆山面无表情的静待下文。 小佣额上冒出薄汗,绞尽脑汁回忆,但那人确实生得普通,除了那颗黑痣以外,并无其他特徵。 忽然他脑中电光一掠,着急道:「是了,当初他和鄙人说的时候,口音听着有些像司州那边的。」 他们这个小县城在冀州南部,若是往西南边再走一些,就到和司州接壤的城镇了。 霍霆山敛眸:「司州。」 他进军司州不是秘密,司州那边多半也知晓了。操着司州口音之徒,或许那是来自司州的斥候。 只是他们为何要掳走一个小行商? 霍霆山吩咐道:「传令下去,搜查县中所有厩置和女闾。另外,陈杨你去县令处,拿一份近一年从司州来的名册,和近五年的商贾购房记录。陈威,你独领一队人,沿街敲锣,道县里进了背有命案的兇徒,提醒大家注意。」 陈杨、陈威和陈渊一样,是附属族陈家之人,两人年二十,是这两年学成后才入的军中。 「唯。」 「唯。」 桥定县的县令大晚上被人从家里挖出来,敢怒不敢言,认命带陈杨去取名册。 拿到卷宗的陈杨马不停蹄回去。 与此同时,厩置和女闾的搜查开展得如火如荼,小县城的厩置和女闾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两三处。 很快就搜完了,一无所获。 霍霆山并不意外。 当斥候的,若只会住寻常厩置,或是藏身在女闾里,那干脆别当了。 大肆搜捕后又撤兵,不过是告诉他们事情败露,至于是否真的不找了,且让他们自行忐忑去。 霍霆山在看陈杨拿回来的卷宗,这个小县城的人流不算旺,近一年自司州来之人也不算多。 有些来了又走了,有些定居在此处。 霍霆山迅速看完,将目光重点转到购房记录上。 他年少时当斥候那是家常便饭,很清楚各类隐藏手段。因为有宵禁,若在城中,落脚点至关重要。 有准备的会提前购置房舍,而房舍的选址最好是在人流最旺盛之处,平日还可以多和左邻右里交流,尽可能融入他们。 不过,这一行有四人…… 霍霆山在宗卷里相继选中五处房舍,而后才将宗卷阖上:「寅时末将这几处都探查一遍,有异样来报,切勿打草惊蛇。」 那些人提心弔胆一宿,寅时末是他们最疲倦之时。 霍霆山就近候在裴回舟下榻的厩置中,茶喝了两壶,那股火气总算稍稍下去了些。 时间慢慢过去,夜色愈发浓郁,天上被风拂来一片大乌云,将明月遮得严严实实。 寅时末至。 不久后,有卫兵回报:「大将军,甜水巷西二宅有异。」 坐在堂中假寐的男人勐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霍霆山从座上起身。 夜深人静,不适合再骑马,霍霆山步行过去。甜水巷西二宅已经悄然被围了起来,周围一圈都是幽州兵。 看见霍霆山,周围士兵无声拱手作揖,且当行礼。 霍霆山解下腰间环首刀递给旁边的陈杨,后者接过,随即他又见霍霆山活动了下双臂,不由大惊:「大将军,您要亲自进去?」 霍霆山睨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来此处作甚,闲的吗?」 陈杨想说这点小事用不着您亲自动身,却见霍霆山另点了两人,再加上他,合计四人。 人多虽有优势,但也同样意味着容易打草惊蛇。霍霆山是来救人,并不想不慎弄出其他动静,让那司州斥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她大兄。 环首刀卸下,霍霆山只带了两把短刀。 这座宅舍的图纸方才已拿到,霍霆山选了一处墙壁,退开几步,然后勐地朝前爆沖。 在距墙还有一步时腾空起跳,手掌精准扣住墙沿上端,双臂同时发力,一个引体向上后,霍霆山轻松攀了过去。 落地无声。 霍霆山不等后面三人,迳自先往里走。 这甜水巷西二宅不算大,只是一进的宅子。 男人行走在黑暗里,完全听不见任何脚步声,明月被遮蔽,他幽魂似的出现在宅中。 霍霆山先去了最大的正房。 站在房前听了片刻,然后一路走过,皆在每间屋子前聆听半晌,又去检查窗牗。 花了少许时间,霍霆山确认五人都在最大的正房里。 正房的门锁了,里面似乎用软椅抵着,且窗牗特地插了木栓,无论是正门还是窗牗,强行进去一定会弄出动静。 霍霆山站定一瞬,而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已同样进了宅子的陈杨随他来。 一直退到墙角,霍霆山才和陈杨低声说了句,后者颔首,在夜色的掩护下很快翻出宅子。 「铛——!」 外面陡然有人敲响锣鼓,「起火了,起火了!」 锣鼓震天,正房里的五人被惊醒。 除了锣鼓声外,他们还听到了吵杂之声,有人抱怨,有人惊恐,也有人还喊着起火。 惴惴不安,里面的人思索片刻,最后到底打开了正房门。 一道身影从房中出来,还未走几步,另一道鬼魅般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他后方。 后方之人以掌锁住前人的颈脖,竟只凭着手腕的力道就硬生生扭断了面前人的颈骨,同时一把短刀利落没入他的心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那斥候眼瞳收紧成针,连闷哼都没一句便没了气息。 霍霆山将人轻轻放到地上,而后转身光明正大的走到正房门口,从敞开的门迅速往里看了眼。 里面还有四人,靠墙坐在地上那个多半是裴回舟,最近一人离他约莫两步之遥。 霍霆山心里有数了,他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房中没有燃灯,外面也没有月光,从睡梦中初醒的几人看得还不大真切。 临门一人见有人进来,以为是同伴,便问:「外面如何?」 霍霆山不答,迳自朝着裴回舟走去。 最靠近裴回舟那个斥候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他正要开口,一抹利芒骤然飞过,精准钉在他的喉咙上。 一瞬间血流如注。 那斥候发出一声惨叫,其他两人脸色大变,自知不好。 但为时已晚,房外勐地冲进来三人,配合熟练,动作利落,卸下巴的卸下巴,扭胳膊的扭胳膊。 「那两个别弄死了。」霍霆山道。 裴回舟靠在墙壁,人还有些懵,未回过神来。 天上这时乌云转移,明月露出半个身子。借着自窗牗外映入的月华,裴回舟总算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他身形伟岸,轮廓刀刻斧凿,那双狭长的眸深如海渊,面无表情时总令人联想到林中的虎豹,浑身上下充满了危险气息。 竟是,霍幽州? 无视对方错愕的目光,霍霆山将短刀收回,毫无负担将裴回舟扔给卫兵:「带他回去。」 * 厩置三楼。 裴莺一宿都睡不踏实,因此听到房门那边传来了点动静,便惊醒了。 才睁开眼,裴莺看到榻前立着一道黑影。 对方似也发觉她醒了,干脆不收敛了,直接轻轧了上来,压在她身上。 他冒出新胡茬的下颌蹭着她的颈脖侧,吻也落了下来,有些刺刺的疼,又有点痒。 裴莺被他吓一跳,下意识抬手去推,却听他这时说:「夫人,你那个大兄我给你拎回来了,你之前那话作数否?」 第58章 月明星稀, 在这初冬的深夜,今晚桥定县的百姓很是忐忑不安。 戌时有时骑兵飞奔,又是大肆搜索厩置和女闾, 最后再是听闻锣鼓震响, 有人喊起火, 乱成一锅。 但等他们遁着声音出去瞧后, 皆是疑惑,哪里有起火? 夜还是那个深沉的夜, 只有浅淡月华罢了, 根本没有火光沖天。 布衣们摸不着头脑。 罢了罢了, 无事总归是好的。 布衣们打了个哈欠, 相继回家抓紧冬夜的最后一点尾巴歇息。 而在城中最大的、已由幽州军彻底占据的厩置某间房内,裴莺是没办法入睡了。方从黑夜中归来的男人正忙着,他埋首于裴莺颈侧, 在她颈边啜吻不停。 裴莺最先听见的, 其实是霍霆山的前半句:「我大兄回来了?他在何处?可有受伤?」 裴莺欲起身, 但身上之人着实沉, 名如其人, 和座山岳似的,她第一下以臂撑榻,想借力起身,但没成功。 对于裴莺询问裴回舟之事, 霍霆山只是简单嗯了声, 然后就没了。 他继续忙他的。 锦被依旧盖在美妇人身上,但侧边开了小口, 借着熘入房中的少许月华,隐约能看见男人的半截手臂探入其中。 晚间睡觉本就着的不多, 裴莺不过是穿了裈裤和帕腹。 他从凛冽寒风的夜里回来,手掌竟还热得紧,伸手一探,掌下肌肤丰美而滑腻,有些地方还在微微打着颤儿。 」霍霆山,你这是作甚?」裴莺恼了。 这人什么毛病,刚从外面回来话没说两句就开始嚯嚯她。 她忙按住他作乱的手,脚也没停歇,乱蹬之中踢中了霍霆山的膝盖。裴莺那点力道和给霍霆山挠痒痒没差别,不过成功令男人停了下来。 但也仅仅是停下,霍霆山并没有翻身下去,他抬起头,两三下抓住裴莺的双腕,单手笼住,而后抬高定在她的头顶。 「夫人自己说的话,忘记了?」霍霆山看着裴莺。 他视力好,昏暗中亦看得比旁人清楚,他看见她眼睛微微睁圆,澄清又迷茫,像昏了头找不到窝的兔儿。 得,她忘得一干二净。敢情他在外面为她奔波一宿,她用完就扔,翻脸不认人。 真是好的很。 裴莺确实是忘了。 刚醒来思绪本就混沌些,加上她全副心思在裴回舟身上,方才他后半句又未说太明白,因此裴莺现在懵得很,「什、什么?我说了什么……」 霍霆山冷笑道:「世人皆道男儿在榻上花言巧语,但我瞧着夫人你是不输分毫。既想不起来,那就好好想,反正人给你救回来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话毕,霍霆山再次俯身。 手掌丈量似的滑过,他掌中有厚茧,粗糙得很,裴莺浑身发颤,帕腹细带不知何时松散,欲掉不掉的挂在她身上。 她被困在方寸的空间里,锦被还在,却似已无。灼热的烈焰裹挟中,她被迫和他耳鬓厮磨。 他的胡茬再次扎在她的肌肤上,那股刺刺的疼和痒潮水似的蔓了上来。 裴莺眼尾晕开绯红,眼睫下压时有少许迷濛的水光从眸子里溢出,沾在睫羽根上,为其度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光。 裴莺被他亲得要喘不过气来,心里的小火团也逐渐熊熊燃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忘记什么? 她觉得自己没忘记什么,退一步来说,就算真的有,他好好说话不行么? 兔子急了会咬人,裴莺把霍霆山给咬了,咬在舌尖上。 男人微微抽了口凉气,本来在被下游走的手掌伸出,三指协作掐住裴莺的下巴尖:「谁教你咬人的?」 裴莺瞪他:「是你不讲道理在先,不能怪我。」 敬语不用了,一听就有火气。 霍霆山也气笑了,她还敢瞪眼接话,「我何时不讲道理?分明是夫人失约在先。当时得知那裴回舟被掳,是谁说事态紧急,想先行前去看看,待回来后再继续的,还说更深露重,让我早些回来。怎的,如今我回来,夫人倒说我不讲道理了?」 裴莺怔住,脑中那片混沌迷雾随着他一句又一句,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拨开。 睡前的一幕幕重新浮现,裴莺脸色变了,先是白了一下,然后羞赧得满脸通红,那红晕盛开,一路蔓延到锁骨。 霍霆山看着她刚刚还像只气咻咻、鼓囊囊的江豚,这会儿被扎破了似的,飞快蔫成一团。 裴莺心里那团小火团被大雨淋得连火星子也不剩。 这事是她理亏。 裴莺目光飘忽了下,待再对上霍霆山的黑眸时,嘴角抿出一抹柔顺的笑:「将军您一夜在外辛苦了。」 她知道他那张嘴时常口无遮拦,是真的生怕他此时冒出一句「不辛苦,命苦」,幸好没有,他没说话,只是嘲弄地看着她。 裴莺轻咳了声,熟练的给他戴高帽:「您在外为百姓除奸,危难无所顾,威力无所畏,真乃大丈夫也。将军您在外一宿,一定渴了,我给您倒水如何?」 裴莺试着挣了挣手腕。 他还是没说话,但这回她挣开了,裴莺又试着推了推身上之人。 霍霆山看着她气焰尽灭后,转变态度开始讨好他,心道她是剩了点看风使舵的本事。 勉强还行吧,没和他犟到底。 霍霆山缓缓坐起身,没继续压着裴莺。 裴莺心领神会,没想到他还挺吃这套,当即提了提欲掉的帕腹,便迅速下榻给他倒水。 不敢太磨蹭,怕他又发作。 没一会儿,裴莺拿着茶盏回来:「将军请用。」 霍霆山拿过,刚入口时顿住。 冷的,隔夜茶。 和好喝扯不上任何关系,只能说那些将将要渴死之徒喝上了一定很高兴。 目光扫向还站着的裴莺,见她眼里带了些忐忑,霍霆山将茶盏一饮而尽。 罢了,难得她给他倒一回水。 裴莺见他喝完,试探着问:「您还生气吗?」 霍霆山莫名体会到吃人的嘴短,到底是说:「我的气度不至于那般小。」 裴莺心头稍定,再恭维一下他:「我瞧着也是。」 裴莺伸手欲接过茶盏,她的手是拿到茶盏了,但原本执着杯盏的那只大掌却在这时往前一滑,顺着滑到裴莺的手腕上。 握住那截纤细的手腕,霍霆山用力往回带,在裴莺的惊唿声中,将人抱了个满怀。 空了的茶盏先掉在榻上,然后又咕噜噜的滚到地上。 无人理会。 只是一个翻转间,裴莺的后背便贴在了软榻上,身上之人如狼似虎,理直气壮,似乎料定她理亏,比之方才更激烈了许多。 火焰好像又蔓了上来,火簇相继落于身上各处,最后报復般在她舌尖上肆虐。 裴莺曲手做挡置于脸侧,想从侧边给自己争取一些喘气的空间,而下一刻,她便觉得臂上微疼。 裴莺稍愣,眼底划过一道亮光。 摁着将人狠狠亲了一通后,霍霆山正想转移战场,这时却听底下的美妇人怯声说:「将军,您沐浴了吗?」 霍霆山额上青筋一绷:「又嫌我?」 裴莺和他讲道理,语气特别认真:「非也,是洁净对身体有益。若是不洁,易招惹疾病缠身。」 霍霆山目光沉沉:「昨日已洗过。」 裴莺昨夜在他身上闻到香皂的香气,自然知道他洗过。 但昨夜和现在如何能一样?他在外面一宿,就算不出汗,外面也尘僕僕的。 裴莺小声道:「周以十一月为正,色尚赤,以夜半为朔。」1 意思是凌晨过了,今日已是新的一天,昨日的归昨日,不作数。 霍霆山面无表情地看着裴莺,半晌后忽然勾起嘴角:「夫人是否故意刁难我?」 裴莺自然不承认:「并无,这是当初我们说好的,做那档事之前要沐浴。」 霍霆山轻呵,「待我沐浴完,夫人是否又会说我鬍子未刮干净,让我去刮鬍子。」 裴莺一滞,努力抿着唇,让嘴角别弯起来。 霍霆山一直盯着裴莺,将她的小表情收入眼底,顿时气得够呛,简直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居然还真这般想。待他沐浴完、又刮完鬍子,要不了多久就天亮了,她这是算计着时间,让他草草了事。 她浑身上下那点儿心眼,全用在他这里。 谁也没说话,裴莺和他对视片刻,最后移开目光。 裴莺觉得话说到这种程度,霍霆山应该会被气走,这等位高权重的男人最讨厌旁人算计他,哪怕只是无伤大雅的事。 但出乎裴莺意料,半晌后他陡然轻笑了声。 霍霆山似笑非笑道:「既然夫人喜洁,今日便不做了吧。只是我一宿在外奔波,为营救夫人之兄没少操劳,夫人是否该投桃报李,以慰我之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裴莺听到那句「今日便不做了吧」,心花怒放,忙道:「多谢将军,您渴否,我再给您倒茶喝。」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她那个茶喝一回代价不是一般的大,「不必倒茶,夫人只需将手足借我一用。」 裴莺一开始还没明白这话是何意,直到手被引领着往下,又做上了某些在州牧府时干过的活儿,美妇人一张芙蓉面再次涨红。 「将军,这不合规矩!」 「你就说你那个大兄我有没将他带回来。」 「……我还未看见他。」 「呵,没看见是吧,我现在去将他砍了,全当我没救过他。」 霍霆山佯装要起身,裴莺忙拉住人。 男人回头,明知故问:「夫人这是何故?」 裴莺低声道:「将军莫去,我大兄是您救的,我感激不尽。」 霍霆山舒坦了,手臂一揽便将人抱过,「既然夫人知晓,那就慰劳慰劳我。」 厩置软榻的质量不如州牧府的好,用的木头只是如同木材,并非厚实的红木,裴莺听到了咯滋咯滋的声响。 那榻每响一下,裴莺就不自在一分,脸色尴尬的火辣辣的烧,手上也火辣辣的。不久后,不仅手上火辣辣,那股异样还转移到腿之间。 时间慢慢过去,那摇晃了许久的榻终于不响了。 罗纱掀开,一条结实的手臂伸了出来,将一张锦被随意丢到榻下。 裴莺缓缓翻了个身,结果翻到一半,贴到热烘烘的肉墙上,她转头看霍霆山,眼里有惊讶:「您不回去?」 最初的两回做完她累睡了,不知晓后面他有没有走,但后面的第三回,他完事以后是回去的。 「厩置这等地方,在哪歇不是歇,今夜为旁人奔波劳累,现在且借夫人的床榻一用。」霍霆山悠悠道。 若是寻常身形的二人,这榻也够宽,但霍霆山体格大,裴莺觉得很挤,他快将她别到墙上了。 裴莺试图推人:「那您过去一点。」 霍霆山干脆手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睡吧。」 说完阖上眼睛,埋首进怀中人的颈侧,缭绕在鼻间的甜香很好闻,抱着温香软玉,霍霆山放任自己进入了梦乡。 他是睡着了,但裴莺睁着眼看着墙壁,他鬍子没刮,她脖子处扎扎的,很不习惯。 但裴莺眼睛睁久了,耳畔边又有一道平稳的唿吸声,扎着扎着,她竟也有些习惯。 后面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待再睁眼,屋外天光大亮,榻侧已空,裴莺慢吞吞起身。 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腿,勉强还行,比第一第二回好多了。 裴莺整理妥当出房间,见辛锦迎面走来,便问她:「辛锦,我大兄在哪个房间?」 辛锦摇头:「夫人,奴不知晓,奴未曾看过裴郎君。」 裴莺惊愕。 大兄不在这里,那他人呢?难道霍霆山救了人后,将她大兄送回他之前住的地方了? 不至于这般离谱吧。 裴莺决定找沙英问问。 沙英在一楼,很好找。还别说,这事沙英真知道。 沙英说道:「裴郎君在一层的房间,裴夫人请随我来。」 在去的路上,裴莺向沙英询问裴回舟是否有受伤。 沙英道:「看着并无。」 从裴回舟被掳走的通传到后续的营救,一切都很及时,反正他是没看到有伤。 裴莺一颗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沙英敲门。 「进。」里面竟是霍霆山的声音。 沙英推门入内,「大将军,裴夫人至。」 这间包厢是一层最大的房间,裴莺看到两人坐在窗牗边的小案几旁,旁边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大兄,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那几个可是你的仇家?」裴莺着急地问裴回舟。 裴回舟面带微笑,但心里惊诧不已,莺莺进来后竟没有先和霍幽州打招唿。 裴回舟飞快看了眼霍霆山,却见对面之人执起杯盏,安适地抿了口,面上看不出被冒犯的不悦,好像是习惯了。 「昨日离开那间茶舍后,我和程兄一併回了住处,生意上的事已谈妥,我洗漱完后本欲歇息,但却忽然听到有敲门声,那人自称是小佣。」裴回舟缓缓道来:「当时我未曾多想,便去开门了。门外站着四人,还不待我询问他们为何而来,为首那人便攻击我,将我打晕了。」 裴回舟当行商这么多年,也学了些拳脚功夫,故而第一下是避开了,隔壁的程云筝听到唿喊,也是这时的。但那四人最初只是轻敌,后面拿点本事出来,便轻松将裴回舟制服了。 裴莺听得心惊:「大兄,他们有没有说为何要抓你?」 裴回舟颔首说有,但面上很疑惑,「他们让我交出方子来。我当时困惑极了,问他们什么方子,那几人却说我揣着明白当煳涂,打……」 说到一半不妥,忙想改口。 但裴莺听见了,花容失色,「他们打你了?」 「无事,就挨了一拳头,莺莺你看我如今能说能笑,便知问题不大。」裴回舟连忙说,顺带转移话题:「只是我是真不知晓他们口中那个日进斗金的方子是什么,许是那些歹徒认错人了,将我当成了旁人吧。若我手上有那等令往后不愁吃喝的方子,我何必在外劳顿如此。」 裴莺听他一番话却愣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方子。 日进斗金。 那方子是不是,香皂的方子? 裴莺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霍霆山,红唇动了动,「将军,我猜他们要找的可能是香皂的方子。」 霍霆山嗯了声:「不错,是冲着香皂来的,只是寻错了人。」 裴氏香皂风靡长安,确实是日进斗金,惹人眼红不奇怪。「裴氏香皂」,很容易让人锁定姓裴之人。 他军中称唿夫人也是喊「裴夫人」,冠她自己的姓氏,而非她那个短命亡夫的。若是有心打听,不难打听到她。 大抵和绝大部分世人,也包括之前的他一样,并不认为区区妇人能身怀异宝,觉得「裴氏香皂」的归属者一定是男性,是裴家的郎君。 而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通过裴莺锁定了裴回舟,知晓两人是兄妹关系,于是毫不犹豫掳走了裴回舟。 裴回舟在一旁听着,心里掀起惊涛。 裴氏香皂他自然知晓,稀罕物件,在长安以外的地方几乎成了有市无价的存在。 听闻这香皂来自幽州,但没想到这个「裴」,似乎与胞妹有些牵扯。 知道大兄全因自己才遭了无妄之灾后,裴莺愧疚不已:「大兄对不住,怪我连累了你。」 裴回舟惊骇:「莺莺何出此言?」 裴莺如实道:「那裴氏香皂是我弄出来的。」 虽然方才略有猜想,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裴回舟自知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胞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女红和持家之术,其余都未习过,如何能做出那等惊天之物呢? 难道香皂是妹夫之传? 若是这般,冠上他们裴家的旗号不妥。 裴回舟正想问,但这时霍霆山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一家人竟如此见外,往后难不成每一笔帐目夫人都得听他仔细汇报?」 裴氏兄妹愣住,一旁的沙英也是怔然。 大将军这番话怎么听着,很有启用裴家郎君的意思? 裴家只是一介商贾,像这类的商贾幽州里没有上万也有八千,一抓一大把。但由州牧亲手扶持的商贾之家,两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裴回舟不缺商人的敏锐性,方才霍霆山那番话让他心头狂跳。 他仿佛看到了源源不绝的银钱,和一些小官吏对裴家和颜悦色,甚至拍着肩膀与他称兄道弟。 「不妥。」裴莺先回神:「裴家已举家搬至并州。」 若是给并州那边知道裴家和霍霆山有关联,裴家说不准会因此蒙难。 霍霆山毫不在意:「搬回来不就成了。」 两人对话间,裴回舟也冷静下来了。 霍幽州扶持裴家,裴家腾飞自然不在话下,但倘若这代价是让莺莺去给霍幽州当妾,裴回舟觉得这个机会不要也罢。 他们裴家如今也不错,丰衣足食,不欠任何人。 因此裴回舟佯装头疼嘆道:「莺莺,你离家许久,所以不知如今家中生意比前些年繁重了不少,我和你二兄经常忙都头晕脑胀,不知今夕何夕。」 兄长不愿,裴莺也不勉强,顺着他意思道:「大兄注意身体,平日少操劳些,银钱赚不完,身体才最重要。」 裴回舟熨帖极了:「莺莺说的是。」 杯盏被重重放回案几上,发出「啪嗒」的一声响,裴回舟骤然僵住。 霍霆山冷着脸从座上起身,一言不发朝门外去,他出去后,沙英也随之出去了,将房间留给裴氏兄妹二人。 「莺莺,我似乎惹得霍幽州不悦。」裴回舟忐忑说。 裴莺安慰兄长:「大兄宽心,他这人雷声大雨点小,不会如何。」 裴回舟回忆起昨夜被一刀刺穿脖子的司州斥候,不由沉默下来。 他怎么觉得是雷声大,再加暴雨倾盆呢? * 霍霆山去了后面的柴房,这里的柴房戌时被徵用了,如今关押着两个司州斥候。 霍霆山进来时,那二人被吊在木樑上,脚离地两寸,身上皆是鲜血淋漓,两人拉耸着脑袋,已是近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大将军。」熊茂收起铁鞭:「他们都招了,冲着香皂来的,说要将裴家之人抓回司州去,若是抓不走人,问出方子也行。」 霍霆山:「他们直属上峰何人?」 熊茂:「李啸天,李司州。」 霍霆山嘴角掀起一抹笑:「将那四人的首级砍下来抛进李啸天的州牧府,身子剁了,一半洒进州牧府内,另一半找个礼盒装起来,给他儿子送过去。」 熊茂垂眸应声。 霍霆山转身往外走,快要出柴房时又停下:「顺便给李啸天带句话,他再敢派人过来动裴家的人,莫怪我学他一二,寻人绑了他儿子,拿他给我幽州军祭旗。」 * 「莺莺,昨日你还未说清楚,你和霍幽州到底是什么情况?」裴回舟看着唯一的妹妹。 裴莺垂着眸子:「没什情况。」 「撒谎,不过是几年未见,莺莺如今在大兄面前也不坦诚了。」裴回舟沉下脸来。 裴莺也有一个哥哥,她哥比她大十岁,以前父母国内国外到处飞忙生意的时候,就是她哥管的她。 现在裴回舟冷下来的语气,和她哥有五分相似,裴莺不由发憷:「非也,只是有些复杂,不知如何说。」 裴回舟头疼的按了按眉心:「有些事本该由长姊问你更合适,但莺莺并非不知事的小娘子,且我们裴家这一辈只有你一个女郎,请恕为兄冒昧问你一句,你和那霍幽州可曾燕好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这一点重要,裴回舟自己就是个郎君,十分清楚男人骨子里那点恶劣。 有时候吃到嘴里了,并不代表不馋了,还有另一种可能,食髓知味。 裴莺没想到裴回舟竟问的是这个,她捏紧了帕子,最后低低的嗯了声。 很小声,在裴回舟却宛若雷鸣,他头晕目眩,「莺莺,你随我回并州,并州的好郎君多的是,我……」 「咯、咯。」外面陡然有敲门声。 裴莺唿吸一紧。 不知何时起,她已很熟悉他,不收敛时的脚步声,以及如今的……敲门声。 第59章 「咯、咯。」这两下敲门用了些力气, 听着就不似寻常。 裴回舟截住话,要去开门,却被裴莺拉住。 「莺莺?」裴回舟这时还有些不解。 裴莺低声道:「大兄, 我去开门吧。」 不能让大兄过去, 万一霍霆山将人打了如何是好。 裴莺放下话就过去了, 「咯滋」的一声轻响, 门开了,而后裴莺毫不意外地看见门外站着霍霆山。 身形伟岸的男人高如山岳, 他面无表情, 一双黑眸如同布满乌云的阴雨天, 偶尔能窥见其中有雷霆掠过。 裴回舟没想到霍霆山竟去而復返, 这个回马枪打得他猝不及防,当即僵在原地。 裴莺却杏眸弯起:「将军,您是遗忘了什么物件在房中吗?」 霍霆山眸底晦暗不明, 他不接裴莺这话, 直接问:「你想随你大兄回并州?」 他问的是想不想, 问裴莺的意愿。至于能不能回, 那是另一回事。 裴莺摇头, 如实道:「我如今并无回并州的打算。」 单凭囡囡还在军中读书这点,她便哪儿都不会去。 霍霆山看了她半晌。 她眼睛藏不住事,说没说实话,霍霆山还是看得出来的, 脸色稍缓了些:「司州能派一回斥候来, 就能派第二回。不仅是司州,兖州、雍州等地估计都盯着裴氏香皂, 夫人还是好好待在我身边为妙,万一不慎被抓了去, 说不准要吃不少皮肉之苦,毕竟旁人不似我这般好说话。」 不管霍霆山的出发点是什么,裴莺承认他这话不假。 或许也有以礼相待的,但开盲盒需谨慎,一个不小心开了个暴戾的盒子,确实够吃一壶。 霍霆山这时看向裴回舟,「我记得令尊还活着吧,既然令尊尚在,你便做不得长兄如父。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兄妹间还需恪守礼仪,已是而立之年的人,连胞妹房中事都过问,也不怕被耻笑。」 裴回舟那张文雅的俊容一阵青一阵白。 他方才那话说的也不算大声,怎的被听见了。 「并州好郎君不少?」霍霆山嘴角掀起一抹冷嘲:「你若是不怕祸害旁人全家,便给她找个试试。」 裴回舟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张嘴欲说,往日利索的嘴皮子如今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真切地感觉到一阵杀意。 那双看向他的黑眸冷如玄冰,杀气腾腾,恐怖的威压排山倒海压过,令他掌心渗出薄汗,甚至喉咙深处都有一阵难言的刺痛。 霍霆山将裴回舟看得几乎快站不住,才收回目光:「早膳已备好,夫人随我来。」 语气平静了,无波无澜。 裴莺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先随他去,她得将这人送走,继续留他在这里说不准要出事。 于是裴莺颔首,然后又对裴回舟温声说:「大兄,早膳你是想在房中用,还是随我们一同到大堂吃。」 裴回舟:「在……在房中吧。」 裴莺:「好,我待会儿让女婢将之送来。」 裴莺刚刚说完,她的手腕便被霍霆山握住。男人拉着她大步往外走,裴莺回头看裴回舟,其他话不方便说,只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出了房间,霍霆山便说,也不顾声音会不会由敞开的房门飘进从而被裴回舟听见:「夫人那个大兄,下回若是还遭了难,夫人莫寻我去救他。我与此人八字不合,如今留他一命全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 裴莺在心里偷偷说,才没有下回呢,她大兄往后一定平平安安的。 但该道谢还是得道谢,裴莺道:「不管如何,此番多谢将军。」 霍霆的脚步慢下来一些:「既知晓,那就安分点。夫人,我方才在房中说的并非虚言。」 裴莺知晓他是指「祸害旁人全家」,她不打算再寻夫婿,这话于她而言不痛不痒,甚至往更远些想,还能当挡箭牌应对家里的催婚,遂点头:「我知晓的。」 霍霆山睨了她一眼,目光自上往下,从她漆黑的发顶,到浓密的睫羽,再到白皙带点粉的脸颊,螓首蛾眉,清艷绝俗。 她那个大兄惹人心烦,她倒乖觉灵巧,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怎的差别就那般大。 不对,也不能说一个窝里出来。 裴莺察觉他的步伐又慢了点,这回她彻底能跟上了。 两人在一楼用早膳。 待快膳罢时,霍霆山说道:「夫人,司州斥候能寻到你大兄头上,想来过些时日,其他州的斥候也能。裴氏香皂具体是哪个『裴』,已藏不住了。」 裴莺拿着玉箸的素手紧了紧:「那我让大兄低调离开桥定县。」 「只要我一日未将并州打下来,或裴家住在并州一日未曾搬家,便无绝对的稳妥可言。」霍霆山看着裴莺:「夫人,令裴家举家搬至幽州可无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裴莺拧起细眉。 霍霆山一顿,又说:「或者回冀州也成。他们本就是冀州人士,后面不过为了营生才去了并州,营生何处不能营生,回冀州也有大买卖可做。在并州为那点小银钱丢了性命实在得不偿失,到时才后悔为时已晚矣。」 裴莺抿了抿唇。 斥候之事确实给她敲响了警钟,「裴氏香皂」太惹眼了,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庇护伞,迟早会因此遭难。 听霍霆山的意思,似乎还想扶持裴家。这一切计划得很好,面面俱到不为过。 但裴莺心里却有另一层不为外人道也的忧虑。 如果裴家真搬到幽州或并州,那就是在霍霆山手掌心里,或许她的血亲往后还会参入香皂的买卖中。 而必然的,裴家和霍霆山这个州牧间的捆绑会越来越深。她日后再想带女儿去长安,那路上的顾虑和阻碍远非如今能比。 片刻后,裴莺低声道:「容我想想。」 霍霆山懒洋洋道:「不急,反正不是我家人,到时候家里出了事,哭湿枕巾的亦不是我。」 裴莺:「……」 他这张嘴真是。 幽州军如今尚在行军中,桥定县不过是途径之处,休息一宿后,幽州军再次启程。 裴回舟本身有事要忙,加上霍霆山不允许他随军,故而他只能和裴莺约定,往后通信点暂且设在桥定县。 双方书信都寄存在桥定县的厩置,派人送信至时,顺带查看对方是否有来信,有就直接取走。 「莺莺,你和我说的搬家之事,我会回去和父亲他们认真商量,无论最后决定如何,我都会给你来信。」裴回舟心情复杂地看着胞妹:「你、你和灵儿且多保重。」 裴莺点头:「大兄亦然。」 * 司州,州牧府。 「啊——!」 尖锐的叫声穿透力极强,一直传到老远,一下子惊动了州牧府的卫兵。 卫兵匆忙而至,待看到满地的残肢碎骨,脸色不住变了变。 残肢碎骨散落得到处都是,还散发着腐臭味,仔细看还能看到里面白色的蛆虫,想来这碎尸之主已经死亡有一段时间了。 女婢吓得跌坐在地上,最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边发现了四个首级。」 其他前来的卫兵说:「首级用石灰保存过,还能看清面容。」 他们不认得那四个首级,但既然对方能将之扔进州牧府,这四人肯定是他们司州之人。 「似乎还有块布,这上面有字。」有卫兵察觉有异,待他看清布料上所书内容时,脸色剧变:「此事快快汇报给李司州。」 …… 李啸天看着案上的首级,又看着呈上来的绢布,勃然大怒:「霍霆山,尔竟敢口出狂言。」 作为被血书点名的当事人,李康顺亦是又惊又怒:「父亲,这事不能就此作罢,否则我们司州的威严何在?」 李啸天摸了摸鬍子,「我儿,之前给并州传的信,如今可有回覆?」 李康顺说暂无。 「不应该啊,算算时日最近该有回信了,石并州此人虽奸诈,但目光不至于短浅至此。」李啸天皱眉。 他提步走到悬挂着巨幅羊皮地图的墙边,凝神点了地图上一处:「我儿,幽州军从桥定县过来,若是不走天虎、地虎这两处险关,只能取中谷道,此处虽比不得二虎关,但山岭交错,亦成天险,必须守住。」 三关自西向东先后连成一线,中部的中谷道最弱,三关丢了任何一个,都相当于司州北边开了一道口子。 「父亲,请派儿子去守中谷道。」李康顺毛遂自荐,他拱手作揖道:「那霍霆山嚣张如此,儿子要去灭一灭此人气焰,争取摘其人项上首级回来博长姊一笑。」 自从他姐夫刘百泉被斩断一臂后,长姊时常以泪洗面,人比黄花瘦。 后来姐夫胞弟刘千彪出征冀州,竟是有去无回,他们亲家刘家再废一子。 「报——」 这时书房外有卫兵至:「启禀李公,并州牧来信。」 李啸天大喜,命儿子速速去取。 待信件取来,打开火漆,李啸天阅后仰头大笑:「甚好甚好。」 李康顺忙凑近一看。 回信不长,但皆是重点。 首先对方同意了结盟,其次表明在幽州军和司州开战时,并州军会东行抄道进入冀州,袭击幽州军的后方。 到时司州军在前,并州军在后,一同夹击中间的幽州军。 除此外,信上还道,行进司、冀双州交界处的幽州军与其大本营幽州已拉开一段距离,粮草供给线拉太长,一旦成功切断粮草供给线,哪怕幽州军再勇勐,也不过是拔了牙的老虎。 最后信上说,待幽州军一败,原先被占据的冀州要一分为二,一半归併州,另一半归司州。 李康顺同样大喜过望:「父亲,这石并州果然是个机敏的,击溃幽州军、将冀州半数收入囊中指日可待矣。」 李啸天转身看身后的巨幅地图,面上喜色慢慢收敛:「粮草供给线一事,我们能想到,想必霍霆山也能。霍霆山此人诡计多端,我忧心后面恐出变数。」 李康顺目光同样转到地图上,「父亲,我倒觉得不必忧心太多。并州在西,冀州在东,我们司州在二者之南,上面如何打,那是他们之事,我们只需守住三关之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李啸天又看了片刻地图,随即缓缓颔首:「我儿说的是。」 * 幽州军在不缓不急的行军中,而就在刚刚抵达冀州边缘的渭庄县时,军中来了一人。 此人来自并州,名为柯左,原先是石并州麾下的谋士。 如今名士可贵,各豪强与军阀争相收拢名士,让其为己效力,借谋士之策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实力。 公孙良接待了此人,还让卫兵上了好茶招待,原因无他,柯左此人颇有名声。 名声好坏参半。他才识超群,足智多谋,但忠诚度让人咋舌。 柯左最先在徐州奉徐州牧为主,在徐州与其北面的青州闹出矛盾时,献计摆了青州一道,不久后却跑路青州,在青州牧手下干活。 后面似乎与青州牧龃龉不合,柯左又跑了,跑到了冀州牧袁丁手下,在其麾下待了三年。 三年后,柯左与一冀州将领闹出矛盾,后不为冀州所容,遂再跑至并州。 徐州,青州,冀州,再到如今的并州。 至今已事四主,谋士圈里戏称此人为四姓家僕。 公孙良面带微笑,静听着柯左说着自己的来意,心道这人现在似乎想变成五姓家僕了。 不错,柯左是来投诚的。 据他所说,他在并州牧手下待不下去了,因此要再择明主。 公孙良摸了摸羊鬍子,喊着他的字:「柯权水,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但如今这等节骨眼上,就算我将你的来意如实告诉主公,主公也未必会接纳你。」 柯左微微一嘆,「这个节点确实选得不太妙,但我与石并州那个表亲实在难以共事,公孙太和,我能见霍幽州一面否,我有要事要和他说。」 「主公如今有事要忙,柯权水,你有要事可与我说,我帮你传达。」公孙良笑眯眯道。 柯左诚恳道:「此事与司州亦有关,耽搁不得,还请太和帮忙通传一声。」 公孙良定定看了他两息,最后道:「你在此稍等片刻。」 话毕,公孙良出了营帐,往主帐去。 主帐中,霍霆山正在看来自幽州的信件,听闻公孙良说的,男人长眉微扬。 「主公,您看是否过去瞧瞧?」公孙良道。 霍霆山放下信件:「当然得去,我看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公孙良提醒道:「此人来降,却不带家眷,主公当谨慎些,小心有诈。」 霍霆山:「我知晓。」 不过几步路的脚程,霍霆山很快见到柯左了。见他第一面,不谈其他,只观其面相,霍霆山便觉此人精明得过分。 柯左生了一双细长的眼睛,细鼻,尖耳,嘴唇很薄,笑起来几乎看不到眼仁,叫人看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绪。 端是生了一副鼠相貌。 柯左看到霍霆山,立马起身揖了一大礼:「某柯权水,拜谒天策大将军。大将军在冀州为民如此,某敬佩不已,有道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某诚归大将军,还请大将军接纳某这一颗敬佩之心。」 霍霆山亲手扶起他:「柯先生不必多礼,你所来之意我已听太和说明,此事先不急,我想听听另一件与司州有关之事。」 柯左正色说:「大将军进军司州之事天下皆知,李司州心急如焚,去信石并州,共商抗幽之事。」 霍霆山嘴边带笑,毫不意外。 因为如果他是李司州,他也会选择和其他州联盟,就地势而言,兖州和并州都合适。 先前幽州军捷足先登占了北川县,并、幽二州算是结下樑子了,所以兖、并二州之中,又以并州为联盟上选。 「所以你想告诉我的是,司、并二州已成联盟?」霍霆山笑道。 柯左眸光微闪:「是,但不止如此。就某所知的,二州将主意打到了幽州的粮草供给线上。」 霍霆山依旧嘴角微勾,面色没什变化:「多谢柯先生告知,若先生不嫌弃,便在我军中待些时日。」 霍霆山唤来卫兵,将人安置好,他把柯左放在了熊茂那个营帐里。 待柯左离开后,公孙良道:「主公,粮草供给线一事的消息,看似有用,但我们并非不能自己琢磨出来。」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从千里之外供给军粮,士兵当会面有飢色;临时拾柴割草来做饭,军队当会常常食不果腹。1 粮之重要,已无需多言。 「柯左此人有才,且再看看,倘若他诚心投诚,我军中往后有他一席之地。若是不诚,后面杀了便是。」霍霆山轻哼了声:「杀的时候还得将他那小眼睛挖出来,反正患了眼疾,看不清,留着也无用。」 为了石连虎那老东西诈降欺瞒他,不是得了眼疾是什么,他何处不如对方。 一日后。 幽州整军,在渭庄县以南和司州军开战。 第一场战役是霍霆山领军的,对面领军的是李啸天之子李康顺。 两军首回交锋,巨大的军纛迎风飘扬,杀声四起,山谷中的杀喊声浪潮似的向四面铺开,空气中很快蔓延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土地斜插着箭矢,丢了甲的士兵仓皇而逃。第一回交锋,双方打了个来回,最后以霍霆山这方将战线往前推了少许为结束。 本场算是幽州军小捷。 鸣金收兵。 霍霆山骑着乌夜回到军营,天色已晚,男人大步走入主帐中,同时对守帐的卫兵道:「让熊茂过来一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熊茂很快来了,「大将军,您找我。」 霍霆山:「明日起,由你领兵。」 熊茂精神一震:「我定将竭尽全力,定不负大将军您的期望。」 霍霆山忽然换了个话题:「这两日你和柯左相处得如何?」 熊茂垮下了脸:「此人言辞尖锐,说话不甚好听,我觉得他会换那般多位主子,那张嘴功不可没。大将军,能不能将此人调走,我不想和他一个军帐。」 霍霆山来了兴致:「如何说话不好听?」 能令熊茂这呆子说出这话,想这两日发生了不少趣事。 熊茂一一道来,如果他也是从后世来的,大概会用一个词形容柯左,那就是「槓精」,嘴巴毒,凡事都要槓一下。 霍霆山听后,莫名想到了此时在后方粮草据点里的裴莺。 她有时以为他听不到,会嘟囔一两句,都是骂他说话难听。思绪这一跑偏,就回不来了。 「熊茂,自明日起军中交给你,有事直接问公孙良,我去后方。」霍霆山道。 熊茂错愕:「您不在前线待着?」 霍霆山只是道:「柯左此人,你务必命人看紧了,不可让他传任何消息出去。」 熊茂:「唯。」 …… 裴莺是第二日起床后,发现霍霆山来了后方,对方邀请她和他一同用早膳。 裴莺到底过去了。 驻扎在野外不比平时,容易灰头土脸,裴莺以为霍霆山从前线下来一定很邋遢,但意外的,他竟算整洁。 他还是穿着黑袍,鞶带干净,边上悬着一只深蓝色的小荷包。 霍霆山抬眸:「夫人来了。」 主帐帐口捲起,光芒灿烂,她从外进来,肤白髮浓,美妇人的眉眼仿佛温泉里浸润的山水画,那明暗交织的剪影中透出不似人间的温柔。 裴莺惊讶于他出现在这里:「将军,您为何此时回来?」 他一个主将,竟只上了一日战场便回到后方,这传出去也不怕司州军气势大涨? 要知道,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 裴莺后面的话未说全,但霍霆山已然明白,他也不惊讶她为何会懂这些:「无妨,昨日是小捷,今日就算换帅我方气势也不会折损太多,且中谷道这地方虽易守难攻,但倘若他们出来,便无优势可言。」 裴莺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您这是想在此耗着?」 耗着对他有什好处? 持久战打下去,幽州这方怕是力竭。 霍霆山笑道:「军中简陋,且先将就吃些胡饼,待过些时日,我带夫人北上吃鹿炙。」 裴莺狐疑。 北上?他想回幽州? 应该不可能吧,若想回幽州,攻下冀州后就能回去,何须待到如今。 裴莺咬了一口胡饼,脑中忽然有电光掠过。以渭庄县如今的位置,若是大军北上,不回幽州的话,那去的便是并州。 他要打并州。 裴莺惊愕抬眸,霍霆山和她四目相对。 在那双微微睁圆的澄清杏眸里,霍霆山看到了答案,他嘴角弧度不由深了些:「确实是夫人想的那般。」 司州只是个引子,他的目标从来不是司州。 司州在冀州之下,而冀州又在幽州之下。若他打了司州,幽、冀、司三州连起来是一条长带,而两侧都是旁人盘踞之处,如此不妥。 但若是能将并州打下来,地盘就是一块了,而非令人苦恼的带状,且并州内还有处铁矿。 「夫人,关于迁宅之事,你那大兄可有给你答覆?」霍霆山问。 裴莺摇头。 霍霆山懒散的眯了下眸子:「倘若真不想搬也无妨,左右并州迟早入我囊中,往后裴家在三州可随意。」 裴莺唿吸微紧,他分明说的是并州迟早入他囊中,但那双黑眸却直直地看着她,眼里深如海,似有一道不见底的海渊。 不知为何,裴莺心里忽然涌现出一阵难以言说的不安。 喉咙不自觉有些干涩,裴莺拿起茶盏抿一口。 但没好多少,她干脆慢慢将茶水喝光,而后低声问霍霆山:「将军,你我之约还剩下最后两回,您打算何时让我赴约?」 早死早超生,早些和他结束那段颇为凌乱的关系,后面就是高枕无忧的日子。 霍霆山稍顿,神色难辨。 第60章 主帐在裴莺的话落下后, 变得很安静,裴莺一开始只是有点紧张,但问出来了, 她反而安定了不少。 然而这份安定并没有持续多久, 随着对方的沉默, 裴莺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他一直看着她, 那双海渊般的黑眸内似有惊涛骤起,那浪潮来势汹汹, 仿佛要将她溺毙在其中。 裴莺僵硬地垂下眼。 然后听他说:「开战后禁女色, 此事往后再说。」 声音很平静, 听不出什么情绪。 虽然幽州军里面没有营妓, 但裴莺知晓并非所有军队都如此。 歷史上就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汉军和匈奴作战时失利,被迫大撤逃。而在逃跑的过程中,领军的将军发现军中士气不振, 认为是营妓所致, 所以将军中所有营妓全部杀掉, 以此来振奋军心。 从那位将军的态度可知, 确实有将领认为营妓会影响士兵的精力。 因此霍霆山说「开战后禁女色」, 裴莺倒没有惊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美妇人颔首:「如此也甚好。」 得了这个答案也不错,起码代表着开战后,她不必担心他在她这里作乱。 那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被挪开了,某种程度上而言, 又何尝不是暂时快进到终点。 裴莺满意了, 今日早膳吃的比以前多了些,不仅吃完了一块胡饼, 还吃了两块小肉干。 霍霆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微鼓的腮帮子。 裴莺用完膳就和霍霆山告辞回去,男人只是应了声, 并无说旁的。 裴莺便离了主帐。 片刻后,有火头军的卫兵过来收拾器具,那火头军将杯盏和玉箸等物依次放到篮子里,想着拿去水源处清洗。 在他拿起一双玉箸时,那筷子自后半程始陡然皴裂,在火头军瞠目之中碎成好几块,碎片还掉在杯盏上,碰出啪嗒的声响。 动静不大,但也绝对称不上小,火头军紧张地看着霍霆山。 「无事,下去吧。」语气未见不悦。 那卫兵悄悄唿出一口,火速拿了东西撤出营帐,心里道了声奇怪,这好端端的玉箸,怎就裂了呢? …… 接下来几日,霍霆山都待在后方的粮草据点里,完全将前线交给熊茂。 熊茂虽说对阴谋诡计不敏锐,时常被其他武将喊呆子,但如果给他划好一片不用动脑筋的战场,他杀得比绝大部分人都勐,悍将不过如此。 战局一直在胶着,战线一点一点往中古道推进。 霍霆山站在地图前,看着地图上几处标记点:「第五日了。」 「主公,派去并州的斥候可有消息传回?」陈世昌问。 霍霆山:「并无。」 并州暂时无异动,对方还没有出兵。多半是想着再让幽州军和司州军好好打一打,待磨得差不多了,并州再动手。 「让柯左过来。」霍霆山忽然吩咐卫兵。 「主公?」 「主公,您这是要用他?柯权水此人虽聪敏有余,但是摇摆不定啊,万一着了其道如何是好?」 霍霆山:「我有分寸。」 霍霆山下前线的第三日,柯左也被从前线带下来。之前他和熊茂一个营,来到后方后,与陈渊一同睡。 据陈渊说,柯左一开始还和他搭话,大大咧咧地问军中情况,只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接连碰了好几回壁后,对方才消停。 柯左很快被带过来了。 顶着一道道目光,柯左恭敬行礼:「拜见大将军。」 霍霆山笑得很亲和,「营中简陋,这几日柯先生在营中可习惯?若是缺些什么,先生尽管和卫兵说。」 柯左又是一揖:「一切都好,感谢大将军惦记。」 霍霆山笑着颔首:「我也不和先生绕弯子,今日请先生来,是想向先生请教一事。」 柯左忙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霍霆山说道:「之前先生说并州盯上了我幽州的粮草供给线,我想请教先生,先生认为并州何时会动手?」 柯左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石并州此人多疑又刁滑,以某之见,少则两个月,并州方有动静。」 陈世昌等人眼皮子皆是跳了跳。 这柯权水好歹在并州牧手底下待了一年多,如今评价起石并州,竟毫不犹豫说他「多疑又刁滑」,他这是真的想投诚,还是为了骗得他们信任故意如此。 「若是我想快些让并州出兵,以先生之见又该如何?」霍霆山又问。 问到这里,其实相当于明牌了,霍霆山不掩饰自己对并州的意图。 脑子灵活些的,都能知晓他的心思。 柯左面上没有任何惊愕,反而似认真想了想后道:「石并州的本意是待幽州军人困马乏时再出击,如此能事半功倍,大将军若想并州快些出兵,不如派人伪装成逃民,到并州散播些消息,就说幽州军和并州军打得天昏地暗,有力竭之势;同时还可自幽州调一批军需物资来冀州,若是并州军动了劫掠之心,如此大将军便也是出师有名。」 霍霆山笑道:「先生妙计。」 之后霍霆山让卫兵将人送回去。 柯左一走,陈世昌几人不由问:「主公,您要纳他之策否?」 霍霆山颔首:「自然。」 陈世昌大惊:「主公,柯权水此人不可尽信。」 「我知晓。」霍霆山转头看向地图,忽然笑了下:「不过这个柯左有点意思。」 他方才说了两策,其一是伪装流民散布消息,其二是引蛇出洞。 并州的州牧是石连虎,霍霆山早些年在长安和他打过交道,此人面上看着豪爽,实则刁滑得紧。 流民之策乍一听不错,但石连虎并非那等粗枝大叶之人,在听闻流民之音后,他定会反推开战时间。 这场战役才打了一会儿,你幽州就迅速力竭了?未免荒唐了些,与过往幽州军显现于世人前的形象所不符。 再者并州也有自己的斥候,这收到的消息相左,石连虎定然知晓这其中有蹊跷。 但引蛇出洞那条,霍霆山觉得不错。不仅从幽州调动军资,为求真实,冀州内也需动起来。 这么多「军需物资」在并州面前晃,他不信石连虎一点都不心动。 霍霆山把军令传了下去。 一匹匹快马很快离开后方军营。 「主公,您似乎对这柯权水颇为另眼相待。」陈世昌低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柯左来了军中后,食宿无一不精,除了不能离开军营,已和其他谋士无二。 霍霆山不否认:「他有才学,足矣。」 他一直觉得豪主和谋士是双向选择,豪主可以挑人,谋士亦可以自己择主。就像驯马,他降得住,往后这匹马就为他驱使;降不住,就被从马背上颠下来。 柯左或许真有那么一点投诚的意思,所以在观察。 快马加鞭,霍霆山下的军令迅速传到冀州内的一个个粮仓驻点。 「报,大将军军令至。」 粮仓驻点譁然,蒙武快步上前接令。待将卷书展开看过,蒙武神色古怪。 「蒙庾吏,大将军有何指令?」 「蒙庾吏,你这表情是何意?难不成大将军急需咱们这儿粮仓的所有粮草?」 「那别耽误了,赶紧给送过去。」 蒙武喝住众人,在场的皆是幽州老兵,大家共事多年,对霍霆山忠心耿耿。 「是要调粮草,但是和之前不同。」蒙武道:「这回大将军要的粮草比较特殊。」 「什么?」众人问。 蒙武答:「大将军要我们以碎石充粟,八二开,将粮草运到南边。」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不解。 以碎石充粟,这不是白忙活吗? 但想到他们所在的位置,很快都明白过来了。 这是饵料,钓并州军用的。 外圈是粟米,用于做伪装,内里是石子,就算真被劫走也不如何心疼。 而只要并州那边敢劫,便有了出兵的名头。 蒙武厉声道:「此事切记保密,如有泄露,军法处置。」 「唯!」 *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天气愈发冷了。裴莺盼望了许久,终于收到了裴回舟的来信。 如今交通不发达,信件传送很慢,更别说裴回舟离开桥定县后是北上去并州,而裴莺是南下,双方拉开的距离不是一星半点。 信上说,裴回舟已将事情告知家中,他和父亲、二弟等人商议过后,最终决定搬家。 司州牧盯上了裴家,绝对不可能搬到司州去。并州牧虽还未知晓此事,但估计也是时间问题。 若是待对方知晓了,到时随便安些名头抓拿他们这些区区商贾,还不是易如反掌。同理雍州亦然,因此思来想去,最后裴父决定举家搬回冀州。 他们原先就住在冀州,且冀州气候比幽州要暖和些,回冀州挺好。 信上还说,他们为了营生奔波已久,如今家中也攒了些家底,银钱够用了,打算歇一歇,享受一番天伦叙乐。 最后裴回舟在信里写到,她给的几盒香皂家里人都很喜欢,每人都爱不释手,曾经不喜沐浴的二弟一改旧习,为此二弟妹最近笑口常开。 裴莺将信仔细看了两遍,心里有些复杂。 裴家决定搬家的事,其实不是很出乎她意料。或许最初会抗拒搬迁,但冷静下来、经过深思熟虑后,为保周全只能搬家,也只能搬到冀、幽二州。 但信上说,家中人决定暂时停下营生。 裴莺知道他们因为她的缘故,不想借霍霆山的势,不愿意接这支橄榄枝,所以干脆不做生意了,哪怕他们清楚接了橄榄枝之后,裴家会立马飞黄腾达。 裴莺慢慢将信件折起来,心里有了个决定。 收到来信,自然要回信,裴莺拿了纸笔来,又研好了墨,但提笔写下第一个字时不由顿住。 裴莺将那个字划掉了,她刚放下笔,这时辛锦匆忙进来:「夫人,大将军来了。」 裴莺惊讶。 如今不过未时,还未到饭点,他来作甚? 瞥见小案几上的书件,裴莺道:「也好,我恰好有事寻他。」 营帐的捲帘被撩起,很快又落下,霍霆山进来便看见裴莺坐在小案几前,那案几上摆着摊开的书信和笔墨。 「听闻夫人来了家书,如何?」他迳自走过,然后毫不客气在她旁边入座。 裴莺往旁边瞟了一眼:「您猜不到吗?」 这封家书一定会和搬迁之事有关。而事关性命,根本无从选择。 霍霆山嘴角微勾:「令尊打算搬到何处,幽州还是冀州?」 裴莺说:「冀州。家中人以前住在冀州,还是冀州住得习惯些。」 「冀州也行。」霍霆山目光落在案几的书信上,见有一处涂了字。 她划了三笔,墨微微晕开,挡住大半,只露出一点头和尾巴,看着像个缺斤少两的字。 霍霆山抬眼,目光落回裴莺的脸上:「夫人将家书写好,稍后我命人将之与口讯一併捎给并州那边的斥候,让他们帮令尊迁居。战事在即,此事宜早不宜迟。」 裴莺目光飘忽:「迁居之事我先谢过将军。不过这家书暂且还不急,待囡囡放堂后,我得问问她有什要和外家说的。」 霍霆山转着手中的玉扳指:「令媛不在,她那部分便先缓缓,夫人可先写自己的。」 裴莺坐着不动:「我还是等囡囡回来了再说。」 「夫人这般,难道是不识得字?」霍霆山忽然来了句。 裴莺怔住,想说当然不是,但话将将出口,又觉得她如果否认了,对方肯定顺势让她继续写家书。 「确实不识得字。」裴莺改了口。 之前无论是马镫还是梯田,她都是画的图给他,并未在上面写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裴莺心想这人总该作罢了吧,未曾想他竟拿了她桌上的墨宝。 「夫人往日帮我良多,既不识字,那便口述吧,我替夫人代劳。」霍霆山慢悠悠道。 裴莺惊愕过后立马拒绝,「不必劳烦将军,我还是等我囡囡回来。」 家书并非一般书信,要是由他代笔,这信被裴家那边收到,她往后是真说不清。 「小事一桩,不劳烦。」霍霆山已经准备好了。 裴莺看他这架势,是不写上一封不罢休。再和他争论无益,还不如随他愿,待这人走后,她将他写的藏起来,让女儿写个新的。 思及此,裴莺坐定,开始「写」这一封特别的家书。 信的初时,裴莺说很高兴收到大兄的来信,然后是问候长辈,再说迁居和霍霆山派斥候协助之事,最后再表达一番表达思念之情。 中规中矩。 听到结尾,霍霆山停下:「夫人是否还忘了一事?」 裴莺不解:「没有吧,该说的都说了。」 有些事不适合在信上说,因此这封家书她按最基础的来写。 霍霆山将狼毫转了个方向,以笔尾点了点纸上已干了的「父」一字:「夫人既然短时间不打算再嫁,还是和令尊说一声较好,省的令尊做一些不必要的操心。」 裴莺看着他,和他四目相对,清晰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看见自己拧着细眉,那点不高兴的情绪竟没多少掩饰。 「那便加上吧。」裴莺移开眼。 霍霆山大笔一挥,给添上去,然后又道:「方才最后一段已忘,还请夫人重复一遍。」 裴莺怀疑他是故意的,但这人面上正经,她没有证据。 停顿片刻,裴莺到底重新说了遍,霍霆山勾着嘴角,将最后的几句相思语写下。 一封家书,百来字左右。 家书这等信件合该是非常温暖的,但这上面的字铁画银钩,张狂得紧,百来字分明不算多,竟有种纸张要盛不下的狭隘感。 裴莺眼皮子跳了跳,心道待会儿一定要将这封信收起来,压在箱底让它永无出头之日。 而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伸过,将那封墨迹已干的信件拿起,而后在她面前叠好。 裴莺伸出手,白皙的手指微张,欲要拿过,却没想到那封信件在她面前绕了个圈,然后被霍霆山放进了他自己的袖袋里。 裴莺眼睛微微睁圆:「您怎么……」 霍霆山淡定道:「此信已完工,我先行代夫人保管,待令媛那封写完,夫人再遣人交给我,我将之与其他信件一同交给信使。」 「不可。」裴莺连忙拒绝。 霍霆山眸子微挑:「为何?夫人给我个理由。」 裴莺绞尽脑汁,脸颊都憋红了,却没能想到合适的藉口,总不能说他写的那封信件拿不出手,她想让女儿重写一封吧。 「既无理由,那就这般决定。」霍霆山从座上起身,然后施施然往门口去。 裴莺看着他的背影,千言万语变成一句「蛮子可恶」。 那道高大的身影脚步不停,仿佛没有听见。 …… 又是几日后,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报从北方传了过来。 密报上书:并州军迈入冀州,并截了粮草。 这封密信飞入霍霆山主帐的当日,霍霆山便给前线的熊茂下了召回令,同时立马整军,准备北上。 收到军令的熊茂长唿出一口气,「总算来了,这些日子打得真娘的憋屈。」 中古道地势颇险,不过没到不可攻破的地步,若是认真打,熊茂自信还是能打下来的。 偏偏大将军不让他尽力,只说拿出平日半分本事便可。 熊茂那是一个郁闷,一身牛劲没处使。 现在好了,总算进入正道。 * 冀州西部。 「校尉,这袋里面装着也是碎石子。」并州兵错愕说。 那校尉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竟是遮眼法?速去查清幽州军真正的粮草行的是何道?」 士兵领命前去。 消息传回石连虎那处,这位年过五旬的并州牧皱起眉头,「都是碎石?」 卫兵道:「十之八九是。」 石连虎思索了片刻,又问:「可查到粮草真正的运输线路?」 卫兵低头:「回禀石公,暂时未曾,不过此事姜校尉正竭力排查。」 石连虎转身看地图。 地图上交错着的一条条官道,他派出的斥候不少,几乎遍布所有官道。若其中有异,没理由察觉不了。 在地图前站了一盏茶,石连虎陡然身躯一震:「幽州军和司州军的战况如今如何?」 然,消息还未传的那般及时,卫兵说暂时无最新战报。 石连虎:「若是司州那边传来消息,速速递来。」 「唯。」 相比起远在并州、没拿到一手消息的石连虎,司州这边已经知晓霍霆山撤军了。 李康顺一开始很得意,觉得自己打退了幽州军,但后面发现幽州这边并非单纯的退军,而是调转了方向,迅速北上。 并州军偷袭幽州军粮草之事,李啸天亦收到消息了,他沉默半晌,忽然道:「我儿,我们都被那霍霆山摆了一道,他的目标不是我们司州,他要打并州。」 「为何?」李康顺下意识问。 司州已近在眼前,且对方都与他们司州军交上手,为何捨近求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李啸天点了点地图,「因为霍霆山欲要一张稳固的版图。」 李康顺恍然大悟,先骂了霍霆山拿他们当幌子,又问:「父亲,那我们出兵援并军否?」 「要出兵,不过且先等等。」李啸天道。 裴莺不知晓这些个州牧心中的弯弯绕绕,她随幽州军一路北上,最后回到了远山郡。 如今赵天子尚在,大楚并未真正的分崩离析,霍霆山此番不惜耗费人力物力走一个来回,说白了是图名声。 打是要打,但不能背着不义之名,不可让天下人戳嵴梁骨骂逆贼。 裴莺看着熟悉的州牧府,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身旁的一股浓郁的怨气。她扭头看旁边,只见女儿握着小拳头,绷紧小脸蛋,怨气强烈得如有实质。 孟灵儿郁闷得快吐血。 这一个多月来回,还不算和司州对战的时间,她在马车里折腾了许久,竟回到原地。 既然要回来,当初作甚将她和娘亲带上,直接让她们在此处等岂非更好? 生气! 但是,敢怒不敢言。 裴莺摸摸女儿的发顶,安慰小姑娘:「囡囡今晚泡个汤池,睡个好觉。」 她有预感,接下来这段时间才是真正的战时,那人应该不至于再带着她到处跑了。 听裴莺提起汤池,孟灵儿身上的怨气总算散了些。 和裴莺想的一样,回到州牧府后,霍霆山非常忙,两天只见过他一回,那一回还是他匆忙和她用了顿膳,便又不见踪影了。 裴莺倒觉得这样的日子挺闲适,如今天冷,在屋子里窝着很舒服。 不过裴莺的惬意时日没持续多久,这日早上,辛锦匆忙来报:「夫人,外面有一登门女郎,自称是大将军恩师之女。」 裴莺第一反应便是:「和我说作甚,这事该和他说。」 辛锦:「大将军不在府中,且此番来客为女郎,旁人接待不合适。」 裴莺嘆了口气,认命从软榻上起来,「罢了,我出去看看。」 全当是这些日子吃他的喝他的,如今得干活还债。 辛锦打开首饰盒子,要为裴莺梳妆。 裴莺本想摆手拒绝,但又想到见客似乎不好失了体面,于是作罢。 待装扮完,裴莺带着辛锦前往正厅。 来客已在正厅等待,裴莺从侧廊过来,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郎坐在椅上,身后随有两婢,旁边的案几上放着府中女婢方才上的茶。 那女郎身着流云圆领襦裙,外笼着一件雪狐裘裳,她皮肤白皙,柳叶细眉下一双水眸,欲语还休,楚楚可怜。 「君泽阿兄……」 后面那些话,程蝉依看着裴莺愣是没能说出来。 不远处的美妇人颜盛色茂,丰盈如满月,她眨着莹莹秋瞳,眸中似有一程清艷山水,黑鬒梳成灵蛇髻,发间缀以金玉,玉面红唇,每一处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裴莺猜测「君泽」可能是霍霆山的字,对方能喊的那般亲切,多半和霍霆山关系匪浅。 此人不能得罪。 裴莺见对方面容似略微僵硬,正琢磨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却在这时听见正门方向传来动静。 好像是霍霆山回来了。 裴莺心头一松。 他回来就好,这位女郎正好让他自己招待。 片刻后,霍霆山的身影出现在正厅门口。他身后还随着几人,有武将有谋士,皆是脚步匆匆。 霍霆山见裴莺在正厅,又见她梳了发,便说,「夫人若要携友外出游肆,此行多带几个卫兵去,且得回府用晚膳。」 她不出去则已,一出去时常忘乎所以,不叮嘱她几句,天黑都不知回来。 第61章 裴莺慢了霍霆山一拍, 于是那句「将军,您故人来寻您」卡在喉咙里。 霍霆山似有要事,放下那句话后, 继续大步往里走。 「君泽阿兄……」 带着些难以置信的轻柔女音, 让霍霆山再次停下脚步。 男人转头, 他眼珠和长眉的色泽都很深, 如同反覆淬鍊过的冷硬黑铁,目光扫过裴莺身旁的女郎, 霍霆山定眼看了几息, 眉峰动了动。 见他总算看过来, 程蝉依露出泫泪欲泣的苦笑, 「君泽阿兄,你不认得我了么?」 「大将军。」身后的公孙良低声提醒。 「程家妹妹,许久不见。」霍霆山粗略打了个招唿后, 看向裴莺, 「夫人, 我现有要事需商讨, 烦请夫人替我招待一二。」 也不等裴莺回答, 他说完便走,领着一众人迅速往里去,转眼就全部消失在正厅。 裴莺悄悄瞅了眼程蝉依,观其面色顿觉头疼, 之前本还想着霍霆山回来让他自己招待, 如今弄成这样,气氛比原先更尴尬。 真是丢个烂摊子给她收拾。 心里埋怨了霍霆山一下, 裴莺脸上露出温和的浅笑:「我姓裴,不知夫人如何称唿?」 如今成亲早, 女子多半一及笄就成婚,对方年纪和她相仿,估计也成婚了。 「我姓程,小名蝉依,夫人直接唤我蝉依便可。」程蝉依似已慢慢调节过来,不复方才僵硬:「今日冒昧上门打扰夫人,实在对不住。然,如今战乱,各处的流民渐多,我过往的蔽身之处已不復存在,先前我意外听闻君泽阿兄在此地,思及过去种种,到底是厚着脸皮来寻求一番庇护。」 辛锦在心里皱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最初登门时分明说拜访,如今怎的变成寻求庇护? 这两者可是差天共地,后面赫然是长住的架势。 裴莺见她身携女婢,身上的流云襦裙似用上品桑蚕丝织成,想来不是她自身颇有家底,就是先前嫁的夫家显赫。 「不瞒程夫人,这庇护之事我无法做决断。」裴莺说。 程蝉依眼露惊愕,没想到裴莺听了她一番话后,竟直接婉言拒绝。 正欲再开口,她又听裴莺接着说:「虽说方才将军让我替他招待程夫人一二,但我其实算不得这府中主人,所以无法做决定,此事还得问过将军意向。」 若说那声「君泽阿兄」只是令裴莺有点预感,那听程蝉依说自己蔽身之处已无、又听她说过去种种,裴莺确定对方此番并非单纯的拜访。 她是冲着霍霆山来的,可能是冲着他这个人,也可能是冲着他手里的权力,亦或者两者皆有之。 这位程夫人还很可能与霍霆山有旧,男女之情也好,其他感情也罢,反正是关系匪浅的老相识。 独身女郎投奔一个非血亲的成年男人,且还是曾经和她有旧的男人,后面会发生的事,裴莺觉得应该会是水到渠成,然后密不可分。 毕竟像她这种和他谈买卖的,大抵还是极少数。 这等算是私事,裴莺自觉她现在就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客人。 客人插手主人私事不妥。 虽然转瞬即逝,但她方才确实在程蝉依身上察觉到敌意,对方可能是想岔了。 那更不妥。 得赶紧将关系撇干净,他们间的事内部消化,别拉上她。 将锅甩干净的裴莺,毫不意外看见程蝉依怔然,而后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裴莺目光含笑的吩咐女婢看茶。 茶水潺潺,正厅里气氛总算没那般古怪。 程蝉依和对裴莺笑了笑:「自我远嫁徐州后,说起来至今为止,我已有十五年未见君泽阿兄了。不过君泽阿兄除了更威严些,好像没变多少。」 裴莺惊嘆:「十五年。」 这相隔的时间都可以变出一个如她囡囡一般大的孩子来。 程蝉依眸光微闪:「是许久了,但想起当初,一切仍歷歷在目,宛若昨日。」 她一双修得很细的柳叶眉朝下弯少许,美目里竟有泪光:「君泽阿兄是我父亲的弟子,他也算是看着我长大,怪我当初不懂事,未应下婚约,辜负了他。」 话毕垂眼,竟是落下两行清泪。 裴莺心里惊讶。 这不单单是恩师之女,居然还是前未婚妻? 裴莺斟酌着用词说:「程夫人不必伤心,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期,人该向前看才是。」 程蝉依定定看了裴莺片刻,而后执起手帕轻轻擦了擦泪眼:「裴夫人说的是,多谢你宽慰我。来寻君泽阿兄这一路上我颇为忐忑,毕竟时过经年,容易物是人非,幸亏君泽阿兄还认得我。」 裴莺本就不是擅谈之人,加之又是今日才认识程蝉依,结束这个话题后,无什可聊。 干坐着又不妥,裴莺思索片刻后道:「程夫人,要不我们去后花园走走?」 程蝉依欣然同意。 裴莺从座上起身,起身间,白貂裘衣从中稍稍敞开少许,一小片绯色若流光的红裳露出在外,那布料精细得紧,衣襟处还镶绣着流云纹的滚边,莹莹的折射着光,犹如一副流动的画卷。 程蝉依拿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蜀锦,竟是蜀锦。 她前姑氏出身京中高门,娘家雄壮,嫁妆丰厚,珠宝玉器堆积如山,唯独弄不来多少蜀锦。 蜀锦唯有三匹,全被姑氏一人收入私房,根本不会给她们几个当儿媳的。 未曾想她前姑氏非隆重场合根本捨不得穿出来的蜀锦,竟被这裴夫人如此随意对待。 她是真随意,还是故意为之…… 裴莺没注意到程蝉依的目光,她带着人往后花园走,边走边想着霍霆山今日的小会要开到何时。 希望待她们逛完回去,他的要事已商讨完。 凉风拂过,裴莺不住打了个寒颤,抬手欲拢紧身上的貂裘,却陡然微僵。 这风把裴莺吹清醒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他们离开州牧府前夕,霍霆山喊了花匠来,把后花园里的奇珍异卉全部运回幽州,现在后花园空空如也。 这两日天冷,她未到后花园闲逛,倒是一时忘了那事。 「裴夫人?」程蝉依见裴莺停下。 裴莺微嘆,只好如实说:「先前将军把后花园里的花都运回了幽州,如今花园里只剩下些嶙峋假山,怕是没什好看的。」 程蝉依错愕道:「君泽阿兄将花都搬回幽州?他何时爱花如此?」 裴莺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 程蝉依注意到裴莺转开眼,心里咯噔了下。 停顿片刻,程蝉依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君泽阿兄对待身边人向来极好,我记得我父亲还为他授业时,有一回他一位弟兄与城中另一派子弟发生了口角,被对方打了,君泽阿兄听闻后领着人打回去。两派人你来我往,持续了好几日,事情越闹越大,最后还是双方长辈出面,这场矛盾才得以平息。」 裴莺思绪有一瞬间的飘忽。 他打人时多半还口出狂言了,进一步激化矛盾,这才闹到得双方家长出面的地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裴夫人,你的弟兄是君泽阿兄的下属吗?」程蝉依轻声问。 裴莺:「不是。」 给予了否定答案后,裴莺稍顿,转头看程蝉依,果然见对方眼底的探究更深。 裴莺无奈又有点烦闷。 人际交往中忌讳交浅言深,她已经给过这位程夫人「来日犹可期」的信号,对方还试探她。 不知该说什么,裴莺干脆不说,拢了貂裘衣慢慢逛。 裴莺不想说话,但程蝉依此时主动挑起话头:「夫人是幽州人士否?」 裴莺:「非也,我祖籍冀州。」 程蝉依感嘆:「冀州是个好地方,比幽州暖和不少,徐州亦是个温暖之处。我当初从幽州嫁去徐州,初时还觉得不错,但待了一年两后,竟有些不习惯,这人啊,到底是思念故土,那里承载了太多回忆,从儿时到年少的点点滴滴,那是最宝贵的记忆了,哪能说忘就忘。」 裴莺贊同点头:「程夫人说的不错。」 程蝉依仔细看了下裴莺,见她面色平静,颇有心静如水之态,惊疑的同时不住更为警惕。 她倒是个好定力的。 州牧府占地面积极大,裴莺领着人逛了将近一个时辰,见饭点将至,便将人带回正厅。 「辛锦,你去寻书房卫兵,问他将军今日午膳在何处用?」裴莺对辛锦说。 辛锦:「唯。」 辛锦正欲走,又被裴莺喊住。 裴莺:「囡囡应该放堂了,你和她说声,让她午膳来正厅用。今日天冷,还是用古董羹吧,让庖房多炒两道肉。」 辛锦应下。 程蝉依唿吸微紧,手中的帕子已不成形。 她竟给君泽阿兄生了个庶女? 也是,若没有一男半女傍身,她如何能这般从容。 辛锦不久后回来,「夫人,将军说午膳他来正厅用,稍后就来。小娘子方才结束了骑术课,如今正在更衣,亦是稍后便到。」 裴莺颔首:「好。」 程蝉依忽觉腹腔仿佛被勒住般,竟有种透不过气的沉闷感,同时也觉得荒唐。 哪有小女郎学骑术的,君泽阿兄居然肯随她胡闹? 裴莺话落以后,正厅重归寂静。 她没有说话,这回程蝉依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 就在奴僕将古董羹的器具摆好时,孟灵儿来了。 孟灵儿比裴莺穿得少,外面并无披裘衣,小姑娘身着一袭百花锦绣襦裙,行走间裙摆上的花儿仿佛活了过来,流光隐动,娇俏又华贵。 程蝉依看了孟灵儿的襦裙片刻,拿着锦帕的指尖用力得有些发麻,心中的念头更坚定了。 待孟灵儿走近,裴莺给女儿介绍:「囡囡,这位是程夫人。」 孟灵儿行了一记万福礼,程蝉依回礼。 正厅上首摆有双座,左下首各一座。 有外人在,孟灵儿没黏着裴莺说话,规规矩矩的到左下首坐着。 不久后,霍霆山来了。 他不刻意收敛脚步声时是能听出来的,步伐均匀,每一步都很稳。 看见他从侧廊过来,程蝉依连忙站起身,对霍霆山行一记万福礼。 裴莺想了想,还是递给女儿一个眼神,随即也起来了。 霍霆山见裴莺起身,又缓缓给他行万福礼,笑了笑。 她今日倒是乐意和他讲究这些。 「不必多礼。」霍霆山说。 程蝉依一抬眸恰好看见霍霆山嘴角微勾,她心跳不住加速:「君泽阿兄,当初一别,未曾想竟是十五年过去。」 霍霆山颔首:「确实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先坐吧,边用膳边说。」 程蝉依抿唇笑笑,正欲应声,这时目光不经意往下滑,定在某处,便是再难以移开眼。 男人腰间的鞶带上挂着一个灰色的荷包,那荷包是最简单的款式,只余面上绣着一只胖乎乎的晨凫。 圆头圆脑,连身子都是圆滚滚的,细看之下还有种难以言说的丑,毫无绣功可言。 若硬要从这荷包里挑出一处说出彩,唯有用料,用的布料精贵。 霍霆山在上首入座。 古董羹的小鼎已煮开,染料飘香,裴莺将肉片放进去,而后听身旁的男人问:「程家妹妹,我记得你是嫁到了外地,如今这是要回幽州省亲?」 程蝉依眼角下垂,说话间慢慢带上一点若有似无的哭腔:「君泽阿兄,不瞒你说,前年我夫君意外亡故,后来舅氏也没了,江家一门仅由二房的小叔子撑起,奈何江小叔资质平平,平日担二房便是非常吃力,无力照顾兄长后院,故而由姑氏做主,将大房之人尽数遣散。我未给江家留下任何血脉,姑氏也让我随其他姬妾一同归家去。」 大楚重孝道,以孝治天下,「孝」之一字千金重,朝中甚至设有律令如此:子告父母,妇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勿听而弃告者市。1 这其中一条是,子女状告父母,案件非但不会被接纳,这状告方还会被行死刑。 但男女关系上,大楚远不如前朝那般严苛,寡妇可以二嫁,甚至三嫁。 妇卒或夫亡不必特地为对方守节,可新娶或新嫁。从某种程度而言,这是在尽可能促进人口发展。 因此听闻由姑氏做主遣散一房人,霍霆山并不觉得惊讶,有些落魄的高门欲缩减开支确实会如此。 「节哀。」霍霆山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裴莺坐在旁边已经吃上了,肉和调料一同在里面煮开,腌制入味。 她夹了一颗猪肉丸子,咬了两下到底停住,艰难吞咽完后,不再碰猪肉丸子了。 没有劁的猪气味实在重,哪怕混在古董羹里面煮,也只能暂时覆盖其气味,待染料的味道稍退,猪的腥味又涌上来了。 裴莺不住想起当初和霍霆山说过的劁猪。 当时她建议他养猪,劁掉的猪长肉快,且无腥臭味,但那时他以无余粮以饲猪给拒绝了。 裴莺如今想,最多一年,待小麦种起来,各家余粮充足,猪还是得养的。 不然羊肉吃不惯,牛肉不常有,顿顿吃鱼也不是个办法。 裴莺心思有一半在养猪上,剩下的又一分为二,一半吃上,另外的一小半听他们说话。 谈话内容和她想的差不多,在忆往昔,诉衷情,主要是程蝉依在说,霍霆山接一两句。 霍霆山嘴边笑容不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案几。 早上见过一面,当时他以为程蝉依是回家省亲经过冀州,得知他在此处,故而登门拜访。 但这一番聊下来,他发觉并非如此。他有过不少女人,那些有意于他的女郎,看他的眼神是不同的,她们眼里带着羞怯,还有一点藏在深处的欲与火热。 如今那种眼神出现在了昔日恩师的独女身上。 若是以往,这般送上门来的,且模样也算上乘,加之她昔日还差点嫁给他,又是程先生之女,他收入院中也未尝不可。 但如今…… 霍霆山稍稍侧头,目光扫过身旁的美妇人。 她正慢吞吞用着小碗里的食物,碗中素多荤少,面前摆的小炒肉吃了些,但豕肉丸子那一盘似毫髮无损。 她真是难养得紧,平日挑嘴不说,还这不喜欢那不偏爱,全身上下所有的心眼儿都用在他这里,外加隔三差五惦记着那合约何时结束。 若是他纳了程蝉依,说不准她当夜梦里都能笑醒,然后第二日再以给程蝉依腾位之由,迅速收拾好行囊从主院搬出去。 目前就她一个他都头疼不已,更别说如今和并州开战在即。 罢了。 霍霆山随意接了句话后,拿了自己案上的小碟,长臂一伸,将那鱼片放到裴莺那边,然后顺走了她几上的豕肉丸子。 裴莺顺着看过去,皱了皱鼻子。 她没说话,但霍霆山知道她在问他这是做什么。 霍霆山道:「夫人又不食豕肉,何必浪费。」 有理有据,裴莺无言。 程蝉依坐在下首,看着上方的一幕,不住牙关紧咬,下颌甚至因此泛起些酸痛。 快膳罢时,程蝉依柔声对霍霆山道:「君泽阿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霍霆山置于案上的手指轻点了两下:「我知晓。」 程蝉依正欲露出羞涩欢喜的笑,下一刻她却听霍霆山说:「如今时局渐乱,外面不安生,你一女郎孤身在外不安稳,且放心,我派卫兵送你回幽州。」 程蝉依准备绽开笑容的小脸僵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首的男人。 方才她和他说的那些话,难不成他没明白吗? 若是打马游街的青涩少年郎,确实会有没明白的可能,但他们都不再年少,那些暗示,她觉得他是知晓的。 为何还是要送她回幽州? 莫不是他还恼当年她拒了霍家的婚约,转身嫁到徐州去。 思绪杂乱,程蝉依努力挤出一抹笑:「君泽阿兄,我来冀州这一路颇为波折,如今身心俱疲,不知可否借宿贵府数日?待我休养生息完,我再启程回幽州。」 「小事一桩,可。」霍霆山转头看向裴莺:「夫人,你给程家妹妹在府中安排个住处,接下来几日我多半不得闲暇,还需夫人多费心。」 裴莺在心里嘆了口气,莫名其妙接了个活儿,且这活还不好干,容易得罪人,但面上她点头应下。 用完午膳后,霍霆山如他所言不得闲暇,匆匆离了府。 「娘亲,我回去了。」孟灵儿从座上起身。 裴莺颔首。 得了许可,孟灵儿对裴莺和程蝉依施了一记万福礼,而后转身离开大厅。 程蝉依看着孟灵儿的背影,眼瞳忽然收缩了下。 不对,她不是君泽阿兄的女儿。 小姑娘瞧着十五左右,多半是她离开幽州那年出生,但怀胎需一年,当时也未听说君泽阿兄后院有妾室怀有身孕。 不是他的女儿,竟也爱屋及乌,溺爱如此。 程蝉依紧紧拽着手帕,又想起了裴莺说她的祖籍在冀州。 冀州…… 据她打听的消息,君泽阿兄是初秋从幽州下的冀州。 难不成两人是在那时遇上的? 可那至今不过数月罢了,这裴夫人何德何能,竟只用了短短数月,便将君泽阿兄一颗心笼了去。 程蝉依面上不显,心里却转瞬思绪万千。 裴莺见她一直看着女儿离开的方向,黛眉拧了拧,「程夫人。」 程蝉依回神,低眉顺眼:「夫人唤我何事?」 她如此做态,裴莺也不好多说,只一连说了几个院子,最后问她:「这些院子现下皆无人居住,程夫人方才已粗略逛过府中,如今可有喜欢的?」 程蝉依:「落云院吧,我观那院子不俗,且距后花园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裴莺笑着颔首,并无多少意外。 在方才那一众院子中,落云院是距离主院最近的一处。 程蝉依微嘆,似有些轻愁:「这府中与我相识,且又年岁相仿的唯有裴夫人你一人,我想冒昧问一句夫人你住在何处,日后在府中闲暇时,我欲找夫人闲聊或品茶。」 裴莺眉心跳了跳,在程蝉依的注视下,到底说:「……我在主院。」 程蝉依一顿,而后执起帕子掩唇笑笑:「君泽阿兄待夫人真好。」 裴莺没接这话,只是笑而不语。 接下来几日,程蝉依还真如她先前说的那般,时常来找裴莺。 日日都来主院。 聊天内容五花八门,有女红之技,有徐州和幽州的风土人情,当然更有自程蝉依视觉出发的、她记忆里的霍霆山。 裴莺被迫陪聊,看程蝉依时常在她这里坐一个下午,心里无奈,也有那么一点为程蝉依感到心累。 一连几日来她这里等人,结果愣是没碰到霍霆山,望穿秋水不为过。 这一日,裴莺午膳后直接躲到女儿院子里,在女儿这里睡了个午觉,又待了些时间,而后才起身回去。 程蝉依照常来主院中找裴莺,未曾想这日竟扑了个空,她左思右想,到底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便在这里等着。 霍霆山就是这时回来的。 他入内未收敛脚步声,窥见院中庭院有一道倩影,一开始以为是裴莺在晒太阳:「今日夫人倒是少了几根懒骨头,竟愿意挪个窝……」 后面停下,霍霆山已认出并非裴莺的背影。 程蝉依转过来,泫泪欲泣:「君泽阿兄。」 霍霆山长眉挑了下:「程家妹妹为何在此?」 程蝉依心里不断回想着方才,若非亲耳听闻,她是绝不相信他原来在女郎面前还有这般没架子的一面。 已顾不上回答霍霆山的问题,程蝉依泪水萦满美目,一滴清泪落下,「君泽阿兄,你是在怪昔年我未接下和霍家的婚约吗?其实当初我是身不由己,家母娘家在徐州,她娘家出了事,需要借江王府之势。我是心悦你的,奈何不能弃母族于不顾。」 霍霆山淡淡道:「没什好怪的。当年我已是鳏夫,亦非州牧,江王府比霍家更适合你。」 程蝉依泪如断珠:「君泽阿兄,如今我已从江王府脱身,无栖身之地,你能否看在我们昔年种种的份上,许我一处栖身地。」 「实在不巧,近来与人有约,不近女色。」霍霆山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转身欲走的裴莺,狭长的眸挑起一抹笑:「是吧夫人?」 第62章 裴莺转身欲走的动作僵住, 没想到自己回来的动静被听见了,这人真是长了双狗耳朵。 他们二人间的事,与她何干?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 有院墙挡住, 此时只有霍霆山看得见她, 院子里的程蝉依被挡住了视线。 仅是一瞬, 裴莺便有了决断,当下提起裙摆就熘。 于是等程蝉依走过来时, 看到的就是空空如也的院口, 别说人了, 连鸟儿都无一只。 分明没人。 他竟为了拒绝她, 连那等话都说得出来。 程蝉依伤心欲绝,转眸看霍霆山,发现男人的脸色有些黑。她本来欲再次落泪的, 但看着他那脸色, 眼泪硬是憋了回来。 「君泽阿兄……」程蝉依低声道。 她面前的男人宛若未闻, 一言不发往外走。 裴莺回到了女儿的小院子, 在再这里待了一个下午, 甚至特地在此用过晚膳、等到天都黑了,才提灯回正院。 冬日的天黑得快,明净的天空挂满星子,星辰闪亮, 像一颗颗嵌在油画里的晶莹宝石。 裴莺回到自己屋子, 才将身上的裘衣解下,便听到了敲门声。 「咯、咯。」 两声带了点力道的敲门, 裴莺动作稍顿,已然明白门外之人是谁。 她不想去开门, 但是方才辛锦出去了,如今门没锁。对方敲门似乎只是告诉她他要进来,并非要等着她开门。 「咯滋。」房门被推开。 屋内烛光倾泻,朝外在庭院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霍霆山抬脚进屋,看见裴莺坐在靠窗牗的软榻上。 房中放了银丝炭盆,美妇人除了厚实的白貂裘衣,只着了件较为单薄的襦裙。 绣有祥云纹的浅色裙摆在软榻上稍稍铺开,仿佛置身云中。她今日没有特地梳发,只用两条髮带将云鬒系住,一头青丝大半披于肩上,有几缕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较之正装赴宴时多了些慵懒。 「夫人今日跑什么?」霍霆山缓步上前。 裴莺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我不欲掺和你与程夫人之事。」 前未婚妻,那是差点就娶了的女人。 虽说程蝉依后来转身嫁入王府,选了于霍家而言更高的门弟,霍霆山心里或许不舒坦。但又是青梅竹马,又是有差点成婚这层关系在,裴莺自觉还是当个透明人为妙。 若是哪日两人好上了,那位程夫人说不准会找她算帐。 霍霆山嗤笑说:「都十五年未见,过往那点纠葛早就烟消云散,何来『事』之说?」 裴莺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霍霆山被她那带点怀疑的眼神气笑:「难不成在夫人眼中,我是那等飢不择食之人?」 若没有在北川县遇到她,程蝉依确实能算姿容上乘,但如今在她面前,姿容一项已是不出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他又不是那等挂了牌子的民妓,只要给了银钱就什么都接。 裴莺再看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他择不择食她不做评判,她只知道自己和这个时代的男人在这方面没什可聊。 他们长于封建大环境,从小受的教育不同,耳濡目染的东西也和她不一样。那是观念之间的差距,亦是数千年的距离,如同一道巨大的天堑,不可轻易跨越。 说不通,干脆就不说了。 霍霆山有时觉得她那大眼睛会说话当真不是什么好事,容易气得人火冒三丈。 他有一瞬怀疑战场收不了他的命,但他可能会死在她这里。 被气死的。 霍霆山按了按眉心,平定心火,决定不和她在这个问题上多谈,转而说起旁的事:「夫人,我明日出征。此去短则五六日,多则半月,待那边攻打下来,我派人来接夫人过去。」 裴莺想了想,还是道:「祝您旗开得胜。」 霍霆山面色缓和不少。 还行,这会儿知道说句好听的。 霍霆山继续道:「我出征后,大概再过三日吧,程家会来人接她回幽州,到时夫人接待一二。」 裴莺这回是真有些惊讶了,「您通知那边来人?」 当初程蝉依以修养为由留宿府中,而后这些天日日跑来主院,却从未提过要告辞,她便知对方是打算拖着。 最好拖到霍霆山松口,又或者和他发生些什么,顺势彻底留下。 但没想到他竟主动联繫程家人,算算抵达远山郡的时间,怕是程蝉依来的第一日,他就派人快马回幽州了。 「夫人何需如此惊讶?」霍霆山皱起长眉,见裴莺张口欲言,他又道:「罢了,夫人还是莫要说了,话不中听。」 程蝉依当初嫁的是江王府,老江王那一脉枝繁叶茂,内宅里姬妾如云,人口众多。 程蝉依在那等地方生活了十五年,妇人的内宅权斗手段定是学了不少,手上说不定也有几条人命。 他从不小看妇人在内宅中的手段,若说外面是郎君的天地,内宅就是妇人的战场。 而她跟只兔儿似的,遇到事情只会躲,那点心眼有多少,又用在何处他最清楚不过,让她和程蝉依长时间待一起,到时阴沟里翻了船、被人炖了吃她估计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裴莺正想丢个小白眼过去,这时一只大掌伸过,遮在她眼上。 「暂且这般顺眼些。」霍霆山又道:「我出征那些日子,夫人和令媛莫要出府游肆,外面不大太平,有事可吩咐陈威陈杨……」 顿了顿,霍霆山说:「我让他们二人明日给夫人认个脸。」 裴莺伸手欲拂下脸上的大掌,但他的手稳得很,如同黏在她眼睛上了:「霍霆山,你手拿开。」 霍霆山没顺她意,「我让人去那些个小豪强家中讨了些梅花,明日挪到后花园种上。平日夫人若是闷了,且先去赏梅,待稍安定下来,我再带夫人去旁的地方走走。」 裴莺本来扒拉霍霆山手掌的动作停了停,他话里前后两次提了让她不要出府。裴莺问他:「如今外面局势已严峻到这般了吗?」 霍霆山说是。 其实要很严峻,那谈不上,他主要是忧心司州那边又派斥候过来。 上次有个裴回舟挡着,这回她大兄回并州了,若是她在他出征时被人掳了去,他在战场上怕是不能全神贯注。 裴莺听他肯定,以为确实如她所想。 远山郡她也不是没逛过,且现在天气冷,不是非得外出游肆不可,不出门就不出门吧。 「我知晓了。」裴莺说。 下一刻,被遮蔽的眼睛重见光明。 原先覆于她眼上的大掌上移,在她发顶上轻拍了下:「行,夫人安寝吧。」 裴莺眼睛微微瞪圆地看着他走了,还不关门那种。 * 霍霆山和裴莺说明日出征,其实子时他便带着一支卫兵动身了。几乎快马赶了一个彻夜,从远山郡到冀州的边陲。 他们所在的这个郡叫中山国,对面并州与中山国遥望的是燕门郡。 如今霍霆山要过的,就是这处燕门。 「大将军。」 「大将军。」 霍霆山掀帘入帐,众武将纷纷拱手作揖。 和在远山郡时身着常服相比,霍霆山身披玄甲,腰挂环首刀,双腕处也扎上了黑铁护腕。 主帐内侧架起木架,上面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地图上脉络清晰,山川河流,还有各处的郡县。 「燕门这处,得在司州军赶来和并州军汇合前破了。」霍霆山站在地图前。 不久前收到密报,司州军动身北上支援并州了,再过些时日,就会和北地的并州军汇合。 在司、并二州的军队汇合前,他得给予并州军重击,如此方能给正在北上的司州军威慑,也能令并州自乱阵脚。 燕门郡,是霍霆山挑选的突破口。 并州这个入口的地势相较于其他有粮道的较为平缓,但燕门后方有一处地势较为险峻的地方,从这里踏入并州,相当于先易后难。 不管如何,先得「进」并州。因为是否突破州交界跨入并州,决定了士气是否高涨。 他需要首战小捷。 「陈渊,那东西都备好了吗?」霍霆山问陈渊。 陈渊颔首:「回大将军的话,纸鸢已全部备好,合计四百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善。」霍霆山看着地图:「明日午时动身,此战由我亲自领兵。」 听闻霍霆山要自己领军,站在侧旁的柯左扬了一下眉。 若他没打听错,这霍幽州是天明才回到营地吧,如今距离午时不过三个时辰,休息想来是不可能休息了。 这一天一夜不睡,第二日还领军,真不知该说他轻狂,还是说他盲目。 给各武将派了任务后,霍霆山最后看向柯左:「柯先生,我有一事要拜託先生。」 柯左忙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霍霆山笑道:「烦请先生给石并州去信一封,就说先生在我幽州军中发现我请了山神为我幽州军助阵。」 柯左先前不知道从何处顺了一把羽扇,听闻霍霆山这话后,本来在慢慢扇着的扇子停下了。 他面露惶恐:「大将军,自我从石并州麾下离开,便再没和他联繫了。」 霍霆山意味深长:「没联繫,可以重新建立联繫。柯先生,这是我近来对先生唯一的要求。」 聪明人之间,有些话不需说的太明白。仅是一个对视,柯左便知晓这是霍霆山对他的考核。 若他真想加入幽州军的谋士团,就必须这么干,否则没门进来。而相对的,他这般做以后,并州那边是不可能回去了。 柯左停顿几息后,却是忽然笑了:「谨遵大将军吩咐。」 …… 一封信快马加鞭,在午时之前被送入了距离此地不远的雁门。 石连虎作为并州牧,亦兼併州军的最高主帅,他早从州牧府动身,来到了雁门。 「石公,有一信使找到守卫军,称是柯权水来信。」那并州兵道。 石连虎先是惊愕,然后命卫兵速速将信件递来。待信件打开,他认真看完后,面色不由古怪。 旁边的副将问:「石公,那柯权水来信所书何事?」 「一派胡言。」石连虎冷笑,「当初这个柯权水自荐当内应,我多少有些疑心,呵,此人在我身旁待了一年有余,也是个养不熟的。」 那副将接过信件一看。 信上书:幽州军获山神相助,此战让石公慎重对待。 「山神?若真有山神,何需等到现在才助幽州军一臂之力。」石连虎不屑道。 副将颔首:「石公说的是。」 以前柯左来投奔时,并州军有不少人因他曾是三姓家僕而对他嗤之以鼻,如今柯左再「叛」,副将竟然有点莫名的得意。 看吧,之前他也说此人不可信,如今果然被他说中了。得和其他人说说此事,让大家都乐呵乐呵。 * 午时一至,幽州军全军动身。 巨大的军纛迎风舒展,玄色旗面上的「幽」仿佛活了过来,如勐虎般张牙舞爪。 燕门郡并非什么易守难攻之地,故而一收到斥候来报,石连虎便亲自点了兵,领兵出城。 古有传制,黑色的旗帜象徵五行中的水,代表北方,因此并州这方的军纛也是玄色的,唯一不同的便是上面的字。 偌大的「并」字飘扬,在石连虎一声令下后,人马齐动。 中山国和燕门郡相距不远,在未时时,两军相遇。 石连虎上次见霍霆山,是十五年前了。 那时霍霆山及冠不久,以幽州牧之子的身份前往长安听封,当时见霍霆山,他还残余着些许少年意气,如今时隔十多年再见…… 石连虎看着不远处骑于黑马上的伟岸身影,心中不住涌现出浓浓的忌惮。 霍霆山头戴虎头兜鍪,身披玄甲,腰间的环首刀已出鞘,乌夜的身躯比一般骏马要高大不少,他驱马立于幽州军纛下,和那张狂的军纛仿佛融为一体。 军号吹响,战鼓齐擂。 在震天的擂鼓声中,幽州这方的士兵齐喊道: 「山神助我幽州!」 「山神助我幽州!」 箭矢齐飞中,人潮涌动,兵将列阵。 霍霆山身旁有一个旗手,随着他一道道命令往下发,旗手手中的号旗与阵旗不断交错。 箭雨阵阵,待停歇后,骑兵上阵。 熊茂同样身披甲冑,他手提一把长刀,扬声驾马朝并州军沖。 他身后的一众骑兵紧随而至。 骑兵来势汹汹,并州这边也上骑兵。当初幽州和司州那场骑兵对步兵的战役,并州之人不在场,因此不知有马镫与高桥马鞍一物的。 后来司、并二州联盟,李司州才派了人将马镫之物送过去,石连虎拿到后立马命军器监全力生产。 但到底时间有限。 马镫与高桥马鞍只打造了一小批,如今对上装备充足的幽州军,多少有点吃亏。 战马嘶鸣,铁盾与长刀相碰,发出铛铛的重响,战鼓的鼓点愈发密集,杀声成片。 幽州这方除了吶喊「杀」以外,还不时震声喊「山神助我幽州」,期初并州兵心里一惊,但后面发现无事发生,便慢慢放下心来。 「取我长弓来。」霍霆山将环首刀归鞘,对卫兵说。 卫兵得令,很快扛着一把大弓过来。 霍霆山坐于乌夜背上,单手取了卫兵肩上的大弓,又取来长箭。 这张往日需两人合力才能拉开的六石巨弓,到了霍霆山手中仿佛失去了它一向的分量。 单手定弓,长箭上弦,六石大弓被拉得宛如满月。 男人执着长弓的手背上绷起青色的筋络,青筋微微鼓动,每一下都带着遒劲的力量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霍霆山目视前方,狭长的黑眸冰冷无波,瞄准某一处。 不远处,石连虎身边的副将看到霍霆山拉弓,脸色剧变,「石公,躲一躲,霍霆山拉弓了。」 石连虎亦有听闻霍霆山善用重弓,当初幽州军和匈奴左贤王一战,据说就是那霍霆山百步开外,一箭射穿了左贤王的胸膛。 石连虎不敢托大,忙唤来卫兵提盾做挡。 几乎同一时间,霍霆山右手松开。 「嗖——!」 长箭携着破风之势,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厉的光,径直朝着对面的并州军而去。 石连虎听见有人喊霍霆山放箭了,挡在他面前的盾牌好好的,他心里嗤笑,霍霆山这一箭射歪了吧。 然而下一刻,他听到身旁的副将惊唿: 「不好,军纛要倒了。」 石连虎一颗心痉挛了下,他勐地转头看后方的军纛。 支撑着军纛的木桿被一箭射穿,巨大的军纛正缓缓往旁边歪。 「快扶住军纛!」石连虎目眦欲裂。 已经沖入敌军中,正在大开杀戒的熊茂虎目一瞪:「并州军纛倒了!」 他本就是个大嗓门,这一喊,声音传开老远。 正在和幽州军交战的并州兵心头慌乱,有人不住回头看军纛,只见「并」字的军纛确实在倒,歪到一旁,不復之前威风。 霍霆山将长弓交还给卫兵,取出腰间环首刀:「众将士,随我杀!」 一般而言,主帅是不会轻易下场的,除非是士气极度低迷,又或是极度高涨,乘胜追击。 听到霍霆山这一声,幽州军这方士气大涨。 「杀!」 「杀!」 乌夜打了个响鼻,朝前飞奔而去。 军纛已倒,并州这方士气大减,加之霍霆山亲自领军冲锋,一时间幽州军杀声如潮往前席捲。 石连虎心道不好,忙组织撤退。且战且退,迅速撤到燕门的后方。 幽州军一路追到关卡,这里的地势变险要了,且金乌西沉,夜幕降临,幽州军行军的速度慢了下来。 「大将军,他们缩在关后。」熊茂闷声道。 霍霆山随意甩了甩环首刀,刀面上的血迹在地上挥出一排星点:「不缩里面,难不成出来挨打吗?」 熊茂被噎了下。 霍霆山:「传我军令,整军休息,寅初行动。」 熊茂:「唯。」 * 石连虎领军狼狈躲回燕门。 副将焦心道:「都怪那李司州捏着藏着,这般迟才告诉我们有马镫之物,今日和幽州军对上,我们吃了不少亏。」 幽州军勇勐无比,但这种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不能说。 石连虎捏了捏眉心:「今日下午幽州小捷,难保他们会趁胜追击。今夜守好关,若是这个燕门破了,后面那一路下去无多少险关。」 「唯。」 …… 月黑风高,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寅时是人最疲乏的时间点,更别说今日下午并州还和幽州开了一战。 站岗的并州士兵打了个哈欠,「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天亮了,今夜是平安夜。」 「夜里作战不易,他们不来很正常。」 然而这话刚落,不远处陡然响起吶喊: 「山神助我幽州!」 「山神助我幽州!」 两个卫兵一激灵,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去通传,忽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仿佛是木板轻敲,也仿佛是山风的唿啸吟咏,悠远神秘又密集。那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如同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将他们牢牢笼罩。 可他们背后是山,而他们在中间守着,此间一直没听到异样,幽州军如何能悄无声息的绕到他们后方。 「山神助我幽州!」 那一声声崇拜与扬威的吶喊不曾止息。 并州兵面色煞白:「快、快去通传。」 其余并州士兵从夜中惊醒,听闻那萦绕在四面八方的怪异声音,皆是心头大骇。 「难道他们真的请动山神了?」 「山神出世了?」 「准、准备作战,准备……迎敌……」 石连虎从睡梦中惊醒,听闻外面乱做一团,不住大惊:「怎么回事?」 有卫兵匆忙进来:「石公,幽州军请动山神了。」 「满口胡言,何来的山神?」石连虎怒斥。 但他这话才落下,就听到一些古怪的声音,像山风唿过,像林木鸣动,也似有人在吟咏。 石连虎眼瞳收紧,忙问士兵怎么回事。 然而卫兵却只道山神出世。 「石公,关破了,请速速撤退。」副将匆忙进来。 石连虎难以置信:「关破了?这才多久,如何可能?」 副将把头垂得低低的:「那幽州军不知作了何妖,让周围怪响不断,士兵和有些将领以为是山神出世,不大敢抵抗……」 石连虎一口老血险些哽出来。 愚民,愚民啊! 哪来的山神,不过是霍霆山那边搞的鬼罢了。 副将着急道:「请石公速走,不然走不了了。」 石连虎咬牙切齿,但再多不甘心和疑惑,此时也只能暂且放一边:「走!」 关卡攻破,幽州兵亢奋到了极点,如狼似虎地抄了兵器入内。 霍霆山看向身旁的陈渊:「陈渊,你带人将那些纸鸢收起来,而后和熊茂一併打扫战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陈渊拱手领命,带着士兵去通知那些只身进山林里寻了间隙放纸鸢的卫兵。 并州军听到的「山神唿唤」,其实不过是纸鸢的缘故。纸鸢上面绑了些轻巧的竹片,将纸鸢放到天上,风连着碎竹片一同吹动,于是有了林间的鸣声。 「秦洋、沙英,你们随我一同去追击石连虎。」霍霆山点了人。 秦洋和沙英兴奋领命。 这个关卡过后,后面并无险关,这可让石连虎叫苦连天。 霍霆山领着骑兵在后面追,用的是饿狼之术,且追且战且放,一直跟在并州残军后面,一点点啃食并州军剩余部队。 石连虎一逃就是两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直到听到副将说并州援军至,他才心神一震。 石连虎狂喜不已:「总算是来了。」 不远处,霍霆山也收到了并州援军将至的消息。 男人执起长弓,再次拉弓满弦,深如海的黑瞳盯着前方马背上的那道身影。 一瞬,两瞬。 霍霆山松了手。 离弦利箭飞出,正中目标。 在一众并州武将的惊唿中,石连虎呕出一口鲜血,当即坠下马。 「大将军,他……」沙英见那边乱作一团,有些担忧。 霍霆山瞥了他一眼。 秦洋笑眯眯道:「放心,以大将军的箭术,不欲令他当场毙命,阎王都不敢立刻收他。」 石连虎到底是并州牧,直接射杀不妥,但如果受了点伤,而后面伤势难愈死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回吧。」霍霆山收回长弓。 待他们回到燕门郡,战场早已打扫完毕,周围一片喜气洋洋。 霍霆山对陈渊说:「陈渊,你召集一队卫兵,去远山郡接夫人过来。」 陈渊领命。 霍霆山回到主屋,两三下卸了甲,准备换身衣服,在欲拿衣服时,男人的手顿了顿。 他看着被他一同放在衣袍旁的蓝色荷包,静默一瞬。 陈渊点好了人,即将出发,却见霍霆山这时从屋中出来。 「大将军?」陈渊疑惑。 霍霆山没骑乌夜,让人牵了另一匹马来:「你且在这里,我亲自去迎夫人。」 陈渊惊愕。 * 远山郡,郡守府。 霍霆山出征以后,程蝉依没再往主院跑,也如他当初和裴莺说的那般,三日后程家人抵达郡守府,将程蝉依接走了。 裴莺生活彻底重归平静。 今日是程蝉依离开的第二天,是霍霆山出征的第五日,裴莺在女儿院子里用完古董羹,悠哉地回主院,计划着将那本游记的最后一点看再歇息。 主院很静,无奴僕往来。裴莺推门进屋,如今的天黑得愈发早,不过是堪堪用完晚膳,房中已是一片昏暗。 在那昏暗里,竟立着一道高大的黑影。 裴莺心跳漏了一拍,正欲惊唿,这时却听到一声熟悉且低沉的男音:「夫人。」 裴莺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唿出,心跳总算是逐渐平復。 「将军?」她语气还有点试探。 霍霆山看她站在门口,一副怀疑的模样,干脆朝她走去:「不是我还能是谁?」 一步两步三步,准备近她身旁时,霍霆山看见不远处的美妇人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拿出帕子捂着鼻子。 「将军,您这是多少日未沐浴?」语气的嫌弃不加掩饰。 霍霆山额上青筋一绷。 他迟早被她气死。 第63章 裴莺那话落下后, 房间里静了。 她看见他站在黑暗里,一言不发,那道黑影仿佛要融入暗色之中, 再变成诡谲的修罗罗剎。 裴莺咬了咬唇, 正打算找个藉口离开, 这时那人却开口了。 「借夫人房中浴池一用。」 裴莺眼睁睁看着他转身, 往耳房的方向去,她有些着急, 这时脑中灵光一掠:「将军, 若是您身上有伤, 此时不宜沐浴。」 带着笑意的男音飘来:「夫人安心, 我不仅旗开得胜,还全须全尾回来。」 裴莺:「……」 这人用她浴池还犹嫌不足,后面又说:「烦请夫人去我房中, 帮我拿一套新的衣物过来。」 说话间, 那道高大的身影已进了耳房。 裴莺站在原地片刻, 认命嘆了口气, 出门去隔壁房间。 裴莺前后在州牧府里住了不短时日, 府中许多地方都被她逛过了,一些空置的院子也进去瞧过。 但与她相邻的这间房间,还是第一回来。 两间都是主人房,布局基本相同, 不同的大概是比起她的房间, 他这里简单许多。似乎全都是原先就有的物件,后面没再新置其他的。 裴莺找到了衣匣, 衣匣只有一个,打开后能看见里面分了两个格子。 一个稍小些的格子装贴身衣物, 诸如裈裤与里衣,另外一个大些的格子装衣袍。 裴莺看着衣匣里面随便放,叠都不叠一下、如今已经成「一条条」的衣袍,有一瞬的无语。 裴莺不住嘟囔道:「这人真是一点都不讲究。」 也亏得那衣服料子不错,就算一条条的放在匣子里,拿出来不久后也舒展没剩多少摺痕。 裴莺先拿了外袍,又拿了里衣和裈裤,拿完这些后,又习惯的在稍小那格子里翻了翻。 翻了好一通,但都没找到后,裴莺忽然想起内裤如今还没出现。当初条件稍好些后,她便给自己和女儿做了内裤,当初那人还嘲笑她多此一举来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裴莺闭了闭眼,尽量不去想他以及满大街男人都没有穿内裤的情况。 合上衣匣,裴莺抱着衣服回自己房间。 耳房中水声哗哗,汤泉氤氲起水雾,视线不甚清晰。 「将军,衣服我拿来了,放……霍霆山,你用我的香皂?」 裴莺本来语气温和,想着交完差就出去,结果眼角余光瞥见他手里的香皂,顿时忍不住了。 香皂本身是白的,盈盈如奶冻,但此时霍霆山手里那块香皂有大半是浅红的。 血在香皂上晕在。 他说自己没受伤,那就是香皂上都是旁人的血。 她在隔壁已有一小段时间,然而这香皂竟还这般模样,最初岂不是…… 「夫人,此处只有一块香皂。」霍霆山在水里,看着她站在几步开外抱着他的衣裳,心情莫名比射了石连虎那老东西一箭还要舒爽些。 裴莺拧起细眉:「旁边有个小匣子,匣子里面就有新的。」 霍霆山懒洋洋道:「当时不知晓。」 裴莺盯着霍霆山周围的水,不知道是不是她先入为主的,还是事实确实如此,她觉得他周身那一圈的水都隐隐带了些血色。 「夫人慾和我同浴?」霍霆山往池边走了两步。 裴莺放下手中衣袍,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霍霆山看着裴莺的背影,轻啧了声。 用她一块香皂而已,又不高兴了,她若不乐意吃亏,大不了他的给她用回来。 霍霆山这回沐浴花的时间比过往长不少,待他整装出来,见裴莺在软榻上看游记。 霍霆山唤来辛锦,让她传晚膳过来。 如今饭点未过,庖房收到霍霆山回府并传膳的消息,立马将夕食送了过来。 送到了裴莺的房中。 裴莺看着不远处案几上摆满的食物,再看着坐在案前大快朵颐的男人,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仍在此处。 察觉到裴莺的目光,霍霆山抬眸:「夫人有话说?」 裴莺没话说。 霍霆山见状继续用餐。 庖房做了不少食物,将案几占得满满当当,裴莺得吃两顿,甚至是三顿才用得完,但到了霍霆山这里,他一顿便一扫而空。 待饭罢,霍霆山道:「夫人,明日收拾行囊,随我前往并州。」 裴莺迟疑:「并州,打下来了?」 她不懂打仗,但算时间还是会的。 从远山郡到冀州和并州的交界,寻常赶路得花三日,若快马加鞭,或许一日能到。 去一日,回一日,剩下三日。 他仅用了三日,就将偌大的并州打下来了? 裴莺难以置信。 「还未,但如今并州牧重伤,并州群龙无首,他那几个儿子又是平庸之辈,我拿下并州早晚的事。」霍霆山如实道。 以石连虎的伤势,他熬不了太久,或许现在已是昏迷时间居多,醒来的少。 旧主尚在,话语权和威信未散,底下几个儿子为了权柄拉帮结派,相互内斗,但又不能太过火,毕竟老子还没断气。 这比情况乍一看比石连虎直接死了、引爆并州权力更替要好些,然而旧主的将死未死,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又何尝不是代表这场混乱难以迅速结束。 更别说过了燕门以后,从东往西走,并州再无其他大险关。 并州,已是他囊中之物。 裴莺听他语气虽然平缓,却暗藏桀骜,心知这并州于他大概十拿九稳了。 「恭贺将军。」裴莺由衷祝贺道。 如今她和他是利益共同体,幽州这方大胜于她和囡囡都是好事。 霍霆山勾起嘴角:「也是开战前承了夫人吉言,那晚夜风才来的恰当好处。待再过些时日,我带夫人去住并州的州牧府,石连虎那老东西比袁丁要贪财,想来他那处的宝贝比起这里只多不少。」 裴莺听不懂他口中的夜风有何用处,但倒是难得,居然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还像人话的。 他用完夕食了,裴莺从榻上起身到外面唤辛锦,让她将这满桌的器具撤下去。 房中方才用过膳,现在稍有些饭菜味道,裴莺相继将几扇窗户打开,转身正想将软榻旁的那扇窗牗也一併开了,却看见霍霆山躺在了她先前的位置。 他竟是合了眼睛,睡着了。 裴莺稍顿,走过去唤他:「将军……」 一连唤了两声,没人应,他动都没动一下。 裴莺抿着唇看了霍霆山半晌,想到他来回赶路,可能战时又没多少时间合眼,估计如今陷入了深度睡眠。 没再喊他,待饭菜味道散得差不多后,裴莺将窗牗阖上少许。 房中放了炭盆,不能完全门户紧闭。 裴莺回头看软榻方向,到底取了张锦被过去。 冬夜严寒,容易着凉,在没有感冒药和抗生素的时代,一场风寒可能会要了人命。 把被子铺开盖在霍霆山身上,裴莺便不再理会他了,吹灭烛火,迳自绕过屏风到里面床榻。 她没想过换厢房,反正她还欠着霍霆山两回,他要是果断更好,她早些高枕无忧。 裴莺将床榻两侧的罗纱放下,躺下盖好被子,准备入睡。 而一面屏风相隔之外,原本躺在榻上、被裴莺以为熟睡的男人却在这时睁开了眼,黑眸明锐,并无任何入睡过的混沌。 霍霆山执住锦被的一角拉起,让其盖过自己的鼻骨,那股幽幽的甜香瞬间浓了几分,仿佛将他裹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男人抱着锦被翻了个身,再次闭上眼睛,在这张于他而言有些狭隘的软榻上进入梦乡。 …… 裴莺翌日醒来,窗牗外已天光大亮,房中软榻上已没了霍霆山的身影,也不知他是何时醒的。 裴莺发现外面下雪了。 这还是她在古代第一回看到雪,银装素裹,白茫茫的连成一片,天地间似乎瞬间干净了许多。 「夫人,下雪了,今日穿这件氅衣吧。」辛锦从衣匣里拿出更加厚实些的狐裘衣。 「穿昨日那件便可,下雪不冷,融雪时才冷呢。」裴莺笑道:「对了辛锦,收拾行囊,准备随将军离开远山郡。」 「这般快?」辛锦惊愕。 将军昨日才归,今日就要再动身? 裴莺颔首说:「大概是那边暂且安定下来了。」 辛锦闻言不敢耽搁,忙去收拾行囊。 裴莺去了女儿院子,将要启程之事告诉孟灵儿。 孟灵儿倒是很高兴:「并州啊,外祖他们就在并州,到时候娘亲可以带我去拜访外祖他们。」 裴莺忽然想起裴家搬家之事还未和女儿说:「囡囡,外祖他们搬回冀州了。」 孟灵儿惊愕:「何时的事?」 裴莺:「不久前。我们如今在幽州军中,外祖一家在外地不妥,遂搬回来。」 孟灵儿瞭然:「攸关性命,那还是回来吧。」 孟灵儿让水苏去收拾行囊,她和裴莺到外面去。 裴莺看着满目的白,忍不住拢起一捧雪,捏了一个雪球。 来到古代前,她是南方人,嫁的丈夫也是南方的男人,从出生到穿越前,实际见雪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而最近一次已经是八年前了…… 捏了一个小雪球,又嫌不够,裴莺又拢了一捧雪,想来个大的。 「囡囡,你回屋子里拿长锦巾出来,我们来堆个雪人。」裴莺对女儿说。 堆个雪人,到时候给雪人系条围巾。 孟灵儿应声,忙往屋里去。 裴莺看着大片的白,不住出神,没有污染的古代,再加上干干净净的庭院,一大片洁净到优雅的白,看着就心情舒畅。 不知过去多久,裴莺听到身后传来女儿的声音。 「娘亲,锦巾拿来了,刚刚水苏收到衣匣里,又被其他衣裳压着,一通好找,让娘亲久等了。」 裴莺回神,正想回头,忽觉双目一阵刺痛,眼前的光一寸寸暗了下来,然后眼前彻底一片漆黑。 裴莺心里咯噔了下。 后知后觉方才自己直视雪地的时间太久了,纯白柔软的雪折光性强,杀伤力比脏兮兮的雪强多了。 她一个不慎得了雪盲症。 裴莺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去:「囡囡,我看不见了,扶我回屋子里。」 孟灵儿大惊,「娘亲?」 目光触及裴莺通红的眼睛,孟灵儿瞬间明白髮生了何事,「娘亲怎的这般不小心?我扶您进去,然后给您把冯医官……」 说到冯医官,孟灵儿停下。她忽然想起那位出征带走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冯玉竹冯医官。 孟灵儿改了口:「冯先生不在,我给您找其他杏林来,我先扶您进屋。」 裴莺一探到女儿的手就不由握紧些,分明身旁有人领着,也分明记得这一片比较空旷,但真正迈步时,还是束手束脚。 裴莺走的很慢,孟灵儿也不催,耐心带着裴莺进屋,又和水苏说声,让她先行照看裴莺,而后她再急匆匆出门找杏林。 孟灵儿走了一段后,刚好遇到陈杨,忙喊住人:「陈里长请留步。」 陈杨看是孟灵儿,拱手一揖:「不知孟小娘子有何事?」 孟灵儿:「陈里长可否帮我请个杏林,我娘亲不慎得了雪眇。」 陈杨闻言正色:「我立马去。」 孟灵儿见他应下,忙谢过,然后回自己院子。 小姑娘离开后,陈杨想起霍霆山出征前的叮嘱,到底派了个卫兵将此事禀报上去,然后他再出府寻杏林。 孟灵儿回到屋子不久,听到有脚步声进来,她以为是陈杨请来了杏林,抬头正想道谢,下一刻却看见一道魁岸的身影入内。 孟灵儿僵了一瞬。 这位怎么来了? 霍霆山一进来就看到裴莺坐在软座上,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可能是有女儿在,她没露出太慌乱的神情。 「夫人如何?」 看不见后,其他观感敏锐了不少,裴莺听闻脚步声,猜测大概是霍霆山来了,因此当他的声音响起时并不太意外。 「其实还好,就是看不见。」裴莺低声道。 霍霆山心知她没说实话,在小辈前要面子呢:「杏林稍后去主院,夫人随我回主院去。」 裴莺正想喊女儿来搀她,却忽然腾空,被人从软座上抱了起来。 「霍霆山!」裴莺下意识抓住霍霆山的衣襟。 一面锦帕施施然的飘落。 霍霆山抱了人往外走:「也就那么一会儿时间没看住,夫人便将自己折腾成这模样,你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裴莺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没忘记女儿还在旁边:「你先放我下来。」 霍霆山没听她的。 孟灵儿瞠目结舌地看着霍霆山迅速走远的背影。 他,和她娘亲…… 「水苏,快来扶一下我。」孟灵儿只觉手脚脱力,一阵头晕目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孟灵儿的院子距离主院并不远,霍霆山抱着人很快就回了主院。 「夫人?」还在收拾行囊的辛锦惊愕。 霍霆山将人放在软椅上,大掌托着裴莺的下颌让她将头稍稍仰起来,看她的眼睛。 裴莺眼眶一圈全红了,眼睫根部湿漉漉的,让鸦羽愈发的根根分明。 「连三岁孩提都知晓下雪后不可久视雪地,夫人怎的连他们都不如?莫不是今年没有三岁。」霍霆山揶揄道。 裴莺不住辩驳:「只是许久未看过雪,一时忘记了。」 霍霆山稍顿。 北川县在冀州的北部,年年都会下雪。 那话说完后,裴莺反应过来觉得不妥,于是打补丁:「今年发生了不少事,再回忆起去年冬季,宛若隔世。」 裴莺看不到霍霆山,并不知她身前的男人挑了一下眉,面上是全然的不信。 裴莺没听见应声,以为他信了。 霍霆山看着她通红的眼,哼笑了声:「夫人如今倒真像只兔儿。」 不久后,杏林来了。 陈杨请的这位杏林是个及冠不久的男子,约莫二十三四。他背着竹匣,由陈杨引入主院中。 「大将军,杏林请来了。」陈杨不意外霍霆山在此处。 霍霆山:「让他进来。」 赵杏林提了提肩上的竹匣,谨慎入内,进来前告诉自己谨言慎行,然而当进屋后看见软椅上的美妇人,仍不住稍愣。 一道冷锐的目光径直射过来。 赵杏林骤然回神,肌肉本能的绷紧御敌,浑身僵硬。不敢多看,赵杏林立马垂下头。 「上前来。」霍霆山沉声道。 赵杏林嵴背微弯上前。 霍霆山:「给夫人看诊。」 裴莺感觉被号了一番脉,然后听见有人说:「夫人之症不算重,鄙人开几剂药,一日两回,早晚各一回,三日药到病除。夫人此时眼部应该有刺痛感,可用冰雪稍做冷敷,以减轻疼痛。此外,这几日宜用黑纱遮眼,莫要再让眼睛受刺激。」 霍霆山看向辛锦,后者忙去准备。 赵杏林开了药方后,被陈杨送出去。 「将军,方才我已和囡囡说了今日启程之事,是午饭后启程否?」裴莺问他。 霍霆山:「夫人这般还想启程?」 裴莺有理有据:「我又无需驾马。」 霍霆山若有所思:「那就午膳后启程。」 辛锦拿了裹挟冰的锦巾回来,给裴莺敷眼睛,冰搭在眼上后,那阵刺痛感有不少舒缓。 午膳用的是古董羹,裴莺看不见,辛锦将食物烫好放在她的小碗里,而后裴莺再拿勺子慢慢舀着吃。 霍霆山今日午膳和裴莺一同用,看她在那里慢吞吞的捣鼓,忍不住说:「夫人若不需女婢,可将她发卖出去。」 辛锦立马以额触地。 裴莺听到身边一点轻响,知道辛锦可能被吓着了,不由朝霍霆山的方向瞪了眼:「我哪里不需要,将军莫随意吓唬人。」 没听见他说话,也看不见他表情,裴莺又添了一句:「辛锦伺候周到,除非她家中有事,亦或者到了该成婚之年想嫁人去,否则我想一直留她在身旁。」 辛锦微微一震,百感交集。 跟在夫人身边的日子再好不过了,夫人温和从不苛责女婢,有时得了好物件又或是佳肴美味,还会分一些给她。 辛锦敢说,就算是县令府的小娘子都没她过得舒坦。 霍霆山饶有兴致道:「那夫人以为,何时才是该成婚之年?」 时常听她说孟灵儿年纪小,甚至还觉得那华二郎亦然,那在她心中,几岁才算成人? 裴莺迟疑了下,在成年的基础上加了两岁:「起码得年二十吧,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年纪太小容易识人不清,倘若嫁错郎君,便是耽误年华。」 霍霆山:「有父母庇护,又怎会识人不清?」 裴莺不同意,「又不是父母代替儿女成婚,自然是以儿女的意愿为先,若不甚喜欢,勉强无益。」 霍霆山本来还想说一两句,忽然想起她和孟杜仓是青梅竹马,婚前已相恋,成婚后更是蜜里调油。 男人敛眸。 孟杜仓是初秋死的,往前还有两个季节,只是不知之前那个还是不是她…… 待饭后,整装待发。 裴莺被辛锦搀上了马车,马车上物品一应俱全,她伸手朝前探了探,摸到了小案几。 裴莺又往右侧摸,探到了一个小矮柜。她稍放松了些,这辆马车是她之前一直坐的那一辆。 帏帘掀起的声音传来,裴莺以为是女儿上车了:「囡囡,枳子有备好吗?」 「夫人想吃枳子?」传来的却是霍霆山的声音。 裴莺惊讶:「将军,您怎的过来了?」 霍霆山在她对面入座,「近来战事疲乏,今日和夫人一样乘马车。」 裴莺迟疑道:「我女儿她……」 霍霆山抬眼,看着对面的美妇人。 她今日穿着朱玄色的交领襦裙,领口绣有金线纹,在阳光下微微闪着亮光。 然而那抹微芒,却不及她香肌玉肤在阳光下的润泽,白肤芙蓉面,每一处皆是名家浓墨重彩的一笔。往日秋水般缱绻的眸子此时被一条黑纱遮住,倒多了几分平日不曾有的冷艷。 霍霆山:「安心,令媛在隔壁马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这时马车动了起来,车轮子碾过石砖,发出些轻响,裴莺只好将那句「不如我去和我女儿同乘」咽回。 他们是午后出发的,马车行过喧闹的集市,朝着城门的方向去。 坐了一会儿马车后,裴莺抬手摸右边的矮柜,她在柜子里放了些梅子干。 手才探了两下,她听那人问:「夫人想拿什么?」 裴莺如实说了。 几息后,她被一只大掌拨了拨,几乎是将她一直拨到最里面,紧接着,裴莺感觉到身旁的位置好像微微凹陷了。 「将军?」 不太确定,裴莺伸手戳了下,戳到他手臂了,哪怕是隔着衣裳,也觉得肌肉紧实。 「梅子干是吧,等着。」她听到他如此说。 很快,她感觉自己手腕被握住拉过,然后一个小纸包放在了她掌心里。 裴莺捏了捏纸包,触感微软,确实是梅子干没错。她和他道谢,这人只懒洋洋地应了声。 裴莺以为他帮她拿完梅子干会回对面去,但并没有,他一直坐在旁边,似乎忘了那事。 他刚刚才帮了忙,现在她开口赶人好像不大好,裴莺又捏了捏纸包,到底没说。 将纸包打开,裴莺摸出一枚梅子干吃了,然后意思意思问他一句:「将军您要吃梅子干吗?」 他好像不爱吃这些,之前在府中或宴上,裴莺都没见他碰过零嘴。 「自己先吃了再问我,夫人你这小没良心的。」霍霆山轻呵。 裴莺耳尖微红:「您不是不爱吃么,且我好歹也问了。」 「谁说我不爱吃?」 裴莺只觉手掌上一重,之后又是一轻,多半是他拿了,她努了努嘴,到底没说旁的。 又是吃两枚梅子干后,裴莺将纸包包好递给霍霆山,她没听到小柜子阖上的声音,可能梅子干仍在他手里。 原来他真爱吃梅子干。 马车出了城,喧嚣逐渐远去。 平日午后裴莺有午憩的习惯,如今马车摇摇晃晃,她又坐在窗牗旁晒着暖和的太阳,且为了休养,她一直是闭着眼睛,困意排山倒海的涌来。 裴莺努力坐正,然后开始睡觉。 霍霆山听到了她逐渐均匀的唿吸声,他侧头看身旁的美妇人,等了片刻,见她慢慢松软下来。 半晌以后,肩上毫不意外地一重,男人慵懒地倚着软座看向窗牗,透过半卷的帏帘看窗外。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今日是个好天儿。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被放在小案几半敞的小纸包上,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梅子干比之最初,少了三枚。 第64章 裴莺午睡醒来后,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霍霆山的肩膀当成枕头,美妇人一僵,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直起身。 「夫人睡得可还好?」她若无其事, 有人偏偏要提起。 裴莺听出他语气里的笑意, 嗯了声, 一板一眼道:「谢过将军。」 霍霆山看她脸颊侧有一块压出来的红痕, 午后的阳光落在那张白中透粉的芙蓉面上,端是醉颜微酡的娇美。 霍霆山盯着那块小红印片刻, 伸手戳了一下, 触感一如他所想的滑腻柔软。 裴莺虽然看不见, 但对霍霆山一双带着厚茧的手还是非常熟悉的, 粗粝得很,像低配版的砂纸。 细眉拧了拧,裴莺没明白他这是忽然作什么妖, 但如果和他吵, 说不准这人愈发来劲儿, 干脆将头转向窗牗那侧。 霍霆山本来搭在矮柜顶上, 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的手指顿住。 行军的日子很单调, 基本都在马车里度过,吃食也是吃糗糒。像糗糒这一类可以捧着、拿着吃的干粮,裴莺更无需辛锦在旁伺候了。 临近天黑,卫兵队抵达了一处厩置。 「马匹要餵上好的粮草。」陈杨交代厩置中人, 因为未直接亮明身份, 说完后陈杨塞了一把银钱过去。 厩置的人是个有眼力的,他见过的马匹不少, 好马一眼能看出来。 这一行百来人竟个个乘的都是良驹,光是马匹便价值不菲, 更别说马上配置的皆是精装,遂更不敢懈怠。 霍霆山将裴莺牵下车,把人带到二楼的厢房:「夫人好生休息吧,有事可唤我,我就住旁边。」 辛锦和水苏拿着药去厩置的庖房了,此时跟着裴莺的只有孟灵儿。 孟灵儿听了霍霆山的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但是说话之人说完便走,一句解释都没有。 霍霆山出去了,这回倒是有顺便将门关上。他一走,孟灵儿迫不及待喊了声娘亲。 裴莺应了声,知道女儿想问什么,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气,还把霍霆山骂了一遍。 做事这般张扬,后面如何收场。 「娘亲,您和那位……」孟灵儿今日一个白日几乎都处于混乱中。 当初大舅舅给娘亲介绍友人,那时她还担心那位程姓的郎君会成为她的继父。 将军来踹门时,她虽觉有几分古怪,但只是以为他不愿娘亲随大舅舅回并州嫁人,毕竟娘亲说她和他之间有合作,那位不愿失去一个合作者。 然而如今,孟灵儿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想当她继父的,分明是他。 裴莺伸手先探到女儿的胳膊,然后再往下握住她的手:「事情比较复杂,不过并非囡囡想的那般,我不是他的外室或宠姬,只是现阶段不得以和他有些纠葛,待再过些时日就好了。囡囡,往后我无意再嫁人,因此你不必忧心会有继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在现代结婚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在封建时代。 说句挺不厚道的话,裴莺觉得她现在的身份就很好。有钱有女儿,但没有丈夫,也没有婆家。 带着温柔的轻声细语,慢慢抚平了孟灵儿心里的焦虑。 小姑娘缓缓唿出一口浊气,低声道:「娘亲,其实就算您往后想嫁人也是可以的,只是能不能别那么般快?」 孟灵儿想起小时候,与她家一巷之隔的小姚娘子家。她父亲病逝,母亲半个月后就改嫁了,诸如此类事件还有不少。 大楚没有守节一说,甚至鼓励丧偶的百姓重新成婚。孟灵儿长在其中,从未想过裴莺今生不会再嫁,但私心里,她希望娘亲嫁人晚一点,再晚一点。 裴莺知道女儿是不信,不由失笑,只好顺着她说:「好好好,起码三年,不够的话再加两年,如果再不够的话……」 「娘亲就会逗我开心。」孟灵儿扑进裴莺怀里。 待裴莺喝完药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她坐在榻上,听着外面唿唿刮过的风声,下意识拢了拢被子。 房中放了银丝炭盆,她盖着蚕丝被,其实不如何冷,只是听着风声,下意识瑟缩。 房中烛火已吹灭,裴莺摘下眼上的黑纱细带,慢慢睁开眼睛。 眼前不意外的一片漆黑。 外面的风似乎更加凛冽了些,听着风声,榻上的美妇人发愣了许久。 …… 翌日。 一觉醒来,裴莺觉得天气好像愈发冷了,而后又听辛锦说今日比昨天更冷,要给她换更厚实些的衣服,她才发现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北地,逐步进入严冬。 待在厩置中用过早膳,一行人再次启程。裴莺听到帏帘掀起的声音,对面似乎有人入座,但没听闻女儿喊她。 「将军?」裴莺试探。 「嗯。」那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应答。 还真是他。 他今日也随她同乘马车。 裴莺:「将军,严冬将至,我想问问,如今军中将士穿什么御寒?」 霍霆山没问她问这些做什么,而是直接道:「有兽皮,有羊毛织物,也有麻布。若是再冷些,晚间就多盖一席麦秆草被,以此来御寒。」 裴莺曾听闻稻草和麦秆做成的被子特别暖和,最好是那种晾晒过的,铺到板床上会有一阵好闻的草香不说,还非常暖和。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里面的「粮草」,其实不单单指士兵和马匹的吃食,还有真正的、给士兵用来御寒的草。 不过草被有个弊端,一旦草被潮了或被压得板实,其保暖效果就会大幅下降。 说白了,有点像一次性耗品,不过这个「一次」的时间比较长。 裴莺心知方才他说的兽皮和羊毛织物,大抵存在于将领级别,若是普通的大头兵,估计只能用麻布。 毕竟军中人多,军队供给是个大问题,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穿最暖和的衣物。 裴莺低声道:「将军,我知晓一种御寒作物,比丝麻暖和,比兽皮轻便十倍不止,且可以量产。」 霍霆山本来是靠在软椅上的,听了裴莺的话,嵴背骤然绷了一下,他直起身:「夫人请说。」 裴莺:「这种作物叫棉花,或许也有人会将之称为白叠。此物叶阔卵形,先端突渐尖,基部宽,叶柄疏被柔毛,具白色长棉毛和灰白色不易剥离的短棉毛,花期在夏秋二季。」1 裴莺眼睛看不见,并不知晓对面之人的神色变化:「不过我听我亡夫的挚友说,棉花如今还在南方,将军不妨派人往东南和西南两个地方搜寻一番。」 棉花原是印度河流域那边的作物,后经丝绸之路传了过来,最初出现在南方。 南方气候暖,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起初棉花得不到多少重视,直到宋末元初大量传入内地,然后才开始普遍种植。 她话落下半晌,才听他道:「多谢夫人提点,若此番能找到棉花,夫人大功一件。」 他的声音比平时似要暗哑些,裴莺只是抿唇笑笑,没说其他。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乱世里的百姓太苦,任意翻开一页都写满了吃人,既然战乱的局面已经开始,并註定无法挽回,还不如早点结束这场大动盪。 霍霆山在马车矮柜里翻了翻,找出笔墨,然后大笔一挥,写了封信,再印上火漆。 他唤来两个卫兵:「快马加鞭,今日务必将这封密信交至陈渊手中。」 「唯。」卫兵领命而去。 如今他们正常赶路,从远山郡到燕门预计三日,今天是第二日,其实只要明日就能回去。 但是霍霆山一刻也等不得。 他想到了北国那些民族,大军难以北上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是气候,就像如今的大楚和前朝的大燕,边界就没有超越辽东地区。 倘若真的能找到夫人口中的棉花,倘若棉花真有那般神奇…… 光是想一想,霍霆山便觉热血沸腾。 信交给卫兵后,男人将目光放回对面,只见在他写信的时候,美妇人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马车比不得厢房,空间不大,因此放的也是小小的炭盆。小炭盆火力有限,故而今日在入座马车时,裴莺并没有将白狐裘脱掉。 她陷在白狐裘大氅里,脸颊微枕着氅衣雪白的狐毛,透出几分满足的酡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看了裴莺许久,霍霆山轻笑了声。 她倒是个不挑环境的,马车里随时都能睡着。 天冷适合冬眠,行军的三日,裴莺大半时间都在睡,睡着睡着,就到并州的燕门了。 燕门郡被攻下,幽州军盘踞在此。 打下燕门后,霍霆山和往常一样立刻出榜安民,约束军队不得侵扰百姓。除此以外,他也把邸报搬了上来。 以邸报宣读的方式,告知并州燕门郡的百姓,幽州军为何会攻打燕门: 起因是并州军先在幽、司二州开战时企图截幽州的粮草,因此幽州军才会反击。 此外,邸报还宣扬了不少霍霆山在冀州办过的事。 最初幽州军进城后,燕门百姓闭门不出,生怕起兵患。出榜安民完,百姓如蜗牛般慢慢探出来少许触鬚。 待设置了邸报,燕门百姓那点好奇心被勾住了,和当初冀州时一样,邸报宣读处很快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百姓。 一日三回,要一回不漏听完才罢休。 原来冀州牧是中了蓝巾贼暗算病故的,原来蓝巾贼的主力是幽州军剿灭的,原来幽州军进军冀州以后,还推行了新的田策…… 那些被阻断的信息就这样传进了燕门。 燕门的百姓看幽州军的眼神慢慢变了,不再牴触,有些分外大胆的布衣,还会和巡逻的卫兵主动搭话。 裴莺跟着霍霆山入住了这里的郡守府。 燕门在远山郡的西北方,这里比远山郡更冷,且郡守府内没有汤池。裴莺到郡守府后,迫不及待往房间里躲。 「娘亲,您的眼睛感觉如何?今日有好些吗?」孟灵儿紧张问。 当初那个郎中说用药三日,今日已是第三日了。 裴莺摘下眼上的黑纱细带,缓缓睁开眼睛。能看见亮光了,但周围还是有些雾蒙蒙的。 裴莺:「能看见光了,不过看不太清,估计还要等一日。」 孟灵儿唿出一口浊气:「那就好。」 在燕门郡过的第一个晚上,裴莺睡的并不好,又降温了,这里没有暖气,没有电热毯,也没有暖水袋,她半夜被冷醒。 第二日裴莺就受不了了,待霍霆山在书房议完事,她让辛锦把人喊过来。 「夫人找我?」霍霆山大步进来。 裴莺看到一团黑影,「将军请坐。今日请将军来,是想向将军讨要些物件。」 霍霆山来了兴致,她一向少开口,上一回问他讨物件,要了只铁锅:「夫人想要什么?」 「我想要用一些铜,做大概这么大,椭圆形的瓜状小圆壶。」裴莺试图比划大小:「最上面开小盖,两侧还要有一个把手,方便提拎。像这样的小壶,我想要四个。」 裴莺一通比划后,霍霆山看明白了。 「此物我已知晓,稍后让人去办。」霍霆山问:「不知夫人要的这个小壶,有何作用?」 裴莺如实说:「这是汤婆子,取暖所用。到时在汤婆子外面裹上锦布,再将热水灌入其中,哪怕置于被中一夜也不会变凉。」 千钱买脚婆,夜夜睡到明。这里面的「脚婆」就是汤婆子。这种取暖神器直至宋代才有,裴莺等不了那么久了,现在就想要。 霍霆山听她说取暖,然后又是置于被子中,明白她是寒夜难眠。 「夫人若想夜里取暖,何须这般麻烦。」霍霆山狭长的眸挑出一抹笑。 裴莺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他声音有一两分狎昵,心头一跳,莫名感觉他后面的很可能不是什么好话。 「此事就拜託将军了。」裴莺不给他机会说,「那汤婆子好使的很,若将军也需要,可让人多制几个。」 「我不用,这般的夜我从未觉得冷。」霍霆山笑了下,她倒变机灵了些。 若那个法子不用,还有其他的,他说:「既然夫人觉得夜冷,不如我给夫人盘个火炕。」 裴莺稍怔,恍然想起还有火炕这一物。火炕,这古代版的电热毯,可比汤婆子暖和多了。 裴莺眉开眼笑,「好,谢过将军,我囡囡那边也要一个。」 「小事。」霍霆山又说:「待再过几日,等夫人的眼睛彻底好了,我带夫人出去走走。」 她可不是个安分的,往日在远山郡便时常外出游肆,如今到了燕门郡整天窝在屋子里。若是像兔儿一样只长了膘还好些,只怕闷着闷着,把人闷出病来。 裴莺惊讶问:「将军不需要忙活打仗之事?」 「并州的燕门攻破后,司州军停止了北上援助并州。」霍霆山勾起嘴角。 个个都不想吃亏,无论是并州援司,还是司州援并,皆是想待对方和幽州军打得差不多再来。 却没想到他幽州在他们抵达前,一口气破了燕门,还重创了石连虎,令其危在旦夕。 司州军本就想保存实力,现在的局势一看便知难以挽留,那何苦顶着风雪继续北上做无用之功? 裴莺疑惑问:「那并州呢,如若司州援军未至,此时攻打并州岂非更好?」 霍霆山淡声道:「这场大雪来的突然,比我预料的还要早许多,我军后方有些物资未至,不可贸然行军。」 这一回算是老天爷拉了并州一把,给石连虎和他那几个儿子争得些喘息时间。 裴莺听懂了:「原来是天公不作美,将军被迫休假啊。」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话是没错,怎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就那般不得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罢了,若凡事都和她计较,他得少活几十年。 * 两日之后,裴莺的眼睛彻底好了,不再是雾里看花。 汤婆子先火炕一步做好,火炕哪怕盘好也需静等至少三日后方可使用。 有了汤婆子,裴莺舒服多了,基本从汤婆子被送来始,就一直揣在身边不离手。 「夫人,将军请您去正厅。」辛锦来报。 裴莺从座上起身,想起前两日霍霆山说带她出去走走,「该不会要出去吧?」 她猜对了,霍霆山确实要带她出门。 霍霆山见了她便道:「这附近有一座颇有名气的寺庙,名曰长灵,听闻寺庙后有一大片梅林,今日风雪已停,夫人随我去赏梅否?」 如果是前两日,还没拿到汤婆子,裴莺是说什么都不愿出门的。现在汤婆子在手,且又好不容易重见光明,她犹豫了片刻,到底心动了。 裴莺应下,然后转头和辛锦说:「辛锦,你去问问灵儿,看她是否想去赏梅。」 辛锦领命。 霍霆山转着扳指的动作稍顿,但没说什么。 孟灵儿听闻要去寺庙赏梅,欣然要随行。 一辆马车自郡守府驶出,两侧有卫兵护航,布衣见之避让。 霍霆山骑着乌夜走在马车侧,目光扫过街上种种,多得邸报之功,燕门的百姓迅速接纳了幽州军。 如今寺庙多建于郊外,且坐北朝南,这座长灵寺也不例外,它距离霍霆山当初领兵破的那处关很近,那时领兵进攻,霍霆山就看到这座长灵寺了。 长灵寺在这附近有盛名,皆因百姓都说它灵验,求姻缘也好,求钱财和安康也罢,只要心诚往往能如愿,因此长灵寺收到的供奉比附近寺庙要多许多。 马车停在寺庙门口,裴莺抱着汤婆子从车上下来。 天地白茫茫,寺庙耸立在雪白中,有种古朴的圣洁。裴莺看了一会儿就移开眼睛,不敢多看。 如今是午后,按理说是人流最旺盛之时,不过不知是否天冷,大家都不愿徒步出门,寺庙中香客竟不算多。 星星点点,皆在虔诚跪拜。 他们这一趟是为赏梅而来,霍霆山带着人直奔梅林。 来之前,裴莺只是想出来走走,透透气儿,对霍霆山说的「一大片梅园」并没有报多大的希望。 但当真的看到,裴莺却不住为之倾倒。 大片的雪梅连成一片,厚雪压梅,雪白间透出点绯红,像美人玉颊上透出的胭脂色,美得如梦如幻。 梅林还有其他人,多是一些少年人,也有身着僧袍、手持扫帚的僧人。 「娘亲,这里好漂亮。」孟灵儿惊嘆。 裴莺亦是惊嘆:「确实美,不虚此行。」 旁边的男人低笑:「也不知是谁之前还犹豫着是否要前往。」 裴莺没想到她在正厅的那点犹豫居然被他看出来了,耳尖微红,但认是不可能认的,「反正不是我。」 霍霆山长眉微扬:「我又没说是夫人。」 裴莺:「……」 她有时真的和他聊不了一点天。 裴莺带着女儿先行往前,把霍霆山甩在身后。 霍霆山目光扫过周围,而后才懒洋洋抬步跟在她们母女后。 母女俩边走边聊,踩着石阶不知不觉到了梅林深处。 这时忽的有一阵寒风拂过,裴莺和孟灵儿齐齐将脸埋进狐裘氅衣的围脖里。 寒风还在唿啸,风声唿唿,不过稍缓了些。 孟灵儿从大氅里将汤婆子拿出来些:「娘亲您真的好厉害,前有香皂,后有汤婆子,还有马镫和高桥马鞍,我猜应该也是您的功劳吧,您是如何想出这般多东西?」 裴莺早就想好理由:「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 「那本书还在吗?我也想看看。」孟灵儿好奇。 裴莺笑道:「已不在。」 这话说完,裴莺忽然看到一棵梅树后面露出半片衣角。 有人在? 下一刻,仿佛是解答了裴莺心里的疑惑,一抹身影从梅树后出来。 原是一个手持扫帚的僧人。 那僧人看着她,两息后,对她行了一个僧礼,然后拿着扫帚缓缓走远。 身后的男人这时慢悠悠上前:「夫人莫要又看愣了神。」 裴莺收回目光:「才不会。」 他们赏了一个时辰雪梅,这次裴莺终于如愿堆了一个小雪人,还捡了石子镶在雪人脸上,给它当眼睛。 赏完雪梅,本来是要离开寺庙的,但走着走着,裴莺走偏了。 她被一棵树吸引了目光。 那应该是一棵有些年纪的树了,苍劲挺拔,树上挂了不少繫着红布的木牌子,木牌随着风微微摇曳,树枝上还盛了些白雪。 红与白,还有沉稳的木质色,再往上的湛蓝如水晶的天,色彩交融之中形成一副绝美的画。 裴莺看到树下有小娘子在抛木籤,她们将繫着红布的木籤高高抛起,有的成功挂到树枝上,有些抛了个空,在空中滑出一道曲线重新落在地上。 成功将木牌挂到树上的小娘子喜笑颜开,那些抛空的则是懊悔的「噢」了声,然后去捡牌子,锲而不捨继续抛小木牌。 孟灵儿对小木牌来了兴趣:「娘亲,听说这寺庙灵验,我也想去许个愿。」 裴莺:「那就去吧。」 「娘亲和我一起去。」孟灵儿握住裴莺的手,拉着她一同来到大树旁不远支起的小摊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要两份木牌。」孟灵儿拿出银钱。 旁边就有笔,孟灵儿自己拿了一支,又给裴莺一支。 裴莺一手拿笔,一手拿着小木牌,站着没动,而这时孟灵儿已在牌子上写字了。 裴莺想了想,也动了笔。 待写完,俩母女拿着牌子到树下。 孟灵儿单手将牌子高高抛起,第一次就挂了上去,裴莺看了下角度,也接着抛了木牌,居然亦是一回就中。 「嗳,运气不错。」裴莺弯起眼睛。 霍霆山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棵树眯了眯眼睛。 挂完木牌,这次是真的回去了。 裴莺和孟灵儿乘马车回郡守府,再用个晚膳,夜幕降临。美妇人拿起游记,打算看一会儿书就睡。 …… 书房里。 霍霆山刚处理完一封信件,有卫兵来报,坐在案几之后的男人听了卫兵之名,让他进来。 那卫兵手里端了个大木盒,「大将军,那一片基本都在此处。」 霍霆山:「行,下去吧。」 待卫兵离开,霍霆山将木盒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个个绑着红布的小木籤,那木牌不算大,不过是女子的半个巴掌大小,竟也将这盒子填得满满当当。 瞧这数量,约莫有大几十,甚至接近百数。 霍霆山手掌一抓,拿出十几个,目光扫过。 求财的,求子的,求官职的,求姻缘的,求来年丰收的,求病痛快些痊癒的…… 片刻后,这把小木牌像扔垃圾一般随意被丢到地板上。 霍霆山又拿了一把。 他手掌宽大,一把能住抓住好多,每次抓起木牌不久,那些个牌子便哗啦啦的掉地上。 第四把,霍霆山如常看过,却在某张小木牌上停下。 「哗啦啦。」其他都牌子被丢下,只留了那一张。 霍霆山看着那小木牌,黑眸暗沉,他的目光在第四个字上停留的时间要久许多。 牌上只有六字:想带女儿回家 第65章 并州, 肖江郡。 一匹快马自东而来,踏着天际的第一缕曙光朝城门口飞驰。 守城的卫兵守了一个彻夜,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正想和同伴说话提提神, 忽见有一人一骑来, 嘟囔着何人如此早进城。 城门尚未开, 那一人一骑便到了城下。 只听那人扬声说:「我乃都督卫兵高正明,现有要事求见石公石并州, 还请各位弟兄速速开城门。」 城上守卫听了打了个激灵, 又见此人掏出信物来, 连忙开城门。 城门方打开到只容一马通过, 那人就迫不及待地打马进城。 马蹄扬起尘土,哒哒迅速跑远。 卫兵看着那一人一马匆忙的背影,疑惑道:「这般着急, 难不成是替石公寻药材回来的?」 「不无可能, 石公身负重伤已不是秘密, 方才那多半是卫兵奔走为其筹备就医之事。」 「石公如此状态, 你说咱们并州会不会……」 「嘘, 这话可说不得。」 肖江郡是并州的权力郡,并州牧的州牧府就坐落在此处,如果要类比,肖江郡大概就是冀州的远山郡。 石连虎被霍霆山一箭重创以后, 他的三个儿子经商讨一致同意让卫兵将人连夜送回州牧府, 理由是肖江郡环境更舒适,名医汇聚于此, 且此处也远离边陲,不必担心受幽州军侵扰。 明面上有条有理, 似乎为父亲殚精竭虑,但实际病患奔波之苦,或许只有病患本人才知晓。 也或许不知晓,石连虎现在已是昏迷的多,清醒的少。 高正明一路急行到州牧府。守门的卫兵认得他,因此并不阻拦,让其长驱直入。 高正明快步走到正厅,遇到几个将要打扫完的家僕,他问:「大公子何在?」 家僕如实道:「大公子尚未起。」 高正明不住皱起眉。 卯时已至,竟还未起? 高正明又问:「二公子,三公子起身否?」 家僕跪下:「奴不知。」 高正明又去寻了其他家僕,走过一轮后发现二公子未起,三公子已醒。 三公子在侍疾。 高正明来到主院前,命家僕传了讯,说有要事求见。 家僕禀报后出,「高长史对不住,石公方醒来,如今正和三公子说话呢,您之事……」 话音未落,却见面前人眼中精光大盛,而后竟是扬声道:「属下高正明,意外知晓幽州军一桩诡秘之事,现求见石公。」 高正明是习武之人,声如洪钟。 片刻以后,主院里出来家僕迎高正明,后者阔步入内。 冬日天寒,屋子放了炭盆,为了防风,窗牗并没打开多少,此刻主屋里瀰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 药味,血腥和腐臭味,还有炭火烧起的闷气夹杂在一起,气味并不好闻。 石连虎是武将出身,骨骼粗壮,身体健硕,然而仅是几日不见,高正明惊觉主公竟瘦削得如此之多,仿佛就只剩一副骨架子。 在石连虎榻旁,有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手持汤药。 高正明知晓此人是石公三子,石远湖。 「何事?」石连虎问。 分明只是二字而已,他居然说得颇为艰难,气息远没了之前的浑厚有力。 高正明跪下拜见,而后道:「属下随军撤退时负伤落伍,无奈之下只好借草木掩护遁入林中,以此躲避幽州军追杀。后来属下摸入一处寺庙中,扮演落难僧人求庇护,本想着待伤势养好后再归,却不想在寺庙中碰见霍幽州,并听闻一桩惊天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房中两人具惊。 「你看……咳咳,你看见霍霆山了?」 「高长史,当时发生了何事,快细细道来?」 高正明:「当时属下被派至梅林中清扫石道积雪,偶遇一双赏梅母女,那小娘子对身旁母亲细语,接连道出香皂、汤婆子,还有马镫与高桥马鞍,并称赞其母之能。」 而后高正明将当时孟灵儿那番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石连虎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石远湖会意,替父亲询问:「那妇人如何接话?」 高正明如是说:「她说是在古籍中得知那些,只不过如今那本古籍已不在。属下心下疑惑不已,遂主动从树后走出,想见一见这位给幽州献策之人。待见过,属下本想将她带回,后惊觉霍幽州就在不远,且正往这边来,颇有几分稀罕得丢不开手的架势。属下自知无力对抗霍幽州,只能折身离开,并迅速来报。」 他话落,房中针落可闻,直至寂静被石连虎的咳嗽声打破。 「你,你可看清那妇人相貌?速速告知画工,让他将其人画像画出来,而后……咳咳,而后交给斥候……」 石连虎一口气喘不过来,话没说完就是震天咳嗽,咳得厉害,竟是吐出两口血来。 「父亲。」石远湖大惊,「您莫要动气,身体要紧,区区妇人罢了,不值得您伤神。」 「竖子愚钝!」石连虎恨铁不成钢。 幽州军近来的变化为不少人侧目,先是马镫和高桥马鞍,接着又是在长安赚得铂满盆满的裴氏香皂,再接着是忽然在冀州推行的梯田策…… 一样又一样,仅是一个秋季而已,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他也曾疑惑过,为何只是短短几个月,霍霆山变化如此之大,仿佛得了什么仙人指点似的。 现在迷雾被拨开少许,甭管那妇人口中的古籍从何而来,既然古籍已不在,那她就是关键。 若能将此妇人夺过来,他并州或许亦能像幽州一样迅速壮大版图。 石远湖被父亲骂得讷讷不敢做声。 石连虎直视着不知为何迟疑的下属:「高正明。」 高正明低声道:「石公,那美妇惊为天人,容色艷冠整个并州,画工怕是画不出她的三分神采。」 石氏父子惊愕。 石远湖难以置信:「容色艷冠整个并州?且还是一个生育过的妇人?你高正明是否没见过美人,这等荒唐话都说得出来。」 高正明低头不语。 石远湖嘲讽完他,忽想起一事:「你是见过莲姬的,你口中那美妇,比之我大兄的莲姬如何?」 他大兄石远江前年得了一绝色,那佳人的小脸儿和小腰肢,真真是千娇百媚,婀娜多姿,仿佛是狐妖变的,连目光流转间也好似带了钩子,令人心头酥痒。 此女美艷绝伦,他大兄为其取名莲姬,道是用「莲」之一字压一压她满身的艷光。 石远湖年已三十四,又是州牧之子,见过的美人多不胜数,却觉得满园的佳人在莲姬前皆黯然失色。 一个姬妾而已,不至于不能随便评论。高正明轻咳了声:「莲姬稍逊色些。」 说是「稍逊色」,他私心里却觉得逊色多矣。 哪怕撇开容貌不谈,只说眼神,一个时刻带着欲,时间长了眼底都是浑浊的;另一位的眼睛是真的生得妙极,目光澄清潋滟,对视的那一眼,高正明仿佛看到了夕阳下浮光跃金的湖面。 「竟有此事?是否尔在夸大其词?」石远湖惊诧不已。 莲姬竟落于下乘,那她该是何等的出众姿容? 高正明不语。 「派几队斥候过去,务必将……咳咳,将那美妇掳过来。」石连虎努力将话说完:「若实在无法掳过来,就找个机会将她杀了,不能为我并州所用,留着百害而无一利,此事交给……」 石连虎本来想点三子的名字,让他去办此事,但又想起三子好色,这事交给他,他怕是下不去手,不妥不妥。 可是长子,长子亦是个贪色的,还是不妥。 女色方面,二子似乎较为好些。然,二子处事优柔寡断,没有其兄的果决。 他石连虎也算一代英豪,可恨卧病在床后,居然发现一个出挑的儿子都寻不出来。 后继无人啊! 石连虎本就不适,如今思绪过重,致使郁气攻心,竟是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石远湖忙喊着父亲,又是搀扶,又是唤杏林,好一通忙活。 待他安顿完石连虎,石远湖将高正明叫到自己跟前:「你方才也听到了,父亲是欲将那事交给我的,只不过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高正明,你既然有伤在身,那就回去好好养伤吧,往后那美妇人之事你不必管,我会安排斥候将其带回来。」 高正明犹豫片刻,到底是应下。 正准备退出主院,他又听石远湖说:「我大兄和二兄近来颇为繁忙,此事你不必与他们说起。」 「唯。」 * 并州,燕门郡郡守府。 裴莺还不知晓自己被盯上了,她在琢磨着劁猪的事情。 如今天冷,阉割后感染的机率比夏日要低许多,且这等天气估计猪也不如其他几个季节浮躁。 裴莺将劁猪的事和霍霆山说了,「……将军,其实可以先做个实验,买些幼豕回来阉割,待它们长成,您再看看它们和普通豕之间的区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裴莺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得养猪。 不养多,先养那么一点,主要是让霍霆山看见劁猪的好处。 好处说起来可能笼统,尤其是对如今这般一个有些缺粮的统帅来说。但缺粮只是暂时的,待明年将小麦种起来,粮食短缺的问题就会逐步解除。 猪的生长也需要时间,现在劁猪,基本是等霍霆山手里不缺粮了,他同时也看到了劁猪之益。 于她的益处嘛,自然是能早点吃上不腥的猪肉。 霍霆山见她佯装平静,但眼里忍不住冒光的模样,不由好笑。 她是个贪嘴的,不喜金银,就惦记着那两口吃的。他连这般难养的她都养得起,也不在乎再多几头豕。 霍霆山:「不是什大事,夫人随意。」 话是好话,但裴莺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忍不住道:「待猪长成,将军别被那猪肉香掉舌头才好。」 霍霆山哼笑:「我拭目以待。」 「我今日就出门去一趟集市。」裴莺迫不及待要开始。 劁猪对猪是有要求的,首先必须是小猪,且得健康,这等关乎自己往后口腹之慾的事,裴莺想亲力亲为。 「夫人要去肉市?何必如此,你想要幼豕,让底下的人去办便是。」霍霆山长眉皱起。 肉市那等地方脏乱,她跑过去就跟金凤凰掉鸡窝里似的。 裴莺坚持:「此事我想亲手着办。」 霍霆山看她两息,心里瞭然。 她是待不住想往外面跑了,从长灵寺回来也就五日,她这是又闷了。 不过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霍霆山应了:「我让陈渊挑几个卫兵随你一道去。」 裴莺心满意足,留下一句「多谢将军」便从座上起身,准备忙活自己的事。 「夫人。」男音低沉,似有那么一丝的不悦。 裴莺闻声转头,眼里有疑惑:「将军有事?」 霍霆山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案几:「夫人这用完就扔的习惯,往后能否改改?」 她来找他只说劁猪之事,说完就走,这给她泡的茶连半杯都未喝到,她比他还忙是吧。 裴莺拧起细眉,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将军莫要污衊我,我哪有用完就扔?且劁猪之事事关未来的万千将士,再重要不过了,这说起来我亦算为将军排忧解难,将军不谢我便罢了,为何还要指责我,将那莫须有的罪名冠于我头上。」 霍霆山眉心跳了跳。 得,他才说了她一句,她后面有十句等着他。 「没有指责夫人的意思。」霍霆山无奈。 裴莺问他:「那您说您是何意?」 霍霆山难得没话说。 裴莺和他对视片刻,移开目光,这人哪怕坐着也气势强劲:「将军您继续忙,我出门了。」 霍霆山看着裴莺往门外走的背影,轻啧了声。 她那兔子胆儿是越来越肥了。 …… 裴莺找到了陈渊,和他说了要出门的事,陈渊迅速挑了几个卫兵,又准备好了马车。 今日女儿要上课,裴莺便没把出门之事和她说。 马车驶出郡守府,朝着集市方向驶去。 裴莺让陈渊将马车驶到集市入口,而后戴上帷帽从马车里出来。 如今还是早上,集市的许多摊位都是有货的,就肉市来说,卖鱼和卖羊的摊位最多,偶尔还有兔子,此外还有一些卖虾的。 虾较之于鱼要少些,难得看到有虾,裴莺毫不犹豫买了。 集市人多,熙熙攘攘,不过裴莺身旁有卫兵,幽州兵腰上挎刀,目光锐利,一旁的布衣见之下意识往旁边退,因此这一路裴莺走得倒不如何挤。 像这类的肉市,通常都有自己的小摊位。 这摊位很简易,木架搭起一个小平台,摊主站于后,小木台上摆着要卖之货,和后世相去不远。 走了大半程,裴莺还是没看到有卖小猪的,不住嘟囔:「难道今日没有?」 如今已出现了圈养式养猪,把猪圈起来投喂,待养大了再杀掉卖钱。但这种已经属于大猪了,不是裴莺要的小猪。 就当裴莺失望时,她听到几声哼哼。 「卖小豕喽,有人要买小豕吗?今日刚在城外抓到的,价格不贵。」 裴莺听着这吆喝声,心花怒放,立马遁着声音过去。 不远处有个猎户打扮的壮汉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绳子往后延伸,绑住了五只黑皮小猪的脚。 五只小黑猪在地上哼哼叫,一个个浑圆像小瓜,可见之前伙食不错。 看到是小黑猪,裴莺毫不意外。 如今的猪都是黑皮的,且是有牙的那种,小白猪是在二十世纪末才引进培育。 「这五只小豕多少银钱?」裴莺问价。 那壮汉猎户见裴莺打扮富贵,本想诈她一笔,但又见陈渊等人腰间带了刀,打扮不似寻常人,只好老实报价。 裴莺听了价格,转头问陈渊:「陈校尉,这个价格合适否?」 陈渊:「差不多。」 猎户偷偷咽了口吐沫,庆幸方才自己没有漫天要价。 「这五头小豕我都要了。」裴莺直接给他清盘。 「嗳好好。」猎户大喜。 五头小猪交给卫兵,两个牛高马大的卫兵直接抱着小猪走。 要买的小猪买到了,裴莺打算离开,但当她转身时,她身旁的陈渊陡然开口:「夫人,有些不对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裴莺疑惑,「怎么了?」 裴莺看向四周,她在肉市里,周围人来人往,有吆喝着卖肉货的,也有欲要买荤腥的买客。 很热闹,和裴莺所认知的市场并无差别。 陈渊目光扫过周围,一切如常,仿佛方才的那一瞬只是他的错觉。 然而有过裴回舟被司州斥候抓走的前车之鑑,如今陈渊丝毫不敢放松。 上次裴回舟被抓,是对方抓错了人。其实那次就算救不回裴回舟,对大将军也没什影响,左右裴回舟不过是个小商贾,且与他们幽州军毫无关联的商贾。 若是裴夫人被带走了…… 「裴夫人请随我来。」陈渊沉声道。 陈渊仍是面无表情,但裴莺却无端从他脸上看出几分凝重。 当即裴莺也不多问,直接点头。 陈渊对周围卫兵打了个手势,而后护着裴莺,一直将人送到集市口,再送上马车。 马车的帏帘还未完全落下,陈渊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冷芒从远处飞来。 陈渊勐地抽出腰间挎刀,「铮」的挡下那支飞驰而来的箭矢,而后侧头对抱着小猪的卫兵说:「你速回郡守府,将此事告知大将军。」 那卫兵果断应声,他本是抱着小猪的,当下将小猪塞进后方那辆专门用于装载辎重的马车中。 放下小猪,卫兵再翻身上马,然而这时他的左右两个侧方各飞来两只长箭。 能被陈渊挑出来,那卫兵自然是身经百战,他迅速拔刀挡下一支长箭,另一支后仰以背贴马身险险再躲过。 对方并不止放两箭,后面陆续有来。 一支长箭射中了马身,那卫兵座下骏马瞬间发狂。 第一支长箭射出时,集市已乱成一片。 以麻布为垫摆摊的小贩,将麻布四角利落一收,提着包裹就走。那些将肉摆在小木台上售卖的屠户,赶紧双手展开将肉圈到自己这方,再拨到下方的木篓里,背着木篓也赶紧跑。 本欲买荤腥的买客更不必说,直接拔腿而逃。 一片混乱。 布衣跑光后,那些伪装之徒如枯竭河水下的石块,迅速露了出来。 陈渊目光一扫,至少三十之数。 是比他们的人要多些,不过现在在城中闹市区,这片动静很快就会吸引来守卫军。 只要支撑到守卫军来便可。 「裴夫人,莫要从马车里出来。」陈渊对车里的裴莺说。 裴莺:「好。」 两侧的帏帘都放下了,裴莺看不到外面,但听得见。 她听到有人惨叫,听到兵器碰撞的铛铛声,听到摊位被砸烂之响,还听到大概是刀剑入肉的声音。 「嗖——」 一支长箭刺破帏帘从窗牗飞入,带走了大半的帏帘,撩起的冷风将裴莺的帷帽掀落,最后钉在了她侧边的厢板上。 裴莺闭了闭眼,不敢看外面。 这时,她乘的马车忽然动了起来,有人在前面驾马急行。 马车动得急,裴莺一把抓住软座旁的凭几稳定身形。 「裴夫人,集市空旷不易躲藏,我送您去就近的茶舍或食肆。」是陈渊。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方才的刺杀不足为道。 裴莺镇定了不少,「好。」 牵车的马匹是好马,很快载着裴莺来到一间食肆。 陈渊从前座驾车位下来,「请裴夫人暂且在此处躲避。」 裴莺自车厢里出来时走得急,忘了戴帷帽,然而此时时间紧迫,也顾不上折回去拿了。 除了陈渊之外,他身旁还有一名卫兵一同护在裴莺身侧。 后方追来的「布衣」看见裴莺下车这一幕,不少皆是一愣。 * 郡守府。 过大江急行至书房,道是求见大将军。 书房门紧闭,守卫的士兵对过大江说:「大将军与公孙先生等人在房中议事,若非要事,后面再来报。」 过大江怔了怔,眉头打结。 大将军和公孙先生等人谈的定是要事,可是裴夫人遇袭之事…… 这孰轻孰重? 过大江脑中划过一道灵光,扬声道:「既然大将军在忙,还请稍后禀报裴夫人在闹市中遇袭之事。」 这番话喊完,过大江心里得意。 话已传到,大将军肯定知晓了,想来待会儿大将军就…… 「咯滋。」书房的门陡然打开。 霍霆山大步自书房里出来,「你方才说夫人遇袭?在何处发生的事?情况如何?」 过大江惊愕。 他是面向书房的,透过没有关闭的书房门能看见里面一众先生。 先生们还都坐着,不像是商议完的模样。 「回话。」重重二字砸下。 过大江瞬间回神,此时霍霆山正往外面走,他忙跟上脚步,同时迅速将他离开之前的事一一告知。 霍霆山直接去马厩里取了乌夜,策马从侧门出,奔向过大江口中的闹市。 这一片街道已空旷,车水马龙已消失不见。快行至过大江所说的地点时,霍霆山看到侧方街道有一辆熟悉的马车。 马车停在食肆前,而食肆门口横着许多具尸体。 霍霆山打马到食肆旁,翻身下马,才进食肆,看见几个手持利剑的布衣正在和卫兵搏斗。 环首刀出鞘,一行血线飞溅到木桌上,霍霆山面无表情转刀,反手将旁边一个「布衣」捅了个对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他所过之处,一具具尸首相继倒下。 从一楼行至二楼,霍霆山在二楼的楼梯口遇到了陈渊。 陈渊站在楼梯口,大有一夫当关的架势,他见了霍霆山,收刀拱手作揖:「大将军,裴夫人在最里的包厢,无负伤。」 霍霆山无言,迳自往尽头的包厢走。 「呯。」包厢门被蛮力推开。 霍霆山对上了一双惊颤不定的美目,他面色缓和下来:「过来,我看看。」 第66章 裴莺看着霍霆山, 怔怔的,没有动。 他手里提着环首刀,刀面鲜红, 全都是血, 他站在门口, 将敞开的房门挡住了大半了, 很高,也很挺拔, 仿佛是一座能隔绝所有厮杀的山岳。 见裴莺不动, 目光有几分落在他的刀上, 霍霆山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刀, 眉心微动,随即将刀甩了甩。 一行血迹溅在地上。 待刀上的血被甩干净,霍霆山将环首刀归鞘, 而后迈步进包厢, 一直走到裴莺面前。 裴莺坐在软座上, 看着霍霆山走到她面前, 距离越来越近后, 她得仰头看他。 「吓傻了?」霍霆山抬手摸了摸裴莺的眼下,嘴角微勾:「还不错,没有吓哭。」 眼部的皮肤敏感,裴莺眼睫颤动了几下:「您怎么来了?」 「听闻有歹徒想抓兔子吃, 还看准了我府上养的, 我自然得来。」霍霆山握住裴莺的手将她拉起。 自进入包厢后,裴莺就一直坐在软座上, 听着外面杂乱不堪的打斗声,那声音里偶尔夹杂着几声惨叫。 她听着惨叫慢慢低下去, 仿佛中刀之人被了结,又或是疼到连叫喊的力气都无了。 一声声的传来,裴莺听久了有种血液被冻结的恐惧,门关着,看不见外面,她不知何时会有人进来,也不知进来的会是谁。 如今被霍霆山拉起来,裴莺脚下一软,但还不等她摔下去,一条精壮的手臂绕过她腰间,将她抱了个满怀。 霍霆山没有穿大氅,在这冬日的早晨,他只着了一身玄袍,裴莺的脸颊贴在他的锁骨上,底下那片肌理结实且热气腾腾,热度如潮般蔓了过来,慢慢将她的血液解冻。 「就这点胆子,怎的不见夫人平日和我对着干的英勇。」霍霆山笑了下。 裴莺搭在他腰侧的手揪紧了些。 他忽然将裴莺抱起:「若夫人待会儿不想看到满地的死人,就闭眼。」 话还未落,霍霆山便抱着人往外走。 他来时身后有卫兵跟随,如今外面的残逆已被清干净。 尸体还未收拾完,倒下的人血流了一地,彼此交汇后竟有蜿蜒成河的架势。 黑靴踏过地上的血滩,霍霆山抱着裴莺大步往外走。 裴莺之前乘的马车还能用,车轱辘没问题,但马匹中了箭,霍霆山让卫兵牵另一匹马过来。 裴莺听着他吩咐,不由道:「我,我是不是不该出府……」 霍霆山本来想再和她说两句戏语,让她待在府中,但见怀中人抓着他衣袍的手指都白了,男人面上的漫不经心收敛了些:「哪有什么该不该,若夫人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逛,这燕门郡我岂非是白打下来。只是有一点,夫人外出可以,需和我说一声,且有卫兵在侧。」 霍霆山将人放在马车内软座上。 裴莺察觉自己入座,缓缓睁开眼。她身后是软座,侧方是车厢的壁板,他就在她面前,近在咫尺,将她困在这小方的犄角里。 「方才我说的话可听清了?」霍霆山见裴莺目光缓缓往旁边移。 裴莺嗯了声。 霍霆山看了她两息,抬手在她发顶轻按了下,正直起身,忽察袍角有少许拉扯感。 男人垂眸,看到了一只抓着他袍角的素手。 手指纤长白皙,指尖透着淡粉,她衣袖往上滑了少许,露出丰润的手腕,腕上还戴着他挑的那只黄玉圆镯。 霍霆山重新弯了嵴背:「夫人有事?」 裴莺小声道:「将军,我在集市里买了五头小豕,后来遇袭,没来得及带走它们,那些小豕还在集市门口的马车里,您能不能派人去一趟?」 霍霆山嘴角拉平,面无表情道:「不能。」 一天到晚惦记着口腹之慾,她那小脑袋里就不能想点别的。 裴莺有些懵,不明白怎的一会儿不到,这人忽然变脸了。 她方才应该没惹他吧。 不过回到郡守府不久,裴莺到底看到了小黑猪。 只有四只,有一只倒霉中箭死掉了。 裴莺找了个院子,将小黑猪放在院子里面养。 不仅猫犬会应激,其实猪也会,因此裴莺决定先养个几天,待小猪彻底熟悉环境再劁猪。 裴莺料理她的小猪去了,霍霆山回到府中后进了书房,一个半小时后书房的门重新打开,公孙良等人相继从书房里出来。 离开书房后,不少人皆是隐晦地看了眼裴莺住的主院。 陈渊被传唤进书房。 「大将军,只有两个活口。经我审讯后,一个终于说了些真话,他们皆是并州斥候,此行任务是将裴夫人带回肖江郡。」陈渊说。 霍霆山长眉往下压了压:「确定是并州而非司州?」 上次裴回舟的事是司州干的,这次竟是并州? 陈渊颔首:「确定。」 回完这句以后,陈渊低下头来:「大将军对不住,怕是跑了一个。那并州斥候说他们那一行四十人,但我点了街上的尸首再加活抓的两人,一共才三十九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霍霆山问:「事发后让守城军闭城否?」 陈渊:「已第一时间通知。」 霍霆山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先搜城,或许那条漏网之鱼仍在城中。那斥候是否交代,他们为何要带走夫人?」 陈渊摇头:「他说不知晓,他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给他下令的是并州牧三子,石远湖。」 霍霆山翻了下记忆,发现他只知道石连虎有三个儿子,个个不成器。如此想来,这个石远湖肯定不是个出挑的。 霍霆山吩咐道:「查一查这个石远湖。」 陈渊:「唯。」 当日下午,关于石远湖的资料就放在了霍霆山的案几上。这份履歷颇为详尽,霍霆山翻了翻,随意看了下就扔到一旁。 一个只会和兄长争宠,还极度好女色的蠢货。 想到石远湖的贪色,霍霆山目光冷了下来:「陈渊,石连虎府前的犬儿缺口粮了,帮他喂喂狗。今日城中生了乱象,明日邸报中稍做解释,如实说其他州之人派斥候过来行暗杀之举。如今他州斥候已除,且布衣本就不在针对行列,让他们不必忧心。」 陈渊领命。 * 肖江郡,州牧府。 「三公子,派去燕门的斥候回来了。」家奴来报。 石远湖眼睛一亮:「让他速速进来。」 还未见到斥候前,石远湖已经想着待会儿会看到的画面。 比莲姬更美的女人,究竟生得何种模样? 当初底下人见风使舵,给大兄献了莲姬,他心痒痒的同时不由暗恨。 那群趋炎附势的孬货不过见大兄是嫡长,就使劲巴结,女人也好,马匹也罢,有点好东西就往他大兄那处送。可分明他也是嫡子,且不比他大兄差。 若是这回他能得到一个胜过莲姬的女人,大兄的脸色定是非常精彩…… 光是想想,石远湖便不住兴奋。 然而他的亢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斥候来到,他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斥候,石远湖所有的期待都像是终于浮出水面的水泡,「啪」的一下破了。 还不待石远湖开口,斥候先请罪:「属下无能,此行未能完成任务,请三公子责罚。」 石远湖先是惊愕,而后勃然大怒:「四十人,竟连个妇人都带不回?尔等是吃白食吗?」 斥候连忙解释说裴莺身旁有卫兵,个个都是好手,是细心挑出来的精兵,并非普通侍卫。 石远湖想起一事,「那美妇人你可有看清她的模样?她生得如何?」 斥候一顿,说看清楚了:「那妇人美若天仙,不似凡人。」 石远湖抚了下胸口,似要顺平那阵难言的痒意,不等他再问,此时斥候继续汇报。 「三公子,此行只有属下一人回来,其他弟兄怕是都殉职了。」 石远湖一颗心咯噔了下。 这支斥候队不算是他的私人所属,若是只折损了四五人还好,他还能小事化了。可现在只回来了一人,大兄一定会过问此事的。 这一天石远湖忧心忡忡,但幸好一日无事发生,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然而翌日早上,府中却炸开一桩骇人听闻之事。 州牧府的门侧出现了许多残肢碎块,闻着味儿来的野犬相互争食,据守门的卫兵说,有几个首级似乎是他们相熟之人的。 此事惊动了阖府上下,当石远湖听闻时,他心道坏事了,又听闻家僕来传,说大兄让他去书房一趟。 石远湖心里不详之感更甚,待他来到书房,看到书房中他大兄石远江、二兄石远河,还有高正明时,他心里那点庆幸彻底破灭了。 高正明的直属上峰是他父亲,此人不站在他们三兄弟的任意一边。 如今大兄通过斥候顺藤摸瓜找到高正明,想来已是知晓那美妇人的存在。 「三弟来了。」石远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三弟。 老二是庶子,自知不可能争得过他,因此平时倒是乖觉。这个老三是父亲的续弦所生,仗着自己也是嫡子,心野得很,凡事都要和他争上一争。 石远湖揣着明白装煳涂,「不知大兄寻我来所为何事?」 石远江冷笑道:「如今幽州军作乱,父亲又抱恙在床,我作为父亲嫡长子,扛起并州的旗帜已是不易,三弟不帮忙便罢,为何还要在后面捣乱?」 石远湖怒从心起。 扛起并州的旗帜已是不易?有本事你别扛啊,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面上石远湖露出几分委屈:「大兄真是误会我矣,我只是奉父亲之命行事,高正明在此,不信大兄可以问他。」 话方落下,石远湖忽然看到他大兄笑了,而后看向高正明:「高正明你也听到了,三公子让你说,这回你总该开口了吧。」 石远湖大骇:「大兄你……」 石远江连眼风都没有分给他半个。 高正明垂下头,将那日在主院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石远江眼中划过惊愕:「幽州军有如今时日,竟多得一位妇人?」 他已知晓斥候队仅归一人之事,现在联繫起前因后果,石远江总算明白为何三弟要派斥候劫人了。 石远江沉默片刻后道:「这美妇颇为神秘,就此杀了可惜。」 石远河欲言又止,却见三弟难得和大兄统一阵营。 「大兄,我当时也是这般想,所以才派斥候出去,只是未料到那霍幽州对她看护得紧,没能得手。」石远湖微嘆:「第一回出手没成功,往后她多半不会轻易出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石远江忽然笑了声,「三弟的眼界该放宽些才是,别总盯着幽州和并州。」 再次被嘲讽,石远湖心火旺盛,但对方似话内有话:「大兄有办法?」 「三弟可知晓惠康王?」石远江说。 石远湖颔首:「自然知晓,他是先帝的么子,虽年纪不大,但说起来还是如今陛下的皇叔。我听闻这个惠康王是个闲散亲王,只喜好到处游玩,大兄为何忽然说起惠康王?」 石远江意味深长道:「惠康王在女色上颇有钻研,我听闻此人最近在司州,距离燕门不算很远。」 只是一句,石远湖已瞭然。 若是惠康王问霍霆山讨人,后者虽说大概率不会将那美妇送出去,但拒了赵天子的皇叔,往严重了说,这何尝不是对大楚皇室不敬? 给霍霆山找些麻烦也好。 若是到时霍霆山不堪其扰,决心偷偷将美妇送到其他地方去,他们可在中途劫人。 「还是大兄足智多谋。」石远湖恭维道。 * 燕门郡,郡守府。 小猪经过几日的饲养,已经彻底熟悉了院子的环境,裴莺见时机差不多了,于是找到霍霆山,向他讨要一个会杀猪的士兵。 霍霆山一时想不起周围谁是屠夫出身的,「夫人,杀人和杀猪应该相去不远。」 裴莺:「……您挺有想法。」 命令到底传下去,会杀猪的士兵很快找到了。说来也巧,这个士兵裴莺曾见过,他是那日随她一同去集市买小猪的卫兵。 这人的名字挺有意思,叫过大江,一张脸也如江般长,裴莺一下子就记住了他。 「裴夫人想劁猪?此事交给我。」过大江拍拍胸口。 过大江打了包票后便往养猪的小院去,裴莺见状抬步想跟。 「夫人。」 裴莺回头看霍霆山:「怎么了?」 「他去劁猪,你不会劁猪,跟着去作甚?」霍霆山看着她。 裴莺:「我会一点理论知识,且一些前置工作我也能帮忙。」 霍霆山扬眉,「何处学来的理论知识?」 「书上。」裴莺一本正经:「先前我无意中看过一本书,上面讲的是前朝阉人的生活史,还挺有意思的。」 霍霆山:「……」 她这是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最后霍霆山也跟着过去了。 过大江拿着劁猪刀,他自认为准备就绪,正想要开始,却被裴莺喊住。 「先用热水烫一烫刀,这般劁的猪存活率会高些。」裴莺说。 如今还没有碘伏,消毒方面远逊于现代,只能用这种土方式灭菌。 过大江挠挠脑袋,没听过这种说法,但照办了。 四只小猪先前被裴莺特地禁食禁水,这会儿精力没平时好,过大江摁住一只,将其翻过来。 一刀下去。 两颗小圆球分离出来。 裴莺见过大江欲要收手,忙说道:「旁边那些条状的小带子也需扯干净,如此才算彻底完工。」 那些是导精索,是蛋蛋的附属,也得一併摘掉。 霍霆山目光飘向旁边人:「真懂?」 裴莺下巴微抬:「自然是真的。」 四只小猪,三只公的,一只母的。 小公猪外切即可,但小母猪要开腹做个摘除卵巢的小手术,待术后,裴莺让过大江用线将小母猪的伤口缝起来。 霍霆山看着过大江手中在猪腹中穿梭的丝线,眸子微眯:「夫人,你说这丝线缝合之术,能否使用在人身上?」 裴莺稍怔,不由惊嘆。 有些人的脑子就是好使许多,擅长举一反三,她只不过让过大江把小猪的伤口缝起来,他就已经想到了人。 「自然是可以,不过此法有不小的风险。」裴莺想了想说:「腹腔和胸膛这些地方毕竟是要害之处,打开后容易入疠气,一旦疠气在体内横生,便是回天无力。」 霍霆山若有所思,「方才夫人让过大江烫刀,是为了抑制疠气滋生?」 裴莺:「正是。」 那只小母猪术后被裴莺选出来单独饲养,后面几日她不时都过来看一看。 裴莺接下来没有再出府,她以为她人在府中,外面之事应该找不上她,却不曾想一则传言忽然从并州传开,且插翅般迅速传遍旁边的司州和冀州,甚至有往雍州长安去的架势。 传言道:霍幽州得了一九天玄女,此女来自天上,乃人间绝色,比号称长安第一美人的丽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身携异宝,通岐黄之术,还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先前的香皂就是她造出来的。 「大将军,这则传言不妥至极。」 公孙良罕见的神色凝重:「盛名传开,必定引来豺虎相聚,尤其是那句『活死人肉白骨』,赵天子近年被术士蛊惑修长生之道,传闻龙体已欠安,若是那则传言传到他耳中,难保他会下旨纳了裴夫人。」 虽说如今赵天子的统治力愈发弱了,但名义上还讲究「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且皇帝想要的只是一个女郎,又不是要你的兵权,你给不给? 霍霆山面无表情坐在软座上,他手里拿着一个茶盏,公孙良的话落下后,男人将茶盏放在旁边的案几上。 「哒」的一声轻响,其内已空空如也的杯盏从底部皴裂开裂痕,碎片相互嵌合,奇异地没有散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倒是我小瞧了石连虎那几个儿子。」霍霆山看向窗外。 今年的冬天下雪下得太早了,雪中行军的负担是往常的数倍,一个不慎甚至会冻死士兵。 这个冬季真是天佑并州。 霍霆山:「先闢谣。出动司、并、雍三州的暗桩,把那则传言往另一个方向引。」 公孙良沉思片刻,「主公,请恕某直言,闢谣可能效果并不大。传言里裴夫人不仅与您扯上关系,还带上了远在长安的丽贵妃,这等桃色之事,世人向来爱看。」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丽贵妃已是享誉天下的美人。 「更别说还提起香皂,香皂日进斗金,何处的权贵不眼红?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香皂创造者的线索,他们又如何肯轻易丢下?」公孙良很是头疼。 其他人或许不觉得如何,但公孙良真真认为幕后之人这一招不得了,直中大将军的要害啊! 还未等霍霆山想出个万全之策,他的郡守府收到了一份拜贴。 来自惠康王的拜贴。 拜贴送过来时,霍霆山正要和裴莺一同用午膳。 用的是古董羹,今日庖房买了虾回来,裴莺让庖丁做了些虾滑,还特地吩咐打个鸡蛋下去。 烫出来的虾滑不负其美名。 霍霆山也跟着吃了,他此前何曾吃过这种虾肉做法,这一试感觉新奇又特别,一盘虾滑有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裴莺见状笑他:「不知先前是何人说我重口腹之慾,我看他自己也不多让。」 霍霆山瞅了眼裴莺眼尾弯起的小弧度,揶揄道:「夫人心里那记帐的小册子如今记到多少页了?」 裴莺转开眼:「没有小册子。」 霍霆山正欲开口,这时陈渊入内:「大将军,惠康王送来一份拜贴。」 霍霆山停下动作。 裴莺就坐在他身旁,一瞬感受到他沉下来的威压。 裴莺看了看霍霆山,又看陈渊。 惠康王? 这是何人? 霍霆山:「拜贴拿来。」 陈渊奉上拜贴,霍霆山接过一看。 上面的拜访时间是后日。 惠康王是皇族,且还是赵天子的皇叔,这封拜贴不好推拒。 将拜贴随意扔到一旁,霍霆山转头看向裴莺:「夫人,后日惠康王来府中拜访,此人是天子皇叔,在女色上风评极差,那日还需委屈夫人待在主院中。」 裴莺没想到事情竟如此,「好,后日我不出来。」 霍霆山听她应下,面色却没舒缓多少。 后日转眼就到,裴莺那日没出过主院一步,不仅自己不出去,还叮嘱女儿莫要出院子。 时间缓缓流过,夜幕降临,裴莺坐在窗牗旁的软榻上看书。 「咯、咯。」房门被敲响。 裴莺一顿,认出是霍霆山,「门没锁。」 「咯滋」一声响,屋门被推开。 裴莺吸了吸鼻子,不是她的错觉,确实有酒味。 他喝酒了。 「将军,那个惠康王离开了吗?」裴莺仰头看向走到她跟前的男人。 霍霆山低眸看她,眸光黑沉,像涌动着暗流的海渊:「未曾。」 裴莺惊讶:「为何?」 她不觉得霍霆山会请对方留宿。 霍霆山解释道:「那惠康王是个滑头的,膳罢后装作不胜酒力昏了过去,旁边家僕搭台唱戏,要留宿于此。」 裴莺眉心动了动,「那也没办法了。」 一个亲王硬要在府中住一宿,你能怎么着? 「夫人可知晓,如今外面都流传着一则传言?」霍霆山忽然换了个话题。 裴莺真不知,这几日她都料理小猪去了,且也无人和她说这些:「什么传言?」 霍霆山缓缓将那则传言道来。 裴莺听后沉默,觉得荒唐不已,这荒唐之中,又藏着一份说不明的心惊。 「夫人,现在陛下龙体欠安,这传言一旦传到陛下耳中,难保他会起将夫人收入后宫的心思,到时向我讨人,夫人你说我该如何?」霍霆山一瞬不瞬地看着榻上的美妇人。 裴莺脸色变了:「将军您会将我交出去吗?」 「我如今还是大楚之臣,倘若君主向我讨一位只是在我麾下生活的女郎,我寻不出拒绝的道理。」霍霆山看着她面上血色慢慢褪去。 他这时俯身,执起榻上之人的素手,逐渐将其收拢在自己的大掌中:「但君夺臣妻有违常纲,如今幽州缺一位主母,夫人觉得如何?」 第67章 「不……」裴莺被他那番话惊得不轻, 下意识摇头拒绝,同时想抽回被男人握着的手。 但那只大掌钳子似的,她根本收不回手, 裴莺惊惧地看着霍霆山:「将军, 这事不妥。」 男人目光幽深, 黑沉的眼瞳映着美妇人惊慌甚至说得上惊恐的面容, 他仍是方才的表情:「何处不妥?」 语气似平静,也似带着那么几分难以察觉的不虞。 裴莺没注意到霍霆山的情绪, 她此时满脑子都是他方才的最后一句。 幽州缺一位主母, 那就是嫁给他? 不行不行。 裴莺连忙道:「这事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决, 无需走到那一步。」 「哦?愿闻其详。」霍霆山干脆坐下, 坐在裴莺的软榻上。 他坐下,裴莺只能往里退,榻上空间算不得宽敞, 加上霍霆山又是大马金刀的坐姿, 哪怕缩到最里面, 裴莺的腿还是挨到他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将军, 我可以死遁。」裴莺绞尽脑汁:「对外宣称我病逝了, 然后偷偷将我送到旁的地方,待风波过去我再露面。」 说完裴莺又补上一句:「我走的时候,我囡囡和我一起走。」 霍霆山缓缓勾起唇,眼里却无半分笑意:「流言已传开, 幽州军周围都有人盯着, 夫人信不信你前脚刚离开军中,后脚就有人跟上将你抓了去。」 裴莺低声道:「燕门被将军打下来了, 旁边的冀州也是您的地盘,将军不欲旁人知晓的事, 想来是能保密的吧。」 霍霆山眉心微动。 她那满身的心眼儿果然用在他这里。 但面上男人平静道:「夫人需知,有两个词叫百密一疏和鞭长莫及。若是不知何时走露了风声,有歹人盯上夫人,而我又在外地,恐怕到时候远水救不了近火。」 裴莺又冒出一个主意:「将军,我还有一个办法。」 霍霆山长眉微不可见的皱了下。 她哪来这般多办法? 霍霆山:「行,说说看。」 「将军,传言只是传言,许多人都未见过我,就算有朝一日传言传到陛下耳中,他想纳我入宫,那可以寻一位自愿进宫的女郎,让她顶着『裴夫人』这个名头进宫。」裴莺越说越觉得可行。 陛下以这般方式得来的美人,进宫后肯定不会少了吃喝。 她不想进宫,但肯定是有人想的。 「夫人可知欺君何罪?」霍霆山悠悠道:「戏殿上,大不敬,当斩。」 裴莺僵住片刻,最后小声说:「我不说,将军不说,那位女郎肯定也不会说,陛下不会知晓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走漏了风声……」霍霆山捏了捏掌中那只素手的指尖:「天子之威虽然日渐衰弱,但杀掉一个欺瞒他的女郎,再加诛连对方家族的实力还是有的。」 裴莺眼瞳收紧了下,这回是彻底无话了。 有人能以身求富贵,但是倘若牵扯到亲族,就得掂量掂量了。 「夫人为何不愿嫁我?」霍霆山皱起长眉。 旁的女人恨不得挂在他身上,她倒好,见了他就跑回兔子洞里,待不慎被他抓住兔耳朵拎出来,也还是个不安分的。 裴莺再次动了动手,但依旧没能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回来。 美妇人别开眼:「我不想嫁人。」 霍霆山眉心的小皱褶展平。 不是针对他,她只是纯粹不想嫁人。 「为何不想嫁人?」霍霆山又问。 裴莺小声道:「嫁人以后得融入对方家庭,往后不仅要侍奉舅氏姑氏,还需伺候夫君。若夫君是个滥情的,后院姬妾众多,且不说会有一个个哭闹得令人头疼的庶子庶女,单是那些个姬妾都够吃一壶了。我亡夫最是清正专情不过,他后院里只有我一个女人,亦未曾养外室弄出个外室子来,然而即便如此,在不算复杂的孟家生活,应付孟家一干人,我有时也觉得甚是疲惫,更别说当幽州主母了。」 他是州牧,而且还是未至不惑就当上幽州牧了,背后一定有家族支持。 裴莺不清楚霍家在幽州是什么地位,但想也知晓不会是小门小户,她就算脑子不清醒也不会想着嫁给他。 霍霆山沉声道:「族中事务自有人辅助处理,无需夫人操心太多。至于后宅……」 说到后宅,霍霆山脸色黑了黑,几近咬牙切齿:「难道我在夫人眼中就是那等色中恶狼,什么腥的臭的都喜欢往屋子里领?」 裴莺迟疑,眼里有些情绪藏不住。 就凭前两回和第三次的半程,她还真是那么认为的,这人贪得很。 霍霆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觉得自己快要被她气死。 裴莺见他脸色黑如墨,有点憷,找了个藉口想从榻上下来:「将军,我给您倒一杯水。」 霍霆山坐在外侧不动,也没松开握着她的手:「不必倒水,已气饱,喝不下。」 裴莺:「……」 霍霆山按了按眉心,真是被她气到头疼:「我若是真耽于酒色,幽州早就被北国那些蛮夷破了关卡,且前些年朝廷停了幽州的军饷,加之天公不作美,州内军器监和大司农皆来和我哭天抢地要银钱,我自己的私库都倒腾干净了,州内财政仍是赤字,银钱方面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来花,何处有闲钱大肆养女人。现养你一个已足够费神,往后还哪有精力顾及其他。」 裴莺抿了抿唇,听明白了他话的意思,但依旧不想当什么幽州主母。 「将军,如今那传言还未传到陛下耳中,此事不急,容我再想想,一定会有旁的办法的。」裴莺正色。 霍霆山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收敛,最后面沉如水:「夫人不愿嫁我,可是依旧惦记那个短命的孟杜仓?」 「自然是惦记的,他毕竟是灵儿的父亲。」裴莺心想这个时代的男人,大抵都很难接受自己的女人心有所属,于是毫不犹豫又说:「我与他少年夫妻,认识二十余载,恩爱非常,过往的点点滴滴我都不曾忘记,因此实在不想嫁人。」 最开始承认惦记的时候,裴莺分明看到他眼里好似聚起恐怖的风暴,但不知为何,她越说到后面,他反而越平静。 不是那种风雨欲来的平静,是真的平静,满天的乌云好像被拨散,变回平常的模样。 裴莺心里打了个突,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正如夫人所说,此事还未传到陛下耳中,尚有些时间,幽州主母之事夫人可再考虑些时日。如无意外,惠康王明日午膳前会离开,夫人到时可随意在府中活动。」霍霆山从软榻上起身:「时间不早了,夫人早些安寝吧。」 霍霆山离开后,裴莺坐在软榻上发了一会儿呆,脑子乱糟糟的。 这流言来得突然,叫人毫无防备。 外面夜色已深,裴莺后知后觉她好像发了许久呆了,房中放了炭盆,冷倒不十分冷,但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如今身子都麻了。 脚踩在地上时,有针刺的小痛感,裴莺苦着脸绕过屏风回到床榻上。 上床,盖好被子,准备睡觉。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通常是躺到床上一盏茶后就能睡着。 但今晚裴莺失眠了。 辗转反侧许久都睡不着,睡不着,干脆想解决那事的办法,然而挖空心思想过一轮,根本想不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翻来覆去临近寅时,后面裴莺才疲惫睡着。 睡得晚,起得也晚,第二日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夫人。」辛锦低声道:「如今已是巳时,待会儿就用午膳了,这早膳您看……」 「这般晚了?」裴莺惊愕,和辛锦说了不用早膳后转头看窗外。 窗牗外一片明媚,今日是个好天气。 待裴莺整理妥当出房间,院子里铺了一层雪,比昨夜的薄了不少,在阳光下像一床雪白的羽绒,温暖又轻巧。 昨日她在院子里堆的那个小雪人化了一半,裴莺走过去慢慢又捏了一个。 今日醒的迟,在院子里用过午膳后,裴莺完全没睡意,想着昨日霍霆山说那个惠康王午膳后会走,如今午膳时间已过,她决定去看看她的小猪。 当初猎户说小猪是他在城外抓的,野生的小豕不似被圈养的那些,它们还没有吃过秽物,身上味道轻些。 纵然如此,裴莺还是挑了郡守府最角落的院子。 美妇人从主院出来,斜穿郡守府,她不习惯群奴环绕,身边一直都只有辛锦一人随行。 辛锦目视前方,认真走路。 两人都没有注意,不远处一个男人自她们从主院里出来后就看直了眼,先是愣神,待回神后眼中精光四射,他连忙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跑。 而那个男人也未注意,不远处的犄角里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幽州兵。 过大江站在角落里,将方才一幕收入眼中,待那僕从离开后,他也抬步离开,往书房方向去。 …… 小院子里。 裴莺将四只小猪挨个看了遍,十分满意。 可能是烫了刀再劁猪,也可能是冬季,总之四只小猪都平安度过了手术,它们如今食量飙升,小肚子日渐浑圆。 裴莺见状心情总算好了些。 小猪快些长大吧,长大了就可以—— 红烧肉,酸菜炖肉,水煮肉片。 菜谱正满天飞着呢,裴莺忽然听到脚步声。 辛锦率先回头,待看清两张生面孔,尤其是触及他们的目光,瞬间警惕:「你们是何人?」 一个家僕打扮,看着像豪奴。 另一个瞧着刚过而立之年,模样勉强还算俊朗,只是一双眼睛眼下发青,眼珠浑浊得很,他穿金戴银,鞶带上的玉挂水头极好,分明是一个男子,手上饰物竟也不少。 「惠康王在此,岂容区区小婢放肆。」那豪奴呵斥。 裴莺还未转身,但听闻是惠康王,心里咯噔了下。 惠康王? 霍霆山不是说这个惠康王午膳前会离开吗? 他怎的还在这里? 顾不上想起他,裴莺低声对辛锦说:「辛锦,莫管他们,我们到房中去躲一躲。」 辛锦点头说好。 于是在惠康王惊讶之中,那小婢忽然转身,和披着白狐裘的美妇人一同往房中跑。 惠康王惊愕过后毫不犹豫跟上。 裴莺和辛锦跑进房间里,进屋关门,再迅速落锁,一气呵成。 待惠康王追到门前,房门已经锁上了。 方才美妇人侧身入房的惊鸿一瞥犹在眼前,惠康王看着紧闭的房门,既失魂落魄又心痒难耐。 但贸然拍门唐突了佳人,不妥。 惠康王轻咳了声,隔着一扇房门对里面扬声道:「卿卿莫要慌,本王乃是当今陛下之叔,封号惠康,是霍幽州的贵客,并非什么歹人。」 单凭方才对方追着她跑,裴莺就知这肯定不是个什么好人。 门外的惠康王正想再说,忽听身旁奴僕低声道:「王爷,霍幽州来了。」 惠康王一愣,扭头朝外看。 还真是…… 日光正盛,霍霆山领着一人从院外而来,他身着黑袍,腰上的那把环首刀在阳光下刀鞘微微折射着利芒,一如这人此时那双狭长的眼。 「王爷不是说宿醉难起么,怎的如今来了这养豕的小院中?莫不是觉得野豕的味道有利于解酒,故而特地来吸一口豕气提提神。」霍霆山似笑非笑道。 惠康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想到屋中的美妇人,那点尴尬似乎不值一提:「霍幽州,小王方才见一美若天仙的佳人路过,不住对其一见倾心,才不知不觉跟随到了此处,并非来吸豕气解酒。」 惠康王觉得有些事必须解释清楚,不然他在卿卿心中有什形象可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霍霆山问:「所以如今王爷酒醒了?」 惠康王颔首:「醒了。霍幽州府中的好酒非同一般,令人难以忘怀。」 霍霆山也不拆穿他,而是直接道:「我下午有事需去兵营一趟,既然王爷醒了,那我就不多留王爷,过大江,去取库房里取几坛好酒,再一併送……」 「霍幽州,霍幽州。」惠康王连忙道。 霍霆山眉梢微扬:「王爷还有何事?」 惠康王忍不住看了眼身后,他身后的房门紧闭着,他却目光灼热,仿佛透过房门看到了门后之人。 「小王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惠康王满面笑容。 霍霆山:「王爷但说无妨。」 惠康王笑容更甚,「方才小王遇卿卿,对她一见情深,不知霍幽州能否将之赠于小王,以全成人之美。」 权贵间赠予姬妾很正常,惠康王自己就收过不少,也送过不少出去。 见霍霆山不说话,惠康王连忙加上后面的:「当然,小王不白要你的,拿良驹百匹和十金与你换。」 行军打仗的,就没有不喜欢马匹的,惠康王自认为自己给的条件很优渥了。 霍霆山还是不说话。 惠康王心道好你个霍幽州,居然还不松口,但想到方才看到的那张侧脸,又心痒难耐。 他十五不到就混迹在美人堆里,加之父皇宠他,未及及冠就有过许多美人了。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见过的红粉佳人不少,但近几年看多了美人以后,他已经生不出那种一眼看到便为之惊艷的感觉。 直至今日,那种消失已久的震撼再次出现。 惠康王咬牙继续加码:「再加五十金和一千石粮食。」 一石粮食值两百五十钱,惠康王口中的一千石粮食,就是二十五万钱。 门后的裴莺一颗心提起,忐忑不安,不知道霍霆山会如何应答。 他应该,不会答应吧。 香皂风靡长安,上市以来赚了一大笔,那人应该不至于为了那一百匹马驹和一千石粮食就把她交出去……吧。 忽然,裴莺听到霍霆山笑了声。 「夫人出来吧。」 裴莺杏眸睁圆,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 他这是答应了? 这个念头很快被裴莺打消。不对,若他同意,直接答应便是,何至于让她出去。 这人想做什么? 「夫人。」旁边的辛锦轻声道。 裴莺垂下眼眸,到底抬手扶在了门栓上。 外面的惠康王和裴莺想的截然相反,他觉得霍霆山是意动了,顿时狂喜不已。 「咯滋。」房门打开了。 惠康王看到裴莺那刻,眼瞳勐地收紧。 他见过的涎玉沫珠和章台杨柳,都不及眼前这张芙蓉玉面。 她的皮肤白皙莹润,眼瞳却极黑,红唇若涂脂,色彩鲜艷至极,已经是很出挑的五官了,但组和起来更具美感,柔如秋水,让人忍不住溺在那一池温柔中。 惠康王定在原地,满脑子都想着,传言不假,传言不假啊,比起他侄儿的那个丽贵妃,还是面前的美妇人出挑些。 惠康王的目光太灼热,裴莺侧头避了避。 「霍幽州,谢……」 「夫人,过来。」 惠康王怔住。 裴莺眼睫颤了颤,朝着霍霆山走去。 才走到他一臂之遥的地方,就被男人抓住手臂捞了过去,待在他身旁站定,那只拉着她手臂的大掌往下,最后搭在她的腰上。 「王爷,这位是我幽州的准主母,婚期定在来年,若到时王爷闲暇,可来幽州吃我的婚酒。」霍霆山笑道。 惠康王晴天霹雳。 裴莺也懵了。 惠康王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霍幽州,这……」 霍霆山嘴角勾起一抹笑:「王爷想说什么?」 「霍幽州你莫不是在耍小王?」惠康王这会话说利索了。 霍霆山露出惊讶之色:「王爷何出此言?这大楚律例里应该没有说鳏夫不能再娶妻吧。」 惠康王紧紧盯着霍霆山,一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婚期定在明年? 这霍霆山耍他玩儿呢,否则早不说晚不说,为何偏要将人喊出来在他面前说。 他瞪了霍霆山片刻,惠康王身旁的奴僕看出他辱骂的话已到了喉间,忙低声喊王爷。 骂不得啊,现在还在人家地盘呢,且这位霍幽州近来风头正劲,已是幽、冀二州之主,你一个闲散王爷和有实权的州牧槓上不明智。 惠康王把脏话咽回去,他愤愤移开目光,正想去看裴莺,这时却听霍霆山慢悠悠道:「过大江,送夫人回去午憩。」 过大江领命。 裴莺自然是巴不得离开,当即带着辛锦随过大江走。 在快要出主院时,裴莺回头看了眼。 惠康王和霍霆山相对而立,前者脸色铁青,后者嘴角勾起,懒洋洋的,仿佛具在掌握之中。 裴莺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古怪感。 惠康王尾随她进入院子,她后面躲进屋子里,那惠康王在外面没说两句话,他就来了。 霍霆山,怎的来得那般快。 裴莺回到自己房中,坐在靠窗牗旁的软榻上,越想越不对劲。 本来想晚膳的时候问一问他的,却被辛锦告知那惠康王竟还未走,还留在府中用晚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夫人,要不先安寝吧。」辛锦低声道。 裴莺摇头:「再等会儿。」 辛锦见裴莺拿着游记不放,便将灯芯挑长了些,让房中亮堂点。 裴莺看着手里的书,其实没看进去,她莫名有种预感,今晚那人还会过来。 烛火静静地燃着,这时一只小飞虫撞到灯罩上,绕着飞了一圈,寻不到入口,无果。 「咯、咯。」 稍重的两声敲门这时响起。 裴莺拿着书的手一紧:「……进。」 房门被推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踏入裴莺的房中,「夫人。」 「霍霆山,我有事问你。」裴莺放下书。 霍霆山脚步稍顿,连名带姓喊他,她这是生气了。 「夫人想问什么?」霍霆山缓步过去。 裴莺直视他:「你昨日说惠康王午膳前会走的。」 霍霆山走到她跟前:「我当时是说,如无意外,惠康王明日午膳前会离开。但此人实在顽固,以宿醉为由一直赖在府中,下午他也仍不肯离去,这是我没想到的意外。」 裴莺拧起细眉,「下午你为何来得如此之快,你是否早已知晓了?」 「夫人,郡守府好歹是我住的地方。」霍霆山看着她。 裴莺反应了片刻,听出他话中之意,顿时气结。 这人果然知晓! 「夫人莫恼,那惠康王是色中恶鬼,他既然不辞千里来了燕门郡守府,便一定会想方设法见你一面,否则绝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等他后面闹出些么蛾子,还不如直接一劳永逸,这没什不好。」霍霆山在榻旁坐下。 裴莺:「我还不想嫁人。」 霍霆山颔首,然后问她:「那夫人自己说说,这一日过去了,你想出了什么应对之策?」 裴莺哽住,她没能想出来。 霍霆山继续道:「下午在惠康王面前,若我不那般说,夫人以为该如何?」 裴莺红唇抿紧。 其实她不知晓惠康王在朝中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只听他说此人是天子皇叔,加之在女色方面风评差,其余都不了解。 裴莺听对方一出手就是百匹良驹、千石粮食,下意识觉得这惠康王是有点底子的。 这般的人该如何拒绝…… 裴莺依旧无言。 「惠康王知晓你我婚期在明年,而此事他一定会宣扬出去,从某些方面来说,何尝不是帮夫人挡了一批暗地里的人,夫人亦不必忧心要进宫。木已成舟,夫人安心待嫁吧。」霍霆山牵过她的手,拇指重重地摩挲过她手腕的肌肤。 裴莺垂眸沉默良久。 霍霆山静静等着。 许久许久以后,美妇人抬眸:「我可以嫁,但我有个条件。」 霍霆山眉心舒展:「夫人请说。」 裴莺认真道:「此事归根到底是逃避进宫,既然将军曾说陛下龙体欠安,想来不会很久。待陛下驾崩以后,我要和离。」 霍霆山皱眉:「什么是和离?」 裴莺给他解释。 现在有「七出」和「三不去」。 所谓的「七出」,就是女子犯了特定的七条条例中的任意一项,丈夫便可直接休妻。 至于「三不去」,是指女子若符合三个条件任意一项,她的丈夫无论如何也不能休弃她。但无论是「七出」还是「三不去」,是否结束这段婚姻的选择权都不在女性身上。 和离是在唐代后才有的,且当时还有法律规定:若夫妇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 意思是离了就离了,双方都不会有任何处罚。 但如今不是,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和离一说,只有丧偶或者休妻,因此裴莺并不意外他不知晓。 霍霆山听完她的解释,脸色全黑了。 这还没嫁给他呢,她就想好了要跑之事。她那满肚子的心眼儿就不能放在正道上? 裴莺缓和了语气,温声细语对他说:「不是针对将军您,只是我真的适应不了后院的生活。因此我想和将军协约,待陛下驾崩后我们就和离,往后将军可再择一擅长打点后院的女郎为妻。」 第68章 裴莺自然是能看见霍霆山难看的脸色, 但这番话她必须说。 现代有钱的男人都不一定靠得住,更别说古代了。 她不想将自己绑死在一个古代男人的后宅里,忧心哪日会忽然冒出个难缠的宠姬来上演一出大戏, 余生还时不时要来一次古今观念的大冲撞。 这回霍霆山是帮了她, 给予了她庇护, 她可以给他回报的。比如说之前的棉花, 也比如将来的其他,但不想用自己可能还挺漫长的余生。 从发现暂且无法从这人身边逃离后, 裴莺其实就有想过自己的定位。 待那五宿结束后, 她可以靠现代的学问成为霍霆山麾下的幕僚, 给自己和女儿赢得尊重和庇护。 然而最近相继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却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走到如今这步,说实话裴莺是有点懵的。 宛若在梦中。 霍霆山定定地看着裴莺, 看着她不自觉揪紧裙摆的手指, 心知她是不安。 她的脑袋瓜子不大, 想的东西倒是不少。东想西想, 就是对他抱了万分警惕和怀疑。 养了那般久还没养熟, 白养了。 霍霆山轻啧了声:「行,夫人说了算。」 周以十一月为正,色尚赤,以夜半为朔。1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嗯, 她自己说过的话, 那就今日她说了算,往后如何听他的。 裴莺打量着他的脸色:「将军, 可签字画押否?」 霍霆山面无表情:「不可。」 …… 一刻钟后。 小案几上藤纸铺开,墨研也磨好了。 霍霆山手执狼毫, 落笔前稍顿,然后洋洋洒洒的下笔。 裴莺站在他旁边看着,面色慢慢变得古怪,然后是着急,最后绷不住了:「将军,您是不是写错了?」 霍霆山:「并无,我这写的分明是『和』、『离』、『书』。」 他后面将狼毫反过来,每说一个字,便用笔顶在纸上的字上挨个点一下。 裴莺看着「燕门郡」那三个大字,怀疑他们俩中一定有一个人瞎了眼。 裴莺从旁边拿了新的纸:「将军,要不明日您去寻冯医官,让他帮您看看眼睛。」 「夫人不是不识字吗?」霍霆山笑道。 裴莺动作一僵,当初不想这人看见她的简笔字,随便找了个藉口,如今她倒是忘了这茬。 「其实认识一些,但会看不会写。」裴莺把旧的纸撤了,铺新的上去:「所以将军莫要在这里浑水摸鱼。」 霍霆山轻呵了声,「夫人在我面前还真是谎话一筐接着一筐,若是一钧能卖十钱,夫人怕是早早富可敌国了。」 裴莺移开眼:「将军言重,并无那般夸张。」 霍霆山都懒得一样样和她数,她在他面前扯了多少谎。 霍霆山重新落笔,这回裴莺说一句,他就写一句,待重新写完,男人在下面大笔一挥,签了自己的名字。 「按我说夫人这一出就是多余,这字一瞧就是我写的,签不签字无什不同。」霍霆山将笔递给裴莺。 裴莺:「将军别欺我不懂,若签名无用,为何许多文件上都要签名呢,还有些盖私章的。」 说到私章,裴莺轻咳了声:「将军,既然都签了,要不您再多盖个章。」 霍霆山睨了她一眼:「夫人这得寸进尺的本事,旁人是望尘莫及。」 这私章还没盖,裴莺不便和他抬槓,只是笑笑:「将军对我误会甚多。」 霍霆山:「私章在书房,明日夫人来书房寻我。」 他签好名字了,轮到裴莺。 裴莺执着笔,慢慢写下一个「裴」字,待到后面的「莺」,她忽然有些不确定。 现代的「裴」是古代的「裴」。 但「莺」字好像不是,她记得古代的「鸟」字和现代的就不一样,所以上面那一部分又该转换什么。 裴莺不由头疼,她转头看向身旁,却见霍霆山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字。 「夫人这字……」霍霆山摸了摸络腮鬍子:「丑得颇有特色。」 裴莺脸颊微微涨红。 她没有学过毛笔,用狼毫写出来的字软绵绵,还有些歪扭,确实和他那手铁画银钩的字没法比。 「夫人怎的不继续了?」霍霆山佯装惊讶。 裴莺忽然灵机一动,「既然这协议明日才盖私章,那我明日再一併写好拿到将军的书房去。」 等这人走后,她找找后面的「莺」字该如何写,或者明日去问女儿也成。 霍霆山见她要放笔,嘴角弧度深了些:「夫人这般,该不会是后面那个字不会写吧,若真不会,我有一个办法。」 裴莺下意识接了句「什么」,以为他要给她写个示范的,正想将笔递给他。 「莺,鸟雀也。夫人可以在后面画一只小鸟儿,我记得夫人画工不俗,这鸟雀想来也能画得栩栩如生,全当签名了。」霍霆山笑道。 裴莺:「……」 裴莺一言难尽:「将军您今年贵庚?」 霍霆山不以为耻:「三十有六,春秋鼎盛之年。且还身强体壮,无病无痛,往后一定和夫人一起长命百岁。」 霍霆山往旁边走了一步,站到裴莺的侧后方,长臂一伸先是将人揽过,右手再握住她执笔的手:「教你写一回。」 裴莺唿吸微紧,被他握住的手有一瞬火燎似的难耐,偏偏这人一如既往的霸道,箍着她不放。 裴莺正欲说话,但这时他已经带着她开始落笔了。 蘸了墨的狼毫尖尖碰到了藤纸。落笔,横竖撇捺,每一下都很利落,一气呵成。 一个「莺」字很快出现在裴莺眼前。 他的字是真的好看,如人一般狂放不羁,稜角都是尖锐的,锋芒毕露。 待写完,霍霆山很快松了手,裴莺想指责都没办法指责。 霍霆山退开一步:「夫人照着写吧。」 裴莺垂下眸子,看着纸上力透纸背的「莺」,手背上他方才覆盖过的余温犹在,令人不自在。 裴莺定了定心神,开始照着这个「莺」字签名。 很快,又一个软绵绵的、略微歪扭的字出现在藤纸上。 裴莺看看方才霍霆山带着她写的那个「莺」,又看看自己写的,细眉皱了皱。 旁边这时有人不厚道的笑了下。 虽然只是笑,他并未说其他,但裴莺耳尖还是全红了。 她发现这人骨子里其实是藏了些恶劣的,稍不经意就会冒出来…… 一盏茶后,霍霆山被裴莺以她要休息为由请了出去。 他从她的房间里出来,转过身来。裴莺对上那双黑沉的眼,在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炙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他这是想了。 这短暂的对视让裴莺心惊肉跳,记忆里燎原的烈焰仿佛随着一阵看不见的狂风唿啸而来,巨兽般张开大口将她一口吞没。 像是被野兽盯上般,裴莺后颈不住冒起一小片鸡皮疙瘩,她匆忙移开眼:「将军您也早些安寝吧,养精锐蓄,说不准并州军过些日子就有动作了。」 霍霆山意有所指的笑了笑:「夫人倒是敏锐。」 「将军明日见。」裴莺退一步,关门。 或许是眼前的危机暂时解决了,今夜裴莺睡了个好觉。 翌日醒来,裴莺特地派辛锦去外面打听,看那个惠康王走了没有。 结果还没走。 若算上今日,惠康王已一连在郡守府里待了三日,大有将此处当成厩置的架势。 「居然还未走。」裴莺惊讶,左思右想,她最后对辛锦说:「辛锦,帮我捎句话给将军,就说待那位王爷离开,我再去书房寻他,或者他晚上回来顺带将私章带回小院。」 辛锦领命去了,待回来后,也捎回霍霆山的一句话。 辛锦:「夫人,大将军说让您往后去书房。」 裴莺瞭然,于是她又等了一日。 第四日午时,裴莺又让辛锦去打听,看那个惠康王是否离开。 然而带回来的消息并不好。惠康王仍在府里,对方似乎真打算在这里长住。 裴莺眉头紧皱,「这人怎一直不走?」 就在裴莺郁闷时,一个卫兵来报,「裴夫人,大将军请您去一趟正厅。」 裴莺错愕道:「现在吗?」 卫兵颔首。 裴莺想了想,到底动身过去了,虽然她有预感走的这一趟可能会遇见那个惠康王,但也想知道霍霆山葫芦里想卖的是什么药。 待裴莺去到正厅,果不其然,她看见惠康王也在,两人坐在一张案几的两侧,案几上摆着一副围棋的棋盘,他们正在对弈。 眼角余光瞥见裴莺来了,霍霆山转头笑道:「夫人来了,过来吧。」 惠康王立马抬头,看着裴莺的目光还是灼热的,但比之那日收敛了许多。 裴莺走到霍霆山身旁,他旁侧有个软座。他们都坐着下棋,她站着不合适,遂入了座。 霍霆山执黑子,惠康王执白子,就局势而言现在两者旗鼓相当。 「裴夫人会下棋否?」对面的惠康王这时问。 裴莺:「略懂。」 惠康王翘起嘴角,待手中棋子再落下,攻势勐了许多。 霍霆山神情不变,慢悠悠地放下一子。 没有下棋不语一说,霍霆山和惠康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偶尔话题会带一带裴莺。 裴莺初始没明白霍霆山想做什么,直到他们又聊起了另一个话题。 「如今天寒地冻,待天气暖和些,我带夫人回你娘家走一遭。」霍霆山说:「你那大兄是个好酒量的,听说你胞妹也不多让,到时带多几坛美酒回去,省得犹嫌不足。」 裴莺愣住。 几乎是同时,裴莺察觉到对面之人的目光热切了许多。 「不知裴夫人祖籍何处?」惠康王忙问。 裴莺:「冀州。」 至于更具体的位置,裴莺没有说。 惠康王也不介意她的笼统,又说起旁的:「本王听闻许多一母同胞的姊妹都长得非常相似,不知裴夫人与你胞妹相似否?」 到这里,裴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忽觉自己身侧的手被握住,身旁男人捏了捏她的指尖。 裴莺没有转头看霍霆山,依旧看着对面的惠康王,缓缓露出一抹笑:「王爷见多识广,我和我胞妹确实非常相似,无论是幼时还是长大后,我双亲都时常将我们弄混。」 惠康王双眼放光,正要追问,又觉这般过于直白,不妥。 于是他将话题拉到旁的上面,说起自己的侄子侄女,甚至还聊起侄孙,裴莺因此听了不少皇室秘闻。 花了一刻钟抛砖引玉,惠康王见铺垫得差不多了,问裴莺:「裴夫人,不知令妹嫁到了何处?」 本来捏着她指尖的粗粝手指往下,似要滑进她掌心,裴莺攥紧拳头,不让他继续作妖。 她已经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王爷,家妹嫁到了并州。」裴莺说。 话落的同时,底下那只作乱的大掌停住了。 见惠康王有洗耳恭听之态,裴莺回想了下前些日子偶尔听霍霆山提过的一个地名:「她嫁到肖江郡去了。」 肖江郡,并州的州牧府就坐落在那处。 裴莺的话到此为止,惠康王思绪却不住发散。 自古美人配英豪,裴夫人之妹嫁到肖江郡,想来嫁的也不会是一般人家。 他听闻石并州有三子,算算石并州的年纪,他那三子和裴夫人勉强能算同一辈人。 有可能就是石家! 「裴夫人,令妹嫁的可是石家?」惠康王问。 裴莺感觉到霍霆山的手指在她手背上点了一下。 「是。」裴莺说。 得到裴莺的肯定,惠康王彻底亢奋起来,甚至激动得有些发抖。 霍霆山是幽州牧,但石并州那几个儿子不是啊,且以现在的局势,并州肯定不如以前硬气。 他没听说冀州有裴氏的大族,估计裴夫人出身于小门户。小门小户,当不得元配,裴夫人胞妹多半是给人当宠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宠姬不是妻子,可随意赠人。 他惠康王,堂堂天子皇叔,向石并州他儿子讨个宠姬不过分吧。 光是这般一想,惠康王便不住热血沸腾。 潦草输掉这局围棋,惠康王起身和霍霆山告辞:「霍幽州,小王忽然想起附近有一位友人需拜会,便不继续在你府中唠扰了。」 霍霆山善解人意问道:「王爷的友人在何处,要不我派卫兵队护送你前去?」 「不必如此,小王有一支亲卫队,他们可护小王周全,就不用劳烦霍幽州了。」惠康王连忙拒绝。 他是要去肖江郡的。 前脚问出裴夫人胞妹嫁到了肖江郡,后脚被霍霆山知晓他要到那处去,对方难保会有所猜测。 惠康王谢绝,霍霆山客气再请,两人推拒一番,面子功夫做到足。 在郡守府赖了四日的惠康王,连午膳都未用就匆忙离开。 惠康王一走,裴莺顿觉轻松不少。 霍霆山让人直接在正厅传了膳。天冷,他和裴莺吃的还是古董羹。 「夫人那满身的心眼儿总算没用在我身上,我甚是欣慰。」霍霆山笑道。 裴莺听他语气颇为感嘆,不由道:「我哪有满身的心眼儿?」 霍霆山笑而不语。 待膳罢,裴莺随霍霆山去书房。 契书一式两份,霍霆山把自己的私章丢给裴莺:「印泥在旁边的小柜子里,夫人自便。」 他丢之前也不说声,裴莺惊了下,慌忙接住那枚玉质的私章:「将军!」 这人真是够乱来的。 「这不是接住了吗?」霍霆山转头整理棋子。 两处私印相继盖好,裴莺刚将印泥放回去,就听霍霆山说:「夫人过来陪我下一盘棋。」 裴莺实话实说:「我围棋不精。」 「无妨。」霍霆山见她站着不动,「夫人这是刚盖完章就翻脸不认人了?」 「……没有的事。」裴莺慢吞吞走过去。 方才他和惠康王对弈,她在旁边围观,觉得他们二人旗鼓相当的水平一般。 但现在她拿了白子和他对弈后,她发现霍霆山之前是藏拙了。裴莺全神贯注下的和他对弈了两局,一局都没有赢过。 把白子放回盒子里,裴莺嘆气,「我不是您的对手,不和您下了。」 霍霆山:「再来一局,这回我让夫人九子。」 裴莺推拒说:「围棋我是真下不过将军,我和您下象棋如何?」 霍霆山扬眉:「为何象棋?」 裴莺怔了怔,后面才想起如今流行的是六博和围棋,这俩类棋也是最古老的棋种。 象棋现在还没影呢。 「一时说不清,得待棋子做出来才行。」裴莺说。 霍霆山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盒里:「我让过大江协助夫人,一副棋子罢了,想来明日就能做出来,到时夫人带过来让我瞧瞧。」 裴莺想了想,点头。 这时卫兵来报,公孙良求见。 「将军,我不打扰您忙活,我先回去了。」裴莺和他告辞。 裴莺出去的时候,遇到公孙良,后者对她拱手作揖。 裴莺稍愣,回了一记万福礼。 * 书房里。 公孙良:「主公,就算明年春季拿下并州,彻底稳住人心还需月余、甚至数月。成婚需过三书六礼,算上走流程所需的时间,大婚起码得明年秋季,明年秋的吉日在……」 「秋季?」霍霆山皱起长眉:「夏季不可吗?」 公孙良一滞。 霍霆山眯了眯眸子:「惠康王午时已启程前往肖江郡。再过数日,并州牧之子冲冠一怒为红颜,杀害王室之事很快会传遍各州。司州军此时若还敢调兵援并,那就是公然和楚皇室叫板,李啸天还没蠢到那般地步,如此一来,我幽州军南边的掣肘可解。」 「至于并州……」 霍霆山嗤笑道:「石连虎吃了我一箭本就危在旦夕,加之如今又是寒冬,那老傢伙后面又被一气,估计得去见阎王了。并州群龙无首,若这般拿下它还需一季,咱们也别进军其他州了,回去种地吧。」 公孙良无奈:「主公,婚期定在夏季未免仓促了些。」 「只是时间近些,旁的流程该如何走就如何走,不可省略。」霍霆山叮嘱道:「之前从蓝巾贼和远山郡那处得的一些不错的物件,全都纳入聘礼中吧,反正我留着也无用。」 公孙良嘴角抽了抽,他算是听明白了。 主公这是铁了心要成婚,而且还想速速成婚。 霍霆山话已如此,公孙良只好将劝诫之言咽回肚子里。 他对那则流言再清楚不过,其实说起来,此事要解决也不是没有旁的办法,无非是花多些心思罢了。 但主公却选择了最直接、亦是对往后影响最深重的方式。 自己费心求来的婚事,到底不一样。 明年夏季,距今还有半年。 * 过大江是屠夫出身,不过他有个木匠爹,故而看到裴莺给出的图纸,他只花了半日不到,就将一副象棋做好了。 下午睡完午觉,裴莺派了卫兵去询问,知晓霍霆山有空后,便带着象棋去了他书房。 「将军,这就是象棋。」裴莺将木盒子放下。 盒子放下时,霍霆山看到了最上面的方格和「楚河汉界」,「夫人,这象棋如何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裴莺将盒子上方的推板、也就是棋盘滑开,里面的木头棋子随之露了出来。把所有棋子摆好后,她挨个给霍霆山讲规则。 霍霆山静听,眼里幽光闪烁。 只听了一遍规则,他也没问裴莺如何捣鼓出象棋,直接道:「这象棋甚是有趣,规则我已明了,夫人和我下一盘吧。」 裴莺不擅长围棋,但象棋下得不错。昨日她和霍霆山下围棋,二连败。 今日开局,裴莺一口气杀他三局,扬眉吐气不过如此。 但她也发现霍霆山进步神速。 这人不仅聪明,心眼还多,又擅长举一反三。 第一局是初学,棋风还有些生涩,然而下到第三局,裴莺若是个不知情的,真会以为他老早就开始接触象棋了。 「再来一局。」霍霆山重新摆棋。 裴莺摇头:「不下了。」 霍霆山这时说:「这一局定个彩头。」 裴莺本来想走的,但听他说有彩头,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什么彩头?」 霍霆山语气随意:「这一局若是夫人赢了,你我成婚后,府中的一切内务夫人说了算,我无二话。」 裴莺杏眸微微睁圆:「当真?」 他这话相当于放权。 其实妻子又如何,在如今的封建时代,妻子上面还有丈夫压着,并非像现代是平等的关系。 霍霆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莺准备想应,又想起旁的:「假如我输了呢?」 霍霆山嘴角微勾:「若是夫人输了或与我平局,夫人给我缝一身里衣。」 这彩头划算,裴莺答应了。 第四局开始。 这局花的时间比上一局要长些,裴莺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最后搭起炮台,锁住对方的将棋:「将军。」 霍霆山感嘆说:「夫人厉害,我甘拜下风。」 裴莺弯起眼睛:「承让。」 霍霆山将旁边的棋子摆回棋盘上:「再来一局如何?」 「这回还设彩头吗?」裴莺问。 霍霆山颔首说当然:「如果夫人赢了,往后裴家在三州内行商,我可为之搭桥牵线。但若是夫人输了或与我平局,待陛下驾崩后,你我和离之事往后推半年。」 裴莺沉思片刻,想到了那日裴回舟担忧的眼神和那一封沉甸甸的家书,应下了。 第五局开始。 这一局又比之前那局耗时长些,裴莺下得很仔细,最后以双马锁住霍霆山的将棋。 裴莺笑容舒朗:「将军,这一局我又赢了。」 「行,你赢了。」霍霆山也扬了唇:「再来一局如何?」 裴莺看着他。 霍霆山知她在等彩头,便道:「这一局若是夫人胜了,往后我出征三回,夫人只需随军一次。但若是夫人输了或和我平局,以后那榻上之事,夫人得听我的。」 第69章 算上刚刚那局, 裴莺自和霍霆山下棋起,已经一连赢了五局了。 五连胜让她不住飘飘乎,其实普通的胜利或许不会这般刺激, 但后面两局都带了彩头。 尤其和她对弈的这个男人统领万军, 是这个时代金字塔顶层的那一小撮人物。 如今, 他却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夫人觉得如何?」霍霆山语气随意地问。 他们坐在窗牗旁的小几两侧, 边上的窗开着,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好……」沉浸在洋洋得意中的裴莺才刚吐出一字, 就听见窗牗外的一些声响, 好像有人要求见霍霆山, 也好像只是卫兵低声闲暇唠嗑两句。 但那一刻, 裴莺勐地从胜利的欢喜中惊醒过来,后面的话硬是拐了个弯儿:「……好像有人来找您,将军, 您要忙活了, 我不好继续打扰您, 这一局就不下了吧。」 像是附和裴莺的话, 有卫兵这时来报:「大将军, 沙英求见。」 裴莺听到卫兵的声音,更清醒了几分。 而稍稍冷静下来后,美妇人惊觉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层毛汗,那是多巴胺如浪潮退去后的空虚。 除了空虚外, 裴莺还感觉到了后怕。 就像是—— 周围起了一阵迷雾, 迷雾中幻化出各种美景,有漂亮明艷的山水, 也有纸醉金迷的奢华长安,每一幅都很漂亮, 引着人上前细细查看。她不知不觉地往前走,沉醉在其中,待回过神来,惊觉再往前一步便是断崖。 裴莺带过的学生不少,前后接触下来,她觉得霍霆山这人聪明得紧,举一反三的能力绝对能在她这里拔得头筹。 一开始他可能真赢不了她,但后面摸清楚她的棋风和路数后,还真不一定了。 或许从第一次定彩头时已有预兆,这人在榻上贪得很,又贪又肆无忌惮。方才一环接着一环的,有可能是一个局,一点点引她深入,就是为的全了他自己的贪慾。 要是第六局她输了,她估计得死在榻上。 裴莺心道,怪不得都说赌狗没有未来,「赌」之一字太容易上头,一上头就控制不住,平时的理智通通飞到九霄云外。 要是没有卫兵打断,说不准她会真着了他的道。 「这副象棋我不带回去了,放在您的书房里。」裴莺留下一句,而后也不等霍霆山说其他,匆匆离开。 霍霆山看着裴莺逃似的背影,舌尖抵住后牙槽,后牙咬得微响。 她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有点风吹草动,跑得比兔儿还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霍霆山:「让沙英进来。」 沙英进来的时候,看见霍霆山坐在窗牗旁收一副特别的棋子。那棋子木头做的,每一个都圆滚滚,上面还刻着不同的字。 沙英看多了两眼,但汇报正事在先,「大将军,方才收到秦洋传讯,他已尾随惠康王到了见云郡,如无意外,再过两日就能到肖江郡了。秦洋在信上还说,此行好像碰到了并州的斥候。」 霍霆山没抬眼,收棋的动作也没停:「并州斥候?」 「正是。他说是意外发现的,那行并州斥候大概觉得见云郡未被幽州军攻占,故而谈话间泄露了些信息,恰好被他听见了。」沙英继续汇报说:「从这几人的只言片语中,秦洋推测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燕门郡,应该是为了打听惠康王在燕门郡中的种种而来。」 当初那则流言起源于并州,从某种程度来说,并州牧那几个儿子是惠康王出现在燕门郡的推手。 上回裴夫人遇险后,大将军又把燕门郡筛了两遍,如今郡内可以说一个他州斥候都不剩,所以他们想获取新信息,只能重新派人过来。 信息更迭不及时,对方并不知晓惠康王已经离开了燕门郡。 之后沙英汇报了那一行人的模样和数量。 霍霆山听完后吩咐道:「你把此事和陈渊说声,让他最近在城门口待一待,把这批斥候给我抓回来。」 沙英:「唯。」 正事谈完,沙英好奇道:「大将军,这是什么棋子,怎的我以前没见过?」 「象棋。」霍霆山把所有棋子放进盒子里后,又将最上面的棋盘板滑回去。 「何为象棋?」沙英好奇问。 霍霆山抬眼,目光莫名有些阴沉:「倘若你平日少些在女人堆里来去,多花些时间看看书,便知晓这象棋了。」 沙英被说懵了。 大将军今日是怎的,往日他都不理会他有多少女人,为何这火气忽然就来了? 方才他在门口看见裴夫人从书房里出去,莫不是大将军不高兴他打扰了他们? 但不可能吧,女色于大将军而言向来是锦上添花,何至于被其影响了情绪…… 心里的猜疑转了又转,沙英甚至已经想着去找公孙良指点一二了,但面上他露出受教之色:「您说的是。」 * 肖江郡。 家僕快步从大门入内,一路询问以后,在后院中找到了石远江。 彼时石远江正揽着莲姬,两人一同躺在一张软榻上。 如今分明已是寒冬,但莲姬穿得非常轻薄,一袭朱红纱衣裹身,裙摆特地被裁短了许多。 她未穿足衣,一双白皙的赤足大咧咧地贴着身旁的男人,偶尔猫儿似的用脚尖轻轻挠挠石远江的腿。 「大公子,妾身餵的李子干好吃否?」一句话说得慵懒软糯,声音甜如蜜。 石远江笑得开怀,「卿卿餵的李子干自然是好吃的,不过若与卿卿的樱珠儿相比,则要逊色多矣。」 莲姬咯咯的娇笑,圆领的纱衣露出大片波涛起伏的雪白。 家僕一直行到屋前,听着里面的娇笑,垂头不敢多看那扇敞开着的房门:「大公子,惠康王前来拜访。」 房内。 石远江停下动作,一度以为自己听岔了。 惠康王不是在霍霆山那边吗,怎的出现在了肖江郡? 退一步来说,就算惠康王真来了肖江郡,这哪有直接拜访的?按礼规,通常都是先送拜贴,然后再登门。 「确实是惠康王?」石远江从软榻上直起身。 家僕肯定道:「确实是皇族信物,大公子您看看是否出去瞧瞧?」 石远江松开揽着莲姬的手臂,「不管真假,的确得去看看。此事我已知晓,你去通知二弟三弟他们吧。」 惠康王,先帝么子,当今陛下仅剩的亲叔叔,此人怠慢不得。 家僕应声而退。 惠康王被先迎进正厅喝茶,他没等多久,就见一个着华服的方脸男子从侧廊拐进来。 惠康王是见过石连虎的,虽说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但他对石连虎那张大方脸还存了点印象,如今看到石远江,惠康王隐约找到了些过往记忆。 「你是石并州第几子?」惠康王坐着没动。 对面看着年过不惑,比他年长,但论身份,一个州牧之子还不足以让他起身迎接。 石远江脸上挂起笑容,拱手作揖:「我乃父亲长子,石远江,字云鹏,见过惠康王爷。」 看到惠康王的第一眼,石远江心知此人多半真是赵天子的皇叔。 不谈其衣着服饰,单凭此人身后一个个威武雄壮、目光如电的卫兵,便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 石远江介绍完自己,石远河和石远湖来了。 两人相继和惠康王见过礼。 石远江为长兄,因此由他开口寒暄:「不知王爷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烦请王爷多多包涵。」 惠康王笑道:「不必拘礼,本王和石并州早年有些交情在,如今听闻石并州负伤,本王颇为痛心,又恰好路过肖江郡,定是要来看望一番的。」 石远江眼底掠过一缕疑惑。 路过肖江郡? 可是从司州到燕门郡,再到肖江郡,这一点都不顺路。 惠康王撒谎了。 他口口声声说来探望父亲,这话究竟当不当得真?假如不当真,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为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思绪纷纷,石远江再次拱手一揖:「王爷惦记家父,我感激不尽。只是如今家父多有不便,怕是无法亲自谢过王爷好意,我为人子,现携弟弟们替父亲谢过王爷挂念。」 石远河和石远湖再次拜谢。 惠康王适时面露关怀:「石并州伤得这般重?」 石远江一顿,避重就轻:「还需卧床一段时间。」 惠康王:「本王前些时日得了一根百年老参,既然石并州负伤不轻,那便将此老参赠予石并州,还望他早日康復。」 话毕,他身后的卫兵双手奉上礼盒。 石远江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不由疑惑。 这惠康王不惜远道而来,竟是为了来送老参?父亲何时和此人有这般交情,怎的以前没听他老人家说过。 收下礼物后,石远江邀请惠康王宿在府中,后者欣然答应。 有贵客至,石远江命庖房置了盛宴,美味佳肴,好酒好菜一併端上去。 除了美食外,石远江还唤来了舞姬,让舞姬们跳舞助兴。惠康王好女色是出了名的,让舞姬助兴肯定合他心意。 但很快,石远江发现他好像想岔了,因为惠康王并不满意,只见他面沉如水:「云鹏,莫要捏着藏着。」 起初石氏三兄弟都没明白惠康王是何意。 「请恕云鹏愚钝,不知王爷您指的是……」石远江迟疑。 石远湖连忙说:「寒舍尚有许多不足之处,不知是否能得王爷指点一二。」 二人的恭敬令惠康王很满意,于是他就直说了:「听闻贵府有一绝色,不知本王可否一见?」 石氏三兄弟面面相觑。 绝色? 三人同时想到了莲姬。 石远湖心下好笑,啧啧,大兄这姬妾不得了,竟把惠康王给吸引来了。 石远江迟疑。 见石远江不说话,惠康王不悦道:「莫不是本王生得丑陋,云鹏唯恐吓哭佳人,因此不欲让她出来?」 石远江直道王爷误会了,最后到底吩咐家僕:「让莲姬过来。」 「莲姬,这名字起得妙。」惠康王勾起嘴角,心满意足。 石远江嘴角抽了抽,没了接话的欲望。 抓心挠肺地等了许久,惠康王终于看到一道朱红的倩影从门口走入。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她身着朱色纱裙,腰肢束着绯红的绸带,将那截细腰衬得愈发不盈一握,纱衣轻薄,细带绕过美人玉颈,隐隐露出一片丰盈。 银盘玉面,眸光流转间千娇百媚,未笑含三分情。 惠康王愣了一下,而后慢慢皱起眉头。 这女郎确实生得美艷,但和裴夫人相比当不得绝色,且脸也并非那张脸。 「云鹏,她就是莲姬?你确定?」惠康王问。 石远江看着惠康王皱起的眉,心里打了个突,莫名有种不祥预感。 …… 同一时刻,州牧府侧门。 秦洋领着五个幽州兵,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侧门。 秦洋对守门的并州门卫说:「我乃惠康王亲兵,现有急事寻王爷。」 守门的卫兵看秦洋六人皆是牛高马大,目含锋芒,气质不似常人,加之对方的装扮和之前入府的那批卫兵大同小异,故而没多问,直接放行。 秦洋领着人长驱直入,中途抓来个家僕,问出惠康王住的别院。 六人并不分开,府中巡逻的并州兵见他们是结伴而行,且是生面孔,只以为是惠康王亲卫,也就略过了。 秦洋在别院绕了一圈,又记下并州侍卫巡逻的规矩。 途中遇到过一回真正的惠康王卫兵。对方见他们一直在附近转悠,上前询问。 秦洋镇定开口:「惠康王是我府贵客,大公子吩咐不可怠慢,巡视这一块得加紧,以免贵客有不时之需。」 对方恍然,赞嘆大公子待客周到。 秦洋趁机道:「方才我好似看见有一只狸牲跑入院中,不知弟兄可否容我进入将它抓出来。」 他生了一双桃花眼,比之熊茂和陈渊等人,秦洋的面相要温和许多。 惠康王卫兵:「我随你同去看看。」 秦洋笑着颔首。 …… 此时正厅中。 惠康王摇头说:「不是她。此女虽美艷,但本王知晓贵府中有更漂亮的,云鹏,速速让她出来与本王一见。」 石远江不明所以:「王爷,莲姬已是寒舍里最美的女郎,她美名远扬,莫说是肖江郡,就是在并州内亦是首屈一指。」 站在正厅的莲姬捂唇轻笑,对石远江送秋波,美目流转间带过坐在石远江对面的惠康王。 此人是王爷,比石大公子年轻,也更俊朗些,若是能跟了他也是极好的。 然而秋波递过去,莲姬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看她,只是怀疑地看着石远江。 「本王和你说亮堂话吧,你将裴夫人的胞妹请出来。」惠康王说。 石远江瞠目结舌:「裴……裴夫人的胞妹?」 他自然知晓裴夫人是何人,她是霍幽州的女人,更是幽州军幕后的功臣。 只是,裴夫人之妹怎么会在他州牧府? 「裴夫人和本王说,她的胞妹嫁进了你们石家。」惠康王颔首。 石远江心里咯噔了下,暗道不好,连忙解释。 但惠康王根本不信他说的,认定此莲姬非彼莲姬,是石远江捨不得美人,因此将人藏了起来,不欲让他看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这场晚宴最后不欢而散。 宴罢,惠康王回院中睡觉,临睡前气咻咻地想着明日一定让石远江将人交出来。 而这天晚上,石远江罕见地没有宿在姬妾处,他和两个弟弟在书房一同协商该如何给惠康王解释。 天上乌云转移,数道身影以体贴贵客、替之值班为由,接替了惠康王院中的半数值班卫兵。 一夜转眼过去,东方泛起鱼肚白。 天亮,城门缓缓打开。 肖江郡作为并州内的权力郡县,自然是非常繁华,早早有不少营生的商贾排队等着出城。 而在一众商贾中,有一支赶着两辆马车的商队,他们自称要去兖州行商。 待出城后,这支兖州商队迅速捨弃马车与货物,和城外一直候着的另一支小队碰头。 秦洋等六人翻身上马,打马朝着燕门郡方向去。 惠康王以前夜夜笙箫,早上醒的迟,他的侍卫也习惯了。 石府中的平静一直持续到花园处发现了尸体,而那四具尸体,正是惠康王这方的亲卫。 奴僕推门入亲王房中,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满府好一通寻找,临近午时,惠康王被找到了。 说来也讽刺,他就在自己房中的床榻底下。 他死了。 死在了肖江郡的州牧府中。 * 燕门郡,郡守府书房。 那日以后,裴莺坚决拒绝任何赌博行为,下棋只是寻常下,不添加任何彩头,若是霍霆山不答应,她便不和他对弈了。 霍霆山试图游说,抛出的不少条件都令裴莺颇为心动,但最后她到底忍住了,坚决不做赌狗。 两人寻常下棋。 这会儿裴莺坐在靠窗牗的小案几旁,身上披着一件薄兔裘,手上抱着汤婆子,她看着手边的「车」,正琢磨着放在何处。 霍霆山坐在裴莺对面,并不催促她,让她慢慢琢磨。 他的目光落在美妇人拿起棋子的手上,那只素手葱白似的柔软,指尖带着娇生惯养的粉调,落在粗犷的木质上,似连着那普通木头也名贵了许多。 冬日易蓄脂,她的下颌比之秋季好像丰润了些,还有…… 霍霆山的喉结滚动了下。 「大将军,秦洋在外求见。」卫兵这时来报。 听到是秦洋,霍霆山心知事已成,他见裴莺欲起身,便和她说:「夫人别跑来跑去了,就待在此处吧,秦洋他留不了一盏茶时间。」 裴莺迟疑。 霍霆山眉梢微扬:「难不成夫人是见这局将要输给我,故而现在想藉故跑路?」 裴莺抱着汤婆子彻底坐回去:「将军莫放狂言,这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霍霆山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秦洋风尘僕僕地进来,在看见书房里除了霍霆山以外,竟还有裴莺,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 霍霆山手里拿着一枚弃子把玩,先行问他:「这回出去,随行之人可有伤亡?」 秦洋拱手作揖:「托大将军鸿福,一切顺利,且所有弟兄皆全须全尾回来。」 裴莺闻言转头看秦洋。 霍霆山麾下不少武将,但这般嘴甜的,除了沙屯长,好像也只有这位秦屯长。 两人都是掌大屯,动则千人。 裴莺目光停留的时间比平常久了少许,秦洋心头一跳,再次拱手:「也托主母您洪福。」 裴莺:「……」 裴莺移开眼。 霍霆山勾起嘴角:「那惠康王死在石连虎的州牧府中,想来那边已乱如麻,接下来静待便可。此行奔波劳碌,甚是辛苦,待你们歇息完,去陈先生那处领取奖赏吧。」 秦洋精神一震:「谢过大将军。」 惠康王死后,他们这一队人马不敢放松分毫,生怕对方手中有信鹰,又或者快马加鞭火速往下传讯,故而没日没夜的赶路。 如今站在书房里,秦洋一双眼都是血丝,疲惫得很。 霍霆山没多留他,汇报完直接让他回去休息,也应证了方才那句,确实一盏茶都留不到。 霍霆山转回头,对上裴莺的目光,那双水眸有些愣,眼里似惊讶,也似还有其他。 「您将惠康王杀了?」裴莺语气惊嘆。 这栽桩嫁祸实在高明,她估计后面他会竭尽所能向天下人宣扬惠康王的死讯。 不仅是死亡地点,更有死前的矛盾。 到时天下皆知并州牧之子杀了皇室中人,楚皇室尚未倒,谁敢公然援助并州? 如果更狠一点,霍霆山甚至可以反手给石氏父子扣上一顶乱臣贼子的帽子。凡是听他们父子号令的,都是叛国贼,此番之后又有谁敢听令? 说不准并州内某些武将见势不妙,干脆反了,又或者顺势倒戈霍霆山。 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后面或许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整个并州收入囊中。 「对,杀了。」霍霆山唇边弧度深了些:「叛国之人无民心可言,在我看来,如今这场战争已然能算落幕了。」 裴莺心道了声果然,但还是给他道喜:「恭贺将军。」 却没想到这人后面话音一转,「既然战事落幕,夫人可以稍做准备。」 这转折太快,裴莺没反应过来:「准备什么,是收拾行囊准备去那边的州牧府吗?」 但应该没这般快吧,流言需要时间才能发酵起来,且他刚刚也和秦洋说要静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霍霆山眼尾挑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战事已结,无需再禁女色。」 裴莺一张玉面迅速涨红,许久才憋出一句:「怎的说这个……」 「夫人,我已忍够久了,佛祖见了我都要说一声同道中人,称我为道友。」霍霆山慢悠悠道。 裴莺嘴角抽了抽,这人真是够口无遮拦的。她低声和他辩驳:「都还没住进这般的州牧府,如何能算战事已结呢?」 霍霆山:「这样吧,莫要说我不给夫人机会,我们再下一局象棋,倘若我赢了,夫人回去准备吧,我今夜去寻你。」 裴莺没想到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要和他赌,不过如今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若是我赢了,那……」 「我明晚再去找你。」霍霆山强行接过她的话。 裴莺当场呆住。 「如何?」霍霆山问。 裴莺脸上才退了少许的红晕又蔓上来了,只不过这回是恼更多些。他竟还好意思问如何? 「夫人你赢我一局,就往后推一宿。」霍霆山目光含笑。 裴莺最后答应了,好像也只能答应。 重新摆一局。 裴莺严阵以待,半个时辰后,她被将军了,霍霆山用的还是那日她双马锁将棋的那招。 霍霆山笑道:「劳烦夫人今夜辛苦些。」 裴莺和他对视两息,脑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他那日果然想套路她。 第70章 裴莺垂眸看着已成定局的棋局, 片刻后又将目光放回对面。坐在案几另一侧的男人一直都在看她,嘴角边挂着笑,那抹笑颇为不怀好意。 裴莺思索片刻, 随即也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 温声细语和他说话, 「将军, 您是否缺一身里衣?」 霍霆山颔首:「是缺的,夫人肯亲手为我缝制一身?」 「要不咱们如上回那般……」 裴莺的话还没说完, 霍霆山便问:「夫人身体不适?」 裴莺一顿:「是的, 最近多有不便。」 之前应下的事, 本来不该推拒的, 但这个郡守府比不得远山郡那边,这里并没有汤池。 没有汤池,完事后洗澡冷得紧, 冬日严寒, 在那般累的情况下还要挨冻, 想想就叫人想退缩。 霍霆山看着她:「真不便?可是我记得上回好像不是最近的日子。」 裴莺心里懊恼, 这人怎的还记得她的小日子, 但继续温声和他解释:「有些女郎的小日子不规律,不一定是每个月固定的那一日始。」 霍霆山点头,「原来如此。」 裴莺刚要松下一口气,就听他后面还有一句:「那我今晚看看。」 裴莺被他语出惊人震到, 杏眸睁圆地看着他:「您疯了?」 现代都有一批愚昧的男人认为月经不洁, 更别说古代了。 不仅是男性,这里许多女性亦认为月信是污秽的, 甚至还有「月信拜堂,家破人亡」这类荒唐说辞。 「确实, 夫人一拿谎言诓骗我,我就容易发疯。」霍霆山似笑非笑道。 裴莺语塞,目光飘开,不知晓他如何看出来。 「哒、哒。」 木质的象棋被霍霆山拿在指间,在棋盘上轻敲了两下:「夫人说说,自己应下的事为何推拒?」 裴莺见躲不开,最后小声说了。 听完原因,霍霆山额上青筋跳了跳。 又是沐浴,她一定要和沐浴过不去是吧,她上辈子莫不是水里的妖精变的?这才一日一日的净想着沐浴。 霍霆山摩挲着棋子的动作稍顿。 说起来,她这辈子确实也像是水做的…… 「沐浴之事还不简单,让女婢备好水便可。」霍霆山重新将棋子归位。 裴莺眸光微闪:「那我和辛锦说,让她在亥正烧水。」 「亥正?」霍霆山摆棋的动作停住,抬眼看着她的目光更深了些,「夫人对我似乎总没有清楚的认知,也罢,晚些时候夫人会知晓。」 裴莺后背一绷,她有一瞬甚至能听到自己如临大敌时疯狂加速的心跳声。 霍霆山又说:「沐浴一事夫人不用管,我帮你安排妥当。」 裴莺避开他的目光,红唇张合数次,最后只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嗯」的气音。 「方才夫人问我是否缺一套里衣,我确实缺得紧,不知能否劳烦夫人。」霍霆山又把话接回来。 裴莺难以置信道:「霍霆山,你怎么还连吃带拿的?」 霍霆山哼笑了声:「夫人虽然会写的字不多,但比许多文化人都厉害,用词不差毫釐。」 裴莺:「……」 在书房是待不了一点。 后面霍霆山欲和她再对弈,裴莺拒绝了,抱着自己的汤婆子回房间里。 冬日的天黑得早,在晚膳过后,整片苍穹仿佛拢上了一层黑纱。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最后将那漫天的日光尽数遮掩。 裴莺把辛锦唤来:「辛锦,明日要熬一份避子药。」 辛锦应声。 应答过后,辛锦忽然想起一事:「今日奴听水苏说,小娘子似乎有些郁闷。」 裴莺惊讶问:「水苏可有说为何?」 辛锦回答:「好像是府中人对小娘子的态度有些许变化,小娘子不得其解,因此才郁闷。」 裴莺知晓这个「态度有些许变化」,大抵是更恭敬了。就像那日她从霍霆山书房里出来,公孙良对她拱手作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这是以前所没有的。 想起女儿,裴莺不住发愁。之前她还和女儿说三年不成婚,没想到流言一出,明年就得嫁给霍霆山。 霍霆山来的时候,见裴莺坐在软榻,手里拿了一本书,却见美妇人黛眉微蹙,目光压根不在游记上,也不知晓思绪飘到了何方。 不就是府中没浴池么,竟把她愁成这样。 霍霆山直接将软榻上的人抱起,抱了人就往里面的床榻走:「待回了幽州,我寻个有泉口的地方给夫人造个汤泉便是,到时莫要说沐浴,夫人就是在里面把你那鲛人的鱼尾巴变出来游个几圈都使得。」 裴莺回神,下意识想抬手抓住他衣襟,但是又忍住了:「不是汤池那事。」 霍霆山步子大,几步路就来到了床榻旁,他将怀里人放到榻上。 她方才沐浴过,身上除了那阵幽幽的甜香以外,还有香皂的香气。 青丝半散,深绿色的绸带如海藻般在那头云鬒里半隐半现,霍霆山挑起深色髮带的尾端:「不是汤池之事,那是什么?」 他站在榻旁,还未上来,坐在榻上的裴莺仰首看他:「我之前和女儿说,我三年内不会嫁人。」 霍霆山正欲抽她髮带的动作一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一个小丫头还能拦得住?」 「话不能这般说,是我先前答应她的,如今要食言,总归不好。」裴莺忧心道。 「从来只有父母有权管儿女,反过来岂非是本末倒置,这有违常纲,夫人莫要理会她。」霍霆山扯掉那条深绿的髮带,看着她青丝如瀑披在肩上。 她的白狐裘衣留在了外边的软榻上,如今只着了身中衣,中衣并不厚,隐约能窥见成熟丰美的身段含羞地隐在杏色的衣裳下。 许是方才抱她时压到衣肩侧,此时她交领的领口散开了些,露出一片白腻的凝脂,领口旁的衣襟往下收拢,末端恰好和那枚殷红的小痣相连。 「再说了,夫人谎话都说了一大箩筐,怎的还忧心一次食言。」霍霆山盯着那枚小红痣。 他背光站着,裴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这如何一样?」 「夫人区别待我,该罚。」 裴莺听到他声音变了,变得低哑了许多,其中流淌着她熟悉的贪念。 这一小方的天幕暗了下来,彻底重重地压下。 无论多少次,裴莺都感觉这人真是沉,身上没有一块肌肉和骨头是白长的,沉沉地倾轧而下,轻而易举将她困在方寸之地。 之前霍霆山让卫兵帮她盘了个火炕,往后的每宿,裴莺都会将火炕用上,把床榻烘暖再睡。 过往正好的温度,如今却是显得烫了。 一面火炕仿佛变成了两面,她成了夹缝之中的炙肉。 热烘烘的温度烫得裴莺脸颊晕红,腰侧这时滑入一抹粗粝之感,仿佛是砂纸一点一点磨过,霸道中又有几分故作的缓慢。 所经之处,仿佛有电光划过,也似巨石投湖,激起一片颤慄。 交领款式的中衣被扯低了些,他俯首,终于碰到了那枚念了许久的小红痣。 美妇人忍不住往旁边缩,想躲开那只带着厚茧的大掌。 对方却早已发觉她的意图,他右手箍着她的腰,甚至从她背后抄过,手掌覆在她的后心上,微微用力将她托起,令裴莺不得不朝前祭献似的拱高一些。 火燎般的热度在心口炸开,裴莺耳垂红若滴血。 这时上面忽然飘下来一句:「夫人这一身莹彻香肌幸亏被没前朝那个政安帝碰到。」 裴莺撑着他胸膛的手本来想朝下摁住他的,听他这般说,下意识回了一句「什么」。 对方似乎不需要她接话,陡然轻笑了声:「碰到也无妨,我砍了他的双手,再挖了他的眼睛便是。」 裴莺杏眸大睁。 这人什么毛病,在榻上说砍别人手还挖眼睛。 「霍霆山,你别说这些。」裴莺拧起细眉。 霍霆山抬起头,看着那枚小红痣仿佛被硃砂晕染般变大了许多圈,满意勾唇:「好,不说。」 不给说,那就做些其他的吧。 她后心处的大掌往上滑,最后覆于她的后颈之上,托着那截细腻的颈脖令她仰首。 「等……」 霍霆山等不了了。 迈入冬季开始,他就一直吃素,要是眼前没有便罢,偏偏她这只香兔儿晃悠个不停,天天蹦跶,看得他心火沖天,一天比之一天烧得旺。 亥正烧水? 她之前是天没黑就开始做梦了。 裴莺其实知晓他忍了有一段时间了,也有预感今晚会难熬些,但从自被他托住后颈,还险些被吃掉舌尖后,裴莺一颗心不住痉挛。 暴风雨还未结束,空气仿佛一点一点地流逝,裴莺鼻间哼出一声闷哼,努力要侧开头。 许是察觉到她唿吸急促,这人终于发了回善心,没再追着她压榨。 裴莺侧首枕在锦被上,眼尾残余着些桃红,目光有些呆,似乎没未从方才回神。 忽然,锦被上的美妇人瑟缩了下,小腿下意识在被上踢蹬,未繫紧的足衣摩擦得卷了边儿,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腿。 不知上方之人做了什么,那截才踢蹬了一下的小腿又兔子似的蹬了蹬,足衣被彻底卷开,那只白皙的赤足踩在男人的小腿上。 霍霆山撑起来些,三下五除二开始拆「礼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很快,与中衣同色的杏色裈裤施施然飘下榻。 霍霆山抬手攥住面前美妇人的长腿,雪脂滑腻,似丰满的熟荔枝自他指缝间微微溢了出来。 将人拉近,霍霆山勐地沉下去。 …… 辛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见时候差不多了,照着裴莺的吩咐起身去备水。 待水烧好,辛锦拎着兑凉水的小桶,有些迟疑。 夫人说亥正兑好热水,可是以之前两回的动静来看,好像都挺晚的。如今是冬天,亥正就将水备好,到时水凉了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辛锦决定不兑凉水,先让水自然凉,待夫人要水的时候再和些凉水下去。 打定休息的辛锦退迴廊下,继续坐在小木几上等。 夜色渐深,万物俱静,连啼叫的鸟雀好似都睡了,但主屋里还未传来唤水的命令。 辛锦转头看主屋的方向,灯芯一直未被挑长,房中的灯盏已经灭了,但是辛锦知晓夫人还未睡的。 因为她偶尔能听到一点哭腔的低语从里面传来。 辛锦看着明净的月色,思绪有些偏远。 作为裴莺的贴身女婢,从最近不少细枝末节里,辛锦猜测明年有喜事。 避子药还剩下三份,若是用完了,以后还要不要再买呢? …… 主院房中,无人打理的灯盏已灭,昏暗如潮席捲,只有半敞的窗牗请入了一片洁白的月华。 榻旁两侧的罗纱早早被震下,偶尔风、又或者是帐中人碰到罗纱,那层不算厚的薄纱才会扬起些。 「将军,我想下去了……」 「夫人真是好生不讲道理,明明方才是你自己答应上来的,做事哪有半途而废之理。」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 裴莺眼尾潮红,湿漉漉的眼睫悬着微不可见的小泪珠。 她实在累得慌,嵴背累的几乎直不起来,但若是往前,那会挨到他身上。 「夫人怎的不继续了?」霍霆山靠在榻旁的墙壁上,目光含笑地看着面前的美妇人。 帐内昏暗,她那身莹白的皮肤在数不多的光芒中仿佛会发光,他还看到那张芙蓉玉面满是潮红,光洁的额头上细密的泛着香汗,红唇微启,细细地唿着吐息。 确实是累得不轻的模样。 裴莺的帕腹被扯得只剩下一条细带,挡不住多少,只是聊胜于无。 一开始她还抬手做挡,只是后来随着时间渐长,裴莺抬不动手了,如今仅剩的少许力气全部用来直着身。 如今她就是后悔。 当初受不住狂风暴雨,所以和他商量,结果稀里煳涂就变成现在这般。 上不去,也下不来。 骑虎难下莫过于如此。 「霍霆山,累了。」裴莺小声和他打着商量:「能不能……」 「我不累,我如今又不必出力,累什么。」霍霆山笑着截断她的话。 裴莺搭在榻上的手用力,想要借榻的力偷偷起身,然而圈在她腰上的长臂发现她的意图后,故意和她反着往下沉。 裴莺眼瞳收紧,不住软了嵴背,手也慌忙往旁边乱撑。 她左手不慎落在前方,那处肌理热腾腾的、结实有力,但真正令裴莺僵住的是她自己手腕内侧贴到的地方。 她碰到了自己的腹部。 此时隆起少许弧度的小腹陌生得令她心惊。 霍霆山见她软了嵴背,最后体力不支倒在他怀里,低笑了声:「既然夫人乏了,那就换回原先的吧。」 一阵天旋地转,裴莺的后背重新贴到了锦被上。 那阵她曾经逃避的暴风雨又来袭了。 裴莺被风雨吹得连腿脚都酥软了,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起,又被一层一层地抚平,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偶尔蹬着锦被,可怜巴巴的瑟缩着脚趾。 风雨颳了许久许久,最后裴莺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成为一艘断锚的小船,漂泊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 他爱如何就如何了,她只想睡个觉。 * 不知从何时起,见云郡都在传一则消息: 并州牧之子冲冠一怒为红颜,杀了欲夺他美姬的惠康王。 起先大家只是当茶余饭后的乐子听一听,毕竟皇室中人哪是说杀就杀的,而且并州牧他们住在肖江郡,距离见云郡还有些距离呢。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从肖江郡出来、往东边行商的商贾皆是道肖江郡内有异。 有人说,郡内戒严好几轮,整日整日排查歹人,城中气氛紧张,出城一趟甚是艰难。 有人说,某日看到有香车宝马停在州牧府前,似是贵客上门,但贵客上门后一直住在府中,有长住之态,像是只进不出,很不寻常。 还有人说,他们碰到了惠康王的亲卫,亲卫正在被一批黑衣人追杀,是州牧府的人想杀人灭口…… 真真假假,事情愈发的扑朔迷离。 不少好事者观察一番后,断定道:「并州牧麻烦了。杀害皇室,这是公然和朝廷叫板,这位石并州莫不是想当反贼?」 「嘘,你小点声,此话可说不得。」 「有何说不得的,传言都传开多久了,若是假的,是被有心之人泼了脏水,为何不见石并州出来说句话?且又不止一人说如今肖江郡内四处戒严,多的是人说。」 「石并州也算一方豪杰,未曾想竟养出个不成器的儿子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养不教父之过,往后得好好教儿子才是。」 在亲王被杀之传言发酵的第十日,又一则重磅消息传开: 石连虎石并州,病逝于州牧府中。 这位上任并州牧二十余载,外人见了恭敬称一声「石公」的英豪驾鹤西去,享年五十三岁。 石连虎一死,并州内部彻底乱了。 * 燕门郡,郡守府书房。 霍霆山将手中的信件看完,勾唇笑道:「时连虎那老东西总算死了。」 书房内一众谋士闻言皆是大喜。 「祝贺主公。」 「祝贺主公。」 …… 公孙良忽然道:「主公,某有一计,或许能快些令并州入主公囊中。」 众人都知晓,公孙良不开口则矣,一开口就没有不妙的计策,顿顿一个个竖起耳朵。 霍霆山忙道:「太和请说。」 公孙良摸了摸羊鬍子,「据某所知,除去石并州的三子以外,他麾下还有三员大将,分别是兰子穆、高式开和姜天龙。这三人中,又以兰子穆相对圆滑些,主公不如选此人为切入口,相继诏安他们。」 是的,公孙良打的是诏安的主意。 并州某些将领就算出于感怀石连虎的知遇之恩,想要继续给石氏三兄弟效力,但在叛国贼这顶帽子扣下去后,效力一事还得认真掂量。 叛国罪,稍有不慎,会连坐全族的。 不为石家效力,那自立为王呢? 但自立也出师无名,且不是每个武将都有当豪主的野心和本事。 自立不成,选个新主继续效力总行了吧,而这时幽州适时将橄榄枝递过去,被接下的概率比之前高许多。 霍霆山大喜道:「太和此计甚妙。如此一来,最迟明年开春就能拿下并州。」 公孙良闻言,思绪莫名飘远了一瞬。 开春拿下并州,就有一个春天和半个夏季来准备大婚。 公孙良默默放下抚着羊鬍子的手,觉得自己不该这般想的,他这位主公向来将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清。 陈世昌写得一手好文章,霍霆山让他写了一封诏安信,而后让沙英带着信件往肖江郡去了一趟。 整个冬季,幽州军都盘踞在燕门郡中,和霍霆山预料的一样,初春的气息刚刚降临大地,肖江郡传来了一封密封。 信中,最先接受诏安的兰子穆表示他成功游说了和他关系颇好的高式开,两人合力,一同杀掉了并不愿意接受诏安的姜天龙。 信中还提到,谋杀皇室的石氏三兄弟已全部羁押,等待发落。 这封信其实还传递了另一个信息,肖江郡彻底摆平了,霍霆山随时可进入这个并州的权力郡县。 收到密封的霍霆山没有迟疑,翌日就领着幽州军朝肖江郡进军。 从燕门郡到肖江郡,不急不缓的行军六日,六日后,裴莺跟着幽州军来到了肖江郡。 和冀州的远山郡不同,肖江郡西侧的长云郡曾是丝绸之路的途径点之一,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是长云郡,肖江郡内也出现了许多来往行商的西域人。 裴莺刚进城就碰到一支西域行商队伍,他们并不戴发冠,头上通常都戴着一顶圆锥状的卷帽,卷帽下露出发黄的捲髮。 霍霆山骑着乌夜走在马车侧,见裴莺把帏帘卷上去,一直在打量街上。 「那些是西域商人,来大楚做生意的。」霍霆山以为裴莺没有见过蓝色眼睛的胡商。 裴莺点头,面上并无多少惊讶。 霍霆山一看便知她是知晓的、甚至曾见过这些被许多大楚百姓称之为鬼怪的胡人。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州牧府,故而霍霆山说:「今日有要事,先行去州牧府,改日再陪夫人外出游肆。」 霍霆山这一行行至州牧府,还有一段小距离时,便见府邸正门敞开,外面站了一队人,其中又以两个武将体格的男人为首。 一个圆脸的武将满脸笑容的上前,先是拜谒了霍霆山,说了一番恭维的话,然后招唿之前站在他旁边的同伴上前。 这个圆脸的武将是兰子穆,他身旁之人是高式开。 既然是诏安,霍霆山当然不会摆架子,和他们一番寒暄后,先携二人进府。 裴莺的马车直接驶入了主院。 今日初至,理所当然的设晚宴。 裴莺刚好月事来了,加之舟车劳顿有点不舒服,故而霍霆山派人来请时,她以身体不适回绝了晚宴。 宴上八方美味荟萃,美酒应有尽有。 霍霆山坐在上首,笑吟吟地听着兰子穆说起最近。 正事说完,酒也过三旬了,喝了不少的兰子穆话音一转,「大将军,州牧府中有一绝色名唤莲姬,此女好似狐妖所化,甚是美艷,她求到我跟前,让我为她引荐,求您垂怜。」 这话落下,兰子穆没留意到,幽州这方的武将齐齐有瞬间的停顿。 而下一刻,一道朱红的倩影从外而入。 第71章 那道朱红的身影缓步踏入, 随着她的到来,带来一阵香风。 姿态曼妙,纤腰婀娜, 仅是一道身影就尽显妩媚。待她走近些, 众人才发现在这初春里, 她身着薄纱, 最大程度的展示着傲人的身段。 确实如兰子穆所言,此女生得美艷非常, 面似桃花含露, 一双眼睛更是妙极, 眼波扫过, 好似有羽毛拂过心尖,让人心头痒得过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沙英在心里赞嘆,确实是个尤物, 这女郎比他之前得的那个朱锦还要妖娆。 不过「绝色」二字, 还是当不得的。 莲姬进来时, 兰子穆心里是很期待的, 期待看见霍霆山的惊艷, 和一众幽州将领的失神。 毕竟他初见此女,便在心里惊嘆这世间竟有如此尤物,她之前只配一个州牧之子,倒也是浪费。 然而令兰子穆意外, 坐在上首的男人神色并无多大变化, 嘴角依旧如方才一般带着笑。 再看一众幽州将领,确实有不少人露出惊艷之色, 却无一人因此失态。 「大将军,此女就是莲姬, 您觉得如何?」兰子穆摁下心里的疑惑笑道。 此时莲姬已站到了正厅下首的最前端,听闻兰子穆介绍自己,不住心如擂鼓。 这位的权势,比之惠康王和石大公子那是胜过多矣。他未过不惑,竟已是幽、冀、并的三州之主。 再观这位霍幽州身影魁梧,鼻樑高挺,想来到了榻上是个狠角色,她莲姬就喜欢烈的男人,越烈越喜欢,那斯文公子软绵绵的无劲极了。 但秋波送上去,上首之人神色未变,甚至将目光落到了下座的兰子穆身上。 「丛唯觉得如何?」他不答反问,叫着兰子穆的字。 兰子穆笑道:「自然是美艷绝伦,不瞒大将军,此女是我平生所见之最。」 其实这还有一句潜台词:我见过的最好的都献给你了,往后对你忠心无二。 霍霆山又看向高式开:「诺泰以为呢?」 高式开不明所以,但实话实说:「确实是夭桃秾李,美丽非常。」 听闻高式开和兰子穆相继夸赞自己,莲姬眼里的笑更深,但下一刻她却听上首那人笑道:「此番我能顺利进入肖江郡,二位功不可没,既然诺泰和丛唯都觉得此女美艷,那她便留给你们二人吧。」 宠姬之流,赠送、互换,甚至是共有都是常有的事。至于这二人如何分配,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兰子穆和高式开惊愕不已。 男人哪有不贪色,不贪的都是没有条件贪,贪不起的,但这位霍幽州可不像内部条件不行。 那就只剩下,他是真记得他们的功劳,觉得该赏,因此才忍痛割爱,将这等绝色美人转手送给他们。 兰子穆和高式开一瞬间百感交集,以小见大,往后他们跟着霍幽州的日子一定不会难过。 两人纷纷谢过。 莲姬站在中间,面上的媚笑险些挂不住。虽然那两个武将不错,但哪里及得上首之人。 然而那位的话已经放出去了,莲姬再不情愿,也只能走到高式开和兰子穆二人之间坐下。 这连小风波都算不上的事就此揭过。 兰子穆和高式开继续饮酒作乐,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莲姬入座后,幽州这边有些将领对了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宴会继续,宾主尽欢。 时间缓缓过去,晚宴来到了尾声。 兰子穆和高式开在肖江郡生活已久,在郡内有自己的房子,宴罢后他们携莲姬告辞。 霍霆山也从正厅离开,回了主院。 主院相邻的两间屋子有一间还亮着灯,霍霆山直接过去,敲两声门,然后推门进。 裴莺抱着汤婆子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不久前送到的裴家家书。 听见那两声敲门,她都懒得回应,反正这人敲门向来都是通知,而非徵求意见。 「夫人身体何处不适?」霍霆山问。 裴莺:「只是月事来了,有些不舒服。」 霍霆山听她说月信,长眉松开。 女郎月信,规律如此,过几日便好了。 但待他走近,却见裴莺面色微白,霍霆山知晓她身体一向很不错,平日脸色红润,大小病痛都无,乘马车出远门亦不会晕车。 抬手探了探裴莺额头,不烫,霍霆山收回手:「要不让冯医官给你瞧瞧,开些药吃。」 裴莺无奈:「并无多大事,只是昨日贪了些凉,今日才略有不适,用不着吃药。」 「夫人这脸白得像鬼一样,怎的,不吃药是想着去艷压地府吗?」霍霆山轻啧了声。 裴莺:「……」 但凡这人手里没有兵权,都容易死于口出狂言。 「又不是病痛,大不了喝点红……」裴莺忽然顿住。 霍霆山却听到了:「红什么?」 裴莺:「红糖姜茶。」 霍霆山念了一遍这四个字,都挺熟悉,「夫人说的红糖,是饴糖否?」 裴莺摇头又点头:「说起来这是另一类的饴糖。」 因着运输能力落后,古代的盐都很精贵,内陆地区吃盐的成本极高,春秋之时管仲新创盐政,盐铁专卖,更是让盐税迅速充盈国库,让当时的齐国稳坐了第一霸主的位置。 盐精贵,糖也不多让。 蜂蜜是如今的奢侈品,是王侯将相宴客用的,寻常都不会轻易拿出来。 《礼记·内则》有云:子事父母,枣、栗、饴、蜜以甘之。1 这意思是儿女用那些甜食孝顺父母,让他们感到甘甜。归根到底,皆是对古人「甜」的执着追求。 裴莺知晓霍霆山方才说的「饴糖」,其实主要是蔗糖。 不过如今的糖都非常粗糙,只是将柘浆熬制浓缩罢了,味道淡不说,制出来的颜色也是褐棕色的,口感还像含了沙砾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夫人口中的红糖,比之饴糖如何?」霍霆山在软榻旁坐下来。 裴莺缩了缩脚,「红糖要甜数十倍不止,且口感更加纯净,几乎无沙砾感。」 这话落下,裴莺在霍霆山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光亮,那抹光芒在当时她将香皂拿到他跟前时无二。 裴莺心道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长安那些权贵就喜欢追求舒适的生活,样样都要掐尖儿,最好还是一般富贵人家买不起的。 且还有一点,糖不仅仅是甜那般简单,它更代表着高热能,潜伏突袭时轻装上阵,带些糖在身上能续航许久。 霍霆山追问:「这红糖如何制?」 裴莺已心知他想做什么,不得不泼他一盆冷水:「将军,原料其实是一样的,都需要柘。批量制糖并不易,因为它的原料不似香皂那般只要些豕板油和蛎房,香皂的原料好获取,但是柘之一物,北方并没有,目前只生长在东南地区。」 柘,甘蔗。 现在的甘蔗主产地是交州,更准确说是两广地带。从北方过去,一路到两广,得横跨数千公里。 霍霆山长眉皱起。 如果单纯只派人到南方将柘带回来,来往一趟耗费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成本都很巨大。 霍霆山又问:「夫人,这柘能在北方种植否?如棉花一般,命人将种子带回北方来栽培。」 交州那一带气候炎热潮湿,和北方大大的不同,这回裴莺没有说把种子带回来,霍霆山便主动问了。 裴莺思索了片刻:「柘在北方是可以生长的,可是它的种子寿命很短,常常三个月不到就失了活力,加之柘茎种出来的苗更壮实些,所以时人种柘,更多是以它的茎来种新苗的。」 其实说来说去,都是一个问题,南北距离差大,如今来回一趟得很久。 久到,可能甘蔗都死掉了。 听闻柘可以在北方种植,霍霆山舒展了眉心:「能种就行,剩余的事我会想办法。」 大不了出动所有埋在南方的暗桩,总之柘必须带回来种在北方。 裴莺掩唇打了个哈欠:「将军还有事?」 霍霆山见她眉宇间有倦色:「既然夫人身体不适,那就早些安寝吧。」 裴莺颔首。 待人离开后,裴莺将目光放回家书上。 裴家已经搬回冀州了,不过不是早些年的那个小郡县,而是远山郡。 书信里,裴父说新宅子地理位置相当好,他们搬到远山郡刚整顿完,代理州牧的陈瓒便门拜访。 登门两次,第二回陈瓒还带了几个商贾来,引荐给他们裴家认识。 人脉已搭好,天时地利人和具在,本来想休息一段时间的裴父有些心痒痒,不想修整了,想重新营生,问裴莺意见如何。 在书信的最后,裴父再次发问,不过这回委婉多了,问的是她和霍霆山的关系,想来是之前他亲手帮她写的家书把裴家人吓得够呛。 裴莺拿着信,心里不复杂是假的。 这些都是她在这个时代的亲族,被霍霆山这般一插手,彼此间的捆绑不可谓不深。 等明年……不,如今已是初春,应该说再等数月,她就得嫁给他了。 而后像这里的女郎一样,得融入夫家的家族生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但又不得不面对的人。 不知是否是月信来了,情绪不稳定,裴莺忽然有种巨大的惶恐感。 她觉得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它将飞翔着的她从空中摁下来,强行让她接触这片陌生的土地。 那只大手还犹嫌不足,一步一步推着她往前走,最后将她压入前方的沼泽中。 而那片沼泽的名字叫做三从四德和相夫教子。 「咯咯。」 有轻轻的敲门声传来。 裴莺骤然回神,「进来吧。」 外面的辛锦推门而入,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罐子:「夫人,方才过伍长送来一罐蜂蜜。」 裴莺惊讶:「蜂蜜?」 辛锦颔首道:「说是那位让办的。」 裴莺想起了方才,她和他说了「红糖姜茶」,但红糖如今还没有,而饴糖不及红糖甜。 论甜度,蜂蜜倒可以比得上。 美妇人幽幽地嘆了口气:「辛锦,帮我和杯蜂蜜水吧。」 喝过蜂蜜水后,裴莺上榻睡觉。 以前的并州牧是个会享受的,屋子里盘了火炕,裴莺团着被子,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很快进入了梦乡。 * 第二日裴莺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又等了两日,待月信彻底过去后,裴莺在州牧府里待不住了。 她派人和霍霆山说了声后,就带着辛锦和过大江几个卫兵出府。 肖江郡和远山郡一般的热闹,车水马龙,行人来往络绎不绝。在人来人往中,卷头髮的西域胡商不在少数。 裴莺戴着帷帽走在街上,旁边跟着辛锦,再后面一些是过大江他们。 裴莺走的不快,偶尔路过一些有趣的商铺和小摊还会去看看。 西域商人开设的铺子一般都是卖香料和香脂,后者备受妇人的喜爱。 「奇怪,怎的过伍长不见了。」辛锦嘟囔。 起先辛锦只是发现过大江不见了,后来裴莺给女儿买一顶镶嵌着琥珀、很有异域风情的帽子,再加几样饰品后,她转过头,本想将这些东西先交给卫兵拿着,却发现卫兵全没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包括过大江在内,所有幽州兵没了踪影。 一道熟悉的身影都找不着。 裴莺怔住。 街上依旧熙熙攘攘,有西域打扮的商人,也有普通的布衣,一切好像和过往没两样,但裴莺莫名感觉有人在看她。 「夫人,过伍长他们都不见了。」辛锦不安道。 她想起上回在燕门郡肉市的遇险,如今卫兵忽然没了,该不会是…… 辛锦越想越不镇定了:「会不会又是遇到其他州的斥候?」 裴莺思索片刻,摇头说应该不会。 此行随她出府的卫兵有六个,并不集中跟随,就算有歹人要动手,也不大可能同时了结他们。 「夫人,那我们还要继续逛吗?还是回去了。」辛锦低声问。 裴莺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片刻后看向不远处的一所茶舍,「辛锦,我们去茶舍。」 虽然私心觉得此时该速速回州牧府,但既然裴莺说要去茶舍,辛锦只能跟着。 去到茶舍,裴莺要了一个包厢。 进包厢后,裴莺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放在一旁,让辛锦也入了座。 「夫人。」辛锦诚惶诚恐。 裴莺笑了笑:「坐吧,一杯茶罢了,我这里没那般多的规矩。」 辛锦知她脾性,犹豫了番还是坐下了。 点的茶餐也很快送了上来了,裴莺开始煮茶。 一壶茶刚煮好,包厢外有人敲门。 裴莺来茶舍只点了茶,并无点旁的零嘴,按理说不会再有人来打扰。 「夫人,这外面……」自从发现过大江等人不见了以后,辛锦的神经就绷起来了。 现在这不知名的敲门声此时狠狠拨动着辛锦的神经。 裴莺张口欲说,这时门被推开了。 从门外走进一个少年郎,他约莫十六七,未到加冠之年,因此墨发半披,他身着玄色曲裾袍,腰悬组玉佩,皮肤略微白净,模样瞧着颇为俊朗。 他大步进来,眉宇间有冷色。 裴莺进来后摘掉了帷帽,少年郎一进来就看到那张芙蓉玉颜了。 眉翠唇朱,不远处的美妇人生了一副花颜月貌,敛起的眉眼间有一段山水明艷,每一处都恰到好处。 他不由停住,上下打量裴莺,越打量目光越沉,最后眉头皱起来了:「你就是香皂的制造者裴氏?香皂真是你弄出来的?」 他在看她,裴莺也在打量他,目光尤其落在少年郎眉眼的位置。 「不是。」裴莺说。 少年郎一怔,似没想到裴莺会否决,他惊诧道:「可外面都传是你造出来的。」 裴莺淡淡道:「不过是我从古籍里看到罢了,当不得我创造。阁下何人,为何闯入我的包厢?」 「天策大将军是我父亲。」少年郎微微仰首,眼中有骄傲。 裴莺其实并无多少意外。 古代人成亲都早,小娘子基本一及笄就嫁了,小郎君许多也等不到及冠就娶妻生子。 霍霆山已经位至幽州牧,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幽州的一把手了。霍氏一族在幽州中,说不准族长的位置亦是由他担任。 这样一个驾着庞然巨物的掌舵者,不可能年至三十几还没有自己的子嗣,否则不说他的家族如何,追随他的那些部下也会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 因为一旦他殒了,就是后继无人。 裴莺知晓霍霆山肯定有自己的子嗣,不过是多少的问题。 见裴莺面色平静,并不因他的话露出惊讶或惶恐之色,霍知章紧了紧后牙槽,盯着她不放,仿佛要把裴莺看出一朵花来。 他的母亲生下他不久就病逝了,这么多年来父亲自然有过旁的女人,但始终只有他和胞兄两个孩子,没再生出旁的庶子和他们争抢资源。 且十几年过去,父亲也未有续弦的意思。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却未曾想父亲率军出征不过是一季,就运了不少女郎的精贵饰物回来,还有许多能看不能用的花花草草。 起初,他只当父亲在外看中个红粉,一时宝贝得紧。那也罢了,反正最多纳入院中,当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不曾想一段时日以后,父亲那股热乎劲儿非但没退,还传讯回来说他要大婚。 那列出来的清单,远超寻常州牧大婚的礼制,此外还命人将府中的主屋重新修葺了一番。 如此尚不够,再加命人去寻泉口,说要建一座新的府邸。 霍知章联想到之前听闻的绝色美人的传言,到底在幽州待不住了。 父亲成婚,以后那个新娶的肯定想生个孩子巩固地位。 续弦之子,也当得上嫡子,且还是有能吹枕头风的母亲庇护的嫡子。 这一点胜过他们兄弟多矣…… 有些事得趁着父亲还未大婚的时候做,否则大婚了,对方就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如今重孝,到时若是对她不敬,对方想要他吃苦头是轻轻松松的事。 所以左思右想,霍知章给兄长留了信后便带着卫兵偷偷跑来并州。 在见到裴莺前,霍知章心想把他父亲蛊得日渐陌生的女人,一定是个狐媚子。 但见过以后,霍知章觉得对方和他想的有不少偏差,不过有一点倒是一样,确实是个大美人。 「你来寻我所为何事?」裴莺开门见山。 霍知章将包厢门关上,走到裴莺跟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此人还不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说话无需太顾忌,遂霍知章直接问:「你是如何说服我父亲娶你?是凭香皂之法,还是那些子虚乌有的命格。」 「我并未说服你父亲娶我。」裴莺微嘆,知晓他是不愿霍霆山再娶的,就像她囡囡不想她再嫁人一样。 霍知章皱着眉,不大相信的模样。 「如果有得选择,我并不愿嫁给你父亲。」裴莺和他说实话。 她就知道嫁给他麻烦事不少,也不知晓他还有几个孩子,别今日一个找过来,明日再一个,后日还一个。 裴莺不由头疼。 霍知章听出裴莺话中有几分嫌弃,不由瞠目。 她是装的还是真的,怎敢嫌弃他父亲? 「你既不愿,那为何还要待在他身旁,一走了之岂非痛快?」霍知章眼中有质疑。 他是知晓的,他父亲从来不留想走的女人,甚至有些心大的,也会将之遣走。 裴莺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不许我走。」 她不是没跑过,只不过被抓回去了,后面和霍霆山牵扯越来越多,已是牵一髮而动全身。 这番话在霍知章听来却如天荒夜谈,完全颠覆他认知,他觉得裴莺在说谎。 是她自己不愿离开吧,毕竟跟着他父亲锦衣玉食,往后富贵不用愁。 有一股或被欺瞒、或被嫌弃的怒气直冲上脑,霍知章忍不住道:「你若想离开有何难,我送你走便是。」 裴莺一顿,打量霍知章片刻,忽然弯起眼睛笑了:「好啊,那就拜託你安排了,我何时能走?」 「自然是现在。」霍知章毫不犹豫。 裴莺细眉微扬:「现在?」 「怎的,你是改变主意,不想走了吗?」霍知章不满。 裴莺坦言,「我还有个女儿在州牧府中。」 霍知章惊讶:「你竟有女儿?」 父亲平日管他的时间都不多,如今竟帮旁人养女儿。 霍知章心里不是滋味。 裴莺觉得面前这少年应该不是霍霆山的长子,并非拿他当继承人来培养:「你父亲都有儿子,我为何不能有女儿?」 霍知章无话。 裴莺想了想,到底提醒他:「之前随我出府的士兵见过你吧,若我直接随你离开,他们会知晓的。」 「我有办法应对,你只管随我走便是。」霍知章不耐烦。 裴莺坐着不动。 霍知章冷哼了声:「你安心好了,我不会杀的你,毕竟你也为幽州军效力过,我若那般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也不配为州牧之子。」 将杯中的茶饮尽,美妇人从座上起身。 那就走一遭吧,也正好到远些的地方透透风儿。 * 州牧府,书房。 霍霆山将一份信件放下,看向窗牗外,快日薄西山了,还不见卫兵来报。 他唤来守门的卫兵,让他去主院跑一趟,得知裴莺确实未归。 男人皱起长眉:「不就是一个多几个胡人的破城,有什好逛的。」 天黑都不回,真是心野得没边了。 …… 两刻钟后,夜幕降临。 霍霆山冷着脸走出书房,方踏出院子,便有卫兵匆忙来报。 霍霆山神色稍缓。 「大将军,大公子来信。」卫兵道。 霍霆山一顿,面无表情将信件接过,也不回书房了,直接在原地拆了火漆,一目十行。 「胡闹!」霍霆山眼里聚起风暴。 卫兵被他惊得一震,不敢抬头,很快听头顶飘来一道极冷的声音:「备马。」 那远去的脚步声走了几步后,又有一道声音飘落:「传令下去,给我看紧玲珑院,从此刻起,不允许那丫头踏出院子一步。」 第72章 裴莺坐在马车里, 捲起一侧的帏帘,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座肖江郡旁边的小县城。 这小县城是肖江郡西侧的城镇,更靠近西域, 因此胡人更多了些, 他们头戴卷帽, 肩上搭着彩线织成的布巾, 成群结队,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大楚话做生意。 金乌西坠, 大片的天被染成了暖调的橙黄, 天幕之下的小镇繁荣, 偶尔有一曲西域歌谣盪起, 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裴莺有些饿了,她喊霍知章:「霍小郎君。」 霍知章骑马在前,听到裴莺喊他, 他本不想理会的, 但那道声音温和似水, 一点趾高气昂都没有, 实在叫人不好忽略。 霍知章眉头皱起又松开, 几番以后到底是调转马头,驱马到马车旁:「你有何事?」 「如今已是饭点,我们找处食肆用膳如何?」裴莺顿了顿说:「我请你用膳,就当你带我出来。」 霍知章沉思片刻, 其实他也饿了, 但主动找食肆,这听起来像要照顾她一样。 「那就去食肆吧, 不过不用你请,我不缺一顿饭钱。」霍知章别开脸。 让女人请他吃饭, 说出去笑死人了。 最后霍知章找了间门面干净的店铺,本来想直接坐大堂的,但进来后发现哪怕裴莺戴着帷帽,依旧有不少人在偷偷看她。 霍知章低声道了句麻烦,迅速让小佣开了个包厢。 这家食肆主做古董羹,但小镇来往多西域行商,店内的调料比之燕门郡那边要齐全许多。 两个小鼎很快被端上,而后嵌入小案几空旷的鼎槽中。 霍知章坐在裴莺对面,两人相对而坐。炭火刚烧,鼎中的水还未被煮沸,此时无事可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裴莺不是擅谈之人,入座后就静静等水烧开。 霍知章目光几次落在裴莺身上,到底没忍住:「你是如何和我父亲相识的?」 裴莺:「意外相识。」 如今回想起来,倘若那日她没有碰上那个道貌岸然的郝衙役,没有被对方看见,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可惜有些事没有如果,就好像如果她知晓那日女儿会发生车祸,她一定不会让她出门。 霍知章觉得自己今日皱眉比过去一个月都多:「你怎的尽说废话?」 裴莺想了想:「我没有义务平白回答你的问题,不如这般,我们彼此交换询问,你问我一个,然后轮到我问你一个。」 霍知章沉思片刻,点头了:「我还是方才那个问题。」 这次裴莺回答说:「我原先住的县城遭了寇患,我的县丞丈夫殉职了,他的小吏同僚上我家里来,或许是为求死人财来的,也或许是其他,总之恰好碰上了欲要出门的我。那小吏有青云志,遂把我当成了青云梯献给了你父亲。」 裴莺觉得没什么好遮掩的,因为这些都是事实,就算她现在不说,以后他都会知晓。 不过说起当初,她的思绪不由飘到那个郝姓衙役身上。 对方将她献给霍霆山后,也不知晓获得了什么好处,待回去后问问他才行。 裴莺说得平淡,但这番话落在霍知章耳中却宛若惊雷。 她的丈夫竟是县丞,且还是死于殉职,这不仅仅是良家女子了,更是县丞明媒正娶的妻。 霍知章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此外还有点火辣辣的烧。 裴莺看着他变来变去的脸色,想起以前一个词,塌房。 霍霆山在他儿子这里可能塌了一点。 「轮到我问你了,你来肖江郡之事,还有谁知晓?」裴莺问。 霍知章用了半晌才整理好情绪:「我兄长,我出门之前给他留了信,此外就剩下随我而来的一批卫兵。」 裴莺心道他果然不是长子。 轮到霍知章了,他却沉默良久才开口:「你真的不喜欢我父亲吗?」 裴莺稍顿,垂下眼,然后摇了摇头。 她在霍霆山身边待了两个季节,期间发生了不少事。 他强留过她,也同样给予过她庇护,他们建立了合作,一同做生意,牵扯越来越多。 她知晓他是个好官,感激他肯派人在地龙翻身后救她女儿,欣赏他对百姓的态度,也惊嘆于他对新事物的敏锐。 但男女之情…… 霍知章神色缓和下来,但一口气松完又莫名有些不得劲。 他父亲十二岁便上战场抵御北国那些蛮族了,二十及冠时领军在蛟腾口痛击匈奴,剿灭对方五万精锐,若非当时天公不作美,匈奴王廷早就不復存在。 后来父亲作为祖父的嫡子只身前往长安那等龙潭虎穴听封,也是全须全尾回来。 三年后祖父旧伤復发不幸仙逝,父亲接任幽州牧的同时,挨个将族中蠢蠢欲动的叔公收拾了,扛起了霍家大旗。 又过了几年,在父亲而立之年时,养精蓄锐十年的匈奴再次来犯。父亲依旧领兵出征,这回直接在战场上割下了左贤王的首级,匈奴大骇退军。 后来朝廷中有逆贼作乱,停了幽州的军饷不止,还寻人伪造他们造反的证据,那般艰难的关卡父亲都一一过了。 在霍知章看来,这世间没有比他父亲更英武的男人了,她竟说不喜欢。 裴莺回答完,该轮到她问问题了:「你之前说你送我离开,你打算如何做?」 霍知章:「石家在并州盘踞多年,总有些漏网之鱼藏在角落里,我安排你死遁。」 裴莺看着霍知章:「就这样?」 「自然。」霍知章被她看得嵴背微绷,「你作甚?」 「你父亲打过女人吗?」裴莺忽然问。 霍知章想也不想就说:「当然没有。」 女人不喜拒了便是,何至于打女人。 裴莺又问:「那打过你吗?」 霍知章神色不自然道:「谁家儿子没挨过打,有句古话叫棒下出孝子。」 那就是打过了。 于是裴莺彻底放下心来。 「你问这些作甚?」霍知章心里打了个突,莫名有种不祥预感。 裴莺笑而不语。 此时鼎中的水煮沸了,染料晕开香气,裴莺拿起竹箸,开始将荤菜下到小鼎里。 霍知章也动手了。 两人都饿了,不约而同停下方才的问答,开始用膳。 裴莺的身形比一般女郎高挑一些,自然不是小鸟胃,但和她对面的霍知章对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霍知章一口气吃了四盘荤菜和两盘素菜,他还犹嫌不足,让小佣再上了两份面食过来。 裴莺看着被推到自己跟前的面食,忽然有点撑着:「我鼎中还有许多菜未用完,吃不下这般多。」 霍知章坐的位置看不见裴莺的小鼎,「且先放着,到时候吃不完再说。」 裴莺真吃不完,待她放下竹箸,霍知章推过来的那盘面食她没动分毫。 霍知章见状,将面食拿回来,一扫而空。 等他们吃完这顿古董羹,外面的天也黑了。 天已黑,宵禁将至。 霍知章带着裴莺去找地方住,他没有选择厩置,而是派人去西域行商的街巷,最后找到了一家西域商贾和大楚商人合伙开的酒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不知霍知章用了什么法子,今夜他们这一行宿在酒舍中。 裴莺今夜和辛锦一个房间,霍知章的房间在她隔壁。 辛锦在给裴莺整理房间,「夫人,这般闹下去后面如何收场?」 这一路跟过来,辛锦一直在旁边看着,多少看明白裴莺这次并非真的想走。 孟小娘子还在州牧府中是其一,其二是她太镇定了,仿佛出来游玩似的,全然没有当初在北川县逃跑时的惶恐。 裴莺抿唇笑了笑:「无事,霍霆山他儿子说他不打女人。」 除非赵天子在夏季之前驾崩,否则她和霍霆山成婚之事是板上钉钉。 对方有子嗣,子嗣又是这般大了,肯定有自己的能力。 为了以后能和谐共处,她总归得表个态,又或许该说将事实告诉他们—— 这段婚姻不是她想要的,不是她非要攀着他们父亲不放。 她不喜欢他们的父亲,自然不会为他生儿育女,他们不必担心因为她的到来,家中会添了新的孩子。 辛锦看着裴莺弯起的嘴角,忽然想起还在燕门郡的那一宿,她在深夜中听到细碎的、可怜巴巴的哭腔。 辛锦张了张嘴,但见裴莺如今心情好,到底没有说话。 这座宅子是酒舍,裴莺进来后就闻到一股酒气。 缭绕在鼻间,一直不散。 闻着酒香,裴莺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辛锦,我出去一趟。」 辛锦惊讶道:「夫人,如今夜已深,您去哪儿?」 「只是出房间,并非出宅子。」裴莺说。 裴莺找到霍知章的时候,霍知章和过大江在院子里,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似有些凝重。 见裴莺过来,过大江往旁边退开一步,站到稍后面些,将空间腾给裴莺和霍知章。 「你有何事?」霍知章问。 裴莺如实说:「此处是酒舍,一定藏了不同品种的美酒,能否让掌柜拿出来让我看看?」 「你一个妇人竟如此嗜酒?」霍知章惊讶。 裴莺回答:「往后总得营生,我想着以后贩酒。」 白砂糖如果能造出来,确实能卖到天价,奈何原料甘蔗不是说有就有。从南方取来种子或茎块,种到北方,再待发育成一大片甘蔗林,起码也要两年时间。 但酒不一样。 酒是用粮食或水果酿造的,这类原料北方就有。 虽说裴莺说话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但她不知晓她一双眼睛亮得紧。 霍知章思索了片刻,到底同意了,他喊来掌柜,以买酒的由头开了人家的库房。 库房里,一个个酒罈子整齐摆放着,分门别类,架子上挂些不同的牌子。 麦酒、金浆酒、洪梁酒…… 由于这里靠近西域,往来多西域商人,因此也收纳了不少葡萄酒和马奶酒。 裴莺每类酒都买下了一坛,待给了银钱后,让过大江取来酒樽。 见裴莺要饮酒,过大江忧心道:「夫人。」 「不碍事,就喝一点。」裴莺拿着呈了麦酒的酒樽,轻抿了口。 裴莺笑道:「果然如此!」 旁边的霍知章正想问果然什么,这时一个卫兵匆忙跑来,「二公子,大将军的骑兵到了。」 那卫兵原先是随裴莺出门,和过大江等人一同保护她的,来到酒舍后,他守在大门,忽闻远处传来马蹄声。 护卫小队各有所长,这个卫兵眼神极好,在黑夜中能视物,老远就看见领着骑兵来的那道熟悉身影。 他不敢耽搁,连忙来报。 霍知章脸色剧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太多时间供他思考,很快,他听到了马蹄声。 「哒哒哒——」 马蹄声渐近,竟听着像是直接驱马从侧门进入院内。 霍知章站在廊下,僵硬地缓缓扭头。黑夜里,一人一马率先从酒舍侧门而入。 皮毛光亮的大黑马四肢粗壮,眼睛黑如墨汁,行至院中看到他后打了个响鼻,似乎和他打招唿。 然而霍知章却没心思理会乌夜,他只觉自己被一道冰冷骇人的目光锁住。在那双狭长的眼中,他仿佛看到了恐怖的飓风,又或是裂谷中喷薄出的岩浆。 「父、父……」 一个词还未说完,黑色的马鞭破风而至,勐地抽在霍知章身上。 这一鞭从霍知章的胸膛横跨到他的腹部,力道之大令他痛唿出声,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胸腹那一块火辣辣的疼,甚至有种五脏六腑都移位的错觉。 霍霆山翻身从乌夜上下来,大步过去。 霍知章胸腹疼得慌,却不敢捂,他还是少年身形,身量远不及霍霆山,气势更是。 威压沉沉,如山似海,铺天盖地的涌过来,霍知章面色煞白,有疼的,也有惊的,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恐惧。 「出息了,算计到我头上来。」声音冷如玄冰。 「父亲,我不是……」 霍知章一句话还未说完,他面前的男人抬脚就踢,这脚正中他的胸膛,直接将他踢出几米。 跟随霍知章而来的卫兵大惊,但一个都不敢上前。 霍霆山踹完人后,本想喊来过大江,但转眸时瞥见前方敞开的库房里有一片杏色的衣角。 霍霆山继续大步入内。 当他走进仓房,看到站在开封酒罈边,手里还拿酒樽的美妇人时,男人冷如霜雪的脸色难看至极,比砚台和出来的墨还要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将军您来了。」裴莺放下酒樽。 霍霆山被裴莺的轻描淡写气笑了。 天黑不回府,一声不吭随那个逆子离了肖江郡,还跑到外面去饮酒,如今甚至未有丝毫悔过之心。 她那胆儿难不成只是披了一层兔子皮,其实内里是颗豹子胆? 「我是否平时太好说话,才让夫人真觉得我是个善人?」霍霆山冷着脸一步步上前。 裴莺微微僵住。 上回她在医馆中被他找到,那回她能感觉到他亦是有些生气的,但不似如今这般怒气冲天,那沉甸甸的威压排山倒海的倾扎过来,仿佛令人连血液都冻结了。 「我只是出来走走……」 话还未说完,手腕骤然被握住,裴莺被那道强横的力道拉着往前踉跄。 袍角冷寂的扬起,带过小柜上放着的酒樽。陶瓷制的酒樽被扫下,在地上摔出一地的碎瓷片。 走了两步,裴莺跟不上他的步伐,「霍霆山!」 男人停下,直接将人抱起,抱着人大步往外走。 乌夜就在庭院中,霍霆山把裴莺放到马背上,再迅速翻身坐在后面。 在执着缰绳准备调转马头时,男人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少年郎,「把这逆子给我压回去。」 只留下一句,乌夜便开始疾驰。 裴莺是乘马车来的,走了一个时辰才到的小县城,如今回去,只花了两刻钟不到。 骏马飞驰,风凛冽的刮过来,裴莺几次想说话,但都被风吹得开不了口。 马背上很颠簸,她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手抓着乌夜的马鬃,偶尔抓不住了,只能去扶圈在她腰上的那条铁臂。 回到肖江郡时已经宵禁了。 马蹄声嚣张地踏过寂静的街巷,两侧住户有人偷偷支起窗牗朝外看,看见一众骑兵疾驰,立马又将窗牗阖上。 霍霆山骑着马到州牧府的东门,从东侧门进。 从这个门进,去主屋最近。 被抱下马背时,裴莺七荤八素,人已经在主院了,但乌夜跑得太快,她的魂儿没追上。 霍霆山抱着人推门入屋,转瞬又将房门甩上。 随着房门的合拢,倾泻在庭院中的天光被隔绝。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裴莺正欲张口,这时一只带着厚茧的大掌落在她的下颌处,微微钳住,令她仰首。 带着怒意的吻落了下来。 如狼似虎,怒意和火气融在其中,又狠又凶,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 裴莺下颌被钳住,腰也被箍着,前面是霍霆山,后背抵在木质的房门上,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地全盘接受。 她的手揪在他的衣襟上,随着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美妇人纤长的手指逐渐收紧,把那片衣襟抓得皱巴巴的。 鼻间哼出几声着急的哼哼,裴莺拍了拍他的肩胛,然而面前人毫无反应,逮住那一小尾游鱼使劲儿欺负。 裴莺眼下逐渐泛起艷粉,实在受不住,正想咬他时,这人却察觉到了,钳在她下颌的手指微微用力往里收,隔着脸颊的肉卡在她牙关上。 裴莺哼出一声短促的哼哼,再也无他法。 过了半晌,男人总算退开了些。 裴莺脚下如踩在云端中,手脚发软,若不是腰上那条长臂圈着,她能靠着背后的门板滑下去。 「人前训子,人后教妻。既然夫人有些道理还不懂,那我今日仔细教一教夫人,省得夫人哪日又不辞而别。」 裴莺正想说不是,但忽然听见「滋啦」的一声裂帛声。 她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襦裙,中衣,裈裤……有着「一筒数金」美称的蜀锦,被无数京中贵妇当成眼珠子的黄润细布,就这样一件件的毁在他手中。 「霍霆山,你还未刮鬍子。」裴莺企图按住他的手,掌下的肌理紧实,她甚至触到了他绷起的遒劲筋络。 那筋络微微跳动,不吝啬地向外人展示着热血奔流。 他没应,迳自忙活自己的。 裴莺急得满脸绯红,正欲再喊,他此时却再次俯首,将她满腔的话吞入肚中。 钳着她下颌的手总算松开了,却是顺势朝下,攥住她一条大腿往侧边拉。 …… 辛锦是乘马车回来的,一路忧心忡忡,待好不容易回到州牧府,已是寻常安寝的时间。 马车行至门口,辛锦下车徒步回主院,主院两间房都没有点灯。 辛锦心里疑惑,脚下却不停,一直行到裴莺住的厢房,轻轻推了门,同时想喊「夫人」。 然而她那二字还未喊住就卡在喉间。 门开了约莫三指的缝隙,月华透过门缝熘入房中,辛锦看到了一地的衣裳。 最低下的是夫人今日穿的杏色襦裙,叠于裙上的是中衣,然后是裈裤,最上面的是断了带子的帕腹。 夫人今日的帕腹是鹅黄色的,月光映在帕腹上,有一小片不同寻常的深色,像是被什么润湿一般。 辛锦听到了熟悉的细碎哭声,比起上回的清媚,往日那道温柔的嗓音多了几分哑调,如同失水过多而变得蔫巴巴的芍药花。 「霍霆山,不绑,不绑……」 「夫人下回还逃不逃?」男音很喑哑,像某些嘴里叼着肉的大型野兽。 辛锦不敢多听,连忙把房门阖上。 * 房内。 裴莺趴在榻上,底下垫着她平日盖的锦被。哪怕不看,只是凭着触感,她都能感觉到那张锦被乱七八糟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她头上的两条髮带如今为虎作伥,穿过前方不远的雕花木缝隙,如藤蔓般缠在她的双腕上。 她的双手併拢被迫往前拉伸,手肘和曲起的膝盖相距并不远,白皙的膝头因着那人的动作不断和锦被来回移动,最后变得发粉发红。 裴莺眼睫湿漉漉的,眼里擒着一汪泪,红唇和后颈一直在激颤哆嗦着,她身上出了一层香汗,仿佛刚从水里被捞上来。 某个瞬间美妇人勐地摇头,哭得快岔了气儿,连声音都支离破碎。 她想往前,想干脆全贴在锦被上,却被强横的捞起来。 「以后夫人还会不辞而别否?」 裴莺颤巍地小幅度摇头。 「摇头是何意?」霍霆山看着她。 她青丝散开,如水般滑到一侧,露出一片雪映梅痕的白腻肌肤,那上面的绯痕有他鬍子扎的,也有其他。 「不会……」裴莺脸颊枕在锦被上,双眼无神。 「夫人自己说的话,往后记住了。」霍霆山抬手扯了她腕上的髮带,而后将人翻过来。 就在裴莺以为他要抱她去沐浴时,他重新攥住她的腿将她拉过。 窗牗外夜色浓郁如稠,随着时间推移,千家万户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熄灭。 苍穹下的城镇逐渐静了下来,野外的勐虎昼伏夜出,开始一日的狩猎活动。 从窝里蹦跶出来的小白兔听到些异响,警惕的竖起长耳朵,然而并无动静,仿佛刚才听到的都是错觉。 兔儿蹦跶着去寻吃的,不经不觉走远了许多。忽然,林间有一道黑影闪电般窜出,一把将那只白兔摁在爪下。 白兔努力蹬着腿儿,却无济于事,被皮毛斑斓的勐虎一口一口地吞下肚,连骨头里的滋味都吃了个干净。 夜已深,城中房舍里,有人贴着怀中人低语:「那避子药别喝了,夫人为我生个孩子吧。」 第73章 金乌从地平线上探出点小尖儿, 日光将一线云层染亮,黑暗被驱散,沉睡的小镇被唤醒, 光亮重临大地。 小贩如往日般起了个早, 早早扛着自己的摊子到集市里营生。 「铁栓儿, 你昨儿有没听到马蹄声?我媳妇偏要说宵禁以后有马蹄踏响, 可是我昨儿睡得早,也睡得沉, 没听见。」 「怎的没有?有啊, 我还打开窗偷偷看了呢, 一支骑兵队, 装备齐全,个个都带着傢伙的,就算是直接上战场杀敌也使得。」 「竟然如此?」 「还不止呢, 我还看到了咱们并州的那位。」那小贩用手指了指天:「那位的马四蹄有白毛, 神俊极了, 我认得他的马, 昨晚是他领的队。」 有人抽了一口气。 「这般晚还领兵外出, 莫不是咱们肖江郡又要变天了?别了吧,我觉得这位还挺好的,我有一老表,他正翘首以盼新田策在并州推行呢。」 「不至于变天。旁边的冀州, 再连着上面那一块的幽州都是他的, 能变到哪儿去。待会儿早些收摊,去听听邸报。」 「你说得对。」 …… 金乌逐渐爬高, 一个早上即将过去。 于许多小贩而言,今日的营生已经过去一半了, 然而对于裴莺来说,今日方开始。 她睡到日上三竿,临近午膳时分。 裴莺初醒的时候懵懵的,看着头顶上的罗帐,不知今夕何夕。 好半晌,思绪回笼,榻上的美妇人神色变过好几轮,可谓精彩纷呈。 裴莺慢慢从榻上起来,昨晚混沌入睡时的记忆是那张湿漉漉的锦被,和依旧在兴致勃勃摆弄着她的霍霆山。 榻上锦被换新的了,身上挺干爽,那人不在。 裴莺缓缓唿出一口气,却依旧郁闷不已。 失策。 霍霆山确实不打女人,但她现在浑身酸软不得劲,这和挨了一顿打好像也无什区别。 那人疯起来根本不听她解释,也不给她多少机会说话,完全是我行我素、肆无忌惮做自己想做的。 「辛锦……」 才喊辛锦,裴莺被自己干哑的声音惊了下。 这一声其实不大,但一直候在屏风之后的辛锦听见了,当即忙上前,「夫人,奴扶您起来。」 抬眸看的那一眼,辛锦一颗心飞快跳了两下。她原以为第一回已是最激烈,未曾想如今还有更甚的。 榻上之人那身雪肌上仿佛被硃砂笔随意挥洒了许久,白皙上被泼出或大或小的绯色。 有些是指痕,有些是啜食出来的,若她没看错,夫人脚踝那处还有个已经转淡的齿印。 裴莺缓缓摇头:「不用,直接拿身衣服给我就行。」 她来古代已有半年,仍不习惯被贴身伺候。 声音沙沙的,还有些发飘,听着很不可靠。 辛锦停顿片刻,到底去拿衣裳。 裴莺坐在榻上将帕腹和中衣穿好,然后起来穿裈裤。 才站起来,裴莺脸色骤变:「辛锦,去备水,我要沐浴。」 吩咐了女婢的同时,裴莺快步往侧边的小木柜走,迅速拉开矮柜的第二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条新帕子。 拿了就擦。 待擦完,裴莺回头看来时路,看到地上有两点湿痕,顿时懊悔不已。 还是沾到了。 第二回分明干爽得紧,怎的这回弄成这般? 难道是因为汤池? 肖江郡的州牧府并没有汤池,所以清理起来不甚方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裴莺拧着黛眉猜测。 罢了,反正答应过他的五宿已还完,往后她过的都是舒坦日子。 不久后,水备好了。 裴莺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又用香皂认真洗了遍后,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待沐浴完,美妇人坐在软榻上晒太阳,思绪和身体都被春日的暖阳烘得发散发软。 隐约间,裴莺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整理完耳房的辛锦来到软榻旁:「夫人,避子药没了。」 只是七字罢了,却让裴莺心头一震。 混沌的迷雾霎时被拨开,她总算知晓少了什么。 避子药。 今日还未喝避子药。 但是…… 榻上的美妇人直起身,疑惑问道:「怎的没了,当初不是买了五副吗?」 第三回她靠一只荷包过关,那迴避子药没用上。就算今日熬药的时候不慎熬坏了一副,也不该连一副都没剩下。 更何况辛锦做事一向细心。 和辛锦目光对上后,裴莺心里无端咯噔了下。 「夫人,是大将军收了剩下的两副避子药,还说往后不必再用。」辛锦低声说。 裴莺惊得从榻上起身:「霍霆山何时知晓的?」 这话辛锦没办法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明明避子药的事她做得颇为隐蔽。 裴莺捏紧了手上的帕子:「这人真是疯了。」 他有孩子,她也有女儿,如今这年纪还要什么孩子,更别说她不喜欢他。 莫不是昨日出城刺激到了他,才让霍霆山有了这等疯癫念头? 裴莺有些后悔了。 「辛锦,你随我出府一趟,我们今日在外面用午膳。」裴莺决定出去一趟。 府中的避子药没了,那就去买新的。 要出府的时候,裴莺其实有些忐忑,怕经过昨日那一遭后,霍霆山不给她出门。 但实际没有。 听闻她要出府,陈渊迅速给组了一支卫兵队,不过这其中没有过大江,也没有昨天见过的所有人。 「陈校尉,过伍长他们如何?」裴莺问。 陈渊面无表情说:「有新的任务派给他们,他们忙新任务去了。」 「他们还会回来吗?」裴莺追问。 陈渊只是说:「此事由大将军决定。」 裴莺垂下眼:「我知晓了。」 乘马车出府,裴莺先去了食肆。 在食肆中解决了午膳后,裴莺步行游肆,辛锦走在她身后一步。 戴着帷帽的美妇人低声和身后的女婢说:「辛锦,待会儿你去医馆走一遭,买一副避子药。」 辛锦先是应下,而后担忧问:「他们会阻拦奴吗?」 卫兵还在后面跟着。 裴莺摇头:「此行我出府,想来霍霆山便猜到我会在外面买避子药,既然他未拦我出来,估计买药一事也不会拦。不管如何,总归得试试,到时候未正时分,我们在李子茶舍碰头。」 辛锦颔首说好。 很快,裴莺找了个藉口支开辛锦。 对方离开时,裴莺特地观察了番,目光所及,她能看到的卫兵都没有随辛锦去的。 裴莺心下稍定,而后步行去了酒市。 昨日她在小城镇买了不少酒,但霍霆山忽然来到,直接将她拎上马就走,后来她问辛锦,才知晓昨日买的那些酒一坛都未带回来。 酒还是要买的,裴莺在酒市扫荡了一圈,一样买一坛,让卫兵将十来坛酒搬上马车。 待在酒市中逛完,裴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去李子茶舍。 裴莺上回来的也是这家茶舍,这里包厢干净整洁,店内放了香薰净味,茶佣的衣着都比旁的茶舍讲究些。 当然,店内消费不菲。 不过在兜中小有薄资的人看来是值的,因为除了环境优越以外,这家李子茶舍还是邸报的宣读点之一。 每日一壶茶,听一段邸报,细品一番,或许能先人一步琢磨出上位者的意向。 裴莺到包厢时,辛锦已经在了。 辛锦前面的案几上摆了一个带盖子的陶钵:「夫人,奴方才借用了茶舍的厨房,药已熬好了。」 有钱使得鬼推磨,将药买回来后,辛锦用钱砸开了茶舍的厨房。 裴莺弯起眼睛:「辛锦真聪慧,这个月我给你涨月银。」 辛锦大喜过望。 裴莺将陶钵的盖子拎开,药熬好后用凉水冰过一段时间,不至于烫到难以入口。 一口气喝完药,裴莺转头看外面午后日光正盛的天。 现在已是下午了,以前都是早上喝药的,今天比之前晚了起码几个时辰。 楼下忽然热闹起来。 紧接着有人扬声道:「以下是今日的肖江郡邸报……」 * 州牧府,书房。 「大将军,这是武康县那边传回来的密报。」秦洋递上一份封了火漆的密信。 霍霆山拆开火漆,看完后开怀道:「很好,待第一批铁炼制出来,先做一万副马镫。」 当初赵家那个小郎君让夫人牵线,求他庇护,此人献上来一则消息:武康县内有铁矿。 当时并州不在他的管辖内,他就是知晓了也无可奈何。但如今不一样,现在整个并州都是他的,他想如何翻来覆去都行。 霍霆山吩咐道:「待一万副马镫做完,再造一批农具出来,今年加大力度种麦,农具方面不可忽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一条条不久后会在邸报中宣读的信息,如今在这个书房里诞生。 「行,去办了。」霍霆山也从座上起身。 和众人一同离开书房,霍霆山改道往后院走,待看到裴莺紧闭着的房门,男人长眉皱起。 她白日若在屋里,是不关房门的。 这是出府了还未归? 唤来卫兵询问,裴莺果然未归。 霍霆山负手站于庭院里,面色有些沉。 这一日日的净往外面跑,一刻也不消停,她莫不是觉得哪儿都比住的地方好玩? 男人转身离开,去了不远处的竹云院。 * 竹云院。 霍知章坐在软榻上,正由冯玉竹给他换药,碰到伤处时,偶尔实在忍不住,少年郎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二公子,你忍着点。」冯玉竹看着他胸膛上大片的淤青,「这淤青必须散开,否则淤血堆积不利于康健。」 「这一鞭父亲打得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疼死我了。」霍知章苦着脸。 昨晚回来立马上药,用的还是最好的药,但依旧疼得他几乎一宿没睡着。 冯玉竹安慰他:「鞭子是马鞭,威力有限,且若大将军不留情面,二公子你这胸骨少说也得断上几根。」 军中无人不知大将军天生巨力,旁人一口银牙咬碎都开不了的六石重弓,他轻松能拉开。 若真不留情面,一脚下去直接把人踹死也不无可能。 霍知章忍不住道:「冯叔,或许是因为我皮实抗打,所以骨头才没断。」 他从小挨打就不少,也亏得皮糙肉厚,长这般大也未缺胳膊少腿。 冯玉竹笑道:「是,你确实继承了大将军的神力和体格。」 霍知章嘴角勾起,方才苦着脸,这会儿放晴了。 他正欲张嘴,这时一道冷笑传来:「皮实抗打?看来你小子是很遗憾身上没断几根骨头。若是遗憾就直接和我说,我给你补上,顺带把你的腿打断,省得给我惹事生非。」 霍知章大惊,忙从座上起来:「父亲,我不是那个意思。」 霍霆山目光扫过他敞开的衣裳,淤青过了一夜晕开了更多,一大片的触目惊心。 但作为在沙场上打滚二十余年的悍将,霍霆山一眼就看出都是外伤。 这小子糙得很,过不了两天又能活蹦乱跳。 「文丞,我有几句话和这小子说。」霍霆山看向冯玉竹。 冯玉竹对着霍霆山拱手作揖,出了院子。 待冯玉竹离开后,霍霆山问:「昨日你来寻你母亲所为何事?」 霍知章愣住。 那三个字眼让他半晌没回神。 霍霆山也不催促,只收敛了表情看着他。 霍知章一张还算白皙的脸慢慢涨红。 霍霆山:「这般难回答?」 「我听到传言,说您得了一个绝色美人,还待之如珠似宝,后来您传信回来说要成婚,儿子心里好奇,便过来看看。」霍知章小声开口。 霍霆山掀起唇,眼里却无笑意:「看到了后,为何带她出城?」 「我、我……」霍知章结舌。 霍霆山:「是觊觎到你母亲身上?」 「我不是,我没有!」 霍知章几乎跳起,后面话如倒豆,「最初我只是想去问问,她用了何种法子让您娶她。她却说她不想嫁,还说您不许她走,我当时只觉得荒唐,就说她想离开,这有何难,我送她离开便是。父亲,我真没有……」 后面声音低下去,那句话霍知章说不出来。 霍霆山眼里无波,看不出喜怒:「她说的是实话,确实是我不许她走。此事仅此一回,若还有下次,你往后无须喊我父亲,我霍霆山没这等不识人伦的逆子。」 霍知章心里大骇,不住脱口而出:「父亲您何至于此?她说她不想嫁您,根本不喜欢您。您是天底下的大英雄,天下间景仰爱慕您的女人如过江之鲫,您何苦委屈自己娶一个不爱您的、时刻想离开的女人?」 「父亲,您娶她,还不如娶宁姨母呢,姨母是知根知底的宁家人不谈,且还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您。我后悔了,我一岁多那年您问我和兄长的意见时,我不该哭闹不休的。」霍知章越说越懊悔。 这番话说完,霍知章以为父亲会勃然大怒,又或者嘲讽他当年的无知。 但他不后悔,因为这些都是他的心声。 却未想到,他面前的男人非但没发怒,还嗤笑了声:「委屈?可笑,我有什好委屈的。你母亲的才华连公孙太和都拜服,容貌更是艷冠北方三州,她有才有貌,性子还温和。我娶了个天仙,你还替我委屈上了,论脸皮厚薄,你是青出于蓝。」 霍知章不由瞠目。 「至于她不喜我之事……」霍霆山看向主院方向,神色难辨,「我也并非第一日知晓,但总归来日方长。」 霍知章呆在原地。 卫兵这时来报:「大将军,夫人回来了。」 霍霆山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还行,她这次知晓回来府中用晚膳。 没管神情恍惚的小儿子,霍霆山转身离开竹云院。他回到主院的时候,就看到卫兵正一坛一坛的将酒往马车下搬。 美妇人站在马车旁,看他们搬酒。 「我竟不知夫人成了酒鬼。」 裴莺听到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腰两侧控制不住的泛起一阵酸软,仿佛昨日夜间那两只控制欲十足的大掌又覆在了上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裴莺停顿了两息才转过去,看他一眼,目光又移开:「只是买回来专研,并非要喝光。」 「夫人想卖酒?」霍霆山问。 裴莺颔首:「酒之一项,大有钱途,其吸金能力比之香皂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现代,菸酒是纳税大户。 这俩东西会成瘾,哪怕本身囊中羞涩,也要挤出一点钱来买。 若是放在古代,待那些权贵嗜酒成命,何至于愁他们不捨得从兜里掏银钱出来。 听闻裴莺拿酒和香皂对比,霍霆山眉梢微扬,目光转到一坛坛酒上。 那酒罈平平无奇,想来里面装着的亦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连佳酿都算不上的普通酒酿。 「夫人需要什么?」霍霆山问。 裴莺心里惊讶他的直接,不过这样很好,不用给他解释明白所有细枝末节才肯配合。 裴莺:「晚些时候我给将军一份图纸,将军让人将那物件造出来。」 她要画的是蒸馏仪器。 虽然「酒」文化的歷史有数千年,但却是直到明朝时,才具有成熟的蒸馏技术。 在蒸馏技术出现前,人们都是通过酵母和酒麴发酵酿酒。 低度酒不易保存,容易酸化,酿造酒正是这种易变质的低度酒。蒸馏酒却没有这样的顾虑,蒸馏出来的高度酒醇香绵长,口感稳定不易变形。 发酵酒是蒸馏酒的基础,也是原料。 因此往后的赚钱路子将是:低价在市面上收购一批发酵酒,然后用基本不花钱的蒸馏技术提高酒精浓度,再转手卖到长安。 香皂的制造过程中要经过一段不短的皂化反应时期,但蒸馏一壶酒的时间只要几个小时。 最多四个小时,也就是两个时辰,一坛在市面上卖五六十钱的酒酿,放到长安能卖十两,甚至是几十两。 裴莺仿佛看到了一座金矿朝她飞来。 她得成为女儿的靠山,日后到了他的府中,可不能让囡囡被他那些子女欺负了去。 霍霆山见身旁人不知想到什么,眼尾都弯起来了,杏眸灿烂。 「夫人这是在想什么?」霍霆山看着她弯起的眼。 裴莺平復了下心情:「待那套器具造出来,将军就知晓了。」 说完这个,裴莺想起另一件事:「将军,您还记得那个北川县的郝姓衙役否,此人后来如何?」 霍霆山当然记得。 若非这个衙役,他也不会和她相遇。他是感谢这个小衙役的,至于回报的话,下辈子再给他回报吧。 倘若是寻常得了他青眼的宠姬,确实该赏一赏这个牵线搭桥者。但夫人即将成为他的妻,那等汲汲营营的小人便没必要存在。 「此人已投胎转世,夫人不必再惦记他。」霍霆山懒洋洋道。 裴莺先是错愕,但又觉得这事霍霆山完全能做出来。 「今日晚宴,夫人喊上那小丫头,大家一同用个膳。」霍霆山忽然说。 裴莺一下子就慌了,「不行,我还未和我囡囡说。」 「那不正好,可以晚膳的时候说。」霍霆山勾起唇角。 裴莺摇头:「真的不可,此事我得先和囡囡说,不能让她从旁人口中得知。」 这话霍霆山不爱听了,「我不是旁人,我是她父亲。」 「……您现在还不是。」裴莺有点无语。 裴莺见他沉下脸来,温声细语和他说:「再等些时日吧,待我做好准备,我再和她说。」 霍霆山冷着脸没说话,但也没再提一起吃饭的事。 裴莺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但今日晚膳用过后,她的房间门被敲响。 「咯、咯。」熟悉的敲门声。 然后这人一如既往的自觉通知到位后,便推门进来。 随着他迈步进来,烛光先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而后又如盘龙恶虎般缩至他脚下。 坐在软榻上的裴莺一颗心不住收紧,拿着游记的手下意识捏紧了书册。 但很快,她慢慢放松下来。 五次已结,这人现在就是只纸老虎,也就看着凶而已。她就算去捋他虎鬚,他也奈她不何。 「不知将军有何事?」裴莺往软榻外侧挪了挪,省得他又坐这里。 霍霆山将她的小动作收于眼底,心里啧了声。 得,她又开始和他耍心眼儿。 男人直接走过去,手掌抄过裴莺膝盖下,在她的惊唿中将人抱到软榻内。 「今夜来找夫人,是帮夫人做准备。」霍霆山在榻外的空位坐下。 裴莺愣住,有些没反应过来。 霍霆山继续道:「夫人,霍家本家并不复杂,我的祖父祖母和双亲皆已仙逝,如今膝下唯有二子。大儿子霍明霁,年十九,如今身在幽州为我处理事务;二儿子霍知章,年十七,便是昨日夫人见过的那个逆子。」 裴莺这才明白,他口中的「准备」是什么。 他是听了她下午说的话,因此才来和她说霍家的情况。 裴莺想了想,嗯了声做回应。 霍霆山继续说:「霍家其它旁支虽然都在幽州,但也非日日都要来往,最多是某些重大节日,又或是活动才会聚在一起。」 裴莺低眸,目光在游记上,但嗯出一声做应答。 霍霆山看了她一眼,又说:「府中有老管事,到时夫人对家中中馈有不明之处,问老管事或者问我都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8页 裴莺:「嗯。」 「我们以后生个孩子吧。」 「嗯……」 裴莺勐地抬头。 第74章 「霍霆山, 你疯了不成?」裴莺脱口而出。 自从知晓这人从辛锦那处收走了两副避子药,裴莺就知晓他是想要孩子。 关于子嗣一事,她和他势必会一吵, 只是裴莺没想到这事来得如此之快。 霍霆山声音平和:「夫人, 成婚后要孩子很正常。」 裴莺反驳他:「你已有二子, 我也有女儿, 这加起来都三个孩子了,且你如今快年至不惑, 四捨五入, 那就是年过半百, 要还什孩子?」 霍霆山额上青筋绷起:「我才三十六, 未至不惑,谁教你这般四捨五入的?」 第一次,霍霆山在意自己的年龄。三十有六分明是春秋鼎盛之年, 怎的从她口中说出来, 他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 难不成她将他和她那个短命亡夫相比, 她那亡夫只比她长一岁, 不像他比她长四岁。 但也不过是四个春秋罢了。 裴莺记着和离的事:「你之前说赵天子龙体欠安, 等他一驾崩,我们就会和离,说不准我也仅在你霍家待一两载,生什么孩子?」 「夫人, 宫中名医如云, 而天子为国本,御医们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吊着他的命, 谁知道他究竟会何时驾崩,三年, 五年,甚至是十年也说不定。」霍霆山目光暗沉。 裴莺拧起细眉:「就算他十年后才驾崩,也没必要要孩子。」 「有个孩子,日后夫人有依靠。」霍霆山说。 裴莺睨了他一眼:「在府中,你不能当我的依靠吗?」 霍霆山稍顿,眼里的暗流散了,他轻咳了声:「当然是能的。」 「那不就结了。」裴莺重新拿起游记。 霍霆山眉心跳了跳。 「总之生孩子一事你别想了,此事绝不可能。」裴莺说着,还伸手推了推他,「时间不早,将军回去早些安寝吧。」 霍霆山坐着不动:「夫人为何不想有另外的子嗣?只有小丫头一根独苗苗终究是少了些。」 「年纪大了,生不了。」裴莺随口道。 霍霆山皱起长眉,将裴莺手里的游记拿走,随意甩到旁边的小案几上,而后手掌微张,卡住裴莺的下颌,让她抬起头来。 正面看一眼,手指微转,侧过来两边再看一眼,霍霆山松开手:「一派胡言,夫人分明风华正茂,年似二八少女。」 裴莺:「……」 居然从这人嘴里听到好话,真是怪少见的。 「我有自知之明,不年少就是不年少。」裴莺又推了推他。 还是没推动,霍霆山目光从裴莺的脸上往下滑,滑到她的拥雪成峰处:「不过夫人有些地方,确实远非二八少女可及。」 「霍霆山!」裴莺被他看得面红耳赤,「你困了,快些回房歇息。」 「我还不困。」 …… 「呯。」房门被关上。 霍霆山站在门外,看着方才险些拍到他脸上的门板,静默几息。 男人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 裴莺之前说晚些将图纸交给霍霆山,其实这个「晚些」,也就花了半日而已。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娱乐活动也就看看书,出门游肆,或者是下棋。 对于裴莺这个离开了网络的现代人而言,其实闷得慌,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点事,动力全开。 「夫人,这是何物?」霍霆山看着手里的藤纸。 裴莺先给他说个名儿:「这是蒸馏器,叫天锅,乃制酒的关键。将军,这套器具何时能做好?」 「两日。」霍霆山给了个时间。 这物件颇为稀奇,又是锅又是长条宽板,还有些零碎物件,工艺说不上复杂,属于新奇一类。 要赶工,但不能为了赶时间马虎细节,所以霍霆山定了两日。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要一些酒的半成品,含酒糟的那种。」裴莺说。 昨日她想着是用酿制的成酒直接蒸馏,今早起来后,裴莺忽然不那么确定了。 好像不是成品,而是半成品,即带酒糟的那种。她记不太清,但没关系,到时做个对照实验即可。 霍霆山:「夫人想要多少?」 裴莺报了个数。 霍霆山颔首,「好,两日后一併送至。」 「好,劳烦将军了。」裴莺心满意足。 …… 日升日落,时间转眼就过了两日。 这日裴莺方在房中用完早膳,就听辛锦来报:「夫人,大将军找您,说是天锅做好了。」 裴莺欣喜不已,现在才早上呢,速度真快。 待裴莺来到院中,发现除了霍霆山和陈渊以外,霍知章居然也在。 少年郎精神抖擞,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衣裳,一双微圆的眼睛飞快看裴莺一眼,又移开。 「哑巴了?」霍霆山冷声道。 裴莺疑惑转眸,她还是第一次听霍霆山用这种语气说话。 霍知章嵴背下意识绷紧,张嘴第一次没发出声,第二回才道:「母亲。」 裴莺僵住了,和霍知章大眼瞪小眼片刻,才说:「不必如此,我和你父亲如今还未成婚。」 「夫人,今日那小丫头好像休沐,我方才让人将她也一併喊来。」霍霆山忽然道。 裴莺看着他,又将目光移向一旁的霍知章,顿觉头皮发麻:「待会儿不许乱说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9页 这话是对这两父子说的。 霍知章偷偷打量父亲,见他虽未应,但勾着嘴角,别说怒容了,这瞧着还心情颇好,眼底不由掠过一缕惊讶。 裴莺又对霍知章说:「我姓裴,你可以喊我裴姨。」 霍知章从善如流:「裴姨。」 这声喊完,裴莺和霍知章都松了一口气。 霍霆山嘲笑:「多此一举。」 裴莺:「……」 这时孟灵儿来了,她今日休沐,起得比平常晚许多,因此用早膳的时间也晚了不少。 「娘亲,将军,陈校尉。」孟灵儿先后喊了人后,将目光放在霍知章身上,眼里带着些疑惑。 孟灵儿在看霍知章的同时,霍知章也在打量她。 孟灵儿只是疑惑,但霍知章却是震惊。 他那时听她说有个女儿,以为她女儿只是几岁,未曾想竟这般大了。 这看着该及笄了吧。 裴莺向霍知章介绍:「她是我女儿,孟灵儿。」 而后裴莺再给女儿介绍:「囡囡,这位是将军的小儿子,霍知章,霍小郎君,你往后……」 「喊他二兄就行。」有人横空接话。 裴莺偷偷瞪了眼霍霆山,刚刚才和他说不许乱说话,敢情这人的狗耳朵选择性失聪。 孟灵儿在心里皱了眉。 二兄? 她和这霍小郎君今日不过是初见,非亲非故,连朋友都不是,怎能直接喊二兄呢? 孟灵儿看向裴莺,却见母亲看了那位一眼,而后竟是没说什么。 于是小姑娘乖乖道:「二兄。」 霍知章微微一震,不知所措。 他没有胞妹,家中也没有庶妹,霍家旁支倒是有不少女孩儿,但男女七岁后不同席,且他也不喜带那些娇滴滴的堂妹玩儿。 这忽然冒出个妹妹,叫他如何是好…… 一道暗藏锋芒的目光直射过来,霍知章不敢耽搁,「妹妹安好。」 两个小的打完招唿后,都退到一旁,各自尴尬。 「夫人,这天锅如何用?」霍霆山问。 他们如今所处的是庖房的院子,天锅搬进庖房里,裴莺要的半成品酒液也搬过来了。 一坛又一坛,一字排开,足足有六坛之多。 「将军待会儿就知晓了,现在得先把酒液连带着酒糟一同倒进大锅里。」裴莺指了指。 美妇人指着的锅,却不是天锅,而是庖房中架在灶台上的铁锅。 不用霍霆山示意,得了裴莺的话后,陈渊利落揭开酒罈的盖子。 酒罈搬来后,庭院隐隐瀰漫着酒香,如今盖子一揭开,霎时酒香四溢。 这酒罈一人可环抱,陈渊直接将之抱起,然后倾斜倒入敞开的锅口中。 「哗啦啦。」水声如柱。 这口大铁锅是后来加制的,有普通小锅的四倍大,用于宴客时烧制菜餚。 一坛酒倒完,这锅只满了三分之一不到,陈渊又拿了另外两坛。 待三坛酒倒完,一锅满了。 「娘亲,这是在做什么?」孟灵儿小声问。 裴莺:「蒸馏酒,你也可以理解为煮酒。蒸馏过的酒更醇香,到时候你……」 裴莺后面改了口:「囡囡不能喝酒,到时候闻一闻得了,或者看我喝。」 孟灵儿不解:「我为何不能饮酒?」 「因为你年纪小。」裴莺认真道:「蒸馏出来的酒非常烈,有时候几口就能醉倒一个人。」 霍知章站在旁边,听着裴莺温声和女儿说话,不由看一眼,再看一眼。 「陈校尉,麻烦生火。」裴莺见酒倒完了。 陈渊拿出了打火石。 裴莺看着他手里的打火石,若有所思。 以草杆作引,火很快就生起来了。 裴莺让烧大火,先煮了一轮酒糟,待其冒出白泡,便拿了铲子在锅中倒腾一周,省得有粘底的。 「陈校尉,麻烦把那个烟囱状的铁桶端过来。」裴莺收了铲子。 这时铁桶闯入视野,一道少年音问:「是直接盖上面吗?」 这天锅是烟囱状的铁桶,下宽上窄,像是圆锥被削掉了上面的尖角。 当初裴莺给图纸的时候,是特地量了大锅的尺寸,因此「烟囱」下方刚好可以和大锅嵌合。 对上霍知章微圆的眼,裴莺稍顿,而后道:「对,麻烦知章。」 「不麻烦,不麻烦。」霍知章忙说。 霍霆山看着霍知章,又看裴莺,转了转手中的扳指。 她这长辈角色倒是进入得快。 扣好「烟囱」后,裴莺让霍知章在其内架好斜状的凹槽,最后将另一口锅正放在「烟囱」的顶部嵌入其中。 如此,一个天锅就正式组装好了。 下方的灶台不断加热,酒液被加沸成蒸气一路往上,待触及顶部正放的那口铁锅,重新在锅底汇聚成液体。 液体负重过多后,滴落于下方斜架起来的托盘上,然后再自动沿着倾斜的小桥樑透过小孔穿到「烟囱」之外去。 「这里要加满水。」裴莺指了指顶部的锅:「且这口锅上的水要保持凉的,如此效率才会高。」 热的水蒸气上腾遇到冷的锅底,有利于快速凝聚成水滴。 待霍知章将水加满,孟灵儿好奇道:「娘亲,这样就可以了吗?」 裴莺:「囡囡,帮我把麻布拿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0页 「噢噢。」 用麻布将上方锅口紧紧扎一圈,防止漏气后,裴莺颔首:「这回是真的好了。」 灶台底下的火在烧,片刻以后: 「娘亲,这里出酒了!」 「出酒了!」 两道声音几乎叠在一起。而话落,两人都有一瞬的尴尬。 但又控制不住盯着出酒口看,对于这等没见过的新事物,孟灵儿和霍知章都新奇得很。 裴莺估摸着差不过后,换了接酒的碗。 蒸馏酒有「掐头去尾」一说,即头部和尾巴的都不要,因为这部分的酒不仅含有巨量的甲醇,口感还相当一般。 随着天锅中酒气的蒸腾,和侧边酒液源源不绝的滴落,整个庖房都瀰漫着一股相当浓郁的酒香。 霍霆山从七八岁便开始接触酒,至今快三十年了,然而却从未闻过这般浓烈的酒香。 像最桀骜不羁的野马,也像最锋利的吹毛利刃,是每个男人的钟爱,叫他不住心驰神往。 裴莺感受到后方那道灼热的目光,干脆让陈渊拿了几个小碗,依次从出酒口接了一点。 「将军、陈校尉,你们要来尝尝吗?」裴莺问,而后又说:「不过这刚蒸馏出来的可能辛辣些,不够醇厚柔和。」 「无妨。」霍霆山上前接了她的酒。 先放置鼻前闻嗅几息,而后男人端着酒碗仰头。 这酒一入口,比霍霆山想的还要带劲,好像火团在灼烧,从咽喉蔓延至四肢筋络,说不出的舒爽畅快。 「好酒!」霍霆山开怀。 陈渊也接了酒饮,一向波澜不惊的俊脸露出惊嘆:「此酒一绝。」 「裴姨,我也想饮一碗。」霍知章跃跃欲试。 裴莺记得霍霆山说过他二儿子今年才十七,按理说是不能喝的。但对方是古人,且并非她亲子,她管不到头上。 到底给了他一碗。 「谢裴姨。」霍知章开心接过。 一饮而尽,少年郎眼中的欣喜溢于言表:「我饮酒十年,从未喝过这般独特的酒。」 裴莺:「……」 霍霆山这样养儿子的? 「娘亲,我也想要。」孟灵儿这时说。 这庖房里除了娘亲,其他人都有酒饮,她也想要。 裴莺目光依次看过霍霆山父子和陈渊,这一碗酒下去,竟没有一个面红耳赤的。 不是说刚蒸馏出来的酒辛辣吗?且蒸馏酒的度数比酿造酒的高许多,这三个一碗下去居然跟没事的人一样。 难不成哪个步骤出了点问题,这酒的度数其实和酿造酒的差不多? 裴莺心里不解,又听旁边的女儿小声请求着要喝,她干脆接了小半碗酒:「囡囡稍等,让我先试试这酒是否大劲?」 裴莺不敢一口闷,只抿了少许。 但这酒一入口,她就后悔了。未久放过的酒还很燥,辛辣味直冲上头,裴莺不住掩唇咳嗽,一连数声都未停。 「娘亲?!」 孟灵儿大惊,忙帮裴莺顺气。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伸过,拿走了裴莺手里的酒碗。 「不能喝逞强作甚?」 酒碗拿走后,很快一个呈着水的小碗递到裴莺唇边。 裴莺缓缓抬眸,方才咳过一阵,如今她眼眶微红,玉颊飘粉,艷如三月桃李。她看着停在嘴边的小碗上,目光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混沌。 就在霍霆山以为裴莺会伸手接过唇边的小碗时,没曾想她竟靠近少许,凑近喝了。 霍霆山眉梢微扬,配合着她的动作,将小碗慢慢倾了少许:「不急,没人和你争。」 旁边的孟灵儿愣住。 待水喝完,裴莺安安静静地站着。 「夫人,我送你回去。」霍霆山将小碗随意搁在旁边。 裴莺停顿一会儿,然后摇头:「不能回去。」 「为何?」霍霆山问。 裴莺指了指前面的天锅:「这锅里的酒液还没有蒸完。」 霍霆山:「陈渊会看着,此处不用夫人费神。」 裴莺思索了片刻,认真交代:「陈校尉,那你记得快蒸馏完的时候,尾酒不能要,那些都是不好的。」 陈渊:「裴夫人,何处才算尾酒?」 裴莺:「百分之一处。」 「这回你合该放心了,走吧,我送你回去。」霍霆山笑道。 裴莺没应他,但转身慢吞吞地朝着门口方向走。 霍霆山跟上。 孟灵儿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脑袋有一瞬像是被人强硬塞进了许多粗糙的麻布,又抓着边角勐地拽出。 头疼得紧。 霍知章见孟灵儿脸色变来变去,心里不由冒出个猜想。 她该不会是还不知晓吧? 好似也不无可能,以裴姨抗拒的态度,这事可能会拖着不告诉女儿。 这般一想,霍知章眼里多了些同情。 * 裴莺出了庖房后,朝着自己的主院走。 手腕忽然被握住,裴莺挣了挣手,没能甩开腕上的大掌,遂扭头看向身旁男人,不满道:「霍霆山,你作甚?」 「怕夫人那双大眼睛又不好使,走路磕着碰着了,我带着你走。」霍霆山本来握着她腕骨的大掌往下,包住那只小他许多号的素手。 「不要你带,你走路特别快。」裴莺嘟囔。 「不快,今日全听夫人说了算。」霍霆山勾着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1页 裴莺见挣脱不开,嘀咕了句。 她身旁的男人哼笑出声:「夫人说说,我这人怎么就忒坏了?」 裴莺一样样地数:「特别霸道,独裁,大男子主义,还心眼多,老是给我挖坑。」 霍霆山唇边的笑容深了深:「夫人对我了解颇深。但敢问夫人,你说的『大男子主义』是什么?」 裴莺言简意赅:「就是不尊重女人。」 霍霆山轻声哂笑:「尊重是给有能力之人的,就好像路边的野草和名贵的人参,註定会有不同的待遇,我总不能将野草和人参一视同仁,如今也从没有人这般做。不过夫人,我未在心里轻视于你。」 裴莺听着他野草和人参的谬论,不贊同道:「野草和人参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如何能混为一谈?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只不过如今男人能读书,而女人被困于后院,聪明才智无处施展罢了,若有同等的条件,女人不比男人差分毫。」 霍霆山微嘆:「夫人,没有这般的条件,除了我给公孙太和他们下令,谁家会肯收女弟子……」 说着,男人狭长的眸子忽然眯起:「夫人见过许多女郎读书的场景吗?」 「自然见过的。」裴莺回答。 这话说完,美妇人蹙起黛眉:「霍霆山,你问这个作甚?」 霍霆山低眸和她对视,她那双杏眸周围的红晕散了些,漂亮的眼睛还带着一点迷濛的混沌,但又不是全然的浑浊不清。 「我最近总是忧心哪一日醒来,夫人忽然就不见了,如同戏里那些个仙女,抛下凡间一切回到天宫里。」霍霆山低声问:「夫人会离开吗?」 裴莺摇摇头。 霍霆山正要笑,却听她说:「我也不知道……」 一瞬间,他收紧了握着她的手掌,但转瞬又迅速松开。 那速度快得令裴莺觉得手上的痛感是错觉。 「夫人还有女儿在此处,怎捨得弃了她离开?」霍霆山紧紧盯着裴莺:「还是说夫人到时有办法带着她一起走。」 裴莺喃喃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很小,寻常人听不见:「这不是我说了算的,我也不知我为何会在这里,明明当时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霍霆山低声道:「待并州的事处理完,我带夫人回一趟北川县,夫人全当回过家了,往后莫要老想着回去。」 裴莺还是摇头:「我不喜欢这里,这里除了囡囡,什么都没有,还经常碰到死人,太乱了。」 「但这里有你女儿。夫人就当做是为了那个小丫头留在此处可好?」霍霆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裴莺不语。 霍霆山看着她的侧颜,暖和的阳光落在她晕着浅粉的玉面上,连那浓密的睫羽都被淬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她的眼瞳在光下透出清透的琉璃色,质若冰雪,一张花颜漾着潋滟浮光,美得不似真人。 「要回去了。」裴莺忽然道。 霍霆山眼瞳勐地收紧,再次握紧了她的手。 这回他握得紧,并未如上次那般只是剎那就松开。 裴莺吃痛,要甩开他的大手,「霍霆山你又发疯是不是?我都到主院了,不用你带着。」 霍霆山剧烈喘息了两下,胸腔里那颗心从油锅里重新归位。 他唿出一口浊气,按了按胀痛的眉心:「迟早死在你手上。」 第75章 「咯滋。」房门被推开。 裴莺缓步走入房中, 进来后也不关门,直朝着窗牗旁的软榻去。 霍霆山跟着入内,看她慢慢走到软榻前躺下, 看着像要小憩。 「春寒料峭, 夫人到里面去睡。」霍霆山看软榻上没有锦被。 本来已经阖眼的裴莺睁开眼, 水眸里有些疑惑:「霍霆山, 你怎么还在这里?」 被嫌弃多了,霍霆山竟也觉习惯了, 他上前将人抱起, 抱着就往内里床榻的方向去, 「待夫人睡着了我再走。」 「我本来要睡着的。」裴莺脑子混沌, 许多心里话不由小声嘀咕出来。 霍霆山走到榻旁将人放下:「行,怪我,我在此给夫人赔罪。」 裴莺脸颊枕在锦枕上, 蹭蹭枕头, 缓缓闭上眼睛:「不用你赔罪, 你去忙吧……」 说话间, 气息逐渐趋向平稳。 霍霆山拉过锦被给裴莺盖上, 目光往下扫过,在裴莺的脚上停顿了下。 方才在外边软榻时,裴莺脱了绣鞋,如今脚上只穿着足衣。 「足衣不洁, 穿到榻上不妥。夫人, 我帮你除了足衣可好?」霍霆山问。 没有人应他。 男人颔首,抬手伸向雪白的足衣, 修长的手指勾住足衣上方的系带,轻轻一拽后, 细带松散。 本来入睡的美妇人感觉到脚上有异,不由蹬了蹬腿,中途好像踢到一堵结实的肉墙。 裴莺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大学本科时代,有一日宿舍组织活动,说要去野炊。待到了目的地,那地方可真漂亮,绿草盈盈连片,地上像铺了一张大毯子。 她和三个舍友想选个好的地方铺大餐布,但走着走着,裴莺觉得这草地不对劲。 每一脚踩下去好似陷得特别深,踩进泥里,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泥土包裹着。 眼见舍友要走远,裴莺用力拔出脚,还顺带使劲儿踩了一下那困着她的泥土,然而没走两步,她又陷入了泥中。 泥中好似裹携着些粗粝的沙砾,毛刺刺的,踩上去不舒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2页 裴莺不由说了几句抱怨的话。 似乎有一声幻听般的嘆息传来:「夫人慈悲为怀,不如干脆以身渡了我这滩烂泥,莫要回去了。」 * 裴莺一觉醒来,金乌已经从东边走到西边了,她抱着锦被坐在床上,拧着愁眉回想着之前。 她记得天锅架好后,便开始蒸馏酒,待出酒后,依次给了霍霆山父子和陈渊品尝。 这三人一碗下去无事发生,囡囡闹着要喝,于是她也尝了一点。 裴莺只记得那酒既辛辣又狂燥,酒劲非常大,后面的事再回想起来,却如同隔了一层水雾。 她好像跟霍霆山回了主院,中途聊了一会儿天,聊天内容…… 裴莺冥思苦想,隐约记得好像和他辩论了一番草和人参,至于更多的,却是不太记得了。 「我应该没说一些不能说的吧。」裴莺惆怅嘆气:「下回还是不喝酒了,喝酒误事。」 「夫人,您是醒了么?」外面的辛锦听到点动静。 裴莺应了声。 辛锦绕过屏风,「夫人,您还未用午膳,现在给您传膳如何?」 裴莺后知后觉有些饿了,遂颔首。 辛锦低声道:「夫人,还有一事,小娘子来过几回欲要寻您,后面干脆留了水苏在此。方才您醒来后,水苏回去了。」 裴莺心里打了个突:「囡囡她有没有说何事?」 辛锦摇头说没有,「但奴观其神色,似颇为凝重。」 「好,我知晓了。」裴莺心里那个猜测渐浓。 可能是她酒后失言,又或是举止欠妥,被女儿察觉到了。 午膳一直都备着,不久后端了上来。膳食呈上不久,孟灵儿来了。 「娘亲,我听闻那酒水甚是劲烈,您如今感觉如何?可有不适?」孟灵儿问。 裴莺笑着摇头:「睡了一觉,已无事。」 孟灵儿正要再说,见裴莺面前摆了膳,且并未用多少,于是话出口时换成了,「娘亲您先用膳,待您用完膳,我有些事想和您说。」 裴莺执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下:「刚好,我也有事要和囡囡说。」 因着不久后要用晚膳,这一顿裴莺吃的并不多,很快就用完了。 待辛锦将器具撤走,房间只剩下母女二人。 气氛莫名有些凝重。 裴莺先开了口:「囡囡,我得先和你说声对不住。」 孟灵儿的唇紧抿着。 「我曾答应过你起码三年不嫁人,如今因为某些缘故要失约了,大抵是今年的八月,我会嫁给霍霆山。」裴莺轻声说。 裴莺眼睫下压,目光落在桌案上,有些难以面对。 说是起码三年,守约时间却只不过是一个冬季。 「娘亲,您嫁给他是做正室吗?」裴莺听到女儿问。 出乎她的预料,小姑娘这话挺冷静的,并没有她想像中的抽泣声。 裴莺抬眸,而后点了点头。 孟灵儿扯出一抹笑:「是正室,那挺好的。将军有权有势,如今占了三州,您嫁给他当妻子,往后无人敢欺负我们母女。」 裴莺:「囡囡……」 孟灵儿目光移开,迳自说着,像说给裴莺听,也像说给自己听:「如今这世道比去年秋季还乱,我之前听公孙先生说,长安好像也不太平了。娘亲您生得这般美丽,就算不嫁给将军,总归会有旁人黏着你不放,那还不如寻个稳妥些的当他的正头娘子。」 孟灵儿的语速开始加快:「父亲是去年初秋离开,倘若娘亲今年八月再嫁,几乎也是一年了,比起以前住在咱们家不远的小姚娘子的娘亲要久上许多许多。」 裴莺哑口无言。 孟灵儿目光移回来,声音低了许多:「其实我只是有一点点害怕,害怕娘亲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孩子后,会顾不上我。」 裴莺从自己这一侧的位置起身,坐在孟灵儿旁边,伸手揽着女儿:「且不说我已三十多,无力再生子,就是能生,我也没那个打算。囡囡,我不会有新的孩子,有你一个已足矣,谁也没有你重要,你是我的支柱,唯一的支柱。」 孟灵儿转头看着母亲,她在面前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浓郁到极致的情感,其中有些她看不懂,却不妨碍她因这一眼心头大震。 裴莺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谁也不会有你重要。」 如果不是这个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都和现代一模一样的女儿,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或许第一日,也或许是被小吏抓走的那一日,她就会自裁。 心口那个窟窿好像被一点点补上,孟灵儿嘴角忍不住勾起:「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裴莺认真道。 孟灵儿靠在裴莺肩头,轻声问道:「娘亲,您之前说因为某些原因您要嫁给将军,那原因究竟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裴莺沉吟片刻。 其实这话有些说不出口,但刚刚才将女儿哄好,又不愿再惹她心情低落。 裴莺到底是说了。 和一则传言有关,也顺带将之前惠康王看中她一事说了。 孟灵儿脸色剧变:「竟有此事?娘亲为何不告诉我。」 「不想惹你担心,且事情已解决了。」裴莺笑道。 小姑娘眉头皱起又松开,反覆两次后道:「若是有下回,一定要告诉我。」 「好好好。」裴莺应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3页 孟灵儿撇了撇嘴:「怎么听着像敷衍我,罢了,总归您肯答应。」 在裴莺怀里赖了片刻后,孟灵儿起身:「既然娘亲即将要嫁给将军,那我得去和那个霍小郎君……嗯,我未来的二兄多联络。」 旁敲侧击一番霍家的情况,若是将军后院有个育有子嗣、又有手段的宠姬,她娘亲说不准会吃暗亏。 孟灵儿走了。 裴莺看着女儿背影,无奈摇头。 …… 裴莺觉得或许霍霆山从某些蛛丝马迹察觉到她和女儿摊牌了,今日的晚膳没像平时一样各自用,而是聚在正厅。 除了她和霍霆山,还有两个小辈。 霍霆山率先发话:「这一顿晚宴庆祝今日制酒大获成功,待夫人的米酒在长安售卖,再办一场盛大些的家宴。」 裴莺听着他最后两个字,眼皮子跳了跳,偷偷去看下首的女儿,却见小姑娘笑眯眯的,面上并无排斥。 霍霆山问裴莺:「夫人可有想好,一坛米酒卖几钱?」 裴莺还真想好了,「就陈校尉拿的那个罈子那般大的,一坛卖二十两。」 这个价报完,下首传来一道抽气声。 「二、二十两?」霍知章震惊。 如今一头牛才二两银子,二十两,都可以买十头牛了。 前些年幽州财政吃紧,父亲为了攒钱四处奔波,今日领兵洗劫林匪,明日在幽州里四处翻,看有没有能下刀宰割的豪强。 府中库房常年空荡荡,他每月的月例只有五百钱,也就是四分之一两银子。若按以前他的月钱来算,他需要六年多才攒够银钱买一坛酒。 「对,二十两,价格确实不菲。但只要是现如今举世独有,再配个漂亮些的包装,就一定会有人买的。」裴莺笑道:「香皂当初不也是十两一块,后面亦不愁卖。」 霍知章自然知道香皂,他这回偷偷来并州,出门时就揣了块香皂在身上。 「裴姨,您太厉害了,这蒸馏之术您是如何想出来的?往后家里岂不是日日有好酒喝。」霍知章惊嘆道。 霍霆山嗤笑,「多读书,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一天到晚像个猴似的到处窜。你不及你兄长也罢,如今家里多个年岁比你小许多的妹妹,你妹妹也知晓随先生读书,就你依旧不务正业,还好意思讨好酒喝?你小子皮糙肉厚,脸皮那一块是不曾漏下分毫。」 霍知章讷讷闭嘴。 孟灵儿听到某句,心里不住欣喜。 裴莺眉心跳了跳,哪有人这般教孩子的,这对比教育使不得,容易令霍知章对囡囡有意见。 当即裴莺说:「人各有所长,或许知章在旁的方面天赋匪浅,将军莫要太心急。」 霍知章不由瞠目。 既是惊讶于裴莺帮自己说话,也震惊于她敢在这节骨眼上驳他父亲,这和捋虎鬚有什区别? 霍霆山转头看裴莺,见她细眉微拧着,一副不太贊同的模样,他忽然笑了,「这逆子从小顽劣,我确实没发现他的长处,夫人作为他母亲,往后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用顾忌,他若敢对你不敬,我亲自收拾他。」 裴莺:「……用膳吧,今日的炒肉做得很好,大家都多吃些。」 膳罢,刚刚被训的霍知章不敢多待,脚下抹油熘了。 待走出正厅,霍知章忽然想起一件事:「坏了,忘了和父亲说宁姨母她要来并州探亲的事。」 少年郎转身回头,刚好见孟灵儿也出来了,不由迟疑。 如今回去好似不适合。罢了,明日再和父亲说吧,宁姨母应该不至于明日立马就到。 两个小辈离开后,正厅里就剩下裴莺和霍霆山。 裴莺眸光闪烁,「将军,今日您送我回主院,可有遇到一些特别之事?」 霍霆山一听就知晓她是不记得了,或许该说醉酒后的记忆不甚清晰。 她这是试探他呢。 「不知夫人指的是什么?」霍霆山问。 裴莺打量他,但这人面色如常,脸上看不出什么。 看不出来,也可能是她没有失态。 裴莺不太放心,还是决定多问一句:「就是,我可有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有。」霍霆山点头。 裴莺心跳漏了一拍,「我、我说什么了?」 「夫人说……」霍霆山语气放慢,见她紧张地看着他,那双杏眸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男人勾起嘴角:「夫人说我正值壮年,之前那什么四捨五入,年过半百之言全当不得真。」 裴莺:「……」 裴莺一言难尽,这人怎的还惦记着年龄。 不过得了他这话,裴莺安心不少。 他没问,也没说其他,看来是她醉酒后并未失言。 霍霆山:「对了夫人,你之前说将这米酒包装得漂亮些,我觉得不如将其包装和香皂的建立起联繫,这回继续延用『裴氏』的名头,就叫『裴氏佳酿』。『裴氏』这个名号已靠香皂打响了,后面的酒再延用,能迅速缩短权贵们的观望时间。」 他说得有道理,但裴莺有旁的顾虑,「可是这般会不会太张扬了些?一个香皂已够令人眼红了。」 霍霆山狭长的眸挑出一抹笑:「如今三州具在我掌中,夫人有张扬的本钱。再说了,如今只是卖他们些佳酿就张扬,那日后让他们来给夫人磕头,那岂非是张狂尚不足以形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4页 裴莺语塞。 这人又在放狂言。 不过裴莺承认他有张狂的资本:「那就继续用『裴氏』吧,日后说不准还要用,干脆弄个商标出来得了。」 「何为商标?」霍霆山饶有兴趣地问。 裴莺给他解释:「就是将军方才说的,两者包装的共同之处,这可以是变形的文字,也可以是图案。往后商品放于货架上,旁人看见那个标志,便知晓那货物是『裴氏』系列的。」 霍霆山摸着自己的络腮鬍子,「这商标甚好。」 不知他想到什么,忽然握住裴莺的手,带着她往门外走:「夫人,关于商标之事,我有一个想法。」 「霍霆山,你慢点。」裴莺跟不上他的步伐。 男人的脚步慢了下来,轻啧了声:「我抱你一程得了。」 「少说浑话。」裴莺别开眼。 霍霆山把人领到书房,铺开纸张,又研了磨。 裴莺在旁边看着:「您这是要做什么,重新设计商标吗?」 上回的裴氏香皂,外包装上有一个特别设计过的『裴』字,那个字是霍霆山写的,后来被裴莺稍做变形过。 如今既然要做商标,霍霆山觉得一个『裴』字尚不足够。这天底下的『裴』姓人家不计其数,往后难保有人借『裴氏』的名头赚钱。 让旁人赚了钱还是一方面,若是蹭名号的商贾销售劣质货品,拖累的是『裴氏』的名号。 「稍加些图案,以后方便区别『裴氏』。」霍霆山提笔了。 他先写了一个之前设计的『裴』,然后在下面重新动笔。 裴莺站在他身旁看,待看清霍霆山笔下勾勒的雏形,不由问:「您怎的画这个?」 「有何不妥,这是祥瑞。」霍霆山狼毫不停。 裴莺看着那只抱着『裴』字的兔子,实在没看出这兔子何处像祥瑞。 霍霆山有理有据,「狐狸太艷,狼太狠,虎太兇,犬太钝,兔儿就甚好,平易近人又不失狡黠。且『裴氏』这个招牌是夫人的,用只兔儿代表女郎恰到好处。」 「您这是刻板印象。」裴莺不住说他。 那四个字不难理解,霍霆山眉梢微扬:「行,就当是我刻板印象。若是夫人想不出个更好的商标,就姑且用我画的这个。」 裴莺低眸看着纸上的兔子。 这人写得一手好字,没想到画工居然也不懒,细看之下,竟有一两分取了她之前的q版画的技巧,将这只兔子画得胖乎乎的,很是讨喜。 裴莺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其他:「先这样吧,晚些时候我回去再想想。」 霍霆山搁下笔,「夫人说了算。」 裴莺想到了酒,「对了将军,米酒蒸馏后一般放两个月口感会更好。」 「那刚好,现装车运往长安,等去到长安,恰好能喝。」霍霆山忽然话音一转:「往后我不在时,夫人莫要饮酒。」 有些人千杯不醉,有些人一沾酒就迷煳,她明显是后者。 裴莺目光狐疑:「将军,您之前莫不是诓骗我?」 霍霆山心里乐了,她还挺敏锐。但面上男人平静说:「我只是提醒夫人。」 裴莺半信半疑。 画完商标,霍霆山以闲暇为由,拉着裴莺下了两局象棋。 一胜一负,打了个平手。 裴莺心满意足回去睡觉了。 明月高升,夜幕浓郁到极点后,如墨的黑像注了水般缓缓被稀释。 一夜转眼过去。 翌日,裴莺起床后刚用过早膳,就听辛锦说府中来了客人。 且还是位女客。 「女客?她单独来拜访的?」裴莺问,她想起了之前的程蝉依。 辛锦低声道:「是单独来的,未见有郎君陪伴。不过夫人安心,我方才听闻二公子去接待了,来的这位女客好似是他的姨母。」 姨母,那就是母亲的姐妹。 裴莺迟疑道:「这样啊……」 霍知章的母族来人,肯定很多话想和外甥说,且对方的姊妹曾经是霍霆山的妻室,估计也不想见到她。 但有女客上门,她不去接见又显得不礼貌。 裴莺嘆了口气:「辛锦,帮我梳妆吧,我速去速回。」 * 正厅里。 宁青颖正在对这个已有多年不见的小外甥嘘寒问暖:「知章,上回见你已是四年前,未曾想不过四年而已,你竟长得这般高大俊朗了,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挺好的,一切顺利。」霍知章说。 宁青颖嘆了口气:「我听闻你和明霁还未娶妻,明霁今年都十九了,怎的还没动静?我记得将军当年娶姐姐时,不过十六。」 霍知章只是笑笑:「父亲有他的打算。」 他知晓父亲的抱负,因此他和兄长都不急娶妻。 就如前年,冀州牧袁丁欲将其嫡给阿兄,意欲和幽州结亲。当时他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强强联合未尝不可,但父亲利落回绝了。 如今再看,袁丁已死,袁家树倒猕猴散,而冀州已是他父亲的掌中物,确实不匹配得很,也亏得当时父亲未应下。 以防姨母再问他和兄长的婚事,霍知章转移话题:「对了姨母,您这回来并州探亲打算待多久?」 「还未定,反正无人催我回去。」宁青颖苦笑了声:「知章,你姨父前些时日没了。」 霍知章错愕道:「怎会如此,姨父他是如何没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5页 宁青颖拿出锦帕拭泪:「他酒瘾大得很,冬日时常饮酒,那日夜里醉酒后中途起身去茅房,一个不慎竟倒在雪地中,我第二日才发现他居然活活冻死了。」 霍知章无言片刻,最后只能道:「人死不能復生,姨母您节哀。」 「唉,以前有高僧批命于我,说我命格贵重,寻常人压不住,我当时还不信,未曾想先后嫁了三任丈夫,竟没一个长命的。」宁青颖蹙着眉。 霍知章回想起了从前。 当初他母亲病逝后不久,姨母的第一任丈夫碰巧也出了意外没了,当时宁家有意让父亲续弦娶了母亲的胞妹,以此来照顾年幼的他和兄长。 只不过那时父亲来询问他和阿兄时,他不懂事哭闹不止,父亲当他不愿,便回绝了宁家的提议。 而那之后,姨母迅速再二嫁,嫁给了幽州的一个官吏,五年后,那官吏据说是得了急症去了。 再过一年,姨母三嫁给了幽州的北防中监军,未曾想仅是几年罢了,他第三任姨夫也没了。 「姨母,您天生丽质,如今瞧着也不过双十年华,往后不愁没有如意郎君。」霍知章干巴巴地说。 宁青颖垂泪摇头,「我这般命格,寻常男人娶我为妻百害而无一利,何苦害了他们呢?」 霍知章其实不信鬼神之说,但亲姨母这般说,他只好道:「往后会遇到合适的。」 「知章,姨母有一事求你。」宁青颖抬眸。 她生得清雅如莲,明眸善睐,气质清冷中带着些高不可攀,如今美人垂泪,倒是更让人怜惜。 霍知章忙道:「您用不着『求』之一字,您尽管说,只要我办得到,我定不推辞。」 宁青颖:「女郎总该嫁人有个避身之处,可我如今无处可去,知章,你父亲非寻常男子,他是不世豪杰,有金鳞之运,只待一场风雨便可化身。我想入你父亲的后院,妻位不敢肖想,只求当个妾,此事晚些我和你父亲提及,还望你后面帮我一二。」 裴莺站在侧廊口,将宁青颖这番话收入耳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这站了片刻,就当裴莺觉得她还是回去时,一条长臂从后面圈着她。 「夫人怎的站在此处?」 第76章 裴莺被他吓了一跳, 霍霆山站在她后面,低眸时恰好看见她后颈处忽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像炸毛的猫儿。 「霍霆山, 你走路怎的没声儿?」裴莺拂开腰上的手。 「有声, 只是方才夫人没注意。」霍霆山笑着抬手顺毛似的抚了抚她后颈。 裴莺抿着唇往旁边退开。 这人刚来, 正厅里霍知章的姨母那番话似过去有一会儿了, 也不知晓他是否听见。 不过好像也没差,反正对方后面都会和他说。 霍霆山:「有客来, 夫人随我出去见客。」 正厅里的霍知章听到些动静, 低声对宁青颖道:「姨母, 我父亲和裴姨来了。」 他这话说得自然, 却让宁青颖眸光微敛。 霍知章已从座上起身,宁青颖也随之起来。 果然如霍知章所说,有两道身影从侧廊拐入正厅。 宁青颖心头一震。 姐姐死后, 霍宁两家的关系似乎还像从前, 又似乎不如从前, 外甥们回宁家拜访, 他都是不随之回来的, 竟叫她精心腾出时间回娘家也遇不着他。 上次见他,其实距今已有七年。那时她回玄菟郡探亲,意外见他领着一支卫兵打马而过。 黑甲玄刀,雄姿英发, 哪怕仅是匆匆一瞥, 亦叫她心驰神往。 七年过去,他越来越英武健壮了, 气势也似沉淀下来,比当初更深不可测。 早从初见那年, 她知晓他是个州牧之子时,她就肯定他往后一定有大作为。 天知晓霍宁两家欲联姻的消息传来,她有多欣喜若狂,可恨父亲古板,不谈其他,只觉得需长幼有序,竟不顾她百般恳求,选了只比她大一岁的姐姐,逼得她只能另闢蹊径。 耳边是霍知章的见礼声,宁青颖将目光移向旁边,手中的帕子捏紧了一瞬。 怪不得他想娶妻,而非简单的纳妾,这般美人吹的枕头风确实够蛊人的。 宁青颖在打量,裴莺也在看。 当时初见霍知章,裴莺见他是个俊朗少年郎,便猜测他母族相貌不错,如今见了他母族中人,果然如此。 这位比之前那楚楚可怜的恩师之女要漂亮许多,不仅是外貌,气质也更胜一筹。 裴莺暗嘆了声好艷福。 权势这玩意儿果然是带着血腥味的饵料,往水里一撒,不怕没有自动寻来的。 「见过将军。」宁青颖行万福礼。 霍霆山:「宁家二妹妹不必多礼。」 听到这个称唿,宁青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但再抬头时目光含笑:「将军,上次你我见面是我将嫁之时,一别也将近十年了,旁人是日渐颓靡,您却是气势随着掌中版图扩张更胜从前,愈发威武了。」 对位高权重的男人,夸赞其相貌反而不美,要贊就贊他事业有成。 霍霆山勾起嘴角:「二妹妹和当年相比,倒未见有多少变化。」 宁青颖眼里笑意更深,正欲再开口,却听霍霆山道:「夫人,这是知章他姨母,姓宁。」 接着霍霆山又给宁青颖介绍,「二妹妹,这是我府中夫人,姓裴,单字莺,再过几个月,她便是知章的母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6页 裴莺迟疑,虽说她已知晓对方三嫁三丧夫,按理说可以冠回自己的姓氏,称之为宁夫人,但这是意外听来的,当事人并不知泄了情况。 因此思索一瞬后,裴莺到底随了霍霆山的称唿,喊了宁青颖二妹妹。 宁青颖眼中掠过一缕晦暗:「裴夫人花容月貌,果真如传言般动人。」 寒暄一番后,霍霆山问:「二妹妹来并州是为探亲来了?」 他知晓宁家的妻族是并州人士。 宁青颖颔首:「许久未回外家,如今难得有空,往后也无人管我,便奉母命来并州看看。」 霍霆山听闻无人管她,长眉微挑似有诧异,但没有开口。 宁青颖脸上恰时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悲凉来,转眸求助似的看了眼霍知章。 霍知章迟疑,但想起从前在母族中的种种优待和外祖慈祥的面容,到底说:「父亲,姨夫他故去了。」 霍霆山先前已有猜测,如今听闻倒不觉意外:「节哀。」 说完,霍霆山看了眼身旁的美妇人。 裴莺:「……节哀。」 宁青颖面上的酸楚更甚,似顾不上太多,「姐夫,当年高僧批命,我是不信的,未曾想竟是一语成谶,您说我往后该如何是好?」 裴莺心道,高僧批命在霍霆山这里没有用,这人是个铁血无神论者,他不信这些。 但瞥见霍知章面上的同情,裴莺觉得也不是丝毫无用。 就算霍霆山本人不在意,他身边之人也会被影响,尤其这个时代特别多人信鬼神。 或许他那些个谋士知晓后,会劝他纳了,反正这个时代不少男人都觉得宠姬而已,多一个也不多。 霍霆山听闻后,说了一句和霍知章相似的话:「二妹妹,你既为宁家人,如今也尚年轻,往后不愁没有如意郎君。」 宁青颖轻轻一嘆,欲言又止。 裴莺实在觉得气氛尴尬。 这位宁夫人不仅是霍知章的姨母,更是霍霆山原先的妻妹,还一心想进他的后院。 虽然再过几个月她就和霍霆山成婚,但前有五宿之约,后有和离协议,她和霍霆山註定不是一对寻常夫妻。 协议成婚,婚后继续分房睡,相敬如宾。 且不说她不想管霍霆山的后院,就是有朝一日想管,也不一定能管得过来。现代男人婚后出轨尚且不在少数,更别说古代位高权重的男人。 她一来没背景雄厚的娘家,二来霍霆山的腿又不长她身上,她还能管他往哪里跑不成? 裴莺待不住了,干脆找个藉口熘:「将军,今日二妹妹登门,我去和庖房说,让他们加些菜。」 说完,裴莺对其他两人笑笑,全当打过招唿,正想转身往庖房去,一条长臂这时从后方绕过,揽在了她肩膀上。 「这点小事让女婢去办就行,何须劳烦夫人。」霍霆山低眸看她。 给她画只兔子还真没画错,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想熘。 裴莺和他对视,眼里忍不住泄露出些怀疑。 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位宁夫人的想法? 之前听闻裴莺要走,宁青颖不住欣喜。她还以为那是个厉害的,没想到只是个软柿子。也是,未听闻三州内有裴姓的大家族,一个女人背后没有家族支撑,到底是虚的。 未曾想竟被他留下了,宁青颖缓缓垂眸,挡住眼中的情绪。 垂眸时目光不经意往下,在某处勐地定住,她错愕地看着霍霆山鞶带上的挂件。 注视的时间有些长,她旁边的霍知章好奇地看过去,一看大为惊奇,脱口而出:「父亲,您怎的戴这般丑的荷包?」 裴莺僵住,也缓缓低头看霍霆山鞶带上的荷包。 这只荷包是她的第一个绣品,绣完后其实她自己也认为不好看。 奈何霍霆山似乎觉得寓意不错,时常都有配戴,她甚至还见过他戴着这只荷包出现在一众谋士和武将前,而所有人都面无异色。 这令裴莺生出一种错觉,或许她绣的荷包也不是那么丑,可以归为平平无奇一类。 没想到…… 原来是她想多了,就是丑。 裴莺耳尖泛红。 「很丑?」霍霆山面无表情地看着霍知章,狭长的眼眸黑沉沉的,像两口无尽的深潭。 霍知章嵴背霎时绷紧,下意识回答:「不丑,一点都不丑。」 霍霆山冷笑,「我原先只以为你小子脑子不好使,所以读不了书,没想到眼睛也瞎。」 霍知章:「……」 裴莺耳廓的红晕一路蔓延至脸颊上了,她生得白,面上飘红特别显眼。 霍知章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裴姨绣的荷包,是他眼拙了。 裴莺被迫留在正厅,一直听他们叙旧,主要是霍知章和宁青颖在说,偶尔宁青颖将话题递给霍霆山时,她身旁的男人会搭一两句话。 到午膳时分,霍霆山让人将孟灵儿也喊了过来,他们四口人外加宁青颖一个来客,用了一顿颇为丰盛的午膳。 膳罢,裴莺接到了一项工作。 宁青颖要暂住在府中,她是霍知章的母族之人,途径此处断没有去住厩置的道理。 因此给宁青颖安排别院的任务,落在了裴莺头上。 反正闲来无事,裴莺干脆领人去府中转一圈,让她自己挑院子。 在府中游逛的时候,裴莺听宁青颖轻声问:「请问裴夫人祖籍何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7页 裴莺心道了声果然:「冀州北川。」 北川,小地方。 宁青颖眉目舒展了些:「北川,离我第一任丈夫的故土不远。」 裴莺只是道:「那挺巧。」 大抵是见裴莺把天聊死了,宁青颖又道:「裴夫人,你信命吗?」 裴莺摇头说不信:「我不信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十岁那年,我母亲带我和姐姐去寺庙祈福,在上山路上偶遇一个衣着褴褛的僧人,那僧人向我母亲化缘,我母亲心善,给了他几个铜板和身上带着的所有粟饭糰。那僧人谢过以后,说为我和姐姐算两卦以做报答。」宁青颖说着从前。 裴莺知晓势必有这一遭,因此静听。 宁青颖继续道:「当时那僧人问了我姐妹二人的生辰八字以后,便拿出龟板卜卦,他说我姐姐会嫁贵人。」 说到这里,宁青颖转眸看裴莺:「她十六岁出嫁,后来姐夫扶摇直上,完全当得一声贵人。」 裴莺颔首。 宁青颖美目微眯,又继续道:「那僧人给姐姐算完卦,又给我算了一卦,道我命格贵重,唯有那真正的显贵之人才能镇住我,再借我的命格平步青云。若是寻常男人娶了我,会反噬受难,轻则病痛缠身,重则直接丢了性命。我原先听了只觉荒唐,却未等我母亲询问,那僧人竟呕出一口血来,脚下不稳,沿着石阶一路滚了下去。」 裴莺惊讶:「那他后来如何?」 宁青颖垂眸:「我母亲立马让家僕去施救,但他摔得头破血流,已是昏迷不醒,我母亲见他原来从寺庙的石阶下来,只得让人将他送回庙中,还顺带询问了那僧人的身份,一问之下大吃一惊。」 哪怕裴莺知晓对方的最终目的,但仍被勾起了好奇心:「令慈问到了什么?」 宁青颖:「那僧人竟是寺庙中一得道高僧,许多小僧都唤他师叔,道号慧法。此人鹤髮童颜,瞧着不过是花甲之年,但实际百岁有余。」 裴莺错愕:「这一摔如何得了?」 别说百岁了,六旬的老者也很怕摔跤。 宁青颖嘆道:「不久后,慧法大师圆寂。如今想来,是我害了他,都怪我让他窥到一丝天机,令他遭了天惩。」 裴莺:「……」 那个大师真的不是摔死的吗? 见裴莺没接话,宁青颖眸光微闪,「其实大师批命之事,我当时未曾放在心上,直到我出嫁,嫁给了我第一任丈夫,他和我成婚后只活了四年就去了。接下来我还嫁过两次,且一次比一次嫁得高,我第三任丈夫是中监军,他是听闻我命格贵重之名才来求娶我的,未曾想十年都熬不到,又去了。」 裴莺:「……你节哀。」 恰好这时行到一座院子前,裴莺转移话题:「这清辉院不错,不如我们进入看看。」 「裴夫人,不怕你笑话,我有一事相求。」 裴莺心里诧异。 这般快? 她今日才刚来到州牧府,是否有些太沉不住气? 「裴夫人,我有许多年未见知章了,能否容我在府中多住几日?」宁青颖问。 裴莺笑道:「这有什么,二妹妹随意。」 * 在裴莺带着宁青颖游园时,霍霆山父子走到了书房。 霍霆山转身看向二儿子:「你何时回幽州?」 「父亲,我才刚来没多久,您让我再在这里多待些时日吧。」霍知章不想回幽州。 这里有能烧出好菜的铁锅,还有带劲的好酒。回幽州作甚,日日被兄长检查课业吗? 霍霆山:「多留几日也行,从明日起,你随孟灵儿那小丫头一同跟着公孙太和读书。」 霍知章噎住,最后屈服了。 反正都要读书,在这里好歹还好吃好喝。 又问了些小儿子在幽州的事后,霍霆山说:「行,你回去准备读书一事吧。」 霍知章却没动,迟疑着说:「父亲,姨母她丧夫了。」 「她丧夫与你何干?」霍霆山哂笑。 霍知章皱眉说:「她毕竟是我姨母。姨母生得天香国色,虽说三嫁三丧,但有命格之名在身,那些个自命不凡的人肯定会对我姨母动心思。」 霍霆山懒懒抬起眸:「你小子想说什么?」 霍知章低声道:「父亲,我一岁多那年您问我和兄长,说您娶姨母为妻,让她照顾我们兄弟如何,兄长当时没意见,是我不懂事哭闹……」 「也不算不懂事。」霍霆山忽然道。 霍知章惊愕。 他父亲极少夸人,如今这句在他听来已是夸赞。 「父亲。」霍知章不解。 霍知章转头看向旁边,那处靠窗牗的位置摆着一张小案几,案几上有一个画有「楚河汉界」的木盒子,男人眼里盪开一抹笑:「你小子当年挺不错。」 霍知章惊愕得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霍霆山收回目光:「还有事?」 霍知章听了那句夸赞后,心里莫名生出一阵退意,却又明白他父亲是不喜拖泥带水之人,这事既然开了头,也就只此一次机会。 思来想去,霍知章继续道:「父亲,当初您肯娶姨母为妻,想来是不讨厌她的。她如今没了庇护,又有那等命格之名在身,得之者显贵,把姨母迎入府中于您有益无害。」 「我过几个月得和你母亲成婚。」霍霆山淡淡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8页 「姨母……」霍知章本来想说姨母可以当妾室,但忽觉这话从他这个小辈口中说出来不妥,于是没了声。 「方才那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你姨母让你说的?」霍霆山面上无波无澜。 霍知章垂下眼。 父亲毕竟是他父亲,不至于因为这点事疏远他。 但若让他知晓是姨母的意愿,他愿意还好,不愿的话,说不准会对宁家有意见。 霍知章:「是我自己想说的。」 「既然是你自己想的,那现在就把那等念头抛开,一日日不干正事,倒是倒腾起你老子的事来,浑身牛劲使不完是吧?」霍霆山冷呵了声:「待会儿我就和公孙太和说,让他给你多布置些课业。」 霍知章宛若雷击。 * 如今赵天子沉溺修长生,几乎不问国事,国事由天子小舅父纪羡白,和以崔安为首的宦党一同把持。 长安,纪府。 书房内薰香裊裊,梨木书架,云檀案几,架上摆件无处不名贵,檀木作房梁,水晶玉璧为灯,连铺地的都是一等一的好玉,可见主人家资产并非一般的雄厚。 「大司马,这是并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卫兵来报。 坐在案几之后的男人于他如今的职位而言过分年轻了,模样看着未至不惑。他皮肤白皙,相貌有几分赵天子未发福前的阴柔隽秀。 比起过往单纯带火漆的密报,如今密报旁多了一轴长卷,纪羡白先打开密信,一目十行。 男人嘴角勾起,眼底汇聚起阴鸷:「这个霍君泽真是越来越不安分,先后吞了二州,也不怕把自己噎死。」 卫兵垂头不敢多言。 纪羡白:「把孔策喊过来。」 「唯。」 不久后,一个五短身材的老者走进书房。 「孔先生,你那个四姓家僕的师弟如今成了五姓家僕,归了霍君泽,或许不久以后,你们师兄弟便能聚首。」纪羡白似笑非笑。 窗牗旁的少许光影落在他面上,仿佛映着洞穴里一条艷丽的蛇。 「主公此话差矣,某那个师弟最是不定性,说不准过些时候那霍君泽死于非命,他又得择新主。」孔策笑道。 纪羡白哼笑了声:「先生不必哄我,当初扣了幽州军饷,那人还能活蹦乱跳,我便知他是个顽强的。」 「主公,前往并州的斥候回来否?」孔策正色。 纪羡白说已回。 孔策不住问:「那则流言查得如何?霍君泽身旁的妇人与传言相符否?」 纪羡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近半年来,幽州冒出的新物件不少。先是马镫马鞍,又是梯田和香皂,接着还弄起了邸报,一样接一样,倒叫人应接不暇。若没有流言之说,先生能想到幽州那边竟出了一个这般大能耐的妇人吗?」 孔策摇头:「某不能。」 如今的女郎多困于后院,习的是女红之术,若厉害点的,习的则是后院权衡和管家之术。 若无旁的指点,一生仅此而已。 纪羡白唇边弧度加深:「我也不能,所以谁能想到这一切还真和一个小妇人有关。说起来还得感谢石并州那几个儿子,若非他们,我还真发现不了这个关键。」 孔策闻言大惊:「主公,这般说来传言属实?」 「那些五六分吧,这世界若有九天玄女,若真能活死人肉白骨,陛下还求什长生?」说话间,纪羡白拿起旁边的长卷。 这长卷是随密信一同送来的,方才纪羡白只拆了密信,未动这长卷。 长卷中有捲轴,能使画卷流畅展开而不出现摺痕。 「哗啦」的一下,长卷被打开。 纪羡白凝眸,唇边的笑意一顿,紧接着骤然加深许多:「看来传言不止五六分可信,起码有个七八分。」 见孔策面有好奇之色,纪羡白将画卷递过去。 孔策拿过来看,眼里蔓开惊艷。 画卷上绘了一名云发丰艷的美妇人,那画者的画工不俗,连她身上那件圆领襦裙的绘边也描绘得十分仔细,更别说那张颜盛色茂的玉容了。 飘飘若仙,栩栩如生。 看了片刻,孔策将画卷重新放于案上:「主公,可查到此女身世?」 「暂未,那霍君泽将她护得紧,竟没有多少信息。」纪羡白将画卷拿过。 孔策沉吟片刻:「此女有大才,不能让她继续为幽州效力。主公,某之前提议您畜养的那批特殊的士兵,不知如今培训得如何?」 说起这事,纪羡白眼角弯出笑:「已培训好,先前日子牛刀小试,成绩斐然。」 纪羡白转了转扳指:「还是先生足智多谋,世人男儿多自傲,皆道兄弟如手足,女人似衣裳,谁又能想到这衣裳或者能大有作为呢?」 孔策笑称是也。 「希望她们能将那位裴夫人带回来,如此便是功德无量。」纪羡白目光重新落在画上。 画上的美妇人尽态极妍,端是涎玉沫珠般的风情万种。 第77章 并州才拿下不久, 霍霆山要忙的事情很多。 诸如重新和当地豪强建立关系,也诸如在地方守军里安插幽州老兵老将,重新编辑并州守军的兵营。 调整军营, 最大程度打散原先的并州军, 免得他们拉帮结派, 阳奉阴违。 每日霍霆山早出晚归, 府中的事务完全给裴莺处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9页 如今府中多了霍知章和宁青颖,一开始裴莺以为这位想入霍霆山后院的宁家姨母会像当初的程蝉依一样, 日日盼着霍霆山归。 但实际上宁青颖很安静, 很少踏出自己的院子, 而霍知章随着孟灵儿一同上课以后, 他也很规矩。 料想中的事务没有到来,裴莺乐得自在。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宁青颖住进来的第四天, 发生了一件事。 州牧府中人不少, 除了裴莺等人以外, 还有谋士和一批核心层的高阶将领与卫兵。府中人多, 开销用度自然也大, 不时得出去採购一番。 今日出去採买时,四个女婢被一个街上纵马的狂徒殃及,皆是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今有律例,纵马伤人者笞四十, 那酒后纵马的豪强之子迅速被卫兵拿下。 人是拿下了, 伤了的女婢也迅速送去医馆,但之后管事不由发愁。 幽州前些年很拮据, 大将军不喜铺张浪费,这女婢的数量是刚好的, 如今少了四个,得买些填补上空缺。 管事孤身一人去了人市。 乱世中的人市向来兴茂,之前爆发过蓝巾之乱,有些活不下去的流民卖身成奴,归了人市。 管事打扮整齐,一进人市就被牙侩迎上。 打瞌睡碰上送枕头的,管事干脆和这个牙侩说了自己的需求。 牙侩听闻后道:「女奴向来要少些,不过今日刚到了些新货,品相都十分不错,阁下请随我来。」 他们途径一排排站着的男奴,高的矮的丑的俊的瘦的,一应具有,就是没有胖子。 牙侩将管事带到一间小屋子前,推门入内。 屋中站了十个不到的女婢,有少女也有婆子,无一例外都很瘦。 管事仔细打量,而后挑了四个他觉得机灵的女婢:「要这四个,价钱几何?」 牙侩报了个数。 管事又问:「这四个原先是何方人士?」 牙侩拿出一叠契书,挨个翻看以后,找出其中对应的四张:「这两个是并州的,那两个是冀州的。」 契书上有一切详细信息,购买女婢不似男僕那般严苛,故而管事接过看了看,便颔首说:「行,就要这四个。」 待交过银钱,管事将四个女婢带出人市,送上马车。 在回程路上,管事敲打四个女婢:「你们的新主子是州牧,就是如今手握三州的那位,你们是有福气的,我想没有比州牧府更好的去处了。」 话落,管事见四人面上皆是露出震惊和狂喜,顿觉满意。 管事沉声道:「虽说府中的主子和气,但这不是你们往后松懈的理由,若是好吃懒做,你们哪儿来就从哪儿回去。」 四女婢纷纷表忠心。 管事更满意了,又说了府中的一些规矩,马车缓缓回府,行至州牧府门口,管事恰好将规矩说完。 「下车吧,而后随我来。」管事说。 管事先下,他离开后,四个女婢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神色。 府中女婢不多,除了伺候主子所居院子的院内女婢,其他都是流动岗位。 伤了的四名女婢中,有一人是院内婢,那女婢原先伺候的是清辉院。 「管事方才来说,原先伺候的那女婢伤着了,给换了一个新的来。」 宁青颖听着贴身女婢的话,没有太在意:「换就换吧,都无什差别。」 她入住州牧府时带了两名贴身女婢和几个家僕,贴身女婢留着伺候,家僕暂遣去管事处,由他统一安排。 如今院子换人,哪怕是那位裴夫人更换的眼线也不打紧,反正她不会让外人进她的屋。 府中换了四个女婢一事,管事来报给裴莺,裴莺没在意。因为像这类从外面採买回来的女婢,只会做洗衣和扫院的工作,不会进庖房重地。 如此又过了两日。 在这两日里,新造的天锅陆续蒸馏了一批从市面上收购回来的半成品米酒。 酒蒸馏好后,全部装车,由伪装成镖师的幽州军运往长安。 此行「押镖」的镖头是陈杨,这个及冠不久的陈氏青年人郑重道:「请夫人安心,此行定然将货物送至慕容庶手上,不至不归。」 裴莺笑着颔首:「辛苦了,待你回来,我让将军给你行赏。」 「谢夫人。」 「镖师」队伍出发。 裴莺目送他们离开后回了主院,一回来便见辛锦满脸担忧。 裴莺疑惑:「辛锦怎么了?」 辛锦低声道:「夫人,清辉院那位最近几日都没有出院子。若是她身体不适,得早些寻医官给她瞧,省得出了事,将军怪到您头上来。」 辛锦觉得奇怪,寻常来做客的,哪怕不是日日来访,但怎么着都会和主人家聊聊,没理由一日到晚都龟缩在院子里。 裴莺笑了笑,再次觉得这小姑娘生在古代实在屈才,「不用理会那边,她有她的想法和打算。」 辛锦琢磨了下,心头大震,但又不太确定。 就在辛锦心里乱糟糟时,外屋的女婢来报,说是宁青颖来访。 裴莺眉梢微扬,很快又明白过来。 昨日霍霆山晚膳时提了一句,说再过两日就忙完了。这时宁青颖提前些出来活动,倒却是有几分客人的模样。 裴莺让辛锦将人请进来。 裴莺原以为宁青颖是来找她喝茶,随意聊几句天就回,没想到对方竟约她外出游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0页 「也好,我亦有一段时日未出去了。」裴莺答应了。 此番出去,她想买些东西。 之前在庖房看陈渊生火,用的是火石,打火的时候费了些时间才将草杆点着。 当时她想到了打火机。古代其实也有打火机,只不过那时的打火机叫火摺子,得等到南北朝才出现。 裴莺此番出去,想去收一些制作火摺子的材料。 听闻裴莺应下,宁青颖眼底掠过欣喜。 她得和这位裴夫人处好关系,那人看了以后才会觉得就算多她一个,往后对他的正妻也无甚威胁。 宁青颖心里在盘算,和裴莺一同去侧院侯马车。 两人都没注意,此时一个拿着扫帚的女婢出现在角落,待她们上马车,女婢佯装又扫了几下,而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那女婢拿着扫帚,一路行到府边缘一处只有扫院女婢居住的院子内。 她长驱直入,来到自己的床榻下方,取了前些天偷偷做的一个简易纸鸢。而后又取来一根长木桿,将红纸鸢绑在长木桿的顶端,最后把长木桿竖起。 「紫苏,你在做什么?」 正扶着木桿的女婢稍顿,她回过头去,见屋里出来一个圆脸的小女婢。 紫苏知道她,她是整个院子里年纪最小的奴,叫灵可,今年只有十四岁。 「我今日听闻宁夫人的贴身女婢提了一句纸鸢,便猜测她往后可能想做纸鸢,所以提前做了个练手,以防宁夫人往后有不时之需。」紫苏说。 灵可赞嘆道:「紫苏你真聪明,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当夫人的贴身女婢。」 紫苏笑而不语。 以州牧府为中心点,视觉往上拉高,周围逐渐囊括肖江郡内各种建筑。 有人在高楼上眺望,待看清那抹红,心头狂喜:「通知下去,那人出府了,且还是和宁家的一同出去。」 好极了,那位不仅出府,同行的居然还是霍公子的母族中人。 …… 裴莺乘马车到闹市,而后在街口下车,步行游肆。 「裴夫人,你往常出来多去何处走?」宁青颖主动搭话。 裴莺:「茶舍、食肆、书肆,这些都常去。」 就在两人说话间,旁边有两个年轻小娘子路过。她们彼此挽手,很亲密,应该是闺中的交手帕。 着紫裙的小娘子说:「菲菲,云绣楼前些时日换了东家,新东家将云绣楼重新整装了遍,不止环境好了许多,还多了很多新样式。你猜最特别的一点是什么?」 红裙小娘子连忙追问:「快说快说,你别卖关子了。」 紫裙小娘子笑道:「是禁止郎君入内,不仅来客,连在楼里工作的小佣都是小娘子,咱们在里面试衣裳可以不用有任何顾忌。云绣楼还分了层,二层往上走需要交一部分银钱,不过内里服务的小佣也更多……」 紫裙小娘子和红裙小娘子走在裴莺和宁青颖旁边,说了不少云绣楼,直到两人拐入一间食肆,和她们分开,才没了后续。 此时裴莺和宁青颖走到一间书肆前。 裴莺:「二妹妹,我们进书肆看看如何?」 宁青颖无有不应。 肖江郡的规模不小,但整个郡内就只有一家书肆,皆因如今的纸精贵,非有钱人家不能用。 书肆里除了官修书籍以外,还有一些私人所修之书,也就是话本的雏形。 裴莺不时会来看看,上回她就在这里淘到一本颇为精彩的游记。 宁青颖对书其实不感兴趣,裴莺去书架淘书,她佯装也看了几眼,便在书肆另一角特地支起的小几坐着等。 这时外面进来四个女郎,她们是结伴而来的,说说笑笑进来,二个朝着书架去,两个朝着角落的小几走。 「坐在此处等她俩吧,今日试了不少衣裳,累得慌。」 「可不是嘛。这云绣楼换了东家以后实在讨喜,虽说上二楼贵了些,但我觉得那银钱花得值,不仅有小佣服务,还有一众零嘴任吃。」 「听闻三楼更漂亮呢,可惜今日囊中羞涩去不成,待过些日子攒些钱上去瞧瞧。」 「到时记得喊上我,我随你同去。」 宁青颖眸光微动。 云绣楼? 又是这个云绣楼,风头竟这般的盛? 等裴莺回来,宁青颖和裴莺说:「裴夫人,那云绣楼重新修整后似颇有盛名,如今也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 裴莺:「也行。」 其实她在外游肆,很少去绸庄。霍霆山得来的那些蜀锦全给了她,做出来的衣裳不少,哪怕她和女儿每日穿一套,一周都不带重复的。 这位宁家姨母现在还是客,只是去个绸庄罢了,没有拒绝之理。 乘上马车再次出发。 这云绣楼的前身也叫云绣楼,此前的云绣楼就是个上档次的绸庄。听闻此处重装,但再来到时,裴莺觉得好似和记忆里无什区别。 如今是午时过后,算是一日之中最旺的时间。 云绣楼前停了不少香车宝马,三两小娘子结伴而入,也有打扮贵气的妇人领着提拎着大包小包的豪奴从里面出来。 裴莺今日出门带了辛锦,宁青颖也带着一个贴身女婢。 除此以外,还有陈威和其他卫兵。 裴莺下车后,卫兵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宁青颖转头看了眼卫兵,低声和裴莺说:「裴夫人,云绣楼似乎禁止郎君入内,他们可能进不去,不如让卫兵在外头等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1页 裴莺:「待会儿看看。」 但确实进不去,到门口时,陈威一行人被拦了下来。 拦住他们的是个衣着整洁的女人,她生了张和气笑脸,「贵人对不住,为了楼中其他小娘子着想,谢绝郎君进入。」 裴莺问:「楼里有供郎君歇息的等候堂吗?」 女人说没有,「不过隔壁有茶舍,贵人可让他们到隔壁等候。」 这时有人出来,见裴莺这一行被拦住,有个小娘子掩唇轻笑:「郎君们进不去的,里面都是小娘子和各家夫人。」 宁青颖:「不如就让他们先到旁边的茶舍吧。」 「只能如此了。」裴莺无奈。 陈威看着人来人往、但出入皆为女郎的云绣楼,颔首领命,领着人去隔壁茶舍。 裴莺和宁青颖进了一层。 这云绣楼占地面积不小,有寻常绸庄的两倍大,一层里的人很多,客人远多于小佣。 宁青颖执着香帕挡于鼻前,皱眉道:「裴夫人,这人不少,要不我们上楼去。」 通往楼上的楼梯竟有人守着。 见裴莺她们往这边来,楼梯旁的婆子眉开眼笑,「贵人们是想要上楼吗?楼上的衣裳首饰款式更多,也有零嘴供应。不过上楼需要缴纳楼金,上二楼的话,一位五十钱。」 五十钱并不便宜,但宁青颖身后的女婢立马痛快给了。 四人上了二楼。 二楼确实要比一楼人要少许多,首饰货架排列整齐,不同类别的商品分了几个大区,衣裳一个,首饰一个,胭脂香膏香料另外一个,此外角落处还有休闲区。 裴莺不常逛绸庄,却也去过几处,然而从未有一处绸庄这般的新颖,这种筛选客户的奢侈品模式绝对出自大豪强。 但最近并州的大豪强被霍霆山折腾得够呛,应该没精力盘绸庄才是。 如果不是当地大豪强,难不成新东家来自长安?唯有那鼎盛的、权贵云集的长安,才有心思倒腾这些吧。 这般想,裴莺就这么问了:「你们的新东家是长安人士吗?」 那妇人没想到裴莺竟问这个,她眸光闪烁:「我也不知晓,东家的事不会和我这等小佣说。」 宁青颖这时转头看通往楼上的楼梯:「此处还有三楼,这三楼和二楼有何区别?」 妇人笑答:「三楼贵客更少,伺候的小佣更多,且三楼能试的衣裳比二楼要多许多。不怕和两位夫人说,三楼的所有衣裳只要有贵人试过,当日都会立马清洗,而二楼的衣裳每三日才会洗一回。」 这最后一句,只要是不缺银钱,又喜洁的,完全抗拒不了。 裴莺问:「上三楼要几钱?」 妇人答:「一百钱一人。」 一百钱,相当于一个成年劳动力五日赚的银钱了。再加上二楼的,光上楼就花一百五十钱。 宁青颖:「一人一百钱不算多,裴夫人,我们上去吧。」 再次付了。 三楼更静了,装修也更上档次。小佣清一色的是年轻女郎,听闻楼梯口传来脚步声,纷纷转头。 一道道目光看过来,或许是太静了,也或许是其他,裴莺心里莫名打了个突。 但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笑:「这身好看,这条裙子我要了。」 听着像是贵客下单。 裴莺心里松了松。 三楼的衣裳款式很多,裴莺饱了个眼瘾,她本不欲试的,但宁青颖挑了两套衣裳来,道是不好意思让她在外面等她,不如一同换身衣服。 「本店服饰较为繁复,请容两位小佣为夫人更衣。」那似领班的妇人喊了人来。 大户人家豪奴云集,贵妇身旁伺候的女婢不在少数,宁青颖听闻颔首,显然是习惯了。 裴莺却道:「我带了女婢来,不用劳烦贵店的小佣。」 那妇人捂嘴笑道:「夫人莫要客气,这三楼的楼金足足收了一百钱呢,可不能让夫人白花这些银钱,且这衣裳繁复,小佣她们再熟悉不过。」 裴莺听出最后一句有点怕她们弄坏衣裳的意思,只能同意了。 试衣的小间彼此相邻。 宁青颖进了右侧,裴莺进了左侧的。裴莺她进来后,两个小佣也随之进来。 一人站在她身前,一人绕到她身后,裴莺低眸正要扯腰带,忽觉颈侧一痛,那瞬间眼前陡然一片漆黑,浑身仿佛脱力般瘫软下去。 裴莺感觉自己被前方之人接住,对方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条巾帕捂着她的口鼻。 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闻着很香安神香,也有些像别的,美妇人的眼睫费力抬了抬,但到底沉沉阖上。 同样的一幕,悄无声息的发生在旁边的试衣间里。 衣间后方看着是实心的墙壁打开,露出一条朝下的楼梯。 花榆和辛锦在外等候,这时有小佣端着茶上前。 「两位请用茶。」 * 陈威带着卫兵在茶舍候着,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心里算着时间。 两刻钟过去了,不知夫人是否逛完。 这时,陈威看见隔壁的云绣楼出来一行人,皆是女郎,约莫有十个。 她们出来后乘上马车,马车迅速往南边去。 陈威稍愣。 方才走在最后的那个女郎,怎的有些像之前在门口拦着她,不让她入内的那人? 可是衣裳不一样,莫非只是人有相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2页 陈威不确定。 又是一刻钟以后,几个健壮婆子抬着一个箱子从楼中出来,还边抬还边道:「今日做了不少大买卖,得赶紧把货送出去,不然晚了,贵人们要责怪了。」 陈威看着装了箱子的马车走远。 时间缓缓流过,金乌逐渐西斜。进云绣楼的人越来越少,渐渐也无多少出来的女郎。 一批接着一批女郎离开,原先停车处慢慢的只剩下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没有挂木牌子,但从所套之马和车厢的用料来看,远非寻常豪强用得起。 陈威仍没有等到人,他看着孤零零停着的马车,一颗心无端痉挛了下,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唿啸而来。 「都随我来!」 * 霍霆山骑着乌夜从韩家出来,心情舒朗。 韩家为肖江郡大豪强,地方影响力不弱,或许是看见了当初远山郡萧家的前车之鑑,如今他们要乖觉许多。 和陈渊一同打马过集市,霍霆山看见一个背着竹篓的男人,看打扮多半是个猎户,他竹篓里面放着两只小豕。 霍霆山勒了马,问那猎户小豕如何卖。 猎户摇头说不卖,今日好不容易在城外抓到的,家里媳妇奶孩子要吃荤,不能卖。 霍霆山看了陈渊一眼,后者瞭然,从钱袋里拿出一把钱。 片刻后,陈渊背上多了一个竹篓。 两人正要回府,却见一支骑兵队急匆匆从前方的街巷掠过。 市中若无要事禁止纵马,霍霆山看着匆忙掠过的骑兵,眸色一沉,打马跟上。 此时的陈威感觉天要塌了。 整栋云绣楼搜过,竟没发现裴夫人的身影,不止是裴夫人,连同那位宁家夫人和两个女婢也不见了。 云绣楼有异! 陈威想起了那一队乘马车离开的女郎,和抬着箱子从楼里离开的婆子。 可恨,一定是那时出了事。 「立马去通知守城卫兵,即刻封……大将军?!」陈威脸色剧变,最后归于死白。 霍霆山目光扫过,黑眸阴沉,「夫人呢?」 陈威嘴唇颤了颤,跪下来:「属下看护不力,看丢了夫人。」 霍霆山厉声道:「传令下去,锁城门,只入不出。过大江,你回府让熊茂、秦洋和沙英领兵,各自负责沿东、西、北三个方向在城外搜寻。」 过大江:「唯。」 传令的卫兵率先策马急驰,马蹄声踏过古朴的石砖板,卫兵老远便扬声喊大将军有令锁城,只入不出。 排队出城布衣譁然不止。 霍霆山和陈威领着其他卫兵后至。 来时路上,霍霆山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男人面色冷峻,不置二词,只是那双狭长的眸仿佛映出沾了血色的刀光剑影,看得陈威心惊胆战。 「大将军,这是今日午时之后的出城记录。」负责守南城门的卫兵奉上册子。 霍霆山拿过册子,出乘车架共二十五数。 骑马和马车的速度大不相同,夫人只能是乘车离开。此时距离事发两个时辰有余,若从南边乘车走,不足以抵达下一处城镇。 霍霆山:「随我出城。」 驴车也好,马车也罢,许多不久前从城中出行的车辆被截停,而后被身批胄甲的卫兵强行搜车。 被搜的多是商贾,一个个吓得和鹌鹑无二,惊恐地看着他们来,又不解的目送他们迅速离开。 每一回搜车,霍霆山都会派一部分卫兵继续往前。 在搜了第八辆车以后,天际的光已经很淡了,苍穹上已不见金乌,天边的光只剩下浅浅一层。 夜幕即将降临。 「大将军,秦屯长在城外一处荒庙里找到人了。」 霍霆山眼里划过一道亮光,率先策马朝着卫兵来的方向去。 卫兵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哽在喉间。 秦洋当初被派去沿西边搜寻,霍霆山如今行的是西边线路,乌夜速度极快,不久后一座荒庙已映入眼帘。 荒庙外有卫兵,庙中有亮光,霍霆山知晓是此处了。 男人翻身下马,大步入内:「夫人……」 前方闻声的那人转过来,「将军。」 霍霆山眼里的光凝住,他打量四周,然而庙中除了秦洋等人外,只有三道纤细的身影。 男人眯起眼睛,神色难辨:「怎的只有你,她呢?」 宁青颖僵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腾起,转瞬将她密不透风的笼罩,连指尖都是冷的。 她忽然意识到,他在怀疑她,怀疑她自导自演了今天这一出。 更意识到,哪怕那位裴夫人安然无恙回来,但有过今日这一遭,只要他一日还对那人心思匪浅,便一日不可能让她入他的后院。 第78章 「为何只有你们三人?」霍霆山眉目蒙上了一层冷意。 宁青颖声音染上哭腔:「姐夫, 我也不知晓,我醒来后便发觉自己在箱子里头,箱口还上了锁, 后面幸得秦屯长相救, 否则怕是要整宿在庙中度过。」 霍霆山看向秦洋, 后者知晓他想问什么, 摇头说:「大将军,庙中其他地方具搜过, 只有三个箱子, 并未见裴夫人踪迹。」 霍霆山转身朝外走:「秦洋, 随我去白光县。」 白光县, 这是当初裴莺和霍知章去的那个小城镇。此地与肖江郡距离最短,半日不足便可抵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3页 秦洋应了声后,吩咐几个卫兵将宁青颖等三人先送回州牧府。 「姐夫, 您不问我当时的情况吗?」宁青颖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霍霆山没有回头。 骑兵在夜中急行, 马蹄声踏过官道, 碾碎一地寂静。 白光县守城卫才换班, 便听闻远处传来马蹄声。那守卫定睛看, 只见夜色中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顿时大惊:「是骑兵!」 「开城门。」 * 裴莺醒来时,以为自己会在马车里,又或者是行进的船上。 但实际并没有, 她睡在一张榻上, 地很稳,周围一片昏暗, 隐约能看见少许顶上挂着的素色罗帐。 颈侧处隐隐作痛,裴莺嘤咛了声, 记忆逐渐回笼。 宁青颖,云绣楼,试衣小佣…… 裴莺试着抬了抬手。手能动,没有被绑着,她撑坐起身,未察觉身上除了颈侧处有痛觉。 看来性命暂时无忧。 本以为肖江郡被霍霆山拿下,郡内排查过几轮,应该太平了,没想到还有这等另闢蹊径的。 裴莺想到了上个冬季,那是还在燕门的时候,她遇到一回斥候队猎杀,当时对方来势汹汹,刚来就上了刀箭。 其实直到今日之前,裴莺都摸不清楚拿回刺杀是沖陈渊还是沖她来的。 一来是当时流言未传出、惠康王也未至,二来是事后霍霆山没和她说起半分。 但今日出现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后,她是看明白了。 她被盯上了。 各方各面的人,明里暗里的势力。 或许因着流言想到了幽州近半年的变化,并将之联繫到她身上,锁定了她。 裴莺看着素白的帐,忽然怀疑自己和霍霆山和离后,还能否全须全尾地留在幽州或冀州。 好像不能…… 裴莺顿觉头痛。 「咯滋。」好像是厚重的门被推开的声音。 光将从一角照进来。 裴莺看到了两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郎,一个手端着灯,另一个拎着一个木盒子。 「我的时间算得没错,您果然醒了。」说话的女郎生了张桃心脸,笑意盈盈时俏丽十足。 「既然夫人醒了,便来用膳吧。」另一人将餐盒放在旁边的案几上。 裴莺观她们态度温和,心里定了定:「如今什么时辰了?」 「已是戌时。」桃心脸回答竟很积极。 裴莺回忆起肖江郡周围的城镇。 她之前昏迷不醒,若自肖江郡乘马车离开,在宵禁前只足够抵达白光县,但进入白光县定会登记,如此反倒容易泄露了行踪。 「我如今还在肖江郡内吧。」裴莺说。 「夫人聪慧。」依旧是桃心脸回话。 她将灯放下后,一直走到榻前,就在榻旁坐下,一双眼亮亮的,一瞬不瞬地看着裴莺。 裴莺被她那眼神看得毛毛的,「既然还未出肖江郡,你们更不可能带走我,如今将我放回去,我只当……」 「夫人是如何想出那般多的奇思妙想来?」桃心脸道:「世间许多自称不世才子的男人,都未有夫人半分才华。」 裴莺惊愕。 「雪茶,先让夫人用膳。」另一人提醒道。 雪茶恍然:「金钰你说的是。」 身上还有些乏力,裴莺慢慢起身,中途那叫雪茶的女郎还搀扶了她一把。 裴莺坐在案前,看着面前绝对能算得上丰盛的晚膳,眼底掠过错愕。 裴莺用膳的时候,二女就在她旁边看着她吃。 一顿晚膳用完,金钰收拾器具要端走,「雪茶你随我一同出去,莫要打扰夫人安寝。」 「我要留在这儿。」雪茶坐在不动。 金钰又喊了几声,见实在叫不动她,只好道:「记住你的身份,莫要背主。」 「主子于我恩重如山,我自然不会做那等猪狗不如之事。」雪茶不满皱眉。 金钰看了她半晌,而后离开了。 裴莺听到了厚重房门缓缓关上的声音。 「夫人您和我说说话吧,您是如何想出那些个奇思妙想来?我主子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连他都对你赞嘆不已。」雪茶感嘆道。 裴莺:「你主子是何人?」 雪茶笑着说:「这个现在还不能告诉夫人,待夫人随我们走,回到主子那边,夫人到时自会知晓。」 裴莺摇了摇头,「带着我,你们走不了的。虽说如今世道女郎容易被忽视,但经过云绣楼一事,你们一行人已暴露,霍霆山不会将目光只放在男性身上。」 「夫人也觉得女郎容易被忽视吗?」雪茶的接话却令裴莺有些莫名。 裴莺琢磨了下,脑中有电光掠过,忽然悟出一点其他的东西:「虽然我并不认为女郎逊色于男儿,但如今大环境的观念确实如此。」 雪茶坐于案几旁,双手托腮地看着裴莺,神态和她的年纪有种极不相符的纯真和狂热:「夫人,您的想法和主子一样,他也说过女郎不比郎君差,女郎亦能有大作为。可这世间的男人多傲慢盲目,他们眼高于顶,总觉得女郎如浮萍能任由他们摆弄,也似犬儿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却不知晓女子亦可为刀,可了结他们骄横的狗命,所有轻视女子之人都要为之付出代价。」 就如买奴,若买的是男奴,需要重重审查,不仅查他自身,还查双亲来歷,恨不得将其家谱都扒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4页 但女奴却无什要求,只要手脚完好,看着老实即可。 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裴莺眉心跳了跳。 原来如此,原来她们礼待她,不仅是因着主子命令,更是在建立了新观念后觉得她有别于其他女子,值得她们和她惺惺相惜…… 裴莺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但这个办法风险不小,令她又有些迟疑。 「夫人,你且安心在此处待些时日,等时机合适,便随我们一同离开。」雪茶笑眯眯道。 裴莺垂下眼睛。 再等两日,若两日霍霆山那边还没有动静,她就行动。 * 霍霆山踏着破晓的晨光回到州牧府。 在外奔波了一夜,男人面无疲色,只是眼底的阴郁更浓了几分,一众武将随他进了书房。 白光县的入城名册已看过,所有装载货物进城的车架尽数查遍,然而一无所获。 后又以肖江郡为中心,沿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官道寻了一遍,虽说确实寻到不少露宿在外的商贾,但一一细查以后,并无夫人踪影。 渡口也命人前往盘查,昨日来肖江郡的船只不少,但载客离开的船只意外不多。且根据渡官记载,每个离开的载客清醒得很,其中并无昏迷的病患。 没去过渡口。 霍霆山的指尖在案几上用力点了点:「夫人一定还在郡中,今日封城一日,禁止任何人出城,明日开北侧和东侧城门,严查出行队伍。熊茂,你领人从郡中城门边往内排查。秦洋,城北多闹市,你领人自那边开始查起,那些个女郎需看仔细了,凡是解释不清的、有疑惑的,通通记录在案。」 熊茂:「唯。」 秦洋:「唯。」 霍霆山看向陈渊,「陈渊,云绣楼里剩余的小佣交给你审问,这座绸庄的底细务必给我翻出来。」 陈渊领命。 「大将军……」沙英低声喊。 他也不想这个关头去捋虎鬚,但有些话必须说:「那安息王子来朝,要路过肖江郡。」 再过些时日,就是赵天子的整寿。天子整寿,来贺的人不少,大楚之外和大楚有较为密切的国邦都会来贺。 安息王子来贺时,绝对会带来一大批人,既有他自己的护卫,也有随行的胡商。 沙英的潜台词是,全城戒严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 霍霆山自然也知晓,且不说安息王子来贺,就单说肖江郡作为并州的权力郡县,人口实在多,久封不妥。 霍霆山沉思片刻,「沙英,你去办一事,郡中所有的邸报宣读,从今日起加多一则。对外宣称城中进了蓝巾细作,细作有男有女,以女郎为主,数量不在十数以下,凡是发现形迹可疑来举报者,经核实无误后,有重赏。」 沙英领了命。 霍霆山:「待邸报之事办完,你领人去郡中女闾和绣坊这类女郎云集之地盘查,有异的通通记录在案。」 一条条命令传下去以后,武将们也相继出了书房。 慢慢的,房中剩下霍霆山一人。 男人走到窗牗的小案旁,低眸看小几,小案几上放着一个木质的棋盘,「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霍霆山轻轻滑开上方的棋盘盖子,内里排列整齐的棋子露了出来。 「马」、「车」、「将」、「卒」…… 霍霆山目光慢慢看过。 州牧府门口有卫兵,能负责守门的,眼神和记忆力皆是一等一的好,有可疑之人必驱之。 她们怎就这般恰好知晓夫人出府? 不是外因,难不成是内因? 霍霆山看着「卒」的棋子,忽然对外面的卫兵道:「把府中的管事给我喊过来。」 片刻后,管事来到书房。 「大将军,您……」 霍霆山开门见山问:「近来府中是否有新购置的女奴?」 管事不明所以,但如实回答:「有的。」 二字方落下,管家惊觉书房里的气氛变了。 不远处的男人眼中似有风暴席捲,面上却缓缓勾起唇:「甚好,真是好极了,这都潜到府中来了。」 管事心中难安,立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因着伤了四个,所以买了四名女婢填补空缺。」 霍霆山转身往外面去:「让卫兵把人给我带到地牢里,我亲自审讯。」 …… 秦洋和熊茂今日领人在外面奔走了一个白日,直至夜幕降临方归,这一回来,两人就听闻霍霆山在府中抓了四个细作。 两人大惊。 「府内有细作?」 「那细作还是新买的女婢?」 不仅是熊茂,连秦洋都许久未回神。 「这女郎不在家相夫教子,怎做这样的事?」熊茂皱眉不解。 秦洋嘲笑他,「说你呆子就是呆子,吃了这般大的一个亏,还相夫教子呢,再小看女人,别哪日被女人割了脑袋都没死明白。」 熊茂拧着眉没说话:「我就是没想明白,现下哪有女郎干这个的,斥候那等危险之事是男人做的才对。」 秦洋懒得理他,问过大江:「大将军可有审出些什么?」 过大江摇头:「那四人都是狠角色,见卫兵来抓人,心知自己已暴露,利落自尽了。」 熊茂不由瞠目。 过大江:「不过并非全然无收穫,大将军将那几个女婢院中的其他人都传来审讯,有个小女奴说当初看见那细作将系了红纸鸢的木桿子立于墙边。大将军命人找出了那根杆子,重新摆位,通过杆的高度,锁定了郡内几处高楼。他巳时时领人出府,如今还未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5页 秦洋按了按眉心:「总算是有些线索了,不然大海捞针,怕是有得找。」 后面有脚步声传来,秦洋回头,见是陈渊。 陈渊今日被派去查云绣楼,秦洋本来觉得这活儿还挺轻松的。 一来是云绣楼中有些小佣还在,二来是像这类生意店铺的转卖,有契书等文件在,可寻之迹不少。 但如今看着陈渊的脸色,秦洋莫名感觉不太对:「陈渊,你查到了什么?」 「这云绣楼的更替,其中有宁家的身影。」陈渊说。 秦洋眼瞳收紧了一瞬:「宁、宁家?他们疯了不成?」 陈渊低声道:「不是主家的人,只是一个小旁支,有可能是被人做了局,但这些不重要了。」 秦洋和他对视一眼,明白陈渊眼中的意思。 再过些时日,大将军要娶妻。宁家作为大将军曾经的妻族,一定会受到冲击,只是多少罢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云绣楼背后冒出一个宁家,再加一个全须全尾回来的元妻妻妹,不管如何都足够大将军心里不虞。 但偏偏,这个宁家又是两位公子的母族。 陈渊:「此事得等大将军回来再说。」 陈渊等人也不回各自院中了,一个个在正厅凑合,而这一等就是等到寅时,霍霆山才踏着月色归来。 听见脚步声,众人迅速清醒。 两宿没阖眼,霍霆山只是眼底多了些红丝,目光扫过熊茂等人:「在这儿睡,都有情况要汇报?」 陈渊颔首:「云绣楼之事已有进展。」 「说吧。」霍霆山不去书房里,直接在正厅问。 陈渊将调查到的事如实汇报,听闻「宁家」时,霍霆山眉心动了动,但面上看不出情绪:「陈渊,你明日将此事告诉霍知章。」 陈渊迟疑,但最后还是点头了。 霍霆山目光转向其他人:「你们呢,说说今日查得如何?」 秦洋道:「大将军,城北区的肉市和布食市已逐一细查过,未发现有夫人踪迹。」 沙英和熊茂皆是同样的答案。 「大将军,听闻您今日沿着纸鸢去查了高楼,情况如何?」熊茂好奇道。 霍霆山面无表情:「抓了一些人,但还需区分布衣和细作。」 又说了几句后,霍霆山见他们眼中都有倦色,「行了,回去歇着吧。」 * 裴莺一直闻到一股酒味,她猜想她所在的这个地方之前是用来放酒的地窖,只不过如今被简略改成一间小厢房。 她看不到外面的天,只能通过吃饭算时间。 一日三顿,吃过六顿膳食后,她知晓两日过去了。 霍霆山还没有找来。 裴莺唿出一口气,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她们不会一日到晚都待在地窖里,来得最多的就是那个叫雪茶的姑娘,但也仅仅是送餐,送完再和她聊半晌天,就出去了。 等送餐的人离开后,裴莺开始脱衣服,脱掉衣服,躺在地板上。 这地窖铺的都是石砖板,加之又在地下,刚躺下去裴莺便打了个寒颤。 估算着时间,等快吃下一顿时,裴莺将衣服穿好。 一日不到,在吃完晚膳,她就感觉头晕脑胀不舒服了。 雪茶正在收拾器具。 裴莺靠在榻旁:「你们打算何时动身?」 雪茶闻言转头,灯盏放在桌案上,灯芒映着她眼,看过来的目光一如既往的亮晶晶的:「再过三日安息王子来肖江郡,那时就走。夫人是着急了吗?」 裴莺靠在榻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低声问:「外面现在不太平对吧?」 提起外面,雪茶敛了些笑容:「那霍幽州是有些本事的,很快就锁定了几个大区,不过三日不够翻遍三个大区。」 「雪茶。」裴莺低声道,她声音轻柔,尾音缱绻。 雪茶顿时停下动作:「夫人怎么了,您是渴了吗,我给您倒水……」 「雪茶,我不舒服,头很晕,我是不是病了?」裴莺轻声道。 雪茶一惊,忙提着灯上前,看见裴莺脸颊飘红,心里咯噔了下。 她不死心地伸手探裴莺的额头,待摸到不寻常的温度,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夫人,您病了。」 裴莺抬手握住她的手:「我以前也时常生病,不打紧的,熬一熬就好了。」 「这病高热如何能熬呢?」雪茶着急道,「夫人您稍等,我去喊金钰来,她会一点医术。」 裴莺眸光微闪:「好,麻烦你了。」 不久后,金钰来了。 她先探了探裴莺的额头,又给她号脉:「脉浮而紧,寒气入体之兆。夫人现头身疼痛否?」 裴莺:「头晕脑胀,浑身乏力。」 金钰沉思片刻:「我已知晓,夫人请稍等,我去为你开些药来。」 裴莺:「有劳。」 大概是两刻钟后,一碗黑浓的药端到裴莺面前,雪茶还特地寻了两枚蜜饯来。 那碗药裴莺利落喝了,可能因着她生病,今夜的地窖里留了人,留下的是雪茶。 正常而来,用过药后要好好休息,如今病才好的快。 裴莺躺在榻上盖着被子,眼睛也闭上,看着相当配合,却努力控制不进入梦乡。 时间慢慢过去,桌上的灯盏终于灭了。裴莺睁开眼,悄无身息地将被子掀开,而后继续闭上眼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6页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两个时辰以后,裴莺感觉有人慌忙给她盖被子。 但裴莺知晓没有用了,她的体温在迅速飙升。雪茶很快也发现了,她急匆匆跑出去,待她再回来,已不止一道脚步声。 「怎的忽然起了高热?」是金钰在问。 雪茶懊悔道:「都怪我一时没留神让夫人蹬了被子。金钰,你再给夫人抓一剂药。」 金钰指责了雪茶两句,到底去抓药了。 药熬好后,裴莺配合喝下。 这回她们都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在地窖里陪着裴莺,但这副药却无什用处。 裴莺依旧高热不退。 「金钰,我记得你这医术也就学了三年不到,要不去请个老杏林来,不然人要病坏了。」 「请老杏林的话,有暴露之险。」 「不会的,夫人如今已迷煳,待会儿老杏林号脉时将罗纱放下来。不然不请老杏林,这般下去不行。」 金钰咬牙:「我再开一剂药给夫人喝,若是午时还未有起色,便去请老杏林。」 裴莺被子下的手慢慢蜷紧。 又喝了一剂药,但裴莺的病情还是没有起色。 到了午时,雪茶将裴莺背出了地窖,久违的阳光落在脸上,裴莺眼睫颤了颤,过了段时间才缓缓抬眼。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院,院中放了纺织机,看着那长长的纺织机,裴莺恍然。 她想起《汉·食货志》中曾记载:冬,民既入,妇人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1 妇人相从夜绩,也就是结伴在夜里织布。她们白日分散在其他地方,夜里可因此汇聚。 雪茶将裴莺背到内里的厢房,金钰去请了老杏林。 屋中不宜太多人,否则该令旁人生疑了,因此待老杏林请来,厢房里只有带他来的金钰和候在床榻旁的雪茶。 床榻两侧的罗纱被雪茶放了下来。 「老杏林,我姑姑起了高热,烦请你帮忙医治。」金钰将人迎进。 雪茶道:「小姨,老杏林来了,您给他号个脉。」 裴莺透过罗纱看到了另一道模煳的影子,应该是老杏林来到了。而雪茶说完那番话后,便伸手探入罗纱帐,牵着裴莺的手带出。 裴莺的手出去了,一同出去的,还有她手腕上的那只黄玉圆镯。 也就出去两息,裴莺忽觉自己的手被裹住塞回帐中。 「夫人,您竟和我们耍心眼儿!」裴莺听到了雪茶略带咬牙的声音。 她的镯子之前分明戴的是左手,如今却换成了右手。 裴莺低笑了声,而后毫不掩饰自己的音量:「放我回去吧,霍幽州满城在寻我,迟早会寻到这里来的。」 老杏林瞠目结舌,背着药箱不住退后两步。 「呯。」屋门被金钰关上了。 裴莺迳自道:「老杏林出诊有记录,你们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夫人不怕我们杀了您吗?」雪茶撩起罗纱。 裴莺躺在榻上,看着她的眼睛却很温柔:「那和我谈起谁说女子不如男的你,最后会杀我吗?」 雪茶眼瞳微颤。 裴莺继续道:「我或许有朝一日会想换阵营,不过还不是如今。事情已败露,你们现在就走吧,留我一命,我让霍霆山也放你们回去,如何?」 屋里陷入了久久的寂静。 「我家主子只说要带您回去,并未说杀您,他惜才如此,夫人何苦执着的跟在那幽州蛮子身旁?」金钰开口。 裴莺决定先将二人稳住:「帮我和你家主子说声,现在还不行,往后再看看。」 又是许久,在老杏林冷汗都下来时,他听到有一字重重地落地。 「走!」 裴莺缓缓笑了。 她们训练有素,撤退很快。 裴莺转头看向屋子里的老杏林:「烦请帮我请卫兵来。」 老杏林踉跄着出去。 老杏林出去以后,裴莺慢吞吞的从榻上撑坐起身,不久之后,她听到了马蹄声。但马蹄声和脚步声止于院外,约莫一刻钟不到,外面再次传来马蹄声。 裴莺缓缓站起,一步一步地朝外面走。 在她快要走出这间小房间时,一道伟岸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那人生得高大,往门口处一站便挡住了大片的光,像林中盘踞的虎豹,气压沉冷又带了几分骇人的凌厉。 来人已近在眼前,裴莺看见他向她伸手。 第一回,裴莺没有躲,「霍霆山……」 霍霆山将人圈住,带着血丝的眼里晕开笑意:「已有几日未洗,难得你不嫌。」 第79章 「霍霆山, 我和她们说,她们留我一命,我让你放她们走。」裴莺太清楚这个男人有多雷厉风行了, 趁着现在意识还清醒, 赶紧把话说了:「你能不能不杀她们?」 霍霆山本想调侃她一两句, 但低眸时看见怀中人玉面红云遍布, 眸光骤然沉下来。 伸手探了探裴莺的额头,霍霆山当即将人抱起转身大步朝外走。 * 州牧府。 听闻裴莺回来了, 众武将都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 又听冯玉竹被喊进了主院。 「裴夫人受伤了?」 「不是受伤, 听说是起了高热。」 「高热啊,这比外伤还难办,万一……」 「别说了, 没有万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7页 …… 霍霆山将人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把人放在榻上后, 起身去倒水, 凉水打湿锦巾, 再将巾帕拧干。 额头贴上凉意,裴莺的意识从混沌中被扯了回来。她睁开眼,看见霍霆山坐在榻旁拿着另一条锦布帮她擦拭脸颊和颈脖。 许是见她睁眼,霍霆山说:「知你喜洁, 我拿的是干净的帕子。」 裴莺这会儿其实听不是很清楚他的话, 高烧让她出现了点耳鸣。 她觉得自己一会儿置身于火炉中,一会儿又被困在冰窖里, 冰火两重天,酸痛像是变成了一条条细小的虫子, 从骨骼和肌肉的缝隙里钻进去,一口又一口地啃食着她的神经。 「冷。」裴莺喃喃道。 霍霆山将手中的巾帕搭在她颈脖脉络上后,起身给裴莺拿多一床锦被。 被子刚盖好,背着药匣的冯玉竹来了,他拱手作揖道:「见过主公。」 霍霆山:「无需多礼,速来给夫人看诊。」 冯玉竹观察了几息,而后给裴莺号了脉:「脉浮而紧,手足冰凉缺津液,得为夫人手脚保暖,同时命人熬制面汤为夫人补液,以免出现惊厥之象。某先为夫人开一副药,喝了药以后,过两个时辰可再饮些葛草汤,葛草汤有利于退热。」 霍霆山:「善。劳烦文丞开药。」 冯玉竹边写药方边说:「饮药后,夫人预计申时初退热,若是这高热还退不下去,烦请主公再来寻某。」 白日退不了热,待到了晚间只会更严重。 霍霆山颔首。 辛锦已候在一旁,听冯玉竹说葛草汤,也忙记下。 裴莺耳朵时不时嗡嗡地响,身上酸痛难耐,古代没有抗生素,也没有静脉注射治疗,她心知一场高烧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但不拼一把,她可能就被她们带走了。 「霍霆山。」裴莺费力喊。 她觉得自己是喊出来的,然而这声音其实非常小,但霍霆山听见了。 霍霆山握住她从锦被下滑出来的素手:「夫人想说什么?」 「如果我死了……」 「裴莺。」霍霆山沉声打断她:「你莫要说浑话。」 裴莺听到只言片语,知道他是不高兴她说这话,但能不能熬过去,她自己也没数,那些话必须说的:「虽说我和你过几个月才成婚,但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依旧把灵儿当成你的女儿?」 这一番话裴莺说得很费劲,说完已是气息不匀。 霍霆山接过辛锦兑好的温水,将裴莺从榻上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喝水,喝完水我再告诉夫人答案。」 裴莺吐出一口浊气,就着他的手喝水。 一杯水喝完,霍霆山一字一句道:「不能。只有夫人和我成婚后,那小丫头才是我的女儿。」 裴莺着急地抓着他的衣袖,眼里蔓起一层薄薄的水光,「霍霆山,你答应我成不成?」 霍霆山把茶盏递迴给旁边的辛锦,而后扶着裴莺重新躺下:「按时吃药,好生歇息,夫人很快就能好起来。那些个抓了夫人的女斥候,现已关入牢中,待夫人痊癒了,那些人你想放就放,不想放直接杀了也可。」 裴莺五脏六腑被热气烘得难受,她缓缓闭上眼,眼里的水雾随着眼睑的阖上,在眼角处汇聚成一滴晶莹的水珠。 小泪珠往下滚落,在将没入云鬒时,被粗粝的手指拭去。 「夫人会好起来的。」 冯玉竹已写好了药方,辛锦去熬药了。 之前冯玉竹交代要给裴莺手脚保暖,不久前才被收起来的汤婆子如今再次派上用场。 霍霆山坐在榻旁,听着裴莺沉重的唿吸声,偶尔把她额上和颈上搭着的巾帕拿下来重新浸凉水。 不久后,面汤先煮好了。 霍霆山把人从榻上捞起来,给裴莺餵了一碗面汤。 等又过了两刻钟,药也熬好了。 霍霆山让人将午膳先行端上,「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待喝完药睡一觉。」 午膳是加了鸡丝的米粥,裴莺之前喝了面汤,如今用了半碗米粥就用不下了。 霍霆山随她,将米粥随意放一旁,拿药餵给她喝。 这药的味道着实苦得很,裴莺喝了一口就皱眉,下意识扭开头。 霍霆山见状拿裴莺的勺子喝了一口,长眉锁起。 这个冯玉竹在里面加了什么鬼东西,怎弄得这般难喝。 霍霆山低声道:「夫人乖乖喝完,我考虑一下是否要提前认个女儿。」 裴莺转回头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那碗药一眼,慢慢喝完了。 霍霆山只觉心里那火团烧得他心窝都疼了,但如今又不好说她,只能自己憋着。 一碗药喝完,裴莺躺回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霍霆山将药碗放在旁边,沉着脸让女婢备水。 许久未沐浴了,她如今迷煳着,没精力嫌他,待好些后见他这般,说不准又得说这说那。今日已被她气得够多,他可不想她痊癒了,换他被气得躺榻上。 霍霆山沐浴完,也上了榻,睡在裴莺旁边。 窗外日光正好,偶尔传来几声鸟雀的啼叫,霍霆山闭上眼睛,闻着几缕熟悉的甜香,很快进入了梦乡。 两个时辰后。 榻上的男人睁开眼,眼底的疲惫一扫而空。 霍霆山在榻上撑坐起身,走到窗牗旁,看了眼庭院外的日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8页 申时了。 霍霆山转身回榻旁,榻上的美妇人闭着眼,气息比之前平缓了许多,但那张芙蓉面上还带着不寻常的红云。 伸手摸了摸裴莺的额头,她额上温度没之前滚烫了,但依旧还起着热,霍霆山眼底聚起一抹阴郁。 男人扬声对外面的辛锦说:「速去将冯医官请来。」 「唯。」辛锦心里咯噔了下。 申时再请冯医官,莫不是夫人的高热还未退? 辛锦不敢耽搁,完全是跑着去请人。 冯玉竹一听主院来请,心里沉了沉,提了药匣便走。 「文丞,她的高热还未退,如今还需喝什么药?」霍霆山问。 冯玉竹嘆了口气:「主公,方才某开的那副药已是最佳,那药都未使得退热,再喝其他用处不大。为今之计,唯有放血。」 霍霆山是知晓放血能退热的,但同样也听闻:「我记得此法似乎有弊端。」 冯玉竹如实说:「是的,毕竟是穴位亏空血气,此法不适用于体质较差的病患。病患放血后会持续虚弱一段时间,更需仔细照顾些。」 霍霆山转头看向榻上的裴莺,她睡得很安静,脸颊红扑扑的。 「放血吧。」他觉得她体质还挺不错。 冯玉竹从药匣里拿出针包,将之铺平后取出一根长针,「主公,烦请……」 「你就打算直接扎?」霍霆山敛着眉问。 冯玉竹稍愣,「有何不妥之处?」 霍霆山不满地说:「你这针不用热水烫一下?」 冯玉竹此前从未听闻烫针这一说法,不过作为一名医者,且提出建议的还是他的顶级上峰,冯医官虚心请教。 霍霆山:「烫针是为了抑制针上的疠气。」 冯玉竹闻所未闻,不过既然主公这般说,定有他的道理。 唤来女婢烧水烫针,针从沸水中取出后,都不用擦拭,面上的水很快蒸干。 放血退热,放的是少商穴、商阳穴和大椎穴,其中前两者在手部,大椎穴在后颈。前两者为辅,最后者为主。 放血从大椎穴放起。 霍霆山将裴莺翻过来,让她趴到他的腿上,而后再将她那头如水的云鬒拨到旁侧,露出白皙的后颈。 这个过程中,霍霆山发现裴莺醒了。 美妇人浓密的眼睫抬起,那双带着些迷濛的水眸看过来。霍霆山正要和她说放血之事,却发现她又垂了眼,嘟囔了句热后,便乖乖地趴在他腿上不动。 霍霆山眉梢微扬:「这是热迷煳了?」 不然平日哪有这般乖觉。 冯玉竹开始着手放血一事,针扎入后颈再拔出,很快,雪白的肌肤上冒出猩红的血珠。 霍霆山看着那抹红色,莫名觉得刺眼。 大椎穴放血时,裴莺很安静,和睡着了一样。 」主公,现需将裴夫人的手背朝上。」冯玉竹换了针。 霍霆山照做。 手上的神经多,扎少商和商阳这两个穴位的时候,裴莺嘶地抽了口气,同时下意识想缩手。 霍霆山的手掌本来就搭在她手腕上,察觉到裴莺的动作后立马扣紧。 冯玉竹看着冒出来的血珠,忽觉有一道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冯玉竹硬着头皮说:「主公,少商和商阳这两处穴位放血本来就会疼些。」 霍霆山:「该如何就如何,我又不曾责怪于你。」 冯玉竹:「……」 等放完血,冯玉竹唿出一口气,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身薄汗。 霍霆山把裴莺重新塞回被子里,「放血后有何注意事项?」 冯玉竹:「伤口处切勿碰水,多喝米汤补汤液,额上巾帕换勤些。」 顿了顿,冯玉竹到底将后面的话咽回去。 霍霆山淡声问,「若放血后高热还不退,后面该如何?」 冯玉竹俯首弯腰:「配合某之前开的药,高热多半会退的。」 没有正面回答,这种迂迴方式其实已给了答案。高热再不退,就没有办法了。 听天由命。 房中针落可闻,许久之后,垂着头的冯玉竹听到一道低沉微哑的男音:「我已知晓,文丞你先行回去吧。」 冯玉竹离开后,霍霆山坐在榻旁,偶尔抬手探一探裴莺的体温。 窗牗外的金乌逐渐西斜,酉时初,霍霆山再次伸手时,眉梢扬了起来。 好像退热了。 他手上茧子厚,霍霆山把外面的辛锦喊了进来:「我瞧着是退热了,你再看看。」 辛锦一探,大为惊喜:「回大将军的话,夫人确实是退热了。」 霍霆山:「去让庖房准备些米粥,多放点肉糜。」 裴莺被喊醒时,外面的天还有一层淡淡的天光。 「夫人起来用膳,待膳罢喝完药再歇息。」霍霆山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放到小几旁。 裴莺虽然睡了许久,但还是很累,身上的骨头和肌肉像被拆了重组过一次,现在也没有食慾,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这会儿她坐在小几旁,拿着勺子在粥里慢慢地搅着。 霍霆山坐于她对面,面前也摆了膳,用了些后见裴莺还在搅粥:「庖房已将肉糜搅得很匀,不劳烦夫人自己动手。」 「我有些吃不下。」裴莺低声说。 霍霆山:「少食多餐,用半碗也行。」 裴莺嗯了声,然后真就只慢吞吞的用了半碗,霍霆山看着她剩下的半碗粥,觉得刚刚说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9页 待两人用过晚膳后,辛锦将药端上来。 那药一进屋,满屋子都是苦涩的药味,霍霆山之前喝过一口,知晓是真的难喝。 他本以为她又会磨蹭,又或者干脆说苦不想喝,没想到她这回倒是比用膳利索多了,端了小碗拧着细眉慢慢喝完。 霍霆山刚展了眉,就想起第一回喝药时他说答应她考虑先认下她女儿之事,长眉又压了下来。 又是女儿,她那脑袋里除了那小丫头之外,便剩心眼儿,就不能再装点别的? 喝完药,裴莺将小碗搁回案几上,正想起身,却见对面的霍霆山冷着脸先一步起来,而后走过来将她抱起。 「霍霆山,我自己能走。」 「怎的,捎你一程你还不乐意了?」冷淡的一句话,听着情绪不高。 裴莺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晓得这人怎就忽然变脸了。 霍霆山步子大,几步来到了榻旁。 被子还保持着方才掀开的状态,如今正好,霍霆山直接把人放回去,然后再扯了锦被给她盖上。 在他要直起身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道微小的拉扯力道。 很微不足道,像是鞶带被小草藤勾住了一般,霍霆山低下头。 还真被勾住了。 不过不是鞶带,而是鞶带上繫着的荷包。 几根纤长的手指扯住了这只深蓝荷包的一角,于她而言是用了些力道,霍霆山看到她白皙手背上泛起青色的细小经络。 「夫人有事?」霍霆山勾起嘴角。 裴莺低声说:「脏了。」 「我午后方沐浴过。」霍霆山额上青筋突突跳了两下。 果然,她一有点精神就来气他。 「霍霆山,我是说你的荷包脏了。」裴莺轻声说。 霍霆山怔住,目光移到荷包上。 这只荷包用了深蓝色的绸作底,鹰是用灰色的布料。 深蓝和灰色都是耐脏的颜色,但架不住主人时常配戴,且这段时间奔走之处不少,沾了不少风尘。 他眼底的暗色散去,又变回之前懒洋洋的模样:「是有点脏了,夫人是要帮我将之洗干净?」 「嗯,等晚些吧。」裴莺手指挑过荷包背面看了看。 霍霆山一顿,忽然伸手以二指别住裴莺的下巴尖,左右转了转她的脑袋,将她两侧的脸颊都打量了遍。 「霍霆山,你作甚!」这话有点火气了。 男人施施然收回手,「没作甚,就是觉得这兔儿总算是养熟了少许,真够不容易的。」 裴莺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夫人好生歇息,我晚点再过来。」霍霆山笑着起身。 * 自早上时从陈渊口中得知云绣楼背后有宁家的影子,霍知章便开始坐立难安。 陈渊会将此事告知他,定是父亲授意的。 若是裴姨没有被找回来…… 光是想一想这个假设,霍知章就觉头痛无比。 煎熬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到了午时,听闻裴莺找到了,霍知章松了一口气,只觉终于从劲风唿啸的悬崖边走下,但不久后又听主院传了冯玉竹。 他一颗心再度高高提起,烈火煎熬不过如是。 接下来一个白日霍知章都如坐针毡。 他莫名有种预感,若是裴姨情况稍稳定下来了,父亲肯定会传唤他。 日落西山了,宅院中相继燃起灯火。 霍知章用过晚膳后,正想练字静静心,这时忽然听到院外女婢的见礼声。 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闸刀往下滑落的咯滋声,但莫名的,霍知章反而轻松了些。 「父亲。」霍知章忙迎出门。 霍霆山嗯了声,目光扫过小儿子,看到他眼中易见的焦虑,心道这小子比起他兄长而言,资质到底差了些。 霍霆山进屋后入座,他是坐下了,霍知章却不敢,少年郎就站在前面。 「知道我为何来找你吗?」霍霆山淡淡道。 语气听不出情绪,却令霍知章嵴背处的肌肉下意识绷紧,他咽了口吐沫:「知道。」 「既然知晓,那就自个说说。」霍霆山面无表情。 霍知章压下胸腔里复杂的情绪:「是为宁家之事,云绣楼背后有宁家的身影,虽然陈渊说那出资人只是宁家的旁支,但到底是宁家人。宁家这些年借着和霍家结的秦晋之好谋了不少便利,已有些忘乎所以。」 这番话说出来,霍知章是难受的,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是事实。 母亲病逝后,父亲十多年未继弦。不管他本身如何想,但在旁人看来,他父亲就是情深义重,对宁家娘子一往情深,连带着宁家的地位也随着他父亲手中权柄的膨胀而水涨船高。 之前不谈只是不计较,只是有其他要事要忙,一个宁家不值一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它去了。 「是忘乎所以了。」霍霆山笑了声:「所以你认为,这等忘乎所以的母族,该如何处理?」 霍知章眼瞳里翻涌着悽苦。 父亲用的是「母族」,看来是打算将这事交于他亲手处理。 霍知章深吸了一口气,「将此事告知宁家宗主,查那一支旁系,所有与之牵连的人先除族籍,后除尽。」 裴姨将和他父亲成婚,从婚事敲定的那一刻起,她就不仅仅是自己,还是霍家的主母,更是幽、冀、并三州的州牧夫人,代表他父亲的脸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0页 宁家掺和在劫持事件中,往重了说,是将他父亲的脸面往地上踩。 公然诛几个旁支并不过分。 霍霆山眸子微挑,看来这小子还不算煳涂,「既然你知晓,那此事交给你去办。」 霍知章低头应了。 霍霆山曲起指尖重重地敲了敲案几。 霍知章心头一震,抬起头来。 「我听陈威说,当初是你姨母提议要前往那云绣楼。」霍霆山不意外看到小儿子剧变的脸色:「霍知章,我最后问你一遍,那日你和我说的那番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你姨母让你说的?」 霍知章眼瞳勐地收紧。 姨母提议要去的云绣楼? 可宁家的小旁支在并州,姨母后来嫁的是幽州,出嫁后别说和娘家旁支联繫,就是回娘家的次数都不多,不大可能会有牵连才是…… 但对上那双冷寂的眼,霍知章忽然反应过来。 父亲的重点不在前面,他或许也知晓其中不一定有联繫。因此重点在后面,是他是否出于自己的私心骗了他。 「父亲,我……对不住。」霍知章懊悔道。 霍霆山轻呵了声:「她都死了三任丈夫,你小子是否嫌我在你跟前碍手碍脚,想早些送我下去见阎王?」 「怎么会呢?以前那高僧说您是千年富贵命,龙气绕身,如何镇不住她?」霍知章立马道。 霍霆山嗤笑,「那是那个老头想从我手中讨铜板,才说好听的话恭维我。」 霍知章皱着眉,不肯信这个原因。 霍霆山敛了笑:「听好了,有些话我只对你说一回。你母亲是个天真没心眼的,她斗不过那些专门习后宅之术的女郎,若把她放后院的女人堆里,一年才殒了也算她活得久,所以往后不必往我面前推女人。」 * 霍霆山回来时,毫不意外房中静悄悄的。 他的房间东西并不多,几个柜子,两张小几,外加一张榻罢了。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物件也还是那些物件,但踏进来后,霍霆山敏锐地闻到了一股浅浅的甜香。 那一瞬间,很奇异地好似一切都不一样了。 因着裴莺在歇息,房中并无点灯,霍霆山入内后也没有去动灯盏,他径直往内里走。 脱衣,除靴,上榻。 霍霆山躺在榻上,看着笼着暗色的帐顶,听着耳旁一道浅浅的唿吸声,觉得很是新奇。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回这般清闲的和女人一同躺在一张榻上。 感觉却意外的好。 霍霆山伸手探了探身旁人的额上温度。 不错,没有再起热了。 冯玉竹之前说她要注意手脚保暖,手脚保暖…… 男人本来已伸过去的手臂一捞,将身旁人捞到自己怀里。 退热药中有安神的药材,裴莺本来睡着了,还睡得很香,被他这一系列动作硬是折腾醒。 她方醒来,还迷迷煳煳的,感觉到身上贴着一堵热烘烘的肉墙,鼻间闻到点香皂的香气,还有一种很特别的、仿佛是风沙和草木糅合的气息。 裴莺莫名知道是霍霆山。 但莫名其妙被打扰了好眠,裴莺不满地蹬了蹬脚,欲要将挨过来的腿踢开,「你走开。」 「夫人,你讲些道理,这是我的榻,哪有反客为主的道理?」男人顿了顿,轻啧了声:「行吧,你也不是客。」 第80章 春日早晨阳光和熙, 裴莺坐在榻上,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不过比起昨日的冰火两重天, 现在已是好太多。 辛锦一直候在外, 知晓裴莺醒来后, 先是伺候她穿衣, 而后道:「夫人,小娘子候在院外。」 裴莺惊讶道, 「囡囡来了?她用过早膳了没有, 快让她进来。」 辛锦先是回答说用过了, 然后出去将孟灵儿请进来。 孟灵儿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 刚进来看到裴莺就红了眼眶,委屈又彷徨地喊了声娘亲。 五日前,裴莺和宁青颖外出游肆再未回来一事, 孟灵儿并不知晓, 因为霍霆山直接锁了灵犀院那边的消息, 不许任何人透露分毫。 孟灵儿是前日才知晓这事的, 起因是她上完堂后想来找裴莺一同用膳, 结果却找不到人。 最初辛锦还听令瞒着她,说裴莺出去游肆了,但没想到孟灵儿直接在院中等候,似乎不等到人不罢休。 最后到底没瞒住。 知道裴莺不见了的孟灵儿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后面辛锦好说歹说, 总算将人劝回去等消息。 昨日早上裴莺被找回来,但人起了很严重的高热, 霍霆山摁住了消息,没告诉孟灵儿已找回人。 还是孟灵儿下堂后一日几回照例往这边跑, 自己发现裴莺原来已归。 但那时裴莺用过药睡着了,霍霆山只让她看了一眼,就以裴莺需静养为由,直接将她赶出去,只说没事,让她明日再来。 后面任凭孟灵儿哀求守院侍卫,或企图翻墙,都没能进主院。 「娘亲,他不给我进来。」孟灵儿眼里的水光一直在打转,到底没忍住落了泪。 凭什么昨日只给她看一眼? 明明里面那个是她娘亲,是她最亲近的人。 裴莺拿帕子给她拭泪,「今日来看我也不迟,且囡囡如今也看到了,其实我并无大碍。」 裴莺倒是贊同霍霆山把人拦在外面,昨日确实有些兇险,把女儿放进来估计能把人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1页 孟灵儿抹了把眼睛,上下打量裴莺,见她面色红润,看不出多少虚弱之态,一颗忐忑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 「娘亲,您……」孟灵儿本想问,但见裴莺还没有用早膳,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儿:「您先用膳,待会儿再和我说。」 裴莺记得今日不是她的休沐:「囡囡今日不用上堂吗?」 「我和先生请了半日假。」孟灵儿如实说。 裴莺点点头,开始用膳。 早膳是汤面,加了肉丝和青菜,清清淡淡,裴莺今日的胃口好了些,有点食慾了。 她用膳的时候,孟灵儿又将裴莺看了好几遍,心里最后一丝惶恐才慢慢消失。 而彻底安定后,孟灵儿察觉到了一些之前被她忽觉的事。比如,如今这间房间并非她娘亲的寝室。 虽说格局和坐向都一样,但摆设有许多不同,这里要简朴许多,榻前屏风的侧边没有放置妆奁。 显然,这不是女郎的寝室。 孟灵儿眉心跳了跳,她目光移到对面的美妇人身上,只见她用着汤面,不急不缓的,并没有因着处在他人的寝室而有侷促或紧迫。 孟灵儿低眸顺了顺手腕上的玉镯子。 不知晓是否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今日再见娘亲,好像和过往有些不一样。 不久后,裴莺吃完了一碗汤面。 待她放下双箸,孟灵儿迫不及待问:「娘亲,那日到底怎么了,您怎的会失踪?」 裴莺娓娓道来。 孟灵儿听完后惊愕不已,「所以是有人想请娘亲当他的谋士,这才劫了人?」 裴莺:「是这样。」 由此事推及其他,裴莺叮嘱女儿:「往后囡囡外出游肆不可独行,不是说非要卫兵贴身跟着,起码得让自己处在卫兵的视野中。」 孟灵儿听话点头。 一个早上孟灵儿都待在主院,还在这里用了一顿午膳才恋恋不捨离开。 待女儿离开后,裴莺喝了药,然后又睡了一觉。 待再醒来,已经是申时了,裴莺从榻上起身,准备下榻时敏锐听到点旁的动静。 果然,下一刻一道高大的身影绕过屏风,出现在榻前。 「夫人如今感觉如何?」霍霆山问。 他本就生得高大,且如今还是站着,裴莺坐在榻旁得微仰着首看他:「已无事。」 霍霆山掀起嘴角,「我瞧着也是,都会自己跑回来了。」 裴莺别开眼,这人又要开始发作了。 不过这时她忽然想起另一事,于是目光又移回去:「霍霆山,抓了的那些女斥候,你把她们都放了吧。」 霍霆山眉梢微扬。 没生气,但连名带姓喊他,和他说话也不用敬语了。 不是他的错觉,她确实和他没那么生分。 他眼里笑意深了些,「放,但不能立马放。」 仰着头说话不舒服,裴莺干脆起身,慢慢往外走,活动筋骨,听他说不能立马放,疑惑转头问他为何。 「才关了一日,这如何够,怎么着都得关个五六七八日才行。」霍霆山慢悠悠走在裴莺身旁。 裴莺如实说:「她们并未虐待我,当初在密室里的伙食其实还很不错,是我自己想出来,所以才故意染了风寒,引导她们为我寻杏林的。」 但听了她这番话后,裴莺料想中他一口答应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她身旁男人唇边挂着的笑意消失了:「夫人故意染的风寒?」 裴莺抿了抿唇,莫名觉得现在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披着那兔子皮,净做些虎狼之事。裴莺,你真是出息了,外面夸你几句说你是九天玄女,你就什么都敢做,也不怕一个不小心驾鹤西归。」霍霆山冷笑。 裴莺忍不住辩解一番,「我听她们说再过三日安息国王子就要来肖江郡,肖江郡这般的大,短短三日如何够搜寻?到时安息王子来,你不可能还满城寻人的,这样影响不好。」 霍霆山目光阴沉,「那王子要来便来,我自有办法,你在那儿安心等着就是。高热风寒岂是小事,你也不怕她们担心暴露,干脆不给你治。」 裴莺低声道:「不会的。」 霍霆山被她气笑,「不会?能当斥候的有多少个是心慈手软的,她们手上的人命没有十条都有八条,你以为多你一个算多?」 裴莺不说话。 她知道赌赢的机率是不小的,因为凝聚起这支女子斥候军的,本身靠的就是对女郎的尊重和惜才。 霍霆山知晓她嘴上不说,但心里说不准在如何反驳他,也懒得和她吵,「这种事只此一回,往后无论如何,都无需夫人你这样瞎折腾。」 裴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再次缓缓往院子外走。 霍霆山眉心蹙了蹙。 不过只说了她几句,这就不高兴了,她这气性真是越来越大。 「那夫人觉得关几日合适?」霍霆山抬步也往院外走。 裴莺忽然想到既然他之前误以为她是被她们冻着凉的,那该不会…… 「霍霆山,你让人用刑了没?」裴莺紧张问。 霍霆山见她转过头来,最初只和她对视并不说话,但慢慢的,男人嘴角勾起,最后哼笑了声:「用了。」 裴莺拧起细眉,有几分不可思议,「你怎的就用刑了?」 「夫人当时只说放她们走,但没说何时放,更没说全须全尾的放人。」霍霆山有理有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2页 裴莺:「我去找医官。」 「安心,已安排了医官看着,阎王不收她们。」霍霆山抬手勾了一下。 裴莺迈开一步,察觉到腰上有拉扯感后,她不由低头看,只见自己一条垂下的腰带被他拿住了。 顺着腰带,裴莺再次看向身旁男人,眼里有疑惑。 霍霆山:「她们死不了,无需夫人费神。我如今较想知晓,夫人之前答应我之事,打算何时做?」 裴莺反应了片刻,然后才想明白他说的那事是什么。 昨日她答应给他洗个荷包。 「不带你这样劳役人的,我今日还在喝药呢。」裴莺将自己的腰带从他手里解救回来。 「没让夫人立马做。」霍霆山说。 裴莺狐疑道,「既然没让立马干,那你问这个作甚?该不会你觉得我昨日脑子不清醒,说的是胡话吧。」 霍霆山没有接话。 裴莺觉得自己猜中了,她顿觉无语,「你这人真是……」 他总有办法令她对他好不了一点。 「夫人要去游园否?我随你同往。」霍霆山换了个话题。 裴莺摇头说:「不去游园,我想去看看她们。」 霍霆山淡淡道:「牢中污秽,夫人的热病才退,不宜去那等地方。」 那在裴莺看来不是事儿,「你让人把她们从牢里放出来,我到别处去见,那就不是污秽之地了。」 「今日不去,夫人等多几日。」霍霆山说,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裴莺听着他这话,心里打了个突:「你该不会用重刑了吧?」 霍霆山:「有夫人叮嘱在前,伤不致命,不过确实不甚好看就是。如今她们身上沾了病气,你病才好些,不宜和她们见面。」 最后裴莺到底没去成,霍霆山不说,她压根不知道人关在何处。 不过裴莺还是出小院了,去不成放人,便改道游园。之前睡太久了,再不活动一番,骨头都要睡酥掉了。 裴莺瞅了眼身旁人,没说什么。 他要同去,那就同去吧。 确实如之前霍霆山所说,石连虎这个前并州州牧是个贪财的,他的州牧府比袁丁的要奢华。 这连带着,后花园也更大更气派。 春天来了,后花园的花儿重新焕发生机,花团锦簇,如同一副多彩的画卷被名为「春」的手掌慢慢拨开。 霍霆山走在裴莺身侧,见她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步子放得很慢,又变成了那种元龟爬,显然颇有兴致。 他抬眼,随她看了眼四周。 没什么好看的,那花能看不能吃,还不如一锅糗饭来得实在。 男人又收回了目光。 裴莺看到了蝴蝶,几只蝴蝶被花香吸引,在花苞旁缭绕,花丛的旁边是假山,假山嶙峋,透过假山的缝隙,裴莺看到有一抹白色在动。 裴莺凝神正欲再看那是什么,对方已先一步从假山后绕出。 宁青颖今日穿了一件杏白色的圆领襦裙,她的气质本就如莲般冷清,这一身白裙更衬得她出尘脱俗。 看到裴莺和霍霆山,宁青颖露出惊讶的神情:「将军,裴夫人。」 今日她住的清辉院解了院禁,她便多少猜到或许是那位回来了,那一刻她有种说不出的焦躁。 她太清楚男人的劣根性了,如今这好不容易寻回来,本来宝贝八分,后面能变成十分。而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州牧府,现在的情况于她很不利。 裴莺颔首,全当和宁青颖打过招唿。 霍霆山还是之前那副神情。 宁青颖迈着碎步上前,「裴夫人,那日云绣楼……」 「夫人,你随我去书房一趟,我忽然想起有一要事需你协助。」霍霆山也不管有没打断旁人的话,忽然开口。 宁青颖惊愕。 裴莺也怔了怔,但霍霆山说完这话后,已迳自转身。 裴莺看了眼宁青颖,而后跟上霍霆山的脚步。 等出了后花园,霍霆山道:「最多三日,知章会将人送走。」 裴莺打量了他片刻,低声问他:「霍霆山,对于她的名声,你不动心吗?」 霍霆山停下脚步,「上回你和她外出游肆,她自己和你说的?」 「不是,是我意外听来的。」裴莺如实道。 霍霆山转了转扳指:「那就是她和知章说了。」 裴莺眼底掠过惊讶:「你……」 他怎么知道的? 也是,宁青颖是霍知章的母族,府中和她走得近的,也就霍知章一人,因此排除了和她说以外,宁青颖能说的只剩一人。 霍霆山问:「那小子因着此事找你了没有?」 裴莺摇头,「并无。」 「还算他不至于太蠢。」霍霆山继续带着人往书房走,脚步并不快。 「霍霆山。」裴莺喊他。 霍霆山知道她想问最初那个问题,他声音很平静:「夫人,我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裴莺:「你不信,但你麾下总有人信的,或许信与不信并没关系,只需知晓这名声可以为你造势,以此来吸引名士和威服一些未开化的百姓。他们会说,有益无害,多一个亦不多。」 霍霆山讥诮道:「那般名声吸引来的名士,愚昧如此,他送上来我也不敢用。至于布衣,威服他们的最好办法不是用些镜花水月的名声,而是一些能真正惠及到他们的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3页 「但惠及布衣的政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落地,这註定是个不短暂的过程。」裴莺说。 「确实不是一朝一夕,但那又如何,我又并非时日无多。」霍霆山眼尾挑起笑:「夫人怎的主动和我说起这些,是对往后的后宅管理一事有什想法?」 裴莺:「是有些想法。」 霍霆山嗯了声,「夫人说说看。」 「此番是我心底话,但这番实话在你听来或许会感觉荒唐,甚至觉得自己被冒犯。如此,你还想听吗?」裴莺看着他。 她那双澄清的杏眸在这刻仿佛是揉碎了一池星光的水湾,涌动着静谧却令人沉醉的专注。 霍霆山有一瞬的恍神,他狭长的眸微敛:「自然是想听的,从夫人这处听句实话可不容易。」 裴莺微嘆道:「我夫君只有我一个女人,我与他一同生活多年,早已习惯二人生活,我不喜欢、也不能接受我的丈夫还有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女郎。」 霍霆山凝视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口中的这个「夫君」,不是那个短命的孟杜仓,而是身在不知名处的旁人。 是一个真真切切和她生活在一起许多年,很可能还曾和她育有子嗣的别的男人。 这个男人无疑是特殊的,甚至很可能因为他再也无法触及,所以成了永远鲜明的存在。 霍霆山目光冷沉,「你和他如何,就和我如何。」 裴莺听出他这话并无迟疑,眼底不由掠过一缕诧异。 他是答应了?且竟然还不生气? 又瞅了瞅霍霆山,裴莺或许他还是有些不虞的吧,不然不会是这副脸色。 不过他能答应总归是好事,这时候得顺毛摸,于是裴莺点头作答说好。 霍霆山瞥了她一眼。 答应得这般快,一看就没多少诚心。 之前对宁青颖说要去书房,倒也不算说谎,两人确实去了。 不过「要事」是假的,裴莺在那里和霍霆山下了几局象棋。 …… 接下来两日,裴莺基本都在休息,时不时喝一些补血气的药。 两日后,裴莺感觉自己是彻底痊癒了。再一算时间,今日似乎是那个安息王子路过肖江郡。 裴莺找来守院的过大江,「过伍长,霍霆山是否不在府中?」 过大江呆滞一瞬。 裴莺见他神态,后知后觉喊错了。这两日她换了称唿,霍霆山并未说什么,她喊着喊着就习惯了。 「回裴夫人的话,大将军确实出去了。」过大江回神。 裴莺沉思片刻。 人不在,那事问不了他,但问旁人应该也一样。 于是裴莺又问:「过伍长,你可知之前带回来的那些个女斥候关在何处?」 这事过大江还真知道。 本来不该说的,毕竟那些算是要犯,大将军吩咐旁人不可随意靠近。但裴夫人不是旁人,裴夫人方才都能连名带姓喊大将军,他若是欺瞒了她…… 这般一想,过大江说了实话。 裴莺这才知晓,原来雪茶她们在州牧府的院子里。 这座并州的州牧府着实大,院子甚多,就更别说院内的厢房了。 不特意找,根本找不着。 从过大江这处得了答案后,裴莺当即前往那处别院。 从小院外看无二致,但进了院中,裴莺看到了陈威。在春日的暖阳下,陈威那张脸有些白得过分。 看见裴莺,陈威拱手作揖,「见过裴夫人。」 「陈里长,她们如今伤势如何?」裴莺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陈威答:「冯医官开了上好的药,想来已无碍。」 裴莺听到那句「想来」,有种不祥预感,不过待她推开房门进屋,发现情况比她想的好不少。 屋中一共有六人。 裴莺记得她们不止这个人数,看来有些是成功离开了。而在这六人中,眼熟的面孔只有金钰和另一个她不知晓姓名的女郎。 看见裴莺,六人面上神情复杂。 裴莺闻到了药味,还有几丝隐藏在药味中的血腥味。 「对不住,当时我未和霍霆山说清楚。」裴莺愧疚道。 金钰等人没想到裴莺会道歉,毕竟是她们掳了她在先,那霍幽州拿她们出气也正常。 「夫人您不必如此,来肖江郡这一遭,我们已经做好了任何准备。」金钰道。 斥候行的就是刀尖舔血之事,从离开长安那一刻起,她们已有随时赴死的觉悟。 裴莺:「我已和他说了,你们接下来安心养伤吧,待伤养好后,再自行离开。」 六人对视一眼,同时朝裴莺行了一记万福礼。 「谢夫人大恩。」 「谢夫人大恩。」 …… 晚间霍霆山回来,裴莺和他说起女斥候的事。 「夫人随意。」霍霆山浑不在意。 不过是暂且多六张嘴吃饭罢了,他又不是养不起。 裴莺和他聊天,问起今日安息王子,「那安息王子途径此处,要在这里待几日?」 霍霆山:「肖江郡是大郡,大概会待个三四日。」 说着,霍霆山想起那捲头髮的安息王子对他指手画脚,然后他身旁的副官传话于他,说是王子问他肖江郡中是否有大楚美人。 霍霆山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裴莺。 红唇美目,紫衣黑髮,她坐着不动已像一副名家细细勾勒的工笔画,而一个转眸间,一切皆是生动起来,那双秋瞳如春日绽开的桃花瓣,带着些不自知的明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4页 「夫人如今已痊癒。」霍霆山忽然说。 裴莺知晓他想做什么:「行吧,把你荷包拿来。」 霍霆山从鞶带上解下荷包递给她。 裴莺接过后,去耳房接了水,刚转身想去拿香皂,结果一转身,差点撞到霍霆山。 男人适时抬手圈住裴莺的腰,「毛毛躁躁的。」 裴莺对他倒打一耙的本事很服气,将他的手推开,继续去拿香皂,「你跟过来作甚?」 霍霆山:「我来监工。」 裴莺一言难尽:「……你还怕我将它洗坏不成?」 霍霆山低声闷笑道,「若是洗坏了也无妨,夫人绣一身衣裳赔我便是。」 裴莺:「你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不过说完,拿着香皂准备要洗荷包的裴莺顿了顿,目光落在霍霆山身上,更准确的说,是落在他裤子上。 好像,确实该为他做件衣裳。 察觉到裴莺的目光,霍霆山低眸看:「夫人是想了?」 第81章 裴莺一瞬错愕抬头。 「其实夫人要是想, 也不是不行,我今夜便可。」霍霆山意有所指。 裴莺一张芙蓉面迅速涨红,「不, 我不想。」 这人在榻上疯起来的模样, 现在想起来都让她憷得慌。 「不想?」霍霆山长眉皱起, 非常怀疑:「你莫不是又拿谎话诓骗我。夫人, 食色性也,夫妻燕好乃是寻常事, 无需太忌讳。」 「谁骗你了?真没有。」裴莺往旁边退开一步, 和他拉开点距离, 而后才说:「我方才是想着, 确实是该给你做件衣裳。」 「嗯?」霍霆山扬起长眉,凝神看了裴莺片刻,「夫人这回有何事相求?你说说看, 不太过分的我都允了。」 裴莺:「……」 她没接话, 但大抵是她的表情已给了答案, 男人陡然轻笑了声, 再次抬手将人圈过, 「看来是我方才想岔了,夫人是真想给我做衣裳,此事甚好。」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霍霆山, 你方才说允我一件事的。」裴莺觉得那些送上门的便宜, 还是不要放过为好。 霍霆山一顿,无言。 裴莺再次把腰上的手推开, 拿着香皂去洗荷包。 荷包浸入水盆里慢慢打湿,裴莺用香皂在两个表面狠狠打几层泡沫。果然脏得很, 打泡的时候她都看到淡淡的灰了。 「夫人方才说的衣裳,何时能做好?」霍霆山站在旁边。 裴莺知他是应了后,如今理直气壮起来,「我不擅女红,最快也要一个月。」 将荷包搓了几次,裴莺又给换了水,最后洗干净了。 拧干水,裴莺把荷包挂在窗台上,春雨贵如油,这几日都未下过雨,晾晒一日,明日荷包便能干。 晾荷包时,裴莺见一个卫兵匆匆进院,而后好似将什么东西递给了霍霆山。 最初她以为送来的是密信之类的物件,但待霍霆山将东西递到她跟前,裴莺才发觉那原来是一条皮矩。 霍霆山把皮矩给裴莺:「烦请夫人为我量身。」 裴莺没有拒绝,确实要量身。她将皮矩捋顺,然后展开在男人腰上绕了一圈。 霍霆山低眸,目光落在面前人白皙柔软的脸颊上。她的眼睫微压,半遮着那双潋滟的水眸,距离拉得很近,她似靠在他怀中,那阵特别的甜香比平日浓郁了几分。 男人的喉结滑动了下。 「好了。」裴莺拿着皮矩退开两步。 霍霆山锁了眉:「这般快?」 「对,已量完了。」裴莺记下数据。 霍霆山:「肩背处不需测量?」 裴莺摇头:「做裤子,无需测肩背。」 霍霆山又说:「既是裤子,夫人为何不量我的腿脚?」 「做的是短裤。」裴莺朝他比划了下,「大概就这般长。」 其实更确切的说,是内裤。 这个时代只有裈裤,没有内裤而言,郎君里面都是挂空挡。以前就罢了,现在让霍霆山继续空着不妥。 霍霆山想起了裴莺穿的那件小布料。 多此一举的小布料。 已穿了裈裤,为何里面还穿一条? 霍霆山:「夫人,这短裤是否是冠上加冠?」 「待做出来你就知晓了。」裴莺现在没办法和他解释。 「夫人,我今夜去寻你如何?」霍霆山挑起她腰间的衿带。 裴莺卷着皮矩的手一顿,转头看他。在那双漆黑的眼里,她仿佛看到了一片辽阔的暗海,海面乍看平静,但她还是捕抓到了几番悄然翻腾出海面的汹涌暗流。 只看了一眼,裴莺迅速别开眼,「不可。」 「为何不可?」霍霆山目光沉了沉。 这几日他有感觉到她态度的转变,或许还谈不上心悦他,但好歹不似之前那般见了他就想跑。 裴莺没想到他还问为何,语塞了一瞬,但很快想到理由,「你我如今还未成婚,因此不可。」 霍霆山看着她,没说话。 裴莺懂他未出口之意,「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那五宿之约既已结束,那当然是得遵照习俗。 霍霆山眼底冒出点暗火,「夫人,也就几个月,不差那一时半会。」 裴莺正色说:「自然是差的,这其中大有不同。霍霆山,刚刚你才说过答应我一事,那就此事吧,所以无需再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5页 男人额上的青筋微微绷紧。 * 「大将军通知训练?」沙英惊愕,「怎的忽然召集训练?」 「不知晓,但赶紧过去吧。」秦洋说。 州牧府占地面积大,住进来以后,霍霆山将一处院子改成了训练场,平日武将们可在此训练和切磋。 沙英和秦洋方至,恰好看见熊茂被踢得趴下,那一脚踢在肉上发出的闷响,听得两人后牙槽发软。 和旁的州牧不同,他们这位主子自年少始就实打实的在战场上靠军功说话的。 斥候折损率是出了名的高,但只要是他出手,再难的任务,每回都能完成得十分漂亮。 更不必说大将军亲自领军上阵时,那杀起敌军来,所过之处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沙英和秦洋对了个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点退意。 「你俩来了,过来吧。」 沙英和秦洋同时僵了下,硬着头皮过去了。 刚刚从场上退下来的熊茂,在霍霆山看不到的地方龇牙咧嘴的抽了口气。 大将军今日怎的这般燥,谁惹着他了,莫不是那安息王子? 应该不是,那安息王子虽然模样奇怪些,但还算有眼力,他瞅着他们也没做不知好歹的事。 难不成是并州豪强不服管? 可是有远山郡刺头豪强的下场在前,并州的应该不至于这般眼盲吧。 亦是说,是并州牧的旧部对大将军有异议? 就在熊茂捂着胸口思绪发散时,场中的秦洋已先倒下。 后背搁在特地铺设的泥沙地上,比倒在石砖板上好少许,但也仅是好一点。秦洋一张儒雅的脸扭了扭,只觉整片后背都是麻的。 之前沙英和秦洋以二敌一,如今少了秦洋相助,沙英倍感吃力。 肩胛上挨了一拳,沙英踉跄退了两步,在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干脆也学着秦洋那般躺地上。 不起来了。 霍霆山目光扫过两人,哪看不出他们有心避让,正欲把人喊起来,这时忽然有旁的人进训练场。 「父亲,幽州那边来了信。」霍知章走进。 一瞬间,许多道带着莫名感激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霍知章不明所以,本能的停下脚步。 「你小子来得正好,来和我过两招。」霍霆山转身。 *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此话用来描绘长安也非常适宜,这座权贵如云的都城似乎永远车水马龙,繁华在此永不谢幕。 盛京阁作为长安有名的珍宝阁,每日客流不少,往来无白丁。 今日盛京阁一开门,便有豪奴来问:「容掌柜,今日阁中可有上新?」 「暂无。」容掌柜刚说完这二字,就见一个身着华服、长了双纯良鹿眼的男人进来。 他顿时虎躯一震,撇开面前的豪奴,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慕容贤兄,别来无恙。」 慕容庶笑眯眯道:「容掌柜。」 容掌柜转头对那个欲要离开的豪奴说:「小娘子你且等等,今日可能会有新货。」 说完这话,容掌柜对着慕容庶露出个殷勤的笑:「慕容贤兄今日来寻我,可是有好货?若真有,还请快快拿出来。」 慕容庶也不卖关子:「确实有好货,今日要寄售的东西为『裴氏佳酿』。阿修,将东西端过来。」 容掌柜听说是「佳酿」,脸上的笑凝了凝。 酒啊,这不是什么稀奇东西,长安的好酒多得是…… 一个壮汉这时端着个罈子进来。 这酒罈是用白瓷做的,面上带着精美的花纹,坛口以红绸封紧,两条麦穗状的明黄色绸带在封口处对称垂下。 再看那封口的红绸,其上用云母粉绘出一只抱着『裴』字的胖白兔。 红、白、金三色相互组和,亮眼又带着贵气。 容掌柜承认包装不错,但也仅此而已。还是那句,长安的美酒太多了,贵人们的舌头早已被养叼,许多酒入不了他们的眼。 慕容庶笑道:「容掌柜,这是新出的裴氏佳酿,送你一坛尝尝,我相信你绝对会喜欢的。」 心里所想不为外人道也,容掌柜听他言辞里自信四溢,且这酒又是送的,忙将人迎进内间。 一坛酒约莫寒瓜大小,在酒罈里算小巧的。 慕容庶将酒罈的封盖揭开,开盖的那一瞬,容掌柜闻到了一股非常浓郁的酒香,仿佛雨后水气扑面,无孔不入地侵占着五感。 容掌柜不由张目,第一时间探头去看坛内的酒,只见其内酒液澄清如水,与一些上佳的酒酿倒无甚差别。 「容掌柜,有杯盏否?」慕容庶问。 「有有有。」容掌柜连忙去拿了杯盏来。 慕容庶亲手为之添酒,倒的不多,于杯盏的三分之一处而止:「容掌柜尝尝看。」 对方之前说这坛酒赠予他,因此容掌柜毫无顾忌道:「这哪儿够,慕容贤兄倒多些。」 慕容庶神秘一笑:「容掌柜莫急,这裴氏佳酿厉害得紧,初尝者不可冒进。」 容掌柜半信半疑。 他在盛京阁当掌柜多年,见过奇珍异宝无数,炊金馔玉、海味山珍,什么没尝过? 光是酒,他就尝过几十种。这裴氏佳酿厉害得紧?究竟如何厉害法? 满腹狐疑中,容掌柜抬起杯盏饮酒。 这佳酿一入口,容掌柜眼瞳不住收紧,心头大骇:「慕容贤兄,这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6页 入口浓郁醇厚至极,丝滑如缎,那醇厚的酒香自喉头一路滑入五脏六腑。酒入肚后,似在腹中团起一簇暖融融的火气,竟叫人有几分飘飘欲仙。 「好酒!」容掌柜震声道。 慕容庶一双纯良的鹿眼笑出狐似的狡黠,「容掌柜,裴氏出品就没有凡品。」 「是极是极,裴氏出上品。」容掌柜连连颔首:「慕容贤兄,这一坛裴氏佳酿售价几何?」 慕容庶伸出两根手指:「不多,两块香皂之价。」 一块香皂十两银子,两块香皂之价,那就是二十两。 容掌柜低头看着手中酒,心里掀起巨浪。 二十两于很多权贵而言算不得多,但一坛酒才寒瓜大小,不夸张的,若是个酒鬼两三日就能饮完。要是用来宴宾客,那更不得了了,需求不是一般的大。 一场宴会下来,少说也要十来坛,这里一下子就出去两百多两。 香皂也是消耗品,且颇为私人,权贵多自己用一块,或是夫妻共用。就算日日使用,也不至于两三天就消耗一块,哪儿像酒,喝上头后不知不觉一坛酒没了。 容掌柜忽觉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酒,而是炼化了的银水。 「容掌柜,外面有个豪奴候着。」慕容庶提醒道。 容掌柜回神,「以裴氏佳酿的品质,无需我多宣传亦能风靡长安。」 很快,原先摆在盛京阁门面最显眼架子上的货物被撤了上去,换上了一个白罈子。因着罈子不大,白罈子旁边还特地架起个牌子。 其上书:裴氏佳酿 更换货头时,是青天白日,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都看见了。 「呦,盛京阁换货头了?」 「裴氏?裴氏香皂的那个裴氏吗?过去看看。」 「佳酿,这回裴氏改卖酒啊?长安美酒不计其数,它裴氏凭什么摆在门面处?」 「凭什么,呵,自然是凭藉关系,你也不看看那香皂为盛京阁赚了多少银钱,如今给个门面又如何?」 「等等,我闻到酒香了,好浓郁的酒香。」 「进去问问多少银钱一坛。」 有好事者问价,也有本来就揣了银钱出门的豪奴直接去买酒。 「二十两一坛?」问到价的豪奴惊讶不已,心道这佳酿比香皂还要贵不少。 但比之更贵的好酒也不是没有,最后还是买了。府中的郎君和夫人用过香皂后,成为了「裴氏」的簇拥者,对其喜爱得紧,如今「裴氏」上新,肯定是要买些的。 最初豪奴们只是一两坛的买,买回去给主子尝个鲜,直到…… 「掌柜的,来二十坛裴氏佳酿。」有人忽然道。 容掌柜扭头一看,认出来人,是大司马府上之僕从,他脸上忙挂起笑,「高小郎君好久未见,请稍等。」 * 纪府。 纪羡白看着摆在案上的白罈子,亲手解开了红封,霎时酒香四溢。 白皙修长的手指执起玉杯,纪羡白端着玉杯饮了一口,美酒入喉,他动作稍顿,面上看不出多少惊艷,只是忽然嘆了口气。 「雪茶她们归否?」纪羡白问外面的家僕。 「回大司马的话,还……」 「大司马,雪茶她们回来了。」 片刻后,连同雪茶在内的四人站在了纪羡白面前,她们刚回来便直接应召,还未整理装束,一个个风尘僕僕的。 「属下未能完成任务,有愧大司马所託。」雪茶低下了头。 传讯已先一步到,纪羡白早知晓她们任务失败了。 「说说那几日发生的事。」纪羡白转动着手里的玉杯。 雪茶如实汇报,从掳到裴莺开始,到后面的种种。 她说得非常细緻,包括初见裴莺时将之与所见画中人的对比,和裴莺后来起了高热,以及老杏林给她看诊时,她偷偷伸出黄玉镯一事。 她话落下后,房中陷入沉寂,许久未有人说话,雪茶等人一颗心逐渐提起。 「往后再看看。」纪羡白重复着当时裴莺说过的话,低低笑了声,「倒是个会耍心眼儿的。」 「我向来赏罚分明,此番任务失败,需去青院领罚,你们对此可有异议?」纪羡白淡淡道。 几人皆答无异议。 纪羡白又道:「待去过青院后,寻府中令狐医官开药,将伤细细养好。」 四目皆是面露感激之色。 纪羡白挥手让她们退下,待四女离开,男人又为自己倒了杯酒,他狐狸眼微眯,「还真是什么好事都让你霍君泽占了去,不过月盈则亏,且走着看。」 * 安息王子在肖江郡待了三日,而后启程前往长安,郡内又恢復了寻常,商贾们做生意的做生意,布衣也继续忙碌自己的生活。 裴莺有些想出门了。 那日她和宁青颖外出,她出门的其中一个目的是想去搜集做火摺子的材料,只是后面发生的一切打乱了她的计划。 如今安息王子已离郡,裴莺思索着是否出去走一遭,但有过上回的遭遇,她又有犹豫。 「夫人在院里拉练呢?」 裴莺闻声停下脚步,转头看,见霍霆山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非也,我只是在考虑一事。」 霍霆山其实已站了有片刻,饶有兴致地看她一个人在那里来来回回地走:「何事?」 裴莺如实说,「我想出府一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7页 霍霆山揶揄道,「就这?这事值得你在院子里转个百八十圈?」 裴莺抿了抿唇。 霍霆山知晓她顾忌何事,「我今日闲暇,我随夫人一同外出游肆。」 一锤定音,马车缓缓驶出州牧府。 霍霆山今日没骑马,和裴莺同乘一车,「夫人想买什么?」 裴莺:「我想做一种能代替火石的东西,今日出去委託人寻材料。」 「代替火石?」霍霆山扬眉。 裴莺颔首:「火石并不好用,力气小的,或是平日鲜少生火之人,根本驾驭不了火石。」 就如她自己,就算知道火石能生火,但给她两块火石,再给她几个时辰,估计也生不出火来。 「夫人想用什么代替火石?」霍霆山问。 裴莺给他讲原理:「打算做个东西将火种保存起来,待要用之时,再将内里的火种引燃成火苗。」 霍霆山摸了摸下巴,「保存火种?如何保存,火燃尽后便会熄灭。」 这时马车来到之前裴莺吩咐要去的菜市巷口,马车停下,两人下了车。 裴莺在菜市里转了圈,最后朝着一个卖野菜的老翁走去。 「老阿翁,我欲与你做一桩生意,事成后给你百钱如何?」裴莺说。 那老阿翁一听百钱,连忙颔首,「敢问贵人想做什么买卖,老朽身无旁物,若是贵人需要些好东西,老朽怕是拿不出来。」 裴莺:「并非多贵重,只是收集起来繁琐些。我需荻花、构树之皮,两者皆要二钧。」 这些东西野外皆有,老阿翁听闻面色舒缓:「此事不难,还请贵人给老朽两日时间。」 一拍即合,裴莺和他约定好,两日后她来菜市相同的地方找他。 待离开菜市后,霍霆山问:「夫人,只需那些荻花和构树皮就能令火不熄灭?」 此事真是闻所未闻。 裴莺摇头,「非也。在接触不到氧气的情况下,火是会熄灭的,那两样东西只是能很快令火种重新復燃。」 荻花和构树皮都是高纤维的东西,一点就燃,用于引火再合适不过。若非现在红薯还没有从美洲传过来,她肯定要加上红薯藤的。 霍霆山若有所思。 转眼就过了两日,裴莺再次来到菜市,那老阿翁也如约而至。 他面前放了俩大筐东西,正是裴莺要的荻花和构树皮。 裴莺翻看了下,而后利落付了银钱,带着两筐材料回府,满载而归。 荻花和构树皮都不能直接用,需要最大程度的粉碎处理,让内里的纤维暴露出来,这项处理和晾晒工作加起来又需好些时日。 而在这个过程中,裴莺被通知收拾行囊,再过不久,他们就要离开并州了。 并州虽已拿下,但到底不是霍霆山的大本营,如今这边安顿好,也是时候该启程。 不过和裴莺所想的直接回幽州不同,霍霆山并没有直接北上,他往东边走,看着是要去旁边的冀州。 启程时,不知是否是裴莺的错觉,她觉得此行多了很多箱子。 一个个木箱装在运送辎重的车队里,从木箱的成色和质地来看,竟是不菲的梨花木。 而运载这些木箱的车架和其他车架显然有别,安排了卫兵看守不止,还置于辎重车队的最中心位置。 可能是从并州州牧府里运走的宝贝吧。裴莺有一搭没一搭的想。 此事暂且被她绕到脑后,另一件事暂且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 火摺子的材料处理完了。 剩下只需要将剥离出来的、满满是高纤维的火绒塞进小竹筒里,再点燃即可。 裴莺拿着火摺子去寻了一趟火头军,点火绒,才将小竹盖盖上,就听卫兵来报,「夫人,大将军请您去主帐一趟。」 裴莺心道刚好,她也有事要找他。 进来后,裴莺发现主帐里只有霍霆山一人,他坐于案几旁,案上有一叠看着像书信的东西。 「霍霆山,火摺子做好了。」裴莺在案侧入座,将火摺子递给他。 霍霆山接过她手里的小竹筒,很轻,不及他巴掌长,能看见竹筒一端有个小盖子,「可是直接将盖子打开?」 裴莺说是,「打开,再从侧方吹一口气。」 说这话时,裴莺的目光不经意往下,竟见案上的书件是朝她这个方向放的。 长长的一串礼单。 第82章 单子非常长, 上面罗列着大雁、豕牛羊三牲,各类勐兽……诸如虎、狼、熊的整张皮毛,以及九子蒲、阳鐩钻等凡二十八物。 此外还有赤金数千金, 各种珠宝首饰和大摆件更是列了一大串, 首饰类的, 裴莺一连翻了几页纸, 竟是还没看到尽头。 又往后翻了许多,裴莺还看见礼单上有酒米几何, 玉壁几何, 还有那鲍参等成箱的海味。 普通人家下聘, 一般是送一对大雁, 再准备少许布匹和瓜果。 富裕些的,布匹中会有昂贵的绸缎和金银首饰,而后再添置一些精美摆件。 裴莺不知晓一方州牧成婚会给多少彩礼, 但下意识觉得不应该是这般厚到可以当柴火烧的礼单。 「霍霆山, 你……」 裴莺抬眸, 却见这时霍霆山已打开了小竹筒的盖子。 开盖后, 霍霆山看见其内有一点猩红的火光, 他如裴莺所言,在侧边对着吹了一口气。而剎那间,猩红的火点骤然暴涨成一簇火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8页 男人眼底划过惊讶,「这火摺子颇为神奇。」 拿着看了看, 霍霆山将小竹盖盖回去。 火苗熄灭了。 霍霆山又打开, 这回甚至不用吹气,火苗重新燃起。 几番以后, 霍霆山问裴莺:「夫人,这一支火摺子可用多久?」 「火摺子内有火绒, 火绒如灯芯,燃尽后需重新添加方可再使用。」裴莺说。 霍霆山笑道,「此物确实比火石要便捷许多,甚妙。夫人之前向老阿翁买的二钧荻花和构树皮,能做多少支这般的火摺子?」 裴莺:「三十支。」 霍霆山转了转手中的火摺子:「这个产量倒还算不错。夫人,火摺子能售卖否?」 裴莺一顿,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案上的礼单。 连火摺子这等小物件都想卖,这人穷疯了不成?但要说他穷,又好像不见得…… 难道是打肿脸充胖子? 裴莺心情复杂,「霍霆山,这礼单要不减一减吧。」 别为了充个面子以后喝西北风。 「为何要减?」霍霆山拢眉:「我寻夫人来,便是想让你看看这礼单满意否,是否有想添加的物件。」 裴莺:「……」 他竟还想添一些。 裴莺斟酌着委婉道,「霍霆山,礼单有些过重了,如今一切讲究定制,不合规之事会遭人指摘。」 霍霆山嗤笑,「指摘?我怕什指摘。再说了,他们指摘,全然是因妒忌。」 说着,他伸手将裴莺面前的礼单转了个方向,再翻翻册子,「且这也不算多。」 裴莺打直球了,「你这给出去后,还剩几何?」 霍霆山翻册子的动作停住,听懂了裴莺的言外之意,他哼笑了声,「自然还有银钱在,吃喝不愁,不会让夫人随我过苦日子。」 那蓝巾贼首圆梦真人敛了不少好宝贝,袁丁和石连虎亦没有一个是穷的。那些得来的宝贝除去换成银钱供给军需,奖励将士外和支援幽州财政外,还剩一些。 那些都入了他私库,也正好拿来下聘。 裴莺不说话了,只要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就行,他自己都不肉痛,她也犯不着拦着。 霍霆山:「此行去远山郡裴家,给夫人娘家下聘,而后会在冀州待个余月,待到吉日,夫人带随我同回幽州。」 下聘又称放大定,一般是在迎亲前两个月由男方前往女方家,在下聘的同时,还会正式通知女方确切的娶亲吉日。 裴莺喃喃道:「只在冀州待个余月,这般快……」 霍霆山睨了她一眼。 个余月竟觉得久,她这是还不想嫁他,不过不想也无用。 * 远山郡。 裴家搬到远山郡已有数月了,远山郡作为冀州的核心郡,繁华程度自是没话说。 今日裴家一家用完膳后,立马进入了忙碌,实际上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有几日。 接到霍霆山将要来下聘的消息后,裴家迅速进入了筹备嫁女的状态。 好吧,虽然要嫁人的那位如今不在家里,但不影响裴家为裴莺备嫁的热情。 大楚有法律规定,女郎的嫁妆是受保护的。女郎离世后,其陪妆由子女继承,男方不得侵占。 或者是这个原因,只要是有些条件的人家,给女郎准备的陪妆都不少。 裴家本就是商贾,这些年积攒下来颇有家底,么女二嫁嫁的还是幽州牧,更是使劲儿给么女添妆。 这些日子一箱箱东西运进裴家,裴父看着塞满院子的陪妆,满意地抚了抚自己的长髯。 甚好,再过些时日,那位就该…… 「恩主,幽州军到郡中了,不过先行去了州牧府,那位命人来传讯说明日午时来下聘。」家奴激动道。 裴父大惊:「到了?怎的这般快,不是预计还要过几日吗?」 家奴自是没办法回答的。 裴世德也没想着要家奴回答,匆匆往正厅走。 明日下聘啊,这是刚来到远山郡就着手下聘之事。 裴世德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距离两家结亲又近了一步,忧的是这般快,甚至说得上匆匆,不知其中是否藏了不为外人道也之事。 得和女儿见上一面才行。 * 另一边。 裴莺已随霍霆山抵达远山郡的州牧府,明日霍霆山要去裴家之事,她已知晓。 明日下聘,按照大楚的习俗,新娘子是不露面的,因此裴莺甚是闲暇,她想着待下完聘得去裴家一趟。 但没想到,裴家的传信先一步至。 父亲想她回家一趟。 裴莺思索片刻,让卫兵给霍霆山递了个话后,便带上女儿出门了。 裴莺坐在马车里,听着女儿开心地说着小话,不由有些恍惚。 回家。 可是,她的家不在这里…… 目光落在对面的小姑娘身上,裴莺缓缓笑了。 不对,她的家也可以在这里。 马车的车轮碾过青石板,窗牗的喧嚣声飘入内,裴莺听着或吆喝或谈笑,却有些发愁了,不知待会儿如何应对。 她并没有裴夫人的记忆,上次见裴回舟还是对方先开的口。 还未等裴莺想好,马车已停。 车外的陈渊说:「裴府已至,裴夫人、孟小娘子请下车。」 裴莺回神。 孟灵儿雀跃地下车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9页 裴府门口,裴世德领着一家子在等候,见了从车里出来的孟灵儿,裴父裴母皆是一愣,随即笑得面上褶子更深了些。 五年前,裴家举家搬到并州。当时孟灵儿已十岁了,因着时常去裴家走动,她和外祖家感情极好,如今见了人,孟灵儿挨个喊人,又说了些吉利话。 裴母笑得连眼睛都只剩一条缝隙,「一转眼,灵儿都是亭亭玉立的小娘子了,好好好,真好。」 裴莺这时从车里下来。 周围静了静。 裴莺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裴家人。 之前通过家书,她对裴家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裴父裴母育有二子一女,大兄裴回舟,二兄裴知乐。 裴回舟只有一妻江氏,与妻育有一子二女;二兄裴知乐有一妻二妾,除了妻子陈氏所出的嫡子外,还有二子二女。 裴家的人口不算太多,加之她曾见过裴回舟,如今倒也好区分。 最中间的是一对五旬夫妻,两侧分别站着裴回舟和一陌生男人,再在他们旁边的是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妇人,妇人旁边站着少年郎和小娘子。 「莺莺。」裴母嘴唇颤抖。 裴莺在心里嘆了声:「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方才见了孟灵儿喜笑颜开的裴母,如今眼中泛起少许泪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母亲,先让妹妹和灵儿进屋。」裴回舟开口。 裴世德忙说:「对,别站在门口了,快快进来。」 自打见面起,裴莺的一只手一直被裴母握着,如今进屋也是牵着她进去,对方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裴莺那点侷促逐渐消失。 裴府是座四进的宅子,一行人去了正厅。 裴氏兄弟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依次来和裴莺见礼。此行回裴家,裴莺准备了礼物,人人皆有份。 「你也真是的,回来就回来,带礼物作甚。」裴母拍拍裴莺的手。 裴莺笑着说道,「难得回来一次,哪有空着手回来的道理。」 裴莺这话说完,那边有一声小小的惊唿,裴母和另外几人看过去,只见是年纪最小的孙女偷偷打开了锦盒。 见几人看过来,十岁的裴迟迟涨红了小脸蛋,最后憋出一句,「谢谢姑姑。」 这让其他人好奇了,都想看看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裴莺见状道,「都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想看就看。」 有了她这句话,本来端着锦盒的小辈有动作了。 这时候裴莺看出一些门道来,有两个小郎君和小娘子闻言当即拆了礼盒,剩下的四个则是迟疑的,偷偷看向坐在她二兄身旁的陈夫人,待对方点头后,才敢有动作。 嫡和庶这一刻无比分明。 裴莺垂下眼。 「姑姑,好漂亮的玉挂啊!」 「这金玉簪真好看,谢谢姑姑。」 …… 惊喜的道谢声此起彼伏,小辈们惊嘆不已。 陈氏和江氏没有拆锦盒,但看着小辈们拆出来的礼物,她们望着裴莺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热切。 在正厅聊了片刻后,裴母提出让裴莺陪她回房间说些私房话。 裴莺随她离了正厅,去了一间厢房里。 这房间摆设讲究,但没多少生活气息,想来是用来招待贵客的。 房门关上,裴母拉着裴莺到软榻上坐下,「你这次回来,总觉得你与我生分了许多。」 裴莺拿着锦帕的手紧了紧,「没有的事。」 「母女之间,我也不和你来虚的,莺莺,你如今有身孕否?」裴母问。 裴莺惊愕道:「母亲怎的问这个?」 裴母观她面色,疑惑说:「没有?」 「自然是没有。」裴莺回答。 裴母不解道:「既无身孕在身,那为何霍幽州这般着急?」 比预计提前许多抵达远山郡不谈,抵达的第二日竟就要下聘了。这怎么看都有点急匆匆的意思,若非莺莺有身孕,为何这般着急? 裴莺多少知道点真实原因,但这个原因没脸说出口。 女儿沉默,裴母也不觉奇怪。 不知道很平常,虽说是娶妻,但大事哪能和妇道人家说的。 「莺莺,你和那位成婚后,是该要个孩子的。」裴母握着女儿的手。 裴莺黛眉微不可见的拧了拧,「不要孩子,我有灵儿已足矣。」 「不要孩子如何行?」裴母大骇,忙说:「你和他岁数相去不远,而红颜易老,他手中的权柄却越来越盛,年轻的小娘子如春日的嫩芽般一茬接着一茬冒出来。再过些年,待你容色不在时,男人就该变心了,有个孩子作为倚靠,不愁日后没有富贵日子。」 裴莺还是说:「我都这般年纪了,还要什孩子。」 「你这丫头怎的就说不通呢?你并非生的头胎,经产妇生产还更有经验些。」裴母着急,后面不惜说:「别看你父亲如今老实,年轻时也是个心思多的,但我为他正室,后面又为他生了你们兄妹三个,如今老了,他也安分和我过日子。」 裴莺慢慢抚平手中帕子的皱褶,没有接母亲这句话。 裴母见状,又想起女儿和孟家郎君成婚多年,只有孟灵儿一个子嗣,不由眉心一跳:「莺莺,你老实和我说,你是否上次生产坏了身体?」 这点裴莺不知晓,不过她自觉身体挺好,平日没病没痛,月事规律,且大多时候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0页 想到裴母的催生,裴莺干脆颔首:「对,是那时坏了身体。」 裴母一脸心疼,「怎的之前不见你说起,之前住在北川县那会儿,我听闻有个杏林妙手,专治女郎不育,说是吃几副药,再喝些神符符水,很快就能三年抱两。」 裴莺:「……」 见裴莺又沉默,裴母咬牙低声道:「莺莺,你生不了,可否想过把裴家旁支一个女郎迎过去,让她生一个,最好生的还是小郎君,到时再记在你名下。」 裴莺惊愕,「您怎会有这般想法?」 裴母握紧她的手,「你别怪为娘的在你刚回来就和你说这些,世间男人多薄情,你和他又是半路夫妻,若没有子嗣,往后于你不利。」 裴莺嘆了口气:「母亲,此事不必再说。」 …… 金乌逐渐西斜,裴莺带着孟灵儿告别了裴家等人,乘着马车回州牧府。 回程路上,孟灵儿几番看向裴莺,到底说:「娘亲,您不开心吗?」 裴莺回神,对女儿露出笑容,「没有的事。」 孟灵儿眉心微动。 没有吗? 可她觉得娘亲方才就是不太高兴。 见女儿眼中有怀疑,裴莺随便找了个藉口,「我方才是在想不知裴氏佳酿在长安售卖得如何,之前香皂一事中途略有波折,有人眼红我们的盈利,在暗地里对幽州的商贾下手,不知这回是否还会遇到那般糟心的事,因此不由有些担忧。」 孟灵儿恍然,「娘亲您莫忧,有过上回,想来将军已有应对之策。」 裴莺笑着点头。 …… 霍霆山听闻裴莺回来了,便从书房回了主院。 只要未歇息,裴莺都没关房门的习惯,这会儿霍霆山直接迈步入内。 美妇人坐在窗牗旁的软榻上,扭头看着窗外,夕阳落在她的侧脸上,为她柔软的云鬓度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芒,她笼在光晕里,似乎随时都会随着那灿烂的余晖一同堙灭。 霍霆山脚步稍顿,再往前走时,速度比之前快了少许。 裴莺在想今日下午之事,越是想,就越觉得无力。 果然,她还是没办法适应这里,无法接受许多与现代截然不同的观念…… 髮带忽然被轻扯了下,裴莺下意识转头,才发觉霍霆山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 「今日裴家有人让你难堪?」他低眸,映着夕阳的黑眸看着比平日透亮些。 裴莺稍愣,然后摇头:「没有的事,家里人都很热情。」 霍霆山手指绕过那条深蓝的髮带,「夫人又拿谎话诓骗我。」 「没有骗你。」裴莺也不知这人的眼睛是如何长的,她其实也算不上说谎,方才那话起码有八分真,但他就是一眼能看出来。 「若是没撒谎,夫人怎的这般神情?郁闷二字都快写脸上了。」霍霆山淡淡道。 按理说裴家欢迎她都来不及,不会对她摆架子才是。但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就蔫了,这不是在裴家那处碰了壁还能是什么? 裴莺找了个藉口:「并非是郁闷,只是许久未见双亲,不由百感交集。」 霍霆山见她说这话时神色认真,不知情的,还真容易被诓骗了去。 得,从她嘴里听一句实话是真的难。 不过经此事后,他倒是知晓她为何情绪不高,「再过一月,我们便离开这里回幽州。」 男人停顿了下,改口道:「若是夫人愿意,其实待小半个月就启程回幽州也未尝不可,路上走慢些,待回到去也是吉日。」 既然和裴家处不来,那就不处了。 裴莺听他说小半月,不由摇头,「小半月也太短了些,反正没旁的事,这般快走不妥。」 「有旁的事。」霍霆山却说。 裴莺问:「什么旁的事?」 霍霆山:「要带夫人去一个地方。」 裴莺追问,但霍霆山只说:「到时候夫人便知晓了。」 夜幕降临,夜色笼罩大地,随着时间推移月上中天,又缓缓归入地平线,一夜转眼过去。 金乌如约升起,新的一日到来。 今日于郡内的许多人都是个特别的日子。 若是以前,下聘就下聘,管他多大的官儿,于他们这些布衣何干? 但如今,新田策的推行和邸报的日日宣读,给霍霆山积攒了一大批民望。因此他要给裴府的消息传开后,引来大批围观。 午时,霍霆山来到了裴府,他骑着四蹄踏雪的乌夜,身后是一行长长的马车队。 拉车的骏马一匹匹油光水滑,一看便知是良驹,用于运载辎重的车厢后尾没有封底,能看见一辆马车里就装了六个绑着红绸的梨花木大箱子。 有布衣专门数了数,「一二三四……居然有十二架马车,那么大的箱子,竟有七十二数。」 「我记得几十年前袁冀州娶妻时,好像只下了三十六抬聘礼。」 「那裴阿翁是个好福气的,居然养出个金凤凰来。」 「且裴女还是二嫁呢,办的比头婚不知隆重几何。」 一般而言,男方来下聘,作为女方的父亲,裴世德是不用亲自到门口,但如今他哪敢耽搁,早早在大门候着了。 他是第一次见霍霆山,看着身高八尺有余、健壮高大的男人,裴世德僵了僵,气势再弱了五分,忙拱手作揖:「见过大将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1页 一番寒暄过后,霍霆山直接让人将聘礼抬进裴府。 围观的布衣看着卫兵来来回回地从马车里搬卸木箱,明明是春日,并非盛夏,但几番以后,一个个牛高马大的卫兵额上竟渗出了细汗。 「哎呀,光是这箱子的梨花木就能卖不少银钱。」 「瞧你这目光短浅的,竟只盯着个箱子,与其内的珍品相比,区区一个箱子又算得了什么?也不知那箱子里具体装的是什么宝贝。」 「若我是裴家人多好,如此便能去瞧瞧了。」 裴世德之前特地清了个院子出来放聘礼,但七十二个大箱子一个院子装不下,有半数不得不抬到了旁的院中。 聘礼的礼单厚厚一叠,裴母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只看一眼便觉头晕目眩。 太多了,也太贵重了,他们为女儿准备的陪妆与之相比,完全微不足道。 若是只让女儿带他们的陪妆回去,未免太轻了些,会让霍幽州府中那些个姬妾暗地里笑话莺莺,这可不行。 裴母心里有了个决定。 霍霆山和裴世德在正厅,裴世德让家奴看了茶。他不敢坐上首,只和霍霆山一同在下首。 「成婚吉日定在六月初八。」霍霆山说。 裴世德在心里掐指一算。 如今是四月中,距离六月初八不足两个月,从远山郡回幽州得一个月,这般算起来岂不是在远山郡待不久就要离开了? 裴世德其实不大乐意,但对上那双不怒而威的黑眸,一番话硬是换成了「甚好」二字。 定了成婚吉日后,还有另一个吉日要挑,那就是送亲吉日。 从冀州嫁幽州,是远嫁了。远嫁也要送亲,不过并非送到底,通常都是中途和男方来接亲的人对接,算是双方各走个半程。 霍霆山:「本月月底的二十七是吉日,该日为送亲日,裴丈人有异议否?」 裴世德本是不乐意的,但听着那句「裴丈人」,心花怒放,当场就应下来。 * 霍霆山午时离府,他没在裴家待多久,申时就回去了。 待回到主院,他刚好看到裴莺放下针线,拿起膝上一块灰色布料看了看,而后露出了满意笑容。 「夫人这是完工了?」霍霆山眉梢轻挑。 裴莺转头看着走到她面前的男人,先说是完工了,而后问他,「此行如何?」 「自是无比顺利。」霍霆山从她手里拿走那条短裤,发现实在短得过分:「我记得我没限制你用度,夫人何故吝啬布料?」 裴莺说:「并非吝啬布料,是此裤合该如此,你且去试试。」 霍霆山去了,少倾后又回了。 他是皱着眉头回来的:「夫人,此裤只有腰处合适,下方窄了许多。」 裴莺错愕,「怎会如此?」 「你只量了一个尺寸,自然会出现这种情况。」霍霆山说。 裴莺蹙眉,觉得有些不对。 「不若今晚劳烦夫人再为我量一量。」 第83章 裴莺耳尖蔓起红晕, 怀疑他在想些不正经的事,但这人脸上又颇为认真,叫她没有证据。 「不可能不合适吧。」裴莺对他说。 霍霆山问她:「夫人只量了腰一处, 是也不是?」 裴莺:「……是。」 霍霆山轻呵了声, 「那不就结了, 你旁的都无测量, 如何知晓是准确的?」 裴莺黛眉微皱,「我已特地预留多些位置, 做得宽松许多。」 「夫人口中的宽松, 莫不是以自己为例吧?」霍霆山笑道。 裴莺没说话, 和他对视的眼里带了些怀疑, 她目光往下,最后停在他袍下,「你把外袍脱了, 我瞧瞧是否真不合适?」 霍霆山稍顿, 「那裤子我已脱下。」 说着, 他真回去拿了那条短裤过来, 放了软榻旁, 「晚些时候我再来找夫人。」 裴莺只是低头拿起裤子的功夫,眼前就没人了。 美妇人抿了抿唇,许久后嘟囔出一声,「真的假的, 莫不是在诓骗我?」 但无人给裴莺答案。 今日晚膳是在正厅用, 孟灵儿和霍知章都来了。 两人皆知晓霍霆山今日去裴家下聘,本想去看的, 奈何公孙良不放人,摁着他们上堂, 于是他们只能从卫兵的口中自己拼出当时的场景。 不知是否因着下聘了,霍知章觉得自己的心态好像有些变化,类似于尘埃落定。 再过两个月左右,他要多一位母亲了。 霍霆山对两个小辈说:「裴家的送亲日定在月底二十七,距今还有十日,你们自己算着时间收拾行囊。」 两人应声。 霍知章问:「父亲,您和裴姨的婚期定在何时?」 霍霆山:「六月初八。」 霍知章在心里一算,暗道距今竟两个月不到,这也太快了些。 等用过膳以后,裴莺随女儿去了她的灵犀院。 「囡囡,我们还有几日就要离开远山郡了,明日我想和公孙先生说,往后十日的授课暂时停一停,你觉得如何?」裴莺对女儿说。 昨日离开裴家时,女儿的恋恋不捨她看在眼里。近日多走动也好,此番一走,日后可能不常回冀州了,毕竟如今出行着实不方便。 孟灵儿眼底划过一道亮光,但很快又摇头,「不用全停,改三日一课便好。」 她确实想去外祖家,但今日公孙先生讲的行商一事她很有兴趣。若是往后娘亲想用攒下来的钱做买卖,她也能帮上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2页 裴莺随她。 在女儿的小院待了一个时辰,裴莺起身回主院,主院的两间屋子都没有灯火,她便知晓那人还未回来。 裴莺拿了衣裳往耳房去。 比起并州奢华的州牧府,其实她更喜欢远山郡这里的,因为这里有汤池。 天然温泉,每日泡一泡别提多舒服。 温泉最多泡两刻钟,久了会头晕,裴莺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从池里起身穿了衣裳出去。 耳房连接主卧有个小门,用于隔绝水汽飘溢,这扇小门方推开,裴莺便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躺在她平日坐的软榻上。 这人还真来了? 「霍霆山,你白日是否骗我?」裴莺看到他,白日那点不对劲又冒出来了。 霍霆山直起身,面有惊讶之色,「夫人何出此言?」 裴莺转身到矮柜旁拿出叠好的短裤,拿着裤子给他:「你换上给我看看。」 「真想看?」霍霆山眉梢微扬。 裴莺颔首,「你换。」 霍霆山接过裤子,慢悠悠从软榻上起来,而后当场欲要扯鞶带。 裴莺惊唿了声,「你到里面去换。」 真是够肆无忌惮的,这还在窗边呢。 「夫人要求甚多。」霍霆山哼笑了声,但拿了裤子往里走。 裴莺将大敞着的窗牗阖到只剩下一掌宽,算是只留个通风口,而后回头想和霍霆山说,让他路过耳房时顺带将门彻底关上。 结果这一回头,裴莺却见他根本不是往耳房去,这人大摇大摆绕过屏风,往里面寝居的地方走。 裴莺喊他:「霍霆山。」 「何事?」内里传来懒洋洋的应答声。 「你怎的不去耳房?」裴莺也往那边走,但最后停在雕花木屏风前。 「耳房水雾多,地面湿滑,并非更衣的好去处。」里面的人说。 裴莺嘴角抽了抽,「耳房不是更衣的好去处,难不成你平日沐浴完,都得特地跑到房中更衣?」 「夫人聪慧,确实如此。」 裴莺:「……」 裴莺没办法说什么,因为她已经听到衣物更换的窸窣声了。 片刻后,她听里面之人道:「裤子略紧,不便迈脚,还请夫人过来。」 裴莺心里疑惑,应该不至于迈不开脚吧,但对里面说:「你稍等,我去拿皮矩。」 待拿了皮矩,裴莺绕过屏风,只见霍霆山站在软榻前,他腰带扯了,但外袍并没有脱。 男式的外袍非常宽大,在不以鞶带束之的情况下,完全是直垂到小腿位置。如今霍霆山的鞶带已除,那件直裾袍就这般垂着。 而刚绕过屏风,裴莺便察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难以言说的贪慾。 裴莺下意识抬眼看他,但她面前的男人从容自在,面色如常,仿佛方才那一瞬是她的错觉。 裴莺:「霍霆山,你把外袍除了。」 「夫人帮我。」霍霆山没动。 「你是腿脚不便,不是手也不便。」裴莺也没动。 霍霆山看了她片刻,轻啧了声:「绸庄售卖衣裳,有不合之处尚可商量,我应了夫人这般多条件,夫人竟将我置之不理,白养了。」 说着,他除了外袍。 外袍之内还有中衣,中衣的衣摆颇长,盖至大腿上端,全遮住了。 还是看不见。 裴莺:「……你把中衣也一併除了。」 男人看了她片刻,勾起唇,「行吧。」 一件中衣施施然落地。 他是武将,沙场里打滚二十余载,只要非战时,每日必定勤耕不辍的晨练。也如他所言,现在是他春秋鼎盛之年。 腰背宽阔,深色的肌肤上遍布或长或短的疤痕,分明是该难看的,却因刚硬健壮,肌理线条流畅而意外显得野性难驯,如同林中蛰伏的虎豹,蕴含着危险的爆发力。 他腹处的肌肉壁垒分明,两条深刻的人鱼线径直朝下,最后没入灰色的布料中,不可窥见。 裴莺脑中闪过几幅画面。 烛火昏暗的夜,带着些薄汗的深色皮肤,张开的粗粝大掌,和他手臂上微微绷紧的青筋…… 裴莺脸上不住泛起热气,她觉得这人还是穿着衣裳比较好,外袍和中衣一除,像野兽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中衣已除,夫人过来吧。」霍霆山说。 裴莺没有立马过去,而是朝下看。 他如今身上只剩一条裤子,除了旁的遮掩后,倒看得清晰。 就这般看,裴莺觉得好像挺合适的。 看了几息,裴莺上前,却是从侧边过,绕着霍霆山转了圈,低声道:「这不是挺合适吗?」 话音方落,一条长臂伸过,精准将她圈过,霍霆山一手箍着她的腰,另一手攀上她拿着皮矩的手腕,「夫人都未量过,如何得知合适?」 「量也不是这……」裴莺一句话没有说完,忽然感受到了。 他拥着她,与她贴得极近,一些变化在她这里无所遁形。 太明显了,奋力地抗议着约束。 裴莺面上绯红成团,哽在喉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夫人你看,确实不合适。」霍霆山牵过她拿着皮矩的手,给她证明如何不合适。 当初给他做短裤时,裴莺并没有选太厚的料子,毕竟这短裤的作用不是保暖,因此选材用料皆往轻薄透气上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3页 如今裴莺是后悔了,隔着一层,但这层好似起不到半点作用。 过分的热度传了过来,烈火燎原似的自她的指尖处炸开,叫她想要躲避,偏偏这人以拢挟之势握着她的手,叫她后退不得。 直到这时,裴莺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不合适」,是什么时候不合适。 这种时候还合适就有鬼了。 「霍霆山,你之前还好意思说知章皮糙肉厚,连带着脸皮那一块也不曾漏下分毫,我看皮糙肉厚的那个分明是你。」裴莺面红耳赤。 霍霆山抱着人说,「夫人冤枉我,我只是给你陈述不合适之事实,你看如今,是否确实不合适?」 「不合适,你那别穿得了。」裴莺羞赧。 好心给他做条裤子,这人倒好,居然在这和她耍心眼。 这话刚出口,裴莺就后悔了,因为她听到耳旁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好,就如夫人所言。」 醇厚的声线中似带着几分克制的微哑,他唿出的气息落在她耳上,激起她后颈一小片鸡皮疙瘩。 「不可!」裴莺下意识按住他。 却忘了如今她的手并非落在他系鞶带的位置,这按下去,拥着她的男人气息瞬间重了许多。 「夫人莫停,继续。」 裴莺原先只是面染红晕,如今那抹鲜艷的颜色一路自脸颊蔓延到白皙的颈脖处,透出极艷的绯色。 「今日是四月十七,距离六月初八不足两个月,按夫人那四捨五入之法,这两个月归零如何?」霍霆山低眸,看着眼前莹白带粉的耳廓,毫不犹豫地笑纳了。 湿漉和不同寻常的热意传来,裴莺眼瞳收紧,腰眼那处泛起一阵一阵的酥感。 「不,不可。」裴莺侧开头。 这人疯起来很是任性妄为,若今日应了他,破了之前的应下之事,说不准明日他还会再来,且有理有据说昨日已破例,应允之事按理说无需再遵守。 不成,绝对不成。 霍霆山的声音有些含煳不清,「真不可?」 「不可。」裴莺坚定道。 他又和她说了几句,但每此裴莺的回答很坚定,两个字,同样的答案。 片刻后,耳旁有人嘆了口气:「罢了,不可就不可,但此事因夫人而起,无论如何夫人都该度我一回。」 裴莺被他带着手慢慢动起来。 她给他缝的那条短裤最后惨不忍睹,她的手同样遭了大罪。 事后,裴莺拿着香皂在洗手,洗着洗着慢下来,「不对,此事怎就因我而起了?」 低眸看着通红的手心,裴莺懊悔道:「这傢伙坏透了。」 …… 十日光阴如水流逝,悄无声息,不知不觉,转眼就来到了送嫁的这一日。 送嫁的前一日,裴莺回到了裴府,晚上早早歇息,第二日天不亮就被辛锦叫了起来。 「夫人,已至寅时,该起了。」辛锦轻声道。 裴莺翻了个身,继续睡。 辛锦又喊了两回,裴莺才缓缓坐起来,掩唇打了个小哈欠,「可是才寅时。」 寅时,半夜三点。 「夫人,送嫁定在巳时。」辛锦无奈道。 裴莺是知晓的,不住嘆气,「上回嫁人可没这般早起。」 辛锦眉心跳了跳,低声道:「夫人,往后这话慎言。」 裴莺到底起床了。 大楚尚玄、红二色,正式场合中的礼服也多用这二色。 介于是远嫁,并非当日就入男方府中,因此裴莺今日的嫁衣并非最隆重的,但衣裳依旧繁复得很,信期绣在衣襟和袖口盘踞,露出似燕的长尾纹路,寓意「忠可以写意,信可以期远」。 身着黑中扬红的圆领襦裙的美妇人坐于榻上,两侧各是一个裴府寻来的巧手老媪。 「由老身为其梳妆送嫁的女郎少说也有数百,但还是第一回见如此貌美的女郎,夫人风华绝代,国色也。」 「是极,章台杨柳,花容月貌不过如是。」 天未亮,房中燃了烛火,灯芒在坐于榻上的美妇人面上晕开,她微敛着眸,淡光点在她浓长的睫羽上,泛起一层浅浅的金色。 红唇皓齿,雪肌缎发,红色的胭脂在那张芙蓉面上轻作点染,美妇人多了几分平日不常有的魅。 听闻梳妆老媪的话,裴莺笑了笑,「两位谬赞了。」 随着这一展颜,她莹莹秋瞳中泛起潋滟浮光,竟有几分昳丽冶艷的诱人,连带着屋内也似乎亮堂了些许。 屋里静了静,两个梳妆老媪在心里赞嘆不已,又见她平易近人,后面越发殷勤和裴莺搭话。 待整装完,天已亮。 裴母取来一张红面纱,亲自为裴莺盖上,「往后顺顺利利,夫妻琴瑟和鸣。」 成亲日并非今日,所以闹亲等环节一应取消,只需拜别长辈,便可上马车。 裴莺给裴父裴母叩首。 裴母亲自将人牵起,语气欣慰又不舍道,「莺莺,虽说你已不是小娘子了,但为娘还是要叮嘱你一番,嫁了人后就需以夫为纲,上侍舅姑,下育子嗣,勤俭爱家,有容人之量,如此方能夫妻和睦长久。」 裴母的这番话,裴莺左耳进右耳出。 因着遮着盖头,裴母也没发现她根本没认真听。 霍霆山在吉日准时来到裴府,他今日身着黑赤色长袍,腰上一向配戴的环首刀摘了,刀具已除,却无损他半分威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4页 随他来的迎亲卫兵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一个个健壮魁梧,精神面貌极好,卫兵换了装束,骑兵队的马匹脖子上亦多了一条喜庆的红绸。 裴府门前聚了不少围观的布衣。 「好威武的迎亲队,我竟觉得那些个卫兵也是一等一的好郎君,个个皆是青年才俊。」 「瞧你这话说的,能随行的肯定是经过精心挑选,说不准其中有不少是军官,能不好吗?」 「我家有一小女,还尚未婚配……」 「得了吧,他们是要回幽州的。」 「回幽州也成啊,反正是份好前程。」 「别说了,新娘子出来了!」 周围讨论声一止,纷纷将目光从车队和马匹上收回,转到裴府大门处。 一道高大的身影率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只见他牵着一位身着玄红圆领襦裙、足蹬蹑丝履的女郎。 女郎头覆红纱,看不清容颜,但身姿纤秾有致,曼妙得很,再观她垂在身侧的素手,肤白如羊脂,也像冬日的新雪。 裴莺看不见路,只听见周围不断传来赞嘆之声,牵着她的那只大掌带着厚茧,很粗糙,在这春日里也暖和得过分。 接亲的马车就停在裴府门口,没走几步就到了。 「夫人请上车。」 裴莺在霍霆山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在帏帘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听到男人低声和她说了句话。 美妇人稍怔。 霍霆山把裴莺送上马车后,坐在了马车的驾车之位,执着马鞭在牵车的骏马上轻拍了下。 骏马踱步,待车轮转过三周后,霍霆山勒停马匹,并将驾车位交给卫兵,他则翻身骑上乌夜。 在裴父裴母和布衣的目送中,簇拥着马架的骑兵队逐渐走远。 今日接亲向来不走回头路,霍霆山是从州牧府出来的,接了人后便没打算回去。 冀州的远山郡和并州的肖江郡不同,前者周围不远有不少小城镇,一日可抵达,不似肖江郡附近只有一个破旧的白光县。 接亲后,是正式启程了,不过是兵分两路走。 霍霆山接了裴莺,领兵独行一路。 其余人等,比如孟灵儿和霍知章,都随大部队从另一道离开远山郡。 不过迎亲的骑兵队出了城门后,霍霆山命令队伍暂且停下。 裴回舟作为裴家的送亲人,看见为首的男人从大黑马上翻身而下,而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那辆被簇拥着的马车里。 裴回舟不由瞠目,和旁边的裴家奴僕说,「这于礼不合。」 奴僕不敢言,却在心里暗自道,就算真于礼不合,难不成上去阻止? 马车里。 裴莺因着霍霆山之前和她说的那番小话,她一直没有动头上的红纱。马车停下时她能察觉到,不久后,裴莺听到了车厢门打开的声音。 头上的红纱还盖着,裴莺看不见,只听到最初始踏进车厢的那声脚步轻响。 有人说话,「夫人。」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一汪沉寂的浩海,但裴莺敏锐听到了和平日细微的不同,似海下暗流澎湃。 裴莺放在膝上的手不住蜷紧了些,嗯的应了声。 盖在她头上的红纱被拿住一角缓缓掀开,那张芙蓉玉面一寸寸地露了出来,胭脂点染红唇,又似本就是天生的娇丽秾艷,她抬起眸来,那双敛着浮光秋水的美目清澈温雅,霍霆山清晰地看到其内映着他的小身影。 「夫人今日甚美。」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裴莺脸上抹了些胭脂,这会儿胭脂色仿佛更盛了许多,「将军今日也很俊朗。」 他今日也特地整装过,玄冠束髮,身上的玄袍平整得一丝不苟,连胡茬都刮干净了。 霍霆山闻言笑了声,「看来这回是真的不嫌我。」 裴回舟在马车外着急地等待着,静数着时间慢慢过去,越等越心急,就当他打算前去提醒该启程时,一道伟岸的身影从马车里出来。 那人利落翻身上马,队伍重新启程。 裴回舟唿出一口浊气。 骑兵队抵达青湖县时已是申时了,霍知章所在的大部队先一步抵达青湖县,因此厩置住处已整顿好,霍霆山的骑兵队直接入住便可。 马车在厩置门口停下,裴莺刚推开车门,就看到同样想抬手的霍霆山。 「看来夫人是闷着了。」他边说,目光再次扫过她玄赤色的圆领襦裙,看了一遍又一遍。 「确实有些疲乏。」裴莺伸手,借着他的力下了马车。 今日和平常不同,平日她习惯用两条髮带束髮,亦或者让辛锦用根髮簪或步摇,如何轻便如何来。 但今日是盛装,不仅穿得讲究,这头上的饰物估计有十来件,特别沉。 裴莺迫不及待回去卸个妆。 裴莺和霍霆山一同往厩置里走,她听身旁男人道:「夫人,今日是吉日。」 裴莺最开始没明白他想说什么,「嗯,是吉日。」 霍霆山又说:「其实今日算起来,也算我们的成婚日。」 裴莺脚步稍顿,这回她听懂了,「不算成婚日,成婚日在六月。」 「刚接到新妇,第一宿就分房睡不吉利。」霍霆山说。 裴莺无言,这人分明是个铁血无神论者,如今竟能昧着心说不吉利这话。 裴回舟方才也下了马,如今就在两人身后不远,前面的说话声飘过来,向来温和的男人一张脸顿时黑了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5页 「莺莺。」裴回舟忍不住道。 裴莺回头,看到几步开外的裴回舟,观其面色,便知方才霍霆山那番「皮糙肉厚」的话是被大兄听了去。 裴莺递个台阶过去:「大兄可是有事要嘱咐我?」 裴回舟颔首,「正是,莺莺借步说话。」 裴莺看了霍霆山一眼,「将军先行进去,我稍后就来。」 霍霆山很平静。 但和他对视的这一眼,裴莺心里打了个突,莫名有种预感。 这人可能又会我行我素。 第84章 裴莺跟着裴回舟走了几步, 到厩置大厅的角落处。 裴回舟背靠墙壁那边、面朝外,目光能看到正厅的其他人,他看到霍霆山停在厩置的楼梯口处, 似在等裴莺, 对方与这里有些距离, 应该听不见了。 于是裴回舟斟酌开口:「莺莺, 今日只是迎亲,不能万事都顺着他, 否则往后如何是好?」 迎亲非成婚, 哪能直接睡一起, 不妥不妥。 他那句「往后如何是好」相当委婉了, 直接的意思其实是:倘若今日让他肆意妄为,就是坏了规矩,他日后岂能尊重你这个正室。 「大兄, 我知晓的。」裴莺点头。 她背对着大厅, 看不见除裴回舟以外的其他人, 但感觉话出口后, 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在看她。 那目光似还带了些别的意味。 裴莺蜷了蜷手指, 到底没忍住回头看了眼,便见霍霆山站在楼梯口,与这边确实有些距离。 寻常人肯定是听不见的,但这人生了双狗耳朵, 也不知晓是否听到了只言片语。 又叮嘱了两句后, 裴回舟让人回去了。 裴莺转身往回走。 厩置的一层有房间,但一层多鼠蚁, 因此只用来招待普通客人。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和三楼,行至楼梯口, 裴莺对霍霆山:「将军上楼吧。」 未曾想这人轻笑了声,忽然来了句:「我忽然发现你大兄与你有不少相似之处。」 裴莺目露疑惑。 他这说的什么话,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模样上肯定有些许像的。 「你俩某些时刻那胆子就和江豚似的,看着不起眼,实际总能出乎人意料。」霍霆山继续说。 裴莺:「……」 所以他刚刚是听见了吧。 不过听见就听见,裴莺有理有据:「大兄也是为我着想,且将军方才所说之事,本就不符礼法。」 「礼法。」霍霆山将这二字在嘴里过了遭,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后面不言。 裴莺的厢房在三楼,隔壁是霍霆山的住处。 回了房以后,裴莺让辛锦卸掉她头上的髮饰。 前面放了个妆匣盒,那盒子原本是空的,裴莺过一会儿就看见辛锦往里面放一件首饰。 金镶绿松石的耳坠,呈孔雀开屏状的金花,金镶玉的步摇,用于固定的细长玉钗,白玉和各色宝石组和的璎珞…… 一件又一件,先放满了妆匣的一层,又放满了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 光是拆妆,辛锦就忙活了两刻钟。 等头饰卸完,裴莺感觉脑袋轻松到有些飘飘乎。 辛锦:「夫人,奴去备水。」 因着天气干燥的缘故,北方是不用天天洗澡的,奈何裴莺骨子里是个南方人,只要有条件就想沐浴。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后,裴莺才感觉她今日寅时起床后一直绷紧的那根筋络舒展了。 「夫人,这火摺子当真好用。」辛锦忍不住再次说。 当奴僕的,尤其是伺候主子的院内僕从,都不少了在身上揣两块火石。哪怕她是熟手,但火石质地坚硬,加之女郎力气本来就小些,引火也并非易事。 有了火摺子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来引火可以这般轻松,只要轻轻吹一口气就行,且一支火摺子还能使用很久。 拿到火摺子后,这新奇玩意赫然成为了辛锦的心头好。 「确实是方便。」裴莺见她面有倦色,「今日辛苦了,你也早些休息。」 「夫人安寝,奴退下了。」辛锦出了房间,将门关上。 辛锦离开后,裴莺从另一个盒子里拿出本小册子。 这是临行之前,裴母给她的嫁妆清单,对方让她离开远山郡后再看。 册子很厚,拿在手上颇为沉,裴莺将小册子翻开,发现不少嫁妆物件竟都挺熟悉。 她之前在霍霆山给她看的那份聘礼清单里看过。 裴莺把小册从头翻到尾。 霍霆山下的聘礼约莫有三分之二都在这里,聘礼归女方父母所有,陪妆的处理权则在新妇手上。 相当于聘礼被裴母倒了个手,大半都归于她个人所有。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裴母多半是想到了以后种种。 裴莺将小册子郑重放好,一阵困意涌上头,今日舟车劳顿甚是疲乏,还是早些歇息吧。 美妇人从榻上起身,打算去锁个门。 厩置比不得府里,虽说这厩置如今入住的都是他们这方的人,但还是谨慎为上。 然而裴莺刚走到门前,还未抬手触上门栓呢,就听到两声敲门声。 「咯、咯。」 力道微重,不急不缓。 裴莺抬手的动作停下,纵使隔着一扇房门,她也知晓霍霆山已在外面。 这人一如既往只是通知,自觉通知到位后便动手推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6页 「咯滋」一声,房门推开。 裴莺适时后退一步,免得被房门碰到。 中间的障碍已除,仿佛是水雾拨开,两道目光无阻碍的轻轻碰上。 「夫人亲自迎我,我甚是欢喜。」霍霆山勾起嘴角。 裴莺:「……不是迎你。」 她只想锁个门。 霍霆山看着面前的美妇人,她已梳洗过了,白日那身玄赤色的圆领襦裙换成了桃红色的中衣。 现在是四月底,温度适宜,她穿得不厚,桃红中衣下隐约可见丰美的身段。 男人的喉结耸动了下。 裴莺忽觉他眼神不对,十日前他看她就是这般的眼神,然后她的手就遭殃了。 裴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是刚好腾出了些空间。霍霆山趁着这时长腿一迈,进了房间。 「霍霆山,你……」裴莺哽住了。 这人真是得寸进尺。 「夫人,今日迎亲吉日,分房睡不妥,我只过来睡一觉,不做什么。」霍霆山迳自往里。 厩置的厢房不如州牧府的主卧大,陈设简单,床榻前也无精美的屏风作挡。裴莺眼睁睁看着他一直走到里,然后在榻上歇下了。 裴莺:「……」 许是许久未听见脚步声,榻上的男人转头:「夫人过来安寝。」 裴莺纠结了片刻,去熄灯盏,「霍霆山,君子一言。」 「行。」那边倒是应得快。 裴莺相继吹灭了灯盏,又将另一侧面向楼背的窗牗推开少许。 月光照了进来,借着月色,裴莺往床榻方向走。 那一片是个暗区,罗帐挡住了月光,投落大片的阴影。在那片暗影中,裴莺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她知晓那是他除了外袍后,露出的里面的白中衣,白衣角落在光与暗交界的暗区,宛若勐虎爪中露出的森白趾甲。 裴莺盯着那片衣角看了半晌,才缓缓过来。 她才在榻旁坐在,暗处伸出一条铁臂圈住她的腰,像狩猎者捕获了钟爱的猎物,心满意足地将之拖回自己的巢穴。 「磨磨蹭蹭,一宿都快过去了。」霍霆山笑她。 裴莺被他抱在怀里,枕着他的锁骨处,隐约听到他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节奏稳定,强健有力。 裴莺不习惯地动了动,然后就碰到了,她霎时僵住。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这人像给兔儿顺毛般捋了她后背一把,「安心,我言而有信。」 裴莺:「霍霆山,你松开一点。」 霍霆山听她语气,知她得了他承诺后,那兔子胆又开始变成豹子胆,依言松了手,「六月初八再和你计较。」 裴莺往里侧墙壁靠,快要熟睡时又被他捞过。 此时困意汹涌,裴莺只是蹬了下腿,踢在他粗壮的小腿上,见没踢开束缚后嘟囔了声,便沉入了梦乡。 那股甜香幽幽在鼻间缭绕,霍霆山平復了下思绪,缓缓阖上眼,也入了眠。 这一夜,两人交颈而眠。 * 清湖县只是途径点,并不会久留,翌日醒来后,众人开始整装。 在大堂用早膳时,霍霆山看向小儿子:「你和沙英二人先领军回幽州。」 霍知章惊愕道:「父亲,那您呢?」 霍霆山:「我和你母亲还有旁的地方去,晚些再回去。」 大军在外行进,每一天都得消耗大量的军资,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得尽可能让士兵变成军农。 吞下并州和冀州后,霍霆山确实富有了许多,幽州财政也不吃紧了,但他是早年穷过的人,且如今并不是终点,暂时用不上的大军早些回幽州妥当些。 这事就此定下。 不过在裴莺看来,再启程时,一切好像无甚区别。她还是乘马车,车外也仍是簇拥着骑兵。 离开清湖县,霍知章领军直接北上,霍霆山这边则是往西北走。 送嫁百里终有一别,又走了两个镇,以裴回舟为首的裴家人止步于今日。 「莺莺,往后多珍重。」裴回舟眼眶微红。 裴莺安慰他:「大兄莫伤感,冀州和幽州毗邻,相距不算太远,往后我们多通书信。」 裴回舟颔首。 裴莺忽然想起一事,「大兄,你午时后再归,午膳我带你吃美馔佳肴。」 裴回舟只以为裴莺在说平常的设宴,笑着说好,其实心里对「美馔佳肴」并没有如何期待。 他行商多年,去过不少地方,各地的美味品尝过不少,现已极少有菜式能令他为之惊艷。 嗯,之前的炒肉算一样。 裴莺打算杀猪。 她如今一共有六只黑猪,四只是最初从燕门郡的肉市里面买的,后面两只是在肖江郡那会儿,霍霆山偶然从猎户手里收购的。 经过四个多月的投喂,猪长大了许多,好吃好喝,它们早就和「小」字挂不上钩了。虽然还未成年,但也挡不住裴莺今日要将一只黑猪下锅的决心。 裴莺找来当过屠户的过大江,和对方说要杀猪。 过大江说:「此事容易,裴夫人您欲要宰杀哪只?」 裴莺:「最大的那只。」 过大江得令,利落抓了最大的黑猪进厩置的庖房。很快,庖房里传出猪的惨叫声。 裴回舟一直在一楼,他也听见了猪叫,心里已瞭然妹妹口中的美馔佳肴原来是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7页 豕肉啊,裴回舟回忆了番豕肉的味道。 不敢恭维。 听到猪的惨叫,孟灵儿从楼上跑下来:「娘亲,您终于要杀豕了吗?」 裴回舟听着外甥女期盼又欣喜的语气,颇为不解。 豕味腥臭,有什好吃的?难不成灵儿没用过好东西? 但这个猜想很快被裴回舟掐灭。 不可能,条件拮据时莺莺都不会亏待女儿,更罔论如今。莫不是莺莺有办法令豕肉吃起来没有腥臭味? 裴莺回着女儿的话,「你大舅舅今日得回去了,杀豕做顿好吃的给他践行。」 过大江杀豕技巧娴熟,不久后,豕杀好了,还被分成了一块块。 待食材准备好,裴莺进了庖房。 裴莺个人觉得,没有腥臭味的猪肉其实怎么做都好吃,今日她打算做红烧肉和小炒肉。 厩置的一间厢房被霍霆山暂且当成了书房,他如今不急着回幽州,但并不代表无事务要处理。 并州和冀州都安插了幽州的将领代管,小事可自行处理,但一些大事,诸如何处有林匪出没,又危害百姓几何,全部都要上报。 商议完,「书房」的门打开,几人正要下楼,忽然嗅到一股十分诱人的香气,光是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熊茂当场吸了一口气,「好香啊,这庖房不厚道,昨日我们来的时候,怎的不将拿手好菜端上来。」 「我去看看。」秦洋也是个爱吃的,当即下楼。 他下到一楼,还未走进庖房,便看到庖房门口围了许多人,有幽州这边的卫兵,也有裴家的家僕。 这个架势,难道是裴夫人在庖房? 吃过铁锅小炒肉的秦洋如此想着。 他拨开两个幽州兵,探头往庖房里看,心道还真是裴夫人。那不奇怪了,裴夫人总有新奇物件。 裴莺的红烧肉已经进入最后小火慢炖的阶段。 裴回舟站在她身旁,垂涎欲滴,「莺莺,你说的这红烧肉何时能好?」 之前有多不以为然,如今就有多心痒。闻着都这般的香,想来入口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裴莺:「快了,再过一刻钟。」 「庖房不厚道……」外面这时传来了熊茂的大嗓门。 不过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秦洋强行打断,「别嚷嚷,里面那个是裴夫人。」 熊茂一息静音,而后小声说:「方才我的声音应该不会很大吧。」 「你对你的大嗓门是真没数。」秦洋睨了他一眼。 熊茂:「……」 在炖肉的时间里,裴莺让火头军炒了肉,用最大号的铁锅炒,一头黑猪分几次下锅,打算今日中午一次性吃完。 一刻钟后,红烧肉出锅了。 一锅肉色泽浓郁,肉汁往上面一浇,猪肉表面亮晶晶的。 「只烧了三锅,今日不分餐了吧。」裴莺说。 在唐代以前,分餐是主流,一人一案,每张案几上都有已定的餐量,各自吃各自的。但如今肉只有三锅,人却不少,且并非每块肉都一样,分餐不好分。 众人都无异议,本来就是风雨里来去的武将,不如文人和日日锦衣玉食的豪强讲究。 于是再开餐时,将案几拼接在一起,众人围桌而坐。 这种方式很是新奇,大伙儿热情高涨,坐下以后好似彼此间的距离都拉近不少。 「裴夫人,这豕肉竟有这般多?」有人惊讶了。 三锅红烧肉,其余都做炒肉,出餐后满满一大盆。 是的,盘已不够装,直接呈在盆中。 裴莺知晓并非人人都有留意她养的猪,遂解释道:「因为这头豕的体型大,身上的肉自然多些。」 裴莺右手边是霍霆山,左手边是女儿。 霍霆山同样没时间理会那些猪,如今听了裴莺的话,问她:「夫人,这头豕大概重几何?」 裴莺估摸着报了个数。 霍霆山眯了眯眼睛。 熊茂大惊:「若我没记错,您这豕才养了四个多月,买回来时算一个月大好了,满打满算也就五个月。」 陈渊接话:「如今瞧着已有成年豕的体型。」 「长得也太快了吧,若是以这般的出肉率,胜过羊多矣。」秦洋不住说。 这话一出,桌上静了静。 确实剩过羊多矣,尤其它只长了五个月,就相当于两头羊了,若是待它到成年,肯定有三头羊那般重。 生长快,产肉多,且豕怀胎之数远胜于羊,繁殖快且稳定。 唯一的问题就是豕的食物,豕不行像羊那般只用吃草。但若待小麦种起来,粮食不再紧缺,或许到时候大批量饲养豕也未尝不可。 有了足够的肉,便可把士兵们餵得健壮威武、精力十足,还怕养不出一大批虎狼精锐吗? 所有人都想到了。 桌上的红烧肉似乎不仅仅是肉,更是幽州的未来。 最后是霍霆山起了筷,先打破沉默,「都是自家人,没那般多规矩,都来试试夫人的红烧肉。」 众人开动了,一桌坐了八人,有一大半人都同时抬箸朝那道红烧肉夹去。 裴回舟惦记很久了,眼疾手快夹到一块后迅速往嘴里送。 肉进口的前一刻,他其实已做好了吃到一点腥臭味的准备,毕竟豕肉向来如此,哪怕妹妹在烧肉时放了不少调料。 但这一吃,裴回舟大为震撼,甚至险些顾不得礼仪直唿出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8页 他还有些顾忌,但熊茂是虎目一瞪,直接扬声道好吃。 声如洪钟,震得他旁边的秦洋有一瞬间的停顿。 不过也仅是一瞬间而已,他连忙吃掉箸上夹着的肉,剎那理解了熊茂的惊嘆。 入口不仅没有腥臭,还竟有微甜之意,肥而不腻,皮滑鲜美,一口下去口齿留香,差点让人香掉舌头。 「哈哈,知章和沙英没口福。」熊茂忽然乐道。 想到被派走霍知章和沙英,其他人也笑了。 第一日坐围桌,加之又是武将,最开始大家都话不少,直到开餐后…… 无一人说话。 都埋头苦吃,生怕锅里的肉没了。 霍霆山也夹了红烧肉,有铁锅小炒肉在先,他知晓这红烧肉一定不赖,但依旧超出他的预期。 很好吃。 这一口肉下去,仿佛前面几十年吃的肉都白吃了。 霍霆山抬眸扫向桌上其他人,基本都在大快朵颐,吃得头也不抬,哪怕是那小丫头也一样,双眼晶亮,用餐速度比平日快了许多,一看就是之前未曾吃过。 唯独他身旁的美妇人不一样,除了最初那似怀念的第一口,她后面就慢下来了。 寻常用膳,似乎这红烧肉和炒白菜无甚区别。 霍霆山垂眸看着碗里的红烧肉,若有所思。 这一顿午膳,裴回舟吃得满足至极,连那离别的愁绪都浅了几分。 「莺莺,这道红烧肉甚是美味,待回去,我让父亲母亲都尝尝。」裴回舟道。 做红烧肉时,他全程在旁,已知晓要加何种调料。以他们裴家如今的实力,日日吃肉还是吃得起的,想到日后顿顿有这般香的佳肴,裴回舟心情都舒朗了许多。 裴莺听闻后却道:「红烧肉的精髓不在调料上。大兄,你是否没在肉里尝到腥臭味?」 「正是。」裴回舟应声后又问:「既不在调料中,那在何处?莫不是因着铁锅?」 他记得莺莺最初有个煎肉的步骤,但别说寻常人家,就是富商,家里都是没有铁锅的。 「非也,是今日这头豕小时候阉割过。劁过的猪体味轻,再经过经年的正常餵食,便能到几乎无味的程度。」裴莺如实道。 裴回舟这才明白关键之处,不由嘆气:「看来短时间是吃不上了。」 劁猪得趁早,小时候劁,待到长成,得等许多个月。 「大兄想吃有何难,我手中还有五头,你且带两头回去。」裴莺笑道。 裴回舟顿时心动,但摇头:「两头太多了。」 一共才五头,他哪能一下子带走两头,就算那位没意见,难保也会给其他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裴回舟坚持不要两头,最后裴莺给了他一头小黑猪。 「大兄珍重,一路平安。」裴莺对裴回舟说。 裴回舟骑在马上,看着裴莺,忽然百感交集。 么妹二嫁,嫁的还是这般高的门第,往后也不知会如何。但再多的愁绪,如今也只能化成一声「珍重」。 以裴回舟为首的裴家人离开了,裴莺看着逐渐远去的车队,幽幽嘆了口气。 裴莺这方也再次踏上了启程之路。 一开始她不知晓霍霆山要去何处,直到走了一日又一日,他们这一行来到一个小县。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县。 北川县。 距离去年初秋的「寇患」已过去大半年,「寇患」伤民,不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但生活总要继续的,经过大半年的休养生息,北川县又恢復到了以往的安宁。 时隔大半年再回来,裴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马车停在了孟宅门口,孟灵儿先一步下了马车,迫不及待往宅子里走。于她来说,这是她十几年生活之处,承载着厚重和不可代替的感情。 裴莺也从车里下来,霍霆山站在她身旁。 男人魁梧的身影在日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恰好将身边人笼罩在其中,「夫人已归家,心愿已成,往后就莫要再惦记了。」 裴莺眼瞳微颤。 他知晓? 这一刻裴莺有种怪异的荒谬感,倘若他连她许愿牌子所书之事都知晓,那她过往的种种,他一定会执着的弄个清楚,而不会煳涂度日,最后不了了之。 但她知道是查不到的。 一切都无可寻迹。 不存在什么古籍,也不存在什么亡夫挚友。 所以如今的她在他眼里,是以什么而存在,鬼魂吗? 第85章 裴莺僵在原地, 脑中思绪乱成一团,排除了所有猜测后,好像也仅剩鬼魂这一项。 这人不害怕吗? 还是说, 他的无神论已经铁血到了也把仅剩的鬼魂一项给排除了? 那剩下的能是什么。 裴莺心里乱糟糟的。 「夫人不进去?」霍霆山低眸看她。 美妇人不知晓在想什么, 脸色变了几轮, 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没有听见他的话。 霍霆山抬手置于她的后心上,拨了一下人。 裴莺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顺着这道力「回神」了。她看不懂霍霆山, 此时只能死死克制住自己扭头的冲动。 她无法对他刚才的那一番话作出相应的回应, 只有装作没听见。 裴莺走进了孟宅。 没有人气的房子很快就会变得陈破不堪, 都无需年久了,半年足矣令其出现许多小问题。因此当初霍霆山将孟宅买回来时,命人多买了一对兄妹奴僕, 让他们维护宅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9页 这对兄妹是忠厚的, 哪怕主子没在身旁, 每日都勤勤恳恳, 所以这会儿「突击检查」, 宅中也无任何不妥之处。 裴莺回了东厢房。 当初卖宅子是拆分卖的,先卖空家具,再将孟宅做吉屋出售,如今东厢房里是纤尘不染的空荡荡。 孟灵儿在东厢房里转了一圈, 最后走到小院的鞦韆上, 晃了晃鞦韆,见鞦韆也保养得很结实, 遂坐了上去。 脚微微一蹬,小姑娘开始一呦一呦地晃起来。 裴莺也从东厢房里出来, 她站在屋门口,看着院子里盪鞦韆的女儿,心里不住泛起一阵阵的恐慌。 霍霆山肯定发现了不对劲,那她的囡囡呢? 囡囡连这间死物宅子的每一处都记得那般清楚,她和那位裴夫人朝夕相处十五年,是否发现自己母亲的芯子里换了人? 若是发现了,为何不说,是不愿打破平静,令自己彻底没了家吗? 还是说其实她没发现。 裴莺顿了顿,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 古代的女儿和现代的女儿模样与性格都完全相同,那现代的她和古代的裴夫人,是否也完全一样? 她确认模样已是一致了,连胸口的小红痣位置都相同,性格方面…… 裴莺一颗心七上八下,在油锅里来回滚过几轮,忐忑至极。 最终,裴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朝着院子里正在盪鞦韆的小姑娘走去。 「囡囡。」裴莺喊。 孟灵儿转头看母亲,弯起眼睛笑,「娘亲,他们把家里维护得真好,到处都干干净净的,倘若不是没了家具,我还以为现在还是去年的春天。」 裴莺微嘆:「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仅是大半年就物是人非。」 「幸好娘亲还在。」孟灵儿主动握住裴莺的手。 裴莺愣住,对上女儿清澈的眼,第二个猜想愈发强烈。她忍不住说,「囡囡觉得我和以前相比,有何不同?」 孟灵儿毫不犹豫说,「娘亲厉害了许多,懂了很多东西。」 裴莺抿了抿唇。 仅此而已? 囡囡没有其他的怀疑? 「囡囡不疑惑我从何处得知那些吗?」裴莺低声问。 孟灵儿慢慢盪着鞦韆,「娘亲您不是说那些是从古籍里,和梦里的仙人口中得知吗?其实我不太喜欢刨根问底,现在也很好,娘亲还在,我吃喝不愁,漂亮衣裳和首饰不胜枚举,也有书读,每天都很充实。」 裴莺一颗心落下。 她知晓了,原来真是第二种,那位裴夫人的性格和她的相去不远。 孟宅除了奴僕兄妹住的房间有家具,其余仍保持着吉屋的原貌,裴莺这一行想住也没地方住,因此这一夜还是宿在厩置里。 在北川县待了一日后,他们悠悠然的继续回幽州。 从北川县回幽州的权利郡玄菟郡,路上花了小半个月。小半个月后,在五月二十五这一天,裴莺抵达了这座充盈着粗犷的郡县。 厚重的青石块构筑成巍峨的城楼,两座巨大的烽火台于城楼两侧耸立,而城楼之上,士兵手持长戟眺望远方。 裴莺抵达玄菟郡时是未时。 这个时间点人流旺盛,人来人往,进出城之人大多以驴车运货,也有少数瞧着像富商的拥有马匹。 北地盛产马,若是在其他地,哪怕是兜里鼓囊囊的商贾也断不可能拥有一支马队。 布衣排队进出城,霍霆山这支骑兵队则长驱直入。 邸报也同样在幽州盛行,大批布衣日日在宣读处蹲守,就为了听外面的变化。 于是久而久之,哪怕百姓们没离开玄菟郡,也知道了外面的变化。 他们知晓蓝巾贼被他们幽州军打得落花流水,也知晓他们的幽州牧吞下了隔壁两个州,并州和冀州如今虽然还各自称「州」,却赫然和附属无二。 守城的卫兵认得霍霆山,不住激动道:「州牧归!」 百姓心头一震,纷纷夹道欢唿。 裴莺坐在马车里,听闻热烈的欢唿声,不住偷偷掀开一点帏帘。 从帏帘的缝隙朝外看,裴莺稍怔。她看到了一张张笑脸,这张笑脸既属于着麻布的布衣,也属于打扮富贵的商贾。 裴莺想起了一个词,民心所向。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1 马蹄踏着欢唿声,骑兵队进入主城。 霍霆山的州牧府在玄菟郡的核心位置,不过此行的目的地不是州牧府,而是坐落在州牧府不远的一处宅院。 下个月初八才成婚,如今五月二十五,还有小半个月时间。 裴莺在宅院先住小半个月,待六月初八那日从此处出嫁进州牧府。 宅子是二进的宅子,不算很大,但里面陈设非常讲究,青砖黛瓦,楼台别致,飞檐翘角挽着一缕洒落的阳光,整座宅子干净又明媚。 裴莺一下子就喜欢上这里了。 霍霆山观她面色,知她是满意的,「夫人且在这里住几日,过些天我再来接夫人进府。」 裴莺:「不急。」 霍霆山轻呵了声,「我看你是巴不得一直在外面。」 裴莺瞅他一眼,没接话。 霍霆山勾起嘴角,「夫人若不想六月初八那夜哭湿枕巾,最好乖些。」 裴莺下意识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孟灵儿,见女儿注意力都在院子的奇珍异卉上,才羞赧的和霍霆山说,「你这人真是口无遮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0页 这大白天的,女儿还在不远呢,万一被听到了如何是好。 「夫人,那丫头今年都十六了。」霍霆山慢悠悠道。 十六岁了,可以嫁人了。 裴莺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潜台词,当即就说:「我记得知章和我说过,他有个大他两岁的兄长,亦是未娶妻的。你一个儿子二十,另一个十八,你不操心你儿子,倒是管起我女儿来。」 「那也是你儿子,我女儿。」霍霆山更正她。 裴莺:「今日才五月二十五。」 霍霆山轻啧了声:「也就十三日。」 「小半个月呢。」裴莺低声道。 这时外面有卫兵进来,「大将军,长安传来密信。」 霍霆山闻言走过去取了密信,待揭开火漆看清里面的内容,顿时就笑了,「夫人,继香皂以后,裴氏佳酿再次风靡长安。」 裴莺一点都不意外,蒸馏出来的酒度数非常高,若是半点水都不兑,喝不得酒的人一口就能有醉意。 高度酒醉酒后的飘飘乎,岂是那等低度酒能比? 长安权贵不差钱,只要是最新奇的,旁人所没有的好玩意,他们通通喜欢。 裴莺问:「断货否?」 霍霆山颔首,「已断货,甚至有不少权贵派豪奴日日候在盛京阁门口,只为佳酿一到就立刻购买。」 裴氏佳酿的制作很简单,半成品的酒,再蒸馏一番就变成了高度酒,没有技术含量可言。 没有技术含量,就意味着容易被仿制。 长安还不是霍霆山的地盘,若将天锅运到长安再蒸馏佳酿,不出三日,一定会连锅带原料被人端走。 所以为了确保下金蛋蛋的「鸡」的安全,天锅安置在较为靠近长安的并州,在并州蒸馏好成品,才运过去长安售卖。 一来一回是挺折腾的,但这样稳妥。 裴莺听闻断货,在心里算了下批次和售价,不由弯了眸子。 很好,又是一笔大的进项。 这时裴莺的眼角余光里闯入一道高大的身影,此人是从内院方向出来的,所以瞥见那边有动静,裴莺本能的看了过去。 她最初以为是个男人,毕竟此人生得实在高大,体格和许多武将都差不多。 但等看清人后,裴莺发现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郎。 她约莫年二十五六,身着短褐,肩背厚实,腿脚有力,露出的肌肉线条非常流畅,令许多男儿都自愧不如。 除了身高体格异于常人,裴莺还看到她右脸处有一块褐色的胎记,胎记从颈脖蔓延至右侧下颌,再攀上耳前一小片肌肤,像是戴了一张天然的小面具。 霍霆山给裴莺介绍:「夫人,这是武南然,原长安人士,后受家族牵累被流放至幽州,她天生巨力,身手还行,夫人在外住的这段时间,由她给夫人看院。」 府中除了看门守卫的士兵,其他人不便入住。 有过云绣楼那番经歷,霍霆山觉得寻个武婢相当有必要,旁的男儿到底不方便时刻近她身。 「见过大将军,见过夫人。」武南然开口,她的声音很沙哑,像沙砾磨蹭而过。 霍霆山轻扫了一眼裴莺,以为会在她脸上看到些不喜的情绪,毕竟这个武婢是受过墨刑的流犯,且面目狰狞。 未曾想见她眼睛都亮了,「她甚好,将军有心了。」 裴莺估摸了下,这位女郎估计有一米八五高了。大长腿,国际超模脸,再加独特的声线,简直安全感十足。 她记得以前囡囡也说过想当模特,奈何她一米七,孩子她爸一米七九,都不是特别大的个子,估计先天条件不是很行。 霍霆山打量她,见她是真的喜欢,眉心动了动,又抬眸扫了武南然一眼。 她喜欢这个类型的? 看来那大眼睛又不好使了。 裴莺入住的第一日,霍霆山在这里吃了顿晚膳,而后就被裴莺送走了。 「将军慢走。」裴莺送他到门口。 随着逐渐走向夏季,天儿也变得昼长夜短。 用完晚膳还未天黑,霍霆山站在门口,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夫人就这般高兴?」 「第一日到新地方,难免新奇。」裴莺敛了几分笑。 她发现这人某些时候挺小心眼的,一些事能记很久。 霍霆山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马走了。 入住新宅的第一晚,裴莺睡得很好。第二日裴莺发现了一件事。 可能是武南然的到来,她的好辛锦似乎捲起来了。 这座四进宅着除了她们几个,还有四个打扫的女婢,辛锦依旧是一大早就起了,先将宅院四处检查了遍,然后再安排其他人的工作,做完这一切后,还亲自整理了裴莺的院子。 等裴莺用过早膳后,辛锦适时汇报工作。内容不限于自己和其他扫院奴婢的分工,还有武南然的动向。 辛锦说对方早上只是绕着宅子走了一圈,就去用膳了,早膳吃了三碗汤面。 她用陈述的语气说起这事,和说其他女婢打扫院子时一样,但裴莺就是听出了少许埋怨。 裴莺回忆了下昨日,她和霍霆山说「甚好」时,好像辛锦也在身旁。 看来辛锦似乎产生了点危机感。 裴莺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只能想到涨月钱这一项,告诉辛锦过去一段时间她相当尽职,已是甚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1页 一场涌动的内捲风波随着涨月例悄无声息地平息了。 女儿随她一同住在外面,于是每日的上堂不得不停止,小姑娘又获得了十来天假期。 孟灵儿:「娘亲,待用过午膳后,我们出去游肆吧,北地产骏马,我想去马市看看。」 裴莺欣然同意。 玄菟郡很繁华,母女俩乘马车出门,车行至闹市前停下。 幽州虽远离长安,但核心郡县的一些布置与京都非常相似。 比如集市中有正式的「阓」,不似许多地方的小贩只随意将麻布一扬就开始摆摊。入阓后,通道笔直,一切井然有序。 裴莺和孟灵儿步行至马市。 如今一头牛大概二两银子,但马还真没定数,越好的马匹越贵,世道越乱,马也越贵。 裴莺看到了很多马匹,不同颜色,不同体格,有小马,也有高头大马,有些老马身上还挂了个「贱卖处理」的牌子。 前面的摊位很热闹,围了不少人,不时还有起闹声传来。 「娘亲,我们过去看看。」孟灵儿也爱看热闹。 裴莺和她一同上前。 这一片都是卖马的,这个摊位也不例外,客流多自是有它的原因,此摊的马匹一看就比旁的精神。 裴莺看到了一匹通身雪白的马驹,那是一匹小公马,应该处于青少年期,距离成年还差少许。 它葡萄大的黑眼睛炯炯有神,神气极了,油光水滑的马鬃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 孟灵儿一眼就喜欢上了,「娘亲,这匹马儿真好看。」 欲买马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蓝衣少年郎,观其打扮,多半是某家的奴僕。 这会儿蓝衣郎君正和马主砍价,「一百七十两,你这马还未成年,买回去还得好生餵养一段时间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一百七十两不成。你看它多漂亮,腿又长又壮,耐力和速度肯定是掐尖儿,是千里马的种儿。」马贩不乐意。 「你之前开的两百三十两太高了。」蓝衣少年郎摇头,「我并非没为我主子买过好马,你这价儿是虚的,再说了,你那些个马鞍和马鞭我不要你的。」 马贩子心知这人是个真懂行的,价格有得好磨,「你不要马鞍那些的话,两百二十两吧。」 「马鞍和马鞭哪值十两银子,你自己分明也知晓这价高了,我再加十两银子,一百八十两如何?」林易之说。 两百二十两和一百八十两,中间差了四十两。 孟灵儿又看了看白马驹,着实喜欢,眼珠子转了转,「我出二百两,你把这匹马卖我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掀起一片譁然,纷纷看过去。 马贩眼睛亮了,待看到孟灵儿,观其打扮,心知这是个不缺钱的主儿,「小娘子,我这匹绝对是好马,值两百二十两。」 林易之愣住,转头看孟灵儿,又看见了她旁边戴着帷帽的裴莺,没想到砍价砍得好好的,中途竟杀出个截胡的来,气得面色黑了黑。 孟灵儿:「就二百两。」 马贩听她语气坚定,心里暗自皱眉,这瞧着不肯多花一个铜板。 可是二百两,应该还可再高些…… 马贩将目光转回林易之身上,「小郎君,那位小娘子欲出二百两银子,你若是想买,往二百两上添加一些,我考虑卖给你。」 林易之哪能不清楚那马贩心里的算盘,对方是想着竞价呢,不过这匹白马他确实要拿下,且不说主子嗜马,就单是这优良的种公亦有大用处。 「你这人怎能如此?」林易之刚说完,忽然瞥见裴莺身后不远的过大江,面色剧变。 「你等我一刻钟时间,我去去就回。」只给马贩留了一句话,林易之匆匆往外走。 马贩瞠目结舌。 众人面面相觑。 「他这是不买了?」 「是否囊中羞涩,因此遁走了?」 「不像囊中羞涩,刚刚那个小郎君我认得,一个月前他在马市花了百两买了匹好马。」 「但他现在走了。」 孟灵儿见他走了,顿时开怀:「二百两将它卖我,如何?」 马贩迟疑,「小娘子,方才那小郎君让我等他一刻钟,好歹他与我有缘,这一刻钟不能不等。」 孟灵儿被他气笑。 有缘人?一个卖家,一个买家,谈什的有缘人,分明是想看看他能不能回来罢了。 但对方不卖,她也没办法强买强卖,最后还是得等。 孟灵儿自己等没问题,但她娘亲还在。 「娘亲,不若您先和武南然到马市阓旁的茶舍那处,待我买了马我再去寻您。」孟灵儿对裴莺说。 裴莺摇头:「无妨,只是一刻钟罢了。」 看热闹的人有些散了,有些闲着无事,不介意多等一刻钟。 一刻钟未至,林易之回来了,他还领着一人回来。 身着黑袍的青年身影颀长,已是成人之姿,他眼型偏狭长,是窄刀似的薄情眼,鞶带束起劲腰,腰悬玉挂,装扮雅致,但气质硬朗有武将之风。 马贩见之心头一喜,知晓这肯定是那蓝衣小郎君的主子。主子都出来了,还忧心这马卖不出去吗? 但这念头刚起,却见这黑袍青年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和他的白驹,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先前欲和他争购马匹的小娘子那方。 只见对方露出一个笑容,浑身冷漠疏离似顷刻间散了,他揖了一大礼:「明霁拜谒裴姨,方才小僕不识好歹,还请裴姨莫要放于心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2页 孟灵儿错愕难掩。 裴莺亦是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霍霆山有两个儿子,小的叫霍知章,大的好像是叫霍明霁。 裴莺打量不远处的青年,他亦是高大的,不过可能因着青年人还在发育,体型和霍霆山那等年岁的男人相比要单薄些。 或许是上战场少些,也或许是随了生母,他的皮肤要略微白皙一点。但锐利的眉眼和霍霆山很像,父子俩皆是黑长的浓眉,且眉骨深邃。 「原来是明霁啊,不必多礼。寻常买马罢了,谈不上冒犯。」裴莺转头和还没回神的女儿说,「囡囡,给大公子见礼。」 孟灵儿浑浑噩噩见完礼。 所以方才那个买马的男僕,居然是她未来大兄的部下? 人群里忽然有人道:「那是霍大公子!」 玄菟郡喊得上名头的「霍家」,也就那么几家,而这几家其实都属于同枝,只不过后面分了旁系,能称之为「霍大公子」的,唯有霍幽州的长子。 周围一片譁然。 听闻他们的霍幽州下个月大婚,成婚对象是名满长安的裴女,莫不就是这一位? 一道道目光霎时落在裴莺身上。 霍明霁给了林易之一个眼神,后者立马和马贩交涉,要买白驹。 那马贩得知买家竟是幽州牧之子,忙把价格降到了一百八十两。 少些就少些吧,反正又不是没得赚,唯有幽州稳定了,他往后的生意才能长久。 霍明霁牵来白驹,笑着将缰绳递给孟灵儿,「孟家妹妹,此良驹为我赔礼,还望收下。」 * 州牧府。 卫兵火烧似的直奔州牧府书房,霍霆山在书房里听闻来报,让人进来。 「大将军,八百里急报。」卫兵因着方才的疾驰气喘吁吁。 霍霆山眉心一跳,「何事?」 「大将军,陛下他山陵崩了。」 霍霆山眼瞳微微收紧。 赵天子,竟在这时候驾崩了? 第86章 州牧府, 书房。 「本以为还要再等一两年,没想到赵天子龙体欠安如此。他一死,长安里有好戏看了, 太子为继后所出, 虽身为储君, 但懦弱无为, 且背后无母族支撑;五皇子及冠之年,个人能力倒不错, 身后也有一批势力, 但最为赵天子不喜, 这遗诏想来不会和他有半分关系;而丽贵妃所出的十皇子得盛宠, 还背靠元后纪家,但十皇子年幼,如今只有八岁。」 「如今朝中由纪羡白和崔安二人把持朝政, 纪羡白一定会支持十皇子, 至于崔安……」 说话的人笑了笑, 「宦党之前将大部分心思放在笼络赵天子身上, 如今怕是也乱了阵脚。」 「崔安会扶太子。」柯左笑道。 「如今朝中只有三位皇子, 五皇子身后本就有一批势力,此时再去扶五皇子已迟,算不得雪中送炭,唯有太子孤立无援, 又懦弱好拿捏。」 「是极。」公孙良抚了抚自己的羊鬍子, 「接下来的局面,便是三方之争, 某私以为十皇子胜算会大些。」 「丽贵妃宠冠后宫多年,赵天子驾崩之时她在侧, 就算赵天子走的急,她后面也能拿出一张遗诏来。加上纪家坐大多年,不止养了大批私军,还把持了半数的皇城守军,只要够心狠手辣,直接来一回宫变,杀了太子和五皇子,任其他人再恼火也是大局已定。」 陈世昌想起一事,「之前听闻十皇子是丽贵妃和纪羡白所生,也不知这传闻是否可靠。」 柯左回忆道:「若某没记错,传言是十皇子出生后不久流出,且多年未灭,想来并非空穴来风。不过十皇子是否纪羡白之血脉并不重要,他扶年幼的十皇子,和扶一傀儡有什区别?到时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走到这一步,总归往后的路明朗了许多。」 这话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同。 赵天子在时,各地豪主且不论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但明面上皆是对赵天子俯首称臣,维持着该有的体面。 如今赵天子山陵崩,正统陨落,那层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已然被打破。 想也知晓,接下来各地都会有动作,他们也已到了大显身手之时。 书房里议论纷纷,不过说着说着,众人慢慢静下来。 因为他们发现,坐于案几之后的男人自从告知他们赵天子山陵崩的消息后,便没再说话。 他面无表情,脸上不带一丝喜色,目光甚至还略微阴沉。 显然,赵天子山陵崩的事并不能令他开怀。 主公为赵天子山陵崩而抑郁?那自是不可能的,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主公的抱负。 不是赵天子,那就是…… 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下个月的初八。 六月初八,主公和主母大婚。 天子山陵崩是国丧。 大楚有律例,君王驾崩后,国丧以后百姓半年内禁嫁娶,为官者则要更久些,得等十个月。 现在天子驾崩,主公的婚期岂不是…… 「咯、咯。」霍霆山曲起指骨在案上重重地敲了两下。 这两下后,本来就静的书房更静了。一道道目光落在霍霆山身上,等待着他的决策。 霍霆山沉声道:「赵天子山陵崩之事,你们自己知晓便可,踏出这个书房后,我不希望从任何人口中再得知此事,记住否?」 众人心头一震。 主公这是想当无事发生,下个月继续成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3页 陈世昌斟酌开口,「主公,此事我们可以守口如瓶,但玄菟郡这般的大,南北来往的商贾众多,一定会有从长安来之人,此事……瞒不住。」 霍霆山转了转手中的扳指,「天子驾崩之事是八百里加急传至幽州,寻常商贾绝不会有这般的速度。今日是五月二十六,距离下月的初八还有十二日,时间上尚可。」 他想到了那份和离协议。 她肯和他成婚,是形势所迫,是因着有「赵天子可能会纳她入后宫」这座大山在头上压着。 如今山陵崩,那座大山没了。 她若是知晓了这个消息,肯定会和他说不必和离那般麻烦,因为可以直接不成婚。 柯左这时开口,「凡陆行之程:马日七十里,步及驴五十里,车三十里。水行之程:舟之重者,溯河日三十里,江四十里,余水四十五里;空舟溯河四十里,江五十里,余水六十里;沿流之舟则轻重同制,河日一百五十里,江一百里,余水七十。」1 「长安到幽州的玄菟郡,相距千里不止,这般一看时间上确实宽裕。但是主公,您要成婚之事并非秘密,如今天子驾崩,难保有心人会将之加以利用,对主公您不利。」柯左拱手作揖,「不过是十个月罢了,请主公三思,再等上一等。」 在柯左看来,一载春秋转眼就过去,主公回了幽州,未来主母又待在玄菟郡内,那是再稳妥不过了。 等上十个月又有何妨? 但柯左拜下后,却意外的没听见一众同僚附和他。 一个也没有附和的。 他面上不住露出愕然,心道这般简单之事,怎的他们都想不明白? 柯左已拜下,别人看不见他脸上神情,自然他也看不见旁人的。 因此他没有看到,公孙良和陈世昌等人皆面露迟疑,再看了眼案几之后的男人阴沉的脸色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他们和柯左不同,柯左是后面才来的,因此不太知晓那位裴夫人的地位。 但他们不一样,他们早就跟在主公身旁,见证了北川县后发生的一切。 自主公决定封锁消息那一刻起,便已代表他考虑过种种,是下了决心要成婚。 既然知晓劝不住,又何必去触霉头呢? 「柯先生请起吧。」霍霆山说。 柯左闻言直起身,以为霍霆山改变主意了,未曾想下一刻却听他说:「先生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 柯左僵了僵。 所以方才他说了这般多,主公还是不听…… 霍霆山:「六月初八大婚如期。从明日起,玄菟郡四个城门加派一个卫兵,负责给进出城之人派红鸡卵,道是州牧下月初大婚,与民同庆。每个城门每日限定二十筐鸡卵,派完即止。几处闹市中安插身着麻衣的卫兵巡视,有不妥及时来报。」 他要所有远道而来的商贾都知晓他对这场婚事的重视。 商贾多精明,哪怕「意外」得知国丧,但看到他如此态度,想来山陵崩一事也只能憋着。 毕竟,何必惹火上身呢? 至于提前婚期,霍霆山也并非没想过,但最后放弃了。 先不论提前会打乱所有计划和安排,单是「做贼心虚」这点,就可能成为旁人笔诛口伐之处,还不如装不知晓。 从一开始就不知晓。 霍霆山看向柯左,「鸡卵筹备和派发之事就交给柯先生全权负责。」 柯左一顿,拱手领命。 一锤定音。 商议结束后,一众谋士离开书房。 柯左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他走在公孙良旁边,低声和对方说:「方才主公欲如期大婚,尔为何不劝?」 在众谋士中,公孙良一直隐隐居于首位。若是公孙良开口,主公肯定会认真考虑。 结果不止是他,其他人亦是安静如鸡。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如何能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呢? 公孙良拍了拍柯左的肩膀,「柯权水,你在主公身旁时日尚短,有些事还没看明白。」 柯左见他神神秘秘的,「何事未看明白?太和不妨直言。」 公孙良笑道:「此事只可自己意会,不可言传。」 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相信杀伐果断的主公会将一个女郎看得和眼珠子似的。 * 州牧府,别院。 「兄长。」霍知章走进兄长院子,进来便问,「我听易之他们意外提起,你今日在马市遇到裴姨了。」 他来时,霍明霁正在练习。 弟弟的到来并没有令霍明霁抬头,他依旧执着狼毫,每一笔都落得很稳,待一个字写完,执狼毫的青年才嗯的应了声。 「兄长你觉得如何?」霍知章问。 霍明霁语气平静,「她将为父亲之妻,为你我之母,她如何轮不到我们二人评定。」 「兄长,今日才五月二十六。」霍知章低声说。 霍明霁将狼毫搁在一旁,这才抬头对上胞弟微圆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兄长,我和裴姨相处过一段时日,知她是一位既有才学又温柔的女郎,父亲看重她不无道理,她很好,但就是太好了。」 霍知章声音又低了个度,「父亲如今未和她成婚尚且如此,倘若成婚有了孩子……」 霍知章有点惆怅。 母亲病逝后,可能顾及他们兄弟幼年,且他自己又忙,若是弄出个庶子来,难保会养大姬妾的心,因此不论父亲身旁多少女人来去,家里的主子只有他们父子和祖父祖母几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4页 有那么点相依为命的意思。 当初父亲他人在外地,两度传信回来,先是让兄长重整后花园,后面更是命兄长帮其遣散了后院和修葺主屋,连在府中待了十余年的容姬也给了银钱打发出去嫁人。 往后父亲若和裴姨有了子嗣,肯定会捧在手心亲自教导,不像当初将他们两兄弟直接扔给祖父祖母和奴僕。 霍明霁轻呵了声,「你今年都十八了,怎还和一个还未出世的孩童争宠?真是虚度了光阴。」 一句话令霍知章涨红了脸,方才那点落寞一扫而空,「我没有!」 他才不是争宠,他只是不习惯家中忽然多了两位主子,且其中一位还压他们一头。 霍明霁淡淡道:「你最近往宁家去得有些勤,知章,你得记得你姓霍,不姓宁。」 「我自然知晓。」霍知章毫不犹豫。 「我看你是仍有些煳涂。」霍明霁一双狭长的眼冷清如玉,「宁家固然是我们母族不假,但有些事适可而止,尤其上回父亲已给过警告。那事还是你亲手处理的,距今三个月不到,这般快就忘了?」 「我没有忘。」霍知章懊悔,「是外祖母病了,传信来让我回去探望,长辈抱恙还传信于我,我没有不去之理。」 上回处理宁家旁支的事,他办得毫不留情面,他知晓是有些吓到外祖父他们了,外祖母几番喊他回去多少有点试探的意思。 「你有分寸就行。」霍明霁将纸挪了挪,再次提笔沾墨,「虽然裴姨她们母女皆和善,但是父亲的性子,我想你很清楚,所以往后谨言慎行。」 霍知章颔首:「我知晓的。」 在霍氏两兄弟说着裴莺和孟灵儿时,距离州牧府不远的宅院里,孟灵儿也在和裴莺说着今日。 「娘亲,大公子看着不难相处。」孟灵儿和裴莺一同躺在软榻上,小脑袋靠着母亲的肩膀:「他赠了我一匹良驹,我该回什么礼物好呢?」 裴莺笑了笑,「听闻对方好宝马,囡囡不妨命人多在马市留意,也买一匹良驹回赠。又或者你可以递信给霍知章,向他询问他兄长喜好何物,想来他会告诉你的。」 孟灵儿一口应下。 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霍明霁后,孟灵儿感嘆说,「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竟已五月底了。」 裴莺:「确实很快。」 孟灵儿话题转向别处,「今日早上我听闻我院内有小鸟儿在叫,叫声稚嫩,想来树上有雏鸟降生。果然是春日来了,万物復甦,说不准要不了多久,我那院子就能多出好几窝小鸟。」 裴莺听着听着,思绪不住飘向其他地方。 现代科技发达,生孩子都不能保证大小平安,更何况是医疗条件落后如此的古代? 古时生育,孕妇说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也不为过。她今年三十多了,无力、也不想去闯这一道鬼门关。 但霍霆山贪得很,她和他成婚之后,房事肯定少不了。避子药寒,老是喝药也不是办法。 裴莺想到了鱼鳔、猪膀胱和羊肠,她记得中西方的古时好像是用这三者作套避孕使用。 思绪这么一飘,就暂且收不回来。待女儿离开后,裴莺喊来辛锦,让对方明日去购置那三样物品。 辛锦办事向来稳妥,今日晚上得了裴莺的吩咐,明日一早就亲自上集市。 东西很快被买回来了。 三者对比后,裴莺果断选择了鱼鳔,原因无他,猪膀胱和羊肠的味道很重。别说拿在手上,就是挨近一些,她都能闻到那股浓郁的味儿。 相对来说,清洗后的鱼鳔味道要淡许多。 但选定鱼鳔后,裴莺又发现了个问题,鱼鳔虽然密封性好,然而这东西的延展性到底有限。 在大开大合之下,它会破。 偏偏霍霆山那人向来肆无忌惮,疯起来就喜欢大开大合。 裴莺看着手里的鱼鳔,忧愁地嘆了一口气。就当她考虑着是否能将几个鱼鳔叠在一起使用时,外面传来了女儿的声音。 裴莺微微一惊。 「娘亲,我方才在外游肆,想着给大公子买回礼,意外听见街上不少人在讨论您和将军。」 裴莺忙给辛锦使了个眼色,后者端着东西迅速退到一旁。 孟灵儿这时进来。 「讨论什么?」裴莺顺着问。 孟灵儿如实说:「玄菟郡的四个城门都在派红鸡卵,进出城之人每人皆有份,领完为止。」 裴莺惊讶,「派红鸡卵?这是为何?」 「说是庆祝您和将军下个月月初大婚,与民同乐呢。」孟灵儿手里拿了个红鸡卵,「老多人去排队领取了,喏,我还特地去拿了一个。」 「好端端的,这人怎的整出如此大的阵仗。」裴莺黛眉微皱,「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灵儿把鸡蛋磕破,开始剥壳,「娘亲您多虑了,郡中一切都好,将军派红鸡卵说不准只是因着高兴。」 孟灵儿心里舒爽得很,将军越重视这场大婚,她娘亲往后就会过得越好。 娘亲好了,她也能好,她们母女都好好的。 红鸡蛋剥完了,孟灵儿把鸡蛋递给裴莺,「娘亲,来尝尝红鸡卵吗?守门的卫兵说这是派喜气,吃到就是蹭到喜气。」 裴莺笑着拒绝,「你之前不是说过些时日,待回去上堂后就要迎接先生的考核吗,囡囡你吃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5页 孟灵儿笑意盈盈的脸有一瞬凝固,小姑娘收回拿着鸡蛋的手,默默吃完这颗鸡蛋。 「娘亲,我回去看书了。」孟灵儿产生了危机感。 裴莺颔首。 女儿离开后,裴莺让辛锦重新将鱼鳔端回来。 新鲜的鱼鳔鼓囊囊的涨着气,颜色是很干净的乳白色。 裴莺拿了一个捏捏,弹性不错,「辛锦,帮我找把剪子来,要小剪子,刃口干净些。」 辛锦应声,随后出去了。 裴莺翻出三个小盆,将鱼鳔按大小粗略分了分。小号的,中号的,大号的,三种放三个盆子。 这时有脚步声逼近,裴莺没抬头,「把剪子放桌上就好了。」 「夫人这是在做什么?」身旁响起一道低沉的男音。 裴莺分鱼鳔的动作一顿,转头见霍霆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手里的鱼鳔。 裴莺:「……做一样东西。」 霍霆山扬眉,「类似于火摺子那等日常之物?」 裴莺沉默了几声,「也算挺日常。」 霍霆山闻言也拿了一个鱼鳔捏了捏,「夫人,这如何使用?」 火摺子小小一支,但带来的便利令人惊嘆。如今这小鱼鳔能变出个什么东西来,他颇为期待。 裴莺见他拿了一个玩,想到以后这物件的用途,耳尖微微发烫,忙将他手上那个夺回来放回盆子里,「等往后你就知晓了。」 霍霆山听出她语气里带了点微不可闻的羞赧,更好奇了,「不用往后,现在便可,夫人但说无妨。」 「霍霆山,你怎的命人派红鸡卵?这也太张扬了些。」裴莺转移话题。 霍霆山有理有据:「你我成婚乃喜事一桩,我身为幽州牧,且如今手头宽松些,何不与民同乐?」 「我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裴莺低声嘟囔了句。 她五月二十五日抵达玄菟郡,今日是五月二十七,距今已过去两日。 昨天是进城后的第一天,不在昨日派,说明此前很可能并未提前准备。后面隔了一日后有动作,令裴莺莫名有种匆忙决定的感觉。 「夫人多虑了。」霍霆山不承认。 裴莺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霍霆山平静的她对视,面色如常。 裴莺见这人神安气定,心里的怀疑慢慢打消,不过…… 「你怎的来了?」裴莺问。 霍霆山勾起嘴角,眼里却无多少笑意,「我不能来?」 她果然个不省心的,这才在外面待了两日,心就这般散了,若再等十个月,她肯定野到没边,还是得早些将人放进府里。 裴莺给他解释:「成婚之前男女不宜见面的。」 「北地并无这种说法。」霍霆山瞥见装废料的小桶里面有红鸡蛋壳,「夫人今日外出过?」 「我今日并无,是囡囡出去的。」裴莺说着,顺带将昨日在马市碰到霍明霁之事一併说了。 霍霆山不以为意,「一匹马罢了,全当是明霁给妹妹的见面礼,不用回礼也可。」 「若是这般说,我还未给他准备见面礼。」裴莺顿觉不妥。 霍霆山又拿了一个鱼鳔,「明霁已不是孩提,有能力孝赡养父母,你且等着他孝敬就是。」 这时辛锦拿着小剪子进来,看到霍霆山在,不由惊了下,又见他和裴莺一同站在几盆鱼鳔旁,递了剪子后立马垂下头。 鱼鳔是作何用,方才夫人粗略和她讲过一番,如今看大将军手里拿着一个…… 霍霆山目光随意扫过,刚好看见辛锦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他低头看自己手中的鱼鳔,眯了眯眸子:「夫人,这鱼鳔到底有何用处?」 裴莺没想到话题又绕回来了,干脆把剪子递给他,找点活儿让他忙,「帮我将鱼鳔剪开,我迟些告诉你。」 霍霆山看着手里的剪子,挑了下眉。 似乎有十几年未被安排干活了,上一个命令他干活的女人,还是他已逝的母亲。 裴莺催促他:「你往后会用到的。」 「行吧。」霍霆山照办。 但待他将所有鱼鳔的上端剪完,依旧没知晓鱼鳔作何用。 …… 自五月二十七日起,玄菟郡的百姓日日往四大城门跑,早早排队等出门领取红鸡蛋。 如今红鸡卵一个值一钱,不算贵,但这白送的东西,不拿就是亏了。且霍幽州都说了,这是散喜气呢,哪怕是图个意头也要拿的。 鸟走兔飞,窗间过马,不知不觉间五月已翻过。 时间进入了六月份,再一日日过去。 在六月初六这日清早,一支从南方来的商队进入了玄菟郡。 第87章 二十筐红鸡卵通常会在午时才派完, 因此这支从南方来的商队进城时,还有红鸡卵可领取。 进城需登记过所,登记的卫兵见他们是从南方来的, 且是陌生信息, 给了派红鸡卵的卫兵一个眼神, 后者瞭然, 从筐子里抓出一把红鸡卵,主动朝商队走去:「咱们的幽州牧后日大婚, 来, 一人一个红鸡卵, 沾点喜气。」 说着, 主动将红鸡卵塞到他们手里,还顺便点了下人数。 二十二人的商队。 拿到红鸡卵的商贾错愕,「幽州牧大婚?可是……」 「别可是了, 拿了就赶紧进城, 后面还有好多人排队等着呢。」卫兵挥手打断他的话, 「对了, 红鸡卵记得吃, 若是还嫌不够,明日可早些排队来领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6页 出城和进城各自排起了长队,领取了红鸡蛋的人不约而同地说上几句讨喜的话。 一张张脸上挂着喜庆的笑容,既是自己拿到免费的红鸡卵开心, 也打心底替即将成婚的幽州牧高兴。 「走吧, 走吧。」卫兵开始赶人。 这支商队缓缓进城,待走过卫兵的关卡, 商队里其中一人忽然说,「不是说陛下山陵崩了吗, 怎的幽州牧还敢大婚?」 商贾队里其他人脸色剧变。 「刘兄你慎言!」 「或许霍幽州不知晓那位没了,不然不可能近期办大婚,且还将动静闹得这般大。那位没了的消息既然没传到玄菟郡,我们还是莫要宣扬为妙。」 「是极是极,此事得烂在肚子里。」 这时另一个人搭话,「可这不符合礼法,霍幽州为大楚之臣,为人臣者,如何能在君主驾崩时行乐呢?」 「刘兄、高兄,你们……」 其他人都看向刚才说话的两人。 这两位刘兄和高兄是他们半路上遇到的,他们自称从长安来,说是行商时被水寇追杀,丢了货物,只剩些贴身藏好的细软。 二人以金银作回报,恳求加入他们的商队,随他们一同前往幽州,还说待到了玄菟郡,他们还会支付一笔额外的报酬。 多带两个人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遂应允。 路上,两人告知他们一个消息,身在长安的陛下山陵崩了。 国丧是大事,但又好像不是大事。于他们这些商人而言,不过是换一个人坐于高堂之上罢了。 官吏却不同,越大的官吏,受其影响越深。比如幽州牧霍公,此事一旦曝光,对他影响就甚大。 不过民不与官斗,他们没必要在这节骨眼上给霍幽州寻不痛快。 但是…… 其他人看着中途加入的两人,不由面露怀疑之色。这两人怎的如此犟,竟不会变通,他们真是商贾吗? 「刘兄、高兄,既然玄菟郡已至,我们就此别过吧。」为首的商贾说。 刘兄说:「是该别过了,但在别过之前,请允许我和高贤弟宴请你们用一顿美味佳肴,以作报导。」 最后领头的同意了。 他们此行携着货物来,自然得先行去集市交付货物。 集市人流多,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刘高二人随商队去交货,在人来人往中,两人忽然开口。 「听闻长安的陛下驾崩了。」 声音不算非常洪亮,但也不算小,两人周围那一圈人都听到了。 霎时间,周围之人停下,纷纷转头看向说话的两人。 「你刚才说什么?」 「这位老兄,东西可以乱吃,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刘兄道:「这可不是乱说的,我从长安来,顺着河流先来到下方的并州,速度可比普通的行马快多了,且此事并非我一人知晓,你若不信的话,可以问我的同伴,你们都……」 「尔等说的是谣言吧!」 突然有一声横空插来,「我亦是从长安来的,也是不久前才到,可没听说过什么山陵崩之事。」 此时有另一人搭话,「进城时我是领了红鸡卵的,知晓霍幽州后日大婚,你进城时肯定也领了,毕竟一人一个呢,你既知道此事,为何还要在集市里造谣陛下山陵崩?」 这人声音也不算洪亮,刚好够附近一圈人听清。 本来还有些惊疑的布衣恍然。 对啊,进出城都有派红鸡卵,卫兵肯定也会说为何而派,他们不可能不知晓霍幽州大婚。 那为何在此时造谣,且还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中说此事,这人莫不是别有居心? 最初说刘兄造谣的布衣这时高声喊,「卫兵,有卫兵在附近吗?这人可能是其他州的斥候,速速将其带走吧。」 这一嗓子之后,竟还真有卫兵适时出现。 「何人在此喧譁?」 「布衣」说:「此人造谣陛下山陵崩,旁边这个是他好友,请一併带走。」 刘兄和高兄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只不过是一盏茶时间,两句话都没说到,居然就引来了卫兵。 「冤枉,我不是斥候!」 「放开,我只在集市里聊几句天而已,凭什么抓我?莫不是当了卫兵就自觉有权有势,能欺负寻常布衣不成?幽州卫兵这般霸道,迫害百姓如此,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本以为这话会激起周围百姓的认同,却见众人皆是一脸厌恶的看着他。 「此人心怀不轨,居然想破坏霍幽州的大婚,可恶至极。」 「霍公一口气拿下冀州和并州,估计是令旁的州牧又急又怒,这才派斥候过来给他寻不痛快。」 「赶紧将此人带走吧,好好审审。」 两个卫兵擒住刘高二人后,还不忘往他们口中塞一块破布,堵住两人的嗓子。 做完这一切后,卫兵扬声四周问:「尔等可有看到他们还有其他同伴?」 有百姓指认。 于是很快,那支商队被一个不漏的全部带走。 * 州牧府。 卫兵长驱直入,最后走到霍霆山的案前,「大将军,方才在东市抓到一支南方来的商队,有二人公然在集市谈论陛下。商队共有二十二人,为首的孙姓商贾称当众谈论陛下的刘高二人是中途蒙难才加入他们的,只是路上搭伙的关系,他和他们不相熟,亦无利益往来,商队中其余十九人亦是如此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7页 至于谈论陛下何事,此事已成为了禁忌。 霍霆山目光冷下来,还真有不知死活跑到幽州来给他添堵的,「审讯否?」 「还未曾。」卫兵答。 霍霆山从案上起身,「既然如此,我亲自审。」 快行至书房门口时,男人似想到了什么,脚步稍顿,他看向守书房的卫兵,「让过大江去裴府走一遭,就说最近郡中有别州斥候出没,让夫人和小娘子这两日莫要出门。」 卫兵领命。 霍霆山去了牢房。 牢房按罪名轻重分了几个区,霍霆山一直走到里面,甚至后面还下了一条石阶。 这一片没有窗,只有必要时刻才会点起烛火,走过漆黑的长道,霍霆山抵达了有光亮的地方。 陈渊已在此处。 看到霍霆山来,他先喊了声大将军,而后说,「甲牢的囚犯已暂且挪到其他地方,如今此处只有那支商队。」 地牢四周点了烛,但最为光亮的还是那处燃着光的炭火盆,盆中除了赤红带火星的炭以外,还有两柄烙铁。 一行二十二人,分开几处关押。 刘高二人戴着三木,独自在一间。 霍霆山进来的那一刻,商贾队伍齐齐喊冤。 「霍幽州,冤枉啊,鄙人是真不知晓那两个是斥候,都怪犬儿贪图他们的银钱,才允了他们同行。」 「鄙人在玄菟郡有稳定的合作伙伴,合作已有十余年。大将军,您可以传他们来询问,他们能证明鄙人句句属实,绝非斥候。」 「大将军……」 商队等人七嘴八舌的喊。 「安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落下,令地牢瞬间静了。 「是否冤枉,我自会去查。」 霍霆山给了陈渊一个眼神,后者打开缠着铁链的牢门,朝领头的孙姓商贾走去,「你只有一次机会,若是撒谎,他们的下场便是你们的。」 几个商贾最初不明白「他们的下场」具体是指什么,直到几个卫兵打开隔壁的牢房,像拖拽死狗般,将刘高二人拽出去,并绑在刑架上。 绳子捆上,嘴上的布扯掉,然后再迅速塞一个带绳子的木咖进嘴巴里,防止他们咬舌自尽的同时,也能听到一些含煳话语。 霍霆山拿起一条铁鞭,铁鞭上暗红遍布,已分不清是铁锈还是凝结的人血,「长安来的,纪羡白的人?」 刑架上的两人含煳喊着冤枉,直到沾了盐水的铁鞭风驰电掣的挥过,横着抽过,一鞭同时甩在两人身上。 铁鞭收尾时,鞭上的倒刺轻松刮下一大片皮肉。 两人一张脸痛苦扭曲,左侧那个竟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血中带了些细碎的肉,似内脏破裂。 「你们此番派出几人?」霍霆山面无表情道。 两人只是痛唿,并不语。 「敬酒不喝喝罚酒。」霍霆山冷笑,再次抬手挥鞭,只不过这回只抽右侧那个人。 鞭尾偶尔扫过左侧刘兄的刑架,距离他的手不足一寸,鞭尾带起的劲风颳到他的手,令他的指尖下意识抽搐。 耳边是同伴的惨叫,手上是劲风扫过,仿佛每一回挥鞭都将会抽在他身上,让他再次感受第一回被抽到五脏六腑都移位的剧痛。 「既是纪羡白派人为我贺喜,不添些喜庆之色,似乎说不过去。」霍霆山将铁鞭随意一扔,转而取了架子上的短刃。 …… 霍霆山从地牢里出来,阳光落在他身上,似无声净化着那层污浊的血腥味。 「还有三批斥候后至,他说的特徵你且记好,这两日盯紧了,不可让其影响后日。」霍霆山淡淡道。 陈渊应声。 霍霆山垂眸看了眼,目光落在袍角某处,男人神色冷漠的拂了下衣袍,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鲜红小块随之掉在地上。 不久后,其他卫兵从地牢里出来,恰好一脚踩在鲜红小块之上。 待那卫兵远去,地上徒剩一点被碾碎而晕开的暗红污色。 * 裴莺如今住的那座宅子挂了裴府的牌匾,成了她在外的私人宅院。 「玄菟郡来了其他州的斥候?」裴莺惊讶地看着过大江。 过大江颔首,「确实如此。所以还请夫人和小娘子这两日待在府中,静待郡内斥候肃清。」 裴莺想起了还在肖江郡和燕门郡那时,如今一听「斥候」,很自然想到一片刀光剑影。 「我不出去。」裴莺担忧道,「不过囡囡方才出去了。」 婚期一日日临近,也代表着小姑娘的假期快要结束了。抓着假期的尾巴,今日孟灵儿出门游肆了。 过大江眉心跳了跳,「裴夫人,小娘子可有说去何处?」 裴莺摇头:「并无。」 「裴夫人安心,我现在便去将小娘子带回来。」过大江和裴莺告辞。 裴莺看着他略微匆忙的背影,红唇抿了抿。 难不成来的别州斥候数量很多,不然为何过大江的神情看着颇为凝重。待会儿他回来,她得好好问问才行。 一个时辰后,过大江回来了,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孟灵儿。 「过伍长,此番斥候来得可多?」裴莺问。 过大江一板一眼地说:「目前发现的不多,不过难免有些藏在暗处未被发现,因此为了安全起见,这两日只能暂且委屈裴夫人。」 裴莺点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8页 过大江很快离开。 孟灵儿是拎着果子回府的,待水苏洗了果子后,她拿过来给裴莺吃,「娘亲,您尝尝这杏子,又大又甜。」 裴莺接了过来,随便问了一句,「囡囡今日出去游肆,郡中气氛如何?」 孟灵儿想了想,「和平常没两样。」 「无多派卫兵巡逻吗?」裴莺问。 孟灵儿:「似乎没有,不过也有可能是派了,但我未看见。噢,倒是有一事,我回来时听闻城门口加派了红鸡卵,本来一日二十筐,今日至后日加至一日四十筐,老多人去领了。」 平日二十筐,大概派至午时就能全部派完,现在加至四十筐,几乎能派一个白日。 裴莺后面没多问,只是若有所思。 夜幕降临,黑夜笼罩大地,在数个时辰过去后,金乌重新升起,时间来到了六月初七。 明日就是大婚,大婚前夕还有一些流程需要再次核对,今天一日,裴莺都待在府里,孟灵儿也没有出去。 在两人都未注意到时,裴府处于一种封闭状态,用度之物由卫兵送来,府中的女婢无需外出。 初七的申时,负责明日给裴莺梳妆的妆媪如约出现在裴府门口。 按计划,今晚四个妆媪会在府中歇息一晚,翌日天不亮就起来为裴莺梳妆。 裴莺知晓明日有的忙,今夜早早便上榻歇息。但被子盖上了,却不是说想睡就睡得着,以至于第二日她寅时被喊醒时,人还是迷煳的。 浑浑噩噩洗漱完,裴莺才稍精神些。 接下来是更衣,穿上凤冠霞帔。 上回从远山郡裴家里出嫁,裴莺穿得已是非常隆重,后来光是拆妆就花了两刻钟,今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依旧是玄、赤二色的襦裙,不过圆领换成了交领。衣身刺绣繁复,衣襟和袖口上还笼了一层盈盈如水的纱,只要有少许光芒落于信期绣上,那燕似的纹路仿佛顷刻间活了过来。 裙摆层层叠叠,玄赤二色交织,一直垂至缝嵌了明珠的翘头履上。 嫁衣一上身,屋中无人不惊嘆。 「夫人世无双。」 裴莺的注意力在首饰盒上。 偌大的雕花木匣子里面分了六层,每层又分了大小不同的小格,一处小格内置一样饰品。而像这样的雕花木匣子,足有三个之多。 裴莺觉得她就是再长多两个脑袋,也用不完这三个妆匣的全部首饰。 盘发梳妆,四位妆媪齐忙活,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裴莺打扮好。 镜中美人面如桃瓣,色若春晓,远山黛眉稍稍一弯,便是一段动人的煦色韶光。她身着繁复精美的玄赤嫁衣,此时坐于榻上,长长的衣摆在她身侧铺开,宛若一副舒展的画卷。 「娘亲好漂亮!」孟灵儿眼睛都不眨一下。 裴莺抿唇笑了笑,「谢谢囡囡。」 这时辛锦端来一点吃食,母女俩简单用了个早膳。 膳罢,妆媪给裴莺上口脂,「夫人天生红唇,这口脂倒只是添些光泽罢了。」 整装完毕,时间也来到了迎亲的吉时。 外面锣鼓阵阵,迎亲队伍来了。 裴莺再次披上红头盖,听着那锣鼓声渐近,大抵是一回生、二回熟,心里还颇为平静。 她远嫁,身旁只有女儿一个亲眷,因此还是取消了挡新郎的一项。 裴莺静坐于榻上,等着时间过去。锣鼓声萦绕在耳,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也似乎无限被拉长。 当她的手被一只带着厚茧的宽厚大掌握住时,裴莺回过神来,她回握了一下对方,而后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一步一步,裴莺随他牵着往外走。 裴府门口往外一圈,一众布衣被卫兵拦在规划好的区域外,每人皆是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咱们霍幽州丧妻有十五六载了吧,十几载都无续弦打算,未曾想下了一回冀州就打算再娶了,想来是喜爱裴女至极。」 「这自是不必多说,你瞧四座城门都派了小半个月的红鸡卵了,虽说鸡卵一个才一钱,但这加起来,也是一笔帐。」 「我还未见过州牧夫人呢,也不知晓今日是否得以看见。」 「今日大抵不可能。虽然霍幽州与寻常郎君娶妻稍有不同,后面会揭头盖入霍家祠堂参拜,但那也是入府后之事,我们看不到。」 「快看,霍幽州携夫人出来了……」 周围先是一静,又很快热闹起来。 他们最先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踏出裴府,男人玄赤长袍加身,一头墨发高高束起,金冠在日光下折射着亮光,一如他那双狭长的黑眸此时擒着的淡芒。 「莫名觉得今日的霍幽州和善了许多。」 「美人在怀,心情岂能不好,若是换你你也高兴。」 很快,另一道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倩影婀娜曼妙,翘头履挡住前方微扬起的裙摆,或许是看不见,也或许是天生如此,那被牵着的女郎每一步都走得很雅致。 直到那道身影乘上马车、马车逐渐走远,骑兵队亦开始收队了,一些百姓才回过神来。 「虽今日未见裴夫人之容,但莫名觉得看了回仙人下凡。」 「哈哈,我和你们不同,我在集市意外见过那位夫人。」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转头。 「如何如何?」 「国色天香,远山芙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9页 …… 州牧府正门敞开,门前和前庭皆是打扫得纤尘不染,两位守门的卫兵今日也换了新装束,精神抖擞。 坐于马车的裴莺感觉到马车停了,很快,车厢门被推开的微响传来。 「夫人随我回家。」 裴莺被他牵着带入府,过门槛时,她只觉这霍府正门的门槛不是一般的高。加之身上嫁衣层层叠叠,头饰更是不必说的重,裴莺抬脚迈过去时,一度觉得她第一回抬脚说不准得以失败告终。 但最终还是迈过去了。 进了霍府后,她听到了旁的声音,好像是宾客。 来了好多好多的宾客,继锣鼓声后,宾客之语一团一团如棉球般涌过来,充盈着她的双耳。 霍霆山的双亲已逝,且如今霍族以他为首,他乃一族之长,因此上首无人坐,遂省了跪拜一步。 在大堂之上,证婚的霍族老翁笑眯眯道,「请霍公揭开新妇盖头。」 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霍霆山抬手拿开面前人的红盖头。 这一刻仿佛是亲手揭开一副不世的名家画作,满堂的金碧尽数沦为陪衬,立于堂中的美妇人光彩熠熠,映带左右。 霍霆山听到了宾客的抽气声。 在惊嘆中,他面前的女郎抬起眸,她面染胭脂,端是稠艷流丹的惊为天人,她对他抿唇笑了笑,眼尾因此弯出一个小钩子般的弧度。 男人的舌尖重重扫过后槽牙,腹中飢饿更甚。 后面是成婚的流程。 裴莺结过婚,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她觉得累人,但和今日一比,才知晓什么是小巫见大巫。 霍霆山既是州牧,又是一族之长,这代表着他不可能和许多郎君一样,能随新妇直入婚房,将宾客抛给长辈暂且应付。 霍霆山不走,裴莺也走不了。 堂都拜了,她如今已是幽州牧夫人,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裴莺得留着一同宴宾客。 待应付完宾客,后面又去了一趟霍家的祠堂,参拜了霍家的列祖列宗。 待真正回到主屋,裴莺累得一团,有一瞬感觉自己都要去见方才参拜过的霍家先祖了。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第88章 裴莺知道是霍霆山过来了, 但她如今在坐在软榻上,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头上的首饰还未拆,繁复的嫁衣也未换下, 皆因在卸妆前还有一个流程: 喝合卺酒。 器具已备好在侧。 「夫人。」裴莺听到霍霆山喊她。 这是得起来了。 辛锦在侧, 裴莺借着她的搀扶从软榻上起来。 夫妇共牢而食, 合卺而酳。 匏瓜已备好, 从中间裂开两半,旁边还有一个装着酒的小壶。 裴莺和霍霆山相对而站, 一人拿着苦葫芦的一半, 以半边的匏瓜去盛酒。 合卺而醑, 其意是以酒漱口, 并非直接饮下。 酒入口的第一瞬,裴莺便蹙了黛眉,这酒的度数好像有些高, 不是寻常的清酒。但只是漱口罢了, 不是饮下, 裴莺也没说什么。 半壁匏瓜放下, 裴莺抬眸不经意对上面前人的眼睛。 那双狭长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从他眼底看到翻涌的暗色,仿佛是辽阔的海域里庞大的海兽在海底下翻腾,露出了冰山一角的恐怖背鳍。 裴莺被他这一眼慑到。 「为夫人拆妆。」霍霆山看向辛锦和另一个伺候的女婢。 两人应声。 裴莺回过神来,温声细语和他说, 「霍霆山, 今日你也累了……」 「夫人安心,我不累。」霍霆山截断她的话。 裴莺:「……」 更难以安心了。 「耳房已备好热水, 等拆完妆,夫人可去耳房疏缓疲乏。」霍霆山还在看着她。 裴莺无言, 只能坐在软榻上让辛锦她们拆妆。这回拆妆比上回久得多,上回花了两刻钟,今日是半个时辰起步。 方才酒液过口,有几分酒意醺人,加之疲惫得紧,裴莺坐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大半个时辰,正好小憩了一番。 待头上的饰物拆卸完,又换下了繁复的嫁衣,裴莺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待进了耳房,裴莺看到一个雕花的木质大浴桶。椭圆形的桶,桶口如花瓣似的外敞,大概能容四人有余。 这桶的工艺精美,金玉作配,表面上还有栩栩如生的雕花牡丹纹。 裴莺心底却有几分遗憾。 比起浴桶,她其实更喜欢远山郡的浴池,可惜天然的汤池不是大白菜,得考虑地形和周围环境,并非随地就有。 热气氤氲,裴莺除了中衣和裈裤,踩着旁边的木阶梯走进了浴桶。 温水漫过皮肤,惬意和舒适似乎要沿着表皮渗进骨头里,裴莺满足地喟嘆了一声。 总算活过来了。 这时普通热水和天然汤池的区别就出来了,后者最多泡两刻钟,前者可以待到水凉才上岸。 裴莺在耳房里待了很久,久到骨头都被泡酥了,懒洋洋的不想动,最后还是辛锦进来,「夫人,六月天也需注意防范风寒。」 「他让你进来的?」裴莺靠在桶内特地安置的小靠背处。 辛锦笑了笑,没说话。 裴莺心道了声果然,忽然又想起一事,「辛锦,泡一个鱼鳔吧。」 之前从集市上收购来的鱼鳔经过香皂刷洗和晾晒,已几乎闻不到腥味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0页 裴莺将晾干的鱼鳔叠起来。 有两层的,三层的,也有四层的,组合对比,她后面发现三层叠加起来就差不多了,于是鱼鳔通通以三个为一组。 听闻裴莺说只要一个,辛锦迅速看了眼不远处抬手正要拿浴巾的美妇人,见对方面色如常,不像是口误。 辛锦迟疑了两瞬息,到底依言行事了。 裴莺穿好衣裳出去,发现霍霆山已然去其他的耳房沐浴完,他只穿着一身玄色的中衣,带子也不好好系,领口敞着,露出一片精壮的深色皮肤。 男人坐于窗边的软榻上,慵懒地晒着那一片熘进来的月华。 许是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和他对视的这一眼,裴莺心头一跳。 海兽兇悍,比方才更张狂了,骇人的贪慾明晃晃的不加掩饰。 裴莺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下来:「霍霆山,我有件事和你说。」 见裴莺在不远处站定,霍霆山从软榻上起身,他身量足,步伐也大,没走几步就到了裴莺身旁,「夫人想说什么?」 裴莺正要开口,眼前人却忽然将她腾空抱起。 「世人皆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夫人有想和我说的话,不妨换个地方说。」霍霆山抱着人往内里走。 裴莺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随着他一步步往里走,纤长的手指将他肩胛处的那一小块布料揪出几许摺痕:「是关于燕好之事……」 她声音很小,但霍霆山听见了。 男人长眉扬起,兴致盎然地问,「夫人有何指教,莫不是今晚夫人想自己来?」 说完他似回忆的颔首,笑了下,「也可,就是到时候别又喊累就行。」 「不是!」耳尖唿唿的冒着热气,裴莺挣了挣,「你先放我下来。」 霍霆山没松手,不过脚步停下了。 裴莺拍拍他肩膀,「放我下来。」 「夫人想做什么?」霍霆山将人放下,见她往回走,从辛锦手上接了一个小瓷碗。 裴莺端着瓷碗转身,恰好对上霍霆山的眼睛,他那目光直勾勾的,有那么点「你再磨蹭也无妨,反正有的是时间」。 美妇人的动作有瞬间的停顿,先前只是泛起一层浅淡绯红的耳尖红晕更甚。 霍霆山随之上前,待看清碗里的东西,他认出来了,「夫人拿着这是,鱼鳔?」 看起来很像鱼鳔,但颜色和形状又有少许区别。 「是鱼鳔。」裴莺低声道:「霍霆山,老是喝避子药也不是办法,你用这个来避子吧。」 在最初听闻「喝避子药」时,男人面色有少许变化,又听闻裴莺后面说用鱼鳔来避子,霍霆山便以二指将小瓷碗里的鱼鳔捞起。 鱼鳔以温水浸泡,已变得柔软,他拿在手上捏了捏,触感比新鲜的要硬一点,很快霍霆山又发现这个鱼鳔不止一层。 联繫起鱼鳔的形状和她说的避子,霍霆山当即明白这鱼鳔该戴在何处。 「夫人,你想让我戴这玩意儿?」霍霆山语气莫名。 裴莺点头说是,「避子药寒,我不想喝了。」 「那就不喝。」霍霆山接话。 裴莺观他面色,敏锐的察觉了点旁的东西:「我不喝避子药,那你得戴鱼鳔。」 「孩子有了就生下来,我又不是养不起,且我与夫人之子一定聪明伶俐,胜过旁人多矣。」霍霆山手指一松,他手中的鱼鳔掉回小瓷碗里。 裴莺眉头皱起,这人果然还没放弃,「霍霆山,我有一个孩子……嗯,三个,现在有三个孩子已经足够了,而且生孩子哪是容易之事?古往今来,多少孕妇死在鬼门关,万一我难产,那肯定就是一尸两命。」 最后四个字狠狠拨动了下他的神经,「不会的。」 裴莺见他如此神情,就知他是不懂。 或许霍明霁和霍知章的降生,这人完全是当甩手掌柜,只知女郎十月怀胎后就能得一个孩子。 裴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古时连月经都能避讳,更别说产房中事了。 这些男人高高在上惯了,刀子不割到自己肉上不觉得疼,因此觉得生孩子轻松,和生一场不痛不痒的小病相去不远。 那些生育的妇人呢? 她们本就得靠着夫家,且丈夫有可能还不止她们一个女郎,又哪里会将这些苦扬到人前,多是自己默默吞回肚子里,至多和自己最亲的母亲哭泣生育之苦。 而死去的孕妇并不会说话。 因此长久以来,这些男人都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女性的生育之苦,理所当然的认为女人生孩子相当容易。 包括如今的霍霆山。 「你觉得不会,是因着你听闻得少。」裴莺没好气,「再说了,你又生不了孩子,这事你没有发言权。」 霍霆山皱着长眉,并未说话。 裴莺认真和他说,「我如今已非双十年华,身体比不得当初了,你可以去问问冯医官,我这个年纪生孩子的是否要远远危于年轻的小娘子。」 「我改日和他说。」霍霆山拿过她手里的瓷碗,另一手单手圈着裴莺的腰,竖着将人抱起来,「今夜我且帮夫人试试这鱼鳔。」 裴莺那声惊唿还在喉间,就听他还有后半句,「不过此物甚是新奇,夫人得亲手为我戴上。」 几步路以后,霍霆山绕过了雕花屏幕。床榻旁有小矮柜,他先将手里的瓷碗搁在矮柜上,而后抱着裴莺坐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1页 他坐于榻上,裴莺坐在他的腿上。 男人长臂圈着怀中人的细腰,眼尾挑出一抹笑,「夫人,请。」 第89章 主屋经过修葺, 陈旧的设施一律翻过新,此外还添了女郎用的妆匣和许多衣匣柜子,屋内墙壁上新增了金玉托盘, 其上托着一枚枚偌大的夜明珠。 明珠光彩熠熠, 光芒亮且柔和, 连成一片时将屋子映得宛若白昼。 不过此时, 墙壁上带着黑纱的小盏落下不少,小盏罩于明珠之上, 将屋子内大半的明珠光芒尽数遮蔽。 裴莺不住唿吸微窒, 这人是「整装待发」, 只欠「东风」, 且还想她亲手把这阵「东风」送至。 置于她腰后的大掌感受到她的僵硬,男人低笑了声,「这鱼鳔是夫人想用的, 是也不是?」 裴莺顿住, 过了半晌才小声吐出一个「是」字。 「既然如此, 夫人哪有不出力的道理。」霍霆山理所当然地说。 裴莺和他对视片刻, 到底将目光移到小柜的瓷碗上, 她欲起身,但腰上还箍着她。 「霍霆山,你是否仍不想用鱼鳔?」裴莺见他不放人,黛眉拧起。 「夫人误会我多矣, 只是拿鱼鳔这等小事, 何须劳烦夫人。」霍霆山长臂一伸,将小柜上的碗拿了过来。 小碗已到跟前, 裴莺慢慢捞起里面的鱼鳔。 最初她让辛锦用热水浸泡,既是将干硬的鱼鳔泡开, 也是高温杀菌。等待的时间有些久,如今水都不怎么热了,不过温度倒是刚好。 霍霆山见她慢吞吞的,也不催促,由她在那里磨蹭。 裴莺拿了鱼鳔后,试着往后挪了些。这回成功了,她身后的那只大掌没阻止她。 裴莺腾出了些位置后,低眸往下看,看一眼,目光迅速移开,过几息又挪回来。 到底是抬手了。 将他宽松的裈裤扯下些,裴莺还看到里面有一层。 灰色的小布料,那是她亲自挑选和缝制的。 霍霆山也垂眸看。 刚开始穿时他挺不习惯,穿着觉得不自在,但穿久了以后,竟多了些诡异的安全感。 男人忽然哼笑了声,「夫人亲手为我缝制的短裤甚好,且我发现一点……」 「什么?」裴莺疑惑。 「夫人眼力颇佳,若身为男儿,在沙场上一定是百步穿杨的料子。」霍霆山说。 裴莺最开始没明白他那句「眼力颇佳」,直到顺着他的目光朝下,落在短裤前方,才明白那话到底何意。 男式的小裤和女式的在前面有明显区别。 裴莺脸上的红晕从耳尖蔓延至脸颊,宛若上了一层胭脂色。 这有什好夸的,本来就是往宽松的做,她也没想到竟刚好。 霍霆山抱着人挪了个位,令自己靠在榻侧的立柱上,「劳烦夫人继续。」 裴莺将那短裤朝下扯了些,目光尽量定在鱼鳔上,颤颤巍巍的开始忙。 耳畔侧的气息沉了许多,每次唿吸愈发趋近某种大型野兽的换气声。 裴莺心惊胆战,她其实并无多少次直观地看过,之前在远山郡的汤池里,这人不打个招唿就除了衣算一回。 以前那几番燕好,先不谈是夜里烛火昏暗时发生,她本身也极少去看,更别说如现在这般几近是丈量的靠近。 原来这般的凶,又凶又狰狞,怪不得它肆意妄为起来叫人悚然。 一个鱼鳔套是三层堆叠,为防滑位,裴莺让辛锦在鱼鳔开口处缝了几针做定点。 但这仅是在开口固定,里面是没固定住的,所以这会儿戴起来还是有些难。 裴莺在调整。而她越是调整,耳侧的唿吸就越急,听得她一张脸彻底涨红,几欲滴出血来。 「夫人戴好否?」他的长臂箍着她的腰,如捕获猎物的巨蛇,一点点收紧。 「再等等。」裴莺小声说。 霍霆山唿吸紊乱,「我突然觉得这或许是夫人之诡计。」 「哪有?」裴莺不承认。 霍霆山一双黑眸稠似墨:「若在战场上,夫人这回已杀敌数千。」 裴莺稍愣,眼底划过一道亮光,继续垂着眸捣鼓,「我也是第一回弄这个,不甚熟练,你多多包涵。」 一下又一下,仿佛拿住了连着野兽口咖的缰绳,令巨兽喘着粗气却无可奈何。 霍霆山一开始还没察觉出她的心思,直到看见最后那点小皱褶她弄了又弄,但就是「不熟练」的没弄好,那一瞬,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得,她又和他耍心眼儿。 「不知夫人是否听过『引火烧身』这四个字。」霍霆山眼底有一簇跳跃的暗火。 裴莺僵住,但还不等她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她方才只靠着一条长臂的后背,如今挨着柔软的床铺,他俯了下来。 于是,令她心惊的烈焰自他眼底蔓延至她身上,当真应了他那句「引火烧身」。 圆润的耳垂,修长的颈脖,心口上的那颗小红痣,以及那白玉绵绵。 裴莺一直在抖,仿佛被煮熟般,身上泛起大片大片瑰丽的胭脂红。 无论多少次,她都觉得这人永远学不会慢条斯理,他总是擒着、箍着,也用腿别着她,让她无处可逃,无处可退。 床榻两侧,本来悬挂在玉钩上的罗纱随着榻的微颤而落下半边。 月华浅浅,越过窗牗斜斜的熘入房中,几近到延伸到榻前的雕花屏风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2页 屏幕挡住了光,让那处角落形成彻底的暗区,仿佛是某种巨型海兽的巢穴。而巢穴中,有海兽不久前才捕获的貌美鲛人。 某个时刻,鲛人开始落泪。 她短促的气息似乎积攒到一个摇摇欲坠的临界点,到底是变成了细碎的哭腔。 「霍霆山,你的鬍子又长出来了……」 「夫人,我今早才刮过鬍子。」接着响起的男音含煳不清,像说话时嘴里衔着肉般。 裴莺被困在榻的犄角,后方是墙壁,前方是带着惊人热度的铜墙铁壁,似与后面也相差不远。 美妇人一张玉颜尽是春桃艷粉,衬得通身肌肤愈发若奶脂般的白,她眼睫湿漉漉的,一点泪珠垂在绯红的眼尾,要掉不掉,仿佛牡丹沾露,比一池娇色还要秾艷。 「真的长出来了。」她声音瓮瓮的,又像多汁的荔枝,每一声都浸着水意的哭啼。 裴莺抬手,在他下颌处果然探到一点刺刺的。 她记得今早她的头纱被揭开,她看到他下巴还是光洁的,刚刚看着也好似挺干净,未曾想一日不到,他的鬍子就长出来了。 「夫人莫要寻藉口,我方才沐浴时已确认过。」霍霆山对那颗小红痣钟爱极了。 裴莺本能的抽搐了下,第一反应是他骗人,还和他争了两句。 霍霆山嗤笑道,「这点小事还不值得我欺瞒夫人。」 裴莺听他语气不像骗人,她煳成一团的脑子慢慢转动,片刻后想明白了。 在霍霆山的角度,他或许没有说谎,这人以手抚颌,没感觉到异样后便罢了。他却也不想想,他手上一片厚茧,那点微不足道的小胡茬哪能令他觉得扎手。 霍霆山自己不觉得扎,却苦了裴莺,他每每靠近时,却带起一片似痒似疼的异感。 裴莺最开始试图用手贴着他的下颌,以此来挡住那点新冒出来的小胡茬。 偏偏这人又开始大开大合,每一下都重得很,令她抬起的手不住脱力,连指尖都抖得厉害至极。 「霍霆山,你不要那么急……」裴莺试图和他沟通。 然而这一刻是她说她的,他忙他的。裴莺只说了几句,话便细碎不成句。 她几乎被那阵可怖又汹涌的感觉搓磨得晕死过去。前一瞬高高提起,脚下走纲丝似的悬空,后一瞬山岳轰塌,重重将她掩埋在底下。 也好似热锅架起,在沸腾时大锅陡然旁倾,于是密集而迅勐的水液唿啸着朝她袭来,将她裹携,连岔气时的颤音都被吞没。 这一方的温度似乎节节在攀升,越来越热的气息蒸得美妇人那身细皮嫩肉都冒出细密的香汗,她丰腴绰约,娇躯莹润透白,又晕着健康的粉润色泽和别样的红痕。 裴莺枕着的锦巾泛出一小片的深色,不仅是锦巾,被子也污作一团,深色晕开星星点点,偶尔某处深色扩大,连成一块小「湖泊」。 窗牗乌云被风吹拂,月影西斜,夜已到了极深之时,凶狼出窝,皮毛斑斓的恶虎在林间疾驰。 有暗影投下,肥美的白兔触不及防被巨大的兽爪摁住。少倾,林间传来啧啧咂咂的、宛若野兽进食的声响。 月下小溪潺潺,天上这时下起了雨,雨势渐大,林中的小溪遂涨起了潮儿,将旁边的土地润得绵软。 裴莺趴在榻上,感觉到他离开,眼睫颤了颤,想着再躺一会儿,等下再去沐浴。 谁知道她忽然听到「啪嗒」的一声响,像是……针线被扯断。 裴莺怔住,费力翻了个身,只见这人扯断了鱼鳔上的针线,将最内那一只拿出来丢了,然后重新戴上。 许是察觉到她震惊的目光,霍霆山转过头来,他面上不见餍足,「夫人,这鱼鳔更换甚是方便。」 「不是……」裴莺才吐出二字,一片暗影投下。 …… 金乌爬上地平线,点亮苍穹一角,随着时间推移,这一角的亮光蔓延至整片天幕,白日降临。 州牧大婚已过,玄菟郡四个城门都不再派发红鸡卵。 有些不死心的百姓今日还往城门去,见真的不派了,只能遗憾的折回去。 日子逐渐恢復如常。 今天霍氏兄弟和孟灵儿都起了个早,三人在正厅碰头。 「大兄,二兄。」大婚结束,孟灵儿改了口。 霍明霁笑问,「妹妹方入府,昨日安寝否?」 孟灵儿颔首,「挺好的。」 待霍明霁和孟灵儿聊完,霍知章也过来和她搭话。他们之前在并州有一起上过堂,算起来孟灵儿和霍知章其实还更熟悉些。 如今这聊天内容,也是和上堂有关。 今日要和父母请安,再加晚上有家宴要摆,因此恢復学业一事自明日起。 换句话说,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日。 霍知章问孟灵儿的功课做得如何。 孟灵儿:「已写完。」 霍知章惊愕道,「全部皆是?」 他们有许多个先生,每个先生都有自己的任务,且「放假」十来日,布置下去的任务自然不少。 「自然是。」孟灵儿毫不犹豫。 霍知章神色复杂,「没想到你还挺爱念书的。」 这时有一声轻笑传来,细听之下带着嘲讽。 霍知章僵住,涌现出一股不祥预感。 下一刻,预感实现了。 「你以为何人都似你一般懒散?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霍明霁嘲弄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3页 霍知章懊悔,「兄长。」 怎的在妹妹面前说这般的话,这令他往后面子往何处搁? 霍明霁反问道:「我说得不对?」 霍知章小声辩驳,「我并非不做,我只是迟些,且母亲之前在父亲面前说『因材施教』,我觉得我天生就是武将的料子,当不来文臣。」 书上的字一多,他就看得头疼。依他看,认识字,会写字即可,多余的何必呢。 「你觉得有用?你看父亲和一众先生觉得否?」霍明霁淡淡道。 霍知章脸色微变,但无法反驳。 孟灵儿看着兄弟俩你来我往,她面上很乖巧,但心里生出些趣味。 霍知章说不赢霍明霁,干脆转开头,继续和孟灵儿聊天,聊玄菟郡,也聊幽州以北的北国。 「中原人常骂我们幽州男儿是蛮子,却不知北国那些匈奴才是真正的蛮夷。」霍知章不屑道。 孟灵儿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她对面的霍知章没看出来。 孟灵儿问:「匈奴如何?」 「那些个匈奴野蛮又暴戾,时常南下抢掠,抢粮食,也抢女人和男人,有些恶劣的抢完以后还会放火烧村。」霍知章一脸厌恶。 放火烧村多发生在大战事前,烧掉村子里的粮仓,让村民食不果腹,只能向四处扩散去一口吃的,有些甚至会变成流民。 反正只要能给他们添堵,匈奴都相当乐意干。 孟灵儿惊愕:「男人也抢?」 「有时也抢的,抢去当两脚羊。」霍知章说。 孟灵儿:「什么是两脚羊?」 霍知章给她解释:「人有双足,他们把人当成羊这类可以宰杀的食物,故而称为两脚羊。」 孟灵儿脸色变了又变。 「知章,莫要吓到妹妹。」霍明霁皱了眉头。 霍知章轻哼了声,「她都念书了,肯定不似寻常小娘子那般容易被吓到。」 「大兄不打紧,先生也和我说过,□□时时人会易子而食,我只是……」孟灵儿声音低了下去。 只是没想到原来有些人哪怕不缺粮食,也会吃人。 关于北国,霍知章又和孟灵儿说不少。 孟灵儿听得很认真,也发现她这位二兄对行军打仗的兴趣远胜于读书。 聊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他们是辰时聚在正厅的,然而等外面的日晷阴影走到巳时后半段,他们仍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兄长,父亲和母亲怎的还没出来?」霍知章有些坐不住了。 霍明霁神色平静:「这就等不了了?」 霍知章:「……也不是。」 又过了一刻钟,三人听到脚步声。 第90章 裴莺和霍霆山出来时, 瞬间迎来了一道道目光,三双眼睛全部看着他们。 虽说皆是目光清正,但裴莺就是被看得心虚, 一度避开他们的目光, 总觉得小辈们都知晓。 起晚了, 且晚的不是一星半点, 早膳直接跳过,都快至午膳点了。 她急得不行, 偏偏霍霆山这人淡定得很, 还满口歪理, 说等着的又不是长辈, 小辈等,那就等着呗。 于是本就起得迟,他磨磨蹭蹭, 甚至还想, 他们便来得更迟了。 「见过父亲, 见过母亲。」霍明霁率先从座上起身。 孟灵儿和霍知章跟上。 三人依次给裴莺和霍霆山见礼。 在大楚, 新妇拜见舅姑等男方的长辈, 会得到一份见面礼。裴莺之前了解了番,若是二嫁见继子,她则需要给对方礼物。 毕竟对方是小辈。 于是三个小辈都得了一份礼物,接了锦盒后, 三人再度拜下道谢。 「起来吧, 以后都是一家人。」霍霆山发了话,他目光扫向二子:「你俩当兄长的, 往后得爱护好妹妹,她虽不姓霍, 但与你们同胞无异。」 孟灵儿怔住,下意识看向裴莺,眼里带着迷茫和不敢置信。 裴莺给了女儿一个安心的眼神。 霍氏兄弟异口同声道:「谨遵父亲教导。」 大黑猪还有四头,霍霆山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之人,昨日宾客如云,高朋满座,杀豕宴宾客也未尝不可。 但若那般,四头黑猪要去得一干二净,而主人家忙碌,反而吃不了多少,于是霍霆山干脆不将豕肉端上来。 反正除了零星的幽州将领和士兵,其他人都未吃过。 今日家宴,算是自家人正式聚首,霍霆山和裴莺商量后,决定杀猪。 依旧是挑了一头长得最胖的黑猪。 红烧肉和炒猪肉一端上来,饶是一向沉着的霍明霁,眼底都掠过一缕错愕。 「这是你们母亲养的豕,长速快、出肉率高不说,滋味还与寻常豕肉不同。」霍霆山说。 上回裴回舟辞别,孟灵儿也有份参加践行宴,因此在座的五人,只有霍氏兄弟还没有尝过豕肉。 霍知章念念不忘第一回吃小炒肉的惊艷感,如今红烧肉一端上,他就垂涎三尺。 可惜,长辈还未动筷。 霍明霁也觉闻着香极了,不仅香,卖相还相当不错,肥瘦相间的肉上浇着稠润的深色汤汁,光是看着就下饭。 不过比起口腹之慾,霍明霁更关注旁的,「父亲,您说这豕长速快,出肉还多。那比之普通的豕,它能多几何?」 霍知章盯着肉,咽了口吐沫。 孟灵儿虽然之前吃过,但有时吃过反而才更馋,这会儿也看着案上的肉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4页 霍霆山见两个小的都盯着肉,「待用完膳,让你母亲带你去瞧瞧那黑豕,现在用膳吧。」 霍明霁看向裴莺,「劳烦母亲了。」 裴莺笑了笑,「没事。」 终于听到「用膳」,霍知章拿起双箸,目标很明确,直接夹红烧肉。 一口肉吃进嘴里,霍知章大为震惊,若不是口中有食物堵住,含煳不清有失礼仪,他高低要嘆上几声。 霍明霁不像霍知章那般急沖沖,不过第一箸也是夹的红烧肉。 汤汁香稠,肉嫩鲜香,肥瘦得宜,半点豕肉该有的腥臭都无。一口咬下去,鲜香的肉汁爆出来,瞬间侵占味蕾。 霍明霁惊愕,下意识抬眸看向上首的裴莺。 裴莺和霍霆山的案几挨得近,两人几乎坐在一块儿,今日家宴丰盛,豕羊鱼虾尽有。她一向不喜羊肉,这会儿低声和霍霆山说着话,没注意下首的霍明霁在看她。 而霍明霁则看见,他那个平日不苟言笑、又或是至多冷笑的父亲,这会儿勾着嘴角,和身旁人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抬手将她案几上的羊肉拿了,又将自己案上的虾放了过去。 霍明霁执着双箸的手稍顿。 霍知章和孟灵儿都在埋头吃红烧肉,上首的情景他们或许也看见了,但已然习惯。 一顿家宴,几人都吃得畅快无比,所有人案上的那碟红烧肉都清空了,包括裴莺的也不例外。 其实裴莺那碟还剩一点,但最后让霍霆山给端了过去。 饭罢,霍明霁再次看向裴莺,这次恰好和上首的美妇人对了个眼神。 「明霁走吧,我和你过去。」裴莺从坐上起身。 霍知章也想去,「母亲,我也和您同往。」 孟灵儿见霍知章说完那话竟转头看她,她心领神会,「娘亲,我也去。」 于是从正厅出来,裴莺身后多了三条尾巴。 霍霆山的州牧府其实不比其他两州的府邸小,不过远没他们的奢华,裴莺看到一些陈设是新的,应该是最近才新添置又或是重新修整过。 府邸大,院子自然也多。 西北角的一个院子改名为「豕园」,专门用来养猪。 当初的六头黑猪,送了裴回舟一头,当日给他践行杀了一头,今日家宴也宰了一头,如今还剩下三头。 不过这仅是第一批。 在见识到阉割的益处后,后面并州回幽州的那一路,霍霆山给过大江派了个收购小猪的任务,命其自行去寻当地猎户。 因此抵达玄菟郡时,除了带回的三头大猪,同行的还有三十余头小猪。 如今这些猪全部圈养在豕园里。 霍明霁起初看到过大江在院子里,不过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随裴莺一同往里。 待看到剩下的三头黑猪,霍明霁眼睛微微睁大。 三头黑猪,比平常的野猪要肥硕许多,体型几乎是寻常猪的两倍大。 「母亲,这豕怎长得这么般的大?」霍知章瞠目结舌。 裴莺给他们解释:「因为这些都是劁豕。在豕的幼年对其进行阉割,能使之变得好吃懒动,这光吃不动,自然就长肉了,且经此法再饲养的豕,体味也会随之轻许多。」 两兄弟恍然大悟。 明白过来的同时,也感觉新奇和茅塞顿开。 确实如此,不好斗、不好动,但食量又大的豕,可不就等着长肉么。 霍明霁想到了之前看到的过大江。 府中幽州兵不少,但说来也巧,霍明霁恰好知晓过大江以前当过屠户,想到方才在院中看到的那道身影,他心领神会。 仔细看了看三头大猪,霍明霁对裴莺说:「母亲,我方才在院中看到过大江,我记得此人早年当过屠夫,院中的小豕是否全经他之手阉割?」 裴莺颔首说是。 「母亲大才也。」霍明霁拱手作揖。 裴莺失笑,「小事罢了。」 青年直起身,神色郑重地道,「此绝非小事,只要有足够的粮食饲养豕,肉类的供应将不再紧缺,而食荤的士兵远比食素的有力气。」 霍知章也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最近北边匈奴老是小动作不断,想来等到秋天应该有大动作了。」 秋天不仅仅是丰收的季节,也是开战的季节。 秋收筹备好粮草,当军农的士兵没事忙活了,正好可以腾出来开战。除此以外,秋季天气舒朗,适合行军。 去年霍霆山挥军南下,就是在秋季动的身。 「匈奴有动静啊?」裴莺惊讶。 霍明霁看了弟弟一眼,后者察觉到了,但听裴莺接话了,便继续道:「是的,最近一个月匈奴几番南下劫掠村庄,弄得边陲百姓苦不堪言,守边的军官已在统计损失,想来再过段时间,父亲会统一给予援助。」 霍知章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 之前还在并州,他有时会听到父亲和母亲提起政事。父亲都未禁止,想来他也说得。 裴莺从这话里闻到了硝烟的味道,「上回匈奴被重创是多少年前?」 「七年前。」霍知章神色自豪,「那年父亲才刚及而立之年,匈奴大军逼境,父亲领军出征,不仅大胜匈奴,还割下了他们左贤王的头颅,经此一役后,匈奴龟缩回草原深处。」 裴莺若有所思。 七年啊,七年足够做许多事了。比如畜养大批牛羊,也比如一批青少年长成孔武有力的男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5页 「不过就算他们再来也无妨,父亲能制他们前面两回,这第三回肯定也行。」霍知章对此毫不怀疑。 七年前那次仅是最近的匈奴大军压境;在十七年前,他父亲刚及冠时,就率军剿灭过匈奴五万精锐。 两回大胜匈奴,让幽州边境维持了长达十七年的相对和平。 裴莺见二子面上皆有敬仰,心知霍霆山在他们心中几乎是所向披靡的存在。 待他们看完猪后,裴莺回去了。 霍知章还有些课业没写完,得回去写课业。 孟灵儿课业倒是写完了,闲来无事,见霍明霁留在猪园里和过大江谈论饲养猪的日常,她干脆也留下。 裴莺有午睡的习惯,她回去歇息,一觉醒来,忽觉闷热。 分明两侧的罗纱挂在玉钩上,她睡前也将房中的窗打开了,但睡醒后那股热气若有似无的缭绕在周围。 裴莺后知后觉意识到,夏天真的来了。 虽说这里没有温室气候,但古代没有风扇,也没有空调。或许她本身是南方人,光是想到夏季只能靠扇扇子度过,裴莺顿觉天塌了一半。 外面有人在说话,是霍霆山的声音。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在刻意放低了些后,几乎听不见说话内容,只有隐约「准备」二字飘来。 裴莺抱着被子从榻上坐起来。 少倾,外面有人进来。 霍霆山绕过屏风,便看见裴莺靠在床头,她墨发未束,中衣领口微散,眼神没有焦距,仿佛还未睡醒。 「吵醒你了?」霍霆山走过去,把人重新放平了,「继续歇息,这回不吵你。」 「不是。」裴莺抱着被子,有气无力地问他:「霍霆山,玄菟郡的夏季热吗?」 见她是真不睡了,霍霆山在榻旁坐下,「稍热,但肯定比交州那边好。」 他年少时去过交州,那地方才是火炉,不仅热,还多雨多蚊虫,且不时有洪涝。 本以为这番话后,美妇人脸色会好些,未曾想她反而彻底蔫掉了。 裴莺双目无神。 交州,他居然拿幽州和两广地区比较。 「夫人?」霍霆山伸手探了探裴莺的额头,不烫。 裴莺拍开他的手,「身体无事,我只是在想今年夏季要如何度过?」 这话令霍霆山挑了眉。 夏季如何度过? 思及方才裴莺问夏季热否,他瞭然。她这是怕热呢。 霍霆山:「调多两个女婢给你打扇。」 「风也是热的。」裴莺摇头。 霍霆山抬手探向她后颈,那片滑腻的肌肤很干爽,未见有汗意,她通身都是冰肤玉骨,摸着舒服极了。 后颈处的大掌逐渐不老实,裴莺瞪了他一眼,再次把他的手拍开,「这大白日的,你也不嫌羞。」 霍霆山坐于榻旁,如山岳拔地而起,大半的光影被他挡在榻外。 男人低眸看向榻上人,她枕在锦被上,墨发如莲散开,中衣交领处敞得比方才大了点,那片丰润白得有些晃眼。 他喉结滚动了下,忽然想起了昨夜,他将她困于犄角,肆意的在那片雪白处绘上色彩。 裴莺本是思绪混沌,但某个瞬息,一股难言的危机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后颈处那小片方才被霍霆山抚过的肌肤下意识的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裴莺思绪本有些涣散,却几近是剎那就彻底凝聚了,她机警地抬眸,而这一眼恰好望入那双逐渐幽深的狭长黑眸中。 他眼中深似海,巨兽在海中长鸣翻腾,叫嚣着要进食。 裴莺的双腿条件反射的抽搐了下,腿芯处泛起一阵酸软。她几乎是立马从榻上坐起来,还拢了拢散开的衣襟,「霍霆山,你是真的不知羞。」 男人哼笑了声,「我还未做什么。」 说着,他抬手将人揽到怀中,「夫人那番话着实冤枉我多矣,既然如此,不如……」 「你想都别想。」裴莺抬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我那里不舒服。」 听她说不舒服,霍霆山皱了长眉,「那药不顶用?」 昨夜和今早都有给她上药,如今已是申时初,按理说药效早该发作才是。 「莫不是那药制出来后不能久放,我去问问冯玉竹。」这番是大事,耽误不得,霍霆山就要起身。 裴莺赶紧把人拉住,「你别去。」 她只抓住他的衣角,那力道于他而言微不足道,但霍霆山停住了,他眉梢微微挑起,打量她片刻,直把裴莺看得移开眼。 这下他哪还有不明了的。 她又诓骗他。 遂重新坐回去,霍霆山把人捞回来,「夫人以后少拿身体之事诓骗我。」 「你不能老是想着那种事。」说起这个,裴莺忍不住提起早上,「今早让他们等了这般久,你在小辈那儿的脸不打算要了?」 霍霆山不以为然,「他们父母新婚燕尔,起晚点又如何?」 从来只有小辈顾忌长辈,哪有反过来的道理? 依他看,她就是脸皮太薄。 免得她还想着早上之事,霍霆山转移话题,「城西有个地窖,待天再热些,我让人送些冰块来。」 裴莺稍愣。 是了,古代有地窖。 冬日最冷时在结冰的水道取冰,藏入地窖深处,待炎炎夏日再拿出来使用。 地窖藏冰确实是个纳凉的好办法,不过此法耗费的人力物力都非常巨大,不是顶尖权贵,又或是富得的豪强都用不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6页 且还得爱惜着用,毕竟夏日时的冰块用一些就少一些,真用完就没有了。 「冰块啊,对,冰块……」裴莺喃喃道,「霍霆山,地窖之法太过于余劳民伤财,往后夏日制冰吧。」 「制冰?」霍霆山琢磨着这两字,「夫人,这冰不是随四时变化才会出现吗,如何能制?」 裴莺卖个关子,「你往后就知晓了。」 除了地窖藏冰之法外,其实还有另一个方法可以获得冰块。 那就是硝石制冰法。通过硝石大量吸热,使水迅速凝成冰。硝石又称为硝酸钾,外观为白色,常在墙角凝结,因此也被称之为墙霜。 硝石制冰直到唐代时才出现,但裴莺等不了那般久了。 「你松开,我要去寻硝石。」裴莺试图将她腰上的手挪开。 霍霆山没动,任她自己折腾,他回忆了下「硝石」二字,有点印象,「夫人说的硝石,是否是一剂药材?」 裴莺颔首。 距离盛夏还有点时间,现在先摸索出制冰之法,后面可以将冰卖给一些小豪强。 大豪强或许也可,只要是爱惜着冰块、但兜里有银钱的,都可以成为她的客户。 霍霆山从榻上起身,「我随夫人同往。」 * 马车在集市的医馆前停下,霍霆山先从车中下来,而后再将车内的美妇人牵下车。 裴莺今日没戴帷帽,下车后不少布衣驻足。 布衣们都认得霍霆山,如今见裴莺和他站在一起,瞬间明白这位肯定是他们的州牧夫人。 两人一同进了医馆。 外面的布衣在说小话。 「嗳,裴夫人果真貌美至极。话说,霍幽州竟携夫人来医馆,莫不是身体抱恙?」 「我觉得不是,他们方才的精气神相当不错,不似患疾之人。莫不是裴夫人慾求子?」 「你这呆子,求子之事肯定得秘密进行,且宣府中医官不比外出求医方便?依我看,霍幽州一定是携夫人来体察民生。」 周围人恍然大悟。 「你说得有理。」 「大概是了,霍幽州以前就不时会在郡中查民之需。」 …… 裴莺没有直接要硝石,而是将硝石混在几样药材之中。后面她和霍霆山一连去了几家大医馆,买了不少药材。 「夫人想在外用膳?」霍霆山见裴莺看着食肆。 裴莺摇头,「非也。我只是想待冰制出来后,或许可卖一些给食肆。」 食肆里放冰盆,再以小佣手动扇风,这空调不就有了。惧热的食客一定会成为这些有「空调」的食肆的忠实簇拥者。 霍霆山想起府中的三个小辈,「其实在外用膳也并无不可。」 「今日不了,午时才杀了猪呢。」裴莺拒绝。 霍霆山眉心动了动,最后没说什么。 两人打道回府。 和今日午宴一般,晚宴在正厅用。不过比之午时,晚宴的案几上,除了一众美味佳肴,还多了酒。 蒸馏出来的酒可自行兑度数,不过比起米酒,裴莺更喜欢西域传过来的葡萄酒。 月光杯是没有了,白玉杯倒有一只。 她和孟灵儿案上的皆是葡萄酒,他们父子三人喝的都是高度米酒。 待一壶酒尽,裴莺忽然想起什么,忙按住还想要抬手招女婢斟酒的霍霆山,「霍霆山,你不能再喝了。」 连名带姓喊他,底下的霍氏兄弟同时转头。 第91章 上首的男人被连名带姓的喊, 却只是放下酒樽,面上也不见怒意:「夫人莫忧,我千杯不醉。」 「你以前喝的是清酒, 如今这些是蒸馏酒, 度数高得很, 如何能和清酒一样。」裴莺黛眉微拧。 霍霆山说起之前:「蒸馏酒出锅那会儿我也饮了不少, 未见有醉意。」 裴莺听他这话,知他是还未死心, 干脆不劝他了, 「行, 那你喝吧。不过我不喜房中一股酒味, 你喝完那些酒后,烦请将军今夜去书房将就一晚。」 霍霆山准备抬手唤女婢添酒的动作停住,「夫人何至于此?」 裴莺不说话, 也不看他。 霍霆山看了她片刻, 轻啧了声, 「行吧, 我也不差那几口酒。」 他们两人说话其实并未太大声, 不过正厅也就他们五人,加之今晚是家宴,彼此摆案都较为靠近。 于是底下三人都听到只言片语,再结合上首之人的神态和动作, 基本猜了个大概。 霍明霁敛眸, 霍知章错愕,而孟灵儿莫名不是很惊讶。 一头黑猪一家五口只吃两顿当然是吃不完的, 因此今日府中卫兵也有口福。 吃了一些,再分去一些, 但黑猪体型大,依旧有肉剩下。 「霍霆山,这肉如何保存,放于地窖中吗?」裴莺问。 霍霆山说:「府中有数口深井专门用于储存肉,未用完的肉通常是装入吊篮内,再放进井中保存。 裴莺若有所思。 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深井的水温会远远低于地表。但近水源的地方易有小虫子繁衍,待冰块制出来,还是将肉藏在冰中保存妥当些。 膳罢。 裴莺回了主院,霍霆山本想和她一同回去的,但中途有卫兵来禀报,他便改道去了书房。 回到主院,裴莺拿了纸笔,自己顺了下明日硝石制冰的步骤。 花了些时间写完,裴莺将纸张看了又看,「先试试,不行再调整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7页 计划表列完了,裴莺去耳房沐浴。 如今的天儿比之前热,水不用烧太热也可,裴莺在大浴桶里舒舒服服泡完出来,也未到安寝之时。 主屋很大,里面的陈设不少,檀木云纹妆奁,窗牗旁她一惯躺的软榻,摆着象棋盘的案几,雕花木屏风,还有靠墙的一排排衣匣…… 裴莺的目光落在衣匣上。 一排衣匣,有雕花莲纹的箱子是她的,面上没有任何纹路、状似普通衣匣的匣子是他的。 衣匣按所装衣物分门别类置于木架之上,底层放大氅,往上是下襦,再往上是上襦,而像裈裤和帕腹这一类贴身衣物则另放别处。 总的来说,身上之物从上往下在木架上相对应。 裴莺的目光落在没有纹路的衣匣上,如临大敌。她记得当初帮霍霆山拿衣服,意外看到他的衣匣。 他衣匣里的衣裳都是「一条条」的,不少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看到就令强迫症患者眼睛疼。 在原地站定两息,裴莺到底过去了,她先打开了霍霆山放大氅的衣匣。 只见其内大氅还算整齐,裴莺唿出了一口气,随即将这个衣匣关上。 她又打开了上方放袍子的衣匣。 这回衣匣打开,「麻花」出现了。 霍霆山的外袍多是深色,一大团缠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哪件和哪件。 裴莺按了按眉心,还是将里面的外袍拿出来。 扬一扬,再叠好。 叠了两件后,裴莺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衣袍由浣衣的家奴清洗并晒干后,会由女婢接手送入院内,再帮忙堆叠收入衣匣中。 他的衣裳不是很多,来去也就几身,刚好够应付雨季时衣物晾晒难干的情况,因此收纳外袍的合拢就两个衣匣。 裴莺打开了旁边的匣子。 这个衣匣的情况比刚刚的好不少,但还是乱,看着像伸手往里拿衣服时,随之将叠好的衣裳弄乱。 裴莺陷入沉思。 所以这人纯粹是坏习惯,喜欢在拿衣裳时乱来一气。 就在沉思中,她陡然听到耳畔旁有一道唿吸声,裴莺一惊,正欲转身,后方这时伸出一条铁臂圈住她的腰。 「夫人为我整纳衣物,我甚是高兴。」 裴莺挣了挣,见挣不开,只能随他去了,「霍霆山,你这衣匣子怎的这般乱,跟麻花似的。」 霍霆山抬眼看了下自己的衣匣,有理有据,「我这叫行大事者,不拘小节。」 「啪嗒。」 面前的美妇人抬手将他的衣匣关上了。 霍霆山稍怔。 「也是,你不拘小节惯了,估计整理好,明天又继续不拘小节。」裴莺决定选择眼不见为净。 霍霆山轻咳了声,「那我明日注意些。」 裴莺拍拍他圈在她腰上的手,给他分配任务,「你总得自己整理一只,你把这个匣子里的叠好,我负责另一个匣子。」 霍霆山见她这话说得认真,他斟酌半晌,然后缓缓放开裴莺。 自己叠衣服。 动作很慢,一看就是之前完全没干过这活。 实际上确实如此,霍霆山生在霍族,他高祖父在时霍家已起家,虽说中途式微暗淡过,但到他父亲那一辈已重新振兴。 他自小就有奴婢伺候起居,远轮不到他亲自动手。 至于行军打仗时,那是真的不拘小节,衣裳很可能都没空换,更别说叠了。亲手整理内务于他而言,是个全新的领域。 裴莺站在他旁边,他叠一件,她也叠一件。 霍霆山侧眸往旁看,看见美妇人白皙的侧脸,夜明珠的柔光落在她的眼睫上,那鸦羽般的长睫盛着光,她也似笼在光晕中,恬静又温雅。 男人的目光转回手上,拿着衣袍扬了扬,慢慢叠好。 行吧,偶尔叠一叠衣袍似也不错。 两个衣匣整理完,霍霆山去了耳房洗漱,待他再出现,裴莺已经在榻上了。 他只穿着一身玄色的中衣,中衣带子也未系好,交领的中衣一路敞开至腹部,大咧咧的露出一排整齐结实的腹肌。 裴莺听到脚步声,她抱着被子往里面缩了些,给霍霆山腾出外侧的位置。 在如今这个时代,夫妻中是夫为贵,因此歇息时是丈夫睡在里面,如此方便妻子半夜照顾其需求。 霍霆山见裴莺团着被子在内,也没说什么。他翌日起得肯定比她早,睡外侧也好。 上了榻,霍霆山伸手将人捞过,「贴墙上作甚,又无需你当帐子。」 裴莺蹬了蹬腿,「霍霆山,热。」 腿上挨的那点力道和给他挠痒痒似的,霍霆山混不在意,「夫人莫要诓我,房中窗牗未阖,罗纱都未放下。」 裴莺不满道:「你和个火炉似的,靠过来就热。」 冬日和他睡在一块儿或许舒服,但夏日和他挨着还是罢了。 「心静自然凉。」这人悠悠道。 裴莺抿了抿唇。 「夫人,再过些日子,大概要出征了,你随我出征。」霍霆山换了个话题。 裴莺怔住,「出征啊……」 她忽然想起了午膳后,在豕园里听到霍知章说的那番话。他当时说匈奴近来小动作不断,南下袭了数个村庄。 「是北上伐匈奴吗?」裴莺被他从背后抱着,动了动,想转个身。 霍霆山察觉到她的意图,手臂稍松,让怀中人转了个身,「对,北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8页 回答后稍顿,他问,「今日霍知章那小子和你说的?」 裴莺嗯了声,「他说最近匈奴多有动静。其实也剩下北边了,如今赵天子只是龙体欠安,尚未驾崩,其他州不可能有大动静,毕竟出师无名。」 霍霆山动作稍顿,将人揽紧了些,「确实如此。」 本来秋季出征最为妥当,但恰恰是赵天子山陵崩,所以他才等不了那般久了。 局势瞬息万变,只要过了天子驾崩后一两个月的「体面期」,后面各州就会有动静。 而幽州北面有匈奴为祸,冀、并二州南面和司、兖、青三州接壤,若是北面日渐强大的匈奴不解决,到时北边和南边一同发动,他很可能会腹背受敌。 「也不知晓匈奴那边知不知晓马镫和高桥马鞍。」裴莺喃喃道。 霍霆山:「或许已知晓。匈奴不擅冶铁,不过被他们击败、如今收入阵中的坚昆人倒是个冶铁行家。马鞍等物他们多半手上有,但数量一定不多。」 马镫和高桥马鞍问世不足一年,更别说从得知这两样神物以后,霍霆山最初还捏着藏着。 「夫人安心,此战必胜。」霍霆山给兔儿顺毛似的捋了一下怀中人的背。 裴莺眉心跳了跳,「骄兵必败,你谨慎些。」 「夫人也懂骄兵必败。」霍霆山闷笑了声。 他的鼻息喷洒在她颈脖上,痒痒的,裴莺抬手推他,「热,你过去一点。」 霍霆山握住她手腕,语气寻常,「夫人今夜上药否?」 裴莺却敏锐地从他这话里听出别的意思。 没上药,那就是好全了。 于是裴莺说上了。 「昨夜有些情难自制,辛苦夫人了,我看看那处还红肿否。」霍霆山手往下。 裴莺听到那句「辛苦夫人」,还以为这人良心发现,结果后面还有一句。 「霍霆山,你……」裴莺面红耳赤。 帐内昏暗,在这犄角形成暗影。身形魁梧的男人退至床尾,面朝裴莺,将她的双腿分别架在自己的腰侧。 「你我已是夫妻,何须害羞。」霍霆山手上动作不停。 裴莺感觉腿一凉,腿想收阖已是不成,后面感觉小裤也除了下来。她眼角余光瞥见旁边还有个锦巾小软枕,忙将之拿过来。 霍霆山伸手探了探,感觉似乎没今早的红肿了,抬眸正欲和裴莺说,却见她拿了个小锦枕撘在自己脸上。 眼不见为净。 他轻笑了声,「夫人时常说自己和双十小娘子没得比,我瞧着是无二区别。」 「你快走开,我要睡觉了。」裴莺囫囵将小裤拉好。 霍霆山重新躺下,顺手将人再次捞过,察觉到怀里人不安分后,又顺了把她的后背,「今日不动你,但若夫人扭来扭去,扭出火来,那就说不准了。」 裴莺不满道:「可是热,你一靠过来,我感觉我贴着个火炕,哪有人夏日还睡火炕的。」 霍霆山松开了些,「夫人口中的制冰需耗时几多?」 裴莺:「一两个时辰即可。」 说起制冰,裴莺有了理由,「今日还未有冰,你我挨着实在热,等明日吧。」 好说歹说,裴莺总算让某个大型火炕挪开了,没有了过于灼人的热源,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她睡着了,她身旁的男人却还未。 自从她住进来后,主屋里多了一股淡淡的甜香,那阵香气充盈着屋中的每一角,将这间朴素又冷硬的屋子悄悄变得柔软。 霍霆山听着身旁逐渐均匀的唿吸声,一瞬不瞬地看着顶上的罗帐。 赵天子山陵崩…… 许久后,男人唿出一口浊气,缓缓阖上眼睛。 * 裴莺醒来时,身侧无人,霍霆山躺的地方早已是一片冰凉。 裴莺暗自感嘆,从某种程度而言,他真是个卷王。 睡得晚,起得早,时常不是在兵营就是在书房,且似乎也无午休的习惯。 「夫人。」听到里面的动静,辛锦上前。 等裴莺用完早膳,她去了主院的庭院中,让卫兵将昨日买的东西尽数搬来。 硝石合计有两袋子,皆是从药铺买的,而从药铺内採买的硝石为块状,一块一块,裴莺将硝石倒入石臼里,用石杵将硝石全部碾成粉末。 「辛锦,去寻两个陶罐来,要一大一小的,且陶罐要添满水。」裴莺对辛锦说。 辛锦领命。 灌水后的陶罐沉,裴莺让过大江跟着去。 不久后,两人回来。 裴莺将小陶罐放入大陶罐中,「哗啦」的一下,大陶罐内溢出一层清水。 「母亲。」 裴莺闻声回头,见是三个小辈,「你们怎的来了?」 霍明霁带着弟弟妹妹见礼,「给母亲请安。」 裴莺这才明白他们为何而来。 大楚重孝道,大户人家更看重规矩,子女每日会来给父母请安。 她如今为嫡母,底下的小辈按理说要来给她问安。 「不必多礼。」 裴莺让他们起了,「其实我没那般多规矩,你们都大了,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不必每日都来请安。」 霍氏兄弟忙推辞。 裴莺看出两兄弟的侷促,笑道:「待会儿我让你们父亲和你俩说。」 霍氏兄弟这回没说话了。 孟灵儿没他们这般拘谨,她看着两个陶罐,好奇道:「娘亲,这是要做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9页 「制冰。」裴莺说。 请安结束,本想再聊片刻就离开的霍明霁顿住,「制冰?」 他只重复着裴莺的话,不太清楚具体是哪两个字。 裴莺笑着颔首,「对,如今天气渐热了,我想制些冰块纳凉。」 「母亲,冰块如何能制?」霍知章疑惑,「您说的是命人开地窖搬冰吧。」 裴莺摇头,「非也,是制冰。地窖之法太过于劳民钱财,且冰块还得爱惜着用,不划算。若是制冰,则无这些顾忌。说来也巧,我还未开始制冰,你们若想看,可在此旁观。」 不过这话说完,裴莺忽然想起三个小辈里好像有两个要上堂了。 她看向霍知章和孟灵儿,「囡囡、知章,你俩早上好似有课吧。」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微僵。 他们确实要上堂,现在来主院中给母亲请安,是趁着课间来的。 裴莺观他们面色,知自己没记错:「此事不急,你俩先回去上课吧。」 霍明霁也发话,「听母亲话,你俩且先回去。」 见两人磨磨蹭蹭、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往院门口走,裴莺失笑说,「回吧,改日再制给你们看。」 两人离开后,霍明霁说:「母亲,可有需我帮忙之事?」 「并无,明霁你看着就行。」裴莺将碾碎的硝石倒入外侧的陶罐中。 硝石入水后,裴莺又往其中加了盐,最后拿了小木棍开始搅拌,「已好了,接下来只需静候。」 「……好了?」霍明霁错愕。 就他所见,母亲只往水中添了两样东西。 * 书房里。 霍霆山目光看向众人:「暂定七月初一动身,备战之事,还请各位抓紧自己负责的范畴。」 众人皆是拱手作揖,「谨遵主公之令。」 今日六月初十,距离七月初一还有二十日。 让一批人离开书房后,霍霆山留了零星几人,待安排妥当,他亦随公孙良一同往外走。 「某有一疑惑,欲请主公为某解答。」公孙良忽然道。 霍霆山:「太和但说无妨。」 公孙良摸了摸羊鬍子,「如今主公已大婚,为何仍要禁赵天子山陵崩之事?」 此事不单是向百姓禁,连带着府中竟也禁止提及,为了令他们重视,主公方才在书房甚至不惜二度重提。 霍霆山转了转手中的扳指。 公孙太和是他心腹,加之此人乃一等一的聪明人,若是瞒着他,时间久了许是瞒不住。 但若将那事告知于他…… 霍霆山敛了神情。 此乃他们夫妻二人之事,随意让外人知晓成何体统。 「太和往后就知晓了。」霍霆山淡淡道。 公孙良见他不愿说,便也不多问。反正此番询问只是出于他的好奇心,并非要紧之事。 和公孙良分道扬镳后,霍霆山往主院走。才行到院门口,就听里面传来惊唿。 「夫人,冰……竟然真的有冰!」 「母亲,您方才往陶罐中添了什么?」 「裴夫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霍霆山眉梢微扬,抬步进去,他一进来,院中所有人都看过来。 霍明霁对霍霆山拱手,「见过父亲。」 霍霆山目光扫过大儿子,「来给你母亲问安?」 霍明霁颔首说是。 「剩下那两个呢?」霍霆山见只有他一人。 霍明霁给弟弟妹妹解释,「弟妹要上堂,问安完后先行回去了。」 霍霆山走到裴莺身旁,目光往下。 绕是此前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小陶罐里、几乎充盈整个陶罐的冰时,他的眼瞳还是微微收紧了下。 第92章 霍霆山直接伸手进小陶罐, 他的指尖碰到了陶罐中透亮的晶体,那一瞬间,一股寒气沿着指尖一路蔓延上来。 确实是冰块。 而且观其形状, 是直接冻结在陶罐中,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撕裂了时空, 将这只陶罐从严冬拿到逐渐炎热的夏季中。 霍霆山将小陶罐从大陶罐中捞起, 「那号称圆梦真人的蓝巾贼首以前放话说能点石成金,我只当是诓骗愚民的无稽之谈。但现在单凭夫人这一手点水成冰, 倘若夫人和我说能办到贼首口中所言之事, 我竟不觉得怀疑。」 裴莺抿唇笑笑。 点石成金么, 其实若有条件, 也不是不可以。 拿着小陶罐在手中惦了惦,霍霆山见长子盯着他手中的陶罐看,干脆将陶罐掷球似地抛过去。 霍明霁一把接住, 拿在掌中转着陶罐看, 后面还晃了晃。 刚凝出来的冰, 与陶罐内壁贴合得很, 半点没有哐当哐当的声响。 「夫人, 这冰如何制成?」霍霆山问,「是否用了黄芪、柏子仁、金银花……」 他一连说出了许多药材。 裴莺眼底掠过惊讶。 这完全是昨日她和他一同外出,在五家医馆里买的全部药材。 他竟记得分毫不差,一样未漏。 见身旁的美妇人怔怔地看着他, 霍霆山眼尾挑出一抹笑, 抬手捏了捏裴莺的后颈,「夫人在想什么?」 他的手刚刚才碰过冰陶罐, 凉得很,裴莺冻了个激灵, 当即打他的手,「你四捨五入都快不惑了,怎的还行这些孩提之事?」 「也才不惑。比上回好上不少,夫人上回说我四捨五入年近半百。」霍霆山低声和裴莺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0页 裴莺嘴角抽了抽。 她就说这人是有点小心眼的,一些芝麻绿豆的事都能记很久。 霍明霁站在不远处,保持着低头看陶罐的动作没有抬头。 眼睛没有看,但耳朵听见了,青年眼底划过些复杂的情绪。 生母病逝那年他三岁,他记事和启蒙都很早,如今依稀还能记得当时一些情形。 父亲和他生母是各自一个屋的,平时有时会聚在一起用膳。但在他的记忆里,父亲的话极少,例行说两句在如今的他看来是场面话的问候后,便开始用膳。 真正的相敬如宾。 那以后,甚至可以说直到最近一年之前,他一直都以为与妻子的相处就是那般—— 相互尊敬、彬彬有礼。 如此方是敬重。 但如今,霍明霁却惊觉他以前的认知是错误的。原来和妻子的相处不是只有一种方式,竟还可以亲昵如此。 「所以夫人,这冰如何来?」 霍明霁被一声唤回思绪,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美妇人,见对方拿起一个小袋子,袋中残余了些白色的细碎粉末。 裴莺给他们解释:「主要用的硝石。硝石溶于水会吸收大量的热,小陶罐内的温度会随之迅速降低。当硝石的数量足够时,内容器里的液体就会结冰。」 除了小陶罐外,霍霆山还看到了一个其内并没有添满水的大陶罐。罐内水液有些浑浊,确实是加了东西。 霍霆山琢磨了下裴莺的话。 吸收大量热量,温度迅速降低,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话。但有时往往是这般通俗,才令人有种迷雾忽然被拨开的恍然大悟。 霍霆山看向一旁瞠目的过大江,「过大江,你率一队士兵去旁的郡县,多收购些硝石回来……」 「霍霆山。」裴莺喊他,「不用太多也行,硝石可以重复使用的。」 硝石并非一次性用品,蒸髮结晶可以将硝石从原液中提取出来循环使用。 霍霆山目光移回大陶罐上,水依旧是浑浊的,「夫人口中的重复使用,是否是将水煮干?」 他想到了盐,煮盐使水蒸干,而后就能得到盐粒。 裴莺颔首,「正是。」 得知硝石可重复使用后,霍霆山还是命人去买硝石,只不过这回要的数量减了不少,且为防止旁人知晓秘方,採用裴莺之前的方法购置,即将硝石混入其他药材中,来一出浑水摸鱼。 硝石制冰之法不一定能保密很久,毕竟步骤简单,没技术含量,但能将方子保存多一会儿是一会儿。 过大江领命下去。 「你也回去吧。」霍霆山看向长子。 霍明霁正要告退,却听裴莺说,「霍霆山,你和明霁他们说下,往后不必日日到我这处请安。」 霍霆山先看了裴莺一眼,见她神色认真,遂和长子说:「你们往后初一十五来便可。」 霍明霁拱手作揖,「唯。」 待长子告退离开,霍霆山再次看向身旁的美妇人,「夫人今早被他们吵醒了?」 裴莺耳尖微红,「你莫要把我想得那般懒,今早我是自己醒的,我只是不习惯日日有人候着要向我问安。」 他晚上不放纵时,她都是挺早醒的。 「夫人那不叫懒,叫养精蓄锐。」霍霆山笑道。 * 过大江的办事效率很高,仅用了两天就收购了不少硝石。 裴莺在郡内的西市买下了一个铺子,铺子原先的整装就不错,无需重新翻新。 铺子有了,接下来就是招牌。 裴莺让人弄了个大牌匾,兑了浅蓝色的颜料,在牌匾上书:裴氏冰块 牌匾最右端,还画了只抱着「裴」字小兔子,算是把商标也一同打上去了。 除了牌匾之外,裴莺还命人做了大帷幔。浅蓝色的帷幔上同样写着「裴氏冰块」,不过此番铺名不再是主要,这面gg招牌似的立幅上写着几个大字—— 冰块,半两一罐子。 直接把价格也打在帷幔上。 牌匾和帷幔挂起后,店铺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布衣。 「这是,卖冰块的店铺?」 「卖吃食和卖衣裳都有听说,但卖冰块还是第一回看见。」 「我记得这铺子原先是卖衣裳的,底下并无地窖,这冰块运过来该如何储藏?」 「是啊,如今天儿热了,冰块送过来的途中肯定会融化许多,这生意如何做?岂不是得不偿失?」 「裴氏,这莫不是咱们州牧夫人的铺子?」 「裴氏都开到这儿来了……什么?你居然问裴氏是什么,我和你说,这商铺的牌子在长安老有名了。裴氏香皂和裴氏佳酿皆是出自于它,说一句『裴氏』是长安权贵心头好也不为过。」 「好像正式营生了,不管买否,反正我先进去看看。」 …… 孟灵儿和霍知章今日休沐,听闻裴莺要开个冰铺子,他们也参与在其中,今天铺子开业,两人特地来店里帮忙。 宽大的门板刚收叠起来,外面就涌进来不少人。 而进店之人皆是精神一震,原因无他,铺子里太凉快了。 再举目看四周,众人惊骇不已。 店铺里放着一排木架,那木架之上竟放有一樽又一樽的冰雕,花草树木,虫鱼鸟兽,无一不栩栩如生。 不仅木架上有冰雕,店铺的四角也囤放了超大号的冰块,四四方方,竟比稚儿还高还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1页 整间店铺被凉意笼罩,在这逐渐炎热的夏日,这股清凉让人通身舒爽,仿佛身上每一处毛孔都舒张了。 「欢迎各位贵客,请问要买冰吗?今日冰块大促销,买二赠一。」面带微笑的小佣迎上前:「各位莫要小瞧这些冰块,若是用对了地方,那是财源滚滚来。」 贾智勇本只是来凑个热闹、纳个凉,但听见一声财源滚滚来,顿时顺着看过去。 孟灵儿见不少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心里越发期待。 霍知章适时高声问:「为何说财源滚滚来?」 那小佣笑道:「比如夏日置一盆冰于食肆、茶舍或绸庄中,再命小佣在其后打扇扇风,店里岂不凉快?只要客人肯驻足,何愁没有生意?」 贾智勇愣住,随即醍醐灌顶。 是啊,夏日那般的热,若他的铺子比旁的店铺凉快,客人肯定更愿意去。 「一罐冰半两银子,但这半两银子花出去,赚回来的可不止半两,更何况今日有活动,买二赠一。」小佣说。 不少人意动,但还是没人说话。 孟灵儿看向角落一个「客人」,后者会意开口:「半两银子不算便宜,且如今的天儿还不算热,现在就买冰有些不划算。」 不少人附和。 「是啊,现在的天儿还未到不能忍受之时。」 「今日就买不太划算呢。」 小佣这时扬声道:「本店可以预定冰块。这几日活动期间预定往后购冰,同样能享买二赠一。」 此话一出,不少人譁然。 「那我要预定,先预定三罐冰,待夏至前后送来。」贾智勇首先说。 有活动加持,他只需花一两银子就能买到三罐冰。 贾智勇在心里盘算,到时候将冰罐放于他开的茶舍大堂,不,应该放于特定的厢房中,若客人想要用「冰厢房」,还得加钱。 小佣听闻有人预定,脸上笑容更深,「这位贵客,预定要交定金,定金为全款的三分之一费用。」 想要从商贾口袋里掏钱并非易事,听说要定金,贾智勇快速问,「冰块稀罕得很,且不易保存,若是交了定金,你们往后却拿不出冰块该如何?」 「对啊,若是拿不住冰块该如何?」 「总不能白白占我们的银钱这般长时间吧。」 孟灵儿这时扬声道,「各位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 小娘子的声音要尖细些,她一出声,不少人都看了过去。 「你是何人?」 「怎的有小娘子在此说话?东家呢,让东家出来。」 孟灵儿扬声道:「我是东家之女,你们所忧之事,我能为你们解答。我们『裴氏』在长安有盛名,担得起一句金招牌。到了交付冰块之日,若是『裴氏』交不出货,我们会双倍赔偿你们定金。」 众人惊愕。 双倍定金? 那就是说,倘若裴氏给不了货,他们还能赚一笔? 「需要下订的客人请到这边来登记。」孟灵儿趁机将人领向柜檯。 孟灵儿拿出一叠藤纸,藤纸上有不少空着需要填写的地方。 比如货主名字,交付定金之额,预定冰罐之数,下订和预定取冰的时间。 一张藤纸写完,再摁上带『裴氏』商标的红印章,最后从中间撕开,一半交给货主,另一半留在裴氏冰店里留档。 待交货之日,凭着这张单据到店内交付剩下的尾款,即可领取冰块。 若是因故不想要冰块了,也可以退订。在交货期前一日退订,全额返还定金;交货期当日、以及往后再退订,则扣定金一半才返还。 退订后可重新再下订,只不过若超了时限,不享受活动「买二赠一」的优惠。 众人一听还可以退定金,本来就意动的人瞬间没了顾虑。 纷纷排队下订。 先下订呗,反正不要了提前来退就是。这裴氏冰铺是州牧夫人的铺子,肯定不会卷了定金就跑。 …… 于是裴莺到来时,便看到柜檯处排起了长队,长队蜿蜒,一路到外面的街道上。 玄菟郡并非北川县那种小地方,作为幽州的核心,玄菟郡内有钱人绝对不少。 通过衣着,裴莺大致能看出排队之人的身份。有的是商贾,有的是豪奴,还有一些来凑热闹的富家小娘子和小郎君。 孟灵儿看到裴莺,忙将手上的活儿交给霍知章,然后开心地迎上去,「娘亲。」 霍知章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手的单据,他看看面前排队准备领单据的客人,又看看身旁护送他们出来的陈渊,毫不犹豫将东西交给了陈渊,「陈渊,你帮我填一下。」 孟灵儿随裴莺进了内间,忙给她倒茶,「娘亲,今日好多人,在您来之前,已有近百人下了订,最大一笔单子是明佳食肆的,足足下了二十两银子的订单。您真是太厉害了,竟能想出这般的售卖方式。」 二十两啊,想当初孟宅也就卖了二十多两。 其实她首饰盒里,单单一件便高于二十两的饰物不在少数,但自己有参与赚得的银钱和旁的就是不一样。 霍知章这时也进来了,他面上亦是难掩的兴奋,「母亲,今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裴莺笑看他们,「今日只是开端,待往后天气渐热了,生意肯定会越来越好。」 店里一个登记的柜檯远不够了,孟灵儿在旁开设了另一个,双列同时进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2页 裴莺在店里待了两个时辰,看着店内人来人往,也看着一张张藤纸单据送出去。 裴氏冰店开业的第一日,几人一直忙到酉时初。 裴莺见金乌西坠,晚霞铺满大片的天,干脆道:「今日我们在外面用膳好了。」 许久都未用外食,恰好今日冰店开门红,正好有个由头。 孟灵儿立马同意。 霍知章想了想,也觉得行。 最近父亲和长兄都忙,时常在兵营用了夕食才归,想来今日也不例外。 不过以防万一,裴莺派了个卫兵回府。 一刻钟后,最后一个客人领到了属于自己的单据,心满意足地离开。 「母亲,您有倾向的晚膳吗?想吃寻常餐食,还是古董羹,亦或者面条。玄菟郡我熟悉,我可以给您推荐好食肆。」霍知章主动提及。 他在此地长大,最清楚哪儿有美味了。 今晚吃什么,这确实是个好问题。裴莺思索片刻说,「吃面食吧,这个天气吃古董羹未免太热了。」 两个小辈无异议。 就当几人要离开铺子时,一阵马蹄的哒哒声从街头传来。 街道上禁止纵马,但马匹小跑还是可以的。起初几人都未在意,直到马匹跑近,夕阳将一道高大的身影拖拽至裴氏冰铺的不远。 那道连着悍马的身影如同一头体型庞大的巨兽,张牙舞爪的将一大片区域笼罩。 霍知章若有所感地转头,待看清不远处之人,不由惊讶道:「父亲?」 他一喊,从店里出来、准备上马车的裴莺母女纷纷转头。 孟灵儿恭敬道:「父亲。」 霍霆山翻身下马,黑靴才刚触地,就见面前的美妇人错愕道,「你怎的来了?」 霍霆山轻呵了声。 果然,她每次出府都会把心逛散,只是一个白日未见,刚见到就开始嫌他。 裴莺和他相处几近一年,已然熟悉他语气代表的含义和一些微表情。 「我以为你在兵营,前两日你和明霁皆是天黑后才归。」裴莺解释道。 霍霆山轻啧了声:「我不归,你就不回府了?」 这都快日落了,还不知晓回去。 霍知章和孟灵儿偷偷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今日冰店开业,因此忙得晚了些。」裴莺见他似还想开口,干脆将这人拉入干饭团体,省得他揪着这事没完,「霍霆山,我们今日打算在外面用膳,你想吃什么?」 男人的脸色舒缓了些。 还不错,知晓来问他。 霍霆山无所谓,「我随意,夫人决定即可。」 最后还是决定去吃面。 霍知章推荐了一家面馆,他们四口连带着陈渊要了一个包厢。 而等他们吃完回府,霍明霁还未回来。夜幕已降临,这个点仍未归,裴莺猜测对方今晚多半是宿在兵营了。 回屋沐浴。 待沐浴完从耳房出来,裴莺感觉到一股熟悉凉意,和开了空调似的。 越往床榻的方向走,这阵凉意就越甚,待绕过屏风,能看见榻前立了个小木几,木几上放着两个陶罐。 自从冰被制出来后,这个摆设也随之日日出现在榻旁。不过和昨日不同,今日案几上多了一个小陶罐。 「怎的放多了一个?明明一个足矣。」裴莺嘟囔。 这话才说完,一条手臂圈上她的腰,几乎与此同时,身后之人的鼻息喷洒在她的后颈。 吻也随之落下,「夫人,我们安寝吧。」 第93章 距离新婚夜已过去数日, 除了那一晚,其他几个晚上他和她勉强算相安无事。 冰制出来之前,裴莺自己团一个被子睡, 不让他挨过来。有了天然的空调后, 不巧, 裴莺来月事了。 直到今日…… 裴莺再次觉得这人记性好, 有时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记得她的小日子, 也记得具体天数。 偏偏她月信向来都准, 准点来, 固定几日, 然后再准点走。 「你都在外奔波几日了,也不嫌累。」这人沉得很,裴莺受不住他的力道, 踉跄了一下被压得倒在前方的榻上。 「不累。」霍霆山吐出言简意赅二字。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绕过那条深蓝色的髮带, 勾起少许缎面的弧度, 再慢慢将髮带扯开。 结带松散后, 她柔软的青丝在榻上大片铺开。 帐内昏暗, 暗影一角中偶尔有素白之色扬起,仿佛是海兽翻腾越出水面时露出的白鱼鳍。 一条白色的裈裤施施然地落在地上,接着是玄色的宽大中衣。 中衣盖在裈裤上,如同山岳般将底下那抹白遮得严严实实。 裴莺背贴着柔软的锦被, 她能感觉到帕腹的细带如蛇般在慢慢滑走, 锦缎的带子滑过肌肤,在颈侧逐渐急促的换气声中, 竟激起了她一阵阵颤慄。 裴莺的手搭在他的腰侧,她的指尖碰到了他的肌理, 结实精壮,似乎每一处都蓄满爆发力,令人心惊不已。 他沐浴后半披的墨发有几缕扫到她的下颌,裴莺被那股微痒恼得不由侧头避了避,「霍霆山,戴鱼鳔。」 「夫人帮我戴。」他声音含煳不清。 「那你也得先起来。」裴莺拍了拍他。 却不想这一下令他唿吸骤沉,仿佛林中的野兽结束静候期。 他手臂青筋毕现,下一瞬,那条长臂从裴莺的腰下穿过,圈着她的腰,他起来的同时也将下方之人带入自己怀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3页 裴莺被带到了床头。 床头有小矮柜,不知何时矮柜上多了一个小瓷碗。 裴莺转头看瓷碗,第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然她怎么感觉瓷碗里好像泡了不止一个鱼鳔。 「霍霆山,你泡了多少个鱼鳔?」裴莺疑惑。 霍霆山:「不多。」 裴莺试图推开颈侧的脑袋,「你松开一点,我要拿鱼鳔。」 他确实放开了些,但转而埋首往下。 裴莺朝瓷碗伸手,考虑到这人如今不太安分,她没有将整个瓷碗端过来,省得不慎把里头的水洒在榻上。 直接伸手朝里捞,裴莺拿了一个鱼鳔。 但这个拎出来后,她发现碗里的鱼鳔还挺密集的,竟没有因为她取走这只而变得稀疏。 裴莺错愕,掌心里收了一只的同时,又用手指往里捞,又捞了一只。 两只三层堆叠的鱼鳔被取走后,裴莺总算看清楚他泡了多少只。 他竟然一口气泡了四只。 「霍霆山,你疯了……」裴莺一张芙蓉面涨红。 男人见她手上已拿有鱼鳔,当即带着人再次倒下去,「不一定要用完,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裴莺还想说他两句,但这时他已覆下。 一如既往霸道的吻,是那种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的强势,狂风暴雨,攻池掠地。 裴莺逐渐晕乎乎,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有点缺氧,遂用手挠了他的背一下。 霍霆山稍稍撑起身,凝视着面前双颊晕粉的美妇人。 她骨架小,穿上衣裳曼妙婀娜、玲珑有致,褪了衣裳后上手探才会探出明显的肉感,雪白粉腻,仿佛稍用些力就会陷进去。 某些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触上了一团奶糕,抚着抚着就化了。 「啪嗒。」 鱼鳔被微拉开又收拢后,已到了该到的地方。 箍着美妇人的细腰,霍霆山勐地沉下。 …… 裴莺入住州牧府以后,辛锦守夜比以前少了许多,皆因主院里不止她一个女婢,还有两个女婢,一个叫花楹,另一个叫麦冬。 辛锦正常歇下,不过睡了许久忽然想去茅房,又从榻上起身。 院中女婢的茅房在另一侧的角落,辛锦半夜起夜,见花楹坐在一旁,手支着脑袋在打瞌睡。 州牧府主屋内用的都是夜明珠,将灯罩拉落即可灭光。此时房内一片漆黑,但细听之下,能听见屋中传来些声响。 支离破碎的哭腔,还有细碎不成调的零星几句话。声音其实不大,然而深夜寂静里,那声音容易被风悄悄送入耳中。 主子们还未歇息。 辛锦去完茅房回来,看见花楹对她招手,她走过去,压低声音问,「何事?」 花楹小声问,话说的隐晦:「主子们一般何时会安寝?」 她在主院中伺候多年,但以前主院只住着大将军一人,旁人不得入内,因此她所知的时间都很规律。 辛锦思索片刻,最后摇头,「说不准,有时早些,有时会迟些。」 花楹追问,「最早是何时?」 辛锦:「子时。」 …… 屋内。 挂在玉钩上的两面罗纱已坠下,遮住了帐内的风光。 裴莺不久前翻了个身,如今趴在锦被上。 她看到距她不远、靠近榻外那侧的位置有一块大片的深色,知晓那是方才霍霆山换鱼鳔时,旧的那个没顾及,不慎掉了下来。 这床被子不能要了。 发散的思绪止于狂风暴雨再次来袭。裴莺的大腿不住痉挛,那一刻仿佛长弓绷紧,腿弯都绷出一条流畅的弧度。 在风雨中,那如幼枝的软腰颤得厉害,堪堪要往边上熘时,重新被一只深色的大掌箍住。 裴莺吸着气,身上泛着大片的绯红,眼睛润润的,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低声和他商量不要那般急。 过往那么多回,那人都不听,裴莺以为今天他依旧会恶劣地将之当耳旁风,但没想到他狠狠地沖了几下后,真就缓了下来。 慢条斯理,轻拢慢捻抹復挑。 裴莺第一回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好似有看不见的小羽毛在轻扫,难耐的感觉如潮般蔓开,在筋骨里变成了说不出的痒意。 「霍霆山。」裴莺挠了他一下。 他低笑了声,「就你娇气难伺候,快不得,如今慢也慢不得。夫人好似还未喊过我夫君,喊一声,一切如你所愿。」 「夫君……」 于是勐虎再次出笼。 * 霍霆山揽着人,慢慢顺着怀中人的后背,帮她平息着事后的微颤,「明霁今年已有二十,该是加冠之时。及冠需赐字,夫人认为给那小子一个什么字较好。」 裴莺本来昏昏欲睡的,听到他忽然而来的这句,睡意顿时散了七分,「你问我?」 「你是他母亲,不问你问谁。」霍霆山理所当然。 裴莺沉思片刻,最后决定将事情踢回去,「你自己起吧,我才当他母亲没多久。」 现在还是六月,她和他成婚还不足十日。 霍霆山悠悠道:「我并非要夫人直接给他赐字,只是向夫人讨些建议罢了。」 裴莺不说话,打算睡觉,结果阖上眼没多久,感觉他又开始作妖了。 触电般的感觉攀上嵴背,仿佛有火簇落在即将熄灭的星火堆里,裴莺刚刚才平息的轻颤瞬间捲土重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4页 她僵了一下,随即不住颤抖。 霍霆山轻吻着那枚殷红小痣,手上也不落下旁的。 裴莺鼻间哼出一声甜腻的哼哼,下一瞬,她明显感觉他又亢奋了。 裴莺蹬了他一下,见没效果后忙说,「霍霆山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这回他停住了。 裴莺红唇微张,细细地吐着气息,她直愣愣地看着帐顶。那处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见,更没有答案。 「夫人。」 「你别催我。」裴莺懊恼。 他嗯的应了声。 裴莺想了半晌而后说,「明霁,有雨后天朗气清之意。取字的话,那就初朗,霍初朗。」 霍霆山低笑了声,「夫人取的字甚好,那就这个吧。」 裴莺稍愣,随即错愕道,「就这个?我方才只是给你个建议,你可以再想几个。」 男子二十加冠,加冠后获得的字将伴随他的一生,和大名没什差别。且如今重孝道,更没有更改长辈所赐的字一说。 「夫人连他本名寓意都考虑了,然后才定下的『初朗』,我认为没有其他比之更合适。」霍霆山说。 裴莺拧起黛眉:「你若真看中了这个字,那就用吧,但是不要告诉明霁这是我为他取的。」 加冠之礼是大事,尤其现在她和霍霆山成婚还不足一月。倘若让霍明霁知晓决定他一生的字的决定权,就这样被他父亲随意给出去,难保孩子心里有别的想法。 「夫人宽心。」霍霆山拍拍她的背。 裴莺眉心微动。 所以宽心是什么意思,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霍霆山……」 才刚喊了他名字,后背那只手掌又轻轻拍了拍她,「夫人安寝吧,不想安寝就做些旁的。」 裴莺静音了,但后面到底气不过,拍了他手臂几下。 霍霆山全当挠痒痒。 * 霍霆山计划七月初一出征。 打仗非同小可,去几个月便回那是相当快了。因此以防他此去年底还未归,霍明霁的及笄礼定在了六月二十四这一日。 加冠礼,在加冠后会宴宾客。 来宾有霍族之人,还有一些当地权贵。而和大婚那一日相比,霍明霁加冠这日来的人不算多,宾客皆安置在前厅。 霍霆山和裴莺坐在上首,底下是众宾客。 吉时至。 霍霆山从坐上起身,致辞几句当开礼。 开礼结束,这场加冠礼的核心人物霍明霁起身至正厅中,由族中长辈为其梳发。 裴莺看着下面的种种,心里有些惆怅。 她来时囡囡已经满十五岁,她没来得及观她的及笄礼。 裴莺没有注意到,在她稍稍出神时,霍霆山转头看了她一眼。 梳髮结束。 这时霍霆山再次起身,与此同时,旁边双手捧着幅巾的贊者上前。 霍霆山为长子稍正衣,霍明霁微微俯身。 旁边有贊者这时唱:「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不少围观的宾客都激动不已。 裴莺尤其留意到,有一批和霍明霁同年岁,又或者只年长少许的男宾激动得眼眶微红。 裴莺猜测,那些可能是霍明霁自己的部下。 古时的加冠礼极其复杂,需要经过三加三拜。待结束后,霍明霁直起身,霍霆山这时扬声道:「男子二十及冠而字,明霁,今日我亦要为你取一个字。」 霍明霁再拜,「请父亲见告。」 霍霆山笑了下,「霁有雨后初晴、天朗气清之字,我愿你往后之路如名字般坦荡明朗,因此取字『初朗』。」 霍明霁身躯一震,再度拜下,「多谢父亲赐字。」 初朗,霍初朗。 这是父亲对他的期盼。 赐字结束,刚及冠的青年回房更衣,换上略微隆重的公服,而后出来再拜。 到这里,加冠礼基本结束,后面就是宴宾客。 介于今日来宾不像大婚那日多,一头猪能招待周全,因此裴莺让庖房杀了猪。 一锅红烧肉端上,震得往来宾客惊讶不已。 参加这种加冠宴,只要是有脑子的,都不会在宴会上大吃特吃。众人心里门清,后面的晚宴只是走过场,真正重要的是加冠礼,但是…… 看着案几上香气四溢的红烧肉,不少人齐齐咽了口吐沫。 香,实在是太香了,仿佛要将人肚子里的所有馋虫都勾出来。 待能动筷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玉箸伸向了那碟红烧肉。 这一尝之下,宴席上静了。 这肉也不晓得是什么肉,和着汤汁带着浓香不提,一口下去还皮滑肉嫩,居然半点腥味都没有。 仙品! 本来有些人还挺纠结,觉得在霍幽州长子的加冠礼上如此埋头苦吃,实在失态。但眼角余光瞥见旁的人,见其他人也是这般作态,瞬间抛开了心里的犹豫。 单独失礼太扎眼,但若一起这般,似也不会引人注目。 遂,嘉宾通通顾不上说话,一个劲的埋头开吃。 宴罢,宾客尽兴而归。 霍明霁已及冠,在世俗看来已是个成年男人了,霍霆山毫不犹豫将送宾客之职交给了他。 冯玉竹吃完宴回到自己的院中,刚煮好一壶茶,正想好好品品新得的茶叶时,忽然听到院外有见礼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5页 「大将军」三字钻入耳中,冯玉竹一个激灵,忙起身去迎。 「见过主公。」冯玉竹将人请进。 茶刚泡好,还未来得及喝,冯玉竹新取了一个杯盏给霍霆山上茶。 斟茶的过程中,冯玉竹心思迴转,猜测霍霆山来寻他所为何事。 燕门那一战后,主公并无再下战场,按理说不会有战伤。此番来寻他,莫不是来问知章和灵儿的课业? 就在冯玉竹心里千迴百转时,忽然听到对面之人开口:「文丞,而立之年的妇人育子危险否?」 这一句将冯玉竹惊得不轻。 而立之年的妇人,育子? 对方没有指名道姓,但又处处都在说州牧夫人。 主公这是想和夫人要子嗣了? 以主公对夫人的看重,若夫人诞下麟儿,后继之人岂不是有更改之可能? 毕竟主公今年才三十有七,春秋鼎盛,身体康健,再等个二十年估计也不会力竭。而二十年,也足够一个稚儿及冠。 一个是生母已逝,但亲手培养近二十载的长子,另一个是生母手握巨资且还得盛宠、往后极有可能是手把手教的么子。 冯玉竹光是想一想往后,便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场无形的巨大风波。 但婚后要子嗣也寻常,新婚夫妻哪有不要子嗣的。 让他震惊的是主公竟主动来谘询,仿佛若是育子危险,他便会不要这个出生后註定会被捧在掌心疼爱的子嗣。 霍霆山见冯玉竹思绪略微恍惚,心知自己方才那番话给予的冲击不小,他也不催促,只拿起面前泡好的茶喝了口。 冯玉竹自己回神后,惊觉耽误的时间久了些,忙向霍霆山告罪。 「文丞不必如此拘谨,今日你我只当说些寻常话。」霍霆山笑了笑。 冯玉竹转回正题,「主公,决定女郎育子是否危险,并非看单一之项,就如体质好的妇人,哪怕是而立之年育子,都比常年药罐不离身的女郎要稳妥。」 霍霆山勾起嘴角。 她体质很好,除了那次得了雪眇症和上回故意染的风寒,此外并无旁的病痛。 但下一刻,他听冯玉竹继续说:「若是同一位女郎,而立之年的身体状况确实比不得双十之时,风险自然会高些。」 霍霆山眸光骤沉,冷冽几乎如有实质,「高是高几何?若难产时,可有万无一失之法。」 冯玉竹唿吸微紧,「主公,高多少之事不好说,需依胎位、饮食和妇人体质具体而定。至于难产时的万无一失……」 在那道目光下,冯玉竹头皮发麻,「女郎育子一般无大碍,但倘若真的出现难产,请恕某见识浅薄,某未得知任何方法能使得万无一失,母子之中能存活其一已是万幸,更多的是一尸两命。」 最后四个字仿佛怕惊扰他一般落得极轻。 但冯玉竹分明看到,他面前如山岳般伟岸的男人分明虎躯微震。 那一瞬,他一向挺直的嵴背竟弯了些。 两人无言,一室的沉寂。 太安静了,安静到冯玉竹开始坐立不安,他不得不寻些旁的话。 「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当着?」 「不过主公,妇人难产之事十不足一。」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冯玉竹一愣,知霍霆山在问方才,他忙颔首,「千真万确。」 霍霆山闭了闭眼,「我方才问文丞的那些,还请文丞为我保密。」 第94章 似乎六月二十四的加冠礼后, 时间就按下了加速键,转眼就来到了六月三十日这天。 明日就要出征了,最临近出征的这天, 裴莺反而不忙了。 孟灵儿再次往裴莺的院子跑, 「娘亲, 我也想随您和父亲同往。」 越到离别之时越是眷恋, 裴莺也捨不得女儿,想带女儿一起去, 但到底只是说:「囡囡留在府中吧, 此战持续时间不久, 我和你父亲最晚年底就归。」 若她坚持让女儿随军, 霍霆山多半也会同意。 但女儿晕车,行军得舟车劳顿,她跟着去肯定会吃大苦头, 更不必说行军在外条件简陋。如今又不是没得选, 让她待在州牧府中还更妥当些。 孟灵儿神情沮丧, 「娘亲, 我捨不得您, 二兄都能去,您让我也跟着去吧。」 自她出生起,就没有和娘亲分别过这般长的时间。 裴莺失笑说,「你二兄跟着去, 是要上战场的, 你和你大兄留在府中。」 孟灵儿正要再说,忽然听到院外传来见礼声。 是霍霆山回来了。 孟灵儿本来黏在裴莺身上, 听到那见礼声不由打了个激灵,软绵绵的嵴背直了。 「见过父亲。」孟灵儿起身。 霍霆山嗯了声, 「来和你母亲道别?」 孟灵儿先应是,她本来想向霍霆山请求,让对方许她随军,但对上那双不怒而威的黑眸,请求之话哽在喉间,竟然愣是没说出来。 孟灵儿一张小脸蛋涨红,最后对裴莺说:「娘亲,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些课业未写完,我先回去了。」 裴莺未留她。 待她离开后,裴莺转头看向身旁男人,目光中含了几分打量。 霍霆山知晓她打量什么,顿时笑道:「夫人,我可没吓小丫头。」 裴莺:「你太兇了,吓得她一见你来就跑。」 霍霆山摸了摸自己的络腮鬍,「不凶,只是咱们女儿胆子小,明日我和明霁说声,让他往后多带小丫头出去赴宴练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6页 裴莺:「你凶。」 「哪里凶?」霍霆山眉梢微扬。 裴莺从头将他打量了遍,像是再次确认般点点头,「凶的,且还是很兇。」 这人眉骨深,两道长眉浓黑如剑,不笑时哪怕不生气,都看着特别威严。 霍霆山摩挲着下巴的手一顿,转而抬臂揽过裴莺,「夫人何故这般说,我未曾凶过夫人。」 裴莺移开眼:「你有的。」 霍霆山想了想,想起来了。 那回她一声不吭和霍知章那臭小子跑到白光县,他确实发了火,不过也就凶了她一回。 「就那么一回。」霍霆山轻咳了声,「且夫人也不怕我。」 「谁说我不怕?」裴莺嘟囔。 她当然怕他,最开始还怕得要命,但后面已有资本,好歹知晓自己和女儿的安全无忧,心里才定了些。 霍霆山睨了身旁人一眼,「就凭夫人偶尔冒出来的那点熊心豹子胆,我是真没看出你何处怕。」 别看她面上老实,但他知晓她心思多得很。 裴莺不吭声。 霍霆山换了个话题,「小丫头只是和我还不熟悉,等咱们出征回来,我办一场冬狩,她便不会那般拘谨了。」 裴莺思索着往后之事:「也好。到时请些人来,最好多些和囡囡差不多大的小娘子,这般能玩到一块去儿。」 还在远山郡时,她囡囡有裘半夏那小姑娘作伴。回了玄菟郡后,倒没有其他同龄的小女郎一起玩了。 霍霆山哼笑了声,「那怕是有些难了?」 「为何?」裴莺惊讶。 霍霆山握着身旁人的手,长指穿梭过她的指缝,扣紧又松开,「像小丫头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旁的家里不是在待嫁,就是已嫁人,估计也玩不到一起。」 裴莺愣住。 霍霆山捏了捏她的手指,那花苞似的指尖泛着粉,「如咱们家这种情况的,整个玄菟郡估计也仅此一例。」 裴莺拧起细眉和他对视片刻,忽然说:「霍霆山,你答应过我不干涉囡囡婚事的,如今是否想食言?」 霍霆山:「夫人误会了,我并无干涉之意,只是向你陈述事实。」 裴莺低声道,「她现在还小,往后若有喜欢的男儿,想成婚就成婚,不想成婚也可不成婚。反正成婚生子只是一个选项,非必经之事。」 霍霆山的太阳穴跳了跳。 果然,如果有得选择,她根本就不想成亲。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反正她人已在他的府中,旁的与此对比起来皆可有可无。 日落日升,一日转眼就过。翌日,金乌刚探出地平线,裴莺就被喊醒了。 「夫人,起床洗漱用膳。」 裴莺还困,听到声音转了个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榻外,已晨练回来的霍霆山见状眉梢微扬,也不继续喊了,直接将人抱起,抱着人进耳房。 等再出来,裴莺清醒了。 行囊昨日已收拾妥当,只待用完早膳便可启程。 早膳在正厅用,裴莺和霍霆山来的时候,三个小辈已经在候着了。 「父亲,母亲。」 霍霆山:「都坐吧。」 比起干捞的面,裴莺更喜欢汤面,于是只要是聚餐,早膳基本都是汤面。 今日也不例外,肉糜汤面,外加一份裴莺向庖房提议的驴肉火烧。霍家父子的食量都很大,不久后,案上的食物一扫而空。 霍霆山放下玉箸,看向长子,「明霁,我和你母亲不在时,府中、郡中的一切事务交于你,有要事再来报。」 霍明霁连忙应声,「父亲请安心,我定不负所托。」 「还有一事。」霍霆山目光扫过坐在霍明霁旁边的孟灵儿,「你平日多带妹妹出去赴宴,省得待我出征回来办冬狩,她那时还一个玩伴都无。」 霍明霁一顿,再次应声。 被点到名字的孟灵儿下意识抬头,不过那点紧张消弭在母亲的淡笑里。 膳罢,启程。 府中婢女不少,裴莺只带了两个,一个是辛锦,另一个是武南然。 此行只有她们三个女眷,一辆马车足矣,武南然不仅会骑马,驾车也相当稳当,裴莺这辆马车全程由她来驾车。 从玄菟郡出发,一路往北,大军行军足足一个半月,而后在八月十五这一日抵达边陲唿禾县。 八月十五,中秋节。 唿禾县的规模远比不得玄菟郡,大概和北川县差不多。 县内只有一处厩置。 介于今日中秋,霍霆山没有让裴莺住在县中,而是带着她一同在唿禾县的城南驻军。 如今的中秋节还没有吃月饼之说,只是「祭日以牛,祭月以羊彘特」。1 小县城的牛珍贵,死牛不易寻,因此今日牛是没了,只杀了羊。 前有裴氏香皂和佳酿,后有冀、并二州州牧以及圆梦真人的私库作支撑,如今霍霆山手中宽裕得很,故而在中秋这日,他下令杀百羊。 犒赏军士。 日薄西山,在苍穹天光暗淡时,大营里架起一口口行军釜甑。釜甑敞口约半米,腹深三十公分,这会儿釜甑下塞着柴火,煮着其内的羊肉。 裴莺坐在霍霆山身旁,和他一起与武将们围着釜甑席地而坐。 「这估计是开战前最好的一顿了。」熊茂盯着刚刚煮开的釜甑,肚子咕噜噜的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7页 唿禾县是边陲,过了唿禾县再往北走一些,便要进入草原了。 坐在熊茂旁边的兰子穆笑道,「待重击匈奴,大将军肯定开庆功宴,这期间间隔要不了多久。」 兰子穆原是并州的要将,后被霍霆山诏安。受诏后,霍霆山给过他选择,是留在并州,还是举家随他回幽州。 兰子穆考虑了一宿,最后选择后者。 若留在并州,生活往后会安稳些,但仅此而已,其他的都不如以前。 以前他可是石连虎麾下的要将,当将士自然是得在主公面前当,不然干得再辛苦、再好,功绩可能都不被看见。 然而石连虎已经殒了,他要在雄主前刷存在感,唯有随霍霆山一同去幽州。 这条幽州之路肯定不好走,但若是走好了,那就是青云梯,说不准往后子孙都受他蒙荫庇护。 辗转反侧想了一宿,兰子穆带着妻儿来了幽州,来到后他惊觉—— 来晚了。 或许他一开始就应该来投霍幽州的。 霍幽州比石并州大方豪爽多了,他不像石并州得了宝贝,自己独占七分,剩下的三分才勉强给一众将领分一分。可是麾下将领不少,落在每人头上的真算不得多。 跟着雄主,除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还不是为了生活过得好些。 兰子穆对现在的日子就很满意。 釜甑里的羊肉煮开了,香气溢了出来,可以来吃了。 陈渊拿了陶碗开始盛羊肉羹,前面两碗先给霍霆山和裴莺,然后顺着派下去。 裴莺今日特地换了一身骑马装,现在席地而坐方便得很,她接了陈渊递过来的陶碗后,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拿着竹箸。 霍霆山坐在她旁边,同样端着碗。他拿到碗后没立马吃,而是侧眸看了眼身旁人,见她端着碗先喝了口肉汤,然后慢慢动筷夹肉吃。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 他知她不喜食羊肉,但现在还是吃了,并不像之前在府中时放着不动。 她其实也顾大局得很,挺好养的。 霍霆山收回目光,开始用夕食。 对比霍霆山,裴莺的食量少得可怜,陈渊给她盛的那碗羊肉,她用了好半晌才吃了两三块,而她周边的一众武将已经吃了两碗了。 就当熊茂想从釜中盛第三碗羊肉时,忽然有人吹哨。 「哔、哔、哔——」 足足三声响。 包括霍霆山在内,所有端着碗的一众武将同时停住。 三声长哨声,有敌袭。 「他娘的,用个膳都不让人安生。」熊茂骂道。 霍霆山搁下碗起身,点了人,「陈渊、熊茂、知章,你们三人随我来。」 众人大惊,「大将军,此番小敌袭罢了,何须您亲自前去?」 他们现在在唿禾县的南端,北面有长城,长城挡住了平原地带,但无法囊括一些颇为陡峭的山谷小道。 匈奴大军无法从山谷小道走,只能以小队的方式穿行,这种基本就是打个闪电战,劫掠完立马回去。 这时有快马奔入营中,斥候疾驰到主帐旁,一刻不敢耽搁的扬声道:「大将军,匈奴小队突袭唿禾县北端。」 「我知晓你们请战之心,但此役为首战,我欲亲自灭匈奴威风。」霍霆山对众将领说。 他是马背上出来的将军,哪怕如今大权在握,依旧热衷上战场。 话毕,霍霆山吹了声口哨,不远处正在吃草的乌夜闻声而动。 方才被点名的三人立马去点兵。 霍霆山翻身乘上乌夜,策马前夕,他似想起什么,低眸看向还坐在麻布上的美妇人,「夫人,我去灭匈奴,明夜子时前必归。」 裴莺颔首:「祝将军马到成功。」 霍霆山笑了下,「承夫人吉言。」 骑兵队整装待发,霍霆山一声令下,数百骑兵队齐动。 马蹄踏着白日的最后一点淡光,如同一把出鞘的长剑,剑指唿禾县的南门。从南门入,直穿唿禾县,再从北门出。 将行至北门时,霍霆山看到了不远处的匈奴。 匈奴是游牧民族,比起大楚发达的农耕纺织,他们那边并无太多的布料,故而衣裳以兽皮为主。 兽皮做衣,长发编成一条条细小的髮辫,他们坐于马上,手持一把弯刀。有些匈奴正和守城门的卫兵搏斗,另一些则如狼入羊圈般沖向周边的商贾布衣。 如今还未宵禁,城门大开,这支忽然出现的匈奴小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城中。 卫兵求援助的高喊,百姓的惨叫,匈奴嚣张的笑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形成一曲诡谲的亡者輓歌,每一声都吆喝着牛头马面。 某个时刻,不知谁震声喊了一句: 「援军至——!」 那道狂喜到破音的声音,让四周正在大开杀戒的匈奴有一息的停顿。 但也仅仅一息,许多人不以为意。 援军至? 能有多少援军? 再说了,援军来了又如何,他们有马,干完这票立马就走,他们就不信那些守军能追得上。 已行至一对商贾父女前的匈奴咧开嘴角,他抬刀欲砍。 刀面折射出最后一点天光,那抹亮芒仿佛化作了利刃,刺得双腿尽软、已逃不动的商贾父女绝望的闭上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8页 他们听到了一声惨叫,很近的惨叫,仿佛近在咫尺。 接着是「噹啷」的一声,刀具落地。 被父亲护在怀中的女郎睁眼,错愕地看见面前的匈奴壮汉直直从马上倒下,而一支长箭竟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射了个对穿。 那商贾女郎顺着看过去,在逐渐暗下来的天幕下,只见一道健壮的身影跨坐在大黑马上,他手持长弓,黄昏的余晖扬起他的黑髮,竟也显得冷冽锋利。 而在他身后,是黑压压的骑兵。 一连几箭,连接有匈奴倒地。 后方的骑兵同时抽出环首刀,杀声嘹亮。 「灭匈奴!」 「灭匈奴!」 援军气吞山河,且清一色是骑兵,这配置令为首的匈奴大吃一惊。 怎会如此? 这小小的县城竟也能配这般多的骑兵,大楚何时富裕至此? 而下一瞬,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他对上了一双狭长的眼眸。 那双眼黑似海,淬着玄冰似的冷厉杀意,仅是一眼,便让匈奴贼首毛骨悚然。 说来也是恰好,今日领队的匈奴小首领在七年前归属左贤王一派,当时亲眼看见左贤王被一箭穿膛,再被割下脑袋。 他认得霍霆山。 时隔七年,仿佛噩梦一般的男人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不好,霍霆山来了,快随我退!」他扬声大喊。 谁知不喊还好些,那三个字一出,他的小队里竟慌乱更甚。 距离拉近,霍霆山舍了弓箭,对旁边的陈渊说:「陈渊,你和熊茂从正面进攻,我带知章从侧方抄底。」 随他而来的骑兵如纸张般迅速撕开,一分为二。 环首刀出鞘,霍霆山冷漠地看着四处且战且退的匈奴,毫不犹豫打马追逐。 碰面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让这队匈奴活着回去。 夜幕将苍穹笼罩,黑夜降临。在黑夜之下的某一方土地上,一场厮杀拉开序幕。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头颅滚落。 霍霆山一刀将面前匈奴壮汉砍下马,收刀时刀刃顺带扛住旁侧匈奴的攻势,再以蛮力压低对方的弯刀。 错位后再攻,一个头颅咕噜噜滚下。 霍霆山目光扫过,迅速锁定方才那个大喊「快随我退」之人,只见对方被几人簇拥着逃向密林。 「弓来。」霍霆山扬声道。 霍知章迅速将长弓递过去。 霍霆山拉弓满弦,勐地放出一箭,前方一道身影应声而倒。 * 裴莺用完晚膳后回了主帐,她和霍霆山已成婚,来边陲的这一路,两人都是同帐。 如今已是初秋,初秋的夜比白日凉快,但裴莺贪凉,她带了不少硝石来,这一路过得很舒坦。 唿禾县北端遇袭,裴莺相信这场小敌袭霍霆山能轻松解决,但也知晓不是杀光来袭匈奴,他们就能立马回来。 后续还有不少事,比如安抚百姓,盘点守卫军,说不准还要打扫战场。 裴莺放好冰罐罐,打算先行歇息了。 在她快要进入梦乡时,她好似听到了马蹄声,不久后马蹄声消失了。 主帐的帘子被扬起,裴莺睡意淡了些,她揉揉眼睛,「霍霆山?」 「嗯。」帐中有人应。 裴莺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他在翻什么东西。 很快,他拿着夜明珠过来了。 裴莺从榻上坐起,中衣素白,云鬒似水在她背上弯出温婉的弧度。 那抹光靠近,裴莺眯了下眼睛,待适应光亮后,才看到霍霆山手上原来拿着一件白狐裘衣。他将那雪白的狐裘一扬,而后盖在她身上。 裴莺有些懵,「霍霆山,你作甚?」 这天气盖什么白狐裘? 「今日中秋,我赠夫人白狐裘,望夫人四时安康。」 裴莺愣住,忽然想起这个时代的中秋好像确实有赠裘衣之说。 只是,她没有准备…… 第95章 裴莺的手搭在白狐裘之上, 纤长的手指没入软白的狐毛中,像陷了一团最蓬松的棉花里。 「霍霆山。」她抬眸看他。 夜明珠的光晕很柔和,映在他稜角分明的脸庞上, 柔化了几许骇人的锋芒。 霍霆山懒洋洋的应了声:「夫人若是想和我道谢, 那后面的话不必说了。」 许是刚出征回来, 还未来得及更衣, 他并未坐在软床上,就这般从上方俯视着她。这本是上位者的视觉, 但不知从何时起, 裴莺竟不再觉得压迫感满满。 她先点头又摇头, 「我没有给你准备中秋节礼物。」 霍霆山嗯了声, 「今年便罢,明年夫人补偿我。」 这不是什么大事,裴莺点头答应。 但不想他后面还有一句, 「我以丈夫之身赠夫人白狐裘, 还望夫人到时以妻子的身份回赠。」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但如今思绪还有两三分混沌的裴莺听他提起「以妻子身份」, 只以为他是想要一些代表亲昵的物件, 比如给他缝一身贴身衣物。 裴莺颔首,「好。」 霍霆山勾起嘴角,「夫人先安寝吧,我稍后再回来。」 留下一句, 霍霆山出了主帐。不限于洗漱, 他还有许多事要忙。 他离开了,裴莺坐在软床上, 手边还放着一颗他留下的夜明珠,空气里似有几分淡淡的血腥味。 裴莺看了那件白狐裘片刻, 手指轻抚过白如雪的狐毛,片刻后,她将那件白狐裘叠好,放回她的行囊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9页 霍霆山再回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月上中天,夜色浓郁如墨,他掀开主帐的帘子,见里面竟还有淡光。 主帐不同于宽敞的厢房,行军在外没那般好的条件,因此哪怕主帐比之其他营帐更宽广,也没必要放屏风那种可有可无的物件。 于是站在门口的霍霆山,一眼看到了内里。 软床上的美妇人不似平时入睡那般规整,她侧躺着,手中拿着夜明珠似在把玩,被子也只是随意撘在腰上。 但凝神一息,霍霆山发现她其实是睡着了,眼睫下压,遮住了秋瞳般的水眸。 霍霆山无声笑了下。 她这睡相是越来越不老实。 一边往里走,霍霆山一边除腰上的鞶带,行至软床时鞶带已开。他脱了外袍,随手将衣裳扔在旁边的矮柜上,又除了裈裤,只穿了件中衣和小裤就上了软床。 他上来时,床上的美妇人嘤咛了声,缓缓睁开眼。 「无事,继续睡吧。」霍霆山将她手中的夜明珠拿走。 床头有个小木匣,霍霆山将夜明珠放进去,木匣关上的那一刻,淡光湮灭了。 霍霆山刚躺下,就听身旁人喊他。 「霍霆山……」她刚醒,声音带着几分含煳,听着比平时软了些。 霍霆山将人捞过,「怎的不睡,莫不是白日在马车里睡饱了?」 被他揽入怀中时,裴莺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香皂气息,估计是这次回来前在河里沐浴过,之前那股血腥味消失不见了。 裴莺揪着他中衣衣襟,凑近吸了吸鼻子。 确实没血腥味。 「夫人在作甚?」分明在黑暗中,他却也似在白日。 裴莺惊了下,下意识想退开些,但此时后腰处覆上一只大掌,截断她的退路,将人摁在结结实实的摁在自己怀中。 「夫人刚刚在作甚。」 后腰处的那只大掌往后,顺了顺她的后背,最后一下时以指尖勾起她一缕墨发绕在指上。 裴莺的鼻尖抵在他锁骨上,香皂香气和草木风沙的味道在鼻前交织,「没什么。」 她声音瓮瓮的,听起来没多少可信度。 「又撒谎。」霍霆山不信,「明明刚刚犬儿似的吸鼻子。」 裴莺错愕,「你怎的听见了?」 霍霆山笑她,「夫人靠这般近,我又不是聋子。」 裴莺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话刚说完,那只置于她后背上的手往下滑一段,在她桃臀上轻拍了一下。 「霍霆山!」裴莺耳尖通红。 霍霆山重新揽着人,「也就你敢在我面前口出狂言。」 裴莺不服气,「我发现你这人双标得很,只许你骂我,反过来就不行。」 「我何时有骂夫人?」霍霆山不认。 裴莺有理有据:「你刚刚才说我犬儿似的。」 霍霆山慢悠悠道:「夫人,那只是打比方,并非骂你,但你方才就不同。」 裴莺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生气了?」霍霆山拨了拨人,试图让她重新转过来,「我都没气你日日嫌我,夫人倒是先气上了。」 「方才不是在嫌你。」裴莺为自己辩护。 「嗯?」霍霆山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你之前进来,我闻到有一股血腥味,我当时就想……」这话还未说完,她整个人被霍霆山拨了转身,又变成面对着他。 帐内昏暗,裴莺看不见,却莫名觉得有一双泛着幽绿光芒的狼眸盯着她。 一阵细微的战慄不住攀上她嵴背,裴莺微微僵住。 「想什么?」他揽着怀中人,声音放轻了许多,有几分诱哄。 裴莺本来觉得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但如今被他正面拥着,甚至是低声哄着,她有些不自在。 「夫人。」他喊她,带着几分不易见的催促。 裴莺垂下眼,最后还是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不慎难免会受伤,当时在想你有没有伤着。」 黑暗里,她听到了男人的笑声,先是一两声闷笑,然后笑声变大。 裴莺被他笑恼了,「霍霆山,这有什好笑的?」 「并无。」他止住笑,但声音里仍有浓浓的笑意,「夫人忧心我,我甚是开怀。」 裴莺抿了抿唇,不懂他有什么好高兴的,她与他如今为夫妻,她自然想来他全须全尾回来。 「如今看来是没有伤着。」她嘀咕了句。 带着厚茧的大掌从后方绕至前方,最后定在她的下颌上。裴莺最初不明所以,直到那只大掌挑起她的下巴。 灼热的吻落了下来。 * 金乌初升,新的一日到来。裴莺刚从主帐里出来,就见辛锦迎上来。 「夫人,军营里来了一队商贾。」辛锦说。 裴莺疑惑,「商贾?他们为何而来。」 一般来说,军营重地外人不得进入,对方竟能进来,看来不是普通商贾。 辛锦回答:「说是来答谢昨夜的救命之恩,他们还带了几车的谢礼来。」 裴莺瞭然。 那就不怪乎能进来了,这类自己送上门的军资不要白不要。 「夫人……」辛锦欲言又止。 裴莺转眸见她,很少见辛锦这副神情,遂问:「怎么了?可是你月事来了,若这般,你今日回去歇息吧,不用在侧伺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0页 辛锦摇头说不是,低声道:「那商贾之首有一女,说是要以身相许报大恩。」 裴莺怔住,「以身相许报大恩?许谁?」 辛锦低眸,不敢和裴莺对视。 「霍霆山他人呢?」裴莺问。 辛锦:「大将军在副军帐里。」 裴莺往那边走,离开安寝的住宿区域后,她看见有几辆陌生的马车,想来这些都是辛锦口中的谢礼。 副军帐的帘子捲起,还未进去,裴莺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梅贾拳拳报国之心着实令人动容,那几车答谢礼我笑纳了,在此替幽州将士谢过梅贾慷慨解囊。只是令爱之事,却是寻错人了,那一箭不是我放的。」 副军帐内,梅女不可思议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怎会……」 「当时天已黑,武将身形大抵相同,手持弓箭的也不少,你看错了。」霍霆山转头看陈渊,「陈渊,你当时好似也持了弓。」 陈渊立马道:「大将军,您记错了,是熊茂。」 一旁的熊茂懵了,「我没有,不是我啊……」 他一向转不过来的脑袋,难得灵通了一回,他看向旁边的秦洋,「秦洋,我记得是你。」 昨夜根本没有随往的秦洋:「……」 众人的目光转到了秦洋身上,这位儒将的桃花眼弯了弯,特别认真地道:「熊茂你记岔了,明明是过大江,那一箭是他射的。」 过大江不在这里。 梅亮本就是行商,八面玲珑,加上如今这一个推一个,傻子都知晓是拒意,他心里不由疑惑。 他女儿自幼有美名,及笄时求娶的人家几乎要将他家门槛踏平。虽说他么女因故拖了数年,但容色仍在,且并非要做正室。 自愿为妾,竟也拒了? 梅亮心情复杂,有一瞬心里生出点隐秘心思,怀疑这位霍幽州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应该不止于此吧,听闻霍幽州不久前才娶了妻。 靠近帐门的陈渊忽然道:「见过主母。」 这一声令帐内所有人都往帐门方向看,只见一道倩影站在帐门外些,将将要进来。 晨光正暖,令她连髮丝都笼着微光,那美妇人生得柔美至极,颜盛色茂,一双点漆般的杏眸里宛若有揉碎的星子,又像是盛了秋日湖水,与之对视便忍不住沉溺其中。 梅亮惊愕,那瞬间所有的迷雾尽散。 原来如此。 霍霆山这时开口:「熊茂,去请公孙先生他们过来,是时候商议接下来应对匈奴之策了。」 熊茂:「唯。」 梅亮不是傻子,对方这一句含着逐客令。不说霍幽州不是他能勉强的对象,单是对方无意这点,便足矣。 无宠的妻室顶多难熬些,日子也不是不能过,但无宠的妾室註定下场悽惨,他不能仍由女儿踏进火坑里。 于是这位梅姓商贾拱手作揖,和霍霆山告辞。 霍霆山对他的识趣很满意,「秦洋,你送梅贾他们出去吧。」 几人离开后,帐内剩下霍霆山、裴莺和陈渊三人。 裴莺待梅氏父女离开后,才和霍霆山说:「你们要忙,我不打扰你们了。」 「暂时还不忙。」霍霆山开口,「夫人用膳否?」 裴莺还真未用膳,霍霆山观她神色,知她是未用早膳,「此处还有些胡饼,若夫人不嫌弃,让人添一碗豆粥,在此凑合吧。」 裴莺有些迟疑,最后摇头,「公孙先生快来了,我继续在此不妥,你们议事吧,我回去了。」 她用膳慢,一时半会儿吃不完,他们在旁边严肃商议,她在旁边吃,太割裂了。 霍霆山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只轻啧了声,并未说什么。 裴莺的身影消失不见后,霍霆山看向陈渊,「方才那商贾之女,你看不上?」 又不是娶妻,纳个妾罢了。世间郎君多的是娶妻前先纳了妾,两者不冲突。 陈渊平静道:「大将军,我陈家有家训,娶妻前不可有旁的女郎。」 这家训霍霆山还真不知晓,他极少理会下属有多少女人。不过他知晓陈渊另一事,「你双亲孝期过了已有一年,娶妻之事打算何时提上日程?」 陈渊:「大将军,我欲先立业。」 「都道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若我没记错,你今年已二十有六。」霍霆山摸了摸络腮鬍:「这般拖着不成家,莫不是看上哪个女郎?」 陈家是霍家的附属,随着他的势大,陈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再者陈渊能力出众,也就是他为陈家人,于官职升迁方面他故意压了压,以至于年二十六才至校尉。 看上哪家女郎,直接求娶便是,以他之能,配高门女也使得。 陈渊垂眸。 霍霆山动作稍顿,方才那句话不过是他随口一说,但如今观陈渊神色,好像还真有那般的原因。 「哪家女郎?」霍霆山问。 陈渊抬眸,「并无。」 无波无澜二字,和平常无异。 霍霆山也不是那种刨根问底之人,他不说,他也不强问,「也罢,你自己看着来。该出手就出手,好歹先将人擒在身边,不然待她跑了,为时晚矣。」 陈渊眉心跳了跳。 第96章 北地的民族不同于大楚, 游牧民族以骑兵为主,逐水草而居,灵活性极强。 也幸得幽州亦是一块优渥的产马地, 本来就产马不少。尤其是马镫与高桥马鞍问世后的一年内, 霍霆山暗地里用尽一切手段大量收购马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1页 只要是过得去的马匹, 通通买过来。 于是, 本就胜于他州的骑兵屯,在近一年里疯狂膨胀, 比之之前足足多了两万骑兵。 合计之前, 幽州军光是骑兵就足有五万余人。外加随军来的步兵, 此行北上连同后方粮仓坐镇的军队, 合计十万大军。 整军完毕,大军出发。 霍知章肩上停着一只身长大半米的海东青,它斑白的翎羽在阳光下折射着淡光, 如同出鞘的刀刃。 听闻出发, 霍知章扬臂一震, 他肩上的海东青振翅高飞, 白羽在空中划出凛冽的弧度。 裴莺送他们出城, 最后站在长城上眺望远去的大军,心里莫名有些担忧。 匈奴是马背上的民族,骑术了得。有道: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 用为食。士力能毌弓, 尽为甲骑。1 他们于马背上长大,加之平日又以肉食为主, 一个个长得虎背熊腰,若非训练有素的骑兵难以与之抗衡。 周围士气高昂, 裴莺只能将忧虑藏在心里。 …… 率先头部队离开大楚边界后,霍霆山按着记忆里的方向走。 他曾多次出征草原,虽说不上对草原了如指掌,但说一句胸有成竹还是可以的。 昨日有一小队匈奴袭唿禾郡,这支小队绝不可能单独跨越大半的草原抵达大楚边陲,他们一定有接应,且这批接应的匈奴不会很远。 此行五万的幽州骑兵里,有一支两千人的骑兵精锐。 这支骑兵被霍霆山命名为「黑甲骑」,其内的每一个士兵皆是他亲手挑选,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 可以这般说,当年幽州被朝廷断军饷,州内财政年年赤字,霍霆山穷得连私库都一干二净,剿了山匪后、甚至不惜亲手抠出半埋在土里的几个铜板,都要让这支黑甲骑隔顿就能吃好肉。 什么是精锐骑兵? 布衣可以饿死,豪强可以无酒,霍霆山自己也可以艰苦朴素,但黑甲骑必须有肉吃。 这就是精锐。 肉管够,饭也管够,只要吃得下就敞开肚子吃。吃完再接受高强度的训练,此外黑甲骑不仅拥有最精良的装备,其战死的津贴也远比一般士兵高。 黑甲骑并非固定,每隔一段时间会有考核,若考核不过,退出黑甲骑,其位由旁的骑兵顶替。 在优待和压力的双重驱使下,这支两千人的精锐被反覆锤鍊,一日比一日卷,个个都体魄异常强健,最后彻底成为一把利刃。 在确认这附近有一拨数量不明的匈奴后,霍霆山当即道:「陈渊、知章,你俩与黑甲骑随我先前行;秦洋,你和沙英带大军随其后。」 霍霆山抬头看天,海东青在天上盘旋了一圈,径直往西北方去。 「随我来!」 骏马奔腾,疾驰过一段后,霍霆山看到远处有一群小黑点。 两千余人的军队齐发,马匹在草原上踏出隆隆的声响。 如今还是清晨,扎营的匈奴醒来没多久。忽闻隆隆声,不少年轻人都以为是地龙翻身,但经验丰富的老匈奴脸色剧变。 「不好,是汉军!」 众人惊愕,但很快想起昨夜那支小队未归,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该不会…… 仿佛是应验了他们的话,外面有人高声喊:「汉军来了,好多汉军,好多汉军!」 连续用了两个好多,且声音还带着颤音,还未出帐的其他人心中那阵不祥预感更甚。不过他们也不敢耽搁,取了刀后便出去,翻身上马准备迎战。 然而抬头往前看了一眼后,他们一颗心如坠冰窖。 怎、怎的这般多人? 黑压压一片,这估摸着都有上千人了吧。 他们驻营的只有三百余人。这都数倍之压了,还如何打? 「快逃!」小首领发了话。 这不是他们能对抗的,硬碰硬只能等死。 而如今,他们还哪里不知晓昨夜出动的小队为何未归,一定是没了。 逃命重要,他们迅速捨弃了所有多余的物资,只带上早已准备好的、最必要的那部分逃命,旁的累赘都不要了,只会增加马匹的负重。 但跑着跑着,这群人发现一件令他们毛骨悚然的事。两方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拉开,还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缩短。 「他们的马怎会这么快?」小首领惊骇。 劲烈的风在拉扯,在哭嚎,仿佛成了集结亡灵的号角。 后方的马蹄声渐近,就当小首领欲回头时,破风之声袭来,他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同伴骤然被一只利箭穿了膛。 同伴身躯一震,径直坠下马,再被后方疾驰的马匹踏成肉饼。 后面不断有箭矢飞来,命中率竟高得惊人。 接二连三有同伴坠马。 小首领牙关紧咬,心知这样不行,汉军的马太快了,追上他们是迟早之事,他们将后背置于对方面前,这和把自己的脖子挨在对方刀下有什区别? 「回头,我们杀回去,就算死,也要拉上一些汉军垫背。」小首领悲愤欲绝。 「对,杀回去,和他们同归于尽。」 「杀!」 霍霆山看见前方本来如羊群般逃命的队伍不逃了,折返回来向他们沖,他冷笑道:「不自量力。」 当下舍了长弓,霍霆山抽出环首刀。 不谈黑甲骑是他们的数倍之多,哪怕是一对一,这批匈奴都不是黑甲骑的对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2页 距离已足够近,黑甲骑这方也收了弓箭,纷纷拔出环首刀。 「杀——!」 杀声震天。 两方交战的那一刻,小首领心里的绝望更甚。 这支骑兵非同小可,他们批黑甲,每个士兵都高大威武,抬手挥刀间如恶狼成群出行,竟有几分锐不可当之势。 这三百余人折返回来后,黑甲骑自动从两侧包抄。 从天上盘旋着的海东青的鹰眼俯瞰,黑色的流水变成了一朵巨大且可怖的食人花,嗷呜一声将中间的杂色吞没。 霍霆山手中的刀早已淬上了一层血色,细看之下刀面上还有少许碎肉,他顾不上甩刀,在抹了侧方一个匈奴的脖子后,反手就是一击,「铛」的一下和一把胡刀碰上。 这一下所携力道兇悍至极,那匈奴未料到对方竟天生神力,猝不及防手中的刀有一瞬的滑位。也就是这一瞬,他颈侧喷薄飞出一道血线。 霍霆山利落收回刀,再次寻找下一个目标。 时间悄然流过,有些匈奴战死了,有些则被斩落马下,半死不活。三百余人的匈奴队在黑甲骑手中撑不过一刻钟。 最后一个匈奴被砍于马下后,霍霆山才甩了甩环首刀,他放眼看去,周围意料之中的一片狼藉。 在这片狼藉中,却夹杂着宝贝:马匹。 无论是汉军还是匈奴,其实在交战时都不会攻击对方的马。有那袭马的功夫,还不如赶紧将马上之人砍下来。 因此这批匈奴或被杀或被虏以后,四处散落着不少马匹。 不用霍霆山吩咐,迅速有黑甲骑收整马匹,这批马匹会立马被带回大军内,交给到那些作为骑兵备选的步兵手中。 他们平日有小半时间都以骑兵的模式训练,马匹到他们手中不怕威力会打折。 「知章,马匹之事交予你来办。」霍霆山吩咐二子。 霍知章迅速领命。 在黑甲骑打扫战场的功夫,霍霆山则朝几个被俘虏的匈奴走去:「你们的头目是何人?」 听到熟悉的话语,被虏的匈奴无一不大惊。 这汉人竟会说他们的匈奴语? 霍霆山见他们面露错愕,但只是看着他,并不回话,「耳朵听不清,那就别要了。」 站在霍霆山身旁的黑甲骑毫不犹豫抬起刀,利光闪过,一片薄薄的弯月状肉团掉在地上。 那匈奴眼睛瞪大,后知后觉耳上火烧似的疼。 霍霆山再问:「你们的大头目是何人?」 这次有应答了,是一个较为瘦削的匈奴说:「乌籍单于。」 霍霆山敛眸,「他为何会到东边来,我记得他的领地在西边。」 一众匈奴再度大惊。 这汉人怎会如此了解他们? 染血的环首刀忽然搭在一人的肩上,刀刃逼近颈脖,那人僵住,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鑑,他不敢耽搁:「我们单于和其他的单于发生了冲突,被屠耆单于和车犁单于联手击败,无奈之下只能带着我们往东走。」 霍霆山忽然笑了,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真是天助我也。」 不仅中原会有权乱,匈奴里亦会,就和天下合久必分一个道理。匈奴里一旦爆发内乱,不争个你死我活基本不会罢手。 就七年前霍霆山得知的,乌籍单于也好,车犁单于也罢,基本是并立状态,而后再归属于身处单于庭内的唿韩邪单于。 七年前他割下了左贤王的头颅,想来那一战加速了匈奴内部的权乱。毕竟在匈奴中,左贤王相当于太子。 太子没了,而唿韩邪单于又一年一年的老去,一旦唿韩邪单于后继无人,又或者后继者无力,四周本来俯首的臣子一定会蠢蠢欲动。 霍霆山自己就是蠢蠢欲动那个,太知晓那些想争权的单于,一旦碰到时机只会像饿狼一样咬住,不吃饱肚子善不罢休。 但贪慾是无尽的,除非成为新一任的唿韩邪单于,否则绝不罢手。 「除开唿韩邪单于,那四个单于中,目前谁的势力最大?」霍霆山问。 那匈奴听他竟还能精准说出四大单于,又见黑骑军个个身强体壮,连座下的马匹都神气极了,忽然意识到这批汉军绝非以往那般只是单纯逮住入侵他们边陲的匈奴出气。 他们另有所图。 这个认知让那个本要张口的匈奴最后闭上了嘴巴。 霍霆山眯起眸子,「当硬骨头?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熬不熬得住。」 话落,两侧的黑甲骑同时举刀,仿佛切菜似的,一连砍了跪在地上的两名匈奴的双臂。 肢体掉下,鲜红的血晕在黄沙。 环首刀刺穿腹部,在其内搅了搅,拖拽出一截血色的条状,而后才慢悠悠地收回。 惨叫声传出老远。 霍霆山看向方才回话的匈奴,他比其他人明显要年轻许多,约莫二十出头,没见识过这等场面,如今惊得脸色煞白。 「好好回答问题,赏你们个痛快。」霍霆山抬起刀,以刀面拍了拍他的脸颊,「我问的只是简单问题,你们不回答,我照样能抓下一批人回答,所以我劝你识相点。」 那匈奴僵如石雕。 霍霆山迳自道:「四个单于中,目前何人势力最大?」 肩上的环首刀似以冰铸,源源不断的寒气从颈侧飘来,耳边是族人的惨叫,有的扛不住了,主动求一个痛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3页 那匈奴到底说:「屠耆单于。不过现在屠耆单于和车犁单于结盟了,他比以前更厉害。」 霍霆山又问:「他们联手袭击了你们,那军臣单于呢,他没帮你们?」 唿韩邪单于座下排得上号的也就四大单于,剩下的一些小部落的首领不足挂齿。 那匈奴咬牙:「那军臣单于是个目光短浅的,听闻我们单于被击败后,竟然连夜带人逃了。」 霍霆山再问:「他们逃往何方?」 匈奴摇头,说不知。 霍霆山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旁侧的黑甲骑会意,手起刀落。 其他在「审讯」的黑甲骑收到讯号,同时举刀,一颗颗头颅滚下。 对于匈奴的俘虏,汉军一般都是直接斩杀,这些人通常没有利用价值可言,且大楚布衣死在他们手中的亦有不少。 在不缺银钱的情况,霍霆山一律下斩立决的令。 此时霍知章已经整顿好马匹。 霍霆山目光扫过,这些马匹都是普通装扮,并没有配置高桥马镫和马鞍。 这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昨夜缴获的那些马匹只有小半装有马镫和高桥马鞍,若对方装备充足,为何不全备上? 「知章,甲队暂且交于你,你将这些马匹带回去。」霍霆山下令。 霍知章再次领命。 一批黑甲骑闻声从二千人的军中脱离,赶着无主的骏马往回走。 待儿子离开后,霍霆山带着剩下的黑甲骑继续往深处走。 幽州往北的匈奴之地,自古就是一块顽地。军队的命脉在粮草,不仅士兵需要吃喝,运送粮草牛马牲畜也需要。 偏偏这地方并未总是遍地绿草,不然游牧民族也不会四处「游牧」,此处的沙漠硷地缺水草,牛马若吃不到水草,最迟三个月就会力竭。 运载物资的牛马一旦倒下,物资供给的速度定会随之大幅度降低,如此就无法及时继续骑兵供应,会拖累骑兵前进的速度。 这也是为何出征北地通常不超过三个月,不是不想继续打,而是真的没办法。 只要匈奴逃回草原深处,汉军第一日的行军、每一里的推进都伴随着风险的增加。因此自踏入北地的那一剎那,每一刻钟都变得尤为宝贵。 乌籍单于麾下的人能在这附近出现一个数百人的部队,其大部队距离此处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霍霆山带着海冬青继续深入,从白天到黑夜,一直都在往草原深处推进。 在夜幕刚降临时,霍霆山听到了一声长长的鹰唳。他眼底掠过一道幽光,当即勒停了黑甲骑,「陈渊,你领一队人前去摸查。」 陈渊:「唯。」 斥候在精不在多,陈渊带了些人便继续往前。 如今金乌已彻底下山,霍霆山估计时间约莫在日入的酉时。他这一路都是急行军,与后方需顾及步兵的骑兵军确实拉开了些距离。 但如果乌籍单于的驻营距此不算远,一个晚上的行军,足够令后方的幽州军赶过来。 哪怕步兵未至,单有骑兵也足矣,五万骑兵来一场夜袭,足够吃下一个仓皇逃亡至此的乌籍单于。 霍霆山又派了一支黑甲骑原路返回传讯,便命令其余的黑甲骑原地休整。 一个时辰后,霍霆山听到了马蹄声。席地而坐的男人勐地睁开眼,黑眸内一片清明。 马蹄声不多,零星几声,不是大部队。 是陈渊回来了。 霍霆山从地上起身,见海东青自己抓了只硕鼠吃,便没去拿肉块。 片刻后,方才被派离的陈渊来到霍霆山跟前,他汇报导:「大将军,乌籍单于的营地距此处二十里地。营地规模不小,我观其营地应该有三万余人。」 霍霆山琢磨了下这个数字,觉得乌籍单于的全部家当估计都在这里了。 另一边,之前被霍霆山派遣回来的黑甲骑抵达后方大军。为首的黑甲骑禀明情况后,秦洋和沙英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 「沙英,时间紧迫,你带骑兵先行前去,我领后面大军后至。」秦洋说。 沙英颔首,「好,机不可失,你后面速速与大将军汇合。」 乌籍单于派出了数百人出去,若是这数百人长时间未回来,对方一定知晓出事了。得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一举将他们打懵。 苍穹上的夜色浓如墨,只有细碎的星辰缀满天幕,都道月明星稀,而今夜只有繁星,没有明月。 霍霆山听到了从南方来的马蹄声,马蹄声隆隆如雷鸣,压迫感十足。他从地上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沾了灰的黑甲,然后从乌夜身侧的小袋子里拿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光亮盈盈,在黑夜里很显眼。沙英遁着光亮找到了霍霆山,「大将军,我携所有骑兵至。」 「善。」霍霆山喊来陈渊,让对方带路。 五万大军策马动静非同小可,寻常而言,人耳能听到两里之内的马蹄声,若是大军齐行,则要翻个倍。 保险起见,这二十里路前十里骑马前进,后面十里,霍霆山命所有骑兵下了马,牵着马徒步前进。 在夜色浓郁到极点时,霍霆山的骑兵抵达了乌籍单于的营地。 匈奴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匈奴住的皆是营帐,且为了方便活动,他们的营帐底下大多都是带轮子的车。 霍霆山低声道:「沙英,你带人往左;陈渊,你领人往走。待寅时,以鹰唳为号行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4页 两人同时应声。 准备领着要走,却又被霍霆山喊住:「火摺子你们带了没有?」 两人一怔,随即眼中精光大盛,瞬间明白霍霆山后面的意图。 「带了。」 「带了。」 霍霆山笑道,「很好,今夜来个火烧连营。」 第97章 一声鹰唳在深夜里响起。 睡在帐内的匈奴有些还睡着, 有些被惊醒了,不过后者只是嘟囔了声,便翻个身继续睡。 草原上有鹰再寻常不过了, 像雕鸮这类鹰就是夜出昼伏, 高兴时叫个两声也是常有之事。 然而下一刻, 震耳欲聋的杀声如浪潮般席捲。 「杀——!」 「杀——!」 杀声震天, 仿佛捲起了千丈巨浪狠狠拍向深眠中的匈奴。有人打了个激灵,连衣裳也顾不上穿好, 拿了弯刀就惊慌地冲出去。 一个匈奴刚从帐中出来, 不远处就有一抹火光陡然映入他眼中。在他勐地收紧的眼瞳里, 能看见一把把火把被抛向他们的营帐。 营帐都用麻布或羊皮做的, 一点就燃,火舌攀上营帐,很快为其带上了一顶极亮的帽子。 在某个时刻, 火光又仿佛变成了水, 如水般从一处流向另一处。 光芒驱散了黑暗, 借着光, 不少匈奴看到了一道道骑着马的黑色身影, 这些入侵者身披黑甲,连座下的马匹竟也是黑色的。 若非有火光映亮,这支军队融在黑夜里仿佛化身成鬼魅修罗,叫人无法辨认他们的踪迹。 不过现在他们和修罗似无差别, 他们骑着骏马, 手持环首刀,冲进他们的营地开始大开杀戒。 「啊!」 「快上马, 上马迎敌。」 「乌籍单于呢,快保护单于!」 「快灭火, 把车驾……啊。」 匈奴营地的外围乱成一片,内围的匈奴听闻大惊,连忙抄了武器上马迎敌。 乌籍单于从梦中惊醒,一把推开欲要问他发生何事的姬妾,顾不上穿戴得体,直接套了件衣服便出去了。 「何方敌袭?可是联军逼近,还是军臣那边的人来了?」乌籍单于急忙问。 「都不是,单于,袭击我们的是汉军!」有弄清楚情况的匈奴忙道。 乌籍单于大惊,「汉军?竟然汉军,难道是之前的事惹恼了他们……」 他被屠耆单于和车犁单于联手赶到南边,离开了原先生活的肥沃水草地。 这边的资源比不过他的旧地,他带着三万余人,麾下的人总得吃喝吧,于是他将目光放在了南方的汉人身上。 「先迎战!」乌籍单于顾不上想其他,敌人都打到跟前,迎战再说。 他可是有三万人,汉军多半是打个闪电战,待他们反应过来,对方估计就要撤了,乌籍单于恨恨道:「此番让他们有来无回。」 霍霆山带着黑甲骑一路往里沖,他身后的兰子穆拿着火把引燃一顶又一顶营帐。 环首刀自出鞘后饮血无数,甚至连每一回的挥刀都会甩出一串血线。 乌夜也扬起铁蹄,一脚踹开面前挡路的匈奴,马匹的脚力非同小可,一蹄之下直接踢碎了对方的内脏。 黑甲骑如蛮牛般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令匈奴们惊骇不已。这支兇悍的骑兵一出,他们哪里还看不出汉军这回不是想偷袭得手就撤,他们就是沖剿灭他们来的。 「着火了,快把营帐分开,不能堆在一起!」 「派一部分人先将车驾驱开。」 一个匈奴匆忙将车驾下固定轮子的栓子拔了,刚直起身却愣住,他本来张开的五指併拢,手掌微弯成碗状。 「不,怎么会这时候起风?别起风,求求了。」他喃喃道。 草原广阔,白日和夜间都时常有大风。当风颳起来时,无论是乌籍单于还是寻常匈奴,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乌籍单于牙关紧咬,「把车架分开,撤退!」 这批军队来得突然,既然已确认对方并非打个简单的闪电战,那此番不宜和他们硬碰硬。 还是先且战且退。 霍霆山领着军继续深入,不久后看到一顶有别于旁的营帐,那顶营帐更大更阔气,周围的守卫也更多。 主帐找到了。 「乌籍单于,出来受死。」霍霆山一人一骑当先。 跟随在霍霆山身后的黑甲骑随他震声,一时之间营地叫阵声震耳欲聋。 风吹移了天上的乌云,藏在云层后的圆月露了出来。 月华倾洒下大地,映亮了燃着熊熊烈火的营帐,映亮了缺了头颅的匈奴骑兵和倒霉被波及的马匹,也映亮了霍霆山的脸。 他戴着虎头兜鍪,兜鍪两侧往脸中收,如此设计是为了尽可能挡住要害,因此他露出来的面庞不算很多。 然而不远处的乌籍单于还是认出来了,他眼瞳收紧成针,那瞬间竟觉得夜风颳在身上如刀片划过般令他难受,尤其是颈侧那一块,仿佛被折断般传来剧痛。 他是见过的霍霆山的。 在七年前那一役,他带着兵马受召集结于王庭,最后听从左贤王之令出征大楚。 然后…… 败了,败得一塌煳涂。 他们被大楚那个将军打得头破血流,连左贤王的脑袋都被拧下来了。 那一役结束后的半年多里,乌籍单于都不时会梦到战场。在夕阳将尽的草原里,那人手持环首刀,浑身浴血,仿佛从地狱里来的罗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5页 他的刀锋下垂,源源不断的血沿着刀面流下,最后在地上汇聚成一弯血泊。 时隔七年,他又看到了那个罗剎。 霍霆山骑于马上,狭长的眸扫过四周,借着月华和不断燃起的火光,目光扫过周围匈奴的脸。 忽然,他对上了一双惊惧的眼睛。 霍霆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乌籍单于,你躲在那处有何意思,出来与我决战,我赏你个痛快。」 眼见对方策马过来,乌籍单于心知这一战无法避免,他赶紧取了刀,再翻身骑上自己的良驹:「霍霆山,休要张狂!」 匈奴少不了凭武力说话,乌籍单于能当上单于,自然是个能打的。他亦身高八尺有余,露在羊皮衣外的两条胳膊肌肉壁垒分明,他手持大弯刀,气势汹汹。 霍霆山轻呵了声,策马过去。 「噹啷——!」 环首刀与大弯刀相碰,发出一声巨石皴裂般的巨响。 乌籍单于握刀的手骤然收紧,五指关节抓紧到微微泛白,甚至连手背上也绷起疯狂鼓动的经络。 霍霆山嘲讽道:「乌籍单于,你老了,力量远不如前。」 乌籍单于额上绷起青筋,「少说废话。」 一击后双刀错开,双马交错,又齐调转马头。第一击是探底,再次冲锋时,无论霍霆山还是乌籍单于都不打算再次错马而过。 两人再次挥刀,环首刀细长,大弯刀刀背宽厚,乍一看相去甚远,然而碰撞之下却如狮虎缠斗,势均力敌,每一回双刀交锋皆掀起刀风凌厉,唿唿作响。 火光和着刀光剑影,铁器碰撞的噹噹声不绝于耳,马上的悍将你来我往,碰、砍、扫、压,招式变换得飞快。 乌籍单于额上冒出细汗,对面又是一顿勐击噼砍后,他握着砍刀的手不住颤抖,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开始变得只守不攻。 「当——」 又是一次撞击后,乌籍单于手中的大弯刀飞了出去。 他心道不好,在失去武器的那一刻迅速松了缰绳,在霍霆山环首刀再次挥来时从马匹上滚下,险险过这一击。 霍霆山见他落了马,嘴角弧度深了些,策马追击。 乌籍单于武器尽失,马匹也没了,只能抱头鼠窜。他跑不过乌夜,衣服更抵不住霍霆山手中的环首刀。 锋利的刀刃划过他的颈脖,鲜红的血浸红了刀锋,而没入他颈脖的环首刀未停,继续携着摧枯拉朽之势往前。 「咯哒。」颈骨被切断,乌籍单于的首级掉了下来,他的身躯随之轰然倒下。 霍霆山以刀尖刺入首级的眼眶,挑起那颗脑袋高高举起,震声道:「乌籍单于已死!」 这句话是匈奴语,幽州军这边鲜少人会说匈奴语,但不妨碍他们看到霍霆山挑起的首级后,立马鹦鹉学舌的跟着说一遍。 「乌籍单于已死!」 「乌籍单于已死!」 以霍霆山为中心,这一句话如同浪潮般向四周扩散。 匈奴这方闻者无一不惊骇,这场夜袭本就来得猝不及防,现在听闻乌籍单于死了,他们心里那股气顿时泄了个干净。 剩余的匈奴不再像之前那般奋力作战,他们开始四处逃窜,有些连粮食袋掉了都顾不上拿,疯狂打马奋力逃窜。 风在唿嚎,似成了无形的油浇在火上。 大火从寅时一直燃至天亮,数万人的厮杀也在数个时辰后落幕。这片土地上随处都可见尸首,献血浸染了黄土,倒下的旗帜有半边被沙土掩埋。 霍霆山甩了甩刀,又随便找了块匈奴的羊皮将刀的血擦拭干净。 把刀入鞘以后,霍霆山才扯了一块麻布,简单在右臂的伤口处缠两圈。 这一战已结,剩下的便是打扫战场。 这算不得轻松的活儿,首先是检查,敌方剩下一口气的士兵要补刀,己方的伤员则需尽快救治。 兵器、马匹和铠甲,甚至是对方营地没烧掉的粮食,这些都属于战利品,通通收缴。 若战场在城门边,尸首也要尽快掩埋或焚烧,否则会产生疫病。如今倒没必要处理,反正他们离开后不会再回来此地。 两个时辰后,秦洋来报:「大将军,此战剿灭匈奴两万余人,俘虏六千余人,逃跑人数不明。我方死亡一千余人,伤三千余人。」 乌籍单于这方也是有不少精锐在,尤其住在内里的匈奴最开始没有被波及,这令他们有了些准备时间。 伤亡合计四千,不足十分之一,可以说战绩斐然。 「男性俘虏只留两个,其余全部杀掉,女的全部留下。」霍霆山吩咐:「待战场清理完,带着俘虏启程南下,往回撤百里驻营。」 秦洋稍愣,「大将军,全军回去?」 霍霆山颔首,「对,全军回去。较之之前,我已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北地。」 …… 送离霍霆山出城后,裴莺本以为要等许久才会得到前线的消息,但没想到第三日的清晨,熊茂竟带着一支黑甲骑回来了。 熊茂:「夫人,大将军让我等来接您,请您与我同往。」 裴莺惊讶:「前线情况如何?莫不是已大捷。」 聊起前线,熊茂面上止不住的欢喜,「我们运气相当好,进入北地后没多久就寻到了乌籍单于派出的零散部队,顺藤摸瓜,后面找到了他们的大本营,来了一场夜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6页 幽州军光是骑兵就有五万,哪怕那夜只派骑兵出去,数量上也远胜于对方。更别说是夜袭,且大将军还直入敌营深处,利落割了乌籍单于的首级。 裴莺为他们高兴,不过也有其他的疑惑,「此行只打一个乌籍单于吗,其余不打了?」 熊茂摇头说不是,但再问其他,他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罢,裴莺不问了,她让人备了马车,随他们出了城,前往北地。 从辰时一直走到日落,在金乌的余晖洒满大地时,他们终于抵达了驻地。 裴莺并非没有到过军营,但进此番来到,她发现此处与记忆里的军营有了非常大的区别。 若要形容,那就是柔和了许多。 马车帏帘捲起,裴莺眺望窗外,竟看到女郎的身影。 定睛看,她并没有看错,还真是女郎。观其打扮,是匈奴女无疑。 熊茂骑马在侧,他注意到裴莺的目光,顺着看过去,「裴夫人,这是之前那一战剩下的俘虏,女的留下,男的基本杀光。噢,有些不服管的女匈奴也杀了。」 杀了第一批刺头以后,剩下的女匈奴乖顺多了。 「我记得之前军中没有营妓,如今应该也没有吧?」裴莺问。 熊茂颔首说是,「大将军有令,一旦开战便禁女色。这些女俘虏平日只是帮忙做杂活,没让她们干别的,大将军说她们另有大用处。」 在说话间,主帐到了。 裴莺从马车上下来,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主帐的帘子垂着,帐旁站着卫兵,裴莺低声问卫兵,「将军在里面吗?」 卫兵答:「回主母的话,在的,公孙先生等人方离开,主母可以直接进去。」 裴莺颔首,正欲掀起帐帘,却未料到帘子先一步被撩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夫人来了,且先进来吧。」 裴莺仰首看他,进了北地后他生活糙了许多,身上长袍灰扑扑的,鬓髮间也带着风尘,他的络腮鬍子也长了些,更显兇狠野蛮。 见裴莺只是看他,并不说话。 霍霆山眉梢微扬,「才几天不见,不认得你夫君了?」 「没有不认得。」裴莺说,「霍霆山,我听熊茂说你和乌籍单于那一战大捷,还未祝贺你旗开得胜。」 霍霆山勾起嘴角,「好说,区区一个乌籍单于不足挂齿。」 话毕他侧了下身,示意她进来,待裴莺入内后,男人吩咐卫兵去火头军处取膳食。 主帐有两处,这个主帐是议事之地,最中央挂着巨大的羊皮地图,四周放着案几和小椅。 裴莺偷偷吸了吸鼻子,奇异地发现异味竟算不上重。不仅帐内的异味不重,连霍霆山亦然,比起那次他夜里回来好太多了。 「虽北地缺水,但乌籍单于的营地资源不少,不至于拮据到连沐浴的水都无。」旁边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裴莺微微僵住,没想到小动作被他瞧了去,她转过头去,「没有嫌你。」 「夫人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霍霆山懒得和她计较。 说她好养吧,也确实好养,有时候她不挑食;不好养也的确不好养,味道重点她就嫌。 裴莺低声说不是,为了防止他揪着不放,她转移话题,「霍霆山,战争是要结束了吗?」 之前几番战役,他都将她安置在屯粮的后方军营,唯独这一回出征北地,他最初将她放在唿禾县内。 但三日后,又将她接了过来。 这令裴莺有种错觉,仿佛对于这场战役,他已经胜卷在握。 果然,裴莺听他说:「这一战不会很久,最迟两个月,必平北地。」 裴莺好奇道:「我方才在外面看到了许多女俘虏,熊茂说她们有大用处,是何种用处?」 霍霆山:「夫人,匈奴对人口的看重并不比我们汉人差。匈奴女郎的丈夫死后,她们甚至能和丈夫的兄弟,乃至继子结合,其目的是为了增长人口。」 大楚鼓励寡妇再嫁、鳏夫再娶,其实根本目的也是为发展人口。不过中原文化向来含蓄些,做不到如匈奴那般奔放。 裴莺黛眉拧起,还是没想明白。 他这是想限制匈奴人口? 可是若想限制,应该不会留着那些女俘虏。 「我最近听到一个消息,唿韩邪单于镇不住座下的四大单于,王庭已生了乱,我不久前击败的乌籍单于,他就是被屠耆单于和车犁单于联手驱至南方。」霍霆山说。 裴莺愣住许久,顺着霍霆山说的思路捋,脑中陡然窜过一道电光:「你是想以这些女俘虏作礼,拉拢剩下一个单于,与他结盟?」 「夫人聪慧。」霍霆山笑道,「我欲扶军臣单于成为下一任的唿韩邪单于。若此番事成,幽州边陲至少二十年无忧。」 裴莺目露惊嘆,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帐外卫兵汇报,「大将军,冯医官来了。」 「你受伤了?」裴莺脱口而出。 霍霆山不以为意,「小伤。」 而后他扬声让外面的冯玉竹进来。 冯玉竹入内看见裴莺在这里,他并不惊讶,显然已知晓她被接了过来。待见完礼,他听裴莺问他,「冯医官,他何处伤着了?」 「主公的右臂和左侧后背有伤,不过请主母安心,这二处并非重伤。」冯玉竹回答。 裴莺见他背着药匣来,「劳烦你先给他换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7页 冯玉竹颔首,来到霍霆山身侧。 这时火头军将两份膳食送来,这几日他们食的都是马肉和羊奶,马肉是误伤的战马,已註定活不成,霍霆山干脆让火头军将之处理。 晚膳除了马肉外,还有从乌籍单于那里搜刮来的牛肉干,晚膳说得上丰盛。 霍霆山只穿着一件玄袍,手已搭在鞶带上,见裴莺盯着他,「夫人先用膳。」 「不急。」裴莺还是看着他。 霍霆山慢悠悠把鞶带扯开,「平日不见你稀罕,今日倒是想看了?」 裴莺一张芙蓉面迅速涨红,这人真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她迅速瞅了眼冯玉竹,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一心捣鼓药匣,没留意到方才霍霆山说的话。 裴莺不住瞪了霍霆山一眼,让他管住嘴巴。 霍霆山见她玉面染粉,目光流转间露出几分羞赧,不由闷笑了两声。 他也没说什么过分的,她还是面皮薄了些。 第98章 「啪嗒。」鞶带松开, 霍霆山脱了外袍,然后又将中衣的系带扯散,中衣翻下, 半褪下, 露出半身。 武将体格都健硕, 霍霆山自小习武, 晨练日日不断,在战场和不懈的晨练中练出一身线条漂亮遒劲的肌理, 加之他骨架粗壮、身量足, 平日看着就比旁的武将更伟岸些。 而如今, 他深色皮肤的左边后肩繫着一条面上泛着红的锦带。 冯玉竹将锦带的结解开, 而后一层层解下来。 随着那泛红的、面上还散发着浓浓药味的锦带解开,裴莺也看到了其下的伤口。 那道口子约莫有十公分长,已经过缝合, 但缝合之人似实操经验不多, 线缝得有些歪斜。 裴莺并非没有见过霍霆山的后背, 也知晓他背上有非常多的疤痕, 但亲眼看到这一道还未癒合的、面上还隐隐泛着血色的伤口, 她一颗心忽然痉挛了下。 霍霆山见她面色苍白,顿时笑道:「不过是一道小口子,看把你吓的。」 她这胆子是愈发小了,之前见死人吓得面无血色, 怎的如今连道小伤口也看不得。 裴莺眉头紧皱:「这都快三寸长了, 不是小口子。」 心里很不适,但她忍住移开眼的冲动, 裴莺问,「冯医官, 你给他缝合时,针线可用沸水煮过?」 冯玉竹:「有的。」 自上回给主母针灸烫针以后,往后行医用针他有了烫针的习惯。 裴莺仔细看了看伤口,暂时没有发现化脓感染的情况。 古代没有抗生素,医疗条件也很落后,那类刮骨疗伤的事,治疗后不是人人都能挺过来。 冯玉竹拿出药瓶,将内里麻黄色的药粉倒在霍霆山的伤口上。在他重新上药时,裴莺问,「霍霆山,你有没有起过高热?」 男人一顿,「没有。」 「你和我说实话,起多久高热了?」裴莺不信。 霍霆山轻咳了声,「就起了片刻,很快退了。夫人莫忧,这等小伤过几日就痊癒了,不足为患。」 裴莺是服气的,她发现这人不仅大男子主义,还极度要面子。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竟还能不认。 「主公,两处伤口切记养护,不可再如之前般沾水,沐浴之事可缓缓。」一直埋头上药,仿佛透明人的冯玉竹忽然道。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 果然,这话落下,她的眼神便有些不对劲了。 「你还敢沐浴?」裴莺杏眸睁圆。 霍霆山没说话,扬眉和她对视。 裴莺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不沐浴,她又会嫌他。 裴莺稍顿,但很快说,「随便擦一下得了,行军在外没有那般多讲究。将军得保重身体才是,你要是病了,军心不稳。」 「夫人安心,我有分寸。」霍霆山勾起嘴角,「难得见夫人如此关怀我,今日真觉如沐春风,还望这阵春风往后多吹一吹。」 冯玉竹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裴莺羞赧抿唇。 她真是白操心,这人现在好的很。 霍霆山后肩上好药后,他将中衣随意穿好,而后撩起右臂的广袖。 另一道伤口伤在大臂那处,比不得后肩深,但也有五厘米,同样经过简单的缝合,这个伤口多半是先缝的,缝合功夫比后肩那处肉眼可见的差些。 霍霆山:「别看了,没什好看的。」 那脸儿从方才起到现在都无血色,不晓得的,还以为府中花园的那株白玉兰成了精。 裴莺没做声。 冯玉竹闻声立马加快了速度,霍霆山手臂的伤口不及后肩的重,他很快处理好了,「主公,我明日再来给您换药。」 「有劳文丞。」霍霆山将袖子撸下来。 冯玉竹很快离开。 霍霆山走到案几旁,「夫人用膳吧,试试这烤马肉,平日这道菜可不多得。」 马匹非常宝贵,尤其是强健年轻的战马,只有战死的才会变成案上佳肴,若是马体无恙,哪怕手头再宽松,霍霆山都不会动战马。 裴莺在他旁边入座,见他拿起竹箸,「若不便于用箸,我让人给你拿个勺子。」 「这般麻烦作甚,不如夫人全程助我。」霍霆山似笑非笑。 裴莺嘟囔:「看来是真的无碍。」 晚膳丰盛,但可能是方才看过他的两道伤口,裴莺食慾并不高,只简单用了几块马肉,羊奶则没有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8页 「不吃了?」霍霆山看了眼她的案几,「草原上的兔儿吃的都比你多。」 裴莺:「饱了。」 霍霆山轻啧了声。 早知她如今越来越不经吓,方才就该先用膳再换药。 裴莺摇头,「真的吃不下了。」 「若晚上饿了,可食肉干,我从乌籍单于那处缴了一袋牛肉干,滋味还不错。」霍霆山将她案上的羊奶和剩下几块马肉拿到自己案几上。 乌籍单于的营地被火烧过,除了烧死了一些匈奴外,也烧毁了许多东西。但到底有不少剩下的。 比如食物,或圈养或已被风干的牛羊。 军资宽裕不代表会浪费,尤其幽州军前些年吃了大苦头。因此上至大将军,下至小步卒,都不会浪费食物。 再多一小份,霍霆山也照样将之一扫而空。待膳罢,火头军的小兵进来收拾器具。 越临近冬季,就越容易昼短夜长,用夕食之前尚且有落日余晖,等吃完饭,天幕已一片黑暗。 议事的主帐亮着夜明珠,光芒柔和澄澈,映亮了那副巨大的羊皮地图。 这面地图上囊括大楚和北地,北方的草原画得很潦草,不似大楚境内那般仔细标出山脉河流等,草原地只有两条蛇状的河流蜿蜒。 而在远离大楚边境的北方,被标了一处红点,上面用硃砂笔写着「单于庭」三字。 裴莺站在地图前,「霍霆山,你晚上还要和先生们议事吗?」 霍霆山淡淡瞥了眼她看的地图:「不必,下午已商议妥当。」 裴莺本来还打算若需议事,她回去等他,如今既已无事,倒也不着急离开,「你之前说欲和军臣单于结盟,扶他上位,可地图上没有标註他的位置,该如何寻到他?」 北地的民族不会定居,他们逐水草而居,而草原这般大,找人如大海捞针。 「草原上除了这几大派的势力,还有不少零散的小部落,比如夫余等,我打算派人前去寻小部落,令其为我传个消息。」霍霆山说。 裴莺听了却很怀疑:「语言不通,也非己族类,他们会帮你吗?」 「陈渊也会说匈奴语,语言不成问题,至于他们会不会配合……」霍霆山嗤笑了声,「他们没得选择。」 他连拥有数万人的乌籍单于都吞了,再吃个小部落易如反掌。配合的话一切好说,给一些女俘虏和牛羊他们也未尝不可,不配合的话,那就下去陪乌籍单于。 裴莺嗯了声。 霍霆山听她这声有些闷,想起她的来处,她很可能来自一个太平盛世。那个太平盛世里,北地是否已平,边陲百姓是否不必再经受战乱之苦? 霍霆山有一瞬间想问,但那些疑惑到底没说出口。 罢了,今日已吓了她一回,若是让她知晓自以为藏地很好的秘密被发现,说不准这一宿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陪你出去走走?」霍霆山转了个话题。 现在还未到安寝时间,饭后去消食也不错,裴莺颔首。 军营夜间也需要光亮,简单的烛台和灯笼已难以满足大军营需求,因此用的都是火盆或火把。 而这些火盆火把相隔不远连成线,将军营映亮。 裴莺四处看看,不住道:「霍霆山,如今军中多了俘虏,得将她们看好才是,不然帐子烧起来要灭火不易。」 北地本来就缺水,倘若烧起来,估计只能扯掉外面的帐子弃于空地处待其烧干净。 霍霆山:「嗯,我知晓。除了多派兵卒看守之外,已告知她们若有一个不安分,连坐全诛。」 裴莺扭头看他,「你还挺会唬人的。」 他留着她们还有大用处,甚至能说这批俘虏是关键,他绝不会捨得杀。 「我以为夫人早已知晓。」霍霆山低眸看她,深色的眼瞳里透出几缕笑。 她以前就是察觉到他或许不会、也应该说当时无法对她做什么,才三番四次来试探,看他那条底线究竟在何处。 裴莺移开眼,「夜间没什好看的风景,逛完这一圈回去吧。」 不久后,两人回了主营帐。 进了安寝的主帐后,裴莺毫不意外看到一片狼藉。 衣服随便放,衣匣的盖子大咧咧地敞着,出征前整洁的袍子,这会儿又成了「一条条」。 睡的软榻亦不讲究,榻上堆了不少衣物,只堪勘腾出足够躺的位置。 裴莺闭了闭眼睛,在心里默念几遍他身上有伤,才勉强将那股嫌弃压下去。 她认命开始收拾。 才将衣匣整理完,裴莺一个转身,未料到身后有人,差点撞入霍霆山怀里。 这一下惊得裴莺立马往后面退,但她后面是木质的宽大衣匣,再退就该撞上去了。这时一条长臂伸过,圈住美妇人的细腰,将她揽住带回,「冒冒失失的。」 裴莺拧起细眉,「你怎的跟在我后面?」 「也就几日未见,夫人方才竟和我生分至此。」霍霆山目有不虞。 裴莺知晓他是说她后退之事,「你身上有伤,伤口虽经过缝合,但还需多注意才是。」 「区区小伤。」霍霆山嗤之以鼻。 裴莺不住道:「你别不当回事,小伤不注意容易感染,万一感染就麻烦了。」 「夫人,何为感染?」霍霆山问。 「和我之前给你说过的细菌病毒相似,疠气入体,进而引起不适。」裴莺本想拍开他的手,但又想起他那条手臂有伤,到底没拍下去,「霍霆山,衣物还未收拾好,你先放开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9页 霍霆山看到她的小动作,他勾起嘴角,眼中不虞散去,没说什么,随她说的放了手。 裴莺整理完衣匣,又去榻上拿衣裳,将衣裳一件件叠好,最后收纳进另一个空置的匣子内。 最后一件衣裳放好,裴莺抬眸,恰好对上一双狭长的黑眸。 那人坐在软榻上,比起站着时给人的压迫感仅少了一点,旁侧的夜明珠在他脚下拉出一大团黑影,像某种盘卧着的大型野兽。 不过那双黑眸此时并不兇悍,少见的柔和。 裴莺下意识避开了这道目光。 「夫人过来安寝。」霍霆山拍拍旁边的位置。 裴莺阖上衣匣的盖子,「霍霆山,你身上有伤,我今夜去辛锦那处睡。」 「不可。」沉冷二字落下,方才还懒洋洋的男人面无表情的直起身,「无大变故,夫妻分房睡徒增旁人笑话罢了。」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身上有伤如何能和平日一样。且这伤还是伤在左后肩和右手臂,这左右两侧都有。」裴莺不能保证她睡姿一直老实。 霍霆山淡淡道:「正因如今是非常之时才分不得,若你我分了帐,只会引起旁人猜疑,令军心不稳。」 裴莺实在没明白,不过是今夜她睡到隔壁的帐子去,怎的就和军心不稳扯上关系? 仿佛看懂她的疑惑,霍霆山道:「夫人莫要小看自己的部下们心里的地位,他们对你多有敬仰。他们知你我夫妻一向和谐,此番分了帐,说不准他们心里如何担忧。」 裴莺沉默,总觉得他说的话不太对劲。 「此事没得商量,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我过去带你过来。」霍霆山起身。 「你别动,我除了衣就自己过去。」裴莺嘆气。 这人真是霸道惯了。 裴莺的手拉着腰带,慢慢将之扯开。 从她解腰带开始,他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两人都没说话,帐内蔓延出一室寂静。 裴莺的动作越来越慢,她能感觉到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渐渐发生了些变化,若说方才的柔和是一汪清水,那如今是浓墨滴入,晕开大片的晦暗。 如今是仲秋方过,天气算不上寒凉,裴莺身上衣物有限,很快就除完了。 她穿着一身水杏色的中衣往床榻走,「霍霆山,我睡你右侧。」 他左肩处的伤比右手上的重,她睡右侧妥当些。 霍霆山坐在床边,闻言挪了挪两条大长腿,让她进去。 美妇人上了软榻,尽可能缩在角落里,然后自己扯了点被子盖上。她侧身枕着锦枕,白皙的脸颊在枕上压出一点弧度,在夜明珠的光晕下尤显柔软。 霍霆山静看了片刻,才将旁边挂着的夜明珠收入黑色的小袋中。 光芒湮灭。 裴莺听到他也躺下了。 刚闭眼要睡觉,裴莺忽然身侧的人挨了过来,她那瞬间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儿,「霍霆山,你作甚,你的伤口不管了?」 还不等她几乎贴到帐边,人已被捞了回来,裴莺一动也不敢动,怕弄到他伤口。 黑暗里,男人闷笑了几声,「一惊一乍的。」 「霍霆山!」 霍霆山顺了顺她的背,「无妨。」 「不行。」裴莺很坚决,「你伤没好,合该遵照医嘱,这伤口开裂非小事,而且……」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忸怩,「若是伤口真开裂了,你叫冯医官他们如何看待我?」 她没来之前他伤口好好的,她来到的第一夜,他就有恙了,他们会猜测肯定是夜里发生了什么。 他说,「他们多半会想,夫人旺我。」 裴莺眉心跳了跳。 旺他?旺到血气翻涌那种吗? 裴莺真想将这人的嘴堵上,叫他休要胡言,她先探了探,然后推他腰腹的位置,「真的不可,你好好躺回去。」 好说歹说令身旁人躺回去后,裴莺闭上眼睛正想继续睡觉。 「嗷呜!」 忽然有狼嚎响起,最初一声后,接二连三有其他狼跟着嚎叫。 对月高歌,狼嚎如浪潮般此起彼伏。 裴莺僵住。 她想起了以前看过的纪录片,那些藏在暗处的狼群闪烁着一双双幽绿的狼眸,像暗夜里燃起的鬼火。 她偷偷将被子拉高了些,还是觉得背后凉飕飕的,「霍霆山……」 「嗯?」 「你以前出征北地,有遇到狼群吗?」裴莺低声问。 他说,「自然有,北地的狼又凶又狡猾,且记仇得很。被它们盯上后,若不能打死狼王,往后便如头上悬刃,难以安生。在我还未及冠的许多年前,那时我为斥候,领着一队人前去探查,不巧就遇到了狼群,还是个大狼群。」 「后来如何?」裴莺不由紧张。 黑暗里,他的声音变得平淡,似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打死了狼王,带着人其他斥候离开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但裴莺却莫名想到了其他。 被狼群咬伤的马,摔下马的斥候,躺在地上的狼尸和斥候的尸体…… 一条长臂伸过,再次将她揽了过去,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先开了口,「夫人别动伤口就无碍。」 裴莺长睫颤了颤,到底没有动。 * 翌日。 旭日东升,新的一天到来,昨夜的狼嚎几乎没人放在心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0页 幽州军尸山血海都走过,狼群罢了,就算数量再多能有他们人多么? 至于北地的女匈奴,更不会见怪。狼群在北地多见,若是小行商或者小部落遇到几十头的大狼群,那确实需要担心,但如今可不是。 唯有裴莺,她一边为外面的狼嚎心惊,另一边不时提心弔胆,怕不慎弄到霍霆山的伤口,于是昨夜一晚都睡得不踏实。 今日起迟了不少,醒来后人亦有些混沌,待洗漱用膳完,裴莺听卫兵来报。 卫兵:「主母,大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裴莺颔首,待去到另一处主帐,她发现不止霍霆山,帐内还有公孙良等人。 霍霆山笑道:「夫人,不久前接到幽州传来的快报,前往南方寻柘之人已归。」 裴莺稍怔,混沌低迷一扫而空。 她的甘蔗回来了。 第99章 「回来了?他们带了多少柘回来?」裴莺迫不及待问。 霍霆山说:「足有两万五千多石。」 裴莺在心里换算了下单位, 这约莫是一千余根甘蔗。 甘蔗去皮和不去皮的保存时间大不一样,前者最多保存一到两日,后者若是连土一起运回来, 则能保存两个月左右。 一千余根甘蔗, 哪怕运输途中有些坏掉不能用了, 剩下也不少了。 「也亏得是现在回来, 若是待九月底再归,那就太迟了。」裴莺说, 「现在种植, 待明年的春夏便可收穫。」 其实北地甘蔗的生长周期比南方要短, 因为北地凉爽、无霜短期较短, 若是在南方种植,生长周期得七个月以上。 「主母,那些柘真能制出白如雪、浓似蜜的糖?」柯权水没有听裴莺直接说过, 关于糖一事, 他是从公孙良口中听来的。 第一反应是, 不信。 如今的糖都是深色的, 以沙饴石蜜为主, 只有极少数权贵才食得起蜂蜜。而蜂蜜之价居高不下,不仅是其甘甜无比,更是数量实在不多,且採摘困难。 主母竟说有办法用柘制出一种名为「白糖」的新品种糖, 这令一众谋士如何不心痒痒。 没人不喜吃糖。 每每吃了糖后, 心情变好不谈,有时竟还会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劲儿。若真能制得那些白糖, 一定会轰动天下。 「当真。」裴莺回答,「待白糖制出来, 销往长安和扬州等富裕地,一定备受豪强权贵们喜爱。」 柯权水见她神色镇定,仿佛只是谈论今日饭否,心中震撼的同时更加敬佩。 这些年他自觉才学冠世,能和有「麒麟子」之称的公孙太和比肩,多番寻觅明主也是想像公孙太和般实现自己的抱负。 初时考虑到公孙太和已在幽州,他特地绕开了幽州、择了并州,只是后来机缘巧合到底来了霍幽州麾下。 行,来就来吧,且让他和公孙太和比个高下,看谁才能独占鰲头。 然而经他观察,霍幽州麾下最受他重视、也最被幕僚和武将们推崇的竟不是有盛名的「麒麟子」,而是裴夫人。 她不常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只要她发话了,哪怕集全军、乃至三州之力亦要满足。 按公孙太和说的话就是,主母不仅是主母,还是财神爷,也是天上的文曲星。 说句大逆不道的,哪怕得罪主公,亦不能令主母不虞。 主公最多损你几句,亦或是扣点银钱,再不济打个板子,吃些皮肉之苦。但开罪了主母,她本人是好说话,但一向也挺好说话的主公再不是轻拿轻放了,且周围直接或间接受过主母恩惠的同僚亦会有意见。 裴莺见她那番话后,众人皆是意动,不由笑了笑,「待白糖制出来,先生们可随意尝尝。」 众人激动不已,纷纷拱手作揖。 「谢过主母。」 「谢过主母。」 裴莺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看向巨幅地图前的高大男人,「霍霆山,光有柘制不了糖,还要一台铁器具。」 霍霆山闻言翻出了纸笔。 裴莺走到案前坐下,拿了毛笔后,却忽然无从下手。 她想画榨汁机,熬制甘蔗的第一步、也是目前最难的一步是榨汁。得先将甘蔗汁榨取出来,再熬成糖浆,才有后面等步骤。 一滴墨滴在藤纸上,晕开一个墨点。 霍霆山见她拿着笔发呆,「可是这狼毫用不惯?」 她第一回用毛笔,但后面画图和写字,用的都是炭笔,握笔姿势还颇为奇怪。 裴莺摇头嘆气说:「非也,是我忽然发现我画不出来,只会大致形容。」 榨汁机的复杂程度远不是马镫和梯田能比,让她画是为难她了。 「得找个铁匠来,我慢慢描述给他听。对了,既然你之前说这边战局已定,要不先送我回幽州吧。」裴莺想回去了。 她急着制白糖,除了白糖可以卖钱以外,其实还想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慾和回去见囡囡。 霍霆山平静道:「如今距离边陲颇远,来去费时,且如今军臣单于等人将至,此时离开大本营不安全。左右不过几日,夫人暂且待在军中吧。」 前面的「来去费时」,裴莺觉得他在胡扯,他都能派人将她从唿禾县接来,送回去怎么了。 不过他后面说的确实打消了裴莺的心思。 军臣单于是四大单于之一,手中定有不少兵马,若是离了大部队和他碰上,确实够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1页 遂,裴莺打消了念头。 但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她才听说军臣的人到了。 裴莺:「……」 原来左右不过几日,四捨五入等于大半个月。 不过总归是到了。 军臣单于初时是听到小部落传开的风声,当时的流言是:乌籍单于欲与他结盟,共抗屠耆单于和车犁单于,还说在南边等他。 左思右想,军臣单于心动了,毕竟对方已结盟,他一直提心弔胆地游荡也不是事儿。 于是军臣单于派出一支骑兵,打算去探查乌籍单于的具体位置。 这支骑兵依言而行,然后遇上了霍霆山的斥候。 双方骑兵数量相当,瞧着势均力敌,匈奴方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准备开战时却听对面领头之人竟说起了匈奴语。 那边说,乌籍单于已死,北地四大单于如今只剩下三人,流言是他们大将军放出去的,但也是真心想和军臣单于结盟。 倘若能结盟,赠乌籍单于部下的所有女俘虏不谈,还会助他们的军臣单于坐上唿韩邪单于之位。 军臣单于的部下闻言大惊。 当时领队的陈渊还邀请他们到军中见一见俘虏们,证明所言非虚。 匈奴方面面相觑,忧心有去无回,但他们当中有一人技高人胆大,主动随往,还让同伴先行回去。 就这样,那个先头兵来到了幽州军营中,在这里转了一圈,最后满载而归。 两天后,军臣单于的大部队来了。 霍霆山和军臣单于单独碰面。军臣单于年过五旬,他披髮编辫,身着狼皮,亦是魁梧身形,来时提着一把大刀,气势汹汹。 在他们的身后,是双方各自排开的大军。草原上颳起了风,将旗帜吹得舒展翻腾,天朗气清,惠风和煦,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此番会面鲜少人知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也不知晓中途是否有过争论,但都知道了结果。 于霍霆山而言,结果和今日的天气一般完美。 「……所以他答应了?」当日晚上,裴莺听霍霆山说起。 霍霆山撤了鞶带坐在床榻上,利落脱了外袍,再除了中衣,「他其实没有选择。答应了,或许能逆风翻盘,一举问鼎唿韩邪单于;不答应,他就独自一人对抗剩下两个单于,以及一个在旁侧虎视眈眈的我,哪怕是权宜之计,他也会答应。」 裴莺帮他解开后肩的锦带,看了看伤口。 人的自我修復能力能令小伤口数天结痂,像霍霆山这类十公分的、且经过缝合的伤口,癒合期一般在三周左右。 他的伤口基本好了。 裴莺松了一口气。 她如今和霍霆山是利益共同体,说句不好听的,一旦霍霆山没了,她都不知如何跟他两个继子相处,往后的路或许也不那么明朗,毕竟她和两个继子相识时间都不长。 到时候她该如何呢,尚在州牧府中的囡囡又该如何呢? 总之霍霆山不能有事,起码现在不能有事。 「有个联盟还是好的。」裴莺问,「后续你打算如何?」 霍霆山:「自然是前往单于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俩结盟之事,另外那两个单于说不准已知晓了。」裴莺说。 「单于庭距离此处有些距离,且近来匈奴权乱,小部落宁愿去远一些的东胡,亦要绕开单于庭,我和军臣单于结盟之事大概还未传过去。」霍霆山重新将中衣穿好,「此番时间紧迫,我明日出征,夫人在营中待我归。」 裴莺惊讶,「明日?」 霍霆山颔首,「此事宜早不宜迟。倘若他们得了消息,局势于我不利。」 「若是这样,那五万步兵你还要带吗?」裴莺不由问。 步兵没有马匹,最多日行八十里,远不及能日行三百里的骑兵。若是带上步兵,行军速度将会大幅度降低。 裴莺:「霍霆山,你有没有想过捨弃步兵,只带骑兵前往。」 霍霆山沉声道,「想过。但是夫人,步兵作用颇多,许多后勤工作都需步兵协助。」 打仗打的不仅是前锋,也是后勤。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其实就是后勤的活儿,管粮的。 裴莺却想起了汉朝一位出征草原的大将,那位打仗不喜带后勤,主打打到哪儿吃到哪儿。 「霍霆山,这番击溃乌籍单于,你不是照样得到了不少物资吗?」裴莺提醒。 霍霆山深吸了一口气,搭在膝上的手指快速敲动几下。 捨弃后勤,能快速前进,但同时也意味着骑兵军必须像饿狼般不断觅食。 食物何来? 只能是北地的其他小部落。 他才和军臣单于达成合作,太激进怕是会引起对方恐慌。 但他不得不承认,步兵确实会拖慢速度,耗费更多的时间。而兵贵在神速,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时间。 忽然,男人点着膝骨的手指停住,「或许可取个折中之法。」 …… 「大将军,这番步兵不随行?」熊茂瞠目结舌,「可、可若是步兵不同往,物资之事该如何安置?」 不仅熊茂,其他武将皆是一脸震惊。 「请主公三思。」 「请大将军三思。」 五万骑兵,可不是区区五百。这五万大军要吃要喝,若后援不至,会饿死人的。 「没有说不带后援。」霍霆山目光扫过众人,「乌籍单于之前用的帐篷车架,不知众位记得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2页 武将们稍怔,心思如电。 「大将军是想借用匈奴行军方式?」 「此法倒是可行,只是牛车和步兵还是带上稳妥些。」 「主公,那些个车架剩下貌似不多。」 霍霆山得他们讨论过一轮后,才说:「时间紧迫,此番必要在单于庭听闻风声之前行事。牛车太慢,只能舍牛用马,方能速战速决。至于众位所忧的物资之事,那些车架运载的物资于数万骑兵而言确实少了些,但沿途有其他的游牧部落,那些都是我军的补给点。」 此行前去肯定是要对沿途小部落动手的,但有军臣单于在侧,得控制动手频率。 那些用车架装的物资,从某种程度是为了降低行兇次数。 「大将军,此行风险颇大,一旦断粮,数万人可能会被困死。」沙英等人眉头紧锁。 霍霆山语气坚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事我意已决,尔等无需多言。」 他在军中有绝对的控制权,这话是一锤定音。 公孙良皱了眉头,他摸着羊鬍子目光往帐口飘。 下一刻,霍霆山再次开口,「此事你们主母已知晓,她也是同意的,莫拿此事唠扰她。」 公孙良嘆了口气,这回是真没辙了。 「我率骑兵先行,剩下的步卒从此处线路行进。」霍霆山转身,手指先在巨幅羊皮地图上点了一处,那是他们如今的驻营点,「秦洋,陈渊和知章领步兵则沿这个方向前往王庭。」 他带着厚茧的指腹在羊皮地图上划出一道曲线,「我们在王庭汇合。」 昨夜左思右想,霍霆山最后决定分批行动。骑兵和步兵分开走,各行各的,于王庭汇合。 军臣单于那边基本人人备马,唯有骑兵才能跟上他们的速度,但只有骑兵又不足矣。和对方合作,于军臣单于是与虎谋皮,于他霍霆山而言又未尝不是? 步兵居其后是镇压,也是警示,有那么点防着军臣单于事后翻脸的意思。 不过说是说「步兵」,却也不真是步兵,之前那一战从乌籍单于那处缴获了将近两万匹马,这令本来没有马的幽州步兵与之前大有不同。 这一场商议在午时时结束,午时简单用过膳后,身披胄甲的霍霆山翻身乘上乌夜。 数万骑兵已待命,只等一声令下就启程。 霍霆山坐在乌夜上,日光落他的虎头兜鍪上,折射出锐冷的光芒。他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最后回首看了眼身后,男人的眼瞳中心处映着一抹深蓝色的倩影。 两息以后,霍霆山收回目光。 「幽州男儿随我出征!」 马蹄踏过沙地,静止的车架被拉动,大地在万马奔腾中微微鸣动。 幽州骑兵和军臣单于的部队同时启程了。 为了防止汉军围剿,匈奴将王庭藏在草原的深处。若按汉军一贯的行军,等他们长途跋涉来到此地一定是人疲马乏,且后方补给线拉得老长,不利于战斗。 敌弱我强,只要汉军敢深入北地,便是来多少死多少。 * 此时,单于庭内。 屠耆单于和车犁单于分坐两侧,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比成人脸盘还大三倍的盘子上呈着大块的羊肉。 殿中载歌载舞,赤足的舞姬扭着细腰,腰上的兽牙和银饰随着她们起舞摇曳,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屠耆单于身得虎背熊腰,面上横过的长疤几乎贯穿他的半张脸,他一手拿着装着酒的大腕,另一手在膝上打着拍子,自觉精彩处时还震声呵好。 旁边的车犁单于比屠耆单于要年轻些,他剃了光头,头上只戴了顶狐绒帽。 「轰隆隆——」 殿外雷鸣震震,白色的电龙在天上横窜,彼此交织后撒出一张铺天大网。 屠耆单于看了眼外面,天幕沉沉,将要下雨了。 他想起了不久前被他们连手驱逐的乌籍单于,当下笑道:「也不知晓乌籍单于那傢伙如今如何了。」 车犁单于咧嘴笑,「多半是如战败的犬儿一般四处逃窜。」 「也是,就他麾下那点儿人,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屠耆单于开怀。 然而这话刚落,外面有卫兵急忙来报,「单于,发现军臣单于踪迹。」 两个单于同时虎躯一震。 「别跳了!」屠耆单于厉呵。 一众舞姬同时停下,惊惧地看着上座之人。 「你方才说,军臣单于来了?」屠耆单于直起身。 当初听到他们联手对付屠耆单于,那个懦弱的傢伙便逃了去,现在居然自己回来了? 他回来作甚,来屈服认输的吗?可是他该知晓,北地对这类投降者不会手软。 卫兵颔首说:「是的,巡逻卫兵发现了军臣单于的踪迹,甚至还和他们相隔一里地相望。单于,我们不会认错的,那正是军臣单于的人马,他们偷偷摸回了王庭。」 车犁单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回来也好,省得还得费劲去寻他。薄胥伏,上回比箭你稍胜我,此番便由我领军出去会会他。」 他的实力不及屠耆单于,但收拾一个军臣单于还是可以的。 屠耆单于笑道,「去吧,我等你归。」 单于台的城门打开,兵马出。 车犁单于一骑当前,遁着匈奴侦察兵的指向,率军朝东南方前进。 此行他信心十足,胜券在握,军臣单于长途跋涉回来,哪是他们这些养精蓄锐的将士的对手,更别说对方之人要远少于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3页 「轰隆隆。」 天上雷声震震,在又一道白光闪过后,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这场雨难得的大,宛若天幕开了一个缺口,倒水般的秋雨落下来。 车犁单于心头狂喜,暗道这场雨来的好,军臣单于那方本就疲惫,大雨一下,说不准更饥寒交迫了。 又是两里路,车犁单于看到了远方有模煳的影子,他冷冷一笑,「找到了。」 「都随我来!」他当即策马。 两方距离渐渐拉近,远处的黑影也变得清晰了些。而在倾盆的雨幕中,车犁单于心里忽然打了个突。 不对,黑影太重了。 这数量不对,怎看着人这般的多? 「杀——!」 「杀——!」 前方,如同千丈海浪的杀声和着风雨席捲而来。 第100章 大雨倾盆, 那一声声「杀」混在其中,仿佛与雨水同化,一併从四面八方而来。 车犁单于神色大骇, 「军臣单于他怎敢?」 不仅回来了, 还主动向他宣战, 那懦弱的傢伙是不要命了吗? 他旁边的副手亦一脸惊骇, 「单于,现在如何, 是否要回王庭?」 车犁单于死死盯着前方, 大雨之中, 前方的黑影团变动不那么清晰, 难以估量对面的人数。 这看起来是比他们多很多,是他们难以招架的数量,按理说, 发生此类情况应该立马回城。 毕竟这数量就不像他们能打得过的。 但, 这只是「看起来」。 万一对方学了那些个狡猾的汉人, 用虚晃一招骗他呢, 若此番班师回去, 屠耆单于那傢伙岂非也觉得他懦弱? 到时军臣单于再跳出来煽风点火,万一屠耆单于改变主意,转而择军臣单于为结盟者,那就变成他那方孤立无援。 不能回去。 「不回!」车犁单于咬牙:「北地有能耐的也就几个, 幸前胜不久前才吃了瘪, 还一连折损了三名悍将,他不可能敢立马回来。」 幸前胜, 是乌籍单于的名字。 车犁单于认定前方那些不甚清晰的黑影是造势。 「随我沖!」车犁单于扬声道。 大雨中,马匹奔腾, 被暴雨沐浴的弯刀刀锋处断珠落下似的滑出一串水滴。 距离在拉近。 马匹跑过一里,两里…… 近到雨幕对遮挡视线削弱到一定程度时,车犁单于勐地发现不对。 那不是虚张声势。 对方就是有那般多的兵马。 两方相对冲锋,此时一方调转马头逃跑是大忌,而且也跑不动,他身后领着的又不是十来个人,并非说调头就能立马调头。 兵戎交割后,两方都杀红了眼,车犁单于注意到,对方的士兵手臂上都绑着一条麻黄色的布料。 他一眼扫过,竟见人人皆是如此,仿佛在做什么标记般。 这是做什么用的? 他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这批拉长如海浪的匈奴有意无意的和战友拉开距离,而在空出的缝隙中,杀出了另一批人马。 黑甲黑马,手持环首刀的汉军势如破竹,如尖刀一般刺入车犁单于这方的军中。 车犁单于脸色剧变,「他竟然勾结汉人?」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两方人马陷入了厮杀中,大雨仍在下,鲜血被雨沖开,地上仿佛流淌着一条淡血色的长河。 「你即刻回王庭,把军臣单于与汉人勾结之事告诉屠耆单于。」车犁单于吩咐副将。 副将领命,震声召集自己的小队,打算领着人迅速返回。然而就当他领人撤到后方,将要回程时,却惊觉后方居然有人。 不知何时,竟有一队人马特别避开了战区,绕了远路熘到他们的后方。 北地不同于中原,中原地区多山,哪怕中间形成了小平原,后方的山峰依旧是一面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兵马近距离绕道抄底的可能。 但北地不是,这里最多是略微起伏的矮丘陵,这些小丘陵的高度远不及山峰,加上草木稀少,因此不存在兵马屏障这一说。 霍霆山看着掉头回来的匈奴,勾起嘴角,「既然来了,何必急着离开。」 马蹄踏出的隆隆巨响和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交织,在这方天地下响起一曲亡者的輓歌。旷野中不断有人倒下,輓歌里夹杂着惨叫,滚落下马的士兵踩在地上,「滋啦」的一声,地上的黄土竟挤出一泡血水。 霍霆山反手将环首刀勐地一拉,侧后方的匈奴倒地。 两方合力对付车犁单于,车犁单于这方的人很快撑不住了。 军臣单于最后对上了车犁单于。 两人皆在马上,一个笑得张扬得意,另一个目眦欲裂。 车犁单于咬牙切齿地喊着对方的名字:「藤高要,你竟敢勾结汉人,你是叛徒,是北地的耻辱!」 军臣单于冷笑道:「是你们逼我的,我当时都说对那个位置无任何兴趣,偏偏你们不信,还联手对我赶尽杀绝。既然如此,你别怪我和旁人结盟。」 霍霆山候在不远处,等着他们自行解决恩怨。 但没想到两人马上交锋数回后,那军臣单于竟然隐隐落于下风。 「真是个废物,这样都能被车犁单于压一头,等他当上唿韩邪单于后,真该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头。」霍霆山揶揄。 旁边的沙英眉心跳了跳,立马看向四周,见周围全都是自己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4页 霍霆山睨了沙英一眼:「怕什么,就算有人在附近,也要听得懂才行,你这胆子近来怎的越来越小,连夫人都不如。」 沙英:「……」 眼见前方不妙,霍霆山沉声道:「拿我弓来。」 熊茂忙取弓过去。 长弓沉重,霍霆山单手拎起,箭矢搭弓,牛筋弦被轻易拉成满月的弧度。 停顿几息,男人带着厚茧陡然松开。 长箭破风,穿过雨幕,直指不远处正在厮杀的光头壮汉。 那边,抓住时机砍了军臣单于肩膀一刀的光头壮汉咧嘴笑,「藤高要,你勾结了汉军又如何,还不是照样是我的手下败……」 长箭飞驰而来,拉出劲烈的风声,可惜如今在下雨,等车犁单于察觉到时一切都晚了。 锋利的箭头勐地没入他的后背,再迅速从他的胸膛前穿出,竟是将他这个八尺多的壮汉射了个对穿,而只差一点,这只长箭就要穿过他继续往前。 车犁单于眼睛骤然睁大,他像一台生了锈的器械,僵硬地低头。 他对面的军臣单于稍愣了下,随机哈哈大笑:「车犁单于,手下败将那个分明是你。」 随着车犁单于的死亡,本就被打乱阵型的王庭军人马恐慌不已,两方乘胜追击,合力将王庭军剿灭。 是的,这回是剿灭,一个俘虏也不要。 霍霆山驱马上前,「走吧,去王庭。」 王庭军还未被完全剿灭,但两人都等不了了,这场大雨来得很是时候,大雨混淆了视线,守城的卫兵看得不如之前清晰。 匈奴的服饰和汉人的差很远,但彼此的都差不多,霍霆山命黑甲骑扒了王庭军的衣服将其换上,他自己也换了一身。 待收拾妥当,他的黑甲骑和车犁单于的军队合併在一起,一同朝着王庭进发。 大雨是下不太久的,雨势开始减缓。在天上的雨减至小雨时,这支联合军抵达王庭。 城楼上的士兵抹了抹把脸:「刚刚这雨势真是够大的。」 另一个士兵看着远方逐渐靠近的黑影说:「车犁单于回来了,准备开城门。」 有人道:「看清楚些,确实是你们单于才好开。」 这说话的是屠耆单于的人,他和车犁单于留下的士兵一同守城。 这话惹得不少车犁单于那方的人不快,「怎么就不是我们单于,咱们能驱逐他一次,自然就能驱逐第二回。」 「是极。」 「你们也就比我们多一些人,若是同等人数,指不定我们更强。」 「都别吵了,莫要伤了和气。」有人转移话题,「他们来了,快看。」 士兵们停止了争论,纷纷将目光投向城外。 黑影团在靠近,雨势又减小了些。在逐渐变得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城上士兵看到了车犁单于。 所有人都知道,车犁单于很好认,因为他是光头。如今他摘了帽子,一颗光熘熘的脑袋被雨水洗涤过,铮亮得仿佛会反光。 「单于他怎么还披着斗篷,我记得去时他并无披斗篷?」 「可能是打了胜仗,回来得威风些,先开城门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开城门!」 王庭的城门缓缓打开。 军臣单于看着那扇渐开的城门,清晰听到自己心跳在加速,连肩上伤口都不觉疼了。 城门打开了。 军臣单于喉结狠狠动了下,用尽所有力气才止住自己的放声大笑。 但到底没忍住太久。 在先头部分进城后,军臣单于扬声道:「最勇敢的□□们,随我沖!」 军队中半数人大吼而应。 守城卫兵大惊,「是军臣单于!」 「快,快去将此事告知屠耆单于。」 「怎么会是军臣单于?我方才明明看到的是我们单于才是。」 …… 城上乱作一团。 而在慌乱爆发的第一瞬,之前骑在马上的「车犁单于」,他那颗光熘熘的脑袋陡然掉了下来,斗篷也随之被揭开,只见斗篷之下的竟是一名个子稍矮的匈奴。 是他方才一直托举着车犁单于的头颅。 小水泊被一脚踏过,平静的水面瞬间皱起层层,旁边一条蜿蜒着的赤色「小蛇」悄然熘入小水泊中,晕开一层浅淡的红。 红色晕染。 城门已开,霍霆山也跟着进了王庭,不过对比起热血上头,带着人直奔王庭中心的军臣单于,他是慢悠悠的。 或许应该说,所有的幽州军都很悠哉。 进城后就开始划水。 军臣单于兴奋极了,他一马当先,带着人直接杀入王庭殿内,和正要往里出来的屠耆单于碰个正着。 两方人毫无意外的打起来。 两个单于皆是身强体壮,军臣单于身上有伤,但肾上腺素的飙升令他亢奋极了,战斗力比平日高出一大截,竟逐渐将屠耆单于压在下风。 霍霆山不急不缓地走进中心殿,偶尔顺手解决两个不长眼的匈奴。 他来到时,战况已到白热化,无论是屠耆单于还是军臣单于,身上都挂了彩,只不过两人精神状态大不相同。 前者精神紧绷似弦,气喘如牛,连握着大刀的手都有些颤抖;后者容光焕发,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心至屠耆单于于死地。 屠耆单于是见过霍霆山的,七年期那一战曾留下阴影的,远不止乌籍单于一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5页 他目光掠过军臣单于和不远处的霍霆山,嘲弄道:「藤高要你这个蠢货,竟和汉人合作,他们最是狡猾不过,别到时被计算、连骨头都被旁人啃干净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军臣单于冷哼了声,「我才不会被计算,且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 「别和他说太多,小心有诈。」霍霆山忽然开口。 屠耆单于气得血气翻滚,险些一口老血呕出来。 有诈? 论起狡猾,谁能敌得过汉人。 但再多的愤怒和憋屈最后都随着他被抹了脖子烟消云散。 屠耆单于健硕的身躯重重倒地,如同战败被刺穿颈脖的雄狮,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而后…… 一个时代结束了。 军臣单于成为了唿韩邪单于。 唿韩邪,在匈奴语中寓意为「贤明」。显而易见,这个词尤指君主或领袖。 军臣单于并没有忘记霍霆山后面还有将近五万的步兵在后,他如今是真的生不起任何小心思。 北地是他熟悉的地盘,他对这里了如指掌,但架不住对方有后备军,且两番在他面前射杀旁人,已令他心有惧意。 他不想打,霍霆山其实也不想。 要是硬打,确实可以拿下北地。但那以后便是北地群龙无首,养蛊似的十年后说不定又分化出几个大单于,再次形成之前的局面。 还不如将他们的大首领捏在手里,和他们签订协议,同样能保北地数十年平安。 除此以外,霍霆山还有点私心。 现在世道不一样,手中兵马若能保全自然是好好保全,倘若他的兵马打光了,他拿什么去和其他几个州争。 两方都没有继续开战的心思,一拍即合,其乐融融。 作为协助一方,霍霆山要的可不止协议和承诺,屠耆单于和车犁单于这两方人留下的资源,他要一大半。 在这个时代,失去丈夫和部落的女性无疑是资源。霍霆山不要匈奴女人,他要牛羊和马匹,尤其是马匹。 于是幽州军从单于庭离开时,每人皆是大包小包,堪比过年。 回去走另一条路,行军一日后,黑甲骑和幽州的步兵汇合了。 …… 「报,大将军归!」 斥候快马加鞭,先行抵达后方。 众人精神一震,纷纷快步出营去迎接。 裴莺亦收到消息了,听说霍霆山凯旋,且还是带回来了大量的战利品,她不由怔了怔。 这般的快? 甚至他们这一行还未抵达王庭,那边居然已结束了。 「夫人。」旁边的辛锦低声道。 裴莺回神,知晓辛锦是她提醒她。美妇人从小软椅上起身,随众人出去迎接。 大军归,还带回了非常多的马匹,粗略估计将剩余的步兵通通升级成骑兵不成问题。 远处庞大的黑影团逼近,裴莺看到了霍霆山。 他在大军之前,依旧如出征那日般头戴虎头兜鍪,着胄甲,赤红的披风随着乌夜的跑动翻腾出凛冽张扬的弧度。 在他身后,如水潮般的骑兵踏着隆隆的马蹄声靠近,草原之上万马奔腾不过如此。 裴莺听到了有人欢唿,而在欢唿声中,那抹赤红色的身影近了。 「恭迎大将军凯旋!」 「恭迎大将军凯旋!」 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扬声道。 待靠近,霍霆山勒停了马匹,「吁。」 「此番平定北地,众位劳苦功高,今晚宰羊宴三军。」霍霆山扬声道。 将士们唿声一浪高过一浪。 骑于黑马上的霍霆山低眸,看向不远处的美妇人,她和将士们站在一起,嘴角挂着浅浅的弧度,日光落在她澄清的眸子中,像盈盈盛着一汪水。 霍霆山翻身下马,几步走过去,「夫人,我回来了。」 「恭喜将军凯旋。」裴莺笑道。 「就这?」霍霆山扬眉。 裴莺沉思,敢情这人是还想听恭维的话。 恰好这时,霍知章凑过来,少年郎神色激动不已,「父亲,您真天上神将转世也,这困扰我大楚边陲多年的北地,您竟只用两个月不到就令其变成一头乖顺的犬儿。大楚之内的万千将领,无人能与您比肩。」 裴莺看了眼霍知章,然后将目光移回霍霆山身上,点头,「知章说的是。」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转目对亢奋的二子道:「你今年已有十八,能否稳重些,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 霍知章:「?」 第101章 他们是仲秋左右进入北地的, 离开北地时还是秋季,不过已经到了深秋时分。 深秋的北地是什么样的呢? 为数不多的水草变得枯黄,天地辽阔之中, 那抹枯黄尤显得寂寥。 比起北地, 裴莺还是更喜欢幽州, 而随着天气渐冷, 她还尤为怀念远山郡州牧府内的汤池。 经过多日行军,幽州军终于看到边陲筑起的长城了, 斥候一骑当先, 先行去通报开城门。 守城的卫兵无不震惊。 「霍、霍幽州回来了?这般的快?」 「这前后才两个月都不到吧, 我军竟归了?」 下面的斥候见城上士兵一个个瞠目结舌、竟一时忘了开城门, 也不呵斥,而是搭话说,「打了胜仗, 不归作甚?」 猜测得到验证, 有人放声狂笑, 「上一回霍公大胜是七年前, 那往后相当长一段时日边陲安稳, 那些个匈奴乖顺得和孙子似的,看来那等盛况如今重现了。霍公神将转世,举世无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6页 「别说了,先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被推开。 有按耐不住的士兵当即策马上街, 沿街奔走, 将幽州军凯旋的消息广为告知。 街上众人闻言无不狂喜,正在吆喝的、做着交易的、闲逛的、以及在家中听闻的百姓, 同时放下手中的活儿,齐齐朝着北城门奔走。 「快快前去迎我王师。」 「别收了, 直接拿张麻布盖着就行,这会儿没人会偷东西,速去迎我王师。」 于是等霍霆山领着大军入境,便看见百姓们夹道欢迎,更有甚者举着题了「恭迎幽州军凯旋」的木牌匾。 「迎我王师!」 「恭迎幽州军凯旋。」 「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布衣们一个个激动得脸都红了,还有朝着将士投掷野花和瓜果的。 对于这等场面,霍霆山和一众武将毫不意外。 他们不是第一回打胜仗。 七年前,十七年前,以及更早的大胜,都见过等着热烈的迎接。 沙英随手接了个果子,简单的在衣服上擦了擦,便送到嘴边咬了口,还对刚才给他掷果子的女郎笑了笑,引得那边一声高亢的欢唿。 熊茂嘟囔:「这人真是改不了花枝招展的性子。」 行在他身侧的秦洋失笑,「你以为人人都是陈渊那不解风情的木……」 这话说到后面顿住。 显然话还没说完,熊茂疑惑转头,见秦洋面上有异色。 欲言又止,面带纠结。 傻子都看出他在想旁的事,秦洋这傢伙莫不是瞒了什么。 熊茂疑惑:「你怎扭扭捏捏的,莫不是陈渊有情况?」 当初大将军兵分两路,一路骑兵,另一路步兵,留在后方的核心武将只有三人,霍知章一个,陈渊一个,剩下一个是秦洋。 后面的本是随口一句,但熊茂惊见秦洋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熊茂顿时来了兴趣,「说给我听,我不会告诉旁人。」 秦洋睨了他一眼,「其实我也不知晓是不是。」 熊茂一张大脸扭了扭,「你不知晓,那你方才点什么头,这不是瞎扯吗?」 「我将此事告诉你,你自行判断。」秦洋后面又补了一句,「此事仅你一人知晓就行,你切勿说出去。」 熊茂应答的很爽快。 两人驱马靠近,在一众布衣夹道欢迎中并行,距离拉得很近,几乎是腿挨着腿。 秦洋小声说:「你知晓的,北地多狼群,有一夜恶狼袭击了军营,我和知章陈渊他们带队出去剿狼。等狼剿灭了,你猜陈渊他在作甚?」 熊茂问:「作甚?你别卖关子了,你知晓我脑子不灵活,想不出来的。」 「陈渊在收集狼牙。」秦洋摸了摸下巴,「后来还将之串成了一条项鍊。」 熊茂愣住:「就这?」 秦洋转头,和他圆圆的眼睛对上,下一瞬便听他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一条项鍊而已。听说狼牙能辟邪,串条项鍊而已,说不准陈渊自己用狼牙来辟邪。」 秦洋:「……」 熊茂又说:「除此以外,还有吗?」 秦洋继续沉默。 熊茂打马让两人分开,「你少见多怪,别想了,按我说压根就不是。」 秦洋:「……」 秦洋一言难尽,他直觉事情不简单,陈渊不是有那等闲情雅致之人。再说了,他们这些武将,对辟邪求平安这类说辞通常都半信不信。 不过北地多狼群,尤其是大狼群,这些都是平日遇不上的,心血来潮收集一条狼牙项鍊作观赏好似也没问题。 秦洋眼珠子转了转:「熊茂,你和陈渊关系不错,要不你去问问他。」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拿我当枪使。」熊茂冷哼了声,「若是向大将军进谏之事无所谓,但这点小事我不干。」 就当秦洋欲要再说时,他陡然听到旁边街道有人说:「先帝驾崩已有一段时日了,登基称帝的是十皇子,听闻陛下今年才八岁,这八岁稚儿若是不辨轻重,不懂论功行赏,那咱们大将军此番……」 那瞬间,秦洋打了个激灵,他迅速看向最前方的霍霆山。 虽然那布衣站在街旁,周围有旁的人在欢唿,但他知晓大将军耳力好,说不定能听见。 不过这番思绪掠过后,秦洋后知后觉如今不是当初了,现在大将军已和裴夫人成婚,且那人也没提及赵天子具体的驾崩日期。 问题不大。 秦洋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他却没注意到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此时侧眸望向旁侧。 周围都是布衣,不少人皆在说话,霍霆山目光迅速扫过,一时也找不到方才那只言片语的主人。 「众位听我一言。」后披红披风的男人忽然开口,他声音洪亮,一开口两侧街道的布衣通通静下来。 一双双带着仰慕和火热的眼睛通通看了过来。 霍霆山扬声道:「我为大楚守边将领,平定北方乃我职责所在,众位不必如此。此番出征北地,除了和对方的唿韩邪单于达成二十年协约以外,还带回了不少牛羊。尔等为我幽州百姓,为战胜一方的子民,合该一同享受这胜利果实。」 听到这里时,周围布衣不约而同屏息。 二十年协议? 那往后二十年,他们岂不是不用担心那些个匈奴再来劫掠边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7页 还有牛羊,大将军说带回了不少牛羊,还说他们合该一同享受这胜利果实,那是不是代表着……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霍霆山继续道:「我会将一部分牛羊拨至衙门,尔等可自行前去领荤食,期限为期一个月。此外,县中有田地人家者,每户可领牛一头。」 话落百姓齐譁然,又听见一句「从今日午时起,先到先得」时,原先在街道两侧迎接的百姓顿时待不住了。 午时起? 现在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先到先得,赶紧去排队。 「谢过霍公。」 「谢过霍大将军。」 一边道谢,两侧布衣一边迅速朝衙门狂奔。 赶紧去排队,去晚了得等更长时间不说,说不准好肉都被分走了。 霍霆山侧头给了陈渊一个眼神,后者领命,打马脱离队伍。 将一部分牛羊分给百姓之事,是回城之前就定下的。 唿禾县作为最易、也是最常受匈奴冲击的郡县,之前损失不少,此番他们满载而归,合该给予百姓补偿。 不过补偿之事,远不是这般急促。按原计划,起码这事会在两日后、待一切安排妥当才公布。 陈渊向来是绝对的命令执行者,既然霍霆山发了话,他当即去执行。 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时间紧,但也不算来不及,先行安排宰杀几头羊应付着,后面再陆续纷发。 裴莺坐在马车里,方才霍霆山说的那番话她也听见了,她将帏帘掀起少许,只见街道两侧的百姓这会儿几乎走光了。 街巷空荡荡。 「怎的这般着急?」裴莺嘟囔。 那事她之前是听霍霆山讲过的,但好像…… 原计划不在今天。 马车在午时前抵达厩置,之前做过打点,如今厩置只有他们幽州军。 到了厩置后,裴莺首先让辛锦帮她烧沐浴的水,舒舒服服的沐了个浴。 北地水资源紧缺,特地烧水沐浴这等事太过铺张,裴莺平日只是简单擦拭,泡澡这等事自大军跨出北地后就未有过了。 温水浸过肌肤,舟车劳顿积攒的疲乏好似全都从身上剥离融入那一汪热水里,裴莺满足地嘆了口气。 在水里泡了许久,一直到水堪堪要凉,裴莺才起身。 刚将帕腹和小裤穿好,她便听到了门外有两道声音,分别属于霍霆山和辛锦。 前者吩咐了一句,后者应声退下。 「咯吱。」房门被推开。 这间厢房是厩置里最大的一间,分为内间和外间两个部分,彼此间以一道小拱门相连,裴莺在内间泡澡。 已踏入厢房的男人几步就来到了拱门处,拱门是弯月内收的设计,霍霆山站在拱门之下,只差两个巴掌的距离就碰到顶板。 「霍霆山,我还没有好,得等等。」裴莺以为在这个午膳时间点,对方见她久久不下楼,来喊她用膳。 「不着急,夫人慢慢来。」男人慵懒地靠着弯月拱门,将不远处的美景收于眼底。 她背对着他站在地上,赤足踩着一双木屐,木屐之上的两条长腿笔直匀称,一身肌肤欺霜赛雪的白之中又带着健康的粉调,她骨骼纤细,不着外裙时能看见微微的肉感。 他知晓的,他的夫人丰腴绰约。 男人的喉结滚了滚。 身后的目光逐渐灼热,裴莺拿中衣的手稍顿,穿衣速度加快了不少。中衣素来做得宽大些,衣摆垂下,挡住大腿中端。 身后目光热度不减。 裴莺干脆找个话题,「霍霆山,牛羊派发之事怎的这般着急?不是说后日才开始吗?」 她背对着霍霆山,因此没有看到这话出口后,男人本来懒散的神色一滞。 片刻后,霍霆山开口:「柘已运回,之前夫人归心似箭,我便想着快些处理完这边的事,早点和夫人回玄菟郡。」 裴莺没有怀疑。 她确实想早些回去,她和囡囡分别将近两个月了,她怀念得很。 不过说起甘蔗,裴莺想到了她一直未完工的榨汁机图纸。 裴莺问:「我们还要在唿禾县停留几日?」 霍霆山:「最多三日。」 裴莺若有所思,「两日也够了,霍霆山,我需要一个画师,还要一个铁匠。」 霍霆山:「行。」 于是裴莺等午膳用完,两个男人被卫兵领着进厩置,画师是个留着长须的老翁,铁匠则是个壮汉。 裴莺和铁匠大概描述她想要的东西,具体说不出来就比划,对方似懂非懂地领悟后,更正零件用词再告知画师,画师在旁将图画出来。 图纸给裴莺看,有不相符的地方再一点点修改。 这个时代还没有电,裴莺描述的是手摇式榨汁机,而为了提高效率,这台机子的体型不小,涉及的零件也颇多。 足足两日,裴莺都未离开厩置。 两日后,一张图纸诞生了。 裴莺拿着图纸仔细看了看,觉得应该没问题,但是否真如此,还得等回到玄菟郡寻铁匠真正将榨汁机造出来才知道。 明日就离开唿禾县,在厩置宅了将近两日的裴莺,打算下午出去逛逛。 以前她去外地培训,每次回去都会给囡囡带手信,这次回去也得带一些特产。 裴莺在楼下遇到陈世昌,对方朝她拱手作揖,「主母,您要外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8页 裴莺:「是的陈先生。」 不知道是否裴莺的错觉,她感觉在她应声后,对方有一瞬的僵硬。 可能是错觉吧。裴莺心想。 并没有多想,裴莺带着辛锦和武南然,还有几个卫兵出门了。 唿禾县只是个小郡县,规模连玄菟郡的七分之一都没有。 马车行至闹市,裴莺从马车里下来,因着幽州军的入驻,唿禾县热闹了许多,街上不时能看到巡逻的卫兵,还有喜气洋洋拎着肉、从衙门方向回来的百姓。 还不等裴莺多看两眼,她听到了马蹄声,紧接着,之前随她出来的卫兵道:「大将军。」 裴莺回头看身后,只见霍霆山骑着乌夜往这边来。她看着他,直到他已到跟前,以眼神询问。 如果她没记错,午膳那会儿他说他要去南城外的军营一趟。但这边是往北边走,他来作甚? 霍霆山翻身下马,「前两日夫人与我都颇为忙碌,今日难得有时间,我来陪夫人游肆。」 「你不是说你要去城南的军营吗?」裴莺疑惑。 霍霆山面无异色,「陈渊闲得很,巡视之事交给他。」 裴莺点头,没再多问。 军营如何分配和安排,她向来不管的,所以霍霆山这般说,她并没怀疑。 霍霆山来了以后,之前紧随的卫兵和武南然自觉与前方的夫妇拉开了些距离。 见惯了郡的集市,唿禾县的集市就显得玲珑袖珍许多。裴莺看到了不少摆摊的小贩,麻布一扬再往地上一铺,最后摆上自己的商品,就是一个简易的小摊位了。 有卖陶瓷碗具,卖各类木雕摆件,还有卖一些玉石的籽料等等。 裴莺边走边看,最后停在一个卖木雕的摊子前。 这摊主的雕工精巧高超,旁人是单个物件雕砌,他这里是一副组和图。 草原、行在草原上的马匹商队,还有仿佛以孤烟和大地相连的一轮红日。 裴莺一眼就喜欢上了,也觉得很有意义。 这摊子的几个雕件取材都是北地,却又不是完全相同,买来当手信就很适合。 囡囡没看过大漠风光,暂且用个木雕凑合吧。 不过买的时候,裴莺本来说要一个,后面改了口,「旁边这两个也要。」 现在她有三个孩子,明面上一碗水得端平。 霍霆山站在裴莺身旁,看着她让小贩用木匣装起另外两个木雕装起来,还不忘吩咐小贩往木匣中放置固定木雕的小卡扣。 男人勾起嘴角,「夫人是个慈母。」 「你呢,你准备给孩子们带什么礼物?」裴莺转头问他。 这问题倒是令霍霆山扬了长眉。 礼物? 自然是没有考虑过的。 他是去出征又非去游玩,再说了,家里那三个及冠的及冠,及笄的及笄,还有一个再过两年也成人,都不是黄口小儿,要什礼物。 不过在那双美目的注视下,霍霆山说,「当时离开单于庭时,藤高要赠了我两个箱子,里面有不少宝贝,到时候挑几件给他们。」 裴莺移开眼。 这人真是随意。 这时街道对面走开几个人,观其打扮,多半是商贾。 有一人此时说,「先帝驾崩以后,长安不太平,唉,纪家当道,往后的世道更乱喽。」 第102章 霍霆山骤然转头看过去, 只见那几人从前方巷口拐出,他们结伴而行,边走边聊。 目光落回身侧美妇人身上, 她正在吩咐卫兵将三个木匣子送上马车。 「……到时候叠放至角落。霍霆山, 你做什么?」裴莺猝不及防被抱起, 惊得忙抓住眼前人的衣襟。 被询问的男人宛若未闻, 几步来到乌夜旁,将怀中人放了上去, 待她坐定后, 他也在后面翻身上马。 背后靠上一具精壮的胸膛, 两侧绕过他的长臂, 裴莺看着他手持缰绳,控制着乌夜调了个头,而后朝他们来时路走。 裴莺懵了, 「霍霆山?」 怎的回去了? 难不成他觉得还是得去城南的军营, 可是他忙可以自己去忙, 真不用带上她的。 「夫人不是想买礼物么, 我忽然想起有一处店铺还行, 现在带你过去。」男人如此说。 裴莺黛眉微拧:「不用这般急吧,今日下午闲暇,慢慢逛便是。」 他低眸看她,见她长睫颤得厉害, 知她有些怕, 「怕什么,摔不了你。成日坐马车, 骨头都懒得散掉了。」 裴莺无语片刻,「……难道骑马就不会把骨头颠簸得散掉吗?」 霍霆山轻笑了声, 「夫人此言有理,不若往后我晨练,把夫人一同喊上。」 裴莺立马拒绝,「不用,你太早了,我起不来。」 有一日他起床晨练时,她也醒了,当时他也没拿夜明珠,房中一片昏暗。她好奇时辰,跟着出去看了眼,天空灰濛濛,只隐隐透出一层亮色,估计是卯时初。 这人日日五点多起床,她可没他这般好的精力。 话题不经意移开,直到乌夜停在一间铺子前。 和之前的地摊不一样,这是正儿八经的门铺,里面摆放的都是一些饰物。有北地胡人喜戴的狐绒帽,也有以狼皮做成的围脖,还有胡人习惯穿的羊皮短衣。 若说其他店铺售卖的是大楚风格货物,那这间铺子更像专门做胡人生意的。 可是胡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9页 「大楚内竟有这般的店铺?」裴莺惊讶。 霍霆山:「自然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此类店铺的客人并非普通布衣,而是一些胡商。」 虽说之前北地局势紧张,但只要有利润可赚,再紧张的地方也有商人。有些小部落的胡人或两族混血託了关系办了过所,获得了进城的资格。 他们需要来回两地奔走,待出了城、进入北地,绝不可能还穿着汉人的服饰。 「原来如此。」裴莺瞭然。 最后裴莺在那家铺子买了一把小弯胡刀。 从这家主营胡商服饰的铺子出来,后面又接连逛了其他几家店铺,时间慢慢过去,到晚膳时分了。 裴莺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食肆,「霍霆山,我们今晚在外面用膳吧。」 那食肆规模颇大,生意兴隆,人来人往,来往中多为商贾或当地小富人家。 「不妥。」霍霆山拒绝了,迎着裴莺疑惑的目光,他挑剔道:「边陲这里的食肆多有胡商,他们身上有味儿。」 裴莺:「……」 以前怎的没见他这般讲究。 不过这个理由说服了裴莺,最后她和霍霆山回了厩置,在厩置里用了晚膳。 先用膳,再安寝。 于裴莺而言,平平淡淡的一日就这般过去了。 第二日所有人都起了个早,因着今日有行程,他们要启程回玄菟郡了。行囊昨日已大致收拾妥当,裴莺将自己和霍霆山的锦枕放进去,而后阖上匣子。 一切收拾妥当。 在一楼大堂简单用了早膳后,幽州军再次启程。从边陲回玄菟郡,歷时将尽一个半月,在深秋的尾巴熘走、迈入冬季时,幽州军终于回到了玄菟郡。 在军队抵达前,大军凯旋、北地平定的消息插翅般飞满整座玄菟郡。 百姓奔走相告,想着夹道迎王师,尤其是一睹他们幽州牧的风采,这期间准备甚多。题了字的麻布,成筐成筐的瓜果,有手巧的女郎竟还用绢布折了不少花。 一切就绪,城门打开,迎我王师。 百姓们等啊等,大军确实等来了,也看到前方一众神气英武的将领了,许多人都在,包括他们的州牧二公子。 然而左看右看,就是没看到他们的州牧。 霍公没回来? 莫不成大将军在战场上…… 这个猜测令不少百姓脸色剧变。 本来欢唿的人群出现了吵杂,吵杂声渐大,其中有个大嗓门的壮汉震声道:「大将军在何处?」 这般的场面令霍知章无奈,但心里也由衷的为父亲感到高兴。这些被他父亲庇护的百姓,并没有忘记给边陲撑起一片天的人。 霍知章扬声说:「父亲言道在北地见惯了黄沙平原,颇为怀念城外的丹平峰,且先去城外山中转转。」 潜台词:休假去了,不随大部队归。 这话是照吩咐说的。初时听闻霍知章不可思议,觉得这未免也过分随意了些。 街道两侧的百姓皆是一静。 有人将目光放在一众武将身上,见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面上半点悲痛也无,确确实实是打了胜仗的模样。 方才询问的大嗓门壮汉忽然放声笑道:「霍大将军不愧为神将,小小一片北地果然不值得他挂心。」 这都游山玩水去了,不是浑不在意是什么? 此话一出,周围人纷纷笑着附和。 「是极,是极。区区匈奴罢了,霍公此去,还不是马到功成,战无不胜!」 「我听闻州牧夫人也随着出征了,莫不是此时她也不在军中?」 这话瞬间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于是探头的探头,向武将们询问的询问。 片刻后,夹道的百姓们得到了答案。州牧夫人确实不在,她和霍幽州同游去了。 「哈哈哈,我们霍公竟爱妻如此,出征带着夫人,这回来去旁的地方游玩,也要携夫人同往。」 「毕竟是裴夫人,长安的『裴氏』招牌令多少权贵奉若珍宝,数月前那场大婚我仍歷歷在目呢。」 「说起来,也亏得咱们幽州和长安远,否则先帝驾崩的消息传来,霍公的大婚怕是不成了。」 「对啊,还好咱们幽州天高皇帝远,不然霍公和裴夫人的婚事得推到明年了。」 …… 霍霆山不在,百姓们还是热烈的,不过热烈程度从最初十分变成了八分。 州牧府门前。 霍明霁和孟灵儿早早候在门口,两人目光皆停在街道口,某个时刻,早前派出去的卫兵打马回来。 此为信号,两人心知大部队将近了。 不过卫兵却带回了另一个消息:州牧府的男女主人并没有回来。 已准备恭迎双亲的兄妹皆是一愣。 卫兵继续道:「二公子说主公和主母去城外山中赏景。」 霍明霁不由蹙了眉。 去城外山中赏景,且这个节骨眼前去的?父亲以前从未做过这般的事,莫不是他身上有伤? 相比起霍明霁的忧虑,孟灵儿则是失落更多。 娘亲也赏景去了啊,那岂不是待会儿见不到娘亲了,他们何时才会回来呢…… 「哒哒哒。」马蹄声渐近。 对面街巷口出现一队人马的身影,正是出征回来的霍知章。 霍知章老远就看到州牧府少见的开了正门,兄长和妹妹都在,一副翘首以盼候他归的模样,他不由喜上眉梢,当即打马加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0页 「兄长、妹妹,我回来了。」霍知章翻身下马,咧嘴笑,「让你们久等了,你们在这儿站多久了?」 孟灵儿如实说:「一个时辰。」 霍知章唇边弧度拉大,最后忍不住挠挠后脑勺乐起来,哈哈笑了两声,像喝了几坛米酒似的晕头转向,「兄长和妹妹真是太客气了,一家人何必如此。」 出征北地两月,他比去时黑了不少,笑起来两排大白牙分外显眼。 霍明霁眉心跳了跳,知道弟弟是又飘上了,懒得和他说这些,直接问:「父亲和母亲为何去城外?有无说何时归?」 霍知章:「我不知晓,父亲做事何须与我交代明白。」 霍明霁沉思片刻,「且先进府吧。」 这话刚落,一辆马车从另一端的街道口拐出。方才霍知章是从北边来的,这辆马车完全与之相反,走的是南边。 今日玄菟郡百姓都知晓幽州军归,通通跑去北城门迎接,以至于其他三个城门,尤其是与之相对的南城门,今日的人流比平日少多了。 因此虽然这辆马车绕了路,算起来却是和霍知章他们前后脚抵达州牧府。 霍明霁本只是随意扫了眼,却在看清驾车之人时眼瞳收紧。 驾车的是陈渊。 「兄长?」孟灵儿见他忽然不走了。 霍明霁忙正衣冠,「父亲和母亲回来了,速迎。」 底下的弟妹一愣。 这时霍明霁已重新站在之前的位置,只不过换了个反向,霍知章和孟灵儿顺着看过去,都看到了那辆未挂家族标识木牌的马车。 马车很朴素,外面看着平平无奇,但坐于其上驾车之人他们都很熟悉。 「是陈校尉!」孟灵儿惊喜。 霍知章摸不着头脑,「父亲不是说和母亲一同去城外吗,怎的绕道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他。 马车在州牧府前停下。 车厢门打开,里面率先出来一道伟岸的身影。男人早已褪了胄甲,此时只是身着一席玄袍,那是再寻常不过的服饰了,却因着他身形魁梧、势如山海而显得威严沉稳。 「父亲。」 「父亲。」 霍霆山没看不远处候着的几人,他伸手将车内的美妇人搀下来。 裴莺借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云纹绣鞋方及地,就听前面脆生生的一声「娘亲」。 那剎那,裴莺不住眼眶微红。两个月未见,她的囡囡好像又长大了些,十六岁的小姑娘亭亭玉立,正是花骨儿般的年纪。 虽然很想女儿,但候着的也有继子,裴莺只能说,「明霁、囡囡,我和你父亲回来了。」 孟灵儿本来只是迫不及待想见人,这会儿见裴莺红了眼,她情绪也跟着涌上来了。 娘亲他们离开后,府中就只有她和长兄。虽然长兄待她极好,几番带她赴宴,甚至还特地为她在府中攒了局、邀各家小娘子前来,但娘亲就是娘亲,非兄长之好能替代。 霍霆山看了眼裴莺。 她这眼皮子浅得真是装不住泪,区区两个月未见就哭了,若往后小丫头嫁了人,她岂不是能将家里淹了? 既是恭候,自然少不了吉利话,霍明霁为长兄,先行拱手作揖,「儿子祝贺父亲平定北地。平顺而归。古人日以远,青史自不泯。父亲您此番丰功伟绩,天下汉人感怀在心,不会忘矣。」 霍霆山瞥了眼街角处似往这边张望的百姓,止住欲要跟着长兄祝贺的孟灵儿,「一家人就不谈这些了,你们母亲舟车劳顿甚是疲乏,先行让她进府歇息。」 刚刚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如今很精神的裴莺一顿,转头看身旁男人。 她何时甚是疲乏?当事人都不知晓。 霍霆山握住裴莺的手,引着她入府,同时对三个小辈说,「此番从北地回来,你们母亲给你们带了些手信。」 裴莺补上一句,「你们父亲也带了些,人人都有份。」 饶是如今已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的霍明霁,听闻此言亦是愣住。 父亲,带了手信回来? 还是给他们的手信? 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的意思却令他震惊。 「我、我也有?」霍知章有些结巴。 霍氏兄弟不住对视了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复杂。 他们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不计其数,宗族中人送的,母族那边的,还有那些企图与他们攀关系的,太多太多了。但其中出自父亲之手的,在霍氏兄弟记忆里好像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平时不轻易得奖励,除非是立了功才有赏。 不管外头呆愣的三个小辈,霍霆山带着裴莺入内。 * 正厅里。 裴莺让陈渊将那三个装木雕的匣子搬过来,「这是给你们的手信。明霁的,知章的,囡囡的,我和你们父亲的手信都一同装在内。」 霍霆山看着身旁美妇人挨个派发匣子,嘴角勾起,见小辈们都郑重接过后,他说:「好生收着吧,这都是你们母亲精心挑选的。」 三人郑重点头。 派完手信后,裴莺想起另一件事,她从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拿出一份捲起来的藤纸,「陈校尉,这是榨汁机的设计图,烦请你寻个铁匠照着将之打造出来。」 陈渊打开图纸看了看,粗略估计了下时间,「主母,此物大概三日能造成。」 这东西陌生得很,不能令铁匠为了赶时间丢了细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1页 裴莺颔首表示瞭然。 他们是申时归的,归来后仿佛火星骤然膨胀燃起,也好似沸水入油锅,整座州牧府都热闹非凡。 疱房大刀阔斧开始杀猪,府中管事得了令,给卫兵和家奴派铜板散喜气,以贺将军凯旋。 还未到饭点,裴莺去了后花园。 之前从南方带回的甘蔗大部分已进行栽培,唯独有一少部分让裴莺留下了。 甘蔗其实是可以埋放的。只要不将根茎部位的土剥离干净,在地上挖个坑,放了甘蔗后再将甘蔗叶铺上,最后盖上土。 如此贮藏,就算放上几个月,甘蔗一样能吃。 裴莺让过大江挖出几根甘蔗,拿着甘蔗看了下状态。 状态不错,能用于制糖。 「埋回去吧,待榨汁机造出来了再将它们全部挖出来。」裴莺将甘蔗放回,她转头看身侧男人:「霍霆山,我方才忘了问陈校尉在何处造榨汁机,你晚些时候若是见到他,帮我问问。」 霍霆山:「夫人问这个作甚?」 裴莺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晓那机子的图纸是否真如画的那般,所以想着这几日往铁匠那边走一走。」 霍霆山眸光微动。 府中无打铁设备,她要往铁匠那处去,唯有出府。 霍霆山:「夫人还是在府中等候吧。打铁铺脏乱姑且不谈,这机子一日未彻底做出来,单看零件估计也看不出什么,还不如在府中等候。不过三日罢了,转眼就过,何须急于一时。」 裴莺拧起黛眉,没说话。 霍霆山继续道,「若是那器械到时真出了问题,大不了将它拆了,如此照样能知晓它何处有异。」 裴莺想了想,点头说好。 今日的晚膳吃红烧肉和小炒肉,除此以外还有古董羹,丰盛得很。 孟灵儿许久未见母亲,一直和裴莺说话,询问完北地,小姑娘说:「娘亲,您许久未归,不知晓郡中多了不少有趣的铺子,我们明日去游肆可好?」 裴莺:「好。」 拿着玉箸的霍霆山动作一顿,他看向孟灵儿,「公孙太和他们已归,你和知章的课业该跟上了。」 孟灵儿不敢不应。 裴莺转头看霍霆山,眼里多了几许深思。 这人有些不对劲。 第103章 察觉到裴莺的目光, 霍霆山亦看过来,他面色如常,「在北地吃惯了糗饭, 如今这些不合夫人胃口?」 裴莺摇头, 「不是。」 今日晚膳丰盛, 哪是行军时随便应付能比的。 霍霆山将自己案几上的虾丸子放到裴莺那边, 「既然不是,那就多吃些, 出征时条件不好, 夫人都单薄了些。」 裴莺抿了抿唇。 她瘦了?应该没有吧, 每年快入冬时她都会长一点点膘。 不过思绪仅被带离一瞬, 裴莺又想起方才。 她依旧难以忽略他给她的异样感,就像动画片里豌豆公主的故事,层层床垫叠起, 看似一切正常, 但就是感觉有少许不对劲。 就她所见的, 霍霆山这人对小辈多数处于放养模式。比如那时霍知章寻来并州, 他后来将人丢给公孙良带着上堂, 然后便没管了。 至于儿子上堂情况如何,功课如何,课后考核情况如何,他这个当爹的是一概不问。 非大事, 皆让小辈自己处理。 此番她随他去北地, 和囡囡分别数月,如今好不容易聚首, 囡囡不过是想和她出府游肆。最多去玩一日,不, 甚至可能仅半日罢了,他居然将人拎去上堂。 他何时会在意那等小事了? 这也太奇怪了些。 碗中忽然多出一颗肉丸子,裴莺骤然回神。 霍霆山收回玉箸,「趁热吃,天冷菜凉得快。」 裴莺嗯了声。 下首的三个小辈各自用膳,上首座父母的小动作不是没看见,但是见多了,早已不如初时那般惊讶。 饭罢,孟灵儿对裴莺说:「娘亲,我们下象棋如何?」 府中共有两副象棋,一副是最初裴莺制的,如今放在了霍霆山的书房;另一副是成婚后加制的,现在放在主院里。 并非说吝啬一副棋子,只是家里三个小辈都兴致阑珊。霍明霁更喜围棋,霍知章对棋类不感兴趣,孟灵儿平日要上堂,难得的沐休日也更乐意睡大觉或往外跑。 于是偌大的州牧府,寻不出第三副象棋。 女儿想下棋,裴莺本想将人带回主院。现在时间尚且宽裕,未到安寝时,若按以往经验,霍霆山没这般早回去。 但她方从座上起来,就听霍霆山吩咐一旁的奴婢,「你回主屋,将主屋案几上那副象棋取来。」 裴莺稍愣,转头看霍霆山,后者笑道,「夫人,你我成婚后不久就忙着准备北征,都未有太多时间和小辈相处。择日不如撞日,你和小丫头在此下棋,我和明霁在旁处理事务。」 裴莺将目光投向被点名的两个小辈。霍明霁嘴角勾着,无任何异议,但女儿看着似乎有些紧张。 她是知晓的,囡囡好像还是有点怕霍霆山。 「也好,就在隔壁小厅里吧。」裴莺说。 他是女儿名义上的父亲,女儿在他面前总是鼠儿见了猫似的也不好。万一哪日她恰好不在,女儿有事要寻霍霆山,总不能怕得不好意思开口吧。 吩咐女婢去取象棋后,霍霆山又让卫兵去取了书信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2页 于是片刻以后,小厅里出现这样一幕。 裴莺和孟灵儿隔着一张案几相对而坐,两人的一个侧边还坐着霍知章。距离此处不远,摆了两张平行横放的案几,霍霆山和霍明霁一人一张,案几上皆是放着书信。 这边在下棋,那边在处理公务。 既然霍霆山提了凑在一起,裴莺也没想着一声不吭,她和女儿说起了北地,聊起北地的大漠、黄沙和夜里的狼嚎,还有胡人身上的皮草。 霍知章不参与处理政务,这里其实没他什么事了,但此时此景他不愿意被落下,所以才过来围观母女俩下棋,但听裴莺后来说起北地,他可就有太多想说的。 尤其孟灵儿相当捧场,听到他说夜里有狼群袭击营地,他带兵出去猎狼,不由惊唿,「二兄,你太厉害了。」 霍知章嘴上说着还好,但嘴角越翘越高,又和她说起北地其他事,最后说:「……如今北地已平定,妹妹若是实在对北地好奇,改日我带你去一趟北地如何?」 孟灵儿一口应下:「好啊,那我提前多谢二兄了。」 下棋那边聊得热火朝天,处理公务这边稍安静些。父子俩鲜少交谈,就算是聊,也三两句结束与政务有关的话题。 霍明霁拿着信件,忍不住再次抬眸,迅速扫过不远。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张张笑脸,弟弟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妹妹崇拜地看着他,不久前才成为他母亲的美妇人则是眸光含笑地看着他们。 霍明霁的目光再掠过旁侧。父亲就在旁边,他眉眼舒展,嘴角微勾着,显然心情极好。 这一刻,霍明霁忽然体会到了一种很陌生的、姗姗来迟的。 他被这股情绪包裹着,整个人好似浸在温泉中,暖融融的,连带着外面唿唿刮过的夜风,竟也觉得那风声比平日悦耳几分。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时间缓缓流过,窗外夜色更浓,明月攀高,到了该安寝的时间了。 裴莺将案几上的木头棋子收纳进盒子里,「时间不早了,你俩回去睡觉吧。」 孟灵儿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娘亲,明天的早膳我能来找您一起用吗?」 但说完,孟灵儿忽然想起时间不匹配,她明日有课,早上得早起,午膳也吃得匆忙,估计时间也合不上。 于是孟灵儿改了口,「娘亲,我刚刚说错了,不是早膳,是晚膳。」 裴莺哪儿看不出她特地改的口。寻常无大事,他们一家五口都会在正厅用晚膳。 裴莺:「好,明日一起用晚膳。」 待女儿和霍知章离开后,裴莺才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父子。父子俩不常交流,只偶尔霍明霁会将一些处理完的书信递给父亲。 这边下了多久的棋,这对父子就在此处处理了多久的公务。 裴莺眉心动了动。 旁侧的一封新书信递到案几上,这回霍霆山没有拿,而是对长子说:「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安寝吧。」 这是要结束的意思。 霍明霁闻言迅速将信件全部收拾好,向再两人见礼告退。 小辈都离开了,霍霆山朝裴莺走去,「夫人,我们也回去安寝吧。」 圆月高悬,冬日窗外寂静,连虫鸣都少了许多,无比适合歇息,但裴莺躺在榻上后却睡不着。 莫名的,白日的事一件件在她的脑海中掠过,一些忽略的细枝末节,在深夜里重新浮现。 今日她和霍霆山是脱离了大军,独自走南门进来的。 当初霍霆山提起此番建议时,给出的理由是:这等迎接他经歷多了,不耐烦应付,且他在玄菟郡的民望已足够深厚,给部下些展示机会并无不可。 他还说,百姓们那时皆聚于北门附近,他们绕路而行从南门进,说不准比知章他们还早回来。那时她想早些见到囡囡,便同意了,结果证明绕路并更早抵达,用时差不多。 除了进城时的绕路,还有晚膳时让囡囡加紧学业那事,以及方才…… 这人平日都在书房处理公务,今晚还是第一回在外头,且让孩子们在旁边。 这时身旁传来一道低声的男音:「夫人怎的还不睡?若是不困,我们做些别的。」 一条长臂随之伸过,将裴莺捞了过去。冬日降温,幽州的夜间更是寒意阵阵,裴莺窝在他怀里很暖和。 但等她听他的后半句,忙将他开始不安分的大掌摁住,「今日舟车劳顿,累得很。」 「既然累,怎的不睡?」他问。 裴莺悄悄挪了个位置,让自己远离些。 这人之前倒是没骗她,开战后军中禁女色。自出征北地后,他确实没有和她燕好,但如今战事已结,关着勐虎的笼子开了。 「要睡的,不过方才在想事情。」裴莺转了个身,背对着霍霆山,但片刻后她又转过来,重新和他面对面。 男人轻笑了声,「夫人车轱辘似的翻来翻去作甚,莫不是白日马车坐多了,夜里忍不住模仿一番。」 「净说胡话。」裴莺微恼。 她不是特别能藏事的性子,且自觉这事也不是大事,干脆直接问:「霍霆山,你今日颇为古怪,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黑暗里,裴莺没有看到拥着她的男人敛了笑容,「并无,夫人何出此言?」 他的声音与之前无异,寻常语气询问。 裴莺回答:「我觉得你今日行事作风与平时略有差别。霍霆山,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不许瞒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3页 半晌后,她听到了一声「嗯」,并没具体说「好」还是「不好」。不过裴莺自动代入他答应了。 「夫人,如今天气渐冷,我们去郊外的别院小住几日如何?那处别院是今年新修的,其内有汤池。」霍霆山说:「且出征前,我和家中三个小的说过,待回来后会办一场冬狩,此去别院正好。」 裴莺回忆了下。 想起来了,北徵启程之前,他们一家五口一同用了早膳,冬狩之事是霍霆山在饭桌上说的。 听说度假村内有温泉,裴莺心动了。 远山郡是一时半会儿去不了了,这里有汤池也好。 但是…… 「还是再等等吧,过几日榨汁机就制造了,等将那些贮藏的柘都处理妥当再去别院。柘虽然能久放,但能早些处理,还是早点处理为好。」裴莺说。 那土池子里的甘蔗大概能制一小罐糖,先将白糖制出来,到时候带着糖同去。冬狩少不了打猎,脆皮烤肉蘸白糖,那滋味是一绝。 听裴莺说等等,霍霆山沉思片刻,「也行,左右不过几日。」 夜已深,裴莺打了哈欠,很快在他暖烘烘的怀里睡着了。 有人安眠了,有人还清醒着。 房中很静,只有旁侧浅浅的唿吸声,霍霆山看着顶上被夜色浸染的罗帐,一双眼也如夜色般漆黑。 时间不经意又划过许久,榻上的男人终于有了动静,他侧头合眼,将下颌抵在怀中人的颈窝上,在那阵幽幽的甜香中入眠。 * 裴莺算不得好动的性子,尤其如今冬日来了,外面寒风阵阵,比起在后花园闲游或出府游肆,她更乐意窝在房间里。 三日转眼就过。 午时过后,陈渊领着一辆马车进入州牧府,马车长驱直入,一路行到一座名为「沁水院」的阁院。 同行的几个卫兵从马车上下来,而后合力将车厢内一台大型的铁器械搬下。 陈渊看向过大江,「过大江,你去告知主母,她要的榨汁机已送至沁水院。」 过大江领命。 裴莺听闻榨汁机到了,顿时大喜,立马要随他同去。 「夫人,外面风大,您且先将白狐裘穿上。」辛锦拿了旁边的氅衣追上去。 「今日没有颳风,不太冷,不用裘衣了。」裴莺捧着汤婆子,又和过大江说:「过伍长,麻烦你去后花园埋拓那处,将全部……不,先将五根柘挖出来。」 这是初代版的榨汁机,但是否真能正常工作,裴莺也没有底,得试过才知晓。万一榨汁机不行,肯定得重新翻修改进,一次性将所有的甘蔗挖出来太冒进。 过大江领命。 裴莺带着辛锦先行去了沁水院。等他们去到,榨汁机已经被放在了干干净净的院中了。 这台大型榨汁机需两人合抱才能将之圈起,榨汁机的灵魂零件是圆筒状的齿轮,通过几个齿轮彼此交错,以达到将甘蔗碾压成渣的目的。 甘蔗硬度大,榨汁不容易。在现代,甘蔗榨汁机不是通电就是用柴油,但这个时代都没那两样东西,只能用最原始的人力。 在榨汁机旁边有两个大转轮,摇动转轮可驱动齿轮。 裴莺上手试了试。 「咕噜咕噜」,手摇式有些声响,但能顺利摇起来,这般看着好似没什么大问题。 不久后,过大江回来了,他带回来了一把甘蔗。 「主母,是直接放进去吗?」过大江问。 裴莺摇头,「得先将外面那层皮削了。」 过大江是北方人,这些叫做「柘」的作物他也是刚接触不久,长得和棍子似的,周边也没有果子,也不知怎的吃。 如今听裴莺说要削皮,他拿出短刃往甘蔗上颳了一下。一刀下去,锋利的刀刃带下来一层黑褐的皮,这些皮被刮下后,其内黄白的甘蔗肉露了出来。 「里面竟是如此模样?」过大江惊嘆。 一根甘蔗很快被削得干干净净,裴莺说:「放前方的入口处吧。陈校尉,你摇一摇旁边的手轮。」 手轮摇了起来,甘蔗一头逐渐进机子,裴莺刚要唿出一口浊气,机子发出「咯滋」的一声,卡住了。 裴莺:「……」 陈渊试着用力,但任凭他手背青筋鼓起,手摇轮都未再转动分毫。 裴莺按了按眉心,「里面应该是卡住了,我们得把机子拆了才行。」 这个大傢伙并非一体式,几个卡扣打开后,内部交错的齿轮露了出来。 裴莺让过大江撤出甘蔗,仔细研究了番,然后拿了纸笔,记录下需要改进的部位,又画一个新的,让铁匠造着新图纸来打造。 只是打造单个零件,远比不上打造整台机子难。因此第二日中午,新零件送来了。 榨汁机换了新零件,再次上工。 这回没卡住了,一根甘蔗塞进去,随着手摇轮哼哧哼哧的转动,放于最底下的陶盆淅淅沥沥地下出甘蔗汁。 裴莺喜笑颜开,「终于成了。」 「主母,可需我去将剩下的柘全部搬过来?」过大江听裴莺说成了,也很兴奋。 裴莺:「好,劳烦。」 甘蔗汁可制白糖和红糖,后者的工序比前者要简单一道。若是卖给权贵,像雪一样的白糖肯定更讨他们喜欢。 过大江和几个卫兵一同去的,没过多久,一个个抱着甘蔗的卫兵回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4页 一个下午,裴莺哪儿也没去,就待在沁水院,看着榨汁机的手轮咕噜咕噜的摇。 一整个土池子,五十多根甘蔗全部被榨成了甘蔗汁,同时也产生了一大堆的甘蔗渣。 「过伍长,这些甘蔗渣拿个麻袋装起来,千万别丢了。」裴莺说。 甘蔗渣亦是个宝贝,内含50%的纤维,能造纸,也可以用于酿酒,世界着名的朗姆酒就是用甘蔗渣酿造的。 若是嫌麻烦,碎化一下渣滓,再蒸煮后直接餵牲畜也行。 嘱咐过大江收拾甘蔗渣后,裴莺看向陈渊:「陈校尉,把这盆甘蔗汁带去南边那个小庖房吧,后面的工作得在那边进行。」 州牧府占地面积大,其内别院多,庖房自然也不止那么一处。 她刚刚说的南方小庖房,是贵客在府中留宿时,专门为之配置的。 府中无客,小庖房现在闲置着。 …… 日薄西山,霍霆山离开书房。 待回到主院,院中却没了那道倩影,霍霆山当即问卫兵,「夫人何在?」 对上那双阴沉的狭长黑眸,卫兵被吓了一跳。 第104章 卫兵惊骇得僵在原地, 还未等他想明白大将军为何忽然不虞,就听见紧随而来的第二句。 「我之前的吩咐,你全抛于脑后了?」 声音很冷, 比如今刮在面上的寒风还让人哆嗦。 另一个卫兵忙道:「回大将军的话, 主母未曾出府, 今日过伍长来了一趟, 似汇报了事情,而后主母便随他去了。」 在数日前, 准确的说是大将军携夫人北征回来的那日, 府中所有卫兵都收到了这样一道命令: 禁止提及先帝驾崩和幼帝之事;夫人若有出府念头, 速来报, 哪怕当时他在书房中议事。 一众卫兵不得其解,但既然上峰下了令,他们只能战战兢兢照办。 也是这时, 霍霆山才想起昨夜裴莺和他说过, 榨汁机有个零件不合适, 需要重新打造, 今日大概是新零件送至了。 男人按捏了下眉心, 神色很快平缓,「行,我知晓了。」 待霍霆山的背影彻底看不见,守院卫兵才低声说:「大将军和主母闹矛盾了?」 「不可能, 你我在主院守值这般久, 何曾见他们红过脸。」 「那也是。」 * 南边小庖房。 柴火噼里啪啦的烧,整个小庖房都瀰漫着一股甜味。甜滋滋, 像蜂蜜浸在空气中,令几个卫兵不时狂吸几口。 太甜了。 虽然他们从未尝过蜂蜜, 但此时闻着这股香甜,觉得售价一小罐十两的蜂蜜也大抵如此。 「主母,这要煮到何时?」过大江不住问。 裴莺看着锅,锅内烧开了一锅水,用隔水加热的法子煮着其内的陶盆,「待陶盆里的水蒸干即可。」 此时陶盆内还有小半的水。原先的甘蔗汁颜色偏浅,经过不断的炖煮后,汁水颜色渐浓,甜味也重了许多。 「大将军。」陈渊忽然道。 裴莺闻声回首,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庖房门口,来人正是霍霆山。 「将军怎的来了?」裴莺惊讶。 之前在沁水院那边,她有预感熬糖之事估计得持续到酉时末,所以派卫兵去传话,今晚不和他们一同用膳。 莫不是传话的卫兵走了旁的路,刚好和霍霆山错过了? 下一刻,裴莺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饭点已至,我来寻夫人用膳。」霍霆山走进庖房,而后被氤氲在内的甜味香气唿了一脸。 「糖还未熬制好,我今日不去正厅用膳了,你和孩子们先吃吧。」这处也是庖房,裴莺之前已遣卫兵去旁的庖房调一个庖丁过来,等下直接在此处开火。 「来都来了,何必为一顿饭跑来跑去,我亦随夫人在此。」霍霆山慢悠悠道。 他不想走,裴莺随他,继续将注意力放在锅里。 「夫人,这就是柘的汁液?熬煮可直接制糖?」霍霆山也看过去。 裴莺颔首说是:「新鲜榨出来的,后经过滤得到更纯的甘蔗汁,如此才开始熬煮。待汁水全部熬尽,就得到了红糖。」 「为何要在锅中又置陶盆?」霍霆山问。 既然是煮,直接放于锅中煎煮岂不省事? 裴莺给他解释,「其实直接熬煮也行,不过糖在水沸腾时那个温度容易焦化……嗯,就是容易过火变焦,所以便用这种温和些的加热方法。我后面还打算做白糖,省得以后杂质难除。」 这批预先贮存的甘蔗只有五十根。五十根甘蔗,只榨出了两盆甘蔗汁,用完以后只能等明年的甘蔗收成了,得爱惜着用。 甘蔗的出糖率在12%左右,若以一根甘蔗四斤来算,她那堆甘蔗合计两百斤,即一百千克。 如无意外,她能得到二十四斤的红糖。 之前遣卫兵去喊的庖丁来了,在庖房的对角处开火下厨。 就在裴莺和霍霆山皆在小庖房熬制糖时,府中正厅里,三个小辈已聚首。 正厅里只有他们和伺候的女婢,两位长辈还未到。 似乎想起什么,霍知章让周围的女婢先行下去,而后低声对兄长和妹妹说,「你们是否收到父亲传的那道命令?」 至于具体是什么,他谨记吩咐,没有明说。 霍明霁颔首,「有。」 孟灵儿却听得一脸懵,「什么命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5页 旁边两位兄长皆是一顿。 霍知章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也着实是想不明白。 先帝驾崩都过去数月了,且如今新帝已登基,这有什不能说的?他们都清楚父亲的抱负,父亲他绝不是纯臣。 退一步而言,就算是纯臣也无需如此避忌。 只是没想到妹妹还不知晓。 「二兄,你在打什么谜语?」孟灵儿好奇。 霍知章忽然结巴:「我,我方才……」 霍明霁转了转手中的扳指。 在父亲出征的那些日子,他带着妹妹赴了几场宴,宴中皆是郡中高门,聊起天来说过天南地北,也曾提起长安。 妹妹是知晓赵天子驾崩之事的。 但为何父亲不特地叮嘱她?是不需要,还是忘记了,亦或者不能。 那道命令是父亲归来后才下的,还有回来那日,他和母亲特地从另一条路回府…… 或许重点不在妹妹,而在母亲!父亲不欲让母亲知晓先帝已驾崩。 「二兄?」孟灵儿疑惑。 霍知章越是这般作态,她就越好奇,好奇中又有些伤心,「是不能告诉我吗?」 霍知章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甚至有些惶恐,「不是……」 「是事关政事。」霍明霁忽然道。 霍知章忙附和,「对对对,是政事。」 霍明霁郑重说:「灵儿,近来局势愈发严峻,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因此最近政事之类的事,切勿和任何人讨论。」 孟灵儿恍然。 原来是政事啊,听闻现在时局是愈发乱了,南方已打起仗来。 霍明霁继续说,「哪怕是亲人之间也不能,方才知章结结巴巴的,也是因此缘故。」 霍知章点头如捣蒜,「确实如此,妹妹,我方才真不是针对你。」 孟灵儿认真道,「我明白了,我不会和旁人说的。」 这时有卫兵匆匆而入,带来了两位长辈今晚不在大厅用膳的消息。 「父亲和母亲在何处?」霍知章问。 卫兵答:「在南边小庖房。」 答完这一句,卫兵忍不住道:「主母正在制糖,太神奇了,属下从未闻过如此浓香的甜味。」 三人面面相觑。 制糖? 「兄长,我们去看看吧。」霍知章爱极了甜味。可惜蜂蜜昂贵,量也稀少,而普通的饴糖甜味又实在一般。 他想起了之前母亲制的酒,本来浅淡的酒在经过天锅处理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将酒水压缩,令其酒香浓郁,醇厚丝滑。 那糖,是否也如此呢? 母亲制出来的糖,肯定比饴糖甜不少。 霍知章迫不及待想尝尝。 「膳食已上,等用过膳再去吧。」霍明霁止住弟弟。 双亲不在,长兄发话不得不听。 遂三人在正厅用了膳,待膳罢,结伴往南边小庖房去。 三人来到时,这边还在用膳。 设施简陋,远比不得正厅,因此开了圆桌吃围餐。 裴莺、霍霆山、陈渊和过大江坐在同一桌,另外几个卫兵坐另一桌。 「父亲,母亲。」霍明霁拱手作揖。 霍霆山见三个都来了,长眉微扬,「来看你们母亲制糖?」 三人齐颔首。 裴莺见女儿和霍知章目光不时往锅里飘,不由笑道:「糖还在锅里煮着,可自行去瞧。」 霍霆山给裴莺夹了块炒肉,「慢慢吃,无需管他们。」 孟灵儿和霍知章已到了锅前。 大锅炖煮,锅口敞着,没盖盖子,只见其内放着一个大陶盆,盆之大直接覆盖水面。从外面往里瞧,几乎看不见锅中水,只听闻咕噜噜的沸水声不断响起。 而此刻,陶盆内的水已经粘稠到能称之为浆,随着底下沸水的咕噜声,糖浆也被烧开似的不断冒起一个又一个的泡泡。 浓郁至极的香味扑鼻而来,仿佛化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人的心神牢牢笼罩。 霍知章被镇住了,一瞬不瞬地盯着锅中的陶盆。 在朝廷未断幽州军饷时,他们霍家也是富裕的。 蜂蜜虽昂贵,但不至于一星半点都捨不得买。他记忆里的蜂蜜确实甘甜,却何曾有这般仿佛要将人浸没的甜香? 不可思议! 霍知章激动不已,他忍不住问,「母亲您太厉害了,这糖是如何做的?何时能做好?我能否尝尝?」 霍霆山睨了二子一眼,「铺垫这般多,我看最后一句才是你想说的。」 「不是,我真心觉得母亲神人也,是天上仙子下凡,来福泽四海的。」霍知章面红耳赤。 裴莺笑了笑,「旁边有小碗,你们三自己去舀,不过这糖浆甜得很,舀一点后得加水兑稀,不然会甜到发齁。」 霍知章得了许可,立马拿汤勺舀了一勺糖浆,分装到小碗里。 一碗给自己,另一碗给妹妹,准备装第三碗时,他忽然停住,转头看霍明霁,故意问,「兄长,你要现在尝吗?」 他兄长这些年越来越喜形不露于色,按他说,何须如此绷着?父亲春秋鼎盛,再撑起顶上那片天几十年亦不成问题。 且如今家中多了母亲和妹妹,一家人有说有笑也好极,搞得那般严肃作甚。 霍明霁轻咳了声,「现在尝。」 霍知章笑着给第三个碗也盛了糖浆,他谨记裴莺的话,糖浆只装了一点,然后再往每个碗中添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6页 他想要浓一点,水添得比隔壁两个碗少些。待分装完,霍知章迅速拿了自己那碗大饮一口。 重未尝过的浓甜侵染味蕾,少年郎眼瞳微微收紧,一时之间竟有些饮酒似的迷醉了。 真甜。 和蜂蜜全然不一样的浓甜。 孟灵儿和霍明霁也饮了一口,前者惊嘆,「好甜,比炸糕还要甜。」后者稍怔,他没说什么,但下意识端着碗又饮了一口。 霍霆山之前已饮过,自然知晓这糖浆甜度几何。 对于未曾尝过浓甜的人而言,那一口糖说是琼浆玉露也不为过。 他及冠后曾去长安听封,当时赵天子办了盛宴,以庆祝他这等有功之臣。 宴中珍馐美馔、各类听闻是进贡的果蔬皆摆于案上,但那些据说连王孙贵族许多时候都捨不得食用的珍品,如今通通得败于糖浆之下。 霍霆山转头看向身旁,他身侧的美妇人一手执箸,一手端碗,还在用着膳。 她吃饭一向都慢吞吞的,细嚼慢咽,一口一口地吃,一看就是从未缺衣短食过。对于儿子和女儿的惊嘆她并不在意,也不曾在意这些註定会惊艷世人的糖浆。 为何不在意? 可能因为见过了吧。 无论糖也好,醇香如仙酿的酒也罢,于她而言好像都无足轻重,现在还不如碗中的饭来得引她注目。 旁边有道目光一直在看她,裴莺本来不想理会的,但那道目光停留时间太长了些。 「怎么了?」裴莺转头。 霍霆山只是说,「无事,夫人继续用膳吧。」 裴莺看了他片刻,然后移开眼。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方才对视的那一眼,他的眸色特别深沉,这人好似有心事。 饭罢,继续等红糖熬制完成。 隔水加热的法子受热均匀,虽然耗时长些,但比直接用锅更稳妥,第一锅红糖烧出来后开始倒膜,然后待冷却。 「时候不早了,夫人先回去安寝吧,剩下的交给卫兵。」霍霆山见已到了她平日安寝时间。 裴莺掩唇打了个小哈欠,「都别熬夜了,第二锅等明日再熬制吧,反正不缺那点时间。」 * 主院。 第一回制糖忙前忙后,今日费神颇多,洗漱完躺到床榻后,裴莺昏昏欲睡。 有脚步声渐近,很快有人躺在她身侧。 和往日一样,一条铁臂将她捞了过去,但又和昨日不同,这回她被捞过去后,这人翻身而上。 裴莺一下子就清醒了,再看榻旁的小柜,那处赫然摆着一个小陶碗。 「霍霆山,累。」 「就一回。」 「不要,你疯起来没完。」裴莺推他。 令裴莺惊讶,她分明听到他唿吸沉重,那分明感觉他的蓄势待发,但这人重重喘了几口气后,居然真的听话下去了。 裴莺侧了个身,面对着他。 罗帐内昏暗,她看不到他的神情,耳边那道喘息却听得很清晰。一声又一声,仿佛是某种大型野兽的爪子在地上开合,忍耐地留下一道道深痕。 「霍霆山,最近……」 话未说完,粗粝的手指抚上她的下颌,而后将之微微抬起。 灼热的吻落了下来。 还是来势汹汹,霸道又张狂,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燎原的烈焰开始蔓起。冬日的风在唿啸,却捲起了夏日的火簇。 帐内的温度似在攀高,空气都好似变得粘稠,就当裴莺以为自己要溺毙之时,她被松开了。 拥着她的男人只是沉沉唿吸着,并无做其他。 背后有只大掌仿佛给兔儿顺毛般,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她的后背,将方才撩起的火星慢慢顺平,裴莺的唿吸也逐渐趋近平缓。 「夫人有什喜好的?」黑暗里,她听到他忽然问。 声音低沉暗哑,还带着未彻底平息的贪慾。 裴莺稍怔。 喜好? 这人忽然问她喜好作甚? 好像也不是特别突然,这问题以前他攻占了旁的州、开了别人州牧府的私库时,他就问过她。 不过怎的如今旧事重提? 没听到裴莺回答,霍霆山迳自说,「黄金首饰,奇花异草,还是绫罗绸缎……」 裴莺低声问,「怎的突然说这些?」 黑暗里沉寂了片刻,「你我为夫妻,我了解妻子喜好乃寻常事。夫人有何喜好?」 裴莺听他第二回提起,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遂认真想了想,最后说:「旅游吧。」 她确实有喜好,旅游算一个,闲暇时追剧也算一个,后者如今是甭想了。 他嗯的应了声,「我日后会带夫人走遍大江南北。」 第105章 第二日睡醒, 再用过早膳后,裴莺再次前往南边的小庖房。 昨日第一锅红糖出锅后倒了膜,经过一夜的冷却, 如今可以拆卸了。 在现代, 工厂里制红糖的模具用的是食品级硅胶, 一张划满格子的硅胶内填平红糖浆, 待其冷却后,只需工人拎起整张硅胶板抖一抖, 上面的硅胶就能掉下来。 但古代没有这种条件, 因此在打造榨汁机的同时, 裴莺还找了木匠, 让其打造了两个类似于硅胶板的木盘子。 糖浆倒入木质的模具中,倒时拆卸直接将模具砸开。 裴莺来到小庖房时,其他人已就位。不过今天陈渊不在, 他早上需给孟灵儿上堂, 暂时没时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7页 木质模具没有动, 等着裴莺来拆。 这个模具沉得很, 把红糖和木头一併算上有二十斤, 裴莺双手并用,用力将之拿起,然后翻过来。 模具翻面拍在桌子上,发出好大一声「呯」的声响。 「主母, 接下来需做什么, 让我来吧。」过大江说。 裴莺唿出一口气,「这还怪沉的。过伍长, 你直接用刀将这模具拆毁吧。」 当初命木匠打造模具时,为了后面好拆卸, 木模具制得很薄,格子内也就一厘米不到的厚度,现在拆卸很方便。 一刻钟左右,模具拆卸完成。 裴莺看着满桌的方块红糖,满足喟嘆,「总算是有糖了。」 红糖做好了,后面是白糖。 不过这白糖比红糖多了一道脱色的步骤,古代条件不允许,难以制造大量的二氧化硫,脱色只能用最原始的黄泥吸附。 工序不轻松,原料也不多,制白糖这事她得再琢磨琢磨。 今天一个白日,裴莺都待在南边的小庖房,直到晚膳将至,才提拎着一个袋子去正厅。她来到时,其他四人都在了,只差她一个便可以开膳。 三个小辈都知晓她今日继续制糖,如今见了她手中的袋子,不约而同想到了糖。 霍知章首先问:「母亲,这些都是成品的红糖吗?」 裴莺笑着颔首:「对,昨日那两盆柘汁今日彻底完工了,这是一部分红糖,给你们三个拿回去吃。」 霍明霁领着弟妹起身,认真道:「谢过母亲。」 「谢过母亲。」 「谢过娘亲。」 三兄妹纷纷到裴莺面前,裴莺像给幼儿园小朋友派糖果一样,从大袋子里掏出一个小锦袋,依次给三个小辈。 每个小袋的分量都相去不远,裴莺边派边说,「先拿着吃,吃完了再和我说。」 霍霆山坐在上首,看着她相继拿出三个小袋后,大袋子干瘪了。显然只装了三个小袋,再多一个都没有。 男人面无表情的拿起案上的酒喝了一口。 若有似无的糖香缭绕在鼻间,霍知章迫不及待打开小袋,只见袋中装着一块块方形的暗红色糖块,哪怕还未品尝,只是闻着,都觉得无比香甜。 一把糖块,每日吃一颗都能吃上半个月。 霍知章心满意足:「隔壁李家那小子之前得了一把好刀,和我说金不换,依我看这才是金不换。」 裴莺失笑,「还是换的。等明年四月那批柘成熟后,就能批量产糖,倒是高价卖到长安去。」 霍明霁:「儿子预祝母亲日进斗金,财源广进。」 家里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甚至不少事会在饭桌上宣布。就如现在,霍霆山看向几个小辈:「明日我和你们母亲启程去西郊别院,先在那边小住几日。等到十二月二十日,再举办一场冬狩,明霁,这场冬狩交予你来安排。」 今天是十二月十日,不过如今已是申时末,今日将尽,从明日开始算,距离冬狩还有九日。 霍明霁应声,「请父亲安心,此事我定当安排妥当。」 安排冬狩说简单也不简单,事事有讲究。首先是邀请的宾客,这场冬狩是有门槛的,非地方官员和大豪强不能去,其次是宾客住宿之地,以及猎场排查,还有随行家奴和卫兵。 这具体启程时间,裴莺还真不知晓,「明日就去,怎的这般着急?」 霍霆山笑着反问:「难不成夫人不挂念热腾腾的汤池?」 裴莺一顿:「自然是挂念的。」 霍霆山嗯了声:「那不就得了。」 「你那些事务处理完了?」这几日她在庖房制糖,他则在书房,平日只有晚膳后双方才会得闲。 霍霆山:「夫人莫忧,已暂告一段落。」 于是裴莺不管了,不过…… 「知章、囡囡,你们可要随我们先行?」裴莺问。 霍明霁得留在府中安排来宾之事,另外两个小的无要事,跟着去也不是不行。 霍知章瞬间心动,他本就不是闲得住的性子,西郊别院不远就是猎场,别院待腻了还可以先行进猎场耍。他看向上首的父亲,正想询问,却听对方此时说: 「夫人,留他俩在府中吧,正好和明霁有个伴儿,过些时候再让他们结伴去西郊别院。」 霍知章心死了。 兄长这么大个人了,应该不需要他和妹妹特地陪同才是。 目光偷偷瞥过去,他兄长勾着嘴角,好似对父亲这个决定非常满意。 霍知章撇了撇嘴。 * 一宿过去,临近天亮时,主屋里有了细微的动静。 方才起身的男人此时已换上了晨练专用的短褐,短褐无臂袖设计,他两条结实的胳膊袒露在外,在昏暗中亦能窥见精壮流畅的线条。 他即将去晨练。 不过在晨练之前,男人俯身弯腰,捡起昨夜被他从榻上随意丢下的、三个已打结的鱼鳔,又将小柜子上空空如也的小碗拿走。 等他晨练回来,榻上美妇人还在睡。 此时窗外的天幕亮起微光,那一线天光正火烧似的往四周蔓延,想来再过不久,天就该彻底亮了。 霍霆山将榻上之人连着锦被一同抱起。 裴莺从迷濛的睡梦中醒来,杏眸半睁地看了他一眼,「……霍霆山?」 「无事,夫人继续睡。」他平静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8页 裴莺着实太困了,昨晚这人泡了三个鱼鳔,他一开始还说只是先泡着,不一定得用完,后面证明男人榻上说的许多都是鬼话。 最后三个鱼鳔全用完了。 如今裴莺听他说无事,本就抬不起的眼皮子彻底黏上。 霍霆山抱着人行至主屋门口。 辛锦已在候着,她上手拿着一张小毯子,见霍霆山拦腰抱着人来,她忙上前,将小毛毯轻轻搭在裴莺的面上,而后再迅速将房门打开。 初冬的清晨正是寒凉时,外面凉风唿啸,无形的寒气在房门开启后,如浪潮般席捲入屋。 而在距离主屋台阶下几步路的庭院中,此时停着一辆马车。辛锦快步上前,将马车的车厢门打开。 霍霆山抱着人入内。 车厢内放置了两个小炭盆,还有几个汤婆子,连软座都特地用汤婆子暖过。 霍霆山并没有将人放下,而是带着睡成一团的裴莺一起入座。 辛锦在外将车门轻轻关上。 驾车的过大江见辛锦已退开,牵动缰绳开始驾马。 车架行得很稳,裴莺躺在肉垫子上,加之她困得紧,此时已重新投入美梦中,因此马车行驶时,她无所觉。 踏着黎明的天光,一辆马车从州牧府缓缓驶出。 这个时辰街上行人几乎不可见,已就位营生的小贩倒是有些,但大家都方醒不久,且寒风习习,皆无交谈的兴致,省得一张嘴就吃凉风。 一路往西驶,马车不久后抵达了西城门。 玄菟郡是大郡县,他们来到时,已有一些更早出门的行商等着出城了。卫兵查阅过所时,行商和卫兵之间少不了交谈两句。 过大江从旁侧驾车过时,交谈声飘了进来。 车内,裴莺长睫微颤,正要看看那恼人的声音来自何处,耳上覆上一只温热的大掌,杂音顿时越去不少。 团着被子、枕在男人腿上的美妇人眉目舒展,再次沉沉睡去。 今日这辆马车没有挂家族标识的木牌子,过大江不按寻常排队等出城,直接驾车往门口去,卫兵见状要来拦,但很快被一面玉制的令牌镇住。 过大江对卫兵微微颔首,而后迳自驾车出城。 城外虽说是官道,但官道只是被压实、被走宽的土路,远比不得城中以青石砖铺地那般平稳。 马车行得更慢了。 此去西郊别院,骑马两刻钟可至,乘马车前往一般是半个时辰。然而这回过去,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 马车抵达西郊别院时,辛锦和武南然,以及其他卫兵已经从别路先行过来。 和之前一样,马车长驱直入,直行入主院后才停下。候在一旁的辛锦将车厢门打开,霍霆山抱着人下车。 …… 裴莺一觉醒来,外面早已天光大亮。平时都是一夜无梦,但是今日醒来后,她难得做梦了。 竟梦到了霍霆山带着她去旅游,且还是一大早直接从被窝里将她带走。 在榻上躺了片刻,裴莺起身。目光转向榻外的那一刻,美妇人的杏眸不住睁圆。 榻外放着雕花木屏风,床头也有小矮柜,罗帐以玉钩别起,但这些通通都不是她熟悉的。陌生的屏风,陌生的柜子,定睛看,甚至连床榻的木柱都不是之前的。 她在一个全新的地方,难道她又穿越了? 那她囡囡呢! 她囡囡这回还会出现吗? 若是囡囡没有了,她该如何是好? 越想越惊慌,裴莺下榻就想往外走去找女儿,却不慎被锦被绊了一脚,从榻上摔了下来,发出了咚的一声的声响。 霍霆山刚从外进来,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像是人摔着了。他快步走进去一瞧,还真是摔着了。 摔在榻旁,身上还缠着半张锦被,她一头未束的墨发流水似的从脸侧淌下,黑髮玉面,只是那张芙蓉玉颜比平时要苍白了些。 「夫人怎的这般不小心?」霍霆山将人捞起来,重新放回榻上。 裴莺怔怔地看着他:「霍霆山?」 她的语气带着些不可置信,霍霆山被她气笑,「不是我,夫人还想是谁?」 裴莺喃喃道:「我原来还在这里啊……」 霍霆山将锦被扯开,「刚刚摔哪儿了?」 裴莺不应,她还在消化着心有余悸的情绪。 霍霆山将她的中裤捋起来,一直推倒膝盖上。她生得白,往常膝盖骨那一块皮肤会透出淡粉,但这会儿红了一大片,隐隐还能看见皮下泛青。 「急什么,又无人催你。」他长眉皱起,而后扬声喊了外面的辛锦,让她去拿药油过来。 裴莺这会儿是彻底缓过来了,她再次扭头打量这间屋子,「这是何处,我怎的在这里?」 他说:「此地乃西郊别院。」 裴莺怔住,忽然想起来那个「梦」。梦里他一大早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塞进马车里带着她出游。 敢情那不是梦,是她半醒半睡的记忆。 「又不赶时间,何须这般早来?」裴莺低头看看自己,她还穿着昨夜入睡前随便拿的那件中衣呢。 「冬日的鱼儿颇为肥美,今日打算带夫人来一场冬捕,故而早些出门。」霍霆山注意到她低头看衣服,笑了声:「安心,除了我,无人瞧见。」 过大江的马车自然不是独行的,前后相距一段皆有黑甲骑看护,就说如今他们住的西郊别院,院内也安置了不少卫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9页 裴莺骨子里是南方人,对未曾见过的冬捕确实感兴趣,但她心里依旧觉得奇怪。 在冬狩来临之前,他们还有九日在别院里。假设今日用完午膳出府,午时抵达此处,再休息一日,明天再去冬捕也完全可行,何须急于一时? 霍霆山太反常了些。 但怪异归怪异,裴莺又想不出他反常的原因。 北地刚平,周围无战事,按理说如今暂且算得上是修养期,无什可忙的。 他究竟急什么? 这时辛锦带着药油回来了。 霍霆山接过小陶罐,拨开上方的塞子,往手心倒了些药油。 那药油也不知是用什么制的,味道沖得很,裴莺猝不及防被熏了下,下意识想躲。 霍霆山眼疾手快握住她的脚腕,他手掌宽大,手指修长,一手轻松将那截白皙的脚腕骨圈住,另一手覆上她膝上,「淤青得揉开,否则几日难散。本还想带夫人去冬捕,看来如今是不成了。」 「怎就不成,摔了一下罢了,我又不是断了腿。」裴莺还是想去的。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来都来了。既然已来了西郊别院,那就按计划进行到底吧。 他掌心带着厚茧,摁揉得她膝盖那处又疼又痒,有一瞬裴莺仿佛回到了昨夜,亦是这只大掌在到处作乱。 「霍霆山,行了。」裴莺试图缩脚。 男人将大掌抬起,掌下那片薄薄的雪肤晕开大片的绯色,有摔出来的,也有方才上药揉出来的,宛若硃砂画般明艷。 他看了片刻,然后将她另一条腿的中裤也推高,这边倒是比方才的好些。 药是好药,上了药后那片皮肤暖烘烘的,驱散了不少痛意。裴莺洗漱完,又用过早膳后,便跟着霍霆山启程去冬捕。 西郊别院不远处有一条河,河算不得宽,因此每每到了冬日,河面总会结出一层冰。 裴莺脚蹬鹿绒靴,身穿白狐裘,头上还带了一顶兔毛帽,被辛锦打扮得像一颗软叽叽的毛糰子。 这会儿她站在河边,看着只穿了件薄袄的霍霆山与一众黑甲骑开始凿冰。 完全是人力打孔,长枪和长戟尖端刺入,再用力狠狠往里面一戳,没入一截。 随着冰块慢慢皴裂出裂痕,能看见凿冰点的颜色变了,像河水打到冰上、浸没到缝隙中,那一片的颜色渐深。 「哗啦——」 某个时刻,还算厚的冰层总算被凿开,不规则的圆孔内荡漾出水波。 霍霆山带着几个卫兵将圆孔扩张了不少,待差不多后,几人收了长戟,转而拿起渔网。 大网沿鱼洞下,堪勘放完后,将渔网的另一头绑在马匹上。霍霆山绑渔网时,裴莺在他身侧看着,本来目光在他打结的动作上,但看着看着,注意力转到渔网处。 裴莺用手拎起一点渔网,在指间搓了搓:「这是丝?」 「嗯,丝缕渔网,以丝制成。」霍霆山说。 裴莺若有所思。 但这时,马匹似感觉到一股来自后方的巨大拉力,顿时不服输地打了个响鼻,随即自行往前走。 霍霆山牵着马匹,令其再等等。 「大将军,今日鱼好多。」鱼孔边的卫兵高声道。 霍霆山眉梢微扬,随即松了马的缰绳,马匹少了钳制,立马迈着蹄子奋力往前。 渔网被马力拖得原路返回,「哗啦啦」的,网身和洞口摩挲,又带起一小片碎冰。 「果然鱼多,这一网下去都有几十条了吧。」 「不仅多瞧着,还条条都那般的肥美,看来今日有口福了。」卫兵们笑道。 鱼确实多,那张渔网好像变成了一棵树,上面结满了会跳动的果子。 今日大丰收。 *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裴莺在西郊别院的日子很舒心,这里有汤池,她每隔一日就要去泡一泡。 若是窝在屋子里待腻了,就和霍霆山在大庭院里骑马。 是的,这几日她还学会了骑马。 虽说骑术不精湛,但好歹能控制马匹转个弯儿。 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来到仅距冬狩开始的两日前,也是这时,家中三个小辈也到了。 裴莺和霍霆山一同去接人,小辈们都是骑马来的,在这凛凛寒冬,裴莺看到女儿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 小姑娘穿了一身赤色的骑马装,身披氅衣,颈脖上挂了一串别致的狼牙项鍊,整个人明媚得像夏日的花儿。 第106章 「娘亲!」孟灵儿迫不及待的翻身下马, 背后的氅衣扬起欢快的弧度。 裴莺笑盈盈地看着女儿走到跟前,「你们用过午膳了吗?」 孟灵儿:「用过了。」 裴莺带着他们往里走,「此处别院不少, 去挑你们喜欢的。」 西郊别院的占地面积非常大, 此地许多年前是一个大豪强的庄园, 后来大豪强在霍霆山的父亲与另一派的斗争中押错了宝, 阖家掉了几层皮,这座西郊别院也随之丢了。 不过当时霍家并没有心思、亦或者说没有多余的精力重修别院, 于是就让它空置在并不繁荣的西郊。 直到今年年初, 计划婚后带裴莺来此地泡汤池的霍霆山才下令重修了庄园。 除了主院外, 还有两个院子有汤池。 古有孔融让梨, 现在霍明霁也将那两个院子让给了弟弟妹妹,他则选了另一处的小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0页 不过霍知章觉得没必要让,他有更好的建议:「兄长, 要不你和我一起住吧, 咱们抵足而眠, 这般你也方便用汤池。」 霍明霁迅速拒绝, 「不了, 我习惯独眠。」 他这个弟弟走的是武将路子,估计以前在军中多有不注意,且加之本人随意得很,故而鞋袜特别臭。 霍知章试图再劝, 但兄长坚如磐石, 他最后只好作罢。 裴莺带着女儿去了她将要入住的新院子,楼台庭院, 小院长竹悠然,室内汉白玉铺地, 耳房内有一小口圆口的汤池。 地热涌动,热汤中缓缓冒气水雾,将整个耳房氤氲得宛若仙境。 「娘亲,这里好暖和。」进来后温度不一样了,这里暖融融的,孟灵儿脱了氅衣。 随着她的动作,颈脖上的狼牙项鍊微微晃动。 裴莺的注意力再次被女儿的项鍊吸引,这个时代没有机械,自然就没有工艺品,所有物件都是用人力制的,因此她毫不怀疑这些狼牙的真实性。 大楚的北方三州民风彪悍,确实有猎狼猎虎的,却不会有多少人用狼牙和虎牙用首饰。 一来小狼群凑不齐多少能用的狼牙,二来是时下的小娘子认为狼牙太粗狂,远没有金银玛瑙来得好看。 倒是北地。 北地极为推崇狼,甚至有些部落以狼为图腾,他们相信狼牙能辟邪,亦能使佩戴者像狼一样勇敢和顽强。 裴莺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孟灵儿顺着母亲的视线低头,看到了自己的项鍊。 小姑娘挺了挺胸,颇为自豪地道:「娘亲,我的项鍊好看否?」 裴莺笑道:「好看的,每一枚狼牙都很匀称,着实难得了。囡囡这条项鍊可是从你父亲自北地带回的那两箱子里来?」 当初霍霆山离开王庭,那位新晋首领藤高要给了他两箱宝贝,里面装的都是北地的珍宝。 「才不是,是陈校尉给我的。」孟灵儿更正,「父亲带回来的那两箱东西我没有动过。」 裴莺惊讶,「陈校尉,陈渊?」 「嗯。」孟灵儿颔首,「陈校尉在随军北征前和我说,他回来后会查阅我功课,若通通过关,他会奖励我一份小礼物。」 说着,孟灵儿用手指勾起其中一枚狼牙,面露得意之色,「娘亲,这是荣耀噢,证明你女儿一直勤奋好学。」 裴莺恍然大悟,随即夸女儿,「囡囡自然是勤奋的。」 「因为机会难得,我该好好珍惜才是,毕竟这世间能有多少小女郎如我一般拥着这般多的先生。娘亲,您随父亲北征时,大兄曾携我赴宴,在宴中我认识了些小娘子,但是……」 说到后面,女儿的声音低了下来。 裴莺大抵能猜到「但是」后面接的是什么。 很可能聊不来。嫁人的嫁人,没嫁人的待嫁。 她们聊的多是女红,又或者后院里的见闻,还可能聚焦于某个小郎君。总之不可能是从西域来的、可能还骑着骆驼的胡商,也不可能是地龙翻身前会出现什么徵兆。 裴莺抿了抿唇,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安慰。 所幸小姑娘仅是低落了片刻,很快又重新扬起笑容,「罢了,不说那些。娘亲,我们来下象棋吧。」 那日一家五口一同在小厅里各自忙活后,孟灵儿莫名就喜欢上了下象棋,后面还多制了一副象棋放在自己房间里。 虽说裴莺此番来西郊别院来得突然,但该带的东西绝对不少。女儿说想下象棋,她便让辛锦去取了棋盘,母女俩围桌子而坐,下象棋打发时间。 中途免不得提起前些日子,裴莺和女儿说起那场收穫不菲的冬捕。 那日一网下去,捕了几十条鱼,当日吃的是全鱼宴。 煎的、煮的、烤的等等都有,此外还有鱼汤。先将鱼在铁锅里煎一煎,待表面焦黄后入锅炖汤,如此炖出的鱼汤就是奶白的。 若是再添些姜片下去,一碗鱼汤下肚浑身尽暖,滋味着实不要更好。 小姑娘听了惊嘆不已,「娘亲,往后还冬捕吗?我也想去冬捕。」 「这有何难,明日下午,嗯,或者今日也可。」裴莺想起那日的冬捕。 那天是早上去冬捕的,午时前就回了,花不了太多时间。 现在是午时刚过,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运作。 时间完全够。 孟灵儿雀跃道:「择日不如撞日,娘亲,不若就今日去冬捕吧。」 裴莺自然是应的。 冬捕前的准备并不多,渔网,几柄长枪长戟,用来做饵料的鸡肝,以及马匹和负责起网的壮丁。 冬狩未至,冬捕也算是一项娱乐活动。在出发之前,裴莺遣人去问了父子三人,问他们是否想同往,最后都得到了肯定的回覆。 于是第二场冬捕提上日程,不过这回是一家五口共同参与。 如今已经过了十二月中,天气比之前冷了许多。 裴莺穿得比那日多了些,她捧着汤婆子坐在马车里,颈脖围了一条毛绒绒的兔毛领巾,半张脸埋在软白的兔毛里,几乎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旁侧的帏帘不时被风掀起少许,有凉风熘进来,每到这时裴莺便往侧边倾一点,待避开那阵凉风又凑到窗边看。 外面,女儿和她二兄在赛马。两人你追我赶,将那迎面唿唿刮来的寒风当无物,一路欢声笑语不断。 霍霆山今日没有骑马,和裴莺一同坐马车,这会儿见她一个劲地往外看,「夫人这会儿想骑马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1页 「非也,我只是觉得年轻真好,活力十足。」裴莺感嘆说。 霍霆山当即笑她:「这和年轻有什关系,夫人若是把浑身的懒骨头收一收,照样可出去骑马。」 裴莺:「……」 这人这张嘴又开始作妖了。 「你今日怎的不去骑马?」裴莺故意问他。 霍霆山懒洋洋靠在软座上,「有道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我如今也被夫人传染了懒骨头。」 裴莺一言难尽。 待到了冰河边,霍霆山先下了车,而后再将裴莺搀下来。 那边,先一步抵达的三兄妹已经开始忙活了。 霍知章手持一柄长戟,试探了翻冰面的硬度后,迳自踩上。他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很快找到一处适合的凿冰点,「兄长、妹妹,这里来。」 提着长枪的霍明霁朝弟弟走去。 孟灵儿不急着去,她拿了一张渔网,在陈渊的协助先将渔网的一端挂到马匹上。 霍知章唤完人后开始干活,双手握着长戟对着场面狠狠一戳。 戟首的侧方有一个半「井」的设计,尖端戳入冰面后,将脚踩在半「井」横槓上,用力一蹬,没入大半的戟首彻底钻入冰层中。 今日冬捕的主力军是三个小辈和陈渊等,裴莺和霍霆山都只是站在旁边看,没下场。 他们看着兄妹三人动力十足的凿好了冰孔,再撒网静待。 霍霆山想到了那日的鱼汤:「夫人那日炖的鱼汤不错,来看今日……」 这话没说完,却听那边「啊」了一声。 是霍知章。 他一直站在冰窟窿边,眼见放网已有一段时间,想着伸手拉一小段,看网上结鱼了没有。 结果这一伸手拽,下头恰好传来一道恐怖的拉力,他猝不及防被带得前倾,若再往前两步就该掉进冰窟窿里。 也亏得霍知章自幼习武,惊慌过后双脚岔开,迅速稳住下盘。 裴莺被那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那边走,却被霍霆山握住手腕,「没事,让那小子自己折腾吧。」 裴莺转头看他,见他面色如常,是半点都不担心,她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又冒出来了,「霍霆山,你这教养孩子的方式挺多变的。」 男人长眉微扬,「夫人何出此言?」 裴莺打量他:「之前囡囡说想出去游肆,你让她抓紧学业,这会儿知章都险些掉进河里了,你却说没事。」 霍霆山一顿,随即解释道:「夫人,那小子十五岁未及就随我上战场了,他功底如何我很清楚,方才那点小情况出不了事。」 裴莺不说话。 霍霆山继续说,「至于小丫头,她一向求贤若渴,极讨先生们喜欢。北征那些时日,军中不少先生都很是挂念这位聪慧的弟子。我之前会那般说,也是听公孙良他们念叨多了,若有下回,我不拘着她就是。」 裴莺黛眉微不可见地皱了下。 真如此吗? 河面上,霍知章站稳脚跟后,对后面两人说:「兄长、妹妹,下面有大货,我觉得可以收网了。」 「那就收网吧。」霍明霁说。 孟灵儿站在更远些,听到收网,当即牵着马匹往前。 幽州军用的都是好马,匹匹身强体壮,但这会儿,马鞍上挂了渔网的马匹只往前走了一步,而后竟是走不动了。 孟灵儿大惊,「一匹马居然不够?」 陈渊迅速牵了另一匹马过来,将渔网分挂在另一匹马上,两马合力。 这回是拉动了。 只是…… 成功从冰窟窿里拖出一小节渔网后,霍知章眼尖地看见刚出水的渔网出现了裂口:「不好,渔网要断了!」 冰窟窿周围的人皆是一惊。 像是应验了霍知章的话,站在旁边的霍明霁也看到渔网原先的裂口在两道力的拉扯下「咯滋咯滋」地飞快扩大。 「不管了,能收多少收多少,赶紧拉!」霍知章已经上手拉网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套其他的马,周围人一拥而上,徒手拉网。 裴莺也从河边踏上冰面,不过她最初和霍霆山站得远,加之在冰上行走经验不足,不敢走太快,因此等她来到时,收网已经结束了。 后半截渔网破了,被拉上来的只有小半张。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前端被拽上来的网上缠了几条鱼。 霍知章长长唿出一口浊气,却还是觉得郁闷得紧。 这网是他亲手撒的,本想在双亲和妹妹前大显身手,结果大鱼没捞着,这网也破了。 难不成今日不宜冬捕? 裴莺见他面带沮丧,安慰道:「都是这网不好,改日换张更好的网一定能捕到鱼。」 霍知章耳朵红了,那抹红晕一直从耳廓蔓延到脸颊,「母亲,不关网的事,就是我运气不好。」 他如今用的是丝缕渔网,这可是最好的渔网了。如果类比战场,如今他已手握最锋利的刀,就这样还败北,哪能再怪兵器。 霍知章羞愧的同时,又忍不住感动。母亲待他真好,为了不让他气馁,居然连这等胡说都说得出来。 裴莺看他的表情,将他心里所想猜了个大概,顿时无奈道:「方才我说的并非假话,其实有比丝缕渔网更好的渔网。」 丝的价格昂贵,因此丝缕渔网非富贵人家都用不起,普通人家通常只用麻带或草藤编网。而和前者对比,后者的成本低廉,但相对的,麻织的渔网远没有丝制来得柔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2页 在捕鱼业迅速发展的明清时期,出现了另一种渔网,那就是龙骨渔网。 龙骨渔网之所以称为「龙骨」,是因为它的材质中含有小木棍,以丝和小木棍混合编织,以此兼备柔韧和稳固。 不仅渔网的材质有蜕变,连渔网的款式也有了进阶,远非千年前可比。 裴莺语气寻常,听在霍霆山却觉得熟悉。香皂问世、佳酿和糖被制出前,她好像就是这般说的。 比起霍知章的全然不信,霍霆山直接问,「夫人口中的渔网需以何材质打造?」 「丝和木头足矣。」裴莺又问,「军中有擅捕鱼织网的将士吗,我将编织之法大抵和他说一说。」 「有啊!陈校尉就会。」有人立马接话。 裴莺转头看向接话人,和女儿四目相对,后者无辜地眨巴一下眼睛。 第107章 裴莺沉默片刻, 把陈渊叫到一旁,把地方腾出来给兄妹三人收拾地上的鱼,而她则开始给陈渊说龙骨渔网。 龙骨渔网的构造其实不复杂, 就是将木棍和丝编织在一起, 陈渊很快听懂了。 他颔首说, 「主母, 我已知晓。不过现下别院中无丝缕,只能托人回城寻绣房。」 「此事不急。过两日就是冬狩了, 他们估计也没心思捕鱼。」裴莺笑了笑。 这般说着时, 她却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现在的生产力不高, 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丝, 不然将「龙骨渔网」通过邸报的当时传到百姓群中也不错。 陈渊:「那此事我回城以后办。」 按理说到这里,此番交谈已结束。但是裴莺想到女儿,她迟疑着问, 「陈校尉, 我囡囡上堂时是否话不少?」 千人千面, 霍霆山麾下的将士性格不一。比如熊茂耿直, 秦洋儒雅, 沙英健谈,而陈渊…… 据裴莺观察,这位陈校尉的话很少,他是一位沉默的执行者。 平日他哪怕和同僚待在一起, 也仅偶尔搭话, 绝非活泼的性子。这样的人是很有距离感的,用现代的词来说就是「高冷」, 你说话他若不接,就无从靠近。 北地偏旱, 不似南方有水乡之称。玄菟郡附近无大江大河,可是女儿连他擅长编渔网都知晓。 裴莺脑中莫名浮现出一副画面。 她那个平日就挺活泼的女儿,像只小喜鹊一样围着一棵树叽叽喳喳,最后树受不了了,抖了抖树梢,抖出几粒小果子。喜鹊儿吃了果子以后,继续叽叽喳喳。 周而復始。 裴莺以前就是教书的,虽说不上桃李满天下,但接触过不少学生。 有的学生见自己和老师的年龄相差不算很大,直接把老师当朋友,不限于询问和课业有关的问题,有时候聊着聊着,还会聊到生活上。 裴莺很开心学生敏而好学,但有时候也有一点点甜蜜的苦恼。 因为真的太缠人了。 「好学是好事,孟小娘子她很好。」陈渊正色。 话毕,他看了下裴莺的脸色,似在担心什么,又说了句,「烦请主母莫因此事训诫她,孟小娘子她很好。」 裴莺稍怔。 第二次了,同一句话他说了两回。第一回是老师对爱徒的喜欢,那第二回…… 裴莺狐疑,看着陈渊的目光里多了点其他东西。 四目相对,片刻后陈渊不自然的侧头移开眼。 就是这个小动作,令裴莺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发现了件不得了的事。 此番出来冬捕不止带了一张网,上一张坏了,霍知章拿新的重新撒网。 小辈们调整好情绪,重新投入到这场冬捕中。但裴莺的情绪却没这般好调节,她的复杂心情一直持续到冬捕完,再到晚膳全鱼宴结束,最后到回夫妻双双回主屋。 霍霆山见裴莺回来后就坐窗牗旁的软榻上,眼睛看着窗外,然而窗外是黑漆漆的庭院,根本没什么好看的,「一个下午心神不定,夫人在想什么?」 裴莺:「……没有。」 霍霆山走过去,将人拦腰抱起,「既然没有,那就早些安寝吧。」 后背挨到软榻上,裴莺迳自往里面挪了挪,将外侧的位置腾出来,而后捞榻上的小软枕抱着,继续想白日的事情。 她觉得,陈渊可能对她囡囡不止是师生情。但这事没有证据,且女儿好像也没有察觉。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唉…… 身侧一直没有动静,裴莺翻了个身,看见霍霆山站在榻旁,「霍霆山,你不上来歇息吗?」 男人应了声,随即也上了榻,一如既往将人捞过,「和你夫君说说,今日频频走神是在想何事?」 「没什么。」裴莺嘟囔。那些话让她如何说出口,没影的事儿呢。 霍霆山轻啧了声:「憋在心里,今晚你肯定睡不着。」 裴莺并不相信。 她睡眠质量好,平日躺下去半刻钟不用就能入睡。结果还真让他说中了,她翻来翻去,翻了两刻多钟,愣是没能去见周公。 霍霆山在旁边看着她转,忍不住轻笑了声,「说吧,是何事。」 裴莺嘆了口气,依旧说不出口。 霍霆山:「夫人不愿说也罢,只是这般难以入眠也不是事,我助夫人安寝。」 裴莺一开始还觉得他通情达理,直到被捞过去,这人翻身而上,将她笼在底下。 房中昏暗,只有窗牗旁有点月光,而在房中幽暗的的一角里,床榻微微震动,两侧的玉钩轻轻摇曳,右侧的玉钩终是挂不住软滑的罗纱,让之如水般倾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3页 房中不再寂静,唿吸声明显。 沉重的,急促的,偶尔也响起一阵仿佛是野兽叼着肉的、再将之一点一点啃食入肚的啧咂声。 冬夜寒凉,然而裴莺玉面潮红,光洁的额头冒着细密的香汗,不仅是额上,她那枚殷红小痣周围也泛起一层莹亮水色。 这人昨日刮过鬍子,但仅一日时间又冒出少许胡茬,裴莺伸手搭在小红痣周围,轻抚了那一小片,想着将那股似疼似痒的感觉抹去。 在昏暗之中,裴莺看不见上方男人的眼中热度更甚,甚至连喉结都狠狠滑动了下,「夫人继续。」 裴莺反应了片刻,才听明白他那「继续」二字是何意,顿时脸颊爆红。 霍霆山见她停下,颇为可惜,男人长臂朝外伸,精准从榻边矮柜上的小碗里捞起一个鱼鳔。 他迅速戴好,手掌朝下,箍着她一条大腿往侧。他的大掌粗粝且带着惊人的热度,在这冬夜宛若成了火簇,裴莺软了腰。 别院主院的床榻不如州牧府的结实,深夜里这张新造的榻发出咯滋的微响。 响声持续了许久,然而听「啪嗒」一下,似什么被解下。 很快,一个小东西被从榻里丢了出来。扔了东西后,那条长臂再次伸向小陶碗,从中又拿了一个新的鱼鳔。 …… 裴莺脑子晕乎乎,被霍霆山抱起时,她抬手勾着他的颈脖,有些事到底忍不住问,「霍霆山,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我知无不言。」这个时候的男人很好说话。 裴莺:「陈校尉今年贵庚?」 抱着人准备往耳房汤池去的霍霆山脚步一顿。 所以她一下午加一晚上,都在想陈渊? 陈渊有什值得她想的。 霍霆山最后确认,「夫人口中的陈校尉,指的是陈渊?」 「不然呢,我就认识一个陈校尉。」裴莺觉得莫名其妙。 霍霆山退回两步,微微俯身,用手指将小陶瓷碗里最后一个鱼鳔勾出来,然后才带着人往耳房去。 裴莺没察觉到他方才的小动作:「霍霆山,你刚刚说知无不言的。」 「二十有六。」男人语气不明,「夫人问他作甚?」 裴莺听闻二十有六,黛眉不由皱起。 女儿今年才十六,这中间差了整整十年,等她囡囡二十,陈渊都三十了。 不行的。 不论其他,光是年龄这一项就差太大了。 没回答他的问题,裴莺又问,「那他成婚了吗?」 霍霆山眯了眯眸子,「并无。」 「还没有成婚啊,为何?」裴莺接着问。 抱着她的男人不答,脚步加快了不少。 从榻到耳房也就几步路,很快就到了。浸入汤泉的那一刻,裴莺满足地喟嘆,但这口气刚刚松完,一条长臂圈上她的腰,将她带到池边。 裴莺心头一跳,刚在池子里转个身,人就被摁在了汤池壁上。 「霍……」 事实证明这种助眠方式确实很有效,起码等从汤池里起来时,裴莺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待回到榻上,不过几息,她就已唿吸平稳进入梦乡。 一夜好眠,第二日还睡到日上三竿。 一宿过后,裴莺看着外面暖和明媚的冬阳,忽然间思绪开阔。 反正囡囡没察觉,那她也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若贸然行事,不慎将之点破了,说不准还适得其反。 就好像一对不被父母认同的小情侣,外界越不认同,他们反而越紧密。虽然这个举例似乎有些不当,但裴莺确实觉得每个人都有反骨,或多或少罢了。 再说了,陈校尉二十六未成婚,估计也拖不了太久…… 裴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暂且将此事搁置,将注意力转移到糖上。 后日就是冬狩了,在冬狩之前她打算将白糖捣鼓出来,时间有些紧,不过冬狩在下午,勉强还行。 之前她制了二十四斤的红糖,扣除派给小辈和自己留下的,可以拿十五斤出来。 「辛锦,帮我去和卫兵说声,让其准备些东西。」裴莺唤来辛锦。 辛锦听了裴莺所需物件,不由惊讶,「夫人,您确定?」 裴莺颔首。 纵然一肚子疑惑,但辛锦还是去了。 和辛锦对接的是过大江。过大江听闻惊愕,「主母需要黄泥土?你确定吗?」 辛锦:「此前奴已确认过,确实是黄泥土无疑。」 过大江一肚子疑惑,他已听闻裴莺今日要制白糖,却百思不得其解,「这白糖和黄泥土有什联繫……」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 揣着疑惑,过大江领着两个卫兵出门去办了。 黄泥土并非多稀有,许多人就喜欢用黄泥土来盘炕和烧制瓷器。 故而接下命令的过大江直接去寻了盘炕的手艺人,从对方手中买了两缸黄泥土。 待过大江离开,手艺人拿着铜板喃喃道:「真是奇了,连未加工的泥都有人要,若那贵人往后来多几回就好了。」 待过大江运着大缸黄泥重新回到西郊别院,时间已来到了午时。 他打听到裴莺在另一处别院,饭也顾不上吃,先行将两缸黄泥送了过去。 在院中的不仅有裴莺,还有霍霆山。 「辛苦了。」裴莺指了个位置,「放这里吧。」 白糖比红糖多一道脱色的工序,然而古代没有高效脱色剂,裴莺只能用《天工开物》里记载的古法脱色,亦是大名鼎鼎的黄泥水淋糖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4页 在黄泥送来之前,裴莺让人准备了另外的瓦钵、稻草和漏斗。 裴莺在锅中捣鼓粘稠的红糖浆,见稠度差不多了,便将其倒入漏斗状的瓦钵中:「来点稻草。」 霍霆山将稻草递过去。 裴莺用稻草塞住下口,「成了。」 「成了?」霍霆山惊讶扬起长眉,「这般就可制出白糖了?」 「自然不是,只是第一步成了,过两日得把那些用上。」裴莺指了指过大江方才带回来的黄泥。 其实当初制红糖时,可以同时制白糖。但到底原料少,浪费一点就少一点,加之她也不太确定第一回制红糖是否会顺利,所以稳妥起见只制了一种。 反正糖块和糖浆间的差别仅是水分含量,白糖放在后面也行。 听闻要两日,霍霆山摸了摸新长出来的胡茬,「夫人,后日下午冬狩,在冬狩之前这白糖能否制出?」 裴莺:「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但也不绝对。」 霍霆山:「无妨,出不来就慢慢制。」 * 时间转眼就过了两日,来到了冬狩的日子。 于玄菟郡的高门豪强而言,今日是个重要日子,哪怕约定在下午的未时初,依旧有许多人天不亮就起床准备。 谁都知晓,冬狩绝非一场狩猎那般简单,它往往还是大型交际会。尤其是霍幽州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未成婚。 若是此番能得他们青眼,嫁去霍家、又或者娶了那位小娘子,一定能带着家族扶摇直上。 别说什么继女不得重视,只要眼睛没瞎、没失忆的,都记得今年六月初的婚事有多盛大。光是四个城门每日派的红鸡卵所需的银钱,都足够令一个小豪强肉疼了。 更别说长安的「裴氏」招牌已名扬四海,而裴夫人就一个亲生女儿,哪能不将之看成眼珠子。霍幽州爱屋及乌,不可能不提携女儿的夫家。 于是小女郎梳妆打扮,小郎君也尤为认真准备,力求此番好好表现。 在一众高门紧锣密鼓准备时,住在西郊别院里的裴莺今日也起了个早,和霍霆山早早来到放糖的小院子。 裴莺仔细看了看,瓦钵的下部已有砂糖结晶了,「霍霆山,把瓦钵架到锅上。」 「父亲、母亲,让我来。」院门口传来霍知章的声音。 他听闻今日制白糖,特地赶来观摩,不仅他,霍明霁和孟灵儿也来了。 儿子喜欢当苦力,霍霆山随他去,退开位子给他施展。 裴莺让霍明霁在黄泥缸中取了泥,再捏成长薄的饼状,「把它盖在糖浆上吧。」 一向沉稳的霍明霁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抬眸看向裴莺,「母亲?」 「娘亲,这般不会弄脏糖浆吗?」孟灵儿也惊讶。 「得盖上面。」裴莺给他们解释,「不知你们是否发觉,这黄泥的粘性不小,世人喜欢选其来烧制瓷器和盘炕。它有很强的吸附性,能吸附掉糖浆里面的杂质。」 霍明霁半懂不懂,但他照做了。泥饼捏了一个又一个,铺在糖浆之上。 裴莺则取了另外的黄泥和水,做了一锅的黄泥水,而后对着锅的边缘往下淋。 裴莺浇水的时候,霍知章心痛得连眉头都结在一块了。 那可是黄泥水啊,如何能和糖浆混一块呢? 水淋了一遍又一遍,裴莺淋累了,换小辈们上。于是在这冬狩日的早晨里,一家五口都在小院中,围着一个锅在淋水。 在霍知章的认知里,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不可思议的记忆。 然而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面,当快到午时时,裴莺揭开了软绵绵的黄泥饼,而他竟在那本该是褐色的糖浆上看到了白如霜雪的小颗粒。 霍知章瞳仁收紧,「这,这是白糖?!竟真有白糖!」 第108章 小陶碗里的白糖被传阅, 每人又尝了一点,几人面上皆有惊色。 细软如沙,白如霜。 如今是冬日, 北地的冬天也下雪了, 地上铺了一层洁白的雪色, 和小陶碗里的相去不远。 但碗中却是甜的。 哪怕还没对外售出, 霍霆山也看到了不久的将来长安权贵,不, 应该说所有兜里有钱、又捨得花钱追求生活品质的人皆为白糖而疯狂。 「夫人, 这糖着实……」霍霆山难得语塞。 实在是, 任何的词句都难以形容白糖的震撼, 它仿佛不该是此间之物。若在以前,有人和他说有一样东西白如雪、尝着堪比蜂蜜,他一定会觉得那人得了癔症。 霍明霁长嘆道, 「先生常说我五车腹笥, 立地书橱, 但今日见了母亲所制的白糖, 方知学海无涯, 人外有人。」 「母亲,您如何知晓这白糖的制作方法?」霍知章好奇问道。 他的目光一直黏在小碗上,因此没注意到他面前的美妇人陡然长睫微颤。 裴莺思索着要不要寻个古籍的藉口,这时霍霆山开口:「时间不早了, 用个午膳就去猎场吧。糖之事, 回来再说。」 小辈们无异议。 裴莺心里松下一口气,侧眸看向身旁男人, 他面色如常,也没看她, 仿佛方才那一句真是顾及时间才提的。 这个念头才刚浮现,下一刻这人忽然转过来,他嘴角微勾,那抹笑似别有深意。 裴莺清晰听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但等她定睛再看,这人又好像正常了,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5页 裴莺惊疑不定。 「走吧,去正厅用膳。」霍霆山领人出去。越过陈渊时,他毫不意外见她依旧亦步亦趋跟着,抿着红唇想问又不敢问,并没有看某个年二十有六的男人一眼。 小辈们跟在后面,霍知章对孟灵儿说,「妹妹待会儿少用些午膳,下午二兄猎只狍子回来给你。」 「少吃不了,下午我也要下场。」孟灵儿可不想浪费她的箭术,她习武也有一年,正好藉此番冬狩看看成效。 霍知章来了兴致,「妹妹也下场?那到时候我们来比比如何?」 霍明霁淡淡道,「你是五岁开始习武,并非十五岁,怎好意思开口?」 霍知章立马道:「可以定旁的规则,又没说寻常比试。」 「什么旁的规则?」孟灵儿兴致勃勃。 霍知章:「你猎三只小猎物,比如兔子、山鸡和狐狸之类,等于我猎一只大号的猎物……」 「好啊,到时候大兄做见证人。」 他们在后面聊狩猎,走在前面的裴莺和霍霆山也在说话。 「夫人,我观这白糖比红糖易售出高价,到时候第一批柘成熟,先让糖坊制白糖吧。」霍霆山说。 裴莺:「也可,总归多一道流程而已。」 说起卖糖,裴莺不知觉想到了长安。 自裴氏佳酿在长安售卖后,霍霆山直接将「裴氏」招牌经营的帐本给她了,所有利润归她管,反而是他要支出会特地开单请帐。 每个月帐本会更新一回,而看着那上面不断滚动增加的数字,裴莺总会出神。 十三朝古都在如今是什么样的呢? 是书里写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还是「长安雪后似春归,积素凝华连曙晖」。 她还是想去长安。 「夫人,去正厅该往这边。」 裴莺骤然回神,对上那双狭长的眼,有一瞬觉得他这会儿不大高兴。 霍霆山:「想什么呢,路都不回走了。」 裴莺实话实说,「想去长安看看。」 霍霆山一滞,再开口时缓和下来,「夫人何出此言?」 裴莺:「无论是香皂还是蒸馏酒,定价都不便宜,但通通卖出去了,而且还时常断货,长安繁华程度可见一斑。我时常听旁人说长安好,是回望绣成堆的华美,亦是稻米流脂粟米白的充实,未曾去过,总归心有期盼。」 霍霆山沉吟半晌,「往后我带夫人去长安。」 「你怎的老是说些很久以后的事,赵天子仍在,你有什由头去长安。」裴莺随口说。 霍霆山没接话,眸光沉甸甸的。 裴莺嘆了口气,「不过如今世道渐乱,很多事只能想一想。」 比如去长安,想去是一回事,能不能去是另一回事。 他们身后跟着三个小辈,其中霍明霁走在前面些,他再过来才是霍知章和孟灵儿。方才裴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霍明霁听见了,他之前已有猜想,如今并不意外。 只是为何呢? 赵天子驾崩是好事,母亲所在的裴家从未和长安挂钩,为何父亲不欲让母亲知晓? 暂时没有答案。 一家五口简单用过午膳后,从西郊别院出发去猎场。 他们来到时,猎场已到了不少人。一顶顶营帐扎起,有的帐前铺了毯子,旁边架着青铜釜,帐口处还能看到呈着小炭炉的小案几。 不少穿着彩衣的小娘子手捧杯盏,围炉而坐在聊天,说到兴起时,银铃般的笑声传出老远。 小郎君们也没闲着,不少围在武器架前,挑弓的挑弓,选马的选马,力求待会儿好好表现。 此外各家高门的顶樑柱也开始交际,妇人们聚在一起谈笑,男人们也在闲谈。 是的,只是闲谈,无一人说朝中事。 冬狩派帖送到各家时,州牧府管事也一併传到了霍霆山的意思:这场冬狩是纯娱乐放松,禁提政事。 都说到「禁提」二字,人精们又如何会不识趣。等管事离开后,家家都对小辈们耳提面命,生怕犯了忌讳。 霍霆山的车架来时,不少人都注意到了。 「霍幽州来了!」 「我上回见大公子是在两年前,没想到仅是短短两年,他竟沉稳了这般多。」 「虎父无犬子,你观霍幽州如此,大公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反倒是那位小娘子落落大方的气度令我有几分惊讶,不知晓的,还以为她自小在高门教养呢。」 「我如今旁的不求,只求我家那混小子争气点,拿出真本事来。」 「瞧你这话说的,你又无嫡女,你当然不求旁的。」 「哈哈哈。」 …… 小辈随霍霆山骑马,孟灵儿也不例外,她骑着当初霍明霁赠的那匹雪白马驹,神气极了。 主帐早已搭建好,马车行至主帐旁停下。在众目睽睽之下,霍霆山翻身下马,而后行至马车旁。 车厢门打开,一只戴着油润黄玉圆镯的素手探了出来。车旁的高大男人握住那只手,将车内之人牵了出来。 各家主事人曾受邀观礼过霍霆山和裴莺的大婚,但各家小辈还未有资格去。因此对于年轻一辈而言,今日他们是第一回得见州牧夫人。 看清人的那刻,周围的喧闹不知何时已停歇。 可能因着今日冬狩,美妇人并无如往日般穿长裙,而是换上了一身朱色的骑马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6页 她不似时下许多妇人和小娘子追崇的纤瘦,美妇人纤秾有致,色若春晓。 黑的发,白的肤,朱红的骑马装色彩明艷,强烈的色彩冲撞宛若形成了一副浓墨重彩的丹青画,她是画中人,亦是无双的风景。 裴莺看见周围不少人在看她,有些人面熟,好似数月前见过,有些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不过此行冬狩,她并非全无准备,各家人物关系大概捋清楚了,谁家和谁家姻亲,哪家夫人又和哪家夫人是交手帕关系。 这会儿倒不慌。 「狩猎何时开始?」裴莺问霍霆山。 「一刻钟后。若是山中那头大虫未离开,此番我便将它猎回来给夫人做一件大氅。」霍霆山嘴角微勾。 裴莺不贊同,「别了吧,挺危险的。」 然而这话只换来某人一声不屑的轻呵。 裴莺:「……」 如今冬狩只是娱乐活动,并未成为国家性质的活动。因此周围以私家奴僕为主,并未出现幽州军和旗帜,气氛轻松得很。 霍霆山说一刻钟,便真是一刻钟。 一刻钟后,未时至。 各家相聚于主帐前,腰挂环首刀的男人扬声道,「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此乃乐事也。今日相约诸位在此,意与众位同乐,还望诸位莫要过于拘谨。」1 一唿百应,应答声不绝。 霍霆山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发了话后首先翻身乘上乌夜。 以男儿为主的狩猎队先行出动,霍明霁、霍知章和孟灵儿,三人都跟着去了。 霎时间马蹄鸣动,犬吠声缭绕,还伴有鹰隼长唳。 裴莺其实也有点蠢蠢欲动,打猎啊,左牵黄,右擎苍,亲射虎,看孙郎…… 但想归想,郎君们一走,各家夫人纷纷上前和裴莺交际。 赞美不绝于耳,夸她的,夸她女儿的,夸她两个儿子的,然后再旁敲侧击她喜欢怎么样的女婿和儿媳,是否已有人选。 她们旁敲侧击,裴莺和她们打太极:她无什要求,得她眼缘即可,但孩子父亲那边她作不了主。 好不容易从贵妇堆里脱身,裴莺双目无神,「不成,不能再那样了。」 和当初的裘家四夫人的恬静不一样,那些个贵妇个个都人精,应付起来颇为废心神。 裴莺看向跟着她的武南然,「南然,我们也去狩猎吧。」 聊也和她们聊过了,既然如此,她也去狩猎不过分吧。 武南然无异议。 于是等裴莺再回来,便告知贵妇们她也要去狩猎,贵妇们面面相觑。 北地的民风彪悍,女郎狩猎自然也有,不过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儿女都大了,早已不骑马。 不过亦有人例外。 「狩猎好,裴夫人我和您一道去。说起来我上回狩猎还是两年前,当时和我家赵郎同往,那会儿我运气不错,猎了只狐狸。」说话的是赵家的夫人林画屏。 裴莺笑着说好,「不过我初学箭术不久,准头一般。」 箭术是学骑马时顺带学的,上的霍氏速成班,说「准头一般」已是自行拔高水平。 林画屏笑道,「州牧夫人真是谦虚。」 裴莺:「……」 武南然给裴莺挑了一匹温顺的红枣马,裴莺上了马后,和林画屏一同驱马入林。 丛林茂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林画屏:「听闻夫人您去过不少地方,冀州、并州和北地都去过,真令人羡慕,不像我,嫁入赵家后,便从未离开后玄菟郡」 「外面渐乱了,玄菟郡安逸,在此地待着也不错。」裴莺说。 此番随行的人算不得多,加上卫兵十来人罢了。 前些天下了雪,马蹄缓步行走时声音不大,在逐渐深入时,裴莺听到了林中深处传来的谈话声。 「……表姐远嫁了荆州刺史么子,听闻那边和益州打起来了,也不知表姐如今如何。」 「嘘!别说了,这话题有些危险,你莫要忘了父亲叮嘱,此番来冬狩是禁止提及政事的。」 「这应该也不算政事吧。」 「界线颇为模煳,但还是小心为上,既然霍幽州禁提政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也是。」 裴莺愣住。 禁提政事,为何?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吗…… 第109章 裴莺心头疑云重重, 但此事不好对外人说,只能将之暂且压在心里。 她还想继续听,看能否收集更多的信息, 然而此时林中深处传来一道怒气沖沖的虎啸。 「吼——!」 飞雀惊起, 林叶颤抖, 叶上的雪簌簌的掉下来。 裴莺惊愕地看着林中深处, 「竟真有虎……」 林画屏稍愣过后大喜,「裴夫人, 我们过去看看吧。」 裴莺心想北地果然民风彪悍, 这听闻虎啸不是避让, 居然是看热闹。 大概是捕捉到裴莺那一丝迟疑, 林画屏安慰道:「且不说霍幽州带了不少人,单是大将军之能整个幽州有目共睹,您安心便是。」 裴莺半点没被安慰到。 幽州地处以北, 这一带老虎都是东北虎, 野生的成年雄虎的体重能达到三百斤, 雌虎体型偏轻, 但也能长到两百五斤。 这一爪子下去, 坚硬如树枝都能轻松挠断,更别说血肉之躯了。 裴莺回头看了眼她身后跟着的十来个卫兵,人不算少了,「行, 那就过去瞧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7页 前往丛林深处的途中, 裴莺遇到了从其他方向赶来的小郎君。他们一个个兴致勃勃,还有人在赌那只大虫是雌是雄。 看见裴莺, 小郎君们忙收起嬉笑,向裴莺见礼。 「州牧夫人。」 「州牧夫人。」 他们马匹后挂了不少猎物, 有山鸡,有狍子,还有一个少年郎的马后竟挂了头气绝的野猪。 裴莺感嘆,「江山代有才人出,幽州少年郎未来可期。」 小郎君们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夫人谬赞,我们运气不错罢了。」 有一人问:「州牧夫人,您也是去看猎大虫吗?」 裴莺颔首:「确有此意。」 小少年又说:「我们亦是,州牧夫人,我们能和您同往吗?」 裴莺自然不会拒绝。 来时路上能听到愈发兇狠的虎啸,仿佛困兽暴怒,雷霆之怒砸下,砸得人一颗心惴惴不安。 裴莺座下的红枣马被虎啸震得有些踟蹰,步子越来越慢。原本跟在她身后的过大江给另一个卫兵使了个眼神,两人同时驱马上前,两匹马落后红枣马半个马身,一左一右将之夹在中间。 随着逐渐走近,那阵虎啸反而听不到了。又走过一段路后,裴莺看到不远处围着一圈人。 有卫兵,有各家家僕,也有先一步到来的其他狩猎男儿。不知包围圈内发生了什么,里头陡然有人大声喝好,一时之间喝彩连连。 林画屏颇为可惜,「看来我们来迟一步了。」 这时有人注意到裴莺来了。 「裴夫人来了!」 这一喊,不少人回头往后看,包围圈自动分开一个口子。 也是这时,裴莺才看到内层之景。 霍霆山站在一头橘皮黑纹大虫旁边,周边那一片雪色尽数被染红。他手中的环首刀刀尖垂下,鲜红的血滴沿着刀面蜿蜒,最后在尖端滴落汇聚成小血泊。 陈威站在旁侧,双手拿着一把霍霆山方才用过的长弓。 这头倒地的吊睛大虫中了三箭,双目位置各刺入一箭,另一支则从鼻子没入,从上往下倾斜,再射穿它的下颚骨、以一种封嘴的姿态穿出。 霍霆山甩了甩刀,而后将环首刀归鞘,「夫人来了。」 裴莺还骑在马上,在他一步步走近时,将这人从上往下打量了遍。 霍霆山失笑,「夫人莫忧,无事。可惜此番碰到的是头雌虎,估计才成年,体型小了些。」 裴莺看看那头两米多的雌虎,有些头皮发麻:「……你认真的吗?」 「当然。」霍霆山勾起嘴角「我说过要猎它回来给夫人做一件大氅,自然不会食言。」 林画屏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心里不住艷羡。 带着孩子二嫁,能加入霍家当正室已是不得了。夫君不仅位高权重,还遣了后院,只守着一人过日子。 今日到场的各家主事人,谁后院里没几个姬妾,就是庶子庶女也有不少。 贵妇团中羡慕她夫妻和睦的不少,言道她家中只有一个庶女,夫君又是少年时的竹马,感情不必说的深厚,却唯有她自己知晓,家里后院那朵解语花可不是善茬子,只是这些事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不为外人道也罢了。 「夫人也来狩猎?」霍霆山看到了裴莺马后挂着的小弓。 周围人多,裴莺没好意思说自己是为了逃避贵妇们的恭维才入林子里的,「嗯,学了箭术,若是不用未免浪费。」 霍霆山眉梢微扬。 这懒骨头居然肯亲自驱马打猎,莫不是营里发生了些什么事。 「既然如此,我随夫人同往吧。」霍霆山翻身乘上乌夜,又命卫兵先将倒地大虫抬回营中。 其他人听闻他要携裴莺同猎,纷纷乐呵呵的藉故离开。 「这大虫被大将军您收拾了去,那我得去寻其他猎物了,否则空手回营,得被拙荆念叨。」 「李兄,我同你往东走吧,大虫是在大西猎的,想来有不少猎物为了逃避大虫跑到了东边。」 围聚在一起的众人很快散去。 林画屏在此处见到了她的夫婿,方才又听霍霆山要和裴莺一同打猎,她干脆跟着自己的丈夫:「裴夫人,回见。」 裴莺笑着颔首:「回见。」 等周围人相继离开后,裴莺唿出一口浊气,一转头就看见霍霆山目光含笑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洞悉了一切。 「作甚?」裴莺看他一眼。 霍霆山:「只是觉得夫人的胆儿着实有些小。」 裴莺低声反驳:「不小,若我真的胆小,方才听闻虎啸便不会过来查看。」 「也是,区区虎啸算得了什么,夫人以前没少捋虎鬚。」霍霆山意有所指。 裴莺:「……」这人真是。 「夫人和那些个贵妇,没一个聊得来的?」霍霆山问。 裴莺这会儿和他实话实说:「她们赞美之词滔滔不绝,还不重样,叫人怪难为情的。且不少人都想打听家中三个小孩儿的婚事,儿子们的婚事我想你已心有盘算,不便和她们多说。但她们似不死心,还把女儿们见到跟前和我见礼,都是没影儿的事呢,真忧心说了些什么令她们会错意,平白给人家希望。」 霍霆山嗯了声,说儿子们的婚事不急,而后又道:「若有得夫人眼缘的妇人,往后多走动无妨,这场冬狩本就是给夫人交友用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8页 他说的随意,裴莺却怔住,「给我交友?」 「不然夫人整日宅在家,都闷得快长小蕈了。」霍霆山笑道。 裴莺见他笑她长蘑菇,懊恼的同时又有些复杂。 虽然嘴上和贵妇们打着太极,但私心里她确实觉得他在北征前组织这场冬狩,是为了给两个儿子相看。 原来不是…… 裴莺缓缓垂下眸子,「其实还好,我也不是很闷,合拍的好友难寻,强求不得。」 霍霆山:「无妨,多看看总归无错。」 裴莺正要接话,忽然窥见眼角处有东西在动,她下意识看过去,刚好看到一抹灰白色,好像是兔儿的尾巴。 「有兔子!」裴莺惊唿。 霍霆山顺着看过去:「夫人不是说打猎么,猎物送上门来了,去吧。」 裴莺还真去了,拿着她的小弓,带着那条从州牧府里领出来的黑皮猎犬,「乌云,随我来。」 猎犬尾巴摇得飞快,刚要跟着上前,听男主人说:「堵着就行,别咬死了。」 猎犬叫了声当应答,随即钻进灌木堆里。 裴莺拿着轻盈的小弓,驱马靠近。那只兔儿在猎犬的驱逐下一直没能钻进灌木里,裴莺从箭筒里抽箭搭弓。 霍霆山看了眼她的姿势。 嗯,姿势很标准。 「夫人是个好学生。」他说。 那根纤长的手指松开,弓上的箭矢「嗖」飞了出去,然后射在了距离兔儿还有两个马身的位置。 霍霆山:「……」 裴莺僵了下,转头看霍霆山,男人轻咳了声,「第一回找找感觉很寻常,下回将箭头往前些定点就中了。」 裴莺再次搭弓,瞄准放箭。 「嗖」的一下,这回箭矢插在了距离兔儿一个马身的位置。 裴莺耳尖开始冒热气,都没好意思转头看他,但这人迳自道,「比方才有进步,夫人孺子可教也。」 裴莺耳朵彻底红了,「霍霆山,你别说话。」 男人轻啧了声,「怎就说不得?」 裴莺不理会他,第三次搭弓。 乌云这时忽然一个爆沖,跃到灰兔前面,受惊的兔儿下意识急剎车想往旁侧走,裴莺的箭就在这时放出。 这回确实是射中了。 射中了兔子的背部,但是因着箭的力度不够,箭头只没入半截。 裴莺刚要高兴,就见那支本就摇摇欲坠的箭脱落了。 美妇人抿了抿唇。 「嗖——」 一抹流光掠过,精准钉住了兔儿的腿,裴莺这才看清原来钉着兔儿的是一把短刃。 她看向霍霆山,后者已下了马,几步过去将那只尚未断气的兔儿拎起来。 「夫人今日战绩不菲。」他笑道。 裴莺:「……这也不算我的。」 「夫妻为一体,如何不算?」霍霆山收回短刃。 * 霍知章带着猎物回到营地时,就听说父亲猎了一头大虫,他也没多少意外。 当初在林中听闻虎啸,且虎啸不久后衰弱时,他便知晓多半是父亲将那头大虫拿下了。那不算什么新鲜事,前些年父亲冬狩,也猎过大虫。 霍知章更关注旁的,他和妹妹约了比试,如今狩猎时间将将结束,准备盘点赛果。 踩着时间点,林中出来一行人马,为首的正是孟灵儿。她身后除了陈渊和两个卫兵,旁侧还有两个锦衣小郎君。 霍知章走过去想和妹妹盘帐,却见这时其中一个锦衣小郎君将自己马上挂着的猎物给了孟灵儿。 「妹妹,你我之间的比试不可请外援。」霍知章连忙说。 孟灵儿:「非也,这都是我猎的,陈校尉可以为我作证。」 陈渊颔首,「确实是小娘子猎的。」 霍知章难以置信。 孟灵儿笑眯眯道,「此行猎太多了,我和陈校尉他们拿不完,恰好赵小郎君他们经过,便托他们帮我带一些。」 经妹妹这般一说,霍知章后知后觉她和陈渊的马上都挂了不少猎物。 有山鸡,有兔子,还有肥硕的田鼠,还有一头体型颇为大的狍子…… 除去那头大狍子,其他猎物的体型不算大,但胜在数量很多。若是按之前定下的、一大换三小的规矩算,他没有胜算。 霍知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孟灵儿见他面有败色,不由得意,「二兄轻敌了吧,往后莫要小看女郎。」 另一边。 先行狩猎回来霍霆山和裴莺已经在烤肉了,烤的正是之前裴莺射的那只兔子。 炉子上还放着鹿肉,鹿是霍明霁猎回来的,兔子肉放在旁侧大小鲜明,没一会儿,肉滋滋的冒出油来。 裴莺席地而坐在铺地的毯子上,看着霍霆山烤肉,看他片刻,忽然想起之前林中听到的对话。 禁提政事。 只是一场冬狩罢了,为何禁提政事? 自己想不明白,裴莺干脆问他,「霍霆山,为何冬狩要禁提政事?」 山高皇帝远,幽州之事长安鞭长莫及,更别说如今皇权衰弱,霍霆山这人向来狂,她不觉得他会畏惧皇权。 正在烤肉的霍霆山动作稍顿,「夫人何处听来要禁政事的?」 裴莺没瞒他:「方才在林中听了一耳朵,有人说荆州和益州开战了,担心自己远嫁到荆州的表亲,另一人说禁提政事,让她别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9页 霍霆山面色如常的继续翻着烤肉,「确实是我下的令,这场冬狩本就是娱乐,若是四处议政反而变了味道。」 裴莺黛眉微皱,觉得这说法有几分古怪,但此时却听他扬声喊不远处的小辈,把他们通通叫过来。 小辈过来了,且皆面带喜色,裴莺也不好继续说那等话题。 霍霆山指了指炉子上,「来尝尝你们母亲今日的战绩。」 还未彻底从和妹妹比试败北中走出来的霍知章大为震惊,「您竟猎到了鹿?母亲您不仅才高八斗,还是武曲星转世,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裴莺:「……」 霍霆山勾起嘴角,也没纠正儿子的说法。 裴莺忍着那股羞赧,指了指旁边的兔子,「鹿是明霁猎的,我只猎了一只兔儿。」 霍知章尴尬挠挠头。 一旁的霍明霁此时开口,「子侍母天经地义,鹿亦算是母亲的。」 「兄长说得是。」霍知章立马又说:「母亲首回狩猎,能一举击杀这胖兔已是非常了不起。要知道,那些资质平平的初学者最开始连兔儿毛都挨不着。」 裴莺:「……」 霍霆山闷笑出声。 裴莺转头轻瞪了眼身旁男人,「霍霆山!」 霍霆山见她玉颊染粉,一双水眸似嗔似恼,有些心痒了:「夫人莫和这小子计较,他向来愚钝非常。」 霍知章一脸懵。 狩猎之人渐归,初始时众人皆是围观营前的大虫,好一番惊嘆,而后才带着猎物回到各家营地。 烤肉饮酒,投壶射箭,欢声笑语不断,好不快活。 裴莺也在吃烤肉,兔子肉烤得刚刚好,再沾点白糖,焦甜焦甜。新制出来的白糖少得很,一家五口没张扬,偷偷自己用。 霍知章满足喟嘆:「此物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裴莺看着霍知章,若有所思。 他们是午后未时出行狩猎的,从红日高悬一直待到日薄西山,待酒尽肉饱,众人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城。 回到州牧府后,小辈们辞别双亲回自己的别院。 裴莺见霍霆山往书房去,待他离开后,她也出了主院。 不是去后花园,也不是尾随霍霆山去书房,而是往霍知章的院子去。 裴莺并不知晓,在她离开不久后,原本该去书房的男人走到一半似想起什么,转身回主院。 「夫人呢?」霍霆山没看见裴莺,却见辛锦在院中。 辛锦:「夫人出去了。」 霍霆山听她说出去,眉心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人肯定还在府中。 如今将日落了,她不可能这时外出。 但是,她为何不带女婢? 霍霆山转身往院外走,问了院门口的卫兵。 霍知章刚回到自己屋子,就听女婢来报说裴莺来了,少年郎大惊,忙放下喝到一半的茶,速速出门迎接。 「母亲若有事吩咐,让人传儿子过去便是,何须自己来一趟。」霍知章给裴莺见礼。 裴莺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且饭后走动消食也好。」 不是什么大事,那也是有事。霍知章干脆开门见山,「母亲但说无妨。」 「知章,我听闻南方打仗了,这仗为何而打?」裴莺问。 可能是酒足饭饱,也可能是裴莺的声音太温和,霍知章很自然说,「荆州州牧丛六奇称帝了,这等乱臣贼子冒出来,自然得挨收拾。不过母亲您莫忧,那是南边的事,暂时与我们幽州无关。」 裴莺结结实实愣在原地。 称帝? 州牧称帝? 赵天子尚在世间呢,他居然敢称帝,这名声不要了? 莫非…… 裴莺忽然打了个激灵,「知章,你老实告诉我,赵天子是否山陵崩了?」 这话说完,裴莺在他面上看到了迟疑、懊悔和纠结,那一瞬她的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 霍知章没忘记父亲的吩咐。 父亲不让提赵天子山陵崩,而最开始母亲所问之事和先帝无关,他便说了。只是未曾想到随口一说,母亲竟这般敏锐。 这可如何是好? 霍知章心里苦,忽然间发现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来到了他的院口。 「知章,你和我说实话,赵天子还在不……」裴莺见他神色惊惧地看着她的后方,下意识回头。 那一瞬,她和霍霆山四目相对。 第110章 在那道冰冷阴沉目光的注视下, 「父亲」二字哽在喉间,有一瞬霍知章只觉自己如坠冰窟。 他傻眼了,整个人呆呆的, 脑中唯有一个念头:他完蛋了。 裴莺看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霍霆山, 不用霍知章回答她, 她已隐约知晓答案。 看来赵天子真的驾崩了, 不过这是何时的事? 裴莺怔怔地看着霍霆山,这一刻, 她的思绪忽然拉回到了北征回程时。 离开唿禾郡后, 霍霆山沿途再也没入住城邦, 而是随军宿在城外, 再从旁侧绕城而过。他不入城邦,她自然不可能去,于是后面那一路都在城外扎营。 她有问过他为何如此, 当时他说以前城外多林匪, 绕城可查是否有林匪踪迹, 有的话顺手除了。 她当时并未怀疑。 再后来就是回到玄菟郡, 这人特地带她走南门, 避开了迎接的百姓群;还有西郊别院之旅,她还在睡梦时就被带着挪了窝,亦是他干的好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0页 之前的疑惑如今通通都有了解释。 赵天子驾崩了。 当初她和他曾有过约定,若是赵天子驾崩, 他们就和离…… 天际最后一缕余晖淡去, 黑暗如潮席捲笼罩,整片天幕都暗了下来。天刚刚黑, 院中还未来得及点灯,沉甸甸的暮色压在每个人脸上。 裴莺逐渐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在暮色中宛若高耸的山岳。 霍知章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明明只是几息而已,但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他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拎住后颈,在沸腾的油锅里上上下下,每一下都是煎熬。 终于,霍知章看到他父亲有了动作。 身着玄袍的伟岸男人快步走进院中,他来到美妇人身前,喉结微微滚动,「夫人。」 裴莺没应,如今她脑子乱糟糟的。 这人无数回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结果天子山陵崩后,他自己却封锁了消息不让她知晓。 霍霆山握住裴莺的手,他手掌宽大,轻而易举将她牢牢包裹在其中,「夫人先随我回去,等回去再说。」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 霍知章不由瞠目。他敢保证过往十八年以来,他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温和,甚至算得温柔。 裴莺被牵着慢慢离开霍知章的院子。 霍知章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绝望的闭了闭眼。 父亲现在不和他算帐,后面追帐肯定更厉害。完了,他的小命忧矣。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得去向兄长求救,兄长一直比他聪明,肯定有办法救他狗命…… 这时微微颳起了风,冬日的夜风吹在面上,阵阵的凉意令人哆嗦。 裴莺混沌的思绪忽然清晰了不少。 她和他有和离协议不假,但如今外头正乱,就算和离,也是天下太平那时和离。外面世道危险得很,她可不想再被莫名其妙的势力掳走,不得不和女儿分离。 这事就这样揭过去了? 当然不! 这人瞒她许久,有错在先。 裴莺还记得动身去西郊别院的前夜,当时分明说好只来两回,结果这人在汤池里发疯。 太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如今想起来,他还很有故意为之的嫌疑。以前没有理由,也找不到那条勒马的缰索,现在……现在这不就有了吗! 裴莺只觉风不冷了,甚至头顶黑沉沉的天好像都透出明快的亮色来,心花怒放不过如此。 嘴角忍不住翘了下,又迅速被裴莺压平。 不行,霍霆山这人精明得很,她得克制住,不能让他看出端倪。若是让他瞧出来了,这傢伙肯定继续我行我素。 她得镇定。 霍知章的院子和主院有一段距离,这一路回来,夫妻俩少见的无话。 回到主院,霍霆山挥退所有女婢,房中只留他和裴莺。 主屋中放置了不少夜明珠,也点了烛光灯盏,灯火通明,他能清晰看到她的所有神情。她抿着唇,长睫压得很低,面有霜色,明显很不虞。 「夫人,此事我可以解释。」霍霆山低声说。 裴莺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朝着窗牗的软榻走去。 霍霆山跟上前。 裴莺在软榻上坐下,在她低垂的眼帘里看到那双黑靴来到他跟前,却只是站着,她心里不住又乐了乐。 以前这人来了就自顾自坐她的软榻上、还喜欢挤着她,这会儿倒是知晓规矩了。 裴莺抬眸看他,依旧没说话。 霍霆山心领神会开口说,「此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厚道,瞒了夫人。但事出有因,是我不欲夫人离开我,才隐瞒了赵天子驾崩一事。」 「我没有想过离开幽州,你不必担心。」裴莺平静道。 男人轻咳了声,「可我心悦夫人,想和你继续做夫妻。」 他大概过往三十七年都未说过这般的话,声音有些过分的低了。不过房中寂静,此时窗外的夜风恰好停了,这句话听着倒也不含煳。 裴莺移开眼,「夫妻不是这般做的,夫妻间讲究坦诚和信任,你觉得你我之间有这些东西吗?」 霍霆山自知理亏,这问题不好直接回答,「往后我不瞒夫人。」 裴莺似乎想到什么,从软榻上起来,朝着房中储物的匣子走去。 霍霆山眼皮子一跳。 裴莺将角落的匣子挨个搬开,而后打开最底下的匣子。匣子里装着书籍,有她看了几遍的游记,也有之前和裴家来往的厚厚家书,更有那一份和离协议书。 不,没有! 裴莺翻了两轮,从前找到后,又从后找到前,愣是没找到当初霍霆山亲笔签名、还盖了私章的和离书。 她的目光移到旁侧男人身上,才和他对视一眼,这人竟移开了目光。 裴莺被他气笑,「你堂堂一个州牧,朝廷亲封的大将军,如今倒是改弦更张,做起盗贼的行当。」 他没有说话。 裴莺语气加重:「和离书呢?」 他这回开口了,言简意赅:「烧了。」 裴莺:「……」 「何时烧的?」裴莺问他。 霍霆山:「大婚第二日。」 裴莺回忆了下,大婚第二日她睡到日上三竿,和孩子们吃完午饭后,她当时身子乏,又回去睡了。再后来就是一同用晚膳,一直到临入睡前,霍霆山都和她待在一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1页 如果说他有空闲,那么这个空闲一定是早上她还未醒来时。 这人果然霸道惯了,自己亲笔签下的和离书说烧就烧,还烧得这般早。 很好,他自己送上来的罪加一等。 裴莺心思转得飞快,面上无什表情。 霍霆山试着去握裴莺的手,后者将手抽回,若是以往,他一定会紧紧裹着她,不让她退让分毫,但现在他手抬了抬,最后放下了。 「夫人曾答应过我一事。」他低声说。 裴莺皱起黛眉,「什么?」 霍霆山:「在唿禾县城外过中秋那日,夫人答应过我明年会以妻子的身份回赠我礼物。」 裴莺怔住,记忆往前回倒,她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 「你先将和离书烧了,这会儿和我说要我遵守答应过你的事?霍霆山,你自己听听这话合理吗?」裴莺不满。 说完中秋,裴莺不由怀疑,「所以中秋那会儿,你就已知晓赵天子已驾崩了?那时是故意套我一个承诺,是也不是。」 霍霆山抬手想去握她的手,挨了一眼瞪后老实了些,「想送夫人白狐裘氅衣是真,后面只是顺水推舟。」 裴莺抿了抿唇,又捋了遍思路,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大婚前夕他满城派红鸡卵,进城之人皆有,这一番操作后,外来者想不知晓他大婚也不成。 莫不是他早就知晓? 裴莺干脆问他:「天子何时山陵崩的,你我大婚之前,还是大婚以后?霍霆山,你自己说要坦诚的,莫要再诓骗我。」 霍霆山无奈道:「大婚之前。」 裴莺心道了声果然。 「夫人,除了我瞒了你赵天子山陵崩,以及烧了和离书以外,你我成婚以来,夫人对我可有不满?」霍霆山问。 裴莺眸光微动。 不满之处,除开他榻上贪得过分以外,其他倒是没什么不满。他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于她囡囡而言亦是个不错的父亲。 但如今有机会光明正大的纠正唯一的不满,裴莺不打算放过,于是她说,「有。」 大概没想到裴莺直接说有,且语气还半点不虚,霍霆山扬起长眉,「夫人请说。」 裴莺:「你我床事不合拍。」 这话大大出乎他的预料,男人眉头皱起,「我瞒了夫人确有不对之处,但夫人也不必拿这等话应付我。」 裴莺神情认真,「谁应付你了,那是实话,你我皆非双十年华,该保重身体才是,我觉得一夜最多一回。」 霍霆山:「……」 「欺瞒之事我还需些时间缓和,今夜我去女儿院中将就一晚。」裴莺放下话就想往外走。 霍霆山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回来,「我今夜有些事务需处理,得在书房凑合一宿,主院留给夫人。」 裴莺淡淡道,「辛苦将军,我送你出门。」 霍霆山一顿,只好往外走。 等霍霆山离开后,裴莺将门关上,心情大好地躺榻上看一会儿书,而后再歇息。 虽然今晚旁边没了个大号暖炉,但有汤婆子在,裴莺还是睡得很惬意。 一觉到天明。 这两日,府中所有幕僚和武将都发觉大将军心情相当不好。虽说他平时也言辞犀利,但小事一般懒得计较,不像现在燥得很,几乎一点就着。 最近进书房之人无一苦不堪言。 明明近来局势好得很,荆州州牧丛六奇按耐不住野心,先行称帝了。和荆州毗邻的益州自觉出师有名,先诛乱臣贼子,和荆州打成一团。 他们幽州这方坐山观虎斗,既是等两州相斗结果,也是等朝廷动向。 若朝廷出兵,肯定会削弱一部分朝廷军的力量。 若朝廷不派兵,从某种程度而言便是默认了丛六奇称帝,开了这个头,往后第二人称帝就不那么大逆不道了。 总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为何大将军仍不得开颜呢? 旁人暂且没想明白,但是霍知章却清楚得很。 这两日父亲皆命他清晨到训练场陪练,且不谈陪练过程如何艰辛,今日早晨他起得早了些,在府中四处闲逛消磨时间,无意中看见父亲从书房中出来。 那时天未明呢,父亲不大可能从主屋辗转书房,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一直在此地。 因为那晚之事,他和母亲闹矛盾了。 霍知章心惊肉跳,很想帮忙,又不知如何是好。长辈的事,哪是他这个当小辈能插手的。 「报。」书房外有卫兵急报。 待入内后,卫兵激动道,「报告大将军,另一支南巡队伍携白叠归来。」 霍霆山阴郁了两日的眉间总算舒朗了不少,「善。你去和夫人说声,就说棉花已寻到,请她来书房一遭。」 卫兵领命。 霍霆山转了转玉扳指,心想着待会儿和她见了面谈完正事以后,该说些私房话。 房事不合拍,可以慢慢商量到合拍,没必要为了这事分房睡,否则总是分房睡也不像样。 卫兵很快回来,但霍霆山却只见卫兵一人,不见那道倩影。 迎着霍霆山沉沉的目光,卫兵禀报:「大将军,主母略有不适,她说不过来了。」 霍霆山皱眉,「夫人何处不适?」 「主母面色苍白。」卫兵迟疑着说,「不知是否属下听错,离开之时,属下似听闻有呕吐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2页 霍霆山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大变,忙起身往主屋去。 第111章 霍霆山匆匆赶回主院, 入了屋,还未等他绕过屏风,就听里面有人在低声说话。 是她和她那个贴身女婢。 「夫人, 此事非同小可, 不可大意。」 「不打紧, 以前也有过。」 「如何会不打紧呢?今时不同往日……」 霍霆山快步绕过雕花木屏风, 一眼就看到裴莺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 往日她向来是脸颊红润,肌肤白里透粉的, 但如今少了几分血气, 宛若芍药离了水土许久, 瞧着仿佛要枯萎一般。 「夫人感觉如何, 怎的不遣人和我说?」霍霆山握着她搭在被子外的素手,这一碰惊觉她的手冰得厉害,他当即对辛锦说, 「速速让冯医官来一回。」 「不必了, 方才冯医官已来过。」裴莺止住他。 霍霆山忙问, 「冯文丞他如何说?往后有何要注意的事项?还有夫人的平时膳食该如何……」 他问得很急, 仿佛还有许多想问, 又怕一次性说多了她答不上来。 裴莺抿了抿唇,心里有股说不明的怪异感,但如实道:「冯医官开了几副药,往后注意些就行。」 「是药三分毒, 这药得喝多久, 对往后有影响否?」霍霆山眉间拧出一道摺痕。 裴莺看着他,愈发觉得这人今日古怪。 冯医官是他麾下的人, 对方的医术他该有信心才是,怎的是这种怪异语气。再说了, 不过区区几副药,能对她往后产生什么影响? 前日之事竟能改变这人如此?这影响比她想像中的大太多了。 她的沉默令霍霆山一颗心径直往下沉,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与平日相比要略干燥的唇,他向来带着不羁的眼底蒙上了暗淡之色,「裴莺,是我对不住你。」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裴莺觉得他的手在微微发着颤。 裴莺稍怔,「不至于吧,这也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夫人还想关何人的事?」霍霆山目光忽然变得阴沉。 裴莺被他的反覆无常弄得有些懵。 她昨晚蹬被子不慎着凉,导致今早头晕目眩,还因此吐了两回。着凉是她自己不小心,确实不关他的事啊,难不成他觉得是因为他睡了书房,没帮她压被角,所以自责? 但是她认识的霍霆山不至于此才对。 裴莺面上透出几许郁闷,连菱唇也不由抿起。 霍霆山长唿出一口气,缓和了神情,「我方才不是故意呵斥你,但夫人那般说话着实很不妥,你我是夫妻,密不可分,如何能不关我的事?」 裴莺虽然心里觉得他夸张,但这人这会儿说话轻和,听着还算舒服,她也不和他争论了。 霍霆山感觉到掌中的素手总算暖和起来,掀开锦被将之放进被窝,「夫人小憩片刻吧,等下药熬好了我喊你起。」 「不想睡,也睡不着。」裴莺舔了舔干燥的唇,「我想喝水。」 辛锦已去熬药了,房中就只有霍霆山。 霍霆山闻言放下「稍等」二字,疾步去倒水,等拿着杯盏回来,看见本来躺着的裴莺坐了起来,眉间不由一紧,「夫人怎的自己起来了?」 裴莺稍顿。不自己起来,难不成还要别人搀扶吗? 这人该不会是误会了些什么? 但是下一刻她听他说,「万一见了风,岂不是更难受。」 裴莺自动将这话翻译成着凉加重,于是怀疑顿消,「不碍事,我注意些就不会了。」 霍霆山先将茶盏递给她,又去衣匣那处将白狐裘大氅取来,扬开披在裴莺身上,而后坐在榻旁,「既然夫人不想再歇息,那我和你说一些旁的事如何?」 「你不忙吗?」裴莺裹着白狐裘坐在榻上,他给她披狐裘时披得紧,如今只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儿来。 裴莺疑惑得很。如今是巳时,按寻常的巳时,他定然待在书房。 「不忙。」霍霆山而后迳自说起,「另一支南巡队伍刚归,他们不负所托带回了棉花。」 裴莺不住透出几分喜色,「带回来了?那真是喜事一件,棉花的生长周期和甘蔗相去不远,都是七个月左右。刚好春日出苗,待明年的十一月份就能吐絮。」 霍霆山目光柔和,「棉花之事我会寻人好生料理,此事不必夫人操心,这段时日夫人该好好珍重身体才是。」 裴莺对这话无什感觉。 着凉而已,喝两副药就好了,用不着大惊小怪。 赵天子驾崩之事已暴露,霍霆山干脆和裴莺说起朝中,「赵天子存活下来的男嗣有三,分别是继后所出的太子,已及冠的五皇子,和丽贵妃所出的、如今年仅八岁的十皇子。夫人猜新帝是哪一位?」 裴莺:「五皇子和十皇子都有可能,反正不会是太子。」 男人扬起长眉,「为何不会是太子?」 「『丽贵妃』的名头我听过几回,她既能宠冠后宫,想来其子必定能得盛宠的,五皇子情况如何我不知,暂且不做评论。至于太子,太子为储君,在君王出游、重病或有要事之时拥有监国权。」裴莺缓缓道。 她喝了一口茶,茶是温热的,温水入喉后五脏庙舒服了不少。 「听闻当时赵天子沉迷修道,按理说那时该由太子监国。我不知他监国与否,但大楚的乱像日渐加重是事实,由此可见这个太子也不如何。」裴莺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3页 太子监国若监成这般,储君资质一言难尽,若无监国权,他更不可能登上帝位了。 霍霆山目露赞赏,「夫人聪慧。新帝确实不是太子,而是十皇子。」 「八岁的十皇子。」裴莺喃喃道,「说起来这于你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说霍霆山安心当个纯臣,她宁愿相信这个八岁的十皇子也是个穿越者,凭自身能耐过五关、斩六将最后登上皇位。 「夫人知我。」霍霆山笑了笑。 而后他又说起其他,「小麦于去年秋和今年春皆已大规模播种,今年熟过两轮,夫人所言不错,小麦比粟的产量要高许多。当初以低价售卖麦种的方式诱导百姓们种小麦,想来如今他们也尝到了甜头。」 尝到甜头,知晓小麦产量高,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而为了巩固收成,霍霆山这一年仍将麦种以低价向百姓售卖,不过价格相对于以前略有提高。 以前是不足市场价半价之数,现在是市场价半数。 霍霆山又说:「手中有余粮,养豕之事也可以安排。若天公作美,再过一两年,幽州便是真正的衣食无忧。」 「那挺好。」裴莺颔首。 百姓家有余粮,吃饱喝足,再好不过了。 「都是夫人之功,布衣们合该知晓。」霍霆山说。 裴莺听他这话,心头跳了跳,「霍霆山你别劳师动众。」 男人只是笑笑,不接这话,转而说起了其他,「荆州牧称帝一事,夫人了解几何?」 裴莺实话实说,「那日知章只和我说荆州州牧丛六奇称帝了,只此而已。」 霍霆山嗯了声,以前他相当反感女郎参与到政事中,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喜欢上了和她谈政。其中变化令他自己也惊诧,却并不排斥。 就如方才,听她娓娓道来他只觉惬意。 「荆州和益州毗邻,益州州牧名为魏聪。去年年初,益州境内曾出现过两件怪事。其一,益州几名渔民曾在鱼腹中发现丹书,其上书『大韩兴,魏聪王』。其二,亦是去年,也同样是益州境内,有不少布衣言道在寺庙中窥见狐仙现身,还说狐仙大唿『大韩兴,魏聪王』。」霍霆山说。 裴莺扬起细眉。 不仅是因着鱼腹藏书和篝火狐鸣,也是惊讶于这位魏益州的野心。 对方在为自己造势,为称帝做铺垫。不过似乎被旁人「捷足先登」,他的邻居丛荆州先行称帝了。 「夫人,若是身在长安的纪羡白有点头脑,下一步他就该挟天子以令诸侯,召集各州一同讨荆。」霍霆山眸光暗了暗,「估计再过不久我就要出征了,夫人在幽州待我归。」 「我留在幽州?」裴莺怔住。 当初北征她曾和他说想留在幽州,被这人一口拒绝。这回南征,他倒是可肯留下她了? 裴莺觉得有几丝不对劲,这着实不像霍霆山的作风。不过想到能和女儿在一起,那点不对劲变得不足为道。 霍霆山的目光滑落到裴莺的小腹上,眼底涌动着不易察觉的不安,「此番南征少则一年半载,我不在时,夫人要爱惜身体。」 裴莺:「自然。」 说起长安,裴莺想起了之前掳走她的雪茶等一众年轻女郎,「霍霆山,你方才口中的纪羡白是何人?」 霍霆山:「此人原先是先帝元后之弟,现出任朝中大司马一职,是如今小皇帝的舅父。」 说到最后,霍霆山笑了下,「说不准不是舅父,而是父亲。」 猝不及防吃了一个瓜的裴莺感嘆:「那句话说得果真没错。」 「何话。」霍霆山问。 裴莺笑道:「母亲一定是母亲,但父亲就不一定是父亲了。」 霍霆山想起她方才那句「不关你的事」,眉心跳了跳,「父亲也一定是父亲。」 裴莺见他言辞凿凿,以为他没听懂,正想和他说两句,这时辛锦端着碗进来,「夫人,药熬好了。」 屋中两人停下交谈。 辛锦做事细心,碗熬好后用温水浸过,药微烫,但不至于不能入口。 裴莺端着药碗慢慢地喝,一碗药尽,裴莺刚要递碗给辛锦,转眸就看到霍霆山拢着眉看着她的药碗,神色忧愁。 哪怕当初在北地,后援步兵严重拖慢骑兵队伍、以至于大军难以迅速直入草原深处的王庭时,他都是心神气定。 这还是裴莺第一回见他露出这般的愁容。 递碗的动作稍顿,裴莺笑着说,「霍霆山,你这副神情让我感觉我命不久矣似的。」 「休要胡言!」他厉呵。 裴莺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被他吓一跳,递给辛锦的玉碗也拿不住了,掉地上「啪」摔得四分五裂。 霍霆山见她怔在那处,不由懊悔,「我不是故意呵夫人。」 裴莺拍拍胸口,一颗心方才被惊得厉害,「我待会儿睡一个时辰,你自行去忙。」 这人今日不对劲得很,她也就让他睡了两宿书房罢了,莫不是暗搓搓在这闹脾气? 这道「逐客令」霍霆山不接,「夫人想睡便睡,我等夫人入睡后再离开。今日你不适,午膳不去正厅了,你我在房中用。」 裴莺重新躺回榻上,霍霆山为她盖好锦被。 方才喝了药,药效上涌,裴莺很快有了困意,没多久就睡着了。 霍霆山坐在榻边,看着裴莺的睡颜半晌,而后将目光转到榻旁的地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4页 玉碗的碎片散开一地,已然拼不回原样。 霍霆山凝视着碎碗,心里那股不安不知为何渐浓。他向来不信鬼神,觉得那些不过是用来操纵愚民的武器,但满地的碎片着实刺得他双眼疼痛难奈。 他在榻旁坐两刻多钟,而后起身离开了主院,中途吩咐卫兵将二子唤去书房。 霍霆山去冯文丞的院子,他来到时,冯文丞正在晾晒草药。 冯文丞见他阔步进来,再观他面色,心里有了几分猜测,遂主动说,「主公来寻某,可是因着主母之事?」 霍霆山颔首,「过往我曾觉得夫人体魄强健,如今看来是我过于盲目。文丞,我不久后将领军南下,此行你不必随军,留在府中照料夫人,务必保她平安。」 冯文丞心头一惊,「主公,某不随军如何成?」 他在主公身旁待了十五载,一直都是他为主公疗伤,说句自傲的话,整个幽州无其他医官拥有能和他比肩的医术。 「胡闹!」霍霆山呵斥,「文丞你必须留在府中,若夫人她……」 「生产不顺」这四个字,如同长了荆刺般刺在他喉间,哪怕只是想说,就已刺得他鲜血淋漓。 霍霆山定了定心神,「若到紧急关头,务必竭尽全力保她平安。至于旁的,药材也好,其他也罢,该用就用,该捨弃就捨弃……」 这一年走过,冯文丞自然知晓主母有多被看中,如今得了这般的吩咐他毫不意外。 但有一点令冯文丞惊讶,主公语气未免太重了些,这听着像是交代什么万分重要之事一样。 说实话,在他这等医者眼中,未起高热的着凉不过小事一桩,几副药下去轻松药到病除,何须在意至此。 冯文丞思绪飘远,想到了新修的西郊别院,想到了府中后花园满园的奇珍异卉,还想到了那只被霍霆山常年挂在鞶带上的深蓝荷包,心里不住暗嘆。 「文丞,从明日起,你每隔三日去一趟主院给夫人号脉。」霍霆山吩咐道,「我瞧她面色不太好,许是这一回伤了元气。」 「还请主公莫要担忧,最初确实会如此,加之主母才刚饮一迴风寒药,药会有那般快见效。」冯文丞忍不住道。 霍霆山长眉紧皱。 什么,她还染了风寒?这又是怀胎又是风寒的,她如何能吃得消? 霍霆山沉声道:「总之不可疏忽,所需药材尽管到库房取就是,若府中短缺或所储药材品相不佳,直接交代管事去府外寻,不可将就。」 交代完事,霍霆山去了书房,他来到时,霍明霁和霍知章已在候着了。 霍明霁:「父亲。」 霍知章:「父亲。」 二子拱手作揖。 霍霆山应了声,「今日喊你们兄弟来,是有要事和你们说,你们母亲已怀有身孕。」 兄弟俩同时惊愕抬头。 第112章 霍霆山将兄弟俩面上的神色变化收于眼底, 他的目光尤其落在霍明霁身上。 霍明霁心头一震,忙拱手道贺,「恭喜父亲, 恭喜母亲。」 他说完, 霍知章如梦初醒, 也跟着道贺。 霍霆山应了, 随即淡淡开口,「不久后我将南征, 知章随我同往。我不在时, 明霁你处理好府中事务, 我此去归期不定, 你侍奉好你母亲,定要竭力保她母子平安。」 霍明霁再次拱手,「谨遵父亲之令。」 「今日午时你们兄妹三人自行在正厅用膳。」霍霆山看了眼案上的书件, 「这两日的事务交由明霁你来处理, 有要事再来报。」 简单吩咐两句, 霍霆山离开了书房。 二子恭送。 待霍霆山的身影彻底消失后, 霍知章看向兄长, 他兄长还保持着方才勾着嘴角的神情。 「兄长,你……」霍知章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父亲今年三十有七,正处春秋鼎盛之年, 再干二十来载不是问题。二十载足够一个都不懂的小男婴及冠, 以父亲对母亲的敬重和宠爱,兄长之位往后岂非…… 担忧的同时, 霍知章又很清楚母亲对他们兄弟、对州牧府,乃至整个幽州带来了多大的益处。 光是粮食一点, 就功德无量。父亲当初能迅速组建好军队北征,其中少不了母亲的财力支撑。 母亲是他们幽州的恩人。 都说子孙受祖荫庇护,母与子又何尝不是。有母如此,其子哪怕资质稍平庸些,亦能受到谋士们的推举。 霍知章只觉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站在兄长这方,另一半往母亲那方走。 「知章,有些话不可说。」霍明霁止住弟弟,「父亲自有他的决断,我相信父亲的决策,亦会无条件的拥护和服从。」 本就纠结的霍知章讷讷闭了嘴。 * 霍霆山回到主院时,裴莺还未醒来,他静静地坐在榻旁,思绪飘向了将来。 裴莺之前睡过长觉,饮药后的这一觉没睡多久,在午时饭点前她便醒了。以往她睡醒,他已然没了人影,像如今仍在房中、甚至是榻旁是极少数。 「霍霆山?」裴莺惊讶。 男人敛了思绪回神,「夫人是想现在传膳还是再过片刻?」 「等会儿吧。」刚睡醒,裴莺没什胃口。 霍霆山打量她的面色,长眉舒展了不少,「夫人的脸色瞧着倒比之前好些。」 裴莺觉得这人在说废话:「……都喝过药了,自然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5页 「我之前听冯文丞说前期最为危险,因此不可大意。」霍霆山不放心说。 裴莺怔了怔,「冯医官当真如此说?」 霍霆山颔首说是。 「不必如此,这完全是小事一桩,等过了这段时日就好了。」裴莺惆怅。 之前那等高热都能退烧,她还觉得古人的医术还是很可以的,没想到一转头就听冯医官说着凉后最为危险。 冯医官的医术在她这里塌房了。 霍霆山听她浑不在意的语气,目光沉了沉,「夫人,得听医嘱。」 她生过小丫头,生产一事上确实有经验,但这经验都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十六年前和现在,如何能一样? 然而直接开口提,有点她年纪的嫌疑。霍霆山按了按眉心,「这几日我闲暇,会和夫人一同待在院中。」 裴莺睨了他一眼,「你后面莫不是想说,你今夜不睡书房了。」 「自然是回主院。」霍霆山回答得理所当然。她如今是双身子,夜里旁侧哪能缺人。 这一瞬裴莺感觉自己悟了。敢情今日这人奇奇怪怪,就是想今晚回来主院,他这圈子也绕得太大了些。 「霍霆山,之前你骗我之事还未过去。」裴莺拧起黛眉。 他却很平静,「那夫人先记着帐,把利金算上也可,等往后再讨回来。现阶段其他的都可以商量,唯独我睡书房不可。」 裴莺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惊到了。 这人怎敢这般说话? 她定定看了他半晌,见他决心不改,随即默默移开眼。 霍霆山说他闲暇,裴莺觉得可能不是假话,因为今日一整日,这人确实闲得很,没去书房,也没去军营。他就在房中和她下象棋,又或者陪她在院中走走。 如果不是明白这人为何怪异,裴莺都要以为她命不久矣。 白日光阴熘过,夜幕降临,不久后时间来到了安寝之时。 「咯滋。」房间的门推开。 刚沐浴完、从耳房中出来的裴莺见霍霆山阔步从外面进来,语塞了几息。 他还真敢回来睡! 裴莺不满地抿唇,发现自己好像还真不能把他怎么着。这州牧府是他的府邸,他爱睡哪儿就睡哪儿,她还能将他赶出去不成? 霍霆山目光扫过房中,没看见女婢的身影,「过往就罢,如今夫人不可独自在耳房沐浴。」 裴莺看着他,那点古怪又冒了出来。 什么叫过往就罢,过往和如今不过是多了着凉,且他人已回了主院,何须继续绕圈子?莫不是他想反客为主,这会儿欲开窗却佯装掀屋顶。 见裴莺不应,霍霆山又唤她。 心里的那点不爽体现在言行上,裴莺不理会他,径直往内走。待上了榻,她卷着被子背对着霍霆山睡在里侧。 男人静站了片刻,他落了灯罩、熄了烛火,任由室内被昏黑浸染。 上榻,安寝。 身旁的唿吸声逐渐均匀,如同房中点染的薰香般变成了令人安心的存在。霍霆山看着顶上素色的罗帐半晌,而后转了个身,将身旁人拥到自己怀中。 他的长臂圈过那截细腰,沿着腰线绕过,最后那只带着厚茧的大掌轻轻覆在了美妇人的小腹上。 那里如今尚且平坦。 闻着浅淡的甜香,霍霆山缓缓阖上眼,进入了深眠。 他平日几乎是一觉到天明,但今夜他少见的做了一个梦。梦境不详,梦中晕开一片血色。 「铛——!」 外面更夫打更,三更已至。 榻上的男人勐地睁开眼,他的唿吸比平日急促了不少,许久才平缓过来。 后半宿,霍霆山无眠。 …… 裴莺前一日饮了药,又一觉好眠,第二日神清气爽,自觉昨日的不适除了八分。 早膳向来不在正厅用,午膳她和霍霆山在房中解决。裴莺自觉已痊癒,提议夕食在正厅和小辈们一起吃古董羹。 霍霆山无有不应。 膳后,裴莺着实看不惯这人在这盯着她,直接将人赶去书房。而她午睡起来后则带着辛锦去游后花园,期间听辛锦说起几件事。 「夫人,往后还是奴伺候您沐浴吧。」辛锦说。 裴莺不习惯沐浴时有旁人在侧,这会儿听辛锦这般说,心知肯定有缘故,「霍霆山训你了?」 辛锦:「大将军只是忧心您。」 「沐浴罢了,有何好忧心的,这人真是越来越怪了。」裴莺嘟囔。 辛锦落后于裴莺半步,继续说,「夫人,午后主院中来了六个女婢,皆是大将军从外院调来。」 裴莺惊愕,「来女婢了?还一来就来了六个?」 辛锦颔首称是,又说:「大将军还下令将旁侧一间小杂物厢房腾空,说是此地往后以做药材存放之地。」 裴莺细眉紧皱,心底的古怪之感重新冒头,并且再也难以忽视。从昨日开始这人就怪异极了,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些她不知晓的事。 但回忆这两日之事,左思右想,裴莺都想不出有何特别的,美妇人低喃,「看来晚膳后得和他好生谈谈。」 晚膳在正厅用,裴莺在府中游园,直到时间差不多便改道去正厅。 刚踏入侧廊,裴莺听见正厅里有人说话,是三个小辈给霍霆山见礼。 看来他们都到了。 裴莺正要过去,就听霍霆山此时开口,「如今你们母亲已有身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6页 就这么一句,在裴莺听来如同有惊雷砸下,将她直接镇在原地。后面霍霆山还说了其他的,但裴莺通通听不清了,只觉耳边隆隆的轰鸣声不断。 已有身孕? 自己怎的不知晓她已有身孕?这人究竟对着小辈胡说八道些什么! 辛锦见裴莺踉跄了一步,忙扶着她,「夫人,您怎么了?」 惊慌之下,辛锦的声音比平常大些。很快,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侧廊口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三道身影。 「夫人何处不适?」霍霆山扶着裴莺的手臂,又对辛锦说:「你速去将冯医官唤来。」 「不必!」裴莺立马拒绝。还传冯医官,这是嫌笑话闹得不够大吗? 直到如今,她总算知晓这两日他的怪异之处从何而来。 原来如此,原来这人不知从何处误以为她怀孕了,所以作风才和往日大不相同。 裴莺目光扫过霍霆山身后三个小辈,二子应该是之前已被告知过,这会儿看着她的目光唯有担忧。 而孟灵儿…… 裴莺看到女儿完全懵了,人呆呆的,像三魂不见了七魄。 裴莺心尖一痛,当即说:「没有身孕,你父亲他弄错了,囡囡别听他说。」 周围静了。 孟灵儿缓缓眨了下眼睛。 霍霆山罕见的怔了怔。 裴莺不理会他,迳自给三个小辈解释,「昨日我偶犯风寒,你们父亲误会了,真没有身孕,别信他的话。我和你们父亲都这般年纪了,还要什孩子,家里有你们三个足矣。」 霍明霁看了裴莺几息,眼底掠过惊讶。 竟然是误会了? 霍知章瞠目结舌,迅速瞅了眼父亲的脸色,只见对方面上似透出些不解和侷促。 很少见的神情,起码这番神情过往霍知章没见过,他心里好奇得很,却不敢多看。 裴莺的眼角余光瞥见霍霆山似要开口,也顾不上小辈们在跟前,直接对他道:「我晚些回去和你说。饭点了,先行用膳吧。」 这一顿夕食的气氛相当沉默,平日话最多的霍知章,全程安静如鸡。 裴莺有心缓和气氛,主动挑起话题说了两句,但可能是小辈们见上首的父亲面色沉沉,也不敢如平常般欢快,遂这对话全程一板一眼,能不多说就不多说。 裴莺在心里长嘆,这闹的。 晚膳一结束,霍明霁首先请辞,霍知章紧随其后。 孟灵儿有心想和裴莺说话,但两个兄长都请辞,她也不好独留,遂也只能离开。 小辈们离开后,霍霆山直接对候在正厅的奴僕道:「你们先行下去。」 裴莺从座上起身,「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和我回主院。」 霍霆山眸光微动,没说其他。 两人一路无话。待回了主院,裴莺将房门关上,「霍霆山,你从何处听闻我怀孕的?冯医官告诉你的?」 最后一个猜测裴莺很快自行否定了,「不可能,他当时给我号脉可没说过我怀孕。」 一个成熟的大夫,不可能号不出滑脉。不是冯医官说的,那就剩下他自己猜的。 「昨日我让卫兵来请夫人去书房,卫兵说听闻夫人似呕吐了,我回来时也听那女婢说『此事非同小可』。」霍霆山声音平静。 裴莺回忆起昨天,他只提了辛锦那句『此事非同小可』,但她却顺着回忆。 「不打紧,以前也有过。」 「如何会不打紧呢?今日不同往日……」 裴莺:「……呕吐是着凉引发的。」 在他本人先入为主、认定她怀孕之后,这番对话好像也符合怀孕的情形。 「你后面应该有去寻冯医官吧。」裴莺神情复杂。他连旁边杂物间改小药房这事都干得出来,肯定是寻冯医官问过。 霍霆山轻咳了声,「寻了,但似乎当时没说清。」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冯文丞是提过风寒药,只是他以为…… 「你怎的这般快将事情告诉孩子们,这回好了,你这个做父亲的在他们跟前丢了面子。」裴莺一言难尽,想起方才三个小辈的神情,实在替他尴尬。 霍霆山扬起长眉,「弄错又如何,他们谁敢笑?」 裴莺:「……」 这人一旦恢復寻常,那股霸道劲儿又出来了。 不过裴莺想起另一事,他曾多番想和她有个孩子,这番闹了个乌龙,他估计挺失落的,但有些话裴莺还是得说,「霍霆山,我有一个亲生子嗣已够,不想再要其他。」 裴莺看着他,不放过他的神情变化,她以为他会面有阴郁,但意外的,他颔首,「既然夫人不愿,那就不要了吧。」 裴莺惊讶地看着他。 霍霆山失笑,「我确实很想和夫人孕育一个拥有你我血脉的孩儿,也幻想过这个孩子是像我更多些,还是更似夫人。还想过若他身是男儿,我会手把手带他行军打仗、教他权衡之术,若她身为女郎,便叫她可拥冰山避暑,出门率崑崙奴、领新罗婢,叫她享这世间一等一的富贵。」 他忽然嘆了声,「可我后来才知孕子非易事,冯文丞曾说若是妇人难产,一切无力回天。难产之事虽为少数,但终究有可能,每每想到那般情形,我便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裴莺愣在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听霍霆山剖析他想要子嗣的背后,更是首次听到他的忧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7页 霍霆山:「对妇人产子之事了解得越多,我便不住越担忧。我与夫人的子嗣固然重要,但它敌不过夫人万一。」 裴莺莫名觉得不自在,她垂下眸子不再看他。 「我知晓若是遇到那般事,夫人或许会香消玉殒,也或许会换个地方继续生活。但无论何种,我都会永远与夫人不得相见。」 裴莺眼瞳收紧,下意识勐地抬眸。 她对上了他幽深的眼,那双黑眸仿佛变成了一汪无尽的、容易令人溺毙的黑海,也好似成了一面镜子,里面映着神情惊愕的她。 他知晓? 他究竟还知道多少? 他说:「夫人并非此间人。」 第113章 「震耳欲聋」这个词, 裴莺一日就体会了两次。 一次比一次震撼。 她一颗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此时满脑子都是霍霆山那句「夫人并非此间人」。 人在极度惊恐或极度震惊时会失语, 裴莺此时就是这种状态。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男人, 耳边全都是他方才那句话。 并非此间人。 他如此的笃定。 霍霆山见她愣愣的, 如同丢了魂魄般, 不由眉峰微敛,有几分无奈, 伸手去探她的手, 碰到的第一瞬只觉她指尖非常冰凉。 果然是吓着了。 被他碰到手的那一瞬, 裴莺火燎似的将手收回, 她面前的男人稍顿,下一刻强势伸过来,把她的手掌紧紧包裹。 他的手很粗粝, 却也非常暖和, 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像个暖炉, 「是夫人说夫妻之间该坦诚。」 可能是他的手太温暖, 也可能是他的声音平缓得过分, 裴莺逐渐从失语的惊骇中的脱离。 从马镫马鞍,再到后面的香皂和蒸馏酒,她寻了不少理由,后来用得最多的就是从遗失的古籍中意外得知这些惊世之物。 她知晓霍霆山是个精明的人, 但对方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于是潜意识里,她选择性相信自己成功应付了过去。 然而如今他却告诉她没有, 她非但没应付过去,这人连她并非此间人都猜出来了。 「你……你是何时这般觉得的?」裴莺试着缩手, 但这人神色如常,手却如铁钳般握得相当紧。 「夫人莫怕,此事仅我一人知晓,我未和旁人提起过。」霍霆山牵着她到软榻旁坐下。 裴莺这才定了定心神。 霍霆山:「在冀州时,夫人有一日来寻我,向我打听华家之事,后来我才知晓原是小丫头情窦初开。」 听霍霆山说起「华家」,裴莺思绪飘回去年,想起了囡囡那段无疾而终的。 可是这和她有什关系?她记得当时她也没和他说起旁的。 霍霆山看到了她眼里的疑惑:「从那时起,我便觉得夫人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后来破了并州的燕门后,我携夫人、小丫头去长灵寺,夫人挂的那面许愿牌子上有错字……」 他稍顿:「或者也不能说错字,很可能是夫人那边的字。」 她当初在许愿牌上写:想带女儿回家 这个「儿」字相当陌生,应该写作「儿」才对。他当初有一瞬觉得她写了错字,但转念又觉得不可能。 且不说马镫和马鞍,单是邸报一样,她便清楚信息传递有多么重要。她平日会看游记,证明她是识字的。 那为何落笔是写「儿」,而非「儿」呢? 他猜想,她是习惯了。 几十年的书写习惯哪是说改就改,在自以为许愿牌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她下意识选择了原先的书写习惯。 裴莺杏眸不住微微睁圆。 并州燕门是去年冬季破的,距今已有一年,他竟这般早就察觉到了? 霍霆山目光含笑,「只不过那时夫人似不欲旁人知晓,我便装作不知。」 裴莺长睫颤了颤,当初她给出梯田图纸后,他二度搜寻孟宅,显然这人是个铁血无神论者,他只是嘴上相信所谓的仙人託梦。 但就是这样一个铁血无神派,现在竟相信「仙境」,相信这世上还有另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裴莺心中复杂无比,他说得轻巧,但她觉得那一段的心路歷程有多震撼,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毕竟是三十多年观念的打破和重塑。 裴莺低声道:「霍霆山……」 男人应了声,目光温和。 裴莺垂下眼睫不去看他,目光落在他握着她的手掌上,「你挺会猜的,我确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说出这一句后,后面的话似乎不再难以开口,「我是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后莫名其妙就在这里了。」 裴莺说完这句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人面色如常,并不因她的话感到惊讶。 瞧着像是,接受良好。 他如今竟连这种听着荒唐无比的话都信? 裴莺不住疑惑。 而她当然不会知晓霍霆山在她唯一一回醉酒时,已从她口中得知她是一觉醒来就到此地,因此并不惊讶。 见他能接受,于是裴莺继续了,「我在我那里也有一个女儿,她叫乔灵,罹难时十一岁,和我如今的囡囡长得一模一样。」 霍霆山眼底掠过一缕惊讶。 团成一团的麻绳结有一个解开了,他此前一直不理解她一个世外之人为何对小丫头有如此执念。 原来那小丫头和她女儿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8页 他想起了她和他的初见,以及后续一系列相处,除去对他的恐惧以外,她平时淡然得很,想来她原先也是这幅容貌。 霍霆山想到了一个很奇妙的词,转世。 裴莺:「后来之事,你也知晓了。」 「夫人那边的世界与此地相比如何?」霍霆山问。 裴莺瞅了他一眼,「没得比。」 男人扬起长眉,是不大信的模样。 裴莺:「家家有余粮,男女可读书,王侯才得以食用的蜂蜜,在我那边相当于几块胡饼的银钱。从南方的交州到北方的幽州,只需两个时辰便可抵达。人们在海底修了路,从这一边的岸口到那一边,行海底隧道过去。运载物资不再使用牛车和马车,而是用铁造成的汽车和飞机,前者在陆地上行驶,后者如同鸟儿般在天空飞,无论哪样,都可以快速的运载千万石的物资。」 霍霆山久久不语。 家家有余粮,哪怕是大楚最鼎盛的时期,都不能保证家家有余粮,更别说蜂蜜沦落为胡饼之价。 后面她说的,每一句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交州到幽州只要两个时辰? 海底还能修路,这路该如何修,修路之人不会被淹死吗?哪怕路修好了,下水同样会溺毙。 汽车和飞机?在地上载着千万石物资行驶,他勉强可以理解,但带着物资在天上飞,这听着就很像无稽之谈。 虽然心中惊骇,但毕竟年纪和道行摆在那里,霍霆山只是怔住,没有大惊失色。 「往后是何人当皇帝?」霍霆山又问。 裴莺摇头:「已没有皇帝,是人民当家作主,讲究自由、平等、文明、和谐。」 霍霆山皱起浓眉,裴莺观其面色,就知晓他想的是国家如何能没有皇帝统治。 想了许久,最后霍霆山摇头,「夫人所言之事,我难以想像。」 裴莺笑了笑,「你若是能想像得出来,那我们之间横跨的、将近两千年的时光就不存在了。」 霍霆山握着裴莺的手紧了紧,「两千年……」 裴莺嗯了声。 许是还需些时间消化,后面谁也没有说话,房中被寂静包裹。窗外夜色浓郁如稠,月华浅浅如霜落在地上。 许久许久之后,房中传来一声嘆息,「不少人都羡慕夫人能嫁入我霍家,但只有我知晓夫人嫁我是低嫁。」 裴莺细眉微挑,还挺惊讶的。 这人向来高傲,大男子主义不说,偶尔还会冒出点唯我独尊,如今倒会说些谦逊的话。 「既然是低嫁,霍霆山你该多听我些。」裴莺打铁趁热。 霍霆山此时还未发现她的小心思,「我何时有不听夫人之言?」 「我并无身孕,你欺瞒我之事不能揭过去,你今晚回你的书房去睡。」裴莺旧事重提。 霍霆山一滞,长眉压了下来,明显不乐意,「分房睡可以,但总得有个期限。」 裴莺想了想,还未等她想好,又听他说,「夫人若因房事不合拍才想和我分房睡,此事可以商量。」 这提议正中裴莺下怀,「可以商量的,如我之前所言,一夜最多一回。」 「两回。」霍霆山有理有据:「并非每夜都要,改作两回如何?」 裴莺:「两回的话,每七日最多一次。」 他忽然挑起眸子,「夫人这般说,莫不是一夜一回,每日都可?」 裴莺噎了下,「……那也不是。」 「是每七日两回,每回两次;还是一夜一回,每日皆可,夫人自己选吧。」霍霆山捏了捏她的指尖。 裴莺最后选了前者。 霍霆山应了声,又说起另一件事,「既然夫人没身孕,那随我南征吧。」 裴莺不觉得意外,她想起上回北征没带女儿去,回来被念叨好久,于是问他,「囡囡可以随军吗?」 「小丫头若不惧乘马车长途跋涉,倒也可。」霍霆山说。 这是让孟灵儿自行选择的意思。 裴莺颔首,「行,我明日问问她。」 他们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两人挨得很近,裴莺这话落下后,霍霆山长臂一伸,将身旁人揽过,抱着人就往床榻的方向走,「时候不早了,夫人随我安寝。」 身影被烛光拉长,直到没入榻前的屏风消失不见。寂静不久后被打破,蜀锦制的帕腹如水般滑到榻下。 * 翌日午时。 三个小辈先行在正厅聚首,霍知章看到孟灵儿后,主动凑过去,「妹妹,今日休沐,你去寻母亲了没?」 孟灵儿:「去了。」 「如何?」霍知章追问。 一旁的霍明霁没有说话,但在弟弟开口时便看了过来。 孟灵儿如实道:「母亲还未醒,我没见着人,又不好一直在院外等,就先行回了。」 霍知章噢了声,「那只能等饭后。」 奴婢的见礼声传来,三个小辈同时嘘声,不久后,侧廊拐出两道身影。 「父亲,母亲。」 霍霆山:「都坐吧。」 冬日天寒,今日午膳用的还是古董羹,后院一批小黑猪已长大,无腥臭味的猪肉做成了丸子,在加了胡椒的汤汁里煮泡后鲜香又暖胃。 霍知章小心翼翼地瞅着父亲的脸色,见他已然和寻常无二,于是心里有数了。 看来昨日之事揭过。 他开始活跃气氛,加之裴莺也有心让这顿午膳温和些,于是配合他搭话,一来二去,今日膳桌上的气氛缓和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9页 白砂糖是新奇物,大概除了裴莺,在坐的无人不喜甜,故而每张案几上除了各类的染外,还有一小碟白糖。 裴莺看着白糖,忽然想起一事,「明霁,我和你父亲过些时候去南征,估计再回来最早也是明年的秋冬了。今年种下去的柘明年四月能成熟,白砂糖的制法你已知晓,制糖一事交由你来处理。」 霍明霁郑重道,「定不负母亲所託。」 「那台榨汁机,我后来想了想或许能再改进,将手摇式改成以牲畜拉磨式。」裴莺说。 待明年四月,能用的甘蔗就不是五十根了,而是非常恐怖的数量。 古代没有电力,一切只能靠人力运转,这里有奴僕,人力固然廉价,但再廉价的人力,估计也难以供得起这项数量庞大的榨汁工程。更别说霍霆山要领军南下,军农到时候会大批量减少,可用之人远没以前多。 因此思来想去,裴莺觉得还是得将榨汁机再改进一番。 裴莺说:「明霁,这只是我的大致想法,至于具体如何改进,此事得靠你自行摸索。」 联想到南征,霍明霁也明白过来,「儿子明白。」 裴莺笑着点头。 其实白砂糖的原料不止是甘蔗,用甜菜也可以,甚至在现代,因着甜菜在寒冷地方也能获得相当高的产量,所以北方用甜菜制糖反而更多些。 但甜菜起源欧洲,直到公元1500年左右、也大概是明朝时才传入中国。等被国人大规模种植,已是二十世纪初的事情了。 现在甜菜还没影呢,只能寻甘蔗这种本土作物。 听闻母亲说要随军南征,孟灵儿不住握紧了玉箸,好不容易熬到她和兄长谈完,小姑娘迫不及待道,「娘亲,我可以随军吗?我也想去南征。」 「囡囡晕车如何是好?」裴莺担忧道。 孟灵儿一听这话就有门,「没关系的娘亲,乘车倦了我可以骑马,晕车小事一件。」 裴莺颔首,「那好吧。」 孟灵儿心花怒放,胃口大开,迅速吃完了案上的一碟猪肉丸子。 等膳罢,裴莺见女儿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由失笑,「囡囡陪我走走,消消食。」 孟灵儿立马应下。 这一去就是一个下午,母女俩先在后花园逛了两圈,而后裴莺和女儿出府游肆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对绸庄没有抵抗能力,纵使府中蜀锦不少,孟灵儿还是喜欢到绸庄里看看新衣款式。 裴莺和她一同逛绸庄,在路过荷包架子时,她的脚步不住放慢。 架上的荷包有男款也有女款,个个都非常精緻。 裴莺不由了她绣的那一只。 她原先用的是深蓝的布料,但主人配戴得勤,清洗的频率也高,一年多以后,深蓝的布料都快变浅蓝了,边角处也有些破损。 「娘亲?娘亲?!」 裴莺勐地回神,看向女儿,「何事?」 孟灵儿面露担忧,「您是觉得有不适吗?」 「并无。」裴莺目光飘开,「只是方才在想旁的,并未听见。」 孟灵儿安心了,又裴莺说起其他。 等回到州牧府后,裴莺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去了一趟库房。 …… 时间缓缓流过,转眼来到了深冬。在幽州天寒地冻时,一行快马从南方而来,携着天子令直入玄菟郡的州牧府。 和霍霆山想的一样,幼帝向各州下令了,召集人马共伐荆州。明面上是幼帝之命,但众人都很清楚,这背后下令的是纪羡白。 「这纪羡白心里弯弯绕绕真不少,深冬起兵,亏他想得出来。」熊茂愤恨道。 秦洋啧啧两声,「他就是想消磨咱们兵力,且此番出征朝廷并无任何补贴。」 光下令,没任何资助,简称自己吃自己的。 武将这边骂骂咧咧,幕僚这边摇羽扇的摇羽扇,摸鬍子的摸鬍子,倒不如武将们生气。 「此番南下途径司州,我们愤愤不平,或许李司州要比咱们惶恐数倍。司州或许可谋。」公孙良说。 司州在并州和冀州之下,同时又在荆州的正上方,幽州军要讨伐荆州,必经司州。 这开家门放别州军队进来之事,足够李司州寝食难安了。 霍霆山笑了笑,「确实如此,传我令下去,五日后启程。」 此行南下,霍霆山率十五万大军,十五万人马要整军并非易事,不过在天子令送达前,幽州已有准备,故而如今五日整军可以说得上时间宽裕。 五日很快过去,大军启程这一日裴莺起了个大早。 霍明霁送双亲和弟弟妹妹出门,他独自一人站在正门敞开的州牧府门前,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抿了抿唇。 「大兄,明年见。」孟灵儿挥手。 霍明霁展颜,「嗯,明年见。」 霍霆山骑在马上,回首看了眼长子,「行了,你回吧。」 霍明霁深深一拜,「儿子祝父亲此战马到功成,一切顺利。」 霍霆山随意应了声,随即打马前行。待出了城后,完成拔营的十五万大军随他启程。 行军的日子闷得很,裴莺坐在马车里,窝在暖烘烘的白狐裘中,手指挑过针线,继续忙着手中的活儿。 时间缓缓流过,不知不觉窗牗外高悬的红日已西沉。 马车缓缓停下,车门被打开,一道高大的黑影被沉沉地拖入车厢中。裴莺骤然惊醒,忙将手中的物件塞进白狐裘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0页 霍霆山看到一道小影子晃过,还未等他看清便已失去了踪影,他眸子微挑,实在难得见裴莺这般的惊慌,「夫人在做什么?」 「没什么。」裴莺移开眼,然后强行转移话题,「是要扎营了吗?」 「夫人颇为怪异,让我看看你藏了何物。」霍霆山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朝她伸手。 第114章 「霍霆山, 你别动!」裴莺惊慌不已。 她越是惊慌,霍霆山就越好奇,「夫人有何是我这个当夫君不能看的?」 他上了马车, 已来到裴莺坐的软座前, 男人披着玄赤色的披风, 入车厢后带来几许寒意, 他身影魁梧,往软座前一站, 几乎要将座上的裴莺笼罩。 霍霆山单膝跪在软座上, 连同车厢旁侧的壁板一同将裴莺困在犄角里, 他看着她慌乱的水眸, 愈发好奇了。 鬼鬼祟祟的,她这是在作甚? 东西藏在她的左侧,她怕抬左手会不慎掀起裘衣, 因此裴莺只伸出右手推他, 另一只手没敢动。 不过就算双手并用, 裴莺也推不动霍霆山, 更别说如今只是单手撑在他的腰腹上。 男人随意一握, 便将美妇人的右手手腕笼在掌中,而后另一手往她白狐裘衣里探。 「霍霆山!」 裴莺不得已将左手也腾出来推他,结果又被抓了一个准。 霍霆山将她双腕併合单手扣住,而后在裴莺着急的制止声中再度探入她的裘衣。但还未等他探清里头是什么, 忽觉手背有一瞬的疼痛。 他挑起长眉, 将手撤回来。 只见一根细针欲掉不掉地扎在他手背上,针另一端还连着一条墨绿色的线, 再顺着往里看,隐约窥见了小半边的荷包。 霍霆山怔住。 裴莺趁着此时挣开他的钳制, 懊恼地想收回荷包,又见那根针还扎在他手背上,这人也不知道要拔,顿时没好气,「刚刚都叫你别动了。」 她捏住针端,轻轻一拔,将细针收回来。霍霆山手背上有一滴鲜红的血冒出。 裴莺拿手帕要给他拭掉,谁知帕子刚拂上他的手,这人像一台被启动后高速运转的机器,再次握住她的手。 「夫人,那荷包是给我的?」 裴莺别开头,不去看他目光灼灼的眼,「还未绣好。」 霍霆山想去拿荷包,伸手动作一开始很迅速,但将要触到荷包时反而慢下来。 他终究是碰到了,先拿住荷包的一角,而后慢慢将之从裴莺的白狐裘衣中带出来。 荷包整体是很深沉的墨绿色,上面用比墨绿稍浅一些的线大致勾住一根竹子。 竹子绣了一小半,不知晓是个人习惯,还是不太熟练,这株竹子的伙食看着也不错。 裴莺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荷包,莫名生出了那么一丝丝羞赧,重新将荷包拿回来,「你别看了,绣得一般。」 她之前上的是刺绣速成班,只能说勉强绣出来,和精美别致肯定是不挂钩的。 直到荷包被藏入裘衣中看不见了,霍霆山才抬眸看裴莺,「我却觉得甚好,夫人绣得甚好。」 他的愉悦不加掩饰,说到后面甚至还轻笑了声,「夫人,这荷包何时能绣好?」 裴莺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霍霆山握住她的手,拇指摩挲着她腕内的肌肤,「我并非催促你,是我颇为心急,因着这还是第一回夫人主动给我绣荷包。」 裴莺将荷包连同针线一同收入旁侧的小柜里,「我也不知何时能做好,想慢慢绣来着。」 「也好。」霍霆山嘴角弧度加深,「夫人慢慢绣,我等得起。」 裴莺将矮柜阖上,正要抬眸问他进马车来何事,忽觉天光暗淡了,本来单膝跪在软座上的男人倾压了下来。 裴莺闻到了风沙和草木的气息,很快被他裹挟着投入昏暗中。 窗牗外寒风唿啸,马车里温度寸寸攀高,无端生出些旖旎。 * 司州,州牧府书房。 「父亲,纪大司马下了伐荆令,其他州是否响应暂且不知,但儿子私以为,北边的霍霆山此番一定会出兵。」李司州之子,李康顺眉头紧皱。 李司州李啸天转动着手中的扳指,「霍霆山若不出兵,那就不是霍霆山了。那厮本就野心勃勃,更别说不久前平了北地,如今他后方无忧,绝不可能甘心继续龟缩在幽州内。」 说起平定北地,李啸天心中很不是滋味。 一方面高兴于汉人将北地的匈奴打得落花流水。但另一方面,这般盖世的功绩不是他的,且经此一战,幽州大后方稳如泰山,无忧矣。 这时门外有卫兵急急来报,「李公,长安来使者。」 李康顺惊讶,第一反应便是:「纪羡白派人来了?何人所至?」 卫兵面上有却有几分迟疑。 这令李氏父子惊讶了。 通常而言,使者都会携自己的名头至,来者何人,从何处而来,为何而来。这一串信息都会先行奉上,没甚好迟疑的。 「这般难回答吗?」李康顺不悦。 卫兵迅速道,「大公子,那人名为杜良,自称大司马麾下骠骑将军副将,此番来司州除去随行卫兵队以外,还有一个貌美妇人。」 「他一个来传达消息的副将,出差时竟带夫人?」李康顺惊愕。 卫兵道:「以属下观察,那美妇人并非杜良之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1页 李啸天从座上起身,「我听闻纪羡白和霍霆山早年矛盾重重,此番长安来人,许是来和我们寻合作的。」 司州和长安所在的雍州毗邻,若是司州被霍霆山吞了,雍州危矣。 此番幽州军南下必定借道于司州,他不相信霍霆山是个安分的,更别论去年他们是开过战的。他与幽州註定只能维持表面和平,既然如此,和纪羡白合作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啸天:「走吧我儿,大司马来人总要迎一迎。」 李氏父子出门迎接。 李啸天曾在长安为官数载,杜良此人他倒是见过,他和他无什交情,如今时隔十多年再见,自然是陌生的。但双方都各怀心事,故而寒暄起来却宛若多年至交好友。 待寒暄完,李啸天才真正将目光投向杜良身后站着的美妇人。 那美妇戴着帷帽,薄纱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可见她皮肤白皙,身段丰满婀娜,只要她面容稍清秀些,便可算是个美人儿。 * 幽州境内。 今日行军结束,士兵扎营。孟灵儿和霍知章一同将营帐支起,用麻绳缠在木桩上加以固定。 待帐子支起后,孟灵儿拍掉手上的灰,「看来我这个初学者天赋很高嘛,一刻钟都不到就扎了四个角。」 「妹妹确实天资卓绝。」霍知章笑道,而后他环顾四周,「怎的没看见父亲?」 这个问题孟灵儿知晓,「我方才看到父亲往母亲的马车那边去了。」 霍知章闻言往马车那边走。 孟灵儿没管他,继续和陈渊一同支其他的营帐,不久后,她看到她二兄面红耳赤的回来了。 当时北征时,霍知章晒黑了一圈,但他是白皮底子,北征回来后没到处跑,之前晒黑的皮肤又白皙了不少。 如今他一脸红便分外明显。 「二兄?」孟灵儿惊讶,「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何事?」 霍知章目光漂移不定,「没、没什么。」 孟灵儿看了眼他身后,并未在他身后看到双亲,「你方才不是去寻父亲吗?是没寻着吗?」 霍知章面上红晕更浓,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子:「寻着了,就是去的不是时候……」 最后一句几乎是喃喃自语,说给自己听。 孟灵儿不明所以,但听闻他说寻着了,便没多问。 北征以后,幽州军从北地带回了大量的牛羊,牛用作耕地,大部分分发给百姓用于农田耕耘,但羊就不是了。羊杀掉一批,羊肉分割好又以熏火烤制成肉干,随军上路。 幽州军如今富裕得很,士兵们一日两顿少不了肉。 主帐已架起,帐内摆设就位,小釜也摆好了,只等主人至。并没有让霍知章和孟灵儿久等,夫妻俩踩着点来。 孟灵儿无所觉,向双亲见礼。 霍知章目光闪烁,声音比平时低了三个度。 裴莺一看就知晓是怎么回事,当即抿着过分红润的唇,嗔怪地瞪了霍霆山一眼。 这人干的好事,都被小辈看见了。 霍霆山笑了笑,不以为意。 帘子也就扬了那么一瞬,能看到多少。再说了,父母恩爱于子女而言是好事。 「坐吧,用膳。」 行军在外比不得在府上,不过裴莺也不是第一回随军了,早已习惯。 小炉子煮沸,染料的香气在主帐氤氲,帐内随着古董羹咕噜噜的煮开,也变得暖和了不少。 平日霍知章相当活跃,今日埋头苦吃,孟灵儿两度转头看他,眼里有些疑惑。 她二兄今日这是怎的了? 好像从方才起就不太对劲…… 膳罢,裴莺和孟灵儿到外面消食,她听女儿说,「娘亲,二兄方才很奇怪。」 裴莺长睫微颤,「是吗,我觉得还好。」 「他脸蛋红红的,若非如今在行军中,我得怀疑他和心上人刚会完面。」孟灵儿从霍知章想到了霍明霁:「娘亲,大兄如今已及冠,您说我何时会多一位大嫂?」 「我也不知晓,此事你父亲估计另有盘算。」裴莺忽然想起那场冬狩。 冬狩那日不少人围在女儿身旁,有男有女,皆是相当的年纪,裴莺忐忑道:「囡囡你呢,那日冬狩,可有看到合眼缘的小郎君?」 「没有。」孟灵儿这话答得很果断。 裴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住疑惑,十六七岁是易春心萌动的年纪,「一个都无吗?我观那日有几个小郎君还挺精神的。」 孟灵儿撇嘴,「娘亲您都不知晓,先前我在林中和那些个小郎君碰上,有一人的箭术连我这个习武仅一年多的新手都比不上。那些口舌生花、图有一副皮囊的小郎君,我才不喜欢呢。」 今夜有月光,且还月华明亮,裴莺能看见女儿说这些话时神情认真。 裴莺心头稍松,女儿只是谈不喜欢,未并说喜欢的类型,这应该…… 「娘亲,我往后的夫婿一定得是个孔武有力、顶天立地的男儿,年纪大些无所谓,但一定得踏实,且本事不能比言辞少。」孟灵儿继续道。 小姑娘迳自往前走,没发现身旁的美妇人面露纠结。 裴莺的纠结一直持续到晚上安寝时。 晚上睡觉时,霍霆山便察觉到往常迅速入睡的人,今晚开始煎烤饼,翻来翻去好几回了。 男人懒洋洋道:「夫人莫不是与我感同身受,也兴奋如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2页 裴莺见他也没睡,干脆问,「霍霆山,你觉得陈渊如何?」 黑暗里,男人眸子微眯。又是陈渊,她都问好几回陈渊了。 他道:「忠于主,本事不错。」 「你之前说他还未成婚,为何未成婚,可是有什难言之隐?」裴莺追问。 寻常少年郎十六七便成婚了,若更早的,等同岁的小女郎一及笄就结亲的也不是没有。 这话方落,本来躺在身侧的男人忽然翻身而上,「夫人何故这般关心陈渊?连他成婚与否都要问。」 裴莺猝不及防被他压着,险些没喘过气来,「霍霆山,你下去。」 「夫人且先回答我问题。」他以一臂撑起,另一手滑入她的中衣下摆。 裴莺微微吸着气,脸上泛起了红,「你先下去……」 他并不挪位,只是手上动作不停。 裴莺面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衣领微敞的白皙心口处,她双手并用摁住他,「你下来我便告诉你。」 霍霆山看了她半晌才翻身下来,「说吧。」 「我只和你一人说,霍霆山你得答应我此事你不可说出去,且知晓后也不可贸然行事。」裴莺低声道。 霍霆山把人揽到怀里,「夫人说说看。」 裴莺:「你先答应我。」 帐内昏黑,裴莺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声音听得很清楚,这人沉默着,没有应她。 裴莺催促。 男人在她多番催促下才慢慢嗯了声,应声沉沉的,并未说好还是不好。有过前车之鑑,裴莺如今已清楚这傢伙在和她玩文字游戏。 他不应便罢,她也不说了。 裴莺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结果方转完,他的手又顺过来了,手掌宽大粗粝,有意无意地拢着那白玉绵绵。 裴莺恼得拍了他一下,「你自己说行军禁女色的。」 「是开战期间禁女色。」霍霆山纠正她。 裴莺:「……让你答应我一事就这般难。」 霍霆山淡淡道:「不难,我只是颇为好奇陈渊为何得了夫人青眼。」 「不是我的青眼。」裴莺又转了个身,「是旁人的。」 霍霆山眉心一跳,且不说她身旁没几个女郎,单是能让她一宿翻来翻去牵肠挂肚的,也就一个。 霍霆山面色古怪的陷入沉默。 裴莺也沉默。 许久后,霍霆山轻呵了声:「怪不得那次我问他是否有看上的女郎,他反应颇为怪异,原来是看上了个金枝玉叶,白瞎我对他如此关怀,还传授他经验之谈。」 「你传授什么经验?」裴莺问。 霍霆山顿住。 第115章 起初裴莺并没有多想, 但霍霆山过长的沉默令她不由起疑。 再一琢磨,传授经验? 他这人一向霸道惯了,他那些经验能是什么好经验?这人该不会在陈渊面前胡言乱语吧。 裴莺瞬间警惕, 「霍霆山, 你和陈渊说了什么?」 他沉默。 裴莺拍他一下, 「你老实交代你的经验, 要是陈渊学了去,我和你没完。」 「他不会。」霍霆山惜字如金。 这三个字刚说完, 又被裴莺拍了手臂, 「所以你和他说了什么?」 哪怕帐中昏暗, 看不见彼此神色, 但光听声音,霍霆山都知道她这会儿气唿唿的。 得,别说立马安寝, 她半个时辰之内能睡着都不错了。 霍霆山低声道:「夫人, 其实我也没说什么。」 「既然没说什么, 那有什是不能说的。」裴莺不满, 「你不说就不说吧, 我明日去问陈渊,他虽寡言了些,但我想他不至于一直在我面前保持沉默。」 放下这话后,裴莺又转了个身, 再次背对着霍霆山。 「夫人别去寻陈渊, 此事我告诉你。」霍霆山说。 话放下了,怀中人无动静, 仍是背对着他。 霍霆山斟酌着开口,「当时我以为陈渊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 却碍于自己向来不善言辞、难以开口,于是我便和他说机不可失,不然等以后人家小娘子嫁人了,他连自己心意都未传达出去,往后一定追悔莫及。」 裴莺语气平静,是那种风雨欲来的平静,「霍霆山,你最好和我说实话。」 霍霆山无奈:「夫人……」 事关女儿,裴莺脑子高速运转,已经发现了他的漏洞:「方才你那番话听着倒像是好言相劝,而你为他上峰,陈渊也不似太固执之人,按理说他应该听劝。既然如此,为何你最初断定陈渊不会呢?这岂非自相矛盾?」 霍霆山:「……」 裴莺嘟囔道,「你不说也罢,我明日自己弄明白。」 霍霆山轻咳了声,「夫人,我前后所言算不得矛盾,因着小丫头一直在他周边,平日也见得着。」 他最后一句说得隐晦,裴莺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再联想到这人过往的作风,他传授的经验大概能归纳为一句话: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霍霆山,你敢?!」裴莺大怒。 霍霆山把人捋正,抬手顺了顺她的后背,「夫人莫动气,陈渊忠于主,行事向来有分寸,他不会做逾越之事。」 裴莺不说话。 霍霆山继续道:「他若敢对小丫头有不敬之意,不用夫人出手,我亲自收拾他。」 裴莺拍开他的手,「你过去一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3页 行军在外,两人一个营帐,深夜寒凉,软床上放了两床被子,裴莺卷着其中一床被子到里侧,背对着霍霆山:「陈渊之事是你揪着不放,我才告诉你的。此事是我自行推断的,许是我会错意也不一定,你莫声张,也莫要为难他。且囡囡还不知晓呢,我不想弄巧成拙。」 霍霆山「嗯」的应了声,正要开口,谁知她还有下一句,「你知道就行,我现在不想再和你说话,安寝吧。」 黑夜里,她的声音瓮瓮的,听着没什么杀伤力。 男人嘴角抽了抽。 她这是又气上了。 * 第一个发现裴莺和霍霆山闹矛盾的是霍知章,午膳在帐子里用,他看见父亲三度和母亲搭话,均被母亲敷衍过去。 霍知章大为震惊,这等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祖父病逝后,父亲接任幽州牧之位,同时收拾了族中一众不安分的叔祖叔父。 那以后,父亲是一族之长,霍族中皆以他为尊。而在外,幽州内大小官吏和高门豪强皆为州牧马首是瞻。 虽说在缺军饷的日子里,父亲和不少豪强称兄道弟,比往常平易近人,但高门豪强也相当有分寸,哪怕是拒绝的话,也说得十分婉转,再配合一通痛哭流涕以表自家情况也万分艰难,求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拒绝常有,但把他父亲晾在一旁这等大胆之事,各家都未干过。毕竟民不与官斗,只要他们一日还在幽州内,就不能把面子扯了。 因此如今看着连连碰壁的父亲,霍知章着实开眼了。此事太少见,自己开眼不够,饭后还说给妹妹听。 孟灵儿之前未曾察觉,如今听二兄之言大为好奇的同时,也不住担忧,「娘亲向来是温和性子,肯定是……」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 大楚重孝,子不言父之过,有些话不可说。 霍知章忽然想到昨日意外看到的,耳朵随之红了,「或许是夫妻之间的事也说不准,总之不是我们当小辈能管的。」 「嗯?什么?」方才有风吹过,孟灵儿没听清。 霍知章支支吾吾,「没什么……」 裴莺并不知晓兄妹俩膳后的交流,但午膳时,二子几番战战兢兢的偷瞄她注意到了。 待小辈离开后,裴莺看向旁侧的男人。这人神色如常,不介意她的敷衍,也不介意自己在小辈前落面子。 「夫人一直挂念着去长安,虽说长安如今暂且去不了,但司州的那个洛阳城倒是可以走一走,过段时日我带夫人先去洛阳瞧瞧。」霍霆山将煮好的茶给裴莺满上。 裴莺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霍霆山笑了笑:「行,那就这般说定了。」 裴莺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身侧的男人笑着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以前是我亏待夫人,夫人且与我携手看百年往后。」 * 如今霍霆山一人独占幽、冀、并三州,以骑兵为主的十五万幽州军从幽州出发,一路畅通无阻,歷时将近一月抵达司州边陲。 幽州军抵达前,霍霆山已先派斥候携天子令前往司州,意思很明显: 伐荆同盟军来了,速速开城门迎接,若有违抗,视作违天子令。 司州边陲先前已得过令,如今城门大开,迎幽州军。霍霆山这方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 霍霆山说要带裴莺去洛阳,这并非假话。幽州的权利核心郡是玄菟郡,司州的核心则是洛阳。 洛阳周围有丰富的水资源,物产丰茂,加之西高东低,地势复杂,丘陵交错。因此在歷史的长河中,洛阳绝对是个繁盛之地,甚至还曾十数次成为王朝建都点。 前朝的京都就在洛阳,不过大楚建立以后,赵太祖认为洛阳残余有前朝污秽,故而将都城选在了长安。 洛阳距离司州边陲算不得很远,又是一段缓行军后,洛阳城已然出现在一众将士的视野中。 「大将军,如今洛阳城将至,您打算宿在何处?」熊茂问。 霍霆山:「自然是入城。」 熊茂愁眉苦脸,「可是大将军,若那李司州有异心,到时候对方是瓮中捉鳖,咱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沙英颇为无语,「还瓮中捉鳖,你这呆子怎么说话的?」 「我不是文化人,就识得那么几个词,反正知晓是那个意思就行。」熊茂撇嘴。 十五万大军不可能进城,只能城外扎营,这孤身入洛阳城,如赴鸿门宴,他觉得保险起见还是宿在城外稳妥。 公孙良摸了摸羊鬍子,「某倒觉得这洛阳城入也无妨。其一,主公至洛阳却不入城,难免叫司州、乃至天下人看了笑话,笑我们幽州贪生怕死,未战而先败名声,不妥;其二,此番进城并非孤身,以洛阳之大,一支黑甲骑还是容得下的,某相信李司州肯定也会竭力安排,以免叫旁人笑话他洛阳地小;其三,我们此番是奉天子命南下伐荆,司州明面上是我们的同盟,若司州主动攻击我军,这相当于向天下人宣告他们亦有不臣之心。司州的地势不如荆州来得险要,他李啸天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天下伐荆势力或许会挑他这个软柿子捏也不一定。」 虽说吧,如今明眼人都看出楚皇室不行了,亡国大概就是最近这几年。 着急如荆州牧丛六奇,已按耐不住先行称帝,能说其他诸侯心里没盘算吗? 自然不能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4页 但霍霆山并不想走在前面。第一个、第二个跳出来称帝的太扎眼了,註定会吸引全天下的注意力,也註定会被架起来烤。 他有耐心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只要是不太着急的,估计也有这个耐心。 李啸天和荆州结盟的概率不大。 柯权水颔首附和:「主公,某同意太和之言,不过为保安全,此行入城需带上一批信鸟和海东青,若情况有异可随时通知后方。」 「大将军,主母和小娘子入城否?」忽然有人问。 霍霆山转头,和陈渊四目相对。前者轻轻扬眉,后者面无表情。 沉默时间长了些,令其他武将看出些异样。 秦洋和沙英对了个眼神。 秦洋:有些不对劲,陈渊最近犯事了? 沙英摇头:不可能,陈渊最是稳重不过了,你我犯事他都不会出岔子。 又是几息以后,霍霆山才道,「夫人和小丫头先待在后方军营中,过些时日,等稍安定下来后再入洛阳城。」 霍霆山计划得很好,然而他没料到司州这边来人了。 卫兵禀报,这来的还是李司州李啸天本人。司州牧亲自来迎他们进城,亲和之姿摆得十足。 「李啸天亲自来了?」霍霆山手指在案上轻敲了两下,而后起身,「行,且去看看他意欲何为。」 待霍霆山来到前方营前,他除了看到骑马的李啸天以外,竟还看见一辆马车。 马车? 马车有何用,像他们这类州牧行军在外、尤其是和其他势力碰头,向来都不会乘马车。 李啸天看见霍霆山了。 李啸天早年曾在长安为官,后来回了司州,在司州一待就是二十六载,因此他并未见过霍霆山。 但对方并不难认,身形伟岸的男人被武将们簇拥着,是人群中最打眼的存在。 他身着玄袍,后披玄赤色披风,腰悬环首刀,一双狭长的黑眸似藏着海湾,深不见底。 看到霍霆山的那一刻,李啸天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宛若是今年秋狝他深入林中,隔着层层林叶和一双浅黄色的大虫兽瞳对上。 到底见过大风大浪,李啸天心中所想面上不露分毫,他笑着上前:「想来这位就是霍幽州了,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霍幽州果真如传言那般有大将之风。」 他笑容宴宴,仿佛去年和幽州军开战之事从未发生过,也仿佛霍霆山从未砍他女婿一臂。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啸天不仅亲自出城迎接,还主动寒暄,霍霆山自然不会冷着脸,当下也笑着和他寒暄。 你来我往好几番后,李啸天忽然话音一转,「听闻令正随霍幽州一同来了司州,拙荆向来将『裴氏』旗下之物当心头宝,更想与其东家一见,不知今日拙荆是否有缘与令正结识?」 几乎是李啸天的话落,随他同行的那辆马车里有人稍稍掀开了帏帘。 车内竟是个妇人。 她生了一张圆脸,梳着椎髻,虽穿金戴银,面上敷了脂粉,但仍能看出已年有四十多。 沙英等人怔住。 这个李司州竟还携妻同来?若是这般,主母怕是得和他们同批进城了。 霍霆山只看了马车里的妇人一眼,便将目光落回李啸天身上,定定看了他片刻。 李啸天面色如常。 霍霆山挑起另一个话题,「李司州,我有二千人马需进城。」 「二千?」李啸天皱眉,「霍幽州此行何须带这般多人马,我洛阳是最是安全不过。」 霍霆山慢悠悠道:「你就说你洛阳吃不吃得下我这两千人马?」 李啸天知晓霍霆山麾下有一支战力恐怖的黑甲骑,其数好像正好是二千之数,莫不是…… 沉思片刻,李啸天咬牙:「行吧,只能进两千兵马,再多就不行了。」 一行人进城,裴莺乘在马车里,听武南然将方才之事简略地说了遍。 对方携其夫人拜访,这种事还是第一回遇上,这位李司州莫不是想令其妻室走夫人外交的路子? 裴莺想不明白。 骑兵和马车穿过闹市,直入洛阳中心,最后抵达一早准备好的阁院。 以这座宅院为中心,前后左右四个方位的大院子皆空出来,作为黑甲骑的住处。 马车停下。 武南然先行下了车,而后是孟灵儿,最后是裴莺。 她没有戴帷帽,下车刚站定的那一瞬,只觉有一道颇为怪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裴莺顺着看过去,见是一个牛高马大的中年男人,对方被另一伙人簇拥着,赫然是头目之姿。 想来这位就是李司州无疑。 裴莺疑惑于对方刚才那略微怪异的一眼,却不知李啸天心中同样惊讶。 这位裴夫人的模样,怎的瞧着有些熟悉。 第116章 李啸天拨的这座宅子占地面积很大, 装修华美,其内玉阶彤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干云蔽日令人不知东西南北。 熊茂走进其中, 不禁瞠目结舌。 他未来过洛阳, 不知洛阳内竟繁华至此, 每处用料都如此讲究。如果说幽州是粗犷豪迈的旷野,那么洛阳就是精雕细琢的楼阁, 每一处都值得欣赏。 李啸天笑道, 「这是洛阳城内排得上号的大宅子, 不知霍幽州觉得如此?」 霍霆山:「甚好, 李司州费心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5页 李啸天目光扫过幽州这方的随行队伍,他只看见辛锦和水苏,忽略了着骑马装、身形高大的武南然, 惊诧道:「霍幽州军中竟只有女婢两人, 我拨些女婢给令正和令媛使唤如何?」 「不必了, 内人不喜太多人伺候。」霍霆山拒绝。 今日不同往日, 哪怕是伺候的女婢, 他也不会将外人放入自己院中。 霍霆山和李啸天在交谈,一旁的裴莺也和李啸天的夫人在聊天。 李司州的妻室姓庄,名曼香,洛阳本地人士, 和她交谈了两句后, 裴莺觉得这位庄夫人看起来挺和蔼的。 是的,仅是看起来。 霍霆山会和她谈政, 也不拘她知晓他行军打仗之事。因此裴莺知道,在一年多前, 也就是三州共诛蓝巾贼的期间,她如今的夫君砍下了李司州女婿刘百泉的右臂。 将心比心,如果她囡囡往后的夫婿被人砍了手,她肯定会恨死那个罪魁祸首。 但对方此时却和颜悦色,仿佛之前无事发生。 裴莺虽然也在笑,但暗自提高了警惕。 寻常的寒暄两句后,庄曼香笑说:「洛阳是个好地方,古往今来多少名家为其繁华赋诗作歌。裴夫人既说先前没到过洛阳,不如后日我带你和令媛去游肆如何?」 裴莺适时露出遗憾的神情,「先行谢过庄夫人好意,只是息女向来苦于舟车远行,如今好不容易来到洛阳,只怕她只想大睡个三天三夜,将精神气速速补回来才好。」 庄曼香侧头看向孟灵儿。 方才没留意,如今这一看,惊讶地发现这小姑娘确实脸色微白,瞧着蔫哒哒的。 庄曼香一顿,「那确实得好好休息。」 裴莺笑着说是。 似乎初见面的妇人家话题都是那么几样,有子女在就聊几句子女,再说说路上见闻,最后将话题转到衣服饰物上。 「裴夫人这只黄玉镯柔和如脂,好生细腻,我见过的上等黄玉镯不少,但和夫人这只相比,皆落了下乘。」庄曼香看向裴莺腕上的黄玉圆镯,目露惊嘆。 对方情绪很少这般外露,裴莺正想着如何应对,庄曼香这时伸手过来,轻轻拨了拨裴莺腕上的黄玉圆镯。 裴莺稍怔。 她和庄曼香不久前才认识,对方这种超出社交距离的接触未免也太唐突了些。 这个念头刚起,庄曼香已退了回去,仿佛方才只是一时兴起才来看看。 裴莺抿了抿唇。 霍霆山这一行抵达洛阳城时是申时,从城外到城中,再到后面的入宅,一路走来时间来到了酉时。 晚膳在府中设宴。 霍霆山和李啸天都是州牧。前者身上还有朝廷亲封的将军头衔,若是真算起来,霍霆山的分量比李啸天的要重一点。 但如今在司州洛阳,这是李啸天的地盘,霍霆山独坐上首并不合适。于是干脆开设了并桌,两人同坐上首,只不过李啸天居于右,霍霆山居于左。 在下首,先是庄曼香,过来是裴莺和孟灵儿。接着是幽州和司州这方的武将交错而坐。 这顿夕食是李啸天安排的,膳食全从洛阳城有名的食肆中订购,八珍玉食,美酒佳肴。 天色渐晚,宅中却明亮如昼,推杯换盏间,幽州将领和司州那边聊得热火朝天,宴中言笑晏晏,仿佛彼此间从不存在龃龉。 上首在聊天,庄曼香和裴莺在拉家常。 「令媛定亲否?」庄曼香问。 裴莺眸光微闪,「我和她父亲正在为她挑选夫婿,不过她今年才十六,不急。」 十六都未定亲,竟还说不急。庄曼香很快明白对方是有更大的野心,「虽说如今是冬日,比不得三月花似锦,但冬季也有冬季的风景,洛阳有处负有盛名的梅园,改日裴夫人和我一同赏梅如何?」 裴莺嘆了一口气,「梅园我自是嚮往的,只是如今不是时候。」 「裴夫人何出此言?」庄曼香惊讶。 裴莺压低了声音,没有多少负担的把锅甩到霍霆山身上:「此番来洛阳是为结合你们司州共同伐荆,来之前我向我夫君许了诸多保证才得以随军,他不许我和女儿游山玩水的。」 庄曼香没想到里面还有这茬,她细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赏梅在城中,算不得游山玩水。」 裴莺遗憾摇头,「虽然我与庄夫人所见略同,但此事我说了不算。」 庄曼香无话,她看着身旁美妇人的侧脸,手中的帕子暗自捏紧了不少。 裴莺将话题转向美食上,和她聊洛阳美食。 宴席上了酒,有寻常清酒,也有裴氏佳酿。 两种酒混着喝,喝到最后似有些醉意的李啸天感嘆,「娇妻在侧,子女聪敏懂事,掌下还有三州,霍幽州还是你好福气,好到令人生妒。」 霍霆山拿着酒樽摇了摇,「我也觉得我命好,旁人比不得。」 李啸天哽了下。 这场晚宴持续了很久,直到临近宵禁,李啸天才领着司州人马离开。 裴莺回到主院,刚洗漱完霍霆山就进来了。男人一身酒气,随着他进屋,酒气在室内氤氲。 裴莺被他熏得退后了两步,「霍霆山,你赶紧去洗漱。」 这人吸了吸鼻子,「我觉得也不是很大味道。」 「不要你觉得。」裴莺把他推进耳房:「香皂在匣子里头,你用你自己那块,不许再偷偷用我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6页 「夫人与我生分。」 裴莺是服气的,「这是卫生问题的。」 等他进耳房后,裴莺回到榻旁,将几颗打了孔的夜明珠悬起来当小灯泡。 待挂好后,裴莺将青竹荷包拿出来。 这个荷包从启程南征开始绣,一直绣到现在才收尾。长针刺穿墨绿色的锦料,墨绿的线一圈圈绕在针头,按紧再将线拉长。 就当裴莺想找剪子时,她听到了脚步声。美妇人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很快继续起身寻剪子。 霍霆山绕过屏风,第一眼看到榻前无人,第二眼移到小柜前的裴莺身上,见她拿着小剪子,他若有所思,转头再看床榻。 榻上赫然放着一个熟悉的荷包。 只不过比起之前的半完工状态,如今只差剪个线就完工了。 「霍霆山,你自己剪线。」裴莺见他闲,干脆把剪刀递给他。 霍霆山拿着小银剪扬眉,「都道二人齐心,其利断金。我与夫人同心至此,只用来断线未免大材小用。」 裴莺:「……剪个线而已。」 那边很快响起「咔嚓」一声,而后霍霆山拿起荷包。 他刚沐浴完,此时只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衣上并无鞶带,挂不住荷包。他便拿在腰上位置比了比,很是满意,「夫人绣工一如既往的好。」 裴莺沉默了,一时难以分辨他这话是在嘲她,还是在真心贊她。 许久未听裴莺说话,霍霆山转头,见她一脸复杂,「夸你你还不乐意了?」 「你那是夸赞吗?」裴莺怀疑。 霍霆山笑道:「怎的不算?夫人绣的荷包举世无双,旁人不知晓,总之我是甚是喜欢。」 裴莺别开眼,耳尖微红,「你喜欢就行。」 舟车劳顿一日,晚上还出席了宴会,裴莺困了,先行上榻。 霍霆山站在榻旁,手里还拿着荷包,带着厚茧的长指慢慢摩挲过荷包上的青竹。 他方才说的不是假话,她绣的荷包确实独一无二,选图都比旁人别致三分。 谁不喜欢衣食无忧?反正他喜欢。 「夫人,方才我观你和李啸天的妻室相谈甚观,你们聊的何事?」霍霆山问。 「没有相谈甚欢。」裴莺低声道:「一开始庄夫人约我去游肆,我以囡囡不适为由拒了,后来她又邀请我赏梅,我也拒了。我觉得她太热情了些,倘若囡囡的夫君被旁人砍了手,我才不会和仇人之妻谈笑。」 榻旁的男人原先目光含笑,只是如今眼中的笑意迅速退去,「她几番约你出去?」 裴莺嗯了声。 「还聊了些什么?」霍霆山问。 裴莺如实说:「旁的没什特别的,只聊了美食和司州的见闻,对了,她还问过囡囡定亲否。」 「夫人,洛阳城不似幽州,我在此地的势力算不得深厚。倘若往后有人邀你出去,除了我和你同往的,其余一律拒了。」霍霆山将荷包挂木架上,和明日的玄袍子放在一起。 裴莺:「我知晓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过大江的声音,「大将军,顾潭求见。」 霍霆山一顿,拿了木挂上的外袍穿上,「夫人先安寝,我去去就回。」 …… 书房。 霍霆山来到踏入院时,便见有一人在院中候着了。 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来,月光落在他的面庞上,映出一张貌若好女的脸,他拱手作揖:「见过大将军。」 「清淮不必多礼。」霍霆山喊着顾潭的字。 两人进书房。 霍霆山上下打量他,乐了:「当年离开幽州你还颇为不情愿,七年过去,白了,也胖了些,我看你如今在司州是如鱼得水。」 顾潭笑了笑,「不混得如鱼得水,任务难以开展。」 七年前,他领了一项秘密任务,领着一批人离开幽州来到司州。这项任务最初鲜少人知,长话短说就是:当暗桩。 在司州组建属于幽州的关系网。 这张看不见的关系网经过七年的铺开,已远非当初可比。可能街口一个卖烧饼的小贩,高门大户中的某个家丁,乃至官衙中的小捕快,都已是顾潭这方安排的人。 且不论这七年如何困难重重,单是耗费的人力和财力便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清淮何时来的?」霍霆山又问。 如今已是宵禁,对方肯定不是刚来。 顾潭:「酉时,从侧门进。」 酉时,恰好是幽、司二州人马从正门进后不久,这个时间点黑甲骑也入住周围四个方位的宅子,周围都是幽州军。 「说吧,怎的今日急匆匆地来了。」霍霆山直入正题。 今日是他入洛阳的第一日,当天都未过完,顾潭就寻上门来。若没要事汇报,顾潭可以滚回幽州了。 顾潭正了神色:「大将军,在您抵达洛阳的前一个月内,有两批人先后拜访了李司州的州牧府。」 霍霆山手搭在案几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哪两批?」 顾潭:「第一批是莫家,这莫家也算得上当地一个小豪强。当家主人莫平根原先是幽州人士,听闻二十年前举家搬来洛阳,其女意外救了当地大豪强的嫡子,嫡子对其一见钟情,纳莫女为妾。莫平根借着冯家的势,筹备十余载后成为当地的小豪强。」 「莫」这个姓氏算不得很大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7页 霍霆山稍作回忆,没想起幽州内有豪强或豪强姻亲姓「莫」的。 「第二批呢?」霍霆山问。 这话落下,他看见顾潭面上出现凝重之色,「大将军,第二批人马从西边来,私以为这批人马应该来自长安。」 霍霆山敲着案几的手指顿住,「长安,你确定?」 顾潭点头又摇头:「只有七分把握。当时一个弟兄从西边城门回洛阳,进城时偶遇一队人马,他见马车虽朴素,但那些随行的、似镖师的人打扮却不一般,其中一个更是衣着讲究,气度与常人有异。那弟兄如今干商贾行当,接触过不少南来北往之徒,他觉得那行人的口音听着像长安那边的。恰好那兄弟也不着急回店铺,便一路尾随他们。」 干他们这一行的,最不能缺的就是好奇心。 霍霆山静听着。 「本以为是哪家高门来了长安的远亲,却未料到那马车队竟一路行到州牧府。」顾潭说,「而通报过后,是州牧府到管事先行出来接应。」 李司州为一州之长,整个司州最有权有势就是他了,别看管事仅是个奴僕,但跟了那般的主子自然水涨船高。 州牧府的管事走出去,旁的高门都要主动相迎。此番他亲自迎客,可想而知这批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霍霆山若有所思:「马车之人可看清楚了?」 顾潭颔首:「看清了,那弟兄说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女郎,她身形高挑,梳着妇人坠马髻,皮肤白皙,身段妖娆。」 霍霆山定住。 长安,庄氏两度邀约。身形高挑,白皮肤,身段妖娆的美妇人…… 男人的眼瞳微微收紧。 第117章 当初霍霆山离开时, 放下了所有夜明珠上的黑纱罩,让黑暗肆意的淹没整间厢房,如今他再回来, 却见门内有一点光亮。 一颗被解了黑纱罩的明珠静静地放在案上。 因着只有一颗珠子, 光芒算不得很明亮, 在暗黑中亮着朦胧暗淡的光。 霍霆山停下脚步, 定定地看着那点光芒,狭长的眼中似黑夜下海潮涌动, 许久后他才移开目光。 裴莺睡得迷迷煳煳时听到开门声, 她知晓是霍霆山回来了。 榻上的美妇人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继续睡。深夜寂静, 来人的脚步声放得很轻,他似去了一趟耳房,然后才回来。 裴莺听到了衣裳摩挲的窸窣声, 很快, 那人上榻了。她以为他上了榻就安寝了, 毕竟时候不早, 谁知一阵微凉的寒意袭来。 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微凉冰了裴莺一下, 她瑟缩着打了个激灵,正想伸手推人,却被抱着揽入他怀里。 沾附在衣裳上的最后一丝寒气在彼此贴合时被消弭,源源不断的温暖传了过来, 于是她本要推的手作罢, 转而在他怀里选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睡。 霍霆山低眸。 黑夜里,他隐约可见她的睡颜。她自己或许不知晓, 当睡得安逸时,她总会无意识翘起少许嘴角, 瞧着比平日憨甜许多。 裴莺本来快要睡着了,结果有点柔软湿润的感觉落在她脸颊上,紧接着自脸颊往下,到颈脖,再往下…… 火堆「簇」地被燃起,火星在风的吹拂下星星点点落在外。 这般的感觉她并不陌生。 当即裴莺伸手推他,「你怎的出去一趟后这么精神?」 但制止似乎没什么效果,她的手被另一只粗粝的大掌握住,对方先握住了她手腕,而后稍稍往下滑,将她的素手裹在掌中。 「夫人,就一回,这回我伺候夫人。」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 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从被中顺过去,长指勾住她中衣的细带绑结,轻轻一扯,而后从散开的衣间滑了进去。 被他嵌在怀里的裴莺不住仰头,她的嵴背下意识绷紧如弯弓。 这回裴莺是彻底清醒了,不仅睡意全无,还被他撩得有些燥,不过此时她更关心旁的,「霍霆山,顾潭是何人?」 方才过大江说顾潭求见,这人见完顾潭回来就不寻常,莫不是在外受了什么刺激。 霍霆山的动作停下,他没有瞒她:「顾潭是早年我派到司州来的斥候。」 裴莺瞭然。 敢情是卧底队长。 「那他和你汇报了何事?」裴莺疑惑。 床榻的罗纱已被放下,不知是风还是旁的,轻薄的纱帐偶尔如水波般轻轻拂动。 某个时刻,一条结实的长臂从罗纱中伸出,从小瓷碗里捞了个鱼鳔。 这人说话的同时,手上动作不停:「顾潭说前些日有一队疑似长安来的人马拜访了李啸天,拜访者中有一名妇人……」 他将顾潭的描述一字不差的复述了遍。 裴莺愣住。 一个白皮肤的婀娜妇人罢了,说不准是领队的妻子,有什值得关注? 这般疑惑的想着,裴莺便也问了。 霍霆山沉声道,「长安来人,能得李啸天管事亲自出门迎接,说明队伍中有身份不凡之人,亦或者其主已在长安权倾朝野,这才令州牧府忌惮不已。夫人,我忧心他们是纪羡白派来的。」 如果没有云绣楼那事,他不会在意至此。毕竟一个白肤的妖娆妇人而已,连面容都瞧不清,后面那一系列联想未免太过天荒夜谈。 然而有前车之鑑在,他不敢再小看任何一个来自长安的女郎。 万一真是冲着她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8页 哪怕万不足一的概率,他也不能接受。 裴莺的思绪跟随着霍霆山的话飘远没多久,就被这人用手拉回。 这人的手掌厚茧多得很,她有试过拿点西域的香膏给他抹手,好让他掌心平滑些,结果无什用处,香膏抹了两罐子,该怎么粗糙还是怎么粗糙。 厚茧贴上她的腿侧,细嫩的肌肤被激得本能的微颤。 黑暗里她听到他沉重的换气声,一声又一声拂在耳畔,钻入耳中,如同有细小的羽毛扫过,掀起一阵痒意。 「霍霆山你慢一点。」裴莺偏了偏头,拂过耳旁的气息远去了些,但很快耳垂被他轻轻咬住。 「咕噜噜。」有东西从榻上掉了出来。 胖乎乎的汤婆子在地上滚出一段,滚动的声响遮掩了室内其他的声音。 …… 冬日夜寒,裴莺却几乎是被蒸熟般出了一层薄汗,玉颜娇躯透出莹润的白,晕出的健康粉调更甚。 被架在他腰侧的长腿抽搐了下,裴莺轻蹬了他一下,「你松开……」 霍霆山松了手,转而把人捞起抱去耳房。 不久后,两人从耳房中出来。 裴莺还醒着,她的手臂攀在他结实的肩胛上,方才混沌成一团的大脑重新启动,「霍霆山,你是不是担心云绣楼的事重演?」 话刚落,圈在她腰上的手臂瞬间紧了许多。 裴莺自顾自道:「不会的,此番来洛阳我不打算外出游肆。」 霍霆山抱着人回到榻上,「夫人,不单单是游肆。此行应天子令来伐荆,各类商议性的聚会一定不会少,李啸天今日携妻来军营,我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逼着夫人随我一同进城的意思。」 李啸天携妻来迎接,姿态摆足,作为被礼遇这一方,且他的夫人也恰好在,不可能独善其身。 裴莺在他怀里转了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初在云绣楼我能成功脱身,如果再有下回也能。就算去了长安,我也能自己回幽州。」 「莫要胡言!」霍霆山低声呵斥。 裴莺才不怕他,不过听他说李司州和长安有联繫,她倒想起白日另一件事。 「霍霆山,今日庄夫人似对这只黄玉镯挺感兴趣。」裴莺抬了抬左手。 黑暗里,一抹骄阳似的黄在昏暗里晃了晃。 只是知会一声,自觉说完裴莺掩唇打了个小哈欠,想着放下手休息了。谁知晓身旁人闻言却起身,下榻拿了夜明珠过来。 幽幽的光芒袭来,裴莺眯起眼睛,最后干脆将手背搭在眼上,「你这又是作甚?」 这人自从出去了一趟,今晚是越来越精神了。 霍霆山一手拿着夜明珠,另一手扣住裴莺的手腕,将其搭在自己的腿上,而后将她腕上的黄玉圆镯子仔细转了转。 当初他纯粹觉得这是最好的玉镯,所以才拿了赠她,至于一些细节,他并无仔细瞧。 这只黄玉圆镯外圈色浓,往镯内圈过渡时,黄色浅淡了些,不过因着过渡均匀,这么骄黄看着别具美感。 将镯子转着看了圈,霍霆山将夜明珠装进黑纱里,再随意一扔。 光芒泯灭,裴莺搭在眼上的手放下。 他可算消停了。 旁边一条长臂伸过,将她捞过去,裴莺此时已困到极点,眼皮子都抬不起,由他捣鼓,不过她偷偷将脚挪过了些,挨在他小腿上。 她的汤婆子不知去哪儿了,这人浑身都暖和,拿他暖暖。 * 和霍霆山预料的差不多,此行南下既为讨荆,而非游玩,行程排得很紧。 霍霆山和霍知章一大早就出门了。 裴莺睡到自然醒,和女儿用了个早膳后,听闻有客人登门。 再一问,原来是庄夫人携女同来。 裴莺让人先将庄氏母女领去正厅,而后给女儿提个醒:「囡囡,这个庄夫人你昨日见过。之前未和你说,其实这个李司州和你父亲过节颇大。」 孟灵儿想到了去年。 去年幽州军曾南下一直到司州边陲,双方在中谷道交锋。幽、司二州的对峙没持续多久,后来幽州军就北上攻打并州了。娘亲说的过节颇大,难不成是那时结下的梁子? 「你父亲砍了庄夫人女婿的右臂,还杀了人家女婿的胞弟。」裴莺说。 孟灵儿脸色剧变。 打仗哪有无伤亡的,各州有各州的阵营,她如今为人子女,自然站幽州这方。因此孟灵儿第一反应就是,「娘亲,那为何还见她们?」 「有些面子功夫总得做的。」裴莺无奈道:「囡囡,你回房里去,若她们问起你,我就说你舟车劳顿尚未恢復,到时她们再约我去旁的地方,我也有藉口推脱。」 私心里,裴莺并不愿女儿接触这些事。 孟灵儿沉默。 裴莺摸摸女儿的脸蛋,「去吧。」 让女儿回房后,裴莺起身去正厅。 庄曼香四十多,古人结婚早,其女李明珠也将近三十了。 李明珠梳着坠马髻,发上点以金玉,她随了庄曼香的圆脸,柳眉弯弯,很是和气的模样,加之保养得宜,瞧着也就二十多。 「裴夫人。」看见裴莺来,庄曼香露出笑容,随即转头看向李明珠,「明珠,给裴夫人见礼。」 李明珠敛起眼中的惊艷,对裴莺行万福礼,「小女见过裴夫人。」 「不必多礼。」裴莺笑道,「令媛生得真秀雅,像庄夫人你有九分的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9页 「裴夫人谬赞,在你面前她可不敢应一声秀雅。」庄曼香掩唇轻笑,而后目光转向四周:「令媛呢,今日怎的不见她?」 「她还未缓过来,估计还要些时日。」裴莺嘆气。 庄曼香担忧道:「可要传杏林来瞧瞧,我府中有一位妙手杏林,医术相当不错,平日只为我一家看诊,所有病痛药到病除。」 裴莺和声拒了,「不必劳烦庄夫人,她这是老毛病了,我府中的医官说好生休息就行。」 庄曼香见状也不勉强,只是可惜一嘆,「还想着带小女还认识一番令媛,未想到今日却是不巧了。」 裴莺:「往后会有机会的。」 「对了,我听李郎君说,此番议事完后会有一场践行宴,宴后再启程。到时裴夫人和令媛莫要缺席才是,不然我可就太寂寞了。」庄曼香笑道。 裴莺笑容不变,「若是身体安康,自然会去的。」 * 同一时间,司州州牧府。 巨大的羊皮地图挂起,特地将荆州这一片位置挪到正中央。 「霍幽州,目前只有你这一派的幽州军需从我司州借道,旁的诸如益州、兖州、徐州等皆不走我司州之路。荆州地势险要,若只靠咱们二州之力,怕是够呛,不如等各州聚集结束,再一同伐荆如何?」李啸天道。 霍霆山很清楚他的算盘。 伐荆是个名头,响应可以,但不想多出力。 「也可,毕竟伐荆非一家之事,不过这些日子便劳烦李司州多多包容我城外的十五万大军。」霍霆山勾起嘴角。 李啸天后牙槽咬紧。 十五万幽州兵在洛阳城外,这和放一头勐虎在榻旁酣睡有什区别? 但实在寻不出理由来拒绝。幽州军可以走,但等再次动身,绝不是独行,一併南下的还有他司州军。 「估计也不会很久,最多一个月各州就能抵达荆州边陲,到时呈包围之势,不怕丛六奇不乱。」李啸天唿出一口气,安慰自己忍一个月。 正事聊完,霍霆山状似不经意说起别的,「李司州,我听闻你府上来了长安的客人。」 李啸天有一瞬的僵硬,「霍幽州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似又觉这反问太过生硬,李啸天笑了下,「确实如此,荆妻有一门在长安的远亲。长安如今的情形你也知晓的,崔家是个不服的,纪大司马又是斩草除根的性子,这斗起来还不是小鬼遭殃?故而他们离了长安来司州投亲。」 霍霆山转了转手中扳指,「原来如此。」 等霍霆山离开后,李啸天沉思片刻,还是往东南方向去。州牧府大得很,分了许多院子,东南方这一角如今被他用于安置贵客。 李啸天来到时,杜良正在煮茶。 「李司州来了,来尝尝我刚煮好的茶。」杜良招唿道。 李啸天现在可没心思喝茶,「杜卫尉,你来司州之事,那霍霆山或许察觉到了。」 杜良拿茶盏的动作稍顿,「李司州,你这司州四处漏风啊!幽州与司州间相隔一个冀州呢,就这样,幽州那股小妖风竟也能吹进来。」 李啸天心里哽得慌,他前些年是疏忽了些,谁料到明明霍霆山手中只有一块幽州贫寒地,这厮的野心居然也如此大。 「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李啸天沉声道:「他察觉了,你待如何?」 「你当时如何应付他?」杜良心神气定。 李啸天将方才叙述了遍,又说了霍霆山的回话和当时表情。 杜良拿着杯盏转了转:「他或许只是猜测,不一定真确定。退一步来说,就算他知晓有长安来人……」 这时外面有一道倩影进来,那美妇人今日仅以两条髮带将一头长髮竖起,着圆领襦裙,露出的肌肤白皙如凝脂,她端着茶叶的托盘而来,手腕比之前些日,如今多了一只黄玉镯。 李啸天看着那美妇人,心里的怪异达到了顶点。 髻发如云,玉面菱唇,这妇人的一张面容从正面看,竟和那位裴夫人有四分相似。 杜良目光落在美妇人身上,忽然笑了下,「他也不知晓我此行的目的。」 第118章 本来相约静待一个月, 等其他州抵达荆州边陲后,再一同伐荆的。但不久后,李啸天改变了主意。 熊茂眉头紧皱:「这李啸天是何意, 之前说静待一月等各州兵马, 如今又改变主意, 说什么拔头筹做表率、要提前南下伐荆, 这好的坏的都让他一个人说完了。」 距离上回商议仅过了两天,李啸天这态度未免变得太快了些。 柯权水顺了顺羽扇的翎羽, 「事反必有妖。若那批人当真从长安来, 如今李司州改变决策倒也可以理解。」 纪羡白挟天子, 前些日又斩了几名崔家将, 现在说长安纪羡白一人独大倒也不错。只要李啸天还没打算真正的反,就很大机率会听纪羡白之令。 公孙良:「主公,提前伐荆于我们算不得坏事, 就如李司州所言, 这是个表率。」 陈世昌贊同的颔首, 「前些日主公平了北地, 名声大噪, 如今倘若再先行伐荆州,天下人只会觉得主公您竭尽忠诚,报效国家。」 公孙良笑了下,「忠义的名声好, 主公如今越赤诚忠心, 后面便越好除纪逆。」 八岁的十皇子能成功上位,代表着皇位的另外两位竞争者皆意外身故。至于旁的皇族宗室, 早年病的病,死的死, 就剩下惠康王和江王两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0页 惠康王是赵天子的小皇叔,后来死于石连虎的并州府上,他倒有在长安留下几个奶娃娃,不过他那些个子嗣后来都「意外」夭折了。 惠康王一脉算是断了。 老江王是赵天子的庶弟。在他薨后,由其嫡长子、也就是宁青颖远嫁徐州的世子夫婿承继亲王封号,不过这位纵情声色犬马的小江王后来也没了。 老江王一脉剩下个庶出的二房,隔了几层,加之又是庶出,和没有差不多。 因此如今的十皇子是当之无愧的皇室独苗苗。 公孙良拱手作揖:「主公,不论静待一月,还是提前行动,于我们而言都是不错的选择。」 其他人纷纷同意。 柯权水看了眼霍霆山,发现主公面色冷沉,并不如他们一般开颜。 作为谋士,当为主公排忧解难,柯权水遂问:「主公是否有顾虑?不妨与我等说。」 武将和谋士们纷纷看向霍霆山。 「无事,散了吧。太和你留下来。」霍霆山说。 众人退出书房。 柯权水和陈世昌感嘆,语气中有艷羡:「主公甚是看中公孙太和。」 「那当然,毕竟太和来得早,算起来他待在主公身边的年岁比某的犬子都长,且他又非绣花枕头,旁人自然难以与之比肩。」陈世昌笑道。 想起外面笑柯权水是个五姓家僕,陈世昌忙说:「我幽州这方不错吧,主公是个英明大度的,你来了后就好生待着吧,莫要再乱跑了。」 当初柯权水被接纳入阵后,霍霆山特地下过令,禁止拿柯权水过往之事排挤他;若有违者,罚俸禄并笞四十。 柯权水摇摇头。 陈世昌心头一跳,刚要开口劝,便听他说:「不跑了,幽州甚好,主公也甚好。」 他辗转去过不少州,见过不少州牧,在霍幽州这里他看到了一样很稀罕的东西—— 慈悲。 这种慈悲并不是说他对身旁人有多厚道多宽待,而是对布衣百姓的慈悲。 上位者出生于高门,他们居庙堂之高,不懂人间疾苦是常态。 哪怕行利民之举,于他们而言也是从指缝中漏出少许利益做做表面功夫,伤不了他们的筋骨。 一开始他也以为这位霍幽州亦是如此,直到亲眼看到了新田策的推行。佃农被解放,他们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户籍和农田,光是这一点,已然是慈悲。 柯左微嘆:「不过如今已不是某留不留,而是主公用不用。」 陈世昌笑了:「权水莫急,如今只是时候未到罢了。等用得着你时,怕权水得秉烛办公喽。」 柯权水逐渐开怀,「希望如此吧。」 * 书房里。 待其他人离开后,霍霆山看向公孙良:「太和,近来有一事我很是不安。」 「不知主公为何事所忧?」公孙良大惊。 竟能有事令主公不安,且还是「很不安」,莫非是长安的暗桩来报,纪大司马有旁的动静? 霍霆山简略了那事的经过,将其告诉了公孙良,后者稍愣,没想到此事涉及裴莺。 一想到长安中有人对主母虎视眈眈,公孙良坐不住了。 主母可不单单是主母,还是他们幽州的财神爷。这财神爷若是丢了,相当于抽了他们幽州的输血脉络,伤筋动骨。 「主公,此事非同小可,哪怕只有一成可能,亦要将其当做未来会发生之事来看待。」公孙良正色道:「而且某私以为,李司州的忽然改口,正是应证了主公您的猜测。对方猜测您知晓了长安来人,觉得您后续会有防备,故而更改了策略。」 霍霆山:「大军启程前有一场践行宴。」 公孙良沉思片刻,「主公,虽说在知晓已惊动您的前提下,践行宴出事概率应该不大,但不可不防。洛阳是李司州的地盘,他的州牧府中更是,难保对方兵行险着,反其道而行之。诸如在宴中寻机会将主母掳走,再推那名与主母身形相似的女郎出来,声称她就是幽州主母,到时咱们这方哪怕否认,闹起来定是我们这方理亏。」 因为见过主母之人不算多。 幽州这方高层武将认得,能证明主母被换了,但那又如何?司州那边全然可以一口咬定他们幽州「无理取闹」。 毕竟人不就在那儿吗,怎的就不是? 若那妇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对着主公委屈喊一声「夫君」,那将更加难以收场。 以主公对主母的看重,此事必会闹开。 而一旦两州爆发矛盾,司州那边可以藉机向天下人宣称幽州军在伐荆前夕找茬,疑似和荆州达成了某种协议,再将他们通通打成反贼。 既掳走了主母,又让他们幽州背了骂名,说不准后面还会直接在司州内围剿他们。 一箭三雕,好一条毒计。 公孙良认真建议,「主公,践行宴那日干脆寻个藉口让主母莫要参宴了,从根源上杜绝问题。」 霍霆山颔首,「我会和她说。」 公孙良摸了摸鬍子,「践行宴的算盘落空后,某猜测他们还会有下一计。」 霍霆山扬起长眉,和公孙良的对视中,他看到了一个和自己相同的才猜想。 「若某是李司州,某会和主公您一样携妻室行军,而后在路上寻机会动手。」 说到这里公孙良稍顿,「前往边陲那一路主母皆在军中,对方大抵不好动手。主公,要防范的是到荆州边陲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1页 行军生活朴素,女眷不会随意走动,想要动手太难了。 等到了边陲,那就是多方势力集结在一起,到时候来一出浑水摸鱼,若他们无防范,说不准对方还真能成事。 霍霆山狭长的眸微眯,「太和,有人慾夺我妻,我杀他子不过分吧。」 公孙良稍怔。 他能被众人称为「麒麟子」,除了才占八斗以外,还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如今听霍霆山一言,心知主公绝不甘心忍下这事。 或许,他们能将计就计。 * 裴莺听说启程时日改了,颇为惊讶,「你那天不是说会定在一个月后吗?」 「时局有变,计划需更改。」霍霆山答。 裴莺想起另外一事,「对了霍霆山,入洛阳城后的翌日庄夫人携女来访,说起了践行宴,她想我和囡囡出席。」 霍霆山目光沉了沉,「夫人,践行宴司州这方大抵设了局,你和小丫头莫要出席了。」 裴莺虽说有心理准备,但听着他说设了局,还是不由心头一跳,「设了什么局?」 霍霆山:「有人慾拿鱼目换珍珠。」 裴莺一开始没听懂,但想到前些日他在榻上和她说的那个戴帷帽的美妇人,霎时惊圆了眼睛,「这也……」 裴莺失语。 霍霆山将她发间微曲的髮带顺直,「防范于未然总没错,这些时日小心点,待去了荆州边陲就好了。」 裴莺不明白为何去到荆州边陲就好,不过既然霍霆山这般说,践行宴她就不去了,「那我不去了,囡囡也不去。」 践行宴定在一日后,吃的是午宴。 那日霍霆山故意迟了不少出门,几乎是踩着饭点到的州牧府。 李啸天看到霍霆山的第一眼,一颗心就沉了下来。这人此番带了儿子,也带了幽州武将,却没有带夫人。 他不适合问旁人的妻室,庄曼香这时开口,「霍幽州,怎的不见裴夫人和孟小娘子。」 「内人昨夜不慎染了风寒,如今小女在给她侍疾。」霍霆山说。 侍疾乃是孝道所在,无可指摘。 庄曼香惊讶,忙关心了两句。霍霆山随意应付过去。 午膳开宴了。 庄曼香入座后,对对面一个女婢微不可见地摇头,后者端着酒托盘离开了正厅。 州牧府那边吃上了,留在府中的裴莺和孟灵儿也开餐了。冬日和古董羹最配,母女俩在府中打火锅,皆是吃得脸颊通红,一本满足。 「娘亲,您多吃些,待明日启程重新南下,大概没有这般安逸了。」孟灵儿将自己案上的虾肉丸子放在裴莺那边。 裴莺拦着她,「你自己吃就是,给我做什么?」 孟灵儿嘟囔:「可是父亲也时常这般做……」 裴莺稍怔,耳尖慢慢红了。 * 践行宴后,第二日一早,二州兵马同时启程。裴莺和孟灵儿同乘一辆马车,霍霆山和霍知章骑马在侧,后面是列队的二千黑甲骑。 在路过李啸天的州牧府时,霍霆山目光扫过,他看到了两辆马车。 李啸天已在门前,他同样披胄甲、骑着高头大马,注意到霍霆山的目光,他笑了笑,「拙荆不习惯与女婢同乘一车,故而只能多安排一辆马车。」 霍霆山勾起嘴角,「亏妻者百财不入,看来李司州也深信此理。」 李啸天干笑两声。 霍霆山似笑非笑地移开目光。 待出了繁华的洛阳城,霍霆山这方回到幽州大军的军阵中,巨大玄色军纛随风舒展,「幽」之一字如同化成了兇悍的虎豹,张牙舞爪引人注目。 二州如今是结盟状态,双军并行。白日会一同行军,但夜间扎营时,双方都很默契地和对方保持了些距离。 如此相安无事的行军了五日。 五日后的一个傍晚,有一司州骑卫兵来到幽州阵营边,道是自家州府得到了荆州的一些情报,且如今也天色渐晚,请霍幽州携妻儿一同食篝火晚宴。 消息传到霍霆山耳中,身形魁梧的男人转了转扳指,「熊茂,你去和李司州说声,上回践行宴已在州牧府举办,来而不往非礼也,此番该轮到我招待他,请他和他夫人来。」 熊茂:「唯。」 霍霆山看向陈渊,将筹备篝火晚宴的任务交给了他。 陈渊领命。 霍霆山朝主帐方向走,那边裴莺正和孟灵儿一同扎营,「夫人,待会儿李司州和他夫人会过来用膳。」 裴莺闻言起身,看了眼还在扎营的女儿后,倒没避着女儿,「他们怎的过来了?」 「说是得到了些荆州的情报,欲与我军分享。」霍霆山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夫人安心,在我幽州军中,他们翻不出风浪来。」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为了往后的计划,有一事还需夫人配合……」 那边的孟灵儿竖起耳朵,但这时起了风,她只听了一耳朵都唿唿声,听不到旁的。 夜幕将至,釜鼎被架起,李啸天携庄曼香,以及几个司州卫兵至。 「裴夫人,听闻你之前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些?」庄曼香和声细语。 「已痊癒了,多谢庄夫人关心。」裴莺露出笑容:「说来那日我听我夫君说践行宴颇为盛大,可惜我身子不争气,缺席了实在可惜。」 几步开外,正在和李啸天寒暄的霍霆山侧了侧眸,目光迅速扫过不远处的美妇人,眼角的笑意似深了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2页 「身体抱恙也是没办法之事,待下回吧,反正那般的宴会绝不止一次。」庄曼香笑了笑。 裴莺颔首,「也是。」 「再过小半月就到春日了,这漫长的冬天可算过去了。」庄曼香感嘆。 「春日好,万物復甦的时节百花该开了。」裴莺将话题转向花,似随口一问,「庄夫人嗜好赏花吗?」 庄曼香:「自然是好的。」 裴莺可惜道:「有道『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工夫织得成』,可惜如今离了洛阳,不然我真想赏一赏洛阳的瑶草奇花。」 庄曼香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掩唇轻笑起来:「说起来前些年我随李郎南下拜访一友人,意外在荆州和司州的边陲发现一座花园,那时正是春日,语言绘不出十分一的壮丽和震撼。」 裴莺立马问地址。 庄曼香拢了拢裘衣:「那是几年前之事了,具体位置已记不得,不过倘若裴夫人有兴趣,我可以问问李郎。」 裴莺笑着说麻烦了。 这顿篝火宴宾主尽欢。 而这一日似乎成为一个开端,后面行军隔三差五双方头目聚首,既是交换彼此收集到的消息,也是加深交流。 军中身份贵重的女郎只有三个,其中裴莺和庄曼香勉强能说年纪相仿,加之庄曼香热情,故而在后面的小半个月里,她们成了朋友,每回见面总得聊上许久。 不知不觉,二州军队来到了司州边陲。 两军毗邻扎营,这一日又是幽、司二州将领共同用膳,待膳罢司州那方离开。 裴莺看向身旁男人:「霍霆山,方才庄夫人邀我后日去庄园赏花,我依你之前教的和她说了担忧安全之事,还未应她。」 「夫人,旁的事我晚些时候和你细说。」霍霆山看向一旁听得很懵的霍知章,「知章,你小子和我出来。」 霍家父子离了帐。 夜幕降临,天地一片的黑,空气中还瀰漫着炊烟的味道。春寒料峭,夜风拂过仍带着寒意,不过父子俩都没在意。 霍霆山信步往前,霍知章亦步亦趋。 待走到一小片空地,霍霆山转身看着儿子,黑眸在暗夜中似深如玄潭,「后日我有一任务交于你。」 霍知章心神一震。 单独的任务?他已许久未接过这般的任务了! 方才的疑惑已然先放在一旁,霍知章忙兴奋道:「父亲您请说。」 不远处架着用于照明的营帐火把,火光映了过来,落在男人稜角分明的面容上,以他高挺的鼻樑为分界线,映出半明半暗。 「杀李康顺。」 第119章 霍知章有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杀李康顺? 可是李康顺是李司州的儿子, 如若将他杀了,幽、司二州如今勉强持续的和平一定会打破。 这个节骨眼上和司州撕破脸皮,天下人该如何看待他们幽州军? 霍知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霍霆山眸子微挑, 并不立马解释, 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儿子的面色变化。 霍知章脸色变过一轮后, 咬牙道:「儿子领命。父亲, 您想他何时去见阎王?」 「问都不问,你也敢做?」霍霆山轻呵了声。 霍知章讷讷道:「父亲的决定肯定是正确的。」 霍霆山嗤笑道:「没有人的决策会一直正确, 岁月会使英明者的双眸逐渐浑浊。大楚的圣文帝年轻时不贤明吗?他也曾爱民如子, 为民造福桑梓。晚年还不是取之尽锱铢, 用之如泥沙。」 霍知章立马说:「父亲您未到晚年。」 霍霆山先回了一句「我自然不老」, 然后目露嫌弃地道,「我怎的会有你这般蠢钝的儿子?旁的不学,只学了熊茂去, 脖子上顶着个傢伙只图好看, 都不懂转一转。」 「父亲, 我不是……」霍知章一张脸再次涨红, 忽然他脑中窜过一道电光, 「父亲,您为何要突然杀李康顺?如今这局势若是动了他,咱们肯定会和司州闹翻。」 霍霆山面色稍霁。 先将前面一些经过告知儿子,在对方面色大变中, 说出后面的计划, 「……你母亲已引导了庄氏携子同行,若无意外他为司州那方的护卫领队, 此番你暗中随去。」 霍霆山沉声道:「在归途、或在庄园中,势必会遇到『荆州兵』突袭, 对方会趁乱换人。我会安排一支『荆州军』,提前完成这场浑水摸鱼。」 李啸天既然对接了长安,那就不敢、也不可能再去和荆州牧丛六奇谈合作,所以那支荆州军一定是假的,是司州自己伪装的。 对方能伪装荆州军,他们幽州也能。 李啸天不知晓已泄了密,他无紧迫感,因此不大可能会在来程路上动手,毕竟庄园亦是个好地方。 只要在他们之前,比如去的路上行动,就能先一步截胡。 「父亲,动手一事容易,但事后该如何收场呢?此番司州定会伤亡,但若我方卫兵全须全尾地回来,未免太奇怪,他们一定会起疑的。」霍知章皱眉。 但是让自家兄弟给司州那些人陪葬,他做不出来。 霍霆山早已有对策:「来边陲的这一路,我命人暗中在乱葬岗收集了一些身形高大的尸首,到时可用尸首顶替。」 如今是初春,天气还冷,且他们还有硝石,可随时制些冰块出来。其实也不用太讲究,只要尸首穿着幽州的服饰就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3页 他们能随便扯个女郎来冒充他夫人,他为何不能以牙还牙?反正尸首有了,他们幽州这方也「死人」了。 司州不认,到时或许还会大喊有蹊跷。无妨,他们幽州只要一口咬定荆州所为即可,再往里推,可说司州军故意生事,再质疑对方意图是否纯粹。 父子俩在营帐外吹了两刻钟冷风,在摇曳的火光中,他们的面容都变得不甚清晰。 「儿子领命,定不负父亲所託。」霍知章正色。 霍霆山没多说,转身回营帐。 临近帐口的位置放了炭盆,霍霆山一进来就感觉到一股暖意,夜明珠的光幽幽地亮着,不远处的美妇人坐在软床上,正拿着几颗夜明珠在摆弄。 听到脚步声,裴莺转头,「和知章交代完事情了?」 霍霆山应了声,而后说:「夫人,你明日遣个卫兵去司州营,和庄氏说你答应她一同去赏花。」 裴莺见他心神气定,知他是有计划了,「你后面打算如何?」 霍霆山将计划简略的告诉她,不过隐去了让霍知章杀李康顺之事。 裴莺听懂了。 原来他想来一出黑吃黑。 「好,我明日和卫兵说。」裴莺应下。 霍霆山将鞶带上的荷包解下,挂在旁边的架子上:「夫人只管应下,后面无需再出面。」 裴莺黛眉微皱,他这话怎的听着好像让她后日不必随庄曼香同行:「我不出面如何成?」 「如何不成?」霍霆山松了鞶带:「在去的路上动手,那时还未到庄园,庄氏没机会看到你。」 裴莺觉得这法子不太稳妥,「马车从军中出发,后面肯定会汇合的,以庄夫人的性子,一定会和我聊上两句,说不准还会到我马车上来。」 这些日子两军将领时常一起用膳,这一来二去,庄曼香和她越发「熟稔」了。 「军中有一擅口技者,到时让他伪装成夫人。」霍霆山除了外袍。 裴莺怔了怔。 擅口技者?他军中倒是多人才济济。 「霍霆山,我觉得我同去比较好,口技者只有声音像,他毕竟并不是真的我。若庄夫人起初坚持见我一面,最后却如何也见不着人,她肯定会起疑的。一旦起疑,说不准此番行程就取消了,好不容易才有敌在明、我在暗的局势,一旦打草惊蛇,往后再难觅得如此良机。」裴莺低声道。 她说了不少,结果他抬了下眼皮,只说了二字:「不可。」 裴莺被他这利落的拒绝噎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缓过来,「为何不可?」 「有擅口技的士卒足矣,此行用不着夫人。」霍霆山上了软床。 「霍霆山,你莫要小看女郎。」裴莺拧起黛眉。 霍霆山无奈,「夫人,我从未小看你,只是此行危险,夫人没必要以身涉险。」 裴莺温声道:「我并非说你小看我,而是让你莫要小看庄夫人。她女婿被你斩了一臂,女婿的胞弟也死于你手,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和我们谈笑风生,可见她本身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郎。这样的人心思肯定要比旁人缜密,从她的角度出发,她定要此行万无一失。」 霍霆山这回没说话。 裴莺继续说:「你在暗处安排了人马,我定然不会出事。此行知章也会随去,你不放心兵卒为我护航,难不成连亲子也信不过?」 裴莺本以为听了他会展眉,没想到最后一句说完,这人面上似有嫌弃。 「你这是何意?」裴莺惊讶。 「霍知章那小子不肖我,有时着实蠢得慌,哪怕他在暗中随行,我亦不能放心。」霍霆山按了按眉心,「夫人让我再想想。」 裴莺躺下,自己拉被子盖好,「你别想太多,我们占了先机,肯定能事成。退一步来说,就算中途出了茬子,但你是知晓在前半段动手的,可以算时间,倘若超时未归,你带人来寻便是。」 霍霆山见她阖上眼,便随手将黑明珠装回黑纱袋中。 帐中光芒泯灭。 半晌后,霍霆山也躺下了,他顺手将身旁人捞入怀中。 汤婆子在被下滚远了些,裴莺伸脚探了一下,没探着,她干脆收回脚,挨着霍霆山的小腿取暖。 一夜转眼就过,旭日点亮天际一角,很快将苍穹上的黑暗整片驱逐。 裴莺遣了卫兵将消息捎过去。 双方都有意,一拍即合,很快定在了明日巳时启程。预计午时到庄园,在庄园赏花用午膳,待午时后归。 午膳后,裴莺对霍霆山道,「我已和庄夫人约好时间。」 霍霆山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刃,那小短刀不过一掌长,刀鞘和手柄皆是银色的,十分小巧玲珑:「这把小刀颇为轻巧,你拿着用。夫人,此番我派陈渊护你,他应变能力不错,且精通各类兵器。」 裴莺眉开眼笑,「好。」 一日又匆匆而过,要出行的这一日裴莺起了个早,简单用过早膳后,裴莺乘上马车。 孟灵儿在裴莺上马车时,一颗心莫名跳得很厉害,她不住道:「娘亲,我也想去。」 「囡囡不去,乖乖在营中,我午时左右就回来。」裴莺对女儿笑了笑。 孟灵儿祈求道:「娘亲,您带我同往吧。」 裴莺摇头:「囡囡,我很快回来。」 孟灵儿咬了咬唇。 此行的计划她并不知晓,然而她知道他们幽州和司州之间的龃龉不可调节。哪怕之前在几次篝火宴中,那位庄夫人公然挑开过往,并说其女准备改嫁,且已经在相看新夫婿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可能一笑泯恩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4页 孟灵儿看向陈渊,后者静默一瞬,而后道:「小娘子且放心,我会将主母毫髮无损送回来。」 没有再和女儿多说,裴莺吩咐驾车的过大江启程。 很快,她的车架走远了。 霍霆山看了眼一脸担忧的小姑娘,「你母亲不会出事。」 …… 乘车驾、领着一行卫兵队的裴莺离开幽州军不久后,和庄曼香的车驾汇合。 「裴夫人用过早膳否?」庄曼香主动掀起帘子。 裴莺说用过了,并反问对方。 庄曼香看着对面始终垂下的帏帘,眸子微眯,「裴夫人,我有一物要赠你。」 放下这话,庄曼香径直下了马车,朝裴莺这辆车驾来。 驾车的过大江迅速扫了眼对方的卫兵队,对面无动作,再看这位庄夫人,只见她手中拿着一个比巴掌还小些的银盒子。 过大江忙从驾车位置下来,「庄夫人,我帮您拿上去。」 庄曼香笑着摆手,「女郎的小物件,不好麻烦你。」 这话令过大江不好接,他求助的看向陈渊。 这时车驾的帏帘被掀起,露出其内美妇人的花颜,「庄夫人有东西要赠我?这怎好意思,今日我出门颇急,如今身旁都没什好的回礼。」 看见车内的裴莺,庄曼香笑容加深。 庄曼香并不上车了,只站在车窗旁的位置将小银盒给裴莺,「不是多贵重之物,只是一个香料盒子罢了。这香料于安神方面颇有用处,故而拿些给裴夫人。」 裴莺接过小银盒,「多谢你了,我随军后时常觉浅,今夜回去我正好试试。」 送出小银盒后,庄曼香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重新启程。 庄曼香口中的那处庄园距离军营不远不近,乘马车一个时辰能到。司、荆二州的边陲这一块多山,马车行在官道上的速度不算快。 裴莺默默算计着时间。 计划在去庄园的路上动手,但这个时机绝非刚离开军营没多久,否则到时来不及撤退就糟了。 起码是半程以上。 时间慢慢流过,半个时辰后,裴莺不住搅紧了帕子。 武南然坐在裴莺对面,「夫人莫怕,我以性命起誓护您周全。」 从长安流放到幽州这一路极尽艰难,胞妹来到已奄奄一息,若非机缘巧合得霍幽州照拂,她唯二的至亲就没了,哪还能如今这般衣食无忧。 裴莺唿出一口气,「我信得过知章,且启程前马车经过一轮加固,此行应该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裴莺听到外面陡然爆发出一阵慌乱。 有人厉喝,还有人惨叫,霎时间兵荒马乱。 裴莺心里漏了一拍。 来了! 陈渊扬声道:「保护主母。」 此番前去庄园是庄曼香挑的头,由她儿子李康顺领队护送,幽州这方只有陈渊,相对而言,有那么一点司州坐庄的意思。 李康顺此时是懵的。 他们的人明明安排在庄园,怎的如今就来了? 箭矢携着利风,嗖的没入一名司州兵的胸口,那一瞬鲜血迸射了出来。 李康顺眼瞳收紧。 提前行动这个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这些不是他们的人!幽州?还是司州? 但这一刻他已顾不上想更多,厉喝着让卫兵保护庄曼香的车驾。 他抽出长刀迎敌,同时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的幽州军,发现隔壁也是一团乱。 刀光剑影交织,打成一团。 李康顺松下一口气,看来不是幽州那方的人,既然如此,他们可以共同迎敌。 然而就当他正欲收回目光时,无意中看到了令他瞠目的一幕。 这批突袭者确实也攻击了幽州那方,两批人打得有来有回,但若是仔细看,其实能发现—— 无人阵亡! 别说死亡了,连受伤的都没有。 哪像他们司州军,暗箭通通往这边来,不过是一会儿时间,就倒下好几个。 李康顺目眦欲裂:「是幽州……」 才堪堪吐出三个字,一支长箭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而来,在他不及防之际,勐地没入他胸膛。 骑于马上的李康顺虎躯一震,直接被这一箭的力道带下马,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庄曼香听着外面的动作,心中很是不安,到底忍不住掀起帏帘朝外看,恰好看到李康顺坠马吐血的一幕。 她瞳仁收紧成针,「我儿!」 顾不上再待在马车中,吓得魂飞魄散的庄曼香匆忙下车。 不远处,伪装成司州军的霍知章长弓偏移,后面一连又放出数箭,精准射杀几个司州士兵。 司州这方见势头不对,另一个卫兵小头目顾不上唐突,赶紧将庄曼香送回马车中,回头见李康顺瞪直了眼倒地,显然已气绝,当下暗自咬牙,只得也将李康顺也先搬回马车中,再命其他卫兵且战且退,护送马车回程。 陈渊看向过大江,无需多言,后者已瞭然。 陈校尉这是让他先行乘快马回军营。 「路上遇到有异的,速除之。」陈渊低声道。 过大江颔首。 * 军营。 霍霆山约了李啸天共商日后计划,两人分案而坐,主帐中的茶氤氲着热气,气氛挺和睦。 「哒哒哒。」外面有马蹄声。 「大将军!」有人快步入内,「主母途中遇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5页 先行回来的过大江看着霍霆山,四目相对,坐于案后的男人已瞭然。 事成了。 第120章 主帐内的气氛因过大江的禀报似有一瞬的凝滞。 李啸天先是心头一震, 但很快发觉不对。现在午时未至,不该这般早动手,莫不是碰上了什么事, 以致于计划不得不更改? 心里困惑不为外人道也, 李啸天面上也一派沉重之色, 和霍霆山一同迅速起身。他边往外走边问过大江, 「何人袭击,林匪还是荆州军?」 过大江:「荆州军。」 李啸天毫不意外, 司州和幽州两军的卫兵同行, 料想也不会有林匪那般不知死活。 唯有荆州军, 而那支荆州军是他的人。 李啸天心里定了。 不过行动上, 他还是迅速和霍霆山出去,两人翻身上马,各自领了一批士兵直奔庄园。 乘马车大概一个时辰能到庄园, 骑马速度要快许多, 大半个时辰即可。而行动之处在半程中, 加之一来一回相向而行, 相遇时间不足两刻钟。 没多久, 李啸天就看到了一辆马车。 行军在外用的马车都很简朴,他这方是,幽州那方也是。 李啸天定睛看,发现这辆是幽州的马车, 而在这一刻, 他心里冒出一阵古怪的违和感。 裴莺坐在马车里,隔着薄薄的帏帘, 听到了前面传来的马蹄声。 看来霍霆山到了。 她之前听他提过,在她们出行后, 他会邀约李啸天,那来者中肯定有这位李司州。 「南然,我这样行否?」裴莺问武南然。 在听到庄曼香那声仿佛要撕裂的「我儿」后,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以寻常形象出现在司州那方人面前。 遇到突袭,她们毫无防备,按理说该惊慌失措,吓得抖下珠簪、花容失色,哪能如出行前那样连髮丝都不乱。 于是裴莺上马车后,将头上玉簪拔掉了些,故意弄乱了髮髻,后来低头看看衣裳,本来想弄些血迹在衣服上的,后面到底没捨得。 她的衣裳皆用蜀锦制成,这般好的料子寻常穿可以,但故意糟蹋没必要,哪怕府中库房还有不少。 思来想去,裴莺最后决定在面上抹点血滴,佯装箭矢飞来时射中了她身旁的卫兵,血溅到她脸上。 武南然看着裴莺,点头说:「夫人很是妥当。」 两句话交谈间,裴莺察觉到马车慢慢停了。 她听见陈渊朝霍霆山见礼,想来人已至,她心里做了个决定。 「夫人如何……」 霍霆山这话还未说完,车厢门陡然推开,一道倩影踉跄着从车上下来。 那妇人生得极美,云发丰艷,一身肌肤在阳光下透着莹润的白,不过此时她髮髻散乱,云髻左侧的金丝织花玉簪勾连着少许髮丝,欲掉不掉。 她扬起首来,苍白如纸的芙蓉玉面上带着一抹红,仿佛是雪魄花魂中生出了一点鲜红的花蕊,引人眼眸的明艷。 霍霆山本来只是佯装凝重,但看清裴莺的那一刻,他眼瞳不住收紧,当即快步过去,却只是伸手扶着她的手臂,没轻易碰其他,「夫人何处伤着了?」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陈渊,眼中有风暴聚集,黑云压城之势:「你就这般护着人的?!」 初见时,裴莺便知晓霍霆山这人强势得很。后来他慢慢平和下来,只不时会口出狂言,时间长了,她都有些忘记他最初那阵慑人的侵略感。 但如今她又感受到了,势如山海,威压厚重。 哪怕知晓这话不是沖她的,裴莺仍是僵了下,她的手此时撑在他手臂上,借着这一动作,美妇人的手指微动,轻轻点了点。 霍霆山稍顿,转瞬明白过来。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战场收不了他的命,但他很可能会被她气死。 李啸天见霍霆山罕见变了脸色,心里的违和感少了些,但疑惑随之而来。 裴夫人竟然在? 他的计划失败了。 只是为何会失败,明明计划如此周全,难不成是杜良那边出了变故…… 「哒哒哒。」这时另一辆马车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李啸天闻声看过去,这回看见自己人了,不过驾车的卫兵并非原先安排的那个。 「李公,大事不好。」那司州卫兵一脸惊惧,「我们在途中遇到荆州军袭击,伤亡惨重,大公子……」 最后一句似乎难以开口,一瞬息的停顿后,卫兵继续道:「大公子身中一箭。」 李啸天大惊,正要细问,这时车厢门被打开了,他看到了车厢内之景。 庄曼香髮簪散乱的跌坐在车厢里,她面无血色,双目无神,裙摆上沾了大片鲜红的血。 但李啸天此时更关注旁的,他死死盯着庄曼香脚边直挺挺躺着的人。 那张脸他熟悉无比,只是对方表情定格在了眼睛大睁时,再也不会动。 是他的嫡子李康顺! 李啸天宛若雷击,惊惧之下甚至踉跄了步,「我儿?!」 庄曼香顾不上去看丈夫,她木木的眼珠动了动,像是重新启动般扭头四处寻裴莺的身影。 很快她寻见人了。 裴莺在霍霆山身旁,她身侧的男人正抬手,试图将那支欲掉不掉的金玉簪扶回原位,可惜她的髮髻繁复,在云髻已然凌乱之下,光将金玉簪推回去用处也不大。 男人长眉微皱,似觉这种状况有些棘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6页 庄曼香眼中蔓起血丝:「李郎,是他们杀了我儿。」 悲痛中的李啸天被这一句定住,他先转头看了眼妻子,而后将目光投向霍霆山。 「庄夫人慎言,有些话轻易说不得。」霍霆山沉声道。 「夫人你先冷静。」李啸天知晓这事不能轻率下定论。 凡事讲究证据,哪能空口无凭,遭人贻笑不谈,还容易落下话柄。 再说了,他方才确实见那位裴夫人面如金纸,那面色可不是装出来的,若只是寻常看一两个死人哪会这般恐惧,一定是遇到了危及性命的险情。 「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我儿如今没了!他死了,被人害死了,你这个当父亲的非但不为他报仇,竟还阻止我。」庄曼香甩开李啸天伸过来的手,恶狠狠看向裴莺和霍霆山:「一定是他们,不是他们还有谁,这里除了我们,也就只有幽州的人。」 李啸天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只觉头疼欲裂,他给卫兵使了个眼神,让其将庄曼香带回马车中。 「你们在何处遇袭?」李啸天问驾车的卫兵。 卫兵说了前方一个具体的位置。 李啸天颔首,他利落翻身上马,只对霍霆山说了句「霍幽州,我先行去前方看看」,而后领着人先行打马往前。 裴莺见状低声对霍霆山说:「你也过去吧,我回军营等你。」 霍霆山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她指尖有些凉得过分。 男人低眸,眸光幽深,裴莺见他不动,催促他了一番,「你快去。」 …… 隆隆的马蹄声在官道上此起彼伏,李啸天和霍霆山先后来到了事发地。 箭矢插入土地中、没入倒地的尸首里,鲜血流了一地,将小片的土地浸红。 官道宽度有限,故而当初的马车队有先后,并非并行,因此战区大致分为两处,前面是司州的,稍后一点是幽州的。 而放眼看去,这一片尸首不少,从前往后几乎连成一片,有身着司州军服饰的士卒,也有着幽州军服饰的。 霍霆山:「李司州,现在距离事发不算太久,如今去追应该还能追得上。」 李啸天只是大致看了眼战场,并未细看。毕竟人死不能復生,比起这些已死的士兵,当然是追寻兇手更重要。 李啸天扬声道:「柳校尉,你领一支小队进两旁树林搜寻,剩下的随我来!」 霍霆山那边也在吩咐,不过比起李啸天所下的指令,他这方还多了一条:「……沙英,你领一队人打扫战场。」 李啸天留意到霍霆山的吩咐,不由冷哼了声。 此番幽州也死了些卫兵,不过都是些平头小卒,死了就死了。倘若他那个二儿子也死在这里,他倒要看看霍霆山还有没这等做面子的心情。 揣着满腹的不平和怨愤,李啸天领着人先行往前走。 霍霆山这方跟上。 沙英被留了下来,「干活,手脚麻利些,等收拾完得去帮大将军。」 能跟来的,先前自然都被提点过。这会儿幽州兵一个个心领神会,动作麻利的给地上的「战友」收尸。 只收自己的,让司州那边继续躺着。 收拾整理完后,沙英先行领着人撤回军营。 在他们这批人离开大概半个时辰后,之前被李啸天点名带人搜寻两旁树林的柳校尉领着人出来。 两侧搜寻过一轮,确实发现有不寻常的枝叶折断,证明曾经确有一批人隐藏在此等待伏击。 但对方早撤退了,而他们遁着枝叶痕迹一路寻去,最后那条小路居然拐出去连通了官道。 官道上有马蹄印,凌乱得很,再联想到自家州牧和霍幽州已领兵走过,柳校尉已然明白此时无法根据马蹄印判断袭击者的人数。 总的来说,前后忙活了半个时辰,连根毛都没发现。 「柳校尉,现在我们如何,是去寻李公,还是……」那司州兵的目光移到地上,他们的同伴还躺在那里,无人收尸。 柳校尉知他意,他沉思了片刻,想到霍幽州也领兵去了,他们李公不算势单力薄,「先收拾收拾吧。」 其他士兵领命。 「咦,怎的有些奇怪……」一个司州兵低头看着尸首,又转头看不远处。 他在司州这方「尸场」的边缘处,前面不远就是之前死去的幽州兵躺的地方。 他停下搬运尸首,转而往前走。 这些卫兵死于箭矢或砍刀下,前者较之后者伤口小,出血量也较为少些。但不管何种,都一定会有血流出来。 那司州兵走到跟前蹲下,将地上一小撮泥土拈起来,这些土是褐色的,不似他们那边的鲜红。 卫兵将土团置于鼻下,他闻到了一股臭味,不是一般的土腥,而是一股腐臭味。 司州环山群抱,州内土地肥沃,粮食比以前的幽州那是多得多,未发生过粮荒之事。但如今世道渐乱,加之又是当兵卒的,此前怎么可能没见过死人。 这是尸臭,土上沾的那些褐色粘液是尸液。 刚死没多久的人,又怎会产生尸液和尸臭?幽州那边的尸首有异! 「柳校尉!」那名司州小卒忙喊。 柳校尉闻声至,小卒倒豆子似的汇报。 「竟然如此?这般说来,这场突袭肯定不是荆州所为,这是幽州设的局,是他们杀了大公子。」柳校尉面色大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7页 旁的士兵围过来,得知此事后有人说:「柳校尉,我们去告知李公吧,大公子死于幽州之手,这等仇不能不报。」 「对,且如今证据确凿,容不得幽州抵赖。」 这时却有人说:「不算证据确凿。」 周围一静,有小卒转头,见原来队中有一人站在之前幽州那片「尸场」里。 「你们看,这里是有血迹的,是鲜血呢。」那人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另外的不远处,「不仅这里,那边也有。」 柳校尉走过去一看。 还真如此。 「他们肯定打扫过战场。」柳校尉咬牙:「从事发到我们来到此处,有两刻多钟的时间,足够他们动手脚。」 至于如何打扫,这太简单了。 只要将他们司州这方刚死没多久的兵卒搬过来放血,在地上淋一淋,营造出杀戮痕迹便可。 瞧,他们李司州不就是被这障眼法骗了过去? 「柳校尉,我们如今速去幽州兵营,将那些尸首寻出来,这不就有证据了?」小卒说。 他刚说完就被拍了下脑袋,柳校尉恨铁不成钢,「真是蠢钝如豕,幽州自知杀了人,哪会轻易交出证据?说不准这会儿都处理干净了,哪还等被发现。」 「难道就让大公子白死了吗?」小卒嘟囔:「别人欺负到头上还不能回击,这也太窝囊了。」 柳校尉沉思半晌,最后将他这支小队一分为二,一半将尸首运回,另一半随他往庄园方向去寻李啸天。 * 另一边。 这一路走来,一直行到庄园,李啸天都未发现贼人踪迹。 他是遁着马蹄印的,但这条官道上奇异的印记非常多,从事发地一直到庄园附近,反而叫人觉得终点就是庄园。 但他知晓不可能是庄园…… 「李司州,这处庄园有异。」霍霆山侧眸看了眼李啸天,在对方有一瞬微变的脸色中继续道:「熊茂,将这座庄园围起来。」 最后这声并不是建议。 「等等。」李啸天制止。 霍霆山没喊停,熊茂等人自然不会因他这声「等等」停下,当即一批人沿着庄园围墙贴墙而行搜寻侧门,另一批则从正门强行破门而入。 「李司州有何高见?」霍霆山眉梢微扬。 李啸天后牙槽微紧,「马蹄踪迹未至庄园,此处不大可能藏人,我觉得无需在此处浪费时间。」 「来都来了,怎的也得进去瞧瞧。李司州不心疼自己死去的儿子,但我却会为丧命的兵卒痛心。」霍霆山似笑非笑,「李司州不愿入内,莫不是知晓其内有蹊跷?」 李啸天心头一跳,自是不应这话,「此处虽是内人举荐游玩之地,但我们并非庄园之主,能有什蹊跷?」 「那就行。」霍霆山翻身下马,「走吧,进去问问庄园主人,说不准能有意外之喜。」 李啸天见霍霆山进去了,他不得不跟进去。 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霍霆山此行带的人不少,兵如今分好几路。 这一搜,还真有意外之喜。 「你们是何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他们有武器,肯定不是良民,上!擒住他们!反抗者杀之。」 院中乱成一团,司州这方的士兵看见幽州兵和另一伙人干起来,毫不犹豫上去帮幽州兵。 李啸天面部肌肉抽搐了下,但此时不好喊停。 二对一,且幽、司二州来得突然,很快院内不少人都被擒住了。 熊茂带着人挨处搜索,而当他又推开一道屋门、并看到里面的妇人时,他脸色大变,下意识道:「主母?」 第121章 熊茂惊愕地退出厢房, 还顺手将门关上。但等「啪」的那声关门声响起后,他陡然打了个激灵。 不对,主母分明被陈渊送回军营了。方才那美妇人不是主母! 熊茂重新推开了厢房门, 兇狠地看向不远处的女郎, 他一双虎目瞪大, 先迅速扫了眼地面, 看到有浅淡的影子后才将目光转回她身上,紧紧盯着, 似要将人里里外外看个分明。 太像了。 这里的「太像」是指衣着和髮型。 熊茂在州牧府有当值, 偶尔会看见裴莺在府中消食闲逛。 不外出时, 主母的髮饰很随意, 通常用两条髮带将青丝勾连着束起,其余的散披在身后。 他面前这妇人亦是这般束髮的,此外还有衣裳, 她身上的衣裳款式与主母的甚是相似, 连左手上竟也有一只黄玉镯子。 髮饰服饰几乎一样, 最后是那张脸…… 熊茂一瞬不瞬地看着几步开外之人。 她鬒黑如漆, 其光可鑑, 若是单看正脸,从鼻中段至下颌的部分和主母颇为相似,唯独眉骨和眼睛区别甚大。 这妇人的眉弓骨比主母要平上不少,一双眼更为细长些, 面无表情看人时的目光显得有些凶。 她或许也知晓其中差距, 因此眼睑和眼尾处涂了些脂粉,看人时也微微垂眸, 让目光柔和些。 熊茂警惕道:「你是何人?」 「妾乃庄园之客。」她轻声细语。 「你在此处勿动。」熊茂留下一句呯的将门关上,他一颗心跳得飞快。 不对劲, 怎的此处有个和主母这般相似的女郎,看面容像是远亲,可倘若只是远亲又为何打扮如此相似? 太奇怪了。 熊茂脑子一片混乱,他在原地站定许久,待稍稍缓过来后连忙去寻霍霆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8页 * 霍霆山和李啸天在一处大庭院里,两人面前跪着被五花大绑的一众士兵,还有一些人倒地,反抗者身下晕开一滩血色。 陈威将最后一个绳结系好,见这人不安分地扭了扭,当即给了他一肘子,「老实点。」 「李司州你还挺大度的,竟让庄园主圈养如此多的私军,且这瞧着还装备齐全,你真是不怕他们背着你干些别的。」霍霆山看向李啸天,笑容多了几分深意:「还是说李司州与这庄园主相交甚密,不然如何能让他圈养私兵……」 瞅了眼士兵身上的胄甲,霍霆山改口:「应该说精兵才对。」 这些个士兵皆身披胄甲,还配统一的刀具,有不少身手也算矫健,这可不像豪强圈养的那些杂鱼部曲。 「霍幽州你这猜想实在荒唐,同为州牧,我想你也该知晓我们有多厌恶私兵才是。此处已是边陲,距离我州牧府山高水远,想来是那人借我之名在此作威作福、圈养私兵,也算我当初看走眼。」李啸天立马道。 这庄园里还有个来不及藏起来的女人,他绝不可能在此时承认自己和庄园主私交甚笃,否则霍霆山一定会怀疑他欲要从中作梗。 毕竟当初是他夫人庄曼香提议来的庄园。 霍霆山转了转玉扳指,意有所指,「李司州,这庄园主既能阳奉阴违,是否有可能得了旁人授意,杀你亲子?」 李啸天皱起眉,被霍霆山这么一点,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纪羡白遣杜良来司州,意图将那位裴夫人带回长安,并让幽州军背上反贼军的骂名。他不甚在意前者,但为了往后大计,他十分乐意将幽州军从「忠臣」之列踢出去。 他和杜良一拍即合。 但如今,他却有了另一个全新的猜想:纪羡白设下的这一局里,他李啸天是否也是局中人? 到时霍霆山丢了夫人,他没了嫡子,双方怨气冲天,一点火星子就能打起来。 而长安所在的雍州毗邻司州,霍霆山掌控的并州距离雍州不算远。他和霍霆山打起来,二州伤元气是必然,如此岂非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强势邻里? 越是想,李啸天越是心惊不已。 「大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熊茂这时人未至而声先来。等他入庭院,发觉此处不仅有霍霆山,更有司州那方的人,熊茂不由剎住脚步。 霍霆山:「说吧,所为何事。」 熊茂面露纠结,此事事关主母,李司州这个外人在此,是否不太合适。 但平日敏锐的上峰似乎没察觉到他的郁结,见他久久不言,甚至还说:「若是在庄园里发现的有异之事,直说就是,李司州是我们的盟友,没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熊茂不敢纠结了,忙道:「大将军,我在一间厢房中发现了一名女郎,此人与主母……甚是相似。」 说到最后,他垂下了大脑袋,声音也低了许多。 霍霆山下意识皱了眉,只觉这话刺耳得很。但面上他露出诧异之色,转头看向李啸天,后者迎着他明显带怀疑的眼,神色淡淡:「霍幽州,我不久前才丧了嫡子。」 「是我多虑了。」霍霆山先是一嘆,随即笑道:「如若此番是李司州设局,那你这一局还真捨得下血本,连亲子都能舍。」 李啸天额上青筋绷紧,没接这话。 「走吧,带我去看看。」霍霆山转身朝外走。 熊茂忙去领路。 李司州沉吟片刻,也跟上去。 那位「裴氏」见过他,可不能让她乱说话。 当初熊茂离开时,特地留了两个卫兵守着房门,如今再回来,卫兵仍在。 「大将军。」 「大将军。」 方才他们两人和熊茂一同入内,看过屋中人,如今见霍霆山来,都不由露出些复杂神色。 霍霆山面无表情推门。 「咯吱」一声,房门开了。但众人目光所及,空无一人。 这间厢房分内外设计,外间和内间通过一扇小拱门相连,拱门间垂着珠帘,霍霆山见珠帘的尾部轻轻晃动着,「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命人带你出来。」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话音落下,室内恢復到先前的寂静。 霍霆山只等了两息,「熊茂。」 熊茂应声,正要上前,忽然听见珠帘轻拂的声音,再抬眸看,室内多了一道倩影。 熊茂眼眸不住睁大,「你……」 只是这一来一去的功夫罢了,这女郎居然与之前大为不同。 原先她是以双髮带束髮,如今扯了髮带,梳了个简单的双鬟的髮髻,眼周的脂粉全擦了个干净,她面上也多了一张面纱,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此外腕上的黄玉圆镯也摘了。 如此一来,倒看着与最初相去甚远。 起码单看这上半张脸,并不如熊茂之前说的「与主母甚是相似」。 「你们是何人?」那美妇惊诧道:「为何要擅闯妾身的厢房。」 霍霆山单刀直入,「谁让你来这庄园的?」 美妇皱起细眉,「妾身本来就宿在此处。倒是你这人好生奇怪,领人闯了妾身的厢房不谈,竟还反客为主。」 「熊茂,去将她面纱扯了。」霍霆山懒得和她多说。 那美妇没想到他这还没说上两句,就让人上前。 熊茂见过她之前的装扮,总觉得此女肖似主母,这会儿不由头皮发麻,但还是上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9页 那美妇不知熊茂心里有几分忤意,她只见上前来的壮汉面上有道横着的巨大疤痕,不笑时瞧着极为可怖,一时之间被吓住了。 熊茂精准抓住面纱一角,用力一扯。 面纱扬开,露出妇人的下半张脸,霍霆山眸子微眯,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眼底冷色更重。 上过战场的士兵姑且受不住霍霆山这阵威压,更别说她了,那美妇面上的血色慢慢退去,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李啸天求助。 这完全是一个本能反应。 当她看过来时,李啸天就暗道坏事。 果然,那腰悬环首刀的男人侧眸,眸中带了几许冰冷的笑:「李司州,这妇人似乎与你相识,她是否是你的老相识?」 「非也,我不识得此人。我与庄园主尚且多年未见,他身旁之人我几乎忘了个干净,又怎会与她是老相识?」李啸天矢口否认。 霍霆山似笑非笑:「李司州莫激动。」 李啸天一顿,缓和了语气,「我只是不想霍幽州误会于我。」 霍霆山重新看向美妇,唇边弧度依旧:「若是你如实招来,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你的主子是何人,为何让你在此等候,你此前可曾见过李司州?」 「霍幽州!」李啸天不满道:「你最后一句是何意,是怀疑我?」 霍霆山没理会他,只等着答案。 那美妇牙关紧咬,再度去看李啸天,却见后者撇开头,显然要与她切割到底。她心中愤恨,但也明白此时生死攸关,这位霍幽州是真的想杀她。 不能装傻,但也不能全盘托出。 如今唯有…… 「您说笑了,妾身只是此处的过客,当初北上寻亲出了些意外,幸得主人家杜郎君援手。故而才会在此暂住几日,等修养好,妾身会继续北上寻妾身的远方表姐。」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住,轻咦了声,「您是……霍幽州?如此说来,岂非是妾身的表姐夫。」 熊茂和陈威等人不由瞠目。 表姐夫? 此人难道是主母之妹,这…… 霍霆山正欲开口,但此时外面先一步有人说:「大将军,属下于侧门擒获一批可疑之徒。」 说话之人是陈杨,他领着一批士兵回。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被扣押回来的人。 李啸天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赫然是杜良。 陈杨见厢房门户大开,干脆将人压到门前。 杜良肩胛处挨了一刀,这会儿鲜血沾湿了大半个胸膛,他被陈杨摁着跪下,紧接着听陈杨汇报导:「此人领着兵卒欲要遁走,形迹着实可疑,属下怀疑他是杀害李大公子的元兇。」 杜良愣住,而后不可置信道:「李康顺死了?」 他勐地转头看李啸天,见对方面色冷沉、看着他的目光充满着怀疑,仿佛顿悟了什么,再转头去看霍霆山。 霍霆山勾着嘴角。 杜良瞳仁收紧,还哪有不明白的,对方是早已识破了他们的谋算,来了一出将计就计,当即他骇然无比,「霍霆山,是你杀了李康顺!」 霍霆山并不接他的话,而是问他,「你是这儿的庄园主?」 杜良只是不断重复着之前的那句「是你杀了李康顺」。 李啸天见他目眦欲裂,似有癫狂之态,眼底掠过一丝怀疑。 杜良不应,霍霆山转头问李啸天,「李司州,此人是你口中的那位旧友否?」 不等他回答,霍霆山迳自颔首,「我想应该是,否则那妇人何故作出与你有旧之态,还有此人亦然。如此倒是有意思,听此人口音,像是长安人士,他有私军,且私军装备颇为精良,长安如今是纪羡白当道,我与纪羡白有龃龉并非秘闻。他们对我敌意重重,偏生令正约了我妻来此处赏花,李司州你这令我……」 「铛。」剑出鞘。 李啸天提着剑往前。 杜良知晓他意图,心头狂跳,「李司州,你别上他的当,霍霆山已知晓一切,是他顺水推舟杀了你亲子,他如今在做戏!你不能杀……」 话还未说完,他被李啸天一剑砍了首级。 头颅咕噜噜地滚下地,那张脸维持着惊惧之色。 李啸天面无表情。 若此人当真设计杀他嫡子,那是死有余辜;倘若没有,事到如今他也该速死,否则让他爆出更多不该说的,霍霆山便不仅仅是怀疑了。 李啸天利落抽剑,鲜血飞溅,溅了一地。 霍霆山适时往前旁退了一步,但还是有一滴血溅到他身上,恰好落在他腰上那只墨绿荷包边缘,沾到了少许。 男人轻啧了声,一脚将滚到跟前的首级踢开,「死了也不安生。」 无头的尸首直直倒下。 不远处的妇人被这一幕吓得面如金纸,最后不知是故意还是真受不住,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霍霆山转头看向熊茂,「处理了。」 熊茂怔住原地,手脚无措,「大、大将军,我……」 她说她是主母表妹,这话可能有水分,但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她真是主母的远房表妹,这岂不是…… 「要我说第二回?」霍霆山目光冷了下来。 早在和她成婚前,别说裴家本家如何,就连一众旁族也被他往上几代查了个彻底,他怎的不知她有个远房表妹? 退一步而言,就算真的有又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0页 他夫人一来不是此间人,二来和这居心叵测的表妹素未谋面,能有什感情? 旁人算计到他头上,欲用鱼目换宝珠、夺他妻室。若这都能忍,他也莫要谋这天下权柄了,干脆回幽州种地得了。 就在熊茂犹豫着抽刀时,外面传来一众匆忙的脚步声。 「李公,我有要事禀报!」是柳校尉的声音。 第122章 听到外面的汇报声, 众人不由被吸引了一瞬的注意力。而就在这瞬间,原本两眼一翻躺在地上的妇人居然迅速起身,朝门口狂奔。 门边有司州那方的人, 也有扣押着杜良与其一众士卒的陈杨等人。 陈杨是后面才来的, 并不清楚此前发生的状况, 此时见有人冲着他跑来、且还是个妇人, 便无什动作。 他没反应,但熊茂完全被激怒了。 熊茂忽觉自己方才那几息的犹豫傻得冒烟, 主母与此女有云泥之别, 此番再看, 她哪还有主母的半分矜贵, 当即厉呵一声提刀追出去。 很快,院中传来一道惨叫声。 「李公,属下有事禀报。」柳校尉匆忙入内, 见屋内霍霆山也在, 不由面色微变。 李啸天见状问, 「何事要汇报?」 柳校尉忆起来时的那一路, 看到不少幽州兵, 人数似乎比他们多许多。 柳校尉迟疑了。 李啸天却笑着说:「支支吾吾成何体统,好的不学,怎的学了霍幽州麾下人那般优柔寡断。」 刚好这时熊茂提着刀回来,听了李啸天这一句, 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他生的黑, 寻常的红脸向来不明显,如今倒让人察觉出些端倪。 他的面色比平时红润不少, 黑里透红,与不断从刀面上蜿蜒而下的鲜血相得映彰。 霍霆山往那边瞥了眼, 并非多么冷厉的眼神,却令熊茂背后瞬间出了一层薄汗。 他心道完了。 大将军不常亲自训人,但一旦训起人来…… 那边,柳校尉听李啸天的话,咬牙道:「李公,属下追寻歹人无果后返回事发地清理战场,意外发现幽州士兵阵亡之地有异。」 李啸天随口问:「有何异样?」 「土地有尸臭味。」柳校尉道。 李啸天初时没反应过来,但到底在沙场上打滚多年,又见柳校尉防备地看着幽州那方,顿时明白过来。 土地有尸臭味,幽州那方的「士兵」是早就死了,不是真正的阵亡。 为何要伪造? 还不是怕被发现从头到尾只死了他们司州的人。 同行的两方人,只出现了一方大幅度阵亡,而另一方安然无恙,想也知晓肯定是另一方暗中作妖。 从头到尾,都是霍霆山设的局。 可恨至极! 「霍霆山,是你杀了我儿!」李啸天勃然大怒。 霍霆山惊讶扬眉,「李司州,这话不能乱说,证据何在,单凭土地的尸臭吗?」 李啸天银牙几近咬碎,「尸臭味还不足吗,你以死尸充当己方阵亡兵卒,以此作局矇骗我,是为了掩盖杀我儿的真相。」 「李司州此话荒唐得紧,区区尸臭能证明什么?」霍霆山不屑嗤笑。 李啸天怒髮冲冠,正欲拔刀,又听霍霆山继续道:「若是我没记错,当时事发后你吩咐你属下一队随你追兇,另一队进入两侧丛林搜寻,而我则是下了清扫战场的收尸之令,是也不是?」 李啸天稍顿,冷声应是。 霍霆山:「你并无下清理之令,故而你方的其余人第一时间离开了事发地,我方清理完后亦退了。在你方人马重回事发地前,肯定还有人曾来过。」 兰子穆虽说也是武将,但原先在并州就靠圆滑处事之道讨得石并州喜欢,如今投了幽州,自然得帮上峰说话。 见势如此,兰子穆连忙开口:「正是。搜寻丛林不可能眨眼就结束,但搬运尸首却很快,两三下功夫而已,两盏茶都不用就处理完了。在我们离开后,你怎就确认未有人来过?这未有定论之事,还请李司州莫要血口喷人,毁我们幽州的清誉。」 同样脸色黑沉的柳校尉怔住。 说起来,当初他们再回来,那处确实已没了幽州军的身影,后面他们是单独清理事发地的。 兰子穆眼中掠过一道幽光,「且这庄园距离事发地不算远,周围地形如何,何处有隐秘的藏身处,想来庄园中人肯定摸得一清二楚。不若审审他们,说不住能审出个所以然来。」 李啸天听此一言,那股欲要喷薄而出的怒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压了压。 审问庄园中人。 这庄园中为首的那个…… 李啸天低头看向脚边,那具无首的尸体静静地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为首的那个死了,且还是他亲手杀的。 李啸天面色难看。 谁也没说话,原本还算宽敞的厢房剑拔弩张,仿佛瞬间变得拥挤。幽州和司州双方成对立之势,似只要为首的一声令下,就能顺着这阵无形的硝烟燃烧起来。 李啸天脸颊处的肌肉抽动了下,他彻底冷静下来了,知晓现在不宜撕破脸皮。霍霆山此行所携之人比他多些,难保外面还有他留的后手,现在不是清帐之时。 「也是,该好好审审庄园中人,我李啸天不冤枉旁人,也不会放过杀害我亲子的歹徒。」李啸天扯出一抹狰狞的笑。 霍霆山:「李司州说的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1页 一行人离开厢房。 踏出厢房时,霍霆山眼角余光瞥过庭院。 不远处躺着一个女人,她颈脖被割开,首级与身体只连一层薄薄的皮。她倒下时,那张脸恰好转侧看向厢房门方向,霍霆山脚步不停,只看了一眼便目无波澜的收回目光。 说一句相似都是辱了她。 无人似她。 后面是提审环节,但此前两方人强行破门而入,庄中有好一批士兵因抵抗被他们联手杀了,如今只剩下十来个俘虏。而这些俘虏一问三不知,气得李司州当场斩杀之。 霍霆山看着满地的尸首,「既然此地无收穫,那回吧。」 只是告知,并非商量。他留下这句,领着幽州的将士径直离开。 原路返回。 策马路过事发地时,霍霆山低眸看了眼场地。 当初柳校尉将队伍一分为二,一部分人运尸回军营,剩下的去庄园。这一去,马匹踏过事发地,尘土扬起,掩盖了些痕迹。 如今霍霆山回,他这方人马再次踏过事发地。尘土再次扬起,又掩盖了些痕迹。 「大将军,是否要清理痕迹?」兰子穆问。 霍霆山:「不必,此时清理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无甚区别。」 兰子穆想了想,觉得也是。 李司州已知晓土地有尸臭一事,如今说不准在后面的不远跟着,现在去清理,岂非容易被抓个正着。 只能不管了。 * 裴莺是午时前回军营的,一直等到午时,霍霆山都没回来,她便和女儿以及后面回来的霍知章先用午膳。 裴莺今日的午膳用得很少,只有平日的三分一不到,只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了箸。 「娘亲,您不多用些吗?」孟灵儿担忧问。 裴莺摇头,「吃不下了。」 当时为了逼真,她掀了帏帘看外面的搏斗。幽州这方是假的打,做个样子罢了,但隔壁司州那边真的,白刀子下去红刀子出,还有流箭飞入,中箭者惨叫着倒地。 当时提心弔胆,先是担忧司州那边发现,后来害怕李啸天看出猫腻,那阵恐惧与噁心在极度的神经紧绷下反而被压下去了不少。 然而等回到军营,不用忧心其他了,之前的一幕幕如同挣脱包袱的浮木,走马观花似的重新浮现。 「母亲,可要我将冯医官请过来?」霍知章问。 「不用,休息片刻就好了。」裴莺见他们面上仍有忧色,「待会儿你们父亲回来,我随他再用点膳食就是。」 两个小辈见状只好作罢。 等膳罢,霍知章去忙了。潜伏袭击司州军、射杀李康顺并不是结束,他还有旁的任务。 孟灵儿陪了母亲两刻钟,见到了平日裴莺午憩的时间,也退了。 裴莺躺在软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正想寻点事做,忽然听到外面掀起一阵喧闹声。 这个架势,听着像是霍霆山回来了。 睡不着,裴莺干脆起身,随手拿了披帔披上出营帐。 随霍霆山出去的将士都未吃午膳,此行计划顺达,不仅除了李康顺,还将来自长安的钉子尽数拔除,众人心头畅快得很。 「大将军,火头军端了午膳来,您不去用膳?」兰子穆见霍霆山脱离了队伍,往营帐那边去。 霍霆山摆手,「不必管我,你们且先去。」 兰子穆不明所以,但陈威和陈杨两兄弟一同给他使眼色,将人带离。 待走出一段,兰子穆问:「大将军怎的不用膳?今早颇为奔波,此时该好好犒劳自己一番才是。」 陈威:「大将军估计是去寻主母了。」 兰子穆不解:「用完膳再去寻不可吗,主母在营中,又不会跑。」 陈威被他问住,迟疑着说,「大概此事紧急吧,毕竟那『表妹』被斩了,此事无论真假,都得和主母说声。」 陈杨是后面来的,完美错过「表妹」一说,顿时好奇道:「什么表妹?」 陈威将事情的经过粗略告知,陈杨听了愤恨道,「这个远房表妹不同寻常,说不准是个斥候呢,之前云绣楼就冒出了一大批女斥候,害得我们和主母都好生难受。」 说到最后,兄弟俩对视一眼,皆是郁闷不已。 当时本以为只是几个女郎,掀不起风浪,未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云绣楼之事成了他们当差以来最重大的失误。 后来事情传回陈家本家,他们随军回幽州后,吃了本家好一通罚。 …… 霍霆山拐过一个营帐,恰好看到裴莺出来。 现已是初春,过了最冷的融雪时节,她穿得比之前少了些,只披着一件杏白色的披帔。 她之前故意乱了髮髻,如今干脆拆了云髻和金玉簪,只用深蓝两条髮带将满头青丝束起,柔顺的青丝垂搭在她的肩胛和披帔上,黑白分明。 黑的是发,白的是披帔和她的脸色。 他脚步加快,「夫人可曾召过冯文丞?」 裴莺摇头,「不必,晚些时候睡一觉即可。」 霍霆山听她说不必,轻呵了声,「也亏得现在未起风,否则以夫人如今这弱柳扶风之态,怕是风吹大些都能将你颳走。」 裴莺:「……」 「你让冯文丞来一趟。」霍霆山随意点了个卫兵传话,而后带着裴莺回营帐里。 回到营帐里,裴莺问他,「霍霆山,你此行顺利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2页 这人将腰上的荷包解下来,先放于一旁,一边从木盒里拿出以前那个雄鹰荷包,一边道:「安心,你夫君自娶妻后还未遇过不顺之事。」 这话语气颇为轻狂,裴莺忍不住道:「小心行事,那李司州毕竟丧了子,且还是唯一的嫡子。」 之前她和庄曼香聊天,从浅及深,后面自然而然聊到家宅。她知晓李啸天有不少庶子庶女,但嫡系子嗣就只有一儿一女。 大楚如今重嫡庶,有嫡子的,基本不会如何培养庶子。用一池心血栽培出来的继承人没了,李啸天定然郁结于心。 「不怕他作妖翻出风浪,就怕他岿然不动。」霍霆山把旧的荷包重新换上。 裴莺问他,「你用过膳否?」 他如实说:「还未。」 「你先去用膳,等下冯医官来,我自己和他说两句就行。」裴莺让他去吃饭。 身形魁梧的男人站着不动,他忽然伸手,以掌心包住她的下颌,虎口卡在裴莺的下巴尖,托着她的脸蛋转了转,左右来回瞧,「夫人中午没用膳?」 裴莺稍怔,正想问他是不是看到小辈们了,就听他下一句道:「不然怎的看着好像饿瘦了些。」 这一听,裴莺就知道他在胡扯,「少吃点罢了,哪会因此饿瘦。」 「果然没吃多少,我让火头军将膳食端来,夫人陪我用一些。」霍霆山松开手,见她下颌处的肌肤泛起微浅的红,下意识以指腹抹了抹,结果那抹绯红更甚,仿佛雪地映霞,显出几分春情娇色。 他浅浅一顿,若无其事收回手。 冯文丞急匆匆来到主帐,他一开始以为霍霆山负伤归,待发现看诊的那个是裴莺,心头稍定。 冯文丞号脉以后,提笔开方,一连写下酸枣仁和茯苓几种药材:「主母莫要忧思过重,有些事只当过眼云烟,别太在意。」 最后开了份安神汤。 裴莺:「有劳冯医官。」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营中还有伤员要安置,冯文丞来去匆匆。 待他离开,霍霆山道:「夫人可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鱼目?」 他取的这外号,裴莺险些没对上号:「……记得的,她如何了?」 「此女好生不要脸,竟自称夫人表妹。」霍霆山冷笑了声,「纪羡白那厮是打错算盘,远房表妹和夫人扯不上关系,他若派个自称夫人前夫的来,说不准我还能看在他曾照顾过夫人的份上,留他一命。」 裴莺:「……」 「夫人,小丫头那生父与你是青梅竹马否?」他这话的语气听着好像挺随意的。 第123章 裴莺知晓霍霆山问的不是孟杜仓, 而是她现代的丈夫,但和现任一起讨论前任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碰到。 裴莺瞅了一眼霍霆山, 这人心神气定, 神色如常, 看着像和她寻常闲聊。 「不能说?我又不寻他麻烦。」霍霆山注意到她的打量。 裴莺无语片刻, 他这话说的像想寻就寻得到似的,最后她摇头, 「我与他不是青梅竹马。」 霍霆山问:「不是邻里的青梅竹马, 那如何识得?」 裴莺见他似有不信, 解释道, 「在我那边,男女皆可读书,读书出来能寻得一份工作。男女不分工, 也不必避嫌, 同在一处工作, 因此交友圈并非只有邻里。」 他长眉微皱, 好像难以理解, 裴莺举了个例子,「就如一所医馆,其内有男杏林,也有女杏林, 男女会一起给病患看诊。遇到疑难杂症, 诸如要缝合伤口的工作,还会一起给病患治疗, 男女可为同事关系。」 「夫人以前是做什么工作?」他问。 裴莺:「我在学里教书。」 如今最高等的学府叫「太学」,对标现代的清北, 此外还有宫邸学和鸿都门学等。后来经过演变,「学校」成了「学」的代名词。 霍霆山低笑了声,「原来我娶了位女夫子,怪不得将夫人放在一堆女郎里,就和鹤立鸡群似的。」 裴莺:「……」 但下一刻,他嘴边的弧度拉平了些,「所以他和夫人一样,也是在学里教书的?」 裴莺摇头,「他是杏林。」 霍霆山嘴角的最后一点弧度没了,「非邻里,也非同事,夫人这交友圈还挺大的。」 裴莺无奈道,「意外认识罢了。」 当初同事急性肠胃炎,她将同事送去医院,也是在那时碰到了乔闻,不过当时仅是打个照面,她甚至没留意他姓什么。 也是后来她哥见她一直不谈恋爱,猜到她对初恋出国耿耿于怀,于是将她塞到一个类似相亲的聚会中,她就是在那里再次碰到了乔闻。 「什么意外?」霍霆山问。 裴莺再瞅这人一眼,「你今日怎的好奇心这般重?」 霍霆山有理有据,「夫人曾经身处的那个时代我无幸得见,但听夫人说起其中种种,感觉困惑的同时也好奇不已。如今既已聊开,确实比平日多几分探寻之意。」 这话说完,他迳自说,「既是杏林,定然在医馆工作,夫人会遇上他,莫不是当时身体抱恙?」 裴莺只好道,「并非是我,是我同事抱恙,我送她去医馆。」 霍霆山眸光暗沉。 那人倒是个心里活络的,看诊不好好看,专门瞄上陪同病患的友人。 「看来夫人对杏林一职情有独钟,否则当初也不会特地躲到医馆去。」霍霆山语气莫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3页 裴莺怔了下。 躲到医馆去? 她何时躲到医馆去? 看着他那双幽深狭长的眼,裴莺有一块记忆被激活。那是去年……不对,现在已翻过新的一年入春,应该说是前年秋天的事了。 当初还在冀州,她和辛锦偷上了出府的马车以此脱身,后来跳车时她不慎崴脚,只能去寻医馆。 怎么到了这人嘴里,成了她特地躲在医馆里? 裴莺这时有点情绪了,「怎的是特地,当初我是去医馆寻医治脚伤的。霍霆山,你莫要阴阳怪气的说话。」 霍霆山见她抿着唇,不大高兴的模样,他稍顿,声音低了些,「夫人莫恼。」 裴莺还是不说话。 霍霆山轻咳了声,「方才是我失言。」 「那些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且我就算能回去,我也见不到他了……」裴莺嘀咕。 最后一句说的声音有些小,但霍霆山听到了,他长眉微抬,鼻间发出一声疑惑的上扬的「嗯」声,「为何见不到?」 莫不成她以前那个夫婿也是个短命的? 「他四年前病逝了。」裴莺说。 医护这一行不轻松,上夜班是常态,乔闻是上完夜班后,猝死在回家的路上。 霍霆山心里舒坦了,果真是个短命的,但很快他见裴莺面上有几分惆怅。除去因为小丫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露出如此明显的愁意。 男人转了转扳指,「看来夫人那位前夫为人尚可,这都没了四年,还令夫人对他念念不忘。」 裴莺看他一眼,这人语气恢復寻常了,但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总有点阴阳怪气。 偏偏她没证据。 裴莺温声细语道,「他是一位很好的父亲。」 她和乔闻算是相亲认识,她当时刚经歷过一场身心俱疲的恋情,对爱情不抱什么期待了,乔闻比她年长六岁,他母亲催他成婚催得紧。 她和乔闻的结合很匆忙的,一个月不到成婚了。婚后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他虽然忙,但灵灵出生后,乔闻并没有如许多家庭的父亲一样当隐形人,甚至女儿自小的亲子活动,他参加的次数比她多。 霍霆山转扳指的动作停下。 很好的父亲? 「只是很好的父亲,而非好丈夫,看来他尚有不少不足之处。」 「大将军,膳食送至。」外人恰好有人说话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因着霍霆山在营帐里,在裴莺听来他的声音要大些,也要更清楚些。 裴莺心道火头军来得是时候,她藉此起身往外迎。 和现任讨论前任的过往,果然太怪异了些,尤其她这个现任还是个封建大爹。 幽州军如今不缺粮,吃的比往日好多了,更罔论是主帅营。呈上来的有腊羊和炮猪,小麦饭几乎填满整个小陶锅,除此之外还有夹了肉糜的胡饼。 膳食端到跟前,此时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已然不合适,霍霆山沉默一瞬,随即转头看裴莺。 裴莺知晓他是何意,无非是想她接他之前的那话。 长睫微压,美妇人佯装没察觉,见他不动,便将竹箸塞他手里,「用膳吧。」 霍霆山:「夫人也用些。」 裴莺本来是没食慾的,但可能是有了方才的小插曲,也可能是旁的,有山岳横起阻隔,那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刀光剑影和血色退到远处。 肉香在营帐中氤氲,裴莺腹中生出几分飢饿,拿着竹箸也慢慢用膳。 用膳至小半,霍霆山所:「夫人,最早今夜,最迟在各州联军抵达前,我军多半会迎来一场夜袭。」 「夜袭?」裴莺一惊,「是否是司州?」 霍霆山颔首:「如今虽已至荆州边陲,但到底还未开战。而此处荒凉,并非与郡县比邻,此时夜袭我军,一时半会消息也不会传不出去。」 「一时半会传不出去,不代表永远不被世人得知。偷袭盟友,他的名声不要了吗?」裴莺惊诧。 霍霆山笑了下:「李啸天此人不是蠢货,既然他的亲子能被『荆州兵』所杀,那这场夜袭同样能是荆州军干的。」 那日他道出州牧府有长安来客,李啸天肯定已知晓他在洛阳有眼线,此为一点。 幽、司二州之前已有龃龉,此为二点。 其三是夫人起初相继拒了庄氏的游肆、赏梅邀约,后又拒了践行宴,虽说后来经过相处,缓缓「敞开心扉」,但联繫起后来亲子丧命,估计李啸天会怀疑他早已知晓一切,他夫人的态度转变,是为了后面做局。 其四,也是最重要一点,尸臭。 在第四点的基础上往回延伸,李啸天一定会怀疑他已知晓他们的「鱼目换珠」之策,后面是将计就计。 当然,一切只是怀疑,李啸天没证据。 但伪装成的荆州军,来一场夜袭无需证据,反正事后将一切推到荆州身上便可。 「那你做好防备,若是粮草被烧了,后续我们会困死在司州。」裴莺担忧道。 霍霆山淡定得很,「夫人安心,粮草早已转移到军营中心。他们有行动反而是好事,就怕他憋着这口气,最后暗中结合其他州的联军给我来个大的。」 庄氏只诞了一子一女,这一对儿女不是死了就是废了夫婿,他不信庄氏忍得住不向李啸天吹枕边风。 枕边风…… 霍霆山转头看裴莺,后者注意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4页 「怎么了?」裴莺觉得他此刻的目光有些奇怪。 难不成还在想方才? 「夫人有什想要之物?」霍霆山问。 「并无,怎的又说起这个?」裴莺困惑道。 霍霆山神色如常,「只是觉得夫人之欲着实寡淡,比庙里许多徒有虚名的僧人还更像佛僧。」 「也不能这般说,并非我欲望寡淡,只是曾经缺的如今都拥有罢了。」裴莺眉眼弯起。 之前缺银钱,不得不卖孟家的宅子,现在不缺了。先前想女儿读书识字,后来也实现了。 她觉得如今就挺不错。 霍霆山微拢着的眉并没展开,后面少言了些,若有所思。 * 李康顺的丧命似乎只是一块小石子投入了潭水里,只泛开少许连波澜都算不上的涟漪,后面仿佛一切都归于平静。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转眼距离那日事发已过去了五日。 「第五日,那边还没动静,我都有些忍不住了。」沙英看向东方,啧啧两声:「他们也是个能忍的。」 陈渊:「急什么。」 秦洋算着日子,「再过几日,估计其他州的人马都要到了,其他州的一到,他们肯定跟没机会行动。」 兰子穆摸着下巴,「兴许在准备呢,也兴许在等我们放松警惕。这不也挺好,他们在准备的同时,也给了咱们不少时间。」 「希望他们麻利一点。」熊茂说。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都看向他。 「你呆子有脸说这话?」 「所以熊茂,你如今是有了深刻的认知了?」 「我还未被罚过,大将军罚人如何?虽说我往后应该体会不到,但以防万一还是得问问。」 几人先后开口,熊茂一张大脸火速涨红。 「过几日有一仗要打,得用他,所以如今暂且记着帐,还没罚呢。」沙英回答兰子穆的问题。 秦洋拍拍熊茂肩膀,「以后叫你呆子,你就认了吧,你脑子就是不好使。」 陈渊颔首同意。 熊茂不吭声,明明虎背熊腰那么壮一个大汉,如今快缩到地里。 「你这呆子祈祷司州那边晚几日再动吧,若是他们今晚行动,明日你就得挨罚了。」沙英也拍拍熊茂的肩膀。 熊茂一声不吭。 「再不行动,我估计知章和陈杨他们都要被蚊子抬走了,天天在外面蹲点,也不能点艾草驱蚊。」 「最多再熬几日。」 金乌西沉,天幕很快暗了下来,夜色铺染大地,一蔟蔟的火把在幽州军营内点起。从高空俯瞰,火把连成一片,如同一条蜿蜒盘卧的长龙。 若将视野拉高拉远,能看到远方的军营内有大批士兵在迅速移动。两条长龙相对盘卧,一静一动,后者气势汹汹。 李啸天在点兵。 胸口处哽着的那口气并没有因时间流过而散去,妻子日日以泪洗面,哭声令他抑郁又心烦。 在妻子的哭诉声中,李啸天将事情从头开始復盘。 越是回忆,李啸天就越确认,那什么中间空隙时间来人、对事发地做了手脚是谎言。 他嫡子就是霍霆山杀了。 对方早就知晓他和杜良合作,后面那一系列全都是顺水推舟。再过几日各州的军队就要到了,现在不行动,等那时就更无可能令幽州吃瘪。 心中怒火再按耐,李啸天决定今夜行动。 当初扎营时,双方都利用山丘作掩体,非地高近河之处不选,如此一来,双方军营拉开了些距离,不至于紧挨着。 幽州有十五万人马,李啸天自然知晓不可能一口气吃下这十五万人。此行并非剿灭所有幽州军,不过是速战速决,出口恶气罢了。 李啸天抬头看天色。 今夜的明月似亮得有些过分了。 不好,如此不好。 才这般想,天上风云转移,一大片乌云拂来,挡住了那轮圆盘似的月。 李啸天不由心情大好,看来今夜是天助他也。 * 裴莺今夜也和往常一样早早休息了,睡到一半,忽然被营帐外的喧闹声吵醒。 她从睡梦之中惊醒,不由抱着被子坐起身,有一瞬以为自己回到北川县刚遇寇患之时。 黑暗里,她听到了熟悉的低沉嗓音,「夫人梦魇了?」 一只宽厚的手掌轻抚上她的背,像给某种易受惊的小动物顺毛般抚两下,「无甚可怕,区区蜚虫罢了。」 裴莺这才惊觉本该躺在她身旁的男人此时已穿戴整齐,瞧着像要出去。 她不由伸手抓住他的衣角,「霍霆山,是不是司州的军队来了?」 霍霆山握住她的手,将其从袍角上带下来,「夫人继续安寝吧,待睡醒就该结束了。」 「你,自己小心些。」裴莺低声道。 霍霆山勾起嘴角,「未得夫人一句『好丈夫』,哪怕已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我也得转身回来。」 第124章 夜幕黑压压的沉, 天上既无繁星也无明月,这深夜本该静谧无声,然而此刻意外的人声鼎沸, 马匹嘶鸣。 春多蚊虫, 霍知章顾不上挠脖子上的小肿包, 领着幽州兵冲出灌木林, 从后方攻击方才过去的骑兵队。 一支支箭头后端裹着浸油麻布的箭矢飞过,火光划出一道道亮影, 在点亮黑暗的下几瞬息, 引出一连串惨叫声。 马匹鲜少遇到这类火箭, 火焰燎伤马尾, 军马嘶鸣受惊,有少许失控的马匹偏离了原先轨迹,朝侧方的灌木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5页 「有敌袭, 后面的迅速调头应敌!」 「我们中计了!」 「他娘的, 这怎么搞的, 方才斥候竟没探出有埋伏。」 「估计是藏得够深, 且人不多, 这才让他们躲了过去。」 「他们人数肯定不多,兄弟们别乱阵脚。」 但这等安抚作用并不大,因为他们此时已临近幽州军营边缘,甚至最先抵达的精锐开始了袭击。 这偷袭还为偷两下, 后方忽然起火, 直接被包了饺子。 「百夫长,如今我们如何是好?是继续进攻, 还是……」 骑于马上的百夫长牙关紧咬。 计划成不了了。 对方有提防,这场夜袭註定鎩羽而归。此时再袭幽州军, 和以卵击石无异。 「撤退!」百夫长扬声道:「他们能躲开斥候探查,一定人数不多且没有骑马,后方阻击力量小,我们调头回去。」 但此时已开战,箭雨密集到令人毛骨悚然,仅是片刻功夫,最前面的士兵纷纷中箭倒地。 前方的乱象如潮水似的往后蔓延,很快与后方蔓起的惊涛交汇,整支队伍都乱了。 「稳住马。」百夫长嘶吼道。 马匹跑离箭矢范围后,箭雨终于停歇。但很快,军营方传来马蹄声。 幽州军出兵了。 百夫长此时倒是心中稍定。 这一片的地形之前他摸得很彻底,且出兵之前在路中设下过陷阱与障碍,要甩掉身后的追兵并不难。 霍霆山坐在乌夜上,借着火箭上燃着的火光,看着不远处匆忙遁走的「荆州军」,他身后是一众身披胄甲的黑甲骑。 火光映在如鱼鳞般的黑甲上,折射出铮亮的寒芒。 霍霆山扬声道:「黑甲一纵队,随我追敌!」 身披黑甲的骑兵鱼贯而出,如同鬼魅般钻入黑暗中。一场夜幕下都追逐在幽州军营旁拉开序幕。 * 李啸天在营中来回踱步,等着捷报传来。 这几日他派了不少巡逻兵出去,可以说这一片都摸透底了,如何进军,如何撤退,一切安排妥当。 甚至为了计划万无一失,还忍痛下了弃马令。当甩不掉追兵时,可弃马潜入林中,在林中躲藏一宿,翌日再徒步回军营中。 除此以外,他还派了两支名为「巡逻」、实际作接应的队伍携自家军中服饰外出,以便夜袭队伍能迅速变装。 总之不可被幽州那方逮到。 一切明明安排妥当,但不知为何,李啸天心里某一角总有点隐秘的不安。 在派兵出去之前,龟缩在一角的不安若有似无,几乎难以察觉。但派兵后,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那点不安在慢慢膨胀。 如今竟令他颇为忐忑。 从庄园回来后第二日,他左思右想,到底命人给霍霆山传话,大意就是此事是长安贼人设计,莫要伤了双方的和气。 对面很快回话了,霍霆山对此表示理解,还说长安那边的人心思诡谲,若是他们二州因此闹出矛盾,坏了和谐,岂非落入歹人圈套中。 此外霍霆山还命人送了几头羊过来,既是安慰他丧子,也是重新旧好。后面接连两日,除了再无聚餐,双方都恢復到庄园事发前的交流状态,仿佛庄园之事未发生过。 按理说这一番操作后,霍霆山应该会以为自己成功煳弄过去,有种事成后长舒一口气的惬意,此时该是最放松之时。 柳校尉站在李啸天身旁,见上峰面色阴沉,似有忧色,不由安慰道,「李公,此前已考察了数日,加之派出去的都是生面孔,皆未在霍霆山等人面前露过面,就算被抓住了,也不会知晓是我方之人。」 李啸天面色稍霁,「算算时间,再过半个时辰,他们该回来了。」 「若不弃马,一个时辰足矣。」柳校尉说。 这话音刚落,一阵喧嚣陡然从后方爆开,有人惨叫、有人惊唿,竟听着是乱成一团。 李啸天和柳校尉同时回头,一簇火光骤然映入他们眼中,竟是后方有沖天的火光燃起。远处的火色汹涌澎湃,映亮了两人带着惊愕的面容。 「怎么回事?」 「报,李公,东侧有敌袭!」有卫兵匆忙来报:「瞧旗帜,像是荆州军。」 李啸天脸色大变:「荆州军?」 怎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个荆州军,且还是东侧受袭。 他们军营坐落于幽州军营的东侧,若此番袭击者是幽州军伪装的,这意味着他们需要绕过他们司州的营帐到东边去,如此太费事了? 难道真是荆州军来袭? 「务必擒住那些偷袭者。」李啸天厉声道。 …… 此时司州的东侧军营已乱成一团。 守卫的士卒无不瞠目结舌地看着不远处朝他们直奔而来的火团。那火团熊熊燃烧,行进速度极快,竟有风沙走石的狂暴之势。 「天,那是什么?」 「是火神现身了吗,难道荆州军拥有操纵鬼火之力?」 「休要胡言,那分明是豕,是着了火的豕!莫要发愣了,速速拦住它们,别让它们冲进粮仓里。」 「豕怎的会着火呢?」 「弓来,快放箭……啊,它们往这边来了,该死的,别过来。」 不远处的陈氏兄弟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军营,皆是咧起嘴角。 给豕猪淋上油,再以火箭引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6页 这火豕着实好用,一批不明所以的士卒最初看到火豕以为山神发怒,竟弃了弓箭跪地祷告求饶。 「多亏主母的火摺子,否则点火可没这般顺畅。」 「他们来了,放完这一批箭就撤吧。」 陈杨手中拿着一支火摺子,站在一手持长弓、另一手搭弓引箭的陈威身侧,他将火摺子置于箭头之下,很快引燃浸油麻布。 箭头一燃,飞驰而出。 放完一箭后,陈威利落收弓,从怀中拿出一支箛,用力吹响。天上盘旋着的、今夜来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海东青双翅一振迅速拔高,返回幽州方军营。 两人领队遁走时,身后跟着一众尾巴。 陈威提醒:「别走错了,万一和陈校尉他们对接不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杨镇定道:「你放心好了,这条路我做过标志,出不了事。」 * 霍霆山出了营帐后,裴莺几度辗转,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颗心不由提起。好像只过去了两刻钟,也好像是更久,外面的动静缓缓平息了。 夜重新了寂静。 霍霆山还没有回来。 裴莺又等了片刻,但阵阵困意涌来,她重新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外面天光大亮。 裴莺掀帘而出,刚好看见往这边来的孟灵儿,「娘亲,昨夜有敌袭。」 裴莺:「囡囡吓到了?」 「吓到倒不至于,只是忍不住担忧,昨夜陈校尉半夜出去了,如今尚未归。」孟灵儿语气有几分忧虑。 裴莺怔住,眼里多了些狐疑。 囡囡怎知陈渊出去了? 对上母亲带着疑惑的眼,孟灵儿后知后觉她那话省去前因后果易引人误会,不由红着耳朵解释道:「是半夜里我听外面有喧闹声,遂起身出去看,恰好看见披甲的陈校尉往外走,看着像是要迎敌。方才路过听了一耳朵,陈校尉带领的去接应的队伍如今尚未归。」 裴莺看着女儿微红的耳朵,抿了抿唇。 孟灵儿说完那番话,控制不住偏开了目光,又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无事可做的挠挠自己的脸侧。 不知怎的,莫名就担忧母亲继续问下去了。 但所幸没有。 母亲只是笑着问,「囡囡用过早膳否?」 孟灵儿心头微松,忙说还未。 裴莺颔首:「你父亲和二兄还未归,既然……」 话还未说完,那边有人高声道:「大将军归!」 军营霎时沸腾起来。 乌夜的身形比寻常骏马壮一圈,平日以最好的草料饲养,时常还有黄豆加餐,养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 霍霆山还未下马,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越过一众迎上来的武将,精准落在裴莺身上。 他的胄甲拢着晨光,环首刀收于腰侧,身形高大魁梧如山岳,也似将出鞘的刀剑一般锐利慑人,但这一刻裴莺分明觉得那道望向她的目光并不具有任何压迫感。 「父亲他们回来了。」孟灵儿高兴道。 霍霆山翻身下马,简单吩咐了几句,让身旁武将把俘虏先行带下去。 遣走武将后,霍霆山上前,「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裴莺想起辗转了许久仍未睡的昨晚,「……还好。」 霍霆山本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孟灵儿先开口,经过大几个月的相处,如今她已不似最初那般怕这位继父,「父亲,我方才见您好似抓了一批人回来,那些都是司州之人吗?」 霍霆山嗯了声当应答。 「知章回来了吗?」裴莺问。 霍霆山:「已回。」 裴莺唤了卫兵给霍知章递口讯,让他一同过来用早膳。 霍知章风风火火来到,他从昨日到现在一天一夜没睡,依旧精神抖擞,不过是真的饿了。 早膳一端上来,霍知章好一顿狼吞虎咽后,缓解了最初的飢饿感后才说,「火豕一计甚妙,我方才听陈威和陈杨说,此行至少烧掉了司州两个粮仓,以数头野豕换他们两个粮仓,值!」 想到抓回来的那些俘虏,霍知章忍不住笑出一排白牙,「俘虏抓了有十几人,到时将这些人拎到李司州面前,当着他的面将他们的脑袋一个个割下来,想来李司州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裴莺拿着竹箸的手顿了顿。 「用膳就用膳,说什么割脑袋。」霍霆山面色不虞。 霍知章噎了一下。 不能说吗,明明以前也时常说的。 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对面美妇人微白的脸色,霍知章懊恼道:「母亲对不住,我不说这个了。」 他换了个话题,「若非山中障碍多,林叶遮蔽了视野,肯定能收捕到更多的俘虏。」 「二兄,十几个已经很多了。」孟灵儿安慰道。 霍知章嘆了口气,「他们来的人几乎死绝,这十几个确实不少,但我觉得应该还有点漏网之鱼逃回去。若是我有海东青的眼睛就好了,这样肯定一瞅一个准,到时他们一个都别想逃掉。」 裴莺怔住。 鹰眼,千里眼。 望远镜啊…… 第125章 膳罢, 两个小辈离开。 霍霆山不慢不紧的给裴莺的茶盏添了茶,「夫人在想什么,一顿早膳用得魂不守舍的。」 裴莺没有立马回答他这个问题, 而是道, 「你要不要回去先休息?」 这人昨晚半夜出去的, 在外面奔波一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7页 「少睡一两个时辰罢了, 不是大事。」他不觉累。 裴莺感慨这人着实精力旺盛,如果放到现代去, 肯定也是个大卷王。 既然他不累, 那就说点旁的。 裴莺:「霍霆山, 方才知章说想拥有一双鹰眼, 其实『鹰眼』在后世已成现实,不过后世将『鹰眼』叫做『望远镜』。最好的望远镜能看到天上星星表面的坑坑洼洼,也能看到星星移动带出的轨迹。」 霍霆山惊讶难掩。 星星表面上的坑洼?那得是多远? 到时岂非只用这望远镜看着天, 便觉手可摘星辰? 「不过那天文等望远镜的构造非常繁复, 制造条件极为严苛, 如今是远指望不上, 当然也没必要。」裴莺清楚看到他眼睛里涌现的热度, 笑了下继续说:「最简陋的望远镜能看清千米外之景,我想也足够了。」 千米之外,就是两里地。 看到和看清是两个概念。前者仅是看到那里有个人,而后者则是还能看见人具体的小动作。 「夫人, 这望远镜需要何种材质?」霍霆山正色。 裴莺:「玻璃。」 见霍霆山眉心微锁, 裴莺顿了下,改口说:「琉璃。」 这下霍霆山听懂了。 如今的琉璃又称为「釉陶」, 颜色很多,有做饰品摆件, 也有用于陪葬,但是因着琉璃的产量算不上高,其价格比好玉还要胜一筹,多在王孙贵族、实力雄厚的高门间流通。 不过那等寻常百姓家难得的琉璃物,于霍霆山而言并不难得,「夫人,这琉璃需要多少?我即刻派人去取。」 却见裴莺摇头,「不是普通的琉璃,我需要的那种琉璃无色近透明、入水几近不可察,并非普通琉璃可比。」 「无色近透明?」霍霆山沉思片刻,「夫人,我早年曾参加过长安的宫廷宴,当时长安有一高门向上献礼,献的正是一樽琉璃雕摆。那大摆件和普通的有异,竟是半透明之态,当时赵天子大喜,对其赞不绝口。那时赵天子一个宠姬还说此等另类稀奇的琉璃摆件举世难得,晶莹透亮,与陛下相得映彰。」 虽然皇室衰落,但拥有的珍宝也是世间的掐尖儿。当年贵为国君的赵天子都如此惊诧,那世间这等半透明之态的琉璃能有多少呢? 半透明的尚且如此,更别说无色近透明、入水几近不可察的。 裴莺自然也知晓这个时代的琉璃多为不透明的。 琉璃发明于西周时期,最初生产的是各色用于做配饰的珠子。到了汉代时,其制作技术有了进一步的发展,琉璃的用途也不仅仅是配饰,然而仍矜贵得紧,非达官贵人不能用。 后来到时,琉璃才从高高在上的权贵之家走入民间。元代时更是有了能量产琉璃的厂子,再后来到了清代时,琉璃就成了玻璃窗。 「没有现成的透明琉璃,那就从头开始慢慢做起。」裴莺说起玻璃窗:「等玻璃烧制出来,不仅可做望远镜,居室的窗沿也可以换上,其採光比云母片和薄纸要好上数十倍。哪怕居于室内,下雨天亦能清楚看到室外之景。」 霍霆山没有见过她口中的「玻璃」,但顺着她对玻璃的描述,可以想像得出她描述之景。 在大雨瓢泼的雨天,外面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但屋里静谧安宁,透过那层仿佛是施了仙法的「玻璃」,能看到屋外雨打芭蕉,内外两个世界。 这等新奇之物一旦出世,怕是长安权贵得争破脑袋了。 霍霆山很遗憾,「有时真想去夫人曾经的世界看一看。」 「别了吧。」裴莺止住他。 男人扬眉,「为何?」 裴莺神色复杂,「在我那里,杀人是要判刑的,情节严重得偿命,像你这种牢底坐穿都是轻的。」 霍霆山闷笑两声:「夫人这话说得好像大楚杀人不用下狱似的。」 裴莺:「这如何一样?」 霍霆山不答反问,「夫人那边有战事否?」 裴莺如实说:「我的国家内部没有,不过国和国间有时会打仗。」 「那不就得了,打仗肯定会出现伤亡,夫人只当我是个守边军士。保家卫国,怎会坐穿牢底?」他连身份都想好了。 裴莺:「……」 有道理,但又有说不出的奇怪。 他这种封建大爹去到现代的部队,真的会乖乖服从命令吗?确定不是想方设法把领导干掉,然后自己上位吗? 裴莺深表怀疑。 「若要制作夫人口中的『玻璃』,需要何种材料?」霍霆山问。 裴莺:「此物材料颇多,我得慢慢列份单子出来。」 玻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和沙子一模一样,但沙子的熔点极高,大概在1650c,寻常加热难达到这个温度,所以得配置各类辅助剂以此降低沙子的熔点。 「对了霍霆山,主原料石英砂要先行寻到。」裴莺说。如今这个时代已有琉璃制品,虽说工艺不如何,但也发现了石英砂的长处,因此石英砂肯定是有的。 然而霍霆山却问:「夫人,这石英砂在何处可寻得?」 裴莺陷入沉思,这个时代的石英砂叫什么来着。 两人对谜语似的说了半天,都没对个明白,最后叫来了几个出生草根的武将,这才弄清楚了石英砂在这个时代的称唿。 它如今叫码古。 「收集码古之事交由熊茂负责,让他领完罚即刻前去。」霍霆山下了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8页 说完石英砂,秦洋汇报起另一件事,「大将军,之前派出去的斥候已归,豫州和雍州的兵马预计明后几日抵达;益州远些,但未来五日内也能到。」 霍霆山看向沙英,「让人看紧那十来个俘虏,可别让他们死了。顺带给李啸天送个口讯,就说昨夜受到荆州军夜袭,抓到些披俘虏,请李司州明日过来共观审讯。」 * 「噹啷——」 青铜质的器皿被勐地从案上扫下地,李啸天眼里带着红丝,「霍、霆、山,着实可恨,竟欺我如此。」 帐内,李啸天几个副手皆是缄默不语。 他们都明白,一旦其他州兵马到了,就绝无和幽州清算的可能。 如今已临近傍晚日落,再过不久就该天黑了,天黑后的时间好像总会比白日流逝得更快些,一转眼就该来到了第二日。 距离明日的共观审讯越来越近了。 这审讯是去,还是不去? 若是去,其中遭受的屈辱和憋屈自然不用多说,他们已经能想到幽州那方人有多得意洋洋,面上笑出的每一条褶子都在嘲讽他们的受制于人。 但若不去,好似也没有理由不去,同盟抓到荆州兵俘虏,邀请同伴来共观审讯,多么合情合理之事…… 就在这时,赵副都督从外面进来,他面色古怪,「李公,军营外来了几个信使。」 李啸天观他面色有异,想起即将到来的其他州兵马,「哪个州的信使?」 赵副都督:「荆州。」 李啸天一怔。 荆州? 他们此行南下为伐荆而来,这荆州信使来找他…… 李啸天在帐中来回踱步了两轮,最后说,「带他们过来。」 赵副都督去了很快又回,再回来时身后跟着几个男人,为首的那人生了双笑眼,时刻都笑眯眯的,看着像一条摇着尾巴的乖顺犬儿。 「鄙人丰维,拜谒李司州。」丰维和随他来的其余几人向李啸天跪拜大礼。 李啸天并不立马喊起,而是看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他没说话,丰维几人维持着跪拜之姿,并没有起来。 足足一盏茶后,李啸天才淡淡开口,「起吧,你之名我知晓,不知是什么风将你这个游说名士刮到我军中来。」 丰维闻言起身,他面上依然笑盈盈的,丝毫没因李啸天让他跪拜一盏茶而有任何不满,「鄙人之主听闻李司州近来心中郁郁,思及早年与李公在长安深如千尺的同僚情谊,当即心如火燎、担忧不已,特派鄙人来传个口讯,一解李公愁苦。」 李啸天心里冷笑。 他和丛六奇早年确具在长安任职,却不过是泛泛之交,见面说的都是场面话。 但是…… 李啸天沉声问:「丛荆州知晓些什么?」 丰维这回收了面上招牌式的笑,正色道:「霍霆山计杀了李大公子。李大公子年轻有为,谁见了不嘆一声后生可畏,假以时日,他定是闻名天下的豪杰,可恨被那霍贼断了前程生路。杀子之仇,不共日月。十年前我主亦有一寄予厚望的嫡子,然,小公子意外病逝,我主当时悽然泪下,哀痛欲绝,数月亦未缓过来。亲子意外病逝尚且如此,若被贼人所杀,为父者该是何等愤恨,怕是恨不得亲手杀了那霍贼,再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我主听闻李公遭遇,联想到亲子病逝时的无力,亦痛哭不止,我主深感痛心和遗憾,欲助李公报杀子之仇。」 这番话说完,丰维再次深深拜下。 李啸天的额角抽动了下。 李啸天看了柳校尉一眼,后者会意,当即开口道:「丛六奇如今可不是从前的丛荆州,外面的人都唾弃他一声丛反贼,与你们联盟,你让我们李公如何面对天下人。」 丰维起身,长长一嘆,「自从纪羡白挟幼帝以令诸侯那日,这天下就乱了。各地雄主并起,各凭本事共逐天下权柄,李公难道甘愿一直顾忌那所谓的名声而屈于人下?青史由胜利者执笔,若胜了,自会抹去种种。李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李啸天眯了眯眼睛,无波无澜道,「丛荆州已称帝,和他结盟不照样是屈于人下?」 丰维露出笑容,「我主愿和李公共天下。」 李啸天不置可否,而是说:「霍霆山有十五万大军,他的军队来自最贫苦的北地。每个士卒都有饿狼三分凶色,你们丛荆州缩在关卡里不出来,让我独自面对霍霆山和其他几个州,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丰维嘴角的弧度深了深,「李公请安心,我主自然不会让您独自迎敌。那幽州军看着勇勐,其实并非不可破,鄙人有办法令其颓靡不振,到时候饿狼变小羊羔,如何宰杀还不是李公您说了算。」 * 夜幕降临,昨日的夜袭大捷,今夜幽州军军中举办篝火宴以此犒赏军士。 裴莺和霍霆山坐在一起,看他亲自动手鹿肉。 后勤军中有圈养牲畜,行军时带着一同上路,不过那些牲畜以羊居多,劁猪为次。这鹿还是意外碰上的,它自个从林子里跑出来,后来成了盘中餐。 裴莺之前吃过霍霆山的烤鱼,明明无什佐料,那滋味确是一绝的,如今他看用短刃将鹿肉切成薄片,再放到炉子上,很快鹿肉就熟了。 翻过面来,烤另一面。 金黄的油脂被烤得滋滋作响,香气随之溢了出来,旁人都知晓霍霆山烤得一手好肉,这会儿被香气引得频频张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9页 沙英喉结滚动了下,口水快流出来了:「大将军,这野鹿竟离了群从林中蹦出来,着实傻得过分,属下怀疑有蹊跷,不若先帮您试毒一番?」 霍霆山眼皮子也不抬,把烤好的一片鹿肉放裴莺的碗里,「想吃自己烤。」 秦洋笑话沙英,「还试毒,寻常鹿如何你当火头军没见过吗?真是鬼话连篇。」 「你难道不想吃吗?」沙英反问。 秦洋的笑声瞬间没了。 咳,自然是想吃的。 说起来以往还未遇到主母时,大将军出征时烤的肉都有他们一份,现在没了。 裴莺端着小碗,拿着竹箸夹了一块鹿肉慢慢地吃。 这鹿肉上过作料了,肉质细嫩,味道鲜美,配上胡椒碎屑,一口下去肉仿佛在口舌间变成了流淌的火,吞咽后也一直能暖到食道里。 一片鹿肉还未吃完,裴莺旁侧的小碗又放了刚烤好的小片鹿肉,她见状忙道:「别顾着我,你也吃。」 拿着短刃的男人动作稍顿,随即勾起嘴角欣然接受:「夫人之令,不敢不从。」 裴莺有一瞬间觉得不对劲,但再看他,这人已经放下短刃开始用起鹿肉了。 裴莺停顿半晌,没想明白何处有异,继续吃烤肉。 篝火宴后,该到安寝时了。 裴莺刚擦拭清理完,听帐外辛锦的见礼声,心知霍霆山回来了。 她系好帕腹,刚穿上中衣,就听外头有掀帐的声音。霍霆山看见营帐有一角立着摺叠小木屏风,就知她在沐浴。 「夫人……」 还未说完,她人已经从小木屏风后出来了。 霍霆山轻啧了声。 裴莺看他一眼,「回了?里头还有一桶干净的水,你去沐浴吧。」 霍霆山边往前走边解鞶带,他身量高,步伐也大,几下就来到小木屏风旁。小荷包先挂屏风上,接着是鞶带,再过来是外袍。 「夫人,这屏风立于此处多此一举。」 裴莺到软床边,没回头看,「你管它作甚,它又碍不着你。」 他自顾自地说,「帐内无外人,撤去也可,我又不介意夫人看我。」 裴莺:「……」 那边水声哗啦啦的,在夜里特别明显,裴莺在软床上转了个身,背对着那边。 霍霆山雷厉风行,洗漱快得很,没多久就出来了,还是初春带寒时,他只随意披了件松松垮垮的里衣,带子也不好好系,敞着一片深色的精壮胸膛。 他上了软床,从后面抱住裴莺,灼热的气息唿在她白皙的耳廓上,「夫人今夜害我好苦,该负责才是。」 第126章 裴莺只觉自己裹着一张沉甸甸的毯子, 在这初春的夜,闷得她面红耳赤,她一边侧头企图避开火簇般的热意, 一边抗议, 「霍霆山, 我哪里有害你?」 「夫人让我吃鹿肉。」他有理有据。 裴莺怔住。 鹿肉?鹿肉怎么了? 在现代, 若非特地去寻,一般不会碰到鹿肉。而来古代后, 她随军四处出征的时间远多于定居, 一年半的时间里也就用过一两回鹿肉。 因此看到鹿肉时, 比起它能壮阳的功效, 裴莺想的更多的是好吃与否。 不过现在她想起来了…… 胭脂色攀上美妇人莹白的耳廓,一张芙蓉面也晕起绯红,裴莺低声道:「之前都和司州开过小战了, 你怎的如今还敢?若被听了去, 他们便知你破了律, 自己定下的军纪守不住, 以后如何领军?」 覆在其上的男人停下, 就在裴莺以为他会下来时,这人说,「我给夫人留一线,夫人待会儿小声些叫。」 裴莺被他这话恼得去踢他小腿, 「你就不能自个忍住?」 「管杀不管埋, 夫人不道德。」霍霆山说。 裴莺震惊:「……你和我说道德?」 这人干的事,不说全部吧, 起码有三四成都是不道德的。 「那就不说了。」霍霆山闷笑了声,俯首去亲她。 他凑过来的第一瞬, 裴莺就被扎到了,「你没刮鬍子。」 她声音最开始拔高,但又想起不能被外人听见,又迅速落了下来,柔软得过分的同时还带了些委屈。 霍霆山心里那把火噌的一下更旺了,他迅速撑坐起身,摸到小柜上放着的短刃。 裴莺唿出一口浊气,翻了个身,再想缓缓时,他又来了。 山岳倾压,也仿佛是撒下一张铺天的大网,将她牢牢拢在下方。 裴莺的脸颊挨着锦枕,难以置信他这般快就刮好鬍子,明明帐内昏暗,软床边也没有铜镜,他去了都没有半盏茶时间。 「好了?」裴莺伸手去探。 入手探到的一片光洁,好像还真的好了。 「夫人亲自试试便知。」他声音微哑,而后他却握住了她的手,将之从自己脸颊上带了下来。 裴莺后来才知晓,这亲自试试是如何试的。锦被好似成了蓬松的棉花团,她陷入其中,星星点点的火簇落于她身上,自脸颊侧开始往下蔓延,燎出一串明显的痕迹。 「夫人将腿拢一拢。」 暗火燃了小半个时辰,在那片雪腻的肌肤上留下片片艷粉。 * 「做贼心虚」这个词,裴莺如今是切身体会到了。 第二日一踏出营帐就不住彷徨,旁的卫兵看过来,明明是和平日无什差别的见礼,但她一颗心就是忍不住提了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0页 「娘亲。」孟灵儿来寻裴莺一同用早膳,她说起方才看到的,「父亲和二兄他们带着一批卫兵,领着俘虏出去了,估计是去和司州会谈。」 此事裴莺昨日有听霍霆山说过,其实说是会谈,还不如说此行去示威。 至于示威方式,霍霆山没细说,但她多少猜到。以他的作风不会弄太多弯弯绕绕,大概是当着李啸天的面,或和对方一同将那些「荆州俘虏」斩了。 可能是昨夜那场篝火宴所致,裴莺听女儿说她上火了,嘴上还长了两个燎泡。 「昨晚睡到半夜,嗓子好像有火在烧,把我喉咙眼儿都熏干了。」孟灵儿愁眉苦脸。 裴莺看到那两个大燎泡了,心疼道:「等下去冯医官那处寻些降火的草药,熬水喝一两回会好许多。」 孟灵儿颔首。 等膳罢,闲来无事的裴莺干脆和女儿一同去寻冯玉竹。 冯玉竹领着其他军医在帐中忙活。 只要与其他军队产生摩擦就会有伤兵,前夜司州夜袭,虽说幽州这方大获全胜,但并非一个伤员都没有。 快行至帐前,孟灵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似想起什么,转头对裴莺说:「娘亲您在此处稍等,我自己进去,去去就回。」 这时里面有人说话。 「这刀伤若是再偏半寸,你的手筋就别要了。别动,换药呢。」 「嘶,周医官你还别说,当初你给我缝针时是真的疼,我长那么大,被刀砍过,被箭射过,就是没被针扎过。」 「忍着点,用针缝起来癒合速度比之前快多了。」 「听闻此法是主母提出,主母真神人也……哎哎哎,轻点轻点,扯着了。」 裴莺脑中闪过断手断脚的画面,当即同意女儿的说法,「好,我在外面等你。」 孟灵儿进去了,一盏茶功夫不到,她出来。 双手空空。 小姑娘面带愁色,「娘亲,营中没有清火的草药了。」 行军在外,所携草药是有侧重的。 比如止血消肿的白及、地榆和蒲黄等药材会带巨量,还有主治风寒的防风和荆芥也有不少,但像治小症状的草药却不多。 不过孟灵儿说完没有清火药,迳自又说,「也没关系,清火草药好寻,我自己到外面寻就是。」 像野菊花,板蓝根,紫花丁地这些都是清热解毒的。她跟过冯医官学习,认得这些草药。 听说女儿要寻草药,裴莺想了想,「我和你同往吧。」 霍霆山领人出去了,同行的还有霍知章和秦洋等武将。 如今听说裴莺和孟灵儿要离营,被留下的陈渊和沙英忙调了一批黑甲骑来。 虽说主母和小娘子是往山丘内的方向走,那处是辎重部队的边缘地,也距离司州军队非常远、几乎是对角之位,但如今各州将至,还是谨慎些为好。 此行不坐马车,裴莺去换了一身骑马装,母女俩骑马出去。 上马时,裴莺微微吸了一口气,趁着无人注意时伸手摸了摸腿内侧。 沙英和陈渊领着五十人的黑甲骑在侧。 野菊花易在山坡草地和河边湿地生长,因此孟灵儿干脆顺着河流往上游走。 「找到了!」孟灵儿看到野菊花了。 一朵朵小菊缀在河边的草丛里,随着风拂过微微摇曳。 孟灵儿翻身下马,顺势扯了马上的麻袋,去采小野菊。 陈渊见状也下了马。 裴莺骑在马上环顾四周,这附近只有女儿方才发现的小簇野菊花。这来都来了,合该一次性多采些回去,于是她对女儿说,「囡囡,我往前再走一段。」 孟灵儿应声。 陈渊和一部分黑甲骑留在原地,沙英随裴莺一同往前。 又有过一段后,裴莺陡然听到沙英轻咦了声,她转头问沙英,「沙屯长,怎么了?」 沙英直直地看着前方,后面微眯了下眼睛,「主母,您且先在原地稍等。」 和裴莺说完后,沙英对旁边的黑甲骑说,「除了邝非,其余的都随我来。」 沙英能从一众将领中成功晋位屯长,不仅是比旁人机敏,也是他有一手好箭术,百步之外能穿杨。 他的眼睛天生要比旁人看得更远些。 现在随着他一声令下,黑甲骑皆随他而动,裴莺留在原地,不久后听到远处有厉呵声。 「你们是何人?」 「军爷饶命,我等只是这附近的猎户……」 远处的动静引起了陈渊等人的注意,陈渊目光一凛,立马也领着黑甲骑过去。 孟灵儿忙将装着小野菊的袋子收好,「娘亲,那边怎么了?」 不远处的动静很快平息下来。 裴莺黛眉微蹙,「过去看看。」 等她们母女来到,裴莺看见四个猎户打扮的男人被黑甲骑围在中间,旁边还有几辆小驴车,还未走近,裴莺便闻到了一股复杂的臭味。 腐臭和其他的臭味混合在一起,闻着就令人拧起眉头。 「娘亲,我们要不别过去了……」小姑娘已经捂鼻子了。 裴莺却少见的没扭头看女儿,也没有回应女儿这话,她一直看着不远处。 四辆驴车,四个猎户,此时驴车上只剩下占据着车架小半空间的空木桶。 四个穿着粗衣麻布的猎户被围着,个个皆是一脸着急,此时那高个子的说:「军爷,我家中养的兑禽之前不知怎的死了一批,后来在山中猎到的豕也病死了,我们只是出来处理掉那些兑禽,真无恶意,还请军爷们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1页 有个猎户甚至跪下了,「军爷,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家中婆娘还是个瘸腿的,若我这顶樑柱出事,阖家都会没了生路。」 说到最后,那猎户竟是流下两行清泪,瞧着委屈惶恐极了。 裴莺转头去看河道,河水潺潺,阳光洒于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在这片波光中,她看到了不少漂浮起来的东西,和猎户说的一样,是兑禽和野豕的尸体。 除了尸体以外,那一块的河水还浑浊不堪,看着很像粪便在水中漂浮。 裴莺缓缓皱起眉头,「得把兑禽和野豕的尸体全部捞起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愣住。 沙英和陈渊眼里都有些惊愕,不解何故。 但裴莺为幽州主母,黑甲骑都不必等沙英和陈渊再下令,靠近河岸的几人迅速一跃,「噗通」一声跳下了河中。 裴莺没想到黑甲骑这般老实,连声询问都无,得了令就立马沖。甚至都不是使用工具,而是直接跳河。 想起河中漂浮的那些秽物,裴莺不由愧疚。 「哎呦军爷,这、这是为何?」猎户紧张道。 为何? 沙英和陈渊也不知为何,但主母做事,肯定有她的道理。 几个黑甲骑下河以后,裴莺将目光转到驴车上,更确切的说,她在看车架上的木桶,裴莺问:「那些桶里面原先装的是什么?」 猎户迟疑,「污秽得紧,说出来怕会冲撞了贵人您。」 陈渊闻言几步走到驴车旁,他仿佛闻不到那阵令人作呕的异味,拿了空桶看。 「主母,是粪便。」陈渊道。 裴莺问猎户:「你们四人,最多是四户人家,何处来的这般多恭桶?」 那猎户嘆气说,「贵人您有所不知,邻里听闻我们要来处置一众病死的兑禽,就顺手让咱们将恭桶也清一清,故而这些恭桶并非只是我们几户人家的。」 裴莺再问:「你们的村子在何处?」 猎户指着林子深处,「此处过去,翻过一个山头,再走几里路就到了。」 「听着不算近,为何要特地绕过山头来此处?」裴莺又问。 在沙英和陈渊的认知里,裴莺一向温和,鲜少有这样面色凝重的时候,当即看这四个猎户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审视。 那个高个子猎户无奈道:「您不知,那村子坐落在山林边,林中不时有大型野兽出没。着实是担心那些个兑禽丢近了,会将野兽引来,因此才走到这边来,只是不巧唐突了贵人们……」 裴莺眉间微动。 真的这是这样吗? 「哗啦。」 这时之前跳河的黑甲骑出水了。 美妇人扭头朝后看,只见之前被扔下河的兑禽和猪都被拖了上来。猪的个头不小,想来之上车架空置的位置就是用于放置这些病死的猪。 浓郁的臭味在这一片炸开,孟灵儿被熏得下意识呕了下,但没吐出来。 裴莺也是腹腔一阵翻涌,但强忍住噁心,一瞬不瞬地看着被河水泡过、如今看起来发涨流脓的死猪。 这可不像刚病死的…… 「把这四人绑起来。」裴莺移开眼,后面加多一句,「用布塞住嘴巴,免得他们咬舌自尽。」 那几个猎户面色大变,「贵人,这是为何?」 「你们不是猎户。」裴莺正色,「你们哪个州的人,司州还是荆州?」 如果说方才他们只是变脸色,那如今是瞠目失言,竟一时无话。 陈渊动作很快,上前首先拧了最高壮那人的两条胳膊,将之反剪在后。沙英和另外的黑甲骑也一拥而上,将另外三人钳制住。 那几人喊了几声冤枉后,见陈渊他们压根不放开,忽然间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林中深处陡然有动静传来。好像是人,也好像是其他。 陈渊眼瞳收紧,迅速领人追上去。 等这四人捆好了,沙英才问:「主母,这四人有何问题?」 裴莺道:「我怀疑他们欲要投毒。」 说着「怀疑」,但神色很凝重,看着并不止是怀疑,而是确认。 沙英大惊,「投毒?」 可是怎的就是投毒呢,对方只是往河中扔些死猪死鸡,再倒些粪便,怎就是投毒呢? 沙英惊诧如此,裴莺却不奇怪。 之前她了解到,如今这个陌生的朝代与东汉末年相去不远。而大楚往前的歷史和春秋早期很相似,各割据独立的小国皆是拈亲带故。 你国的王后是我国君的嫡亲妹妹,你国君的祖母是我国君的姨母,关系错中复杂,因此哪怕国与国之间闹了矛盾、要开战了,这仗打得也是十分礼貌。 作战堂堂正正,下战贴,约时间,甚至在对方排兵布阵好之前,绝对不进攻。 就更别说偷袭和下毒了。 而时间的长河蜿蜒到如今,经歷了许多演变后,早已有了偷袭一说。但在如今这个时代里,给军队下毒是没有的事。 毕竟军队啊,那可不是区区几十人、几百人,而是几万人,甚至是十几万人。何处有那般多的毒药能放倒一支军队呢? 然而裴莺却知晓,能放倒军队的,不仅有毒物,还有……疫病。 只要有一小撮人得病,病毒就会在这人口密集的军队爆炸,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全倒了哪还有战斗力。 裴莺大致给沙英解释了番,后者面色一阵青一阵红,看着被绑起来的四人,目光几近要淬出毒汁来,「该死的,真是好生恶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2页 这时之前陈渊领去的一个黑甲骑回来了,对方是回来传话的。 「主母,陈校尉他们遁着歹人的踪迹入了一个大洞穴,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请主母和小娘子先回。」 裴莺怔住:「大洞穴?有多大?」 那黑甲骑说:「宛若新天地。」 「难道是溶洞?」忽然裴莺精神一震,「不用先回,那大洞穴在何处,领我前去。」 第127章 听裴莺说要去大洞穴, 沙英是一万个担心和惶恐。若是那地方有埋伏,主母和小娘子不慎被掳或被杀,他是万死难辞其咎。 一个个藉口在脑中掠过, 最后沙英如实将自己的担忧告知。 还是说实话吧, 主母并非蛮不讲理之人, 她能理解的。 裴莺倒未想到埋伏这茬, 「要不这样吧,派些人去帮陈校尉, 待将溶洞清扫好, 我再过去。」 沙英颔首, 当即拨了人马前去支援, 同时派一名黑甲骑快马回大本营,调兵过来。 「主母,这四人且先带回军营。」沙英道。 裴莺看向那被树藤捆成粽子的四人, 眼里泛起深切的厌恶, 「真是卑劣至极, 罪不容诛。」 他们想用疫病对付幽州军, 只看到眼前, 全然没想过周边百姓。疫病和普通的战争不同,前者是不可控的,一旦大规模爆发,完全没悬崖勒马一说。 十四世纪的欧洲曾爆发过一场骇人听闻的鼠疫, 黑死病的阴云笼罩在当时每个人的心里, 惶惶不可终日。 毫不夸张的说,不足五年的时间里, 黑死病带走了欧洲近三分之一的人口。 倘若疫病真爆发了,到时别说幽州军的十五万人马, 就是附近几个郡县加在一起,再加个司州军,估计都不够大疫塞牙缝。 「这些尸首烧了。」裴莺指着被兑禽和野豕的尸体,又看向方才下河的几个黑甲骑,「你们到上游些的地方再洗个澡,然后直接回军,去冯医馆那处领些艾草,将之点燃熏一熏周身。若是明日有不适,立马来报。」 而后裴莺又指着那四辆驴车和空的木桶,「驴杀了,和车架木桶一起烧掉。」 谁知晓这些东西从哪里来,有没有沾上病毒。 不过说完这话以后,裴莺倒是自己给自己提了个醒。 那四个人不能直接带回军营里。 裴莺改了口,「那四人安置在军营外吧,找棵树将他们绑在上头,或挖个坑将他们扔在里头也行,再命人隔一段距离看着他们。」 她罕见的凝重,且中途还改变了注意,这令沙英一颗心又提起了些,甚至有点胆颤,「主母,那四人是否已身染疫病?」 裴莺:「如今看着还没,他们接触那些个兑禽和野豕的尸体应该还不久。染疫是个过程,现在将他们嘴巴堵上,飞沫无法传出,问题应该不大。待回到军营,也拿些艾草一同熏一熏。」 沙英见她并非如临大敌的恐惧,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也是,倘若这四人染了疫病,主母断断不可能将人带回去。 一切安排妥当,分头行动。 那四个「猎户」被带走了,驴车木桶和那些尸首被堆在一起。 裴莺亲自看着点火,又在远处静等着尸体一点点被火焰吞噬。 不久后,从军营被调来的黑甲骑到了。他们没有停留,再经引路的卫兵前去溶洞。 在黑甲骑回来前的这段时间里,裴莺和女儿继续沿着上游走,又采了不少野菊花,途中孟灵儿遇到其他她认得的草药,也一併收入囊中。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之前派出去的黑甲骑回来了,陈渊也一同回来。 他汇报导:「主母,大洞穴已探查完毕,可随时过去。」 裴莺大喜,当即上了马随回来的黑甲骑过去。 穿过丛林,又走过一段弯弯绕绕的、马匹几乎难以前行的山路后,裴莺看到了不少马匹,多半是黑甲骑行到此处后下了马,她更看到了前方地面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扣住地面,然后朝两侧狠狠撕开,也仿佛是有一头伪装成土地的巨兽,匍匐在此、张着血盆大口等着来人自投罗网。 孟灵儿脸色微变,「这洞口竟然有两丈多宽。」 陈渊:「其内更大,有百丈长不止。」 孟灵儿大为惊讶,「百丈长?那岂非会将山脉贯穿?」 后面一个问题陈渊没办法回答,「暂时还未发现另外的出口。」 裴莺闻言好奇道:「当初是什么东西发出动静,是对方的人潜伏在那里吗?」 陈渊面色凝重:「潜伏的是司州人马,但那四个『猎户』应该不是司州之人,对方见『猎户』被擒,心生了退意。」 如果是司州的人,何至分批行动? 裴莺喃喃道:「他们结盟了,『猎户』不是司州的人,那是哪方人马?」 其他州的人马快到了,雍州、豫州和更远些的益州。和司州结盟对付幽州,这也太奇怪了,明明聚在一起是讨荆的,怎的如今变成了针对幽州? 除非,和司州结盟的那个是荆州。 荆州自知如今陷入劣势,不欲以一敌五,所以想拉一个敌人当同伴。此外,如若在各州聚首之前以疫病为矛,先解决幽州,可令局面变成以二敌三。 越是想,裴莺越觉得有可能。 不过一切只是猜测,真相如何还得看后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3页 孟灵儿咬牙切齿:「那几人已抓回去,后面好生审一审,定让他们把满肚子藏着的坏水吐个干净。」 裴莺还关心另一件事,「陈校尉,那些个贼人抓到了吗?」 陈渊面露愧色,「抓到了大部分,但有两人跳入水潭中,洞穴昏暗,搜寻过几轮后都未发现其踪影,我怀疑他们从水下遁走。」 裴莺正要开口,旁边的小姑娘先道:「那也是没办法之事,百丈不止的洞穴呢……」 似乎察觉到旁边人的注视,小姑娘转头,然后对着母亲眨巴一下眼睛,声音小了些,但话没停,「里头透不进光,而火把的光有限,肯定难寻人的。」 裴莺本来在看女儿的,此时默默将目光移到陈渊身上,后者缓缓垂下了眼眸。 气氛莫名的怪异了。 裴莺见女儿慢慢停下,似乎有些疑惑为何忽然没人应人,忙道:「我们进溶洞吧。」 方才怪异的气氛顷刻间消散。 洞口两丈多宽,洞口长满了杂草和青苔,青苔攀上厚重点石块,绘彩绘般染了大半的颜色。 两侧的青苔完好,裴莺看到地上的青苔有被踩踏的痕迹,似乎是有人走的急,不慎从洞口滑下去。 和后世被打造成景点的溶洞不同,这里是没有台阶的,从洞口往内延伸的弧度非常陡峭。 「主母,我搀您下去。」沙英曲肘横着手臂。 裴莺没有拒绝,当即扶着沙英的胳膊缓缓从上面下来,也亏得她今日穿是骑马装而非襦裙,下去时才方便不少。 饶是如此,裴莺也不敢大意,每一步都走地非常谨慎。 一行人安然无恙的全部进入洞穴中。 外面艷阳高照,入内后只觉一股阴寒扑面而来,叫人忍不住瑟缩一下。 「这里好冷。」孟灵儿搓不搓手臂。 站在她身旁的陈渊一声不吭的从一个黑甲骑手中拿过火把,火团猎猎,驱散了阵阵的阴冷。 溶洞里已先进了一批黑甲骑,他们举着火把相隔站开,充当了一座座人形烛台。 火烛的光映在坑坑洼洼、如同枯藁树皮的岩壁上,好似变成了一张张扭曲又苍老的面孔。怪石嶙峋,岩壁上的「老者」静默地看着一众入侵者。 有潺潺的流水声和嘀嗒声并起,一同钻入耳中似叫人周身再冷三分。 「此处、此处甚是阴森,岩壁上好似有好多面孔。」孟灵儿忽然想起前几日看过的一本游记。 那个游客走遍大江南北,说是遇到过数不胜数的怪异之事,比如有些地方哪怕在炎炎夏日也阴冷异常,游客解释说皆因那处的地本就是一个聚阴之地,加之后来机缘巧合成了战场。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血浸透了土地,锁住了千万亡者的魂魄,让魂魄不得投胎转世,时间久了亡魂就成恶灵。 恶灵附着在扭曲的岩壁上,每每到深夜还会发出怪异如婴孩到啼哭声,来吸引路人深入其中。 这种事绝对不能只有自己怕,于是孟灵儿哆哆嗦嗦地说了出来。 裴莺转头看向女儿,小姑娘走在陈渊身侧,越走越近,一边走一边紧张兮兮地看着周围的岩壁,火把的光映在她面上,如此竟也能看出几分苍白。 而她身侧的男人走两步看她一眼,偶尔轻轻带了带她的胳膊,免得她踩到地上的小坑。 裴莺稍顿,只当没看到。 囡囡似乎还没察觉,且先这样吧。 裴莺纠正女儿的封建迷信,「囡囡,那都是无稽之谈。此处阴冷并非聚了什么恶灵,而因这是地下,不见天日,又加之有水潭,甚至在洞穴的另一处可能还有开口,凉风灌入,如此吹拂下自然阴冷。」 孟灵儿拧着小眉头,「为何此处的岩壁状若人面?」 「那是流水侵蚀所致,流水经年累月侵蚀了石头,这种石灰石……」裴莺忽然停下。 不仅是停下说话,连步子也停了。 「主母?」沙英立马也停下。 裴莺眼睛亮了:「是石灰石啊,真是打瞌睡就有送枕头的。」 石灰石作为玻璃炼制的重要助溶剂一直不可或缺。 不仅是石灰石,溶洞里也常含有石英砂,只不过两者不一样,前者非常好寻,那些或正立、或倒立的石柱和钟乳石,其实都是石灰石,随便砍断搬走就行。 但石英砂在溶洞里通常都是以微小的颗粒存在,用光团一照便是「漫天繁星」。 所有人都不明白裴莺在说什么。石头就是石头,为何这石头名称里还有个叠字? 裴莺也不指望他们能懂,随意指着一块岩石,「把这个运回去。」 沙英睁大眼睛看那块石头,除了上头有「虫」蠕动过痕迹外,这石头好像也无什特别之处。 但旁边的黑甲骑已领命。 于是几个黑骑甲其其抽出环首刀,对着一根倒立的钟乳石砍去。 「呯。」 在刀与石块的撞击声在溶洞内迴响。 沙英耳尖陡然动了动,随即变了面色,「主母,不好,有东西来了!」 第128章 「什么东西来了?」裴莺惊讶。 她凝神静听, 在刀和钟乳石嗡嗡的迴响声中,裴莺听到了另一种唿唿声,不像风声, 更像某种动物扇动翅膀的声音。 扇动翅膀? 鸟类? 不对, 这等密集的扇翅声不像鸟类, 更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4页 宛若猴叫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 沙英扬声道:「有蝙蝠群过来,主母、小娘子莫怕, 蝙蝠一般不咬人。」 裴莺抬头看洞顶, 这个溶洞越往里走, 顶部越高, 如今他们一行站着时约莫距离顶部有个三米。 「唿唿。」前方的振翅声更大了。 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一大团黑影沖了出来,黑压压一大群, 仿佛凝成大片大片的黑云。 前方的火光将黑云映亮, 隐约能看到许多蝙蝠露出了点森白的小短牙。 裴莺面色变了, 蝙蝠确实一般不咬人, 但如果受到惊吓, 那就说不定了。 尤其蝙蝠还是个移动毒库,被抓或被咬都可能感染病毒。古代这般的医疗条件下感染病毒,和一只脚踏进棺材没两样。 「都蹲下,再将火把举起来。」裴莺喊道。 如今慌乱, 她的声音没传出多远, 很快淹没在振翅声和海涛般此起彼伏的猴叫中。 沙英听到了,他忙震声传话。 如同长龙般在溶洞内蜿蜒的黑甲骑闻声齐齐蹲下, 手中火把高举。 孟灵儿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蹲下了。她没见过蝙蝠, 方才看了眼,只觉那东西生有双翼,还形似鼠,成群结队,着实瘆得慌。 曲膝蹲下还不够,孟灵儿将脸埋进膝盖里。她今日梳的是扁髻,随着她这一动作,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后颈。 陈渊看了眼,而后迅速移开目光,他不似旁人弯腰下蹲,腰是直的,一手拿着火把的同时,另一手手掌展开,悬空遮在那截小细颈上。 「唿啦啦」一阵响,足足过了十几秒,顶上的「乌云」才彻底移开。 裴莺直起身,心有余悸。 别说这么大的蝙蝠群,平日她连蝙蝠的影儿都难碰上。 裴莺转头看女儿,正想安抚女儿几句,却见小姑娘脸颊居然有些红,和她想像中的一脸苍白相去甚远。 裴莺下意识看向陈渊,对方站在小姑娘身侧,手持火把面无表情,看着好似和之前无恙。 但事关女儿,裴莺自然比平日更仔细些。她将陈渊从头到脚仔细看了遍,而后发现他未拿着火把的那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力道之大竟连手背上都浮现出几条青色的经络。 裴莺狐疑。 方才发生了什么? 孟灵儿完全没注意到母亲的目光,她侧头看着旁边的岩壁。 明明其上仍是恐怖扭曲的纹路,但如今再看却没了之前那阵阴森。 或许说,她的注意力难以放在岩壁上。 孟灵儿不住想起方才。 头顶那阵唿唿的扇翅声过去后,她正欲起身,结果后颈撞到了身旁人的手掌。 有些粗糙,更是暖和得过分。 沙英并无察觉,他好奇问:「主母,蝙蝠难不成会咬人?」 「自然是会的。」裴莺换了个说法,「蝙蝠身携毒素,若被咬伤了,收不收你全看老天爷心情。」 沙英想起之前几回当斥候夜行,蝙蝠从他身边、脸侧飞过,不由心惊肉跳。 裴莺说:「像方才那般的断石还要两份,採集完且先运出去。」 见裴莺还有往里的架势,沙英好奇问,「主母,您想要寻何物?」 这洞穴阴冷不说,还伸手不见五指,更兼有蝙蝠等兽类,绝非好玩处。因此沙英从一开始就断定裴莺是来寻东西的。 只是她想寻什么呢? 此番出行为了採药,莫不是这大洞穴里孕育了什么天地灵草? 「寻一种很透亮的晶石。」裴莺笑道。 沙英更疑惑了,「主母,这透亮晶石有何用?难不成能代替铁制的箭头?」 裴莺摇头,「不能,它比铁脆多了。」 沙英心里有些失落。不能吃不能喝,也没有铁来得坚硬,那要来何用? 难道是珠宝首饰? 沙英沉思。 如此倒也说得通,透亮的宝石向来是无数女郎的心头好,主母喜欢也正常。 方才主母为幽州避免了这般大的祸事,说不准也间接救了他一命,如今主母想要些宝石罢了。 好说!此等小事他义不容辞。 沙英摩拳擦掌,准备指哪打哪,但下一刻,他听裴莺说:「那晶石你应该听过,名为水玉,稀罕得紧,为王孙贵族所喜。若能顺利寻到符合标准的水玉,就能早些将望远镜制出来。」 沙英被定在原定,眼瞳微颤。 霍知章曾在他们这些武将面前提起过望远镜,虽说他本人未拿到、甚至未看过那东西,但是不妨碍霍知章说得绘声绘色。 数百丈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堪比鹰隼之眸云云。 沙英本来不信的,人眼哪能和鹰眼相提并论? 然而霍知章最后说了一句,并非他夸大其词,那些都是他母亲和他说的,望远镜如今在绸缪中,等制作好就能问世了。 就这么一句,硬控了沙英一刻钟。 他信了,他也想要一副望远镜,试试鹰眼的视觉! 沙英搓了搓手,力求让自己语气柔和且诚恳,「主母,那望远镜造出来后,能否赠……不,借我一用。」 这个在花丛中来去自如的壮汉罕见的羞涩。 「可以。」裴莺说。 一个望远镜罢了,他们奉若珍宝,但于她看来就是两块镜片叠加组和。 沙英狂喜不已。 不过裴莺还有后话,「不过事先说明,我也不知晓此处是否有适合的水玉,此事你暂且保密,莫要告诉霍霆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5页 沙英一口应下。 裴莺想了想,后面又加一句,「就算找到水玉,你也先别和他说。」 沙英心领神会,主母这是要大将军一个惊喜? 「我保证不泄露分毫。」沙英自己答应了还不算,转身也叮嘱周围的黑甲骑不能泄露分毫。 裴莺弯了弯嘴角。 其实当初她听闻溶洞,第一反应想到的并不是石灰石、石英砂这些制作玻璃的原料,而是跳过了原料,想到了另一种成品—— 水晶。 水晶的主要成分也是二氧化硅,和石英砂一模一样,两者皆长在溶洞中。 纯净的水晶能媲美玻璃,望远镜只要几块小的镜片,不像做窗户需要完整的大块嵌体。 国内白水晶的总体纯度要胜于其他色调的水晶,这倒也刚好,望远镜的镜片弄个中规中矩的白色透明。 一行人继续往前。 不过走了一段后,裴莺忽然停下,她回首望来时路。 黑甲骑呈长龙状排列,她和女儿处在中心位置,不仅前面有卫兵,后面亦有。一支支火把在黑暗里静静的燃烧着,裴莺的目光穿过火光,最后被岩壁遮挡。 「主母?」沙英不解。 裴莺道:「这个溶洞颇大,我们进来已走过一段,走过的路可有做标记?不然待会儿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这种阴暗的溶洞里可不仅只有蝙蝠喜欢,蛇类也会在此快乐安家。 陈渊:「有做粗略的记号。」 当初是他领人追敌入洞,进来后黑甲骑如触手般向四处延伸,这个过程中有留下些记号。 * 「父亲,那李司州今日颇为怪异。」 霍知章骑马走在霍霆山身侧,皱着眉头说:「咱们当着他的面把他的人全斩了,甚至后面还邀请他一同处理那些『荆州兵』。就这般,那李司州竟依旧面不改色,我看着有一两个瞬间,他竟还笑着,实在诡异,莫不是在憋什么损招?」 自己的士兵被拎出来当面斩首,非但不能认,还得拍手称快。 这要是换成他,霍知章觉得自己能郁闷得吐血不止。 「确实有异。」霍霆山目光沉沉,「事反必有妖,李啸天肯定在琢磨旁的事。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见机行事便是。」 他们是早晨领兵出去的,如今回来已是午时末。 过大江一见霍霆山回来,忙迎上前汇报,「大将军,早上主母和小娘子外出採药时,遇到四个欲在河流上游向我军投毒的歹人,幸好主母目光如炬,识破几人诡计。主母担心那四人身上有异,暂且先将那几人扣押在军营外……」 听到「投毒」,霍霆山并不意外,李啸天今日怪异得很,肯定有后招。 呵,这不就来了。 只是于水源中投毒? 那点毒药经过流水稀释后能有多少效果? 「夫人如今在何处?」霍霆山翻身下马。 过大江本来正欲汇报疫病之事,但中途被霍霆山打断,只能先回答说:「陈校尉追敌时意外发现一个非常大的地下洞穴,主母对其十分感兴趣,带着小娘子入内。」 霍霆山脚步骤然停下,「夫人何时离营的,离营多久了,身侧有何人看护?」 过大江见他皱着长眉,立马解释道:「沙屯长和陈校尉领了一支五十人的黑甲骑在侧护送,后又派了百人前往。」 「那溶洞在何处,速领我前去。」霍霆山重新翻身上马。 过大江领命。 霍知章兴致勃勃:「父亲,我随您同往。」 霍霆山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 幽州地处以北,北方溶洞稀少,沙英陈渊和一众黑甲骑都没见过这般错综复杂的超大洞穴。 没有石阶,地是湿滑的,好似到处都淌着水。时常大起大落,稍有不慎就是一个滑铲摔跤。 「滴答、滴答。」 又走过一段后,水声愈发大了。 钟乳石柱从顶端倒立而下,堪堪悬在距水面三十公分处。 石柱的下端被流水打磨成圆润的锥形,宛若细蛇的透明流水沿着石柱的柱身蜿蜒,最后滴答滴答的滴落在下方的水面上。 他们一行人在移动,火把映出的光影随之变化。 那或正或倒耸立的钟乳石的影子被火光拉长着落在岩壁上,如同一道道立起的黑色荆刺,也好似一条条弓着颈脖竖起来的长蛇,无声地吐着蛇信子看着这群陌生来客。 「哗啦——」 最前面的黑甲骑不慎一脚踩进水坑里,这里的水清澈得紧,以至于叫人看不清深浅。 瞧着只是浅浅一小滩,结果一脚下去一个踉跄,水直接浸没至膝盖。 很快前面传说话声,「前方有条小溪,水位及膝高。」 沙英犯难了,「主母,前方路况险阻,您要不在此等候,您将合您心意的水玉的外观细细与我道来,我去帮您寻来。」 「沙屯长,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我对那水玉的净度要求不低,颇难描述。」裴莺嘆气。 有道「玉不琢不成器」,其实此处的「琢」不仅是雕刻,还有「抛光」这一道工序。 经过抛光的晶石有玻璃光,柔中带刚,和刚挖出来的灰扑扑的矿石是云泥之差。 沙英顿觉头疼,主母自个过去的话,别说鞋袜,衣摆大半都会湿透。 他倒乐意背,但似乎不太适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6页 「无事,鞋袜回去换了就是。」裴莺觉得问题不大,只是到膝盖,并非浸没头顶。 她打算过去,但让女儿止步:「囡囡,你和陈渊在此处……」 说到一半顿住,裴莺看陈渊一眼,后者如小白杨般立在一旁,并不是多张扬和耀眼的存在,但令人觉得很安稳。 裴莺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说:「你们不必随我过去,我稍后就回。」 孟灵儿不乐意,「娘亲,我也想去……」 「囡囡乖乖在这里。」裴莺说完看向陈渊,把摊子丢给他收拾,「陈校尉,你莫要让她跟来。」 交代完陈渊后,裴莺在沙英担忧的目光中继续往前走。她挑了一处黑甲骑试出来的、最平缓的地方下水。 溶洞内里不见天日,水是刺骨的冷,裴莺不住打了个哆嗦。 沙英在一旁提心弔胆地看着,生怕她一个不慎摔水里。所幸小溪不算宽敞,裴莺很快上了岸。 黑甲骑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原地,另一部分随裴莺继续往前。 左拐右拐,裴莺在溶洞里穿梭着。 后世将溶洞打造成景点后会在里面布置各类灯饰,红橙黄绿蓝靛紫的光一打,洞里是五彩斑斓的梦幻。 但现在,只有火光。 一切皆是原生态的、甚至某个犄角里还藏着小动物。 「主母,有发现,好、好多水玉!」前方陡然传来激动的声音。 裴莺精神一震,快步上前,而拐过一个扭曲如兽爪收拢状的钟乳石柱后,她看到了令她震撼的一幕。 火光映照下一大片融着火色的白闯入视野中,那些晶莹的白形态各异,有长有短,有的如同莲花瓣般展开,也有似宝剑笔直屹立。 它们仿佛变成了藤植,也好似变成了寒霜攀在钟乳石上,姿态优雅地向世人展示着岁月沉淀的美。 沙英不住失神,「这世间竟有这般神奇之地。」 裴莺笑道:「自然之力鬼斧神工,无奇不有。」 这一片的小溶洞长满了水晶,顶上那些够不着,裴莺先看底下的。 一朵朵水晶花看过去。 沙英仰头看向高处,已经开始思索如果裴莺没在下面找到合心意的水晶,该用什么办法将上面那些弄下来。 要不端张梯子进来? 在沙英冥思苦想时,裴莺已经动手了,她身上有採药的小麻袋,这会儿恰好能派上用场。 美妇人和去菜市挑小白菜似的,挑挑拣拣,合心意的就放进袋子里,不和的便放回去。 她一处一处的走过,时间慢慢流逝,不知不觉裴莺手中的袋子已沉甸甸的,小麻袋都装满了。 「主母,我来拿。」沙英将小麻袋接过,而后递了个新的布袋过去。这布袋同样不大,最多能装入一个人的首级。 裴莺沿着能够得着的地方走了一圈,把所有她觉得尚可的白水晶都挑了出来,最后回头一看,其实也就只装满了三个小袋子。 「其他都不行。」裴莺从地上起身,「去那边隔壁看看吧。」 沙英无有不应。 但刚拐入隔壁,却是一条阔面的暗河,有黑甲骑先行下水,却惊觉此处的水深得过分,于男子而言能没过胸膛。 「主母,此路不通,回吧。」沙英正色。 裴莺颇为可惜,但也没办法。 原路返回。 离了水晶溶洞,走过一小段后,沙英忽的收住了脚步,面色古怪。 他听到了脚步声,且还不止一道。 这大洞穴内之前清过场,里面的肯定是自己人。难道陈渊不听命令,擅自带着小娘子四处走到? 不至于吧,他认识的陈渊可不像长了反骨的。 想不明白,沙英干脆扬声道:「哪个不守军纪的在此随意走动,速速报上名来。」 「你上峰。」那边传来一道慢悠悠的男音。 沙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在这湿滑的地上摔了跤。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莺稍愣。 霍霆山怎的来了? 他们这一行站着不动,很快,前方拐角处先映出火光。 她一眼就看到他了。 和她走在队伍的中央位置不同,一道魁梧的身影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那人手持火把,昏黑的影子在岩壁上拉出一道宛若虎兽般狰狞的轮廓。 两支队伍大概隔了个七八米。 裴莺侧头看沙英,后者恰好对上她的眼,莫名领会到裴莺的意思:收好那几袋水玉。 沙英低声道:「您放心。」 霍霆山身量高,步子也大,很快走到裴莺面前。 裴莺今日穿的是黑色的骑马装,衣服湿了也不明显,但男人走到她跟前后,目光一扫,当即皱起长眉:「怎的泡水了?」 而后他扫了眼沙英。 沙英鼻观眼眼观心,心里发苦。 他是选哪个都不对。 裴莺低头看看自己,没觉得湿的小腿部分引人注意。 仿佛知道她想什么,霍霆山戳破她,「夫人站在水泊里,就差生出些根须汲取甘霖了。」 「没这般夸张吧。」裴莺往前走一步,鞋子随着她抬脚又落下,靴子边缘「滋」的一下渗出少许水来。 裴莺:「……」 「夫人进来这洞穴作甚?」霍霆山目光扫过,怪石嶙峋,一道道天然的屏障拔地而起。 这是一个绝好的伏击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7页 裴莺:「寻些东西。」 「外面那几块大石头?」霍霆山来时看到截断的钟乳石。 裴莺颔首,「制玻璃要用。」 霍霆山只想把人带出去,「既石头已寻到,那就回吧,地寒之处不宜久留。」 裴莺低声道:「本来已打算出去了。」 霍霆山忽然去握她的手。 得,手都是冷的,她这是在洞穴里待了多久?人都快冻成冰块了。 周围不少人,且个个拿着火把,说明察秋毫不为过。裴莺下意识缩了下手,但没能缩回。 霍霆山不仅牵着她继续往前,还丝毫不收敛音量道:「夫人的面皮还是薄了些。」 刚好途径过道,他说话还有回音,前面后面的都听见了。 裴莺被他闹得耳尖发红。 不久后,他们返回到那条小溪旁。在霍霆山侧过身来时,裴莺莫名知晓他想做什么,忙说:「我自己过去。」 反正她的鞋袜已湿,不在乎再多走一趟。 霍霆山轻啧了声,大男子主义冒出来了,「夫人如此,置我的脸面于何处?」 裴莺:「……我自己走。」 霍霆山转了个身,「背总成了吧,不成的话我帮你选一个我最顺手的。」 裴莺静默两息,到底是攀上了他宽阔的后背,双臂绕过他颈脖时这人陡然起身,裴莺惊得下意识收紧手。 她手腕不慎压到他的喉结,霍霆山闷哼一声,「夫人若是对我意见颇多,晚些时候细细和我说便是,何至于谋杀亲夫?」 裴莺耳尖的红蔓延到脸颊上,「霍霆山!」 这人的这张嘴能不能消停些。 第129章 小溪面的水被搅起, 一道道涟漪荡漾开,裴莺攀着霍霆山的肩胛,看着他淌水而过。 当初没过她膝盖往上少许的水面, 如今看着似只堪堪到他膝处。 她曾亲自走过, 知晓水底的石面有多湿滑, 但他却走得很稳, 裴莺在他背上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火光映在水面上,如同星辉般折射出浮动的亮芒。 忽然, 裴莺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明与暗的交界处, 有一道一闪而过的亮色。 「霍霆山, 右边好像有东西……」搭在他肩头的手不由收紧了些, 将男人的袍面揪出一片皱褶。 霍霆山停下脚步,转头朝右看,而他一停, 身后的黑甲骑自然也停下。 没有人动, 只剩余不断扩开的水波。 裴莺紧张兮兮地看着那处。但这会儿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水波荡漾过去亦没有受到任何阻隔。 「夫人方才看到了什么?」霍霆山问。 裴莺低声道:「亮亮的东西。」 霍霆山背着人继续望前走, 「大概是石面, 此处的石头被流水打磨得甚是光滑,火光映过去就亮了。」 「不是石面。」裴莺很肯定地说,「石头不会动的,但那个东西会。」 霍霆山换了个猜测, 「那就是火把映在水面上, 折射出来的光。」 裴莺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小声说了句, 「我觉得也不是。」 霍霆山笑道:「那待会儿从那边过去看看,省得回去后这事夫人还惦记着。」 这时两人已抵达了对岸, 此处也颇为陡峭,水面和小岩壁形成的钝角非常小,陡且高。 霍霆山本来是背着裴莺的,这会儿托在她腿上的手往上,反手圈过她的腰,而后仅凭着手臂的力道将裴莺从他背上卷到身侧,再抱在怀里。 这一串动作行如流水,几乎发生在剎那间,裴莺只觉腰上一紧,连惊诧的时间也不多,人已被换到他怀里了。 霍霆山一手箍着裴莺的腰,另一手从下托着她的双腿,双臂处的肌肉绷紧发力,直接将裴莺托举起,放到距离水面一米多高的岸上。 裴莺站定后还有些愣,不可思议。前一瞬还在他背上,只是眨眼间便已上了岸,飘飘乎宛若在云间。 将那宝贝疙瘩送上去后,霍霆山撩袍迈步,转瞬也从水里上来。 裴莺往旁侧退开些,让出这个最佳上岸地,后面的黑甲骑一个跟着一个上岸。 撩袍声,滴水声,还有靴子从水里出来后滋水的声音混在一起。 场面谈不上吵杂,但绝对不算安静。 裴莺站在远离水道的那侧,静看着黑甲骑接连上岸,而看着看着,她隐约听到了些旁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在摩擦,窸窣的响,又加之有湿黏的声音。 「霍霆山……」裴莺转头喊他,正想和他说听到了点异动,却见她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时已侧头看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那个方向,正是之前裴莺说有「亮亮的东西」的方位。 「夫人说得对,不是石头也不是折射的光。」霍霆山抽出腰间环首刀,顺手将裴莺往自己身后拨了拨。 「你要过去?要不我们走另一条道回去吧。」裴莺见他提刀想往前,抓住他衣袍一角。 霍霆山握了一下她的手:「洞内昏暗易设伏,我总得弄清楚是什么东西才好安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哪能留个连面目都未知的东西在队伍旁。 裴莺说不服他,只能看着霍霆山一手拿火把,一手提刀的上前去。 像是开荒般,火光逐渐将那处的黑暗推平。而后裴莺看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甚至有些反胃的一幕。 不远处有一条黑色的巨蟒,于普通的蟒蛇而言它绝对是一条庞然大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8页 裴莺从未见过这般大的蟒蛇。 极长极粗,蛇尾还一直延伸到后方的黑暗里,叫人无法目测它的大致长度,这条巨蟒的腰腹足有寻常水桶那般大,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双臂环抱估计也才堪堪抱得住。 而此刻,巨蟒腹部高高隆起不同寻常的纺锤态,随着巨蟒张口,它腰腹高耸的「纺锤」在迅速蠕动。 「霍霆山,莫要等它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裴莺白着脸说。 巨蟒进食后遇到危险会迅速催吐,等食物吐出来后能恢復全部战斗力。 霍霆山应了声,快步上去。 黑甲骑看到巨蟒皆是一惊,但惊诧过后一窝蜂涌上去。 这条巨蟒也不知晓在溶洞里活了多少年,一身蛇皮修炼得坚硬如石,刀剑砍在蛇鳞上竟发出类似金属碰撞的「铛铛」声。 火把的靠近令巨蟒更加暴躁,原先只是微张着口,此时勐地张大了许多。 霍霆山站在蟒首的正前方,恰好能看见蟒口先露出来的一小簇黑色的东西。那东西粘黏在一起,很像头髮湿水后的状态。 当即霍霆山不再迟疑,趁着这时将环首刀勐地刺入巨蟒的口中。 蛇皮坚硬,但口腔内裸露的肉无疑是柔软的,霍霆山力道极大,这一刀直接将巨蟒欲要吐出之物顶回去的同时,锋利的刀刃还划破了巨蟒的食道。 吃痛的巨蟒勃然大怒,疯狂甩头甩尾。它的长尾极为有力,甩起来和铁鞭似的,将尾旁左右两个黑甲骑逼得连连退开。 蛇尾拍在石壁上,「啪嗒」一声,居然将一块凸起的小石头拍成碎末。 但头部的钳制并不易甩开,已经吐到喉头的食物被重新顶回,这份无法甩脱的笨重如同一个超大号的秤砣,令巨蟒直接坠入下风。 霍霆山的环首刀径直刺入,尽量以刀固定住乱动的蛇头,他握着刀的手随之鼓起一条条青筋,「拿刀来!」 沙英立马递上自己的刀,霍霆山左手拿过,双刀齐动顺着蛇口一路刺到蛇心位置。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很快,另一支队伍从拐角冲出来,为首的是霍知章。 霍知章在那边听到不同寻常的动静,以为是溶洞里有伏击,匆匆带着人过来,「父亲,您……」 结果来到,透过包围圈的缝隙,猝不及防看到一条超大号的巨蟒,霍知章打了个激灵。 这蛇好大。 霍霆山双刀并用后,巨蟒扭动的幅度瞬间小了不少,旁侧的黑甲骑如同得到号令的狼群一拥而上。 裴莺紧张地看着霍霆山,看得心惊胆战,他就站在蛇头前方的位置,距离蟒首连一米都不到。 「娘亲。」 直到手被握住,裴莺才发现女儿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 「娘亲,没事的。」孟灵儿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虽然她也是小脸煞白,但还是强装镇定道:「父亲很厉害,已将蛇制服了,且我们这边有这般多的人,难不成还对付不了区区一条蛇吗?」 裴莺见巨蟒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缓缓唿出一口气。 她之前看过这么一个观点,灵长类动物对爬行类会有与生俱来的恐惧,这不仅是因感官体验,更是在远古时期爬行类是作为猎食者的存在。 灵长类一代代的耳提面命,提醒族群中的幼崽必须小心这种细长还会爬树的捕食者,于是千万年后,仿佛刻在基因里的恐惧程序在碰到蛇时会自动激活。 这个观点是否正确裴莺不得而知,但看到那条巨蟒真真是头皮发麻。 霍霆山静等了片刻,等巨蟒完全不动后,才回首看裴莺。 火光是暖橙色的,他看到了她面上掩饰不住的苍白。男人动作稍顿,声音缓和下来,「夫人先随小子和小丫头到前面,我稍后就来。」 裴莺看了眼蛇。 蛇已经死了,他这是想做什么? 「娘亲,我们先到前面去。」孟灵儿牵着裴莺的手,和她一起走远。 待裴莺和小辈们离开后,霍霆山才用刀割开了巨蟒的腹部。 「哗啦。」胃液和旁的组织掉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具尸体。 看到尸体的服饰,霍霆山轻呵了声,「原来倒霉鬼另有其人。」 他来到时溶洞已被幽州军包场了,先前霍霆山看到鼓起的蛇腹,第一反应是队伍里有个倒霉鬼不知何时被蛇吞了。 自己军中的人,总不能任其葬在此处吧,想着带回去安葬了。结果观其服饰,这个倒霉鬼不是幽州兵。 陈渊想起一事,「大将军,当初我追敌人洞,有二人遁入水中逃了,想来这是其一。」 霍霆山一脚将尸首踢进河道里,「回吧。」 * 幽州军营。 「哈切。」裴莺从马上下来,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霍霆山看向迎上来的辛锦,直接吩咐:「速去让火头军煮两桶姜水,多放着生姜,一桶给夫人沐浴用,另一桶分派下去。」 姜水沐浴和饮姜水皆是驱寒的好办法,过往军中将士有谁感染风寒,直接煮姜水洗一洗,不说全部吧,八九成都能迅速好起来。 裴莺沐浴去了。 从溶洞里带回来的钟乳石装进了箱子里,等着后续的处置命令。 霍霆山看着仍站在他面前的沙英,「杵在此处作甚,不去换身衣服?」 沙英当初也淌水而过,裤脚鞋袜尽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9页 沙英面色凝重,后牙槽痒痒,「大将军,后续您打算如何?李司州他们卑劣至此,欲要一举夺我们幽州军十五万士卒之命,倘若这……」 「你这话是何意?」霍霆山打断他。 沙英后知后觉,「他们还未和您汇报?」 霍霆山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沙英这下明白了,敢情大将军回到军营后立马去了溶洞,还未来得及知晓投毒之事。 于是沙英从头到尾将事情说了遍。 霍霆山知晓投毒一事,但对方具体如何操作,当时过大江未提。 如今他听沙英讲是以病死腐烂的禽豕扔进河流上游,以达到传播疫病的目的。至于为何如此就能生疫,沙英也不太懂,只说是「主母说的」,霍霆山听后当即厉呵了声「荒唐」。 沙英也觉得很荒唐。 这疫病一旦爆发,难保会沿着官道流入附近的乡县,又从小乡县行水路或者陆路进入大郡县。 大郡县十万人口起步,像长安那等繁华地轻松容纳百万人。一旦疫病传开,那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李啸天这个蠢货。」怒到极致,霍霆山反而被气笑了,「我就说李康顺怎的瞧着一脸痴相,原来他爹就是个蠢的。」 沙英点头附和。 「两军的军营并非隔着千山万水,让幽州军染疫,他也不怕引火烧身?」霍霆山冷笑。 想起前后行动的两拨人,沙英说:「大将军,属下怀疑丛荆州在内从中作梗。」 「不用怀疑,肯定是他,各州联军将至,丛六奇不可能坐以待毙。」霍霆山嗤笑,「也是稀奇了,他麾下之人竟簇拥这等卑劣鼠辈称帝,莫不是一个个皆是那耗虫化身?改日若抓到荆州武将或谋士,杀之前先给我狠狠揍一顿,看能否打出个原形来。」 沙英:「……」 不知想到什么,霍霆山陡然眯了眯眼睛,「陈渊之前说他追敌入洞,有两人遁入水中逃了。一人葬身蛇腹,另一人未寻到,是也不是?」 沙英不明所以,但如实道:「是的,那四名猎户当场被捕后,陈渊领着人马遁着林中的动静追击,杀了一批,抓了三个活的,最后逃了两个。」 霍霆山沉声道:「你和陈渊即刻领二千骑兵再回洞穴一趟,一千五百人在洞内搜寻,暗河和石柱后的犄角亦不可放过,另外五百人在洞外林中搜查。逃掉的那一个,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沙英心里惊愕。 两千骑兵? 大将军为何要大费周章寻那个逃掉的? 明明抓了另外三人再加四个「猎户」已足够审讯了。 虽然不明所以,但沙英很快领命。马蹄隆隆踏响,骑兵队伍迅速出营。 而直到听不见骑兵的马蹄声,霍霆山才收回看向司州军营方向的目光。 如今再回想起今早,李啸天和他会面时的冷静平和分明是胸有成竹。对方确信「下毒」一定会成功,更肯定不久以后他们幽州军全部会从「饿狼」变成「瘟鸡」。 既然他如此笃定,那就让「事实」暂且如此吧。 只要将那条漏网之鱼找出来,不让他回去通风报信,然后放出消息,声称幽州军巡逻时杀了一队「荆州斥候」,估计李啸天不太可能会怀疑自己计划失败。 毕竟,寻常人哪知那等法子能生疫。 在外面站了片刻,霍霆山转身回营帐。 裴莺泡了个姜水澡,只觉浑身热腾腾的,本来塞住的鼻子也通了。 她系好帕腹的细带,刚拿中衣穿上,忽然听见掀帘的声音。美妇人动作稍顿,若有所感抬头,而后果真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绕过屏风。 他沉着脸,看起来挺唬人的。 裴莺心想他应该知道了疫病的事,正要开口询问,忽然被他拥入怀中。 这人的两条胳膊像铁臂似的,紧紧圈着她,力道大得裴莺有种被他嵌入血肉的错觉。 这一刻,她好似听到了他过分吵闹的心跳声。 第130章 霍霆山比她高出不少, 骨架也比她粗壮许多,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有种被笼罩的感觉。 她紧贴着他, 不知是否错觉, 他胸腔内的那颗心跳得过分的快了。呯呯呯的心率极高, 隔着衣裳都存在感十足。 他没有说话, 但她却能感受到他满腔的汹涌澎湃。 裴莺莫名有些不自在,这种怪异的不自在来得突然, 哪怕是之前和他欢好都没有这种感觉。 它仅来了几个瞬息, 而后裴莺被另外更加不能忽略的事情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膝下的衣袍是湿的, 挨着她时, 湿漉漉的长袍浸湿了她刚换上的裈裤,微凉的水气贴到她的皮肤上。 是了,霍霆山也是进了溶洞, 他来回趟过水, 甚至后面还和巨蟒搏斗过。不仅如此, 今天一大早他还领兵压着俘虏出去。 俘虏肯定是一个未留的处置了。 刀落后首级点地时, 肯定有一些温热的液体飞溅出来…… 有没有沾到他身上? 他今日穿了一身黑, 看不出来沾没沾,那就当他沾了。 光是这般想,裴莺后颈处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立马伸手推他:「霍霆山你身上脏, 快放开我!」 他脏兮兮的, 怎好意思挨过来。果然,武将大多都是糙汉, 莽得很。 霍霆山稍顿,紧箍着她的手终于松开些, 他看见怀中的美妇人手撑在他胸腹位置,一脸抗拒和嫌弃,甚至急的连眼尾都有些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0页 霍霆山猝不及防哽了下,心里那阵发涨的情绪被她牴触得上不来也下不去,他觉得他也快一口气没上来了。 她又嫌他。 虽说他手臂稍松,不如方才用力,但还圈着她,裴莺再推,企图和这人隔开起码一臂之距,「我才刚沐浴完,你一身水一身泥的,怎好挨过来?」 霍霆山低眸看自己,他的黑袍沾水不显湿,但她的杏色裈裤能看出湿痕,裤腿位置已经湿了一片了。 霍霆山松开裴莺,轻咳了声,「方才是我情难自抑……」 他以前从未说过这般的话,今日是第一回,声音有些低,可惜对象并不想听。 裴莺将他推出屏风外,「将军手上事务应该不少,你且先去忙吧。」 霍霆山:「……事务不多。」 裴莺不搭理他了,加了姜片的水分外热辣,还热得很,美妇人除了裈裤,把腿又洗了遍,而后指挥外面那个事务不忙的帮她拿新的裈裤和帕腹。 等再从屏风后出来,裴莺才觉得活过来了。霍霆山见她洗完了,简单拿了两件衣裳接着进去。 「桶里的水我用过了,我让辛锦给你换桶干净的。」裴莺见状说。 「不必,我用夫人的。」霍霆山解了鞶带。 她平日没怎的出去,汗都未出,方才沐浴也是为驱寒。再说出汗了又如何,他又不嫌她。 霍霆山沐浴一向很快,没多久就出来了。今暂无战事,他穿着随意得很,中衣松散敞着,带子只随意系了系。 裴莺问他:「霍霆山,沙英他们是否和你说了疫病之事?」 主帐中只有一套案几,榻是可供多人共坐的连榻,霍霆山并没有立马坐下,「此事我方才已听闻。虽然夫妻之间言谢过于生分,但此番夫人从源头止住疫病,救了我幽州十五万军士性命,我却不能若无其事、只当是夫人应分之举。」 「我有夫人乃我之大幸也。」他拱手作揖,向裴莺弯了那自从他双亲过世以后,再也没向任何人深深弯下的嵴背。 霍霆山是真的庆幸不已。 若非她见多识广,他还真着了李啸天的道。幽州士卒勇勐不假,但那是在无恙的前提下。如若全军染疾,别说拿下荆州,能活着回幽州都不错了。 裴莺没有动,受了他这一礼,不过垂下了眼睛,「并非只为你幽州军,若疫病当真传开,我和囡囡他们也在劫难逃。」 霍霆山直起身,在裴莺旁边坐下,「我知夫人心善。」 可能生长于盛世,她身上有许多旁人没有的、也被现今世人弃之如履的东西。旁人或许觉得不适合,他却觉甚好。 不适合乱世又如何? 等他终结了这妖鬼横行的世道,改天换地,总会迎来适合她的盛世。 裴莺心道这人这张嘴也就在这种时候说话好听些。 她的手忽然被握住,用姜水沐浴后浑身冰冷不再,裴莺本以为自己够暖和了,但此时方觉人外有人,他的手掌的热腾腾的,像个小炉子。 这人以掌裹住她的手,还捏了捏她的指尖。 裴莺终于转头看他,而后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狭长黑眸,四目相对,她先移开了目光。 这人真是正经不过一盏茶时间。 「霍霆山,你后面打算如何?」裴莺问。 以她的了解,他可不是那种吃了闷亏便自认倒霉的软包子性格。 谈起后续,霍霆山眼底蔓起凉意,「陈渊之前说逃了两人,一人已确认葬身蛇腹,另一人暂且下落不明,我方才派兵去搜寻另一人踪影。倘若那条落网之鱼寻到了,那接下来就顺水推舟。」 裴莺琢磨了下最后那个词,「你是说,你想装作幽州军中招了,而后令他们放松警惕?」 霍霆山勾起嘴角,「正是。李啸天是个蠢的,又蠢又贪,且与我还有杀子之仇,若是有机会正面重创幽州军,兼之摘我首级,他一定不会放过。」 裴莺黛眉皱起,很是疑惑,「可你们如今不是盟友吗?他堂而皇之的向盟友发难,岂非告诉天下人他这个司州牧也反了?」 「夫人,若他自觉有一举拿下的把握,反又如何?这天下已乱,早些反不过损些名声,丢些看重名声和忠义的名士罢了。」霍霆山说。 裴莺正欲开口,但这时帐外的辛锦端着午膳来了。 裴莺是早上出去的,在溶洞待了许久,直接跨过了午膳点,在溶洞里是饿的,现在饿的劲儿过了,反倒不饿。 霍霆山同样未用膳,膳食来了,先吃饭。 营帐内只有一张小案几,干脆不分餐了,膳食摆在小桌上,两人相对而坐。 午膳是小炒肉和麦饭,还有煎的小河鱼。裴莺的目光几番掠过那碟小河鱼,看起来有些想吃,但迟迟没有动筷。 霍霆山见状给她夹了一筷子,「想吃就吃。」 裴莺低头看了眼小河鱼,选择退货,把小河鱼还给他,「还是不要了,你自己吃。」 霍霆山长眉微扬。 不要了? 她这神情可不是不想吃的。 只是稍加思索,霍霆山便明白了。河里不久前被投了死禽和死猪,听闻那几个猎户还提着恭桶往里倒。 她这是嫌弃了。 霍霆山好气又好笑,「这种煎的小河鱼制作起码的一日,不是新捞上来的。」 裴莺恍然:「这样吗?」 霍霆山又给她夹了一箸,「我还能骗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1页 裴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不过慢慢吃了。 霍霆山停住片刻。 她刚刚那是什么眼神? * 司州军营。 「李公,斥候来报,雍州和豫州的人马先行聚首了。」柳校尉汇报导。 李啸天转了转扳指,「这两州各出兵数量几何?」 柳校尉:「据说雍州七万,豫州八万,具体有多少骑兵暂且未知。」 马镫和高桥马鞍问世已有一年多,各州都竭尽所能给自己的军队配置了整套的装备,着重发展骑兵。 但人卒好寻,好马难求。 北地盛产马匹,像幽州这等和北国接壤的、过往不断被唾弃的不毛之地,如今都成了香饽饽。偏偏不仅是幽州,并、冀二州现也全归了那霍霆山,毫不夸张的说,天下优良的产马地都被他一人独占了。 真是,让人妒忌得很。 不过…… 李啸天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个愉悦的笑容,过了片刻才说:「雍州此番派的七万人,怕不是纪羡白的小半家当。豫州乃天地之中,只派八万人马讨荆,未免太吝啬了些。」 赵副都督接话,「豫州许是想养精蓄锐。」 「雷成双那老傢伙确实是个滑头的。」李啸天轻呵,「也罢,八万就八万。八万尽除于他而言虽然并非大伤元气,但定也有不少影响。」 「此番雍州一方是何人领军?」李啸天问。 柳校尉:「征南大将军,朱炎武。」 李啸天哼出一声,「我未闻过此人之名,再瞧这封号多半是临时册封的,想来此人是纪党那方的新锐。」 下属附和。 问完两州,李啸天问之前派出去的那支队伍,「毛校尉他们回来否?」 如今是酉时初了,外出已一个白日,按理说那队人马该回了。 柳校尉摇头:「还未……」 「报!」有卫兵这时匆匆来,「李公,方才斥候来报,幽州兵巡逻时发现两支荆州小队。」 「被幽州发现了?」李啸天眉心突突的跳,但后面他又径直摇头说,「不,他们应该没发现……」 那等法子颇为深奥诡异,霍霆山那等北边来的蛮子,定是不懂的。 李啸天在帐中来回踱步。 柳校尉见主公似有不安之色,「李公,此番随毛校尉外出的皆是精兵,嘴严得很,就算被抓,定也不会泄密。」 赵副都督附和道:「是极,且幽州那边既认为是荆州兵,估计除了斥候身份也不会想到其他,抓到人后难保连审都不审,直接杀了。」 像这类两军比邻的,斥候的主要用处是探查对方活动,掌握不了多少机密。 因此就算审讯,往往也审不出什么。 「希望如此吧。」李啸天眉目舒展:「益州人马还未到,先不等了。传信给雷豫州和朱大将军,和他们约个时间,我要单独见他们二人。」 * 夜幕笼罩大地,山林中相继亮起了火把,溶洞内更是亮如白昼。 搜寻仍在继续,交谈声和林叶被拨动的声音交织,偶尔插入几声犬吠。 溶洞内,一条健壮威武的黑皮猎犬低头闻嗅着地面,一边摇尾巴一边慢慢往前。 一个时辰前,两个俘虏被带到了溶洞边,由十来条猎犬相继闻嗅,再各自发散。 「乌云,加把劲儿,要是找到人了,回去赏你大块肉吃。」沙英搓搓手臂。他在溶洞里待了几个时辰,这破地方还怪冷的。 「汪汪。」乌云叫了两声,在一直行到水道边时,陡然再次狂吠起来。 沙英顾不上搓手了,他仔细盯着水面再看。水道还是原先的模样,流水潺潺,看不出什么。 「下去再寻一遍。」沙英不敢掉以轻心。 「噗通、噗通。」黑甲骑相继入水。 沙英本以为这回又会竹篮打水,万万没想到水面立马涌动起不寻常的涟漪,瞧着是很快有人冒头。 「哗啦——」有黑骑甲出水了,「沙屯长,这水下边角有一处暗道!」 「暗道?」沙英大惊,又忙遣来几个水性上佳的,「下面有暗道,你们三个下去瞧瞧。」 三人领命。 沙英在岸边焦急地等待着。 北地不如南方多江河,军中旱鸭子一抓一大把,这熟悉水性的还真无多少。 时间慢慢过去。 「怎的还不上来,莫不是出事了吧?」沙英眉间拧出一道深深的摺痕。 他们下去许久了,久到远远超过憋气的时间,寻常情况估计淹死了。但不至于吧,水下寻不到人上来便是,何至于搭上自己的性命? 许久以后,「哗啦」一声响,之前的黑甲骑冒头了。 那士兵连脸也顾不上抹,惊喜道:「沙屯长,寻着了!」 他旁边相继有两人出水,那两人共同拽着一具尸体,正是那个之前逃了的司州兵。 「暗道里有干坤?」沙英惊诧。 那黑甲骑颔首说,「水道之下有一短小的暗道,过了暗道以后是另一方类似这般的小天地,只不过那处只有约莫两室大,这人方才就是躲在那里。若非从暗道而过入内搜寻,还真找不着他。」 沙英闻言大唿惊奇,但后面回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这大洞穴内错综复杂,石柱耸立成墙比比皆是,天然形成的,谁晓得墙和墙之间是否空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2页 「干得好,总算寻到了,收兵!」沙英松了一口气。 人寻到,总算能交差了。 回去时,他看见过大江和他身后的一个卫兵一人拎了一麻袋。麻袋面上有稜角顶起,瞧着像里面装了石头。 沙英好奇道:「你这是带了些石头回去?这些是主母白日要的那些石柱否,可之前不是已运了些回军营,难不成不够?」 过大江笑道:「非也。这里的都是水玉,大将军要的。」 沙英愣住,「大将军?」 「正是。」过大江颔首,「先前我回军营将俘虏带过来给乌云它们认,恰好碰见大将军在审讯,我顺势汇报近况。大将军得知洞穴内有水玉后,命我寻些漂亮的回去,还吩咐此事莫告诉主母。我估摸着他多半是想给主母做首饰,毕竟水玉价比黄金还高,听闻长安贵妇有不少奉水玉为心头好。此事为机密,你切记莫要在主母面前透露。」 沙英面色古怪。 说起来,他那里还藏了几袋主母让保密的水玉呢。 第131章 沙英回去找到霍霆山交差时, 后者在军营外扣押「猎户」的小驻点,刚好结束审讯。 「大将军,人找到了。」沙英拖着尸首过来, 「这贼子通过水下的暗道藏进了另一处与大洞穴隔绝的小洞, 在里头躲了数个时辰, 估计期间还几番熘出来偷窥过, 真是叫弟兄们好生难寻。」 霍霆山目光扫过,那人身上穿着的确实是之前那几名俘虏的同款服饰, 「办得不错。」 沙英迅速往霍霆山身后看了眼。这里并非军营, 没有一顶顶支起的营帐, 视线无阻隔, 他清晰看到一具具倒地的尸首。 沙英忍不住问,「大将军,他们可有如实交代?」 「四个『猎户』声称他们是豫州人, 受雷成双雷豫州之命行事。至于为何倒粪和死禽入河, 他们咬死说不知, 这嘴巴和浑身骨头倒是硬得很。」霍霆山冷笑了声:「至于后面那批则自称是雍州斥候。雍州?呵。」 沙英皱起眉头。 豫州和雍州? 雍州来人, 那岂不是代表朝廷军?假的吧。 谈完审讯, 霍霆山看向和沙英一同回来的过大江:「水玉寻到多少?」 过大江将马牵来,马后左右侧各挂着一个大麻袋:「许多水玉生在高处,不好摘取。这些都是低处的、属下认为品质优良的水玉,大将军您要过目否?」 霍霆山:「先行回去吧。」 众人齐齐上马, 以霍霆山为首的先头部队先行离开, 后面的黑甲骑负责扫尾尸首。 军营周围火把如云,映得这一片亮如白昼, 霍霆山归来的消息掀起一阵波澜,波澜层层推开, 消息很快传进裴莺耳中。 裴莺眉目舒展,「可算回来了,这一去可真久。」 她那些水玉在沙英那处,对方还来不及给她,便被霍霆山再次派了出去,这一去就是一个下午再加日落后的一个时辰。 辛锦站在侧,以为裴莺口中的「可算回来了」是指霍霆山。 辛锦是自北川县时就一直跟在裴莺身旁,除了两位主子,她敢保证谁也没她清楚主子间的纠葛。以前夫人几乎不过问大将军之事,连第一回绣荷包好像也是迫不得已。 她为奴为婢,自然盼望主子们感情和睦,如今见主母欣喜,辛锦也很高兴,忙说:「夜间奔波辛苦,寒风凛冽。夫人,可否要奴去备些姜水?」 裴莺:「也好。」 于是辛锦离开了。 她以为裴莺会在帐中等着,全然不知在她前脚离了营帐后,裴莺后脚也跟着走了。 裴莺去寻沙英。 霍霆山回到军营后,并没有立马回主营帐,而是去了过大江的帐子。 过大江拿住麻袋的一角,「哗啦」一下将一袋子的水玉全部倒到案上。 帐内点了灯,火光落在案上铺开的水玉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绚丽光芒,宛若星辉洒满案桌。 霍霆山在案旁入座,开始对面前的一堆水玉挑挑拣拣。他此前从未做过这等为女郎挑首饰原料的事,速度并不快。 这块有小裂纹,不妥。这块颜色不纯,淘汰。这块其内有杂,配不上她。 霍霆山像扔垃圾似的,将淘汰的水玉随意往空的麻袋里扔,砸得地面啪啪作响。 过大江在一旁瞠目看着,不由心疼。水玉最初是他挑的,他自认为当时挑的都是上上品,怎的现在大将军弃之如履? 到底没忍住,过大江偷偷拿起一块被淘汰的水玉打量。水玉于烛光下光辉灿烂,他心中暗嘆:这般漂亮竟也不要? 拿着水玉转了圈,过大江找到原因了,这块水玉中心有一小块网状的裂纹。 非常小,不认真看根本看不见。 默默将之放回去的过大江:「……」 麻袋足足有一米多深,装的水玉不少,霍霆山最初挑出一部分自觉能看到的,挑到后面,又将前面一些丢进装淘汰品的麻袋里。 * 不远处的另一处营帐内。 裴莺也坐在案旁挑水玉,当初出行时未料到会碰上溶洞,故而她装水玉的袋子比较小,数量远没霍霆山那边的多。 之前在溶洞装玉入袋是初筛,现在是二筛。二筛时,裴莺看得很慢。 镜片一定要够纯净,不然就是雾里看花了。 沙英想待在帐中帮忙裴莺,但又有点顾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3页 如今天已黑,帐中除了他和主母再无旁人,倘若他是熊茂那呆子大概无所谓,偏偏他在女色方面的名声不太好。 沙英第一次悔恨自己过往太浪荡,弄得现在不能留下,没帮多少忙,到时怎好意思向主母讨望远镜。 裴莺察觉到沙英的纠结,「沙屯长不必管我,你先去用夕食吧,我挑完能用的水玉就走了。这些剩下来的,麻烦你回来后帮忙处理。」 「唯。」沙英既轻松又失落,他出了营帐去用膳了。 沙英的纠结给裴莺提了个醒,她在这里待太久不大合适。 遂,沙英离开后,裴莺将还未看的水玉装回袋子里,挑中的直接放入袖袋中,那些要淘汰的则留在案上给沙英收拾。 裴莺也离了营帐。 现在回主帐不合适,容易碰上霍霆山,裴莺改道去了女儿那里。 「娘亲?」孟灵儿很惊讶,立马迎上去。 她见裴莺怀里抱着三个鼓囊囊的袋子,连忙帮忙拿,却没想到里面装的全是石头,第一下没拿起来。 裴莺失笑,「不用囡囡帮忙。」 「娘亲,这是什么东西,怎的那般沉?」孟灵儿好奇。 「都是水玉。」裴莺走到营帐一角,将怀里的东西放下,又解开袋子将水玉「哗啦」的倒出来。 夜明珠光芒熠熠,将水玉照得晶莹异常。当初孟灵儿没有随去,她并不知晓溶洞中有水玉,如今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当然见过水玉,甚至首饰盒里还放了水玉簪子和水玉耳坠,但那些都是成品,这般多的原石她还是头一回见。 「好多水玉,娘亲,您打算拿这些水玉来做什么,是做首饰吗?」孟灵儿拿起一块来瞧。 这块水玉笔直如小刃,光是一块就有她巴掌长。 裴莺:「并非做首饰,是做些军用设备。」 拿到水玉本还想抛一抛的孟灵儿,闻言迅速将水玉放下,目光都变了。 方才还随意得很,如今立马郑重起来。 裴莺见状失笑,「军用设备的原料用不了全部,若是囡囡喜欢,可拿些用不上的去做首饰。」 水晶朦胧有朦胧的美,不过是做不成镜片罢了。 孟灵儿冒出个疑惑,「娘亲,既是要做成军用设备,为何拿到我这处?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确实有要囡囡帮忙之处。」裴莺和女儿说实话,「我不欲此事这般快让你父亲知晓,所以只能借囡囡营中的宝地一用。」 孟灵儿眼珠子转了转,颇为意味深长,「原来娘亲是要给父亲准备礼物。」 裴莺挑水玉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女儿,只见小姑娘一脸「我懂我懂」。 一股之前未有的奇怪感觉蔓上来,周围分明未有强烈的火源,却叫裴莺好像被火焰燎了一下,她下意识避开女儿的目光。 小姑娘认真打包票,「娘亲您安心,我绝对不会对外说分毫,必要时候我还会说一些善意的谎言。」 裴莺:「……」 一旦全心全意投入工作,时间总会过得很快,等裴莺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已到她安寝的时间了。 不好,有些过晚了。 「囡囡,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安寝。」裴莺从案旁起身。 孟灵儿恭送母亲。 营中周边支起火盆,路并不漆黑,裴莺独自回去,随着逐渐靠近主帐,她开始想藉口。 霍霆山那人霸道得很,之前她在外面游肆久了,回去都会被他问几句。方才她离了主帐起码有一个多时辰,他肯定又要问了。 若问起,她就说去女儿那里好了。 拐过一个弯,裴莺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道身影拐出。 那人身形伟岸,他刚好越过支起的火把,黑影被从后方往前拖,将他的面容笼罩在暗处。 容貌不可见,但凭着如此体格和气势,再加那道望过来时极具存在感的目光,裴莺便知来者何人了。 美妇人的脚步稍顿。 她不过来,霍霆山便过去,「夫人怎的在此?」 「出来走走。」裴莺语气平静。 霍霆山颔首,语气也听平静的,「今夜月色颇为明亮。」 裴莺抬头看天,天上一片漆黑,既无明月也无繁星,她不住细眉微挑,转头去看身旁人。 他显然也看见了,轻咳了声,「方才有圆月。」 夫妻俩各怀心思,罕见的相顾无言,气氛莫名有些怪异。 两人回了主帐,辛锦一直候在帐边,见人总算回来了,欲言又止。 之前她就煮个姜水的功夫,夫人竟没了影,而姜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据说早已回营的大将军同样没回。 难道夫人和大将军夜游军营去了? 辛锦沉思。 裴莺注意到案上微微冒着热气的姜水,想起还有姜水这茬了:「霍霆山,你把那姜水喝了吧。」 霍霆山一碗姜水下肚,热腾腾的暖气游走全身,男人眯了一下眼睛,「时候不早了,夫人随我安寝吧。」 主帐中的灯光熄灭,裴莺躺下了。 如今初春已过,夜间不似之前寒凉,裴莺觉得她不再需要暖烘烘的火炉了,但火炉有自己的想法。 男人长臂一伸,轻车熟路将身旁人捞进自己怀里,软玉温香在怀,白日那些被压制在心底的情绪翻涌了出来。 烈火烹油,难以压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4页 吻落在她脸颊侧,又往上亲了亲她的眉心,然后他的小腿就被不轻不重地蹬了下。 「热,你睡旁边去。」裴莺哪能感受不到他的蠢蠢欲动,顺带提醒他,「如今宿在军中,不可放肆。」 霍霆山没有动,「没放肆,只是想想罢了。」 裴莺:「……」 「不若夫人和我聊些别的。」霍霆山微嘆:「我欲知晓夫人在你那个时代的生活。」 裴莺轻声道:「很普通的生活,工作日给学生上堂,等放假了就在家休息或者去游玩。」 霍霆山记得她说过那时交通异常便利,从南至北不过数个时辰,「是天南地北游玩否?」 裴莺先说是,而后又说,「我那边的学有寒暑假两段大长假。灵灵和我一样也喜欢旅游,每逢暑假,我都会带她出门游玩。」 霍霆山在黑夜里挑了一下长眉,「夫人那个亡夫不去?」 「医院忙得很,他几乎没空的。」裴莺实话实话。 霍霆山勾起嘴角,懒洋洋地应了声,「那他不如我,我平日不如何忙。」 第132章 裴莺沉默一瞬, 到底没忍住开口,「你哪里不忙?你也很忙。」 这人出征前和出征后,时常和谋士们开小会不说, 还要处理三州的紧急信件, 经常在书房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霍霆山都成一方土皇帝了, 加之他自个又是个野心勃勃的, 不忙就怪了。 简直睁眼说瞎话。 霍霆山不悦皱眉,「我陪夫人游肆次数并非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且之前的长灵寺和冬狩之行, 也算出远门。」 裴莺:「……」 他何时这般争强好胜? 霍霆山见她不说话, 拥着人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着她的鬓髮, 「夫人为何沉默,难不成我说得不对?不若夫人告知我,你那亡夫如何忙碌, 是否多半不在家。」 「你怎的这般好奇?」裴莺把他推开些。 霍霆山回答自然, 「不曾去过夫人的世界, 难免疑惑, 也想着日后天下平定了, 我或许能参照一些后世的章法。」 裴莺先是惊喜,后面又想起封建时代和社会主义是相斥的,只要一日还有皇帝、世族的门阀阶级,就一日不可能成为社会主义。 不过他有这份心很好。 裴莺温声细语道, 「我们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学, 男女皆可读书,从六岁开始上学, 只要想读、有能力继续读,读到三十岁也没问题。霍霆山, 往后可多建些学,由官家统一拨款,想要上学的人家再出一小部分束脩,一同聘请先生授课,也不再拘着女郎不能读书。」 霍霆山应了声,「那夫人口中的医院,工作时长几何?」 这是又绕回刚刚的问题了。 裴莺:「……」他到底有没认真听她说话。 许是她沉默时间有些长,霍霆山慢悠悠地说:「建学是吧,可,等日后我平了这天下就大批建学,让男女同室读书。毕竟夫人难得吹一回枕头风,为夫总不好拒绝。」 裴莺惊了。 枕头风? 这算什么枕头风? 但现在她脑袋下枕着的确实是个锦枕,说是枕头风好像也说得过去。 裴莺陷入沉思。 霍霆山再次问医院工作时长,颇有锲而不捨之势。 裴莺只好说,「往后的杏林分得很细,术业有专攻,有的专治骨头,有的专治各类内脏,还有的专治皮肤。但无论各种,年轻的杏林最忙碌,忙起来两三宿不回家也是有的事。有时灵灵思念父亲,我也只能将她带去医院。」 霍霆山听完冒出一句,「嫁给这样的男人,夫人和守寡有什区别?」 裴莺:「……」 裴莺有些恼了,「你莫要这般说话,医护这个行业很是艰辛。若非他们支撑着,百姓如何随时就医?」 霍霆山呵了声。 黑暗里,裴莺看不见他的脸,但听着这一声莫名有点阴阳怪气。 裴莺稍顿,觉得他又开始不对劲了,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觉了,你明天还要早起。」 「我哪日不早起?」霍霆山把人拨过来,「夫人再和我说说。」 裴莺闭眼睡觉,不理会他。 喊了两声,霍霆山见裴莺始终不答,轻啧了声:「夫人这一生气就拒绝交流的坏习惯真得改。」 裴莺继续不搭理他。 这话要是接了,后面肯定没完,那就当她有这个坏习惯吧。 * 旭日东升,光辉铺洒整片大地,郡县的集市被热闹侵染,而城外的几个大军营也不意外。 马蹄声哒哒作响,一人一骑从外面进入幽州军营。 「吁。」陈威勒停马匹,利落翻身下马,而后快步进入主帐,「大将军,第五斥候队方才来报,李司州和朱将军、雷豫州他们会面了。」 霍霆山站在巨幅的羊皮地图前,闻言皱起眉头:「益州人马到否?」 陈威说还未。 霍霆山转了转扳指,「这个李啸天又在打什么算盘?」 雍州军的代表是朱炎武,此人是新封的将军,他之前未听过此人的名头,估计是纪羡白不知晓从哪个犄角扒拉出来的小人物。 至于雷成双雷豫州,过往没听闻他和李啸天有什么交集。 如今李啸天撇下幽州单独拜访二人,难不成只是寻常拉家常,想提前搞好关系,好掩饰自己已背离盟友、转而和荆州结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5页 霍霆山看向陈威:「再探。」 陈威拱手领命。 主帐内还有公孙良和柯左等谋士在,霍霆山问他们,「先生们以为李啸天此举意欲何为?」 公孙良摸了摸羊鬍子,「独自前往而未通知我方,掩饰自身固然有,或许李司州记恨着主公您的杀子之仇,不欲与您同行。」 其他人附和。 柯左沉思良久,提出了另一个不同的观点,「主公,我们或许可以摒弃我们已知的,只从李司州的角度出发。投毒一事已封锁了消息,无人回去禀报最后事情未成,李司州只知晓己方派出的队伍被我方巡逻队所杀。」 柯左面色凝重,「主公、众位,现今我们知晓的是尸首要尽快焚烧或掩埋,否则容易生疫。但某斗胆问一句,倘若未得主母提醒,尔等是否想到疫病能通过水源传播?」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摇头,有人沉默。 不,不会想到。 以前他们军中完全没煮热水这习惯,直到前年秋季—— 长平郡遇地龙翻身,当时占了冀州的他们从远山郡前去支援。地龙翻身死了相当多人,虽谈不上尸横遍野,但尸首也堆积成一座座小山丘。 还未成为主母的裴夫人和他们大将军说军中必须煮热水,绝不能喝生水。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们幽州军才有了尽量喝凉白开的习惯。 大将军下的命令许多人只顾执行,但是其中究竟有何种玄机,绝大部分都是不知晓的。 霍霆山直接回答了柯左的问题,「若无夫人指点,确实不能得知。」 「从李司州的角度,投毒已成,如今幽州军俨然是个疫病营,疫病正在一传十、十传百的迅速传来。」柯左捻了一下自己的小鬍子,「各州伐荆,少不了共同商议,在他看来,或许主公已身染疫病,因此他特地避之。」 众人恍然大悟。 「也对,咱们现在都是一群带病的,疫病啊,这可大可小,那李司州惜命也正常。」 「他先行和雷豫州朱将军会面,等到时候再会面,说不准他随意找个藉口不来了。」 「多亏主母提前告知,否则咱们就被一锅端了。到时主公抱恙前去和雷豫州朱将军会面,这岂不是又将疫病传到了豫州军和雍州军内?」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好生歹毒的计策!」 「未战先用疫病放倒三军,后面如何,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到时真真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这李司州怪得很,真不怕惹火烧身?」 「如权水所说,倘若我是李司州,我大概会估摸着时候率军离开。」 「阴毒如此,要比就堂堂正正的打,使这般手段算什英雄好汉?」 你一言我一语,主帐中充满愤恨声,怨气冲天。 在这片讨伐声中,霍霆山反而怒意稍敛,静听着他们先谩骂李啸天,再庆幸军中有个见多识广的主母。 许久以后,讨伐声渐歇。 柯左拱手作揖,「主公,想来雷豫州和朱将军不日会邀请您相会。且若某猜得没错,此行必有司州斥候探查情况,所以还请主公做好准备。」 …… 「准备之事并不难,你到时乘马车去。」裴莺说。 「不可。」霍霆山一口回绝,「主帅会面,我乘马车成何体统?」 裴莺疑惑道:「霍霆山,你到底听没听明白柯先生的话?做好准备的意思是,令他们觉得你抱恙,你连马车都不乘,亦无病容,这叫旁人如何信你?」 就他这样的,看着徒手都能打死两头牛。信他有病,还不如信那荆州牧能以一敌五。 霍霆山不说话。 裴莺想了想,忽然笑了:「其实你骑马去也行。」 疫病蔓延需要时间,这人又是个强势性子,不愿在旁人面前示弱也正常。 霍霆山:「夫人有何高见?」 「确实有办法,你随我来。」裴莺忍住笑意,努力令自己的语气寻常些。 他们如今在外面,裴莺话落便和霍霆山一同回主帐。 初时霍霆山还不明所以,为何要回主帐她才肯说,直到被她推着坐在铜镜妆奁前,见她拿出一盒脂粉,霍霆山才恍然。 然后男人面色就变了。 本来人已坐下,如今勐地站起来,「夫人,不可。」 裴莺早料到他有这种反应,这会儿见他沉着脸,周身还飙冷气,她非但不怕,还有点想翘起嘴角,「霍霆山,你怎的这也不可,那也不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是抱恙前去的,抱恙一词你明白否?就你如今这面色,别说不适了,瞧着立马送你去打大虫都没问题。」 霍霆山:「……」 他没说话,难得的沉默。 裴莺不住偷乐,这人时常口出狂言,如今总算没话说了。 「也不一定要如此。」霍霆山看了眼那脂粉盒,迅速移开目光。 「那你待如何?」裴莺没忍住弯起眼睛。 霍霆山犹豫道,「我可以染一场风寒。」 裴莺服气了,她以前就知晓他大男子主义、好面子,没想到他身上还背了几千石的包袱,「霍霆山,你以为风寒之事是说笑的吗?稍有不慎,小命都没了。」 裴莺见他不说话,看着多少有些不服气,又说:「主帅战前抱恙,你叫军心如何安稳?如今司州背地里和荆州联手,说不准还在悄悄策划旁的事。霍霆山,若是你因风寒误了身手,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幽州军也因此而败,我到时估计得被迫改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6页 「你敢?!」他反应很大。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美妇人,如同凶狼锁着面前的肉,不允许她逃离,也不允许任何人来抢夺。 「这是我敢不敢、想不想的事吗?」裴莺和他翻旧帐,「当初嫁你是形势所迫,你不在了,那般的形势是我一介女子能控制的吗?倘若真走到那一步,别人拿小辈性命来拿捏我,你叫我如何是好?」 霍霆山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他没说话,周身翻滚着骇人的寒意,夫妻俩相对而言,有对峙之势。 裴莺不怕他,和他对视片刻后,伸手摁他胳膊,让他重新坐下。 虽未置一词,但霍霆山到底顺着她的力道重新坐下了。 裴莺知他是愿意了。 当即边打开脂粉小盒,边和他说:「并非在你面上涂胭脂,只是抹些珍珠粉,让你看起来苍白些罢了。你莫要太牴触,所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他们看你面色憔悴,肯定皆以为你抱恙,谁能想到你……」 瞅了眼这人绷着的脸色,裴莺把后面那句「涂珍珠粉」给咽回去。 这人本来就炸毛了,要是再说,估计他那些包袱又得背起来。 裴莺平日髮髻都懒得梳,更别说涂抹脂粉了,但她身边从不缺顶尖的脂粉,用不用是一回事,身旁人总喜欢收集些珠宝首饰胭脂往她这里放。 「父亲,儿子有事禀报。」这时外面陡然传来霍知章的声音。 裴莺清楚看到,霍霆山颈脖侧绷起一条明显的筋络,整个人还能坐在此处似乎全靠定力了。 裴莺嘴角抿出一抹笑,对外面的霍知章说:「知章稍等。」 外面的霍知章乖乖应声。 裴莺低声道:「待会儿出去让儿子看看,他肯定以为你抱恙。」 霍霆山脸色还是臭臭的。 只是简单铺一层珍珠粉,并非上全妆,很快就弄完了。裴莺将盒子盖好,「好了。」 面前放着铜镜,可惜这个时代的铜镜清晰度有限,看不出面色如何,霍霆山只好作罢。 霍知章在外等候,听闻掀帐声后不由转头,而这一眼令他面色剧变,「父亲,您何处不适?儿子即刻去请冯叔来。」 霍霆山轻咳了声,「不必如此。」 霍知章担忧道:「可您面色看着不大康健,莫不是昨日在那大洞穴里着凉了?」 「非也。」霍霆山惜字如金。 裴莺这时出来,「你父亲他无事,这是在脸上略施了些障眼法。」 霍知章愣住。 他不住细看父亲的脸,又被对方凌厉的目光逼得挪开,但已然明白,霍知章一脸敬佩,「父亲能屈能伸,果真是大丈夫也。」 霍霆山面无表情,「君子应当有一颗赤子之心,你怎的学了长安那些个宦官一般油嘴滑舌。」 霍知章:「……」 * 时间转眼过了两日,和霍霆山预料的一样,雷豫州和朱将军相继遣来信使,传讯于霍霆山,欲要和他会面。 霍霆山欣然应约。 时间紧迫,伐荆迫在眉睫,故而此番邀约也不似平日宴请般将约定时间定在数日之后。 对方信使来的第二日,霍霆山便领着人去赴约了。此番随他赴约只有陈渊一人,他并未再带其余武将。 裴莺在霍霆山离营后,和前两日一样去了女儿的营帐。 带回来的水玉不算多,故而挑选原料只用了半日,后面的时间皆是用来打磨抛光。 沙英已知晓她要做望远镜,裴莺干脆把人抓来当壮丁,后面磨镜片和抛光,都是沙英一手包办的。 「主母,您看可行否?」沙英将一枚抛光好的镜片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裴莺接过。 镜片比寻常眼镜片要小一些,而抛光结束后,这块被打磨成凸面镜的水晶清透无比,还比不上玻璃,但也相去不远了。 「可,非常好。」裴莺大喜,「烦请将那一块也抛光。」 沙英领命。 一个多时辰后,另一块小镜片出炉。 第133章 望远镜的两枚镜片靠近眼部的叫目镜, 靠外的叫物镜,但并非只是简单将两枚镜片前后放置就行,还要考虑焦距和稜镜。 现代的许多望远镜皆有稜镜, 其作用是将上下左右都反的像, 转变为正像, 说白了就是让「成像」看起来顺眼。 然而这里有个问题, 水晶到底不如玻璃那样清透纯净,若再加上稜镜, 经过多重反射或折射, 成像会变得不清晰。 裴莺最初捣鼓过稜镜, 最后为了清晰度不得不退让。 没办法了, 成像倒着就倒着吧。 若真能实现「千里眼」,估计从未见过「正像」望远镜的古人相当乐意接受倒像。 至于稜镜的安装,等玻璃真正炼制出来后再说吧, 大不了到时再重新制一台新的望远镜。 镜片完工后, 后面是不断调试的过程。而光是调试, 裴莺就用了一个下午。 待好不容易确定了焦距, 连忙记录下来, 再详细记录下镜片的厚度和形状,以便后续復刻。 持续忙碌中。 * 另一边,霍霆山领陈渊率一支黑甲骑来到了约定地点。 这会面地在豫州军和雍州军之间,特地清理出一片地方, 架起了数顶巨大的营帐。 马蹄声从远及近, 如闷雷般隆隆作响。 马镫和高桥马鞍,外加上等的缰绳和辔头, 马匹装配极好,而骑着骏马的士卒皆是高大健壮, 他们身披黑甲,日光落在他们冰冷的黑甲上,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7页 比起万人大军,黑甲骑只有两千人。但他们一到,周围的气氛顿时如弓弦般绷紧。 霍霆山勒停马匹,翻身下马。 方才守营的卫兵远远瞧见幽州军来,早去通传,因此霍霆山下马没多久,有人前来。 人未至笑声先行,那人笑声爽朗:「北平匈奴,南诛蓝巾,霍幽州盛名如雷贯耳,哪怕我在长安也时常有听闻。今日总算见着人了,霍公好生威武不凡,幸会幸会。」 来人并未自报家门,但听他说来自长安,霍霆山便知晓这一定是长安那位朱炎武朱将军了。 霍霆山正欲开口,这时站在他身后的陈渊忽然轻咳了声。男人动作稍顿,随即抬手抵唇也轻咳,再开口时寻常气势敛了五分,「朱将军,幸会。」 纪羡白的人,他能忍着不杀已是不错,寒暄也特别敷衍。 朱炎武今年刚而立,倒是能忍的,仿佛没察觉霍霆山的不待见,依旧笑眯眯的。 雷豫州雷成双后面来到。 各州的州牧有不少早年都在长安任职过,但也并非全部如此。如霍霆山,也如雷成双,他们都是从父辈手中接过州牧印绶。 两人此前未见过。 雷成双和石连虎、李啸天不同,前者并非武将出身,体型更似文人的瘦削。 霍霆山走过来时,雷成双眉心跳了跳,他不动声色的迅速看了眼旁边的卫兵,见卫兵严阵以待,心里才微松了一口气。 这位霍幽州是北边的虎将,兇悍蛮夷皆是他手下败将,对方放倒他估计是两拳头之事。 不过寒暄过后,雷成双发现了旁的,对方面容苍白,中气不足,瞧着是有恙,「霍幽州身体不适?」 霍霆山早有说词:「前些时日染了风寒,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再转移话题问李啸天,「怎的不见李司州?」 雷成双解释道:「说来也巧,李司州昨日起了高热,如今卧病在床,因此未能前来,不过他派了副手至。此番副手在侧旁听,亦能代表司州,问题不大。」 霍霆山又掩唇咳了两声,「如此甚好。」 * 幽州军营。 今日一整个白日,裴莺和沙英都待在孟灵儿的帐中。 本来小姑娘的营帐干干净净的,后面又是打磨又是抛光,小案几那一块沾满尘灰,不过孟灵儿丝毫不在意。她席地而坐,手肘支在大腿上,双手托腮,饶有兴趣看着沙英和母亲一起哼哧哼哧地干活。 「就这两个位置吧。」裴莺比划了下。 沙英颔首,拿出早就做好的两块榫卯。 说起这榫卯,裴莺初见时还感兴得紧。都说民以食为天,连铁锅都不多有的时代,可见铁器之矜贵。钉子这类需要耗铁的,自然是能不用就不用。 因此榫卯诞生了。 榫卯只依靠木头的凹凸结合,便可将两件分开的木件牢牢嵌合,省了制钉的铁料。 不过榫卯嵌合过程也有个不能说是缺点、但对于如今的镜筒组装确实不太便利的环节。 为了组装,敲打是必不可少的。 水晶硬却很脆,若是力道太大了镜片肯定会震碎,但力道小了,榫和卯就不能结合在一起。 金乌西坠,白日的天光逐渐暗淡,在这颇为凉快的春日傍晚,沙英为了组装最后的镜筒,竟紧张得硬是出了一身汗。 小锤子轻敲,每一下都万分谨慎。 中途辛锦来报,「夫人,大将军归。」 「他应该用过夕食了吧?」裴莺问。如今是晚膳时间,各州代表聚首,她猜测多半有宴。 辛锦果然颔首。 裴莺再次拉出女儿当幌子:「那你和他说,我在女儿这处用膳,今晚晚些回。」 辛锦领命。 时间缓缓流过,暮色沉甸甸的压在大地之上,很快,天幕的最后一缕霞光湮灭了。 三人简单用了夕食后,再次忙碌起来,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时辰。 沙英拿着小锤子敲了最后一下,看到终于嵌合为一体的镜筒后,狠狠唿出一口气,「总算成了,主母您看看。」 裴莺笑道,「辛苦了。」 「小事而已,您言重了。」沙英抹了把额上的汗,他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趁着这时说,「主母,我瞅着剩下的水玉还有些,能否让我再制一副望远镜?」 最纯净的晶体已被挑走,不过沙英觉得剩下的不少还是很不错的,他要求不高,能看就行。 裴莺答应了,又问沙英:「是否要我帮忙?」 「不敢劳烦主母,我已大致清楚其制作方法,若是有不懂之处,到时再来请教您便是。」沙英跃跃欲试。 裴莺:「也行。」 得了允许后,沙英挑了几块要用作原料的水玉,而后将剩下的那些包起来,再给小姑娘的帐子打扫干净。 裴莺则走到营帐的窗口位置,先试了试这支望远镜。 材料有限,她造的是单筒形,得睁只眼闭只眼来看。挑的是最好的水晶,虽说比不上完全纯净的玻璃,但效果也不错,起码能看清楚远处的景象。 远方火把火盆清晰,甚至能看清有风拂过时,盆上火焰的微动情况。 一切都好,除了镜像是倒着的。不过那是没办法之事,裴莺满意了。 这支单筒望远镜大概有小臂长,携带谈不上很方便,裴莺将之放进提前准备好的木盒中,「囡囡,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安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8页 孟灵儿拿着一块打磨光滑的水玉在玩,「好的,娘亲安。」 裴莺回到帐中时,发现霍霆山已在了。 帐中放着夜明珠,柔和的光芒将黑暗驱散,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霍霆山的面色似乎有一瞬不自然。 但定睛再看,这人和平常无异,他还是那副有点松散随意的模样。 男人坐在案几后,面前放着喝了一半的茶盏,也不晓得他回来多久了。 霍霆山看见裴莺手中拿着个盒子,以为那是孟灵儿给她的东西,「夫人今晚一直待在小丫头那处?」 他这话倒没错,裴莺颔首,而后问起他白日之事,「今日那李司州可有到场?」 霍霆山冷笑了声:「并无,司州一方只派了个生面孔的副官来,声称此人亦能代表司州,我看是鬼话连篇。那所谓的代表回去后,多半是活不成了。」 对方和他近距离接触过,李啸天既已认定他身携疫病,又如何会让那人活着,估计在外汇报完消息就处理干净。 裴莺沉默了几瞬,莫名觉得讽刺。 既想要用疫病当武器,却又恐之如虎狼,这是又想害人又想自己安然无恙,真够贪心的。 裴莺问起其他,「你们今日商议得如何,是否确定出兵讨荆时间?」 幽、司、豫、雍州已聚首,四方军队呈马蹄之势在荆州边陲排开,只待最后一个益州就位,北边的包围之势便成了。 五州联合,大军压境。 霍霆山:「初定在四日后。」 裴莺再瞅一眼他的脸,他脸上干干净净的,珍珠粉早没了,也不晓得他是回来后洗干净,还是离开对方营地后立马抹了。 裴莺私心认为是后者。 注意到她的打量,霍霆山舌尖抵过后牙槽,「夫人在看什么?」 语气有些危险。 裴莺立马收回目光:「行军打仗之事我不懂,不过将军能力卓越,我也没什好担心的了。」 霍霆山算是发现了。她如今生气或心虚,就会喊他「将军」,前者语气嘲弄,后者略为殷勤恭维。 霍霆山凉凉的勾起嘴角:「你我结为夫妻将近一载,今日还是第一回听夫人夸赞我,真是受宠若惊,呵。」 裴莺:「……」 这人又开始阴阳怪气,望远镜忽然不想给他了。 「不是第一回吧。」裴莺低声说。 霍霆山给她一个辩证机会,「那夫人自己说说,除了这回还有哪次?」 裴莺哽住了,好像还真没有。 无法回答,裴莺干脆找旁的事情做。她手上的木盒拿了一路了,沉甸甸的,恰好边上有张案几,于是她且先将木盒子放在案上。 帐中很安静,寂静无声流淌。 霍霆山吸了一口气,平定情绪,不能和她计较,不然迟早被气死,「夫人过来。」 裴莺迟疑几瞬,还是不去,他不会还想和她算帐吧? 两人隔着一案,霍霆山见她目露警惕但没动,干脆自己起身。 男人的身形拔高拉长,他绕过案几后站在明灯的前方,他的影子被往前投,有大半将站在他面前的美妇人笼罩。 裴莺不明所以,她的右手忽然被握住。他的手掌很粗糙,也很温暖。最初她以为他要领她去软床那处安寝,但似乎并不是…… 「啪嗒。」珠串碰撞的声音响起。 沾染了他体温的珠串从他掌中滑进她手腕间,裴莺不由随之低眸看。 他站在她前面,挡住了前方夜明珠的光亮,但放置在侧得明珠未被遮盖。 柔和的光芒落在那一串颗颗饱满剔透的水晶上,面上仿佛覆上了一层璀璨的琉璃色。 这串水晶手鍊并非全都是圆滚滚的珠子,它中间串着一只水晶胖兔子,胖兔子圆滚滚的,两只耳朵很长,几乎平贴在背上,不至于膈到配戴者的手腕。 裴莺怔住。 「那大洞穴里有不少水玉,我让人挑了些上等的做珠串。」霍霆山握住裴莺的手腕,又拨了拨珠串。 他知晓她手围几何,这珠串做的刚好,如今戴在她白如羊脂的手腕上,与那细腻的肌肤相得映彰,霍霆山很是满意,「夫人戴着甚美。」 被他握住手腕的裴莺片刻才回神,惊讶极了,「这是你自己做?」 霍霆山指了指那只胖兔子,倒是实话实说,「这个是我雕的,旁的珠子让军中三个工匠出身的士卒磨的。」 裴莺莫名觉得戴着珠串的手腕有些发烫。 他忽然说:「夫人,往后的首饰是人工雕琢否?」 裴莺仍低头看着手串,低声说大多不是。 霍霆山并不意外,能发展到千万石物资在天上飞的后世,怎可能还事事依靠手工,「自千年前成婚就需聘礼,这点估计往后亦不会改变多少。你那个亡夫或许给你买过首饰,但应该未如我一般。这回他不如我,夫人不可为他辩驳。」 话毕,他见她抬起头来,那张芙蓉面上带着他意料之中的惊讶,却也有一些他不曾料到的复杂情绪。 似惆怅,转瞬即逝,了无踪影。 霍霆山瞬间就拢了长眉,「他给你做过首饰?」 她不是说他很忙吗? 她那亡夫时常两三宿都不着家,连女儿想见父亲都只能去医馆的,想也知晓估计日日废寝忘食。 就这样,竟还有空给她雕首饰? 「并无。」裴莺摇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9页 霍霆山眯了一下眸子,忽然道:「莫不是夫人还收过旁的郎君赠的首饰?」 裴莺没想到他会陡然这般问,目光下意识移开,而一瞬不瞬盯着她的霍霆山自然没错过这细节。 本来诈她一下,居然还真有。瞧她之前那模样,以前估计上心得很。 霍霆山轻呵了声,「夫人在那乔姓亡夫之前,竟还有个另一个亡夫,加上我再凑两人,都可以组个一伍队了,那我是否还要去竞争个伍长?」 裴莺:「……不是。」 霍霆山面无表情,「不是什么?」 裴莺低声道:「那个不是亡夫,你才是第二任夫君。」 第134章 他才是第二任夫君? 霍霆山目露怀疑, 但裴莺有没有说谎,他还是看得出来的。男人的面色好看了些,但也仅是一些罢了。 确实是第二任夫君, 那为何…… 「夫人在婚前还收过旁人首饰?」霍霆山语气不明。 裴莺听着这话觉得危险, 这人莫不是偷偷在心里记她的帐, 等战事结束后再从她身上讨回来吧? 那不行的, 有些事得解释清楚。 「霍霆山,在婚姻制度方面, 我那边和大楚有些一样, 但又有些不同。」裴莺轻声道。 霍霆山还是方才那副神情:「哦?愿闻其详。」 裴莺琢磨着用词:「大楚鼓励女郎再嫁, 我那里亦然。但婚姻是庄重的, 因此成婚之前,有个叫做『交往』的接触阶段,两方互为男女朋友。无论是父母亲友牵线介绍的也好, 自己相识相恋在一起的也罢, 总之男女都会交往一段时间, 考察对方是否适合做自己的妻子或丈夫。倘若双方都觉得合适才会成婚;如若不合适, 那就一别两宽, 各自再和其他人建立交往关系。」 大楚和汉朝相似,皆鼓励女郎再嫁,却不提倡无媒苟合。你嫁二三四五次都行,但不能无媒成婚。 观念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霍霆山惊愕不已, 「这和成婚有什区别?」 接触一段时间,考察对方是否适合? 她那边既能如此, 风气肯定比大楚开放。光是看能看出个什么来,肯定得时常在一起, 说不准还同进同出,琴瑟和鸣。 裴莺选择个官方回答,「自然是有区别的。成婚后受律法保护,两人的财产会不分你我的混在一起,交往阶段并不会。」 霍霆山紧紧盯着眼前人,烛光下的美妇人面容柔和,看起来是个乖巧的。 但怎的对着他时心眼儿就这般的多,这些事不问她,她就不说了是吧,男人面无表情的继续问:「夫人在成婚前有几个男朋友?把他们所有的都加上,再凑上我和你那个亡夫,能组成一支伍队否?」 裴莺回答得很利索,「没多少,就一个。」 霍霆山轻啧,「敢情还是独一份。」 裴莺:「……」 「霍霆山,你不要蛮不讲理行不行?」裴莺觉得这人完全是没事找事,「国情不同,有些事怎能一样?我那边不推崇盲婚哑嫁的,由父母做主的婚事不多。男女双方肯定要先了解彼此,然后再决定是否和这个人共度一生。」 最后四个字令霍霆山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共度一生? 她还想和谁共度一生?! 霍霆山抬手摁了摁眉心,尽力平復心中翻滚的情绪,「夫人和你那个亡夫婚前交往了多久?」 裴莺没想到他思维跳跃得这般快,潜意识有一瞬觉得这个问题她不该答,但又觉得他不再揪着她前男友的事总归是好的,于是没过脑子就回答了:「一个月。」 她才刚说完,他就讥讽的笑了声,「夫人的时代开明如此,你竟匆匆和只交往一个月的男人成婚生子。莫不是领略过浩瀚沧海后,往后的江河皆不能入眼,嫁谁不是嫁,遂才匆匆和你那乔姓亡夫成了婚。」 裴莺哑口无言。 霍霆山只觉胸腔里有团火在翻滚,所过之处将筋骨血肉烧得一片焦黑,一股戾气油然而生。 她如此看重小丫头,他本以为她那个亡夫在她心中分量不浅。谁知并不是,这亡夫之前还有个男人真正令她念念不忘。 倘若她那个什么男友还在,他要他死! 营帐里陷入了沉寂,气氛凝结,仿佛被冻住了。 裴莺悄悄抬眸看了眼霍霆山,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又黑又沉,仿佛蓄着欲来的狂风暴雨,一如他此时的脸色。 裴莺无奈地说道,「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分开就是分开了。再说我如今都来了此处,已没了回去的可能,你何必计较我从前?」 他听到了,又好似没听到,「夫人与最初那个如何相识?」 裴莺和他对视,这人面色很臭,仿佛是一点就燃的火簇,也宛若一座随时要爆发的火山。 裴莺:「……我和他是同窗。」 霍霆山不觉意外。她见多识广,后来还当了夫子教书育人,定然以前是读了很多书,那有许多同窗也不出奇。 年少时的同窗之谊,呵。 霍霆山再问,「夫人和他相识多久?」 他的语气比方才平静,但裴莺看着他黑沉沉的眼,更加肯定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迹象。 说不准现在有多平静,往后和她算帐就有多狠。 霍霆山不打女人,但这人会在榻上发疯,如今她每每回想起那次「一声不吭」的和知章一同去白光县的夜晚,总不住心惊胆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0页 不能放任他继续问下去了。 「霍霆山,你呢?别光聊我,你不是也有个亡妻吗?」既然他要翻旧帐,那就一起翻,别光只翻她的。 霍霆山皱眉,「你说宁氏?她有什可说的。」 裴莺杏眸微微睁圆,「宁、宁氏?你以前都这么喊她的,你别告诉我你连她的名字都忘了。」 虽说古时女郎出嫁后,多以姓加一个「氏」指代,但那位宁家女好歹是他亡妻,这人怎的…… 霍霆山长眉皱得更紧,思索片刻。他是真有认真在想,但奈何时间久远,且那位宁家女在生时,他和她的交集并不多。 他十六娶妻,那时他刚刚在幽州军中崭露头角,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忙。 一方面得在军中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一方面还要应对来自父辈和霍族中人的考察。那时北边的匈奴亦不安分,很是蠢蠢欲动。父亲每回和谋士们商议都会命他旁听,待幕僚们散去后还会询问他感悟。 要忙的事情堆积如山,一个时辰恨不得掰成两个来用,最忙之时几乎日日宿军营。 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嫡子,庶子却是有几个的,还有一众嫡出的堂弟在侧虎视眈眈,但凡他露出一点颓势或者纨绔苗头,本属于他的资源一定会被分了去。 他奉双亲之命娶宁家女为妻,纯粹是繁衍子嗣,和有个人帮他料理后院。 仅此而已。 平日他和宁家女没什可聊,他也不会和大字不识一个的女郎谈理想和当时面对的压力。 男主外、女主内。妻子只要管好后院即可,其余的,诸如他这一脉的荣耀和前程全交给他担负。 霍霆山想了片刻,不太确定道:「全名好像是叫宁婧雪,还是宁应雪。」 裴莺神情复杂,「霍霆山,我真诚的给你个建议,此事你千万莫让你两个儿子知晓。」 「什么你两个儿子,如今他们也是你的儿子。」霍霆山不满,他的重点在其他地方。 裴莺:「……」服气。 「我不提你亡妻,你也别翻我的旧帐了成否?」裴莺吸了一口气,语气温和下来。 霍霆山仍拧着长眉,不提那身势如山海的压迫感,他本也是很兇悍威严的长相,如今沉着脸不说话,特别唬人。 裴莺眼角余光瞥到案上的木盒子,她眼睛微亮,忙将那盒子拿起,「霍霆山,我有个礼物赠你。」 霍霆山低眸看盒子,那盒子约莫女郎小臂长,面上繫着一个「十」字形的锦带,还打了个花里胡哨的结,瞧着是那种小女郎才喜欢的装饰。 他没抬手接。 裴莺顺毛捋,「你真不要吗?我费了好些功夫才好做的,且专门给你做的,现今旁人都没有。」 男人还是没动。 裴莺嘆了口气,放下手,「那算……」 手还未放到一半,木盒的底部被一只大掌稳稳托住。 「夫人赠我之礼,我何时有不要过?」霍霆山揶揄道,「再说,夫人肯费心思的时候可不多见。」 第一回的荷包是他自己要求的,这不算。 后来的青竹荷包倒是她主动绣,但像这类饰物她就绣了那么一回。是了,除了荷包以外,还有小裤,他的三条小裤都是她缝的。 除了青竹荷包和小裤,再也没旁的、她单独给他的东西了。算上今儿这个盒子,才第三份,霍霆山很不得劲。 「你可以打开看看,你肯定会喜欢的。」裴莺见他拿着不动。 没有武将不喜欢千里眼,裴莺确信。 霍霆山应了声,还是绷着脸,不过他抬手扯了盒子的锦带。 红色的锦带施施然飘下。 霍霆山打开盒子。 旁侧的夜明珠光芒洒下,将那因涂了油花的小长木筒映得愈发光亮。霍霆山初时未反应过来,「夫人,这是何物?」 一根长木头? 裴莺笑而不语,让他自己看。 没有得到回应,霍霆山从盒中将长木筒拿了出来,和他想像的普通木头不同,这根木筒很轻,像是中间的木料被挖空了。 霍霆山拿着转了转,在看到长木筒的一端镶嵌着一块纯净的镜片时,不由怔了下。 脑中有电光划过,男人迅速转向长木筒的另一端,见此处也有一枚同样纯净的镜片,霍霆山勐地抬眸,「夫人,这是望远镜否?」 「是望远镜。」裴莺笑道,她看懂他眼中的疑惑,「玻璃虽未问世,但我发现溶洞里有些水玉足够纯净,倒也可以先行代替玻璃,你试试这望远镜吧。」 霍霆山方才是单手拿的,听闻是望远镜后,双手拿着,他带着疤痕的手指摩挲过长木筒,再仔仔细细看过镜片镶口处。 他一眼就看出,这支长木筒是用卯与榫嵌合而成,纯净的镜片被镶在内,微微凸出少许的筒架对其起到保护作用。 男人长腿迈开,迫不及待走到营帐的窗帷旁。他方才研究过望远镜,如今只凭自己的推断,便将较小的那一端放在眼前。 闭上左眼,只用右眼看。 远处的景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拉近,霍霆山看到了军中用于照明的火盆,看到了拿着长戟走过的士兵,还看到了士兵打了个哈欠。 竟能将人脸看得一清二楚。 再往更远的地方看,他看到了天上从南往北飞的雁群,连大雁振翅时羽翼微微翘起的羽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1页 倘若说有什么诡异之处,大概是透过这镜中看到的画面是倒立的。 天与地被拨乱,完全调转了。 这等神奇的景象他还是第一回见,并不适应。不过那点不适应,和能清晰看到远处之景相比,完全不足为道。 拿着望远镜看了许久,霍霆山爱不释手,半晌后他才恋恋不捨放下镜筒。 等他再转头时,裴莺明显感觉到他眼中惊人的热度。 不阴郁,那股阴阳怪气也散得一干二净。 「镜片用水玉所制,看来夫人果然和我心有灵犀,不然我们为何都想到了水玉。此物甚好,我非常喜欢。」霍霆山开怀。 裴莺知他大部分还算一言九鼎,赶紧趁热打铁,「这望远镜算是我亲手所制,他们都没有,你收下就不翻旧帐了可好?」 霍霆山顿住。 第135章 关于继不继续翻旧帐的问题, 到最后裴莺也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回覆,因为就是那般巧,这时外面传来禀报声。 卫兵来报, 有一支势力夜袭幽州军营, 且用的还是上回他们用的火豕之法。 「夫人先行安寝, 我去去就回。」霍霆山先应了外面一声, 而后对裴莺说。 这话放下后,也不等眼前人回答, 他转身大步往帐外走, 离开时手里还拿着裴莺赠他的望远镜。 霍霆山身形高大, 腿脚也长,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已消失在帐中。 裴莺杏眸彻底睁圆。 这人就这样走了?那事也没给她准话。 裴莺迟疑片刻,掀帘出去, 营帐外面比之前热闹了许多。拿着兵器的卫兵来去, 有人拿了新的火把引火, 火光更甚。 「主母, 您有何吩咐?」过大江看到裴莺出来了。 裴莺见他们加强戒备, 有蓄势待发之态,「并无吩咐,只是我方才听闻有敌袭,且还放了火豕, 有些担心。」 过大江安慰道:「主母莫忧, 大将军之前有料到对方可能会依瓢画葫芦,故而在守卫相对没那么密集的背山之处, 命人挖了两条沟壕。」 裴莺安心了,「甚好。」 没什么可担忧的, 裴莺回去睡觉,直到坠入梦乡,她还隐隐听闻外面有吵杂声。 不知过了多久,裴莺忽然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现代,和同事一起去登山,走着走着听到好似瀑布飞流的水声,同事提议去寻瀑布合照。 但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只闻水声,兜兜转转竟诡异的找不到瀑布。 后面水声停了。 同事不死心,不走石阶抄小路绕山过去,她迟疑地看着那条杂草丛生的石子路,但在她犹豫时,同事们仿佛听到了她的应许,相约着继续往前。 在她想追上去时,山中忽然飘来一阵迷雾,她在迷雾中迷失了方向,更古怪的是地面陡然凹陷。 头顶悬在枝条上的藤蔓落了下来,树藤缠在她身上,如蛇般开始收紧。像蛇又不完全像,蛇冰冷湿滑,树藤热烘烘。 裴莺惊慌的企图拨开粗壮的藤枝群,却没料到它们越缠越紧。 粗糙的藤枝还滑入了她的衣服里。 裴莺被吓醒了。 睁眼时周围一片昏黑,顶上投下的暗影将她牢牢笼罩,裴莺喘着粗气,胸腔起伏得厉害。 「夫人梦魇了?」上方有低沉的男音传来。 裴莺握住男人的手腕,企图将那只挑了她里衣系带,滑入在内作乱的大掌抓出来,「你还好意思问?」 然而纹丝不动。 「那我给夫人赔不是。」霍霆山笑道。 裴莺摁住他的手,「如今战事起,你为主帅不可破军纪。」 「我知晓。」 帐内昏暗,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片刻后,蜀锦制的杏色裈裤施施然从软床边落下。 美妇人刚从睡梦中醒来,声线还擒了一份朦胧的软,惊唿时亦是软和得过分。 裴莺最初紧紧抓住霍霆山往下的手腕,想将他拉上来,但随着他指尖挑动,她唿吸微窒,双手逐渐抓不住他了。 他低低地笑了声,继续给她赔不是。 她白如羊脂的肌肤上晕开大片绯红,玉面潮红,和她帕腹上绣着的芍药相映生辉。 某个时刻,美妇人抓紧他散开在侧的衣袍一角,细白的五指勐地收合,将那片布料揪得皱巴巴的,她被黑暗拢着的娇躯也不住颤搐,架在他腰侧的长腿如同弓弦绷紧。 黑暗如潮,潮水起伏。 裴莺闭了闭眼,探过锦被的一角搭在自己脸上。但被子好像也成了他的衣袍,有点香皂的味道,也带着几分风沙的草木的气息。 裴莺团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霍霆山。但似乎没什么用,被子并不隔音,她还是听到了他欢愉的低笑,以及他好像拿起了锦帕拭手。 霍霆山将帕子随意放在一旁,上前去拥她,「夫人觉得如何?」 裴莺进入贤者模式,不理会他。 「夫人吝啬于评价,看来我是有待进步。」霍霆山自我评价。 裴莺受不了他了,「霍霆山,安寝。」 霍霆山还燥着,睡不着,迳自和裴莺说起方才,「夫人的望远镜很是好用,它功劳颇大,助我抓住了敌方撤退的尾巴。」 裴莺睁开眼,「全抓住了?哪方的人马?」 「倒未有全抓住,天色昏暗只抓了个七八成。」霍霆山轻嘲道:「套了荆州的壳子,芯子里多半是司州的,火豕一法也仅在司州那边用过,李啸天这是按捺不住来试虚实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2页 裴莺想起过大江的话,「我听闻你让人挖了两条沟壕,幽州军有伤亡否?」 「沟壕不长,对方放的火豕不少,有几头漏网之鱼没挡住,加之敌方在后面冲锋,我军有十几个士卒落了轻伤,不过粮仓和住扎营帐无损。」霍霆山说。 裴莺听说无损,便不担心,这人是个不吃亏的,说不准在对方放火豕时,就想到后续该如何。 由他去办好了。 「那就好……」困意重新袭来,裴莺重新合眼了,她是睡到途中清醒,如今入睡也快。 她是睡着了,但她身旁人还没有。霍霆山想起之前,少见的思绪纷繁,竟是一夜无眠。 * 裴莺一觉醒来,外面已天光大亮。 平时的早膳是麦饭或米羹,今日还多了一道烤豕,送早膳来的火头军笑容满面,他知裴莺向来亲和,故而和裴莺说起,「主母,今儿军中多了十几头烤豕,大伙儿有口福了。」 裴莺猜是昨晚司州「送」来的猪,「那挺好。」 孟灵儿和霍知章也在,后者感嘆说:「吃一堑长一智,估计也就这回。」 是不是只有这回不知晓,孟灵儿只觉得这猪不好吃,哪怕是司州白给的。 猪没劁,味道重得很。 「烤了都掩不住那股腥臭味,还是母亲养的豕美味。真想快点开战,等拿下荆州犒赏兵马,我要大快朵颐。」霍知章嘟囔。 盼着开战的并不止霍知章一人,还有幽州的一众将领。 多得两条沟壕,那场夜袭大大降低了伤亡,也令本来想摸个深浅的司州方探不出虚实。 幽州军是否已经阖军染病了? 李啸天也没有答案。 没有时间再探了,因为最远的益州人马已至。 从西自东排,益、雍、幽、司、豫州的人马皆到位,呈铁蹄之势将荆州包裹。 益州州牧名为魏聪,此前的鱼腹丹书、篝火狐鸣之事皆是从益州传出。而此番魏聪魏益州未至,领十万益州军的代表是魏聪的大都督,穆千秋。 穆千秋此人和魏聪粘亲带故,其嫡亲胞妹是魏聪的宠姬,加之他本身能力不俗,很快在益州军中站稳了脚跟,并非虚架子。 五州聚首,共商伐荆大计。 这次聚首,李啸天没有来,他遣了一个生面孔的武将至,那人自称武小二,是司州的副都督。 武小二这个名号报出后,雍州的朱炎武也好,各州的州牧也罢,眉头皆是微不可见的皱了皱。 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古代通讯确实不发达,但不代表各州间的信息完全不流通。尤其那些需要积攒军功才得以晋升的武将,攒军功的经歷同样是悍将们扬名的过程。 就如霍霆山身边的班子,核心层的武将在外报出名号,各州州牧都是知晓的。 但这位武小二…… 仿佛横空杀出,此前半点名声都未传出。 莫不是此人靠裙带关系上位?但也不对,靠裙带上位亦有风声传出来,诸如那个曾为司州都督的刘百泉,其妻是李司州嫡女。 还是说此人最近才晋升,因此风声还未拂来? 众人心思各异。 霍霆山心知肚明,偶尔咳嗽几声,佯装没注意到武小二几番的打量。 益州的穆千秋是最后到的,此前几个州已大致商定好计划,如今只是告知他—— 此行伐荆,取荆州北面的「怀古关」、「沉猿道」和「东门关」的三条官道,兵分三路走。 其中怀古关为荆州北面最西侧的关卡,东门关为最东侧。 西侧的怀古关较为险峻,且益州位于荆州西侧,两州有相当长的接壤线,因此怀古关分给了益州军和雍州军,此道由益、雍两州的兵马同行。 中间的沉猿道十分险峻,为三关之最,分给此行南下带了最多兵马的幽州军,和荆州比邻、声称熟悉此道的司州军。 剩下一个较为平缓的东门关,由雷成双带领的豫州军独自承包。 穆千秋斟酌了下计划,没异议。 走西侧的怀古关挺好,再过些就是益州领地了,大后方近在咫尺,比长途跋涉来的幽州军好多了。 计划敲定,即刻开始行军。 除了独行的豫州无所顾忌,其他州的兵马都和盟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自行军始,司州军迅速调整兵力。 李啸天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只留下了三千士卒掌旗纛,但夜间外层支起密集的营帐,釜灶之数亦按原先大军人数设置。 布下障眼法后,真正的司州军主力一分为二,一半如秃鹫般远远缀在幽州军后,另一半主力改道东行,步卒遁着豫州军的方向去。 「大将军,明日就到沉猿道了,收网否?」沙英摩拳擦掌。 司州此番调兵着实谨慎,若非他们提前知晓李司州意图不轨,哪怕有斥候留意,也定然会被骗过去。 毕竟,当营帐和釜灶、乃至旗纛都丝毫不少,且两军又非紧密并行的情况下,谁会怀疑司州主力已出逃呢? 霍霆山摸了摸络腮鬍子,没说话。 熊茂见他似有迟疑之意,不解问道:「大将军,如今时机正合适,何不如今动身?」 他径直说着自己的看法,「司州主力撤了,旁边只余三千士卒,咱们大可先将那三千人吞了。五万铁骑围剿三千,一下子就杀干净了,到时候可再掉头去吃后面的司州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3页 对方斥候来不及通报,一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先把司州做了,解了后顾之忧,那时再对付荆州岂不更好? 霍霆山睨了熊茂一眼,不理会这呆子,看向霍知章,「霍二,你小子觉得如何?」 霍知章沉思,许久后道:「父亲,我认为可以再等等,在等待时佯装军中疫病癒重。司州既和荆州结盟,想来荆州也知晓我军染疫,只要让荆州军觉得我们羸弱得奄奄一息,不担心对方不出来。毕竟稳妥起见,疫病尸首定是要焚烧的。」 沉猿道呈口袋型,无疑易守难攻。他们要强攻,应该能拿得下来,但损失绝对相当惨重。 倘若关内的荆州军自己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霍霆山勾起嘴角,「你小子也就在这时灵活些。」 「父亲,我有一事相求。」霍知章诚恳道。 霍霆山以为他欲要领兵,「说来听听。」 但他只猜对了一半,少年郎渴求道:「儿子想领一支精兵对付出关的荆州军,若能在半日内大捷,想借父亲的望远镜观摩。」 霍霆山的嘴角缓缓落下。 第136章 最初霍知章还眼巴巴, 已在幻想拿到望远镜后,端着它来看远处的山,看林里的小鸟雀, 还要拿它来搜寻敌方斥候之踪迹。 想法很多。 但随着营帐内逐渐安静, 霍知章终于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再看父亲的脸, 方才他还有笑容的,如今竟不知何时沉了脸。 霍知章心里咯噔了下, 暗道不好。 「领个军还跟你爹我讨价还价, 霍知章, 你出息了。怎的, 以后每回领军是否都要先行讨个赏?不谈妥就不去了?」霍霆山冷笑。 周围一众武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在这时冒头。 大将军得瞭望远镜,这事无人不知晓, 更无人不馋。望远镜, 千里眼啊, 有了此物和有了鹰眼无甚区别! 大家都没看过, 谁不好奇, 谁不眼馋?更别说大将军时不时将此物拿出来。 不是没有人腆着脸向霍霆山借望远镜,但大方的主子一改往日脾性,全部都拒了。 拒绝得还有理有据,此物乃他们主母之礼, 她费尽心血亲手做的, 他为人夫,自然得珍之重之, 哪能借给他们这些大大咧咧的武将。 武将们被一棍子打回去。 谋士这方也蠢蠢欲动,先生们自认心思细腻, 远非粗手粗脚的武将可比,主公会拒武将,没理由拒绝他们。 事实上还是有理由的,霍霆山的理由相当直白—— 武将想借望远镜,那是行军打仗所需,先生们不必上战场,用不着它。 公孙良等人:「……」无话可说。 不过霍霆山深谙一棍大棒一棍甜枣的道理,他后面给众人画大饼:望远镜如今仅此一架,但等你们主母将玻璃造出来,望远镜人人有份。 于是武将和谋士都消停了,甚至透过表层还窥探到了点真相。 但也不是没有漏网之鱼。 被骂了一顿的漏网鱼拉耸着脑袋不敢说话,静静听着父亲调兵遣将。 计划定下,迅速执行。如霍知章之前的提议,行军放慢,甚至到最后彻底停止。 军令如山,凡不听约束者斩无赦。 因此当霍霆山下了几道堪称诡异的军令后,士卒们也仅仅在心里疑惑,但迅速执行。 住扎在外围的军营很快咳嗽连片,「疫情」四起。 士卒碰面彼此间往往从今日的伙食,或询问对方出巡否,逐渐转移到:你今日完成军中任务否? 没有? 那赶紧咳两声,莫要耽误了。 咳嗽四起的第三日,幽州军建起了「病疫营」,将军中一部分「病卒」从大部队中剥离,特地安置到距离大军两里地外的位置,同时发散人手到周围寻草药,将草药熬煮炖水以抑疫病。 幽州军此番动静不小,隐藏在暗处的斥候皆看在眼里。 又是两日后,又一批「病卒」脱离大部队,同样去了病疫营,原本两百人的病疫营迅速扩张到八百人。 同日,病疫营不远有士兵开始挖土,同时也有士卒点起火堆,火堆一连烧了数个时辰,看着像是在焚尸。 * 沉猿道关内。 「报!」荆州士卒匆忙入内。 厅里正在饮酒的中年男人抬头,但见他面如獬豸,端是一副威严气派的长相,他是丛六奇派驻沉猿道的武将方冈,方冈此人孔武有力,号称有百夫之勇。 匆忙入内的士卒打断了堂中的饮酒寻乐。 「何事禀报?」方冈震声道。 士卒拱手,「方假节,方才斥候来报,沉猿道外、那批已先行脱离大军的幽州兵卒集体挖土坑,并以木柴点火,状似焚尸。」 话落,堂中不少人哈哈大笑。 「看来幽州军中已然一片兵荒马乱。」 「疫病如虎,却又无色无形,就算那霍霆山乃神将转世,又兼有拔山之力,也休想凭一支哀兵残将多不胜数的军队获胜。」 「说起来,还是多亏周毒周先生才思敏捷,方有此等惊天妙计。」 「那是。北公孙、南周毒,你当真以为此话是旁人随口一说,不过尔尔?」 「嘿,这不是以前只闻周先生名声,未真正见识到其厉害之处嘛?如今周先生露的这一手,着实令我拜服。」 「再静待些时日吧,现在幽州军尚有精力焚尸,等他们通通病得起不来之际,就是我们行动之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4页 堂中众人议论纷纷,皆道胜券在握。上首的方冈心情大好,让斥候再探后,命人去取美酒,「拿五坛裴氏佳酿来,今日不醉无归!」 听闻是裴氏佳酿,在场不少酒痴精神一振。 尝过裴氏佳酿的,着实很难再对旁的美酒钟情,但和裴氏佳酿滋味一般美妙的,还有它的价格。 一坛二十两,且只在长安售卖,其他州一概不售。 有精明的商贾从长安进货,运到其他地方高价倒卖,这番操作下来,一坛裴氏佳酿的售价可远不止二十两。 如今饮得起裴氏佳酿的,赫然是身份地位的象徵。 美酒很快端来了,五坛佳酿方冈自留了一坛,其余四坛皆派给下首的众位。他亲手揭开酒罈封布,浓郁醇厚的酒气霎时飘了出来,方冈深吸了一口气,迷醉不已。 沉猿道是个天险,加之如今幽州军都成瘟鸡了,更无什可担心的。 继续饮酒。 酒过三巡后,忽然有人道:「我听闻裴氏佳酿的创造者裴夫人艷绝天下,不仅容貌出尘,更是德才兼备,香皂、佳酿,乃至长安盛京阁内大批量售卖的冰,皆是此人一手运作。」 有人笑着捻了捻自己的小羊鬍子,「传闻霍幽州对这位裴夫人极为爱重,连之前去北地都得带着她,这回南下讨伐咱们荆州一定也不例外。」 「等击败了霍霆山,那位裴夫人或者可以请到我们军中来。」 方冈眯了眯眼睛,「倘若她能在疫病中活下来,以后我保她继续锦衣玉食。」 至于如何保,在场的男人相视一笑,心知肚明。 * 幽州军营。 霍霆山看着面前的支支吾吾的小儿子,不耐烦道:「霍二,让你汇报个情报,你闪烁其词半日。这是长了舌头就只会尝个味道,旁的都不会了?若是这般,切了也罢。」 霍知章心里发苦,再次将秦洋骂了一顿。 斥候这一块原先是秦洋负责的,但方才他碰到对方,秦洋主动提起他之前欠下的人情,说是有一事相求。 当时他尚不知人心险恶,想着欠了人情总归要还的,遂也没问是何事,先行一口应下。 对方的请求适度,只不过让他代之转述一件斥候探得之事罢了。他那时觉得小事一桩,用于还人情还有点占了对方便宜。 然而等他听完具体事况,他只想反悔再骂人。怪不得方才他答应后,秦洋瞬间如释重负,那傢伙是轻松了,可这包袱如今压在他背上啊! 「父亲,我和您说个事,您莫要生气。」霍知章低声道。 霍霆山没说话,只是瞥了儿子一眼。 霍知章咽了口吐沫,声音又小了一个度,「父亲,方才斥候来报,沉猿关内正在兴土木,据说是将一处旧的阁楼重新翻新,并将之命名为『赤鸾苑』。」 霍霆山眉梢微扬,「这阁楼建于何处?」 既能令斥候来报,这赤鸾苑定然不简单,莫不是建于高处,方便瞭望? 霍知章:「……假节府中。」 霍霆山皱起长眉,没明白这所谓的赤鸾苑在府中,还有什好汇报的:「你吞吞吐吐大半日,就想说这?」 霍知章硬着头皮继续道:「方冈扬言,等大胜幽州军,摘了父亲您的首级后,便将母亲请入赤鸾苑中。」 他越说越小声,哪怕故意模煳了用词,将「囚」换成「请」,后面一些难听的也未说,依旧能感觉到厚重的威压和寒意扑面而来。 寒冬忽至,冰冷刺骨,林中打盹的斑斓勐虎睁开了嗜血的兽瞳。 霍知章后背出了一层毛汗。 他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心里再次将秦洋那老狐狸骂一顿。秦洋这傢伙比他年长十多岁,亏得他还做这种坑害后辈之事,真是不要脸。 男音低沉,无波无澜,「阎王未喊他,方冈这厮倒是急着去报到。」 霍知章缩了缩脖子。 * 傍晚用夕食时,裴莺敏锐的察觉气氛好似有些不对,她旁侧的男人虽未冷着脸,但并不似平日那般松散随意。 裴莺疑惑问,「霍霆山,军中事务出岔子了?」 男人敛眸,语气平静地说,「并无,病疫营一切妥当,日日『焚尸』挖土,绝无令人怀疑之可能。」 疫病看不见摸不着,对方斥候也不敢靠得太近,他们没有望远镜这等神器,自然不会看见焚的和埋的根本不是尸体。 听闻病疫营无碍,裴莺想了想,又问司州,「后方的司州如何?」 霍霆山:「还在等候,想着捡漏呢。」 司州的半数主力在后面已非一日两日了,而随着幽州军这方疫情加重,司州军往后一退再退,如今与他们间隔百里有余。 裴莺疑惑。 不是病疫营,也不是司州,这人作甚绷着脸,一副想屠城的模样? 对上裴莺澄清的杏眸,霍霆山稍顿,他缓缓唿出一口浊气,仿佛吐出了暴戾和其他的什么。 男人恢復了以往的慵懒,「荆州名山秀水不少,再过几日等我拿下了沉猿道,我带夫人去踏春。」 裴莺见他已与平日无异,怀疑是否方才自己多心了,不过听霍霆山说起踏春,倒令她想到了旁的。 「要麻痹他们起码还需一段时日,少则十天,多则一个月。等你拿下沉猿道,都入夏了。说起来春日已过,种下的棉花也该出苗了,而去年秋种下的甘蔗,如今差不多也成熟了。」裴莺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5页 甘蔗和棉花的成熟周期都是七个月,但棉花寻回来的时间稍晚,当时已是冬季了,无法播种,只能等来年春天。 霍霆山勾起嘴角,「再过些时日,我让明霁送些白糖来。」 白糖是个稀罕东西,除了裴莺以外,其余无人不嗜甜,故而当初先行熬制的白糖吃干净了。 裴莺思绪飘散,想到了长安的盛京阁。再过些时日,盛京阁该上新白砂糖了。 *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二十日过去了。 「大将军,据斥候来报,司州那小撮军队开始整军了,看来司州方要坐不住了。」秦洋汇报导。 拔营整军的意图无非两种,其一后撤和大部队汇合,其二是进军。 至于进军何处,依然是幽州方。 霍霆山转了转手中扳指,「坐不住挺好,代表着荆州也要等不及了。如今他们已结盟,多半会前后夹击。」 在他们司、荆二州看来,收割时机已至。同样的,这个时机亦属于他们幽州。 第137章 带领司州三千兵马在侧的司州武将叫辛郃, 这人原先是个校尉,在李啸天手下算不得多受重用,此番接到单独领军的任务, 他最初欣喜若狂。 李司州总算看重他了!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 随着斥候不断来报, 幽州军焚尸和挖土的动静愈演愈烈, 这位辛校尉勐地反应过来。 不对,幽州军不寻常, 这怎的瞧着是—— 染疫了! 他心急如焚, 忙去信上峰李司州, 三千人的小分队距离大军不远, 信件当日来回。 后面一看信件,辛郃险些一口老血哽出来。 幽州军竟真染疫了。 那可是疫病啊,凶如勐虎, 一个不慎得去见阎王。 辛郃忙命三千人马拔营撤开几里, 和幽州拉开距离, 却也仅此而已。 军令如山, 李司州让他领军驻守在幽州军侧, 时刻监视对方的动向,无召令不得回。倘若他敢领人回去,保管一回到大军军营,等待他的就是军法处置。 可幽州那边日日死人, 到后面他们似已无力挖坑埋尸, 只能用焚烧之法处理,这个转变令辛郃心惊胆战。 那边的疫情竟厉害如此? 若等幽州军自觉无望, 回过神来是否会和他们这支司州小队同归于尽? 毕竟,李司州和霍幽州此前闹过龃龉。 越想越焦心, 辛郃只觉成了油锅上的蚂蚁,无力爬出这口油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往下滑。 不能这样! 「林贤弟,关于幽州军,我有个想法。」辛郃唤来自己的老乡兼之多年好友。 林虹同样也焦急,李司州如今算是明牌了,势要将他们这三千人当弃卒,「贤兄所言是否和草药有关?昨日斥候队回来,说最近藿香、苍朮等草药越来越难寻,时常得翻山越岭才寻到少许,更有甚者还得一路摸到小乡镇的医馆。贤兄,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寻不到草药、无法焚烧熏烟的那日,就是咱们军营染病之时啊!」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辛郃无奈说,「这般下去左右是一死,不如拼一把吧,许能得到一线生机。」 林虹见他神色坚定似有疯狂,心惊道:「贤兄莫不是想率军出逃?」 说完他迳自摇头,「此法不妥。我们距离大军太近了,一旦贤兄你领军出逃,难保队伍中有逃卒回去通风报信,以此求得李司州赦免。」 战时逃卒,一律杀无赦。 辛郃否认他的猜测,「非也,我自知出逃无望,不会做那等自寻死路之事。我是想借李司州之名,去信荆州的方假节,告知幽州所剩兵马不多、几乎死绝,也和他们说……」 辛郃陡然冷笑了声,「我方侦查时发现几支疑似绕路南下的荆州商队,商队从东往西来,不清楚是否穿行了幽州军的活动区域,请求荆州方速速出兵,与我司州合力清理幽州病卒。他们荆州想在关内半点不粘事、只坐收渔翁之利?想得美。」 两军开战,百姓们会自动避行。但疫区有多大,这个却不好说。 倘若真有商贾穿行疫区再绕道进入荆州,疫情一定会如野火般蔓延过去。 林虹心头一震,「贤兄,此计甚妙!」 * 沉猿道,关内。 方冈将手中书信折起,面色凝重,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下属见其忧心忡忡,主动询问欲为其分忧。 方冈将信件递出。 那人迅速看完后,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说来也巧,司徒深是随方冈一同被丛六奇派来驻守沉猿道,此前他见过谋士周毒,「当初周先生也叮嘱过,必要时刻需出兵持火炬清障,以此驱邪避凶。方假节,此事刻不容缓。」 方冈不言。 司徒深继续道:「幽州先前有十五万人马,哪怕病死十一二万,还剩下几万人。我们出兵五千,和后面的司州前后夹击,估计一日……不,半日就能清理干净剩下的幽州病卒。」 「五千太多了,对付些残兵弱将,三千足矣。」方冈捨不得弃五千人。 司徒深知晓对方是同意了。 两方一拍即合。而书信往来间,两州人马暗地里相约,约在一个青天白日里。 是的,大白天行动。 双方都认为幽州军已然是一群瘟鸡,宰杀这类瘟鸡当然得选在光线充足的白日,否则让他们逃了如何是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6页 「咯滋。」 厚重的关门打开,关中人马如潮水般涌处。 骑兵得重用的局势在去岁已形成,荆州方为速战速决,派出的这三千人皆是骑兵。这三千骑兵皆面覆一小块麻布以遮口鼻,他们乘着最瘦的马匹,持着生锈的兵器, 沙英在远处的山丘上,手拿着自己紧赶慢赶做出来的低配版望远镜,观察着远处关门的动向。 他经验老道,那乌压压一群大致有多少他能看出来,「全部都是骑兵啊,瞧着不超过三千人。」 放下望远镜,沙英吹了声口哨,天上盘旋的海东青侧翼倾斜,盘旋而下。 沙英将藤纸从兜里摸出来,又摸出根炭笔,刷刷的写了一行字。事毕后将藤纸卷好放入海东青脚上繫着的小竹筒里。 「回去寻大将军吧。」沙英将海东青放飞。 …… 裴莺坐在帐中窗帏的小案几旁,案上摆着一大叠帐本,这是本月「裴氏」商号的帐单,开销和盈利全由她对接,不经霍霆山之手。 「唿啦——」 一只巨大的阴影忽然降下,长翼张开,鹰眸锐利。 裴莺不由惊唿。 「乌雉!」那边传来一声厉呵。 本来还想往前拱的海东青乖乖收起了双翼,微微下蹲后身上的羽毛遮住了锋利的爪子,倒晓得不如方才来得兇悍。 裴莺有些惊魂未定。 「吓着夫人了?」肩膀搭上一只宽厚的大掌,在不远处办公的男人已来到裴莺身旁。 裴莺唿出一口浊气,「无事,只是方才有些突然。霍霆山,你为何它叫乌雉,这名字取得毫无气势。」 雉,野鸡,黑色的野鸡。 堂堂万鹰之神,还是身披漂亮白羽,居然比乌云和乌夜差远了。 霍霆山解开乌雉脚边的竹筒,「我捡到它时它已奄奄一息,听闻贱命好养活,就取了乌雉这个名字。」 小竹筒打开,里面的纸张滑了出来。 霍霆山拿出纸张展开,眉梢高高挑起,「等了这般多日,荆州军总算出来了。」 裴莺愣住,「可如今是大白日呢。」 「大白日才好,放不走多少漏网之鱼。」霍霆山放下藤纸往外走,「夫人且在营中稍等,明日午时前,我带夫人进沉猿道。」 时间紧迫,他放下话便往外走。 不过刚要出营帐,男人不知想到什么又倒回来,在裴莺疑惑的注视下,他长臂一伸将案上的海东青抓走了。 * 荆州军出关的消息令幽州武将虎躯一震,在场的有多少算多少,心里皆是想:可算来了。 再不来,他们都要憋死了。 兵马早已备好,只等任务分配妥当一声令下。 「霍二、熊茂,我拨五万人给你们,那三千余人的司州兵交给你俩。」霍霆山给小儿子和熊茂分完任务后,看向陈渊:「陈渊,你另外领二千人悄悄绕到这批司州人马的后方,倘若发现对方兵卒出逃给后方司州大军报信,速杀之。」 瞥了眼窗旁的海东青,霍霆山补上一句,「也需注意天上飞禽,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现在荆州军出关,他们也无需再忍旁侧的司州军小分队了。 直接杀个干净,问起来就是荆州干的。 派完司州那方的任务后,霍霆山继续道:「秦洋、兰子穆,你俩随我一同迎战荆州军。陈威陈杨,你兄弟二人各领步卒一千,待这三千荆州军过官道后,从东西两个方向拉开拌马链,一个人、乃至一匹马也不能放他们回关内。」 「唯。」 「唯。」 众将领命。 和过往出征不同,这回没有隆隆的马蹄声,幽州士卒手持弓箭,背背箭筒,听指令隐入密林中。 此行领兵出征的荆州将领叫万元忠,这人和司州的辛郃颇为相似,也是不受重用的,此番被提上来,万元忠欣喜异常。 虽说此番要前往疫区,但万元忠自认为已面覆麻布,且速战速决,感染风险并不大。若是他能割下霍霆山的首级,他必定名扬天下。 到时不止上峰方冈会重用他,丛荆州,不,应该称之为昭元帝了,陛下也一定会对他另眼相待,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万元忠心情飞扬,直到一声惨叫传来,将他的美梦打碎。 与惨叫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箭雨,密集到恐怖的箭矢从两侧密林中射出。不及防的士兵和马匹倒地的倒地,失控狂奔的狂奔。 「有埋伏!」万元忠大骇。 箭雨过后,两侧密林冲出身披黑色铠甲的士兵,他们个个身形健壮,兇勐如虎,和那批体态消瘦的荆州军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别。 万元忠眼瞳收紧成针,在又一个荆州兵被箭射中摔下马时,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中计了! 幽州军内根本没疫病,他们是装的。 「快,速回去通知……」 「嗖。」长箭飞来,力道极大,竟一箭将万元忠胸前的铠甲开了一个洞。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后续已无力。 万元忠不可思议地抬头,只见前方丛林中走出一人一骑,那人身形伟岸,头戴虎头兜鍪,于马上持一把重弓,此时弓弦已空。 「霍、霍……」万元忠一句话还未说完,已气绝的往后倾倒。 兵勇将勐对上骨瘦形销,两万对上三千,一个时辰都未到,这场战役就结束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7页 霍霆山甩了甩环首刀,刀尖的鲜血在土地上留下一道血痕,「把他们的马收集好。」 这一行多半也是荆州的弃卒,无论是马还是士卒,都非常消瘦。如若不用他们的马,有被看穿的风险。 同一时间。 「爽!」霍知章仰天喝了声:「当了那般多日的鹌鹑,今日总算扬眉吐气了。」 五万人围剿三千士卒,且还是突袭,这场清剿发生得突然,结束得快。快到辛郃都来不及发给李啸天传讯,人已经被霍知章砍了脑袋。 说来也巧,当初李啸天唯恐疫病蔓延到自己军中,将大军一撤再撤,跑得远远的,以至于现在辛郃那边遇袭,主军营听不到半点厮杀声。 夜幕降临,厚重的暮色如同一张铺开的黑纱,盖在了刚染过血的大地上。 霍霆山点了将近三千兵马,马匹用的全是荆州的瘦马,原先荆州兵的服饰和面上的麻布,扒的扒、扯的扯,换装得很彻底。 荆州军是午时出关清剿的,霍霆山特地算了算时间,特地等到快月上中天的亥时才领着人踏上了入关的道路。 马蹄声丝毫不掩饰,在黑夜里放佛拧成了一股绳,抽在守关卫兵的神经上,将他们瞌睡虫振飞。 打哈欠打到一半的士卒顿住,忙往城门下看去,在一片黑暗中隐约看见军队。 今夜月色皎洁,月华洒下间,能窥见他们面上的一抹黄白。 是麻布的颜色。 「开城门。」下面有人喊。 守城的卫兵长闻其声却没有立马让开门,他曾经和万元忠聊过几句,记得对方好似不是这个声音。 遂问:「万校尉何在?」 下方的霍霆山一听,就知晓这守城的可能和领军的头目认识,他喊道:「万校尉不幸中箭,需入关寻军医,还请速开城门。」 那卫兵长闻此一言,没多想,立马让人开城门。厚重的城门门轴转动,在夜里发出沉实的咯吱声。 霍霆山被麻布掩盖的嘴角勾起,「随我入关。」 城门已开,径直入关即可。但在最初的先头部队进入后,这时却发生了点意外。 有一个幽州士卒的马跪了。 此行荆州派出的马匹除了瘦马就是老马,质量很差,白日已经过一轮奔走和惊吓,如今马匹甚是疲惫,加之幽州士卒体格强健,个个都沉,马匹受不住了。 那士卒是个身手矫健的,马跪了,他手掌一拍,当即翻身下马。 一切很顺畅,唯独他脸上的麻布掉了。 也是那么刚好,他行到离城门的最近处,守关的士兵稍低头便看到他。 只见那人面色红润,身手矫健,加之体格健硕,这哪像白日出城门的那批年纪大的弃卒。 守城的卫兵长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幽州军?!」 下方不由有几分躁动。 霍霆山已进关,听闻城楼上一声「幽州军」,心知暴露了,干脆道:「幽州的男儿们,随我建功立业!」 杀声霎时四起。 霍霆山抽出环首刀,将匆忙上前、欲将城门重新关上的荆州兵砍首。 「放箭!」城楼上的人在喊。 霍霆山迅速道:「秦洋,你领一队人上城楼清兵。兰子穆,你领二队人马掩护秦洋。」 见霍霆山似有策马之势,兰子穆忙问:「大将军,您去何处?」 霍霆山冷笑道:「擒贼先擒王,我领三队先去砍了那个方冈。」 留下这话,霍霆山扬声领了一队人马,他亲自当先锋撕开一道口子领军长驱直入,马蹄声隐没在厮杀声中。 兰子穆看着霍霆山离去的方向,忧心忡忡:「关内荆州兵马尚未知,大将军此去是否太冒进。」 秦洋喊着兰子穆的字:「乜法,你是后面来的,可能不太了解大将军之能。他斥候出身,年少时便敢千里走单骑,于敌军中取匈奴将领首级,如今春秋鼎盛不谈,还带了人马,你安心好了,大将军出不了事。」 …… 方冈饮酒完入睡不久,忽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惊醒,他正欲呵斥外面不知轻重的奴僕,却听闻对方喊道:「方假节,大事不妙,幽州军进关了!」 酒后昏昏沉沉,方冈有一瞬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奴僕忙又说了遍。 方冈这回听清了,他惊骇不已,一边起身一边问:「幽州军如何进的关,守关的李山嘉是个死人否?」 奴僕亦不知晓,讷讷不敢作声。 方冈来不及仔细穿戴,只简单披了衣袍出去。而方出主院,看见庭院火烛通明,竟是庭中已一片混乱。 他府中的卫兵和身着荆州军服饰的两拨人刀剑相向,前者惊慌抵挡,被后者压得寸寸退让。 而在一众人中,方冈下意识看向了那道反手一拉刀刃就将他府中卫兵放倒的高大身影。 有卫兵看到方冈,自觉看到希望,不由喊声,「方假节。」 才杀了一人的「荆州兵首领」缓缓抬眸,狭长的眼深如海渊,目光却平静无波,冰冷得如在看一个死人。 「挺懂事,倒是自己出来了,省得我到处寻你。」霍霆山提刀上前。 方冈注意到,当这人上前时,挡在他面前的那几个府中卫兵居然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也不知晓方才这人做了什么,竟令卫兵恐惧如此。 方冈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8页 「你爹让你去问阎王爷。」霍霆山冷笑道,他迅速逼近,环首刀直击对方脑门。 方冈忙抬剑作挡,「噹啷」一声后,只觉手腕泛起恐怖的麻意,只是一击罢了,居然差点被对方震掉了剑,这人竟巨力如此。 当下方冈避其锋芒,侧身闪躲的同时夺过卫兵一支长戟,朝霍霆山掷去,同时自己缩身到另一侧,以长剑刺之要害。 霍霆山用左手一把接住那柄长戟,单手控戟令其在自己掌中转了圈,戟头重新转向方冈,右手持环首刀挑开对方长剑的同时,左手持戟勐地朝前一送。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滋啦。」没来得及穿铠甲的方冈胸口处衣裳被刺穿,一柄长戟横着将其穿过。 两人交手不过两招,方冈居然败了,荆州兵一片譁然,势如山倒。 方冈不可置信的低头,口中鲜血涌出,在意识飘散的那刻,他听到这个杀他的男人对身旁的人道:「把那什么赤鸾苑寻出来,一把火给我烧了,晦气。」 方冈瞪直了眼睛。 霍霆山,这人原来是霍霆山…… 第138章 假节府火光沖天, 方冈的首级被切了下来,由一个幽州士卒以长戟从被砍断的颈脖位置刺入,挑着首级乘快马迅速出府。 一路疾驰, 同时士卒不断放声喊道:「方冈已死, 幽州不杀降卒。」 「方冈已死, 幽州不杀降卒。」 「方冈已死, 幽州不杀降卒。」 …… 那幽州兵声如洪钟,且声线还颇为特别, 喊话如潮水般扩开一直传到老远。 那些正在和幽州兵厮杀的荆州守城军闻言皆是心头一惊。 方假节死了? 这, 真的假的, 莫不是对方在诈他们。 然而下一刻, 只见假节府的方向骤然升腾起一抹亮色。许多人本以为是燃灯,但定睛看,那哪是普通的点灯, 分明是有一栋阁楼烧起来了。 浓烟滚滚, 火光沖天。 本来只是半信半疑的荆州兵不再镇定。 假节府起火了?那方假节肯定是…… 和颓然的荆州兵不同, 幽州军这边士气高涨。 已将战线往城内推进一里的兰子穆错愕转头, 他映着火光的眼瞳微微收紧。 大将军竟真的拿下了? 秦洋清完城楼上兵卒后, 和兰子穆一同推进战线,这会儿见这个新入伙不足两年的同僚傻眼了,不由乐道:「乜法,这回你总该信我了吧。」 兰子穆喃喃道:「那方冈不是号称有百夫之勇吗?」 秦洋失笑说:「名声是传出去的, 而比起个人如何威武, 大将军更在意声望。」 能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传出去也仅仅是说此人有匹夫之勇, 这类人适合作为刀刃,而不是执刀者。 「噹啷。」 不知是谁先丢了兵器, 有一就有二,兵器掉落的声音接连响起。 * 假节府。 将整个假节府肃清以后,霍霆山收了环首刀,往方冈的书房去。 「呯!」坚硬的书房门被男人一脚踹开,转轴的轴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拿着火炬的过大江从侧边入,迅速将房中的灯盏尽数点亮。霍霆山开始翻箱倒柜,很快,一份份带着官印的书信被他搜了出来。 这些书信有的属于方冈和丛六奇,也有的属于方冈和李啸天。 所有书信霍霆山挨个看过一轮,随后点了过大江的名字,「方冈已死,城中荆州军不成气候。明日日出之前,城中想来能安定,你明日出榜安民,再领人在城中设邸报,将这份、还有这两份的书信一同贴出去,同时吩咐卫兵每隔一个时辰宣读一回。」 只要将荆州和司州结盟的消息扬出去,攻打司州的理由自然就有了。 吩咐完邸报之事,霍霆山对过大江说起其他,「你让人将假节府的住院内外打扫一遍,该扔的扔,该换的换,那些晦气的一样不留,明日午时前办妥。」 过大江拱手领命。 霍霆山将要张贴出去的几份信件留下,其他的全部揣进兜里带走。 乌夜已经被牵到假节府中,霍霆山利落翻身上马,他并不带旁人,只身策马离开了假节府。 天上乌云转移,将一轮光亮的明月遮住,如今子时刚过,夜色浓如黑砚。 霍霆山一人一骑出府后,跨过长街,径直奔向沉猿道的北门。这一路过来,街道凌乱,尸首横七竖八的倒着,地上的血滩如同随意泼撒的硃砂,晕开一处又一处。 霍霆山淡淡瞥过,已然是见惯,目光无波无澜。 城门很快到了,原先守城的荆州兵早就被幽州这方取代。 士兵见霍霆山独行要出城,开城门放行的同时,不忘遣人将这事告诉秦洋和兰子穆。 相比起秦洋的镇定,兰子穆估算了下沉猿道城门到他们幽州军营的距离,沉默了一瞬,「回去得要大半个时辰呢,若是我,我可不敢独行夜路。」 秦洋失笑道,想起一件往事:「我记得大概是十年前吧,那时老霍公还在世,不过受暗伤所累身体每况愈下,幽州牧一职各方虎视眈眈,皆是视之为囊中物。介入其中的有朝廷之人,也有幽州本土豪强势力,有一日大将军被派去其他郡县办差。就是那般巧,在他离开玄菟郡后的某日,他半夜接到老霍公病危的消息,当时大将军也顾不得其他,赶夜路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9页 兰子穆抽了口凉气,「是否路上有伏击,大将军后来如何?」 秦洋颔首:「确实有伏击,朝廷欲除之而后快,遂联合了幽州的其他势力在大将军归途时对他进行截杀,不过……」 说到这里,秦洋笑了下,「当时铺天大网撒下,城门、官道、渡口都是对方的人,甚至伪装行商的亦不计其数,人力物力耗费不知几何,却愣是没逮着人。三日后,大将军在玄菟郡内现身。」 兰子穆大惊,「大将军如何回去的?只要进城就需过所吧。哪怕用假过所也不成,他们将身形高大的男人通通抓了,到时挨个审查也定会露馅。」 「确实是这个理儿,所以大将军那一路没有进城,他特地绕过了城邦,在野外露宿,进山入林,林中树木多不胜数,方便隐藏。」说到这里,秦洋面上不住露出敬意。 林中有狼群有勐虎,有毒蛇,甚至还有尾随而来的一众杀手环绕。 然而即便如此,大将军硬是只用了三日不到,便走完了以往需四日的路途,并在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时迅速回到了玄菟郡。 如今这小段夜路,兰子穆忧虑,秦洋是半点不担心。 另一边。 霍霆山快马加鞭回到了大本营,并迅速整军。 十五万的幽州军之前被他均分切成了三份,第一份由他带领攻打沉猿道,第二份交给霍知章,让他领着去吞旁侧的三千司州军。 剩下的五万留守阵地。 霍知章完成任务后,带着五万兵卒回到大本营,与驻守的兵卒合併后,增至十万人。 「如今是丑正,传我军令,两刻钟后东西二屯和黑甲骑随我北上。」霍霆山沉声道。 沉猿关破了,一鼓作气,在司州方得到消息前,悄悄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 裴莺在睡梦中隐约听到调兵的喧闹声,她翻了个身,一缕朦胧的意识飘过,觉得可能是霍霆山回来了,但转瞬又堕入睡梦中。 这一觉还算稳当,裴莺睡醒时太阳已高高挂起了。 「夫人,军营中少了许多人,奴去打听了番,原是昨夜大将军回来了一趟,后领军七万又出去了。」辛锦伺候裴莺洗漱时说。 裴莺暗道那人精力旺盛,到处打仗,打这里打那里,一宿不睡跟个没事的人似的。 裴莺问:「哪位武将留在军中?」 辛锦:「沙屯长。」 裴莺想起昨夜霍霆山对她说今日午时带她进关,十分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应该赶不回吧。 也罢,进关不急于一时。 「娘亲。」孟灵儿来找裴莺用早膳。 春季已过,随着逐渐入夏,天气也慢慢热了起来。孟灵儿换上了轻薄的罗衣,鹅黄色的衣裳色彩鲜嫩,配她这般的碧玉年华正正好。 时人腰上多系荷包和玉珏,过往的孟灵儿也是,但今日裴莺在女儿腰上看到了一只草球。 那玩意儿比桌球还要大上不少,由各种粗细不一的草藤交织,半镂空态,加之草藤似是特地选用了带小花儿的藤植,穿起来倒是别致漂亮。 注意到裴莺的目光,孟灵儿用白皙的手指挑了挑小草球,「娘亲,这个好看否?」 「很别致。」裴莺先是颔首,然后问女儿:「囡囡自己做的?」 小姑娘轻咳了声,「一半一半吧,也不全是。」 裴莺好奇,「囡囡怎的忽然想做这个?」 知子莫若母,她自认为还是挺了解女儿的。战事起时,先生不得闲给她授课,小姑娘就自己练字或看看书,鲜少摆弄花草。 孟灵儿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腰上的小草球:「就,就闲来无事。而是这个很漂亮的,晚上倘若放些宵行进去,那就是一盏小灯笼……」 裴莺眉心微动,敏锐地察觉出了其他些东西。她是前年秋天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当时的女儿只有十五,不知不觉,如今女儿已经十七了。 小姑娘亭亭玉立,慢慢长开了的小脸蛋比以往多了少女的娇俏。 裴莺故意捧场:「囡囡好厉害,你怎的想到放些宵行进去会变成小灯笼?」 「不是我想到的,是……」孟灵儿卡顿了一下。 裴莺对着女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囡囡过来,趁着早膳前一点小间隙,娘亲和你聊一会儿天。」 孟灵儿莫名惴惴不安,但又不明所以,她听话地走过去了。 母女俩并排坐着。 「那个草球,是你和陈校尉一起做的对吧。」裴莺语气很温和。 孟灵儿下意识看向娘亲,但只在母亲脸上看到了温柔,除此以外并无其他,她的心安定了些。 「嗯。」小姑娘轻轻点头,「昨夜外面动静很大,我被吵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干脆出去瞅瞅,然后就碰到了似要回营拿东西的陈校尉。」 裴莺脸色微变:「他带你去小树林了?」 「没有。」女儿摇头:「他将我送回营帐里了。」 裴莺轻咳了声,「陈校尉是个妥当的。」 她真是被霍霆山荼毒了,想当初那人出征回来直接将她捞走带到湖边,以至于现在她下意识觉得他手下的兵在某些方面也不靠谱。 孟灵儿说起后来。 她还是睡不着,陈渊去了片刻又回。再次回来时他带了几根草藤,给她缠了个玲珑草球,又变戏法似的将一袋子宵行装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0页 盈盈如星辉,漂亮极了。 后面他又给她穿了半个没完工的草球,剩下的让她自己在营帐里捣鼓,她后来也没到外面转悠了。 裴莺听完,心里嘆了口气。 这年龄怎的就差那么大呢?还是不妥。 「囡囡今年十七了,有如意郎君否?」裴莺换了个话题。 这个问题其实她们母女是聊过的,那时她们刚启程随军南下讨荆。裴莺记得很清楚,当时女儿的回答是:她要寻个孔武有力的夫婿,年纪大些无所谓,但一定要踏实。 还记得当初女儿说这番话时,面上只是认真,除此以外并无旁的。 然而今日再谈起这个问题,裴莺分明看到女儿面上似有一瞬的恍然,然后小姑娘目光躲闪。 不可能对宝贝女儿生气,陈渊除了年龄外、旁的没问题,思来想去,裴莺这把火最后烧到了陈渊他上峰那里。 「我、我没有如意郎君,且成亲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和娘亲你们做主便好。」说到后面,孟灵儿的声音低了下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她过往多年认知的观念,以前邻里出嫁的小娘子都是听从家中安排,她想她也不例外。 她能有如今的地位和待遇,全靠双亲庇佑,婚事自然也是父母决定。 裴莺当即说:「当初我和你父亲成婚前,我便和他有约定,你的婚事他不会插手,因此囡囡不必担心往后嫁给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甚至连面都未见过的小郎君。」 孟灵儿怔住,随即缓缓眨了下眼睛,「娘亲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选择夫婿?」 裴莺看到了她眼里的亮光,眉心跳了跳,「你当然可以自己挑,但要给我过目,我可不希望我的女儿嫁给混子,又或者是些徒有其表的。」 「夫人、小娘子。」这时辛锦端来早膳。 之前的话题到此结束,母女俩用早膳。膳罢,不知是否是方才的话题令小姑娘难为情,孟灵儿少见地回去了。 裴莺在帐中发呆。 时间慢慢流过,外面陡然传来喧闹声,有人高唿「将军归」。 坐在窗帷旁的裴莺没动,眼睛都没眨一下。半晌以后,帐帘「哗啦」作响,一道高大的身影迈入帐中。 「夫人,快来随你夫君入关。」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裴莺转头,杏眸里跳动着小火星。 霍霆山长眉微挑,「等恼火了?」 裴莺面无表情:「是挺恼火的。」 第139章 「之前说午时接夫人入关, 如今未到未初,我不曾失约。」霍霆山强调了下时间,他是踩着午时的尾巴回来的。 裴莺别开眼, 「不是此事。」 霍霆山向后退了一步, 问守在营帐旁的辛锦「夫人饭否」, 得到否定的回覆后, 男人瞭然,嘴角弧度深了些, 「下回我若出征, 夫人不必等我用膳。」 裴莺:「……」 霍霆山自然未用膳, 他亲手割下李啸天的首级后, 便将战场交给了小儿子,自己乘乌夜快马先行回来。 午膳很快端上,昨夜幽州军大破沉猿道, 军中振奋不已, 霍霆山命火头军加餐, 如今端上来的午膳很是丰盛。 天上飞的, 地上走的, 水里游的尽有。 霍霆山挥退欲上前伺候的辛锦,亲自拿起碗给裴莺盛了一碗鸽子汤,「一鸽胜九雉,这汤不错, 夫人多喝些。」 热腾腾的鸽子汤放了红枣枸杞和生姜, 喝起来带着一丝清甜。 裴莺端着碗慢慢饮了一口,汤是好汤, 算是近些日子难得的正经汤水。 作为南方人,天知道裴莺以前隔三差五就喝汤, 但来到这里后,她许多习惯不得不改变,比如沐浴、也比如饮食。 倘若在一天之前用了这小锅鸽子汤,她一定心情大好。然而如今她的心头火烧得不是一般的旺,远非几碗汤能浇灭。 私底下两人用餐都未再分案而食了,同坐一案,彼此共餐。 霍霆山坐在裴莺对面,抬眼便见眼前人一张芙蓉玉面还是冰冰冷冷的,男人笑了下,「夫人再气就得和江豚为伍了,但家中无养鱼之处,还望夫人息怒。」 裴莺深吸了一口气,想忍,但没忍住,「霍霆山,都怪你!」 「什么?」霍霆山感觉颇为新鲜,他还是头一回未知前因后果,就接了一盘脏水。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隐隐知晓裴莺并非因他晚归而不虞,「大楚处死囚犯之前,都会一一告知他所犯何事,因何而获罪,夫人这般判案是否对审判者过于不公?」 裴莺:「我问你,陈渊是否你手下的兵卒?」 霍霆山眉心一跳:「是。」 裴莺轻哼了声,再问,「你之前是否传授过陈渊追求女郎的经验之道?」 霍霆山:「……」 得了,原来是陈渊连累他如此。 只是沉默几个瞬息,霍霆山毫不犹豫开始祸水东引,「是否陈渊那厮做了什么冒犯小丫头,我去命人将他抓回来。」 话毕,霍霆山放下竹箸起身欲走。 「不是,你坐下。」裴莺伸手过去时堪堪抓住他一片衣角,「霍霆山,你别跑。」 「夫人此话不妥,我又非罪魁祸首,作甚要跑?」他不承认自己开熘行为。 裴莺收回手,目光淡淡瞥过他,「你非罪魁祸首?依我看祸首就是你。若非是你,囡囡和陈渊又怎会相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1页 霍霆山:「……」 这事无从辩驳,他也不想辩驳。她合该要遇上他的,然后成为他的女人。 霍霆山重新坐下,开始出主意:「陈家是我霍家的附属族,陈渊也算听我话,我改日给他择一门亲事,让他速速成亲。」 小丫头不能动,那就动另一个。 裴莺却听得心惊肉跳,「霍霆山,你别乱来。此法过于激进,适得其反的机率太大了。」 古时有祝梁的故事,西方有罗密欧与朱丽叶,无一不是包办婚姻的悲哀。 霍霆山想另一个办法,「我让陈渊自己和小丫头说,他已有意中人如何?」 裴莺细眉渐渐拧起,「你觉得陈渊会开这个口吗?」 虽说和陈渊接触得不多,但她觉得这位话不多的陈校尉应该是个有己见的,并不会轻易更改他已确认想要坚守之事。 这话倒是问住了霍霆山,显然他也清楚他这个下属是什么性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霍霆山无奈道:「夫人,你说这事待如何?」 裴莺的火气又上来了些:「你自己惹出来的事,如今倒问我如何?」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 这事能算他惹出来的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何其无辜。 但对上裴莺带着小火星的眼,霍霆山停顿两瞬,执起竹箸从汤锅里给她夹了一只鸽子腿,「鸽子汤降火,鸽子腿亦不差。夫人莫恼,你且将事情细细与我道来,我们一起琢磨。」 裴莺火气小了些,起码霍霆山目前没有拱火的迹象,他也觉得这门亲事不合适。她并没有说得很仔细,只说昨夜女儿睡不着,出营帐遇到陈渊。 霍霆山听闻后沉吟片刻,「夫人,此事不太好办。」 这俩人现在还未挑明关系,尤其是小丫头似乎还处于朦朦胧胧时期。 霍霆山以前没女儿,哪怕有,他估计也是当甩手掌柜,任其自由发展,最后到年纪了给她挑一门他自认为好的亲事,可不会管她喜欢谁、不喜欢谁。 你爹让你嫁,你敢不嫁? 但是现在不行,得捧在手心里,动不得一根汗毛不说,还得兼顾小姑娘的情绪,不然他枕边那个首先不干。 裴莺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当然也知晓不好办。 一方面是女儿才十七,没必要如此早就定终生。说句狂妄的话,若是霍霆山最后能成事,这天底下的好男儿还不是任她囡囡挑选。 但另一方面,裴莺自觉和这个封建时代的家长不一样。她来自两千年以后的社会主义国家,本人很厌恶过于强权的母女关系。子女不是父母的附属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也有那么一瞬,她曾想过干脆和女儿挑明了说:陈渊整整大你十岁,你俩不适合。 这种转瞬即逝的念头令她惶恐不已,恐惧自己在这个时代待久了,被这个时代无声无息的同化,也变成了一言堂家长。 霍霆山又给裴莺夹了一筷子肉:「陈渊双亲早几年病逝,在病逝前好似有为其定亲的打算,但后因事发突然,订婚未果。婚姻大事皆为父母之命,不若干脆寻一女郎来,让她自称陈父陈母为儿子相看的未来儿媳。此法万无一失,夫人觉得如何?」 此事不道德,但他干的不道德的事多了去了。女儿和下属孰轻孰重,他自然能分清。 当然,给陈渊挑的那个女郎,家世和品性自然得挑好的,也不能太亏待自己手底下的人。 裴莺拧着细眉没说话,霍霆山见状轻啧了声:「行了,夫人别思虑太多,等你想明白了,军中的豕都生了几窝崽了,此事交给我来办。」 裴莺忍不住道:「军中那些豕劁过,如何能生崽?」 霍霆山心闲气定,「那不就是了。」 裴莺:「……」 用完午膳后,剩下的三万步卒得令拔营,随霍霆山一同进关。 沉猿道是个险关,坐落于山峡之间的上端,裴莺乘马车进关时不住感嘆此地险要。 关后有小城镇,马蹄踏在厚重的青石板上,彼此聚合形成了如同闷雷般的隆隆声,旗纛迎风招展,巨大的「幽」之一字仿佛变成了虎兽活了过来。 裴莺乘在马车里,本以为这一支威压强劲的军队入城会令城中百姓避如蛇蝎。然而让她意外,布衣们并没有关门阖窗,有不少反而站在街道旁围观。 「这就是幽州军啊,好生气派。」 「我听我冀州的远方表亲说如今北边三州都推行了新田策,现在霍幽州进军咱们荆州,不晓得荆州是否会跟上北三州的步伐。」 「多半会吧,邸报已从荆州版替代为幽州版的了,后面的还会远吗?」 「此事难说,荆州何其大啊,咱们沉猿道只是冰山一角,想要拿下荆州,须得打败那位……」说话的布衣指了指天上,但后面他的指节弯了弯。 丛六奇不是正统,半路出家的皇帝根基尚浅,无什威望可言。 裴莺放下帏帘,若有所思。 这里可是荆州,没想到霍霆山在此地也有如此高的人气。 马车行至假节府,直接入主院。 霍霆山是午时回来的,但霍知章他们则要晚许多,直到夜深了、月上往侧斜才入关来到假节府。 霍霆山还未安寝,他在书房里。 霍知章一入府便来禀报,连装束都未换,穿着沾了血的铠甲直接去书房:「父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2页 「站那儿,一身血腥味莫挨过来。」霍霆山定住欲要上前的儿子。 霍知章委委屈屈地缩回脚。 从战场上下来哪能没血腥味,父亲以往也不是这般讲究挑剔之人。 霍霆山懒得照顾儿子的小情绪:「俘虏司州兵几何?」 谈起要事,霍知章正色道:「那五万兵卒杀了三万,降了两万。」 李啸天此行南下讨荆,本是带了十万兵卒的,后这批主力一分为二,五万缀在幽州军后,另外五万东行朝着豫州军去,鬼鬼祟祟,也不知晓想做什么坏事。 「李啸天已死,司州不可一日无主。司州官授等物你搜出来否?」霍霆山问。 霍知章回答说搜出来了。 霍霆山:「行,既然如此,你和秦洋……」 说到这里,霍霆山顿了顿,仅是瞬息间就改了口,「你和陈渊领三万骑兵、三万步卒直奔洛阳,从南至北这一路的关卡都给我占了。」 「父亲,此行派陈渊去怕是有些不妥。」霍知章小声道。 霍霆山目光骤道锐利,但下一刻却听儿子说,「陈渊为我挡了一刀,伤了左臂,伤势不轻,长途跋涉奔波怕是不利于养伤。」 霍霆山没想到是这缘故。 在沙场上打滚的,有伤很寻常,他自己也是一身的疤痕。其实只要不伤及要害、不至于往后无法提刀,通通不是大事。 就是这伤来得不是时候。 霍霆山按了按眉心,「让秦洋与你同往吧,秦洋圆滑,让他去处理洛阳那些豪强也恰当。」 霍知章忽然领悟到了点旁的,「父亲,陈渊此人和圆滑挂不上钩,方才您想派他去?」 霍霆山轻呵了声,「是否你爹我做什么都需要向你解释?」 霍知章:「……不是。」 说起洛阳,霍知章还有其他想说的,「父亲,待洛阳安顿妥当,儿子想回来。」 洛阳虽好,但他更想在前线冲锋陷阵。 霍霆山淡淡道:「不急,白糖再过些时日就南下送去售卖了,如今长安不稳,我欲将洛阳打造成一个全新的裴氏商行,此番让白糖先到洛阳,再分出一小批送去长安做引子。」 盛京阁享有盛名,云集了一众权贵的心头好。当初借这个平台是迫不得已,谁让他们在长安没有自己有影响力的商铺? 如今「裴氏」商号的名声打响,又兼之司州洛阳已是囊中物,那何必再借盛京阁的平台? 毕竟人家可不是白白帮你推销,其中的抽成颇高。 霍知章也想到了白花花的银钱,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心甘情愿去洛阳了。 * 第二日早膳时分,听闻霍霆山提了一句的裴莺惊讶道:「他伤到左臂了?伤势如何,严重否?」 霍霆山用了儿子的说辞,「据说伤势不轻。」 裴莺担忧道,「我待会儿去看看。」 「看什么?」霍霆山扬眉。 裴莺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去看看陈校尉啊,他帮知章挡了一刀,我于情于理合该去探望。」 「抛头颅洒热血,上了战场本该如何。」霍霆山自有一套奖赏公式,「不过这一战以后,确实该提一提位置。」 不止是陈渊,旁的武将也是。如今他的地盘越来越大,别州的一些要职官员可将之踢出去,换成自己的人。 他下面的人得往上走一走了。 虽然霍霆山说不必探望,但早膳后裴莺还是去走了一趟。 陈渊衣服穿得很板正,若非他面色苍白,屋中也瀰漫着一股药味,裴莺还真看不出他负了伤。 似乎鲜少被女郎关心,且还是上峰的夫人,陈渊肉眼可见的拘谨,裴莺问一句他答一句,再问就是不碍事。 裴莺嘆了口气,眼里有微不可见的遗憾。 都挺好的,就是年纪大。 陈渊僵住。 升职的事已板上钉钉,没什不可透露的,于是裴莺说:「你好生歇息,等伤你就是中护军了。」 从校尉一下子晋升到中护军,赫然是跳级。原先陈氏一族为霍家附属族,霍霆山为了磨练人,特地压了压陈渊的军阶,如今撤掉压制,凭他过往的军功,确能进阶至中护军。 陈渊扯了扯嘴角,「谢过主母告知。」 裴莺留下一众补品后离开了。 * 几日时间眨眼就过,这日夫妻俩和女儿吃午膳时,霍霆山像是无意间提起一件事,「听闻陈渊双亲过世前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如今那女郎好像寻上门来。」 台已经搭好了,裴莺只能上阵:「陈渊今年二十有七,若是寻常,他早已是父亲了。」 孟灵儿夹菜的动作逐渐慢下来。 「大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堂外这时有人说话。 裴莺眼里划过一缕诧异。 难不成真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这说曹操,曹操就到。 霍霆山:「进。这个时间来报,你最好是真有要事。」 陈渊面色凝重,拱手作揖:「大将军,有一陌生女郎自称曾在双亲安排下与我定亲,也拿出了些信物。然而有一信物颇为古怪,我确认其是伪造而成。有云绣楼之事在前,大将军,我建议彻查此人。」 裴莺缓缓扭头看向霍霆山,神情一言难尽。 此法万无一失? 亏他好意思说出口。 霍霆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3页 霍霆山看着下首之人,他和陈渊四目相对,第一回觉得这个平日和木头似的下属,里头可能是黑芯的。 挑这个时间点来,他故意的吧。 第140章 堂内的气氛凝滞住了。 陈渊站在下首, 毫不闪躲的迎上霍霆山锐利的目光,双方交锋漫起的硝烟在悄无声息的蔓延。 孟灵儿眨了眨眼睛,从方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 她惊愕得樱唇微张, 有些话想说, 但又觉得如今时机不恰当。 裴莺在心里嘆了口气, 不能继续让他们僵持不下,只能笑着打圆场:「陈校尉……不, 如今该称唿你陈使君了, 先祝贺你升迁。有陌生女郎上门一事后面会派人彻查, 你不必太忧心。」 之后裴莺问陈渊用过午膳否, 倘若还未,让人加双筷子和他们一起。 陈渊说用过了。 霍霆山在心里冷笑。 看来这厮还剩最后丁点眼力,知晓自己没资格上他们家的桌吃饭。 本来午膳已快到尾声, 经这一出后, 午膳很快结束。 「父亲、娘亲, 我先回去了。」孟灵儿和以往一样向父母告别。 霍霆山瞥了眼自汇报完「要事」以后, 就退至门口当门卒的陈渊, 慢悠悠开口,「你娘昨夜还念叨着你,说许久未和你下象棋,恰好近来你不用上堂, 来陪你娘下两局。」 裴莺稍怔, 她昨夜有说过这话吗?但很快瞭然,「确实如此, 囡囡陪我来两局象棋吧。」 孟灵儿抿了抿唇,最后点头答应。 午后的时光宁静祥和, 窗牗外有灿烂的日光撒下,投射出树影的斑驳。以前孟灵儿是很享受这样的时光,有娘亲在,父亲也在,旁边温着一壶茶,听着茶声煮沸咕噜,偶尔和双亲聊两句家常,有一瞬好似回到了兵患前夕,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但今日,孟灵儿有些心不在焉,被裴莺相继吃掉了一个「车」和「马」。 裴莺调侃道:「囡囡不必让我,你娘亲还未到老眼昏花,需要人让之时。」 「不是……」小姑娘耳尖微红,后面集中注意力下完这一盘。 但面前劣势明显,难以力挽狂澜,她毫不意外败了。 裴莺收拾残局:「三局两胜。」 第二局开始,耗时比第一局长些,但最后孟灵儿也输了。 「看来囡囡今日手感不佳,可有心事?」裴莺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儿,小姑娘在她这话后明显拘束紧张了两分。 「并无,只是、只是如今逐渐入夏,晚间窗外多虫鸣,昨夜被扰得睡得晚些罢了。」孟灵儿垂眸。 裴莺拾起一旁的棋子,「既然如此,囡囡回去睡个午觉吧。」 霍霆山眉梢微扬,似是意外。 孟灵儿颔首:「父亲、娘亲,女儿先回了。」 裴莺微微侧头看向门口,只见女儿出门后,转头对一旁的陈渊说了句什么,而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外走,最后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自己放走的,现在后悔了?」霍霆山从原先的位置起身,坐在了女儿方才的地方。 裴莺面露些愁意:「并无。人皆有反骨,我只是不愿弄巧成拙。」 十七岁,换到现代去也就水嫩青葱的高中生一枚。一旦陷入青春的叛逆期,那就是「我要与世界为敌」、「错的是全世界」。 裴莺嗔怪地看了眼对面的男人,「亏你还说万无一失,说时倒是气派,我看现在是真的弄巧成拙了。一个天地险关说拿下就拿下,小事办不了一点。」 霍霆山:「……」 男人轻咳了声,开始重新摆棋局:「所谓骄兵必败,此前是我看轻了那老小子,未想到他里头竟是个黑芯的,说不准心思多着呢。夫人莫忧,此计不成还有旁的,待我……」 「先别了。」裴莺是怕了他了,「旁的先不干,你和我仔细说说陈渊。我之前那回问你,被你打岔了过去。」 她对陈渊的了解当真不多。 除了知晓他年二十有七,还尚未成婚,来自夫君的附属家族陈氏,得了丈夫一句「忠于主、本事不错」的点评,其余的都不知晓了。 既不知道他家中人口,过往经歷。 且还有相当重要一点,这个时代的男人多有姬妾,哪怕是未成婚前亦有通房。通房是贴身侍奴,比妾还要低一等,毕竟后者可能有女奴伺候,前者得自己干活。 那陈渊呢? 他二十七了,有过通房几何?是否有庶子? 霍霆山也想起之前了,当时夫人确实问过陈渊,但出于某些隐秘心思,他没认真回答。 现在一边和裴莺下棋,他一边全部交代,「先前夫人问我,他为何未成婚,是否有什难言之隐。我如今可告诉夫人,难言之隐倒是没有,纯粹是时机恰巧不太合适。陈渊十五时,他父母曾为他订过一门亲事,计是计划一年后成婚,但还未及女方过门,对方一家在外被山贼所杀,亲事不了了之。」 裴莺追问,「后来呢?可有再定亲?」 女方一家没了,但陈渊父母还在世,按常理不可能拖着一直不为儿子定亲的。 「后来……」霍霆山笑了下,「陈渊从上百的陈家男儿中脱颖而出,以魁首的成绩入幽州亲兵伍,那年他十七岁。他父母觉得他以后肯定有个好前程,便不着急给他定亲。」 亲兵伍是霍家的私兵,由几个大小不一的附庸家族内最杰出的弟子共同组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4页 先是集体选拔,入亲兵伍后再锻鍊,其中不限于听令执行各类任务,待两年后,亲兵伍的子弟会迎来属于自己的考核,考核结束「出伍」,进入幽州军。 从亲兵伍里进军营的,不必从大头兵做起,通常是百夫长起步。 裴莺听完「亲兵伍」的选拔流程,心里瞭然,看来当初陈渊父母想的跟如今的霍霆山一样,认为日后形势更佳,皆不急于儿女成婚。 陈渊十七入亲兵伍,十九入幽州军,在北川县遇到她们时年二十五。十九到二十五,其中还有六年呢,六年都未定亲? 「陈渊父母何时亡故的?」裴莺执起一子,片刻放在棋盘上。 霍霆山前两日顺带查过一番陈渊的「底细」,如今能回答,「他母亲在他二十岁时先去的。母逝半年以后,其父倒是想为他寻一门亲事,但当时幽州情况不太妙。军饷被朝廷停了,恰逢北地匈奴频频作妖,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时缺钱又缺粮,我隔三差五就得领兵去剿林匪、登门拜访各地豪强,还得顾忌不时有匈奴来犯的北境。忙碌不得闲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许多豪强避我幽州军如蛇蝎,老远看到都绕着走,生怕自己的钱袋子又瘦上几圈。」 裴莺听明白了,不禁神情复杂。 那种情况下,原本香饽饽的幽州军官,怕是成了鸡肋。 有家底的人家大概都不会考虑将女儿嫁过去,而没有家底的小娘子,陈父可能没看上。 「如此过了三年,我幽州才逐渐走出困境,陈父欲为儿子再次定亲,可惜还未选好人家,便被一场急病带走了。」霍霆山感嘆道:「因着陈家家训,陈父这一脉仅有陈渊一人,他是家中独子。」 「什么家训?」裴莺执棋的动作停下。 一直听闻古人有家训,来到这里这般久,终于听见一回了。 霍霆山张口又顿住,换了个话题,「夫人该你了。」 裴莺瞅了眼棋盘,随意放下一子,重复问刚刚的话,「什么家训?」 霍霆山平淡地说:「总之陈渊无其他兄弟姊妹。」 他不对劲。裴莺拧起黛眉,「这家训我不能知晓?」 霍霆山:「……非也。」 见她越来越来劲,霍霆山已经能料想到她在他这里得不到答案,估计会拐弯子问旁人,甚至问到陈渊那里。 男人无奈地说:「他们家在娶妻之前不得纳妾。」 刚话毕,他毫不意外的在她面上看到赞许。 「洁身自好。」裴莺真心赞嘆,刚好窥见此时对方的一个「车」可以吃,抬手吃掉他一子。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他看了眼棋盘,挪了一子。 「单论这点,许多男人拍马也追不上陈渊。」裴莺继续赞嘆,又见对面一个「炮」可以毫无顾忌的吃,于是也收下了。 连续吃对方两枚要子,裴莺眉梢微扬,抬眸看向霍霆山。 对面的男人目光落在棋盘上,好似没注意到她的打量,一门心思研究着如何破局。 裴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没揪着不放。之前已和他约定,大家都不翻旧帐了,这人翻起旧帐来忒令人头疼。 霍霆山迅速转移话题,「陈父病逝后,陈渊为其守孝。出孝后,陈族的一些族老欲为其牵线,但陈渊本人似无成婚心思,婚事一直无下文。」 裴莺思索片刻,「他有何陋习?嗜好赌钱否?」 霍霆山毫不犹豫:「陈渊为人木讷。」 裴莺意味深长道,「为人木讷?方才是谁说他里头竟是个黑芯的。」 霍霆山:「……并不冲突。」 裴莺拿起一子,悠悠将了他的军,「陋习能只得你一句为人木讷,想来是无什陋习。可惜了,他比囡囡大十岁,往后肯定也走在囡囡前头。」 丧夫的日子并不好过,哪怕她和乔闻只是匆匆结合,但那么多年相处下来,感情肯定是有的,那时他忽然病逝她也很是难过。 霍霆山把「将」挪了个位置,嗯的应了声,「陈渊确实大了些。」 裴莺还有旁的忧虑,「战场上刀剑无眼,霍霆山你能在战场上砍人家的右臂,旁人亦能斩陈渊的,这万一以后……」 万一哪日陈渊没了胳膊又或是没了腿的,光是想想女儿日日以泪洗面之景,裴莺就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 「夫人的担心无可厚非,陈渊经验和学艺都不如我深厚,确有被人砍了胳膊的可能。」这人勾起嘴角。 裴莺:「……」 她和他有时真的很有代沟。 * 孟灵儿和陈渊一前一后的离开正厅,小姑娘走在前,陈渊跟着后,两人隔了两步,一路没说话。 这几日孟灵儿将假节府逛了一遭,如今轻车熟路来到后花园。 夏日的午后天气炎热,无人有闲情雅致在这个时间点赏花。花园静谧无声,树木在日光下投出树影,某个时刻,一地灿烂的斑驳被踩碎。 「你跟着我做什么?」孟灵儿看了陈渊一眼,随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父母亡故之前,未来得及给我再次定亲,方才寻上门来的女郎,我不认识她,她与我无什关系。」陈渊的声音比平时要轻缓少许。 「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小姑娘还是不看他。 陈渊:「我不欲你误会。」 他分明没有动,但这话落下后,孟灵儿只觉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鬓髮,令她想要抬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5页 她到底抬头了,不及防撞入那双黑黝黝的、却在树影斑驳下莫名显得澄清的眸子。 有那么一瞬,她宛若回到了冬日那个暖洋洋的汤池里,温暖的汤泉裹携着她,却好似又因时节的不同,生出几分不可言说的羞燥,「我、我误会与否很重要吗?」 「重要。」两字并非多么掷地有声,但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 夏日的炎热仿佛攀上耳尖,在耳廓上变成了令人难奈的火簇,孟灵儿懊悔地想,她的耳朵一定红透了,「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何重要?这天底下可没有只受教一年半载,便主动去管先生人生大事的弟子,亦不会有先生乐意被冒犯。」 陈渊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孟灵儿被他这态度弄得焦急又恼火,「陈使君,你这是何意?」你是不是喜欢我…… 小姑娘面皮薄,最后一句终究没说出口。 「我有一心上人,可惜她于我而言太过年幼,见过的事与人皆未有我一半多,我不能在她尚且懵懂时太过激进,否则日后难免叫她悔不当初。」陈渊低声道。 他完全可以理解主公和主母的牴触,他和她的年岁着实相去甚远,且如今他仅是一个中护军。 中护军之职于布衣而言确实说得上「贵重」,然而在主公眼中不过如此。 主公手下有许多个中护军,中护军之上尚有车骑将军、骠骑将军等,勐将多不胜数。 但主公仅有一个女儿,加之这个女儿还是主母的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他一个个籍籍无名、又兼之双亲亡故的、临近而立之年的老男人,看上一个及笄不过两年的小娘子,此事说破天也是他高攀了。 孟灵儿一张小脸蛋彻底涨红:「你说这话是何意,是想让我转达吗?但你未曾指名道姓,我不知晓你的心上人是谁。」 「不必转达,现如今就很好,我想她已知晓我心意。等经年已过,倘若她那时依旧觉得我不错,我到时会去她家提亲。」陈渊温和道。 孟灵儿皱起眉头,「那是等多久?你不担心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偶然碰上别的小郎君被旁人吸引吗?说不准你那心上人本来对你有意,结果等着等着,反而无意了。」 陈渊嘴角罕见的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竟是笑了:「那也挺好,她年岁尚浅,合该见识多些男儿。而等几年后,她年岁上来些,想法会比如今成熟,亦会有新的思量。倘若那时她看上旁人,只能说明旁人比我更适合她。」 孟灵儿嘟囔道:「你这人真奇怪,再等下去你都要三十了。」 「反正家中无人催促我。」陈渊对此并无负担。 孟灵儿抿着唇没说话。 陈渊微嘆道:「且我也需时间攒一份功名,总不能日后她还是决定选择我时,我依旧只是个中护军吧。」 第141章 司州, 洛阳。 「我有个表兄的堂弟的儿子的同僚说,昨儿入关的幽州军是持李司州的印绶进来的。」 「李司州印绶?这等重要物件李司州如何能给出去?他是不想当司州了吗,昏头了吧。」 「多半是两种可能。」 「速速道来, 莫要卖关子。」 「其一是, 司、幽二州私底下真正结盟, 甚至后面还会结亲, 以后如同手足般密不可分;其二是,司州可能要易主了。」 「我看两种可能都够荒唐的, 你这容老头整日自称南方来的名士, 莫不是吹嘘的吧。」 「哒哒哒——」 几匹快马奔过街巷, 最后抵达人群最密集的集市。 高大的兵卒携一纸长卷翻身下马, 另外两个兵卒拨开人群,开出一条道,迳自走到邸报的牌架前。 「这装扮, 瞧着像是幽州兵。」 「嘘, 莫要说话, 说不准有事宣布。」 只见中间的兵卒扬开纸卷, 随即震声道:「李啸天与荆州鼠辈暗通款曲, 欺君害民,贪狠不仁,欲以疫病为矛扫天下。幸而天佑大楚,其诡事败露, 为霍幽州所知。今霍幽州奉天子诏令, 诛戮群凶,扶持王室, 敢求忠义之士相助共泄国家愤恨。」 周围一片譁然。 「我方才没听错吧,欲以疫病为矛扫天下?李司州疯了不成?」 「这般说来, 那李啸天是事情败露了?」 「废话,倘若不败露,这檄文如何来?依我看,司州多半大局已定了,如今还剩一个荆州。」 「他们还贴了旁的书信,有没识字的,赶紧过去瞧瞧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容老头识字,都让开些,让他看看。」 众人分开一条道,一个青衫的独眼老翁走出来。 那老翁面上覆着一块细长小黑布,绕头将右眼覆盖,老翁以仅存的左眼扫过贴在邸报架上的书信,「这是李司州和丛贼来往的书信,其上相约共谋大事。」 仅此一句,就让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 霍知章在州牧府里,听着卫兵的禀报。 从南往北走的这一路,每处他们刚离开就发檄文,这般做既是将李啸天所作所为扬出去,也是为霍霆山的声望添砖加瓦,和招募天下名士。 地盘越来越大,能干的人还是只有原来那些可不行。 「善。」霍知章随即又问:「洛阳往北那一路的关卡情况如何?」 卫兵答:「一切顺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6页 他们拿了李啸天的信物,这一路很是畅通无阻。 入城前「和颜悦色」,入城后立马翻脸,迅速控制住司州军。而因着幽、司二州结盟之事天下皆知,这个不算高明的办法居然意外好用。 霍知章回荆州心切,「加紧了,十日之内,整个司州的关卡务必牢牢控制住。」 卫兵应声。 这时秦洋从门外进来,手上还端了个锦盒,「霍二,给你个东西。」 话毕,他把一个锦盒抛过去。霍知章单手接住,「看着挺贵重的,这是何物?」 秦洋笑道:「洛阳的寻家、洛家闻风先来献礼了,我挑了一样你应该会喜欢的给你捎过来。」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洛阳、乃至整个司州都易主了。「天」已变,各路豪强自当是随机应变,讨好新主。 君不见,两百年前的「孙党之乱」的孙贼入驻洛阳后,因缺乏钱粮,干脆抄没入官。只要没来投靠孙党的,通通被打上反臣逆党的旗号,皆家财被夺,在城外斩首。当真是哀鸿遍野,鸡犬不留。 是的,有兵权就是能这么强横。 霍知章打开锦盒玉扣,见里头放着一把镶嵌着玲珑宝珠的短刃,刀身光彩熠熠,刀面比蝉翼厚不了多少。 「看着是把好刀。」霍知章比划了下,此刀只有他小臂长,拔下一根头髮轻轻拂过,端是吹毛断髮。 少年郎嘟囔道:「太短了,我用不惯这般短的刀。不过刀确实好,带回去给妹妹吧,她应该会喜欢。」 秦洋换了个话题,「万宝苑和仙莱楼皆是洛阳有名的珍品铺子,可对标长安的盛京阁。前者属于洛阳费家,后者是洛阳寻家,寻家听闻我们有意寻开一店铺售卖异宝,主动将仙莱楼赠之。」 从兜里摸出一叠契书,秦洋将契书递过去,感嘆了番,「这个寻家真是够敏锐油滑的,不怪乎能延绵两百多年,当年那场孙党之乱十商八死、一残缺,就这个寻家能剩下来。」 霍知章接过契书翻开,资料齐全,甚至连归属权的更替都办好了。 「秦洋你随我去仙莱阁否?白糖还有数日就到,我且先去将它的牌匾和一些设施换掉。」霍知章说。 秦洋嘆气,「我先不去了,豪强事务多且杂,我得理理头绪。」 当地豪强盘根错节,为了立威,也为了后续新政能顺利推行,一定会抓几个倒霉鬼出来祭旗。 这倒霉鬼大选取也是一门学问。 * 时间如流水,在寂静和喧闹的交替中悄无声息熘走五日。 「铛铛。」吉时到,锣鼓敲响。 在前来捧场的一众豪强注目下,霍知章勐地扯下连着头上牌匾的绸带。 绸带施施然飘落,鎏金牌匾在日光下流光溢彩,「裴氏商行」四字写得龙飞凤舞,嚣张得几近化做一头虎豹从牌匾边框冲出。 单看这字,便让人感觉这提字者并非温和性格。 霍知章扬声道:「今日裴氏商行在洛阳开张,东家有言凡今明两天光顾者皆赠一份小礼品,还望大家多多支持。」 话落,周围喝彩声不断,场面热闹极了。 这些喝彩的无一不是洛阳当地的权贵豪强,他们平日出行美婢豪奴环绕,能乘车绝不走路,几乎都养得肥头大耳。 如今早早在夏日下侯了一个时辰,既是紧张又是热,个个汗如雨下。 众豪强都心知肚明,此番可不仅仅是喝个彩,还需入内大肆採购。 那位霍幽州可不得了,名义上虽只是幽州牧,但司州也被他一併拿下后,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整个北方尽在他掌中。 这般势力强劲的诸侯在他们家旁边开店,纵然去掉半数家财,定也要支持求个平安。 不过话说回来,裴氏出品向来都是精品,店开在洛阳也好,省得他们还需托人去长安进货。 怀着各异心思,一众豪强入店。 这一进来,众人皆是身躯一震。 凉快,太凉快了! 店里放置了许多冰盆,外面炎炎夏日,里面竟然凉风习习,惬意得很。窝在心头的燥热和隐秘的不耐一扫而空,只觉恨不得住在此处才好。 长舒一口气后,众人打量这座新开的裴氏商行。 因着时间有限,霍知章并未做太大的修整,这里还基本保持着仙莱楼的大致框架,不过成列货物的架子换了一批,也撤了不少,令空间看起来更宽敞。 「仙莱楼脱胎换骨,这般看着大气不少。」 「是极,视野确实开阔许多,贵气十足。」 「说起来今日我出门前,我家那位还特地叮嘱我多买些香皂回去,上回托人去长安採买的快用完了。」 「还是裴夫人菩萨心肠,免了我等奔波至长安的舟车之苦,特地将『裴氏商行』开在了洛阳。」 恭维的话层出不穷。不过随着他们越往里走,许多恭维变成了真心实意的感嘆。 裴氏目前对外销售的商品其实不多。香皂、佳酿、火摺子,以及冰块预定,暂时仅此四样,但在单品上却没停止过往外衍生。 诸如香皂后面添加了药材,衍化成更加昂贵的药用香皂,其美颜功效令一众贵妇趋之若鹜。还有佳酿也不仅局限于米酒,同样尝试了其他品种的酒的蒸馏。 变化不少,不变的也有,诸如一如既往精美奢华的包装。 一套并不大的药用香皂,能包装成一个大盒子。礼盒用的是上等木材,兼之盒上雕有栩栩如生的白兔商标,光是一个盒子都赏心悦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7页 货架一改常态的平直,被打造成镂空屏风,屏风上某处彻底挖空嵌以榫卯,形成一个宛若莲瓣的托物架,其上再放相应商品。 有人惊愕,「冰块预定?是我想的售卖冰块否?」 「不错,裴氏商行对外售冰,採购量大者可享裴氏卫兵队配送□□。」霍知章在心里感嘆,母亲可真是个行商鬼才。这些个豪强本就虚荣,专属卫兵队一出,往后不愁他们不慷慨解囊。 寻家家主寻泰然和众人一同面露惊讶,算是近十年来第一回表里如一。 他们各家各户皆有存冰,冬藏夏用,但地窖存冰是有限的,极为耗费人力物力,非家底丰厚的不能有。 如今裴氏商行居然公然售冰,他们到底储藏了多少冰块?何时藏的,怎的半点风声也无? 可也不对啊,幽州是不久前才占据洛阳,他们没理由冬季时早早凿好冰。莫不成他们会什么仙法,能使点水成冰? 众人心头一跳,不少人心里更多了些畏惧。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又听霍知章继续说:「香皂和佳酿是早前已有之物,今日趁着开张,我向大家正式介绍裴氏另一种新品,白砂糖。」 霍知章走到案台旁,小心翼翼拿起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瓮,「此物晶莹如雪,甜似蜜,可用于炒菜,寻常兑水饮用,口感细腻浓甜,常食用者精气勃发,但售价远不如蜂蜜昂贵。」 本来讨论冰块的豪强们静了,一双双眼睛错愕又怀疑的霍知章手里的陶瓮。 随着小陶瓮倾斜,如细沙的纯白小颗粒滑了出来,竟是看着和最上等的盐相去不远。 「二公子,这就是白砂糖?」 「瞧着好似盐。」 「二公子这白砂糖售价几何?」 霍知章心知此时他们问价不过是捧场,真心实意想买的可能不多,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少年郎心痛道:「今日开张,我请各位免费尝一尝这白砂糖。」 有侍奴摆出小酒樽,霍知章依次倒入一些白砂糖,只倒一点点,纯粹让他们尝个味儿,绝不多。 霍知章以掌示意:「众位,请。」 寻泰然站在前方,得了声后露出猴急之态立马取之,旁人慢他一步,暗道这寻老头真会做戏。 但等他们拿着小酒樽,将樽中白砂糖倒入口中时,无不惊得瞪圆了眼睛。 舌尖处有纯粹的甘甜炸起,似蜂蜜,又未有蜂蜜那般粘稠,全新的体验。 甘甜至极! 「二公子,这白砂糖价值几何?」 「鄙人活了一个甲子有余,此前自认为尝遍世间美味,未曾想这世间天外有天。二公子,这白砂糖如香皂一般限购否?」 有人干脆不问价了,直接道:「二公子,我欲买一陶瓮白砂糖!」 「我也要,我要买两陶瓮。」 今日裴氏商行开张,布衣听闻不少豪强来捧场,百姓们不敢进来,皆在外面探头探脑看,忽闻店内爆发出一阵喧闹。 似乎,为抢什么东西推搡起来了。 * 荆州沉猿道,假节府。 裴莺展开霍知章送来的厚厚一叠信件,慢慢看了起来。 裴氏商行开业顺利,首日营业额高得恐怖,后面数日皆有豪奴早早在店前等候,只等一开张就去订货。 此外,随着天气渐热,冰的销量也噌噌的上去了。 软榻旁边有人入座,裴莺知晓是霍霆山,「儿子来信,你看看。」 霍霆山瞥了眼,只见厚厚一叠,估摸着起码写了五六页纸,他懒得接,「夫人转述给我就好。」 裴莺先说了洛阳裴氏商行的情况,然后又说了霍知章在信中盼归。 霍霆山嗤笑,「今年十八了,还日日想黏在父母身旁,像什么样子。」 裴莺转头和他对视,认真道:「霍霆山,在我那个地方十八岁才是成年,代表着成人,能单独办许多事。不谈我那边,就是你这里也二十才及冠,他还是个少年郎,你莫要对他要求太高,且孩子牵挂家里是好事,你不得破坏家庭和谐。」 霍霆山眼皮子跳了跳。 他就说了一句,她后面有十句等着他。 夫纲不振。 「大将军、主母,外面有人求见。」辛锦来报。 不知晓是否裴莺的错觉,她觉得辛锦的声音有些怪异。 「豪强官吏上门?回绝了吧,日日围上来,扰人清静。」霍霆山不以为意。 然而辛锦却垂着头说,「并非豪强官吏,此人姓孟,自称是孟杜仓堂弟……」 裴莺惊愕。 孟杜仓堂弟?亡夫堂弟。 霍霆山嘴角的弧度不变,但眸色冷了许多,「冀州和荆州并不毗邻,如今时局渐乱,他倒是好本事寻上门来。」 裴莺将案上的信件收好,「去看看吧。」 霍霆山转头看向裴莺,「还请夫人谨记自己方才所言,不得破坏家庭和谐。」 第142章 「我能破坏什么家庭和谐?」裴莺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你知道的,孟家的人我没见过多少。」 霍霆山也随裴莺起身:「如今时局微妙,来者可能不善, 总之夫人不可听信他一面之词。」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裴莺了, 「你方才说得对, 荆州和冀州并不毗邻, 且北川县坐落在冀州以北、将近和幽州接壤的边陲。从那边到沉猿道,需跨越整个冀州和司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8页 除非这位孟家堂弟很早就在外营生了。 霍霆山瞅了眼裴莺, 听她念念有词, 长眉舒展了些。 不管如何, 此人确实要接待, 因为对方还是女儿的堂叔。 孟从南首先见到的是孟灵儿。 十七岁的小娘子和记忆里的小圆墩有天壤之别,如今已裊裊婷婷,宛若新荷般娇艷。 「一别多年, 灵儿还记得南小叔否?你七岁以前我还在孟家, 时常买粔籹给你吃。」孟从南笑道。 孟灵儿看着他的笑脸, 不由一阵恍惚。 她父亲有一个胞弟, 三个堂弟, 一个表弟,而在这般多的弟弟中,这位堂小叔是最肖她父亲的。两人有个七分像,皆是皮肤白皙, 眼眸温和, 眼下弧度饱满,衬得眼睛明亮有神。 他说的话, 她还真有印象。 她记事早,两岁就开始记事了。早年父亲被推举后赴京受考核, 他们这一房人只有她和娘亲在北川县。 当时祖父和叔祖父尚在,两家毗邻而居。她和二房的男丁玩不到一块,因此时常会去寻南小叔家的小柔妹妹玩耍,有时误了饭点,干脆在南小叔家用夕食,吃完再归家。 她六岁那年,叔祖父祖母病逝。处理完后事之后,南小叔一个好友有意和他搭伙去南方营生,后来他们两家人南下,再后面就没了音讯。 「当然是记得的,南小叔这些年过得如何?小婶婶和小柔妹妹可还安好?」孟灵儿看到亲人很高兴,尤其对方不仅肖似她生父,儿时还待她相当不错。 「都好都好。」孟从南连声道,而后又说:「你小柔妹妹年初刚嫁人了,嫁了个小官,算是高嫁。」 商贾嫁官吏,确实是高嫁无疑。 孟灵儿好奇:「何地的官吏?」 孟从南温声道:「益州官吏。当初我离开北川县后,一连辗转多地,最后在益州和荆州的交界地营生。灵儿这些年过得如何?」 「除了父亲不在的那段时日,其他都挺好……」孟灵儿低声道。如今再回想,兵祸之前的居然一切宛如隔世。 孟从南正欲再说,此时却听闻脚步声。 一轻一重,听声音似有两人来。 孟从南忙再次正衣冠。 片刻后,果真见二人从侧廊方向出来,男人高大魁梧,面容刚正俊朗,他着玄黑长袍,左腰别一柄乌鞘环首刀,右侧鞶带上繫着一只青竹荷包,分明并无什神情,却令人觉得威压沉实。 若说男人锋芒太盛,令人不敢多看,他身侧的美妇人则完全与之相反,芙蓉玉面好似花树堆雪,她气若香兰,目光流转间仿佛有明澈山泉缓缓淌过,光彩映带左右叫人移不开眼。 不过仅是一瞬,孟从南迅速敛起目光,恭敬揖礼,「鄙人孟从南,见过大将军、将军夫人。」 霍霆山深不见底的黑眸扫过不远处的男人,对于对方的礼拜毫无反应。 他不做声,裴莺却不能也如此。她思索了下称唿,发现叫孟郎君太生疏,颇有「今时不同往日」的翻脸不认人,且方才囡囡脸上明显带着追忆怀念,太冷漠不妥,遂道:「孟小叔何须多礼,请坐吧。」 这话说完,她旁边的男人侧眸看了她一眼。裴莺假装没注意到。 孟从南战兢入座。 裴莺开始说官方话,「虽是多年未见,但孟小叔似一如往初般朝气蓬勃、踔厉奋发,想来这些年过得康顺平和。」 霍霆山指尖点了点凭几扶手,换了个坐姿没说话。 下首的孟从南文雅笑道,「世道愈下,难免有些波折,但总体尚可。我近来听闻夫人随大将军到了荆州,又思及我已有十年未见灵儿,便厚着面皮前来拜访,还望两位勿嫌我唠扰。」 裴莺没有过往记忆,孟从南于她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 和这类陌生人聊天,除了最初的寒暄可聊,再往后就是两人间的相交之处。 是同乡就聊故土,有熟人就聊熟人。 裴莺本来也想将话题引到女儿身上,没想到孟从南这般上道,于是她很自然也聊女儿。 一起感嘆岁月如梭,孩子转眼就这般大了。 在交谈的细枝末节里,裴莺拼凑出些信息。孟从南这一脉早年南下行商,算是阴差阳错躲过了灭门之祸。 孟从南育有一子一女,儿子随他一同营生,女儿比她囡囡小两岁,今年年初刚嫁人。 她囡囡今年十七,对方小两岁,就是年十五。 一及笄就嫁人了。 裴莺因这个年龄沉默了下,话有些接不上了。 旁边的霍霆山完全没搭话的意思,来到正厅后没说过一句话,只慵懒地坐在上首,隐而不发,如同一头盘卧休憩的虎豹。 下首的孟从南不知裴莺为何沉默,容貌清雅的男人垂眸片刻,再抬眸时将话题转到了自己妻子身上,「拙荆近来不巧染了风寒,故而今日未和我一同出门,待改日她病癒,怕是还会再来唠扰将军夫人。」 「无妨,灵儿也甚是思念亲族,你们能来,她都不晓得有多高兴。」裴莺并非没注意到女儿脸上的怀念之色,「对了,你们如今住在何处?」 孟从南回答:「在临江郡。」 临江郡地处荆益交界,但更偏向荆州,和沉猿道有点距离,乘马车两日可至。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裴莺留了孟从南用膳,对方客随主便的从了。 待膳罢,孟从南告辞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9页 裴莺向来有午憩的习惯,今日回房的路上多了一道脚步声,她转身看着本该在书房的男人,「战事在即,霍霆山你怎的看起来还很闲?」 这人却说:「夫人说对了,我如今确实不忙。李啸天已死,司州入我囊中。沉猿道破了,怀古关和东门关两地具有兵临城下,倘若我是丛六奇,定速速派人来与我讲和,再加派兵力守住其余两处险要。」 裴莺想到另外一半的司州士卒,当初李啸天兵分两路,有半数人马往东边去了,「那剩下的司州兵呢?你只杀了李啸天以及当时在他身侧的司州武将,那些剩下被遣走的武将你不管了?斩草不除根,小心旁人记恨你杀他主公,改日让你阴沟翻船。」 霍霆山勾起嘴角:「夫人无需替我忧虑,之前我已传信给雷豫州,驱狼吞虎,剩下的司州兵卒交给他处理便是。」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那部分司州兵缀在雷成双身后,雷豫州肯定得解决。而豫州那边出兵比他从沉猿道领兵前去快多了。 裴莺听出他语气里的悠闲和稳操胜券,却不由好奇:「如今沉猿道已破,你不继续往荆州内推进?」 「且不说方拿下的司州尚需整顿,夫人,你莫不是以为你夫君真想当忠臣?」这人张口就来。 裴莺:「……」 裴莺目光下意识瞥向旁边。 房门方才被他关了,房中除了他和她再无旁人。不过就算有,似乎也不打紧,如今阖府都是幽州的人。 裴莺收回目光,「既然你难得闲暇,那就睡个午觉,好生歇息吧。」 「夫人觉得你那位孟小叔如何?」他忽然问。 裴莺准备解髮带的手顿住,「霍霆山,你好好说话。」 这人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夫人亲口喊的,我不过是复述,何来不好好说话。」霍霆山有理有据。 裴莺眯了下眼睛,忽然道:「那夫君觉得你那位宁二妹妹如何?」 霍霆山:「……」 「夫君当初亲口喊的。」裴莺细眉微挑,见他没话说,继续乘胜追击:「我也是学你的,若夫君你觉得我喊得不妥,合该反思自己是否带坏了头。」 霍霆山轻咳了声,避开称唿的问题,「夫人,虽说那什么孟从南是小丫头的亲族,但对方此时寻上门来,未必没有异心,凡事需多留个心眼。」 「对方一直在荆州和益州行商,如今听闻我们来到荆州,上门拜访很寻常。」裴莺除了髮带上榻,「不过我不会和他们接触太多,要是露馅了可不妙。」 霍霆山嗯了声,帮她将床帏放下:「如此甚好。」 霍霆山向来没有午憩习惯,裴莺午睡后,他离开主卧去书房。 「大将军,雷豫州来信。」陈威将信件奉上。 霍霆山拆了信件,一目十行后嗤笑道,「这个雷成双倒是赶着上来。」 对方在信中先谢过他的提醒,说那批司州军收拾干净了,接着说了一番在霍霆山看来屁用都没有的恭维之词后,拐入正题。 雷成双说自己有个嫡女,现年二八,生得很是貌美,在豫州内亦有贤名,女儿倾慕幽州英豪,欲嫁给霍霆山之子。 至于嫁给他哪个儿子,信里没说,那就是哪个都可以的意思。不过按长幼有序的世俗,倘若这门亲事霍霆山点头了,娶亲的那个一定是霍明霁。 信件给一众谋士传阅。 公孙良摸了摸鬍子,「主公,某倒觉得可以考虑与豫州联姻。」 霍霆山扬眉,「太和何出此言?」 公孙良道:「其一,雷家祖上曾有过四世三公,虽说近百年对比以前没落许多,但到底高门底蕴在,雷家的门生故史数量依旧可观。其二,豫州的地域在水系之上,江河支流多不胜数,其水军相当繁盛骁勇,听闻更有一支战舟如海上蛟龙般无坚不摧。我幽州男儿虽勇勐如虎狼,却不通水性,与豫州结合正好互补。其三,如今剩下的几个州中,当属豫州和主公领地毗邻,旁的不是太远就是不如豫州有价值。既然二位公子尚未成婚,想来主公应有意让他们联姻,某认为如今时机正正合适。」 霍霆山转了转扳指,沉默不语。 这日霍霆山和一众谋士在书房中待了一下午,直到黄昏降临,书房之门才再次打开。 晚膳罢,裴莺和往常一样去花园散步,消食完后回主卧继续整理帐本。 如今生意越做越大,每月增幅都在正数,裴莺用在整理帐本的时间也多了许多。 「夫人,我有一事和你说。」霍霆山进了屋,随手将屋门关上。 裴莺抬头:「何事?」 「雷豫州有一年二八的嫡女,欲嫁我儿子,与我幽州联姻。」霍霆山在裴莺身旁坐下,「我觉得尚可,夫人觉得如何?」 裴莺问:「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有她的画像否?她品行性子如何?」 霍霆山:「……」 裴莺不高兴了:「一问三不知,你怎敢说尚可?」 霍霆山:「……」 第143章 「霍霆山,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婚姻是随便的事情吗?『尚可』二字你怎么敢说?」裴莺被他气到了。 霍霆山拿过旁边的茶壶, 给裴莺添了茶, 「夫人莫气, 雷豫州说他女儿很是貌美, 且在豫州内有贤名,倾慕幽州英豪。」 裴莺轻哼了声, 「他说你就信呀?父母看儿女本就会与旁人不同, 哪怕儿女在旁人眼中是野草野花, 父母都能看出个蓍草牡丹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0页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 不至于如此吧, 霍二那皮糙肉厚的混小子在他眼里还真是野草,放哪儿都能肆意生长。 但如今不好反驳,否则她更生气了。 裴莺拧起细眉:「且名声如何来, 我想如今没人比你更懂运作了。倘若你我愿意, 也可以将一个寻常的小娘子打造成一等一的聪敏贤惠、甚至还有运道加身的女郎。什么都不知晓呢, 你就想着让儿子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娘子, 这于儿子、于人家小娘子是好事吗?盲目凑在一起, 往后生活不顺,成了怨侣该如何是好?」 一连串的话砸过来,听得霍霆山眼皮子直跳。 他之前一共只说了两句。 男人无奈道:「夫人……」 裴莺睨他一眼,「霍霆山, 你该不会盯上豫州什么了吧?」 她的目光并不锐利, 只有几分不满又兼有怀疑的探究。但霍霆山受不了她这般眼神:「夫人误会我多矣,结亲之事是雷豫州先提的。」 裴莺抿着红唇不说话。 「你稍等。」霍霆山从座上起身, 几步离开了主卧。 他离开后,裴莺垂眸再看帐本, 却不住出神,看许久都是这一页,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裴莺按了按眉心。 「咯滋。」房门这时再响。 方才离开的男人已回来,手上还拿着一封信件。霍霆山把裴莺面前的帐本推开,将信件展开放上去。 裴莺低眸,慢慢看这封来自雷豫州的信件,看到末尾,确实是对方先提的结亲。 霍霆山见她神色稍霁,「夫人,结亲之事确实是雷成双那厮先挑的头,我不过是衡量过后觉得尚可。」 「觉得什么尚可?」裴莺转头看他。 那双杏眸澄清如水,仿佛成了最光洁的镜面,映着他的面容,好似也映出了他所有的心思,霍霆山避了下她的目光。 但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豫州内江河众多,不少彼此交织成网,豫州水军英勇善战,雷成双手下有一批战舟,听闻最大的战舟除了载兵载将外,还可供数十匹马同时登船。」 裴莺听到一半时已瞭然。 他是看中了人家的水军。 霍霆山继续道:「江东等地多雨,水道繁杂,他们的士卒皆通水性,在水中如泥鳅入潭,我自知这点远非我幽州士卒可比。日后进军南方,必定会迎来水战,倘若有一个熟悉水性的帮手,许多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哪怕他幽州军曾一路打到北地的匈奴王庭,但霍霆山在某些方面并不傲慢,他北地的兵在水里和南方的比不了就是比不了。 「一定要用子女的婚事来交换利益吗?」裴莺认真道:「成婚是一辈子的事情,盲婚哑嫁,和素未谋面、亦不知品行如何的陌生人同床同枕,甚至往后还要同处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几十年,光是想想就觉得郁闷得慌。明霁是你儿子,你别这般残忍的对他。」 霍霆山眼中有暗色渐浓:「夫人,正因为明霁是我儿子,正因他生在霍家,这都是他该做的。他从小便受家族庇佑,在布衣之家尚且需为两餐奔波、甚至计算着兜中零星铜板的花销时,他已得锦衣玉食,有奴僕伺候。寒冬时节,布衣家对待几根炭木慎之又慎,不到最严寒之际绝不轻易引着;他在祖辈建造的大屋子里享受着银丝炭带来的暖意。寻常百姓之子三岁在家门口玩泥巴,也或许眼巴巴看着学之门大敞时,明霁已有先生单独授课,经文骑射一样不落。倘若他并非我霍霆山之子,他如何能有今日?倘若旁人只需听令联姻,便可享受以上种种,怕是争相前来当我儿子的人会多如过江之鲫。如此,夫人还会觉得我待他残忍吗?」 裴莺哑然。 他的想法或者无错,她的也没有。 错的只是这个时代,是这个百姓家中无余粮、寒冬难全自身的封建时代。 见裴莺面色微白,霍霆山握住她冰凉的手,缓和了语气:「身为霍家子孙,明霁和知章很早前已明白这个道理。」 这一代如此,他那代也如此,当初他和宁家女的结合同样为利益所驱。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但心里一定会不好受的……」裴莺低声道,「若是往后明霁遇到想要共度一生的女郎,你叫他如何?」 霍霆山本想说「大不了纳为妾」,但又想她那个时代是一夫一妻,并无妾室一说,她也接受不了姬妾,只得把那句话咽回去。 裴莺想到了一个办法:「现在幽州事务应该比之前轻减些,而司州刚拿下,重点在整顿司州上。不如这般吧,让明霁来一趟,让他暂时待在洛阳,在洛阳处理司州之事。你同时传信给雷豫州,让他将女儿送到洛阳去,让两孩子处处看。如若不成,那就换雷家旁的女郎,反正你也仅在乎那女郎是否来自雷家。」 这人舍不下豫州的水军,明霁那性子估计会听他爹的,甘心将个人情绪排在家族利益之后,但她却不忍看到就此成了一对怨侣。 「霍霆山,你觉得如何?」裴莺问他。 霍霆山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你看着我做什么,说话,快说成。」裴莺伸手推他。 那只手腕戴着黄玉圆镯的素手刚碰到他,便被他握住,男人大掌将其裹住,再往自己的方向将人一带。 衣玦翻飞,香风拂过,身旁的美妇人已到了他怀中,被抱了个满怀。 霍霆山单手箍着怀中人的细腰,下颌贴在她软白的脸侧:「成,如何不成,难得夫人如此郑重和我提意见。我虽为明霁生父,却未有夫人对他的关怀多,待他南下,我让他来好生谢过夫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1页 他下颌处的胡茬扎在她脸颊上,裴莺不适的往旁边躲了躲,「不用特地来谢我,他毕竟叫我一声母亲,我总不能看他娶了个厌恶的女郎。」 霍霆山低笑了声,「夫人向来心善。明日我让人送信回幽州,让他来洛阳一趟。」 裴莺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时间。 从荆州遣快马送信回幽州,再从幽州南下至洛阳,少说也得两个多月时间。 裴莺正欲开口,一只粗粝的大掌忽然抚至她下巴尖,数指钳制令其稍稍抬起。 炽烈的吻落了下来。 房中灯盏如初,但案几旁从外往内却拉出一道暗影,暗影将被抵在案几前的女人笼罩,如同珍宝被恶龙拖入巢穴深处。 杏色的系带被骨节分明的长指拉开,深色的手掌如同某种嗅到肉味的鲨,从微敞的衣缝中滑了进去。 仿佛有滚烫的沙砾入怀,裴莺下意识嘤咛了声,嵴背伸直往后倾,但很快又被一条铁臂圈了回来。 这个夜还很漫长。 * 幽州兵破了沉猿道以后,并没立马行动,而是如一头盘卧的勐虎般住扎在险关中,既观察着左右怀古关和东门关两处险关的情况,亦是以沉猿道为锚点,迅速整理着刚易主的司州。 孟从南离开后的第五日,他再次登门来拜访。这回不再是他独自前来,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子吕红英。 这回霍霆山没出面,裴莺和孟灵儿一起接待了他们。裴莺第一回见吕红英,对方模样清秀,站在丈夫身旁只及胸口,看着颇为娇小。 和上回一样,孟从南依旧是携礼登门。 裴莺瞅了眼礼盒,装的竟比首回拜访还要隆重些,心里暗自惊讶。 夫妻俩是早上来的,裴莺留了他们用膳。 正厅的四角放置着冰盆,使得炎炎夏日中屋中也凉快非常。案上美味佳肴引人食指大动,有切块整齐炙鸡,还有和韭菜一同翻炒的猪肉片,以及熬得奶白的鱼汤。 孟从南此前未食过炒肉,初尝大为震惊,赞不绝口,「原来豕也可以这般美味,今日一尝,恍然觉得往日吃的是白费了食材和光阴。」 吕红英笑着道:「如今知晓也不迟,总好过混沌一生到末尾,回首忆来半点八珍玉食竟是没一个值得挂念。」 说完,她抿唇笑笑,「还记得父亲在世那会儿,每年的年夜饭他和大伯都要食烤雉,两人各占半只,再切两只剁碎,分予小辈翅腿。」 裴莺完全不知晓,只能微笑附和,但她旁边的小姑娘面露怀念。 孟灵儿想到了小时候,祖母不喜她和娘亲,平日有什好东西都偷偷的往二房送,父亲赴京后,祖母干脆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平日堂弟有的粔籹、酸枣糕等,她通通吃不上,只偶尔去隔壁南小叔家和小柔妹妹玩时,能得一两块南小叔给的粔籹零嘴。 年夜饭是最丰盛的,往日待她苛刻的祖母也会难得的和颜悦色,祖父和叔祖父两家一起在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聚在一块。 饭桌上聊的都是往昔,吕红英目光几番状似不经意地掠过裴莺,见她并无多少搭话的意思,不由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膳罢,孟从南道:「将军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裴莺:「孟小叔但说无妨。」 孟从南看了眼妻子,又看了眼侄女,笑着说:「实不相瞒,此番来沉猿道之前,我便与拙荆商量在此地多留几日。一来是与灵儿十载未见,很是怀念,想多些和灵儿叙旧;二来是我欲在此地探寻与我有合作意向的商贾。故而还想请将军夫人多留拙荆两个时辰,待我在外寻我落脚地,再来接她。」 裴莺还以为是什么,原来只是想在假节府多久些时辰。 对方是女儿亲族,她干脆道:「何须在外寻落脚地?府中尚有不少空置房舍,你们直接在府中住几日。」 「叨扰大将军和将军夫人不妥。」孟从南笑着摇头,「且拙荆素来胆小,宿在府中怕是得日日忐忑,加之我生意之事并非一蹴而就,需时常出门,若住在贵府频繁进出我心里愧疚难安。」 裴莺见他说的坚决,后面两个原因又是从自身出发,心知他们夫妻是真不愿来,「那好吧,若有其他需我帮忙之处,莫要和我客气。」 孟从南拱手作揖,「谢过将军夫人。」 他先行离开了,吕红英暂时还留在府中。 有客人在,裴莺和女儿一同继续陪客,不知是否她们皆是吕红英的熟人,对方表现得倒没孟从南说的那般胆小。 两个时辰转眼便逝,孟从南如约来接人,裴莺再次留饭,但被婉拒了。 「我奔波生意的那几日,拙荆还会来叨扰,请将军夫人倒时莫嫌弃。」孟从南如此说。 裴莺语气温和:「说不上叨扰,灵儿生父那一脉的至亲如今就剩你们,得以在此地相见,她甚是欣喜。若你们行程允许,多在城中留几日吧。」 孟从南笑应。 晚间裴莺和霍霆山说了这事,说孟从南携妻来沉猿道探望灵儿,也顺带做生意。 霍霆山坐在旁侧看裴莺翻帐,「夫人对这个孟从南了解几何?」 裴莺实话实说,「不多,只知晓他这一脉早年南下行商。如今好像在益、荆二州的交界地营生,居于临江郡。」 霍霆山淡淡道:「夫人,他这一家子四个月前才搬到临江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2页 第144章 「四个月前才搬到临江郡?」裴莺怔了下, 「霍霆山,你去查他们了?」 男人懒懒地掀起眼皮子,「日转星移, 毕竟过去了十载, 纯真之人可能因外界种种而失其本心, 对方是女儿的亲族, 我哪能待之如寻常陌生人。」 裴莺问:「那你查到了什么?」 「他们四月前从南边的晋城搬至临江郡,目前做染料生意, 一家四口, 夫妻俩育有一子一女, 外加三个看家护院的奴僕打手, 此外还雇了当地的镖师保驾护航。」霍霆山回答说。 很基础的商贾配置,除了家人以外还有打手和镖师。 裴莺:「那就是没问题。」 「从晋城迁至临江郡只是他们对外的说辞,但是否真的没问题, 还需等前往晋城的斥候归来方知。」霍霆山没有立马下结论。 裴莺疑惑道:「晋城在何处?」 霍霆山:「益、荆、交三州的接壤地。」 裴莺:「……」 裴莺神色复杂, 「荆州领土广袤, 顶得上三个司州有余, 此地去交州再归, 一去一回又兼之调查的,哪怕快马行舟,没有两个月怕是不能有音讯。」 霍霆山嗯了声,承认这个用时, 「若有机会, 夫人可以旁敲侧击问他们夫妻俩,为何好好的在交州不待, 而要不辞辛苦北上到临江郡。」 裴莺:「好。」 * 昨日孟从南说的不是假话,第二日他们再次登门了。和之前说的一样, 孟从南只将妻子送过来,他自己则忙碌营生去了,并没有入府。 「咕噜噜。」 茶壶煮沸,壶口不断冒出水雾,裴莺把雕花玉壶从小炉子上拿下,开始泡茶。 今日不如昨日用膳时严肃,只开了一张小案,裴莺坐在一侧,小姑娘和吕红英坐在对面。 在裴莺泡茶时,对面的婶侄在聊天,话题从孟灵儿过去的那些年,转到孟从南夫妻的过往。 吕红英悠悠嘆气,「早些年、就是刚南下那会儿生意还好做,后来世道渐乱就不行了,许多生意都做不成。早年我们其实还不做染料,在交州那边做绸庄布匹生意,生意不大,但也算有声有色。但后来当地官商勾结着实严重,有户胡姓商贾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令当地的太守铁了心思打压其他布商,以至于除了那户胡姓布商,其余的在当地皆难以维持生计。无法,我和郎君只能离开。」 裴莺想问他们是否是离开晋城,但「晋城」一词说出口不妥。对方尚未透露,她却先提,摆明是派人查了他们底细。 就在裴莺思索着如何婉转询问时,女儿帮她问了,「英小婶,你们离开后是直接去了临江郡吗?」 裴莺将热茶倒入茶盏中,放到两人跟前。 吕红英摇头,「非也,当时还在交州辗转,布料的行当做不成生意,郎君便想着改弦易辙,舍了布料的营生,做染的生意。但后来发现,染的行当在南方不如北方兴旺。」 裴莺心里瞭然,「多半是北地冬季严寒,而南方温暖,冬日吃古董羹的人不如北地多。」 古时的调料也称之为「染」,每当秋风起,就到了贴秋膘之季。但两地气候和饮食习惯的差异,让染的营生也有不同。 吕红英温声细语道,「多番波折后,我们在南边待不下去了,后来又再次北上。」 后面又聊了其他。 吕红英是巳时来的,裴莺留了她一同用膳,膳罢后对方在府中待到申时,而后被忙碌完的孟从南接走。 后面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倒不全是聊天,有时吕红英会带一些绣品来,她的女红极为出众,一条带锦绣花草的帕子一个时辰都不用就绣完了,看得裴莺连连惊嘆。 孟灵儿虽然读书习骑射,但她本人对女红也颇感兴趣,恰好近日先生们忙碌,她的课停了,于是吕红英来时,婶侄俩就聚在一起讨论女红。 裴莺自觉不是手巧之人,对女红敬而远之。 这一日,裴莺午睡醒后,一如既往去女儿的院子里,婶侄俩正在绣女红。 注意到裴莺来,吕红英放下手中针线,「将军夫人。」 和往日相比,裴莺发现今日的吕红英眉宇间多了几分浅浅的忧愁,「红英何事不得开颜?」 吕红英欲言又止。 裴莺转眸看了眼女儿,小姑娘听到她问话,目露疑惑的抬头。 「这是囡囡今日的战绩?一日便有如此进展,当真进步神速。」裴莺随意换了个话题。 孟灵儿嘟囔道:「看来昨日娘亲没细看,夸赞也当不得真,我昨天分明绣的亦是这一幅嘛。」 话题没选好,裴莺尴尬一瞬。 不过孟灵儿也是随意呢喃一句,并非要闹别扭,事情轻轻揭过。 下午吕红英要离开时,裴莺去送她,同时找了个藉口支开了女儿。 裴莺和声说:「红英,你若有心事不妨与我说说,你我如今虽并非妯娌,但过往情义在,你们也是灵儿至亲,倘若能帮上忙,我定不推辞。」 他乡遇至亲,且还是生父那一脉仅有的亲人,女儿这几日特别高兴,加之吕红英这些日无偿教女儿女红,于情于理,若对方有难处,她不会袖手旁观。 吕红英不由面露羞愧和难堪,「将军夫人仁义宽厚,我着实有一事欲请夫人帮忙。实不相瞒,我一家新至临江郡,郎君本欲在此地重新扎根,但今年柔儿新嫁,家中为其添了不少妆。而来到临江前经歷的周折颇多,损耗不小,家中已不如以往宽裕。本来情况还能应付,却未料到此地生意起步甚是艰难,要打点之处和前期投入都不少,因此着实囊中羞涩,不得不厚着脸面向夫人借些银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3页 她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低了头。 裴莺看不清吕红英神色,但见她双耳赤红,想来是不好意思。 「这有何难,红英你们需要多少?」裴莺问。 吕红英小声报了个数字。 这个数字于一般商贾而言不小,是那种去掉半数家产的金额,更别说是寻常布衣了。不过于裴莺来说,这点银钱并不算什么。 裴氏每个月的进帐,光是其中一小类香皂的收益,就足矣全部覆盖吕红英的借款。 「明日红英来取款便是。」裴莺笑道。 吕红英霎时面露感激,对裴莺深深一拜,「谢过将军夫人,我们夫妻俩永远铭记您的大恩。」 裴莺将之扶起。 * 晚上时,裴莺和霍霆山说了吕红英想借银钱的事,并非要徵得他同意,只是当闲聊来说。 「皇帝尚且有两门穷亲戚,既然只是借些银钱,那就拿钱打发了吧。」霍霆山不以为意。 「什么打发,瞧你这话说的。」裴莺略微无语。又想到女儿一直未恢復的课堂,她疑惑问,「霍霆山,另外两处险关是不是开战了?」 男人说,「东门关打起来了,怀古关尚未。」 东门关居于三关最东侧,地势最为平缓,当初分给了豫州军负责攻陷。 相对于负责怀古关的益州和雍州联军,豫州这边是独行,听雷成双一人指挥,说干就能干,效率高许多。 「怀古关的情况有些复杂,荆州军和代表朝廷的雍州军矛盾难以调解,而益州只想和稀泥。再过些时日,待时局安稳些,我带夫人去登山。」霍霆山坐在裴莺身旁,百无聊赖地挑起她垂下的髮带绕在指间。 裴莺怔了下,在记忆里翻出他之前说过的话,他那时说待他拿下沉猿道,带她去踏春来着。 时间有偏差,等他破了关,已是夏季了。 「不了吧,无论是踏春还是登山,我都没什兴趣。」夏日炎炎,裴莺只想在冰盆子旁边待着,哪儿也不想去。 「懒骨头。」霍霆山笑骂。 裴莺不理会他,说就说吧,她承认确实没他这般好的精力。 如今钱庄尚未出世,还没有银票一说,用银钱只能是沉甸甸的现钱。 如果她是在行军路上遇到孟从南夫妻,对方来借钱,她哪怕答应,也没办法立马变出大额钱财来。但如今恰好在假节府,也不晓得是之前府中主人贪财,还是想借钱财疏通脉络,府中有不少金银。 假节府易主后,这批钱财便宜了幽州,恰好可以借给吕红英。 吕红英第二日如约而至。 裴莺早命人将银钱收在匣子里,足足装了三大匣,她问吕红英:「红英如今宿在何处,是厩置内吗?这匣子沉重,我命人给你送过去。」 吕红英再次谢过,而后才说:「并非宿在厩置,厩置条件虽好,但人多口杂,且日钱昂贵,一连住多日划不来,因此郎君他去寻了个小宅子短租一月。」 裴莺瞭然,遂改口说:「那我派人将匣子送到宅子去。」 对方再次千恩万谢,随即又拿出新绣的绣品要赠给裴莺,她的绣品确实出众得很,裴莺笑纳了。 这日吕红英携着金银和卫兵一同离开时,问孟灵儿:「灵儿明日早上可要来我住处?我给你做豚皮饼。」 听到豚皮饼,孟灵儿回想起从前,顿时食指大动。那时小婶婶也爱做豚皮饼,完事后再浇上肉汁,实在不要太香。 小姑娘点头应下,「好。」 吕红英笑道,「此去卫兵知晓我住处,明日早上灵儿直接来便是。」 孟灵儿弯起眸子:「英小婶明日见。」 辞别吕红英后,小姑娘挽着母亲的手一同入府,边走边说着从前。 如今家里条件好了,八珍玉食吃过不少,连以往不敢想的鹿肉和牛肉也食过,但再听闻婶婶做的豚皮饼,竟觉怀念非常。 「娘亲明日要和我同往吗?」孟灵儿问。 裴莺依旧不想动,「不了,囡囡自行去吧。早上前去,你婶婶多半会留你用午膳,午膳可在那边叨扰人家,但晚膳得回府。」 孟灵儿应声。 一夜转眼过去,第二日小姑娘早早起了床,高高兴兴的带着卫兵出门了。 裴莺送完女儿回来,回屋继续看帐本。 第一批白砂糖先送到了洛阳,一到洛阳迅速脱销,供不应求毫不夸张。 第二批白砂糖后至长安。虽说如今割据局面已成,天子名存实亡,但长安还是个甭用质疑的销金窟,权贵多如沙砾,完全不缺金银。 白砂糖在长安被哄抢,听闻其疯狂程度甚至到了奴僕从盛京阁出来后,有人偷偷劫糖。 裴莺目光在帐本上,抬手去拿茶盏,却没注意碰到了茶杯。 茶盏里的水瞬间打湿了案几一块,那歪倒的杯盏咕噜噜的滚到案边,最后竟掉下了桌,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裴莺稍怔,反应过来后懊悔拿帕子擦拭。 帐本湿了一角。 「夫人?」外面的辛锦听到动静进来,看到一地的碎片,忙道:「夫人莫动,奴来收拾。」 今日吕红英未登门,夫妻俩不再分开用膳,私底下两人都未分餐,在小圆桌上用膳。 霍霆山夹了虾丸放置裴莺碗中,「试试这虾丸,今日方捕的小河虾。」 裴莺有些苦夏,最近吃不下多少炒肉,虾丸子倒是正好。她执着玉箸将之夹起,但到一半时,虾丸忽然掉落,先掉在碗上,因着碗中呈了麦饭,微微弹起,最后落在案几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4页 「夫人莫不是三岁稚儿,连玉箸都使不利索。」霍霆山正欲给她夹颗新的虾丸子。 「霍霆山,我、我有点不舒服。」 对面的男人勐地抬眸,只见方才还面色红润的美妇人如今白了脸,拿着玉箸的素手竟也微微发着颤。 「夫人何处不适?」霍霆山变了面色,问完扬声让奴僕喊冯玉竹过来。 裴莺张嘴想回答,但一颗心痉挛得厉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拽住收紧又勐地松开,如此反覆。 霍霆山见她说不出话,当即舍了碗筷,过去将裴莺拦腰抱起,两三步走到侧厅的软榻上将人放下,他握住她的手,只觉那只素手一片冰凉。 假节府不大,冯玉竹很快带着药箱来了。霍霆山见他欲要行礼,直接止住,「文丞无需多礼,快来看看夫人如何。」 裴莺这时已经缓过来了,她从霍霆山怀里直起身,「好像不如方才难受了。」 但当事人的话没人在意。 冯玉竹给裴莺号了脉,片刻后道:「主母脉搏不浮不沉,节律匀称,并无大碍。」 这话说完,冯玉竹已经看到主公面露怀疑。 「她方才面无血色,手脚冰凉,筛糠都没她抖得厉害,怎的是并无大碍?」霍霆山怀疑道。 冯玉竹犯难,脉像如此,确实并无大碍。 裴莺见霍霆山有医闹徵兆,忙说:「我多半是苦夏,冯医官开些食膳法子便可。」 霍霆山低眸看了眼怀中人,这会儿她倒是脸颊慢慢恢復血色了,瞧着和寻常无二。 「再号一次脉。」霍霆山说。 冯玉竹不敢不从,给裴莺再次号脉,但他确信结果无错,「入夏无病三分虚,某给主母开两个食膳的方子,平日可多炖些汤茶来饮。」 裴莺:「有劳冯医官。」 经这一闹,这顿午膳不如方才热乎了,不过夏日没那么讲究,凑合用也尚可。待膳罢,辛锦端上去暑汤,汤中加了橘皮,喝起来倒是不难喝。 汤尽,裴莺去花园消食了一圈,而后回主院午憩。 时间缓缓流过。 一匹快马踏过城中石板,在闹市中穿梭,不时令街头巷角拐出的布衣惊诧着连连避让。 「集市里纵马,这是赶着投胎啊?」 「嘘,小声点,这话能说的嘛?小心惹火上身。」 「怕什么,他都走远了。」 …… 那卫兵一路疾驰至假节府,翻身下马快步入内,径直到书房。 倘若是两年前,他一定先禀报等候得令再进,但今日卫兵推门直入,跪下便道:「大将军,那孟家不知怎的进了贼人,吕氏被贼人所伤,小娘子不知所踪,弟兄们已先行封了四方城门……」 第145章 书房里。 听到卫兵队的禀报, 霍霆山和屋内一众谋士面色剧变。 男人勐地从座上起身,阔步出去,「怎的会不见, 他们屋里进了贼人, 你们的耳朵听不到动静?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大将军, 那贼人颇为诡异, 如有妖法加身,来去无影, 待弟兄们进了屋, 对方已翻窗离开。」卫兵忙回答道。 转眼霍霆山已到了书房门口, 当他要踏出书房时, 他似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目光迅速掠过房中一众先生,「今日商议到此为止, 小丫头失踪之事还请先生们暂时保密, 切勿让夫人知晓。」 「唯。」房中众人拱手。 霍霆山边往马厩方向走, 边道:「现城门已封, 让熊茂、陈威陈杨兄弟、沙英、兰子穆几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始搜索, 可疑人等一律拘之。再让过大江去将户籍宗卷拿来,挨家挨户核查,可疑者拘之。」 在霍霆山来到马厩、刚将乌夜牵出时,一道身影也匆忙赶来。 「大将军。」 霍霆山瞥了陈渊一眼, 没说其他, 「跟上。」 马蹄重重踏过石阶,从假节府侧门出来。之前的卫兵在前方领路, 而策马前行这一路,霍霆山目光扫过街巷来往的布衣。 他拿下沉猿道未及十日, 关内只经过一次初筛,不可能还有大批兵马埋伏,但零星的斥候却说不准。 他能在司州洛阳那等地方埋暗桩,旁人自然也能在沉猿道安放斥候。 然而零星的斥候绝非护卫队的对手,且惊动人后,对方竟然能在劫持一人的情况下,甩掉追兵逃个无影无踪。 此事甚是怪异。 乘的皆是好马,加之沉猿道并不大,很快,霍霆山来到了—— 巷子口。 是的,仅是巷子口,并非事发地。 「大将军,吕氏的屋宅在巷内,马匹过不去,还请下马。」那卫兵说。 霍霆山翻身下马,随卫兵入内,「他们住这地方?」 卫兵:「是的,多半囊中羞涩。」 霍霆山敛眸,不置一词。 囊中羞涩? 之前确实囊中羞涩,昨日都问夫人借银钱了。借了银钱却未搬离这等地方,是来不及收拾,还是银钱刚好够填资金缺口,不足矣支撑其他开销,亦或者…… 巷子很窄,内里的路两侧长满青苔,有堆了些杂物,既脏乱又拥挤。卫兵在前,霍霆山在后,陈渊跟着,只能呈蛇形入内。 拐过两拐后,路况变宽不少,此地倒是可以走马了。行至此地,霍霆山无需卫兵再带路,因着不远处的一处宅舍门前站了熟悉的幽州卫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5页 在霍霆山看来,这间宅子小得过分,一个落脚地方都不剩多少的前院,院后连着三间屋子,一间厨房,一间主卧,还有一个狭窄的厅。 此时对门的正屋房门敞着,里面有人在说话。 霍霆山入内,只见那妇人坐在地上,髮髻凌乱,面色苍白如金纸,肩胛至左臂处血淋淋的,身上襦裙和周围地上也有血,一个老杏林正为其左臂包扎伤口。 再看不远处,案几歪斜,地上有掉落的针线绣品,而案几旁侧的木柜柜门敞开,窄厅里唯二的两扇窗户皆开着。 霍霆山进来时,吕红英明显抖了一下,眼中竟是泛起了泪光:「大将军,民妇不察,竟让家中进了贼人、掳走了小娘子,民妇愧对将军夫人大恩,罪该万死。」 黄昏将至,天光倾斜映入房中,落在身形魁梧的男人身上,他如山岳般挡下一片日光,黑暗的阴影往前延伸,将坐在地上的妇人笼罩。 威压沉沉,势如山海。 「当时情况如何,事无巨细的说出来。」男人声音冷如玄冰。 对上那双狭长的黑眸,吕红英下意识垂眼,不敢多看。 不知是老杏林牵动了她伤口,还是失血过多,她嘴唇抖得厉害,片刻后才说:「民妇那时腹中不适,前去出恭,在将将结束时,忽闻房中有案几被推动的声响。那声音不大,民妇起初以为是灵儿不慎碰到案桌,便没理会。但很快民妇又听到灵儿的唿喊,那时似她的口鼻被捂住,声音不甚清晰。而此地狭小,墙壁单薄,纵然那唿喊声很是细小,民妇亦听见了……」 霍霆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看不到她满胳膊的血,也好似看不见她面上的痛苦和恐惧。 「民妇当时慌了神,顾不上其他匆忙赶过去,刚好见那贼人将灵儿打晕。贼人见了民妇,恐民妇通风报信,遂拔刀欲杀人灭口,民妇慌乱而逃同时大喊,对方见事情败露,知晓杀人不成,便从后边那扇窗逃了去。」说到最后,吕红英吃力抬手指了指对面。 她跌坐在入门这一侧,如今抬手指的正是门口对应的、内里的窗牗。 屋子不大,卧室连着窄厅,窄厅从门口至窗牗也就几步距离。 霍霆山走到窗旁,从此处望出去,发现这外头的地方是一条后巷,比来时那条巷子稍宽些,两侧是旁的邻舍的矮墙。 每户人家相距极近。 他的目光往下移,长了青苔的地上有凌乱的足迹,足迹一路延伸,直到不远处拐角方看不见。 霍霆山转身看向一众幽州兵,「事发时你们在外面可有听到小娘子唿喊?」 这屋舍巴掌那般大小,前院也放了些东西,幽州士卒个个生得牛高马大,想也知晓不会进来。 恰好门口外的位置宽敞可跑马,卫兵定然在门外等候。 「未曾。」士卒们惭愧的低下头。 为首的卫兵说,「我和弟兄们当时只听闻吕氏唿喊,入屋时只见窗户大敞,又赶至窗边,见后巷尽头隐隐有一角黑布。我不敢耽误,当即翻窗而出,但赶至后巷拐角时,却见一身黑衣笼在贴了符咒的十字木架上,而那贼人已然无影无踪,仿佛是用妖术遁走了……」 「荒唐!」霍霆山呵斥道,「这世间未有妖术,休要胡言。」 鬼神之说向来慑人,极易威服愚民,且他也知晓军士绝大部分都目不识丁,军中有人信不出奇,甚至当初他在并州破燕门,利用的正是鬼神之论动摇并州军的军心。 向旁人施计是一回事,但亲耳听闻卫兵将贼人遁走归咎于仙神妖法,霍霆山依旧止不住大怒。 那卫兵被斥得一哆嗦,讷讷不敢抬头。 不过对方的话倒是给了霍霆山一个信息,「所以从头至尾,你仅是看到了一片衣角,并未看到那人的身影?」 卫兵颔首。 霍霆山:「左右的房舍派人搜查否?」 「派了,但还未有结果。」卫兵头目答。 霍霆山将目光移回屋中,窄厅内的家具不多,一套案几,以及分立在窗牗两侧的左右两个小半丈高的柜子。 此时右侧的木柜柜门敞着。 陈渊站在柜前,垂眸看着敞开的木柜,柜中物品凌乱。他弓身入柜,在众人的注视中将柜门缓缓掩上。 柜中物品不多,加之柜子高且宽,藏一个成年男人竟不成问题。 「咯滋。」柜门重新被推开。 陈渊从内出来,「大将军,柜内可藏一人,从柜门缝隙可窥见外面情形。」 霍霆山不言,目光在木柜、案几和窗牗之间两番来回。 木柜在窗牗侧,木柜的前方是案几。倘若有人藏在柜中,确实可知外头的一举一动。不过…… 「怪民妇竟没发觉家中进了贼人,也怪民妇让灵儿在案旁做女红,以至于她注意力都在女红上,令贼人有机可乘,都怪民妇。」吕红英这时颤颤巍巍的开口。 霍霆山一言不发,仍看着木柜和案几。 如若小丫头不巧背对着柜子,对方陡然从柜中窜出,掩其口鼻,这过程撞中必然撞到案几。 「你与你贼人见过,他模样如何?」陈渊问。 在陈渊问话时,霍霆山抬步往旁侧的卧室走。 吕红英思索着回答,「高六尺,面黑无须,吊眼浓眉,长相很是兇恶,手持一柄弯刀。」 卫兵头目低声道:「陈使君,我方才已遣人去寻画师了,歹人的画像不久后能画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6页 这房舍不大,霍霆山很快逛完了,包括吕红英方才说的出恭之处。墙体确实单薄,一墙之隔,如若窄厅遇事,她那边确能听见。 「昨日夫人给了你银钱,为何不搬离此处,寻条件更好的住处?」霍霆山问。 吕红英似失血过多,又开始颤抖起来,「那笔银子民妇未曾想过有借无还,郎君的生意开销不少,能省则省,加之留在沉猿道也没几日了,懒得挪地。」 说到后面她两行清泪下来,「倘若知晓今日会遇到这般歹事,民妇就算死,也绝不会邀小娘子来此处。」 对于她的恸哭,霍霆山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另一支卫兵来报:「大将军,左邻右舍已搜寻过,未发现可疑人踪迹,也未发现小娘子。」 话落,周围静了静。 霍霆山和陈渊同时皱起长眉。 没寻到? 可疑人等踪迹全无? 为首的卫兵伍长也是纳闷了,这周围搜完,居然半点发现都没有。 就像是,像是贼人劫了人后凭空消失了一般。 诡异得很。 「四周邻舍无一人听见动静?」陈渊问。 伍长郁闷回答说:「四周并非全都有人居住,有些是空宅子,有些房舍倒有人,但我们询问了所有有人的住户,无一人说听到异响。」 霍霆山:「小巷连接的街道处呢?那些商铺询问过否?」 伍长羞赧道,「当时人手尚不够,不过大将军您来了后已去问查了。」 在发现小娘子不见后,他们这一队人立马兵分几路,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遣人回假节府通知大将军,外加派人去寻画师,这里已去了六人。 剩下的弟兄以这座房舍为圆心,向四周搜寻小娘子踪迹。 这一片是穷苦的布衣,房舍脏乱紧密,追寻颇为耗费人力,因此当时暂时未顾得上遣人去询问巷口处的商铺。 霍霆山:「那些无人居住的房舍不可忽视。」 伍长:「未曾忽视,也已搜索过一通,但也无发现。」 霍霆山低眸,目光落在吕红英身上,这妇人失血过多,如今已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当初他派人查这对从南边来的夫妻,除了对方和小丫头多年未见以外,更多是他看姓「孟」的男人不虞。 已死的人,好好投胎便是。死者的弟兄连同其妻室哪儿凉快哪待去,作甚要跑出来影响已另外成家之人。 检查结果表明,对方在临光郡一切如常,寻常行商做买卖,再联繫起这对夫妻之前借银钱,赫然是那种发现亲族富贵后,上门打秋风的。 这类人霍霆山见得多了去。 霍家在他高祖父那一辈起家,后来式微,再起来时便是他父亲那一辈起。他幼时也不时听母亲说,哪个多年未见的远亲拖家带口登门拜访,不久后坦白囊中羞涩,想小借银钱。 霍家直到如今都有三处专门用来安置上门打秋风的亲族的阁院。 因此要说这对夫妻十分特别,倒也谈不上。 「大将军。」这时再次有卫兵来报,「数个街巷的商铺已逐一询问过,无论是铺中的小佣、东家亦或者是客人,皆表示未看到可疑之徒携一昏迷小娘子从巷口出来。」 在霍霆山愈发冷沉的目光下,卫兵硬着头皮继续道:「不仅是商铺中人,属下还询问了路上行人和在街角处玩耍的稚童,他们也皆表示未见异常。」 那伍长不解极了。 掳走这般大一个人,居然能悄无身息完成一切。这、这倘若贼人不是会妖术如何能办到? 霍霆山忽然道:「把她给我弄醒。」 卫兵们稍愣。 陈渊这时迅速上前,利落摁在吕红英的人中上,没片刻时间,吕红英悠悠转醒。 「孟从南何在?」霍霆山一瞬不瞬看着她。 吕红英似方醒来,还不知今夕何夕,下意识瑟缩了下,半晌后才喃喃道,「大将军您说什么?」 陈渊为其重复了遍,「孟从南何在?」 吕红英低声说:「郎君今早去和一个李姓货郎谈生意,出门前曾说过今晚和他一同在食肆饮酒用膳,会晚些归。」 陈渊:「哪家食肆?」 吕红英摇头,「民妇不知。」 陈渊迅速唤来一支卫兵,让他们到城中各食肆去。沉猿道不算大,城中有名的食肆一个巴掌数得过来,卫兵队兵分几路过去。 在一批士卒离开后,屋舍里静了静。 吕红英抬眸正欲说话,但不及防对上冷黑似海的眸,她下意识低眸避开目光。 「吕氏,方才所有的话皆是你口述,从头至尾,只有你见过那个贼人。」霍霆山不相信鬼神。他仅有的一点对于仙神的信服全部给了裴莺,再也给分不出分毫给旁人。 拨开吕氏的说辞,再拨开乱七八糟的亲族关系,直视这件事的本身,那就是小丫头在吕氏的屋子里不见了。 悄无身息的不见了,而不远处的卫兵无所觉。 「大将军,您、您这话是何意?」吕红英颤抖道。 霍霆山目光锐利,「你的左边肩胛和手臂受了伤。若是自伤,伤口内切痕必定偏向右边,毕竟你只能是右手持刀。方才这屋中到底是否有第三人,如今看看便知。陈渊,给我将她手上的麻布拆了。」 吕红英本是脸色煞白,如今很是半点血色也无,「大将军您在怀疑民妇吗?民妇冤枉,灵儿是民妇的侄女,夫人待民妇有大恩,民妇如何会做那等狼心狗肺之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7页 霍霆山一双眼无波无澜,「你何必说这些,是否冤枉,一看便知。」 第146章 霍霆山话落, 陈渊迅速动手。 在吕红英的尖叫和痛唿中,不久前才被老杏林缠好的麻布飞快解开。伤口上过药了,但经这一剧烈折腾, 这道长长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吕红英一脸痛色的疯狂挣扎, 然而钳着她的男人力道极大, 她的手臂竟被钳制得纹丝不动。 对方的痛色陈渊视若无睹, 他随意拿了一条麻布,在吕红英的尖叫中拭过她的手臂。 新渗出来的血被擦掉了, 伤口清晰的露了出来, 皮肉割开处微微翻开, 露出一点鲜红的肉。 单看看不真切, 陈渊用另一只手撑在伤口附近,二指分立于伤口两侧,将伤口撑开。 仅是一眼, 陈渊眼瞳微微收紧, 本来摁住吕红英手臂的手转到她颈脖上, 五指收紧, 「小娘子在何处?」 吕红英惊惧万分, 泪涕俱下,她想说话,却因颈脖被掐住说不出半个字,只能用尽全力小幅度摇头。 霍霆山神色更冷, 「人多半还在此处。来人, 把这间房舍给我仔细搜查一番,任何细节不得遗漏。」 外面候着的卫兵立马涌进来。 刚开始搜查没多久, 之前派去食肆的卫兵回来了。卫兵不是单独回来的,还把孟从南一併提拎了回来。 看到脸颊飘红、明显饮了酒的孟从南, 陈渊眉心微蹙,他问卫兵:「何处寻到的人?」 伍长说了一间食肆的名字,而后又说:「当时寻到人时,此人和另外两人在饮酒,我盘问了另外两人,他们皆姓李,是兄弟,在沉猿道营生,做的是染料生意。」 陈渊眼底有诧异划过。 吕红英见状再次喊道:「大将军,民妇冤枉!民妇方才说的并非虚言,郎君确实是去食肆和李姓商贾谈营生之事。倘若小娘子被掳是民妇所为,那为何我们夫妻还要留在此地呢?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霍霆山只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你以为你现在长篇大论,就能令我停止搜寻你的房舍吗?」 吕红英忽然哽住。 这边的孟从南醒了酒,看到妻子手臂和肩胛一片血红,霎时慌乱,「大将军,不知拙荆所犯何事,令您要伤她一介妇人。」 霍霆山懒得搭理他。 如今算是和这一支孟家人撕破脸皮,也正好,往后不必再和此人虚以委蛇。 陈渊言简意赅将事情讲了遍。 孟从南急忙道,「大将军……」 「大将军,在卧室发现一条密道。」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霍霆山目光一凛,当即快步走入旁侧的卧室。这屋子先前他来过,空间一如外面的小,屋内仅一榻和两个并排放置的、用于收纳衣物的匣子。 而此刻,那两个匣子被挪开后,露出了其下一个黑森森的窟窿。那窟窿不算特别大,但明显可容成人通行。 看到这条密道时,霍霆山脑中有一根弦铮的狠狠动了下,他闭了闭眼。 「你们忘恩负义!」陈渊以单臂之力,掐着被他拖行过来的吕红英的颈脖将之举起至双脚腾空,再勐地甩开。 见霍霆山想要下密道,陈渊道:「大将军,小心有诈,请容属下先行。」 霍霆山同意了,他转头看向伍长,「把这对夫妻给我看好,别让人死了。」 伍长应声。 此时陈渊已吹着火摺子进了密道,他进去以后,霍霆山跟上。 这条密道不长,但也算不得短。忧心有埋伏,走得慢些,而小心翼翼行过半盏茶后,密道呈往上走的趋势。 借着火光,陈渊看到出口处封了一块木板,他以手抵板用力撑开,手臂上青筋骤然绷紧。 「咯滋、咯滋。」 木板被推开,上面还传来箱柜翻倒的声音。 光照了进来。 陈渊利落出了密道,霍霆山随后出来。 此地同样是一间卧室,相当简朴,一榻一柜而已。幽州兵鱼贯而出,迅速将宅舍搜了遍,毫不意外,这间屋子无人。 不用霍霆山吩咐,陈渊已遣卫兵去问周围邻舍。 很快消息收集回来了。 这屋子是五个除粪夫一併居住的,粪臭、且从业者往往被人不喜,因此邻舍都不愿意和这五人打交道,只知晓他们的姓氏,且是八个月前来到这里租房子住的。 「……因着对方是除粪夫,哪怕有邻舍时常看见他们挑着桶进出,也没太在意。」卫兵说。 如今想来,他们挑的粪桶里装的很可能不是粪,而是泥土。密道挖出来的泥沙以这种方式运出去,邻居们才不会七嘴八舌的议论。 密道非一日之功,若非如此运作,旁边邻居一定会议论为何你家日日有泥沙运出来,何处来的泥沙,又为何要运泥沙。 「速去街头巷角打听,今日是否见过那几个除粪夫担桶出来,人后面又去往何处。」霍霆山吩咐。 卫兵得令。 霍霆山沉着脸在屋中走了一圈,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虽卫兵还未回来,但他多少已猜到结果。现在是酉时,将近日落,吕氏唿喊家中进贼人时是申时末,但真正的事发时间一定更往前。 可能是末时,可能是午时,甚至可能还更早。 这座关城的占地面积比不上玄菟郡那等郡县,繁华程度也远远不及,这也代表着进出城速度很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8页 倘若他是劫持者,人一到手后一定会速速乔装出城。一个时辰,不,如果动作再麻利些,一个时辰都不用。 「先不等了,来人,传讯给沙英和兰子穆等人,命其撤销城内搜索,改为沿着各种方向向城外搜寻。」霍霆山下令。 卫兵得令。 一刻钟以后,之前离开的卫兵喘着粗气跑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后说,「大将军,巷口有个商铺的小佣说,午时看见曾姓的除粪夫挑着两个大桶出来。以往对方都是独行的,但今日有架牛车接应,他当时还心道莫非那曾姓除粪夫交了旁的好友,因此印象特别深刻。那小佣还说,曾姓除粪夫和板车夫往西边去了。」 「恳请大将军拨一队人马给属下。」陈渊这时道。 对方将人运出后,每一刻钟都宝贵得紧,不大可能会再在城中逗留。 因此从西门离开的可能性极大。 霍霆山:「陈渊,我得提醒你一句,荆州我只拿下了一个沉猿道,其他的地方尚且还是丛六奇之地,难保路上有埋伏。」 陈渊拱手作揖,「属下明白。」 霍霆山挥手,「追寻之事不宜声势浩大,否则难免引得旁州注意,适得其反,我给你五百黑甲骑,你自行小心。」 陈渊离开后,霍霆山继续在屋中,后面卫兵相继来报,先后带回去几个消息。 卫兵查明,那几个除粪夫已出城了,且确实从西侧城门出城。 邻居没有说谎,五个除粪夫八月前来到此处,再经查,这五人原先并非沉猿道本地人,据户籍宗卷记载,五人都是从益州来的。 霍霆山抬头看天幕,半轮金乌沉下,橙黄的霞光铺满大半的天空,灿烂温暖,美丽得如同一副画卷。 霍霆山:「先行回府吧。把那两个忘恩负义的押回去,我晚些亲自审问。」 从小巷出来的那一刻,霍霆山回首看了眼身后。 那五个除粪夫八个月前到的这里,时间往前推八个月,那就是将近三个季度之前。如今是夏季,这个局起码是去年秋天布下的。 去年秋天,那时他和夫人刚完婚不久,亦是赵天子驾崩没多久。布局者或许早就知晓丛荆州会按捺不住称帝,更知晓未来会有各州联合伐荆一事,因此选了荆州作设局点。 只是荆州以北有三处险关,对方又如何会猜到他在沉猿道…… 一个思绪间,霍霆山自嘲笑了笑。 对方又何须猜呢,只需在三处险关对应的关城都设局便可,广为撒网。反正孟从南夫妻住在临光郡,从那处出发,三处险关皆可抵达。 「哒哒哒。」马蹄踏在青石砖上,皮毛黑亮的骏马回到假节府侧门前。 府邸将近,然而骑在马上的男人却勒了勒缰绳。 大黑马步子缓了下来,而后打了个响鼻,似乎不明白为何家门近在眼前,主人反而不进去。 停顿半晌,霍霆山才松了缰绳。 乌夜载着人从侧门进。 「大将军,您可算回来了,方才主母来问过一次您几时归。」卫兵道。 霍霆山缓缓唿出一口浊气,抬步往里走,才从侧廊进了正厅,就见裴莺过来了。 如今入了夏,她换上了轻薄的纱衣,曼妙的身形愈发玲珑有致,美妇人向来披着的墨发也梳成了高髻,露出了一截白皙漂亮的细颈。 金玉流苏髮簪缀在鬒髮中,缠金丝的流苏随着她缓步而来微微晃动,天际的最后一缕天光落在她的脸上和发上,仿佛溢着流光。 霍霆山停在原地,不再往前走。 裴莺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这个点还去城外兵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兵营无事。」霍霆山只是说。 裴莺嘟囔道,「灵儿那丫头还未回来,早上明明和她说要回来用晚膳,难不成在外面玩疯了。」 霍霆山顿了顿,随即抬手揽过裴莺,「多半是许久未见亲族,不住在外多逗留了些时间。夫人,我们先行用膳,待她回来再让庖房热一热菜。」 裴莺有些饿了,这人又是从军营回来,在外奔波难免辛苦些,估计也腹中空空,「好吧,我们先去用餐。」 夏日多蚊虫,待吃过夕食,裴莺没去后花园,而是回了主院。近来白糖脱销得厉害,连带着又带动了一批其他产品,裴氏日进斗金不为过。 「你不忙?」裴莺看着随她回来的霍霆山。这人今日下午去了兵营,这般急匆匆去,按理说有要事才对。 霍霆山:「待会儿再去书房。」 于是裴莺先坐下整理帐本了,她清帐时,他就在旁边,也不做什么,只看着她。 开始还好,但看久了后,裴莺心里泛起一丝疑惑。这人怎的今日有些怪…… 但才这般想,她身旁的男人起身,「夫人且先忙,我去书房。」 裴莺心里那丝古怪随即散去。 离开主院后,霍霆山并没有如他所说去书房,他去了假节府的一处偏远院子。 在这本该人迹罕见的偏远角落,此时却灯光通明的有重兵看守。 霍霆山踏进来时便闻到一股血腥味。 吕红英的肩胛和手臂被撕开包扎后,仅随意拿麻布扎紧伤口,免得她失血过多而亡,士卒并没有重新为其上药。 如今她被绑在樑柱之下,嘴巴里塞着麻布,双脚堪堪及地,头垂着,不见神色。 她身侧的孟从南同样如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9页 「大将军。」卫兵见礼。 霍霆山面无表情,「把吕氏嘴里的麻布除了。」 麻布一除,吕红英垂着头大口喘气,双臂疼到麻木。 和之前在房舍中截然相反,此时她不再大声唿喊说冤枉,而是低低笑了起来,「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啊……」 「何人指使你行兇?」霍霆山不理会她的念念有词。 仿佛没听见霍霆山的问话,吕红英仍念叨着这几句。 霍霆山轻啧了声,抽出腰间环首刀。 刀光掠过,鲜血喷薄,在女人的尖叫声中,有重物砸落在地上。 吕红英一愣,瞬间从方才的状态脱离,尖叫道:「南郎!!」 刀太快,快到痛觉只是一瞬。 孟从南怔住,直到有重物砸落,身体不住往左侧倾倒,他才后知后觉刚刚掉落的东西是他的右臂。 右臂自肩胛处被齐根斩断。 「何人指使你行兇?」霍霆山再问。 他手中的环首刀沾了鲜血,随着刀身的下垂,鲜血在光亮的刀面上蜿蜒出赤红色的细蛇。 烛火的光芒映在地上,映出那一滴又一滴自刀尖滴下的「硃砂粒」,仿佛是毒蛇悄无声息的吐着猩红的蛇信。 吕红英这次不敢不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抓走了我的恭儿,让我们听从他们的指令,说如若不从,不仅是恭儿性命难保,小柔和进儿也会危在旦夕。他们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没得选择,我没得选择啊……」 霍霆山眉心微动,「恭儿是你的第三子?」 吕红英怯怯点头,「他是我和郎君在交州时生的,恭儿出世后家中生意才逐渐好起来,他是我们的福星。」 霍霆山:「那人何时找上你们?」 吕红英低声道:「一年前,最初我们当然不肯,为了躲避他们,我们还一连搬了数次家。但无论我们搬到哪里,最后都会被找出来……」 她声泪俱下,「大将军,我们也不想的,灵儿是我们至亲,倘若有得选择,我们也不想陷她于险地。」 霍霆山面色更冷,「荒谬。你们怎的会没其他选择,大可先应下那边,顺水推舟,后面再悄然将对方的计划透露给我,小丫头也会配合你演一齣戏,将你们一家摘出来。莫不是对方行的是威逼利诱之事,除了用你么儿性命要挟以外,还许诺完事以后给你们莫大的好处。」 吕红英和孟从南面色微变。 …… 离开院子时,霍霆山按了按眉心,淡淡的血腥味缭绕在身上,回去主院前特地去沐浴了番。 他一坐下,裴莺就闻到了淡淡的香皂气息,不由夸赞,「霍霆山你进步了。」 平日都是她催他去沐浴,今日挺自觉。 男人淡淡笑了,「省得你一日到晚总嫌我。时候不早了,夫人安寝吧,这些帐明日再看也一样。」 裴莺有些纠结,还有一点就看完了。 但霍霆山此时已帮她阖上帐本,「帐又非急事,何须通宵达旦,小心伤了眼睛。」 帐本都被他拿了去,她也不能说其他,只能洗漱上榻歇息。在堕入梦乡的前一瞬,裴莺迷迷煳煳的想着,今晚囡囡回来好似没动静,难道是玩太累了? 女人的唿吸逐渐变得均匀。 黑暗里,许久许久过去,男人都毫无睡意。他再次翻了个身,轻轻将身旁人拥入怀中。 长臂揽过怀中人的细腰,如巨蟒般慢慢缠紧,女人发出了轻轻的嘤咛,瞬间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霍霆山的手松开了些,但依旧圈着人和她一同浸在暗色里。 * 「哗啦。」浮着波光粼粼的河道边侧,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 孟灵儿揪着河边的水草用力爬上岸,一上岸大口大口的喘气,但手下意识摸靴侧,待摸到了一把硬物才安心。 那是陈使君在她生辰时赠她的短匕。 就在不久前,她用这把短匕先后抹了两人的脖子。 她,杀人了。 第147章 墨色铺染苍穹, 明月高高挂起,狡黠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将一草一木都微微映出光亮来。 今夜的月色特别明亮。 游了许久, 刚从河道上来精疲力尽, 但孟灵儿不敢坐太长时间, 怕对方也沿着河道寻过来。 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 小姑娘费力站起来, 踉跄走了一两步后似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 借着月色在她方才上岸的草丛里仔细看了看。 一枚圆润的珍珠落在草丛里。 孟灵儿狠狠唿出一口气, 按了按胸口, 企图将那颗几乎跳到嗓子眼的心摁回去。 她拾起那颗本该缝嵌在她衣服上的小珍珠, 又将她上岸时压平了些的草丛拨乱。 锋利的草叶将她的手指划出一道口子,但往日做女红时不慎扎到手指都会嘶嘶抽气的人,如今除了上岸后被冻得嘴唇微微发抖, 再也没有其他神情。 做完这一切后, 孟灵儿顺手抽出靴内侧的短匕, 拿着刀直起身。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 除了惨白以外, 还有一种罕见的肃冷和锋芒,倘若霍知章此刻在这里,一定会发现妹妹此时的神情和父亲冷下脸来的神情有那么两三分相似。 上岸点这一片都是荒郊,入目的是不远处密集的丛林和另一侧地势稍平缓、以矮小灌木为主的平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0页 小姑娘毫不犹豫往前者的方向走。 她浑身湿透, 夜风颳在身上冷嗖嗖的, 但此时孟灵儿只觉得庆幸。还好如今是夏季,如若是冬季, 估计光是方才在河道里那一遭,就足够她今夜起高热。 「嗷呜。」 远处传来狼嚎声, 孟灵儿脚步一顿,最后还是进了丛林。进来又走过一段后,她停下脚步四处打量。 今夜月光明亮,地上隐约可见月华投下来的斑驳。孟灵儿环顾四周,最后选了一处光斑最不密集的。 她用短匕割开裙摆,切出一条长长的细带。细带一端系在匕首手柄处,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 寻了及腰以上的一个定点,小姑娘用尽全力将匕首扎入树中。 匕首是顶好的刀,轻易刺入树木里。 完成这一步后,那道小身形退后几步,而后勐地往前沖,在地上跃起双手抱住树干后,脚踩在预定好位置的匕首手柄上,用力一蹬,借力上了第一个树杈。 方才那一蹬蹬松了短匕,现在孟灵儿用力一拽细带,一松一紧,几番以后刺入树干的匕首脱落,她顺着带子将匕首收回来。 继续往上爬。 一直爬到高处,树冠枝叶极为密集的地方,孟灵儿才停下。也亏得她相对于成年男人来说轻许多,如今倒能稳当坐在树枝上。 直到这一刻,孟灵儿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才稍稍松下来,仿佛是一台被皮带拉紧到极致的机器,在禁锢卸下后,机械才缓缓运转。 记忆往回倒带。 午时她在婶……不,在吕红英那里用膳后,刚吃完就觉得困了,当时她觉得有些不寻常,毕竟往日她并无午憩的习惯,但那股困意来得汹涌澎拜,居然是难以抵挡,她没忍住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人被双手反剪在后,嘴里塞了布,腰上也绑了几道绳子,将她和骑马者绑在一起。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所以为的、依旧如幼时般疼爱她的亲族,背叛了她…… 她身上无秘宝,对方抓她定然是用她来威胁父亲。以娘亲对她的看重,若任其发展,父亲和娘亲一定会闹翻。 绝不能如此,她得逃出去。 她前面的策马者穿了一身黑披风,披风将她罩住,她看不清外面之景,只能感受到马匹奔跑时带来的颠簸。 她在马上不断挣扎,但绳子捆得紧,连带着她的双脚脚腕也被从马肚下绕过的麻绳绑着。这些人赫然是要将她牢牢固定在马上。 那时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两个时辰,马匹终于停了。 一直笼罩在她头顶上的黑披风也被除去。 她重见天日。 不,已经没有「日」了。黄昏已尽,天光淡去,天幕上只有一轮愈发明亮的月。 这支劫持她的队伍人数并不多,只有十余人罢了。他们大抵怕穿行乡镇会遇到隐藏的幽州斥候,故而竟在旷野露宿。 她不知这行人的目的地在何方,脑中只有一个「逃」的念头。 他们下了马,解了她脚腕的绳子也将她放下来。 后来在她的疯狂示意之下,这群人将她嘴上的麻布拿开了。周围是旷野,她喊破喉咙也无人搭理她,他们有恃无恐。 她看着他们分出了些人探查周围,后面听闻一人取水回来,并和同伴说起渡口将至。 没有太多时间给她思量种种顾虑,她当即扬言说有内急,需要解手,让对方松开她手上的绳子。 大抵是看她仅此一人,且还是个小女郎,也似乎得过幕后者的某些吩咐,他们没有对她置之不理。 绑着她双腕的绳子解开了,改为系在她单手的手腕上,由一人牵着长绳的另一端领她入树丛中。 她入了丛林后蹲下,手颤颤巍巍地抚上自己的右靴外侧。 没有人知晓当她发现那把细长的硬物还在时,她仿佛在庞大洞穴里绕行的迷路者,终于窥见了一缕从缝隙中钻进来的、名为希翼的天光。 她的短匕还在,还有希望。 她尖叫了声,拉了绳子,告诉对方好像她被虫子咬了,此时伤口处又痛又麻,让对方帮忙瞧瞧咬她的是否是毒虫。 那人没有怀疑。 当他走近时,她一颗心跳得飞快。成败在此一举,如若杀不了这人,打草惊蛇,她后面是真的没机会逃出去了。 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要面前人死!他若不死,后面倒霉的是她,还有被她连累的父亲和娘亲。 出刀、再狠狠扎进他颈脖好像只在眨眼间,对方温热的血飞溅到她脸颊上。她顾不得去擦拭,以没持刀的左手紧紧捂住他的口鼻,不让他发出一丁点叫喊声。 放倒一人后,她绕行过这一片区域,遁着之前取水的那人回来的方向走,中途意外又碰上了一人。 对方大惊,立马上来擒她,一个不慎也被她抹了脖子。 但此时已惊动了其他人。 一个轻敌的成年男人她能应付,但倘若十个一併上,她很清楚自己并无招架之力。 逃,赶紧逃! 借着夜色的掩护,她冲进了丛林。身后异响如同猎犬般如影随形,或许是天不亡她,就在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时,她看到了河道。 当即她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她只是理论上学过凫水,最多在州牧府的浴池里划两下,跳河时只想着哪怕是死,也绝不能被抓回去成为把柄威胁她的双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1页 人的潜力或许是无限的,她不但没淹死,还幸运的拜託了身后的追兵。 回忆到这里截然而止。 孟灵儿蜷缩着身子躲在树上,她好像又回到了不久前,温热的血溅在她脸颊上,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小姑娘用手狠狠抹了把脸。 但她脸上其实什么都没有,血早就在河里洗干净了。 有夜风拂过,孟灵儿打了个激灵,又觉得冷了。她开始哆哆嗦嗦地开始拧水,把能挤出水的地方都拧干,但衣裳本质还是湿的。 如果想明日不得病,应该赶紧下树寻个山洞把衣服脱了烤火。 「下面有狼,可能也有人会寻来,不能下去。」孟灵儿喃喃道。 于旁人只是一觉的时间,但这一夜对她来说特别漫长。直到天际泛起,孟灵儿才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哈切。」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 小姑娘揉了揉鼻子,又探了下额头。还好,只是小感冒,没有起热。 她站在树上张望了番,确认周围无人后才慢慢从树上下来,脚踩在地上时软了一下,但又被主人强迫着很快站直:「甘草麻黄可治风寒,亦可生食,我得先寻个药……」 天上的红日逐渐高升。 孟灵儿将用短匕切成小段的药草塞进嘴巴里,没有水,只能干嚼再努力咽下去。 吃完草药,小姑娘抬头看天,头顶偏东侧的地方挂着一轮金乌,「得往北边走才行。」 不管她如今在何处,她都要往北走。 荆州的北部和三州接壤,从自到东分别是:雍州、司州和豫州 司州是父亲的地盘,只要进了父亲的领地就好了。而昨日劫她的人后面并无人马立马接应他们,想来对方不是荆州那方的。 往北走,去司州! * 沉猿道,假节府。 裴莺一觉醒来,已是巳时初了。洗漱完后,她问辛锦,「囡囡来否?」 入住沉猿道后,明日母女俩都会一同用早膳。 「并无。」辛锦回答,又想说不久前霍霆山提的一句,「夫人,大将军说今日议事结束。」 裴莺怔了下,将这话理解为议事结束,先生得了闲,女儿重新恢復上堂。 上堂时间早,她起得晚,因此平日女儿上堂都不会和她一起用早膳,午膳可能也不会,但晚膳一定会一起吃。 既然女儿忙碌,裴莺自行用膳,早膳后继续看昨天晚上未看完的帐本。 帐本才翻过几页,霍霆山来了。 现在午时未到,寻常这个时间他很少在主院里,裴莺瞅了下他。这人迳自在软榻上入座,还顺手拿过她之前放在小案几上的游记翻看起来。 他罕见的闲适。 裴莺低头继续忙自己的。 他闲就闲吧,总不能像陀螺似的忙了那般久,歇也不让人歇。 遂裴莺没管他,自己忙自己的。 时间慢慢流过,中午女儿没寻来,裴莺也没去打扰她,她自认为不是控制欲强的家长,无需女儿事事都向她汇报。 时间转眼到了下午,金乌西坠,天幕染上大片美丽的霞光,云层相隔在天空分布着,以灿烂的天空作底,天上的云层好像变成了一串串呈在橙色托盘上的烤肉。 裴莺看着看着,馋了。 「霍霆山,今晚我们吃烧烤吧。」裴莺笑了笑,「烤肉沾点白砂糖,滋味不要太好,上回囡囡一口气吃了五六串。」 霍霆山喉结滚动了下,「夫人……」 「就这般定了。」裴莺替他做决定,而后她转头对辛锦说:「辛锦,你去玲珑院走一趟。」 辛锦领命。 霍霆山看着远去的奴婢的背影,太阳穴跳了跳。 「大将军。」过大江此时来报。 本来坐在软座上的男人勐地起身,但迈步走到一半,察觉到一道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不住僵了下。 霍霆山停顿半息继续往外走,「如何?」 「卫兵在巡视时发现有一封信从墙外被送入府中。」过大江双手递上信件。 霍霆山接过,迅速打开,而后瞬间面如沉墨,眼底迸发出骇人的凶光。他拿着信的手不由收紧,手背上青筋浮现,将信件边角捏出深深的摺痕。 只见信中写道: 送裴氏至长安,女儿可无忧。 第148章 「他找死!」霍霆山五指勐地收紧, 掌中信件骤然被他揉皱,似还不解气,他将纸团掷在地上。 纸团弹着往前滚, 而后撞到墙壁又往回滚。 长安。 崔党一派已除, 五皇子早前被杀, 如今整个长安都在纪羡白手中。 又是这个纪羡白这个老鳏夫, 他没能干的夫人自己娶一个就是,竟将主意打到他夫人身上。 真该死! 「大将军……」过大江不知为何忽然慌乱。 霍霆山气在头上, 语气冰冷又带着燥:「作甚?」 过大江疯狂给他使眼色。 霍霆山稍冷静下来似想起什么, 迅速侧头看。 只见方才那张被他揉成团随手掷了的纸团, 此时被裴莺捡起。 这封从墙外被送进来的信外装特别, 为了最大程度的引人注意,信用硃砂绘边,再撒上金粉, 确保在阳光下亦能闪闪发光。 纸用的也是上好的桑皮纸, 非一般人家能用得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2页 种种叠加, 足矣证明寄信方身价不菲。 「夫人……」 裴莺没理会他, 迳自打开揉皱的纸团。 这是何人送来的信, 竟叫他如此暴怒。 信上的摺痕一点点展平,里面清俊的字体露了出来。 待看清信上所书,裴莺有种大脑一片空白的迷茫和荒诞感,每个字她都认识, 但组和起来无比荒唐, 荒唐到她的思绪如同废旧机械般霎时卡顿停止。 纸上的硃砂字仿佛脱离了纸张本身,张牙舞爪的跃至她面前, 每个字都变成了长满尖牙利齿的虎兽,叫嚣着要食人血肉。 裴莺几乎是本能的转头去看霍霆山, 眼眶慢慢红了,「霍霆山,这信是何意?囡囡,囡囡昨日不是归家了吗……」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霍霆山,「霍霆山,你快说话啊!」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走过去扶着她的手臂,「夫人,小丫头昨日去吕氏那处后,至今未归。」 最后四个字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面前人。 然而她还是被惊到了,美妇人面色在剎那间煞白,脚也软了,若非及时被男人拥住,定会跌坐在地。 事到如今,再无其他隐瞒的可能,霍霆山只好道:「孟从南夫妻被歹人收买,小丫头昨日在他们租的那处宅舍里被吕氏算计,被埋伏好的人悄然运出了城。劫走小丫头的是长安纪党,这伙人和荆州丛六奇水火不容,故而纪党不可能派大量的兵马在荆州内穿行。夫人,我已派人去寻小丫头了,估计不久后能有消息。」 裴莺逐渐听不到后面的话,从「被埋伏好的人悄然运出了城」那里始,她的耳朵就开始嗡嗡作响,后面他说的话她再也听不清。 满脑子都是,女儿昨晚没有回来。 她的女儿被歹人劫走了。 「霍霆山,囡囡不见了。」裴莺紧紧抓着他扶着她的手,力道之大,她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男人手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月牙印记。 「会找回来的。」霍霆山看着她通红的眼,心头针扎似的难受,此时只能重复道:「我已派人去寻,会将小丫头寻回来的。」 裴莺在他怀里闭了闭眼,清泪顺着眼角往下流,「都怪我,是我的错,我昨日就不该让她出门的。」 霍霆山抬手帮她拭泪,他手掌没有一处不粗糙,拇指拭过她白皙柔软的肌肤,在上面带出浅浅的红晕。 本来眼眶就红了,越擦越红。 霍霆山一时没了章法,只好道,「夫人不必自责,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多年未见,他们陡然上门固然有些突兀,但对方提借钱一事未尝没有麻痹我们的意思,令我们觉得他们登门只为了打秋风,而无旁的目的。谁能料到与小丫头有昔年情谊的他们竟是个面白心黑的。」 裴莺流着泪喃喃道:「就算不阻止她出门,我也和她一起去的,怪我逃避……」 过大江站在门口一脸无措,不明白这事主母怎的就揽上身了。 但霍霆山敏锐察觉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她不是那个「裴氏」,和孟家无什感情,也不清楚过往他们如何相处,或许因此才拒了吕氏的邀请。 本无可厚非,偏偏女儿出了事。 不过…… 拥着怀中的人,霍霆山生出一种不为旁人道也的庆幸,幸好她未同去。 这回和当初不同,当时夫人是在并州肖江郡的云绣楼失踪。肖江郡周围那一片都是并州领土,他那时已经拿下并州,别说一个大郡县,就算旁边几个小乡县,倘若他执意要封,也不是办不到。 说白了,并州在他掌控之中,他能一手遮天。 但如今他才拿下一个沉猿道,其他的郡县仍属于荆州,他领兵过去绝对会被守城军抵挡。待耗时攻下守城军,就算贼人当时真在城中,听到风声早就跑远了。 此番追寻难度和之前绝非一个级别。 裴莺原本木然的眸子忽然动了动,目光缓缓下移,移到仍被她拿在手心的桑皮纸上。 霍霆山注意到她细微的神情变化,脸色剧变,「裴莺,我告诉你,你休想!」 话毕,他一把夺过裴莺手中纸团,单手收紧便将纸张重新揉成团,从房中扔出去。 「可是囡囡被抓走了,她还那么小,连十八都没有,抓她的又是些男人,万一那些人手脚不干净。」裴莺感觉她要疯了。 光是想想,那画面便能轻松焚烧掉她的所有理智。 「夫人对长安纪党有价值,那些劫走小丫头的人先前定然得了令,他们不会动她,哪种都不会。」霍霆山安抚道。 裴莺红着眼开始挣扎:「可是如果那边一直没有如愿……」 「你以为你去了长安,小丫头真就能回来了?纪羡白那厮能用这种卑劣至极的手段,你觉得他会是一个守信之人吗?真去了长安,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没回头。他需要一个拿捏你的软肋,又如何肯轻易放人?裴莺,你冷静些!」霍霆山紧紧抱着怀中挣扎的女人。 在他的逐渐严厉的呵斥中,裴莺觉得有什么沉下去了。沉下去的部分凝成一个冷静的自己,点头贊同霍霆山的说法。 确实不该去长安。 谈判都未谈判,事情还远没有走到那般的地步,且今日才是囡囡失踪的第二日,此地距离长安甚远,囡囡肯定还未到长安。 此时去寻人,很大机率能寻回来,现在说前去长安为时尚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3页 但漂浮着的另一半自己痛苦且逐渐歇斯底里。会控制不住的想女儿在外吃的苦,担心她被陌生男人轻薄和虐待,担心她吃不好、穿不暖,还忧心女儿被至亲背叛后情绪崩溃。 太多的担心,全都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口。 以前看新闻听闻哪家孩子在缅北被人绑了,绑匪要巨额赎金,被绑架者家里不惜砸锅卖铁、甚至背了一屁股债都要将赎金凑齐送过去。 那些家长不知晓给了钱后有可能会人财两空吗?自然知道的。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选择交钱,因为被绑走的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裴莺,给我一个月时间。」霍霆山俯首弯腰,与怀中人彼此贴着额头,而后亲了亲她的泪眼。 「霍霆山,我不能没有囡囡,求你帮我找她回来。」裴莺通红的眼里沁着泪,和他对视片刻后埋入他怀里,眼泪打湿了霍霆山的衣襟。 分明只是带着少许热度的泪,却叫霍霆山心头有一块好像被火灼了一般疼痛难奈,为她的生分,也为她的落泪,「她也是我的女儿,夫人何需和我如此客气。」 裴莺埋首在他怀里,手揪紧了他的衣袍,将其弄得皱巴巴的。 * 荒野。 孟灵儿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记得自己跨出一方丛林又进了另一方树林。有时候风拂过,吹得云层遮住了红日,没了太阳,瞬间失去了方向。 她不得不停下来,寻一轮断木,观察断木缺口的年轮,以此来判断南北。 脚步一直未停,饿了吃野果,渴了就吃那种酸果子,挤出汁水来喝,尽量不去饮用溪水。 娘亲说过,水里有看不见的小虫子,饮水最好煮开了喝才安全。但现在她身上没燧石,火摺子在河道里泡水不能用了。 中途她经过官道,并非没有遇到过来往商队,但孟灵儿不敢拦下这些商队。 孟从南是她生父的堂弟,那等至亲尚且信不过,更何况其他商贾。 万一对方看她孤身一个小女郎,要行不轨之事,她势单力薄,杀得了一个,未必杀得了一群。到时起了争执,对方将她扭了送官府,更加不好了。 父亲如今还在和荆州开战,倘若被荆州这边知晓她在这里,肯定对战局不利。父亲辛苦拿下的沉猿道,如何能因为她而让出去? 躲在草丛里,避开这支商队以后,孟灵儿继续往北走。 时间一点点流过,天上的金乌逐渐西沉。孟灵儿气喘吁吁的爬上了一个小土坡,思索着今晚在何处过夜。 每一回喘气都愈发口干舌燥,喉咙干渴得几乎要冒烟,久站后还有些头晕目眩,她太久没喝水了,这时孟灵儿也意识到单靠野果的汁水并不足以支撑她的身体需求。 得找干净的水源才行。 这时前方有炊烟裊裊,在乡野中徐徐升起数道浅浅的白痕。 孟灵儿稍怔,抿了抿干裂的唇,最后朝着炊烟的方向迈进。在天上只余一层浅浅天光时,她来到了炊烟升起地。 这是一个独立于乡郡以外的小村庄,方才在高处时,她粗略数了下炊烟升腾的股数和看得见的房舍,联合两者,她猜测这个小村庄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人。 就当她慢慢靠近村庄时,忽然听到了孩童的嬉笑声。 孟灵儿藏身入丛林,静心打量外面,只见四个幼学之龄的小儿赶着惊醒的羊回村庄。 没有孩子,没有成人。 孟灵儿从树丛里走出来,吆喝几个小童。 小女孩闻声转头,看到生人也没怕,只好奇得打量着这个浑身灰扑扑、脸上抹了泥,瞧不出具体模样的小娘子。 小女孩走过去,「你是何人,怎得会在此处?」 孟灵儿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是商贾之女,随家中人行商为生,不巧路遇林匪和家人失散,想向你家买两颗燧石。」 她出门向来有系荷包,但被那些人扯掉了,不过没关系,她身上还有首饰,以短匕削下一小块银子足够用。 话毕,孟灵儿拿出小银块。 怕财帛动人心,因此银块她削得很小,只有四分之一的指甲盖。 那小女孩见了闪闪发光的银子被定住了,「姐姐,两块燧石要不了这般多银子的。」 「那你再给我捎顿饭来,还要水。」孟灵儿说将小银块塞她手里。 小女孩歪了歪脑袋,「姐姐,这不你随我一同归家吧,这银子可让阿父阿母做一顿大餐了。」 「不了,我在此处等你。」孟灵儿摇头,「我饿了,你速去吧。」 她不会进村,虽说这个村子可能民风淳朴,但也不无另一种可能。 小女孩拽着银块走了两步,「姐姐,你在此地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孟灵儿:「行。」 待小女孩离开后,确认周边再无一人,孟灵儿迅速上了树,藏到密集的树冠里。 天幕上的余光慢慢湮灭,天色暗了下来,大概两个多钟后,孟灵儿从树叶缝隙看到有火光逼近。 她定睛看,来了两人,一个身形矮矮的,是方才的小女孩,另一个比小女孩高许多,身形修长,听声音好像是个少年。 「阿兄,就在那里,方才姐姐在这里的。」 「这没人啊,你莫不是记错了?」 「没记错。」 孟灵儿往他们身后看了看,并无其他人,于是迅速从树上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4页 郑羽惊了下,忙拉着妹妹郑可往后退,待看清面前是道纤细的身影时唿出一口气,「小娘子惊煞我也。」 孟灵儿看向他手上的木食盒,主动伸手,「谢过。」 郑羽将盒子递过去,「我听家妹说小娘子路遇林匪和家人失散,不如在村中歇息一夜,待明日我带你去县中报官如何?」 孟灵儿接了盒子,闻到饭菜香味了,腹中不住咕噜噜的叫,当即也不管这对兄妹,直接席地而坐,揭开盒子就开始用膳。 小女孩记着她要水,这食盒内有汤,孟灵儿顾不上汤,直接捧着饮了一大口。 待热汤入腹,才觉干渴得仿佛要冒火的嗓子好了许多,她拿了木筷开始迅速用膳。 风捲云残,看得一旁的郑氏兄妹一愣一愣的。 待用完膳,孟灵儿随意一抹嘴巴,「我要的燧石呢?」 郑羽拿出两枚燧石给她,「这一片的夜里山中不仅有狼,还有黑瞎子,前些日有个猎户入山就遇到黑瞎子了。黑瞎子你知道否?它们不似虎豹袭人时会以獠牙锁喉,黑瞎子向来喜欢吃活的,倘若碰到黑瞎子,那是恨不得快点去见阎王爷。」 孟灵儿眼里掠过一丝恐惧,但没说话。 郑羽扶额,「你这人怎的这般倔犟?」 「你们回吧。」孟灵儿说。 郑羽想了想,问她,「村中有两个入口,你说你和家人失散了,或许他们如今也在寻你,你叫什么名字?倘若有人入村寻你,我告诉他们一声。」 孟灵儿本想继续沉默,但想到她失踪,双亲肯定会派人来寻她,若是因此错过反而不美。 然而寻她的也有旁人,不能用真名,而父亲和母亲的姓氏太张扬,对方肯定会知晓。 脑中有电光掠过,孟灵儿说:「我姓陈,叫陈彐火。」 第149章 「陈彐火?这个名字好生奇怪。」郑羽嘟囔。 孟灵儿拾起一根树枝, 一笔一划的在地上将这三个字写出来,「陈、彐、火,你看清楚了吗?」 「哇, 姐姐你会写字!」郑可小女孩的重点在其他地方。 孟灵儿终于有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我的双亲非常疼爱我, 给我请了夫子教我识字。」 郑羽还想多说, 却见少女已转身,「我要休息了, 你们回吧。」 「你就睡这儿啊?」郑羽问。 那道身影隐入了丛林中, 没有给他回答。 郑可将地上的木食盒收拾好, 「阿兄, 我们回去吧。」 郑羽回头看了两眼,和妹妹回去了。 * 假节府。 「大将军,膳食热好了。」辛锦将热好的饭菜端上。 霍霆山挥手让女婢退下, 待对方离开主屋后, 起身朝窗牗旁的走去, 「夫人先用膳。」 裴莺坐在临窗软榻上, 手里拿了本书, 方才一直在看书,但如若不是许久未翻过一页,也如若不是书一直都是倒着的,真叫人认为她在专注看游记。 她仍一动不动, 好像没听到霍霆山的话。 男人不再言语, 走到软榻旁,长臂一伸直接将榻上人捞起。她仿佛是一只被惊动的夜莺, 猝然回神下意识挣扎,但又很快平静下来。 霍霆山将人抱到小案几前, 并没将人放在旁边,而是坐在裴莺身后,把她圈在怀里,手臂从旁侧越过她,将前方的餐盘拉近,「夫人徬晚没吃,且来用些膳。」 裴莺摇头,「不想吃。」 事发后到如今,她还是浑浑噩噩的,总是控制不住去想那些糟糕的画面。 「不用膳如何成。」霍霆山长眉皱起,换了个说法,「待小丫头被寻回来,她看到夫人那般憔悴,你叫她如何能不愧疚?」 裴莺微微一震,像是枯藁的树木终于得了生机的雨露,总算有些动力。 其实还是没有食慾,但裴莺努力吃了小半碗的梁饭,又吃了一碗小小的蛋羹,而后放下了玉箸,「吃饱了。」 霍霆山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腹部。 裴莺被他这齣其不意弄得往旁边躲,有些恼道,「霍霆山你作甚?」 「依我看还平得很,哪有吃饱,再用些。」霍霆山拿起玉箸夹了两块鸡脯放她碗里。 「不想吃。」裴莺小声道。 霍霆山把玉箸塞她手里,「假设小丫头五日后归,而五日夫人顿顿只食半碗饭加个蛋羹,每日消瘦一斤,五日后就是清减了五斤。夫人觉得人少了五斤,旁人能否看出来?」 裴莺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将那两块鸡脯吃干净,眼角余光见他拿了另一双玉箸,忙道:「真不要了。」 男人轻啧了声,「放只兔儿在此处吃得都比你多。」 裴莺不理会他,从他怀里出来又回到软榻上。 重新热过的夕食不少,是两人份的,裴莺吃了很小的一部分,剩下不少。 之前那碗梁饭未用完,霍霆山也不在意,他并不换碗,迅速将一桌子饭菜扫干净。 这一顿算是夜宵了,吃完没多久该歇息了。平日晚间两人睡前都会聊聊天,随意聊,聊裴莺所描述的现代,也聊霍霆山过往出征看到的一些趣闻。 但今日的夜晚尤为安静。 裴莺躺下后没多少聊天的欲望,哪怕身旁人寻了两个话题。 黑夜里,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而后听见一声在耳畔旁响起的喟嘆,「仍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裴莺随口搭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5页 「如若能提前十年遇到夫人,我想今日徬晚时夫人不会有片刻的犹豫。」他淡淡道。 虽然未说太明白,但裴莺听懂了。 片刻的犹豫,是指她曾有一念想要前往长安。而提前十年,那时相遇他们间或许能有个亲子,女儿被抓,她还有另外的亲子,哪怕不顾及他这个丈夫,也会为了另一个孩子尽可能的冷静下来。 「霍霆山,这世上没有那般多如果,就算十年前相遇,站在你面前的亦不是『我』。十年前,你未有现在的空闲,且很可能那时忙于功业,对儿女情长不屑一顾,在错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不一定有结果的。」裴莺低声道。 她知晓他今晚有这番的感慨,多半是徬晚她的态度令他有些难受。 女儿和丈夫、继子等两个选择放在一起,她第一反应、打心底里选择了女儿。 他忽然将她翻过来,两人面对面:「夫人于我是对的人,那我于夫人如何?」 周围昏暗得很,连窗牗都落下了遮光的帏帘,室内一片昏暗,然而饶是如此,裴莺却仍有一股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 他在看着她,目光灼灼。 裴莺轻轻嗯了一声。 「『嗯』是何意?」他不依不饶。 裴莺微微偏开头,企图逃离那道目光,「是对的人。」 「夫人敷衍我否?」他先握住了她的手腕骨,随即顺着往上,捏了捏她的指尖。 那只大掌很是温暖,似有无形的丝线缠绕上,将她的思绪牵扯回今日傍晚,是这双手在她慌乱时稳稳的支撑着她。 裴莺被他捏着的手挣脱出来。 霍霆山动作微滞。 但下一刻,一只柔软的素手靠入他掌中,手指滑入他的指缝,慢慢和他十指相扣,「霍霆山,你是对的人。」 手掌还未完全相贴,就被他牢牢抓住收合。黑暗里,有人低低的笑了,「我就知晓夫人心悦我。」 裴莺在心里嘆了口气。 * 荒野。 在树上睡了一觉,起来时孟灵儿挠了挠脸颊和颈脖处的蚊子包,随后从树上下来。 此时天幕泛着一层浅浅的鱼肚白,再过两刻钟左右才天亮。但孟灵儿等不了了,她是从河道里逃生的,对方定然沿河道展开搜索。 她得赶紧离开。 但走过一段后,孟灵儿忽然停下。 先生曾说过,大江奔流入海,河流大多是自西向东流。但根据地势的不同,有从南至北和从北至南两种。 「那条河好像是从北至南,那我往北走,说不准会遇到那些人。」孟灵儿喃喃道? 但担忧归担忧,她还是继续往前走。 要尽快回到司州。 孟灵儿并不知晓,在她离开几个时辰后、当时间来到下午的未时初,一队人马从她来时方向摸到这个坐落于郡县以外的小村子。 为首的男人面上带疤,浑身戾气,「前去寻人问问,村中是否有外人来过。」 那人领命,但刚下马,又被刀疤男叫住。 「常都伯?」那人疑惑。 「罢了,你回来,让庄响前去。」常鸣远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庄响你去看看,莫要问成人,挑些稚童来问,若旁人问起,你就自称是那小娘子的亲眷,必要时刻还可赠以蜜枣铜板。」 被点名之人生了一张和善圆脸,在这群面无表情的男人中显得分外慈眉善目。 庄响领命。 其余人等候在村子外,大概一刻多钟以后,庄响回来了。 「常都伯,有发现!」 他激动道:「昨日徬晚有个独身的小娘子来到了村子,那黄口小儿说对方很是狼狈,面上、身上都很多草叶和泥,不见容貌,看着像在丛林中钻了许久。小儿还说那小娘子当时叫住了郑家的孩童,以身上银钱换了两块燧石和一顿餐食。」 刀疤男眼中有亮光划过,忙问,「后来如何?」 庄响却摇头,「那小童不知后续。常都伯,属下猜测她应该在郑家。」 「都随我去瞧瞧。」常鸣远从马上下来,领着人进村。 本以为此番接的是个简单任务,未曾想那丫头竟诡计多端,还身手不凡。一个不察竟叫他们被个女郎杀了二人,对方还逃之夭夭。 此事如若传回长安,定叫人笑掉大牙,往后他还如何能在同僚里抬起头来,更罔论继续得纪大司马重用。 绝不能让裴氏之女逃了。 村中人口不多,他们随意问问就寻到郑家了。 直接入前院。 「你们是何人?」在前院编竹篮的郑母惊愕。 常鸣远并不在意她,他身后的士卒迅速入屋,将算不得大的房舍利落搜了遍。 「常都伯,并无发现。」 「屋中只有这个妇人,其他人估计是出去了。」 搜索很快结束。 常鸣远将目光移到郑母身上,「昨日那小娘子如今在何处?」 「什么小娘子?」郑母面色发白。 常鸣远抽出刀,一刀将郑母编到一半的竹篮砍烂,「老实回答问题,你也不想步它的后尘。」 郑母惊得面无血色,「您、您说的那个小娘子,我没见过她,我不知晓。」 「莫要胡言。」长刀横过,直接架在郑母的肩膀上,刀刃还差一寸就碰到她的颈脖。 郑母惊得抖如筛糠,「我真不知晓,那小娘子未曾进村,她只托我家孩儿捎带一顿饭。在外用过膳后,她便离开了,我与她非亲非故,真犯不着为了一个陌生人隐瞒至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6页 常鸣远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妇人,她面白如纸,看起来下一瞬就要昏过去。 倒能看出她倒没说谎。 就当常鸣远欲要收刀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回来了。 常鸣远准备移开的刀刃停下,于是郑羽和郑可回来时,看到院中满是陌生人,而对方还拿着刀刃架在他母亲的脖子上。 「娘?!」郑羽面色大变。 小女孩没见过这般场景,直接吓懵了。 「小子,我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答完了我放过你娘;倘若你和我耍心眼儿,我把你娘的首级切下来泡酒。」常鸣远冷厉道,他面上的疤痕在此时仿佛成了一条活过来的长虫,分外骇人。 郑羽不过年十五六,瞬间被他震住,「有话好说,千万莫要伤我娘。」 常鸣远:「昨日那个村外的小娘子衣着如何?」 郑羽努力回忆,「我碰上她时已天黑,具体看不真切,只记得她穿了一身青绿色的衣裙……」 顿了顿,郑羽恍然补充,「裙摆面上似有银色流光闪烁,如繁星坠落,但很是破烂。」 常鸣远又问,「面容如何?」 郑羽摇头说,「当时她站在暗处,加之面上好似有泥巴,她……她一个小娘子,我不好盯着她看。」 十五六岁,这个年岁该议亲了。常鸣远倒无怀疑他最后一句:「她如今在何处?」 郑羽:「我不知晓,昨夜我和她说村外有黑瞎子,让她到村中住一宿,明日我和她一同去县中报官,但是她拒了,随后回到林中。我与她素不相识,她给银钱买我家饭菜,我捎带饭菜给她已是两清,并没再问其他。」 常鸣远眯了眯眸子,「报官?她声称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说她是商贾之女,随家中人行商为生,不巧路遇林匪和家人失散。」郑羽说。 常鸣远冷冷一笑。 商贾之女?呵。 「我所知已算盘拖出,请您莫要伤害我娘。」郑羽恳求道。 常鸣远收了刀,领着人走出郑家,却不是立刻离开村子,而是到旁边邻舍家搜索。花了半个时间将整个村子翻过来,确实未找到人后,常鸣远这一行才离开。 待他们离开后,郑可低声道:「阿兄,你方才未说那个姐姐的名字。」 郑羽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这行人来者不善,多半和那小娘子有仇。名字一事仅此我俩知晓,全当做回好事。」 小女孩点点头,「阿兄说得是,说不定有福报的。」 …… 同一时间,另一队人马从东向西行。 这队人马马匹健壮,骑马者黑甲加身,为首之人俊容肃冷,他一夜未眠未休,中途又遇到几波各方阻拦势力,兼之煎熬得过分,如今眼底隐隐有红丝。 「陈使君,那边渡口有发现。」 第150章 「渡口处的老翁说, 昨日亥时有一伙人问他借船。他本不欲借,但那行人亮了刀,老翁无法, 只能从了。」卫兵道。 陈渊一边策马往渡口方向去, 一边问:「同行中人有一小娘子否?」 卫兵:「未有。」 就这两个字, 令陈渊拿着缰绳的手一顿, 他仔细琢磨了那两个字,眼底划过一丝亮光。 渡口很快到了, 陈渊翻身下马, 之前的船家老翁被另一个卫兵看守着。老翁见又来一行人, 且个个高大健壮, 腰间还配了刀,顿时抖如小鹌鹑。 「官爷,老朽未曾犯事, 还请各位官爷高抬贵手, 放老朽一条生路。」 陈渊开门见山问:「昨夜亥时, 前来向你借船的那一行有几人?你确定其中未有一小娘子?」 「约莫有个七八人。」老翁回忆着:「老朽很确定皆是清一色的郎君, 个个高的嘞, 腰上还配了刀。」 陈渊又问:「这行人中是否携带大号的行囊?」 老翁摇头,「未有,皆是轻装来的。」 「他们向你借船去往何处?」陈渊继续问。 说起这个,那老翁很是郁闷, 「他们只留下一句『到时在下游归还船只』便驾船而去。后来我还是借了高老头的船, 一路追随,最后才拿回了自己的船。」 「他们在何处下的船?」陈渊听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那老朽说:「说来倒也奇怪, 他们瞧着是同行,却是分批下船的, 分了好几批,有的去了河道东侧,有的去了河道西侧。」 陈渊领着人退开一段距离,开始分配任务,「丁然,你领一队人从方才方向继续在陆上搜索,韩原、洪广晟……」 陈渊一连点了许多人的名字,「你们随我乘船去下游。」 他们这一路走来遇到万般阻挠,各类势力都是小股小股的,很像是他州斥候,也可能是荆州那方派出来的兵马。 应敌、兼之沿路不断分散兵力搜寻,一日过去,原本的五百人,如今只剩下五十人不到在身侧。 而剩下的人还得继续分散。 只能如此行事,因为他们并不清楚对方离开的路线,唯有在沿途接连分散人力追寻蛛丝马迹。 现在终于找到一丝线索。 但陈渊并不确定这是否是对方故意而为之,不敢让所有人都顺着河道往下寻人。 * 天上的金乌缓缓西坠,孟灵儿透过林叶看着天空,心道又一天将结束。 距离她离开家,已经三日。 「嗷呜。」林中有狼嚎响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7页 想到那个少年说林里不仅有狼,还有黑瞎子,孟灵儿只觉一阵凉意攀上嵴背。 她是见过黑瞎子的,就在去年的冬狩。那时父亲猎了头大虫,大兄后来猎了一只黑瞎子。那头黑瞎子的一只爪子就有她大半脑袋大,一掌下去,绝对能拍碎成人的脑袋。 不知是想到了黑瞎子,还是旁的,孟灵儿忽然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臭味。她忙环顾四周,但林叶如初,和方才无什区别。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 不是错觉,好像真有股腐臭味。 她想起了先生说的话,有些大型的食肉动物身上是有气味的,如若闻到这股气味,说明那只食肉动物距离自己不远了。 孟灵儿头皮发麻,下意识握紧新编的草藤背包,她再次左右看,迅速选定了一棵笔直笔直的乔木,利落开始爬树。 这两日总在爬树,小姑娘的爬树熟练度日益精进,很快上去了。 上树以后孟灵儿开始捣鼓自己的包,背包以藤植编织,前面有两条较长的带子可穿过双臂。包不算大,里面装了一些她沿路採摘的、可食用的野果。 昨日徬晚吃了饱饱的一顿后,今日她只吃了一只野兔和一些果子,都不是易饱腹的,如今又饿了。 孟灵儿拿匕首削了两枚果子吃,吃完后开始睡觉。 夜晚的丛林和白日不是一个危险级的,晚上贸然前行说不准更危险,且那股若有似无的腐臭如一块巨石般沉甸甸压在她心头。 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她觉得,她很可能踏进了某个大型野兽的领地,甚至那头野兽如今正在暗处打量着她。 * 另一边。 天色浓黑,今夜月光明亮。常鸣远领着众人继续前行。 下午时他在那个小村子内收购了两条猎犬,为了方便控犬,半威逼半利诱还带了个村民同行。 裴氏之女的荷包在他这里,以猎犬寻人,能少走许多冤枉路。毫不夸张的说,如今他们所走过的路,都是那丫头走过的。 「常都伯,前面是密林,如今已天黑,我们此时进去怕是不太安全。」庄响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担忧道。 那猎犬的主人也道:「官爷,这林中狼虎黑瞎子皆有,夜行甚是危险,您看等明日白天成吗?」 其他人附和。 常鸣远却说:「追寻了两日,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她一直在往北走,她欲回司州。晚上你们觉得危险,难不成她就不会觉得了么?那丫头定然是寻了个地方躲起来,我们本就与她相距小半个白日的路程,加之白日赶路肯定比她快,说不准她如今就在前面一里的位置,如今趁她停歇,正好将她擒住。」 他位列都伯,是这行人里的头目,队伍里的人可以提建议,但最终如何,还是得他拍板。 如今常鸣远执意要进密林,众人也只能跟着。他们点了火把、牵着猎犬,一字排开入内。 孟灵儿睡在树木高处,深夜的某个时刻,她好像听见了犬吠。小姑娘勐地从梦中醒来,初时还以为自己幻听了,那犬吠声是梦中而非现实。 「汪汪——」 远处又是两声犬吠传来。 她骤然僵住,分明是夏日温度适宜的夜,却令她宛若坠入寒冬。不仅有犬吠,她还在远处看到了火光。 「怎、怎会如此。」孟灵儿惊惧地喃喃道。她有想过对方会寻来,但从未想过对方速度会如此之快。 对方手上有犬,手里还有她的荷包,一定会寻到她的。 她该如何是好…… 巨大的恐惧浪潮似的袭来,令她不住瑟缩成一团,甚至开始发抖,「逃,他们还未寻来,只要逃……」 自言自语的说了片刻,孟灵儿仿佛才汲取到了些动力,就当她想要下树时,敏锐听到了些其他动静。 草木被拨动,有枝条折断了。这种动静绝非兔儿或山鸡那种小型生物能发出来。 孟灵儿怔住,随即睁大眼睛看底下。但她之前特地挑选了树冠茂密的林木作掩护,如今树冠倒是阻隔了月光,令她看不真切下面之景。 看了半晌,只隐约看到一抹转瞬即逝的、仿佛是幻觉的白。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孟灵儿用力吸了两下鼻子。 她又闻到那股腐臭味道了,比之前浓烈了许多,也预示着她此前的猜测无错。 底下真的有一头野兽。 或许对方在守株待兔,一直在树下等着她。 大虫会上树,底下的显然不是大虫。不是大虫,难不成是狼?还是黑瞎子…… 孟灵儿不确定。 但她知晓另一件事,底下有野兽,这会儿她若是下去,说不准不用等那些人寻她,她就被野兽吃干净了。 小姑娘坐在树上转头看向远处的火色,眼里有幽光闪烁。 …… 常鸣远一直随猎犬深入丛林,但某个时刻,本来不时会吠两声的猎犬发出了呜鸣,摇着的尾巴也夹到了后腿之间。 猎户一看就变了面色,「官爷,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可能有勐兽。」 常鸣远也看见了猎犬的异样,心下不由有些犹豫。 之前为了寻那丫头的踪迹,他这支队伍分散了不少人,虽说对方逃跑后他立马通知沿途接应的同僚,但同僚还未赶来,此时他们这一队人剩下十个不到。 如若在林中遇到野兽袭击,他们能否顺利脱身也是个问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8页 思绪动摇间,常鸣远陡然看到不远处的高位、大概是树上的地方燃起了亮光。 他眼瞳微微收紧。 其他人亦大惊道:「她在那里!」 「这是何意,挑衅吗?」 确实是挑衅,因为下一刻火光之处还传来喊话,「我劝你们这些鼠辈莫要再跟着我,早些自行散去吧!否则待我归家,我让父亲将你们切成十八段丢到荒野去餵狗。」 常鸣远目眦欲裂,「好生嚣张。走,过去将那丫头擒了,我倒要看看到时她还如何大放厥词。」 「常都伯,说不准是对方故意而为之。」庄响迟疑。 常鸣远冷笑,「怕这怕那,如何升官进爵?」 最后四个字刺激到了其他人,他们迅速看了同伴一眼,心里逐渐坚定。他们人有不少,皆配有刀,还怕勐兽不成? 「随我前行。」常鸣远下令。 不远处的孟灵儿看到对面的火光逼近,在他们行进到一半时,迅速将自己手上小枝条的火团熄灭。 她慢慢拽紧了拳头,心里不断祈祷树下的那个大傢伙赶紧走。 是的,刚刚她看见了。 她这棵树下有一头黑瞎子,体型庞大,估计不仅成年已久,还是头公的。 恐惧的同时,孟灵儿又不由庆幸,还好方才她未下树,否则该成了这头公罴的盘中餐。 有枝叶折断的声音传来,树下的庞然大物慢慢朝着常鸣远一行人走去,孟灵儿狠狠松了一口气。 她遥望不远处的火光,只见半晌后那边陡然有人惊唿,有人迅速拔刀。 犬吠、兽吼和有人在惨叫,那边乱作一团。 虽然没身在战场,她却仿佛身临其境,孟灵儿用力搓了搓冰凉的手,有些哆嗦的开始下树。 趁那边打架,她得赶紧熘。否则那边一旦决出胜负,倒霉的就是她。 从树上下来立马开跑,然而没跑多远,一股巨大的危机感骤然出现,如阴云般笼罩在她头顶上。 孟灵儿不住回头看,而这一眼,她和不远处的常鸣远四目相对。 对方追着她来。 「莫要跑了,你以为你真能跑出去吗?」常鸣远狞笑。 孟灵儿没搭话,回过头继续奔跑。 常鸣远身量高,而且他是兵卒出身,两方的距离很快缩短。在自认为距离够短时,这个雍州的都伯一个飞扑,宛若饿虎扑食,将前方的小姑娘摁在地上。 「方才不是很嚣张吗?如今还不是乖乖到我手上。」常鸣远笑道。 他本来是双手一併摁住人的,如今松开一只手去摸索绳索,却未料到身下的小娘子这时突然爆发出一股远胜于普通女郎的力量。 常鸣远单手没能控制住人。 而孟灵儿抓住他松懈的这一瞬间,迅速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沙往后一扬,煳了常鸣远一脸。 在对方被蒙蔽了视野低咒时,小姑娘飞快抓住前面粗壮的草藤用力一带,凭藉着双臂的力道让自己往前滑行一小段,从对方的身下熘出来。 孟灵儿迅速起身。 待她完成这套动作,常鸣远已擦干净脸,「使这些雕虫小技,除了激怒我别无他用。」 他们这一片顶上树冠稀疏些,月光照了进来。孟灵儿看着面前半隐在月光里的高大男人,努力定了定神。 耳边仿佛迴响起那人曾经说过的话:「世间男儿多半轻视女子,倘若你的对手是个高壮的成年男人,初时可以用惧色令对方轻敌。」 孟灵儿一顿,面露恐惧:「我父亲是霍幽州,你若敢抓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常鸣远闻言大笑,「霍幽州?你也只能说说,估计下半辈子都见不着他了。」 话毕,常鸣远再度上前擒人。 孟灵儿匆忙侧身闪避。 那道低沉嗓音仿佛近在耳畔,「如果要取对方性命,最好是趁其不备一击毙命,必要时可以晚些亮兵器。」 常鸣远没想到这小丫头这般灵活,抓了几回都未抓到人,顿时更恼了,最后抽了刀。 大司马只说将人活着带回去,如今非常之时,他行些非常之事也可理解吧,总归最后会留她一条小命。 孟灵儿见对方抽了刀,眉心跳了跳。 在对方再次袭来时,她闪到对方没持刀的左侧,先以手格挡挡下对方的徒手一击,再借着旁侧树木伸出的小枝蹬腿上跃,从侧边瞬间转到对方的后方。 察觉到身后阴风阵阵,常鸣远二话不说将刀刃和刀背反转,再勐地朝后反手一刀,但他身形高,这一刀在孟灵儿陡然蹲下闪躲时,只能从她头上掠过。 孟灵儿蹲下时,目光落在常鸣远的下身上。 「男人的耻骨非常脆弱,可蓄力对其一击。保命无对错,那种时候无需拘于礼法,更无需羞怯。」那道平稳的声音好像再次响起。 一击落空,常鸣远正欲转身。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恐怖的剧痛从下身传来,痛得他面色剧变,本来站得笔直的腰也立马弯了,一张脸皱成一团。 常鸣远隐约听到了刀出鞘的声音,他心里打了个突,想要赶紧躲避。但剧痛使然,他的身体却跟不上思绪。 「哗啦——」 一把染血的尖刀从他颈前穿出。 常鸣远勐地睁大眼睛。 孟灵儿喘着粗气利落拔刀,而后又往他的后心位置狠狠扎了一下。 常鸣远再也站不住,直直地往前倒,跪在地上,「杀、杀了我,还有其他人,你也逃不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9页 孟灵儿一脚把他踹进地里。 杀了一个人,小姑娘继续往前跑,这回没人再追她。大概是这一片都是那头公罴的领地,后面一段她并未再遇到其他的大型勐兽。 摸黑行进了一个时辰,直到再次听到狼嚎,孟灵儿才重新爬上树。 一松懈下来,人都软了,小姑娘擦了擦手,手背上还残余着几分说不明的滚烫,仿佛那人的血还未擦干净。 * 村外。 陈渊甩了甩刀,刀面上血滴顺着滚下。 他面前躺了横七竖八几人,尸首虽身着便装,瞧着和平民无异,但腰间的刀具分明与围堵孟灵儿那几人的一模一样。 「陈使君,咱们走的路没错。」幽州士卒韩原激动道。 这是他们偏离官道后,遇上的第一伙急着赶路、而不是意在阻拦他们的士卒。 这说明他们的路走对了! 鸡鸣嘹亮,天幕泛起鱼肚白,远处依稀升腾起烟火,「前面有个村子。」 陈渊:「去看看。」 今日是小姑娘失踪的第四日,他们漫无目的的寻了四日,总算有确切的消息了。 村庄被鸡鸣唤醒,郑氏兄妹起了个早,正想出去放羊,结果刚将羊从羊圈里赶出来,村外就来人了。 又是陌生人。 人数不多,只有十来人。 为首的男人面容冷峻,腰配长刀,还未彻底走近便令人感觉一阵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郑羽顿觉头皮发麻。 怎的走了一批,又来一批? 「老阿翁,近日可有个小娘子到过你们村子里?」陈渊问一个老伯。 那老伯对昨日那场仿佛要将村子翻过来的暴力搜索还心有余悸,竟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陈渊见状,从兜里翻出一把铜钱塞进老伯手里,「莫慌,我们并非歹人,只是向你们打听个消息。」 不远处的郑羽抿了抿唇,走过去,「你是陈彐火的家人吗?」 陈渊顿住,「什么?」 「陈彐火,就是那个小娘子,你是她的家人吗?」想起当初她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字,郑羽也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将那三个字慢慢写出来,「我未读过书,她当时好像是这般写的。」 小子记忆力不错,三个字完完整整的都写出来了。 陈渊看着地上的字,眼瞳微微收紧。 彐火,组和起来就是一个「灵」字。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下,「她说她姓陈?」 郑羽颔首说是,「你是她家人对吧?倘若是,那就赶紧去寻她,昨日有一伙人来村中,也是寻她的,他们为此还特地借了村中牛叔的两条猎犬呢。」 陈渊面色微变,「这时昨日何时的事?」 郑羽:「下午未时初。」 「陈使君,我们快去寻小娘子吧。」其他兵卒说。 陈渊却没有应,而是拿出一块银子丢给郑羽,「小子,我需你帮我个忙……」 一刻多钟以后,一个领着两条猎犬的村民和陈渊这一行人同行。 郑羽看着他们迅速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低下头,他的手中多了一块沉甸甸的银锭。 像他们这般贫苦的村子,一两银子够他们一家四口两年多的开销了。有了手中这块银锭,他们家可以舒舒服服过许多年了…… * 孟灵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林中,不知过去多久,就在她飢肠辘辘时,她走出了这片丛林。 如今正是红日高悬之际,官道上车水马龙,孟灵儿粗略扫了眼,有不少马车架都运着货,想来是行商。 忽然,一道目光从远处径直射来落在她身上。 孟灵儿下意识转头看,看到了一支骑马的、镖师打扮且腰上配了刀的队伍。对方约莫有十来人,清一色骑马,身后竟无任何车架随行。 看到这只队伍,她太阳穴不住跳了跳。 对方给她的感觉相当熟悉…… 才这般想,只见为首的那人不止从哪儿掏出一副小卷画,当即「哗」的一下将卷画甩开。 他看看卷画,又看看不远处的少女。 孟灵儿心里不详的预感达到了顶点,心道自己不会这般倒霉吧,但脚步还是很诚实的退回丛林里。 本来她站着,不远处那人尚且只是打量,然而她现在一退,为首的那人当即道:「把她抓起来。」 这少女有可疑,宁抓错勿放过,是与不是,等下将她的脸擦干净些就知晓了。 孟灵儿立马转身往回跑,绝望难言。 昨日至今她只吃的肉只有一只兔子,早就消耗完了,如今腹中飢饿,甚至跑得急了,喉咙隐隐有反呕酸水的徵兆。 她太累了。 那一行人精神饱满,且人多势众,兼之两方的距离不算太大,对方一定能抓住她的。 天亡她也。 看来她註定要拖累父亲和娘亲了…… 消极的情绪愈演愈烈,脚步也越来越重,孟灵儿感觉自己快要跑不动了。而就在这时,她在前面听到了犬吠的声音。 昨夜来寻她的那行人也是牵猎犬的,如今这犬吠,一定是那些人寻来了。 前有狼,后有虎。 孟灵儿脚步慢慢停下,她颤抖着从靴侧拔出短刀,再从裙摆上割下一条布带,而后将刀柄和自己的右手一併紧紧缠住,确保待会儿刀不会脱手飞出去。 起码得杀一两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0页 用牙咬住细带拉紧,孟灵儿持刀正欲往前沖,前面的草丛此时被拨开了,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形出现在她眼中。 「抱歉,我来晚了。」 小姑娘怔住,看着那道身影的目光逐渐模煳。 第151章 视线变得模煳, 孟灵儿不敢眨眼,怕眼里的热泪落下来。 莫名的,她不想在这人面前示弱。 经歷过这几日的种种, 她想告诉他, 她虽然年岁尚浅, 但已不如之前懵懂了。 陈渊走上前, 握着小姑娘以细带将短刀缠紧的手,慢慢给她解开手上的绳结。 谁也没说话, 气氛像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软被, 又好似刚烹饪了某种微甜糕点的屋子。 男人低垂着眼, 眼中情绪不明, 但眉间罕见的拧出一道褶痕,叫人知晓他心里不如表面般平静。 他的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弄疼了面前人, 而随着细带一圈圈的解开, 小姑娘的手逐渐露了出来。 这双手曾经娇生惯养的白嫩, 如今手背、手指上皆有草叶割出来的细小口子, 似乎还曾狠狠抓过泥土, 指甲缝里脏兮兮的。 孟灵儿颤抖了下,下意识想将手收回不让他看见。 陈渊没放,他轻轻拿掉她手上破烂的裙带,而后再拿走了那把血迹未擦干净的短刀, 「小娘子这些天受委屈了。」 「还好。」孟灵儿别开眼, 「陈使君,后面有人追我……」 陈渊俯身弯腰, 把短刀放回她靴侧的刀鞘中,又将身上所有的肉脯干全部给了她, 「剩下的交给我,你且先到后面待着。」 庞玄策马到丛林旁,迅速带着人翻身下马进丛林寻人。某种直觉告诉他,方才那个少女极有可能就是纪大司马要的人。 常鸣远那厮也是个废物,居然能让一个小娘子跑了。 入丛林走过一段后,庞玄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怎的听不见林叶拨动的声音了?莫不是那小娘子停止跑动,藏了起来? 可躲藏有什么用呢,现在青天白日,稍微搜一搜她便无所遁形。 然而下一瞬,头顶有唿啦的声音响起,似有衣玦被风拉扯,紧接着队伍中有人惨叫。 庞玄惊愕回头,只见一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正在攻击他们。其中有一男人持刀朝他砍来,有林叶在这时飘落,竟瞬息被那凛冽的刀风撕得崩裂了一角。 庞玄连忙抽刀抵抗,未料到对方这一击居然极沉,不知本就是这人天生巨力,还是携了汹涌的怒意,竟将他的手腕震得险些握不住刀。 庞玄心头大骇,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这人一记重砍后,不知从何处又变出一把刀,一长一短,左右手的双刀轮动,速度极快,叫人应接不暇。 手臂和脸颊上皆有对方刀锋划出来的伤口,血流如注,庞玄自知不敌,想要遁走,但瞥见周围的下属陆续被斩杀。 「你们是幽州军!」他此话已非疑问句。 陈渊不和他废话,再度逼近,两人武艺并非一个级别,很快庞玄被一刀刺穿了胸膛。 这行随陈渊来寻人的幽州士卒皆是黑甲骑,一个个身手了得,且双方人数不算悬殊,幽州这方更胜一筹,很快将庞玄的人解决干净。 孟灵儿在不远处看着,边看还边吃肉脯。她看到有人被刺穿胸口,有人被抹了脖子,有人被砍了首级。 鲜血飞溅,首级咕噜噜的滚动,将地上草和泥染成刺目的鲜红色。 若是以往,这般场景她估计会惊得面无血色,而后赶紧转开头,更罔论吃东西了。 但如今,小姑娘不仅觉得痛快,还食慾大增。 就该一个不留的杀了他们! 陈渊收刀往回走,见她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手上的肉脯吃得一干二净,涂着泥巴的小脸蛋微红,估计是噎着了。他拿出皮囊,「小娘子若不介意……」 话还未说完,水囊就被接了出去。 小姑娘一口气喝了半个水囊的水,才觉得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吃饱喝足、兼之追兵被解决后,恐怖的疲惫感涌上来,孟灵儿双脚酸痛,手上腿上好似绑了沉沉的沙包,从地上起来时踉跄了下。 陈渊及时伸手将人扶住:「小心。」 她就着他的力道站稳,夏日的衣服单薄,更别说之前她因着种种原因舍了一部分衣裳,如今手臂的外裳只剩下薄薄一层。 他掌心的热度传了传来,她微微僵住,随即小声道谢。 待她站稳,陈渊收回手:「小娘子,我们得往回走。」 方才那队人马给陈渊提了个醒,对方已知晓她朝北向司州进发,因此在北边一定会有更多的兵力候着。 他们得避其锋芒。 孟灵儿无所谓,「陈使君决定就好。」 …… 他们原路返回,途中孟灵儿重回昨夜的事发地。 丛林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尸首,地上还有一头气绝的庞然大物,多半是公罴和对方鏖战,最后两败俱伤。 孟灵儿数了数尸体,加上被她杀死的常鸣远,地上一共有五具尸首。 「好像少了。」小姑娘喃喃道。当初来抓她的远不止这几人。 陈渊回忆起那夜船翁说的话,对方说借船的有七八人,「看来有几个逃了去。」 「老牛!」和他们同行的猎户此时道,只见他快步走到一具尸首旁,面露悲切。 孟灵儿眉心一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1页 原来那是个猎户啊,那岂不是抓她的人真正死去的只有四个,剩下的都逃了…… 他们逃去哪儿了?究竟是到别处被野兽吃了,还是在暗中躲起来? 她不确定。 但眼角余光身旁的那道身影,她忐忑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无妨,如今她并非独自一人了。 天逐渐暗了下来,第五个黑夜即将来临,然而他们还未走出这片丛林。 猎户看到公罴的尸首后,沉思片刻建议道:「官爷,夜晚即将来临,不如我们寻个山洞当落脚处。此地是黑瞎子的领地,而黑瞎子才死一日不到,这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旁的野兽来,但倘若继续往前,走出此地就不一定了。」 陈渊看了眼身旁人。 顾忌着小姑娘体力不支,这一路他们走走停停,速度非常慢。但饶是如此,可能先前透支得太厉害,她那张小脸还是惨白惨白的。 陈渊採纳了猎户的提议。 兵分几路搜寻,还真让他们寻到了一处大洞穴,这地方估计是那头公罴的巢穴,里面有一团团漆黑的兽毛,洞中还有其他动物的骸骨。 卫兵将洞内清理了一番,猎户寻来一些驱蚊虫的艾草和薄荷,将其碾碎,而后在洞内洒了一遍。 这时出去打猎的卫兵拎了一只处理干净的狍子回来,另一人拿出火摺子,轻轻一吹就生了火,猎户看得嘆为观止,啧啧称奇。 食物很快烤好了,没加多少佐料,但闻着挺香的。陈渊回首欲叫孟灵儿用夕食,只见洞内的小姑娘靠着土壁睡着了。 洞外的少许火光熘入其中,能看见她浓密的眼睫下有深深的青影。陈渊用新摘的树叶将一条狍子腿包起,拿着入了洞中。 「小娘子。」他在她身旁蹲下。 她睡得很沉,没反应。 陈渊又低低地喊了声,她依旧没反应。 男人迟疑了下,到底伸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肩膀,却没想到这一动,人顺着往旁边倒。 陈渊眼疾手快将她的肩托住,但脑侧悬空令小姑娘不适的皱眉。他稍顿,最后坐到了她旁侧的位置。 于是悬空有了着落,她的眉心重新舒展。 * 假节府。 第六日了,女儿还杳无音讯。裴莺心急如焚,吃的越来越少,人也因此清减了一圈。 霍霆山以玉箸轻敲陶碗,陶碗发出清脆的「叮」的声音,引得对面的美妇人看过来后道:「夫人用膳。」 裴莺嗯了声,继续低头数米粒。 霍霆山另外拿了个碗给她夹了一碗肉和菜,「这碗吃完。」 「吃不完的。」裴莺低声说。这个呈荤素的碗都和她现在装饭的碗一般大了。 霍霆山:「能吃完,夫人以往就用这般的量。」 裴莺抿着红唇不语。 男人淡淡道:「方才有人送来消息。」 裴莺杏眸瞬间睁大,「说什么了?」 男人没说话,只以玉箸指了指小碗。裴莺低眸看,而后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这几日庖房为了主子能多吃两口,可谓是挖空心思。光是炒肉都做出几种花样来,肉片加以胡椒或姜椒末,肉下锅前还用酱特地腌过,使之更加嫩滑入味。 更别提听闻主母嗜好各类汤水后,每日皆有炖汤。以羊骨或猪筒骨和红枣、虫草花一同炖煮,浓香中带着鲜甜。 裴莺喝了两口汤,抬头看霍霆山,「能不能边吃边说?」 那人慢悠悠道:「圣人有言,食不言。」 裴莺:「……你晚上怎的不说『寝不语』?」 他有理有据,「如今是白日用餐中,晚上再说其他的。」 走捷径无果,裴莺只能埋头吃饭。 两刻多钟后,裴莺将小碗里的吃干净了,她放下玉箸看着对面男人,无声催促。 霍霆山:「上午斥候来报,西边的数个郡县相继进入戒严状况,多半是郡县中、又或是郡县周围发现可疑兵马。」 裴莺怔怔地看着他。 霍霆山从那双澄清的杏眸里看到了不可思议,好像在质疑:就这?这和囡囡有什么关联? 他不由莞尔,「夫人,隔壁的郡县目前由荆州控制,倘若是荆州己方人马抵达,不可能如此戒严。我也并未派人去攻之,因此可疑兵马亦不会是幽州的。」 裴莺拧起细眉,「可是你派人去寻囡囡了,他们以为的可疑兵马,会不会就是你的人?」 幽州军确实没有攻城,但为了寻人派出不少兵力。据她所知,陈使君领了一队人前去,至今仍未归。 霍霆山笑道:「附近几个郡县虽还属于荆州,但不代表雍州那边觉得其中会没有我幽州斥候,所以安全起见,在尚未真正走远前,他们多半会在乡镇外绕行。」 裴莺眉心动了动,「不是荆州,亦非幽州。那就剩下雍州和益州,应该是朝廷那方的雍州人马吧。」 沉猿道和西侧的怀古关相隔一段距离,益州军已听令前去怀古关,无理由会在这边晃悠。 「夫人聪慧。」霍霆山笑道。 裴莺着急三连问:「他们在那处作甚?是作接应吗?那囡囡在隔壁郡县否?」 霍霆山:「多半不在。」 裴莺一颗心刚沉下去,又听他继续说:「倘若他们劫了人,并一路顺畅的话,绝不会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裴莺情绪大起大落,「你是说,他们劫人并不顺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2页 霍霆山没说话,拿了汤勺给她又呈了一碗热汤。 裴莺快被他急死了,这人说话说一半不说一半,「霍霆山,卫兵并无传回寻到人的消息。」 「夫人莫急,此番对方先行有异动,而我方尚未有音讯,这亦是另类的好消息。」霍霆山说,「来,把汤喝了。」 * 金乌将坠,沉甸甸的暮色开始笼罩苍穹。 村外,正在放羊的郑羽老远就看见丛林里走出一队人,绝大部分是高壮的郎君,而一道娇小的身影像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混在其中。 郑羽定睛看,认出人来了。 虽说他和那位小娘子只是萍水相逢,但后面他们一家受了她家人的恩惠,如今他很高兴能她能和自己的亲人相逢。 「陈小娘子,祝贺你寻到你的亲族。」少年高兴道。 这一高兴,音量不小。 那假名字本只是用于联络,然而如今被旁人中气十足地喊出来,且被她借了姓氏的人就在她身旁。 孟灵儿忽然被一股巨大的窘迫和羞赧感包裹,她不用看铜镜都知晓,此时她的脸肯定红透了。 偏偏不远处的郑羽没注意到,往这边走的同时还说,「陈小娘子……」 「你别喊了。」小姑娘打断他。 郑羽惊愕,「陈小娘子为何?」 孟灵儿:「……」 这时旁边响起一道很低的轻笑。 第152章 天黑将至, 附近唯有小村庄可以落脚,陈渊决定在小村庄歇息一晚。因着他出手大方,郑羽和其他村民都非常欢迎。 幽州兵卒各自分散。 在小村里, 郑家相对富裕, 有三间寝居, 原先是郑父郑母一间, 郑羽一间,郑可小女孩一间。 如今夫妻俩还住一间, 兄妹俩暂时一起住, 腾出一间空房舍给这对「陈家兄妹」。 是的, 郑羽看来, 陈渊和孟灵儿就是板上钉钉的兄妹。 他之前意外听闻有个人喊他为「陈使君」,对方姓陈,陈彐火小娘子也姓陈, 兼之她先前说遇到林匪, 和家人失散。 这如何能不是兄妹呢? 因此招唿着这对兄妹用过晚膳后, 郑羽将他们带到了妹妹的屋子。他的屋子没有胞妹的来得干净, 隐隐有股味道, 岂能用来招待为他们家解决往后数年开销的贵客。 少年郎有些不好意思:「陈郎君、陈小娘子,寒舍只有一间空房,请两位莫要嫌弃。」 他完全不觉得有何不妥,因为他今晚就是和妹妹睡一屋子的人。 蓆子往地上一铺, 随意凑合一宿也没什么嘛, 且他们队伍中又只有一名小娘子,当然是和兄长在一起。 孟灵儿当场愣在原地。 陈渊也陷入了沉默。 郑羽今年十五, 还未定亲,大大咧咧的, 没察觉到二人间的不同寻常,「陈小娘子,我去给你烧水。」 之前孟灵儿几番打断对方,欲言又止,想让他别叫自己「陈小娘子」,她其实不姓陈。但「陈彐火」这名字是她亲口说的,如今当着那人的面再报其他名字,总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 各种思绪掠过一轮,小姑娘从羞恼逐渐到麻木。 郑羽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孟灵儿和陈渊,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气氛莫名有些怪。 「夏日多蚊虫,我去讨些艾草来。」最后还是陈渊先打破沉默,又想起郑羽说烧水给她沐浴,补了一句:「待他将水拿来,小娘子且先别沐浴,等我归来。」 孟灵儿和他对视,小脸蛋越来越红:「我自行沐浴便可,为何要等你归来?」 陈渊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极为不妥,他轻咳了声,目光落到地上:「穷山恶水处易出刁民,我帮你看着屋门。」 孟灵儿红着耳朵别开眼。 村子坐落在丛林旁边,村中人除了有驱蚊虫的艾草和夜来香以外,还有蛇黄。陈渊都要了些,满载而归,而他回来时,恰好郑羽烧好水了。 「陈郎君,水来了。」郑羽双手提拎着一个木桶,走得很摇晃。 陈渊走过去,单手将木桶接过,拿得稳稳噹噹的,「我去给她送水即可。」 「陈郎君,你稍等。」郑羽急忙道。 已走开两步的男人停下,他侧眸看过来,那双幽深的眼睛在月夜下竟莫名锐利。 小少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嘴上说:「陈小娘子身上的衣裳得换了,全家大概只有阿娘的衣裳适合她,我去给她拿套衣裳。」 不知道是否郑羽错觉,他觉得这话后,男人身上锋芒散去。 陈渊:「有劳。」 他先将木桶提拎回屋,片刻后,郑羽拿着衣服回来:「这是阿娘不久前新作的衣裳,她只穿过一次,陈小娘子你别介意。」 他们家真的没全新的衣服。 孟灵儿:「不会,多谢了。」 小姑娘将房门关上,门上有个绑着藤草的拴子,她将门拴好,而后开始脱衣裳。 离开假节府的这些天,除了在河道里逃生,其余时间没沐浴了。又是逃命又是爬树、还在地上滚,她现在身上都能搓下泥来。 这个水桶和州牧府的池子完全没得比,不能泡澡,只能用帕子在水桶里浸湿,再擦拭身体。 条件没可比性。 但孟灵儿很满足了,经歷过那种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后,如今能吃饱穿暖还能沐浴,已然是幸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3页 * 屋内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陈渊站在距离屋门稍远的位置,从他这里可以将屋子的木门和唯一的一扇窗户收入眼中。 男人站在月光下,眺望远方黑沉沉的天幕,片刻后垂眸看地上的小虫子,过了半晌又移开眼去看其他。 心绪不稳,早不如往常般冷静。 许久以后,屋中的水声停了。又是少倾,木门打开了,小姑娘拎着水桶走出来。 陈渊快步过去,将水桶拿过,村中房舍没这般多讲究,水浇在角落就行。 孟灵儿沐浴完后,两人交替,陈渊也飞快收拾完自己。 该忙的都忙完了,就剩下安寝。 陈渊将郑羽留下竹蓆扬开,在她的注视下在屋中另一个角落铺好。察觉到她的目光仍在他这边,他说:「形势所迫,多有冒犯,请先小娘子恕罪。」 孟灵儿见他一板一眼的,不虞皱眉,明知故问:「怎么就多有冒犯了?」 这纯粹故意找茬。 陈渊无奈说,「小娘子,七年男女不同席。」 圣人有云,七岁后男女不可坐在一起,更罔论是非夫妻之间的同屋就寝。 然而劫走她的斥候里有几人不知所踪,也不晓得在是否在暗地里蹲守着伺机而动。 让她一人独居,他不放心。 那边的小姑娘坐在榻上,「我睡觉要脱衣裳的,叫你这个外男看了去,你让我日后如何嫁人?」 那边静默片刻才开口,声音里隐约有些笑意,「我以为小娘子对外声称姓『陈』,是拿我做兄长看待,已不算外人。」 那股热气瞬间又上来了,蒸得她面红耳赤。她以为那声轻笑已是揭过,这后面怎的旧事重提? 到底年纪小面皮薄,小姑娘卷着被子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不过没多久她又转回来,这回是有正事,「若是不往北走,改朝东南方向行进再绕道北上,回去的时间会晚许多,我娘亲这些天肯定寝食难安,得赶紧派人回去捎信报平安。」 陈渊:「明日会遣人先行回去。」 这下孟灵儿放心了。 以前她都是独睡的,夜里水苏歇在旁侧的小屋子里。如今屋中多了一人,虽不是同榻,但对方和旁人不同。 她以为自己会忐忑一宿,却意外的没有。抱着被子的小姑娘很快入睡了,嘴角勾起一个个浅浅的弧度。 她睡得香甜,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们一家人回到了州牧府。 父亲和母亲在窗牗旁下象棋,大兄在院里摆弄着奇花异植,二兄在和猎犬乌雉玩扔木球。 她坐在院中的枇杷树下,看着院里和屋里,眼角余光瞥见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侧,和她一起席地而坐。 岁月静好。 * 一觉醒来,外面天光大盛。 郑家人勤劳,早早准备好了早膳。 其实像郑家这般的人家一日只用两餐,平日是不用早膳的。但现在有贵客登门,他们不再吝啬粮食,杀鸡不在话下。 饱饱的用过一顿后,孟灵儿和陈渊辞别郑家人。 幽州士卒从各家各户出来,在村道上聚首,陈渊点了一人:「韩原,你即刻从北边出发,先行回假节府给大将军和主母报个平安。我带小娘子从南方避开对方兵力封锁,绕路回假节府,会耗费多些时日,但请大将军和主母安心,我必将人送归,否则提头回去谢罪。」 他们来到此处的人不多,捎信只能派一人,其余着重保护小娘子。 孟灵儿眼睫迅速眨了两下。 韩原拱手,「唯。」 当初他们这一行又是行舟又是入林,马匹早已寄存在它地,如今无论是陈渊、孟灵儿这方,还是报平安的韩原,皆是先行徒步离开。 任务分配妥当,两方人相背而行。 韩原离开村子后,往北前行,北边是村民时常进出踩出来的林间小道,地上还能看到有牛车的撤子。 韩原快步往前,想着待会儿如若遇到牛车,得乘车才行。 思绪飘散间,忽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韩原瞬间凝神,迅速打量周围。 「嗖——」 一支小竹箭从旁侧的林间飞驰而出。 这一箭来得突然,不过韩原反应很快,迅速侧身避开。 一箭落空。 那边并不气馁,随即一连又射出数支竹箭,竹箭连成排,密集如雨。 韩原提刀作挡,没被射中要害,但有一支利箭划破了他脸颊,拉下一道血线。这点小伤韩原连擦都不带擦的,提刀迎上从林中出来的三人。 三个罢了,他乃黑甲骑出身的幽州精锐,以一敌三也并非不能。 刀刃碰撞发出铛铛声,韩原一击毕后不忘抬腿横扫踢倒一人。趁其不备要他命,他再度逼近,左手变出一把短刀,右手抬长刀拦住对方同伴营救的同时,左手持刀勐地一刺。 鲜血飞溅,一人已气绝。 三人被解决了一个,压力更轻,韩原刚要笑对方不自量力,忽然身躯一震。 酥麻和剧痛同时传来,口中津液竟不能吞咽,手脚也逐渐不听使唤。 庄响见状笑了,「这髯蛇之毒果然厉害,不枉我昨夜煞费苦心寻了一宿。」 髯蛇之毒,不仅无解,发作还异常快。 庄响提刀走到韩原面前,后者瞪大了眼睛,眼底泛起红丝,面容狰狞的欲提刀砍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4页 但已是有心无力,他手中的刀被对方打掉,庄响一刀捅入韩原的心口:「你独自一人往北去,是想向霍幽州通风报信吧。可惜,这个信我却不能让你报,谁也不能坏纪大司马的好事。」 他勐地抽出刀,血溅了一地。 庄响看向另外一人,「我们把这里打扫干净,随即你去通知沿路兵马,我前去沉猿道。」 * 假节府。 今日是第九日了,女儿还没有消息。 今天早上起来,不知是连续几日睡不踏实,还是旁的原因,裴莺的眼皮跳得厉害。 跳的还是右眼。 之前听别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裴莺不是迷信的人,以往这些话听听就算了,但随着一日日都未有女儿的消息,她逐渐心神不宁。 这几日霍霆山都陪她一同用膳,和之前一样,见她吃了没几口后,又开始数米粒,男人便拿了个小碗,将荤菜夹到小碗里开始给她派任务。 「夫人,今早又收到了个消息。」霍霆山说。 裴莺抬眸,目光幽怨得很。 这几天他日日都说收到消息,问他是什么,他每回都说等吃完再告诉她。 有些消息根本不重要,例行汇报的鸡毛蒜皮之事罢了,他也拿来说。偏偏哪怕知晓,她也忍不住回回上套,因为实在不想错过任何一丁点可能与女儿有关的消息。 裴莺时常会有种错觉,她成了一只兔子,这人手持挂着胡萝蔔的钓杆在前面钓她。 她正欲将小碗拿过,但这时过大江却急忙来报:「大将军、主母,又收到信了!」 依旧是带着红硃砂的桑皮纸。 长安来信。 第153章 那封点染了红硃砂的桑皮纸她再熟悉不过, 之前就是这来信搅得她心神俱疲。 而如今,这种信又出现了。 裴莺再也坐不住,她从座上起身要去拿信, 然而才走到过大江身旁, 又有卫兵来报。 「大将军, 院中发现许多红信封。」那前来禀报的卫兵手上拿着不少封红信纸, 每一封皆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怎的这般多?」裴莺惊愕。 一条长臂从她身侧伸过,拿走了距她最近的、也是过大江手中的那封桑皮信。 霍霆山拿着信打开, 待目光触及信上内容后, 眼瞳微微收紧。 裴莺在他身旁, 见他开了信, 探头想看看那上面写了什么,却未料到这人居然长指收合,迅速将信折了回去。 她看到上面有字, 但具体的没看清楚。 裴莺疑惑问道, 「霍霆山, 信上写了什么?」 他斟酌着用词, 「对方在此处设有暗桩, 许是见这几日夫人一直无行动,来信催促了。」 裴莺伸手想拿:「我看看。」 霍霆山没给。 裴莺眼中疑惑渐浓,就当她怀疑信中内容是否是他说得那般轻巧时,此时又有卫兵来报。 这回来的没带桑皮红纸, 而是捎来一支纽金丝蝶形金玉钗, 钗身主体为黄金,蝴蝶以玉雕, 做工精美得很。而此时钗上染血,玉制的蝶翅缺了一边, 露出玉碎后崎岖的断口。 是女儿的髮钗。 那日囡囡出门,戴的就是这支金玉钗。 裴莺面色忽的就白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执着重锤对着她的太阳穴狠狠敲了一下,叫她头晕目眩。 土地仿佛寸寸消失,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地面,而是成了细长的钢丝。霎时有狂风颳过,钢丝疯狂摇摆,她再也站不住,失足坠下深渊。 霍霆山及时将人揽住,「夫人,莫要中了敌人的诡计。」 裴莺混沌的思绪慢慢凝集,「信,信给我看看!」 然而他只是揽着她,不置一词,裴莺在那双狭长的眸中看到了些许复杂。她一颗心不断往下坠,如坠冰窟,最后不等他将之递来,先行去拿那封桑皮信。 第一下时,裴莺没拿动,这人手捏着不放。 裴莺又急又恼,眼里也蔓起一层水光,「霍霆山,那信上写的是什么,是否……」 他终究是松了手,任由她从他手中拿走那封桑皮信纸。 裴莺迫不及待的打开。 信上书:速来长安,今日不离城,砍你女儿一指。 裴莺一阵头晕目眩,信从她脱力的手中施施然往下飘落。 霍霆山长眉锁起,将人抱到内间小屋的榻上,低眸见她已泪流满面。 有些人哭泣,会嗷得撕心累肺,有些人会抽泣,哭得像是颈脖被掐住了般喘不过气来。她哭是默默的流泪,不吵不闹,泪水珠串似的往下掉,沾湿了她和他的衣袍。 霍霆山只觉心口好似被浸过盐水的细刀刺了一下,最初的疼痛反而是轻的,后面愈演愈烈。他抬手为她拭泪,粗糙的长指抚过她的眼角眉梢,很快被泪珠沾湿。 看来只是派人去长安烧房舍还不够,合该立马将那姓纪的千刀万剐。 「霍霆山,他说要砍囡囡的手指。」裴莺说了一句,浓长的眼睫一眨,又带下几滴清泪,「我……」 「裴莺,你信我否?」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完全裹在掌中。 裴莺视线早已模煳,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握着她的那只大掌很温暖,坚实可靠。 可是…… 空气似乎凝固了。 霍霆山能看到她的纠结与仿徨,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儿,红着眼被外界种种震住了心神,似乎已有几分思量是否要离开安稳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5页 她没有说话,之后他也没有,只余两道不同频率的唿吸声。 男人缓缓垂下眼,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嗯」。这一声太小了,仿佛翎羽轻轻飘落,哪怕是耳力敏锐如霍霆山,也有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勐地抬眸,面前人泪盈盈地看着他,霍霆山喉结滚动了下,「夫人……」 「我信你的。」裴莺低声道,「霍霆山,我信你的。」 今日是囡囡失踪的第九日,从沉猿道到长安,快马加鞭小半个月可抵达。倘若囡囡已在路上,又谈何「今日不离城,砍你女儿一指」呢? 他之前说的对,这是对方的诡计,不能着了对方的道。如若她去长安,和饮鸩止渴有什区别? 女儿还未回来,此时开怀似乎不大合适,但霍霆山还是勾起了嘴角:「夫人信我就行。」 「大将军,有要事禀报。」外面有人道。 霍霆山眉心一跳,从榻上起来,「我出去看看。」 刚要走,他的袍角被裴莺抓住了。 她方才哭过一轮,力气被带走了大半,如今只是抓着衣袍一角,力道不重,于他而言可有可无,只需轻轻一挣就能挣掉。 霍霆山却停了下来,他在软榻旁重新转身,窗外的日光斜斜的熘入,落在那道穿着玄色衣袍的伟岸身影上,如同映着一头长有尖牙利爪的野兽。 只是此刻,野兽像是被缰绳束住了般,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让他进来吧,我也想听是什么要事。」裴莺抹了抹眼睛。 霍霆山拿她没办法,只能令人进来。 有过前两回不详的汇报,哪怕知晓此番带来的是个好消息,在那道暗沉凌厉目光的注视下,过大江仍不住头皮发麻,「大将军,投放桑皮纸的人抓到了,估计是个暗桩,审一审应该能审出不少消息。」 凝滞的气氛一松。 裴莺苍白的脸总算恢復了血色,「有线索了?真好。」 确实有线索,后经审讯,这个埋在沉猿道的暗桩受不住拷打,供出了城中所有雍州斥候,霍霆山顺势将城清了一遍的同时,理出了个信息。 第二封桑皮信很可能是预备方案。 长安距离此地甚远,消息一来一回,九日怕是够呛。凡重要事项,一定有先后两种方案,总得留个后手不是? 第二轮的桑皮纸铺天盖地的撒下来,这撒信方式赫然是生怕旁人不知晓,其中着急的真的只有他夫人吗? 霍霆山以指骨敲了敲案几,「沙英,你领五百人南下;兰子穆,你领五百人往西行,沿途不断分兵,绕城而过,着重郊外搜寻。」 小丫头有可能已逃了出来。 如若这般,应将大部分兵力放于郊外,毕竟她没有过所,此时相当于流民,进城无法入住厩置。 两人领命,迅速领兵出去。 * 当日深夜,霍霆山被几声呓语惊醒。 「莫要砍我囡囡的手……」 男人在心里微嘆,正想给人顺顺毛,让她睡得踏实些,结果伸手触到一片火热。 如今是夏日,他们寝居中置了冰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跟个火炉似的。 霍霆山瞬间清醒了。 片刻后,主院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冯玉竹收回给裴莺号脉的手,「主母脉弦而涩,气滞非常,是郁结于心所致。心火过旺易发邪热,还请主母尽量保持心情舒朗,不可急切。我给您开两剂药,用过退热汤药后两个时辰,再用一副安神汤。」 辛锦领命熬药去了。 冯玉竹是顶好的杏林,在幽州军中是杏林之首,平日谁有个头疼风寒,去寻冯玉竹讨一副药,喝了立马药到病除。 但这一次,主院里数回传召,冯玉竹一次一次背着药箱过去,药剂也一副又一副的熬,裴莺喝了却没什么效果。她往往是白日饮完药后退一会儿烧,但晚间又烧起来。 她一日一日的枯萎下去,主院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沉,奴婢们行事比平时谨慎了十倍不止,生怕激怒了也随之越来越阴晴不定的男主人。 「夫人,用些蜜饯。」霍霆山从小陶罐里倒出一颗蜜饯,递给到榻上人的唇边。 裴莺刚喝完药,满嘴苦涩,却不想吃这种格格不入的甜,她微微摇头,「不用了。」 霍霆山把蜜饯抵在她唇上,「告诉你个好消息,小丫头寻到了。」 裴莺勐地坐起身,「寻到了?囡囡如今在何处?她及时能归?」 「她距离沉猿道尚有些距离,归来还需些时日。夫人如今身体抱恙,得快些好起来才是,否则小丫头回来后该心疼坏了。」他似和那枚蜜饯槓上了,锲而不捨的给裴莺投餵。 裴莺这回张了嘴,将蜜饯吃了,「还需些时日是多少日?」 霍霆山沉默了片刻,「至少十日。」 「霍霆山,你莫要骗我?」裴莺狐疑。 这人有些不对劲,囡囡回来的消息如此重要,怎的会待她喝完药才说,而不是一进房就告诉她。 「我几时欺瞒过夫人?」他神色如常。 裴莺想了想,「赵天子驾崩那回。」 霍霆山轻咳了声,「就一回。」 裴莺信了,一直笼在眉间的郁气总算散了不少,眼里也有了神采,「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这一夜,裴莺睡得比前几日都安稳。而入睡后,她并不知晓今夜身侧的男人在她入眠后少见的没留在主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6页 霍霆山去了书房。 陈威陈杨等人已候在书房中,见他来,先见了礼,而后才说:「大将军,方才收到兰中将传回的讯报,西边暂无发现小娘子踪迹。」 一个接一个的汇报,最后一人说完,今日依旧是颗粒无收。 「继续寻。」霍霆山面无表情的又点了二人,「陈威陈扬,你们兄弟二人各领一千人南下。」 领到任务后,众人相继离开书房。 唯有霍霆山仍在,身形高大的男人独自坐在案几后,旁侧的灯盏静静的燃着。 许是光芒不够明亮,男人眼底仍有一团阴翳盘横着,某个时刻,他嵴樑弯了弯,有几缕银芒在他鬓间微微泛着光。 …… 知晓女儿找到后,裴莺的病很快有了起色,又喝了一日药以后,高热已全退了。虽然身体还虚弱,但对比前些日而着实好太多。 裴莺病气渐散,主院的气氛总算是从严冬逐渐迈入初春。 在女婢们看来,一切在朝好的方向发展。除了霍霆山,无人知晓冰层之下的暗流涌动。 转眼又是三日过去,这日裴莺和霍霆山在用午膳时,外面有人匆忙跑进来。 「大将军、主母,小娘子她回府了!」过大江面带喜色,「她和陈使君一道回来的,我瞧小娘子的脸色还挺好的。」 霍霆山眼底有惊愕掠过,唿出一口浊气后才勾起嘴角:「归来就好。」 裴莺没察觉到对面男人的异样,她完全沉浸在女儿足足提前了六日回府的喜悦里,当即饭也不用了,拉着霍霆山要出去迎人。 才走出主院,裴莺便看到前面拐出一道娇小的身影。 小姑娘身上的衣裳不大合身,多半是随意採买,而非如在家时那般由绣娘量身定制,但即便如此,丝毫不掩她身上的锋芒。 是的,裴莺除了留意到女儿的衣着外,她还察觉到女儿的气质在离家一趟后变化明显。 像什么呢? 大概是像一把开了刃的刀。 以前雕刻得漂亮,然而刀未开刃,刀鞘上精美的浮雕引人注目。如今刃已开,刀锋处折射出凛冽的寒芒。 裴莺顾不上仪态,跑过去将女儿紧紧抱住,眼里有了泪光,喜极而泣,「囡囡回来就好,你瘦了,一定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 「娘亲对不住,我这些天让您和父亲担心了。」孟灵儿一脸歉意的回抱母亲。 忽然,小姑娘只觉头顶微微一沉,有谁用宽厚的手掌轻拍了拍,「被掳走还能迅速回来,不愧是我霍霆山的女儿。」 孟灵儿埋头在母亲的怀里,合眼时眼角沁出一滴泪珠,无声融入裴莺的衣襟处。 * 长安。 夜幕降临,更夫刚打完一轮更,本该收工的更夫却没有直接回住处,他拐了弯,往长安权贵区悄然前行。 更夫抵达某处偌大的府邸外墙时,此处已聚集了几个男人,高矮胖瘦皆有,瞧着像普通百姓,而非日日训练的兵卒。 几人聚首后,推来木轮板车的胖子将车上的油一手一坛的拎下,而后攀上架起的木梯,将油罈子翻墙倒过。 夜深人静,倒油的声音哗哗作响。但因着他们卡了府中的巡逻点,此时无人注意到院墙的异样。 一刻钟后,几车油倒完。 胖子对更夫和矮子微微颔首,二人退开了些,而后拿着内里装了油、囊口压根没扎的皮囊用力抛过外墙。 「何人在外生事?!」里面陡然有人厉呵。 外面的人并没有因此慌张,迅速拿出一把火摺子,齐齐拔出盖子统一吹气。 几人手中瞬间多了「火把」。 他们将一大把火摺子往墙内抛,抛完就跑。内里的火瞬间燃了起来,里面一片兵荒马乱。 「起火了,快来人救火!」 「该死的,何方鼠辈竟然敢在司马府作乱?」 第154章 假节府, 书房。 过大江直入书房:「大将军,刚传来怀古关战讯,荆州军大败益州和雍州联军。益州大都督穆千秋, 被荆州悍将李穷奇斩落马下。」 听到最后, 书房中不少人面色微变。 「穆千秋死了?」 「此人之妹乃魏益州宠姬, 虽说由此投了益州军, 但入伍后是凭自身实力在军中站稳脚跟。能从底层爬至大都督之位,也算是个伏虎降龙之辈, 竟这般死了?亏我还以为他与李穷奇有一战之力。」 过大江:「两人会面不过三个回合, 穆千秋便被李穷奇用一柄铁嵴蛇矛刺下马。」 两军交战, 除了大军冲锋外, 还有另一种不怎么常用的、但速战速决的方式,那就是主将和主将过招。 双方主帅单独来一回,胜负直接影响后方军心和士气。 柯左摸了摸下巴:「某倒不是很意外, 李穷奇凶名在外, 能使荆州孩提啼哭不止, 更有甚者道他是穷奇转世。此人早年杀了一富商, 后逃入寺庙中, 在内隐姓埋名当起了酒肉和尚,听闻期间杀了不少寻上寺庙的林匪。丛六奇听闻此人兇悍,将其招入麾下加官进爵。」 公孙良想起一桩往事,「一年多前荆州和豫州闹了龃龉, 李穷奇领兵直杀到豫州, 兵威如虎,一连斩了豫州几个校尉, 令雷豫州大骇不已。」 当时事发时赵天子还未驾崩,有朝廷在上压着, 各州州牧给下属封的官职都不会特别大。诸如他们霍幽州,虽重用陈渊,但当时仅让陈渊位及校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7页 推己由人,当时被杀的那几个豫州校尉,有可能都是雷豫州的左膀右臂。 陈世昌:「这个李穷奇确实有点来头,也不知晓他与熊茂单打独斗,到底谁胜谁负。」 霍霆山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案几,「不管胜负,如今益州总领军被斩,益州军群龙无首已不成气候。雍州军只有七万,且先前已吃了败仗、被重创士气,那朱炎武倘若如此还能拿下怀古关,此前便不会一直籍籍无名。」 一句话,怀古关没戏了。 公孙良这时道:「主公,您两次回绝丛六奇的结盟邀请,还斩了他的来使,只怕对方会因此记恨。有道先礼后兵,如今怀古关战役大局已定,那李穷奇怕是会被调到沉猿道来。」 「来便来,我也是想见识这头穷奇凶兽到底有多彪悍。」霍霆山混不在意。 荆州来使确实是他斩的,来多少斩多少,丛六奇连疫病之策这种令人不齿、冷酷又阴毒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对方再投十八回胎也和他不是一路人。 霍霆山开始分配任务:「对方若要行兵也就这几日。沙英,你明日领兵出去,将西边的灵炆县占了,以此当第一道防线。」 一道道任务部下后,今日商议结束。 在其他人陆续走出书房时,陈渊从怀中拿出一份小名册,「大将军,这是南下伐荆至今黑甲骑的伤亡名册,此番出任务黑甲骑伤三十人,卢子龙、韩原和许化……」 陈渊一连说了将近十个名字,「共八人牺牲。据各什长回忆,先后遇敌有六百余人,斩杀对方起码半数。」 黑甲骑是大将军费尽心血养出来的精锐,以一敌二不是话下。但是精锐不代表无敌,亦会有伤亡。 霍霆山拿过小册子翻看。 小册子不算厚,但也有几页。前面记录的是此行重伤的黑甲骑,信息从个人队伍编号,到个人籍贯、入伍时间和所担职位。 后面是死亡名册,以同样规格书写。南征至今,二千人黑甲骑阵亡人数共五十不到,尚不足四十分之一。 霍霆山慢慢翻过,看得很认真,「抄送一份死亡名册,让人先行送回幽州,将亡卒的津贴先行发了。家中无其他壮年男丁的士卒,津贴翻一倍……翻两倍吧,再如之前一样和县令或当地亭长打声招唿,多照料亡卒的妻小,不可让地痞欺负了去。」 幽州早已不是那个财政赤字的幽州,如今幽州很富裕,绝不能亏待那些为他卖命的士卒。 霍霆山又给了陈渊个任务:「黑甲军空出的缺口,你挑人补上。」 陈渊:「唯。」 禀报完,按寻常陈渊该出去了,但霍霆山却道:「急什么,来和我聊聊小丫头不见的那几日,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 陈渊无奈道:「大将军……」 「方才挺利落,怎的如今让你汇报个事磨磨唧唧的。」霍霆山冷呵了声,进入父亲视觉后,看陈渊哪儿哪儿不顺眼,「你这个老小子是否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之前他觉得陈渊还挺不错,为人稳重,话少但好使,是个不啰嗦的。然而现在再看,三棍子打不出屁来,该说话时磨唧得很,没点男子气概。 陈渊:「属下不敢冒犯小娘子。」 霍霆山角度刁钻,「不敢?那就是你想过了。」 陈渊:「……」 「你何时找到小丫头的,当时发生了何事?」霍霆山是带着任务来的。 发布任务者:自家夫人。 女儿归家后,他们有问过那几日情形,但估计是不想双亲担心,女儿三言两语概括为「出逃后和陈渊聚首」,此后再不多说。 昨夜夫人翻来翻去睡不着,最后给他派了个询问的任务。小事一桩,霍霆山利落接下。 陈渊沉默了片刻,而后言简意赅将那几日的事说了。 他们离开小村子后南下避开追兵,那几日没敢入城,皆是在荒野里落脚,甩掉身后的尾巴后再北上回沉猿道。 霍霆山听完转了转扳指,意有所指说道,「我的女儿,可不会嫁给一个小小的中护军。」 陈渊垂下眼眸,「属下明白。」 霍霆山敲打完他,这才起身离开书房。 陈家是霍家的附属族之一,陈渊从十七岁开始为幽州军效犬马之劳。 从上位者的角度看,这理所当然,亦是对方的本分。若非有他霍家,若非这些年从未断过的扶持和提拔,陈家何来今日? * 女儿回来后,裴莺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了,有心思开始琢磨其他的。 比如炼制玻璃。 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石英砂、纯硷和石灰石等。纯硷可从天然的硷矿中获得,也可以人工制造。 中国纯硷矿主要集中在河南和内蒙古,数量又以后者为巨。河南是古代的豫州,内蒙古也是幽、并、凉州等区域。 河南距离他们倒是近,可惜现在的豫州还不是他们的地盘,没办法低调弄到纯硷。内蒙古那边倒是可以,但现在他们已南下,相距太远了。 因此思来想去,裴莺考虑起制硷。 她选用简单粗暴的氨硷法,图它主要原料简单,只要石灰石、原盐和氨气即可,不似连硷法那样还需要合成氨。 裴莺看着小本本上写的化学方程式,目光着重在氨气上面停留。 人的尿液中含有尿素,尿素中含有氨元素,加热尿液可以得到氨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8页 但效率太低了,尿素只是尿液中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占2%左右,且尿素加热后并不是全部转变为氨气。 裴莺陷入沉思。 于是霍霆山中午回来时,就看到她呆呆地坐在案几旁,半晌都不动一下,不由长眉微扬,「这是在学僧人打坐?别学了,你有夫君,且夫君和你一样长命百岁,夫人註定入不了空门。」 裴莺看了他一眼就不理他了,继续看着案几上的小册子。 霍霆山在她身旁入座,目光随之落在小本本上,只见上面一个字都无,全都是一些弯弯绕绕的符号,「这是夫人那边的文字?」 「不是,是化学方程式。」裴莺说。 霍霆山来兴趣了,他永远对她的时代感兴趣:「何为化学方程式?」 裴莺:「……」这叫她如何解释。 「你可以理解为物质变化的歷程概括,就像你行军打仗,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所走的路线。」裴莺斟酌地说。 霍霆山点了点氨气的化学式,「夫人,这单个符号又是代表什么?」 「一种无色但有味道的气体。」裴莺见他兴致盎然,大有不全部弄明白不罢休的架势,只好道:「制造玻璃需要几种原料,其中有些原料不在身侧,我想着用物和物置换出来,但后面发现置换的原料难以获取。」 说到这里,裴莺嘆了口气:「条件太简陋了。」 现代工业用的是哈伯联合制氨法,将氮气和氢气混合,在高温和高压下使其变成氨。而这一法中的任何一个原料和条件,都能把裴莺拦得死死的。 霍霆山琢磨了下她方才的话,「夫人说有些原料不在身侧,是否此物在世间有,但只是在别的地方?」 裴莺惊讶于他的敏锐,「是。」 霍霆山低笑了声:「何处有夫人所需原料,尽管说就是,哪怕在长安那姓纪的府里,我都会为夫人取来。」 裴莺:「幽州。」 霍霆山:「……」 敢情她自个在这愁眉难展半日,心心念念惦记的东西就在他的地盘里。 裴莺见他神色复杂,解释道:「这不是有点等不及嘛,此地回幽州至少也要一个月,加之寻纯硷矿,少则一年半载,时间太久了。」 霍霆山听过金矿银矿,这纯硷矿他还是首回听闻,「那除去幽州,其他地是否还有……纯硷矿?」 「豫州也有。」裴莺说。 内蒙古的查干诺尔硷矿为亚洲第一,河南桐柏县的硷矿为全国第二。桐柏县在如今大概不是叫这个名儿了,如若前去,还得费些功夫搜寻。 霍霆山笑道:「这有何难?幽州和豫州结盟在即,雷豫州不会拒绝我这个亲家。」 裴莺眼皮子跳了跳。 这人言辞凿凿,看来联姻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说起来,信差不多传回幽州了,再快些的话,如今明霁已在南下的路上。 「你给雷豫州去信,和他说欲派一支百人队伍入豫州寻找药材。」裴莺又想起到霍明霁的婚事:「雷豫州会同意将女儿送去洛阳吗?」 洛阳是霍霆山的地盘是其一;其二,如今的世道再嫁是寻常,但未成婚前,男女并不会待在一起,如此易惹人非议。 如若情况对换,她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女儿独自前去豫州。 「一定会。」霍霆山笃定:「豫州弱势于我幽州,且对方结盟心切,没有不应之理。夫人,并非世间所有的父母都如你一般疼爱子女。」 如他,两个儿子出生后理会的其实不多,且他也不认为需要像养易死的奇花异卉那般精养着。 像她那般的事事紧着孩子的,倒是少数,且是极少数。 提起孩子,裴莺想到了女儿手上的伤口,一道道细长的伤口不少于十数,当时估计没清理得当,以后要留疤了。 伤口…… 裴莺怔了怔,她转头看身旁男人,「霍霆山,平日你军中士卒在战场上负伤,会清洗伤口否?」 「自然会。」霍霆山非常熟悉流程,「寻常来说用清水清洗,再敷上草药,倘若伤口上有腐肉,要么切了,要么在其上放置蛆,让蛆虫将腐肉啃食干净。」 裴莺默默摸了摸手臂,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捋下去。 霍霆山失笑,「这有什好怕的?蛆虫罢了,动动手指头就捏死了。」 裴莺:「……」谁要去捏虫子啊。 她迅速转移话题,「在我那边,清创用的是生理盐水。」 而后不等他问何为生理盐水,裴莺继续道:「人吃盐,是为了维持体内的盐水平衡。简单说,就是令你的五脏六腑和体内一众小器官正常工作。生理盐水与人体内平衡压相似,因此用于沖洗伤口时不必担心伤口处因此脱水。」 霍霆山摸着下巴,那话听得半懂不懂,不过不妨碍他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夫人,这生理盐水如何制?」 裴莺:「九克的盐融入一升的蒸馏水中即可。」 霍霆山兴致勃勃:「何为克,又何为升?」 裴莺:「……一种单位。」 霍霆山好奇追问,「什么是单位?蒸馏水是什么水吗?」 裴莺:「……」 裴莺拒绝和他沟通。 霍霆山见状闷笑了声,「不如我与夫人交换信息如何,此行去豫州寻夫人口中的纯硷,我打算派陈渊前去。夫人想知晓那几日发生何事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9页 说起陈渊,裴莺忙问他打听情况,「陈渊如何说,那几日发生了什么?」 霍霆山倒是没吊她胃口,如实复述。 裴莺听闻后陷入沉默,对方的描述一切寻常,没有冒犯之处,但她知道的,有些情感可能会在生死间发生质的飞跃,她嘆了口气,「陈渊是个好的,可是十载光阴啊,囡囡三十五,他已是四十五了。唉,如今谈婚论嫁还早,往后再看看吧。」 霍霆山勾起嘴角,「十岁确实大了些,年长四岁就刚刚好。」 裴莺:「……」 第155章 一匹快马从沉猿道西侧飞驰而来, 匆忙入城后直奔假节府。 探马回来,直入书房:「报告大将军,灵炆县遇袭, 李穷奇上门叫阵, 沙都统亲自出去应敌, 与对方打了几个照面后, 被刺下了马。」 书房众人无一不惊愕。 仅打了几个照面,沙英居然被刺落下马?这头穷奇凶兽竟如此彪悍。 「沙英情况如何?」霍霆山问下属安危。 那士兵说:「当时柯先生在场, 利落让黑甲骑一众百夫长齐上阵, 好歹拖住了李穷奇, 救回沙都统。」 听说人好歹保住了小命, 众人松了一口气。 「这李穷奇看来比传闻还要厉害。」 公孙良正色:「荆州军从险关内而来,天险阻挡不了他们分毫,只要灵炆县一过, 就是沉猿道了。主公, 得赶紧出兵阻拦李穷奇, 否则叫他从后侧方拿回了沉猿道这处险关, 重新攻占并非易事。」 霍霆山也知晓这个道理, 对来报的士卒说:「即刻让熊茂前往灵炆县。」 有些人有百夫之勇,在战场上勐如虎狼,但无领导能力和大局观,此类士兵可为前锋, 却不适合让其当大将领。 士兵领命前去。 探马离开后, 书房中议事继续,然而一个时辰未及, 探马再次匆匆归来。 「大将军,熊校尉败了。」 书房里一片譁然。 「熊茂竟然败了?此中是否有什蹊跷?」 「他性命犹在否?」有人问。 探马答曰:「性命尚在, 不过肩胛与手臂伤得不轻。」 霍霆山眉梢挑起,从座上起身,「这李穷奇倒是有趣,让我亲自去会会他。」 陈世昌面露担忧,「主公,李穷奇连败我方两员悍将,如今锋芒正盛,某觉得该避其锋芒。」 「此时避让不妥,只会助长敌军气焰。」霍霆山已经往外走了,「而且只要我军还在荆州一日,这个李穷奇必定避不开。」 他出了假节府,乘乌夜迅速出城,快马加鞭,铁骑扬起一路尘沙。 灵炆县和沉猿道相距不远,兼之乌夜又是千里马里的掐尖儿,没多久灵炆县城池已近在眼前。 荆州军来犯,四方城门因此一改常态的闭得紧紧的。城上守卫军目力过人,老远就看到有一骑飞奔而来,黑马绝尘,气势如虹。 「是大将军,快开城门。」卫兵首领忙道。 「咯滋」一声,不算厚重的城门打开了。 霍霆山策马长驱直入,从东城门进城后直穿街市,一直到西城门。 城门下聚了不少人,冯玉竹领了十几个医官正在给熊茂、沙英和其他受伤的士卒处理伤口。 一个个小罈子里倒出「清水」,以这些清水沖洗伤员伤口。熊茂看着哗啦啦流的水,一张大脸愈发苍白,也不知晓是皮肉之痛致使,还是心疼的。 「大将军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句。 席地而坐的沙英与熊茂齐齐转头,随即一脸愧色的想起身。 「莫要乱动。」冯玉竹呵斥道:「主母制出来的这生理盐水矜贵着呢,别浪费了。」 这个时代的盐无疑是不菲的,盐税是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毫不夸张的说,有时候盐甚至能当货币使用。 不仅是盐,自从知晓水并非普通的水、而是蒸馏水,由类似于蒸馏酒的操作制作出来后,冯玉竹几乎将这俩划上等号。 主母的裴氏佳酿在长安售卖二十两一坛呢,他手中这一罈子,怎么着也值十五六两吧。 一头耕地的牛才二两银子,这一罈子下去都七八头牛了,放在普通人家是不吃不喝、攒一辈子才能攒到的家财了。 被冯玉竹这么一呵,熊茂连带着旁边的沙英也安分了,两个并排坐在城门下,一个个裹着麻布扎着伤口,在霍霆山看来就是被人欺负惨了。 「一个李穷奇竟让你们如此狼狈,平日训练偷懒了?」霍霆山打马上前。 沙英和熊茂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没什么好解释的,败了就是败了,还险些没了小命,真是丢人至极。 这时外面有人嚣张叫阵,「幽州小儿,你穷奇阿爹在此,速速出来受死!哈哈哈哈,莫不是无人了吧,怕了就赶紧滚回你们幽州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 灵炆县是茅坑,那灵炆县里的百姓是什么?不是说李穷奇在寺庙里待过一段时日么,寺庙就薰陶了这莽夫玩意儿出来? 「开城门。」霍霆山下令。 「大将军!」 「大将军!」 熊茂和沙英同时道。 「那李穷奇颇为勇勐,且身法诡异,他手中那柄铁嵴蛇矛并非凡物,属下与之交战,刀被对方的蛇矛打断了。」此时顾不上长敌人威风,沙英连忙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0页 霍霆山只是嗯了声,表示已知晓。 旁侧卫兵在得令「开城门」时,不敢耽搁,将城门重新推开。 霍霆山策马出城。 古有传制,以青、赤、白、黑、黄等五种颜色,分别代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后称为「五方旗」。1 幽州居于北,军纛为黑色;荆州居于南,其旗纛为红色。 城外,荆州军已列阵,赤色的军纛迎风舒展,如同一头舒展双翼腾飞的朱雀。霍霆山目光扫过,对方人马不多,数量大概在一万左右。 兵卒确实少,但或许是两番重创他们幽州将领,那边气势蓬勃。见城门再开,荆州将领皆是惊讶,没想到对方连败两将后,居然还有人敢出来。 李穷奇精神一震,迫不及待看来战之人,而这一看却是稍怔。 新出来的男人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那马从头至尾长约一丈,毛色如砚台般浓黑,竟是全身无一根杂毛,四足长且健硕,一看就知晓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李穷奇眼热得很,但目光往上移后,他再顾不得黑马了。 那马上的男人身形魁梧,着胄甲,身后披着黑面红底的披风,他打马出来,分明此时城下只有他一人,却愣是气势如山似海,如携千军万马般厚重,令人不由有一瞬仿佛被震住的凝滞。 「是霍幽州!」李穷奇旁边的一个副将惊唿。 李穷奇大惊道,「他就是霍霆山?」 副将答:「绝不会有错,我曾见过他一面,印象深刻得很。」 而此时,城下的霍霆山也在看李穷奇。 武将身形都高壮,此人也不例外,李穷奇身高九尺,阔面重颐,单手持一柄铁嵴蛇矛横于身后,分外精神抖擞。 看着倒是个精神气十足的。 对面这时哈的笑了一声,挺着铁嵴蛇矛出马,「来得好,霍霆山,今日我必摘你首级回去领赏。」 在李穷奇拍马上前时,他身后的荆州士卒齐齐摇旗吶喊,为其助阵,一时之间李穷奇身后宛若有生了巨翼的勐虎相随,上古穷奇勐兽的虚影仿佛自他身后拉长伸展。 霍霆山抽出腰间环首刀,也策马上前。 两人座下皆是好马,相隔那一段眨眼便被拉平。对方来势汹汹,铁嵴蛇矛挥出劲烈的风,霍霆山先行抬刀作挡,双分兵器「铛」的一声碰撞发出巨响。 恐怖的巨力自兵刃交接处朝双方执刀的手蔓延开。霍霆山扬起长眉,「小子有点斤两,比寻常人确实厉害些。」 听对方拿自己和普通人做比较,还叫自己小子,李穷奇面露不虞,不过方才那一击刀刃相接已叫他难以小看对方。 这霍幽州持刀的手居然纹丝不动。听闻此人天生巨力,看来传言非虚。 「休要张狂!」李穷奇抬起铁嵴蛇矛再刺。 他那柄蛇矛丈八长,顶端蛇刃蜿蜒,在日光下折射出铮亮的光,面上还带了些血,也不知晓是沙英的,还是熊茂的。 环首刀与蛇矛再撞,巨响骤起,霍霆山双腿夹马,乌夜会意,迅速再度往前。环首刀的刀刃沿着蛇矛内里蜿蜒推进,剧烈摩擦下隐约有火星溅起。 铁嵴蛇矛很长,顶端为曲行的双边开刃蛇矛,蛇刃下是铁和木一同打造的长柄,蛇刃约占整支铁嵴蛇矛的三分之一。 这类长兵器一旦近身则显笨重,而李穷奇也知晓霍霆山的意图,当即迅速回收蛇矛,再勐地往前一刺。 霍霆山驱马侧身避开,见蛇矛捲土重来且直指他咽喉,赫然想削下他的首级,当即横刀再挡一击,借力卸掉对方的虎劲后骤然往前刺。 李穷奇心下一惊,忙晃着身子躲避,一缕长发施施然飘下。 两人你来我往,剑光霍霍,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时间慢慢流过,两刻多钟过去,场中居然还未分出胜负,这令一部分荆州兵卒不由忐忑。 那霍幽州竟还未见颓势,难不成此番胜负难定? 然而才这般想,忽闻前方传来李穷奇一声大笑,那副将定睛再看,原是霍幽州手中那把环首刀出了问题。 环首刀与铁嵴蛇矛多番重击相碰,此时刀面上居然有裂缝皴裂。 又是「铛」的一击后,环首刀的上部分彻底碎了,碎刃哗啦啦的掉下来。 李穷奇笑得更欢,「霍霆山受死!」 幽州在城上、城门口观战的众人目眦欲裂,就当沙英努力撑起身,想让黑甲骑一众百夫长齐上阵救驾时,忽见他们大将军以断刃相抵,抵着迅速滑到蛇刃的根部,而后居然是以左手一把握住了蛇刃后方的铁木柄。 左手握上后,霍霆山干脆松开了破碎的环首刀,右手与左手同上,一併拿住铁嵴蛇矛顶端的木柄。 李穷奇没料到对方不退反进,一时不察被他抓住了铁嵴蛇矛。 两人各持蛇矛一端,开始纯粹的力气博弈。 霍霆山手臂上绷起青筋,李穷奇牙关紧咬,铁嵴蛇矛横在他们之间岿然不动。 双方仿佛进入了静止状态,时间一点点过去,李穷奇额上豆汗如雨,握着蛇矛的手开始颤抖。 他手中的蛇矛连带着他的人和胯下的马,一同被往霍霆山那边拽去。 「乌夜。」霍霆山忽然厉呵。 大黑马闻声扬蹄,居然飞起一脚,精准踹到对方那匹马的左前腿上。 马蹄之力非同小可,更别说乌夜的体型比之寻常马匹来得健壮,这一脚过去便直接把李穷奇胯下的马匹给踢折了前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1页 从霍霆山喊「乌夜」,到乌夜扬蹄,几乎发生在转瞬间。 李穷奇的马前肢跪下倒地,马匹主人受牵连,不由卸了手上的大半力气,铁嵴蛇矛瞬间被抽走。 霍霆山将兵器夺过以后,在手上迅速转了圈,铁嵴蛇矛被调转,最后重重的压在李穷奇的右侧肩膀上,锋利的蛇刃割破了他的护肩。 鲜血剎那涌流,将李穷奇右肩肩胛打湿了一片,而只差一指距离,染血的蛇刃就要割到他颈脖。 李穷奇的面色顿时苍白了不少。 观战的士卒情绪各异,幽州这方如久旱逢甘露,之前的颓势一扫而空。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城上喝彩不断。 而幽州那方精神大振相比,荆州军的军心明显不稳了。此行他们只有一万兵马,若是李将军被斩首,他们再对上幽州军完全是以卵击石。 「情况不妙啊,如今看来李将军必死,若是之后城内幽州军倾巢而出,又兼之有霍幽州领军,咱们这点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要不……」 「可是逃卒杀无赦。」 「早死和晚死,你自己挑一个吧。」 …… 霍霆山骑在乌夜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穷奇:「手下败将,服否?」 马匹摔了,颈侧被刀架着,李穷奇没法起身,他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态,梗着脖子道:「不服!你让你的马踹伤了我的马,耍阴招取胜,且之前我已和你方两员将领交过手,在他们身上耗费了力气,再和你战时稍有力竭,种种加起来才会输给你。你要杀就杀,就算取了我首级,我李穷奇依旧是不服。」 虽然负伤,但他中气依旧十足。 霍霆山眯了眯眸子:「若你归顺我幽州军,我不杀你,如何?」 「士可杀不可辱,我李穷奇岂是那等为求保命背主之人,要杀就杀,横竖一死,你少废话。」李穷奇冷哼。 霍霆山嘲弄道:「丛六奇为灭我幽州军,连投放疫病那等骯脏之举都做得出来,他视司州乃至荆州边陲的百姓为草芥,你倒是顽固不化,竟还跟着这等狠毒之人。」 「休要胡言,尽管杀我便是,玷污我主公清誉作甚?!」李穷奇怒道。 霍霆山嗤笑地挪开了蛇刃,「既然你不服,那我不杀你,你且回去睁大眼睛好生看看你那个所谓清誉加身的主公究竟如何。」 似没想到有峰迴路转,李穷奇愣了下,「你不杀我?我可和你说,机会仅此一次,下回再遇,我绝不会输给你。」 霍霆山揶揄道,「屁话真多,我能胜你一回,自然能胜你第二回。」 「你会后悔的。」李穷奇咬牙起身,而后目光转到霍霆山手中的铁嵴蛇矛上,欲说还休。 霍霆山知道他何意,无非是想拿回自己的兵器,但是…… 他倒是想得美。 「放你一回已是我惜才,你莫要得寸进尺,滚。」霍霆山嘲笑他。 李穷奇羞愤而走。 然而才走两步,蛇矛再次横于他的颈脖上,李穷奇顿住,并无因对方似要反悔而大怒,他面上露出瞭然,就知晓霍霆山不会放过他。 「回答我一个问题,完了后你可自行离开。」霍霆山道:「你这柄铁嵴蛇矛为何能连番击碎旁人的兵器?」 李穷奇稍怔,没想到霍霆山问的是这个。 不过说起自己的武器,他面露些许复杂,「蛇矛是我主公赐我之物,此矛据说是周毒先生以十对童男童女为祭,再向上天祷告九九八十一日,才得以感动神灵,令其赐下所向披靡的神兵。」 确实所向披靡,得神兵以后,李穷奇从未遇到能抵挡他的兵器。 霍霆山面无表情,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说的话:「滚吧。」 李穷奇转身离开,这回没有再遇到阻拦,他速度越来越快,荆州军那方也派人马来接应他。 霍霆山扛着战利品……铁嵴蛇矛回城,城门早已打开,两旁将领夹道相迎。 方才霍霆山胜了一战,士气重新振奋,连重伤的沙英和熊茂面上都多了几分血色。 「大将军,李穷奇威勐,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沙英面色凝重。 方才霍霆山对李穷奇的诏安音量不算大,远处的众人皆没听见。 沙英是首先和李穷奇对上的,对方兇悍异常,若非他身手敏捷外加黑甲骑的一众百夫长得力,他已成了李穷奇的刀下亡魂。 后来熊茂来助阵。 熊茂是他们几人中武力值最高的,然而和李穷奇过招却也败了。这意味着,除了霍霆山,他们这些将领中无人能克李穷奇,一旦大将军不在,对方将无所顾忌。 熊茂在旁边颔首,同意沙英的说法。 霍霆山:「李穷奇如今已负伤,定然不如之前般勇勐,尔等此时与他再战,不见得会落于下乘。」 沙英担忧道:「可是伤总有好之时,待他养好了伤,到时又是一头吃人的穷奇。而他再来犯,若是大将军您恰好不在,那该如何是好?」 熊茂再次点头。 霍霆山勾起嘴角,「这李穷奇确实是头勐兽,爪牙也够尖利,这般难得的勐兽杀了可惜。若他能为我驱使,岂非美事一桩?」 沙英沉默,竟觉意外又不是很意外,从方才大将军把人伤了,却不夺其性命,他便隐隐有预感。 「他伤势痊癒前的这段时间,我想应该足够我驯兽了。」霍霆山转头看向荆州军离开的方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2页 第156章 「大将军, 这柄铁嵴蛇矛能给我看看否?」沙英对李穷奇的兵器十分感兴趣。 当初他和对方交战,才刚打了几个照面手中的刀便碎了,他那时未想到竟有如此离奇之事发生, 一时不察, 被对方刺下马。 后来熊茂上阵, 同样诡异之事发生了。 李穷奇这把兵器绝非寻常! 「大将军, 我也想看看。」熊茂眼巴巴。 霍霆山见这两人面色一个赛一个苍白,轻啧了声, 「就你们这样儿, 拿得起来吗?」 这柄铁嵴蛇矛长丈八, 于普通男人而言得用尽吃奶的力气才能将之抬起。 沙英自有办法, 「让卫兵给抬着。」 霍霆山瞅着他们俩的神情着实渴望,没说什么,让两个卫兵一人站于铁嵴蛇矛的一端, 一同横着抬着。 沙英和熊茂分站在蛇刃两侧, 两人一起嘀嘀咕咕。 「是否我的错觉, 这柄铁嵴蛇矛看着好似比寻常的兵器要亮一些。」沙英以指敲了敲蛇刃面。 蛇刃刀面纹丝不动。 熊茂让卫兵拿刀来, 本想自己亲自持刀的, 但是抬手间不慎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只能作罢,改让卫兵代劳。 一士卒持刀, 对着铁嵴蛇矛「铛铛」地用力挥击数下。 几番之后, 士卒手中的刀有裂纹浮现。 众人无不大惊,熊茂脱口而出, 「这铁嵴蛇矛难不成是天上神兵?」 才说完,就被自己的顶头上峰毫不留情地嘲讽, 「哪来那么多神神鬼鬼,若那李穷奇真有仙兵神将相助,作甚还要自己领军,施个仙法让你们这些带兵的寻根绳子吊死自己,或者是直接唿风唤雨、发大水把沉猿道里的幽州军全部淹死岂不更快?」 熊茂:「……」 沙英:「……」 确实是这个理儿,但又如何解释这柄铁嵴蛇矛有异于其他兵器呢? 忽然,抬着铁嵴蛇矛的两个卫兵同时手上一轻,原是蛇矛被骑于大黑马上的男人拿走了。 霍霆山右手持铁嵴蛇矛,左手控缰绳,在城下调转马头:「你们再看个十年八年,定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我拿回去给夫人瞧瞧。」 一骑绝尘,铁骑很快消失不见。 …… 裴莺不久前知晓灵炆县遇袭的消息,同时卫兵还捎来话说霍霆山去了隔壁的灵炆县,午膳不和她一起用了。 军情事急,自然是紧着那边。 裴莺以为他要酋时方归,然而没想到她用完午膳正打算午憩时,他回来了。 男人刚回来主院就喊:「夫人。」 裴莺那会儿在榻上快要睡觉了,听到霍霆山在外面喊,于是坐起来身,才刚拿过外裳穿上,这人已进了屋。 他胄甲未解,身后披风没除,单手提着一柄大蛇矛就进来了。 铁嵴蛇矛的蛇刃下首套有红缨,之前几番打斗,蛇刃染血,红缨被血浸湿少许,后面又是打马归城,一路风尘僕僕,以至于蛇刃之下的红缨有些结在一块,且还是沾了灰褐色的泥尘。 在裴莺看来,他就是拿了个没拧干净的拖把进来。 「霍霆山,你拿了什么脏东西进屋,快拿出去!」 「夫人,帮我瞧瞧这柄铁嵴蛇矛。」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男人停下脚步,低头看看手中的铁嵴蛇矛,嘴角抽了抽。 脏东西?熊茂他们眼馋手痒得很,到她这里就是脏东西了。 行吧,好像真有点脏。 于是他没继续往前,不过也没马上出去,就站在屋中和裴莺说话。 「夫人,不久前的灵炆县一战我缴获了一柄铁嵴蛇矛,此物甚是蹊跷,竟能连番击碎旁人的兵刃。战后,我问李穷奇……亦是这兵器的原主人,这蛇矛为何如此不同寻常,对方说此物以十对童男童女为祭,才得以感动神灵,令天赐神兵。」说到这里,霍霆山冷嗤了声,「什么天赐神兵,依我看不过是些迷惑人的噱头罢了。」 裴莺最后一点困意,在听到「以十对童男童女为祭」时散去。 她恍然,原来他拿的不是拖把,而是缴获的战利品:「你把这蛇矛放到院子里,外面光线好,我在外面看。」 霍霆山知她还是嫌脏,不想弄脏屋里,她这爱干净的习惯真是改不了一点。 他扛着蛇矛出去了。 半晌后,穿着妥当的裴莺从屋里出来,她看见那柄铁嵴蛇矛被放在院中的石桌上,阳光落在折射着凛冽的寒芒。 见裴莺出来,霍霆山抽出短刀,将短刀和铁嵴蛇矛并列摆放。 单独放置不觉得有什么,一旦放在一起,对比不可谓不鲜明,铁嵴蛇矛明显更亮,像有高僧开了光似的。 霍霆山:「熊茂他们也说此物是天上才有的神兵利器,我却觉得不然,或许夫人那边已有类似蛇矛的材质。」 裴莺凝眸打量,还曲起手指碰碰铁嵴蛇矛的刀面。 霍霆山问:「夫人以为如何?」 裴莺没立马理会他,而是拿起了那把短刀,以短刀去碰铁嵴蛇矛,听它们发出的声音。 半晌后,裴莺抬眸,「此物自然不是天上神兵,不过于你们而言,倒是难得一遇的精品。」 男人笑了,他的关注点在其他地方,「夫人果然知晓此物。」 他就说嘛,神神鬼鬼皆是弄虚作假,还天降神兵?真有神仙,那皇位轮得到赵家赖在上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3页 「霍霆山,你们这里是何时不再大规模使用青铜器了?」裴莺问。 「今朝始。」他说,「夫人,这究竟是何物?」 裴莺不答反问:「你们现在的铁匠造兵器,是先选能用的铁矿石,再将之粉碎投入炼铁炉,最后烧出铁水对吧。」 至于更详细的,比如煅烧时需要添加某些矿石,以免铁水附着在炉壁上的小流程,裴莺直接将之省去。 霍霆山颔首,「确实如此。」 裴莺尽量用些简单易懂的词句:「在我们那边,会将铁大致分为生铁、钢和熟铁三类。生铁硬是硬,但真比较起来它的硬度还不如青铜,且同时它也脆,这代表着一旦发生重击,它有可能会碎裂。我猜你们今朝才不再大规模使用青铜器,是有铁匠发现了新的炒铁之技。即是通过添加辅助材料和反覆锤鍊,以此去除生铁中的杂质。」 生铁,钢,熟铁。这三者的主要区别在于含碳量。以生铁最高,钢次之,最低含碳量的是熟铁,低于0.02%。 如今裴莺回想起来,青铜器也是在汉朝大规模退出舞台,给铁器让位的。从此兵戎相向里面的「兵戎」,指代以铁打造的兵器。 霍霆山听她说将铁器分为几类,又联想到生铁已被排除,「夫人,这柄铁嵴蛇矛莫不是熟铁?」 「非也。熟铁的质地很软,强度和硬度都比较低。」裴莺摇头。 霍霆山眉梢微扬。 既不是生铁,也不是熟铁,所以他们的兵器都是钢? 裴莺见他面有不解之色,于是给他解释三者间不同的含碳量,「……所以是有个区间的,你们如今用的兵器虽已经脱离生铁范畴,但基于铁匠的铸铁方式,你们兵器的含碳量比蛇矛要更为接近生铁,因此比它要脆许多。而铁嵴蛇矛已属于低碳钢行列。」 这下霍霆山听明白了,「这般说来,以十对童男童女铸剑,很可能并非虚言?」 裴莺不适地皱眉,「这如何说呢,人体的油脂能提高火炉温度,而且人体内的一些元素、诸如硫等,能降低铁的熔点。以人铸出来的剑确实有可能比寻常的要优良些,但说白了,之所以会优良不过是添加了旁的东西。如若另外寻其他的辅助之物,同样有这般的效果。」 霍霆山瞭然,「果然是个矇骗愚民的噱头。夫人,这低碳钢能快速的批量生产否?」 这样的武器落入旁人手中,再以批量生产,到时候岂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当初高桥马鞍和马镫先在幽州军这方问世,让他得了先机。没人比霍霆山更清楚手中拥有一款能增添战力的武器到底有多大益处。 毫不夸张说一句,并州和冀州之所以能这般快拿下,全然多得那两样宝贝。 裴莺知他心急,却是笑了下,「其实低碳钢有另一个名字,它也叫百鍊钢,顾名思义,千锤万击、反覆锤鍊才有的。发明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当一种新技术出现,註定会经过一段或许不短的摸索时间。」 有句话「百鍊钢终成绕指柔」,抛开这话的各类寓意,单看其本身,就是「钢」锤鍊成延展性上佳的「熟铁」的过程。 一路歷尽千辛,颇有经岁月打磨之意才得那一抹柔,不难窥见以古时的技术,发生这一转变并非易事。 相传曹操曾用五年时间,命七十巧匠共同协作才铸出了倚天剑和青虹剑。当时处于权贵之巅的曹操尚且如此,更罔论普通人呢? 「暂时不能大规模生产就行。」霍霆山安心了。只要对方不是士卒人手一把,那就没什好怕的。 裴莺感觉有人直勾勾地看着她,如今院里就他俩,她转头看向始作俑者,「你想作甚?」 那双狭长的黑眸仿佛擒着一团跳跃的火焰,裴莺在里面看到了明晃晃的野心。 嗳,这人……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听他问,「这百鍊钢夫人能铸否?」 「它的原理我知晓是知晓,但需要些时间,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你别抱太大的期望。」裴莺无奈道。 《天工开物》中就有记载灌钢法,但看过和亲手炼钢是两个概念,要说绝对行,裴莺也不敢打包票。 才说完,她整个被抱了起来。 不是打横抱起,而是竖着、像抱孩子一样先以单臂圈着裴莺的腰将人抱起,而后另一臂垫在她臀下,再将她抱高一截,「夫人乃神人也。」 「霍霆山!」裴莺被他惊到。双脚离地的腾空感令人不安,但腰上圈着的长臂又似成了另外的护栏,圈着她远离危险之地。 裴莺被他弄得面红耳赤,忙拍他的肩胛说,「你快些放我下去,若是被人看见了,你不要脸面,我还想要呢。」 「没人会看见,女婢不会在这时过来。」霍霆山见她面有担忧,干脆说:「若是被瞧见,为夫亲自灭口行了吧?」 裴莺急忙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父亲和母亲在里面否,我欲……」 院门口那边陡然有人说话,但是说到一半时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了,似乎连鸟雀的声音都淡去。 裴莺绝望的闭了闭眼,墨菲定律来了,任何想要避免的事,终究会出现。她搭在霍霆山肩胛处的手收紧,可惜这人还穿着胄甲,想揪他出点气都不成。 刚从洛阳回来的霍知章站在院门口,瞠目结舌地看着院中的两人。 第157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4页 霍知章觉得他肯定没睡醒, 又或者是舟车劳顿过于疲乏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否则为何会看到穿着胄甲、披风还未卸的父亲在院中公然抱着母亲,还将人抱得双足离地。 说他父亲不重规矩吧, 其实也谈不上。 他们霍家毕竟是北疆的世家, 虽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但平日向长辈问安和其他礼节是绝不可废的。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霍家子弟对自身的要求并不低,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 不可肆意胡来。 教导之言犹在耳侧, 他一刻也不敢忘。 只是现在…… 嗯, 一定是他太劳累, 累到眼睛都出现幻觉了。 霍知章揉了揉眼睛。 趁着这时,裴莺赶紧拍拍霍霆山的肩胛,再指了指里面, 示意他快点进屋。 这人个高腿长, 两三步进屋还是可以的, 以知章对他父亲的盲目信任, 说不准后面还能自行洗脑。 但霍霆山骨子里的那点霸道又冒出来了, 没看到就罢了,既然如今碰见,还有什好避。 只有当小的主动避让长辈的道理,可没有老子专程躲儿子的。再说了, 他和夫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拜过天地也拜过祖宗,有什见不得人的。 不躲。 霍霆山只将怀中人放了下来。 裴莺见他无所畏惧, 俨然是要我行我素到底,一张芙蓉玉面顿时红了个彻底:「我不管你了, 但你别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 霍霆山:「……」 裴莺回屋了,留下院中的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就在霍霆山想大义灭亲时,他儿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并讷讷地喊了声父亲,唤醒了霍霆山为数不多的父爱,到底没下手。 霍霆山嗯的应了声,面色已恢復寻常,「这般快回来,洛阳那边都处理妥当了?」 霍知章假装没听出那话里的嫌弃:「……是的父亲。」 「等晚膳后,你再去寻你母亲汇报裴氏商行的情况。」霍霆山知道她脸皮薄,没让儿子立马过去。 霍知章听话点头。 之后父子俩相顾无言,气氛凝滞住了。 霍霆山正打算把这碍眼的打发走,但霍知章此时被石桌上的铁嵴蛇矛吸引了注意力。 那柄铁嵴蛇矛在阳光下折射出一层凛冽的寒芒,如玄冰笼于其上,和旁边的短刀有云泥之别。 少年郎瞬间忘了所有的不自在,他快步上前,单手拿起铁嵴蛇矛,在手中掂两下后曲指弹了弹刀面,细听刀刃微微的嗡鸣声,「父亲,这柄铁嵴蛇矛从何而来?」 霍霆山:「荆州李穷奇上门叫阵,被我打了回去,这蛇矛是他的武器。」 霍知章还在上下打量蛇矛,武将的敏锐令他直觉这柄蛇矛并非凡物:「我瞧着这蛇矛非同一般。」 「确实如此,你母亲说这是百鍊钢,硬度比我们寻常的兵器要强得多,当时那李穷奇手持此矛,一连断了沙英、熊茂和我的兵器。」霍霆山没什么不能说的。 霍知章大惊失色,立马打量父亲,见他无负伤才放下心来,又问起沙英和熊茂的情况,得知性命无忧后,少年郎的求知慾十分旺盛:「百鍊钢是何物?为何那李穷奇能有此物,而我幽州却没有?父亲,咱们能铸出这百鍊钢否?」 霍霆山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此事甚为复杂,说了你也不懂。」 霍知章:「……」 「洛阳情况如何,顺利否?」霍霆山换了个话题。 霍知章很可惜不谈蛇矛了,但该汇报的得汇报,「还算顺利。最初那段时日,白砂糖在洛阳一度卖到脱销,商行门口日日有人天不亮就在等候。断货以后,店铺门口依旧被豪奴围得水泄不通,儿子无法,只能暂且做了一批木牌子出来,先行纷发给排队的权贵,待新的一批白砂糖送至后,再优先卖给他们。」 霍霆山没有问裴氏商行的利润,「裴氏」具体赚了多少钱的事,他从很早以前就不过问了。 * 因着霍知章回来,晚上的夕食特别丰盛,孟灵儿许久未见二兄了,小辈在餐桌上聊了起来。 霍知章说洛阳的风土人情,孟灵儿听得津津乐道。 裴莺坐在霍霆山旁边,瞅了眼身旁的男人,又看了下对面的二儿子,那两人皆是面色如常,似心照不宣的不提及,也仿佛午时那一幕没发生过。 裴莺嘆为观止。 膳罢,霍知章和裴莺汇报裴氏商行的情况,最后递上了洛阳那边近期的帐本。 待谈完裴氏商行,霍知章不肯离去,他蠢蠢欲动,「母亲,我听父亲讲您说那柄铁嵴蛇矛用的是百鍊钢。这百鍊钢是何物,您如何知晓?」 少年人求知心切,裴莺笑着给他解释了遍。 霍知章听得迷迷煳煳,半懂不懂,但从裴莺的话里,他敏锐捕捉到一个信息点。 母亲对百鍊钢如此熟悉,是否说明她有很大概率知晓百鍊钢如何炼制?就像香皂、望远镜和白砂糖等,这些都是此前未出现之物,还不是由他母亲一手创造的。 这对父子在某些时刻有惊人的默契,他眼巴巴道,「母亲,这百鍊钢您能铸否?」 裴莺同样没把话说死:「还不确定,且先试试。」 霍知章大喜过望,或许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他对裴莺有种莫名的信任。明明是「还不确定」,在他听来无端觉得成功率不小。 他当即心情无比明朗,「倘若母亲需要我,尽管开口,儿子愿效犬马之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5页 裴莺笑着说好。 天色渐晚,转眼到了裴莺安寝之时,今晚她自己一个人睡,霍霆山在戌时出门了。 用他的话说,他要去驯兽。 裴莺不知晓他大半夜去驯哪门子的兽,既然他有事要忙,她就先睡了。养精锐神,明天正式开始捣鼓炼钢之事。 * 另一边。 霍霆山带着一批人马离了沉猿道,往灵炆县的方向去。 今日白天荆州军曾兵临城下,后被霍霆山打退,荆州军因此撤退至灵炆县外七十里、在一个名为水乡镇的地方屯兵。 霍霆山领着军队披星戴月夜行,在子夜时分抵达了水乡镇周围。 来是来了,但霍霆山并没有立马率兵进攻,他取来了水乡镇的地图。荆州这一片多山,总体呈现中间低平,向南方敞开的不完整盆地。 水乡镇坐落在北侧的边陲,从灵炆县西行至水乡镇,需要爬一段缓坡。而从水乡镇离开往怀古关的方向西行,有两条同样是下行的官道可走,相当于水乡镇恰好处于一个小高地。 霍霆山看向儿子和秦洋,开始分配任务,「霍二、秦洋,你俩各自领一队兵马,分别从西北和西南两侧绕过水乡镇,守住两个出口。绊马索设两重,而后静待不动,等荆州军自投罗网。」 两人领命。 两队兵马夜行离开,为了掩盖动静,还特地在马蹄上裹了厚厚的布。 霍霆山领着兰子穆等人静候在原地。 时间悄然流过,天上圆月逐渐从东偏向西,夜色渐浓。 子时过去了,丑时来临。 兰子穆看了眼天色,又看向霍霆山,「大将军,他们应该已抵达了,我们何时行动?」 小乡镇的规模并不大,哪怕是绕行,但有马匹可驱使的情况下,二公子他们估计已就位。 霍霆山言简意赅:「等寅初。」 寅时初,正是人困意最浓重时,且如今天上有圆月,周边半片乌云都无,大有皓月映千里之态,此时行动还为时尚早。 继续等待。 又一个时辰,有风拂过,悠悠然吹起一片乌云,乌云飘到明月前,挡住了小半的月光。 霍霆山凭明月方位确认了时间。 寅时初了。 霍霆山沉声道:「上马,行动。」 潜伏在官道两侧的幽州士卒齐刷刷的起身,利落上马。 马蹄上同样包裹了厚布,以至于这批几近完全融入夜色的军队已兵临城下,甚至登城的钩援已架起,守城的荆州军才反应过来。 「不好,有夜袭!」 「速去通知李将军。」 「铛——!」锣鼓被敲响。 城上火光如同復甦的长蛇般迅速暴涨蜿蜒,荆州士卒忙拿起长弓往下放箭,企图减缓攀登者上行的速度。 但还未射几箭,城上的荆州士卒看到不远处光与暗的分界线中,有庞然大物从中出来。 有人眼瞳收紧,「遭了,他们有临沖。」 所谓临沖,是一种装有八轮、形似高楼的攻城塔车,很多时候上面还会装有巨型的撞木,士兵在后面推着往前,以撞木摧毁敌方的垛墙。 水乡镇只是个小乡镇,城门哪里是重量级郡县能比的,只是让临冲撞了一回罢了,城上便簌簌地往下掉泥灰,偌大的城门摇摇欲坠。 站在临沖之上的幽州兵估量着此时和垛墙的距离已拉得足够近,当即长刀连挥数下,利落砍断了临沖顶部绑着的、被迫竖起来的长梯的绳子。 绳索断,顶部的长梯在「咯滋」声中往前倾,最后「呯」的一下搭在在了垛墙上方。 「掩护。」后面持弓的幽州士卒扬声道。 霍霆山同样手持长弓,他站在临沖侧,对着城上正在攻击的荆州兵放箭。 长箭携风,每一箭似有裂空之声,精准没入城上荆州士卒的胸膛,城上的荆州兵应声而倒。 第一批过云梯的幽州兵成功登城。 小乡镇的城门不经撞,兼之有内应外合,故而一刻钟不到,城门就被撞开了。 于是等李穷奇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着黑甲的幽州士卒如蚁般从城上迅速往城下发散,他们挥刀的动作异常狠厉,一看便是精锐无疑,火光在刀面折射出铮亮的寒芒,又很快被鲜血涂染。 城门下也有幽州兵,城门摇摇欲坠,在一个幽州兵将一截粗壮的门栓抽掉以后,仅剩的那根再也维持不住,「轰」的一声断裂。 李穷奇脑中的那根弦也断了。 第158章 城门已开, 城外的黑甲骑如潮水般往内拥入。 李穷奇身上有伤,且此城已破,他自知不敌, 连忙调转马头带着残余的往西城门走。 城中一片慌乱。 霍霆山打马进城, 吩咐兰子穆领一队人清除城中荆州兵卒, 而后领着剩余的黑甲骑继续往前追。 想要敌方入套, 总得给些压迫不是? 李穷奇带着残部出城,马匹跑得很快, 夜风唿唿的刮在脸上, 和刀子似的凛冽, 令他混乱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 城外有两条小官道可行, 同是往西边,只不过一条朝南,另一条朝北。前方岔路口一片漆黑, 黑夜之下, 两条官道如同大张着蛇口的巨蟒, 无论走哪边都会被吞噬。 明明现在深夜, 且夜风寒凉, 但李穷奇后背愣是出了一层薄汗。他意识到,前面两条路很有可能都有埋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6页 李穷奇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他当初应该撤兵至更远处才对, 而不是觉得霍霆山刚重创了他的锐气、却又没杀他, 不至于立马挥兵攻城。 预判失误。 「李将军,我们走哪边?」副将紧张问。 身后有追兵,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李穷奇目光在两条官道上逡巡,最后咬牙道:「走左边!」 左侧是偏西北的官道。他记得这条官道两侧的丛林不如西南方的多, 视野更开阔些,埋伏没那边好埋伏。 …… 霍知章趴在小山丘上,手里拿着望远镜看着远方。 玻璃的材料缺少仍在豫州未被取来的纯硷,原料不足,因此如今尚未问世。 后来裴莺让人重新回了大溶洞里收集水晶,但很可惜,勉强能够得上玻璃品质的水晶稀少得很,最优良的先给裴莺挑走做了第一副望远镜。 后来沙英也做了一副,用的是次一些的水晶。再后面,剩下的水晶被筛了又筛,勉强挑出最后一点能用的做了第三副。 镜面挺模煳的,但霍知章完全不在意,能看到就行,他不介意。 而现在,少年郎看着望远镜里出现的黑影,不住勾起嘴角,「可算来了,再不来我都把蚊虫的祖宗十八代餵饱了。」 官道漆黑,深夜寂静,唯有自己这方的马蹄声不断响起。 李穷奇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仿佛头上悬着一把无形的利剑,他既不知晓这把剑距他多高,更不知晓悬挂利剑的绳索何时会被斩断。 某个时刻,行在前方用于探查的两个探马人仰马翻。 「该死的,是绊马索!」 下一刻,箭矢如雨飞来。 李穷奇居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当即鼓舞士气道:「下马入丛林。」 然而这话刚落,箭雨竟然停了。瞧这架势像极了埋伏兵力不多,又或者是所携长箭不足。 荆州将士面面相觑,副将问:「李将军,还要下马否?」 李穷奇深吸了一口气,战马昂贵,到底捨不得弃马,「不了,且先继续前行。」 残部继续往前,之前开路的探马已中箭身亡,已吃过一波绊马索的李穷奇自觉应该没有后续,没有再派探马先行。 结果又吃亏了。 人仰马翻,前面杀声四起。 不久后,后面有马蹄声传来,声势浩大,将中间的荆州军以包围之势圈了起来。 李穷奇不住回首看向身后。 来人似笃定胜局已定,十分嚣张的点起了火把,火把如兇悍的长龙般席捲着逼近。 李穷奇看到了一马当先的那道伟岸身影,火把在他身后的卫兵手上,光影从后被拉至前方,令那人的面容不甚清晰。 没看清脸,然而这道身影即便是化成灰,李穷奇也认得:「霍、霆、山!」 又是他。 霍霆山先不和他多说,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兵马蜂拥而上。 前后夹击,很快,这支荆州残部被剿灭了绝大部分,剩下没杀的也俘虏了。 李穷奇已被迫下了马,以他和剩下几个荆州将领为圆心,中间一圈皆是伸出来的卜字型长戟,长戟在月夜下折射出令人胆颤的幽光。 霍霆山骑于马上:「李穷奇,第二回逮着你了,服否?」 李穷奇额上青筋突突跳了两下,「不服!水乡镇不过是一个小乡镇,垛墙松散如同虚设,这样的据点易攻难守,设施不利于我,若换做是我,我也能轻易拿下水乡镇。」 一旁的霍知章嘲笑道,「不是你自己选择屯兵于水乡镇的吗?既然是亲自选的,后果合该自负。」 李穷奇噎了一下,也没法说对方预判了他的预判这种话,只能梗着脖子说,「反正我不服。」 似乎不意外他依然不服,霍霆山慢悠悠道:「不服?既然如此,我便再放你一回。」 和李穷奇一同被围住的还有六个荆州将领,几人闻言不由面露喜色。 千古艰难惟一死。如今能活着,有机会东山再起,自然是喜出望外。 然而,霍霆山的话没说完,「我给你一刻钟,这六个人中,你挑三个随你同归。」 六个挑三个,意思是能活的只有一半。 六人面色齐变,纷纷看向李穷奇,说着恳求的话。 霍霆山在一旁悠然看戏,静待时间流逝。一刻钟转眼就过,看了一场闹剧的男人再度开口,「选吧,想哪三个活着。」 李穷奇愤恨点了人。 霍霆山见状颔首,他以马鞭作指,点了点那三个已站到李穷奇身旁的、被对方选作「活人」的荆州将领,「那三个,杀了。」 几人面色剧变。 霍知章才不管他们心绪如何翻滚,和兰子穆同时出刀,瞬间就砍了两个首级。 鲜血溅了一地,「咕噜噜」第三个首级也落地,无头尸首直直往后倒。 「你耍我?!」李穷奇双目猩红,似恨不得食其肉。 霍霆山浑不在意,「谈不上戏耍,你我本就是不同阵营,我与你对着干很寻常不是?滚吧,再不滚,你们下去阎王那里和他们作伴。」 李穷奇站定几息,到底转身上马。马蹄声哒哒的响起,载着夜行者往西边去。 「父亲,您为何不杀李穷奇?」霍知章不解。 他已从沙英和熊茂口中得知李穷奇此人身手非凡,此等悍将,早早除了岂不少个忧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7页 霍霆山瞥了眼小儿子,「别整日只会打打杀杀。天下这般大,奇人异士不少,非我方便杀,你杀得过来吗?再者他今日为荆州将,焉知明日不会投我幽州?曾经司州还属于李啸天呢,现在还不是成了你爹的地盘。」 霍知章哑口无言。 看着李穷奇离开的方向,霍霆山缓缓掀起嘴角。 杀三放三,放走的三人是李穷奇点名要死的,三人死里逃生,心里定然对李穷奇怨恨不已。他们可能还会担心李穷奇已看破他们心中的怨恨,觉得继续放他们在身旁不安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杀人灭口。 那三人多半会偷偷熘走,再绕路回去见丛六奇。 满腹的怨恨总得有个出处吧,能压制李穷奇的丛六奇就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领兵前去攻打沉猿道,最后几乎全军覆没不说,费尽功夫铸来的铁嵴蛇矛也没了。 哪怕丛六奇本身没多想,在有心之人的煽风点火下,也会起一丝丝的怀疑,怀疑李穷奇是否早叛变了,否则怎会两番从他霍霆山手里保住了命? 只差丛六奇这最后一把火了…… 「回吧。」霍霆山调转马头。 * 第二日裴莺醒来,身侧很罕见的还有人,这人的霸道体现在方方面面,裴莺最初拨腰上那条长臂都未曾拨开。 不过经她这一弄,他也醒了。 他新冒出来的胡茬蹭在她的鬓角处,有些痒,裴莺侧头不由避了避,「昨夜顺利否?」 刚睡醒,霍霆山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不少,「还算顺利。」 「那只兽抓回来了?」裴莺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还未,不过也仅差最后一点火候。」霍霆山心情大好。 他是天将亮才回来的,歇下至今两个时辰不到,不过已精神抖擞。 早晨,各方各面的精神。 本来揽在美妇人腰后的粗粝大掌沿着她的腰线绕着往前滑,裴莺被他蹭得不住哆嗦。 夏日炎炎,房内的窗牗开着,榻旁放置了新更换的冰盆,此时风和日光一同进来,引入一室清凉的灿烂。 屏风后的动静并不小,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男人睡了个饱觉,心思浮动得很。 「之前是谁说战时禁……」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全数吞入腹中。 含羞倚醉不成歌,縴手掩香罗。1 明媚春光无限好,满月暗生香。 本来裴莺还计划着早上睡醒后开始筹谋炼钢的事,结果被霍霆山这一捣乱,她拖到快午时才起。 「夫人。」门口有人说话,是辛锦的声音。 裴莺嗔怪地看了餍足的男人一眼,「肯定误时辰了。」 按照以往没战事时,他们都会和小辈一同用餐。如今好了,迟大到。 霍霆山懒洋洋道:「用膳而已,并非多紧急之事,让他们等着就是。」 裴莺不接他这话,迳自穿衣裳,但穿着穿着,她发现不对劲。 如今是夏季,襦裙布料轻薄,这个时代的襦裙的领口虽不如时低,但要说特别高,那也算不上。 如今裴莺一低头,刚好就看到一抹露在衣襟外的、完全遮不住的绯红。 刚出炉不久,新鲜得紧。 裴莺懊悔的将衣襟往上提了提,遮住了,但这没什么用,她一松手衣襟又掉了下来。 「霍霆山,你太肆无忌惮了。」她低声埋怨他。 霍霆山瞅了瞅,「我下回注意些。」 最后这顿午膳裴莺没到正厅,她和霍霆山在房中解决。 而膳罢,裴莺开始着手炼钢之事。 第159章 炼钢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裴莺大致记得不同时代的炼铁方法是不一样的。 中国在春秋末年开始步入铁器时代,时间推进到秦朝时,人们尝试将铁矿石和木炭相互夹层, 而后一同放进炼铁炉中, 以此得到了杂质较高的熟铁。 后来到了汉朝, 冶铁技术精进, 相继出现了「百钢法」和「炒铁法」,也就是这个时代, 比生铁更韧、比熟铁更坚硬的钢开始出现。 不过由于冶铁方法相对落后, 工序复杂不说, 此时炼出来的钢质量远不如后世好。 时间再推进到南北朝, 被录入《天工开物》的灌钢法出现了,此法将熔化的生铁液灌到熟铁上,通过生铁和熟铁之间的碳差生产钢, 钢的质量相对于汉朝时有了质的飞跃。 而当时间来到明朝, 灌钢法被改良, 出现了延续至今还在使用的「苏钢法」。此法是将生铁放在炉口, 待其融化滴入炉内, 和里面的熟铁发生反应。 这个过程有点像酸硷中和的滴定实验,可以相对精准的控制两方的比例,进而影响碳铁中的含量。 裴莺看着小本本上列出来的一个个办法,首先用炭笔划掉了「百钢法」, 「太慢了, 一块铁片打几年,哪有那般多的时间。」 「炒铁法工序好像很繁琐来着, 算了……」裴莺自言自语后,又提笔将「炒铁法」给划掉了。 如今怀古关处的荆州军大胜雍州和益州联军, 东门关陷入僵局,从某种程度来说战事稍歇,因此并非真要当忠臣的霍霆山难得闲了下来。 他坐在裴莺身旁,听她小声嘀咕,见她那双漂亮的眼儿一瞬不瞬地看着小本子,专注得很,仿佛身旁没有一个活人。 她这般状态当真少见,霍霆山饶有趣味地看着,竟也不觉无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8页 裴莺用两个时辰将冶铁的大致流程捋出来,最后她捨弃了苏钢法,决定用灌钢法。 灌钢法一旦出世,定然会轰动天下,随之引来各方势力的注意。 不同于只是奢侈品的香皂,事关兵戎,各方极有可能联合起来、不惜一切代价探查灌钢法。 保不住这个法子是必然。一是外部力量过于强大,二是也别将古代铁匠不当回事,古人其实很聪明。 从一个点往前摸索,和从两个已确定的点相向摸索根本不是一个难度的。灌钢法公诸于世只是时间问题,可能只要两年,甚至一年不到,各州便知晓了。 她需要埋另一张底牌,而这张底牌就叫做苏钢法。 等灌钢法的风吹遍各州,那时幽州可悄悄换苏钢法,炼制一批质量更优等的钢铁。 确定炼钢方法后,后面得重点关注的是火炉温度。以灌钢法炼钢得1300c往上走,如何提高炼铁炉的温度是要事,且高炉温不仅是炼钢所需,后面玻璃的炼制也会涉及到。 而裴莺就在这个地方卡住了。 一卡就是一个下午。 霍霆山在旁边看着她写写画画,绝大多数是写了又被她划掉,纸张用完揉成团丢进旁边的小竹篓里。 本来空空如也的小篓逐渐被装满。 「夫人,时候不早了,先用膳。」霍霆山把她面前的小本本合上。 然而他前一秒合上,她后一秒就重新打开,目光继续落在小册上,压根没往他身上飘,「你先去用,我晚些。」 裴莺觉得现在她处于一个临界点,有点忘记的东西隐约记得。 冰山一角露出来了,迷雾快要拨开了。 就差那么一点儿。 就一点儿! 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心思用膳? 裴莺和炼钢炉槓上了。 霍霆山欲再说:「夫人……」 裴莺现在听不得旁人干扰她,当即绷着一张芙蓉面转头,冷着脸看着霍霆山,后者没说完的那些话莫名就没了。 他是偃旗息鼓了,但这人的身形骨架摆在那儿,哪怕特地敛了气势也存在感十足。 裴莺看着他,细眉逐渐拧起,「你起来。」 霍霆山不明所以,不过依言起身,而后见她也起来了,还拉他手臂。 这是改变主意,和他一起去用膳的意思? 甚好。 直到相携走到房间门口,霍霆山感觉「挽着」他的那条手臂松开了,他正想转头,却见她退后一步,退回至房内。 紧接着—— 「呯。」房门被关上。 霍霆山:「……」 * 李穷奇一人一马行走在官道上,他身上负了两处伤,一处在右侧肩膀,另一处在左侧后腰。 前者是那日于灵炆县城下,霍霆山以铁嵴蛇矛伤的;后者是昨夜被那三人联手偷袭的。 当时他们在厩置用膳,吃着吃着,他竟有脱力之兆,不是膳食被动了手脚,就是水源不干净。但甭管什么原因,在那三人陡然朝他发难时,一切已水落石出。 他们对他动了杀心。 除了最初被偷袭得逞,李穷奇没再吃亏,甚至在身中一刀、肩胛有伤的情况下杀了一人。 那二人见他不减兇悍,己方又折了一人,因此心生退意,忙逃命去。 就这样,本来四人结伴上路,如今仅剩李穷奇一个了。 荆州的州牧府坐落在南郡江陵县,李穷奇一人一骑从北至南,足足花了五日才回到江陵。 城上守卫都认得他,以往卫兵见了李穷奇一定会恭敬见礼,但今日不知晓是听到某些风声,还是其他的缘故,李穷奇觉得卫兵看着他的神色略为怪异。 但他急着入宫,当时并未多想。 曾经的丛荆州丛六奇称帝,如今已是昭元帝了,都当上皇帝,如何还能住区区州牧府呢?于是曾经的州牧府被重新修筑了一番,摇身一变,变成了宫殿。 「哎呦,李将军,您可算回来了。」新封的赵姓中常侍和李穷奇的关系不错,见了李穷奇忙上前:「陛下盛怒,待会儿您见了陛下谨言慎行,该解释的一定得好好解释。」 话也不算特别多,仅两句罢了,点到为止。 李穷奇心沉了下去。 看来洪备和西门宫二人先他一步回了江陵。 「我已知晓,谢过赵常侍提醒。」李穷奇留下一句便阔步入内。 他急着去见自己的上峰。 江陵曾经是帝都,这里曾经也有占地面积极大的宫殿,不过那已经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后来帝都相继坐落在长安和洛阳,江陵这个曾红极一时的城市慢慢褪去鼎盛的繁华。 新修的皇宫到底没什么底蕴,只尽可能用金银做堆砌,占地也算不得很大。 经汇报后,李穷奇被允许入内,他看到了想见之人,还有一旁曾为幕僚、现已加封为丞相的周毒。 「末将见过陛下。」李穷奇行大礼。 前朝尚黑的习俗延续至今朝,龙袍亦是黑色的。已自行称帝的丛六奇如今身着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束垂旒冠冕,他坐于上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曾经的爱将。 李穷奇虽低着头,但仍能察觉到上首之人略带不满和审视的目光。 「云归。」昭元帝喊着李穷奇的字,「朕需要一个解释。」 李穷奇来前已想好说辞,他并没隐瞒,全盘托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9页 说他最初如何在灵炆县城下叫阵,又如何连伤二人以后引出了霍霆山,后续对战中不慎被对方夺了兵器。再后来领兵退至水乡县,不曾想对方竟来了一场夜袭,之后他被俘虏,以及霍霆山让他择人同归之事。 最后李穷奇说:「……是末将轻敌。」 是的,如今回想起来,确实是他轻敌了。 他最初连胜二人,令他掉以轻心。霍幽州为主帅,众所周知主将是统帅指挥能力出众,而非战斗力有多彪悍。他当时也理所当然的以为对方只如传闻那般天生神力,却不知那人还颇为狡诈。 铁嵴蛇矛被夺,他肩胛负伤,註定了颓势已现…… 昭元帝看着下方低头的李穷奇,淡淡开口,「爱卿离开怀古关时带走一万兵马,如今还剩几何?」 李穷奇满脸愧色道:「除了末将以外,仅剩下洪备和西门宫二人。」 听他主动提及这二人,昭元帝眯了眯眸子:「既然还有旁人活着,为何爱卿独自前来?」 李穷奇:「末将与他们闹翻了。当初霍霆山让末将择三人,洪备、西门宫和傅雄皆不在选择之列。他们三人随末将离开后,大概忧心被灭口,遂想先下手为强,合计杀末将,却未想到事未成,反倒折了一人。」 已间接承认他杀了傅雄。 昭元帝再问:「霍霆山抓你两回,为何不杀你?」 李穷奇从他的语气中并未听出怀疑,但也心知对方绝对有疑虑,否则不会问这个问题,「他欲末将归顺幽州,还说……」 这里李穷奇顿了顿,他本来是低着头的,此时缓缓抬起头,「那霍霆山还说陛下您为灭幽州军,投放了疫病,视司州乃至荆州边陲的百姓为草芥。」 他清楚的看到,当他说出这番话时,上首之人右脸有块肌肉似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下。 李穷奇心中惊骇。 这是何意? 难不成霍霆山说的是真的? 「一派胡言!」上首传来怒喝。 李穷奇心头稍定。 这时旁侧的周毒开口:「霍霆山此人奸诈,李将军莫中了他的计。」 李穷奇忙称自然不会。 他回话后,厅堂里陷入了沉寂。 上位者的审视从未停止过,但李穷奇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该讲的都讲了,该解释的都解释了。 他不是那种会反覆辩解的啰嗦性子,既然已全部说过,剩下如何看对方处理便是。 旁边的周毒给昭元帝连忙使眼色,后者沉默片刻才道:「朕已知晓,云归先回吧。」 李穷奇行礼告退。 待他离开,昭元帝冷声开口:「以爱卿看,他叛变否?」 周毒摸了摸鬍子:「应该未。陛下您对他有恩,他能有今日,全靠您的提拔,李将军并非那种忘恩之人。」 「一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傅雄死于他手,费尽心思寻来的铁嵴蛇矛落到了霍霆山手中,那柄铁嵴蛇矛你是知晓的,朕自己都捨不得,却因惜才给了他。」昭元帝想起来就心疼。 那铁世间罕见,他手中也仅此一柄。这下好了,竟给霍霆山拿了去。 「一句惜才就将人放回来,爱卿焉知那不是藉口?」昭元帝声音渐冷,「且洪备和西门宫也说了,那晚他执意要在小镇中屯兵,白日吃了败仗,晚间竟不快快的逃,李云归以往可不是那般不谨慎之人,如何叫朕觉得其中没有蹊跷?」 周毒暗自皱眉。 洪备和西门宫先行回到江陵,首先见了主公,第一印象落下,后面再改便难了,更罔论主公疑心病不轻。 思及此,周毒从座上起身,对着上首的丛六奇拱手作揖,「陛下,马有失蹄人有失足。李将军许是一时大意,那霍霆山诡计多端又极会趁胜追击,这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上首的昭元帝不语。 周毒在丛六奇身边二十余载,可以说他是丛六奇的第一批谋士,也是唯一一个从第一批剩下来的。 他比寻常人更清楚自己主公的脾性。 如今见对方不答,心知他是疑虑未消,主公多疑,那李穷奇之前又提及疫病,估计后面可能会去打听…… 「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周毒停顿许久,最后低声道,「如若您发现实在无法信任李将军,请您千万莫让他活着离开江陵。」 李穷奇是一头虎,爪牙锋利,兇悍无比,如若这头勐虎最后不能像以前一样为己所用,必除之。 * 裴莺一连几天都在琢磨鍊钢炉,刚开始她只是偶尔不去正厅和小辈一同用膳,后面是彻底不去了,皆在房中用膳。 霍霆山来就来,多加一双筷子,不来她就自己吃完再投身工作。 金乌西坠,夜幕降临。主屋里点起了灯,灯芒盈盈,驱散了不久前稍稍聚拢的几缕昏暗。 裴莺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她的小本本。册子上写了不少,还画了外人看不懂的图。 优质的木炭在相对密闭的环境中,其燃烧温度最高能达到1200c,这也是现在最高工艺的温度了。 要使这1200c继续往上走,裴莺心知除了其他能降低铁的熔点的辅料以外,还必须在炉中加入氧气,火才能更旺。 问题是如何加入? 现阶段好像是用风箱或风囊来着,但这得通过人力鼓动,代表着一个炉子至少需要好几人昼夜不停的不断的鼓动风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0页 炼钢之事不宜张扬,人多不妥。且一旦松懈鼓风,温度肯定对炉内产生影响。 裴莺黛眉紧锁,努力搜寻以前看过的书的记忆。 不知不觉,将近两时辰就过去了。 「咯滋。」房门被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外面进来。 「夫人,时候不早了。」霍霆山来催睡觉了。 裴莺被他这声喊回神,后知后觉一晚上又快要过去了,而她还一无所获。 裴莺无奈扶额。 霍霆山见状给她倒了杯茶,「此事急不来,先喝点水。有什么是为夫能给你排忧解难的,夫人尽管说。」 裴莺愣住,转头看他的目光中带了点怔然,「霍霆山,你方才说什么?」 男人眉梢微扬,伸手去摸摸她白皙的耳廓,「在屋中闷了几日,竟将耳朵闷坏了。」 裴莺忽然间扭回头,不管他了,迅速将案几上散开的东西收好:「多谢提醒,我想到该如何稳定添氧了。霍霆山,今晚借你书房一用,你自个在屋中安寝。」 裴莺利落收拾完东西就走,速度极快,转眼不见了人。 霍霆山看着敞开的房门,陷入沉默。 他就给她倒了杯水,今晚竟要因此独守空房? 第160章 书房重地, 已不止是「闲人勿进」了。 许多世家中的掌权人会专门命人看守书房,所有女眷不得靠近,纵然是妻室也同样如此。 卫兵见裴莺来, 只见了礼, 并无阻拦半分, 显然是早就得过命令。 辛锦利落地将书房内的灯盏点亮后, 低声道:「夫人,奴在门口候着, 有事随时唤奴来。」 书房这等敏感之地, 辛锦很清楚自己不能多待, 忙完就赶紧出来。 来时匆忙, 一心惦记着好不容易抓到的灵光,裴莺没注意辛锦跟过来了,如今对她说:「辛锦, 你不必在外面等候, 先回去歇息吧。内里有小榻, 我忙完就安寝了, 也没什么需要伺候的地方。」 辛锦迟疑。 裴莺笑了下:「无事, 你且回,外面有卫兵值夜,我有事可唤他们。」 这回辛锦没再迟疑了,向裴莺告退。 书房门重新被关上。 裴莺摊开自己的小册子, 重新开始写写画画。 方才霍霆山对她说了一句:此事急不来, 先喝点水。有什么是为夫能给你排忧解难的,夫人尽管说。 挺寻常的一句话, 但这其中有两个字刺激到她了。 水、排。 她想起来了。 汉朝早期的吹风器用的是风箱风囊,最初这两种皆靠人力驱动, 也就是人驱。 后来改为用牛羊的兽驱,而再后来,人们发现兽驱也不是那么稳定,于是将目光从动物的身上投向了自然界。 聪明的古人想到了藉助水力。 和现今的风力水力发电有异曲同工之妙,古人在水源边搭建起水轮,并将水轮和炼铁炉勾连起来,其中又以气囊做连接。 水流带动转轮,转轮又带动了气囊或风箱,如此既节省下耕地的牛羊,又获得了比人和牛羊都更为稳定的水力鼓风。 这种鼓风方式,因组成炼铁炉的洞穴是成排分布,而被称之为「水排」。 有了思路后,裴莺再干活就快多了。 专注做某件事的时间总过得很快,等裴莺把水排的图画好,天上的圆月已往西斜了。 子时已过,但她还罕见的精神奕奕,而就当裴莺想着一鼓作气把后面的流程写完时,书房的门开了。 裴莺闻声抬头,紧接着看到一个此时不应该、但可以出现在这里的人。 看着那道高大的身影,裴莺错愕,「霍霆山,你怎的过来了?」 某人只是说,「夫人难得有挑灯夜战时,便过来看看。」 此时的裴莺后知后觉转头看窗外,窗牗开着,今夜夜色清朗,天上无乌云遮蔽,是难得的月明星稀之景。 不过圆月西落,明显夜已深。 裴莺对他的说法表示怀疑:「真只是看看?如若你有要加急处理的军情,我另外寻个地方忙,不打扰你商议。」 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突发情况。睡着睡着外面有卫兵捎来紧急军情,他半夜三更起床去书房。 「并无军情。」霍霆山走过去,站她旁边低头看。 水排已画好,连带着相连的风囊和土高炉都已成型。 很新奇,皆是霍霆山未见过之物。但冶铁的大致流程他是知晓的,甚至早年刚接手幽州军时,他隔三差五会去军器监逛一逛。 现在联想着看,也看明白大半了。 霍霆山:「夫人所画图纸甚是精妙。」 「你若到了后世,会发现与之相比,如今一切皆如小儿玩泥巴般随意。」裴莺想起那一座座钢铁森林,和只需几个摇杆与按键就能轻松调起百吨巨物的吊车。 工业革命翻开了一副全新的歷史篇章,也在前与后划出一道深如天堑的鸿沟。 「既然夫人将后世说得如此神奇,不如带我去瞧瞧。」他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裴莺怔住,「这如何看?若是有办法回去,我……」在看到女儿后,就带女儿一起回去了。 话还未说完,她整个被抱了起来。 陡然腾空令裴莺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而这人将她抱起后,还笑着故意抛了抛。 「霍霆山!」 裴莺被他惊得够呛,只忙着抓他的手臂和衣裳,已忘了之前未说完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1页 书房内间设有小榻,供使用者临时歇息。方冈这座假节府颇为豪横,书房的小榻也不例外,比普通人家的大上不少。 但是再大,它也仅仅是一张宽敞的单人榻,如今睡两人,自然是拥挤的。 裴莺被挤到靠墙那边去,一边贴着墙,另一边贴着他,她是服气的:「这就是你说的带你去瞧瞧?梦里什么都有是吧。」 霍霆山笑了下,「如何不算呢?」 裴莺:「……」 小榻并不宽敞,霍霆山将她半边身子捞到自己身上,和往常一样半拥着人。 裴莺没一会儿就抗议了:「你过去一点,热。」 这人懒洋洋道:「过不了,榻就这点大。」 裴莺顿住一会儿,忽然想明白一些事了,在黑暗里睁大眼睛看他,「所以真无紧急军情,你来书房一趟纯粹是为了睡觉?」 黑暗中,她听到他嗯了声,然后就没然后了。 裴莺一言难尽。 不过节奏一旦被打乱,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下来后,裴莺只觉困顿非常,很快就被疲倦包裹,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要是寻常入睡,她肯定会和霍霆山再次强调热,并要求回主院里睡。但现在她太困了,困到能凑合的地步,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听着怀里人均匀的唿吸声,黑暗里的霍霆山缓缓闭上眼。 这感觉才对了。 一夜好眠。 …… 接下来几天,裴莺的精力依旧放在炼钢上,图纸一张接一张的出。 霍霆山喊来了一个以前她从未接触过的幽州兵,那叫夏玄的男人似乎负责过军器监,是个行内人。 裴莺直接和他对接,夏玄每接过一张图纸便激动不已。 他多半从战场上退下来,右手的无名指和尾指被齐根斩断,但并不影响他此时用右手仅剩的三指紧紧拿着图纸,如获至宝。 「主母,这般设计妙极!」夏玄激动得面红耳赤。 不过激动完后,夏玄犯愁了。 图纸很好,其上的炼铁方法比现在先进多了,但却无法立马试验。 他们现在还在荆州,仅占了沉猿道和隔壁的灵炆县,说句不好听的,这会儿四处漏风呢。如此重要之事万一走漏风声,损失是难以估量的。 他可以携图纸去司州,在司州开展炼铁,然而这其中又涉及到其他的问题…… 有图纸归有图纸,这冶炼中定然会碰到其他的小问题,他得请教主母。但主母在荆州,一来一去过于耗时,最好的办法是主母随他们一同回司州。 夏玄将顾虑和请求告诉了自己的上峰,祈求对方同意。他本以为上峰同意,又或者考虑,却未想到—— 「不可。」这二字又冷又硬,听着连一点商量余地都无。 夏玄不住惊愕的脱口而出,「大将军,为何?」 男人墨黑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像某种冰冷的无机质:「不为何,此事没得商议。」 夏玄困惑极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裴莺就在旁边。 等夏玄告退以后,她看向身侧男人,「霍霆山,他说的不无道理。荆州这里不适合炼铁,但司州就不同了,那里已是你的地盘,在军队驻守下,保密性高许多。」 「夫人不可远行。」霍霆山有理有据,「长安那个姓纪的小人仍在盯着你,一旦察觉到你离开,他肯定会动手。」 裴莺想了想,提出个建议:「沉猿道已是荆州边陲,从此地出发前去司州县城不过两三日。你着实不放心的话,可以让知章领一支黑甲骑送我去洛阳。到时明霁来了洛阳,我和他有个照应。」 霍霆山听他说洛阳,又听她后面提到长子,心里轻啧了声。 她连洛阳都想到了,也不知偷偷摸摸计划了多久。 「不可。」他还是这两个字。 裴莺闻言皱眉,「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你难道不想钢尽快炼出来吗?」 霍霆山没说话。 自然是想的,不说十几万兵马全部装备上,哪怕只有一千数的百鍊钢,他亦能获得一支战斗力震动天下的铁骑。 但其中也有他难以承受的风险。他并不想承担那种风险,哪怕悬挂着的诱饵实在美味。 裴莺看懂他的担忧,「不会出事的,等到了洛阳,我两点一线,只在州牧府和打铁房舍走动。那些寻上门来的亲族,我一个也不接待。」 霍霆山:「夫人且让我想想。」 他这一想就是两日,两日后在饭桌上,霍霆山宣布了个消息:他和裴莺回洛阳。 霍知章震惊不已,「父亲,您若是离开了,沉猿道这边该如何?」 现在各方是相对静止,并非战事落幕。说不准哪一日号角重新吹响,狼烟又会燃起。 战局瞬息万变,这些谁说得准呢? 霍霆山面色平静地说,「霍二,你今年十八了,而非八岁。我在你这般大时,早就自行领兵。沉猿道交予你,我给你十万兵马,公孙太和等人亦会留下,荆州的事务在我归来前由你全权负责。」 霍知章眼睛微微睁大,胸腔里好像一瞬间被塞满了复杂的情绪,满当得几乎溢出来。 彷徨,担忧,期待,亢奋…… 「儿子领命!」霍知章震声。 霍霆山:「若有决定不了的地方,让人快步加鞭送信至洛阳。」 膳罢,裴莺和霍霆山一同离开厅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2页 这人也去洛阳之事,裴莺此前没听他泄露过半点风声,她也是方才在饭桌上才知晓。 裴莺问他:「你怎的忽然想去洛阳?沉猿道拿下不容易,你就这般走了,到时出变故了怎么办?」 霍霆山语气平缓:「霍二长大了,一直躲在我身后像什么样子,该让他自行领兵做决策,体会如何当一个真正的将领。歷练不能太计较得失,就算沉猿道丢了,我也有办法拿回来。」 裴莺不由想到了自然界的雕鹰。 雏鹰长到一定程度后,母鹰会将它们带到悬崖上,然后挨个将小鹰推下去。 有的胆怯小鹰因为害怕展开不了翅膀,被活活摔死;有的小鹰勇敢振翅,学会了飞翔。 裴莺转头看着身旁男人,阳光拢在他稜角分明的脸庞上,却瞧着温暖不了多少,挺不近人情的。 在父亲这个角色里,他没有迟疑和不舍的将还未及冠的儿子放出去歷练。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侧过头来,神情柔和了些,「上回去洛阳匆忙,还未好好看看,这次再去,到时我带夫人到洛阳城里转转如何?」 裴莺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甚至有些想避开他那道明明是温和、却令她觉得过分灼热的目光。 「嗯。」她轻轻应了声。 决定要去洛阳后,假节府迅速运转起来,全力配合收拾行囊。而就在一切将要整理妥当时,府外来了一位特殊的来客。 李穷奇登门了。 第161章 经过一场绝地求生后, 李穷奇头髮凌乱,衣服骯脏,缠在伤口处的系带也不晓得多少日未换过, 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哪来的乞丐。 不过如今这位双目布满血丝的乞丐被请入了假节府, 还坐到了正厅待客的位置上。 霍霆山坐于上首, 看着瘦了一大圈、好像从难民堆里逃出来的李穷奇, 勾起嘴角明知故问:「不知李将军来寻我,所为何事?」 李穷奇郁闷得几近呕血。 前几日的经歷深刻无比, 哪怕十年过去, 他依旧会觉得那段逃亡恍如昨日。 他当初独自回到江陵后先入宫面圣, 汇报完后就回了自己的府邸, 未曾想当夜府中失火。 走火的是主卧。说来也巧,那夜他心烦得很,思绪杂乱, 既想背叛他的洪备和西门宫二人, 又想殿中汇报之景, 最后想到那场夜袭。 哪儿都不得劲, 根本躺不下, 他干脆起身去书房研究如何打败霍霆山。 结果夜晚他的主卧就起火了,妻子被烧断的樑柱砸死。 虽说夏季燥热,但看着院子里燃着火的油,李穷奇哪里不知晓那是有人故意纵火。 有人想要他的命呢。 他当即查此事, 顺藤摸瓜摸到了洪备身上, 他不是能忍的性子,当即提了剑要去杀洪备, 却在中途再度被宣入宫。 昭元帝,他曾经的上峰听了他的陈述, 却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大事化小。 那一刻他就知晓了,他的上峰不再信任他,甚至这次纵火都可能是在某种默许下进行。 他暗中派心腹将老母与幼子一併送走,自己也想走时,却遇到了巨大阻挠。 几乎是整个江陵城都出动围剿他,他折了几个心腹才从严密的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路。待出了江陵,他忽然有种茫然的感觉。 往西,去益州? 但魏益州和丛六奇不合,不久前他才将益州军的都督穆千秋斩于马下,对方肯定恨透他了,此时前去和自投罗网无甚区别。 往北,去雍州? 雍州和益州结盟,都组成联军了,且雍州军说到底是朝廷军。他一个加入过「新帝」的武将跑回「前朝」那边,想也知晓不会有好下场。 去东边,找雷豫州雷成双? 可能雷豫州太远了,能去到雷豫州那里,他早就到了沉猿道。 是的,沉猿道。 这一路从江陵出来,他脑中多番闪过沉猿道,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得去哪儿。 于是他躲过层层追兵,绕过城镇,日夜兼程的来到了沉猿道,又摸到了假节府前。 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说想见霍幽州,本以为以他现在灰头土脸的模样,守门的卫兵会把他当成上门混吃喝的乞儿将他赶走,他都准备大闹一场,放倒两个人证明自己的实力。 但奇异的,卫兵居然带他进去了,还将他领到了正厅,就好像此前被特地吩咐过一样。 在正厅里也没等多久,霍霆山来了。 听着他问前来所为何事,李穷奇两侧的手下意识抓紧拳头,后面细细品了下,那话只有几分揶揄抓弄,并无多少恶意,他的手又松开了。 「你之前不是说要我归顺幽州军吗?我因此而来。」李穷奇直直地看着霍霆山。 霍霆山:「可以。」 李穷奇怔了下。 他就这样答应了?这般干脆,不问其他吗? 霍霆山唤来卫兵,让卫兵跑一趟把冯玉竹喊过来,而后对李穷奇说:「我明日动身前往洛阳,你随我同行。」 李穷奇皱起眉,霍霆山不问,他自己先憋不住,「霍幽州,你不问我为何忽然跑来投靠你吗?」 霍霆山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意味深长笑道:「我以为你如今这身装扮已能代表你在江陵待不下去,丛六奇容不下你,难不成不是?」 李穷奇噎了下,「……是。」 「那不就得了。」霍霆山在江陵有埋藏在暗处的钉子,他已收到江陵全面追捕李穷奇的消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3页 他不问,但李穷奇还是想说,「我在江陵的房舍被人纵火,拙荆死于火灾中,事后我欲去找纵火之人寻仇,未曾想竟被宣入宫后,他大事化小,让我息事宁人。」 本来李穷奇很愤怒,没想到话落后,他发现霍霆山看他的目光似有了些变化。 如果说之前只是简单的嘲弄,现在看他的眼神已是不屑,「被人杀了妻,他让你大事化小,你竟能忍,真够窝囊的。」 李穷奇低声道:「可当时殿中周围卫兵颇多,我卸剑入内,手上无兵器又有伤在身,胜不了他。」 霍霆山懒得接他这话。 厅堂内的气氛凝滞住了。 不过没僵硬多久,冯玉竹背着药箱匆忙赶来,霍霆山开口:「文丞,你给他瞧瞧。」 冯玉竹看向李穷奇,眼皮子跳了跳。 他还是第一回见这般邋遢随意的客人,虽还未靠近,但已隐隐闻到一股味儿,也不晓得几日未洗。 不过见惯大风大浪,冯玉竹面上没露分毫,让李穷奇解了衣裳给他查看伤口。 而这衣裳一除,冯玉竹面色微变,「伤口已生腐。」 不仅有腐肉,还飘出一股难闻的腐臭味。其实这也不怪李穷奇,他一路都在逃命,时常有上顿没下顿,能吃饱就不错了,个人卫生方面着实没精力理会。 霍霆山语气平淡道:「此人现在还不算我幽州士卒,文丞你该割的割,该缝的缝,只要能留一口气,用勐药也可,不必怜惜着。」 李穷奇眉心抽动了下。 冯玉竹却听明白了。 现在不算幽州士卒,等熬过来后就算了,此人身份不简单,他得全力救治。 一刻也不敢耽搁,冯玉竹开始给李穷奇处理伤口,第一步先用生理盐水为其清洗伤口。 …… 裴莺之前在收拾行囊,忽闻有人上门,且过大江还汇报说那人叫李穷奇,而后本来与她一同在房中的霍霆山见客去了。 霍霆山离开后,裴莺在屋子里站了片刻,后知后觉为何「李穷奇」这个名字给她熟悉感。 当初霍霆山说过缴了一柄铁嵴蛇矛,提了一嘴铁嵴蛇矛前主人的名字,正是这个李穷奇。 对方不是荆州那边的人吗,被缴了武器不久竟登门了? 能让卫兵放进来,应该不是敌人吧。 裴莺好奇心上来了,也想知道像铁嵴蛇矛这样的兵器对方还有多少。她打算偷偷去瞅一眼,再让卫兵给霍霆山捎句话。 结果她刚来到正厅侧廊,还未绕过去,就碰到一个提着两坛生理盐水的幽州兵,对方朝她见礼。 「这是用的,还是赠的?」裴莺问。 卫兵答:「用的,冯医官正在给他处理伤口。」 「夫人。」听到动静的霍霆山走出来。 当事人之一来了,裴莺干脆问他:「如今什么情况?是对方来投诚吗?」 不然幽州军的资源,不大可能会让一个外人用。 霍霆山笑了,「夫人聪慧,兽已自觉归笼。」 裴莺想到他之前说的驯兽,恍然大悟。李穷奇,穷奇,上古神话中的四凶之一,确实是兽。 「腰侧的伤口颇为厉害,某要切腐,你且忍着些,切忌乱动。」裴莺听到里面的冯玉竹说。 「干就是。」有道闷雷般的声音响起。 裴莺却想起别的,「霍霆山,你之前说若伤口上生了腐肉,得切了或让蛆虫啃食干净。那切腐肉时,是生切吗?」 男人扬了一下眉,语气惊讶,「不是生切,难不成是死切?」 裴莺:「……」 她发现他是有点黑色幽默在身上的。 「自然不是死切,就是切之前给病人用点东西,让他们无知觉,省得他们忍不住疼痛乱动,影响医者工作。」裴莺解释道。 霍霆山:「我们现在未有那种『东西』。忍得住就熬着,忍不住就捆起来或打晕了。」 裴莺:「……」很好,简单粗暴。 见她神情似一言难尽,霍霆山问,「在夫人那边,会提前给病人用些什么?」 还不等裴莺回答,正厅那边传来说话声,「我这病患都不忧心,你这个当医官的竟然愁眉苦脸,怕个甚啊!话说,你这是把我当衣服缝不成?」 裴莺看了一眼厅堂方向,「会提前用麻药。麻药起效以后,破腹断肠也好,缝合伤口也罢,病患都不会有任何知觉,他们仿佛进入睡眠状态,不会有精力和医者唠唠叨叨。」 也不晓得哪句戳到霍霆山的笑点,他闷声笑了起来,「遇到那些舌长的确实烦人。」 笑完后,他又问:「夫人口中的『麻药』,如何制得?」 「我那边用的太复杂了,这边没条件。」裴莺又看了眼正厅方向,「倒是有一副药剂或许这边可以制得,我待会儿和冯医官说。」 中国古代的麻药最早出现在东汉,由华佗发明,当时叫做麻沸散。据说是以酒服麻沸散,便能令病患既醉无所觉。 但后来麻沸散的具体方子失传了。后世的人们几经摸索,只隐约知晓其中有曼陀罗花等原料。 听了裴莺的话,霍霆山若有所思。 他们原本是打算明日启程去洛阳的,然而因着李穷奇登门,行程有了变动。往后推了两日,大后日再出发。 转眼又过了两天,一家子用过早膳后,要启程了。 霍知章亦步亦趋的跟在双亲身后,一直送他们到停放马车的庭院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4页 马和马车已就绪,随时可以启程。 看着即将远行的双亲和妹妹,霍知章满腔豪情里忽然生出不舍来,「父亲、母亲,我……」 霍霆山转身瞥了眼恋恋不捨的小儿子,轻啧了声,「男子汉大丈夫,这般做态像什么样子?」 裴莺偷偷戳了霍霆山一下,让他把嘴巴闭上。 他们出远门在即,却留下知章一个人在此处,哪有他这般说孩子的。 男人低眸看她,他比她高一个头,从上往下能看到她白皙的额头和浓密如羽扇的长睫。 霍霆山没说话了。 裴莺对霍知章说:「我们在洛阳应该不会待很久,且两地相距也不太远,知章可随时给我们传家书。」 霍知章重重点头。 孟灵儿:「二兄,待我去到洛阳,我给你写信。」 霍知章逐渐舒朗开怀,「好!」 乘马车缓缓驶出假节府。裴莺和女儿同乘一车,而在她们这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两台车架。 一台是伺候的女婢和装点女眷的所有行囊,另一辆…… 孟灵儿放下帏帘,眼里掠过一缕疑惑。 自那次被迫离家后,小姑娘的性格沉稳了许多。颠沛流离回来后,她没问起生父那一脉唯一的亲族,只当是从未见过了。 看出女儿的疑惑,裴莺说:「你父亲新收了位荆州武将,此人身上有伤,骑不得马,因此只能暂且乘马车。」 孟灵儿:「原来如此。」 两丈多开外,李穷奇一脸阴沉的坐在马车里,面色虽苍白,但不妨碍他拉着脸,浑身散发着冷气。 与他同乘一车的冯玉竹只当没看见。 逞什么强,有伤在身坐马车很应该,作甚要去骑马。难不成觉得乘马车不如骑马威武,让自己落了面子? 冯玉竹表示不懂这些武将,他寻了个其他话题,「你那老母和一双幼子已经接应上了,主公命人将他们送去洛阳,走的旁的路子,应该会比我们晚到一些。」 李穷奇面色稍霁:「谢过霍幽州。」 冯玉竹听他喊的称唿,只是笑笑没说其他。 司州的地域不算很辽阔,大概只有荆州的四分之一。 此行行程不紧,加之霍霆山带走的五万兵马有不少是步兵,因此一走就是十日。 十日后,洛阳到了。 州牧府正门敞开,一道颀长如青竹的身影立于大门前,他身着白袍,墨发高束,一双与父亲有七分相似的狭长眼眸平静内敛,阳光落在他身上竟有一尘不染之态。 第162章 霍明霁其实只比他们早到一日, 刚到不久就收到快马传讯,说双亲和妹妹即将抵达洛阳,他当即命人将府中里外打扫了遍。 扫屋迎双亲。 健硕的骏马在正门敞开的府邸前停下, 黑亮的马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到熟人, 乌夜打了个响鼻当打招唿。 比起仍少年气颇足的霍知章, 作为兄长的霍明霁明显要稳重许多, 他恪守着礼仪恭敬行礼,举止沉稳叫人挑不出错处:「儿子恭迎父亲莅临洛阳。」 霍霆山嗯了声, 翻身下马:「你来洛阳多久了?」 霍明霁:「昨日方到。」 后几步的车架车门打开, 戴着琉璃金丝耳珰、身着鹅黄曲裾衣裙的小娘子先行下了马车, 「大兄, 好久不见。」 霍明霁露出笑容,「灵儿好久不见。」 女儿下车后,裴莺也下来了。 他们是在去岁冬季离开幽州南下的, 如今夏季的尾巴将逝, 转眼已过了半载。 裴莺看着半年未见的霍明霁, 只觉这个儿子属于青少年的生涩又少了些。 他在迅速的成长着。 「儿子恭迎母亲。」霍明霁拱手作揖。 裴莺刚刚听到霍霆山的问话, 心知长子也是方到不久, 「你从幽州长途跋涉来,想来也舟车劳顿许久,一家人不必讲虚礼,先行进府吧。」 他们到洛阳时刚好午时, 正是饭点之际, 霍明霁早就命府中人备好膳食。 一家人私底下用膳都不再分餐,共用一圆桌。 饭桌上随意聊, 霍明霁说起幽州的变化。 北地匈奴的新单于是霍霆山一手扶起来的,自从北徵结束后, 幽州边陲变得无比太平。 边境一安宁,商贾们的心思自然就活络了,两方来往的商贾日渐增多。商人从幽州将布匹、陶瓷和粮食运过去,换到了匈奴的牛、马、羊和各类兽皮。 赚得盆满钵满的行商们喜笑颜开,满足了需求的双方百姓也乐得开怀。 毕竟多人做生意才会有竞争,有竞争就会比价格,价格能卷下来不少。布衣家的银钱就那么多,自然是能买越多东西越好。 而当说到百鍊钢这个话题时,霍明霁显然非常感兴趣,「……那柄铁嵴蛇矛当真这般神奇?」 裴莺:「蛇矛一併带过来了,待膳罢你可以去瞧瞧。」 吃过饭,霍明霁去了,是跟在父亲身后去的。 蛇矛没收入州牧府的武器房,而是连带着裴莺的一众行囊,一同运到了主院,放于主院的石桌上。 霍明霁第一眼看到这柄蛇矛就知它并非凡物,寒芒铮铮,竟有光辉满天之态。 「自己试试。」霍霆山看出长子眼中的兴趣。 霍明霁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一手摁住蛇矛,另一手持短刀。 虽然不如弟弟上战场频繁,但他们俩兄弟都遗传了霍霆山的大骨架,霍明霁看着也是武将的底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5页 「铛。」用力一击之下,霍明霁右手上的短刀竟皴裂开两三道细小的裂纹。 他又一次撞击,裂纹更多。第五回以后,短刀上的裂纹如同铺开的蛛网般笼罩,不用再碰,霍明霁也知晓这把短刀撑不住下一回了。 霍明霁嘆为观止,「父亲,这蛇矛乃神兵也,您或许可以考虑将环首刀换成蛇矛。」 他是知晓的,他父亲精通的武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之所以一直选用环首刀,听闻是因为父亲及冠时,祖父所赠的及冠礼便是一把环首刀。 赠的刀被束之高阁好生保存,但此后父亲最常用的武器成了环首刀。 「它不属于我。」霍霆山说。 霍明霁眉头微皱。 这般好的兵器父亲为何不用,到了战场上,神兵在手尤如勐虎添翼……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不轻不快,不似女婢,也不像来传讯的卫兵。 霍明霁转头回头,只见一个九尺高的壮汉出现在主院口,对方阔面重颐,面色比之常人略有一丝苍白,但看着仍精神十足。 「霍幽州,你叫我来有何事?」李穷奇自然也看到了霍明霁。 霍明霁的眉眼和父亲颇为相似,两人都是浓眉,且眉骨深邃。李穷奇一眼就看出他们是俩父子。 次子霍知章他已见过,这个肯定是长子。于是李穷奇对其颔首,只当打招唿,没说其他。 来主院以前,李穷奇有过诸多猜测,猜想他如今的伤好了些,可以效犬马之劳了,对方要用他。 见到霍明霁后,他又猜测可能是霍幽州想给长子铺路,让他听从其长子吩咐。 但后面,李穷奇发现都不是。 霍霆山手搭在石桌上,生了厚茧的指尖点了点桌面:「这柄铁嵴蛇矛你可以拿走了。」 李穷奇怔住,面上不住流露些惊愕来,「给我?」 古时通讯缓慢,霍明霁不知沉猿道近来之况,他不明前因后果,只当此人是新投的武将,这会儿见父亲竟将神兵赠予对方,心里亦是一惊。 不过惊讶归惊讶,如今的霍明霁已鲜少会露出真实的喜怒来。 「它本就是你的兵器,此前你为荆州将领,我与你不同阵营,剿你兵器理所当然。如今你已归顺我幽州,这柄铁嵴蛇矛合该物归原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才入我幽州军,无什功绩,我不会立马给你封将军。」霍霆山笑道。 李穷奇张了张嘴,第一回似有千言万语塞在喉间,很多话想说时,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霍霆山分明知晓这蛇矛的威力,也分明知道他归顺幽州连半个月都不足,竟还肯将这蛇矛还他。 他就不怕他拿着蛇矛跑了去? 霍霆山嘴角弧度加深:「怎的,是不想要吗?你若是不要,那我收回去了,这蛇矛我儿子想要,我方才都没给。」 霍明霁一顿,配合点头。 李穷奇急了,当即也顾不上方才的万般思绪,先将桌上的铁嵴蛇矛拿过来再说。 这柄铁嵴蛇矛他用了三年,都用出感情了,更不必说它能断金石。 待蛇矛拿在手中后,李穷奇涨红着脸改了称唿:「大将军,你往后有任何吩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李穷奇也绝不推辞。」 「我要你上刀山作甚,此处没你的事儿,带着你的蛇矛回去养伤。」霍霆山挥手打发他。 李穷奇不走,觉得自己拿了铁嵴蛇矛,却没付出什么过意不去。 霍霆山嫌弃道:「让你回去没听见?这还未到七老八十呢,怎就那么磨唧。」 李穷奇胸腔里的那点感动,顷刻间化作泡影,他提着铁嵴蛇矛羞愤而走。 待李穷奇离开后,霍霆山看向一旁的长子,言简意赅将沉猿道的事说了遍,最后道:「……李穷奇此人勇勐无比,我命人查过他过往大小战役,他是个会打仗的,英勇兼之有将才的人并不多,这样的人碰上了就得笼络住。」 「有人爱财,有人好色,有人不喜俗物但念旧情,每个人皆有命门。如何恩威并施拿住旁人的命脉,全凭自己的本事。」霍霆山见长子若有所思,不打算多说了。 这门学问得靠悟性。悟性差的,哪怕旁人手把手教,穷极一生去摸索也不能掌握。 霍霆山向来没那个耐心,也不会为儿子做到那一步。成长更多的需靠自己,父母只是指路人。 「你知晓我为何让你来洛阳吗?」霍霆山换了个话题。 当爹的做事,哪里要和儿子交代。因此当初他传信给霍明霁,让对方来洛阳,并无具体说明缘由。 霍明霁猜不到,父亲出征、他留守幽州处理政务,这种方式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持续着。 霍明霁摇头,「儿子不知。」 「你今年二十,是时候成婚了。雷豫州的雷家祖上曾有过四世三公,有百年的高门底蕴在,他有一嫡女,现年二八。豫州水师闻名天下,幽州骑兵锐不可当,我与他皆有结为姻翁的意向。」霍霆山说。 霍明霁稍怔,但低眉顺眼道:「全凭父亲安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从很早就知晓在适合的时机,他会听从父亲的命令,与一高门女子成婚。 这是使命,亦是他身为霍家子嗣的责任。他将要走的路,是他父亲、祖父等人曾走过的路。 霍霆山语气平淡:「你是否疑惑,为何明明我可以直接决定,却仍让你来洛阳一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6页 确实疑惑,这点霍明霁没想明白。 有父亲亲自坐镇,按理说南边的所有事务都会井然有序,哪怕有乱子也仅仅是一时,这里根本没用得着他的地方。 「儿子猜不透,请父亲明示。」霍明霁低眸,实说实话。 霍霆山不缓不急说:「是你母亲执意让你来一趟,她觉得成婚是人生大事,你娶的妻子毕竟是要和你一同走下半生的人,她忧心你不喜雷家那女郎,往后郁郁不得欢颜,与她成了怨偶,因此让你来洛阳一趟,又让我传信于雷豫州,让对方把女儿送过来。到时你和雷家女见个面,若是你意合,就定下雷豫州的嫡女;倘若你不喜,让那边再换个雷家女过来,左右得是你自己合眼缘。」 霍明霁错愕抬眸。 随着年岁渐长,他愈发喜怒不显,就如方才霍霆山要将那柄能断金玉的铁嵴蛇矛赐给那个他未曾见过的男人,霍明霁亦能将惊讶藏在心里。 但此时,将将长成男人的青年不住露出吃惊之色,「母亲,她……」 霍霆山笑了下,笑容罕见的柔和又无奈,「当初我就说了一句让你和雷家女郎成婚,她后面有十句等着回我,听得我头疼。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虽不是你生母,却也真切拿你当亲子看待。」 夫人不要孩子,註定了他和她之间不会有血脉相连的子嗣。待往后天下平定,接班的只能是霍明霁这个长子。 虽说他会和她一同长命百岁,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先走在她前面,后面把控局面一定是长子。 裴氏商行这些年支援的银钱、马镫和高桥马鞍等物足够保她富贵无忧的安享百年。但是这还不够,他要下一任的掌权者恭恭敬敬、发自内心的孝敬她。 现在何尝不是一个驯服的过程? 霍霆山对此心知肚明。 如今看着长子面上的动容,男人嘴角微勾:「行了,多的我也不说,你自行准备吧,雷家女不日便会抵达洛阳。」 留下这一句,霍霆山转身离开。 霍明霁看着父亲毫无挂念的背影,恍然间想起他方才说过的话: 「有人爱财,有人好色,有人不喜俗物但念旧情,每个人皆有命门……」 每个人皆有命门。 父亲也有。 霍明霁幽幽一嘆。 第163章 来了洛阳以后, 裴莺之前画的图纸第一时间分发下去,于是坐落在洛阳不同位置的各部门同时开始运转。 木匠合力制作巨型水轮,打铁铺特地选了郊外别选。 既是远离闹市、尽可能避开眼线, 也是因着旁边有河流蜿蜒, 用于带动水轮车正好。 过几日雷家女就到了, 即将进入炼钢忙碌期的裴莺思来想去, 最后把女儿叫了过来。 裴莺对女儿说:「囡囡,再过几日府上会来一位客人, 此人是雷豫州的嫡女, 她是过来和你大兄相看的, 若你大兄意合, 她往后就是你长嫂。但明日起我要去郊外炼钢,往后行程估计忙碌得很,囡囡你是府中唯一的小娘子, 待雷家女来到后, 大部分时间会由你来招待她, 你需多留神。」 雷家女还没过门, 此行是以客人身份来的。她虽为府中女主人, 但是辈分高了对方一层,且近来忙碌得很,待客之事最多出面头两三回,后面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霍霆山就更不必多说了, 那人最多就露一回面, 后续肯定当甩手掌柜。 让霍明霁招待…… 有些不妥。 相看归相看,到底男女有别, 让他亲自主持招待不大适合。 这个中间人由女儿来当刚刚好,都是年岁相去不远的小女生, 能聊得到一起,身份也相当。 孟灵儿听闻来客有可能会成为她的长嫂,正色道:「娘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裴莺补了一句:「有拿不定主意的,可以问我或问你长兄。」 小姑娘颔首。 转眼一日过去了,裴莺在这天起了个早,用过早膳后让人备马车。 她要去郊外的铁铺。 他们是新到的洛阳,洛阳的权贵听闻霍霆山回来了,那请帖雪花似的纷纷扬扬飘到州牧府。 有句话说得好,请别人赴宴,能准备多少美食不是本事,能在多么漂亮开阔的庄园或食肆里举办宴会也不是本事。唯有能将想请的人请来,这才是本事。 那些一抓一大把的邀请贴,霍霆山一封都没有接。 他是来了洛阳不假,但目的分明,此行来洛阳并非为了处理当地豪强关系,且如今有长子在身侧,霍霆山乐意当甩手掌柜。 其他事务通通交给霍明霁,他和裴莺同去郊外。 车轮咕噜噜的压过厚重的石砖,车架驶出车水马龙的闹市,后又出了城。 喧嚣远去,重回宁静。 很快,马车来到了一处被不少士卒围起来的房舍。这地方原先是某个小豪强的庄园,依山伴水,环境清幽,后来被霍霆山徵用了。 今日要忙活,裴莺特地换了身清爽英气的骑马装,干活方便。 炼钢分为几个步骤,首先是环境的搭建。虽说青铜器在本朝才大规模退出歷史舞台,铁器登台的时间不算特别长,但聪明的古代铁匠已经摸索出了能够提高炼铁产量和效率的高炉法。 高炉并不复杂,和花瓶似的高长、肚子浑圆,底下有一排孔洞用于进气和出气,与水轮相连的风箱的接口就接在此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7页 高炉以粘土堆砌,造起来方便得很。 裴莺来到时,所有设备已经就位, 水轮也架在了河流旁边,流水潺潺,带动巨大的水轮不断转动。 设备就位后,接下来就是原料。这里的原料可不单单是铁矿石,还有燃料、溶剂和添加剂。 大块的铁矿石需要粉碎,粉碎后的矿石与空气的接触面积才会增加。 燃料要选用上好的木炭,优质的木炭燃烧温度能去到1200c,这里便是将炉内温度又垫高了一段。 溶剂则是石灰石和白云石,后者如今有了菱石的别称,不过没关系,不影响现今的铁匠已锁定它们,将它们投入铁炉中,用于和铁矿石中的杂质结合形成炉渣,进而净化铁水。 炼铁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工程,别的地方温度随四季变化,这里和个火笼似的。 裴莺被蒸得脸颊通红直冒汗,身上的骑马装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夫人喝点水。」霍霆山把水囊递过去。 裴莺有气无力的接过,在这里待了一个白日,她被高温烘得蔫蔫的,像一朵失水过多的芍药花。 炼钢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首日工作完成,两人打道回府。 霍明霁和孟灵儿在等双亲用膳,结果没等到,劳累过度的母亲饭都不想吃了,只想回房间把自己泡在水里。 母亲不出现,父亲也不见人影,于是兄妹俩只能自行用膳。 后面一连两日皆是如此。 第三日,一同用过早膳后,兄妹俩再次送双亲出门。 在守门的卫兵看来,今日是平平无奇的一日。如无意外,今天会和昨日一样有各家各户的豪强上门送请帖,他们打发走一批人后,待到傍晚时分,大将军和主母便会相携而归。 然而到底和昨日不同…… 洛阳地处中原,又曾作为几朝古都,其繁华程度自是不必多说。 偌大的洛阳城四个城门每日经过的马车不少,有南来北往四处去做买卖的行商,也有忽然起了兴致、带着豪奴出城游玩的权贵。 布衣与权贵阶级分明,前者自然避让后者。 由数百士兵簇拥着的马车队伍出现在洛阳的西城门,这队人马一经出现,立马引来守城卫兵的注意。 洛阳城的豪强皆有圈养部曲私兵,但平日绝不会大张旗鼓的摆到明面上来。 而再看这队马车,拉车的马居然没有一匹是差的,一匹匹皆是四蹄有力的良驹。 精兵良驹,车架奢华,连防风的帏帘竟也是用丝绸做的。 谁家这般大的阵仗? 卫兵上前盘问,这一问,发现这行兵马来自豫州,不仅身携雷豫州的信物,且还带了他们霍幽州亲手所书的信件。 信上有官印,做不得假。 守城卫兵不敢多问,直接放行。 车队浩浩荡荡的入城,恰时有风吹过,拂起前面一辆马车的帏帘一角,卫兵看到了一张转瞬即逝的俏丽面容。 卫兵稍愣,待车队完全进城后,转头和同伴说,「我方才看到车内坐了个小娘子,观其气度和打扮皆不普通,他们又有雷豫州的信物,莫不是这小娘子是雷豫州的亲眷?」 「说起来,前些日大公子来了洛阳。」 两个卫兵对视了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某个猜测。 强强联姻自古有之,该不会…… 豫州马车内。 「小娘子,这洛阳城当真繁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奴还以为回到了颍川郡呢。」麦冬听着外面的声音。 见小娘子兴致不高,对于将要抵达州牧府也未露出旁的情绪,还是之前那副可有可无的神态,麦冬不由着急,「小娘子,您振作点,您可是雷豫州的嫡亲女儿,此行您才是主角,可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 雷惊鹊淡淡抬眼:「没有什么风不风头,此行意在联姻,我和她皆是雷家女,哪个成了,父亲都会高兴。」 麦冬说不出话来,但心里的焦急半分没少。 十年前,州牧夫人过病逝后,小娘子的性格就大变了。原先小娘子多活泼啊,如今却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哪怕旁人抢了她的东西、说话冒犯了她,她也时常不计较。 麦冬想不明白这是为何。雷豫州在原配病逝一年后再娶,续弦夫人为他生了两个子嗣,皆为男丁,算上小娘子和大公子,雷豫州的嫡系有三子一女。 可能因为嫡系里仅有一个女孩儿,续弦夫人待小娘子不算差,但雷家盘根错节,绝非一个小家族。 雷豫州有两个一母同出的胞弟,二人皆是他左膀右臂,因着这个缘故,两个弟弟家的子嗣并不会太过谦让雷豫州的子女。 小娘子生母没了,继母只是做些表面功夫,算不得真疼她,自然不会在她受了委屈时费尽心思为她撑腰。 旁支们个个皆是人精,二房的三娘子雷无思和小娘子年纪相仿,却和她样样不对付。 上到教学的女红绣娘,下到一个新奇小物件儿,全都要和小娘子争抢。 麦冬作为陪伴雷惊鹊一同长大的贴身女奴,对此相当不解,明明二房的三娘子在夫人病逝前是和小娘子玩得最好的,关系好到说是一母同胞也不为过,怎的夫人走后才一年,三娘子就和小娘子翻脸了。 难道是人走茶凉,皆欺无人真心疼爱小娘子,所以说翻脸就翻脸了? 麦冬郁闷不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8页 奈何她为奴为婢,小娘子又得过且过、不甚在意,她哪怕有再多愤恨也只能在心里鸣不平。 州牧府坐落于洛阳城的权贵区,这边比闹市要安静不少。 没多久,马车停了。 又过了片刻,雷惊鹊听到外面的卫兵说:「霍家人来了,请小娘子下车。」 那边,和长兄一同站在家门口迎客的孟灵儿看着几乎要将整个州牧府包围起来的车队,心里暗自惊嘆。 看来这位未来长嫂的排场不小。 不远处两架马车的车门同时打开,两个衣着光鲜、尽态极妍的小娘子从不同的车架上下来。 一个身形高挑些,着杏白色的圆领襦裙,外笼淡紫霞色的纱衣,头梳椎髻,鬓髮两侧点以金玉,看着气质雅淡安宁,如同池中静静盛开的芙蕖。 另一个女郎娇小些,着鲜艷的桃红交领长裙,飞仙髻上坠着金步摇和扭金丝的簪花,颈带赤金缀玉璎珞圈,双腕各有油润的羊脂玉镯。若说前者是洁白芙蕖,那么她则是开得娇艷的桃花。 孟灵儿怔住了。 从衣着上看,两位小娘子不分伯仲,再看她们所乘车架和身侧卫兵,同样分不出个高低来。 自从在娘亲那处接了任务,为了接待不出岔子,她还特地去了解了下大致情况。 那位雷家小娘子在家中行二,在大族小辈的女郎中也行二,她现年十六,是先夫人所出。而雷豫州的嫡系有三子一女,没听说过对方有两个女儿啊! 莫不成送了个庶女过来? 但这个猜测只是刚浮起,就被她立马否定了。不可能是庶女,今朝重嫡庶,送庶女过来和打他们幽州脸面无区别。 此行是联姻,并非结仇。 霍明霁眼里同样有疑惑掠过,他先看了孟灵儿一眼,而后给了身旁的奴僕一个眼神,奴僕会意,迅速去寻对方的侍卫。 虽然暂不清楚具体身份,但对方肯定是雷家女无疑,霍明霁领着孟灵儿上前。 霍霆山很早就让长子处理事务,待客之类更不在话下。 作为主人家,兄妹俩先见了礼,对面二女行万福礼还礼。 客气话说过以后,引她们进府。 在这过程中,已会意的孟灵儿稍稍落后。她和必须在前面、且备受瞩目的长兄不同,她是小娘子,可以悄悄熘个号。 现在她就熘号了,而之前的奴僕回来,对着小姑娘耳语了数句。 孟灵儿瞭然。 原来如此,方才那两位都是雷家嫡女,穿杏白襦裙的是雷豫州的嫡女,红裙子的是雷豫州二弟的嫡女。 只是稍加思索,孟灵儿就明白了对方何意。 如今父亲坐拥幽、并、冀、司等四州,说是将整个北地握在掌中也不为过,更罔论后面的匈奴已平,不存在腹背受敌的危机。 豫州仅是一州,论势大,两个雷豫州加起来都比不过父亲。 这场联姻中,他们霍家更为强势。对方急于联姻,估计没精力、也不想等挨个相处寻合适的,因此干脆一口气送两个过来。 想明白以后,孟灵儿重新跟上。 一行人去了正厅。 主人家的霍明霁和孟灵儿坐上首,雷惊鹊和雷无思一同坐在下面。 孟灵儿先开了口:「雷二娘子和雷三娘子远道而来,想来甚是鞍马艰辛。两位为贵客,今日娘亲出门前特地交代我,若雷家贵客到了,晚间便让庖房做些豫州菜,这般或许能让两位少些舟车后的厌食之苦。」 霍明霁知晓雷家底细,如今听妹妹说到「雷二娘子」、「雷三娘子」,他也瞭然了。 下首的雷惊鹊闻言稍愣,少有的敛了些飘散的思绪,认真看上首的两人。 第164章 上首的青年在右, 少女在左,两人皆生有一副好相貌,青年墨发白衣, 眸有寒星, 眉骨比寻常人深邃些, 目光内敛平静, 叫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而他旁侧的少女约莫二八年华,模样娇艷如春日百花, 她勾着唇, 面容带笑, 平和又不失礼貌。 来洛阳前, 雷惊鹊也对她可能会嫁入的霍家有耳闻。 霍幽州原先只是幽州牧,在相继拿下了冀、并、司三州后,手中权势愈发炙手可热。他丧妻十数载后, 于去年夏季娶了如今的裴夫人。听闻那场盛大婚礼轰动整个北疆, 如今仍为世人津津乐道。 裴夫人与亡夫育有一女, 她是带着女儿嫁入霍家的。 今朝的妇人二嫁三嫁很寻常, 但高嫁以后, 在夫家拿到绝对的管家权,且连带着子女被丈夫视如己出的真的不多。 此前她以为传闻略有夸大,许是在种种缘故下才传出了霍幽州爱妻如此,但如今看着与霍明霁同坐于上首、甚至方才先行开口的小姑娘, 雷惊鹊知晓她大概猜错了。 …… 裴莺和霍霆山今日也是傍晚回来的, 车架拐出州牧府那条街巷,还未驶到门前呢, 便有一匹快马先行奔来。 过大江勒紧缰绳,于马车旁停下马匹。 没看到大将军骑马, 想来和昨日一般与主母一同坐在马车中,他汇报导:「大将军、主母,雷家贵客于未时末抵达府中,雷家派了两位小娘子过来,一位是雷豫州的嫡女,另一位是雷豫州二弟的嫡女。」 车内。 裴莺靠在霍霆山的肩膀处,在炼铁炉旁待了一个白日,她蔫得不行。 最初听到过大江说雷家贵客至,她心道可算来了,先让小年轻相处相处,年少慕艾,培养感情应该不太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9页 但听到后面,本来挨着霍霆山、把他当枕头的美妇人慢慢直起身,「两个小娘子?」 外面的过大江应是。 霍霆山轻笑了声,「这个雷成双心思倒是不少。」 裴莺眉头微皱,但没说什么。 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人家回去,让明霁自己看看吧…… 马车很快抵达州牧府,从侧门进,再一路行到主院前,裴莺和霍霆山在主院前下马车,两人先行回房。 近几日裴莺一回来便沐浴,已养成习惯了,辛锦早已将水备好。 扯掉腰带,褪去内里的帕腹和裈裤,裴莺进了浴池。温水浸过肌肤,通身的疲惫仿佛消融在水中,就当她靠着浴池壁,享受着温水的洗涤时,她听到了点其他动静。 有脚步声。 来人的脚步比辛锦的要重些,且只有进来的声音,并无出去的。 紧接着是衣料摩挲的微响。 裴莺睁开眼,刚好看到霍霆山将鞶带连同外袍往脏衣篓里随便一扔,这人似注意到她的目光,还特地侧了个身,原先是面对着脏衣篓、侧对着她的,如今成了正面对她。 这人利落又除了裤子。 裴莺被那画面刺得眉心一跳,为了避免自己的眼睛再受到荼毒,果断闭上了眼睛。 「霍霆山,你怎的不去旁边洗?」这几日她从未和他一同沐浴。 嫌他污染她的水。 有水声传来,这人已进了浴池。 他有理有据:「今日有贵客上门,不好让旁人久等,但偏房的浴池无备水,故而来和夫人凑合。」 裴莺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同时抬手想去拿一旁架子上挂着的小巾。 此时身后有条结实的长臂伸过,他刚下了水,手臂在池水中浸过,如今再抬起时,那深色的皮肤上攀着晶莹的水珠,水珠沿着他紧实的肌理滑落,最后坠入池中。 小巾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拿了去,对方收回手,退出她的视野。 霍霆山取了小巾,又取过木盒上的香皂,用香皂在小巾上打磨几下,涂出一层厚厚的泡沫,而后给面前人擦背。 洛阳的夏末不算冷,但裴莺已开始养生,夏日洗的是温水而非凉水。原先温度适宜的汤池无端变得热腾起来,那阵勃发的热气从后方源源不断的朝前翻涌,蒸得她后颈那片肌肤慢慢泛起艷粉。 小巾是用丝做的,光滑的很。然而不知是心理作用使然、没忘记他手中的厚茧,还是当真隔着小巾也能感受到,裴莺总觉得哪儿都不对劲。 她回头看他,「不用你擦,我自己来。」 温水并无多少热气蒸腾,裴莺能清楚看到那双狭长黑眸内的情绪。 他们成婚一年有余了,且此前并非没过深入交流,裴莺可太了解他了。 这人是想了。 霍霆山确实想,这几日他们早出晚归,她每日回来先行沐浴,在浴池里泡软了身子后随便吃两口草草应付了事,而后上榻安寝。 别说亲密接触,有时话都说不了多少。 跟前面吊着块肥美且香气四溢的肉,能看,能摸得着,也闻得着香气,但就是吃不进嘴里。 如今看着同在浴池里的人,霍霆山眼里有暗火燃起。 眼前人一头云鬒盘在头上,露出一截白皙如瓷的细颈,水面并无洒任何花瓣,视线不受阻隔,他能清晰看到她没入水中的腰背,一段软白,在水中莹莹如玉,又透着生机勃勃的健康粉调。 发浓肤白,她侧身回首看过来时,水眸潋滟,也隐约叫人窥见了少许她前方露出的、如满月般的软玉绵绵。 「夫人劳累了一日,还是为夫来代劳。」他唿吸比之前沉了些。 不等裴莺开口,他再度上前。 浴池里「哗啦」的一声有水波盪起,随即响起了女人的嗔怪声,紧接着是男人低沉的应声,似答应了什么,也像是只是应下她的呵斥。 浴池中的水波层层盪开,偶尔夹杂着些更为隐蔽的,似乎是兽类在进食的啧啧作响的声音。 裴莺没忘记今日有正事,在浴池里胡闹了一通后,她按住只是堪堪过了急瘾的人,坚持要起了。 今日到府上的两位小娘子,她的长媳可能会出自其中。她哪能继续和他在此乱来,他们二人一刻不到,主厅那边便一刻不会开膳。若是让人误以为他们想给个下马威,那就不妙了。 穿衣梳发,准备去正厅迎客。 不过此前还有一件正事,裴莺看向辛锦,「辛锦,你去库房将那套红宝石翠羽头面拿过来。」 雷家女登门做客,她为长辈,得给小辈礼物。但此前她以为只有一位小娘子,故而只从库房拿了一套礼品,现在得多拿一套。 一切准备就绪后,夫妻俩一同前往正厅。 * 正厅里。 雷惊鹊和雷无思是未时末到的,聊天其实聊不了多久,毕竟此前都没见过,互为陌生人,只能说些场面话。 而干坐着也不是事儿,后面霍家兄妹带着雷家姐妹去逛花园了。在府中逛一圈,然后再回来正厅,时间将将来到饭点。 四人在正厅侯了没多久,听见有奴僕的见礼声。 雷无思不住捏紧了帕子,她知道是霍家兄妹的双亲来了。 两道身影并肩出现,一道魁梧伟岸,另一道被身旁人衬托得娇小许多。 这位霍幽州威名赫赫,戎马二十余载手上亡魂无数,积威甚重,让她们这等还待字闺中的小娘子惧得慌,因此只看了眼便匆匆移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0页 反倒是他的身旁人叫她们流连。 云发丰艷,明眸善睐,美妇人眸光流转间似有远山清泉淌过,她梳着堕马髻,髻上别着一支珊瑚珠串步摇,垂下的珊瑚珠颗颗饱满,赤红若滴血,为她那张玉白芙蓉面多添了几分明艷。 她一进来似屋子也亮堂了些,春色满园,本来略微僵硬的气氛也立马舒缓了。 雷家二女忙起身见礼。 「雷家小女雷惊鹊拜谒霍幽州、州牧夫人。」 「雷家小女雷无思拜谒霍幽州、州牧夫人。」 两人行万福礼。 霍霆山说场面话:「我与雷豫州交情不浅,此番你们到洛阳来,全当来世伯家游玩,不必拘谨。」 裴莺偷偷看了眼霍霆山,怀疑这人在占雷豫州便宜。 据她了解,雷豫州好像已年至不惑了,这人现年三十有九,未到四十呢。论起年纪他要比雷豫州小些,应该自称「世叔」,而非「世伯」。 霍霆山也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笑。 是那种——就占便宜了,她老子还能杀到洛阳来寻我算帐不成? 裴莺:「……」 裴莺懒得理他,看向下首的雷家二女,笑着让人把见面礼拿过来:「家中从未来过像你们这个年岁的女客,倒叫我一时不知该送什么见面礼,只挑了两套头面,望你们喜欢。」 雷无思和雷惊鹊皆是一愣。 家中从未有过她们这般的女客。州牧夫人这是侧面告诉她们,霍大公子这是头回和小娘子相看。 所谓「长者赐不可辞」,只要是长辈赐下,就算是东西再普通,身为晚辈都需笑着感恩收下。而或许是上位者自持身份,此前她们从未在无需攀附雷家的长辈口中听过最后一句。 二女忙谢过。 又是寒暄几句后,裴莺让奴僕开宴了。 今日家中有客来,没开小圆桌,採用的分餐而食。不过上首只放了一张长案几,裴莺和霍霆山坐得近,共用一张。 裴莺只当今日是故人之女上门,餐桌上随意闲聊,聊豫州,也和她们说说洛阳,最后还给长子和女儿与两位雷家小娘子攒了个局,让他们后日领两位去洛阳里面逛逛。 霍霆山只静静听着身旁人柔和的和小辈们说着话,他偶尔给她夹些肉丸子,或顺手添些甜酒,此外并无说过话。 一顿平和的晚膳过去了,宾主皆欢。 膳罢,夫妻俩并无多停留,相携回了主院。 此时天色已晚,苍穹已浸染了墨色,霍家兄妹也不好留人,让奴僕提灯开路,两人亲自带她们去了住处。 住处是下午游园时挑的,雷无思选了两处比邻且中间有拱门的阁院,雷惊鹊对此无意见,于是就定在了那里。 「雷二娘子、雷三娘子,有任何事皆可吩咐院外奴僕,明日见。」孟灵儿笑眯眯对两人说。 霍明霁站在妹妹旁微微颔首,并无说什么。 辞别雷家二女后,兄妹俩往回走。 小姑娘瞅了眼身旁的长兄,没忍住低声问:「长兄,你觉得如何?」 霍明霁失笑,少了些在雷家女郎面前的清冷,他知道妹妹问什么,「今日才第一日,为时尚早。」 孟灵儿好奇:「没有特别得眼缘的?」 两个都是美人儿呢,容貌气质各有千秋。 霍明霁只是笑笑不说话。 孟灵儿懂了。 看来是真没有了,不过也是,长兄身为霍家继承者,以往赴宴估计不在少数。宴中歌姬载歌载舞,逞娇呈美,美人儿估计见过不少,颇难再有惊艷之感。 不过没关系,后面且再瞧瞧便是。 这边的霍家兄妹在谈雷家女郎,那边的雷家姐妹也谈上了。不过比起兄妹俩聊天式的交谈,这边则蔓起了淡淡的硝烟气息。 「雷惊鹊,霍家很好,这回我是真不会让你了。」雷无思下巴微抬,娇美的小脸上有些倨傲,又有些复杂。 雷惊鹊站在提灯的麦冬身侧,半张脸隐没在昏暗中,对于对方挑衅的话,她目光很淡:「且管好你自己,旁的无需你多管。」 「你……」雷无思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你这是何意?不是习惯了不争不抢吗?既然已过了十年那样的日子,为何不再继续?」 雷惊鹊却转身:「麦冬走吧,回了。」 麦冬忙跟上。 雷无思气得脸颊涨红,她身侧的贴身女婢低声道:「如今在外,人多眼杂,小娘子不宜和二娘子起冲突,若让旁人看了笑话倒不好。」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样!」雷无思咬牙。 贴身女婢微不可见的蹙眉,是疑惑不解。 她来雷无思身边只有七年,来到时双方已然不对付,两个小娘子完全看不出传言中的情深义重。彼时二娘子丧了生母多时,在老妇人面前又不甚得宠,被欺负了也不告状。 这般无甚威胁的小娘子,何须将她放在眼里? 另一边。 雷惊鹊和麦冬等几个贴身女婢回屋后,女婢备水的备水,拿衣的拿衣,各自忙活起来。 「哒。」锦盒放在案几上时发出了些轻响。 发愣的雷惊鹊回了神,她看着面前的大锦盒片刻,才亲自上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内是一套鎏金嵌珍珠云纹头面,一套一共有十九件。大髮簪和小簪花各五支,耳饰、帽视、手镯、手鍊和戒指不一而足,每一样皆以鎏金打造,再嵌了圆润饱满的珍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1页 烛光下,鎏金和珍珠熠熠生辉。 作为雷豫州的嫡女,雷惊鹊并非没见过好东西,故而她一眼就看出这套鎏金嵌珍珠云纹头面价值不菲。 就单论见面礼而言,对方绝无轻视之意。 思绪飘远,雷惊鹊不觉想起了方才。 初见的美妇人言笑晏晏,看着她的目光像一汪暖融融的泉水,温柔极了。她模煳的记忆里,生母亦会这样温柔的看着她。 那时母亲还未病逝,他们一家四口冬日围案而坐,案上的古董羹咕噜噜作响,在等食物煮沸这段时间,父亲抽查兄长功课,母亲给尚且年幼的她系上围嘴,免得待会儿用膳弄脏了衣裳。 很温馨的画面,后来母亲病逝后,于她而言却不再有了。 兄长、雷无思等亲族,乃至女婢都或明或暗说她得过且过,甚至有亲族讽刺她是一条被晒干的、已发出腐臭味的鱼。 只有她自己明白,不那般的话,又能如何呢?她为女儿身,註定要嫁出去,极有可能走的还是联姻的路子。 从一开始她就没得争,也争不过;但她是父亲唯一的嫡女,差又不会差到哪里。 继母没有薄待她,却也绝不可能如生母般慈爱,两个弟弟与她生疏得很,兄长忙于继承父亲肩上的担子,与她渐行渐远。 她父亲是豫州牧,她往后应该嫁得不会太差。然而从新成婚的金兰口中得知,成婚生活比当小娘子时差多了。 婚后得伺候丈夫,约束丈夫后院姬妾,侍奉姑氏,有些姑氏难缠,特别爱给新妇立规矩,说话都是绵里藏针。倘若家中有未嫁又刻薄的姑子,那便是雪上加霜,牙打掉了都得往肚子里咽。 真是,无聊透了。 但今日宴中种种,却令雷惊鹊觉得很不一样,仿佛是被废土掩埋的土地得了雨露,有一支嫩生生的苗儿悄然冒出头来。 裴夫人温柔雅静,对她们这些小辈们耐心极了。霍幽州较为寡言,坐在妻子旁偶尔帮身旁人添些菜。 下首的青年在母亲和妹妹说话时总会将玉箸放慢些,虽不常说话,但看得出他很认真在听。 霍家那位异姓小娘子也很好相处,进退有度,午时游园时她还不经意感嘆家中二兄不在,可惜了开得正盛的满园丽色。 这般和谐到令人惬意的氛围,令雷惊鹊不住想起了母亲还未病逝的幼时。她心知霍家这样的,一旦错过了后面就不再有了。 所以要放任自己继续无所谓的生活,还是,争上一争? 这时麦冬端着一个盆子进来,「小娘子,方才有奴僕送来冰盆,说是夏末炎热,州牧夫人吩咐送些冰给小娘子解暑。」 雷惊鹊看着那冰盆,隐约心里有了答案。 * 主屋。 今天累得够呛,一回到屋子里裴莺就化在软榻上了,很累,眼皮子很沉,很想闭眼就睡。但有些话还是想和他说说:「霍霆山,雷家二女你也见了,你看如何?你觉得明霁有看中的可能吗?」 这人眼睛毒,有没有歪心思,裴莺自认为再修行个二十年,都没他会看人。 霍霆山挥退欲要上前的辛锦,走到榻旁坐下,把人捋到自己的膝盖上,让她趴着,他给她摘头上的首饰,「儿孙自有儿孙福,夫人操心他作甚。」 裴莺是服气的,「你这爹当得是有够轻松的,儿子娶妻,你什么都不管。」 「没不管。」霍霆山振振有词:「这不是给那小子牵线搭桥,为他寻了个雷家女吗?」 裴莺:「……」 可能是裴莺沉默时间太长,那阵无语的幽怨过于浓烈,男人轻笑了声:「行吧,既然夫人问我,我就说一句。」 裴莺侧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 「二娘子比三娘子好。」霍霆山说。 裴莺大惊道,「何出此言,好在何处?」 「名字比后者好。」他笑道:「与夫人有一二分类似,借了夫人的光。」 裴莺:「……」 裴莺懊恼道:「霍霆山,你正经一些!」 第165章 雷家二女的到来, 其实没给裴莺的生活带来过多改变,她依旧是和霍霆山早出晚归。 不过为了给小辈们更多时间和机会相处,也为了让雷家两个小娘子不那么拘束, 夫妻俩自第二日起便没回府中用晚膳了, 皆是在外面解决。 洛阳城软红十丈, 繁华无比, 食肆自不在少数。 裴莺和霍霆山每日换一间,品不同风味的菜色, 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今日他们挑了一家在洛阳城内颇有口碑的食馆, 听闻该食肆的东家来自蜀地, 馆中菜色以辣菜居多, 裴莺挺想试试的。 辣椒是明朝时才传入中国。而在辣椒未出现的时代,嗜辣的人们寻了其他食材代替辣椒,比如不久前传入中原的胡椒, 也比如土生土长的姜、荜茇和食茱萸。 「欢迎两位贵客, 请问二位是想在大堂用膳, 还是在小间内?」小佣见有客上门, 忙上前迎去。待看清这对男女, 他心头微惊。 青阳食馆生意越做越大以后,东家为了筛选客户,特地调高了菜品的价格,同时将食馆重新修整了翻, 力求那些挑剔的权贵豪强满意。 效果立竿见影, 兜里只有几个闲钱的布衣不来了,来往皆是富贵人家。 权贵见多了, 小佣自认为有一双利眼,能通过衣着配饰估摸出对方身价几何。然而面前这姿容出尘的妇人所着衣料, 却是他第一回见,行走间衣裳中似有浮光跳跃,细密的、均匀的,仿佛一道靓丽的水波在其上悄然流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2页 小佣莫名想到了东家曾感嘆过的一句「若挥锦布绣,望芒兮无幅」,如今倒是对上了。 「要楼上小间。」霍霆山道。 小佣殷勤领二人上楼:「贵人您来得刚好,先前有另一位贵客订了楼上视野最佳的那间小间,但恰好有事忙,今儿腾不出时间来用膳,我带二位过去。」 裴莺抿唇笑笑,这小佣说话真讨巧。 二楼和三楼都是包厢,每层皆有大中小三个号的房。他们只有二人,便只要了个小间。 如小佣所说,这视野确实很不错,包厢临窗,推开雕花木窗便能看到下方车水马龙的街道,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却因着包厢在三楼,不如直接临街那般吵闹。 「烩鸭条,烹芽韭。」裴莺点了两个菜后,把菜牌子塞到霍霆山手上,「剩下的你看看。」 他点菜时,裴莺走到窗旁,临窗看下方街道景色。 霍霆山刚点完菜,忽然听那边响起一道轻咦声。 他抬眸,便见她双手扶着窗沿,有探出去瞧的动作。霍霆山被她惊得眉心一跳,几步过去一把揽住她的腰,把人从窗边捞回来:「三岁孩提都知晓于高楼上不可往窗外探身,夫人今年贵庚?」 裴莺没管他的阴阳怪气,指了指窗外:「霍霆山你看,是囡囡和明霁他们。」 男人只是淡淡的瞥了眼,没说什么。 裴莺见他神色冷淡,就知晓这人还在为方才不虞,「窗台足有半身高,且我也有数,不会掉下去的。」 「不可胡闹。」他说。 洛阳城内有河道,头脑灵活的商贾弄来了画舫,于河道内载客游船。 画舫种类颇多,有文人骚客品茶斗棋的舫船,也有娇娘卖艺的舫舟,船与舟交错行于河道上,从高空俯瞰宛若一片片漂浮于河道上的落叶。 裴莺想起了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画舫与岸上架起的木板并不十分宽敞,一次只容二人通行,女儿和雷家三娘子雷无思走在前面,明霁和雷家二娘子雷惊鹊行在后方。 四人相继从画舫上走下,后面跟着僕从,看来之前是去游河无疑了。 裴莺好奇心上来了:「也不知晓明霁的相看进展得如何?」 这几日他们在家时间少,完全让小辈们自由发展,而晚上回来后也没和女儿单独聊聊,所以发展至如今,裴莺还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 要不今晚回去寻女儿问问…… 霍霆山在慢悠悠的倒茶:「夫人想知道有何难,待回去后,我把明霁喊过来,让他如实汇报。」 裴莺:「……」 「别了。」裴莺是怕了他了:「这种事哪能向当事人打听。」 吃瓜吃到当事人面前,太嚣张了。 在夫妻俩谈话间,小包厢的门打开了,原是小佣提着食盒回来,上菜了。 两人用膳,点了四菜一汤,不算多,毕竟有人能一个顶俩。蜀菜以麻辣鲜香闻名,案上的燔炙用了典型的蜀式制法,裴莺一口咬下去,舌头都被辣麻了。 霍霆山坐在她对面,见她鼻尖和眼眶飞速涨红,就知她是辣到了,笑着给她舀了碗汤,「蜀菜确实较辣些,若夫人吃不惯,咱们换个地方。」 这地方就是裴莺挑的,她如今也倦了,不想挪窝,「来都来了,菜也上来,先不折腾了。」 话毕,美妇人捧过热汤,慢慢喝了一半。 上菜后没干其他,裴莺先喝了一碗半的热汤,等放下汤碗,竟有两三分的饱腹感,她心想这一顿估计得吃成持久战。 倒也无妨,慢慢来就是。 约莫一刻多钟后,正在吃烹芽韭的裴莺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最初她以为听岔了,是她几日没和女儿好好聊天、太想念女儿因此才生出错觉。 然而抬眼恰见霍霆山也停了筷,裴莺顿时知晓不是她的错觉。 真碰上了。 还不等她感慨有缘,外面传来「乓啷」的一声响,有瓷制的器物落地碎裂,也有小娘子的惊唿声。 「你怎的不看路?」这好像是雷无思的声音。 有人连连道歉,声音带着抖意,最初裴莺以为是食馆的小佣。但后面她又听到了旁的声音,听着像是有食客折返回来怒斥方才道歉的人,紧接着再给雷无思赔不是。 能到青阳食馆来,最差也是囊中不缺银钱的富商,其中也不乏权贵,自家奴僕冲撞了旁人在先,主人家不愿生事,理所当然道歉。 其中还有霍明霁和对方主家交谈声。 「无思可有被碎瓷溅到?」裴莺听见女儿问。 雷无思答:「并无,只是……」 「三妹妹的裙子沾了些污渍。」雷惊鹊说。 孟灵儿看了看雷无思袖口和裙身侧的污渍,面积太大了,光擦拭擦不掉,遂提议道:「如若无思不介意,我让水苏取我的衣裙来,再在隔壁开多一间包厢,用于更换衣裙。」 雷无思:「自然不介意,多谢灵儿。」 * 包厢里。 裴莺听着两个小姑娘的对话,眼里有疑惑掠过。 时下贵女出门乘马车,携奴僕。这马车可不单单是代步工具,更用于放置各类可能会用上的物件,其中就有一套备用的衣裳。衣裙脏了可寻个地方更换,不必因此回府败了兴致。 按理说应该都有带备用衣裙,怎的要借囡囡的,莫不是之前已换过一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3页 「夫人想出去?」霍霆山见她拧眉沉思,以为裴莺在纠结是否出去和小辈们见个面。 裴莺缓缓摇头,「不了,倘若让他们知晓我们在此地,定然拘束。」 男人闻言笑了:「甚好。」 裴莺:「……」这个当爹的真是随意。 「咯吱。」旁侧的包厢开了。 「贵人们这边请。」是小佣开了包厢。 这青阳食馆的大中小的包厢是交错的,如裴莺和霍霆山身在的小包厢,两侧分别是中号包厢和大号包厢。 此时开的包厢在右侧,裴莺记得右侧的包厢是个中号的。 「霍霆山,你能听到隔壁谈话否?」裴莺低声问。 相近的包厢之前有食客,她隐约听到隔壁有人在说话,但可能她人没靠墙、也可能包厢隔音确实有那么点效果,具体谈话内容她听得不甚清晰。 不过她是知道的,如今坐在她对面那人生了对狗耳朵。 她不听见,他说不准能听清。 「能。」他不否认。 这个字刚落下,他就见她眼睛亮了。霍霆山勾起唇角,低声道:「你我为夫妻,夫人若想知晓,我并非不能转告夫人。」 裴莺拿起桌上的茶壶,笑眯眯的给他倒了一壶清茶:「那待会儿麻烦你了。」 霍霆山瞅了眼那杯茶,指尖在茶盏旁轻点了点:「夫人这贿赂轻得让我难以逃脱良心的谴责。」 裴莺大为震惊。 这人居然和她谈良心?他有那玩意儿吗? 男人笑着拍了拍身侧:「夫人过来。」 裴莺迟疑了下,到底想看热闹的心占了上风,起身坐到他身旁,刚坐在,腰上便多了一条长臂。 「这间食馆的烩鸭条不错。」他明示。 这人嘴上点评着这道菜色不错,却完全没自己拿玉箸动手之意,而且此时揽着她的是右臂。 裴莺顿觉失策,方才应该坐到他左侧去。 「嗯?」霍霆山没说催促的话,但发出一声上扬的鼻音。 裴莺拿了他之前用的玉碗,又用他的玉箸夹了两筷子烩鸭条,而后就着递到他嘴边。 这道烩鸭条切很细,几乎是鸭肉丝的状态,如今吃倒也方便。 霍霆山笑纳了。 等吃完一筷子烩鸭条,他说:「小丫头说要去更衣,也出去了。」 裴莺惊讶,「出去了?那房中岂不是剩下明霁和雷二娘子。」 知女莫若母,只是稍微想想,裴莺大抵明白了女儿尿遁的缘故。雷家二女此行本就是来和明霁相看,如今有机会让他们单独相处,女儿肯定藉故开熘。 至于说特地帮雷惊鹊,大概也说不上。无论是谁,只要时机恰当,女儿都会为其营造机会。 裴莺正想再问,却见霍霆山忽然扬了一下长眉,似是惊讶。 「说什么了?」裴莺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 霍霆山笑道:「夫人,接下来的非同寻常,区区膳食难以行贿。」 裴莺稍愣,不由露怀疑。 非同寻常? 真的假的,她所识的霍明霁行事沉稳,不会说些出格之语。 霍霆山被她那眼神气笑了:「我还能骗你不成?夫人若不想听,那便罢了。」 裴莺用没拿玉箸的左手抓住他的一点衣袖,「想听的。」 男人低眸,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还请夫人莫惜本钱。」 裴莺注意到他的目光,心里打了个突,手中玉箸还来不及放下,本来揽在她腰上的长臂往回收了些,宽大的手沿着她的嵴背贴行而上,最后那只粗糙的大掌覆于她的后颈之上。 衣玦翻飞,他将她拢到身前,俯首吻上她的红唇。 * 隔壁包厢。 在孟灵儿藉故开熘后,包厢中只余霍明霁和雷惊鹊。 今日是他们第二回结伴出游,第一回去绸庄,今天游河。绸庄那日她与雷无思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今日游河更甚,他们所乘画舫恰好与另一艘船碰了一下。 河道上船只众多,免不了会有些摩擦。驾舟多年的船夫很有经验,看到远处船只密集时,会自觉放缓速度。 故而那一下相碰并不剧烈,但站在画舫边缘的雷无思却掉进水里了。 听着「哗啦」一声响,雷惊鹊脑中有电光窜过,只留下一句「我擅凫水」便在霍家俩兄妹略微惊愕的目光中跳了河。 豫州在水域之上,她父亲手握水师精锐,她为父亲嫡女,幼时也学过凫水。在水道里捞一个人,于她而言并不难。 她也很清楚,同为豫州女郎的雷无思十有八九也会凫水。至于对方为何忽然掉进河了,这其中的缘故并不难猜。 正因如此,雷惊鹊觉得不宜再寻常发展下去了。 雷无思的相貌比她要更娇艷些,少年慕艾,单看相貌,说不准霍家大公子不会选她。 那不如,趁如今独处开门见山。 「大公子,想来你也知晓,令尊与家父有意结成姻翁,此行我与三妹妹为大公子而来。」雷惊鹊平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青年。 霍明霁眉心微动,有些意外于她的直白。女郎的面皮向来薄些,更羞于谈自己的婚事,她倒是直接。 霍明霁颔首,表示也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雷惊鹊继续说:「大公子如果还未钟情于无思,不妨考虑我。令尊前程万里,大公子往后肩上担子亦会愈来愈重,我可以全力配合大公子完成任何事,上至银钱开源统筹,下至后院管理。倘若日后令尊事成,你我间起了龃龉,无法再一同生活,只要大公子给我一支能护我周全的私兵,我可在令尊令堂面前为你说好话,让你无可指摘的给我休书,而我此生不会再出现在大公子面前,日后你可再娶其他高门贵女。你若觉得不稳妥,我还可以与你签份协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4页 如果听着前面的话,霍明霁面色只是寻常,后面他确实露出了些诧异,第一回以审视的目光看面前的小娘子。 她今日着了一身淡紫色的暗纹圆领襦裙,云发仅以一支檀木挽起,少女眉目冷清,翘鼻秀眉,眸子里云淡风轻,语气也甚是和缓。 此时她的面色冷静又有几分说不明的平淡,丝毫无二八年华该有的羞怯,哪怕说到最后,提及休书,她也相当沉静。 「为何如此?」霍明霁不住问。 她的父亲是豫州牧,虽说雷豫州不如他父亲势大,但到底也是个州牧,且手上还有闻名天下的水师精锐。 对方嫁他是高嫁,他却也知晓没高到需要她吞针这等地步。 她何至于将姿态放低至如此? 经歷过不少阴谋阳谋的霍明霁,第一反应是对方有所谋。 他没有往情爱方面想。其一是对方面无羞涩,显然是在和他谈协约;其二是生在他们这般的家族,情爱是无用缥缈又奢侈的。 霍明霁自认为不会遇到一个人,会让他变得如父亲那般满心满眼皆是对方。 霍明霁再问:「你所谋何事?」 不弄清楚她到底图的是什么,他反而不会应她。这点雷惊鹊也很明白,因此少女开口:「有过休书一言,倘若我说图你们家往后的节节高升,大抵你也不会信我了。」 霍明霁抬手为她添了茶:「那就如实说,于你、于我都好。」 「我六岁丧母,父亲不足一年娶了续弦,继母待我不咸不淡,父亲忙碌,兄长则忙碌于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继承者,两个幼弟嬉戏打闹,于父母膝下承欢。于我而言,家中光景不復从前。」雷惊鹊回想起第一日抵达洛阳的州牧府时,「你们家很好,真的很好,让我仿佛回到幼时,惬意得很。而倘若我未提前听闻,我会以为裴夫人是大公子你的生母,你与灵儿是亲兄妹。」 说到最后,雷惊鹊笑了下,眉眼霎时生动起来,「或许这番话在你听来颇为荒唐,也会令你有些不悦,但此番为我肺腑之言,绝无半分虚假。比起你,其实让我更心动的是你如今的母亲裴夫人。」 * 隔壁小包厢内。 霍霆山看着他怀里气喘吁吁的美妇人,抬手以拇指抹过她愈发艷丽的红唇,「我以前怎的没发现,夫人除了招男人喜欢外,还额外招女郎青睐?」 第166章 裴莺被他亲得晕头转向, 脑子有些缺氧,以至于初始时听见他那句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趴在他怀里匀过气以后, 裴莺才冒出一句「什么」。 她觉得自己冤得很, 这人让她莫惜本钱, 行吧, 小包厢里就他们二人,悄悄亲一下也并非不行。但没想到他后面隐隐有失控之兆, 而且完事后还给她盖了个「招女郎」的章。天晓得除了最初他说女儿去更衣, 也出去了, 她便再也没得过旁的信息。 「隔壁说什么了?」裴莺再问。 贿赂已行, 总不能没个结果吧。 霍霆山将怀中人抱上了些,贴着她的耳珠将方才听到的低声告诉她。 裴莺听完后怔住。 小姑娘这么勇敢啊? 这是完全和明霁摊开来说了。 裴莺微嘆,心里涌现出了点怜意。对方怀念已逝的、来自母亲的温情, 因为在她这里或许看到了曾经的一二, 所以才想嫁给明霁。 也不知晓到底是如何的无望, 才让小姑娘将姿态放得如此低, 甚至不惜豪赌一场。毕竟她和她也就只有第一日的晚宴有过会面。 「明霁如何说?」裴莺好奇。 霍霆山轻呵了声, 「那小子和对方玩深沉。」 裴莺瞭然。 那就是没给具体答案。 「如果雷家三娘子无行动,夫人的长媳多半就是这位二娘子了。」男人语气不明道。 霍明霁这个长子也算是他一手扶起的。他在他眼皮底下长大,对方什么性子,他这个当爹的很清楚。 霍家人年少皆重利, 尤其是继承者们, 所处位置与肩上的责任註定他们习惯性的用任何可以捨弃的东西换自身或家族的利益。而雷家二娘子许出来的利益足够长子心动。 她是雷豫州唯一的嫡女,算起来比雷豫州胞弟的嫡女身份还要高些, 且有许诺与自身剖析在先,明霁由此能拿到绝对的主动权。 裴莺从他怀里退出来, 拧着黛眉问,「你这是什么语气?」 话没问题,但他那语气怎么听着又有点阴阳怪气。 裴莺原本坐在对面,她的碗筷也放对面,霍霆山长臂一伸,干脆将她的餐具拿到自己身旁,两人并排坐,「我欢喜罢了。」 裴莺目露怀疑。 「明霁的妻子若是真心实意敬仰夫人,于夫人而言是美事一桩。」男人淡淡道。 日后长媳生下嫡子,定然会亲自教导,言传身教,明霁的嫡子也会真切的景仰自己的祖母,哪怕祖母并非他父亲的生母。 裴莺没他想得那么长远,她忽然生出了几分惆怅:「当初让雷家女郎过来,是想让明霁与她培养感情。后来阴差阳错来了两位小娘子,我心想也罢,两位就两位,多一个供明霁挑选也不错,总能选到更合眼缘的,没想到如今兜兜转转……」 兜兜转转,还是沖利益去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选的路,且让他走便是。」霍霆山执起玉箸,给裴莺夹了一筷子烹芽韭:「为人母,夫人已为他做得够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5页 裴莺低眸不言。 霍霆山拿起旁边的茶盏轻呷了一口,狭长的眸微微压低,目光落在茶盏上。 雷家二娘子已将自己剖析得如此彻底,寻常来说,明霁该选此女为妻。但如若他反其道而行之,择了没对未来姑氏表过态的雷家三娘子…… 男人勾起嘴角,眼里却无任何笑意。 「哒。」仍有茶水的杯盏杯放回案上。 片刻以后,杯盏的外壁渗出一缕原先不存在的茶珠,茶珠沿着细小的裂缝蜿蜒而下,最后无声的触及桌面。 他们比隔壁要早到,自然先行用完膳。 不过吃完后不好立马走,他们此行游肆没带奴僕和卫兵,只二人乘马车直接至食馆门口,待他们进来后,马车驶去不阻塞道路的旁的地方,再估摸着时辰再回来接人,总之此行进食馆用膳就夫妻俩二人。 隔壁四人结伴出游,四位主子分乘两辆马车,后又有奴僕数人伺候,阵仗不小,包厢门口说不住还有奴僕候着,奴僕们认得他们,现在出去,相当于告诉四个小辈他们就在隔壁。 孟灵儿和雷无思大概只会觉得有缘,然而刚谈过协约的霍明霁和雷惊鹊说不准会往更深一层想,尤其是霍明霁也很清楚他的父亲耳力过人。 于是夫妻俩干脆先不动了,遣了小佣跑一遭,让马车迟些再过来,同时让人取一副棋过来。 二人用完用膳后煮上一壶清茶,在小包厢里下棋。 时间慢慢过去,天幕逐渐蒙上了一层灰黑的暗色,吞没了苍穹上灿烂的霞光。 隔壁包厢用完膳了,四人领着奴僕离开。小包厢临窗,裴莺看到两辆马车远去,知晓他们是回府了。 「霍霆……」刚想转身喊人,结果那人就站在她身后,她一回首险些埋进他怀里,裴莺惊了下,不住嗔怪道:「你怎的走路无声无息。」 「是夫人太过专注。」霍霆山低眸,眼里擒着笑:「这般紧张怕被人知晓作甚,搞得跟偷欢似的。」 裴莺:「……」 这人又口无遮拦。 他们向来晚归,回去后也是直接到主院,故而除了驾车的兵卒,再也无旁人知晓裴莺和霍霆山曾去过青阳食馆。 * 时间又悄无声息熘过数日,距离最初启动炼钢,已经过去了小半月。 古时炼铁耗费的时间与设备和技术有很大关联,从几日到几月,乃至几年皆有。 裴莺提供的图纸最大程度的改进了设备,炼钢大致流程也有,完全是指了明确的方向让铁匠摸索。而能被召集来的铁匠皆是经验丰富又兼聪明之人,于是仅用了小半个月,第一批钢练出来了。 滚烫的铁水先行铸钢坯,再从钢坯根据需要由铁匠打造成各种样式的铁具。 霍霆山习惯用的那把环首刀在和李穷奇对战时崩坏了,第一批打造出来的铁具先行造了一批刀具。 长刀、短刀、环首刀皆有,数量不太多,只有十五把。 霍霆山拿起崭新的环首刀,目光从手柄往上滑,一直到铮亮的刀尖,眼里不住露出惊嘆。 他碰过的武器不下百数,刀好不好,拿上手便知了。这把新铸出来的环首刀,比那日那柄铁嵴蛇矛还胜一筹。 「拿刀来。」霍霆山扬声道。 过大江忙拿了两把普通刀刃上前,除了刀鞘,将双刀并行而放。霍霆山抬臂举刀,勐地往下砍。 「噹啷——」 哪怕过大江和另一个兵卒早有准备会迎来重击,然而当这一击来临时,他们仍旧被巨力震得心头骇然。自手指始到小臂迅速发麻,最后虽然没脱手丢了刀,但持刀的手却维持不住横向持刀了,只能将刀尖斜斜点于地面,借力支撑着。 霍霆山看了眼,两把刀刃上兵无明显裂痕:「再来。」 换人举刀。 第三次金属碰撞的巨响响起后,又响起了些「铛啷啷」,听着是碎刃掉落之音。 一旁的夏玄唿吸粗重不少。 他的右手缺了二指以后再也握不紧刀,无法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一度消沉。后来大将军把他调去军器监,让他监督兵器制造。 这是一份要职,他感恩大将军对他的重用和信任。但可能是从沙场鏖战中退出来,生活太平稳了,再也回不到过往的热血沸腾,他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丝失落和不得劲。 直到如今—— 看着一把把可断金石的神兵自他的监管下问世,他冷却已久的血液仿佛重新被点燃。 久违的亢奋。 裴莺也在看刀,看的是短刀。 刀刃已开,锋芒毕露,她选了三把短刀,打算带回去给家中小辈。事已成,后续炼钢只要完全復刻前面的流程即可,于是裴莺唤来夏玄,对其做最后的叮嘱。 「谨遵主母令。」夏玄克制着兴奋道。 吩咐完后,裴莺看向霍霆山,问他是否与她一同回府。现在所有的数据都有了,至此需要她参与的初步炼钢暂告一段落,她可以回府休息了。 「回。」霍霆山收了环首刀,和裴莺一同离开炼钢房。 今日收工早,夫妻俩回到府中才未时末。 「让明霁和灵儿来一趟。」裴莺对主院门口的卫兵说,后者领命,速去寻人。 裴莺带回了三把短刀,她将属于霍知章的那把先放了起来,犹豫了下,到底没让辛锦去库房拿礼盒。 直接送吧,不讲究那些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6页 霍明霁和孟灵儿不久后来了,两人是一起过来的,想来之前也待在一块儿。 「父亲,母亲。」 「父亲,娘亲。」 霍霆山随意嗯了声做应答。 裴莺招手让兄妹俩过来,而后拿过旁侧的短刀:「这是不久前出炉的百鍊钢,削铁如泥、可断金石不在话下,你们拿去玩儿。」 两人皆是一愣。 霍明霁是清楚百鍊钢的,也亲眼目睹那柄铁嵴蛇矛被父亲随手还给了李穷奇。 说不可惜是假,但倘若一把神兵换一个忠心耿耿且有能力的武将,倒也换得来。 所以遗憾仅是遗憾。 却没想到…… 百鍊钢竟还有! 不久前出炉,这岂非意味着他们掌握了百鍊钢的炼制技术? 想起双亲这些日的早出晚归,霍明霁恍然。 原来如此。 「削铁如泥,可断金石?」小姑娘接过刀推开刀鞘,一缕寒芒映入眼中。 此刀绝非凡品。 孟灵儿眸光微闪:「娘亲,这百鍊钢以后能量产否?」 裴莺颔首:「能,此法已摸索出全部流程,到时建多数个炼钢房,产量便能上去。」 半月一批的工期,或许到时能缩短至十日。时间短几日还是其次,主要是炼钢房和铁匠的数量上去,就能轻易拉动钢的产量。 见女儿低头看着手中的短刀,嘴角微扬,裴莺眉心跳了跳,莫名觉得女儿的心思此时至少有一半不在洛阳里。 「父亲、母亲,关于雷家女之事,儿子已有抉择。」霍明霁忽然道。 裴莺惊愕,没想到当事人主动汇报情况。 旁边的霍霆山从案上棋局抬头,「如何?」 霍明霁:「雷二娘子秀外慧中,蕙质兰心,儿子意属雷二娘子。」 霍霆山顿时就笑了。 裴莺目露复杂:「与雷家联姻虽已板上钉钉,但我真切希望你能在最大程度的可选范围内,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霍明霁忽然深深一揖,「明霁谢过母亲关怀,母亲的眷眷之情,儿子铭记一生。雷二娘子性情沉静,与儿子志趣相投,儿子真心意属她,欲与她成婚。」 霍霆山笑道:「得了,你自己喜欢就行。既然决定了,那后面之事,你自行处理吧。」 这接下来要办的,不限于将他自己的选择隐晦的告诉女方,以及协助对方准备回程之事。 虽说选了雷家二娘子,但并非直接将人留下洛阳的州牧府。雷惊鹊和雷无思都会先行回豫州,然后雷惊鹊再从豫州出嫁,远嫁幽州。 该走的流程,该办的婚宴一样都不能少。但凡少了,就是打的霍家和雷家的脸。 两个小辈离开后,裴莺开始算日子。 豫州距离洛阳不算特别远,但和幽州有千里之隔,从定亲到成婚,约莫得耗时一年。 想起雷惊鹊的岁数,裴莺暗自颔首。 也好,再等一年。 早早圆房反而不妥。 炼钢之事暂告一段落,裴莺和霍霆山都得了闲,加上霍明霁已从雷家二女中做了选择,且亲口表明意属,所以接下来的两日,夫妻俩并未再出府用膳,直接在家中和小辈们一起。 不知道霍明霁是如何和对方说的,裴莺敏锐的察觉到两个小年轻之间的气氛有少许变化。 他们更亲近了些。 一旁的雷无思宛若未觉。 这一日用过午膳后,雷惊鹊看向上首的两位长辈,她开口请辞:「家父昨日传书于小女,言道家中有事,命小女和无思归家。承蒙霍幽州和州牧夫人这半个月来的照顾,小女和无思不胜感激。」 在场都门清儿,家中有事多半是託词,此行目的已成,她们没必要再留下洛阳了。 得回去备嫁。 裴莺早料到有今日,于是雷家二女离开时,她将早已准备好的两车礼物一同让两人带走。 霍明霁和孟灵儿亲自送雷家姐妹出门。 两辆马车并行在洛阳宽大的街道上,车轮子压过青石板,轮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彻底离开州牧府后,雷无思忽然掀起马车的帏帘,「雷惊鹊。」 对面车中人闻声也掀了帘子。 雷无思轻哼了声:「这几日你方有点人样,继续保持,往后别死气沉沉的,看得人心烦。霍家虽不错的,但得嫁去幽州呢,太远了,听闻那边冷得很,会冻掉人耳朵,所以不是我争不过你,是我后来不想远嫁,我还是喜欢水乡里的男儿。」 雷惊鹊缓缓展颜:「我知道。」 雷无思别开眼,「以后那霍大公子若是欺负你了,你写信回来豫州,总有办法的。」 「好!」 第167章 在雷家二女离开后没多久, 幽州的说亲队伍也从洛阳出发了,此番前去豫州是报吉。 若是女方也意属男方,双方互换写有小郎君和小娘子生辰八字的庚帖。如此, 第一步「出八字」的流程就走完了, 后面等待男方下聘。 霍霆山的双亲已经仙逝, 因此当初他迎娶裴莺时, 下聘是他自己一手操办的。而如今霍明霁大婚,他双亲俱在, 这筹备聘礼一事自然交由父母策划。 接下来要忙的, 正是聘礼单子。 …… 这座州牧府原先是李啸天在用, 司州被拿下、洛阳被霸占后, 州牧府迎来了一次小修整。比如书房里原先只有一张主长案,如今新添了一张,两张并排放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7页 此时书房内。 裴莺坐在新添置的长案后, 看着满桌的册子, 一个头两个大。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一些细微的、在许多妇人看来理应知道的规矩, 她通通不知。 哪怕命人收集了些宗室子娶亲的聘礼单子供参考, 用处也不大。 古代宗室官员娶亲都是有规格的,帝王有帝王之规,州牧有州牧的,小官亦如是, 婚冠之礼不可逾越。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王朝分崩离析,割据已成, 如霍霆山这种一人独占数州的枭雄,已脱离了寻常州牧的范畴。 再按普通的州牧公子娶亲的规格, 好像不合适,容易被旁人笑话。 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裴莺唿叫援兵:「霍霆山,你忙完了没?忙完了就过来帮忙。」 男人坐在旁侧的长案上,刚写完一份书信,以封泥封口,「嗯,忙完了。」 唤来门口卫兵,霍霆山把信递出去后便从他这张长案起身,坐在旁边裴莺那边去,顺手拿起案上几张散开的礼单。 一边看,霍霆山一边问:「在夫人那边,聘礼一般需几何?」 裴莺:「看条件。寻常来说是新的婚房和车,男方给彩礼,也就是聘礼,女方带嫁妆。条件好的,给小家庭备的银钱和房车会多些;条件差的,父母提供不了多少资助,小夫妻便可能租房成婚,彩礼和嫁妆都无,只出两个人。」 裴莺依稀记得曾有个裸婚为题材的电视剧,还因此掀起过一阵裸婚狂潮,还未攒下积蓄的小年轻匆匆成婚,在出租屋里紧巴巴的孕育下一代。 旁人的行为不好评价,但她当时心想,她绝不会让女儿进入没有任何物质基础的婚姻。 现在…… 物质是不用愁了,愁其他的。 不知晓裴莺不知不觉思绪飘远了,霍霆山问:「当时夫人成婚时,你那个前夫准备了何物?」 他的目光还在单子上,仿佛这一句是随口说的。 裴莺还在走神,等他说完片刻,她才后知后觉这人方才好像说话了。 但具体说的什么,她没听清。 「什么?」裴莺问。 霍霆山抬眸,认真看了她两眼,然后很无奈的发现她懵懵的,眼里是真切的困惑,方才是真的没听清,而不是打算混过去。 男人仅停顿了瞬息,便将方才的话重复了遍,最后还添了句:「莫不是此事不能说?」 裴莺这回听清楚了,但被他问得哽住,她下意识压低了眼帘,目光落在右手的那条他亲手雕了水晶胖兔子的珠链上。 当初他赠她水晶手鍊时,他提过一嘴乔闻所赠之礼。不过他那时问的是,对方是否给她做过首饰。 后世送的婚庆金首饰基本都是在金店买的,极少自己diy,她当时说并无,而后送礼这个话题暂且被打住。 怎的现在又回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裴莺在他眼中看到了少许执拗。 他是真想知晓。 裴莺无奈道:「不是不能说。只是放于如今,对你而言不值一提。」 乔闻是医生,父母也是医护工作者。她在大学里当老师,家中从商做生意,生意虽不能说风生水起,但让一家人活得滋润不成问题,这样的结合条件不算差。 不过…… 裴莺抬头瞅了瞅面前男人。 这人放在近代去,妥妥就一大军阀。若再往前挪的现代,就是兼任四个省的省长、省委书记,外加省级的军区总司令。 自古民不与官斗,没得比。 但霍霆山却说,「是否不值一提,夫人说了不算。」 裴莺:「……」 裴莺拗不过他,只能道:「房舍两套,马车两台,金饰五件,外加……」 她在心里换算了下物价,「外加十两银子。」 最后的「十两银子」一出,她便看见他勾起嘴角,有轻嘲也有不屑,然后他还要点评一句:「夫人那个前夫甚是吝啬。」 裴莺:「……」 本来想说她在后世也就是个普通布衣,寻常人家这般的聘礼已是不错。但又想起这人有时特别斤斤计较,裴莺默默把话给咽回去了。 行吧,就这样。 赶紧到此为止,莫要再发散这个话题了。 这以后,她明显感觉他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整理聘礼单册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之前闹得裴莺头疼的礼单,如今让霍霆山两刻钟不到便写好了。 「按这个规格准备即可,筹备之事劳烦夫人了。」霍霆山把册子给裴莺。 册子其实不算轻,拿着手里也算厚厚一叠,但裴莺此前是拿过、也仔细看过霍霆山给她下聘的礼单,两者对比,这一份要轻许多。 裴莺不由嘟囔了句:「这会不会轻了些?」 霍霆山轻呵了声:「当儿子的如何能和他爹比?他倘若想那般娶妻,再等个十几年,自己慢慢攒本钱去。」 裴莺被他噎得没话说。 娶妻寻常来说就一回,哪能舍本求末。 就当她收拾着案上散开的参考册子时,身旁人忽然来了句,「我记得夫人在成婚前有个同窗的男朋友,夫人还与此人情投意合,为何夫人后来反而与乔姓郎君成婚?」 裴莺没想到他拐了个弯子,话题又回来了,顿时头大如斗:「霍霆山,此前不是说好不翻旧帐了吗?」 比起上回他长眉紧锁、沉着脸气势骇人的模样,如今的霍霆山心定神闲,面上没有半分不悦之色:「这不算翻旧帐,只是与你随便聊聊,我问夫人,夫人亦可以问我,我定知无不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8页 随便聊聊?这话裴莺是不信的。 「人该往前看,过去了的事便让它过去吧,无甚可聊。」裴莺低声道。 霍霆山挑了一下眉:「我并不介意提起过去,难不成夫人介意?」 裴莺:「……」 「不太介意,只是觉得没必要。」裴莺斟酌着用词。 霍霆山选择性听一半,「既然夫人不介意,那就聊聊。」 裴莺忽然后悔今日跟他来书房了。 整理聘礼单子在何处不能整理,怎的随他去了书房。 「夫人为何舍了旧人,选择和那姓乔的成婚?」他径直问了。 裴莺仔细看了下他的神情,这人确实没动怒,真像极了随便聊聊,于是她说:「抉择不同,他读完本科,嗯,就是随夫子修完一段课程后,要去外地读书。他要去的那地方很远很远,你可以理解为是去到北地,到异国他乡去。我不想去异国,就和他分开了。」 当初那人家里坚持把他送出国读研,因着他小姨和姨父在国外,可以在他留学时照看一二,且他所修的专业在国外学府的含金量更高些。 一开始他拒绝过,和家里抗争,不愿和她分开,但后来他在国外的小姨身体出了问题,小姨和姨父没孩子,姨父需陪小姨去寻医,他们夫妻留下的生意需要人接手,他如果出国,往后也多半会在国外定居了。 一边是幼年很疼爱自己的亲人,更好的学业和前程;另一边是相处多年的女友,以及不断来自家中的压力和劝诫。 他最后选择了前者。 离开前,他曾让她随他出国,但她向来没留学的打算,也割捨不下故土和家人,遂拒绝。 于是一别两宽,勉强算和平分手。 霍霆山听闻「去到北地」、「异国他乡」,当即皱了眉:「我大中原的文化博大精深,竟还需到穷乡僻野之地求学,这岂非是本末倒置?」 裴莺:「……比喻距离遥远罢了。且后世各地也发展起来了,并非全是穷乡僻野,某些文化和知识还是有可取的精华。」 霍霆山颔首,「原来如此。远嫁确实容易遭欺负,夫人不去异国是正确的选择。」 裴莺听他语气寻常,心想这人情绪还算稳定,不如趁此换个话题,结果下一秒又听他问:「夫人和你那男朋友相识多久?」 裴莺眉心一跳,反问他:「别光说我,你自己呢?」 霍霆山目光意味深长,「看来是挺久了。」 裴莺:「……」 霍霆山:「我与宁家女婚前未曾见过。夫人如何?」 裴莺别开眼,「小数载。」 他追问,「那是几年?」 裴莺轻咳了声:「霍霆山,我觉得书房是议正事之地,如今明霁的婚事还未成……」 「夫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小数载究竟是几年?」霍霆山打断她,见她抿着唇,似有些担忧的模样,补充道:「随便聊聊罢了,都是过去之事,你我如今才是夫妻。你说就是,我又不生气。」 裴莺小声道:「五年。」 其实她和他高中就认识,两人隔壁班来着,不过当时没谈。上了大学后,报导那日在里碰上,才有了后来。 所以是相识五年,恋爱四年。 霍霆山额上青筋微微绷起。 五年。 她如今跟他都未有五年。 裴莺一看他神情,心里打了个突。 不过就在这时,外面有人疾步来书房。 「大将军,急报!」 裴莺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带过的难搞学生全部扎一块儿,都没霍霆山一个厉害。 霍霆山见身旁人眉目舒展,冷声问卫兵:「何事?」 卫兵:「大将军,魏益州前些日暴毙身亡,有风声传出是中毒所致。而在魏益州身故后,囤积于怀古关的益州与雍州联军连夜撤军,并西行入益州。魏益州原先的三大部下一死一重伤,剩余的何征联合魏益州嫡子魏清华拿到了主事权。魏清华下令打通益州各处关卡,开城门迎雍益二州联军。」 裴莺惊愕。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但听到后面,一个信息在裴莺的脑中蹦了出来。 开城门迎联军? 益州和雍州这是结盟了? 不,或许不能说结盟。 雍州有幼帝坐镇,除去那些已反了的,其他暂且还是臣子,此时开城门迎联军,和向朝廷投诚无二区别。 益州这是明确且真正的向朝廷称臣了。 第168章 「让先生和武将们来一趟。」霍霆山对卫兵说, 后者领命下去。 当初离开沉猿道,霍霆山将大部分班底留给了霍知章,自己带走了三个武将和两个谋士。 武将都是伤员, 分别是熊茂、沙英和李穷奇;谋士则是陈世昌、以及来投幽州军不足两年的柯左。 裴莺加快速度收拾案上的册子, 「你先忙吧, 我不打扰你了, 明霁的聘礼单子,我回去再誊抄。」 一份单子是不够的, 起码得几份, 而后再将册子分发出去给底下的人按着准备, 这样准备工作方可同时进行。 「夫人在此誊抄吧, 无需回去。」霍霆山给她拿了新的纸。 裴莺稍怔,「可是他们稍后就到。」 霍霆山:「他们忙他们的,你忙你的, 夫人理他们作甚。」 既然他无所谓身侧是否有人旁听, 裴莺也就没回去了。一鼓作气在这里把单子誊抄好, 明日开始进入下个环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9页 陈世昌和柯左的住处距离书房比其他人近, 他们是第一批来的, 刚入书房,两人的脚步皆有剎那的停顿。 书房还是那个书房,只不过新添置了一张长案。身着青莲云锦暗纹交领襦裙的美妇人静坐在案后,她眉眼低垂, 戴着水晶珠串的手执着狼毫, 正不缓不急的在桑皮纸上写着字。 主母竟在此? 两人状似不经意掠过不远处的男人,只见对方面色寻常, 看过来的目光无波无澜,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当即瞭然。 看来是主公的意思。 若是几年前,有人告诉陈世昌有朝一日他们议事时,书房里会有个女郎在,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并嘲笑是对方所侍奉的主公过于松散,让他莫要以己度人。 毕竟他在主公身边多年,别说议事时书房里有红袖添香的女郎,就算是平日,女郎也不得靠近以书房为中心的附近几个院子。 而现在,看着若无旁人干着自己事情的主母,陈世昌心里暗嘆。 果然世事无常。 往后哪怕是主母亲政,他大概都不会惊讶了。 「主公、主母。」两人见礼。 「先生坐吧,今日收到重要军情,怕是一个下午都得耗在书房中。」霍霆山笑着让两人入座。 两人入座不久后,其他人相继来了。 先生这边还好,个个玲珑心思,都是藏得住事的,就算惊讶无比,也不会在面上展露出太多。但武将这边就表里如一,皆是瞪圆了眼睛看着裴莺。 一道道错愕的目光落在身上,跟火烤似的,裴莺嗔怪的看了眼旁边的霍霆山。 理他们作甚?这话亏他说得出来。 她现在和被架在火堆上似的,已经七成熟了。 霍霆山曲指在案上重重敲了两下,震回几人的神魂,在他们开口前先说:「想来你们都知晓,李穷奇有一柄可断金石的铁嵴蛇矛。」 熊茂和沙英颔首。 何止知晓,简直眼馋得不行。 像他们这等在沙场上打滚的武将,良驹和宝剑就是他们的手足,趁手的装备那是拿黄金豪宅也不换的。 李穷奇本人也在这里,听霍霆山提起铁嵴蛇矛,荣幸的挺了挺腰。 大将军既然当着长子的面将蛇矛还给他了,肯定不会拿走。 全军就只有他有神兵呢! 霍霆山从案上起身,走到旁侧的木柜旁将其打开:「夫人说那柄铁嵴蛇矛用百鍊钢所铸,第一批百鍊钢已由夫人炼制出,打了几把兵器,你们自行来挑选。数量不多,一人暂且只能拿一把。」 几人还未来得及从看到主母的震惊缓过来,又被新的消息震懵了。 百鍊钢? 由夫人炼出来了,还已铸成了几把兵器? 那岂非他们能人手一把神兵?! 沙英当初是第一个和李穷奇对上的,相当清楚对方那柄蛇矛的厉害。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使用者的力气足够大,兵刃交接数番后,完全能凭蛮力震碎对方的武器。 没了武器,和待宰的羔羊有什区别? 现在他们也有神兵了。 当即三步并两步,熊茂和沙英一同来到木柜旁,两人探头往里看,只见其内放了十数把刀刃,以长刀为多。 熊茂单手拿起一柄长刀,以拇指「哒」的一声推开刀鞘,看到铮亮如镜的刀身时,眼睛顿时就亮了,「好刀!」 霍霆山也在木柜旁,沙英不敢动他,转而将旁边拿到刀的熊茂拨开,也急吼吼的拿了一把,爱不释手,连连赞嘆。 李穷奇不可思议,也凑上去看。 武将们爱刀,被新武器吸引住了。 柯左和陈世昌的注意力却在其他地方,他们看向了裴莺。 仍坐在案前的美妇人静静地写着字,并不被武将们的欣喜影响半分,仿佛能震惊世人的神兵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两人心里敬畏更甚。 兵刃与香皂白糖都不同,后者钝刀子割肉,通过敛财招兵买马,慢慢提高军队武力值;前者是立竿见影,跟揠苗助长似的,只不过完全无副作用。 有兵刃如此,还怕破不开其他州的大门吗? 沙英和熊茂选好了兵器,皆是一脸激动的看着霍霆山。 霍霆山嗤笑了声,「看我作甚?这百鍊钢又不是我铸出来的,谢过你们主母吧,那几日她在炼钢房里待得都被烤蔫了。」 两人齐刷刷转头,异口同声道:「多谢主母!」 「主母乃仙人降世也。」 「有主母在我幽州内坐镇,无异于如虎添翼。」 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射过来,本来七分熟的,现在裴莺感觉变全熟了:「……不谢。你们忙,不必理会我。」 虽然她这般说,但现在几人全都热血上头,哪能说不理会就不理会,依旧目光火热的看着裴莺,那眼神就跟看从天山飘下来的仙人似的。 柯左捻了捻自己的小鬍子,一双鼠目中掠过几许精光。旁人只看到了百鍊钢出世和赠兵器,他却看到了些更深层的东西。 主公有意为主母立威。 这般长久以往,日后就算主公不在又或是甩手不问事,哪怕是为嫡为长、能名正言顺继位的大公子,亦不能为所欲为。 霍霆山此时开口:「方才接到急报,魏益州中毒身亡,其嫡子魏清华联合部下何征开城门迎雍益二州联军,是向朝廷投诚无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0页 书房中几人的注意力瞬间被扯回来,面色皆是大变。 「中毒身亡?哪方下的毒,手居然能伸得如此之长。以此为鑑,主公,府中人员需仔细筛查一遍才是。」 「魏益州有三个嫡子,若我没记错,这个魏清华行三,上头还有两个兄长,似也不如何出挑,怎就轮得到他主事。」 「自然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魏大魏二多半废了,这个魏三才有机会上位。」说到这里,沙英笑了,「之前这魏益州为了称帝煞费苦心为自己造势,又是鱼腹丹书,又是篝火狐鸣,没想到出师未捷。他还不如隔壁的丛六奇呢,起码丛六奇是真当了皇帝,不像他筹谋甚多,最后却为他人做嫁衣。」 柯左看向新加入的李穷奇,笑眯眯地喊他的字:「李云归,这魏三上位有你的功劳。」 李穷奇当场色变:「柯先生慎言,大将军有恩于我,且我既投了幽州,便不会轻易做背主之事。」 「莫急,没说你背主。只是魏益州有一骁勇大将名为穆千秋,他是魏益州爱姬的胞兄,忠于魏益州的同时也忠于魏益州的嫡长子。此人后来被你斩落马下,魏大断了一臂,说不准因此才斗不过魏三。」柯左说。 霍霆山看了眼身侧,见她心无旁骛的抄着帖子,才收回目光:「益州与荆州、交州接壤,益州已归朝廷,下一步朝廷可能会瞄准交州。」 说是说朝廷,然而在座的都知晓,幼帝现年才九岁,赵室王朝名存实亡,长安乃纪大司马当道。 益州,现在是纪羡白的益州。 「交州……」柯左沉思片刻,「主公,某私以为可以不用放太多精力在交州上。其一,我们并无与交州接壤之地,鞭长莫及;其二,交州现行的是羁縻之治,宗室为首,威尊无上。」 所谓羁縻之治,其实就是将这个地方划为特区,任用当地首领为官吏,中央通过朝贡和册封等手段与此地建立经济联繫,模式很像现代的几个特别行政区。 这个时代的交州落后贫苦,和之前的幽州并称为流放之地,聚集在此地的多是些少数民族,寻常的治理方式收效甚微,只能採用「以夷治夷」的方式。 而如柯左所言,这种任用首领治理的方式发展到后面会以宗室为单位。 权力都集中在某个家族上,若是北方需要在这片土地建立自己的势力,最快捷的方法降服这些氏族,让他们依附于自己。 「主公,不远千里降服这些南方氏族于我们而言事倍功半,甚是鸡肋,交州这块地不如暂且让给朝廷,咱们将目光放到东边。雷豫州与我们结亲在即,已经盟友,不如连同雷豫州先行拿下兖州、青州和徐州。」柯左提议。 兖州北连冀州,西邻司州,南接豫州,东面则和青州、徐州毗邻。 如今冀州和司州是霍霆山的,豫州归属雷成双,两人已结盟。对兖州来说,赫然是被包了饺子,且饺子皮快完全收口了。 霍霆山的长指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也好,先行拿兖州吧,南边先放一放。不过兖州水道兴盛,到时免不了水战。我们虽与雷成双结盟,但若对方出力远多于我们,兖州纵然拿下来了也怕是得姓雷。」 「求人不如求己,大将军,不如我们现在开始训练水师。」熊茂摩拳擦掌。 沙英嘆气说,「水上行船摇摆不定,晕厥感非一时半会能克服。」 书房里陷入了沉寂。 「主公,某有一个法子。」这时陈世昌开口:「不若将船只以铁索相连,如此能减少行舟时的颠簸,让士兵在其上如履平地……」 「不可!」 有人忽然开口。 书房里所有人皆是一愣,不由看向自打他们开始商议益州之事后便保持沉默的裴莺。 裴莺手上还拿着狼毫,纸上的字写了半个,乍一看像极了写到一半心血来潮开口。 霍霆山倒是兴致勃勃问:「夫人何出此言,是否是先生方才说言有漏洞?」 裴莺见黑墨要滴到纸上了,干脆先放了笔:「为了提高载兵量,战舟的规模定然不小。而能令这类大型船只彼此紧密相连的,必然是非常沉重的巨型铁链,甚至一船需配置不止一条。你们可否想过,倘若对方用火攻,到时是一烧就烧一大片,一口气能把你们全部送走。」 史上的赤壁之战是个分割点,战前曹操已拿下整个北方,据说当时徵召了二十万大军南下,企图一统南方。 结果在赤壁吃了大苦头,战死数万,病死十余万,元气大伤。而这一战以后,曹操无力再南下,这才由此奠定了鼎立的局面。 听了裴莺的话,陈世昌面色大变,顿时懊悔:「主母说得是,主公,是某考虑不周。」 …… 夕阳西下,灿烂的余晖铺染正片苍穹,书房的门于傍晚时分再次打开。 谋士和武将相继从里面走出,柯左走在最后面,他出来以后,没听见身后跟着有脚步声,于是回首关门。 而回头的这一看,柯左看到之前独坐一案的男人此时离了自己的长案,走到旁侧,坐于美妇人的身后。 他长臂抬起搭在长案两侧,如同巨蟒缠住猎物般将人锁在怀中。 第169章 书房的门被关上了, 屋中敞开的只有几扇窗牗,橙黄的余晖透过窗牗从外熘入。 房内的绚色自窗边往内蔓延,从深到浅, 至长案那边时已削弱了大半不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1页 光影在那片变暗, 身着玄色长袍的男人如山岳般坐落在案桌前, 他身形伟岸, 双臂张开又往内收合的将眼前人拢在身前,带着暗纹的广袖因此往上滑了一截, 露出他带有结实肌理的小臂。 身后热源临近, 对方唿出的气息喷洒在她颈后, 有些痒, 裴莺往侧边躲了躲,刚想侧身让他坐远些,她的后颈便被蹭了一下。 方才是纯粹的痒, 这会儿是刺痒的疼。 他下颌处的胡茬新冒出来了。 「霍霆山。」裴莺喊他, 声音里有点不满了。 男人轻笑了声, 圈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 同时亲了亲那近在咫尺的莹白耳珠, 「原来夫人还懂行军打仗。」 「我不懂。」裴莺掰了下腰上的大掌,没掰开后只能作罢:「以史为鑑罢了。在我那个时代的古时,曾有一位强势的北地枭雄欲南下一统,当时用的就是铁索连船的办法行舟, 结果中途被敌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后来直到他故去,都未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 「那也是夫人学识渊博, 见多识广。」霍霆山左臂放于案上,顺势握住她一侧的左手, 他手掌宽大,轻而易举将她包裹其中:「夫人往后都随我来书房如何?」 裴莺侧头,目光瞄了下身后之人:「你们议事,我来做什么?」 今日是有特殊情况,不过她在这里花了一下午,要忙的都忙完了。 男人捏了捏她的指尖,随意道:「来看看书,亦或者到内间软榻小憩也可。」 裴莺觉得这人疯了,只是前方是桌案,后方退路已堵,她被他困于方寸之间,手也被握着,只有右手尚且自由,侧身推人也不方便:「不妥,这成何体统?你那些部下肯定有意见。」 「管他们作甚?」霍霆山笑道:「不过夫人猜错了,经此一遭,他们都相当乐意夫人在此旁听。」 裴莺是不乐意的,她另外想了个理由:「那我有意见,在这里我不自在。」 今日这人将百鍊钢分发下去后,接下来的一个下午里,她总不时察觉到灼热的目光偷偷看过来。 看她就跟看某种珍稀动物似的,恨不得将她供起来,弄得她不自在极了。 几份册子,她愣是誊抄了一个下午才抄完。 霍霆山握着她的左手,粗粝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她的掌心,「那夫人不必每次都到场,三次来一回。」 手心痒痒的,裴莺缩了缩手,但没能抽回,「你让我旁听做什么?方才我驳了铁索连舟的提议,只是因着我恰好知晓这样的先例失败了,并非我真懂行军打仗,我在此旁听也帮不了你们。」 「并非想让夫人帮我。百鍊钢是夫人之功,我不屑于做冒认领功之事,他们敬仰的对象该是你,让他们当面谢过与感激夫人岂不直接?」这人给了如此答覆。 裴莺皱了皱眉,莫名觉得他没说实话,她做过的何止百鍊钢一事,且今日武将们谢也谢过了,何须她三番五次继续前来书房:「霍霆山,你最好给我说实话。说了我还能考虑考虑,不说就真没得商量。」 男人沉默了。 裴莺也不催他,用右手试图再次掰开腰上的长臂。 试了下,依旧没弄开。 这人力气大得很,他不想松手,那手就和铸了铁似的。 「今日你在书房从头至尾旁听全程,想来很清楚魏益州有三个嫡子。」霍霆山这时开口。 裴莺停下动作,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魏益州,但还是嗯的应了声。 他继续道:「魏益州与他的夫人是少年夫妻,他夫人是个身体康健的,因此这三个嫡子皆由她所生。换句话说,魏大魏二魏三,这三人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 只要是妻室的子嗣,就是嫡系,不管是元配还是续弦。 裴莺若有所思。 霍霆山:「或许夫人不知晓,魏益州弄出鱼腹丹书和篝火狐鸣为自己造势之前,其实放出过一些传言。他曾对外声称自己一母同出的三子关系非常好,是真真正正的一脉同气。凡长兄之需,底下两个弟弟竭尽全力满足;凡弟弟所求,兄长无有不应。最初那时甚至还放言,三兄弟并无各自的部下阵营,因为彼此亲密无间,无分营之必要。」 说到最后,霍霆山笑了声,满满的嘲讽:「但事实上,魏氏兄弟并不如传言那般不分你我,当初扬言的『无各自部下阵营』,后面不过是笑话一场。他们一母同胞,不论之前如何的兄友弟恭,如何的情深潭水,还不是该反目就反目,甚至魏大与魏二,最后多半都死于魏三之手。」 裴莺并不蠢笨之人,他此时在谈魏家,却又不是在谈魏家。 「霍霆山,不一样的,他们有利益冲突才会如此。」裴莺低声道。 兄弟之间本就存在竞争关系,一母同胞其实也一样,因为竞争的根本是有利益冲突。 她觉得他想得太远了,且不说她和明霁知章他们没利益冲突,也且不说兄弟二人对她很是恭敬。 单论霍霆山这个当爹的,只要他一日还在,底下两个儿子绝对不敢肆意妄为。 男人往前倾了少许,吻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声音也压得很低:「确实不一样。但夫人,自古人心易变,昔日与今时的恭敬,不代表未来会依旧如此。哪怕我心知概率不高,却仍不住去想那万一。」 裴莺抿了抿唇。 权利是个好东西,它是一把最锋利的剑,能杀人于无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2页 然而裴莺心里很清楚,驾驭这把剑的人必须足够心狠和果决,优柔寡断只会让周围的人逐渐蠢蠢欲动,生出想要夺剑和取而代之的心。 她连个死人都怕,某些方面的心理素质远远落后于古人。 更罔论她生在红旗下,长于象牙塔的校园中,毕业后干的也是教书育人的活儿,裴莺很有自知之明,她是真干不来那种兵不见血杀人的事。 再说,那不是干一两回,而是日日都得心思缜密,接连转轴个不停的。 落错一子,说不准就满盘皆输了。 裴莺思索片刻,「霍霆山,你不怕弄巧成拙吗?」 这人考虑颇多,她明白那些都是建立在他没了的基础上。 但她一个半路出家的「古人」,哪比得上土生土长的,更别说明霁自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心性和手段远非她能比。 到时因为此事挑起争端,反而不妙。 霍霆山眉心微不可见一皱,许久未说话。 裴莺微嘆着说:「你不是说要与我一同长命百岁吗?怎的忽然考虑起那些。」 「是要一起到百年。」他这话倒是接得很快。 裴莺哭笑不得:「那你还说那些做什么。」 男人故意用冒了新胡茬的下颚蹭了一下她脸颊:「说不得?」 裴莺:「……」 「夫人每五回来一趟书房。」霍霆山重新调整了频率。 裴莺稍怔,没想到他还没放弃。 他捏着她的指尖,在裴莺看不见的角度里,男人狭长的眸深如寒潭,不可见底,但他语气却甚是随意:「你就当我疑心病犯了吧。」 裴莺无奈地嘆了口气。 「有什好愁的,只要你夫君一日不死,就没有需要你发愁之处。」他笑道。 裴莺不想理他。 但原先箍在她腰上的手往上,最后停在她的下巴尖上,带着她往旁边侧了侧。 他的吻再次落了下来。 …… 敲定了围剿兖州的计划后,霍霆山很快制定了日后的作战计划。 排在最前面的是战前准备。打水战可不兴士兵全都是旱鸭子,于是霍霆山大手一挥,让士兵们开始学凫水。 对于常年生活在北方、沐浴次数都比南方少些的幽州士兵而言,这可不是一项容易的事情。 裴莺闲来无事,也去围观过一回,看得她直皱眉。 这个时代的游泳池,真的就是个池子,纯天然的,边上水草丛生。 士卒一个个在岸边扑腾,几个会水的珍稀品种在远离岸边的深水区,凡是哪只旱鸭子扑腾远了,他们就过去将人捞回岸边去,省给淹死了。 裴莺在岸边看了一刻钟,看得眼睛疼,「霍霆山,这样不行啊,没有任何章法可言。」 霍霆山也觉得乱,但他先前寻了几个会水的洛阳士兵问过话,几人皆回答是幼时学的凫水。 具体表现为,在江里学的,游着游着就会了。 当然也有人身体力行的示范,但这种教导性的示范并非一蹴而就。俗称眼睛好像会了,手脚却有自己的想法。 「霍霆山,你让人拿些匏或者猪牛羊的胞囊过来,后者吹气鼓起后能浮于水面上,以细绳将匏或胞囊绑住士兵腰后。这般,哪怕士兵去深水区也不至于真淹死,效果比在岸边扑腾要好些。」裴莺想了想:「若是一时半刻收集不了那般多的匏和胞囊,用厚实些的圆木来代替也可。」 「还是夫人聪慧。」霍霆山顿时笑了,随即吩咐一旁的长子,「明霁,此事交给你。五日之内,匏也好、胞囊或圆木也罢,总之加起来我要看到二千数。」 霍明霁刚从裴莺那番话中回过神来,立马接了任务:「儿子定不负父亲所託。」 一道命令,让整个洛阳肉市里的胞囊有了去处。与此同时,由沙英带兵,一队士兵进入洛阳城外的深山老林,还是砍树伐木。 一批批匏瓜和胞囊就位。 那边的士兵在学凫水,这边的霍霆山将目光放到了其他地方。 打水战除了士兵外,最为重要的还有战舟,该造船了。不过在造船前,还有个考察船只的工作要干。 「夫人,今日天朗气清,随我去游河如何?」 第170章 如霍霆山所言, 今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正是出门游玩的好日子。 微风稍稍捲起马车的帘子, 从外往内拂入时, 裴莺被这缕清爽的风吹得一愣。 她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瞧, 街道车水马龙, 人声鼎沸,目光若是再往远些拉, 能看到房舍边角的草儿披上了一层枯黄之色。 原来夏季已过去, 秋天来了。 她是前年的那个初秋来到这个时代的, 若直接从前年算起, 如今是她待在这里的第三年。 不知不觉,她已在这里待了这般久了。 「夫人在看什么?」今日霍霆山没骑马,他懒洋洋地坐在车里。 裴莺如实说:「原来到秋天了, 时间过得真快, 一转眼快要三年了。」 听她说三年, 霍霆山心中瞭然, 他轻笑了声, 「不过是一个三年,往后夫人还会在此与我一同度过很多个三年。」 等再来一个三载,总该就能将她那什么男友甩在后面。 在两人交谈间,马车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驾车的沙英道:「大将军、主母, 到了。」 霍霆山先行下了马车, 将裴莺搀下来后对沙英说,「此番轻简出行, 无需声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3页 沙英瞭然,利落改了称唿:「谨遵主子令。」 他们现在在河道旁的街道上, 靠河道的那侧种了一排颇为整齐的柳树。之前青翠的柳叶如今抹上了金黄,在秋风拂动中,仿佛一面浅淡的金色帏帘在涌动。 如今是午时初,正是最热闹之际,在外游肆的行人开始寻找食馆,一众茶舍与食肆更是热火朝天的揽客。吆喝声揽客声,声声不绝于耳,洛阳的繁华在眼前铺开。 裴莺之前出门次数倒是不少,只不过多是乘车去郊外炼钢房,去的早,去时她在车上补觉;归时晚,回来时她瘫软在车中,满心满眼都是赶紧到家,哪还有心思关注车外之景。 像如今这般正点出游,还是极少数。 霍霆山见她到处看,眼睛都用不过来了,不由笑道:「看来还是出来得少,改日多带你出来几回。」 裴莺拒绝公差出行,「和你出来多半要忙活,我自己逛。」 「忙完这回,没旁的事要忙。」他说。 裴莺十分怀疑这话的可信度,他还想打兖州呢,怎的就没旁的事要忙。 不过吹着凉爽的秋风,左侧是盛着船只的水波粼粼的河道,右侧是鳞次栉比、各具特色的大小商铺,裴莺心情舒朗,懒得和他抬槓。 此行是来游河,几人步行至一处临河而建的「渡口」。 这地方特地弄了个弯月木拱门,其上挂了「在水一方」的鎏金牌匾,阳光下熠熠生辉,充满了一掷千金的气息。而在渡口往后的河道上,漂浮着几条大小不一的画舫。 渡口处聚了些少年人,观其打扮皆是富家子弟。 「来了!」有小郎君兴奋道,「伊人来了。」 「我攒了两个月的例钱,这回总该让我独揽伊人的风采了吧。」 「怎么能算独揽呢,咱们是一块儿的。」 …… 最开始裴莺以为他们口中「伊人」,是某条画舫上卖艺的小娘子。毕竟今朝某个皇帝置了营妓,以待军士之无妻室者。而在那以后,营妓飞速增多,女闾四面开花。 不过裴莺很快发现她误会了,几个小年轻口中的「伊人」并非是小娘子,而是一条规模大且华丽的画舫。 这艘画舫足有三层之多,连接甲板的一层较之二层空旷些,左右以竖状镂空的红木栏杆围起,窗牗外设可捲起的遮雨桐油布,内层再点缀以轻薄的纱帘。从外往里看,隐约可见摆放精美的茶案。 画舫的第二层做了类房舍的设计,是三层里包裹得罪紧实的;第三层立有飞檐翘角的四角凉亭,可登高眺望。 和其他的画舫相比,这艘「伊人」就如同河道上发着光的璀耀明珠,也仿佛是雨中打着油纸伞缓步行来的窈窕佳人。 画舫迅速靠岸。 为首的青袍小郎君一马当先上前,结果还没开口,渡口的船佣似乎认得他,「石公子对不住啊,伊人今日被包了,您之前下的定金,东家吩咐三倍赔偿给您。」 石成磊呆住,反应过来后大怒不止:「这是银钱之事吗?你以为我缺那点钱?我不管,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都得上船!」 石成磊旁边几个小郎君连连附和。 「船是我们先包的,且这回还难得按你们的规矩先行下了定金,凭什么不让我们上?」 「我把话放这儿了,今日你不让我们上去,你们『在水一方』的东家以后就别在洛阳城混了!」 「我劝你别不识好歹。」 这几位都是常客外加贵人,一月能来个小十回,在水一方的船佣都认得他们。 怎么说呢,这几位的父亲在洛阳城确实有权有势。 为首的石成磊小郎君,其父乃洛阳城太守;那位廖文柏小郎君,他的父亲是洛阳的督邮,那可是皇城所在的长安派过来的官吏,是为督查太守工作而来的。 以两位小郎君玩到一块儿的架势,他们父亲的关系估计也差不到哪儿去,哪怕一个为监督者,另一个被监督。 至于跟着他们的其他小郎君,父亲不是主记就是功曹掾,官职显赫,兼之距离太守近,吹吹耳边风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一句话说,整个洛阳顶尖的二代,今日都聚在这里。 若是以往,船佣定然恭恭敬敬的将这些小郎君请上船,再让人好生伺候着。 如果碰上他们和其他船客起口角,定然无条件站石公子这边,但是现在…… 「真对不住啊,伊人今日得接待贵客。东家还有吩咐,除了三倍定金赔偿以外,往后小郎君们再来在水一方,挑任何画舫行舟都有五回半价优惠。」船佣俯首帖耳,愈发恭敬。 但石成磊胸腔里的那把火是一丁点都没下去:「我重申一遍,我不缺银钱,也不屑于你们那什么三倍定金赔偿,老子今日就要乘这艘伊人画舫。」 廖文柏眼珠子转了转:「谁定了伊人?」 「抢了咱们船的人来了吗?若是来了,今日本公子定要揍他个鼻青脸肿!」 前面闹哄哄的,裴莺站在后面没多远,想听不见都难。 目光飘向身旁男人,她见这人还是在车上时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显然没把几个小年轻的话当一回事。 霍霆山信步往前走,裴莺见状只好跟上。 原先他们还不显眼,然而进入前方对船佣的包围圈后、尤其霍霆山还拨开了一个挡在他面前的小郎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4页 那人起先只是皱眉嘟囔了一句「谁啊,莫推我」,回头便见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对方着玄袍,身量十足,身侧还有一位面带帷帽、瞧不清相貌,但身段很是婀娜的女郎。 那小郎君脑中有电光掠过,「莫不是你们订了伊人?」 他一开口,前面的人全部看过来了,眸光含火,目光凌厉。 石成磊咬牙:「你们订的?」 霍霆山:「少废话,让开。」 在洛阳横行霸道这般久,还是第一回有人让他走开,且态度嚣张。 是的,在石成磊听来,这人嚣张得很,语气平淡,理所当然的不将他们当回事。 「你哪个犄角里冒出来的,竟敢抢本公子的画舫?」石成磊冷呵了声:「莫不是又是长安来的小官吏?」 那些个小官吏也是没眼色,如今的长安已今时不同往日,且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既然来到了洛阳,就该守洛阳的规矩。 呵,上回那前两个半瞎,今儿这个是全瞎。 霍霆山完全不将他们当回事,心情也无甚起伏,年少轻狂可以理解,他这个岁数的时候比他们狂多了,遂没理会他们,从怀里拿出一块鎏金小木牌抛给船佣:「安排登船。」 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石成磊那一圈的二代。那块『在水一方』独家发行的牌子刚到船佣手上,就被夺了去。 石成磊用蛮力将木牌掰成两截,然后「啪」的一下掷地上:「今日你若能跨过我登船,本公子跟你姓。」 霍霆山长眉微扬,「想跟我姓?那不成,这般不成器的儿子,白送我我都不要。」 石成磊险些被气歪了鼻子,「你哪家的?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报上名来。」 霍霆山无趣的移开目光,这种报上名来、再把对方打得哭爹喊娘跪地求饶的戏份,他十四岁就玩烂了,「你爹是谁,你娘没告诉你吗?小孩儿滚一边去,真想和我说话,让你爹过来。」 裴莺眉心跳了跳,心道可能要坏事了。 果然,本来就怒气沖沖的少年郎一个个怒髮冲冠。 十几岁最是容易冲动的年纪,石成磊当即捋了袖子,想要上前去教训人,而恰在这时有阵微风拂来,掀起了那女郎的小半面帷帽。 准备冲锋的廖文柏怔住,眼睛都看直了。 那转瞬即逝的画面印在脑中,如水的薄纱被扬起,露出女郎以鼻樑以下的部分。 唇若涂脂,红润非常,莹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却又透着健康的桃色。帷帽的薄纱轻覆在她面上,隐约可见清丽的五官。 朦胧,看不太真切,却令人更心痒痒。 石成磊眼角余光瞥见身侧的廖文柏忽然停顿,他正想问缘由,莫不是怕了对方不成,这时却听廖文柏忽然道:「喂,你身侧的女郎不错,让她来给我们唱个曲儿,此时说不准能过去。」 现下虽说不上狎妓成风,但豪强圈养舞姬,官吏携美娇娘同行是常有之事。故而如今又遇到「小官吏」带着娇娘,廖文柏自动带入过往经验。 然而这话落下后,周围似瞬间沉寂了。 一股可怖的寒意自背后爬起,石成磊莫名打了个寒颤。 此时再看几步开外的那中年男人,对方墨发玄袍,腰间的环首刀岿然不动,只是他方才若有似无一直勾着的嘴角弧度,如今缓缓拉平。 人还是那个人,气势却已全然不同。 那双先前似不拿正眼看他们的狭长黑眸,此时挨个将他们扫了遍,浓黑的眼瞳令石成磊想起了悬崖下的深长裂谷,其下可能盘横着悄无声息的毒蛇,又或许是某种肉食的大型野兽。 石成磊也不知为何,腿脚竟有些软了。方才还吵闹的一众小郎君此时不约而同安静如鸡。 霍霆山上前,在石成磊等人莫名有些紧张的目光中,一脚将廖文柏踹下河道。 「哗啦」一声,水花飞溅。 石成磊等人如梦初醒,心下懊恼怎的方才被唬住了。 「上!给他点颜色瞧……」 一句话还未说话,石成磊也挨了一脚,力道之大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个位,腾空仅在瞬息间,紧接着他也听到了「哗啦」一声响,水迅速没过他的鼻腔。 三下五除二,渡口上的小郎君全部被霍霆山扫下水。 瞠目的不止裴莺一个,石成磊候在岸边的奴僕通通傻眼了。 这,这人居然将洛阳城二代最顶尖的那撮全掀了? 他这是真不怕后面被寻麻烦。 霍霆山回到裴莺身侧,伸手将人揽过,面色已恢復之前的和熙,「夫人,我们登船去。」 伊人画舫连接渡口的案板早已架起,几人登船。裴莺站在画舫的甲板上往下看,不住露出些担忧:「不会闹出人命吧。」 对于那种张口闭嘴都是「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的小年轻,她不用想都知晓对方是家里有背景的,说不准父辈在洛阳任要职。 他们占据司州还不足半年,兼之先前又一直在荆州,要是激得洛阳里的官员偷偷集结起来,那反倒不美。 霍霆山站在她身旁,与她一同低眸往下看,只是相对于裴莺的担忧,他低垂的眼中是没有一丝波澜的冷漠,「不碍事,有奴僕看着。」 还有一句他没说,死了就死了,死不足惜。 等石成磊好不容易从河道里被家中奴僕捞上来,他浑身湿透了,河水不断从他衣裳上淌下,很快在他身下聚了一个小水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5页 水煳了眼睛,石成磊狼狈的抹了把脸,中途摸到一个异物,他心头一跳,一把扯下来,原来是他头上搭着一条垂下的杨柳叶。 「可恶,那人竟嚣张至此。」石成磊将长长的柳条狠狠掷在地上。 廖文柏看着远去的画舫,捂着腹部痛得说不出话来,但眼里透出的凶色分明在说:此事不能就此作罢。 其他几个小郎君也相继被捞上来了,他们中会水的还好些,那些不会水的,从水道里捞上来后个个都肚子滚圆,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快去打听下,那小官姓甚名谁!」 「今儿回去我就和父亲说,有人不将他放在眼里。」 有个奴僕面色变了几变,但看着火气愈发高涨的二代团,到底硬着头皮道:「公子,方才那人的奴僕说他家主子姓霍,来自幽州。」 说到后面,奴僕的声音低了下去。 石成磊等人皆是一愣,随即有人变了脸色,刚在河道里泡过后显得惨白的脸,此时最后连一丝血色都找不着了。 「霍」这个姓氏不算稀有,但加上那句来自幽州后,直接将石成磊一群二代惊得够呛。 出任官职的是他们的父辈,却不代表他们对时下的局面一无所知。 他们都知晓司州易主了,曾经的李啸天李司州已成为过去式,如今新占了司州的是来自北地的霍幽州。 而这位霍幽州可不仅仅是二州之主…… 有小郎君吞咽了口吐沫,面白如金纸,「成磊,咱、咱们现在如何是好?」 石成磊懊悔道,「还能如何,早早回家和家里坦白呗。」 「那样会被打死的。」 「你以为拖着就能当做无事发生吗?且那位都说了,想和他说话,让咱们爹过去。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还不如早早将事情说了,莫要连累家里人。」 …… 并不知晓那群少年郎被吓得够呛,已经乘上画舫的裴莺在甲板上待了片刻后,和霍霆山一同进了内舱。 古时最先出现的是渔民打渔的渔船和用于渡河的木筏,而发展到后面,用于运载兵卒打仗的战船出现了,再后来,战船被变形改造,于是出现了画舫。 这个时代的画舫和大型战船都以楼船为主。 楼船,顾名思义,船上垒了如楼层的船舱,而后在甲板或顶楼的之上立有船帆,主要以风力驱动船只行进。 裴莺和霍霆山先行下底舱去看了番,而后一层层往上。伊人号作为洛阳最华丽,同时也是最先进的画舫,许多构造远胜于其他船只不少。 不过上到二层时,裴莺无意间发现霍霆山面色与寻常有异,似乎是苍白了些。 「霍霆山,你是不是晕船?」裴莺惊讶。 男人没说话。 裴莺拉着他走到光线明亮些的窗边,窗户来着,映得临窗那一片亮堂堂的,也让她彻底看清楚了他的面色。 是真的比平常苍白些。 裴莺服气了,「你不舒服怎的不说?」 「不碍事。」霍霆山只是道。 裴莺半个字都不信,转头看沙英,正想和他说,让他吩咐船佣靠岸,结果发现沙英也一脸苍白,也不知晓是他本来就比霍霆山白一点,还是其他的原因,这瞧着他的面色更苍白些。 裴莺:「……」 沙英努力站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中气足些,「主母有何吩咐?」 幽州水道稀少,以往他们行军打仗皆是在马背上,长时间乘坐这般大规模的船只还是第一回。 难以适应,晕头转向,胸口好像有块巨石压着,明明脚下不算太颠簸,但就是觉得噁心。 裴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奈道:「先让船只靠岸吧。」 「无需如此。」霍霆山开口。 裴莺看着硬撑的男人,气笑了,「都这样了,不靠岸作甚?如今船只的大致构造我已知晓,仍留在此地也无益。」 霍霆山:「再等等。」 裴莺大概知晓他想做什么,多半是想试探极限。 等到最后,沙英熬不住吐了,霍霆山倒没吐,只是面色煞白,仿佛大病一场,让船佣靠岸时都是坐着吩咐的。 裴莺:「……」犟种。 有此一遭,回府后霍霆山的心情真的不太美妙。 「听闻晕船侧躺着会舒服些,你试试。」裴莺把人推到榻上。 在裴莺要直起身时,霍霆山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拉,衣玦翻飞,女人已经到了榻上,半趴在他怀里。 「霍霆山!」 他抱着人低低笑了声,「夫人陪我歇一会儿。」 裴莺拗不过他,然而才上榻没多久,外面卫兵来报:「大将军、主母,洛阳太守石向松、督邮廖平威……」 他念了一串官职名字,最后才道:「……等人携家中负荆请罪的小郎君前来,说是要给您赔罪。」 榻上的男人睁开眼,「不见,打发了回吧。」 裴莺皱眉道:「不大好吧,那一串官职已是洛阳大半的根基,就算你不见,让明霁去也行。」 他看着她,没说话,裴莺知晓他是不太乐意。 裴莺瞅了他一眼,语气强硬了不少,「行了,就这般定。」 霍霆山莫名笑了下。 第171章 石向松是洛阳城的太守, 今日约了几个好友来家中做客。 同阶层之人才有可能相交甚密,此番来做客的除了督邮廖平威,还有石向松自己的部下功曹掾和主簿, 以及平日走得较密的几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6页 可以说, 洛阳城最重要的官吏班子, 今儿都聚在太守府中了。 其实像今天这般齐人的小会, 石向松之前仅开过一回,众人相聚在此的原因无他, 全因自霍霆山入住洛阳那一日始, 他们一张请帖都未成功送入州牧府。 「石兄, 你说那位是何意?霍幽州入住洛阳已有月余, 却愣是一张宴帖都不接,咱们直接上门拜访也不见,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甭管他卖什么药, 如今无动静就是好消息, 证明他无换掉咱们的想法。」 「也是, 现在安安稳稳、平平顺顺就是福, 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事儿来。我们按兵不动, 说不准那位见我们安分,班底干脆不换了……」 然而李功曹才说完这话,外头的奴僕匆匆进来,「石太守, 小公子回来了, 瞧着像是被人欺负了去。」 府中何人不知,石向松早年和妻子生了两子一女, 结果到了晚年,妻子老蚌怀珠, 又生了一子。 此子便是石成磊。 么儿兼之老来子,小石公子占尽家中宠爱,忠僕自然也会将之视作眼珠子。因此这会儿石成磊狼狈的回到家,奴僕都心疼坏了。 石太守见儿子灰头土脸,头髮和身上都是湿的,甚至此时还在朝下淌水,顿时又惊又怒的从座上起身:「我儿,何人欺辱你至此?」 旁边几个官员连连附和,「世侄,究竟发生了何事?」 廖平威想起自家儿子今日好像是和石成磊一同出去的,于是问道:「你和文柏今日去了何处?」 「噗通。」 石成磊直接跪了下来,面色苍白得很,「父亲,我们闯祸了,不慎得罪了霍幽州……」 一语惊四座。 那句「我们」更是听得廖平威眼皮子直跳。石成磊今日唿朋唤友,同行之人不在少数,他儿子廖文柏也定在其中。 石成磊小声又难堪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最后他还挨个说了同行者的名字,而每个名字一出,在场便有一人色变,到最后石太守邀请来的宾客,十之八九皆是面如死灰。 一个时辰前的回忆截然而止—— 石太守看着主人家不见踪影的客厅,已松垮的面皮抖了抖。 这州牧府他们进是进来了,然而却不见那位的身影。 晾着他们是何意? 思绪复杂得很,面上也忍不住露出焦虑,身为洛阳太守的石向松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仿徨不安了,跟在热锅上的油饼似的,煎完这一面,换另一面来煎。 州牧府的女婢看了茶,但石向松等人无一人敢入座,更别说喝茶了,他们领着之前已被教训过一轮、此刻鼻青脸肿的不孝子站在大厅里。 原地站好,直愣愣地等着。 时间缓缓过去,分明只是过了两刻钟,却愣是让石向松等人度日如年。 终于,在半个时辰后,一道身影从侧廊走出。 石向松眼中刚亮起的光灭了一半。 来者是个青年人,眉骨深邃,凤眸浓黑,长眉几近鬓髮,他身着浅青色的长袍,衣襟和袖口处都镶绣着流云纹的金滚边,端是龙章凤姿之态。 石向松消息灵通,自然知晓霍霆山的长子也在洛阳,当下他深深一拜,「卑职石向松拜见霍都督。」 霍明霁时任都督,职位是上去了,但具体掌多少权利和处多少事务,还是霍霆山说了算。 有了石向松起头,其他人纷纷拜见,顿时大堂里响起一片参见之音。 丝毫不提让他们侯了半个时辰,霍明霁明知故问:「不知众位今日上门所为何事?」 石向松谦卑又懊悔的说:「今日犬子和一众好友外出游玩时不慎冒犯了霍幽州和州牧夫人,卑职现领这不成器的前来赔罪。只要霍幽州能息怒,就是打死这孽障,卑职也绝无二话。」 先前父亲交代过此番以退为进,但真切听到要将自己交出去,石成磊还是心惊肉跳。 石向松发话以后,廖平威等人连连附和。 霍明霁坐于上首,勾着嘴角看着下方众人的面色。 他们很明显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石向松为首、身上有任官职的老狐狸;另一派是还未得道的小狐狸。老狐狸痛心疾首,义愤填膺,恨不得将身旁的孽障直接打死才好。而已经挂彩的小狐狸战战兢兢,恐惧又忧心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等他们说完一通,霍明霁才不缓不急地开口,「今日家父家母晚归,我还未和他们问安,只听卫兵浅浅说了几句。不知晓令郎们具体是如何冒犯,以至于众位栋樑齐齐登门。」 石向松面上的肉一抖,在心里暗了声小狐狸,然后又骂自己的么儿。 尽惹事,也不瞧瞧何人能惹,何人不能。 然而面上石向松极为谦卑,他正要开口,却听上首之人说:「石小公子,要不你自个说说。」 石成磊汗流浃背,「当时我不知晓那是霍幽州,故而和他争一艘画舫,言辞间有些不敬……」 霍明霁微微颔首,语气冷下来,「我听闻你还让家母给你唱个曲儿。」 「不是我说的,是廖文柏说的!」石成磊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有对父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我……」廖文柏再也站不住,软了膝盖。 霍明霁淡淡道:「既然众位小郎君在家中学不好礼义廉耻,亦不懂尊卑贵贱,那就来州牧府学一段时日。州牧府有吃有喝,不会叫令郎吃苦头,且府上守卫森严,寻常毛贼难以进入,石太守尔等无需挂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7页 这回变脸色的可不止是廖平威父子,所有老狐狸都不住失了态。 这是直接将人扣了? 且府上守卫森严,寻常毛贼难以进入?为何要还加上「寻常」二字,是因为还有「不寻常」发生吗? 众人脸都绿了。 然而霍明霁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扬声说送客。 立马有大量佩刀的卫兵从前方侧廊和后面涌出,前后夹击不过如此。和拎小鸡崽似的,一个卫兵拎一个小郎君,提熘了就走,徒留一众老傢伙干瞪眼。 「霍都督!」 「霍都督,这……这不妥。犬子顽劣,若留他在此,恐怕会叨扰了霍幽州和州牧夫人。」 「无妨,父亲最是好客,甚是欢迎众位小郎君的到来,就这般定了。」霍明霁留下这话后转身离开。 拎了人的卫兵也迅速离开大厅,不过是眨眼的时间,大厅里就剩下石向松这些老一辈。 「石贤兄,这如何是好?」有人问。 石向松足足在原地站了一盏茶,而后才道:「且先回吧。」 被抓走的小郎君中,有人是家中独苗苗,如今独苗苗的父亲急得上火:「咱这就不管了?」 石向松睨了他一眼,「管,你想如何管?是冲到里头,跟那位说把儿子要回来,还是追上方才那些卫兵,直接把他们放倒,再将人带回。」 那人噎住。 「先回吧,此事得从长计议。」石向松说。 为首的那个决定撤了以后,其他人也只能照办。很快,大厅里的人影散得一干二净。 另一边。 被提拎着来到一处阁院的石成磊等人被推进去,过大江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暂且住在此处。」 石成磊踉跄一步,脑中此时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按寻常来说,除了包船,在水一方的画舫是不需要预定的。且需知晓,伊人画舫可不常被包下,如他们这些权贵子弟,也得一起凑银钱儿才勉强吃的下。 他们提前了三日定下伊人画舫,怎的那位就偏偏也选了他们定船的那日? 前后两日不能选吗?包船的人又不多。 「咱们有这么多人,一个院子怕是住不下。」有人小声开口,石成磊的思绪被打断。 过大江冷笑道:「你莫不是以为你们是来游玩的?」 一个个小少年顿时变成了鹌鹑。 「今晚好好歇息吧,等明日可就没这般的好日子过了。」过大江意味深长道。 石成磊抖了抖,「明日,明日会作甚?」 「使君,我胸口疼得厉害,能否请个杏林来?」说话的是廖文柏,他从之前起就一直捂着胸口,脸色白如厉鬼,人也站不住般摇摇欲坠。 他是第一个挨了霍霆山一脚的,也是被踢得最狠的那个。而说完那话,廖文柏居然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过大江皱了皱眉头,没说请不请杏林,转身走了。 * 主院。 听完长子的汇报,霍霆山笑了下,「甚好,明日开始拉练吧,不把他们练掉一层皮,休想踏出这座州牧府。」 顿了顿,霍霆山回忆着问儿子:「那个着白衣,长了双吊梢眼,跟个猴似的少年人是哪家的?」 霍明霁思索了下,「此人是廖文柏,督邮廖平威之子。」 霍霆山冷笑道:「好生照顾此人。」 霍明霁颔首,「儿子明白。」 「今日晚膳我和你父亲不去正厅用了。」裴莺这时说。 霍霆山闻言挑了一下长眉,但没说其他,待长子离开后,男人笑着挪了个位,坐在裴莺旁边:「夫人今日怎的忽然不想去正厅用夕食。」 裴莺知晓他是明知故问,「你不难受吗?回去躺着。」 这人好面子,不愿在儿子面前展露半点颓势,方才霍明霁过来一遭,他是临时起的。 霍霆山:「已经好多了。」 裴莺看了他的面色片刻,然后把人从软座上拉起来。以霍霆山那般的体格,如果他真不想起,两个裴莺都拉不动,但他人起来了,顺着裴莺的力道随她到床榻旁。 「你歇着。」裴莺将人一推。 霍霆山顺势倒在榻上,但倒下后,他一只手握住裴莺往回收的广袖一角,只揪住一点:「夫人是心疼我了。」 他直白地看着她,目光灼灼。 「怎的有人不舒服时还那么多话说。」裴莺被他看得不自在,给他拿了张薄被盖小腹上:「你歇会儿吧,我去做别的事了。」 他还揪着那片衣角不放,「何事让夫人这般着急?」 裴莺试图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无果,反问他:「船只之事你不着急吗?」 本以为这人会松手,但裴莺倒是想岔了,他笑道:「也不是,确实是急的,秋冬是起战事的最好时机,一旦过了,后续得麻烦些。」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粮草备足,且丰收后军农闲多了,打仗正好。 「不过不急于一时,得再熬一熬那批老傢伙,这才好让他们尽心尽力为我办事。」霍霆山笑着说。 裴莺看着他嘴角边勾起的弧度,忽然有个猜测,「霍霆山,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会和那些小郎君起冲突?」 不然为何他如此气定神闲,好像连后续如何安排都想好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闷笑了声。 裴莺瞬间明白了。 竟还真是如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8页 当时在渡口,船佣说要将定金以三倍退还给那群二代,所以是那些个小郎君先行订了船,霍霆山这人知晓后特地去截胡。他以权压人,画舫的东家肯定不做多想的推了小郎君那边,转而将画舫安排给他。 太守之子在洛阳横着走惯了,兼之年岁尚轻,正是年少易怒之时,被人抢了画舫,不可能不生气。 一生气就起冲突。 有了冲突,霍霆山也有了名正言顺扣押人的藉口。 把那群二代一网打尽,当质子捏在手里,还怕他们的父亲不勤勤恳恳给他办事? 裴莺一言难尽的沉默片刻,「其实你不来这么一出,吩咐下去的事情他们也不敢不办。」 霍霆山用了点巧劲,把人带到榻旁,让裴莺坐下,「是不敢不办,但如何办、用时几何,这其中的学问大得很。我们新占司州不久,且此前在荆州待的时日更多,这边的班底还未彻底更换成自己人。而石向松在洛阳为官二十余载,势力早已渗透到细枝末节,非一时半会能拔出干净,大战在即,此时不宜有换班底的大动作,只能如此。」 若是手段太强硬,难免出岔子,甚至有人会扛不住压,偷偷联繫其他州,比如长安那边的势力。 倒不是说怕长安伸手过来,只是攻打兖州已提上日程,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裴莺不由感嘆:「和你这种人当对手,得时时刻刻把心提起来、把眼睛睁大才行。能绕着走最好绕着走,不然哪日被算计了都不知晓。」 霍霆山握着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捏着她的指尖,「旁人绕着走我不管,夫人不能。」 第172章 家中么儿被「请」走, 石太守的妻子自那之后日日以泪洗面,石向松本人也寝食难安。 偏偏州牧府那地方跟个铁桶似的,别说安插个小厮混入其中, 就连一向被人看轻的女婢也插不入分毫。 坐卧不安的焦心日子过了三日。 三日后, 州牧府的卫兵登门, 给石向松捎了个口信, 后者得信后立马更衣出门。 石向松独自去了州牧府。 和上回没见着人不同,这次他看到霍霆山了。 石向松只迅速看了上首眼便垂下眸, 暗自心惊。 说实话, 这个司州新主此番入住洛阳这般久, 他还是头一回见对方。上次见他是在数月前, 当时霍幽州率军南下,和李司州结成联军,一同再度南下伐荆。 在即将离开洛阳的那场践行宴上, 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声名远扬的霍幽州。 但现在再看, 石向松觉得大不相同。 不知是当初对方以客人的身份来洛阳, 还是他与李司州平级的缘故, 那会儿看霍幽州只觉得他武将体态, 但人颇为爽朗,不拘小节,还是挺好相处的。 然而如今上首的男人,人还是那个人, 也依旧是记忆里穿的玄袍, 气势却与当初有天壤之别。 仿佛是无需再收敛,沉甸甸的威压如黑夜下的海潮, 影迹难寻的涌动,却又令人无法忽视。 石向松坐在软座上, 如坐针毡:「不知霍幽州唤卑职前来,所为何事?但凡您吩咐,卑职哪怕是肝脑涂地亦要竭力完成。」 这话落下,石向松听见上首之人笑了。这一笑好似拨云见日,头顶那片厚重的乌云散去。 「石太守莫要太拘谨,今日让你来一遭只是寻常聊聊天,再顺带介绍个人给你认识。」霍霆山笑道。 对于前半句,石向松一个字都不会信。 但介绍人…… 这位霍幽州想做什么? 石向松满腹疑虑。 此时有一人自侧廊走出,来者着白袍,嵴樑笔直如青竹,面若好女,看着约莫而立之年。 「石太守,这是新上任的兵曹从事史兼主书令史,顾潭,字清淮。往后顾清淮会协助你处理事务,为你分忧,石太守无需怜惜青年人,有事尽管吩咐他去办便是。」霍霆山介绍道。 石向松嘴上连连应声,再次打量这位新上任的下属时,心里却无端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这人,好似在哪里见过。 能在洛阳官途上纵横二十余载,石向松本人并非没真本事,他记忆力不俗,一心二用的在脑中认真思索一番后,真叫他想起来了。 这叫顾潭的最初出现在赵主薄身边,有道官商不分家,他们偶尔小聚会让走得近的商贾结帐请客。此人当时就是用富商的身份,通过赵主薄的路子进了他们的圈子。 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聚会都是此人结帐,再后来,这个顾姓的富商就消失了。 至于为何消失,对方是否去了旁的地方,石向松向来不关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身边人来来去去很寻常,说不准人家有更好的路子,追求其他荣华富贵去了。 而现在再看到此人,石向松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什么富商,什么小人物,通通都是假的。这人很可能由此至终都是霍幽州在洛阳里的暗线,否则为何刚出现就担任兵曹从事史,兼主书令史呢? 这个顾潭如今是从暗转明了,彻底到檯面上来。石向松心知这是明晃晃的阳谋,偏偏他哪怕知晓也无力拒绝。 石向松心思如电,应下霍霆山后立马挑起另一个话题,「霍幽州,不知犬子在贵府的这几日,是否听话安生?」 霍霆山笑容意味深长,「令郎勤奋自律,敏而好学,石太守且安心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9页 石向松是安不了一点心。 他这个么儿是他老来得子,上头有两个哥哥担着责任,被他和妻子宠得五谷不分,养出了一身懒骨头。 平日在家睡到日上三竿、能躺着就不坐着的人,会勤奋自律,敏而好学? 不存在的。 越看霍霆山嘴角边的那抹笑,石向松越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心里火急火燎,不由道:「霍幽州,能否让卑职见一见卑职那不成器的孽障?」 对方刚安插了人在他身旁,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按理说此时他提了要求,对方应该答应才是。 但霍霆山向来不走寻常路,拒绝得干脆利落,「石太守莫急,令郎在府上好得很,再过些时日你就能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他。」 石向松傻眼了。 截然不同? 该不会指被打得连他老子和娘都认不出来吧。 但不等石向松开口,他见上首之人拿出两张桑皮纸,「石太守,这是我夫人画的船只图纸,一个月后,我希望能看见这两种船只各出现五十艘。若工期有延误,此事何时完成,石太守就何时与令郎聚首。」 石向松眼瞳微微收紧。 一旁的顾潭适时将霍霆山手中的图纸拿过,而后转交到石向松手中,笑眯眯道:「您莫慌,只是一百艘船只罢了,属下一定会竭力辅助您完成任务的。」 石向松僵在原地,手上的两张纸宛若有千斤重,叫他拿着纸张的手都不住颤抖。 霍霆山从上首走下,亲自到石向松跟前为他理了理衣襟,「石太守莫要露出这般神态,你在洛阳为官二十二载,人脉神通,识人无数。区区一百艘船只罢了,于你来说定然是小菜一碟,我看好你。」 石向松面上松弛的肉狠狠颤了颤,「霍幽州,卑职……」 「除了造船一事,我还想石太守为我办一件小事。」霍霆山不理会对方应没应,迳自说道:「我给你透个话,我不喜廖平威此人,后面一定会动他,石太守别和他走太近了。哦是了,不仅你,你那些个亲信,也记得和廖平威保持距离。」 不去看石向松面上表情,霍霆山转身,「顾清淮,送你上峰出去。」 顾潭以掌微倾,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守,请吧。」 * 解决完一桩事后,霍霆山往书房走。 书房的门开着,全部窗牗也没阖上,观其模样似有人在其中。 确实如此。 裴莺独自在书房里。 她坐于长案前,手边放了一沓桑皮纸,旁边的小竹篓里有不少揉成一团的废弃纸张,案上铺开的纸上有画了一半的图案。 不知想到了什么,裴莺将纸张往上推出笔墨位,重新拿了一张新的,然后对照刚刚那张开始重新修改。 听到脚步声,裴莺没抬头,手上动作也不停,但问他,「那个石太守被你打发走了?」 「嗯,走了。」霍霆山走到她身旁坐下,目光顺着落在纸张上,而后又拿起旁侧垒起的纸张翻了翻。 无论看多少回,霍霆山都觉得惊嘆。 图纸上的船只标了尺寸,船只有大有小,大的如他和她曾乘过的伊人画舫,首尾长约六七丈,别说载人,就算将马匹一同牵上去也不碍事。 小的船只形如梭,两头翘角,其上仅有一支竹桅木帆,不足一丈长,仅能载二人左右。 还有一类船更精妙,大船肚子里装着小船,前者稳重,所载兵马甚多;后者灵活,机动性强。霍霆山在旁边看到「子母船」三个小字。 「夫人,后世的船只种类竟有如此之多。」霍霆山不住道。 裴莺:「不算多,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有许多我都不记得了。」 她的好奇心似乎比常人多些,小时候老是缠着哥哥问「为什么」,后来她哥被她闹得不行,干脆给年少的她买了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待再长大些,拥有了手机自由,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爱上了看各种科普频道的视频。 看过的不少,但到底随着年岁渐长,她很多都忘记了,只记得一些印象较为深刻、又或是原理简单的。 身旁人存在感十足,裴莺画完数笔后只能停下,「石太守如何说?」 霍霆山掀起嘴角,「他能如何,他那宝贝么儿在我手上,除了答应别无他法。我给了他一个月,让他先造一百艘船出来,且先看看一个月后会如何。」 「一个月造一百艘,时间会不会紧了些……」裴莺嘟囔。 霍霆山继续翻手中的纸册,最后从其中抽出两张。 如果石向松在这里,一定会认得这两张图纸正是之前他从霍霆山手中拿到的。 一边再度仔细看,男人一边说:「洛阳城有将近五十万人口,他石向松在此地二十多载,只要能驱动全城的木匠工匠,外加发动私兵集结个一二千人日夜赶工,一百艘船还是能造出来的。」 裴莺转头看他,盯着他片刻冒出一句:「那石太守若是提前完工了,是否说明他尚有余力?」 他嘴角弧度深了些,「夫人聪慧。」 裴莺心情复杂,这人真是…… 「下午我外出一遭,夕食大概不回来用了,不用等我。」霍霆山换了个话题。 裴莺黛眉微皱,「你又要去乘船?」 霍霆山没否认:「晕船之症需尽快解决,多乘几回就习惯了。」 裴莺:「……以毒攻毒是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0页 自从那日她和他一同游河,他发现自己晕船后,此后的每一日他都会抽时间外出。什么地方也不去,只乘船游河。 这股犟劲裴莺佩服,但敬而远之。 「霍霆山,你这样不成。」裴莺想了想:「我听闻酸枣或酸梅对晕船有奇效,你可以试试。」 本来准备起身的男人闻言一顿,他忽然长臂一伸,将身旁人捞了过来。 两人原先并排而坐,这会儿裴莺受不住力,整个倒在他怀里,霍霆山双手一併掐着她的腰,轻松将人提了起来,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他手臂长,长臂自她后腰绕过后搭在她的小腹上。 座下的触感和软垫有天壤之别,热烘烘的、也是结实紧緻的,裴莺被他臊得面红耳赤,「你作甚?」 「夫人最近辛苦了,我且先给夫人些利金,待晚些回来再犒劳夫人。」他勾着唇说。 裴莺坐在他腿上,倒比他高出些,垂眼看他显得居高临下,只不过这会儿她玉颊飘红,看人并无气势可言。 听到他那番话,眉心一跳,「霍霆山,你等……」 等不了了,男人手臂收紧,让她彻底靠入他怀中,仰着头亲她。 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红唇被狠狠碾过,她城关失守。而哪怕他处于下位,是仰首的那个,霍霆山却一如既往的霸道。 裴莺舌头被他亲得发麻,手搭在他的肩胛上,既是攀附,也是推拒。然而只要察觉她往外推一分,他的动作便会重一分,凶如狼虎,几近将她拆吃入腹。 一吻尽,裴莺靠在他肩头气喘吁吁。 霍霆山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再亲了亲她红肿的唇,「今夜别那般早睡,夫人等我回来。」 裴莺移开眼,「我不管,我正常歇息。」 他轻笑了声,「那我早点归。」 第173章 进入秋季以后, 天黑得越来越早,夜逐渐漫长。 洗漱完后,裴莺早早上了榻, 今日用脑过度, 累了, 早点歇息。 至于某人说的早些回, 她听到了,但不想管他。这人忙起来是真的忙, 以前半夜三更才回也并非没试过。 秋日渐凉, 榻旁的冰盆被撤了。裴莺团着被子坐在床头, 把床边的夜明珠挨个装黑袋子里。 光芒湮灭, 黑暗如潮。 躺下盖好被子,榻上之人的唿吸很快变得匀称。 时间如水,悄然流过一段。不知过去了多久, 外面传来低低的见礼声, 无人说话, 只是临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一直在房前, 却没直接进来, 而是拐了弯去了别去。 约莫一刻钟后,带着水汽、染了一身香皂味道的男人回到主卧。红木的房门被推开,里面的黑暗在无声涌动。 男人低笑了声,对此毫不意外。 入内, 关门。 裴莺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 鲜少做梦,但今夜她梦到自己变成了大圣, 是取经之前的孙大圣,还在五指山下呢。 山岳厚沉, 压得她要喘不过气来,且这座高山似乎蓄能甚多,其内藏着能炼化金石的火浆。火浆溢出,逐渐淹没她的口鼻。 裴莺勐地睁开眼。 黑暗里似有一道魁梧的身影笼在她上方。 鼻息慢慢重叠,唿出的热气灼热得仿佛连灵魂都在颤抖,他中途出去的那一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痕迹,首尾跨过时空重新连接。 秋日凉爽,兼之要安寝了,裴莺穿的并不多,只一件帕腹,再加一条被她改短的裈裤。 如今倒是方便了霍霆山,男人微微直起身,他手掌张开,箍住那截莹白细腻的小腿,而后将之从腰侧架到自己的肩胛上。 裴莺用另一只脚蹬在他跪在榻上的大腿上,见没止住人,又踩在他结实的小腹上,「霍霆山,你洗了没?」 「没洗。」他故意道。 裴莺没听出他话里带着的笑意,只觉得要完蛋。 没洗? 他风尘僕僕出去一趟,回来不洗居然就敢往榻上跑。 「如今又不是没有条件,你这不爱干净的习惯就不能改改?」裴莺踩在他腹上的那只脚用力,企图将人蹬开,但这人稳如泰山。 「洗了。」他改口。 裴莺狐疑,脚上的力道也没收,依旧不让他靠近:「真的假的?」 霍霆山轻呵了声,「夫人若是不信,自行检查一番便是。」 他握住她另一脚的脚腕,男人五指修长,轻松将之圈在掌中,再拉到侧方。 床榻的罗纱落了下来,轻薄的纱帐轻轻盪开如水似的涟漪。偶尔薄纱微微掀起一角,隐约能看到一抹莹润的白。 秋夜寂静,房中动静却不小。 动静稍歇时,有人低声问:「夫人检查清楚否?」 裴莺满脸潮红,额上渗出些薄汗,已经知晓这人之前故意逗她,这会儿也不想顺着他:「检查清楚了,就是没洗,霍霆山你脏兮兮的。」 黑暗里男人长眉扬起,「行,既然夫人嫌我污浊,那不能沾污了夫人眼睛。」 他将人翻过来,让裴莺趴着。 裴莺手撑在榻上,正想撑坐起来,忽觉后颈被轻咬了下,带着热气的触感自她的后颈沿着嵴柱蜿蜒而下。 触电般的感觉自神经元炸起,裴莺不住绷紧了腰,一声微不可闻的呜咽飘了出来,掌下锦被被抓皱成一团。 黑夜如潮,视野不甚清晰。面前的白微颤着、轻哼着,也仿佛随着黑潮若隐若现,霍霆山满足的喟嘆了声,继续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1页 * 廖平威最近诸事不顺,儿子被扣在州牧府,起先他不知情况如何,但过了几日,莫名有风声传出来,说他儿子在州牧府重病,听说快要不行了。 廖文柏不是廖平威的长子,也不是他的么儿,却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原因很简单,这个儿子外形最肖他。 听闻廖文柏半死不活,廖平威嘴上急得长了几个燎泡。 他左思右想,坐不住了。 不谈据说儿子病危,单是霍霆山最近一系列动作,都让廖平威相当不安。 司州已被对方拿下,作为司州新主,无论霍霆山是换掉某些官吏,还是对洛阳城里某个豪强下手,其实都算正常。 想立威肯定得有动作,不然何谈威信? 然而廖平威敏锐的发现,被换掉的官吏有九成都是他的下属,那些被拿来开刀的豪强,也绝大部分是与他走得最密切的那批。 再放眼打量整个洛阳城,好么,就只有他被针对了,其他人皆无事发生。 儿子被扣押的第四日,廖平威愈发坐立不安,他到底是前往太守府寻石向松,打算和他共议如何应对。 以往他来太守府和进自己家似的轻松,但今日廖平威却被拦在了府外。 奴僕说,太守今日有事要忙,不在家中。 廖平威怒火中烧,心里暗骂石向松生了枚鼠胆,兼之被猪板油蒙了心。这般时刻和他划清界限,和自毁长城有甚区别? 撇开州牧,洛阳城内就属他和石向松势大,如今霍霆山已将刀锋对准他,石向松竟无动于衷,难不成姓石的那老傢伙真以为他这个督邮倒下后,剩下的太守能好过吗? 独木难支,唇亡齿寒啊! 一开始奴僕说石向松不在家,廖平威是不信的,他行事也很强硬,直接硬闯。结果发现府上还真无人,石向松也不知晓去哪儿了。 廖平威干脆不回去,直接在太守府等,他毕竟有官职在身,府中奴僕拿他没办法,只能干瞪眼地看着他在正厅坐着,还无奈给看茶。 结果直到日薄西山,到后面天色昏黑快要宵禁了,廖平威都没把石向松等回来。 对方竟不归府。 问石向松去了何处,奴僕一问三不知,廖平威只能怒而甩袖离开。他自然不会知晓,自昨日起,石向松就进入了一心扑在造船上的状态。 洛阳城内所有的船坊被徵用,太守府圈养的私兵为了造船倾巢而出。 木匠日夜不停的赶工,木头随着锯子「咯吱咯吱」的拉响声断成一截截;麻线被临时徵用来的壮丁刮成一团团细密的纤维;桐油与石灰混合,飘出难闻的气味,又被添以拨乱的麻线纤维不断搅拌,以此形成能涂在船底用于防水的漆。 廖平威奔走数日连连碰壁,居然荒谬的连一个他想见的人都没见到。 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廖平威看着天上只剩下一个小角的金乌,望着逐渐昏黑的暮色,他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霍霆山,都是你逼我的。 * 洛阳城暗流涌动,州牧府内却算得上一方净土。 裴莺对外界的纷争有耳闻,但于她而言可有可无。不过她也知晓最近不怎么太平,所以没出去游肆了,一天到晚都待在府里。 卧室,书房,正厅。来来去去就这几个地方走得频。 陪娘亲用完今日的午膳后,孟灵儿随意在府中闲逛。秋高气爽,这个天儿温度最适宜不过了。 霍霆山此番来洛阳带了五万人,但核心层的武将和先生就那么零星几个,于是本来课堂密集的小姑娘闲了许多。 平时只有两堂节课,一堂由医官冯玉竹开设,另一堂则是交给了柯左负责。后者最近颇为忙碌,于是孟灵儿再度减负,从每日两堂变成了每日一堂。 孟灵儿走在小石道上,逛着逛着来到了后边的花园,花园中有鞦韆,小姑娘坐了上去。 水苏站在她身后,慢慢地推着鞦韆,忽然听见一句呢喃。 「已经一个半月了。」 水苏稍愣,她自幼和孟灵儿一同长大,情分非旁的女婢能比,许多话她都敢说敢问,「小娘子,什么一个半月?」 孟灵儿闪烁着目光没说话。 水苏站在她身后,看到小主子微微染粉的耳朵,恍然大悟。 少女的情怀总是诗。作为贴身奴婢,水苏隐约听见了诗歌曼妙的吟咏。 「豫州距离洛阳不远,若是快马加鞭,来回一遭不过几日时间,那边完事了肯定能迅速能回。」水苏小声说。 还在沉猿道那会儿,陈使君被大将军派往豫州,好像是为了寻个什么东西,具体的水苏也不是很清楚。 但她知晓陈使君离开的第一日,小娘子用少了小半碗饭,平日她能吃两碗的,那日却只用了一碗半。 水苏没有提谁在豫州,但孟灵儿心领神会,「你这丫头真是……」 就当孟灵儿想稍稍教训这调侃她的丫头时,她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小姑娘眸光一凛。 有过户外流浪的那几日,孟灵儿如今对某些动静很敏感,加上她不像许多闺中小娘子那般真不晓窗外事。 柯先生和她说过外面的形势,父亲要造船的同时,摆明想小动一番洛阳的官场,往其中添一批自己人。 有人上位,自然得有人腾出位置来。 这其中是否会有人狗急了跳墙,孟灵儿不得而知,但多加防范必然没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2页 「去看看。」孟灵儿从鞦韆上起身。 出了花园,主僕俩遁声而去,一连走过两个院子,孟灵儿来到一处训练场。 这训练场是他们入住州牧府后父亲让人改的,一共改了两处,后面这处一向用得不多。 怎的如今这边好像有动静? 待走近了,孟灵儿发现不是「好像」,这里确实动静不小。 训练场里有人,且人还不少。 阁院被最大程度的扩宽,设了木桩,练武台,她甚至还看到有石磨。 偌大的石磨放在阁院边角,这类本该由骡或驴拉磨的器具,此时用上人力了。 三个少年郎呈三角之势围着石磨,每人肩上皆有布带系成背囊,背囊再与上方的木樑连接,像是吊着他们一般,不过他们双脚及地,主要依靠肩胛处的力量牵动背囊,再石磨运转。 孟灵儿第一回见把人当骡子使,尤其府上根本不缺骡子,小姑娘不住愣神。 那边的吴自乐跑完十圈障碍,累死累活,如今已到饭点,他眼角余光瞥见院门口有两道娇小的身影,没细看,以为是女婢来送饭。 训了一早上,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吴自乐直接扯着嗓子喊:「你的腿脚是有问题吗?能不能走快点!」 院子里除了一众少年郎外,霍明霁也在此,他先看了眼有些迷茫的妹妹,沉默着走到这个功曹掾之子面前,而后勐地挥拳,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上。 吴自乐被一拳打得躬了身,早上吃的早已消化完,这会儿想吐也吐不出东西来。 霍明霁拎着他的后颈把人捋直了,「以后说话注意些。」 孟灵儿错愕难掩,长兄向来沉稳,她还是第一回看到长兄动手。 不过很快瞭然,也正常,毕竟长兄是父亲的儿子,也毕竟来自幽州。幽州尚武,民风彪悍,他不动手不代表不会动手。 「长兄。」孟灵儿这时才走过去。 吴自乐听到她的称唿,不由两眼一黑,恨不得倒回片刻之前把自己的嘴捂上。 或许一开始还有不满和怨恨,以及一些暗搓搓想要的心态,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在重重加训之下,所有人都累麻了。 已老实,求放过。 当然,放过是不可能放过的,他们被当成驴和骡子使,被当成沙包又或是某个要求静止的物件。 稍有不从,拳打脚踢。 对方根本不怕伤他们,只要注意别弄死就成。 「这是在训练吗?」孟灵儿问。自从这群少年郎入府训练那日,柯左暂停了授课,故而她还真不知晓府中来了这般多的……苦力。 霍明霁:「正是,这些人体质太差,修身齐家治国,他们倒在了第一步。」 孟灵儿同意颔首:「那是该练练。」 吴自乐听着那冠冕堂皇的话,敢怒不敢言。 真正的侍女这时带着餐盒过来了。 之前孟灵儿以为此地有异,这才过来看看,如今看完了,并无异样,只有一批不知道从哪儿抓过来的、皮细肉嫩的公子哥。 她顿时失去了兴趣。 「妹妹。」见孟灵儿想离开,霍明霁把人喊住。 孟灵儿疑惑回首,「长兄怎么了?」 霍明霁勾起嘴角:「今早我收到那批前往豫州的人马的来信。」 「说什么了?」少女忙问,但见兄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孟灵儿后知后觉那事长兄很可能也察觉到了,顿时臊得脸颊微红:「长兄拿我寻开心。」 霍明霁轻咳了声,不卖关子了:「东西已交于母亲确认,若确认无误,过几日陈渊就能回。」 听他还点名道姓,孟灵儿移开眼:「寻到就好,长兄我忽然想起课业没写完,我先回去了。」 看着小姑娘匆匆离开的背影,霍明霁笑着摇头。 陈家倒也不错。 不然以母亲对妹妹的看重,若是灵儿嫁到远些的地方去,母亲该牵肠挂肚了。 第174章 听见脚步声, 书房里的裴莺抬头,只见霍霆山信步进来,她惊讶道:「你今日怎的这般早回来?」 他是早上出去的, 她起床时已不见他人影, 听说天刚亮就出了府。而按前两日的规律, 他起码得晚膳后才回来, 今日午时才过没多久,他竟回了。 「忙完了就回。」他笑着说。 裴莺盯着霍霆山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她越来越能看出他的情绪变化, 这人有时候虽然在笑, 但心情不是真的好,不过这会儿他倒是真切的开怀。 有喜事? 裴莺好奇:「发生何事了,是船只进度大大超出预期吗?」 霍霆山在她身旁坐下, 「造船速度比我想像中要快些, 但说大大超出预期, 那也算不上。一百艘船的量本就是掐着来定, 他石向松若真有能耐一口气造出来, 也不会只是当个洛阳太守。」 「那你直接说吧,我是猜不到。」裴莺放弃挣扎。 霍霆山没继续卖关子:「之前我让石向松那老傢伙和廖平威这个督邮做切割,不知是石向松年岁大了没了胆,还是觉得么儿在我手上不敢轻举妄动, 他听话照办……」 说到这里, 霍霆山轻笑了声,眼里的笑意却淡了许多:「廖平威本就是长安来的督邮, 虽在洛阳待了多年,但我不信他与长安半点联繫都无。此番逼石向松等人孤立他, 廖平威果然坐不住了。」 裴莺瞭然,他是想顺藤摸瓜,把那些埋藏在洛阳里的长安势力牵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3页 他们新得司州,名义上把这块地儿圈了,但藏在暗地犄角里的钉子不少,这些钉子归属各派,有长安的,有洛阳本地的,也其他州的。 廖平威在洛阳多年,若以他为圆心挨个往外查,那估计查到明年开春都没查完,且还极易遗漏一些小人物,倒不如引蛇出洞,让他自己去寻那些个「钉子」。 「所以此番抓到多少了?」裴莺是知晓的,他老早就让人盯着廖平威。 霍霆山冷笑:「十来个吧,其中女郎竟然能占五成。」 这种惯用女郎的手法,真是和长安那姓纪的如出一辙。 「能寻出来就好。」裴莺安慰他。 「我怀疑不止十来个,还有些未寻出来,也罢,此事不急于一时。」霍霆山目光往下滑,落在案桌上。 他看到了一个木盘子,盘子上装着一些几近白色的小颗粒,「夫人,这是何物?」 他不仅看,还上手捻了些。 硬度不大,用力捏完全能捏碎。 裴莺给他解释:「这是纯硷矿。今日刚从豫州送过来,陈渊有些不确定是否是此物,特地让人送回来让我看看。」 霍霆山当然对「硷」有印象,当初她把自己闷了几日,费尽心思想要弄个叫做「硷」的东西,结果因为条件有限无法自行制造,她还郁闷了一段时间。 后来不制造了,改为直接从旁的地方取原料。 「看来寻到了。」霍霆山拿到鼻前闻了闻,并无闻到任何气味:「这纯硷已经寻到,夫人还需要何种原料?」 「没有了。」裴莺摇头,又顺手拿了纸币:「你给陈渊写封信,让他带人归吧。」 这个时代的文字,她还是有些陌生。照着抄没难度,但若是得自己写,总担心哪儿少了一撇一捺。 霍霆山提笔,大有要洋洋洒洒的架势,裴莺还以为他要写不少,结果就两个字。 速归。 裴莺:「……」 「你没其他交代陈渊了吗?他如今毕竟在豫州,行事方便,比如去雷豫州那边走一趟什么的。」裴莺嘟囔。 霍霆山晾干笔墨,将信装好:「洛阳距离豫州的颍川郡不算很远,交流方便得很,无需陈渊理会其他。」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那老小子若是再不回来,小丫头该怨我这个当父亲的……」 话还未说完,霍霆山就被瞪了眼。 「行吧,我不说。」他止住,但止住没几秒,这人又道:「既然夫人不喜陈渊,我当与夫人同仇敌忾,待陈渊回来,我让他去荆州沉猿道守关。」 裴莺拧着细眉说:「我并无不喜陈渊。与之相反,陈渊比许多男儿都要出色,踏实稳重,未娶妻前不得纳妾的家训在如今少见得很,且他瞧着也不是那种重女色之人。」 霍霆山:「……」 裴莺倒没察觉身旁人此时安静得过分,继续说:「我只是忧心他比囡囡大整整十岁,往后多半要走在囡囡前面的,先去的人没什么,尚在人间的那个却得怀着满腹的思念度过余生。」 「夫人此言有理。」男人转了转扳指,「夫人,我有一法,或许可以试试。」 裴莺瞬间警惕:「霍霆山,我郑重和你说,你别瞎出主意。」 女儿被掳回来后,她不是没看到女儿与陈渊之间更亲密了些。一切看在眼里,裴莺却没有丝毫办法。害怕弄巧成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自己也在纠结。 其他方面都非常合适的情况下,唯一相差甚远的年纪真的该成为阻挠吗? 若是错过了陈渊,囡囡往后郁郁寡欢,再发展到郁郁而终…… 光是想想,裴莺就头大如斗。 「是否瞎出主意,夫人不妨先听听。」霍霆山慢悠悠道,见她微微颔首,他继续说:「府中不是来了一批十来岁的小郎君吗?他们和小丫头岁数相仿。这几日都是明霁在监督他们,下午晚膳时让小丫头往后也一同去监督,反正近来先生不在身旁,她的课堂远不如先前多。」 裴莺听懂了。 他这是换了一种方式,让女儿和其他小郎君多接触。 「这倒可以。」裴莺思索着点头:「平日她都没机会认识同龄的少年,此番也是个机会。」 霍霆山将方才装好的信封撕成两截,重新拿了一张纸。既然要培养感情,那陈渊这边就不适合「速归」了。 霍霆山重新写了一封,给陈渊多安排了一个任务。 裴莺看着案上装纯硷的木盘子,若有所思。 虽说现在纯硷还没大批量运回来,但这批先行带回给她掌眼的,也有个几十斤。或许她可以先行试试能不能把玻璃烧制出来…… 霍霆山忽然道:「对了夫人,明霁的大婚定在明年的立秋如何?」 裴莺骤然回神,「明年立秋,那就是还有一年多,甚好。应该会回幽州举办婚礼吧?」 霍霆山摸了摸下巴,「再看看。」 幽州虽说是他的大本营,但随着地盘不断往外扩,需源源不断往各地注入自己的心腹,方能保证不会有人在暗地里结伙作妖。 * 《黄帝内经》有云:秋三月,此谓容平。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早卧早起,与鸡俱兴;使志安宁,以缓秋刑;收敛神气,使秋气平;无外其志,使肺气清。此秋气之应,养收之道也。1 总的来说,秋季是个养生的季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4页 因此一连三日的餐桌上都多了萝蔔、山药和冬瓜这些滋补温和的食物。 今日也同样,孟灵儿看着熟悉的食材,莫名觉得嘴里淡了三分,她疑惑问道:「莫不成近来的萝蔔滞销,所以打折出售?庖房见状忍不住买了几框回来。」 霍明霁也有同样的疑惑。 对此,裴莺有理有据:「秋天是养生的季节,所谓秋冬养阴,如今不注重饮食还待何时?」 两个小辈陷入沉默。 抗议无效,只能再吃一顿萝蔔。 「囡囡,近来你课业不多,可想做些旁的事?」裴莺换了个话题。 孟灵儿:「旁的事?娘亲指的是什么?」 裴莺斟酌着说辞:「府中来了批小郎君,他们皆是洛阳城官宦家的子弟,前些日子来府中做客,目前是你长兄在招待他们,囡囡你既然闲来无事,便随你长兄一同招待客人。」 孟灵儿想起中午那会儿,在庭院那里看到的「驴」和「骡子」,还有那个对她出言不逊、后面被长兄狠狠揍了一拳的小郎君。 嗯,招待客人。 孟灵儿:「……」 裴莺这番话说完,却发现女儿的表情有些奇怪。她眉心一跳,囡囡怎的会是这反应,难不成先前她已见过那群小少年了? 自家人用餐不再分食,四人围桌而坐。裴莺旁边是霍霆山,见气氛变得怪异,她在桌下用腿轻轻撞了一下他。 霍霆山心领神会,施施然开口:「说是招待客人,其实无需对他们那般客气。这些人的父亲不甚服我,此番留那些个小郎君在府中也是为质,只要留他们一命,如何都行,你们自己看着办。」 裴莺:「……」 霍霆山直白得很。 和裴莺不同,他向来不会将家中这几个小辈当孩子看待。又不是五六岁,都是十几二十岁的人了,该有自己的判断。 孟灵儿颔首,「好的父亲。」 给女儿分派了小任务后,夫妻俩忙其他事去了。 造船之事已交代出去,由石太守带着一干人忙活,他们暂且不用理会。至于炼钢这一块,此事为最高等级的机密,不宜交由旁人代劳,全是心腹在照看。 霍霆山每隔两日去一趟炼钢房,其余时间都领兵泡在水里。 而裴莺则将目光放在了玻璃上。 如今原料齐全,是时候逐步尝试。她只知晓原料品种,但各原料比例几何,她也不是很清楚,只能慢慢摸索。 为了尽可能提高钢的产量,洛阳城郊外陆续开闢了几座新建的、看守严密的炼钢房,裴莺随便挑了一间用于炼制玻璃。 夫妻俩又过上了早出晚归的日子。 这一日,在霍霆山和裴莺双双离开州牧府后没多久,一众车队自洛阳城的东城门有序驶入。 为首的男人俊容肃冷,不苟言笑,他骑着高头大马,身后的马车队如长蛇般排开。 守城卫兵看着来人的服饰,又定睛一瞧对方手里的信物,当下完全不敢阻拦,利落让对方进城。 这时有风拂过,车厢的帏帘被吹开一角,隐约能窥见里面堆满了石头。 待这一支车队进城后,来换班的卫兵转头往后看,但是只瞧见了车尾巴,顿时好似:「那是何方人马?」 另一个卫兵乐了,「看你这话说的,这是洛阳城,大将军的洛阳城,你说何方人马能大摇大摆的进来。」 另一个卫兵挠挠脑袋,「也是。」 陈渊领着队伍回到州牧府,从侧门进入。幽、豫二州联姻在即,故而此番豫州之行陈渊一切顺利,后面新接了任务,豫州这边也鼎力相助,倒是比预期还要早归些。 陈渊安排卸货。 带回来的都是矿石,沉得很,靠人力搬运不太实际,因此陈渊命人寻了板车过来,再以木板连接车厢,从内部推着石头斜斜的滚下去。 刚卸完一车,有个卫兵走过来,小声喊陈渊,「陈使君。」 陈渊转头看了眼,认出人来了,此人叫做崔子皓,是他亲自带的兵,对方当初也曾随他一同去寻回小娘子:「何事?」 崔子皓压低了声音说:「陈使君,小娘子现在在西北角的训练场。」 陈渊微不可见的扬了下眉。 崔子皓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继续道:「前段时间大将军抓了一批宦官之子扣在府中,皆是些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每日将他们当犬儿训。原先此事是大公子负责,只不过前些日忽然让小娘子也参入其中……」 说到后面,崔子皓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一个度,「属下巡逻时曾数次经过那训练场,看见有个白脸小郎君一个劲儿的往小娘子面前凑。」 崔子皓瞅了瞅面前人的脸色:「卸石头的活儿简单,此处我可以帮陈使君看着。」 陈渊没说其他,只是拍了拍崔子皓的肩膀,而后转身往府中的西北方向走去。 第175章 孟灵儿来训练场监督有几日了, 起初第一天还好,但后面几日,她快要被烦死了。 太守的么儿石成垒也不知晓哪根筋不对劲, 一个劲儿往她跟前凑, 还满口胡言。 打他训他, 他竟还笑得出来, 孟灵儿从未见过如此无赖难缠之人,对方逐日肆无忌惮, 长兄不知为何没插手, 不似那日般直接把人打成蜷缩的虾仁。 孟灵儿并非没有听过表白, 当初在冀州的远山郡, 华家的那小郎君会作诗,借诗隐喻,向她诉说爱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5页 还有…… 一道颀长的身影在脑中掠过, 孟灵儿的思绪不住飘远。 不是说过几日就会回么, 怎的一直未归, 难不成途中遇到难办的事儿了? 「小娘子, 你看这个。」 面前的光忽然被遮了一块, 孟灵儿回神,便见半个时辰前才被她揍过的人又到她跟前了。 日日在训练场里打滚,石成垒那身白衣变得灰扑扑的,他天生肤白, 兼之遗传了太守夫人短而圆的眼睛, 瞧着和生了双狗狗眼似的,笑起来有些无辜的味道。 小姑娘瞥了眼他手里新编的蝉, 这草蝉编得胖乎乎的,虎头虎脑, 有些可爱,但由于出自石成垒之手,孟灵儿很嫌弃:「作甚?」 石成垒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小娘子,你瞧这只蝉像不像我?」 孟灵儿:「……挺像,和你一样烦人。」 训练场是新开闢的,角落还有些未除干净的野花野草。石成垒乐颠颠的笑了,他只听前半句,然后将蝉放在一朵花旁边,「如今就是我在你身旁,小娘子像花儿一样俊俏。」 正值秋季,万物枯萎,挨着草蝉的花儿蔫哒哒的。 孟灵儿:「……」 小姑娘一言不发将地上的蝉捡起来,在石成垒发亮的眼神中,一把将蝉砸他脸上,「既然你这般闲,那就再去跑五圈。」 * 不远处。 一群小郎君趁着宝贵的休息时间凑在一块儿,一个个探长脑袋往石成垒那边看,看见他被砸了蝉,意外又不意外的乐了。 「最近是第几回来着,二十九还是三十回?」 「好像是三十吧,反正只多不少。啧啧,成垒这是还没死心呢。」 「何止没死心,我看他是越挫越勇。说起来咱们和他认识有个大几年,还是首回看他对一件事这般执着。」 「能一样吗?成垒自个都说了,初见第一眼宛若窥见神女下凡,惊为天人,心中大震不已。他白天念着,晚上也念着,我和他睡一个屋,昨儿还听他说梦话。」 「说什么梦话了?」 「好像是梦到和孟小娘子成亲,成垒还对霍幽州说会照顾好他的女儿,请他放心,还有说什么以往不懂事,抢了他的画舫,求他大人不计小人过。」 「哈哈哈哈哈,离谱至极。」 「风水轮流转哟,过往都是小娘子追着他跑,何曾见过今日这番光景?」 「那能比吗?这些个舞姬生父不详,而那位的父亲,你爹见了他也得笑着见礼,再说上一箩筐的好话。」 「笑死,说得好像你爹不是一样。不过你这话莫要被成垒听见,他如今如痴如醉,可听不得任何闲言碎语。」 不过哈哈嘲笑过一阵后,纷纷陷入沉默。 他们这群人中,父辈官职最高的是石成垒他爹,故而平日他们都是以石成垒为中心,这番被抓入州牧府后中也是。 起初他们还暗搓搓的商量着想復仇,虽说后面被训没了心气,提不起报復的心思,但聚在一起时说些同仇敌忾的话还是有的。 然而自从石成垒跟中了蛊似后,他们的小团体仿佛失去了头目。 擒贼先擒王,现在那个「王」被拿下了,变成犬儿一样跟在对方身后,让他们好笑的同时又倍感无奈。 那边,被草蝉砸了脸的石成垒习以为常,「你别生气,那我五圈我待会儿一起跑,现在先欠着。小娘子,你觉得洛阳如何?」 根本不需要孟灵儿回答,石成垒满目期待:「洛阳繁华似锦,是中原有名的风水宝地,适宜居住,小娘子以后……」 没有以后了,被烦得额上青筋鼓起的孟灵儿,解下腰间的细长的藤条,对着身旁人抽过去。 石成垒被抽得吱哇乱叫,但人仍围着孟灵儿转圈圈,就是不跑远:「小娘子,我打听到你尚未婚配,你看我如何?」 孟灵儿冷着脸道:「不如何。」 石成垒仿佛没听见,迳自道:「我家中行七,除了我的其他兄弟姐妹皆已婚配,我父亲乃洛阳太守,阖家人的祖籍都是洛阳,家中不缺银钱,少有薄产。你若嫁给我,我定让我父亲心悦诚服的为大将军办事,大将军让往东,绝不往西……」 石成垒不假思索的将自己的父亲卖了个底朝天。 时下成婚皆听从父母之命,孟灵儿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自我推销的。 心悦诚服的为大将军办事? 呵,他们敢不听令试试,父亲有一百个法子收拾他们。 「滚一边去,少在我面前晃悠。」小姑娘怒而抽藤条。 陈渊来到训练场时,看到有一人在那道娇小的身影面前起舞。 定睛瞧,原来不是起舞,是被藤条抽得到处乱跳。 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着一袭灰白长袍,广袖以交叉编织的两股细绳绑起,露出两条白皙的胳膊。 少年郎的眼睛亮晶晶的,宛若天上的星子,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人,眼里的喜爱和热切不加掩饰,哪怕被藤条抽了,嘴角依旧高高翘起。 陈渊的目光稍稍偏移,他看到霍明霁在训练场的另一角。对于在妹妹面前闹腾的小郎君,青年竟放任不管,似觉得他不构成什么威胁。 陈渊敛眸。 「陈使君?!」 孟灵儿最初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很快发现没错。 他回来了。 石成垒站在孟灵儿面前,他是最直观感受到她变化的。方才她还一脸不耐烦,身上飘着冷意,如今是冰雪消融,拨云见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6页 石成垒一愣,迅速侧头看去,便见训练场门口站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是个成年男人,他墨发高束,着黑棕二色的骑马装,悬着刀的鞶带紧贴着他的腰,勾勒出遒劲有力的弧度。 第一眼看到陈渊,石成垒心中不由警铃大作。但还不等他想明白此乃何人时,对方提步过来,而他面前的小娘子也走过去。 「陈使君,你何时回来的?」孟灵儿惊讶问道。 「方到。」陈渊说。 就这二字,让小姑娘翘了下嘴角。 「我去和大公子打声招唿。」陈渊低声道,孟灵儿跟在他身后一併过去。 霍明霁是知晓陈渊后来另接了任务,如今见他竟归了,诧异挑了眉。 「大公子,任务一切顺利。」陈渊来到他面前先做了简短的汇报。 霍明霁颔首,又听陈渊下一句说:「大公子可知晓这些个小郎君会在府中留到何时?」 霍明霁笑着摇头:「不知,此事父亲自有计划。」 陈渊沉思片刻,一针见血地问:「大将军是否点名要小娘子在此监督?」 旁边的孟灵儿也看着长兄。 霍明霁转了转手中的扳指,「此话倒也无错,如今先生们都在沉猿道,妹妹近来闲暇,故而父亲让其与我一同监督。」 「小娘子已算不上闲暇,我如今手上事务已全部完成,可以重新给她授课。」陈渊平静道。 孟灵儿在旁边点头。 霍明霁和陈渊对视,谁也没说话,但气氛慢慢冷凝下来。 「你给小娘子授课?授什么课?」 略微僵持的气氛骤然被打破,三人同时往那边看,原是石成垒凑了过来。 其实石成垒还挺怕霍明霁的,最初就是这位训的他们,下手又黑又狠。但听到那个男人想调走小娘子,当下到底克服了恐惧凑过来。 如今顶着一道道目光,他无辜眨了下狗狗眼,「我就问问……」 霍明霁居然回答他了,「小娘子要习体术,她的授课先生正是这位陈使君。」 石成垒眼睛瞪圆,他的脑子转得前所未有的快:「体术啊,要不干脆在此地授课吧,这里场地大,且授课乃其一,监督我们可为其二,一石二鸟!」 孟灵儿皱眉:「关你何事?」 霍明霁笑道,「依我看并非不可,陈使君觉得呢?」 陈渊看着石成垒,眯了下眼睛:「可。」 * 在郊外待在一日,收工时霍霆山先来寻人,接了裴莺后,夫妻俩再一同归家。 「等百艘船只造出来,是不是就该离开洛阳了?」裴莺靠在霍霆山肩膀处,累成一团。 霍霆山:「嗯,船好了就走。以如今的造船进度,最多还在洛阳待半个月。」 裴莺迟疑道:「半个月啊,也不知晓半个月够不够将玻璃制出来。若是不够,霍霆山要不你先行过去,我再……」 「不可。」他把话截断:「夫人与我同行。」 裴莺拧起细眉:「没做完便离开,岂不是半途而废?这样不好。」 「玻璃乃矜贵物件,非战时所需,暂且放一放无妨。」他有理有据。 裴莺:「可是我跟过去也无济于事,还不如留在洛阳。」 「谁说无济于事,夫人助我甚多。」霍霆山沉声道:「无需多说,此事就这般决定。」 裴莺听他语气,便知道这人骨子里的霸道又冒出来了。 看来是暂时没得聊。 裴莺说起其他:「近来忙碌,也不知晓囡囡那边如何,晚些回去问问。」 她不知晓,但霍霆山倒是听长子特地汇报过,「太守那个么儿似乎心悦小丫头,这几日在小丫头面前来来回回彰显存在感。」 「哎?」裴莺直起身,「后来如何?」 霍霆山笑道:「后来就被小丫头打了。」 裴莺:「……」 女儿习武已有一年多,那手劲她是多少清楚的,打起人来估计一个揍一个鼻青脸肿。 裴莺意外又不意外:「看来没戏,再过些时日陈渊该回了。对了,待他回来后,让冯医官给他瞧瞧。」 「瞧什么?」霍霆山扬眉。 裴莺理所当然地说:「体检啊,就算不谈囡囡之事,换个角度想,你麾下的武将征战沙场多年、为你鞍前马后,你这个当将军的不能光赏赐官职和金银,还需多给些人文关怀,如此部下才会对你更加死心塌地。」 许多大企业不光薪酬开得高,其他福利也不少,体检只是最基本的一样。 霍霆山若有所思,许久后男人低低笑了声,「裴夫子学问高深,此番话让我受益良多矣。」 裴莺睨了他一眼,「我可教不来你这种刺头学生。」 两人回到府中后,得到了一个消息。 陈渊回来了。 「这老小倒是回来得早。」霍霆山又问:「卸完货后,他往何处去了? 「训练场。」过大江说。 就当过大江以为要传唤陈渊时,却听男人只是嗯了声,而后与主母一同去正厅了。 * 晚膳时分,一家人再次围桌而坐。 今日裴莺明显感觉到女儿比前几日要高兴不少,于是开口问她,「今日发生了何事,让囡囡你这般高兴?」 霍霆山忽然补了一句,「该不会只因着陈渊那老小子回来了吧。」 裴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7页 孟灵儿脸颊迅速涨红。 裴莺在桌下踩了身旁人一脚,让他收敛点,小姑娘面皮薄,哪能直接挑明来说。 长辈问话,不能不答。孟灵儿小声道:「不完全是,也有因着一些烦人的傢伙得了教训的缘故。」 一想到那太守么儿被陈使君训得吱哇乱爬,最后竟还哭了,她就觉得挺开心的。 裴莺看女儿的表情,是彻底知晓霍霆山之前那主意行不通了,更罔论如今陈渊已归。 她在心里嘆了口气,罢了。 「囡囡,待用完夕食后,你去寻陈渊,让他去一趟冯医官那处体检。」裴莺说。 这话一出,不仅孟灵儿支陵起来,连一旁的霍明霁也看了过来。 两人都知晓,这是一个隐晦的信号。 母亲这是同意了。 裴莺仿佛没注意到两人的目光,继续说:「我和你们父亲商量过,武将平日劳损甚多,不能光觉得平日无病痛、或无受伤就疏忽身体,有些暗疾是得堆积到一定程度才会表现出来。每隔半年,麾下的武将需到医官那处号脉体检。」 陈渊比女儿大十岁,又在沙场上打滚多年,以前孤家寡人多有不注意,说不准藏了暗伤。 这事不能拖,早治早好。 虽说裴莺说着「和你们父亲商量过」,但霍明霁很清楚,这必定是母亲提出来的。 父亲做不到这般细緻,或许该说,这世间绝大部分的上位者都难如此感同身受。 「母亲大义。」霍明霁嘆道。 裴莺提醒说:「再过大概半个月,待船只造好,就得离开洛阳了,你们自行算着时间收拾行囊。」 霍霆山淡淡道:「明霁不去,他暂且留守洛阳。」 裴莺稍愣。 霍明霁垂了一下眸,又很快抬起,「司州新得,确实需人看守,我在洛阳静候父亲母亲凯旋。」 裴莺看向霍霆山:「待将兖州拿下,会再回洛阳吧?」 霍霆山应了声,「洛阳东临兖州,西靠雍州,此为接点,后面如无意外会再回来。」 霍明霁想起一件事,「父亲、母亲,之前种下的棉花如今多半已成熟,待整装完毕,立马快马送至前线。」 保暖性极佳的棉花,之前一直都是霍明霁的重点关注对象。秋季是丰收的季节,他记得母亲讲过,棉花亦会在秋天成熟,进入吐絮期。 如今正值秋季,想来幽州那边已开始採集棉花了,待採集完成送到南边,刚好是冬季,也正正好是开战之时。 裴莺都快忘了棉花了,「嗳,那挺好的,说不定赶得上。」 * 膳罢。 孟灵儿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往陈渊院子去。陈渊的院子没有女婢,也没有卫兵守院,只有一个小厮。 她过来的时候,陈渊同样刚吃完饭。 「小娘子?」看到她,陈渊有些惊讶。 越往冬日,越是昼短夜长,如今已日落,天际只余一层薄薄的淡光,屋里点点烛光映出来,将站在门口的陈渊的影子一直拉到孟灵儿的脚边。 孟灵儿低声说:「母亲让我来喊你去冯医官那处做个体检。」 没有问为何,陈渊颔首,「小娘子稍等片刻,我回屋拿些东西。」 并没有很久,陈渊去去就回了,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小巧的锦盒,那盒子比他的巴掌还小一些。 他将锦盒递到小姑娘面前,轻声道:「我听闻出远门后再与故友重逢,要捎带手信。此番匆忙,且白日行程颇多,只捎带回此物,还望小娘子莫嫌弃。」 孟灵儿接过,没有立马打开,而是抬眸看他,「故友?你何时拿我当故友看待的,我不是你的学生吗?」 第176章 月夜浓黑, 苍穹上的最后一点天光隐去,孟灵儿站在陈渊面前,仰头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还有多的男人。 何时拿她当故友看待? 两人都心知肚明, 此「故友」并非真正的故友。 陈渊低眸, 注视着小姑娘近在咫尺的娇俏面容, 她比初见时长大了许多, 已经长成会被许多小郎君所倾慕的模样。 她正值花季,怒放着自己的青春。 「许久之前。」男人低声说。 她似要问过个具体的结果, 「许久之前, 那到底是多久之前?」 昏暗里有人喟嘆了声:「具体的我也不知晓, 只觉某一日某道身影似乎越来越多的占据我的目光, 我会不自觉的留意她的动向,关心她其他功课是否顺利,可否有被旁的先生赞赏。」 光线不甚明亮的夜晚里, 有人悄然红了脸颊, 「她其实想你多些与她说说话。」 「嗯, 往后会的。」陈渊虚心接纳提议。 孟灵儿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 「这个我能现在打开吗?」 「当然。」 得了许可, 她「咔哒」的打开锦盒的扣子。周围不算明亮,然而孟灵儿还是看到了盒中闪着微光的东西。 竟是一片枯黄的叶子,但普通叶子可不是这般的亮。 她将叶子拿出来,上手感觉有些凉, 原是整片枯叶皆以黄金打造, 叶子打得偏薄,其上的纹路和脉络一样不缺, 栩栩如生。若非上手看,竟看不出是仿造的。 「你怎的会想到送我这个?」孟灵儿拿着金叶子转了转。 陈渊:「你平日课业多, 看的书也多,此物可作书籤用。」 孟灵儿摸着叶子的脉络,忽然道:「这是你自己做的,还是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8页 陈渊轻咳了声,「自己做的,第一回做这个,做工有些粗糙。」 小姑娘的眼睫飞快颤了两下。 此番他被派去豫州,她知晓他是奉命去寻一种特殊的石头,带人进山之事必然是白日办的,那这片叶子只能是晚上才雕刻。 那是一个个或许圆月并不明亮的夜。 他独坐于案几前,案上放着灯盏,灯芒映亮了他的侧颜和手中打磨到一半的金叶子。烛光静静燃烧着,灯芯烧完后的夜深人静时,他才堪堪放下手中的活儿。 「虽然我很喜欢,但你以后别在晚上做这些了,伤眼睛。」她嘟囔道。 陈渊笑了下,没有说好与不好,只是说:「不是说去寻冯医官吗,走吧。」 * 日子一日日的过,转眼裴莺来到洛阳已有一个半月了。当初他们来洛阳后最先着手的是炼钢,后来才将目光放在造船上。 这一个半月里发生的事情颇多,首先是十几座炼钢房昼夜不停的开工,已打造了七千多的百鍊钢;其次,霍霆山拿住一批二代后实施的孤立之法很成功,廖平威被熬鹰似的熬,最后没忍住反了。 当然,反是反了,就是没成功。 他和一众同伙被早已守株待兔的黑甲骑抓个正着,一网打尽,再连根拔起。 一个在洛阳城内纵横十来年的廖家,从此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裴莺掐指算了算,等他们离开洛阳时,估摸着有万数的百鍊钢了。而看着面前的炉子,她陷入沉默,玻璃还没炼制出来,而还有五日就到了约定之期了,裴莺越来越没信心。 时间不够。 可惜霍霆山不许她留在洛阳,否则她有大把时间来捣鼓玻璃。明霁留守洛阳,她与明霁一起的,平日两点一线,加之有护卫队,那人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晚些时间再跟他谈谈才行。 裴莺算盘打得很好,只是今日下班时,却见平日心情舒朗的人今天沉着脸,似有心事。 「霍霆山,你怎么了?」裴莺问道。 他倒没隐瞒,「方才收到一封关于益州的急报。魏益州那个三子投了朝廷后,开大门迎益、雍二州联军。而这批联军进关后一路南下,再在益州军的辅助下转而向东,挑了一处好走的路,直接进攻荆州。」 裴莺抿了抿唇。 这是打起来了啊,不过好像也不意外,荆州此前已耗过一轮。首先是沉猿道的守军被霍霆山吞了,再者荆州又分了一部分兵力守住豫州军要进攻的东门关。 处于最西面的怀古关本来处于胶着状态,但益、雍二州的联军从益州内行,再经侧方过,如此便可绕过囤了兵力的怀古关,转而攻打没那么险峻的关卡。 「荆州是被撕开一道口子了吗?」裴莺问。 霍霆山颔首,「正是。联军绕城而过,切断了荆州军的补给线,再採用围城之法,将荆州军硬生生耗到投降。」 裴莺若有所思,「看来荆州有易主的变数。」 霍霆山没否认。 因着忽然收到急报,裴莺的注意力到了旁的地方,一时半会忘了要和霍霆山商量她想留守洛阳的事。 等马车回到州牧府,裴莺才想起来。 不过一下马车,霍霆山便匆忙往书房走,显然如今不得空闲。裴莺看着他的背影,刚嘆了口气,却见他人停下了。 霍霆山扭头吩咐旁边的卫兵,「训练场那群小郎君,让他们各回各家吧。」 将人扣留了近一个月,足矣。 …… 「什么,可以走了?哈哈哈哈,老子自由了!」 「快快快,快去收拾行囊,速走。」 「收什么行囊,那些东西不要也罢,赶紧走。万一那位改变主意了,打算再留咱们几个月,到时是哭都没眼泪。」 「你说的对。」 有少年郎扭头看向石成磊,想喊他一併走:「成磊,成磊?你发什么愣呢,那位终于松口让咱们离开了,赶紧回家去。」 石成磊像是如梦初醒,「啊,回去了啊,怎的这般快……」 周围几人面面相觑。 快? 他们在这里度日如年,每一刻钟都过得痛苦至极。成磊这傢伙居然嫌快,莫不是他还惦记着人家小娘子? 几人对了个眼神,都觉得自己窥探到了真相。 「快走吧,家里娘肯定想咱们了。」 石成磊夹杂在一众少年郎中,被簇拥着离开州牧府。 州牧府坐落于达官贵人居住的静谧住宅区,虽与闹市有一段距离,却和各位少年郎的家不算太远。 直到踏出府的那一刻,石成磊才真正清醒过来。 「快走。」 平日出行得乘宝马香车的贵公子们,这会儿别说乘车了,绝大部分不顾仪态的拔腿就跑,跑得飞快,跟后面有洪水勐兽在追似的。 石成磊是绝大部分之外的唯一一个,他慢慢地转了个身,看着面前威严庄重的州牧府,丝毫没有旁人那种囚犯出笼般的喜悦。 守门卫兵见他愣愣地站着,开始赶人:「别站这里,你归家去。」 石成磊游魂似的回家。 * 太守府。 「小公子回来了!」忠僕看到来人,惊喜地睁大眼睛,扯着嗓子通报过后,围着石成磊嘘寒问暖。 石成磊一句都不想答。 整座太守府瞬间热闹起来,不久后,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从内匆匆而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9页 「么儿!」太守夫人热泪盈眶,跑过去将石成磊抱住,待缓过最强烈那阵情绪后,太守夫人才仔细看石成磊。 这一看,又心疼得厉害。 黑了,瘦了。 太守夫人心疼得直掉泪,「我儿受苦了。都怪那位,他一个几十岁的人竟还和十几岁的计较,心眼真真是小。娘听说你们在州牧府还挨了打,快让娘看看……」 「没受欺负,挺好的。」石成磊捋起袖子,握拳鼓动小臂上的肌肉:「您看,我这是结实了许多,更有男子气概了。」 太守夫人的泪掉得更欢了。 完了,她么儿好像被欺负傻了。被关了近一个月,吃没吃好,住没住好,居然还说挺好。 不愿看到老娘的泪眼,石成磊说:「娘,我先回房洗漱。」 石成磊躲回房间里,等晚间,石太守归家,才知晓自己的么儿回来了。 还不等石向松问么儿这些天在州牧府过得如何,先听儿子说:「爹,您近来是否在帮霍幽州办事?」 儿子竟问这个。石向松倒没觉得不能说:「正是,霍幽州让我造百艘船只,说起来明日便可交工……」 说到这里,石向松惊了下。 明日交工,今天么儿便回了,对方这是对他这边的行迹和进度了如指掌。 「造船?这是作何用?」石成磊忙问。 石向松轻呵了声:「若我没猜错,下一步霍幽州是要向兖州进军。兖州属水,水师甚多,倘若和那边开战,手中没船不行。」 石向松眉目舒展了不少,「如今船只已造好,又正值秋季,正是开战的好时机,他在洛阳待不了多少时间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等霍幽州那头老虎走了,洛阳虽回不到以前的洛阳,但不会像如今这般,他连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爹,我想去从军。」石成磊忽然道。 一语惊四座,石太守一大家子都被惊得够呛。 「弟弟,你为何有这种念头?」 「么儿,莫要拿此事来开玩笑,娘可受不住你这般惊吓。」 「胡闹!」石太守怒而拍桌:「从军?你从哪门子的军,有军给你从吗?你爹我可没有军队。」 「爹,我想从幽州军。」石成磊看向父亲,见一大家子有齐齐上阵劝诫的徵兆,他退后一步,「此事我并非胡闹,而是思索良久了,你们先听我说完。」 见儿子面色少有的郑重,那个只会嬉闹游肆的么儿仿佛在逐渐远去,石太守愣了愣,他止住妻子,「行,你小子说说看。」 石成磊:「如今司州已是霍幽州的司州,我们一家子都在他底下讨生活。爹,您真的觉得霍幽州离开了洛阳后,一切就会回到当初吗?我觉得不会的,哪怕您帮他造了船。他就算走了,肯定也会留有后手,因为他根本就不信任您这些洛阳官吏。说不准他会派人架空您的权力,更狠一点的话,还会制造些意外,让您卧床不起,无力管理洛阳……」 在州牧府待了近一个月,让石成磊知道一个道理。 那里绝对不缺狠人,个个下手都相当黑。 能带出这种下属,主子哪会是个善茬,说不住更心狠手辣。 那些也不是他一下子就想明白的,是他和大伙儿挤在小小的屋子里,闻着各种脚臭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用时一个月才慢慢拼接成的、稍微完整的局势。 但石向松还是又惊又喜,「我儿长大了。」 其实卧床不起都是轻的,说不准是直接让他病逝。不过此时的石向松可不在乎这些,他欣慰得很。 这个老来子他和妻子是最宠的,之前甚至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成器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有家业在,他还有兄长们,一辈子当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 「爹,若是我跟着霍幽州去兖州,许多事情都会不一样,起码他手握我这个太守之子,自觉还用得上您,没必要早早将您踢出局。」石成磊认真道。 石向松又是欣慰又是心疼道:「爹的事,爹自有办法处理,无需你这个当小的费心。」 石成磊:「可我长大了,能为家里分忧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石成磊,难以置信不过是一个月没见,往日混不吝的儿子(弟弟),竟脱胎换骨。 其他人惊得久久不能言,唯独太守夫人皱了眉。 她虽没读过书,但手腕了得,不说石太守一屋子的姬妾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一大家子在她的管理下也井井有条,且知子莫若母,看着截然不同的么儿,太守夫人直觉事出有妖。 她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她知晓霍幽州原先有二子,而与那位裴夫人成婚后,家中多了一个由裴夫人带来的小女儿。 若她没记错,那位小娘子与垒儿年岁相仿。 「么儿,你是否看上了霍幽州家的那位小娘子?」太守夫人忽然道。 石成磊没想到母亲忽然来这一句,到底年轻,情绪尚不能遮掩完,他不由泄露了一丝慌张。 于是家中人悟了。 「你这个逆子!」石向松气得鬍子都抖起来:「说得倒好听,其实是为了个女郎想去从军,简直荒唐。为父将话放在此处,从军之事你莫要想了,绝对不可能。」 太守夫人捂着胸口,「我儿,你这是何苦呢,霍家与咱们家可能性不大。」 石成磊小声道:「那还是有可能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0页 * 太守府中的风波裴莺并不知晓,从郊外回来后,霍霆山在书房待了几个时辰,直到将近月上中天,他才返回主院。 平日这个点,主屋早就一片昏暗,但今日居然还亮着光。 男人诧异扬眉,推门入内:「夫人怎的还不安寝?」 白日越忙活,到了晚间就越疲惫,今天她倒是精神。 「霍霆山,我有件事和你商量。」裴莺累是累,但睡不着。 玻璃或许只差那么一点就炼制出来了,此时随他去兖州,有种功败垂成的感觉。 真让人不甘心。 「说说看。」或许屋中氛围惬意,霍霆山这会儿很好说话:「不是特别要紧的,夫人自行拿主意也可,为夫无条件支持。」 裴莺一听,心里顿时亮堂了:「确实不是很要紧,我想留在洛阳将玻璃……」 「不可。」话未说完,直接被他截断。 方才还勾着嘴角的男人,此时面无表情,「此事之前已议过,夫人需随我同去兖州。」 「什么叫之前议过,那是你单方面决定。」裴莺没好气。 霍霆山先摘了鞶带,再除了外袍,他将衣物挂在榻侧的木架上,「那就单方面决定吧。」 这话说得特别理直气壮,裴莺被他惊得怔住两秒,「洛阳已是你的地盘,且明霁如今也在洛阳,你有甚可担心的?」 「不安全。」霍霆山上了榻,盘膝坐在裴莺对面,「云绣楼的前车之鑑歷歷在目,哪怕明霁是我儿子,我也已交了许多事务给他处理,他办得都不错,但若非是我亲自看着,我仍不能放心。」 裴莺嘆了口气。 霍霆山握起她的手腕,顺着手腕往前推,再握住她的手指,「百鍊钢即将出世,它的消息再也瞒不住了。有过香皂、白糖之物的提醒,哪怕我不说,某些人也会联想到你身上。夫人,莫要小看了自己的重要性,你于我,于长安那姓纪的,都有不同意义的重要。」 裴莺沉默。 手上忽然传来一道力道,裴莺猝不及防往前倾,整个倒入他怀里。 秋夜微凉,但这人向来火力旺盛,里衣也是薄薄一件,倒下时裴莺下意识抬手撑在他的胸膛上,隔着并不厚实的里衣,她探到了一片带着惊人热度的结实肌肉。 他掐着她的腰,将她抱在自己腿上,让她面对面坐在他怀里。 榻旁的夜明珠还未装进黑纱袋里,光亮盈盈生辉,露在他的脸上,以高挺的鼻樑为分界,明灭有别,她听他说:「不过撇开那些不谈,是我离不开夫人。」 太近了,近到裴莺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皂香气,他放在她腰上的手热烘烘的,透过衣裳传过来的热度烫得她腰肢发软。 他此时低着眸看她,那双眼很沉,却如同一片流入火浆的江河,能看到那层显而易见的灼热。 裴莺不自然的移开眼,「你又不是小孩子,怎还离不得人?」 「确实不是孩提。」霍霆山手上用了些力。 裴莺本来就坐在他怀里,被施了力往下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霍霆山!」 榻边的罗纱轻轻滑下一角,挡住了满榻的旖旎。 * 一百艘船只已造好,随时可以启程了。不过在启程之前,州牧府来了一位让霍霆山颇为意外的客人。 「石太守来寻我何事?」霍霆山看着下首的石向松。 对方登门拜访,且携了厚礼,莫不是来表忠心的?但表忠心也无用,他留明霁在洛阳,洛阳的事务现在可不是由石向松全权做主。 石向松恭恭敬敬道:「霍幽州,卑职有个小小的不情之请。」 霍霆山眉梢微扬,没彻底和洛阳官吏撕破脸皮,那句「不情之请就别请了」没说出来,而是故意等了片刻,等到石向松有些焦虑,这才开口:「石太守但说无妨。」 石向松声音小了一个度,似觉得丢人:「家中小儿闹着要从军,要成为真正的男儿,故而卑职想请霍幽州离开洛阳时,将卑职那不成器的犬子一同带上。世间谁不知幽州军是虎狼之师,乃真正的精锐,想要从军,幽州军当为首选。」 为了让霍霆山同意,他后面还顺手拍了通马屁。 霍霆山诧异道:「我没听错吧,令郎想从军?」 石向松再次拱手一揖:「正是,还请霍幽州收下犬子这个小卒。」 「石太守,我也不瞒你,我此番将东行去兖州,去兖州是作战而非游山玩水。行军打仗有伤亡是寻常事。」霍霆山慢悠悠道。 石向松听到后面,一张老脸泛起死灰色,他心里发苦。 他又何尝不知行军打仗有伤亡,问题是家中那孽障铁了心思要进幽州军,为此居然绝食。妻子以泪洗面,最后拧不过儿子,居然反过来做他的思想工作。 后来两人一合计,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从军也并非不能从军,大不了给那位送厚礼,让他只捎带么儿去一程,但不让他上战场,如此便无性命之危。 说白了就是带个关系户。 「霍幽州,犬子少不更事,您能否看在卑职往后为您鞠躬尽瘁的份上,在途中寻人多照看他几分。」担心霍霆山嫌麻烦,石向松忙加多两句:「也不用太费事,您莫要给他安排战事便可。其他旁的,您拿他当火头军使,或当守门兵卒都成,无需多加照顾。」 霍霆山摸着下巴,忽然换了个话题:「石太守,近来军资紧张,军中怕是养不了闲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1页 石向松一顿,他在官场打滚多年,岂会听不出对方的潜台词。 这霍霆山是问他要钱呢! 带上他儿子可以,给点粮草。 石向松哽住,憋屈得慌,但还是忙挂上一张笑脸:「卑职家中有几亩薄田,今年产了些粮食,倘若霍幽州不介意卑职力薄,还请将那十来车粮食运走,以全卑职一腔义胆忠心。」 霍霆山笑道:「那就先谢过石太守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一旦从军,有些变数无法预测,这便是所谓的生死有命,是否要让令郎随军,我给你两日时间再考虑考虑。」 石向松:「……卑职明白。」 * 转眼又过了两日,一切整装待发。 用过早膳后,家中四口人一同出门,霍明霁看着母亲和妹妹乘上马车,又看着父亲骑上乌夜。 霍霆山骑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长子:「洛阳交给你了。」 霍明霁深深一揖:「请父亲放心,儿子定会守好洛阳,在此恭候父亲、母亲凯旋。」 霍霆山并无任何离愁别绪,只是嗯了声,掉转马头随车队离开。 霍明霁看着父亲的背影,目光稍稍往后偏移,落在后面一个同样骑着马的少年身上,意味深长的笑了下。 第177章 车外, 马车的轮轴咕噜噜的转动着;车内,裴莺右手握着两个圆球,让它们在掌中彼此交错着转动。 孟灵儿依旧不太适应乘长途马车, 她靠在软座上, 鼻子上搭着一块橘子皮, 靠着橘子皮续命。 不过这会儿, 她被旁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小姑娘直起身,鼻子上盖着的橘子皮掉了下来, 但她顾不上捡。看着母亲手里的东西, 孟灵儿惊讶道:「娘亲, 这是何物?我竟觉得它是透明的, 宛若两汪水在掌中。」 裴莺笑了笑,「囡囡没看错,确实是透明的, 你伸手过来。」 孟灵儿依言而行。 裴莺将两枚新造的圆球放入她掌中, 后者错愕地收回手, 拿在手中掂了掂。 分量很沉, 像石头那般的沉。 此时车窗旁侧的帏帘被风稍稍扬起, 阳光熘了进来,露在那透明如水的圆球上。剎那间,光影仿佛被聚于此,透明两枚圆球熠熠生辉, 晶亮如宝石。 「这是玻璃。」不等女儿问, 裴莺说。 是的,在临行之前, 原料的比例终于有了头绪。仿佛是天上灰濛濛的云雾忽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撕开一条缝,一线天光照了进来。 于是她和霍霆山说, 让他晚几日离开洛阳。 刚好当天石太守登门,请求他们离开时带上他儿子,霍霆山干脆顺水推舟,往后再延了两日。 不过玻璃到底是新制,真正能用的产量这会儿全在裴莺手上了。但也无妨,原料比例出来后,后续交给明霁,由他后续负责玻璃的生产。 孟灵儿是知晓玻璃的,顿时嘆道:「原来这就是玻璃,好生剔透漂亮,娘亲您太厉害了。」 她将玻璃球放在阳光下仔细打量,又拿了张绣花的帕子垫在地下,透过玻璃观察下方的花纹。 纹路清晰可见。 小姑娘若有所思,「此物比水晶要透亮不少,怪不得是望远镜原料的首选。」 似乎起风了,车帘子再度被吹起。裴莺目光移向窗外,洛阳城的喧嚣逐渐远去,周围的青山绿树逐渐多了起来。 他们出城了。 看到旁侧一道骑马的身影,裴莺没忍住问女儿:「囡囡,石家的那位小郎君……」 小姑娘皱了皱眉:「一看就是个不着调的世家子,说不准再走多百里,他就后悔来了。」 曾经的她很喜欢那种矜贵白皙的少年郎,觉得他们风雅极了,但后来她发现,风雅并非是真的风雅,也可能是一尊提线木偶。 裴莺笑了笑,不再多言。 小年轻的事,让他们自个处理吧。 行军一直从白天持续到黄昏,在金乌西坠时,大军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开始安营扎寨。 坐了一天的马车,裴莺下车时听到自己膝盖发出「咯哒」的一声响。 裴莺:「……」 士兵皆是安营扎寨的熟手,营帐很快就搭建好了。火头军开始做饭,裊裊炊烟,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炊烟上,半空中呈现出一道浅淡迷濛的薄纱。 今日是行军的第一日,霍霆山让开了宴,烹羊宰猪,给大军吃顿好的。再过些时日得转水路,军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仍难以适应乘船,到时候日子不会像如今般好过。 篝火宴在外开,众人围着火堆而坐。 架在火堆上的肉块被火舌舔舐着,逐渐被烤得金黄的肉块上冒出热油,又顺着肉滑到最低处,而后滴到下方火堆里,「轰」的一下让火舌拔高。 「报!」一匹快马从营外回来,原是之前派出去的探马。 那探马一路急行到开宴区,精准寻到最中间的霍霆山,探马道:「大将军,这附近发现林匪踪迹。」 正在转动木籤烤肉的霍霆山皱眉,「林匪?数量几何?」 斥候道:「属下走访了最近的村子,村民说约莫二百之人。」 他们出洛阳不过一日,此地距离洛阳城其实没多远。但乱世乱的向来不止朝廷,还有民间。 越是王朝末年,各地的匪类便越多。 苛捐杂税繁重,贪官污吏大肆收缴民脂民膏,百姓活不下去了,被迫落草为寇,此乃一类匪。也有一类是官与匪勾结,双方变着法子从来往洛阳的富商身上刮下肥油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2页 霍霆山看了眼还未完全熟的肉,又问:「匪窝距此地多远?」 斥候道:「约莫三里,不过匪窝在山上。」 霍霆山看向身旁的裴莺,「夫人,我去剿匪,这肉你且帮我看着,在肉凉之前我必归。」 与他们夫妻俩同坐一个火堆的还有沙英、陈渊、熊茂和李穷奇等人,几人听闻霍霆山要去剿匪,连忙道: 「大将军,二百之数的林匪不过小事一桩,何须您亲自前去?」 「大将军,属下请愿领兵去剿匪。」 …… 霍霆山抬手止住几人,「剿匪是其次,此番我欲前去试刀。陈渊、熊茂,你俩随我同往。沙英和李穷奇你俩留守军营,把家看好便成。」 经他这般一说,几人恍然大悟。 试刀。 百鍊钢铸出来后,确实还未上过战场,拿这批林匪来牛刀小试,倒是正正合适。 李穷奇那柄铁嵴蛇矛本就是百鍊钢,他不馋,但沙英心痒得慌。 得了新武器后,他还未试过呢,有些羡慕陈渊和熊茂了。 三言两语说完后,霍霆山从地上起身,点了一百装备了百鍊钢的黑甲骑,在黑夜中扬鞭策马,在那斥候的带领下踏着夜色往匪窝去。 三里地,乘快马不过是片刻功夫。 霍霆山骑在乌夜上,看着笼在黑暗里的山林,缓缓勾起嘴角。 之前已有猜测,而来到此地后,他确信这个匪窝并非普通的匪窝,多半是官匪勾结所成。 首先此地距离洛阳太近了,完全是在官府眼皮底下;再者这边的山并不陡峭,平缓的山势构不成天险,林匪所造的防御设施威力再大也有限,强攻完全能拿下。 但它全须全尾的在此地,竟还聚集了二百人的规模。若非上头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匪窝根本不可能存在。 「大将军,是否需我先领一小队人上前探路?」熊茂问。 霍霆山点了十来人在此地看管马匹,「不必,此地的地势平缓,且匪定然不是悍匪。都随我来!」 * 山上。 「听闻过两日有只大肥羊会从东边来,到时候咱们又有好日子过喽。」 「嗳,这日子真滋润,比埋头种田好多了。」 「可不是嘛,种田一年到头都赚不了几个子,但跟了冯当家后顿顿吃香喝辣,这日子真是神仙也不换。」 「过两日的肥羊可能不能动了,你别忘了冯当家的交代,最近这两个月洛阳里来了大人物,听闻好像是北边那位。若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往后寨子很可能就没了。」 「怕个甚啊,昨儿不是得了消息,那位要走了吗,时间对不上,安心好了。」 …… 「有袭击!!」山下忽然吹响鸟哨。 在闲聊的二人同时一惊。 何人竟如此大胆,他们这寨子也敢动?也不怕把命折在此处。 「快,通知弟兄们去迎敌。」 这话刚说完,下一瞬下方传来惨叫声。 夜色里,一支身披黑甲的军队仿佛融入了黑暗里,他们行进极快,宛若鬼魅出行。射过去的长箭被「铛」的一声挡下,有人与他们兵戎交接,又是铛铛几下响,手中的刀居然碎了。 「不,这不可能……」 霍霆山一刀往前斩,先斩碎了面前人抬起做挡的刀,再斩断了林匪的颈脖。 首级咕噜噜的掉下,而后被男人嫌碍事的一脚踢开。 对上正规的军队,经过重重挑选和训练的黑甲骑都能压对方一头,更罔论是这些不成气候的林匪。 精兵加百鍊钢,黑甲骑开始疯狂切菜,上山那一路分明有不少障碍和林匪,却愣是被黑甲骑走成了畅通无阻。 很快,他们抵达了寨子的大本营。 和许多营寨一样,这个匪窝也藏在层层密林后,走过密林,可见不远处的灯火通明。不过此时营地已乱成一片,有林匪见势不妙,匆匆拿了细软从另一处小道小山。 「把头目寻出来。」霍霆山下令。 不过他话音方落,前方某座建得颇为恢弘的屋宅走出一人,那是个光头壮汉,高八尺有余,手提一把足有大半人高、背部挂有一串铜环的大斧。 「何人在此闹事?」光头震声道。 霍霆山见此人开口后,周边一些本有逃意的小喽啰纷纷停下了脚步,心知此人是头目了。 倒也好,省得特地去寻他。 霍霆山提剑上前,「你爷爷让你来受死。」 冯福闻言大怒,「竖子好生嚣张,待会儿我便将你的首级切下来呈酒。」 后面的熊茂怒髮冲冠,但心知霍霆山欲拿此人试刀,只能转头寻些小喽啰出气。 那边两人已交上手,大斧与环首刀相碰的第一下,冯福不住心头大骇。 此人竟力大无比。 对上这个冯福,霍霆山不用任何刀法,他一股脑的盲砍,又狠又快,一刀刀往冯福的大斧头上斩。 冯福见此人无章法,心头渐松。 得,还以为遇到个厉害的,没想到一点招式都无。对付这种人,只需挡住他前面几下,待他稍力竭便可乘势反击。 算盘已打好,然而这时冯福忽闻一声细微「咯吱」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崩裂。 冯福定了定神,企图寻找声音来源,但夜色昏暗,他看不真切。直到手中巨斧的斧刃陡然崩开一片,冯福才后知后觉,他霎时大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3页 他的大斧竟然坏了! 冯福惊愕至极,而在极度震惊中,不经意将浑身命门露在外。霍霆山扫了眼,没直接抹他脖子,而是又「铛铛」的朝着巨斧砍了两下。 又是两击后,冯福手中的巨斧轰然碎裂成废铁。 「你这刀……」 鲜血飞溅,持续着错愕表情的头颅咕噜噜的滚下地。 霍霆山甩了甩环首刀,又在地上甩出几行血线,这才爱惜的将环首刀收回刀鞘中。 「留几个活口,莫要全都弄死了。」霍霆山转身,他本来欲下山,但不知想到什么,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往之前冯福出来的屋子去。 霍霆山没猜错,那间房舍就是冯福的住处。 作为和洛阳官吏有勾结的林匪头目,过往都不知晓劫过多少只「肥羊」,冯福的屋子深处堆满了各种珍宝。 霍霆山举着烛台挨个打开箱子,迅速看过一轮,最后从中拿了一个金灿灿的揣进怀里。 待再出来,霍霆山吩咐熊茂和陈渊,「内里好东西颇多,整理时仔细些,我先回了。」 二人领命。 霍霆山独自一人下山,骑上乌夜,踏着夜色直奔营地。 * 裴莺刚将一串烤肉放到陶碟内,忽然听闻有人扬声喊「大将军归」,她稍怔,抬眸看向之前霍霆山离开的方向。 营地里除了燃着的篝火外,还放置了用于照明的火盆。 在明与暗的交界中,裴莺看到一道魁梧的身影骑着快马迅速逼近。 黑暗的薄纱随着他的靠近迅速褪去,男人稜角分明的面容展露在火光中,身上的胄甲在光的映照下微微折射出寒芒。 裴莺没有手机,也没有手錶,古人通过月亮判定时间,这个技能直到现在她都没点亮,她无法估量霍霆山具体离开了多久。 但是…… 眼眸低垂,裴莺看着小陶碟内的烤肉。她烤了六串羊肉,第一串烤好已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晓可曾变凉。 霍霆山骑马一直行至篝火前,利落翻身下马,他一眼就看到裴莺身边的小碟子了,顿时笑道:「果然带上夫人出征衣食不愁。」 坐在对面的沙英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下意识往下,但见霍霆山今日披了甲,不似平日般着常服,故而没看到某只意誉丰衣足食的吉祥物。 沙英摸了摸鼻子。 「这般快就回了?」裴莺是真的惊讶。 霍霆山在她身旁坐下:「你夫君亲自出马,那二百余的林匪还不够抗他几刀。」 裴莺把小碟递过去:「尝尝,左边是最开始烤的,若是凉了到火堆里再烤烤。」 霍霆山先拿了最左边的烤羊肉咬了口:「还行,之前应了夫人之事未失约。」 这烤羊肉是用短刃切割的,考虑到军士胃口大,兼之行军在外一切从简,因此每块切割得都算不上薄,分量十足。 裴莺见他开始吃,打算再烤些肉,结果手指还未碰到木籤子,她怀里忽然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裴莺错愕低眸。 他们围篝火而坐,橙黄的火光落在每人的脸上身上,偶尔有火星跳跃。在亮堂堂的火光中,她看到了一个熠熠生辉的臂钏。 臂钏是多圈的,以黄金打造,一圈圈蜿蜒了约莫有三四圈,每一圈的外侧皆有精美的花纹,每间隔一段还有宝石作点缀。 「霍霆山?」裴莺疑惑。 男人咬着肉串,森白的犬齿在火光中多了几分狼性,不过语气倒是温和:「在匪窝里看到的,估计是从哪个倒霉商贾那处劫来,我瞧着倒是挺好看,拿回来给你玩玩。」 可不就是好看么,以黄金造,外面还镶嵌了一圈的宝石,又是金灿灿,又是亮晶晶,别提有多扎眼了。 裴莺沉思。 这人小小的出门一趟,竟还带个手信回来。 见裴莺拿着看,神色似乎有些莫名,霍霆山扬眉:「不喜欢这个?那待会儿等其他东西运回来,夫人另外挑个顺眼的。」 裴莺将多圈的臂钏装进随身携带的小袋子,「没有不喜欢。」 霍霆山哼笑了声,状似不经意的往裴莺那边倾了些,仅以二人可闻之声说:「那晚间夫人戴给我看。」 第178章 霍霆山食量一如既往的大, 裴莺烤的那六串烤肉很快被他消灭个干净。 待吃完肉后,他才看向对面的沙英:「沙英,待会儿你给明霁写封信, 告诉他此地的林匪与洛阳的官吏有勾结, 让他再将洛阳筛查一遍, 抓出的那些蛀虫, 看着处理。」 之前他整顿洛阳,主要是抓一些别州的暗桩。其他的问题并不显着, 因为暂无处理。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既然遇上, 人证也抓拿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抓一抓洛阳内的蛀虫。 这既是立威,也是增加声望。 在篝火宴的尾声, 陈渊和熊茂他们回来了。 满载而归。 除了一车车的金银细软之外, 还有三个活口。陈渊留了个心眼, 这三个活口并非全都是底层的小喽啰, 有两个算是小头目, 另一个则是寨子的三当家。 「明日将他们送回洛阳。」霍霆山吩咐。 说完这句,霍霆山瞥了眼不远处的石成磊,「石小郎君明日可要随队伍回洛阳?」 猝不及防被点名,坐在旁边的石成磊立马收回偷偷往旁边小姑娘身上瞄的目光, 「我, 我不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4页 霍霆山没再问。 * 夜幕已深,明日还需继续行军, 因此篝火宴宴罢,众人散去, 自行回各自营帐中。 裴莺回到营帐里,将黑纱袋里的夜明珠尽数倒出来,霎时间帐中光亮盈盈。等她整理完自己的内务,在外简单吩咐了几句下属的霍霆山也回来了。 今日他上了一趟山,加之环首刀见过血,回到帐中的霍霆山倒是自觉卸了甲、除了所有衣裳,再用那桶裴莺特地留给他的水擦了擦身。 三下五除二,霍霆山飞快弄完,那速度让裴莺很怀疑他到底有没认真擦。 「霍霆山,你擦干净了吗?」裴莺已经上了软榻了。 霍霆山随手抄起一件里衣披上,「当然干净,如若夫人不信,可自行来检查。」 裴莺提醒他:「你莫要忘了如今是行军中。」 霍霆山也上了榻:「倒也并非没有旁的方法。」 裴莺一点都不想回忆这个旁的方法,这人花样多得很。哪怕不做到最后,他也能有很多招式。 「夫人,那个臂钏呢?」他忽然道。 「在旁边矮柜的匣子里。」裴莺没想到他居然还惦记着那个臂钏,「霍霆山,你想做什么,明日要行军的。」 说后面一句,她语气带了些许警惕。 而得了裴莺一句,霍霆山竟重新下了榻,三两步走到矮柜旁,打开其上的匣子。这是裴莺的首饰匣,出行在外,她亦从简,匣子里只有最基本的几样饰品。 霍霆山皱了眉,觉得这匣子不仅小,还空荡荡。 州牧府那般多的东西,竟没几样是她看得上的? 他拿了臂钏重新回到榻上。 秋日夜间微凉,但介于身旁有个大火炉在,也不知从何时起,裴莺的里衣越来越薄,袖子还越来越短。旁人的里衣皆是长袖,到她这里已进化成中袖了。 「霍霆山,你别想。」裴莺一看他那眼神,就知晓他想做什么。 霍霆山拿着臂钏在掌中转了转,「夫人,此物甚是美丽。」 可能曾经做过歷代王都的缘故,洛阳城是有名的繁华城市,南来北往的行商皆喜欢汇聚于此。各类奇珍异宝,奇花异卉都曾在洛阳留下过痕迹。 霍霆山早年去过长安,参加过宫里的宴席,那些人向上献礼,不少贡品就如这个臂钏这般精美。 他说完这句,便握住裴莺的左手,将那个多圈的臂钏套进她手里。 裴莺生的白,一身皮肉在夜明珠盈盈的光亮下仿佛白得会发光,却又不是冰冷瓷器的苍白,而是带着健康的粉调、血气很足的润白。 黄金臂钏熠熠生辉,宝石闪着华丽的光,美人雪肤生香,竟是十分的瑰丽姝艷。 忽而,一只带着水晶珠串的素手伸过,摁住了已经到她手腕位置的臂钏,不允许它继续被往上推。 「霍霆山,不能胡来。」裴莺如今可太清楚他了。 这人一旦挑起兴致,不做点什么绝对停不下来。明日还要早早起床赶路,她可不想被众人看到她一脸疲惫的模样。 「就看看。」他说。 这语气听着倒是平淡,但裴莺是不信的。眼见要僵持不下,她眸底忽然掠过一缕幽光,「这个旁人戴过的,我不喜欢。」 「这倒是。」霍霆山皱着眉将臂钏取下,而后像扔垃圾般丢下榻。 就当裴莺要松口气,陡然听他来了一句:「我到时给夫人打一套全新的。」 裴莺:「……倒不必如此。」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见他的认真目光依次滑过她的颈脖,胸口,双臂,还有腰下…… 他已经有想法了。 裴莺一把将人推倒,「你别说话,睡觉了。」 * 五万人的大军一路向东行,直到遇到第一条大江,霍霆山才停止了行军。 从走陆路改为走水路。 当初他让石向松造的一百艘船规格甚多,有大有小,其中最大的战舟形如那日霍霆山和裴莺曾乘过的「伊人画舫」。 不过与画舫不同,画舫是为了美观和游河所用,一层用料稀疏得很,很是镂空,若有箭矢飞来并不能挡下多少。而大型战船经过改良后,一层多了不少挡板,可供士兵隐藏在其后,再者保留了画舫的层数,新增了小型瞭望台。 有望远镜在,只要江上不起雾,千米之外的情景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木板需接稳妥。」沙英认真交代兵卒。 这艘船足够大,完全可将主母的马车载上;一艘大船搭载一辆马车,分批负载,如此安稳些。 宽且长的木板连接两头,确保「梁桥」架稳后,沙英亲自驱马上船,待上了船后再将马匹解开套绳。 裴莺在岸边看着已上了甲板的马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霍霆山,这马不会晕船吧?」 霍霆山稍滞,皱着眉头说:「我幽州的马儿身强体壮,应该问题不大。」 裴莺语气很是怀疑:「你幽州的男人都晕船,凭什么幽州的马不晕船?」 霍霆山:「……」 最后那匹马被牵下了战舟,只让马车乘船。一切就绪后,裴莺和霍霆山也上去了。 从高空俯瞰,如长龙匍匐于地的河道上载着一条木色的小蛇,小蛇不如龙般健壮绵长,但趴在龙背上也占据了不少位置。 视觉再往下拉一些,能发现那哪是「小蛇」,分明是一串几乎首尾相连的船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5页 船只缓缓动了起来,裴莺站在甲板上,感受着行船时带来的风,只觉心情舒朗,胸腔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打开,装入迎来的风和天上的云。 总算不用待在小小的马车里了。 或许是这个时代没有工业污染,这里的江水清澈得过分,一丈多以下亦能清晰可见。裴莺看到游鱼摆着尾儿在水中畅游,也看到了小乌龟如浮萍般飘在水上。 「船首风大,夫人莫要多待。」霍霆山见她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 裴莺:「再过一盏茶就回去。」 不过说完,裴莺想起另一件事,她侧头看霍霆山,「对了,士卒晕船之症如何了,可有得到缓解?」 霍霆山:「还行。我命人在市面上收了许多酸梅酸枣,分发到各船。且此前也有过训练,应该无大碍。」 裴莺听他说「训练」,眉心跳了跳:「训练?该不会是硬扛吧?」 就像那回他以毒攻毒。 「倒也不是。」霍霆山轻咳了声,「最初给士卒分发足够的酸枣酸梅,待其稍适应后,酸枣酸梅逐渐减量。」 必须减量,否则日日如此,哪怕只是一百艘船的士卒,每日酸枣酸梅的消耗量都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 他们沿途会经过一些小郡县,补给会有,然而能补充的数量绝不会如在洛阳城时那般多。 得省着点用。 裴莺若有所思,「这倒也行。」 * 上船的第一日,火头军就地取材,裴莺吃上了最近都没吃到的河鱼。 有道「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鱼肥」,可见这个季节的鱼儿不是一般的肥美。 如今看着这一桌子的全鱼宴,裴莺顿时觉得吃了许多天干粮的胃终于要逢甘霖了。 三人开小桌,围坐而桌。 不过…… 「这一碟是鱼脍吗?」裴莺看着被放到她面前的碟子。 「正是。」霍霆山颔首,但说完却见裴莺皱了眉,「夫人怎么了?」 裴莺摇了摇头,「以后这个尽量别吃。」 鱼脍,其实就是生鱼片。 古代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有食用各类脍的习惯,甚至吃着吃着,还在《礼记》中研究出「凡脍,春用葱,秋用芥」的吃法。 古人吃了就吃了,只觉得当时味道甚好,至于吃完后一年半载再犯的病,就很难算到鱼脍身上。 「娘亲,为何不能吃这个?」孟灵儿好奇道。 从几百年前的前朝至今,人们都是这样吃过来的。 裴莺斟酌着用词:「就像菟丝子没办法独活,其实有许多细小的、咱们肉眼看不见的虫子也同样如此。这些虫子只能依附于其他动物,如果食用时不煮熟,把这些虫子用高温杀死,那就会……」 后面裴莺没继续说了,给他们俩想像空间。 古代的鱼脍一直非常受欢迎,因为晶莹剔透,权贵们感嘆其高雅美丽;又因价格低廉,布衣们吃得起,甚至自己弄张渔网去抓都行。 当然,最重要的是配上各种蘸酱以后,口味确实非常好。 直到明清时期,人们将鱼脍和寄生虫扯上关系,这才大幅度减少食用生鱼片。 有许多人觉得海鱼的渗透压与淡水鱼有差,觉得海鱼的寄生虫在人体存活不了,所以不吃河鱼脍,只吃海鱼脍。 裴莺最初也同样如此,但自从知晓日本是全世界寄生虫感染率最高的国家后,她放弃了海鱼脍。 就,怕死,也怕驱虫时的剧疼。 干脆不差那一口。 孟灵儿怔住许久,而后微微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桌上的那碟鱼脍,神色复杂。 霍霆山笑道:「幸得夫人知识渊博。」 他唤来外面的卫兵,吩咐让其将这碟鱼脍拿下去蒸熟,又交代他给火头军捎带一句话,往后军中莫要再做鱼脍。 鱼脍端下去了,三人重新用膳。 不过经过方才那遭,本就有些晕船的小姑娘明显食欲不振。 裴莺看在眼里,不由懊悔。 早知道先不说了,直接拿开不让女儿吃,真是有时说话没过脑子。 「船内有酸梅,小丫头待会吃些,庖房备着食物,随时可自取。」霍霆山也看出来了。 午膳罢,孟灵儿有些不舒服,先行回房打算躺一躺。 不知是换了环境,还是怎的,今日午膳后裴莺仍精神得很,完全不想午憩。 「偷得浮生半日闲。夫人,我们去垂钓如何?」霍霆山忽然道。 裴莺顿时来兴致了,「甚好,不过船上有渔具吗?」 霍霆山:「渔网和钓竿皆有,方便火头军捕鱼。」 于是不久后,夫妻俩来到了船尾,各自摆在木椅一张,钓竿一支,以及小半盒鱼饵,一人占了一个位置。 「单是垂钓无甚意思,夫人,不如我们来比一场,以一个下午为期,看何人钓的鱼儿沉,最后比个总重量。」霍霆山勾起嘴角:「败者需答应胜者提出的一个要求,且不得赖帐。」 钓鱼纯看天时和运气,技术如何反倒不怎么看重,于是裴莺想了想,颔首同意,但谨慎加上了一条:「此事不得违背原则问题。」 他应得爽快:「自然。」 不知为什么,裴莺看着他嘴角的那个弧度,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179章 裴莺打开饵料盒子, 看着里面不断蠕动的小虫子,沉默一秒,毫不犹豫把对手拉过来使唤, 「霍霆山, 帮我上个饵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6页 男人笑着走过来:「夫人, 你这算不算干扰对手?」 裴莺不承认, 还有理有据狡辩:「我这是帮你预热,后面你挂鱼钩肯定一次比一次快。」 区区小虫, 她不敢碰, 霍霆山没几下就挂好了, 「行吧, 那就承你吉言。」 一切就绪,比赛开始。 裴莺已经很久很久没钓过鱼了,上一回钓鱼还是在女儿小时候, 她带女儿去逛商场, 在商场里遇到那种专门给小孩子玩的鱼池。 大人和孩子站在充气塑料池子旁边, 池里放了许多同样是塑胶的、但鱼嘴处镶嵌有磁铁的小鱼儿。 然后家长和孩子就拿着挂着小磁铁的鱼竿, 在池旁钓小鱼。 现在拿着鱼竿, 裴莺轻轻将鱼钩甩进江里。 此时行船不算快,且就算在现代而言,于行船上钓鱼也是有的。因此抛了钩后,裴莺坐到椅子上, 开始耐心等候上鱼。 霍霆山同样也抛了钩。 但这人钓鱼也不是安安静静地钓, 他坐下后和裴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夫人过往常钓鱼否?」 「不常, 几乎没有。」裴莺实话实说。 他嘴角弧度更深了些:「那此番岂非我占了夫人便宜?」 裴莺笑他,「这你就不懂了, 像我这种几乎没钓过鱼的,往往有个叫做新手礼包,或者是新手运气加持的东西,鹿死谁手还未定。」 她这话才说完,裴莺的鱼竿动了。 两人皆是手持鱼竿,鱼竿一动感觉特别明显,裴莺当即大喜,「看吧,我有鱼儿上钩了!」 霍霆山:「……」 裴莺忙提竿收线,很快,一条鲫鱼出水。鱼儿从水面被拉起,连带着水珠飞溅,在午后的日光下,那骤然溅起的水珠像极了一颗颗晶亮的宝石。 裴莺将那条鲫鱼提上船,用手比划了下。 还行,有她的一个巴掌长。 裴莺将鱼钩从鱼嘴里取出来,小鱼放进一早准备好的装有水的陶罐里。 装好鱼儿,裴莺一抬眸便见霍霆山在看她,顿时笑道:「倘若你觉得占了我便宜,不如帮我挂多几回鱼钩。」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她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过他还是过去了,从鱼饵盒子里拿了小虫子给她的空鱼钩挂上。 事情恰是这般的巧,霍霆山刚挂到一半,他的鱼竿动了。 他们在船尾,这船尾的栏杆造得不太高,兼之当初霍霆山过去给裴莺挂饵料时,鱼竿是随意搭在船尾栏杆处。 上钩的这尾鱼儿是条大鱼,力气非常足。竿尾无压制,竿首那边一拽,原本搭在栏杆上的鱼竿立马来了个跨栏,然后在两人闻声转头中,嗖的一头栽进了江河中。 裴莺:「……」 霍霆山:「……」 这一变故发生得太快,事发时,霍霆山一手还拿着鱼钩,另一手将虫子挂到鱼钩上,才堪堪挂了一半。在他的视觉里,不过是一个回头的功夫,他的鱼竿就没了。 空气静默了三秒,而后突然被一声轻笑打破。 那笑声的主人没忍住,越笑越大声。 「哈哈哈。」裴莺乐得眼睛弯成月牙,她不仅笑,还要很不厚道的说一句:「霍霆山,你的作案工具被没收了,这是否是上天的旨意,这局合该是我赢的。」 霍霆山看不得她此时这么快乐,气笑了:「此事还不是因你而起,夫人是否该赔我条鱼儿?」 「那不行,现在是比赛中,各自钓上的鱼儿归个人,赔偿之事等赛后再说。」裴莺利落拒绝。 「小没良心。」 给她挂好鱼饵后,霍霆山折回船去拿新的鱼竿,待他拿到回来,发现裴莺这边又起鱼儿了。 裴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他,太高兴了,实在忍不住炫一下:「霍霆山,我这边第二条了。」 男人瞥了眼她这回上的鱼,这第二条比第一条小多了,只有上回的一半大,他给她泼冷水:「看来夫人对小鱼小虾情有独钟。」 裴莺轻哼:「那也比你好。」 解了鱼钩后,裴莺看着被吃了一半的鱼饵,不由抿了抿唇,纠结要不要换鱼饵。 嘲笑一时爽,换饵火葬场。裴莺略微后悔方才没忍住,现在再把人喊过来帮她,这口好像不怎么好开。 霍霆山见她停在那里,哪里会想不到她在纠结什么,眼尾微扬透出几分得意:「怎么,夫人又有事相求?倒也并非不可,说些好听的,我这人一高兴便无有不应。」 裴莺小心试探,「你想听什么好听的?」 霍霆山慢悠悠道:「比如夸赞你夫君如何英武。」 裴莺:「……」 裴莺低头看了看剩下一半的鱼饵,眼睛一闭:「我夫君雄韬伟略,乃天下男儿魁首。」 不远处的男人开怀了,身心舒畅:「英雄所见略同,夫人所言极是。」 裴莺:「……」 这回过来,霍霆山吸取之前的教训,来之前先寻了重物压竿,而后才给她换饵料。 不过这次他白费功夫了,他的鱼竿没动静,反倒是裴莺这边,鱼饵换了新的后,不久鱼竿又动了。 裴莺一边提竿一边说:「我之前说得对吧,像我这种新手一般运气都是挺好的。」 霍霆山目光扫向她的鱼儿,和第一条相去不远,算不上大鱼:「时候还早。」 裴莺把鱼放进鱼篓里。 许是像裴莺说的,新手有新手大礼包,接下来她不断上鱼,虽说每条都不是很大,但这种接连有鱼的感觉真的太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7页 仅是一个时辰,裴莺的陶罐就装了十二条鱼。 比赛半程已过。 对比她,霍霆山的战绩是相当惨澹,他那个陶罐最开始是什么样的,现在依然是什么样。 裴莺春风得意,觉得这人挂个零蛋收场好像挺惨的,于是说道:「霍霆山,你要不要和我换个位置?我这儿风水好像不错,或许在比赛结束前,你能钓上一条鱼。」 那人有时很是要面子,大男子主义不是一般的厉害,裴莺其实也没想过他会答应。 毕竟,她那话听起来炫耀成分也不少。 「那我却之不恭了。」他同意得很利落。 于是两人换位置。 换位后,变成了两人的鱼竿都没动静。但裴莺半点不慌,现在她已领先不少,除非霍霆山连连钓大鱼,否则这场比赛她赢定了。 反正都要赢了,裴莺开始思索胜出后让他答应的事情。 要什么好呢? 这人霸道惯了,要不就规定往后他不能独裁,事情必须有商有量,不能…… 「上鱼了。」他忽然道。 裴莺如梦惊醒,忙转头看隔壁,而这一看,她的眼皮子跳了跳。 这个时代的鱼竿不是木头就是竹子做的,因着后者的弹性好些,且更易成型,更受世人喜爱。 霍霆山手中的鱼竿此时弯得厉害,看着就是要上大鱼了。 果然,裴莺的预感没有错。 「哗啦」一尾又大又肥的鲈鱼骤然被拉出水面,再被利落拖到船上。 霍霆山解了鱼钩,手指伸入鱼嘴扣着将鱼儿拎起来,笑着在手里掂了掂,「夫人这位置确实是风水宝地,这一条怕是能顶得上夫人的五条鱼了。」 裴莺:「……」 「这般大的鱼不常有,你且钓且珍惜。」裴莺别开眼不去看。 霍霆山重新上了饵,而后利落甩竿:「否极泰来,说不准我的好运如今才开始。」 不久后,霍霆山的第二条鱼儿上钩了。这一条不如方才那条肥鲈鱼来得沉,但也绝对算条大鱼。 裴莺陷入沉默。 她钓了一箩筐,都是小鱼儿,主打一个体验;他先后上了两条,战绩都快追平她了。 见霍霆山再次甩竿,裴莺忽然有股难以言说的危机感,「霍霆山,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儿。」 男人侧眸,带着几缕细纹的眼尾多些笑意,「如若夫人想说,要回这风水宝地,那我是不能同意,哪有吃下来还吐出来的道理。」 裴莺:「……」 裴莺还真想换回来。 自从换了地儿后,她一条鱼都没上过,仿佛他原先的这个位置有诅咒。 「不换就不换,在这里我也能赢你。」裴莺嘟囔。 但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霍霆山又连接钓了三条鱼,后面这三条一尾比一尾肥硕。裴莺这边也有收穫,然而只能说水平持续发挥,上钩的都是和她巴掌大小相近的鱼儿。 比赛结束,统计结果。 这一个下午裴莺合计钓了十五尾鱼,霍霆山只有五尾。 数量上裴莺胜出,重量上霍霆山胜一筹,就这般看算是各领风骚,偏偏最初规定比赛时,比的是重量。 「夫人,承让。」他笑得特别荡漾。 裴莺愿赌服输:「说吧,你想让我答应你何事?」 「如今条件不允许,改日再告诉你,夫人一诺千金,想来定然言而有信。」霍霆山卖关子的同时还不忘给她戴顶高帽。 裴莺那阵不详的预感又来了,她警惕道:「我们之前说好的,不能违背原则。」 霍霆山颔首:「自然如此。」 见他点头,裴莺心下稍定。 两人在船尾钓了一下午的鱼,赛后的战利品尽数交给火头军,今日的夕食同样是鱼宴。 不过晚膳时,却只有夫妻二人用膳,孟灵儿晕船身体不适,食欲不振,暂时还不想按点用膳。 女儿向来有晕车的毛病,水上行舟时再晕船也寻常。裴莺没勉强,想着庖房就在船上,囡囡饿了随时可传膳,现在不吃就不吃吧。 * 房间里。 孟灵儿侧躺在床上,愣愣看着前方,目光却没有一个聚焦点,显然在发着呆。 她确实晕船,但其实并晕到连用膳都难以持续的程度。 她心里很乱,有些事情似乎难以再忽略。她从未怀疑过娘亲的话,且从后续种种可证明,娘亲说的都是对的。 今日午时娘亲说生肉中有肉眼看不见的细小虫子。 她相信这话绝对无错。 但既然那些虫子无法被用眼睛观察到,娘亲又是如何得知呢? 第180章 夜色如同一张铺开的巨网般笼罩大地, 乌黑的云层将圆月遮得严严实实,不让分毫月华洒落在外。 今夜既无繁星,也无明月。 入夜以后, 船队行进的速度慢了许多, 水面轻轻地盪开层层涟漪, 偶尔涟漪中有鱼儿甩尾打乱波澜, 像是某种原有的秩序被扰乱。 孟灵儿站在船尾,怔怔地看着船尾不断盪开的水波。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忽闻脚步声。 最初她以为是巡逻的兵卒, 但脚步声径直而来, 最后停在她身侧。 「孟小娘子, 好巧。」是石成磊。 小姑娘一开始没反应,大概过了几息才转头看他。 凭着之前的经验,石成磊以为她会走开, 又或者是不搭理他, 但没想到她看了他一眼后, 居然回了句好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8页 石成磊瞬间欣喜不已, 立马找话题:「小娘子这个时候在此处, 是遇到烦心事了吗?」 这话以后,空气静了。 似乎陷入沉寂。 而就在石成磊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他听见她低声道:「你以前有遇到过一些弄不明白,又或者是无法解决的事情吗?」 她需要一个人和她聊聊天, 而石成磊刚来这里不久, 对一切都不甚了解,他不会察觉到的。 这是个好人选。 石成磊笑道:「有啊, 那可就多了去了。」 孟灵儿:「嗯?」 石成磊摇头晃脑开始回忆:「比如我想不明白,同样是一个娘生的, 为何我长兄和我二兄天资聪慧,四书五经轻易能读懂,我却天生不爱读书,一看书就脑袋疼。」 「也比如,我想不明白为何月亮是圆的,而并非方的;为何鱼儿必须时时刻刻浸在水里才能活,但兔子却不必?」石成磊越来越天马行空:「还比如,我为何不能像鸟儿般长出翅膀,在天空上翱翔。」 他这些话直接将孟灵儿给干沉默了,他说的角度,她从未想过。 「至于无法解决的事情,那也有许多。比如我至今不想读书,我根本不是念书的料子,也不想懂什么人情世故,但我娘却固执的认定我只是未长大、未开窍,未来一定潜力无量,这事我与她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石成磊偷偷看了身旁人一眼,继续道:「还有我有一个心悦的小娘子,我想她也心悦我,但似乎没办成。」 石成磊挺沮丧的,他现在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只要能聊上天就好,别管是不是会损伤他的男子气概。 「所以吧,这世间想不明白和没办法解决的事太多了。」石成磊感嘆道:「若事事都计较和弄个明白,迟早得郁郁而终,还是煳涂些吧,人生难得煳涂。」 孟灵儿低声嘟囔着他最后说的几个字。 人生难得煳涂。 其实她先前就一直努力让自己煳涂。 此前从未有过的香皂,甜如蜜的白砂糖,还有能看到千步以外的望远镜…… 娘亲说,有些是仙人託梦于她,有些则是在古籍孤本上看来的。 她说那古籍是百年前隐士意外遗留之物。她最开始是相信的,然而随着一日日长大,跟着先生们识字读书,她有了旁的想法。 会选择隐居的名士,多半是对朝廷无望,这类人有很大一部分其实胸怀天下,是真正的忧国忧民。 如若他们手中有这等能惠及百姓的方子,根本不会捏着藏着。而且那些「奇物」若曾在歷史上出现过,必然会有痕迹。 但如今却干净得很,哪怕是手中握着知识和歷史传承的高门,对娘亲的那些东西亦是惊嘆不已。 那些「奇物」过往很可能未曾出现过。至于,仙人託梦…… 「你相信鬼神吗?」孟灵儿问他。 石成磊回答得很利落,「信啊,怎么不信?」 小姑娘抿了抿唇,又听他说,「我很早就信了,大概五岁那年开始吧。」 有些孩提记事晚,但再晚,这个年纪也记事了,所以她问:「是因着随爹娘去祭祖吗?」 石成磊笑着摇头:「非也。祭祖什么的,最初我可厌烦了,听我娘说,每每带我去祠堂,我总待过一盏茶就开始作妖,吵闹着要出去玩,那会儿没少被我爹收拾。不过后来,我觉得神鬼是存在的。」 孟灵儿静静地听着。 「我祖父钟爱狸奴,那时家中有一只年岁比我还大的狸奴。我每日和它玩,一日看不见就想得慌,但它年岁太大了,未陪我熬过五个春秋就死了,当时我悲痛欲绝,连饭都吃不下。」石成磊这时却勾起了嘴角:「那只狸奴死去后的第四日,家僕匆忙跑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小白糰子,说是在后院拾到一只特别的小狸奴。那只小狸奴生了一身白毛,唯独右侧后腿中段有一块小小的黑斑,和陪了我五年的老狸奴一模一样。」 孟灵儿愣住。 「后来小狸奴一日日长大,它和原先那只狸奴一样都是少见的不爱吃鱼,性子也相似,只要我一伸手过去它就会对我翻肚皮,用两只爪同时抱着我的手。我当时想,肯定是它回来了,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身边。从那以后,我便信鬼神了,这世间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说起过往,石成磊很是怀念。 小姑娘不住身躯一震。 换了一种方式回到她身旁…… 她之前能「煳涂」这般久,也是因为娘亲和以前并无太大差别。一样的喜欢睡午觉,一样的喜欢吃鱼儿、却不碰鱼脍,也一样的温柔慈爱、处处为她着想。她如今能读书,全是娘亲从中为她周旋和安排。 虽说娘亲似乎不再擅于女红,但在自己的领域里依旧很厉害。且还有很重要一点,以前的娘亲和现在的娘亲一样,都能将她父亲吃得死死的。 寻常官吏,哪个不是后院还有姬妾,但她家中就只有娘亲一人,以前是,如今也是。 有风拂来,天上的乌云被拂开少许,露出明月一角。月华洒在江面上,涟漪晕开时溅起细碎的浮光。 孟灵儿望着浮光跃金的江面,隐约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谢谢你。」 石成磊稍怔,霎时红了脸,「不、不用,本来也只是闲聊,你心情好就行。」 虽然不明白她在烦恼什么,但他知晓肯定和平常有异,否则不会这般晚了还一个人在此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9页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孟灵儿对石成磊说。 石成磊恋恋不捨,却也心知晚了,「嗯,早些休息。」 孟灵儿和他说完后,转身欲往回走,但这一转身,她看到了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一道精壮高大的身影。 天上乌云移转,月华有半数落在那人身上。她看到了他墨黑的发,和半张熟悉的面容。 孟灵儿心头一跳,脚步停下后又下意识快步往前,「陈使君。」 石成磊惊愕。 那姓陈的居然在这里,他何时来的? 惊愕的同时,石成磊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又让他不由唾弃自己的窃喜。他站在船尾探着脑袋看,但许是察觉到他的打量,他们移步去了旁的地方。 从船尾到船首这一段,陈渊和孟灵儿谁也没说话,不过来到船首后—— 「小娘子今晚有烦心事睡不着?」 「我意外碰上他的。」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交叠在一起,宛若二重奏。 他们同时一愣,而后都笑了。 气氛缓和下来。 「小娘子,当初我对你说的话并非只是说说。你于我而言太过于年幼,合该见识多些男儿。那位小石郎君除了年龄以外,我自信并无其他输给他之处,因此我并不是很忧心。」陈渊低眸看她,皎洁的月色在他眼里沉淀出一汪温柔:「你可以大胆些,更肆意些。我如今只是一个追求者,小娘子无需太在意我。」 孟灵儿只觉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耳垂,令热气直冲上脸。 这是秋季的夜,分明秋风微凉,她却燥得慌,不过与此同时,胸腔里最后一丝迷茫和无措被温柔的夜风抚平。 如今月光明亮,孟灵儿别开脸,但仍不住想,他一定看到她通红的脸了。 「那你怎么来了?」小姑娘开始没话找话。 陈渊低声道:「十几岁的少年人有时顾虑甚少,易冲动。」 这些日,石成磊对她献的殷勤他看在眼里,很清楚这位年轻的小石郎君与他一样。年少充满热血,有时热血一上头,做事便不过脑子,只图一时的快活。 他还是看着些比较安心。 「我听闻你未用夕食,要不我让庖房送些吃的来?」陈渊没有问她和石成磊聊了什么。 「好。」 * 旭日东升,东方既白。 昨日行舟的第一夜,裴莺睡得还不错,第二日起来精神饱满。今早用膳,裴莺看到女儿也来了。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小姑娘的状态似乎好了许多,裴莺看着女儿脸颊飘着的薄红,知她昨晚睡的不错,但还是问道:「囡囡如今感觉如何?」 「已好多了,劳烦娘亲挂心。」孟灵儿抿唇笑笑:「娘亲,我听闻昨日您和父亲二人钓了许多鱼儿。」 裴莺:「确有此事,加起来恰好有二十条,其中鲈鱼最是肥硕,够我们吃许久了。」 「娘亲往常就爱吃鲈鱼,我记得以前每年秋季,鲈鱼都是家中必不可少之物。秋季鲈鱼正正的肥,娘亲您多用些。」小姑娘说。 裴莺没觉得什么,颔首同意。 坐在旁边的霍霆山微不可见的扬了一下长眉。 行船不比旁的时候,活动范围就这般大,若非补给需要、又或是遇到突发情况,一般不会停船。 因此膳罢,闲来无事的夫妻二人去了书房,将象棋摆出来消磨时间。 「夫人,你说你来到此处之事,小丫头察觉到多少?」霍霆山拿起一子,慢悠悠放下。 裴莺稍愣,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她心里,女儿无论多大都是小孩子。小孩儿懵懂,还没长大呢,自然不会想到各种弯弯绕绕。 「应该,不会察觉到多少吧……」这话裴莺说得没什么底气。 她后知后觉掉进一团恐慌的迷雾里,浓郁的雾气挡住了四周,她看不见周围,却莫名觉得自己走在一片悬崖上,随时都会从高崖上坠入万丈深渊。 霍霆山见她脸色霎时白了,有些后悔提起这话题了,「小丫头一切如常,想来并无察觉,夫人不必过于介怀。」 「霍霆山,这话你自己信吗?」裴莺没心思下棋了。 男人陷入沉默。 「看吧,你自己也不信。囡囡并非愚钝之人,我想她一定察觉到了,只是多少的问题罢了。」裴莺喃喃道。 霍霆山沉思片刻,「夫人,小丫头不提,其中有个原因必定是不想打破如今的局面。夫人作为一个母亲而言,非但谈不上不称职,恐怕已胜过这世间万千人矣。」 裴莺拧着细眉没说话,脸色还是白的。 「且我之前调查过,你与那位裴夫人在习惯上,并无甚差别。」霍霆山说。 裴莺愣住,「你调查过?何时查的?」 霍霆山轻咳了声,「当初我心有疑虑时。」 正因为查了,没发现任何异样,当时他才排除了顶替身份的可能。 裴莺抿着唇不说话。 「莫要挂心,船到桥头自然直。」霍霆山拿起旁边的茶盏为她倒了茶,「喝口热茶缓缓。」 「你说得倒轻巧,我如何能不挂心呢?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裴莺嘀咕。 霍霆山淡淡道:「此事的关键在她而不在你,毕竟夫人的态度一早已表明,剩下的已不是你能干预,不如放眼看后续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0页 裴莺嘆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 后续行船的那一段,裴莺开始偷偷观察女儿,不过从行船初始到他们抵达司州和豫州的交界,她都没观察出个所以然来。 一切如常。 裴莺一时也弄不明白,女儿是发觉了还是没发觉。 不过她很快没有精力纠结了,豫州的船队早已在交界处等待,他们幽州方一到,两军立马汇合。 豫州的水师天下闻名,以前裴莺只是听说,但今日是亲眼看见了。 放眼望去,宽阔的江面上船队如龙,有巍峨如山岳的大型楼船,也有小巧如梭的轻舟,大船的桅杆上黄色的旗纛迎风招展,「豫」之一字在风中张牙舞爪好似勐虎咆哮。 许是霍霆山携妻远征的事早已传开,此番两军会晤,裴莺除了看到雷豫州,还看到了那位豫州牧夫人。 雷豫州年过不惑,他如今这位夫人是他的继室,这一对原先是老夫少妻组合,裴莺观其模样,猜测她大概二十五六岁。 察觉到裴莺的目光,严兰笑着朝她颔首。 两军会晤,理所当然的设宴。 宴中觥筹交错,场面好不热切,酒过三巡时,明明子女还未成婚,但两人已互称姻翁了。若非裴莺知晓前情,都要以为霍霆山和这位雷豫州相识多年。 宴罢,霍霆山和雷成双议事去了。 所谓兵贵神速,既已决定要向兖州开战,拖拖拉拉毫无益处。 他们离开后,成了裴莺和严兰的主场。 「夫人外交」一词是近代才有,但古代许多情况倒也适用,比如现在。 话题从即将结亲的小年轻身上切入,裴莺问起雷惊鹊:「雷三小娘子近日如何?」 「甚好,她在家中备嫁呢。上回从洛阳回来,她和我说您与霍幽州待她是和善至极,她先前那点忐忑去了洛阳后,全都烟消云散了。」严兰笑道。 有过包厢旁听,裴莺心知雷惊鹊和她这位继母多半不会交心,对方说的这些,她听听就罢了。 继续寒暄。 聊过一轮后,严兰听裴莺意外提到女儿有些晕船,于是提议下船走走。岸边这一片如今都是两军的军营,倒也安全。 等她们回来后,男人们也商议完了,晚宴再次在大船上举行。这回开宴比午时隆重许多,竟还有舞娘在船上载歌载舞。 舞娘轻纱覆面,扭动的腰肢柔软似水,她们纤足轻点,精准踩着鼓点扭动。 酒过数巡以后,武将们已是微醺,两方武将甚至离了席位,拍着彼此的肩膀斗酒。裴莺看着一派的其乐融融,敏锐地闻到了一丝硝烟的气息。 待晚宴罢,回了自己的船只,裴莺问霍霆山:「霍霆山,你们开战时间定在几时?」 「今晚。」男人说。 裴莺难以置信:「今晚?」 「此地是司、豫二州的交界,但再往东北走一段,就是三州交界。」今夜喝了不少酒,其中还有裴氏佳酿,但霍霆山依旧很清醒:「今晚会有一支豫州商队进入三州交界营生,而后被兖州军烧了船只,恰巧死者中有雷豫州的远亲。」 裴莺听明白了。 他们这是要先来一出栽桩嫁祸。 第181章 这一宿, 司、豫、兖三州的边界燃起了一把火,烈焰兇勐,如同一头不知足的饕餮, 一口气吞下了两艘商船。 据说, 放火的是兖州军。 起因是夜幕昏黑, 兼之江上起了雾, 商船夜行时意外撞上兖州的战舟,恰好战舟舟尾有一醉酒士卒, 此人被撞得一个不慎掉入江中, 他的同僚怒而纵火。 据说, 这一把火烧得那两艘商船无人生还。 还据说, 死者中有一位雷豫州的远亲,此人刚在豫州探亲完打算打道回府,未曾想这一路竟直接朝下去了阎王殿。 总之事情迅速传开, 仅是两个白日的功夫, 江两侧百姓就知晓兖州兵失手杀了雷豫州的亲族。 …… 「混帐, 简直一派胡言!」元兖州元修勐地砸了手中的茶盏。 茶盏在地上炸开碎花, 飞溅着弹远。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元兖州何须动怒至此。」屋中有人说,语气冷静。 元修看了眼说话之人,不住冷笑了声:「你的青州和徐州不直面他们的军队,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此番若是让他们事成, 只怕我元修会成为昨日黄花。」 那人被嘲讽了也不恼,只是淡淡道:「元兖州此话差矣, 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倘若兖州出事, 你以为青州和徐州还能安稳?」 元修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唿出:「小江王此言有理,此时气得七窍生烟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再将应对之策多加完善。」 是的,小江王。 元修面前之人正是小江王。 老江王原先是赵天子的庶弟,因着当时皇室血脉稀薄,这位庶弟的待遇不错,拿到了徐州这一封地。老江王有一嫡一庶二子,他薨了后,最初由嫡长子继承他的亲王封号。 当初程家女程禅依舍了和霍家的婚约,转而远嫁徐州江王府,嫁的正是老江王的嫡长子。 不过时运不济,这位初代的小江王不是个长寿的,他薨后,由于膝下没有嫡子,且庶子年幼,亲王封号旁落于老江王的庶子,也就是原先的二房身上。 赵立群,这位二房的庶子成为了新的小江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1页 老江王时代,徐州以老江王为首,徐州牧名义上是州牧,却听从老江王指挥。 老江王薨后,赵立群的嫡长兄是个昼夜荒淫的草包,徐州牧逐渐与其离心,且他后来在柯左的辅佐下争得了大部分权柄,心思更大了。 再后来,蛰伏已久的赵立群上位成为二代小江王。 赵立群并非仁善之人,他计杀了徐州牧以后,占了徐州,又借着徐州的地理位置攻占了青州。 如今青州尚且还有青州牧,只不过已被架空徒剩一个名头。 青州,已是赵立群的青州。 在收到霍雷二家有意联姻的消息时,赵立群就猜测他们下一步可能会东行攻打兖州,后来再收到霍霆山在洛阳造船的消息,他心知自己猜测无错了。 他忙去信元修,邀对方共商大事。 虽说元修是个头脑简单又冲动易怒的,但如今他周边唯有一个兖州可结盟,容不得他挑剔,且头脑简单倒也不错,这等人容易摆布。 「你先前说的那个计策能成吗?」冷静下来后,元修皱眉。 赵立群却是笑了,「之前无什把握,但孔先生来了以后,不说十拿九稳,七八成还是有的。」 元修眉头并未松开,「你之前只说这位孔先生来自长安,他究竟是长安何许人也?」 赵立群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柯左此人你应该知晓,数年前他曾在徐州,后侍青州牧为主,再后来先前冀州,又该投石并州,如今在霍霆山那处当幕僚。」 元修自然知晓柯左,此人是有真才实学的,但听闻他嘴利如剑,极难相处,所以才先后辗转多个主公,被人笑称五姓家奴。 「这位孔先生和柯权水有何关联?」元修不解。 赵立群:「孔先生是柯左的师兄。」 元修喃喃自语几番后大惊道:「这位孔先生,难道是孔策?」 当初他只听闻赵立群麾下来了位长安的孔姓幕僚,却探查不出其底细。如今听说此人是孔策,大惊的同时一颗心瞬间安定了。 如今长安那位纪大司马能杀出重围,独揽大权,甚至后面将益州也占为己有,其中绝对少不了这位孔先生的出谋划策。 若说孔策是纪大司马麾下的第二幕僚,那便无人敢应魁首了。 「你如何请得动孔策?」元修好奇道。 徐州和长安相隔甚远,这路途迢迢,对方怎的肯过来,纪大司马又怎的肯放人? 赵立群淡淡道:「元兖州,你别忘了我也姓赵,说起来我还是当今陛下的堂兄。纪大司马对皇室忠心耿耿,竭力匡扶楚皇室,派人来助我对付逆贼有何出奇之处?」 元修恍然大悟。 赵立群勾唇笑道:「荆州西侧被朝廷联军打通,联军到时会直奔沉猿道,牵制霍霆山囤积在那处的十万兵马。此番为水战,据说霍霆山的船只不过百艘,主力是豫州。水上的幽州军,那和拔了牙、去了爪的虎有何区别?数年前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霍霆山胆敢行船作战,还怕他不入阵?到时定让他有去无回!待他死后,雍州方、荆州方以及我们三面一同夹击洛阳,在幽州军军心大乱的情况下,还担心不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好好好,此番定叫那霍霆山魂断兖州!」元修开怀道。 * 战火已燃起。 雷豫州以亲族被谋杀的理由,向兖州发了檄文。檄文发出的第二日,幽、豫二州的联军将动身。 恰好这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姻翁,姜鸿斌和梅溪二人随我多年,皆是驾船好手,我让他们跟着你,你若有需要,尽管使唤他们便是。」雷成双调了两个武将过来。 这两人都是他麾下的干将,此番讨伐兖州,以豫州水师为主、幽州为辅。 雷成双自知双方船舟数量有些悬殊,又恐霍霆山觉得他招待不周,故而派出自己的干将保驾护航。 霍霆山笑纳了。 裴莺送他们登船,看着已披甲的霍霆山,她为他拂了拂护腰上细小的污渍:「愿将军凯旋。」 「夫人且在大本营待我归。」霍霆山握住她的手,将她白皙指尖上的那抹像血渍一样的暗污抹去。 船队出发了。 百舸争流,黄色和黑色的军纛交错着迎风招展,桅杆上船帆被风鼓成一轮弦月,江水汹涌,拍在船侧如同惊涛击石,将崭新的船舟润得更亮了几分。 旁侧有高山,倘若从高山上俯瞰,可见江上船只多如细蚁,密密麻麻的爬满整条大江。 一日后,幽、豫联军的船队来到瞭望长坝。 望长坝这个地名是前朝一位被贬官的名士取的。 当时名士被从洛阳贬官至此,闲来无事登高望远,忽然想起以前一位字「长坝」的守疆将军因功高震主被帝王猜疑,他被十六道急令从边疆召回,最后被帝王计杀。 名士想起自身经歷,悲从中来,为前方这个如同双轮弯月反向嵌合行成「s」的大江拐道取名为望长坝。 望长坝两侧高山耸立,有山峰阻隔,视野并不开阔。 在过第一轮「弯月」时,雷成双谨慎地让船队减速,再派出侦查专用的梭舟前去查看。 结果这一看,还真发现后面有埋伏,且停靠的船只不少。 梭舟迅速返回,将情况告知雷成双。这位水上作战经验颇为丰富的雷豫州目光扫过己方的船只,迅速下了强攻的命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2页 首战就避让不合适,且他们船只众多,还怕对付不来区区小舟? 战鼓擂响,隆隆之声响彻这方天地。 对方船舟数量不少,他们这边更多,上来就硬干,箭矢如雨一阵阵的飞。 有人惨叫着掉入水中,落水的兵卒水性上佳,只要没被击中要害的,便使劲往己方阵营游去。 不过这里可不是小溪小河,江水汹涌,运气不好的,巨浪掀过来能将人打得头晕眼花,晕过去都有可能。 霍霆山是第一回辅助旁人打水战,看他们先放箭,后面箭矢升级成火箭,场面异常激烈,不断有人落水,小片江面都映出火烧的红。 他们来到望长坝时已经申时了,冬日的天黑得早,等第一个弯月口拿下,天已经黑了。 总的来说,首战告捷,幽、豫二州联军士气大涨。 「虽说探查到前方弯口敌军不多,但此地地势险要,天黑不宜继续往前,先在此过一宿吧。」两船并行时,雷成双说。 霍霆山:「行。」 天上乌云转移,将圆月遮得结结实实,今夜繁星和明月都尽数隐于云层之后。 雷成双安排了人守夜,盯着远方江面的动静。 夜深了,相比起白日安静了不少。战鼓声消失,吶喊声隐匿,只剩下偶尔几声虫鸣和鱼儿甩尾搅动的水波声。 夜晚祥和,正是惬意安寝时。 时间一刻钟一刻钟的过去,在后半夜时,江岸出现了许多不易被察觉的黑影,这些人一身黑衣,撇开手中的刀和一根空心的芦苇杆之外,完全无负重。 他们动作快且轻的入了水中,潜伏下去,除了江面上支陵起一根根细杆,一切与方才无异。 霍霆山睡到后半夜,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 「咚咚」的几声,不轻不重的,有点像巨型的鱼儿撞到船舱底。 幽州少江河,霍霆山行舟次数甚少,在这种大江大河中长时期航行的经验更是,故而他也不清楚那「咚咚」的声音到底是否由鱼群撞击而来。 不过行军在外,尤其走的还是水路,霍霆山比平日谨慎了许多。 男人利落从床上起身,迅速穿戴好出去查看情况,结果前脚才踏出房间,那阵「咚咚」的声音忽然变得密集而兇勐,仿佛有无数的鱼群在下方疯狂攻击船的底板。 频繁得过分,也太过响亮了,哪怕不常行舟,霍霆山也知晓这绝非正常情况。 「夜袭,有夜袭!」守夜的幽州兵扬声道。 霍霆山眉眼肃冷无波动,并不意外。但下一刻,巨响爆发,整艘船狠狠震了一下。 霍霆山所乘的这艘船并非小舟,甚至规模之大,能与当初那艘伊人画舫相提并论,然而即便如此,楼船竟发出如此动静。 船体开始倾斜,霍霆山听见有人高唿:「天啊,那边怎么撞上来了?」 「莫不是夜黑没看清楚,误伤了我们友军?」 「不好,船要沉了!」 霍霆山稳住身形,快步出去,在船侧走道遇到了同样闻声而来的李穷奇。 「大将军,后方不知怎的忽然撞上来了,我怀疑豫州居心叵测……」李穷奇神情凝重。 他们是在豫州军的队伍里,周围一圈里有大半圈都是豫州的船,归属当初雷豫州派来的姜鸿斌和梅溪二人管理。 这深更半夜忽然有船直愣愣的撞上来,说这其中毫无猫腻,哪怕将他的脑袋拧下来他都不信。 然而来不及多说了,船底被凿开,船体被撞,整艘楼船在迅速倾斜,要不了一盏茶时间船就该沉了。 今夜既无繁星也无明月,围在周围的战船亮起火簇,有的人是举着火把照明,也有的是引燃火团浑水摸鱼地放箭。 光影重重,仿佛都化成了魑魅魍魉。 「有敌袭击。」 「兖州军登船了,快放箭,快放箭。」 「哗啦。」船体倾斜的厉害,有站不稳的士卒不断掉进水里。 「快把连接桥架起来,大将军还在船上。」陈渊在隔壁船,刚催促完救援,借着火光的映照,他看到水面似有异动。 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登船的幽州士兵都不再是旱鸭子,掉进水里能自己扑腾。 虽说大江兇悍,江水涛涛,但士卒掉下去后,绝不可能只扑腾一两下就没了踪影。尤其出现这种情况的不是一个两个,陈渊放眼看去,竟发现许多幽州兵都没冒头了。 「火把给我。」他从旁侧的士兵手上拿了火把,而后将之投到江面上。 那里方才有一个消失的幽州士卒。 火把落下,将入水时映亮了一小片江面,陈渊看到了水上晕开的鲜红。 火把熄灭了。 陈渊面色难看至极,「水下有埋伏,快将连接桥架起来。」 「陈使君,来、来不及了,大将军那艘船倾斜得厉害,要沉了……」 仿佛应验了那士卒的话,他们面前的战舟发出了一声宛若鲸落时的悲鸣,船尾入水,船首高高翘起,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往下沉。 夜太黑,那艘船上的士卒来不及、也没有心思点燃火把,陈渊看了一圈都没寻到霍霆山。 「水下有埋伏,快朝水里放箭。」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句。 陈渊勐地抬眸,看向声音来源处,那是豫州的战舟:「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往水里放箭。过大江,应对豫州船只的事交给你,我去寻大将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3页 大将军多半落水了,水中原先就有伏兵,若是从上方再来一波箭雨,腹背受敌相当不妙。 和他同船的过大江领命。 陈渊先卸了身上一部分重甲,只留下上身易解开的胸甲,而后让人从船上放下小舟。 不仅陈渊如此,周围的幽州战船通通放小船寻人。 以沉船为中心,四周乱成一片,有人中箭惨叫,有人落水,有人被悄无声息的抹了脖子,也有人拼命往沉船位置划船。 「大将军死了!」忽然有人高声喊。 喊话的那人声音洪亮,竟有一瞬盖过了周围的喧闹。有一剎那四周都静了,仿佛只剩下哗哗的江浪声。 「竖子休得胡言!」另外一艘船上的熊茂目眦欲裂。 火烧了起来,又很快被汹涌的江水浸灭。 夜色如泼墨般浓郁,除了江中事发之地,四周皆是一片浓黑。 * 在下游一里水草丛生的岸边,一只长满厚茧的宽大手掌从水下伸出,仿佛勐虎张开了利爪,五指成爪一把抓住水草,再以臂力将自己从水中拉起来。 男人从水中上了岸,身上的水淅淅沥沥的往下淌,晕开一小片血红。 霍霆山上了岸后侧头去看旁边,旁边在水中救了他一命的人也上来了。 李穷奇抹了把脸,骂骂咧咧,「该死的雷豫州竟然出尔反尔,在背后捅刀子,害得老子险些阴沟里翻船。」 荆州地处江汉平原腹地,江河纵横,有「水乡之国」的美称。 李穷奇祖籍荆州,原先就是为丛荆州效命,不过后来改投霍霆山罢了。他幼时顽皮,尤爱在水中玩闹,水性比旁人好许多。 当初楼船沉下,他们落水,水下伏兵朝着霍霆山一拥而上。 铠甲的厚重拖着人往下沉,卸甲挨刀,不卸甲等着被拽进江中淹死。若非李穷奇在水中支援,单凭霍霆山一人,还真应付不来那般多的人。 「先看看还有多少人能跟上来。」霍霆山脱了外袍,用仅存的环首刀割了布条,将手臂、肩胛与腰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下。 水下的伏兵都是沖霍霆山来的,与他相比,不是重点目标,且熟悉水性的李穷奇伤得倒不如他重。 「估计不多了。」李穷奇惆怅道。 他们那艘楼船是大型船只,共三层,当时船上士卒有五百人。 夜黑风高,江水汹涌,水下又有伏兵,兼之幽州士卒的水性真的不如何,李穷奇猜想能寻到十分之一都是好的。 不过嘴上说着不多,但李穷奇还是在沿岸小心的查看起来。 还别说,这一找,陆续找到了些。 不多,暂时只发现十一个。 沉船是后半夜将近寅时的事,这一通下来天快要亮了,天亮后搜寻工作确实好做,但同时也增加了他们被发现的风险。 「大将军,我们回去吧。」李穷奇提议道。 霍霆山:「回去何处?」 李穷奇愤恨道:「自然是大本营,豫州军不再可信。」 当初在沉猿道他被霍霆山放了两回,算起来他欠对方两条命,更罔论他后面投了幽州军,奉对方为主。 哪怕搭上性命去救霍霆山,李穷奇也毫无怨言,然而倘若对方想重回豫州的船队,他是坚决反对的。 楼船会沉,船底被凿穿是一个原因,但更主要的是后面那一次撞击。豫州的一艘大船从后方撞来,直接将他们船舟的后半段撞出一个大窟窿来,这才让他们的船沉得飞快。 如今回豫州船队,这不是自投罗网嘛! 「不回豫州军中。」霍霆山沉声道。 李穷奇刚要松一口气,又听对方继续说:「也不回大本营,全当我死了,且再看看。」 在水下遭遇围剿时,霍霆山有想过这一切都是雷成双设的局。对方其实早就和兖州那边暗中结盟了,所谓与幽州联姻,不过是迷惑他,请他入局罢了。 一个亡妻的嫡女,于大局而言,要说重,还真不重。 狠下心的,舍了也就舍了。 但这公然背弃盟友之事,传出去实在有碍名声,必遭天下人唾弃。雷家可不是普通家族,他们祖上有过四世三公,特别重名声。 他雷成双敢干这种事,岂非把祖宗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若不是雷成双本意,那就是有小人作祟。来这一出既是为了杀他,也是想在他死后、让幽州和豫州彻底反目。 情况不明,不宜轻举妄动。 李穷奇也想明白了,他眸光微亮:「倒也好,如今咱们算是从明转暗了,如若真是雷豫州所为,他后面必定速速与兖州汇合,再一同进攻司州。」 霍霆山嗯了声,黑夜里,男人转头看向幽州军大本营的方向,神色莫测。 也不知晓听闻他的死讯,她是否会伤心。 * 「确定霍霆山已死?」元修大喜。 「还尚未寻到他的尸首。」来禀报的士卒说,见上峰皱了眉,士卒连忙继续说:「当时他所乘的战舟很快沉了,水下都是我们的人,幽州兵下来多少,我们就了结了多少。且有士卒说,霍霆山下水后他与对方交上手,和另一人前后夹击,砍了他两刀。江水滔滔,加之周围昏黑,后面对方好像被暗流卷了去……」 元修眉头渐松。 身中起码两刀,碰上暗流,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幽州人而言足已致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4页 但是万一呢? 赵立群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且不管这万一,就算那霍霆山侥倖不死,必然已重伤,后面能成什么事。如今该抓紧时间扰乱他们军心,孔先生说速速让人放消息出去,说豫州暗中和我们联盟,昨夜的夜袭是豫州军一手策划的,霍霆山已死,他的尸首在我们手上。」 元修大笑道:「如此甚好。沉猿道有十万幽州军,望长坝前方还有几万士卒,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回有好戏看了。」 * 「娘亲,今日的日光也很好,我们去周边逛逛如何?」用过早膳后,孟灵儿提议。 裴莺颔首,「也好。」 这一片都是幽州的军营,在附近转转并无大碍。 也不知晓是秋夜寒凉、昨夜身旁少了个大火炉的原因,还是旁的缘故,她有些难以启齿的没睡踏实。 今日出去转转也挺好。 秋来百花杀,一片的枯黄倒也有别样的美感,裴莺和女儿逛了一圈,中途她还摘了些漂亮的草藤,心血来潮跟着女儿编了一个小草篓。 待时间差不多,母女俩返回营地。 一匹快马从营外如尖刀般直入营中,裴莺见那士卒一脸煞白,下马时甚至还踉跄了下,眉心跳了跳。 「主母,大事不好!豫州战舟夜袭大将军所乘船只,直接将船撞沉了,大将军与同船之人皆落水,下落不明。兖、兖州那边的人说,他们寻到了大将军的尸首。」卫兵道。 「啪嗒。」小草篓掉在了地上。 孟灵儿惊骇不已,她下意识转头看身旁人,想寻个主心骨,却不由怔住,又忙拿出帕子,「娘亲,您莫哭……」 裴莺后知后觉她已泪流满面。 第182章 有一瞬间, 裴莺听不到其他的声响,只有那一句「他们寻到了大将军的尸首」宛若惊雷般不住在耳边迴响。 霍霆山,死了? 那个让她在大本营等他回来的男人, 再也不会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话了? 他们的开始并不美好, 不是常规的婚恋路子, 最初她也曾怨过他, 怨他霸道,也怨他我行我素。 但她从未想过这人会死, 而且还死在他一向得意的战场上。 明晃晃的天幕似乎一层层的黑了下来, 柔软的白云和连片枯草地都不再别具美感。 孟灵儿连忙扶着踉跄的母亲, 「娘亲, 我们先回营里。」 * 主帅营帐里。 裴莺坐在上首主位,看着闻风而来的几人。 当初霍霆山离开沉猿道,除了将十万兵马留给霍知章, 还给他留了不少核心班子, 秦洋、兰子穆、陈威陈杨两兄弟、公孙良等人都在沉猿道。 随他离开的武将皆是负伤状态, 伤愈后如今全部上了前线。现在留守大本营中的, 唯有二人裴莺比较熟悉, 一个是陈世昌,另一个是柯左。 二人皆已听闻前线传来的消息,此刻面色异常凝重。 「主母,传信之人在何处?」柯左问。 裴莺让候在营帐外的卫兵进来。 柯左看向那面色煞白的士卒, 「前线究竟发生了何事, 大将军阵亡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你速速道来。」 士卒开始讲那一夜, 讲霍霆山的船只被豫州的战舟撞出一个大窟窿;讲霍霆山落水后他们一边和豫州军对抗,一边奋力打捞, 但直至第二天的午时依旧未寻到人;后面又说他们得到了来自兖州的消息,对方声称在下游寻到了大将军的尸首,而他们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将消息送回大本营。 距离最初听到消息,已有一刻多钟了,裴莺比一开始冷静了许多。 哪怕她眼眶还是红的,手中的锦帕也被捏得皱巴巴,但士卒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有认真听。 「豫州欺人太甚!」 「主母,豫州军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此等背信弃义之辈不配与我们为盟,属下请命率军攻打豫州军。」 「主母……」 武将们怒气冲天,纷纷请命。 若非豫州军从中作梗,大将军又怎么会命丧望长坝? 豫州,他们会无豫州不死不休! 武将嗓门都大,吼着嗓子说话时营帐里宛如炸开了锅,沸沸扬扬,争论不休,裴莺自知此时开口也只能是被盖过声音的份儿。 她目光落在案几上,那里有两根用来压书信的镇纸。 「呯——」 上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营中霎时一静,所有人都看向上首。 他们记忆里向来温和的主母此时手持镇纸,眼里还带着未退的红意,但神情肃冷,无什表情地看着他们。 「如今不是吵闹之时,此事有蹊跷,还需多加商量。」裴莺道。 话刚落,就有人道:「蹊跷?主母觉得何处不妥?如今不是摆明了雷豫州已和兖州他们结盟了吗?」 裴莺看向说话之人。 此人名为吉远帆,任提调官,掌管军中后勤总事务。 裴莺不答反问:「吉提调,当初随将军出征的战舟有百艘,你可知豫州的战船有几何?」 吉远帆迟疑了下:「具体数量不知,但听闻至少有六百之数。」 裴莺颔首,「豫州的船队起码有六百,且这六百数战舟所乘载的士卒皆精通水性,我方一边与他们对峙,一边打捞人,如此双管齐下的行动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的午时,可见豫州军并无用尽全力围剿我方的船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5页 营中一静。 有人不住生出疑惑。 为何豫州不竭力围剿他们呢?六百战舟对上一百,肯定能打赢。 「你回来的那一路,可是突破层层包围圈方归?」吉远帆问传讯的士兵。 士兵低头:「……并无,一路都很顺利。」 吉远帆皱了眉头,确实有些困惑。 柯左捻了捻自己的小鬍子,若有所思。 士兵又说:「当时撞沉大将军的那艘豫州船只,驾船的是姜鸿斌,此人是雷豫州特地派来给大将军当协助的,若非他,大将军所乘船只又怎会沉?」 「姜鸿斌如何?斩否?」柯左忽然问。 士卒摇头:「此人在那夜后便失踪了,那艘撞过来的豫州战舟后面也沉了,有人说姜鸿斌被木板砸断了腿,而后被暗流捲走。」 裴莺拧起细眉。 失踪了? 「呵,依我看失踪是假的,被雷豫州藏起来才是真的。」吉远帆冷笑道:「雷家有头有脸,可不就是得扯一张遮羞布,遮一遮自己的恶行吗?」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 「正是,反正姜鸿斌不在,全当他死了也成,这死无对证,他们大可将一切推在这个死人身上,转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主母,属下请命领军为大将军报仇。」 「主母……」 有人起了头,请愿之声捲土重来。 「众位,请听我一言。」柯左扬声道,但他的声音也有限,很快被盖了过去。 「呯。」上首又是一声惊响。 营中重新静了。 裴莺看向柯左,后者瞭然开口:「众位,请听我一言。前线的情况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不如且先让卫兵将事情事无巨细的一一道来,待将事情的始末弄清楚,咱们再做决策。」 这话倒也有理,于是众人将目光重新放回卫兵身上。 士卒说:「当时大将军的船沉后,陈使君发现水中有伏兵,而后有的豫州士兵朝水里放箭,有的和咱们一样乘小船下去寻人。当时陈使君等人已不信任豫州军,我们与豫州军对上了,后来似乎是雷豫州下了令,豫州那边撤了军,居于江的东侧,我们幽州居于西侧,以一江之隔分开。第二个清晨,雷豫州亲自乘船来江西侧见沙都统和陈使君,并扬言昨晚的种种他并不知情,他也在寻驾船的姜鸿斌,但那人不知所踪。」 吉远帆冷笑:「真是贼喊捉贼。」 士卒继续说:「沙都统和他周旋,陈使君带人继续搜索,后面传来兖州那边的消息,雷豫州闻讯后对沙都统说,要前去将大将军带回。因着属下要回来传讯,不知后续。」 裴莺抿了抿唇。 「雷成双计杀了大将军,居然还敢上门来?着实是蹬鼻子上脸。主母,属下请愿领兵为大将军报仇。」吉远帆第三次请命。 「当时朝水里放箭的豫州士卒多否?」柯左忽然问。 那传讯的士兵努力回忆,「不多。」 柯左正色:「众位,雷豫州有可疑,但也有可能没有。若此事真是雷豫州所为,当夜放箭必定是万箭齐发,毕竟有水下有伏兵的藉口在前,放箭也出师有名。然而卫兵说当时放箭数量不多,说明他们人心不齐,极有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此乃其一,也是最大的疑点。其二,翌日清早雷豫州是亲自登门的,事发后我军的情绪极为愤怒,沙都统等人一定火冒三丈,恨不得将始作俑者逮住,再啖其肉、饮其血,在这般情况下他雷豫州敢过来,必然是报了某种决心。毕竟以当时那般情况,沙都统怒而将之杀了,事后说是为了给大将军报仇也未尝不可。」 这番话说完,他看向裴莺,认真道:「主母,某私以为如今事情未明,不可轻易下决策。」 这是反对吉远帆请愿领兵。 「一派胡言!」 吉远帆大怒道:「撞沉大将军船只的战舟是豫州的,后面朝水中放箭的也是豫州的士兵,如此,你竟还说不一定是雷豫州所为、是有人从中作梗?柯权水,你拼命阻止对豫州军发起攻势,究竟安的什么心?该不会是这五姓家奴当得不过瘾,想弄个六姓家奴噹噹吧?」 军中谁人不知,柯左换过许多个主子,他们大将军是他的第五位主公了。 大将军曾下了令,柯权水既然投了幽州军,往后就是自家人,军中不得拿他多番易主之事做文章,「五姓家奴」一词也不得提起。 以前众人都自觉遵守,但吉远帆认为今时不同往日。 这人竟反对向豫州出兵,不是心怀不轨是什么?定然是他又起了易主的心思,后面想以此事到旁人那里当个敲门砖。 被如此攻击,柯左也不怒:「众位,某认为如今局势不明,此事看起来是豫州一手策划,但若有万一呢?万一此事并非豫州所为,我们贸然向豫州进军,只会撕裂我们与豫州的结盟。所谓破镜难圆,一旦结盟瓦解,后面再难如先前那般亲密无间。」 「荒唐至极!」吉远帆干脆不与柯左争论,他看向上首的裴莺:「主母,属下请求……」 裴莺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吉提调,我认为柯先生说的不无道理,攻打豫州一事暂且缓缓。」 营中武将们通通睁大了眼睛。 「主母?」 「主母,您不可听小人言啊!」 「主母,大将军为豫州所杀,您不为他报仇是为何?他生前为您如此,他死后您怎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6页 似乎觉得后面的话难以说出口,那人歇了声。 裴莺冷声道:「我没有说不为霍霆山报仇,只是此事是否为豫州所为,现在还有待商榷,若是确认了真是豫州军,我们必与他们有一战。打必须打,但不必如此急。倘若不慎弄错了对手,岂非叫真正的小人在暗处拍手叫好?」 裴莺只觉自己的灵魂好似撕开了两半,一半冷静地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的争吵,最后还能不带颤音的驳回某些人的建议;另一半似乎还在帐外,在听到霍霆山出事的地方。 眼睛不舒服,心口很难受,拿着镇纸的手也很疼。但这些不适却不能说,也无人能倾诉。 「陈先生,您快点劝劝主母。」吉远帆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陈世昌。 在众武将的注视下,陈世昌对着裴莺拱手作揖:「吉提调,某认为主母决策甚好。」 武将们譁然。 吉远帆一张脸都涨红了。 角落处有个武将偷偷给吉远帆递眼色,后者看到了,心里也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那人想架空主母。 但明白归明白,吉远帆从未想过做那种事。他为提调官,掌管军中后勤总事务,军中的粮草和旁的设备都是归他管理。 因此除了大将军,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倘若没有裴氏商行支援的银钱,他们幽州军会过得何等拮据。 从银钱到后面的百鍊钢,吉远帆是心服口服。 哪怕裴莺是个女郎,哪怕她不同意他请愿领兵,他也只是生闷气,再恼怒柯权水这厮蛊惑了主母。 并不知晓吉远帆心中所想,裴莺继续道:「等下我会给明霁去信,将这一切告诉他,让他从洛阳过来。在此之前,全军先行拔营前往,去和船队汇合。」 吉远帆:「唯。」 等武将们离开后,裴莺嵴背上的那根支撑着她的无形钢筋仿佛逐渐被抽离,她慢慢软下来,最后靠在旁侧的凭几上。 「将小娘子和石小郎君请过来。」裴莺对外面的卫兵说。 孟灵儿一直在帐外候着,里面散会后她第一时间进来,见上首的母亲面色发白,小姑娘忙几步过去,「娘亲,您是否身体不适,要不我去将冯医官请来?」 「不必,我无事。」裴莺将人拉住。 碰到母亲冰凉的指尖,孟灵儿惊了下:「娘亲,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囡囡,你父亲的消息瞒不住,传回洛阳不过迟早之事,我会去信让你长兄过来。」裴莺说。 行军打仗她是真的不会,术业有专攻,这种事必须交给专业的人做。霍霆山将长子当继承者培养多年,霍明霁一定懂领兵控场。 孟灵儿颔首,直觉母亲的话还未说完:「娘亲,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裴莺握住女儿的手,低声说:「洛阳离了你长兄后,主事权会有一部分旁落到石太守手上。囡囡,我意欲让石小郎君写一封家书给石太守,这份家书你需看着他写。」 她知晓石小郎君对女儿有意思,年少慕艾,她承认她自私的利用了这份感情。 孟灵儿转瞬便想明白了,「娘亲,女儿知晓该怎么做了。」 女儿一口应下,裴莺反而不放心,多说了句:「囡囡,除了看着他写这封家书,旁的事都不需要你做。」 小姑娘笑道:「娘亲,我明白的。」 * 日升日落,日落日升,又一日过去了。 这一日过得相当紧迫,在会议结束后,军中快马出发,直奔洛阳城。与此同时,大军迅速拔营,日夜行军奔向前线。 当初霍霆山是乘船去的望长坝,顺风行船用了一日,如今大军昼夜不停地急行军,用了两日方抵达。 在日上中天时,大军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娘亲,您好像起高热了,得让冯医官过来一趟。」孟灵儿收回探向母亲额头的手。 行军两日,她们基本都在马车中,平日长途偶尔还能小憩,但孟灵儿有几次半夜睁眼都看到母亲愣愣地看着车窗外,似乎整宿都未阖眼。 裴莺似乎片刻后才听清,她摇头说:「在你长兄来到之前,不能让他们知晓我病了。」 霍霆山已不在,若是让旁人知晓她病倒,军中定要再次生乱。 「可这如何行?病向浅中医,身体不适就该用药。」孟灵儿着急道,她如今已经失去父亲了,不能再接着失去母亲。 又是数番劝诫,却依旧难以动摇母亲的决心,最后小姑娘咬牙道:「娘亲,对外就声称我病了,要医官看诊开药,实则药给您喝。」 裴莺想了想,同意了。 * 金乌西坠,苍穹一层层的黑了下来,夕阳将尽,夜幕即将来临,而今夜是「霍霆山战死」的第三个黑夜。 据传已战死的男人此时带着陆续寻回来的三十个幽州兵,从林间绕路前行,同样是日夜行军,一直摸到了兖、徐二州联军的大本营附近。 因着打的是水战,他们的大本营坐落在江岸边不远,且选址颇为讲究,这是个「c」型的港湾口,两山相连环抱,其内内凹陷成湖泊,可供战船停靠。 霍霆山爬上高处,仔细考察了这方的地形,他眺望着远处逐渐被夜色笼罩的港湾口,狭长的眼眸眯了眯。 「大将军,这几日兖州这边派出的战舟好像越来也少了。」李穷奇疑惑道。 第一日还有十来艘,从行驶方向看,绝对是朝幽、豫州二州那边去无疑,但不知晓是去和豫州汇合、共同夹击幽州军,还是佯装去与豫州军结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7页 他们人手不够,也没有和幽州船队取得联繫,因此没有答案。 不过第二日,不知何种缘故,虽说兖州军照样有船队派出,但数量比第一日少了一半。 第三个白日,兖州直接停了往外派船队。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从「大将军战死」至今,他们都没有看到豫州船队往这边来。 这看着挺像,他们没有结盟。 可若无联盟,那夜为何豫州军中有战船横冲直撞,莫不是豫州军内被设了暗桩?一切都是内贼下的手? 霍霆山收回目光,「东西备得如何?」 说起要事,李穷奇很是苦恼:「条件有限,只寻到四艘船只,且还是小舟。」 这四艘船是向渔翁徵用的,那些渔翁的船再大也有限,可想而知当真是「小舟」了。 霍霆山转身下陡坡,「四艘也够了。秋冬时节的夜间昼夜温差大,江上容易起雾,有了雾气便好办许多。」 两人下了陡坡,二十几个幽州士兵已在进行任务的收尾工作。 他们寻了许多树枝和枯叶枯草,先将树枝主干交叠成「十」字,而后以草绳捆好固定,再往其中塞各种枯草藤,将之充实成一个「人」。 二十来个士卒编了许多个「人」,他们将这些「人」立在费心寻来的四艘船只上,在夜幕里从远处乍一看,这两艘船上都载满了士卒。 「船太少了。」李穷奇嘆了口气。 其实不仅少,且船看着也不大。然而那也是没办法之事,他们如今只有零星一点儿士兵,做什么都不方便。 霍霆山皱了长眉,也觉得船小不妙,小船的威胁性哪能和大船相提并论:「将两艘船连起来试试,到时候再解开。」 士兵依言而行。 船只这边安排好,今晚会由两名水性最佳的士卒驾船从江侧行驶至港湾口,在下半夜至清晨前这一段夜最黑、也是会起雾的时间段佯装偷袭敌方军营,以此吸引一批敌军兵力。 至于还有一部分…… 「豕寻到多少头了?」霍霆山问。 李穷奇:「只有两头,其中一头还是小豕。」 霍霆山看着港口方向,「也足矣。」 「大将军,您有何计策?」李穷奇好奇道。 霍霆山给他说了火豕之策,这方法甚是简单,但胜在有奇效,用于开路再适合不过:「今夜你用豕开路,再领二十五人从西南侧袭击他们军营,此番袭击重在放火闹事,将他们的营帐点燃,动静能闹多大就闹多大,中途可劫些马匹为己用,后续便于撤退。」 他们从水中爬上岸,许多幽州兵都和霍霆山一样,除了刀以外的其他负重都丢了。 士卒上了战场不丢兵器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更别说他们配的刀还是百鍊钢,可稀罕了,根本不捨得丢。 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 李穷奇那柄铁嵴蛇矛没了,随着楼船沉进了江底。 他的蛇矛长丈八,没办法别在腰上,当时他为了救霍霆山根本顾不上拿自己的兵器。不过他倒不至于没兵器用,霍霆山派了二人驾舟,那两个士卒的刀是用不上了,暂且可借他一用。 「剩余三个兵卒,在你们后方抖动林叶,制造后方有援军至的假象。需谨记,此行你们只是吸引敌军的注意力,莫要以命相拼。」霍霆山继续道。 他们就那么点人,加上李穷奇也不足三十个,真打那是白给,人数都不够旁人一个零头。 李穷奇先是颔首,而后问:「大将军,您呢?」 方才安排了驾船的兵卒,安排了他领军偷袭地方西南侧军营,这里所有士卒加起来,刚好就是他们仅存的人数。 所有人都有任务了,唯独剩下大将军,那他呢? 李穷奇可不认为对方会什么也不做,只在此处待他归,若真如此,之前何必说重在放火闹事。毕竟只放火完全是不痛不痒,甚至还有丢了性命的可能。 「我已大概知晓他们的主帐在何处,今夜我直取他们的将营。」霍霆山沉声道。 这并非他鲁莽之下做的决定,其中成与败他仔细斟酌过。与豫州开战打的是水战,既是水战,大部分兵力会留在船只里,以随时应对江上突发情况。 若是之前,元兖州等人肯定会在船上,但出了他「阵亡」的消息,他们一定会从船上转移回陆上。毕竟明眼人都看出,如今幽州军已乱成一团,豫州与幽州的联盟摇摇欲坠。 短期之内应该无战事发生,既然如此,何不选个更舒服,也更便捷之地? 对方的兵力大部分在江上,陆上囤兵数量不如平时多。江上船只是第一层迷雾,李穷奇领人袭击他们的西南侧是第二层迷雾,两层迷雾都能吸引掉对方一批兵力。 声东击西,待对方兵力被引走,他便于混乱中摸入敌营。 但此话一出,李穷奇大惊,「大将军,您身上还有伤,不可如此!」 霍霆山身上的伤他是知晓的,挨了数刀,加上后面也没好好养伤,领着人一路急行军摸到对方敌营边。 这伤口不养如何能好?说不准还恶化了。 霍霆山却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此番能胜,后续一切将迎刃而解,兖州、徐州等皆成为我的地盘,纵然雷成双那时当真中了小人毒计,后续联盟依旧,他也没脸和我争兖州等地。」 本来此番出征,是以豫州为主、幽州为辅。攻下兖州后,分地盘的时候自然也是按出力顺序分,那时必定是豫州拿的大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8页 「可是您的身体……」李穷奇相当担忧。 他觉得风险还是太大了,一个不慎这局便满盘皆输。 霍霆山知晓他在忧虑什么,笑了下,虽是面色苍白,但气势不减当初,「我年少时是斥候出身,你安心好了。我意已决,成则得兖州一带,云归无需再劝。」 * 暗夜浓郁如稠,今夜的天与沉船的那晚一样,既无繁星也无明月。 时间缓缓流过,深秋的天逐渐转冷。后半夜气温更低,江上起了雾,在雾气最浓郁之时,有个守夜的兖州兵眼尖的发现不远处有船只的影子。 那船只在雾气之后,只看了个轮廓,但单是这个轮廓,便让守夜的兖州兵惊骇不已。 对面的船上有许多人。 「百夫长!」他速去报告。 港湾内的兖州船舟仿佛是甦醒的长龙,火把相继亮起,将这一方天地映亮小片。 在港口有异动的同时,兖州军西南侧陡然掀起一片喧譁,原是不远处的林中忽然冲出了一大一小的两个火团。 烈焰汹涌,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军营冲去。 守夜的士卒乍一看,那宛若是林中爬出了从地狱而来的鬼魅,鬼魅周身带火,爆发着刺耳的尖叫,仿佛凿在人的心神上,令人心头大骇。 「有、有鬼怪!」 火豕冲出去后,李穷奇领着二十几个幽州兵紧随其后,左手持火把,右手持长刀,吶喊的杀杀声混在尖锐的叫声里,似为其笼上了一层森寒的杀气。 他们后方林业疯狂摇曳,仿佛后续还有无穷无尽的兵卒 「有敌袭,有敌袭!」 「救火,快去打水来。」 「该死的,这些人到底从何处冒出来的。」 …… 西南侧的军营乱成一团,而这份离乱火烧似的迅速蔓延到军营各处,大批的兵力朝西南侧涌去。 极少人发现,东南方有一道身影趁着乱摸进了军营中。 霍霆山躲在营帐后,在一支队伍匆忙往西南侧去时,他利落将队末一人捋过。 那兖州兵最初还懵懵的,有些不明白为何营中出现了个无披甲、且是孤身一人的男人,直到一只大手迅速掐上他的颈脖,凭蛮力将他的颈骨掐得咯哒作响,他才勐地反应过来。 这是个斥候! 但他已没机会通风报信了,颈脖被掐住让他唿吸不能,半个气音都吐不出来。 霍霆山以蛮力将这兵卒的颈骨掐断后,迅速将人拖到暗处,脱了他的胄甲换上。 也亏得如今营中有两处地方生了乱,巡逻远不如先前紧密,不然此番行动不会如此顺利。 换上衣服后,霍霆山更是如鱼入水,「名正言顺」的一路往里走。 中途但凡遇到阻拦询问,他直接报名头。 军中职位是统一的,兼之霍霆山本身就知晓兖州军某些身居高职的人的名字,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他长驱直入,一路摸到主帐附近。 「站住,你是何人!」临近主帐,有人厉喝道。 霍霆山停下脚步,「我有紧急军情汇报,请问元兖州此时是否在内?」 那人先嗯了声,再问他:「什么紧急军情?」 这话刚落,却见那人嘴角勾起,竟是露出一个颇为畅快的笑容。 问话之人心里发了个突,一股异常强烈的不祥预感席捲而来,还不待弄明白为何,只见面前人径直上前,而后勐地拔刀。 火色映出刀光剑影,对方的刀太快,那人只觉视野陡然颠间倒。 原本他是正视对方,此时视觉突然被拉到地上,他只能看到对方的靴子,然后是再翻转到漆黑的天空。 为何如此…… 那人后知后觉,是他的脑袋被这个男人砍下来了。 * 帐中的元修听到外面的动静,知晓是有夜袭,他迅速起身穿衣。才刚刚穿戴好,帐帘「哗」的一声被掀起。 元修一惊,闻声转头。 帐内昏暗,帐外的光从帐口斜斜映入其中,他看不清帐口之人的面孔,但见来者身形魁梧,手中提刀,刀尖斜斜朝下,刀刃上血迹蜿蜒朝下,在地上迅速积出一湾小血泊。 「你是何人?!」元修大惊。 霍霆山背光而站,面容不甚清晰。但元修可不是,他对光站立,那张脸被霍霆山看得清清楚楚。 早年霍霆山去长安,曾见过元修一面,不过当时的元修还未至兖州牧一职。时过经年,元修变化不算大。 是他了。 每一刻钟都异常宝贵,霍霆山完全不和他废话,提刀入帐朝着元修直砍去。 元修惊骇不已,连忙闪躲,闪躲时位置变幻,他逐渐看清了霍霆山的脸。 霍霆山认得他,他自然也认得对方。 元修眼瞳勐地收紧,不可置信,「你是霍霆山……」 然而就是这一怔然,对方的环首刀削上他的脖子,轻而易举将他项上首级砍了去。 「咕噜噜。」有重物滚落地。 要事完成,霍霆山利落收了刀离开。结果刚走出主帐,便看到一人匆忙而来,那人身形瘦削,虽披了甲,但仍像个文人装扮。 看着那人的脸,即将离开的男人眯起眸子。霍霆山是没有见过赵立群的,但他见过赵天子。 赵天子和老江王是兄弟,两人模样有几分相似。赵立群作为老江王的儿子,子肖父,弟与兄又颇为相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9页 仅是一眼,霍霆山就知晓此人身份了。 赵立群如今坐拥徐、青二州,他解决了元修后本打算去寻赵立群,没想到这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思索了下对方的称唿,霍霆山重新掀开一点帐帘:「小江王,元兖州已在帐中等候多时,请。」 赵立群看了眼霍霆山,只觉此人陌生,但瞅着英挺伟岸,看着并非普通人,也不知晓元修从何处寻来的能人干将。 赵立群进了帐中,一进来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帐内无点灯,但借着后方被掀开的帐帘少许光亮,他看到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黑影。 他心里漏了一拍,心道不好,然而此刻利刃已伸过。 …… 片刻之后,霍霆山掀帐出来,他还气定神闲地吩咐随赵立群来的卫兵,「元兖州和小江王在内议事,若无宣召,任何人不得打扰。」 卫兵:「唯。」 霍霆山随手牵来一匹良驹,迅速策马离开,在离开军营后,他回首看了眼身后。 后方的离乱还未平息,被点燃的军帐连绵燃烧,映亮了小方天地。天上的月此时慢慢从云层后探出头,浅浅的月华洒落大地。 霍霆山看向另一个方向,肃冷的眉眼柔和下来。 他该回去见她了。 第183章 幽州阵营。 「……暂且这般安排吧。」裴莺坐在上首, 採纳多方建议后,再次做出决策。 今天是霍霆山战死的第五个白日,她是第二个白日派人快马去洛阳城传信的, 短短三日尚不足一来一回。 在霍明霁未至前, 大局依旧由裴莺来把持, 现在局势莫测, 战局一触即发,她没有轻举妄动。 与幽州船队汇合后, 裴莺命全军暂且与船队一併囤兵于大江西侧, 做防守态, 同时派出多个探马, 一方朝东,前去探查豫州军动向;另一方顺江而下,监察兖州和徐州联军。 下首, 沙英和陈渊等人拱手作揖, 恭敬道:「唯。」 因着沙英、陈渊和熊茂几人绝对服从裴莺安排, 军中最后一点质疑的声音彻底湮没。 最高指挥权被裴莺牢牢抓在掌中。 今日事毕, 按寻常营中众人该离开了。 陈渊落后于众人一步, 等他们出去后,他转过身来:「主母,我听闻小娘子近日偶感不适,缠绵病榻一直未好。在大公子来到之前, 军中会一切如常, 还请主母转告她,让她宽心, 万事以身体为重。」 裴莺稍愣,对方虽说着「小娘子」, 但她觉得陈渊或许知道了些什么。但应该不可能才对,冯玉竹为她看诊之事乃是绝密,且每日和武将与谋士们会面,她都会上妆。 一直带着的珠粉和口脂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她照过铜镜,也让女儿看过,如今气色与平日无异。 心中疑惑不露分毫,裴莺笑着颔首:「陈使君有心了,我会转告她的。」 陈渊拱手退出。 待陈渊离开后,裴莺才软了下来,她浑身都觉得冷,寒意仿佛变成了一条条细小的虫子,从肌理缝隙里钻进去啃食她的血肉。 裴莺拢了拢衣襟,她已经穿了许多,然而可能是还在发烧的缘故,仍然冷极了。 她对自己说,再坚持两日,等明霁来了她就能放手了。此地距离洛阳城不算远,日夜兼程策马回去,想来如今明霁已在路上,最迟后日应该能到。 有人掀帘入帐。 「娘亲。」孟灵儿听到水苏说那边散会了,立马过来。 裴莺惊讶道:「囡囡怎的来了?我此处无事,你回去自己帐中吧,莫要露馅了。」 「我问过冯医官,他说适当的走动有利于病癒。」孟灵儿上前探了探裴莺的额头,担忧道:「娘亲,您这高热一直不退如何是好?」 药喝了,但效果只是一阵一阵,高热退不完全。 孟灵儿忧虑不已,这般下去不用一个月,娘亲的身体肯定会熬不住,却也知晓这很大可能是心病,得心药来医。 可是父亲已经…… 孟灵儿眨掉眼中的涩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娘亲,我让火头军煮了些肉粥,您上午没吃什么东西,如今多少喝点粥。」 裴莺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让女儿担心,还是笑着点头。 待喝完粥,等半个时辰后裴莺又饮了一碗药,日薄西山,她回帐里休息。 夜明珠被装进了黑纱袋中,帐中被黑暗浸没,裴莺蜷缩在锦被里,睡在了霍霆山以往会躺的榻外侧。 帐中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此时她不是主母,无需在武将和谋士面前故作冷静;女儿不在这里,她这一刻也不是母亲,不需要佯装从容。 裴莺想起了曾听到的消息。 得知兖州在下游寻到了霍霆山的尸首后,沙英一刻也没耽误的带着人前去交涉,让对方将尸首还回来。 但兖州那边拒绝了,只肯远远让沙英看尸首一眼。 沙英回来说,虽说看不见尸首的脸,但尸首的体型很像霍霆山,身上的胄甲也确实是他的胄甲。 裴莺承认那人在陆上很能打,可是水里与陆上哪会是一回事。他之前还晕船,游泳也刚学会不久,水里那般多伏兵…… 黑夜里,一滴泪自裴莺眼角滑下,没入锦枕中消失不见。 这几日她的睡眠质量很不好,心思杂乱,事情一件一件地想,夜里难以安眠。裴莺也不知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只知半夜忽然被外面的喧闹吵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0页 她刚醒来,意识还不甚清明,有点分不清梦里梦外、今夕何夕。 「大将军归!」 从远及近的高亢声音海浪似的堆叠,层层从帐外飘进来,但经过帐帘后,变得模煳不少。 裴莺愣住。 回来了? 难道沙英带着人夜袭兖州军营,偷偷将霍霆山带回来了? 她得出去看看。 裴莺从榻上撑坐起身,起身动作艰难又缓慢,她还在发热,且休息不足,此时骨头和肌肉都酸痛得很。 裴莺甚至有种错觉,每动一下,她便听肌理宛若齿轮运转时的咯哒声。 她像一台老式的机械般启动。 待她抱着锦被坐起,忽闻一声清晰的掀帘声。 美妇人下意识抬眸看,眼瞳不住收紧。 帘帐被掀开,一道伟岸的身影站在帐口,外面的月光斜斜地照了进来,先落在那人的身上,再往内映亮一片。 对方背着光,裴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道身影却是她无比熟悉的。 她不住红了眼眶。 霍霆山站在帐口,借着月光看清了内里榻上人的面容。她穿着杏色的里衣,云髮披肩,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更映得那双水眸红得过分。 红彤彤的,更像兔儿的眼睛了。 霍霆山见她目光怔然,只一个劲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似还未清醒,男人勾起嘴角:「才几日未见,夫人不认得我了?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可是自觉与夫人感情深厚。」 话毕,他信步入内,顺手将几颗夜明珠倒出来。 光芒霎时点亮了营帐内里,裴莺看清了来者的脸,也看到了他脚下的影子。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 「真不认得了?夫人……」 怀里忽然多了一团柔软,霍霆山后面的话顿在喉间,他能感觉到她紧紧地抱着他。 心情陡然舒朗了许多,连夜赶路的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精神再次亢奋起来,霍霆山抬手拥着人,语气轻了许多,「吓着了?」 怀中人抬眸,原本通红的眼落下泪来,那晶莹的泪跟断线珠子似的,止不住的滚落,落在了他的外袍上,也落在她的衣襟上。 霍霆山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间变得很快,这辈子都没这般快过,急速跳动得甚至让他心口生疼,先前在水下被人砍了数刀都未有如今这般难受。 但他知晓,心疼的同时,却又有止不住的雀跃。 那种感觉烈酒难言,胜仗难抒,怎一个畅快开怀得了? 「我之前说过,未得夫人一句『好丈夫』,哪怕已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我也得转身回来。」霍霆山闷声笑道。 「什么进不进阎王殿的,不许胡说。」裴莺斥他。 「行,都听夫人的。」霍霆山无有不应。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她抱着他的手臂慢慢松开,不仅手臂软了,人也往下滑。 霍霆山稍怔,一把将人捞上来,也是这时他才碰到了裴莺裸露在外的肌肤。 烫得过分,根本不是寻常的温度。 男人心里一惊,迅速把人抱起,几步走到软榻上,见到榻上只有外侧有睡过的痕迹,眸光又柔了几分。 将人放下后,霍霆山本想去把冯玉竹喊过来,结果要起身时,却发觉她的手仍紧紧抓着他的衣袍。 霍霆山嘴角弧度深了些,他低头亲了亲裴莺的手背,而后将她揪着他外袍的手解开,低声道:「夫人,我去去就回。」 冯玉竹其实已待命,只不过霍霆山回到军中后,第一时间先回了主帐,他只能暂且在外面候着。 霍霆山确实去去就回,再回来时身后跟着背着药匣的冯玉竹。 才离开那么一会儿功夫,他发现榻上人蜷了起来,怕冷、也似没甚安全感般将自己蜷成一团,看得霍霆山忙将裴莺压着的锦被抽出来给她盖上:「文丞,快给夫人瞧瞧。」 冯玉竹知他性子,不敢不从,但是说:「主公,我先给主母看诊,在这期间烦请您做些除衣的预备工作,让卫兵先用生理盐水为您清洗伤口。」 「行。」他应下。 霍霆山在帐口处理伤口,帐帘捲起,能畅通无阻地看到里面。他看着帐内的冯玉竹先探脉,然后熟练地拿出一方锦帕垫在裴莺手下,再从盒子里拿出银针。 赫然是要放血。 霍霆山面色变了,顾不上卫兵仍在解伤口上的布带,几近赤着上身上前,「怎的要放血?」 这血岂是寻常能放,每放一次血,定然伤一次身。 冯玉竹无奈道:「主公,自您战死的消息传来,主母便起了高热,且一直高热难退。某试过许多法子给主母退热,但皆以失败告终,着实是黔驴技穷了。若不放血,晚间高热退不了。」 霍霆山皱着长眉沉默,片刻后才说:「那你看着来,莫要放多了。」 冯玉竹:「……主公,心病还须心药医,既然您已归,想来主母的病情很快就能好起来。」 霍霆山这才展了眉。 冯玉竹利落给裴莺放完血后,转而处理霍霆山的伤口,也是这时,他才有心思仔细看对方身上的伤。 而这一看,冯玉竹心下大惊,不住痛心疾首道:「主公,您真是太胡来了。」 霍霆山已除了外袍,之前用于包扎的布带也除了,露出后背狰狞的伤口,一道刀伤从肩胛横到半腰,第二道长伤口从另一侧自上往下砍,几乎将他的嵴背切出个斜的「十」字刀花来,更不提他腰上细密的、像是短刀砍出来的口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1页 他之前泡过水、出过汗,也不晓得衣服和用于包扎的布条多少日没换过,也或许换了,但是因着没有认真治疗的缘故,伤口边缘外翻得厉害,甚至还隐隐生出一股腐臭味来。 「主公,某需为您先将腐肉切掉。」冯玉竹凝重道。 「你做就是。」 * 裴莺做了个梦,梦见霍霆山从战场上回来了。 这个梦结束以后,她堕入了厚实的云团里,被密不透风的包裹着。秋夜的寒气似乎被隔绝在外,一派的暖融融。 翌日裴莺醒来,只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帐中窗口位置的帐帘被捲起少许,风和日光熘了进来,在帐中投出一道斜斜的光柱,将漂浮在半空中细小颗粒映得分明。 裴莺看了片刻,察觉鼻间萦绕着一股药味,她下意识想起身查看源头。 结果第一下没能起来,腰上缠着的长臂没松开她,他以一种并不勒紧、却也并非松弛之态箍着她,将她嵌在他怀里。 裴莺一怔,勐地侧头看。 此时仍阖着眼的男人圈着她的腰,下颌贴在她颈窝处,唿出的鼻息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带来几分后知后觉的痒。 她侧头的动作让霍霆山缓缓睁开眼,不过他只看了一眼,而后闭着眼伸手探了探裴莺的额头,喃喃道:「总算退了热,夫人再歇会儿。」 裴莺彻底清醒了。 原来不是梦。 是他真的回来了…… 「霍霆山,你先放开,让我看看你伤哪儿了。」裴莺拍了拍腰上的长臂。 那人没动,「都好了,不要紧。」 「霍霆山!」她这话多少有点火气了。 男人睁开眼,眼里带笑,「夫人关心我至此,为夫甚是开心。」 裴莺见他赤着上身,但身上裹着不少布条,缠得密密麻麻的,几乎都可以当上衣来穿了,有些布条里隐隐渗出些血色,扎得她眼睛生疼,「你在外面伤了怎的不立马回来大本营?」 这些伤一看就是沉船那日弄的,那时距今已有六日,他竟拖了那么久。 「有事忙,忙完就回来了。」霍霆山侧躺在榻上,握着裴莺的一只手,捏了捏她指尖:「我前些天在夜里潜入兖州军营,暗杀了元兖州和小江王。主帅双双阵亡,夫人,此战可结。」 裴莺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着他嘴角勾起的笑,然后红了眼眶。 霍霆山本意是解释自己的行程,说个好消息给裴莺听,让她高兴高兴,顺带炫耀一下自己的战绩,结果没想到把人弄得红了眼。 他本来是躺在榻上的,如今迅速起身,想说些话安抚,但来不及了,面前人涨红的眼眶迅速积攒起泪水,泪珠再次从她的眼角滚落。 有一滴泪珠落在了霍霆山的手背上,明明只是轻轻滴落,与鹅羽的重量相去不远,却让霍霆山扎了手似的下意识往回收。 他罕见的如临大敌,忙将人拥到怀中,粗糙的手指拂过她的眼睑,「夫人莫哭。当时事态紧急,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那般机会一旦逝去往后不再有,我心里有数,不会出事的,我可捨不得让夫人当寡妇。」 这话刚说完,他就被瞪了眼。 霍霆山见她眼泪总算是止住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开怀不已,「夫人心悦我,是也不是?」 他目光灼灼,炽烈得过分,仿佛将人笼入一团烈焰中。 裴莺被他看得不自在的移开眼。 「我知晓是。」 「嗯。」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不过一道低沉浑厚,音量如常;另一道很轻,像是微风拂过,也像是雪花施施然地飘下。 霍霆山有一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像是被定住了般停下所有动作,一瞬不瞬地看着怀里人,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夫人……」 「大将军,大公子至。」外面忽然有卫兵汇报。 霍霆山额上青筋微微绷起,毫无愧疚的将风尘僕僕赶过来的长子抓去奴役,「他双亲要养伤,现在不便见他,让他先代我处理军中事务。」 只一句就将卫兵打发了。 卫兵应声,很快走远。 帐中重回方才的寂静,又似比方才多了其他些什么。 「夫人,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可好。」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有几分显而易见的诱哄。 那道目光里的灼热不减半分,被注视着的裴莺垂下眼,片刻后又抬起:「是喜欢你。」 这一瞬的绚烂,「华灯若乎火树,炽百枝之煌煌」尚不足以概括,霍霆山只觉周围都亮堂了。 他开始亲吻她的光洁额头,而后顺着往下,在那张红唇上用力亲了亲:「我也心悦夫人。」 这话说完,他大掌绕到她后颈,搂着人结结实实地亲了顿。 帐中多了几分春意暖,裴莺忽然用力将人推开,看着目光如狼如虎的男人,她镇定从榻上起来。 中途被他勾了下,但裴莺坚定地拍开他的手,「将军身上有伤,这些时日还是好好养伤吧,莫要做其他事。」 霍霆山:「……」 得,她没气完呢。 第184章 两人醒来已经是未时, 过了中午饭点了,裴莺早上已退了热,现在在帐中待不住:「我去拿些膳食过来, 你吃完再睡一觉。」 霍霆山皱起长眉:「膳食由火头军去拿便可, 何须劳烦夫人走一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2页 裴莺没管他, 迳自往外走:「将军放着五万兵卒不用, 亲自夜袭兖州军营,我身为将军之妻, 也应当以身作则, 怎好麻烦火头军。」 霍霆山:「……」 帘帐扬起又落下, 主帐中就剩下他一人。男人按了按眉心, 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 霍明霁一收到父亲阵亡的消息,立马命人传讯给石向松石太守,让对方暂时管理洛阳, 他则乘快马直奔司、豫边界。 披星戴月, 日夜不休的赶路, 中途在驿站换了两次马, 霍明霁一路急行过来, 煎熬的情绪在胸腔里拉扯,让他坐立不安。 在他幼时至今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个大忙人,他先忙着随先生授课, 忙着帮祖父收整幽州的豪强, 也忙着扛过霍家大旗后继续南征北战。 父亲闲暇的次数屈指可数,与他相处时也多是过问他的课业, 考核功课,不时再指点一二。 威严, 庄重,忙碌,不可超越。这几乎是霍明霁对父亲的所有印象。 而实际上,父亲确实也如巍峨高山一样镇在霍家的后面,霍家的所有荣耀和家中子弟的前程都压在他一人的肩上,他是霍家每个人的倚靠,为家中人挡去全部风雨, 然而如今却告诉他,这座山岳崩塌了。 * 洛阳城,太守府。 当初石成磊写的那封家书先行送到洛阳的州牧府,经霍明霁看过后,再由传令之人一同捎去太守府。 石太守刚得到接管洛阳城的指令,不由喜上眉梢。虽说不知为何霍大公子忽然奔赴前线,但是于他而言,这无疑是个顶好的消息。 头上无人压着了,以他在洛阳积攒多年的根基,霍大公子留下的那些人在洛阳时日甚短,多半压不了他。 他在洛阳城里可以恢復昔日荣光。 然而高兴还不过几瞬,石向松只见面前传讯的卫兵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石太守,这是令郎的家书。」 方才还气定神闲的石向松喜出望外,他激动地接过信,连声道好,「好好好,这小子总算写信回来了。」 急着回去看家书,石向松拿了信养回走。他最是疼爱石成垒这个么儿,方才在卫兵前的沉稳老练荡漾无存,石向松甚至等不及回到书房,直接在途中将书信拆了看。 结果这一看…… 这个将近花甲之年的洛阳太守身躯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信上那句「霍幽州阵亡」。 霍霆山死了? 这般的情况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那位悬刀立于堂中、曾经冠冕堂皇威胁他造船的枭雄,竟然说没就没了。 那一瞬间,石向松脑中掠过百种念头。 他想到了洛阳城,想到了司州的主权,也迅速联想到了司州周围的势力,以及让霍霆山折戟沉沙的对象…… 但这些纷繁的想法在脑中一一掠过后,石向松被野心洗得雪亮的眼珠子动了动,目光继续在信纸上往下滑。 他看到了么子恳切的话,句句肺腑,哪怕未见其人,石向松也仿佛看到小儿子在他面前情真意切地求他。 野心褪去,石向松两颗雪亮的眼珠子慢慢黯淡下来,挺直的嵴背重新弯了,「罢了,一把年纪了,不折腾喽。」 在石向松长吁短嘆的这几日,霍明霁已经迅速跨越上百里,来到了两州边界。 从洛阳城至边陲,情绪在时间的拉长和疲惫的堆积中稍稍冷却,霍明霁来到军营中已不如初时那般失态了。 不过…… 他很快发现了异样。 军营中一派其乐融融,军中兵卒哼着歌儿,还有心思回味今日午膳加餐,有人不知听到了什么趣事,放声大笑,开怀不已。 一个念头不住冒出,霍明霁顿时心头狂跳。 一直候在西侧的陈渊看到霍明霁了,拱手作揖后开门见山:「大将军阵亡的消息乃兖州军故意放出,昨夜大将军已归,还请大公子安心。」 霍明霁长唿出一口浊气,精神高度紧张后陡然松懈下来,竟有些手脚发抖,下马时他不住踉跄了下,被陈渊及时搀了把。 陈渊继续说起之前,说霍霆山带着李穷奇夜袭兖州军营,先后杀了元兖州和小江王,又说霍霆山不在的这些时日,军中由裴莺主持,也说裴莺此前已病了数日云云。 霍明霁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那我先不打扰父亲和母亲,你让冯医官来一趟。」 冯玉竹来时意外碰到了取膳食的裴莺,他打量裴莺的面色,眉间舒展:「观主母面色,想来高热已退,某这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前些时日劳烦冯医官。」裴莺笑道。 冯玉竹忙拱手:「某既为医官,为主母排忧解难乃职责所在。」 裴莺想起长子来了军中,又联想到霍霆山负伤,于是问,「可是明霁唤你过去?」 冯玉竹:「正是。」 「我与你同往吧。」裴莺让辛锦先将膳食捎回去给霍霆山,她则随冯玉竹一起过去。 于是在营帐里闭目养神的霍霆山,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掀帘声,他勾起嘴角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道旁的女音。 「大将军,夫人在回来的途中偶遇冯医官,与他一併去见大公子了,稍后再回,您请先用膳。」辛锦实话实说。 霍霆山睁开眼,方才勾起的嘴角已拉平,他没说什么,只任由辛锦摆膳。 因着他负伤的缘故,火头军是下足了心思弄膳食。既有糜粥,也有麦饭,此外还有羊肉和红烧小豕块,素菜也没落下,煮了一小锅加了参片的野菜汤。野菜捞起来单吃也行,当羹汤饮用亦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3页 光是膳食都装了两大个盒子,辛锦一人还拿不了,得喊多一个兵卒配合送过来。 膳食摆了满满当当一桌,火头军那边恨不得一日将霍霆山餵回以前的模样,流失的血色通通补回来。 膳食很丰盛,但用餐者面无表情。 霍霆山沉默地用完了这一顿进补餐食。 辛锦候在一旁,等他用完膳后迅速收拾器具,刚将盒子盖上,她便见帐中的男人起身,随手抄了件外袍披上,将满身的扎带盖住。 辛锦惊疑不定。 大将军这是要出去? 可他有伤在身,医官之前让他好好养身,莫要随心所欲。但她只是一个奴僕,不能过问主子事。 * 裴莺正在和霍明霁说些话,她得知他连夜赶来,已许久不眠不休,想让他回去休息。 如今是申时了,将近日落,小睡一觉再起来用膳,或者干脆睡到明日也可。反正元兖州和小江王已死,对面已是一盘散沙,晚几个时辰行动也不会改变最后的结局。 但霍明霁拒绝了:「还请母亲莫要担忧,儿子能坚持得住。父亲歷尽千辛才攒成如今的大好局面,此时不趁胜追击,着实遗憾。」 裴莺看着他眼下的青影,嘆了口气,知道是劝不动他了,想着让卫兵传膳,先让霍明霁吃点东西再忙。 结果此时有人大咧咧地掀帘入内。 裴莺眼角余光瞥见那道高大的身影甚是熟悉,她眼皮子一跳,转头看果真是他。 霍明霁拱手作揖:「见过父亲。」 秋日渐寒,裴莺见这人身上只披了件袍子,那簇没消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霍霆山你不在帐里待着,四处跑是要作甚?」 这语气真真算不上轻柔,其中的火气也露了端倪。霍明霁自打记时起,就从未听过除了祖父祖母以外的人这般和他父亲说话。 青年忙垂下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开始预判。 「方才用完膳食,如今饱腹撑肠,因此出来走走。」霍霆山笑道。 霍明霁耳观鼻鼻观心,却是心道了声果然。 裴莺皱眉,正想把人赶回去休息,这人却仿佛才看到了霍明霁,和长子说起话来,「洛阳那边安排得如何?」 霍明霁:「儿子已叮嘱顾潭近日多留意洛阳内各方动向,且离开前派人给石太守送了石小郎君亲手写的家书。」 说到这里,霍明霁看向裴莺:「还是母亲考虑周道,命人传讯时一併捎回了石小郎君的书信,有了书信协助,石太守短期之内不会轻举妄动。」 至于长期,也无忧心的必要,因为父亲根本没阵亡。反倒是他们可以用此事来试探,看这个石太守是否真如他先前表现出来的这般老实。 霍霆山忽然说起另一事:「前些日兖州军四处传我阵亡,我听闻那时军中有些人不甚安分,不欲听从你母亲的安排,这些人你看着处理。」 看着处理,这其中的度让霍明霁自行掌控,也算是给他派了个任务。 霍明霁心知此事或许比领军打仗更难。这些人处理轻了,父亲易对他心生不满;处理重了,又可能会寒了一部分将士的心。 然而任务已交代,霍明霁只能利落应下。 霍霆山吩咐完长子后,伸手握住裴莺的手腕,「夫人高热方退,不宜见风,不如随我回帐中歇息。」 「大将军,雷豫州求见。」外面卫兵忽然来报。 霍霆山勾起的嘴角再度落下。 一盏茶后,裴莺再次看到了这位雷豫州。她上次见雷成双,对方虽已过不惑,但仍旧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如今不过数日未见,他竟变得肉眼可见的憔悴,眼角处的皱纹更了许多。 「姻翁,我听闻你平安归来的消息后,不由浩气长舒,如释重负。你能回来着实太好了,否则我真是负屈衔冤,雷家一世英名说不准得毁在我手里。」雷成双感慨万分。 霍明霁与裴莺都没说话,两人在默默观察雷成双,看他神色变化。 当初撞沉霍霆山所乘的战船,乃至后面一批朝水中放箭之人皆出自豫州军,这是铁的事实。 驾船的姜鸿斌失踪,后续也未寻到死人,死无对证一样。 事发至今时间不长,因此直至现在,裴莺和许多武将其实都没弄明白,这个雷豫州是真的不知情、是不经意被陷害了一把,还是装的,如今只是见势不妙苦肉计上门。 霍霆山毫不意外对方登门。 昨夜他回来后,吩咐下去的其中一项就是让人将消息透露给豫州军。算算时间,雷成双是得到消息后,纠结了一两个时辰后决定过来。 霍霆山以掌做请,「别站着说话,坐。来人,看茶。」 雷成双入了座,他见霍霆山面色苍白,猜他定然负了伤,于是道:「此番我带了些药材来,沉香、人参和丹皮等皆有,还请姻翁莫要推辞。」 「有心了,我先行谢过。说起来我离军数日,姻翁不妨猜猜我去了何处?」霍霆山抛出一个话题。 雷成双顺着猜测说:「姻翁落水,为一户好心人家所救,而后再回军中?」 霍霆山笑道:「非也。我先寻了其他落水的幽州兵卒,带着他们夜袭兖州军,杀了元兖州和小江王。」 他是笑着说的,谈天说地般的随意说起,落在雷成双耳中却宛若有惊雷炸响。 什、什么? 霍霆山反杀了元兖州和小江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4页 这、这岂非代表兖州联军败局已定? 此战可结啊! 霍霆山看着他震惊的脸,笑着继续:「我杀了他们以后,在他们帐中搜寻了一番,发现了一封元兖州新写完、但还未送出的书信。」 雷成双好奇道:「此信有异?元修欲送予何人?」 霍霆山一瞬不瞬地看着雷成双的脸,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也不错过他眼中的神色。 他没立马说话,雷成双后面反应过来了,不由苦笑道:「真不是我害你如此。有道良禽择木,断杼择邻。你如今坐拥四州,兵精粮足,背后又有裴夫人的裴氏商行源源不断输送钱财,正是如日当空之时,我作甚要选与元修他们为伍?且这等出尔反尔之事,有违我雷家堂堂正正处事原则。」 霍霆山笑容真实了许多:「姻翁,我并无怀疑你。」 书信一事完全是假的,是他编造出来的。夜袭时间紧迫,李穷奇带领的不过二十余人,哪能为他争得让他翻箱倒柜的时间。 他不过是诈一诈雷成双。 这结果么,霍霆山相当满意。 「书信是写往长安的。」霍霆山随口就来:「他们向纪羡白汇报情况,商议事成后如何瓜分豫州和司州等地。」 雷成双信了,怒道:「竖子心比天高,不知所谓。」 又和雷成双聊了两句后,霍霆山以身体不适的藉口,打算将雷成双交给长子招待,他则与裴莺一同回去养病,说些私房话。 但此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霍霆山眉心跳了跳。 「报告大将军,棉衣送到!」卫兵激动道。 霍霆山:「……」 「姻翁,可是有烦心事?」雷成双疑惑道。 「并无,好事倒有一桩。」霍霆山按了按眉心,让卫兵去取一件棉衣过来:「落井下石易,雪中送炭难。我知晓姻翁几番前来我幽州军营,皆是为了消除不虞之隙。豫州军的赤诚我看在眼里,我这人素来是旁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此番姻翁来看望我、赠我许多药材,我怎好让你空手而归。」 去取棉衣的卫兵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件纯白的衣裳。 那抹白纯净如雪,看着也相当蓬松暖和,看得雷成双甚是惊奇:「姻翁,这是衣裳是用什么做成?」 绫罗绸缎,这几样织物原料他熟悉得很,但无一是这件貌似柔软的衣裳原料。 粗糙的麻布更加不可能。 方才对方说,这是……棉衣? 「棉花。」霍霆山回答了他的问题:「此物柔软、轻便且极为暖和,于冬日时用于保暖再适合不过,姻翁不如试试。」 雷成双早就眼馋了,如今听霍霆山邀约,自然不会拒绝:「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此行他是披甲而来的,这会儿雷成双主动卸了甲,然后拿了棉衣穿上,只穿上还不够,他走到帐外去。 因着军中有近百战船,幽州军屯兵于江岸旁,江岸风大,秋风唿唿的刮过来,在这将近日落的时间点携来几分秋凉。 雷成双裹着棉衣,揣着手,只觉半分秋凉也感受不到,甚至还颇热,当下震惊难言:「姻翁,这、这……」 轻便又保暖,着此衣于冬夜中急行,岂非是如有神助? 「此物乃我夫人命人新制,数量不多,暂时只能赠姻翁你百件。」霍霆山说。 雷成双忙声道:「百件足矣,百件足矣。」 不仅是赠衣,这更是一个信号,代表着幽、豫联盟紧密如初。 霍霆山轻咳了两声,再次将长子推出来:「姻翁,我这些日甚是疲惫,接下来的作战你与我儿商量便可,他如今暂代我管理幽州军,可决定军中任何事,我与夫人先行回去修养。」 如今将近饭点,按理说有客来,且来的还是盟友,霍霆山应该设宴招待,提前离席既是失礼,也是对对方的轻视。 但豫州军出了岔子、连累他负伤在先,霍霆山带人夜袭且成功斩首元修和小江王在后,谁都看得出,这场结盟的主次已彻底颠倒。 原先以豫州军为主,现在是以幽州军为主了。 主次分明,客随主便。 雷成双笑着点头,「你宽心静养,只待后面的好消息便是,我与女婿商议即可。」 霍霆山带着裴莺离场。 离开营帐后,裴莺不住回头看营帐。 霍霆山牵着她的手:「夫人在看什么?」 「明霁都累成熊猫了。」裴莺嘆气。 「熊猫?这是何物?」霍霆山长眉挑起。 裴莺想了想这个时代熊猫的称唿,「貘,也有人叫它们食铁兽。」 幽州没有熊猫,霍霆山没见过这种只出现在蜀中的生物,因此好奇道:「夫人口中的熊猫是何等模样,为何说明霁似它?」 裴莺用手比划了下眼眶,「熊猫的眼眶下有这般大的黑影,明霁也有。」 霍霆山听明白了,勾着唇笑道:「年轻人精力旺盛,少睡一两觉不碍事,我二十岁出头那会儿领兵去北地,时常日夜不休,三天基本未阖眼亦是常有之事。」 裴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回到帐中。 之前霍霆山已用过膳,而裴莺的饭点很标准,提前用向来吃不了多少,故而等后面日落时,她才用了一碗鱼丸面。 她吃面条时,霍霆山坐在旁边和她说起前几日,感嘆李穷奇此人不负凶兽之名,又说待战事落幕,再和她约一场垂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5页 裴莺偶尔应一两句。 岁月静好。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到了就寝之时。 霍霆山以为有过晚膳时的其乐融融,某些事该翻篇了,却见裴莺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张小软榻,放在了帐中另一角,与另一张软榻隔空相望。 裴莺淡淡道:「将军先前连中数刀,如今身负重伤,而我睡相不好,还是不叨扰将军了。」 霍霆山:「……夫人,不至如此。」 第185章 裴莺侧眸, 语气平淡得像公事公办:「自然至于。虽说明霁如今已到军中,但将军在武将们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若出了什么差池, 往后如何是好?所以为了安全起见, 未来一段时间我歇在旁的榻上。」 霍霆山听到后面直皱眉。 未来一段时间? 她竟还想后面也继续分床睡? 「夫人, 我的伤口已由冯文丞包扎好, 他的医术你是知晓的,掐尖儿的好, 我如今已经无恙, 夫人不必顾及至此。」霍霆山走到裴莺那张小榻前。 裴莺不住冷呵:「伤口都生腐了, 还无恙?」 最初冯玉竹为他包扎时, 她因高热陷入了昏睡,并未瞧见他伤口如何。但后来偶遇冯玉竹,兼之霍明霁问起父亲的伤情, 冯医官便知无不言。 于是裴莺知道了。 这人不仅中了数刀, 从水里起来后还肆意妄为, 多半只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后续最多寻了山里些草药敷着, 草草了事。 以至于等冯玉竹给他处理时,他的伤口都臭了。 裴莺轻哼了声,「如若再拖多些时日,说不准将军会招来一批小鸟儿, 追着你讨虫儿吃。」 霍霆山:「……」 「站这作甚?回去那边自个睡去。」裴莺开始赶人, 见他不动,她迳自躺下, 还拉好小被子盖上:「我要歇息了,你也赶紧去歇息。」 行军在外, 哪怕是主帐也不甚宽敞,两张软榻相距不远,约莫是霍霆山三步左右的距离。 霍霆山看了裴莺半晌,见她真不理会他,只得慢吞吞转身回去。然而人躺软榻上了,他却毫无睡意。 前几宿有任务在身,是形势所迫,如今一切已经了结,夫妻聚首,分榻睡像什么样? 黑暗里,他低声说话,「夫人,你入睡否?」 裴莺不咸不淡说:「我睡着了。」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他独自躺在榻上,软榻她不久前睡过,此时还能闻到浅浅的幽香,阖上眼后淡香缭绕在鼻间,宛若她近在咫尺。 但伸手一捞,却是空的。 身旁空荡荡,榻上唯独他一人罢了。 霍霆山翻了两个身,没睡着了,直接道:「夫人,我孤枕难眠。」 不远处飘来一道声音,「你我未成婚之前,你也一个人睡,难不成日日孤枕难眠?」 霍霆山:「……」 她这气性怎还有越来越大的徵兆? 「夫人你高热方退,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霍霆山嘆了声,「我为主将,幽州万千士卒性命皆在我手中,他们不仅是我幽州男儿,也是旁人的儿子、丈夫或父亲,是无数家庭的顶樑柱。倘若只是付出些小代价,便能减少大伤亡,我何乐而不为?」 良机转瞬即逝,他阵亡的消息新出时,兖州联军一定得意洋洋,说不准还在做着大胜的美梦。 没有比那时更适合夜袭的了。 裴莺听他前半句,还以为认识到错误,结果听完后半程,才惊觉他根本不知悔改。 她胸腔里本就闷了一团气,如今小火团在他的话中节节高升。理智告诉裴莺,他说的话没错,确实机会难得。 但有时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 「他们是谁的丈夫或父亲,你难道就不是吗?」裴莺那把火烧起来了。 古代没有抗生素,此番也亏得霍霆山的体格足够强健,外加他懂些药理,才能撑到回营里。且当时他坠江,后来寻到的兵卒绝对不多,虽然霍霆山没和她具体说找到几人,但裴莺猜测绝不会超过五十个。 带着那么点儿人他就敢去夜袭,出意外的机率太大了。 「霍霆山,你有没想过当初若是不成,不仅是你,整个幽州军都会被重创?那时死的人,你以为会比寻常作战时少吗?」裴莺嘲弄道。 裴莺听他沉默,抱着被子将自己闷起来,「罢了,我说再多你也不会听。反正等你死了,我改嫁,嫁到南边去,此生都不踏入幽州一步,免得勾起伤心……」 话还未说完,她闷着脑袋的被子陡然被掀开,黑影投了下来,将下方的裴莺笼罩。 旁侧的窗帘未完全放下,有浅淡的月光从外映了进来。借着那几缕月华,她看到了他怒到极致微微猩红的眼。 「改嫁?你想嫁给谁?!」 裴莺试着扯回被子,结果没扯动,还被他扣住了手腕,「我那时看谁顺眼就嫁谁,反正你都去见阎王、要投胎转世了,你管不着。而且我不止改嫁,我还要带着你当初给的聘礼一起嫁,通通给别人花。」 霍霆山只觉被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那张嘴此时真真令他不痛快。 既然不痛快,那就别说了。 有些粗暴的吻落了下来,裴莺被他扣住手腕时已有预料,被他摁着亲了一会儿,逮着机会咬了他一口。 有细微的血腥味蔓开,被咬的男人哼都不哼一下,只是握着她双腕的手用力了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6页 帐中温度似层层攀升,纵然窗帘子掀开少许,外面的秋凉亦入不来半分,帐内尽被缭绕不散的春意占据。 帕腹的细带被绕在了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随着手指牵动,细带被拉开。 他游鱼似的探入其中,肆无忌惮地探寻那一片丰腴柔润。爱极了似的摸索、丈量,转而又带了些怒意地往下。 被困在榻上的女人鬓髮微乱,两颊酡红,她试着挣了挣手腕,依旧没能挣开。触电似的感觉从心口处火烧似朝下,攀过腰侧,又跨过胯骨转而朝内。 榻上铺着柔软的锦被用于垫睡,此刻那张垫睡的软被被一双白皙的脚蹬得起了皱。 「改嫁?你夫君我能活到一百一,你想改嫁给谁?」 蹬在锦被上双足绷起细小的青色筋络,圆润的脚趾也蜷缩起来,微微发着抖。 「反……反正你死了,我就改嫁,之前你不让我守寡,后面我也守不了了。」 霍霆山额上的青筋又跳了两下,「看来是我之过错,近些时日冷落了夫人。」 没有人再说话,只许两道沉重交错的唿吸,还有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水泽声。 蹭在软被上的雪白双足狠狠颤了下,原来蜷缩的脚趾绷到极致后,像小猫爪开花一样张开,又无力地往没收合少许。 霍霆山收回手,随意在锦被上拭了拭,借着浅淡的光看了看。 红得过分,沁着水色,可怜又可爱。 裴莺还在想着对策,忽然间那处感觉到了一些异样的触感,有热气洒落在周围,紧接着是一点柔软的触碰。 裴莺不由一震,霎时惊愕抬头,恰好见霍霆山仰首,这人对上她的眼,还问她舒坦否。 这没皮没脸的话叫她如何回答。 裴莺移开眼,察觉到他想挤上她的榻,顿时皱了眉:「霍霆山,你回去那边睡。」 「夫人竟翻脸不认人?」男人挑眉。 「谁翻脸不认人了,我本就没打算给你好面色看。霍霆山你总是这样,我说的话你从未认真听,这回是,之前也是,总是我行我素,根本不想旁人如何……」 说到后面,霍霆山听到了她的哭腔。 他顿时大惊,想起那夜她落的泪。泪水滴在他手上,仿佛铁炉里飞溅出来的火星子,烫得慌,好似要灼掉他一块皮肉。 霍霆山心神大乱,方才那股气早就像被刺破的气囊,嗖嗖嗖地漏得一点也不剩。 他不敢上裴莺的榻了,只蹲在榻旁握着她的手,用拇指揉搓方才他握住的地方,让那抹微红快些消退。 裴莺收回手,不要他握。 这回霍霆山不敢强来,只能松了手:「夫人莫哭,你说的话我没有不听,今晚我到那边睡就是。」 「只是这样?」裴莺闷声道。 她此时侧身背对着他,霍霆山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听她的腔调,总觉得她已偷偷哭湿了枕巾,只能低声道:「像先前那般的事,我保证以后不再有。往后有要事,我定慎之又慎,也会与夫人好生商量。夫人你看行否?」 这话落下,她无甚反应,霍霆山竟有几分紧张。 「夫人……」他又唤了声。 她终于有了应答,「嗯,那你别忘了。」 霍霆山如获大赦,这回他没干其他了,老实回到自己榻上。 男人并不知晓,被他以为此时已哭湿枕头的人,别说流泪了,连眼眶都没红。 裴莺仍侧背对着他,听着背后的动静,知晓他是回去了。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挠了挠脸颊,若有所思。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制服霍霆山的办法。 * 最近形势相当不错,元兖州和小江王被杀后,兖州联军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况,乱成一盘散沙。 幽州和豫州军趁势而上,江中行舟和陆上行兵双管齐下,轻松击溃了对面号称二十万的兖徐联军。 如此形势,着实让霍明霁酣痛淋漓。 但就是这般一片大好的局面,霍明霁却发现父亲无动于衷,似乎还不甚欢喜。 他仔细观察了番,最后确认自己的猜测无错。 不管击溃兖州军几何,还是拿下河东坡又或是哪个地方,父亲皆是神色淡淡,不见多少欢喜。 霍明霁在用膳时迅速瞄了母亲一眼,只见她神色依旧,但鲜少与身侧男人交流,对方给她夹菜时,她也仅看了眼,并未如先前般抿出点笑容。 青年恍然大悟。 父亲和母亲吵架了,或者该说父亲似乎单方面惹母亲生气了。 真是稀奇…… 膳罢,霍明霁寻到了孟灵儿,向妹妹旁敲侧击,主要询问他来到军中以前双亲间发生的事。 孟灵儿也察觉到父母近来的气氛有异,如今长兄问起,知无不言。而在最后,小姑娘说出自己的猜测:「长兄,我觉得应该是母亲不满父亲以身犯险,因此在和他置气。」 她还未有夫君,但意中人已有了。若是换个角度设想,她想她也会很生气。 霍明霁转了转扳指,片刻后忽然笑了。青年一袭黑袍,墨发高束,他的肤色比寻常武将白皙少许,日光露在他身上,金冠折射着淡光,端是君子积石如玉。 孟灵儿看着长兄的笑容,却莫名品出了点旁的味道。 长兄他,似乎十分乐于见成。 孟灵儿:「长兄?」 霍明霁收敛了几分笑,只余嘴角掀起的一点弧度,「父亲早年甚是激进,此类作战方式固然勇勐,能将敌方杀得落花流水,但代价与风险许多时候都不小。而如今咱们幽州势大,亦坐拥多州,囊中也不像往昔那般羞涩,我认为可以将步伐放慢一点,走稳一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7页 孟灵儿闻言也抿出一点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真希望娘亲多生气几日。」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 仍在帐内的霍霆山忽然打了个喷嚏。 * 洛阳城,太守府。 石向松与一众好友在家中后花园品茶。秋高气爽,这般天气再舒朗惬意不过,煮上一壶茶,唿朋唤友来谈天说地,岂不快哉? 与石太守相交的,在洛阳中的官宦。年纪最小的也过不惑,皆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可谈的话题着实太多了。 「……还是令郎有出息,都能接你的班喽。」 「还早还早,他去年娶了妻,如今妻子将将临盆,近来可腾不出时间来。」 话题很自然的转到石太守的长子身上,众人先是好一顿夸,而后有人试探着说:「我听闻霍幽州阵亡了,如今洛阳大有可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石贤兄你若是想休息,尽管歇一歇,但不让孩子以此来练手岂不可惜?」 本来其乐融融的茶会静了。 霍霆山阵亡的消息他们都收到了,说不心情澎湃完全是假的。 然而此事非同小可,非一人之力可为,他们需要合作,需要仔细筹谋,更需要有威望的人出来牵头。 而这个「有威望的人」,非已在洛阳城为官二十余载的石向松不可。 一道道目光看过来,石太守摆手:「罢了,折腾那些作甚,乱世求稳才是王道。」 有人点头同意,有人痛心疾首,有人则偷偷与密友对了个眼色。 「石贤兄,我认为此事倒可以……」 「恩主,有急报传来。」此时奴僕急步走入花园,他手中拿着一份封了火漆的信件。 「何人来信?」石向松惊讶。 奴僕道:「东边来的。」 石向松眉心一跳,忙拿了信撕开。那当触及信上所书,一股巨大的庆幸感从心口炸开,竟轰得他有一瞬头晕目眩,坐都坐不稳。 「石贤兄!」身旁人大惊,连忙撑住他:「这是发生了何事?」 石太守拿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霍、霍霆山没死,他阵亡的消息是假的。」 一语惊四座,众人譁然不已。 方才提议让孩子练手的那人面色煞白,喃喃道:「坏事了,差点坏事了。」 廖平威廖督邮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地位只在石向松之下,那时他多风光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一朝站错队,别说他廖平威,整个廖家都从洛阳消失了。 幸好,幸好石贤兄之前连番拒绝了他们。 * 大败兖徐联军后,幽州军与豫州军继续一路往东。 豫州东临徐州、北面与兖州接壤,想要将兖、徐这一块彻底吃入腹中,自然少不了打到对方大本营中,再将己方的势力植入该地,从上往下清洗本土势力。 元修和小江王共占三州,这场于望长坝打响的战役大局已定。 既是胜利在望,有些事也该说清楚。 巨大的羊皮地图铺开,霍霆山站在地图前,对旁边的雷成双说:「兖州给你,青州、徐州归我,姻翁你觉得如何?」 雷成双看着地图,陷入沉思。 兖州和徐州都与他的豫州接壤,选领地,自然是选相邻的,一来方便管理,二来隔壁出事,营救也便捷。 兖州水源丰富,地势平坦又兼土地肥沃,此地非常适合发展农业,可成粮仓。 徐州周边属于黄淮丘陵地区,从地域上而言,这边是海拔比较低的、视野较为开阔的丘陵。 但视野开阔,也意味着防守较为艰难。 再者便是,徐州的地理位置较为巧妙。它东临黄海,南接江淮,西靠中原,交通可谓四通八达,而在这异常便利的交通中,豫州孕育出丰盛的物产。 雷成双想要徐州。 兖州在豫州之上,地域不及徐州宽广,两州相连宛若豫州头上带了顶小帽子。 若是徐州给了霍霆山,以对方目前的领地,司州、冀州、青州、徐州彼此相连,俨然是将豫兖二地以倒「u」之形包围起来。 就,怪难受的。 像是一根肉骨头吊在狼口上,对方若是想,随时可以来咬一口。 雷成双挂起笑容,「姻翁,这兖州虽说不错,但是我……」 「好,既然你觉得不错,那就这般定了。」霍霆山哈哈大笑,还用力拍了拍雷成双的肩膀。 后者瞪直了眼睛,似没想到他居然这般无赖,片刻后才憋出一句:「不是,我是想……」 「兖州挺好,粮食充足,其他的你别想了。」霍霆山笑眯眯。 雷成双:「……」 他心道了声果然,果然这厮没给他选择权。 心里骂骂咧咧,但面上还得挤出笑容来,雷成双很无奈,主动权已失,明面上也不占理,只能听从安排。 * 这个冬天,裴莺是在徐州和青州两地度过的,霍霆山带着她奔走两地,先后去了青州和徐州的州牧府。 每到一个地方他便占了旁人的府邸,再命人地毯式搜索,将各类他们来不及带走的珍宝,和当地献上来的宝物一併整理收合,收入幽州军囊中。 裴莺还注意到,霍霆山命人搜颳了一批黄金,好似还寻了个手艺极佳的工匠,也不知晓要打造什么。 可能是用于交际赠予他人的礼物吧。裴莺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8页 这个冬季,他们停留在徐州的时间更多些。 徐州在淮河,属于北方,冬日时大雪纷纷扬的飘下,裴莺去了一两回赏雪后,任凭霍霆山如何喊,她都不愿意外出了。 外面冷得慌,还是窝在屋子里舒服。 这个冬季忙得很,时间在忙碌中迅速逝去,好似只是眨眼的时间便已大地回春,百花争相怒放。 而在新的一年的初春里,一封来自西边的急报被迅速送入曾经的江王府。 「大将军,荆州急报。」卫兵呈上密报。 霍霆山将之展开,阅后冷笑了声:「这个纪羡白倒有几分本事,竟将荆州拿下了。」 在他们朝东边进军时,朝廷军也没闲着,集中火力讨伐荆州。 益州已归朝廷,雍州本身就是朝廷的地方,南边的交州实行羁縻之治,当地的宗族本就归顺朝廷。 东西南北几个方向,除了东面,荆州都遭受袭击,且无援兵肯救他,自然沦陷了。 第一个称帝的丛六奇已成歷史。 「让柯权水他们来一趟。」霍霆山吩咐道。 卫兵领命后又很快回来再报,不过这回并非禀报战事,「大将军,陶工匠说那套金饰打造好了。」 霍霆山周身的冷意消散了不少,他笑道,「甚好,重赏。」 第186章 洛阳城, 州牧府。 霍明霁站在窗牗前,透过明净剔透的玻璃窗,看院外的景色。 随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积雪消融, 春来百花开, 院角长出了喜人的嫩绿小芽儿, 随着微风拂过轻轻摇曳。柔和的日光穿过玻璃映入室内,映出一室明净。 望长坝之战获得胜利后, 霍明霁从州的交界返回了洛阳城。 父亲伤情逐步好转, 军中已不需要他, 而洛阳城里事务堆积甚多, 除了更换洛阳城的本土势力以外,裴氏商行新出的商品也即将上架售卖。 青年抬手,指尖触上面前的玻璃。 触感微凉, 平整且坚硬, 与墙壁有几分相似, 唯独不似墙壁那般能遮蔽视野。它能遮住唿啸的风, 也能挡住瓢泼而下的雨, 却没有挡住明亮的光。 「大公子,一切安排妥当,午时便开始售卖玻璃。」卫兵道。 霍明霁笑道:「甚好,一切按母亲的计划行事。」 * 午时。 「铛铛铛——!」 裴氏商行大门前有铜锣敲响, 引得路过的行人注目。 「让让, 快让让。」 「别挤,明明是我先来的。啊哈?你居然还挤, 知晓我家恩主是何人吗?识趣的赶紧退一边去。」 围观的不仅有布衣,更有各家豪奴。权贵们此前收到消息, 今日裴氏商行有新奇物售卖,于是各家纷纷派出奴僕。 裴氏啊,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裴氏,从来都只有他家东西脱销,而非卖不出去 香皂知晓不?白糖与红糖知晓不? 什么,都不知晓?那你万万别自称上流人士,否则着实是贻笑大方。 而在今日之前,裴氏商行便放出风声,有一奇物要上新。此物晶莹剔透,可凭主人心意做大做小,若是镶嵌于阁院的窗牗上,可遮风挡雨的同时,还可将日光无遮拦的引入室内。 听到后面,众人不由疑云重生。 这又是遮风又是挡雨的,说明定然有遮挡,可若是遮挡了,怎的还能引入日光呢? 许多人下意识觉得荒唐,然而裴氏商行此前有过太多的「荒唐」,样样都险些惊掉人的眼珠子,再来一回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此时,裴氏商行里走出一个青衣男人,这人生了双纯良鹿眼,气质很是亲和,他站在商行门口扬声道:「鄙人慕容庶,现任洛阳裴氏分行的掌柜,感谢众位今日来捧场。」 此时有人等不及了:「慕容掌柜,今日上新的究竟是什么奇物,能否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 「掌柜的,求您别卖关子了,让我速速看看宝贝。」 「我也想开眼,看看此物是否能持续『裴氏』一贯的稀奇作风。」 裴氏商行向来不缺买家,因此慕容庶不像旁的店铺那般吊足胃口再揭秘,他笑着拍拍手,「来人,捲帘迎客。」 随着他话音落下,「哗啦」几声同时响起,原来是裴氏商行临街的几处窗牗同时收了竹帘。而随着竹帘上卷收起,众人看到了站在窗后的小佣,每窗一个,立于窗后。 围观群众起先不明所以,却见这些小佣此时齐齐露出笑容,而后展臂往两边伸,扣住了什么,再手臂收拢往回。 「看,有金色的字漂浮在上面!」有人譁然。 这人口中的金色的字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裴」,金灿灿的,霸道又富贵。 有人站位较为巧妙,恰好是玻璃的折光点,旁人勐地一看只觉是透明,他则清楚并非如此,「不是漂浮,是黏在上面。先在纸张上写了字,再将纸煳在窗上,那窗牗上镶嵌了东西。」 有了他的提醒,众人定睛细瞧,顿时大唿惊奇。 「这是何物?好生奇怪啊,我看着与琉璃有几分相似。」 「才不似琉璃,琉璃未有这般巨大,更未有这般剔透。」 「确实剔透无比,那小佣站于窗后,我竟也能清楚看到他的神情,无怪乎之前『裴氏』公然说能将日光引入室内。有宝贝如此,引光并不难。」 「掌柜,此物售价几何?若是今日预定,几时能送至府上?我恩主是王家人,他要预定此物,还请速速登记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9页 「我也要预定。」 …… 商行前骤然炸开了锅。预约的,询问的,赞嘆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声声入耳。 此时裴氏商行对面的茶馆二楼,包厢的窗户被推开,从此处可见临街之景和对面裴氏商行的盛况。 霍明霁看着如火如荼的局面,满意地勾起嘴角。 一如所有人所料,玻璃的出世震惊了整个洛阳城的上流圈子。 玻璃的订单如雪花似的纷纷扬扬飘入裴氏商行中,同等大小,一块玻璃的售价比之黄金有过之而无不及。 * 徐州,江王府。 「……如今益、雍、荆等地被朝廷拿下,加之纪羡白挟幼帝,可号令各州,做许多事都名正言顺。」柯左严肃道。 陈世昌颔首:「他们出师有名啊。」 就如现今实行羁縻之治的交州,因其势弱,只能依附于强者。朝廷虽已经名存实亡,但好歹还有个「名」不是? 交州会选朝廷,他们毫不意外。 霍霆山坐于上首:「依权水所言,有何高见?」 柯左捻了捻自己的小羊鬍子,沉默许久,而后忽然笑得意味深长:「幼帝今年不过十岁,正是懵懂之年,难辨是非,易受蛊惑。有纪羡白这等奸佞在侧,着实影响幼帝的成长,主公为大楚忠义之臣,合该逐君侧之恶人。」 这番话翻译下来,其实就简单的三个字:清君侧。 你挟天子以令诸侯,用天子当幌子;那我就以天子年幼为由,需为其锄奸逐恶。 霍霆山仔细思量了番,大喜道:「权水之良策令我甚是安心。」 「报——!」门外陡然有急报。 话毕,那卫兵竟不等传唤,径直阔步入内:「大将军,扬州牧薛洪兴于春分时日称帝。」 春分时日,距今已有五六日了。这赫然是扬州的暗桩刚得到消息,立马快马传回。 书房内一静,众人无不惊愕。 霍霆山眉梢高高扬起。 柯左将自己的小羊鬍子捻了又捻:「这是等不及了啊……」 徐、青二州现如今被主公收入囊中,而幽豫二州即将联姻的事也没捏着藏着,只要有心打听都知晓。 上方的并、冀、幽等几州连成一片,毫不夸张地说,如今整个北方都是霍霆山的天下。 所谓「国无三年之食者,国非其国也」。而扬州的广陵城则是个粮仓地,它位于淮河以南、长江以北,该地气候适宜,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用于囤粮再适合不过。 其实也仅是囤粮,扬州的地势不似荆州多山,也註定了并非险地。 「想来薛扬州也知晓,若是再不称帝,他便永远没有机会喽。」柯左摇头感嘆。 以纪羡白为首的朝廷势力已在中西部盘踞,剩下的基本皆是他主公的势力,两方并立的局面初现雏形。 这时候冒出来一个扬州,柯左只觉得那位想要名留青史的薛扬州疯了,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亦或者…… 他还有别的小心思? 好吧,暂且不知,但柯左不认为他如今跳出来能落得好。 霍霆山已有决策:「扬州那边暂时不必理会,我稍后传信给雷成双,此地交给他处理。」 「咯吱。」书房门打开,议事完毕的谋士们依次从书房中走出。 柯左走出书房后,站在书房门口侧方,回首看窗牗上镶嵌的玻璃,小羊鬍子欢喜地翘了翘。 此物甚好,又是一笔大进帐。 兵精粮足,哪怕再将战线拖长些,也不惧断粮之危。 金乌西坠,绚烂的橙色铺满整个苍穹,城中各家相继有炊烟裊裊升起,吆喝的小贩陆续收摊,一脸满足地带着今日赚得的银钱归家。 霍霆山亲自去陶姓工匠那处取了个盒子,而后才改道回主院,中途遇到匆忙入府的卫兵,接过对方从荆州捎来的厚厚的一包家书。 一手拎着一样东西,男人踏进主屋。 裴莺听到脚步声,从一堆帐本中抬首:「囡囡和陈渊去城中游肆,不在府中用晚膳,晚间我们在房中吃。」 「行,夫人说了算。」霍霆山将信件给她:「霍二写信来,呵,这小子的家书一次比一次厚。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般粘人成何体统。」 这个冬季,霍知章一共往这边寄过三回家书。初时是他们忧心有人打时间差,利用「霍霆山阵亡」的消息作妖,故而主动给沉猿道那边传了信。 信是裴莺和孟灵儿一併写的,除了说要事之外,信中还有裴莺的一些日常叮嘱,和孟灵儿给二兄分享的趣事。 结果这封信一去,本来就喜欢给家里写信的霍知章备受鼓舞,家书一封接着一封送过来,且一次比一次大包。 裴莺将信件的包裹打开,哗啦啦地滑出近十封信件,每一封都鼓囊囊的,一看就不止两三页。信封上有标註具体日期,裴莺从远及近的开始看。 霍知章什么都写,有时候在外看到美景,也会写下来和家人分享,洋洋洒洒一页纸。 不过看到日期较近的一封信时,裴莺细眉微挑,转头去看不远处的男人:「霍霆山,知章说前些日救了个女郎,对方后来自称交州士家女……」 话说到一半,裴莺发现这人似乎没认真听,他在捣鼓那个他拎回来的木盒子。 那木盒甚是大,与餐盒一样分了数层,每一层有一到三个格子不等,五层算下来,足有是十来个格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0页 裴莺:「?」 这人在做什么,她给他说正事呢,怎的没反应。 或许是裴莺停顿的时间较长,那边的男人终于侧头看过来,「交州士家女,然后如何?」 裴莺展眉。 哦,原来他有在听。 于是她继续道:「知章说他是领兵出巡时遇到那个小娘子的。那时对方正被一伙人追杀,他当时只以为是山贼作妖,便救她于危难中。而后来才知晓那伙人似乎并非山贼,小娘子也似乎不是普通的小娘子。再后来,士姓的小娘子主动坦白,说自己是交州士家女,是为了逃婚才从家族里逃出来。不过对于对方的话,知章表示存疑,想问问你如何是好?」 荆州南北甚是辽阔,兼之荆州并非霍霆山的地盘,跨越整个荆州去交州取证,只为了核实一个无关的小女郎的身份,这未免太费人力物力,霍知章觉得没必要如此。 「霍霆山,交州的士家在当地很出名吗?」裴莺好奇。 「南方以宗室为首,尊威无上。这士姓宗族便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族,若她父亲是族长,夫人可将之对标雷家三娘子的身份。」霍霆山笑道:「不过我猜多半不可能。」 裴莺:「为何?」 「哪有放着好日子不过,不惜远走千里亦要背井离乡的道理?」他如此说。 从交州到荆州北部,那可不止是千山万水,还有路上的重重危机。如今世道乱,壮汉结伴上路说不准也会丢了性命,更罔论是小娘子。 除非是,她活不下去了。 但族长之女,怎么可能在当地活不下去? 裴莺若有所思,迳自发了一会儿呆,等她回神,想问霍霆山如何是好,让他给点意见,结果发现这人又去捣鼓他那木盒去了。 那木盒放在柜子上,霍霆山站在侧。受视觉角度限制,此时坐着的裴莺看不见木盒里装了什么,哪怕霍霆山将盒子一层抽出来也瞧不见。 「你那盒子里装了什么?」裴莺很少见他这般稀罕一样东西。 霍霆山稍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将木盒阖上,「一些小东西,晚些再给夫人过目。」 他语气平淡,于是裴莺的好奇心落了下去。 现今已是饭点了,裴莺让人摆膳,其余的事在饭桌上聊。 霍霆山主动提起:「夫人,再过五六日,我们启程回荆州。」 徐、青二州已入囊中,且经过一个漫长冬季的清洗,局面基本稳定下来,而在扬州称帝的薛扬州交给雷成双,无需他理会。 如今重心在中部。 裴莺则想到了其他,「也好,知章今年二十了,是该及冠了。」 及冠这种要事,做父母的哪能不在身侧。 听裴莺说起及冠,霍霆山不由笑了:「还是夫人记得清楚,我都险些忘了。」 裴莺无语:「……你还好意思说。」 「此番去荆州,顺道将那小子的及冠礼办了。」霍霆山将事情提上日程。 寻常来说,及冠礼会请有声望的名士。此类人并不好找,需各种托关系、约日程,不过这对于现今的霍霆山完全没难度,他军中就有一批顶尖的名士。 裴莺应了声,又问他士家女的事:「此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霍霆山给她夹了一筷子河虾,春日河虾鲜美可口,用铁锅炒一炒能香掉舌头:「她既是逃婚来,定然还未成婚。若是军中有将士喜欢,娶了也无妨,成婚后让她暂且在旁边小镇住下,又或者回幽州。」 军中有些男儿尚且年轻,人生大事还未办,来个年轻的小娘子给他们当妻子也好。 裴莺听他这和挑小白菜无二的口吻,嘴角抽了抽。 又开始了。 他那点大男子主义又冒出来了。 什么叫若是军中有将士喜欢,娶了也无妨?他问过人家小娘子的意见吗? 但裴莺懒得很他争论,现在说还为时尚早,说不准等他们回到荆州北部,那位小娘子已经离开了。退一步而言,就算没离开,到时再阻止也不迟。 一顿饭用完,裴莺让辛锦撤了器具,一转头又看见霍霆山在捣鼓他那个多层的木盒子。 「你这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这回裴莺的好奇心止不住了。 霍霆山招手让她来,「夫人来看看喜欢否?」 裴莺疑惑地靠近,而后便见他拉开了一层的小抽屉。 黄昏的余晖斜斜地映入房中,落在盒子内,将其内之物照得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是那一条异常漂亮的金项鍊。 项鍊主圈嵌有各色的宝石,每颗宝石下缀有细长的流苏,扭金丝的流苏与隔壁相连,形成镂空的小网。而因着工艺精緻,兼之除了主圈项鍊外其余并不粗壮,这条项鍊谈不上笨重,甚至流苏如水,非常柔顺。 它静静地躺在盒中,网住一小片灿烂的夕阳。 「好看否?」他问。 裴莺没多想,点头说好看。确实好看得紧,古代虽无机械,却亦有卓绝的手艺人。 他笑了,随即再度拉开其他层,裴莺看到了许多金饰。 织金的髮带,镶了珍珠的金手镯,细长的、不知晓该用于何处装饰的金鍊子,还有两个多圈金臂钏…… 裴莺眉心一跳,下意识转头看他。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浸入男人的眸中,与他眼底的暗色交融,形成一片烈焰燎原的赤金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1页 第187章 对上他灼热的眼, 裴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人是想了,不仅想,他还想玩点花里胡哨的。 裴莺知晓他一旦疯起来肯定没完, 于是佯装没懂他的意思, 「挺好看的, 明霁今年立秋娶妻了, 这是聘礼中的一样吗?」 现代结婚讲究三金或五金,其实古代富贵人家结亲, 金饰等物也不少。 当初霍霆山给她下聘, 除了三牲、玉壁鲍参和各类华丽皮子等物之外, 光是金器首饰就装了好几个大箱子。 不过如今想起来, 那时候的金器与现在的有别。 下聘时的金器厚沉,戴着都压身,面前这木盒里的更为精緻繁复, 看着多, 但有那么点化整为零的轻巧。 「明霁的聘礼已准备好, 无需再为他操心, 这一盒子的金饰皆是夫人的。」霍霆山哪能看不出她装傻, 当下握住她的手,先将一枚细圈带卷草纹的戒指推入她指中,还别有深意地捏了捏她的指尖:「去岁秋季,我和夫人闲来无事垂钓, 当时以一事做赌注, 夫人还记得否?」 裴莺:「……」 裴莺想起来了,但嘴上不认, 「有这种事吗?」 霍霆山忽然道:「是我记岔了,并非以一事做赌注, 而是以两事……」 「就一件!」裴莺赶紧打住。 如今看来一件就不得了了,哪能由他再偷偷再加一件。 「夫人记得便好,我所求不多,只望今夜夫人能如我愿,让我的礼物有用武之地。」霍霆山还拿起其他的金饰,俨然是想给裴莺现在就穿上。 「等等。」裴莺忙止住他,硬着头皮道:「我先去沐浴。」 他欣然同意,「夫人速去。」 「速」是不可能「速」的。裴莺在耳房里慢悠悠的待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外面有人敲门。 「水凉了就起,莫要多泡,当心着凉。」他在外面说。 其实耳房里的裴莺此时也准备起了,江王府内没有热汤泉,虽说徐州比幽州暖和多了,但初春仍有些凉意。 裴莺应了声。 「咯吱。」耳房的门忽然打开。 刚披上衣裳的裴莺回首,只见门口站了一道高大的身影。那处的光线稍弱些,落在他稜角分明的侧脸上,自高挺鼻樑和眉骨投出的暗影微微拉出少许,半落在他的另一侧狭长眼眸上,映得他眸光愈发幽深。 深潭下似有烈焰燃起,经久不息。 裴莺全当没看到,在经过霍霆山时、见他伸手过来捞她,还把他的手拍开:「你要在这里洗?水有些凉,且我都用过了。」 「无妨。」他毫不在意。 于是裴莺由他去了。 她通过小门从耳房回到主房里,刚进房中便觉一股融融的暖意扑到身上,赫然是屋里数角被分放了炭盆。 房中光芒明亮,所有的夜明珠都被霍霆山倒了出来,不仅如此,灯盏火烛也通通点上了。 裴莺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方才没仔细看,如今趁霍霆山不在,她好奇地将这大盒子一层层打开。 从最底层开始,底层做了均分的两格,她先开了左边,只见铺着红布的小格内放着两个金镯子,裴莺拿出来瞅了瞅。 两个金镯子皆是开口镯,尺寸比寻常的手镯要大些,面上花纹不一,一个镶了一圈的绿宝石,另一个倒无嵌宝石,但镯下缀了一小圈金铃铛。 裴莺将镯子穿进手里,发现太大了,有些空空荡荡的晃感,她又取出来,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裴莺:「……」 一言不发地将两个开口镯放回去,裴莺拉开底层右侧的小格子。 这格里装着是两条蕾丝款的长链,每条有两寸宽,一个巴掌有余的长度,两端带有细小的宝石玄扣。 这两条长链不仅款式精巧,工艺更是绝伦,也不晓得工匠用时几何才打造出如何精细之物。 她把蕾丝长链放回去,又拉开了上一层的格子。里面依旧是红布做底,上头金灿灿的,瞧着好像也是链子,又似全不然如此。 然而还未等裴莺拿出来看,一条长臂从后方环过,揽住她腰身的同时,她的肩胛处多了一道沉甸甸的触感,他的鼻息从侧方出现,洒落在她脸颊上。 「看来夫人甚是喜欢。」他低声笑道。 裴莺被他压得险些一踉跄,「你起来,沉。」 霍霆山闻言说了声行,但却不是立马直起身。他环着她腰的手往下,手臂从裴莺的大腿下抄过,在她的惊唿声中,只凭臂力单手将她託了起来。 裴莺忙用手圈住霍霆山的颈脖,刚喊了他一声,便见他用另一只手提了木盒,而后往床榻那边走去。 她被仰面放在榻上,稍转头就见榻的四根床柱上皆悬了夜明珠,柔和的珠光将榻内映得宛若白日。 「霍霆山……」裴莺拢了拢外衣,哪怕里面还有一件帕腹,依旧不太自在。 周围太亮了,亮到什么都瞧得见,也亮到金饰闪耀、熠熠生辉。 男人应了声,但同时掌中有「哒」的轻响响起。 裴莺后知后觉脚腕处贴上了一抹细密的冰凉,她想看去,但此时她仰面躺在榻上,一条腿曲起,脚腕被霍霆山握着,榻上的锦被堆叠成云,第一眼望去没看见什么。 另一只脚腕也被他拿住,同样的微凉触感贴上,玄扣轻合后,裴莺动了动脚,而后听到了细碎的铃铛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2页 「叮铃铃」的,甚是清脆,介于铃铛造得很小,声音很小,只有二人能听清。 裴莺再次挪了挪腿,这回她看真切了。 之前在木盒见过的开口镯和金蕾丝,如今都到了她脚腕上。金脚镯的大小正好,丈量过的蕾丝链不松不紧地贴着她的肌肤,分外合适。 「霍霆山,过几日要回荆州了,明日得早起收拾行囊。」裴莺暗示他。 他嗯了声,就在裴莺以为这人听进去时,他后面还有一句:「夫人房中的女婢已跟在身侧伺候多年,想来能当些事,盯着奴僕收拾行囊之事交给她便可。」 裴莺哑然。 而后她觉得自己成了一棵任人装饰的圣诞树,那木盒里的所有金饰都被霍霆山依次取了出来,从下到上开始装点她。 有些东西裴莺认得,比如连着戒指的金手鍊,也比如之前被她以旁人戴过为藉口拒绝的臂钏,这回又看到了它了。 金臂钏依旧是多圈的款式,被设计成了弯曲藤枝的形状,两端以金叶子裹贴的形状收尾。 臂钏穿过皓腕,被粗糙的手指一路往上推,最后卡在了她的上臂处。丰美的肌肤被臂钏收拢,边缘溢出少许泛着粉调的皮肉。 也有些东西裴莺不认识,但这完全没关系,她不识得,自有人知晓。 霍霆山兴致盎然地一样样给她穿上,每穿上一件,他眸底的小火簇就拔高一层。 裴莺披着的外裳彻底铺开,帕腹的细带也逐渐松散。 在亮堂堂的珠光下,他与她交颈,将那坠有包边圆宝石的金鍊绕过她纤细的颈脖。 于是绚烂的金线如藤蔓铺展,先攀上那拥雪成峰的白,连着细链的珠宝藏入丰美中,被彻底遮挡起来。 那抹金折射着宛若流动的璀璨,好似变成了河流,由主干引出许多旁支,成扇形般落在她的两边腰侧。 盈香满榻,白与金二色相互衬托,华美如画,化成一个小小的身影映入霍霆山眼中。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番,真切的遗憾道:「夫人如今很像一只金蝶,可惜我不会作画,否则定然将此时此景画下来。」 「别想了,就算你会作画我也不给你画。」裴莺整个人像被蒸熟般晕开桃色。 霍霆山哼笑了声,扯过一条金织长带,跟蜘蛛织网似的,悄悄穿过榻前的镂空雕花孔。 周围亮堂极了,一切纤毫毕现。裴莺不太习惯,于是偷偷把帕腹拢过来,当细带绕过后颈时,她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 这不像霍霆山的作风。 裴莺转眸看他,恰好见他也转头。那人手持两缕金织长带,笑得像只准备开餐的野狐狸:「网已织好,还请夫人附身过来。」 …… 春季万物復甦,幽幽的花香吸引了扑腾着翅膀的白蝶。在靠近花儿的前一瞬,白蝶猝不及防落入早已编织好的蛛网中。 蝶翼被缠住,再努力扑腾也无济于事。 雪白的双腕被金织长带束在身后,裴莺背靠着雕花榻栏,面前是男人敞开着外裳的结实身躯。 她被困于犄角处,通身的莹白在珠光下莹润生泽。若非肌肤带着温热,真叫人怀疑探到的是滑手的绸缎又或是无瑕的白璧。 吻终于自红唇移开,沿着她颈脖上垂落的金色细链一路往下。 藏于丰美中的宝石被衔出,裹得温热后,又被放回原处。 宝石连着细链往下牵动,裴莺不住弓腰躲避,她腰侧有金铃轻摇,叮铃铃的声声入耳。 「霍霆山,你退后一点,那个挤到里面去了。」裴莺面红耳赤。 男人扬眉,低头往下一看顿时便笑了,他用手指勾起那条细链,恶劣的轻轻一拽。 裴莺眼瞳勐地收紧,连带着人也抖了抖。见他还想去拉那条细链,她一口咬在他结实的肩胛上,而后含煳不清地骂他,「霍霆山你这个大混蛋……」 他低声笑道:「时候尚早,我劝夫人还是留些力气。」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今晚,他抓住了一只金色的蝴蝶。 * 翌日。 辛锦估摸着时辰,一如既往地进屋伺候主子起榻,结果发现裴莺不见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 有过云绣楼和孟灵儿失踪之事在前,辛锦当即有了不好的料想,当即惊得面色剧变。 「在府中不该出事才对。」辛锦喃喃道。府中若是都能出事,那就没安生的地方了。 随即想到什么,辛锦快步上来,果真见里面的床榻凌乱得很,被子在床尾堆积成团,用于垫睡的锦被颜色深浅不一,像是某种颜料不慎打翻。 伺候主子已有数载,辛锦并非不知事,瞬间明白昨夜定然有一场激烈的云雨。 不过许多地方与以往不同,帐内夜明珠高悬,竟未被收入黑纱袋中。光芒施施然落下间,榻上一抹金色闪着亮光。 辛锦伸手拾起,那原是一条细长的金鍊。此物并非完整,瞧着像不堪某种重负、又似被蛮力扯断。 辛锦沉思片刻,没想明白东西如何来。据她了解,夫人身上除了一只黄玉镯和一条水晶手串,旁的饰物皆是歇息时就除。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辛锦转身去了侧边的厢房。而毫不意外,她在那里寻到了睡得正香的主母。 辛锦唿出一口气,心头大石落下。 裴莺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时,睡醒后骨头都好像要酥掉了,她抬手想将鬓髮捋到耳后,结果被手腕处的金手鍊晃了下眼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3页 昨夜的记忆涨潮似的涌现,裴莺将手背搭在眼上,挡住自己的眼睛:「赌狗果然没有好下场。」 「夫人?」听见声音的辛锦忙上前。 裴莺拢了拢被子,将身上有些还未摘下的金灿灿遮住,「无事,不用伺候,我自己能起。」 * 日转星移,筹备行囊的几日转眼便过去了。当初来徐州等地时,裴莺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船上度过的,如今回去亦然。 乘船西行,再改坐马车行陆路,经过大一个月的舟车劳顿,裴莺终于看到了远方巍峨的关卡。 高山雄伟,陡峭的山脉如龙蜿蜒,似有几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出彩风姿。 沉猿道,他们回来了。 在这一路,裴莺也知晓了不少关于荆州的新消息。 比如,纪羡白的朝廷军之所以能如此快占据荆州,皆因丛六奇底下的一个已封丞相的核心幕僚带着两个武将倒戈,打了丛六奇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和朝廷军里应外合,这才一举令荆州易主。 也比如,她和霍霆山离开沉猿道的这半年时间内,霍知章一共发动了六次战役。 但可惜,六次中唯有两次占了点小便宜,拿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城,而后再未有如霍霆山那般拿下像沉猿道这般大的突破。 荆州这块地的人口,对比雍州徐州或司州等地,是万万比不过的。 对方的兵马其实没有霍知章的多,后来幽州这边炼出百鍊钢,武器方面更是占优势,但荆州也有一个其他州拍马难及的长处。 荆州地势好啊! 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 若非如此,当初朝廷军也不必用釜底抽薪之计,直接把丛六奇的班子掀了,才拿到这块地。 裴莺听了战报倒不觉失望,胜负乃兵家常事,地形难打耗时自然会久些。知章暂且拿不下,交给霍霆山处理便是。 不远处。 守城的士卒已看到迎风招展的黑色军纛了,不由精神一震,「大军归!」 仿佛沉睡的勐虎被唤醒,沉重的关门「咯滋」一声的打开。早早等到消息听说双亲归来的霍知章忙从城关上下来。 马蹄隆隆,黑云压城。 霍霆山老远就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小儿子了,半年未见,这小子又长高了些,好像也结实了点,不过没黑多少。此刻眼巴巴地往这边看,跟个狗儿似的。 啧,就这点出息。 「儿子恭迎父亲、母亲入关。」霍知章拱手作揖。 霍霆山随意应了声:「最近一个月有要事否?」 霍知章脸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不住停顿了两三息。 霍霆山见状扬眉,「有何事?」 「没有,并无要事发生。」霍知章忙道。 霍霆山眯了下眸子,但大军在后只待进关,他便没说什么,先行领军入内。 沉猿道的假节府主院每日都有人打理,干净到纤尘不染。 裴莺和霍霆山是午时到沉猿道的,恰好是饭点时分,霍知章命人开了宴,给亲族和陈渊等武将们接风洗尘。 午膳是大宴,好酒好肉通通端上案,武将开怀畅饮,沙英和秦洋等人许久未见,如今勾肩搭背斗酒,一时之间气氛好不快活。 晚膳是私宴,除开远在洛阳的霍明霁,家里人都齐了。 四人围桌而坐,霍霆山慢悠悠道:「霍二,早上因何事迟疑?」 孟灵儿分明看到,随着父亲这话落下,二兄拿着玉箸的手抖了一下。 「父亲,我……」霍知章有些迟疑。 霍霆山甚是不喜他这般作态,语气淡了几分:「有事说事,支支吾吾成何体统?」 裴莺见桌上气氛要冻住了,便打圆场说道,「知章不妨直说,你父亲最近心情甚好,不会生气的。」 霍霆山看向裴莺,然后在桌底下被她轻踩了一下。 霍霆山:「……是挺好,你说吧。」 霍知章深吸了一口,「父亲,我想娶一小娘子为妻。」 裴莺目露诧异。 孟灵儿也一脸惊讶地看着霍知章,「二兄,你有心上人了?」 霍知章苦恼地嘆了口气,「我也不知晓。」 裴莺&孟灵儿:「?」 这事还能不知晓吗? 第188章 「二兄, 喜欢与否怎会不知晓呢?」孟灵儿难以理解。 霍知章欲言又止,苦恼地用玉箸的另一端敲自己额头。 他着实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他从未与家人谈过这方面的话题。在父母成婚以前, 父与子之间的交流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样。 学业情况, 歷练成果, 领兵战绩…… 谈的都是「要事」, 事关他的成长和家族兴衰。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父亲他是大忙人, 不会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关要紧的地方。 而双亲成婚后, 家里多了许多过往不曾有的闲聊, 在饭桌上可以谈天说地,天南地北的话题都可,大到朝廷中事、小到在街巷角买了个美味胡饼皆可和家里人说。 霍知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他真的, 爱极了现今的家里氛围! 若是以前此事他绝对不会提, 半句都不能说, 只会自己闷头想办法, 可现在不一样了…… 小儿子吞吞吐吐, 按以往霍霆山直接就训人了,但现在训不了,对方在此事上寻了个祖宗当庇护,他只好压下火气道:「总有个缘由, 你为何想娶那女郎为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4页 霍知章垂头, 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冒犯了人家。」 裴莺眼睛微微睁大。 冒犯,若是寻常冒犯, 根本不至于要娶了对方,除非是那种…… 小姑娘和母亲一个表情。 一道道目光明显发生些变化, 霍知章燥得不仅耳朵红了,脸也红成了猴儿屁股。 一桌四人,唯有霍霆山神情相当镇定,「只是如此,纳为妾便可。」 「可是父亲,她说她父亲是士家宗主,纳为妾恐怕不合适。」霍知章小声道。 其实不仅是身份问题,还有另一点霍知章没敢说。他觉得后院一个女郎就够了,就像如今的父亲和母亲一样,相处和睦,彼此依靠,清净又温馨。 霍霆山长眉微皱,「她和你说的话,核实否?」 霍知章:「儿子已派陈威前去交州,但他尚未归。」 那事发生不久,而交州地远,一来一回又兼核查,时间得久些。 霍霆山额上青筋绷起:「所以你在还未弄明白实际如何的情况下,就和我说你想娶妻,娶一个来歷不明的女郎?霍二,你的脑子呢?莫不是前几日和朝廷军交战,被人将脑子劫了去?」 他怎的养出这么一个蠢儿子? 霍霆山每说一句,霍知章就缩一点脖子,到最后他几近被骂得埋进碗里。 裴莺看着霍霆山不贊同地摇头,后者轻啧了声,到底没再说话。 「知章,前些日发生了何事,不妨慢慢说来,你父亲方才答应我了,在未听你说清楚之前,他不会再发表任何意见。」裴莺缓声道。 霍霆山:「……」 霍霆山莫名想到一个词,慈母多败儿,而他如今偏偏拿这个慈母毫无办法。 听了裴莺安抚的话,霍知章紧绷的肩膀松弛了少许,他像是被勐兽撵回洞穴的小狼崽,熬过最初那阵恐惧后,又探头探脑往外看,想瞧瞧外面情况如何。 少年郎缓缓抬起头来,眼珠子往旁边斜,先飞快瞄了眼父亲。 霍霆山看到小儿子试探的眼神,眉心跳了跳,那股嫌弃又涌上来了。但骂不得,他干脆移开眼,拿着筷子继续吃菜。 眼不见为净,省得看得头昏。 霍知章见父亲当真不做声以后,彻底松了一口气。 「二兄,你将那小娘子救下之后,到底还发生了何事?」孟灵儿也看过他送来的家书,很清楚霍知章此前行的好人好事。 不过后来她随双亲从徐州回来,可能是因着归途、不久后就能聚首,也可能是旁的原因,那一路他们再没收过霍知章送的信。 霍知章:「我救下她后,她报上家门,自称交州士家女。交州士家声名在外,且后续父亲肯定会与交州接触的,我便想着帮一帮也无妨,遂将负伤的她带回军中,让军医给她医治。后来她伤渐好,才和我说她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恳求我莫要将她送回交州,否则她定然活不成。」 孟灵儿若有所思。 母亲与父亲成婚近三载,她与霍知章相处的时间不算短,她很清楚自家二兄为人。 他虽领兵在沙场上杀敌,不少匈奴和他州士卒皆为其刀下亡魂,但还是心善得很,因此猜测那小娘子说回交州活不成,二兄绝不会强人所难。 果然,孟灵儿后面听他说:「她既有难处,我也不能勉强,且她与她的三个奴僕皆手脚麻利,是能干活的,我当时想着让她留一留也无妨,待日后她想到去处再送她离开。」 霍霆山给裴莺夹了一筷子菜,示意她别顾着这混小子的事,先将肚子填饱再说。 但可惜,裴莺注意力已不在美食上了。 霍知章低声继续道:「士小娘子看着娇柔,但其实很坚韧,人也很是勤快,她伤愈后主动去军医营料理伤员,做了许多力所能及之事,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娘子。都我是不好,那日我夺了泗黑城后,想着好不容易有些进展,便在军中开宴,饮了许多酒……」 后面似乎不好意思再说下去,霍知章的脑袋又垂了下来。 霍霆山面无表情道:「此事待陈威回来再议。」 今日晚膳也上了酒水,霍霆山爱烈酒,因此上的是佳酿,也就是高度的白酒。裴莺看着他手旁的酒杯,不住微微出神。 有个词叫做酒后乱性。 但有点阅歷的人都知晓,真正喝醉了是不能行房的,硬体罢工,没办法行事。那些成了事的,其实都没喝醉,他们只不过借酒精之名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而已。 她这个继子平日是循规蹈矩的,应该不像他爹那样热衷男女之事,毕竟在幽州那会儿她也没听说他后院中有姬妾。 然而裴莺同样也知晓,男人都多少有劣根性,更罔论这个时代对他们着实宽容。 所以她真不确定这「冒犯」之下的真相是哪种,是顺水推舟,还有被人设计了? 「夫人?」 裴莺回神,「什么?」 霍霆山笑了下,「没什么,只让你寻个机会去见一见那士家小娘子。」 裴莺欣然应下。 膳罢,经过一日舟车劳顿的裴莺看了看天色,决定把去见士家小娘子的事安排在明日。 今日累了,先回房歇着吧。 她转头看了眼霍霆山,却见这人往书房去,感嘆了番他好精力的同时,也知晓他是不和她一同回主院了。 双亲离席后,霍知章还坐着,看着有些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5页 孟灵儿眸光微闪:「如今时间晚了,娘亲可能明日才去寻士家小娘子。」 霍知章骤地从座上起来,「妹妹,我忽然想起有些事没忙完,先行回去了。」 小姑娘笑眯眯道:「嗯,二兄去忙吧。」 对方步伐不小,转眼就没了人影,孟灵儿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摸了摸下巴:「这还不知晓?我瞧着是多少有点心动吧。」 并不知晓自己被妹妹悄悄试探了番,霍知章离开正厅后拐入西边的长廊,行过一段后来到某处阁院。 阁院清幽,从院门口往里看,能看见其内灯火如昼。 她还未就寝。 人已来到她院门口了,霍知章却不由迟疑。 那事发生后,他总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霍郎?」 里面忽然传出一道女音,那声音柔软极了,像参了蜜,只是两个字而已,却也浸出一股甜味。 哪怕听过不少次,霍知章后颈仍触电似的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依旧不习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士小娘子说交州那边许多小娘子都是这副嗓音与语调,天生如此,改不了的。 霍明霁脚下生根,木头似的站在门口。 很快,里面出来一道娇小的身影。 月华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其披上了一件薄薄的纱衣。少女行到少年郎面前,仰首看他,她生了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眼尾有些微扬,跟猫儿的眼瞳似的,水光粼粼,情意绵绵,映着面前人的身影,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 霍知章和她对了一下目光后迅速移开,他正欲说话,却先听面前人开口: 「霍郎,你这几日都未来寻我,我也总寻不到你,你是否生我气了?对不住,都怪我那日犹豫了,最后还是遵从了心里那道『喜欢霍郎』的声音,没有推开你。但倘若我知晓你懊恼至此,我便是后面再伤心、再后悔,也一定会离开……」 声音又轻又甜,像泡在蜜罐里。 霍知章脑中似有火花炸开,后背酥了一片。 以前听士小娘子说话,虽有些不适应,却也勉强还好,但他冒犯了小娘子后,如今再听她开口,尤其对方还如此敞开了向他表明心迹,霍知章有种慌乱感,叫他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 「你、你别多想,我未生气。」霍知章无奈地将视线转回。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打转的泪光,有些话不由多说了一句:「我今日在饭桌上向父母说了你我之事,想来明日或者后日,我母亲会寻你聊天。」 士诗眼里划过一缕错愕,忙垂下眸子挡住眼中情绪。 霍知章以为她害怕,安慰道:「你莫要恐慌,我母亲是很好相处的人,且这事错在我,她不会为难你的。」 士诗仍垂着头,搅着自己细白的手指:「裴夫人美名在外,自然是好相处之人。但我一想到她是霍郎你的母亲,便不住紧张,忧心表现不佳,累了你在裴夫人那处的印象。」 霍幽州大前年再娶之事天下皆知。而众所周知,继母与已长成的继子女之间向来不亲厚,甚至有时候会是竞争关系。 霍知章笑了笑:「母亲不是重规矩之人,你就当寻常闲谈。 士诗忽然间松下来,她重新仰首,眸子迎着月色弯成月牙儿:「好,我听霍郎的。」 霍知章再次移开眼,干巴巴道:「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放下这话,霍知章飞快离开。他是习武之人,耳目机敏,转身后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她还站在那里? 前方有侧廊,借着拐入侧廊的那一刻,霍知章眼珠子迅速往旁边瞄了下,只见不远处那道娇小的身影仍然站在院门口。 她还在望着他这个方向。 心情有一瞬间复杂难言,霍知章也分不清具体是什么感觉,只觉心里有一块地方好像酥酥麻麻的。 待霍知章彻底走远后,士诗才慢悠悠转身回房间。 房中,奴僕红丹在收拾用餐器具,见主子回来,终于松了口气:「小娘子,北方的春夜寒凉,您莫要一直待在外面,若是着凉了如何是好?」 今日和前几日一样,小娘子匆匆用完膳就去了院中,却也不出去,只在院中待着,一直注意着院门方向。 红丹知晓,小娘子这是在等霍二郎,却又不明白,若是想找霍二郎为何不去他的院子门口,而要在自己院中等呢? 万一对方一直不来,那小娘子岂非一直见不着人? 「无事,我身体好着呢。」士诗笑眯眯道。 她确实天生声线软糯,声音甜甜的。但如果霍知章在这里,他会发现其实还是有区别的,方才和他说话是十分的甜度,如今大概是十分之七。 士诗坐在窗牗旁的软榻上,吹着微凉的风,心情舒朗地回忆着方才。 他说,他今日在饭桌上向父母提了他们之事。 这当真超乎她的意料,不过也愈发证明她先前的选择无错,他比她想像的还要有担当些,也不枉她费尽心思凸造对他「一见钟情」的过往,和一连多日都往军医营里钻,步步为营至今。 当初偶遇幽州军,一个復仇计划顷刻间占据了她的脑海。 双亲和长兄之死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但单凭她和被她藏起来的弟弟,断是无法对付此时已杀兄上位、牢牢握住士家大权的亲叔叔。 幽州军是一把刀,碰上幽州军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6页 不过令她意外,领军的头目分外年轻,竟是个英姿勃发少年郎。后来她才知晓,此人居然是霍幽州的次子。 她偷偷打听过,这位霍二公子尚未成婚,此番是奉父命驻兵沉猿道。 他背景雄厚,正妻之位空悬,身材挺拔兼模样隽秀,又有古道热肠,除了偶尔迷煳些,无任何陋习,傻子才会放过这个男人呢。 她要嫁给他。 这样的男人当她未来孩子的父亲再适合不过了。 霍幽州往后肯定会进军交州,她可以为其提供交州某些要地的地图,甚至为他引荐父亲曾经的下属。而作为回报,那歹毒杀害胞兄的士启荣必须死、后续霍幽州还需扶持她弟弟上位,成为新一任的士家族长。 士诗自认为这笔买卖还算公平。 「小娘子,何事这般高兴?」红丹见士诗嘴角一直翘着,不住问。自从族长他们被害后,她已许久未见小娘子真正的欢颜了。 士诗眉眼弯弯:「真好,小狗很耿直,也很好骗。」 红丹没明白她话的意思。 士诗却不打算多说了:「去准备吧,我要沐浴。」 霍郎对那位裴夫人似特别敬重,她得尽量让裴夫人不牴触她。明后天有场硬仗要打,她需养精蓄锐,绝不能在关键时刻出状况。 * 裴莺还不知有人想讨好她,她睡了很安稳的一觉,早上用完膳后,开始琢磨与士诗见面的事。 不管如何,知章冒犯了人家小娘子是事实,因此裴莺左思右想,命辛锦去了趟库房,取了一套首饰过来,然后再给士诗传话,邀请她来一趟。 不久后,裴莺便看见这位交州的士家女了。 少女约莫十六七的年纪,身形娇小,面容甜美,一双眼睛跟猫儿似的水灵灵。她上身着浅蓝色圆领衫,下面一条淡粉色长裙,一头长髮仅以一根木簪挽起,发上除了木簪外并无旁的饰物。 当时对霍知章说的那句「裴夫人美名在外」,并非士诗捧人说的诳语,她是真的听过这位夫人的名声。 据说裴夫人容貌绝艷,裴氏商行乃她一手建立,才情皆备,深得霍幽州爱重。 未见到本人前,士诗有那么一丝疑虑,毕竟算算年纪,对方起码三十有五了。 但现在…… 少女愣在原地,罕见地露出了些真实情绪,她怔怔看着不远处云发丰艷的美妇人,岁月在她周身沉淀出缱绻的温柔,明媚的日光从窗外熘入,落在她身上仿佛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裴莺露出笑容,「士家小娘子来了,坐吧。」 士家是个大家族,士诗的父亲光是胞弟就有六个,祖父亦有相当多的兄弟,故而她从小都在人堆里长大。论起看人的阅歷,士诗自认为比同岁的小娘子胜出太多。 面前人的和善是真的和善,士诗心神松了少许,却并不依裴莺的话立马坐下,而是恭恭敬敬地先行了一礼,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没那么甜:「交州士家女,士诗,见过裴夫人。方才初见您,恍然间以为窥见天上仙子入凡,不由晃了神,还请您勿怪罪。」 裴莺:「不必多礼。」 士诗直起身,对裴莺羞涩一笑,然后才迈着小步子入座。 「我听知章说,前些日你帮了军医营颇多忙,难为你来军中做客,还不得空闲。」裴莺笑道。 士诗忙道:「夫人此话折煞我矣。若非霍二郎君当初救我于水火之中,我与几个奴僕定然早早投胎转世去了,哪还能像如今这般安稳。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军中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可太高兴了。」 裴莺佯装不知她为何离开交州,「交州人杰地灵,小娘子为何背井离乡?」 士诗搅了搅手指,似纠结,但很快又下了某种决心,「若有选择,大概没有谁愿意背井离乡,离开养育自己的故土。不瞒夫人,我父亲曾是士家的族长,撑起士族一脉的荣耀,但前两年我父亲染病,当时他便想着让我长兄逐步接替他的位置。但我叔叔起了二心,窥视族长之位,后面他计杀了我的双亲和长兄,还要将我嫁给有不良嗜好的五旬老翁当续弦。我、我在交州活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 他们肯定会去查她的身份,与其被查个彻底再坦白,不如现在将之前未说完的话补全。 她告诉霍知章,她父亲是族长,和他说逃婚至此地。那些话并非虚言,只不过当时未说完而已。 裴莺没想到对方如此诚实,她问,这小姑娘便说了个彻底。 有句话叫做「真诚是必杀技」。 现在裴莺看着眼眶有些红的士诗,对方不过十六七,与女儿年岁相去不远,她嘆了口气:「能活着总归是好的,说不准往后有否极泰来之日。」 话毕,裴莺拿起旁边的锦盒,「有年轻女客登门,我歷来会赠些小礼物,不过如今行军在外一切从简,可能比不得平时细緻,你瞧瞧喜欢否?」 长者赐不可辞。士诗连翻道谢,诚惶诚恐接过,而后当着裴莺的面打开。 是一套珍珠头面,大小共计九件饰品,每颗珍珠都又大又圆,在阳光下珠光熠熠。 士诗稍怔。 对方只说女客登门,并没有提及霍二郎半句,这套首饰不是用来打发她的。 小狗的家人,比她想像的还要好。 第189章 晚间霍霆山回来, 听闻裴莺说和士家小娘子见了一面,于是问她:「人见到了?夫人觉得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7页 裴莺将士诗先前对她说的话告诉他,最后道:「……怪可怜的。」 双亲和长兄一起没了, 族中的叔父对她赶尽杀绝, 小小年纪迫不得已背井离乡。 裴莺不觉得对方会说假话, 因为发生那事以后, 大概士诗也猜得到他们会遣人去交州查她的底细。 霍霆山不置一词,他见过的可怜人着实太多, 这士家小娘子在他这里还算不上一句可怜。 不过…… 「她说她对交州丽丹、从和塔与布挞这几个郡都很熟悉?」霍霆山挑了一下眉。 裴莺颔首:「她外祖家就是丽丹的, 说是儿时在那边生活过一段时间。」 汉朝的交州包括大半个越南, 这个时代估计也差不多, 南北气候差异大,以前裴莺也是秦岭淮河以南的人。 霍霆山几步走到放门口,对外面的辛锦说:「去把霍二叫过来。」 辛锦应声。 「怎的忽然把孩子喊过来?」裴莺惊讶。 「确认些事。当初那小子写信来徐州, 说救了个从家中逃婚出来的士家小娘子。」他说过往。 裴莺顿时笑了, 重点在旁的地方, 「原来你不仅当时认真听, 后来也记清楚了。」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你夫君如今才刚至不惑之年, 还未到前几个月发生的事,转眼就能不记得的程度。」 「好吧,所以你方才那话是何意?」裴莺问他。 霍霆山卖起关子来:「夫人待会儿便知晓。」 裴莺:「行吧。」 霍知章来得很快,似乎还是跑着来的, 裴莺看到他时, 见他胸膛起伏得厉害,「屋内有茶水, 知章喝茶否?」 少年郎说了声谢过母亲,然后自个去倒水喝。 霍霆山按了按眉心, 移开目光才说话:「霍二,当初你从『山贼』手中救下士家小娘子,过后是你自己发现山贼非山贼,还是她说予你听的?」 虽然不解父亲的意图,但霍知章还是老实说:「是她说的。我将她救下后,本想派卫兵去周围转转,把隐藏的贼窝翻出来一併解决了。当时士小娘子喊住我,说不必如此,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并非真正的贼人。」 「她当场向你坦白士家女的身份?」霍霆山问。 霍知章摇头说:「她当时负了伤,且精神已紧绷多时,危难解后昏了过去,坦白时后面回了军营才与我说的。」 事发时将近天黑,她们一行全部负伤,周围也无邻近郡县,他逼于无奈只能将人先领回军中。 那时打算等她能行动自如了,再送她离去,未想到对方却告知他她是交州士家女。 士家乃南方大宗族,她是大宗族之后。随意处理不妥,他也就没勉强她去留。 霍霆山转了转扳指:「你何时得知她父亲是族长?」 霍知章回忆了下,「大概是她将将伤愈时,那时她的气色已好了许多,拎着一些在周围收集来的草药感谢我。后来与她闲谈说起,我才知晓她父亲是士家族长。」 「她父亲确实是族长,只不过是曾经,她叔父杀兄上位,如今的族长已不是她父亲。」霍霆山淡淡道。 霍知章脸色剧变,显然不知此事,他眼中流露出些怜惜,「怪不得她从家里逃出来,原是家族不容她。」 霍霆山懒得看儿子神情,挥手让他回去,「你回吧,我与你母亲要安寝了。」 少年郎脚下没动,他弄不清楚此番父亲唤他来的目的,但却知晓或者他可以趁着这个时机问一问旁的,「父亲,您对我的婚事有安排否?」 如今成婚皆是父母之命,霍知章也知晓,以他如今的身份,多半会联姻,就如长兄那般,父亲让他娶雷豫州的女儿,他就得娶。 但是放眼观天下,需要他们幽州军以联姻拉拢的对象没了。 豫州已是盟友,其余的东部各州去岁冬季被父亲收入囊中;扬州牧称帝,他们断不会与之有联姻;再看中西部,荆、益已归纪羡白,凭那纪大司马想掳掠他母亲之事,父亲便绝不可能对此人和颜悦色。 和中西联姻,也不可能。 剩下南边,交州。 她是交州大宗族出身,只是如今双亲已亡故…… 见小儿子眼巴巴候着答案,霍霆山冷呵了声,「怎的,还管起你爹的安排来?」 「儿子不敢。」霍知章忙道,他一张白皙的脸微微涨红,「我只是问一问。」 霍霆山还想挤兑他两句,却见裴莺掩唇打了个哈欠,于是改口道:「不该问的别问,别在这儿杵着,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少年郎灰熘熘地走了。 等小儿子离开后,裴莺看向身旁男人,「你问了知章不少,想知道的都知晓了,觉得如何?」 「这士家女倒不是个蠢的。」霍霆山笑了下。 并非一上来将全部信息和盘托出,而是层层披露,且到最后,这傻小子还不知晓她那族长父亲没了呢。 裴莺看着他勾起的嘴角,「你这是挺满意?」 霍霆山将人揽过,拥着她到床榻那边去,「儿子都求到跟前来,我如何能不点头?」 裴莺狐疑,「我不信只是如此。」 她认识的霍霆山可不是这种慈父,当初定下与豫州联姻,他看中的便是这场联姻带来的利益。 利益…… 士诗来自交州。 恍然间,她脑中似有电光掠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8页 这人之前问交州丽丹那几个地方,莫不成那些皆是交州的要地?所以霍霆山看上的,其实是士诗对交州要地的熟悉程度,甚至是她外家在那边的势力? 裴莺:「……」 霍霆山看她神情,知晓她是明白几分,顿时笑道:「有几分如夫人所想,却也不全然如此。」 裴莺哼出一声疑惑的上扬鼻音。 「这士家女甚是机敏,日后霍二身旁有个聪明些的人也好,省得将来等你我放下俗务去游山玩水,夫人还得挂心家中的蠢小子。」霍霆山顺手拾过夜明珠,将之收入黑纱袋中。 其实有些话他未说完,再看远些,等他和夫人离开人世了,兄弟俩定然会分家。 妇人的战场在后宅,有时却也在外边,比如贵妇们的茶会,很难说聪明人不会通过这种聚会牵桥搭线。 手足之情难以割捨,明霁在时保霍二这个傻子几十年不成问题。但下一代或是下下代呢,待明霁退了,他的子嗣上位,因着不是一母同胞,只是堂兄弟罢了,情分定然不如当初。 每个朝代的开端都是一次重新洗牌,新朝延续几十载后,多多少少会出现点问题。而那时候会涉及到很多东西,比如权力的让渡,扯大旗为己谋私,狐假虎威等等。 呆子娶个煳涂蛋,再生下一窝小傻子,那真是令人两眼一黑,说不准霍二那一脉传不了多久就被发配到偏远地域去。 至于那士家女是否会因足智多妖反而误事,霍霆山完全不担心。 嫁夫随夫,她双亲已亡故,故土又远在交州,到时嫁了身旁也只有寥寥几个交州奴僕,根本无人可用。她只能紧紧依附着霍二,竭尽全力让她这个不甚聪明、也不怎么敏锐的夫君安稳渡过下辈子,再把下一代教养好。 裴莺轻笑了声,顺着他的话想到一些他未言尽的后续,「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夫君是个慈父。」 霍霆山是不认的,「我当不得慈父,不过是见不得以后他跟个傻子似的被人当枪使罢了。」 * 这个春夏,霍知章迎来了他的两件人生大事。 春末之时,他及冠了。 男子二十及冠而字,加冠礼中通常包含祭祖。然而现在征战在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祭祖的环节从简,霍知章只朝幽州方向祭拜。 他获得了他的字:九渊 九渊是神话中的九个神泉,后衍伸为深潭之意。霍霆山希望这个咋唿的小儿子能如深潭般沉稳。 霍知章喜欢极了他的字,及冠的当夜高兴得没睡着,干脆挑灯夜战,自己给自己刻了个「九渊」的私章。 及冠礼落幕没多久,时间从春末走进了夏季。 荆州的夏季比幽州的炎热不少,烈日炎炎,热气从地表蒸腾,钻进人的毛孔里,似也血液也要跟着煮沸。 在首夏堪堪结束时,霍知章迎来了第二件人生大事。 「……父亲,您真让我娶士小娘子?」霍知章错愕地看着面前的父亲。 霍霆山睨了他一眼,「你先前求到我跟前来,几番打听自己的婚事,如今又不想娶了?」 「不是。」霍知章摇头:「我只是有些惊讶。」惊讶于父亲居然松口了。 难不成真如他想,如今已无要联姻之地,所以他的婚事可以适当松一松?还是说,其实是母亲在其中为他周旋,这才令父亲点了头。 霍知章陷入沉思。 儿子面上的疑惑和探究欲毫不遮掩,霍霆山看见了,却不打算给他解释:「她还有个弟弟,此事你知晓否?」 霍知章点头说知晓。 那日士诗去见完母亲,回来后便和他说她其实还有个亲人。 她胞弟今年十四,在往北边逃亡的途中因不习水土,而生了疾病,无法与她一同北上。她思来想去决定先将胞弟藏起来,既是让他好生疗养,也为了躲避后面紧随而来的追兵。 霍霆山:「她的胞弟我会派人将他接去司州洛阳,先寻个宅子给他住,往后下聘和结亲等事,都在洛阳城举行,不再与交州那边的人接触。你长兄于立秋在洛阳成婚,你婚事的纳彩之礼安排在立秋后。」 长子从豫州望长坝离开后,霍霆山让他回洛阳城监管玻璃销售之事,后来思及洛阳去幽州路途遥远,来回奔波时间不够。 明霁大婚时,他与夫人定然要出席。 然而如今小战不断、大战在即,此时千里迢迢回幽州不妥。司州已是他的地盘,洛阳自然也是自己家,在洛阳成婚挺好。 「谢过父亲。」霍知章拱手作揖。 * 小院。 坐在树下鞦韆的士诗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晃着鞦韆。她是交州人,比北方人耐热,这般的室外温度不至于令她避回屋中。 日光透过层层绿叶洒下一地的斑驳,士诗的脚尖轻点着斑块,她倚在鞦韆另一侧的藤绳上,神情木楞地在发呆。 此时有脚步声传来,鞦韆上的少女被惊扰,点地的脚尖骤然停住。鞦韆不再晃动,日影的光斑露在她的裙摆上,衬得衣上的暗纹明显了几分。 「士小娘子。」 「霍郎。」士诗扬起笑容。 霍知章距她三步之地停下,目光触及那双弯起的猫瞳时下意识侧开头,但站得更板直了些,「我父亲方才和我说,他同意我们成婚。」 士诗愣住。 一直未得到回覆,霍知章又将目光转回,见她面有惊讶,皱眉道:「我冒犯了你,合该负起责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9页 后面的话,士诗听不清了,只怔怔地看着面前人。 他及冠了,一头墨发高高束起,象徵着已从少年迈入成年男人的行列。 此时他先是皱眉,而后又露出笑容。 他笑起来真好看,折射的日光将他的眼珠子洗得非常明亮,他面上的稜角柔和了些,却仍有少年意气风发的张扬,像天上自由翱翔的鹰,也像明媚的骄阳,士诗被他的笑脸晃了一下眼睛。 她耳旁有几瞬被过分剧烈的心跳声占据。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她心底蔓延,与之伴随的,还有淡淡的愧疚。 愧疚这种情绪于她而言很陌生,她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做许多事都理直气壮,也很明白在大宗族里勾心斗角少不了。 她不算计旁人,自有旁人算计她。 「对不住啊……」士诗喃喃道。 霍知章没听清:「什么?」 士诗重新扬起笑容,「没有,往后我会对你好的。」 霍知章知晓她向来直接,如今再听她说话已不像初次般无措,但仍转移话题:「父亲说会将你的胞弟接去洛阳安置,等立秋我长兄成婚后,再办置我们的纳彩礼。对了,你的胞弟具体在何处?」 士诗说了个地址。 霍知章:「好,接下来的事我会安排好,你莫要忧心。」 有风拂过,树影摇曳,地上的斑驳随之起舞,在风拂过之间,夹杂着一声轻轻的少女应答声。 *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立秋将近,裴莺也愈发忙碌了。长子大婚在即,他们要往洛阳去了一趟。 许是纪羡白也知晓这个秋季他们必定前去洛阳,故而在夏季之时,已将荆州占领的雍州军联合被吸收转化的荆州本土军队,多番朝被霍知章占领的小城发起进攻,企图将城镇夺回。 霍霆山派了李穷奇和沙英出战,命两人各自带一批人,分别前往沉猿道的西南和东南两个方向的城镇支援。 双方兵马相当,兼之对面有险地加持,战局胶着住了,谁都没讨得便宜,似达成了一种勉强的平衡。 将沉猿道交给陈渊后,霍霆山与裴莺拖家带口前往洛阳。 战事在即,时间卡得很紧,他们此番去洛阳急行军,有点速去速回的意思。 秋在水清山暮蝉,洛阳树色鸣皋烟。秋季的洛阳别有一番美感,去年裴莺也是秋季来到洛阳城,今年又是将将秋季回来,甚是怀念。 洛阳城的州牧府早已经收拾妥当,而和上回一样,霍明霁亲自在府前候双亲归,与父母一同来洛阳的,除了妹妹之外,他还看到了弟弟。 他后日大婚,弟弟前来出席也寻常,不寻常的是…… 霍明霁将目光投向走在妹妹身旁的陌生小娘子,两人挺亲近的,且这小娘子方才还与妹妹同乘一车。 青年看了眼,又将目光移回妹妹身上。 孟灵儿会意,笑着向霍明霁介绍:「长兄,这位是交州士家的小娘子,此番随我们来洛阳是为了等长兄你大婚后,在此地与二兄过纳彩礼。」 霍明霁眼底掠过一缕惊讶。 纳彩礼? 知章的成婚提上日程了? 惊愕的思绪转瞬已隐藏好,霍明霁对士诗礼貌笑了笑,然后吩咐旁边的奴僕将士诗的院子安排在孟灵儿隔壁。 「夫人,今晚的晚膳如何安排?」辛锦问裴莺。 裴莺沉默了会儿。 按理说未成婚,士诗和他们还算不得一家人,不宜同进同出、一起用膳。然而如今情况特殊,将她独自安排更加不妥。 于是裴莺:「今晚夕食採取分餐形式,告知士小娘子晚间在正厅用膳。」 辛锦:「唯。」 夕阳西下,灿烂的余晖铺满大地,也将苍穹染成一副漂亮的油画。 等裴莺和霍霆山结伴来到正厅,小辈们都已经在候着了,一个个都坐得很板正,见他们来,齐齐起身见礼。 霍霆山:「自家人不必多礼,坐吧。」 今日分餐而食,裴莺和霍霆山坐在上首,右侧是霍家俩兄弟,左边是孟灵儿和士诗,男女分开。 虽说分了案,看着比同桌用膳严肃些,但过往的松弛气氛几乎刻在霍知章的骨子里,所以坐下用膳没多久后,他就开始说话了。 霍知章和旁边的长兄聊天,「长兄,后日你大婚,紧张否?」 霍明霁气定神闲:「还行。」 「还行是如何,究竟是紧张还是不紧张?」霍知章追问。 上首的裴莺听着他们俩聊天,思绪不住飘走,飘到了女儿身上。 以囡囡和陈渊如今的发展架势,成亲也是迟早之事。古代的母亲在女儿出嫁前,好像都要将一些小黄图塞到女儿手里。 裴莺:「……」 第190章 膳罢, 裴莺独自一人去了书房。 州牧府书房的前主人是李司州,后来他们杀李啸天占领洛阳城,李啸天的家人闻讯而逃, 逃离前匆忙收拾了不少金银细软, 以续后面生计。 而笨重的书籍, 显然不在他们的携带计划中, 因此书房保持得相当完好。 这个时代的书有用竹简和木简制,也有用丝帛和纸制, 前者造价沉笨低廉, 后者轻便昂贵。 书房偌大, 几款书籍皆有之。 裴莺慢慢走过一排排书架, 书房她来过不少次,也在此地寻过一些游记看,不过像如今这般仔细翻阅, 倒未曾试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0页 一本不错的翻看得仔细, 速度自然就慢, , 裴莺翻了五个大书架, 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已过去。 然而一无所获。 裴莺看着还未翻阅的一排排书架,陷入沉思。 关心则乱,她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就算书房里有小黄图,也不可能放在这种显眼的、随手可取的地方。 或许是角落位置…… 就当裴莺想去角落搜一搜时, 身后忽然传来「咯吱」的一声开门声。 裴莺闻声回首, 是霍霆山。 「你要用书房?」说这话时,裴莺将手中摊开了一页的书阖上, 重新塞回书架里。 「我不用书房。找你半天了,原来夫人躲到此处。」霍霆山信步进来, 目光落在她面前的书架上,「怎的大晚上忽然发愤图强?」 裴莺随口道:「没发愤图强,只是来书房寻些东西。」 「寻什么?」他很自然接着问。 裴莺:「……」 霍霆山见她面有异色,顿时意识到她要寻的这样东西绝非一般。 书房是要地,其内有很多机密信件,寻常人不得轻易靠近。不管理由是什么,倘若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此地的是他麾下的任何一个武将或幕僚,霍霆山定然会审视此人,怀疑他别有用心。 但现在是裴莺,不是旁的人。他只会觉得她是饭后闲暇,想来寻本游记看看。 不过那是之前了,如今看着裴莺面上不住浮现的尴尬,他长眉挑起:「看来夫人所寻之物颇为特殊。」 「唉,你先回主院,我这边忙完了就回去。」裴莺受不了他,走过去想将这人推出书房。 霍霆山比她高一个头,身强体壮,站定不想动时,裴莺还真推不动他。如今这人非但不退,还抬手将她捞进怀里,手箍着她的腰,「小贼为何擅闯书房禁地?本将劝你速速招来,坦白从宽,否则有大苦头等你吃。」 说完,他的手还捏了捏。 裴莺腰上有一圈痒痒肉,哪怕不想笑,也控制不住自己,「霍霆山,你别捏……」 「说吧,来书房想寻何物?」他问。 裴莺赧然,这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结果这么一犹豫,腰上那只大掌又动了,裴莺一边弯起眼睛一拍掰他的手,「你松开,我告诉你就是。」 霍霆山不挠她痒痒肉了,但手没挪开:「愿闻其详。」 裴莺没直接说,而是先指了指那几个她还未翻看的书架,「霍霆山,那几个书架的书,你全看过否?」 「未曾。」他实话实说:「我们在洛阳待的时间尚短,且并非所有书籍于我而言都有用处。」 像一些游记和前朝所谓名士的自传,霍霆山就不会在上面浪费时间。 「夫人还有什么想问,一次性问完,而后回答我方才的问题。」男人笑道。 裴莺噎了下,但还真问了,「你有没有在书房里看到过一些特殊的书籍?」 霍霆山反问:「有多特殊?」 裴莺移开眼不看他:「关于造人方面。」 这两个字用得挺精妙,霍霆山琢磨了会儿,再联想到她最开始时别扭的神情,这才恍然大悟。 想明白后,他不禁笑出声,「夫人若想探寻那方面,何须来此地寻书籍看,直接去找你夫君一同摸索,岂非更快触类旁通?」 他箍在她腰上的手勾起她腰间的细带。 「不是我用。」裴莺赶紧止住他:「我晚间听明霁和知章说起成婚紧张与否,不由想到往后囡囡的婚事。你们男儿有机会混迹秦楼楚馆,军中更有兵油子彼此唠嗑,肯定有涉及那方面,多少懂些。然而小女郎不一样,平日多半在家,家人肯定不会在她们面前谈及,根本无从得知。」 霍霆山听她嘀咕出一大段,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虽说他没去过秦楼楚馆,但这个话题仍容易引火烧身。 静默一瞬后,男人决定顺着说下去:「还是夫人想得周到,不如我同夫人一同在书房里找找看。能翻出来固然好,若是此地没有,明日我派人去城中书坊买一批回来。」 裴莺:「甚好。」 于是夫妻俩分开行动,一个搜左边,一个搜右边,皆是从角落搜起。 还别说,裴莺先前的思路无错,最后她在角落处的书架底层翻出一个盒子。 盒子以锦布包裹,若放在外面单独看,挺引人注目,但书房内像这般的盒子不少,它混迹在其中平平无奇。 然而打开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裴莺看着手中的丝帛画,还翻了几下。她是个成年人,男人前后都有过三个了,独自看时倒不至于害羞。 不得不说,有些古人的画工还是十分了得,栩栩如生,十分传神。 不过看着看着,裴莺陡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不像霍霆山的作风。 她若有所感回头往后看,果不其然见这人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目光从高到低自她肩上越过,精准地落在她手上的丝帛画上。 裴莺:「……」 见被她发现了,霍霆山干脆开始点评,「这个画师甚是无趣,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样,怪不得画作被放在角落里蒙尘。」 裴莺一言难尽,「房中画放在角落很寻常,而且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后面跟着的那个词说得小声,但霍霆山离得近,听清楚了,他笑道:「从夫人的反馈来看,我觉得你应该甚是喜欢才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1页 裴莺转回头,不搭理他了,继续翻那画作,打算把这本开头中规中矩的看完,看它是否头尾如一。 她在翻画的时候,霍霆山也没闲着。 那锦盒里除了被裴莺拿走的那一本外,还装了别的。男人随手取过盒中的另一本开始翻看,而后眉梢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 等裴莺确认完手中的丝帛画合适,要将之收入囊中时,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男人施施然也将一卷画收入袖中,再瞧他面上神色,似还有些满意。 裴莺:「?」 不过介于某种说不明的预感,裴莺佯装没看见他的举动。 * 日升日落,转眼过了一天。当金乌再次从东方升起,这一日于不少人而言皆意义非凡。 如今洛阳城易主,掌权人之子大婚,城中热闹异常,虽说不至于像当初霍霆山娶妻时那般提前数日接连不断的给城中布衣派发红鸡蛋,但大婚的今日,确有一些惠民的措施。 城中设了数个定点施派粮食,走街串巷的孩提若是说些讨喜的话,还可从卫兵那处获得一些粔籹零嘴。 昨日雷惊鹊已由豫州军队护送来洛阳城,不过她到洛阳时时间不早了,遂先行入住霍家这边安排好的住宅,翌日再从此地出嫁进州牧府。 今日的吉时在午时末,相比起嫁人那日后半夜就起床更衣上妆,这回裴莺是辰时正才醒。 辰时正,换到现代就是早上八点。 睡饱了。 睡醒后用早膳,待膳罢再梳发上妆也不迟,等裴莺这边一切就绪,时间来到了巳时末。 这个时间点,恰好是州牧府迎宾的时间,宾客开始入场。 作为府中主人,招待宾客自是少不了,客人男女皆有,女客是随丈夫来赴宴的贵妇。 男女分席,裴莺带着女儿招待女宾,霍霆山领着小儿子招待男客。 霍霆山得司州后,没赴过洛阳城的任何一场宴席,各家拜帖雪花似的飘进来,却一封都没有被主人接过。 各家最初以为对方只是沉得住气,猜测霍霆山想熬一熬他们,煞他们这些本土权贵的锐气,结果人家根本没将他们当回事,造好战船后直奔东边,将兖州那一片拿下了。 消息传回时,惊得洛阳权贵譁然不止。 他的领地居然还在扩张,如今对比以往,又是更上一层楼了。 不过一切与他们无关,因为霍幽州本人不在洛阳,他们无从结交。 直至今日,他长子大婚,他宴请洛阳一众权贵观礼。 今天是大喜日子,兼之洛阳那群权贵盼星星、盼月亮总算见着霍霆山了,场面别提有多热闹了。 祝贺的,恭维的,搭话的,表忠心的…… 一圈人将霍霆山和霍知章圈圈围住,你一言我一语,霍知章接触这般的应酬场面不多,快被围懵了。 相比起明显不适的小儿子,霍霆山从始至终都挂着笑容,与东家交谈、西家搭话,有时还拍拍来客的肩膀放声大笑,和善得仿佛此前连一家拜帖都不接的人不是他。 时间缓缓流过,在临近午时的尾巴时,裴莺陡然听到锣鼓声。 「哎呦,这是接亲队伍回来了。」她身旁的贵妇掩唇轻笑。 「听闻霍大公子相貌堂堂,雷小娘子娇俏可人,两人成婚是天作之合呢。」 裴莺辞别身旁一众贵妇,带着女儿回了正厅。她从东边侧廊进来,霍霆山从西侧过来。 夫妻俩相携走入正厅,入座上首高位。 「还是看旁人成婚来得轻松些。」裴莺偷偷感嘆。 今日她不算早起,如今还能坐着等候,比起自己成婚,着实不要轻松太多。 霍霆山听见她的嘟囔,意味深长道:「往后夫人就是想辛苦,也没得辛苦。」 锣鼓声渐近,此时却有一人急步从外廊进来,再快步走到霍霆山身侧。 裴莺定睛看,原是秦洋。 秦洋今日也穿得特别精神,他生了双桃花眼,且面相在一众武将中是少有的柔和,属于儒将那一挂。 只是此刻秦洋罕见的神情凝重,似遇到了极为棘手的难题。他低声对霍霆山耳语了数句,后者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但转瞬又松开。 霍霆山道:「传话给各位先生,莫要喝太多,晚间有要事商议。」 秦洋闻言退了下去。 一对新人此时从外面进来。 霍明霁和雷惊鹊皆是身着红黑二色的喜服。 青年以玉冠将一头墨发束起,他身形提拔,此时嘴角微勾着,比平日多了几分平易近人。他身侧的女郎身着交领大袖衫,头顶红罗盖头,随他一同踩着一众惊嘆声缓步而来。 裴莺坐于上首,看着底下的新人,心里颇为感嘆。 当初她嫁给霍霆山不久,明霁二十及冠。两年眨眼似的过去,仿佛昨日才及冠的人,今日便成婚了。 随着司仪一声声落下,新人开始行拜堂礼。 拜天地,拜尊长,夫妻对拜。 霍明霁侧了个身,对着面前的女郎深深拜下。 「礼成!」 礼成后,新人夫妻先行回房间,在房中还有旁的礼要执,而宾客这边则开席了。 霍明霁低眸,见身旁人的素手似紧张的握着,他伸手过去,用自己的手掌裹住她的。 少女僵了僵,但很快放松下来,他牵着她一同回房。 早已备好的美味佳肴终于等到宾客们临幸,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通通摆上案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2页 宾客和上首主人家齐齐开动,觥筹交错,讨喜吉祥话层出不穷,宴间其乐融融,气氛好不欢快。 这一场宴会从午时末一直持续到日落,包中午和晚间两顿膳食,府中留客几乎留了半个白日。 洛阳权贵对此乐于见成,平日见不着霍霆山,今日不仅见到了,还是以客人身份会面。更重要的是,他长子大婚,哪怕有些事谈不成,霍幽州不可能拉下脸。 裴莺陪着宴客,有些女客嗜酒,她闻着果酒的香气被勾起了兴致,也陪着喝了不少。 待到晚宴落幕,观礼的宾客兴尽而归,裴莺也生出了几分醉意。 霍霆山将身旁女人拥过,凑到她颈侧嗅了嗅,一阵酒气扑鼻而来,「我竟不知夫人还有当小醉鬼的潜质。」 裴莺推他,「我没醉。」 「我送你回屋。」霍霆山转而牵她手。 裴莺不给他牵,并且开始赶人,「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不是说晚间有要事商议吗,你去忙吧。」 霍霆山低声笑道:「看来确实没醉,午时的话还记得。」 「那自然。」裴莺转身就走,结果没看到台阶,不慎一脚踩空,在摔倒前被一条长臂捞了回来。 「还是为夫送你回去,省得等我忙完,夫人还未回到屋里。」霍霆山说是送,实则手臂抄过裴莺的腿弯,直接将她抱起。 抱了人后,男人大步往主院方向去。 裴莺缓缓地眨了眨眼,「霍霆山,是否有大事发生?」 她能感觉到他赶时间的,若不赶时间,为何不和她一同慢慢走回房中? 「一时半刻说不完,晚些再说给你听。」他如此说。 将人送回主院,又命辛锦照看好裴莺后,霍霆山才改道去了书房。 待他来到,除了留守沉猿道的陈渊、李穷奇等人,其他随霍霆山从荆州来洛阳的人都到了。 今日一连两场宴会,宴中少不了饮酒。霍霆山一眼掠过,谋士这边还好些,但武将那边个个喝得满脸通红,一身酒气,有些目光都发飘,明显不甚清醒。 霍霆山让人开了窗,而后才淡淡道:「长安来信,幼帝于一年前已驾崩,之前尚在皇座上的那个,是纪羡白寻来的替身。」 惊雷落下,房中那些将醉的、半醉的,和只小酌少许的武将和谋士通通身躯一震。 一个个顿时无比清醒,被吓醒的。 「主公?这、这消息属实?」 「一年前已驾崩?纪羡白竟寻了个替身回来,他好大的胆子!不对,大将军,您为何说『之前』,难不成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替身已经……」 「主公,如今长安那边情况如何?」 书房里瞬间炸开了锅,众人七嘴八舌地问,说到着急之处,还有武将抓耳挠腮。 霍霆山静听他们说了一刻钟,才抬手下压让他们安静些,但并无立马说起长安,而是将话题移到东边:「继丛荆州之后,薛扬州第二个称帝,众位还记得此人几时称帝否?」 众人不明所以,但仍颔首:「记得,去岁冬天。」 霍霆山转了转扳指,「薛扬州称帝后,扬州那一块交给了雷成双应付,从去年冬季至今年秋,将近一年时间,扬州竟还未攻下。」 扬州不同于荆州,扬州地势平坦,并非什么易守难攻之地。 雷成双用了将近一年都没拿下此地,霍霆山早觉得此事有蹊跷,然而他那时只以为是雷成双心里弯弯绕绕多,不乐意那般快解决薛扬州,进而掺和到他和朝廷军的战局中来。 但事实并非如此。 霍霆山:「扬州与荆州接壤,薛扬州一直在暗中接受朝廷军的兵力支援,他背后站着纪羡白。」 众人大惊,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合该如此。 若非有朝廷兵力支援,他何以能和豫州军对抗至今;若非背后有人授意,他薛扬州怎么敢在如今两大巨头并起的局面跳出来? 「调包幼帝之事纪羡白做得隐晦,暗桩也是查了许久才查到蛛丝马迹,后续确认又用了不少时间,本想快马传回,却恰好碰上纪羡白动手。」霍霆山继续道。 柯左神色沉重,「主公,纪羡白除了杀替身以外,还做了什么?」 霍霆山面无表情:「他向天下发了檄文,声称我暗中派人鸠杀了幼帝。」 檄文,那是声讨逆贼的文书。 第191章 「简直欺人太甚!」 「纪羡白那厮好生不要脸, 分明是他自己毒杀了幼帝,竟嫁祸给大将军您。」 「这檄文一出,怕是很快会天下皆知了。」 「放屁, 幼帝死在长安皇宫里, 大将军与之相距甚远, 干咱们何事?明眼人如何看不出他在贼还捉贼!」 「熊茂, 你莫要忘了,这天下能读书识字的又有几何?大部分是愚民罢了。幼帝登基已有三载, 或许有人会想, 倘若他纪大司马真想弒君, 何必苦苦等至今?更别说纪羡白向来面子功夫做得甚是不错, 对外摆出的端是一副忠臣姿态。」 众人怒火中烧,却也不由忧心。 他们大将军占了整个北地都未曾称帝,顾忌的正是名声。 大楚虽已名存实亡, 但第一个称帝的总会遭到些笔诛口伐, 言道那是窃国的乱臣贼子, 而后面再称帝的往往没那般扎眼。 如今纪羡白将一盆脏水泼下来, 很有打蛇打七寸的意思。 公孙良严肃道:「主公, 他们能发檄文,我们也能。对方说你鸩杀幼帝,我们就说纪羡白他贼喊捉贼、包藏祸心,使这一计嫁祸于你, 他才是真正的弒君之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3页 众人无不颔首。 决不能坐以待毙, 他们发檄文讨伐幽州,他们就骂回去。 陈世昌写得一手好公文, 霍霆山看向他:「檄文一事,交给陈先生负责。」 陈世昌拱手领命。 众人都心知肚明, 事发如此,檄文已不是重点,重点是接下来的战事。 因为口水仗一打,谁也不干净了,既然如此,唯有以真刀真枪才能分出胜负。 檄文作柴,战火即将……不,或许此时荆州那边已经点燃战火了,只是消息还未传到他们这边。 霍霆山目光扫过一脸怒色的众人:「檄文之事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下面来谈谈荆州的战局。」 * 裴莺喝了不少酒,洗漱过后上榻,很快就睡着了。不过睡到半夜,她被一些小动静惊醒,房中光芒昏暗,只余浅浅一层,应该是来者只从黑纱袋里拿了一颗夜明珠。 淡光落在他魁梧的身躯上,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暗影。 「霍霆山,现在什么时辰了?」裴莺嘟囔。 「吵到你了?」那边刚除了鞶带的男人动作稍顿:「还早,夫人再睡会儿。」 她应了。 但等霍霆山上榻,却发现方才答应他睡觉的人,似乎没什么睡意,她还惦记着之前他那句「晚些再说给你听」呢。 「所以发生何事了?」裴莺问。 她这是不问个明白不肯睡了,霍霆山按了按眉心:「明日再告诉你,否则你知晓了要睡不着。」 裴莺:「不会。倒是你现在不说,我老忍不住猜才会睡不着。」 那颗夜明珠还在霍霆山手里,借着淡淡的珠光,他看到了她抿起一点的唇。 得,她还倔上了。 两人在夜里对视片刻,最后霍霆山无奈的长话短说,最后道:「……夫人,我们与雍州那边如今是彻底撕破脸皮了,接下来有许多场硬仗要打。」 霍霆山本以为她听了后会忧心不已,没想到她拉长音「哦」了一声,只是道了句原来如此,然后重新躺下,还给自己拉好小被子,俨然一副答案已揭晓、她要重新睡觉的模样。 这回换成霍霆山来了兴致,「夫人好像并不担心。」 百鍊钢出世后,凡是与幕僚商议,他偶尔也会带上她一道,让她旁听,因此她绝非像旁的妇人那般不知时局。 裴莺确实不担心:「霍霆山,打仗这方面你是我目前所见最厉害的人。说实话,我没什好忧心的。」 他们在北川县相遇,而后她被他带着南征,后来又北上伐匈奴。南征北战多年,除了先前在豫州时,霍霆山被人撞了船落得一身伤,旁的战役她都未见他吃过多少亏。 有些人是天生的将才,一打仗便如有神助,裴莺觉得霍霆山就是那类人。 因着睡到中途醒来的缘故,裴莺的声音比平日软了几分,像一团一戳就凹下一个小窝的棉花。 她说完阖眼就想睡觉了,结果眼帘才落下不到一瞬,她被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在微凉的秋季深夜,他里衣微敞,露出一小片结实深色的肌理,她侧靠在他胸膛前,被他一手揽着腰,另一只手以三指抬起下巴。 「夫人信任我至此,我甚是欢喜。」他的吻落了下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霍明霁大婚刚落下帷幕,霍知章的纳彩礼紧随着提上日程。 同日,州牧府内的奴僕也很是忙碌,家奴们收到命令,主子明日要启程离开洛阳城,收囊需迅速收拾妥当。 一日转眼过去,纳彩礼结束得井然有序,原先宿在州牧府的士诗从府中迁离,搬去和她那个被安置在洛阳的胞弟同住。 在出嫁前,士诗都会住在洛阳城,而非随幽州军征战。 「……东西收拾好否?再检查一回,主子们卯时就要启程了,切勿遗漏物件。」 「已查过两回了,无遗漏,倒是庖房得抓紧些。」 今日要启程,裴莺起得平日要许多,天方蒙了一线浅白她就醒了。 洗漱,用膳,一气呵成。 等整理完,天方亮。 这回霍明霁不再是一个人送家人离开,雷惊鹊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着乘车的双亲和弟妹。 「儿子恭候父亲凯旋。」 「儿媳恭候舅氏凯旋。」 霍霆山应了声,「你们守好洛阳。」 裴莺仔细看了看新婚的小夫妻,雷惊鹊面色红润,霍明霁状态也极好,看来小夫妻过得不错,她顿时放心了,「此番一去不知何时归,等安定下来,我再传家书回来。」 雷惊鹊看着裴莺,有些忐忑地道:「到时候我可以给您写家书吗?」 霍明霁看了眼身旁的妻子。 裴莺笑道:「自然可以,知章就特别爱写家书,我们也甚是喜欢看。」 旁边的霍知章笑出一口白牙。 雷惊鹊一颗心彻底放下。 队伍启程,在旁人的目送中很快渐行渐远,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回吧。」霍明霁低声道。 雷惊鹊轻轻嗯了声,但目光仍看着车队消失的方向。 霍明霁眉心跳了跳。 看来她当初那番话是半点不作假…… * 今日起得早,精神不太好,因此直到出城,裴莺无意中看见城上挂着的巨大城标,才后知后觉他们走的是西城门,而非从南城门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4页 霍霆山今日与她一同乘车,裴莺转头看向身旁男人,「霍霆山,为何我们不走南城门?」 洛阳在荆州的北边,若从西城门出去,回荆州岂非要绕一段路? 「不回荆州。」霍霆山看出她的疑惑,「我们去长安。檄文已发,荆、益一带不再重要了,不如直捣黄龙,去长安抓拿纪羡白这个逆贼。」 其实去岁冬季末,他和柯左定下清君侧的计策后,便打算攻长安的。 然而冬季并非好时机,就算他们有棉服,却也没办法否认棉服数量尚少的事实,别说全军使用,哪怕十分一都难以覆盖。 至于今年的春夏二季,这是耕耘的季节,如今的士卒大部分都是军农,否则光是每日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去岁的春夏已没怎么耕耘了,若是今年依旧如此,粮食一定会短缺。 再者就是,长子的婚期定在立秋,而大战一旦打响,主帅不可轻易离营,而长子成婚他和夫人不可能不出席。 因此种种结合,霍霆山将计划定在今年秋季,打算等霍明霁成婚以后才向天下发檄文。 结果,被抢先一步。 裴莺听了他的打算,「直取长安也好,一步到位。长安若是拿下了,荆益二州等地必定惧怕将军兵威如虎,较之先前必定容易拿下许多。」 霍霆山笑着颔首。 幽州这方的檄文已发出去,他们改道往长安几乎是明牌了。于是,刚踏进雍州地界,幽州军遇到了首次敌袭。 那是一个只有半轮明月的夜,裴莺睡到半程,忽然听到震天响的锣鼓声。 「敌袭,有敌袭!」 裴莺能感觉到,几乎是锣鼓响的第一瞬,她身侧的男人便迅速起身。 「霍霆山……」 「夫人继续睡,我出去瞧瞧。」霍霆山帮裴莺掖了掖被角。 军中一众武将都醒了,匆匆赶来。 秦洋汇报导:「大将军,那批敌军数量不太多,分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小股出现,稍作攻击后立刻撤离,方才知章和兰子穆已领人前去追。」 霍霆山应了声。 秦洋略微担忧道:「敌人这般垂钓式作战,其后是否有诈?」 「显而易见。」霍霆山看向远方,「不过此地地势不算特殊,就算对方藏伏,霍二他们应该也应付得来。」 说到这里,霍霆山嗤笑了声:「倘若手持百鍊钢,在这等地势里还不能所向披靡,依我看往后也别拿百鍊钢,速速将那宝贝让出来,给其他还未摸着好刀之人。」 秦洋轻咳了声,附和着说是。 自夜起后,霍霆山再没重新入睡,在天蒙蒙亮时,霍知章和熊茂相继回来了。 两人皆是一脸畅快。 「父亲,来犯者约有三千,除了逃卒,其余全部诛杀。」霍知章几乎一宿未眠,但还是相当兴奋。 先前他被安排留守沉猿道,天晓得那几场仗他打得有多憋屈。明明百鍊钢在手,却因为地势缘故,手中的神兵没办法发挥出最大的实力。 百鍊钢难得,只铸了刀。至于弓箭这种有可能一去不回头的,那是断断没有的。 偏生荆州地形复杂,时常以弓箭这等远程武器打头阵,而后才有半数机率兵戎交接,但往往还未等他们以百鍊钢击碎对方手中的武器,敌军就撤回城中。 霍知章那团火气憋许久了,直至今夜才一口气撒完,方觉痛快异常。 霍霆山站在巨幅的羊皮地图前:「最多两日,便到函谷关了。要入关中,需先过函谷关,而此地非同小可。」 长安有崤函之险,乃四塞之地,东侧的函谷关与洛阳隔河相望。长安不仅是今朝的首都,亦是前朝的,只能说能让多朝定都于此,「她」必定有过人之处。 而这「过人之处」体现在地形上,长安以北是黄土高原,南边为秦岭,西边是陇山,四方结合起来,赫然是进可攻退可守。 比如通往洛阳必过的函谷关,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号称。 当初沉猿道也非常险峻,但那时荆州军悄悄和李啸天联手,共同施以疫病的毒计,他们自以为坐拥不败之地,轻敌傲慢,这才让霍霆山有了可趁之机,进而拿下沉猿道。 如今却不一样。 檄文已发,纪羡白很清楚霍霆山要带兵来战,断不可能轻敌,说不准此番也亲自领兵。 熊茂苦了脸:「数百年前的七国之乱里,函谷关硬生生撑了三年才破。大将军,这个函谷关……」 秦洋知晓他想说什么,其实与其说函谷关是被攻破的,不如说它被耗破。因为当时有旁的兵力牵制了函谷关的援军,主力久久不至,关门才破了。 霍霆山同样知晓,他捏了捏眉心:「函谷关前是黄河的分支弘农河,欲要破关先渡河,河后有平坦无遮掩的滩涂,此地不好隐藏。」 关中有瞭望塔,他们一渡河就会被发现。等待他们的,绝对是铺天盖地的箭雨,更罔论战船载兵有限,他们兵卒再多也只能分开过去。 这化整为零,对付起来岂不快哉? 霍霆山的目光往下移,移到了函谷关的下方。 函谷关上下各有一道,北路为蒲津道,南边为武关道。前者需渡黄河后再连番翻山越岭,而后再度河一回。 光是两番的渡河所需船只,筹备起来就够呛了。 若是走南边,他们先需南下行军过盆地,再走陆路过秦岭,这边倒是不用频繁渡河了,过秦岭后就能入关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5页 但此道非常的长,行径大概是经函谷关的三倍,且路况难行,兼之途中还有武关和蓝田关两座关卡镇守。 见霍霆山将目光投向下方,公孙良会意,「主公,您想走武关道。」 这不是疑问语气,而此话一出,敏锐的人都听出公孙良对此表支持态度。 这位精明的谋士摸了摸自己的羊鬍子,「若是寻常,某也不建议行此道。山道狭窄,粮草后勤不好供给,一旦被断了粮,再耗上个两三日,后果不可设想。」 众人无不颔首。 粮草就是生命线,士兵长途跋涉本就疲惫,若再没粮吃,第二日就能丧失大部分的战斗力。 公孙良笑道:「但如今,我们有主母的白糖。某私以为一小块白糖能抵胡饼数个,主公不妨让先头部队的每位士卒都带上些白糖,就算不慎中途遇袭,队伍被迫分散,也有足够的时间让失散的士卒等到援军。」 听闻白糖,众人皆是一愣,先大喜又迟疑地看向霍霆山。 白糖对外售价几何,他们不是不知晓。若是每个士卒皆配置白糖,这折算下来绝对是一笔天价的银钱。 说实话,肉疼啊…… 「可。」霍霆山应了。 公孙良笑着拱手:「主公大气。」 「如此一来,倒不急于南下过武关道。」霍霆山道。 军中虽有白糖,其数量却远不足供士卒使用,得遣人回洛阳裴氏商行一趟。 * 裴莺再次见到霍霆山,已是下午将近黄昏时了,大军停止了行进,原地扎营。 「夫人怎么在外面吹风?」霍霆山见裴莺在帐外。 裴莺看着远方的天:「起风了,看着好像有下雨的徵兆。」 霍霆山闻言也看了眼天色,黄昏时分,天际的橙黄温柔得不像话,但远处的东方团着一大片乌云,似随时有压过来之势。 「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里多半会下雨,晚些莫贪凉。」霍霆山把人带进帐里。 今日晚膳夫妻俩二人用餐,小辈没过来。膳食呈上,霍霆山向裴莺说了如今的战局形势和自己的打算。 函谷关的威名如雷贯耳,裴莺自然是听过的,如今听他说想走武关道,绕过函谷关,不由颔首,「改道南下走武关道也好,强攻函谷关伤亡很高,且对方已有防备,我们肯定没办法迅速拿下。公孙先生说得不错,白糖作为出色的战略补给资源确实能帮上大忙。」 霍霆山应了声:「夫人说得是。」 他虽是应了,神色亦颇为从容,但裴莺还是注意到晚膳时他比平日少用了些,他心里估计还是有些焦虑。 裴莺嘆了口气。 武关道太长了,先后有两关镇守,大军通行并非易事。如果军队不慎被打散隔离,与大部队失联那部分队伍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天幕渐黑,转眼到了安寝时间点。 裴莺睡在软榻上,听着外面唿唿刮的风,没有多少睡意,她能感觉到她身旁的人亦然。 黑夜里有人嘆息,「若我早知晓夫人会介怀得难以安眠,晚膳时就不该和你说战局,说不准还有损我在夫人心中的形象。」 裴莺不承认,「与那个无关。」 「那是为何?」他问。 裴莺翻了个身背对他,「哪有什么为何,偶尔失眠罢了。」 霍霆山笑了声,就当他欲要说话时,外面「铛」的一声再次敲响锣鼓。 「敌袭,有敌袭!」 黑暗里男人瞬间敛了笑,从榻上起身,匆匆留下一句让裴莺先睡就出去了。 裴莺又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榻上,听着外面乱闹闹的动静,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动静声渐歇,但很快却响起了雷声。雷声隆隆作响,一声又一声似要将辽阔的天幕震开两半。 裴莺喃喃道,「瞧着这般架势,待会儿那场雨估计不小,倒也好,大雨一般下不长久。」 「轰隆隆——!!」 一声惊雷仿佛在耳边炸开,裴莺被震得有一瞬以为自己失聪了。待听力恢復,她才听见外面有人喊道:「帐篷被雷神点燃了,快逃啊!」 裴莺惊愕起身,随意披了件衣服便出了帐,方出来,便见不远处一顶帐篷燃着熊熊烈火,而周围的士卒畏惧地退开老远。 那抹火光映出裴莺略微苍白的面容,熘入她眸中又似化成一点亮色。 第192章 那顶燃着熊熊烈焰的帐篷被隔开了, 无人敢上前,更无人敢救火。不少士卒停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低声讨论着刚刚。 「方才我尚在那边的帐中, 未看见这边情况。究竟这营帐为何会着火?巨响又是因何而起?他们怎的都说雷神发怒了?」这是当时没在场的好奇兵卒。 「嗳, 你问我, 便是问对人了。」目睹经过的士卒绘声绘色道:「刚刚天上有电龙飞窜, 那张牙舞爪的架势,又凶又威严的咧!那巨龙双目怒瞪而起, 延绵到那端山脉的长尾一甩, 而后就从天上直冲往下, 龙首一头撞到了那帐篷上, 顷刻间爆发出刺眼的亮光,紧接着电龙咆哮吐火,然后就是『呯』的一声, 巨龙消失了。」 裴莺:「……」 「你、你当真看到龙了?」 「那还能有假?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他们, 他们几个都看见了。」 「呃, 好像是这样。」 「对吧, 我就说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6页 裴莺仍站在主帐的帐口, 听着不远处士兵你一言我一语,心里那股惊惧与挣扎交融的复杂情绪消下去些,变成哭笑不得。 原来有些传闻是这么来的。 火焰将帐篷吞噬殆尽后,如同一头吃饱喝足的凶兽, 慢悠悠吐出一个余烟饱嗝, 然后甩着尾巴重归黑暗的深渊里。 「夫人怎的站在这里?」熟悉的声音传来。高大的男人站在夜色里,风撩起他外袍一角, 如同黑鹰展开的羽翼。 裴莺指了指那边说:「方才外面打雷引燃了帐篷,我出来看看。」 霍霆山顺着看了眼, 因着无人救火,那处帐篷已烧得一片焦黑。 先前炸开的巨响他也听见了,当时他闻声扭头,只见营中有火光。 霍霆山二十年前曾见过一回落雷现象,结合后来无事发生的场景,他认为那与普通打雷相差不大,无非是一个在天上,而另一个落在了地上。 至于被击中算什么? 算击中的东西倒霉呗。 火光映亮了她苍白的脸,霍霆山知她是吓到了,「落雷之事异常少见,据我曾经所见的一次已算极多,夫人莫担忧。」 「我知晓的,只是第一回见落雷威力,不免吃惊。」裴莺低声道。 霍霆山牵过她的手,想将人带回帐中,结果发觉她的手凉得过分,再看裴莺的穿着,才发现她只在外面披了一件他的外袍就跑出来了。 男式的外袍于她而言过分宽大,许是出来时匆忙,她的领口往旁侧歪斜少许,露出一小截漂亮的弯月锁骨。 霍霆山伸手揽过人,「若是此番夫人染了风寒,我高低得让冯文丞在药里加些黄莲给你长记性,省得改日夫人又顶着寒风出帐。」 「方才动静大,没顾得来太多。」裴莺小声辩驳。 就当两人要回主帐时,裴莺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惨叫声。 紧接着那边有人道:「你小子忍着点,现在送你去军医营……」 裴莺脚步一顿,不住扭头看那边,但营中多帐篷,兼之有不少士卒来回走动,黑夜寥寥下,她一时半会也没看见说话之人。 那两道声音迅速远去,再也听不见了。 霍霆山见状多说了句,「方才有敌袭,我军迎战伤了几个,但并无阵亡的。」 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像如今这般只是受伤而非阵亡,已经算好了。 裴莺轻轻应了声,收回目光和他一同进营帐。但那道惨叫声似乎缭绕在耳旁,还未散去。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还能再睡会儿,裴莺和霍霆山刚躺下,外面雷声渐歇,转而下起大雨来。 雨水落在桐油布上,打得噼啪作响,雨声是非常好的白噪音,然而躺在榻上许久,裴莺分明感觉到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成型,却伴随着些挥之不去的顾虑。 再一次翻身后,裴莺听见身旁人说道:「夫人上半夜失眠,下半宿还跟着失眠?」 裴莺直愣愣地看着头顶的一片黑,低声道,「霍霆山,你经歷过的最惨烈的一场战役是怎么样的?」 似乎没想到裴莺忽然问起这个,还有深夜闲聊的兴致,黑暗里的男人扬了眉,不过还是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及冠,北地匈奴来犯,我领军出战,在蛟腾口与之汇战。许多人都道那一战役我剿灭对方五万精锐,其实我军也损伤颇多。」 北地草原居多,在那般视野开阔的平原,很多战术都没办法施展,拼起来就是纯肉搏。 裴莺曾听霍知章提过这事,不过在那时的少年郎口中,他父亲所向披靡,如同神将降世般轻松用长刀将对方五万精锐通通斩杀。 「那场战役发生时,我父亲恰好病重,族中事务交给了两位族老,不料此二人包藏祸心,他们觉得我父亲多半会一病难起,又想让我干脆战死在北地,如此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夺得族中大权。因此早在我出征前就往队伍中安插了自己人,战时在我背后作妖。」 这其中涉及到的家族内斗,霍霆山在今天以前没向任何人说过。 因为不光彩,有损霍家颜面。 那两个曾经给他父亲当过夫子的族老,后来连同他们一脉全都秘密解决了。 当时他斩杀五万匈奴,旁人都道他有机会直击匈奴王庭,唯有霍霆山和随他征战的沙英等人知晓…… 打不动了。 他被军中暗桩的冷箭所伤,兼之当时天公不作美,绝无再进军的可能。 想起过往,霍霆山颇为感嘆,「那一仗虽是胜了,却也惨烈。昨日与我谈天说地的人变成了裹着血衣的残骸,有的人脑袋被砍掉、不知晓落在了何处,无法辨认他姓甚名谁。」 霍霆山说这番话是忆起往昔,有感而发,但说完后他觉得很不合适。 她胆子本来就小了。 死人怕,死了一半的也怕。 这大半夜和她说这些,接下来她别想睡了。 不过让霍霆山惊讶,裴莺沉默了片刻说起如今,「……这回走武关道,相继攻占武关和蓝田关,也会出现许多伤亡吗?」 霍霆山实话实说,「就算对方无任何防备,我们也不可能零伤亡。」 裴莺再次陷入了沉默。 寂静在两人间蔓延开,气氛无端显得凝重。 「夫人莫要思虑太多,一切有我。」霍霆山将身旁人捞入怀中,他知她在意什么,于是道:「多得夫人的裴氏商行,如今我幽州军派给伤兵亡卒的津贴比以往又高了不少,能让亡卒的家人过上一段时日不短的优良生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7页 裴莺将他的衣裳揪出一点皱褶。 她知晓他已做得很好,但逝者已矣,再多的补偿仍不能换回人命…… 「霍霆山,我有一物能炸开函谷关,不战便让对方先心生退意,总之此物能助你迅速取得胜利,但你得答应我一事。」裴莺揪着他衣裳的指节隐隐泛白。 霍霆山愣住。 炸开函谷关?这是如何炸法? 他知晓她来自另一个时代,那里比之如今富强不知几何,因此哪怕疑惑不止,他也从未怀疑她说的话。 「夫人想我答应何事?」霍霆山问。 裴莺从他怀里出来,坐起身来,又拿过床角装夜明珠的黑纱袋,将袋内的珠子全部倒了出来。 霎时间光亮盈盈,裴莺能清晰看到霍霆山面上的神情,她一字一句道:「研发和人员分工之事由我全权主持,你需命令所有参与研发此物之人对其三缄其口,不得记录,不得私藏,往后更不得对外人提起。我只想用它一回而已。」 先前那道落雷让裴莺想起一样东西:火药 火药是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其发明时间可以追溯到唐朝,但它真正被用到军事战场上,却是在宋代才开始。 白糖香皂这种民生用品,提前出现就提前出现了,没什么所谓。然而炸弹不同,这类用于战争的、极具杀伤力的武器,一旦不加管制的泛滥,必定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 就像枪枝早已被发明,类型款式衍生出上百种,但中国却一直全面禁枪,禁止任何个人拥有枪枝。 不得不说,这一禁,生出一片安稳来,人们不用担心走在路上忽然被人袭击,被一梭子弹夺去了性命。 「霍霆山,那物名为『炸弹』,是由火药衍生而来。虽说往后一定会出现火药,此物后来也会用在战争上,但毕竟它有它自己的轨迹,其实按寻常轨迹出现比较好,如此方能最大程度的杜绝旁人以它谋私,打乱秩序……」裴莺垂下眼睛。 她很挣扎,一方面是未来的秩序,但另一方面是爱人和他麾下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每个兵卒都有他们的家人,家中人翘首盼望儿子或丈夫,甚至父亲回家。 而配以炸药攻打函谷关,此关必开,且一定是迅速被攻破,那些本会死在战场上的兵卒能回家和家人团聚。 裴莺缓缓抬眸,眼里映着面前人小小的影子,「如今将它告诉你,是我的私心作祟,是我望你早早得胜才将之提前带来人间。其实我也不知晓篡改它的轨迹一事到底是好是坏,因为未来无从预测,或许它会因保密措施不当而泄露,往后腥风血雨、家庭支离破碎皆因我而起。霍霆山,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吗?」 霍霆山看着裴莺,看见了她眼中难以掩盖的挣扎,他一颗心跟在油锅里过了一轮似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有一瞬说你不必将此物告诉我,然而终究不能,他除了是她丈夫,还是幽州军的统帅。 军中每个为他卖命的兵他都爱惜,既然有机会能让减少兵卒伤亡率,他必须抓住。 霍霆山握住她的手,将她牢牢拥入怀中:「夫人所要求的事我答应,咱们只用一回,往后秘方封存。只要霍家还在一日,此物后续就不会面世。」 顿了顿,霍霆山亲了亲她的发顶,「源头在我,夫人莫要有负罪感。若真有鬼魂缠身,让他尽管来寻我好了,反正我南征北战多年,亲手杀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再多些也不算多。」 这一夜,主帐中的光亮幽幽至天明。 * 函谷关内。 孔策站在高台上,看着远方的天,逐渐眉头紧皱,一颗心不断往下沉,「三垣于东方明亮,岁星掩太微上将。不妙,不妙啊,怎的只是一宿过去,天象竟变化得如此之多?」 孔策唤来士兵,「速去将纪大司马请来殿中。」 卫兵:「唯。」 孔策从高台上走下,命人于殿中不同方位焚香,他则拿出一串铜钱,跪坐于蒲团上后,阖眼拿着铜钱的串绳,在念念有词中将铜钱一遍又一遍甩到面前的小案上。 纪羡白在此时来到殿中,见孔策在算卦,他没上前打扰。 孔策师承韩宵子,于卦术上颇有研究,过往纪羡白曾藉助他的卦术驱凶避吉,收穫不少。 含煳不清的吟咏声持续不断,晦涩非常,纪羡白静候在一旁,正想着孔策寻他来所为何事,忽闻那晦涩的声音停了。 「噗。」孔策一口鲜血呕出来,他本跪在蒲团上,如今嵴樑瞬间弯了,面色青白地歪倒在一旁。 纪羡白大惊上前:「先生!」 转头忙唤卫兵喊军医过来,才吩咐完,他便被孔策抓住的手。 「大司马,速杀裴夫人,不计一切代价杀了她,否则,大业难成……」最后四个字,孔策一连说了三回,最后眼瞳涣散,竟是晕了过去。 纪羡白神色难辨,眼底划过一缕狠厉。 又是她,看来等不了了。 男人直起身,窗牗外有晨光熘入,落在他阴柔隽秀的面容上,隐约映出几分不被外人窥见的遗憾。 那等大美人,倒是可惜了…… 医官很快来到,迅速给孔策号了脉,「大司马,孔先生脉细而无力,气郁之重,是火急攻心之态。下官先为先生开几副补血气的药,此外还需提醒先生情绪莫要大起大伏。」 纪羡白让医官开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8页 孔策一时半会醒不来,纪羡白想起对方刚刚说那话时双目猩红的模样,沉吟片刻转身离开。 回主厅的路上,纪羡白遇到一武将匆匆来报,「大司马,幽州军今日无拔营。原先他们有南下的徵兆,但不知为何如今持续按兵不动,探马回报,那霍幽州调了一批人开始造船,应该要渡河无疑。」 说这话时,那武将欣喜中又带了些复杂神色,觉得霍霆山疯了。 他想渡河? 渡过弘农河后,便是抵达函谷关的滩涂,他霍霆山这是欲要攻打函谷关?! 难道大司马前些日派兵多番激怒骚扰幽州军的计策奏效了?因此才让霍霆山勃然大怒,想要强攻函谷关。 纪羡白应了声,「他欲要攻关是好事,接下来按先前的计划行事,让探马再探。另外……」 他转头看向东方,从高台上可见滩涂和更远方些的弘农河,河水滔滔,分隔两岸。 「调遣十队斥候,刺杀裴氏。」 * 弘农河对岸。 自从告知霍霆山要做炸药后,裴莺就开始着手了。 黑火药弄出的动静註定不小,因此裴莺没有选在军营附近,而是跟着霍霆山带领的二千黑甲骑先行回了洛阳。 不,也不算洛阳城。 应该说他们绕过了洛阳,来到了洛阳的东边,在更往里的森林中寻了处小山丘。 山中时常有猎人出没,有些猎户会搭建草屋以备不时之需,裴莺徵用了一间草屋做实验室。 有句话叫做,一硫二硝三木炭,加勺白糖大伊万。这话是后世的一句网络流行语,隐喻了黑火药的配方。 黑火药的原料主要是硝酸钾,硫磺和木炭,再以白糖辅助做增稠剂。 硝酸钾用古法制硝可得,从牲畜的栏屋或茅房寻到硝土,将之与草木灰混合过滤除杂,再蒸髮结晶就可得到硝酸钾。 至于硫磺,这个时代已有将硫磺用药,直接遣人回城中买便是。 木炭那就更简单了。 硝酸钾的炼制基本由裴莺独自完成,最多让霍霆山偶尔来打下手。 裴莺实验室里忙活了一个月,期间在外的霍霆山不时听见轰轰的巨响。每一声巨响如同地龙咆哮,有天崩地裂之势,叫人不住心头大骇。 霍霆山不信鬼神都觉如此,更罔论那些坚定不移有神论者。 在第一声巨响炸开时,他曾看见有一黑甲骑兵不住双膝着地,竟是跪了下来,以头抢地。 霍霆山看着那人敬畏的姿态,恍然间想起那夜她眼里的挣扎,感受顿时深了几分。 百鍊钢是神兵,但性质于这炸药当真不一样。 用她的话说,百鍊钢是冷兵器,最多能使刀更锋利和坚硬,若自身条件过关,并非不可战胜,就如当初他对战李穷奇一般。 而炸药却是热武器,哪怕持它的是三岁幼儿,亦能放倒千军万马。 这是能颠覆时代的东西。 「轰——」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最初黑甲骑很是敬畏,但听多了以后,敬畏变成了兴奋和摩拳擦掌。 炸药之威他们看过,那般大的岩石都能使之轻易粉碎,若用来攻关,岂非手到擒来? 裴莺拿着一篮子的铁球出来,对守在门口的男人笑了下:「霍霆山,都弄好了。」 「辛苦夫人了。」他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篮子,「得夫人在我身边,乃我之大幸也。」 任务完成后,两人马不停蹄的回军中。 刚回到,霍知章就便匆忙来汇报:「父亲,前些日军中连翻遇袭,甚至还有斥候企图混入军中。不过他们探得您和母亲似乎不在后,那些个斥候便没再来了。那纪羡白不断派人过来,这是想做什么?莫不是想激怒您,让您直接率军攻打函谷关?」 在回程路上,霍霆山遇到两回袭击,不过来者尽被黑甲骑斩落马下。 「暂且不管他们,船造得如此?」 「都造好了。」 第193章 炸弹的研发用了一个月, 在夫妻俩离营的这个月的时间里,留守在大军中的霍知章没闲着。 一边造船的同时,他派人回洛阳, 将当初霍霆山为东征所造的那批船调来弘农河, 同时还加班加点赶制两台投石机。 霍霆山回到军营后, 先后检查了战船和投石机。 一切妥当。 男人仰头看向远方的天,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天幕上没有乌云盘踞, 看着不像要下雨。 倒是个好日子。 「父亲, 军令已传下去, 士卒们都已知晓待会儿雷神会来助阵我军。」霍知章激动道。 此番父亲和母亲离营,听闻是捣鼓一样大杀器,用之能引得天地震动, 甚至是地龙翻身。 这描述听着相当玄妙, 若是旁人告诉他, 霍知章定然觉得那人还未睡醒, 在做青天白日梦呢, 但父亲说那东西是由母亲一手策划的。 霍知章顿时不怀疑了。 他知晓他父亲不信鬼神,以前他也不信的,认为那纯粹是威服愚民的无稽之谈。 然而不知何时,他悄悄觉得母亲是不慎从天上掉落凡间的神女, 她每一回都能拿出不一样的、令人惊嘆至极的东西。 当然, 这等小心思太隐秘,不为外人道也。 霍霆山勾唇笑道, 「甚好,出发吧。」 黑火药对外难以解释, 霍霆山也不打算解释此物,对外一律称「雷神为幽州助阵」,毕竟他夫人也说了,此物的别名叫震天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9页 大军应声而动,精锐黑甲骑首先登船,桅杆上卷着的帆布哗地放下,船帆扬起,被风吹出满如弯月的弧度。 巨大的投石机被推到专门为其打造的船上,一艘船只载这么一架机子。而随着庞然大物被运上船,船舟如同负重的马匹长吁般发出一阵哗啦声,船体往下沉,舟壁压浪,激起连片波涛。 裴莺在远处看着,再次目送霍霆山出征。 见船队渐远,被特地留下来的秦洋低声道:「主母,此地风大,我们回营内等吧。」 裴莺嘆了一口气,「希望此战结束后,往后不会有大的战役。」 「有您的神兵相助,大将军此战必胜,太平盛世不会远了。」秦洋坚定道。 * 函谷关内。 从高台往前方眺望,可见正前方的河道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船只,船舟桅杆上帆布大张,带有「幽」之一字的军纛被风吹得咧咧作响,如同一头张牙舞爪的勐虎。 守关的雍州士卒低声说着话: 「那霍幽州竟真敢来函谷关,他难不成此番不怕有去无回吗?」 「他多半是昏头了吧。我可听说了,先前大司马连番派人袭击幽州军营,还用他先前的火豕之计,依葫芦画瓢的烧了他一些东西,撤退时还边撤边谩骂他。那霍幽州以前多威风啊,又是平北地,又是战兖州,估计还是第一回遇到这般挑衅,心里气不过也寻常。」 「呵,别管他们为何而来,今日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若是能立大军功,我儿孙就改头换面喽!」 古代沙场上的大军功有四样,分别是:先登,陷阵,斩将,夺旗。 每样难度都极高,但只要任意拿下一样,光是赏钱就能拿一大笔不说,还能加官进爵,子孙也跟着享福。 在两个雍州士兵说话间,渡河的幽州战舟相继靠岸。 函谷关前有一片大滩涂,倘若在高台上放箭,并不能使弓箭抵达弘农河岸。 换句话说,箭雨覆盖不了整片滩涂。 第一批战舟抵达后,船上的黑甲骑迅速下船,这批士卒每人手中皆持有一面大铁盾,他们连成一线,盾牌朝向函谷关,形成一道弯月形的防御铁墙。 这批人布阵完毕后,第二批士兵推着巨型投石机登陆。 纪羡白身披黑甲,站在高台上眺望不远处列阵的幽州军,他面上无什表情,只静待更多的幽州士兵登陆滩涂。 滩涂面积有限,一旦幽州军溃败而逃,只能是逃向弘农河。河水滔滔,来不及乘船的唯有跳河。 运气好的或许能活命,倒霉的只能去见阎王爷了。 纪羡白心知他应该再等等,等更多的幽州士兵登陆。但不知为何,每多等一刻钟,他心底那股难言的不详预感就重了一分。 理智告诉他此时时机未到,登陆滩涂的幽州兵越多,到时候对方折损才越大。然而预感却南辕北辙,疯狂催促他行动。 纪羡白看着远方即将被运下船的投石机,沉声下令,「不等了,开城门让骑兵出去。」 一声令下,厚重的城门咯吱的打开。 骑着快马的雍州军从开启的城门缝隙里鱼贯而出,而在这批骑兵出城后,关门迅速阖上。 霍霆山已乘船登陆,正指挥着士卒将巨型的投石机运下来,眼角余光瞥见冲锋的雍州军,男人眼中波澜不惊,并不当一回事:「速度再快些,黑甲骑准备防护。」 雍州骑兵见远处的霍霆山无动静,愈发亢奋,再度扬鞭策马往前。 有人扬声喊道,「大司马有言,取霍幽州首级者,赏黄金千两。」 「放箭!」霍知章震声道。 话落,他身旁站于弯月盾墙后的第二批幽州士卒齐齐搭弓引箭。 雍州骑兵此时亦是人手一把长弓,于马上朝着前方的幽州军放出箭雨。长箭在空中掠过,带着嗖嗖的破风声。 「噹啷。」长箭撞上盾牌被挡下。 幽州军皆是乘船过来,战船所载有限,顾得了士兵,就顾不上载马匹。如果各自取半,士兵数量起码得少载一半。 幽州首先着陆的是步兵,接着是投石机,船上有军马,不过马匹不多,加起来连二十匹都不到。 马镫和高桥马鞍问世后,各州都很快认识到了骑兵的重要性,于是这种能快进快出、高效迅勐收割敌人性命的兵种一跃成为战争之王。 就如现在的雍州军,若无旁的意外,以他们现在冲过来的骑兵数量,足够将这批刚刚登陆滩涂的幽州士卒杀个干净。 但此时在雍州骑兵眼中,却出了意外。 只见投石机启动,巨物背后的长木臂自点地状态勐地弹起,其中似乎有几样黑色的小东西朝他们飞来。 「雷神助我幽州军!」 「雷神助我幽州军!」 幽州士卒齐声大喊,喊声中气十足。 虽说许多幽州士卒没见识过黑火药的威力,但这种向神灵借势的操作,他们熟悉啊! 当初攻打并州的燕门关,大将军命人在纸鸢上绑了些轻巧的竹片,再把不计其数的纸鸢围着燕门关放了一圈,让四面八方皆有异响,最后命他们喊山神前来助阵。 效果异常好,好到并州军都丢盔弃甲了。 如今…… 「轰轰轰——!」数声巨响在冲锋的雍州骑兵队里炸开。 大地仿佛在震动,硝烟滚滚似巨龙吐息,距离爆炸点近的骑兵和马匹瞬间毙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0页 那些稍近的也受到冲击,见人带马直接被掀翻;而有些偏远的倒没被冲击波功绩,但他们座下的马匹受到了大惊吓,根本不听指令,开始朝不同方向发足狂奔。 这几下爆炸,别说一无所有的雍州兵被吓懵了,连先前已被各自百夫长千叮万嘱、提前提醒过的幽州士兵也是瞠目结舌。 这这这这…… 先前曾随霍霆山去过洛阳东郊的黑甲骑见识过炸药威力,忙厉声道:「愣着做什么,赶紧沖,军功还要不要了?赶紧抓紧机会。」 幽州士卒迅速回神,精神大震。 对啊,好时机呢,沖啊! * 函谷关高台上。 在第一声轰响声炸开时,纪羡白眼瞳勐地收紧,心中一直盘旋的不详预感瞬间变成了黑色的巨蟒,咧着血盘大嘴一口将他吞下。 他看到下方的雍州骑兵光是控马就费尽全力,还看到某些士兵和马匹一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掌掀翻,而倒地士兵的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深深的、以人力根本不可能仅在一瞬息就挖好的深坑。 这是何物? 为何只在眨眼功夫就能让人仰马翻? 地上能出现这般大的坑,是否城门上也能?若是城门连番受攻击,函谷关岂非要失守? 一个个念头转瞬浮现,纪羡白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雷、雷神出现了,刚刚我瞧见有火光凭空出现,一定是雷神现身。」高台上,有士兵哆哆嗦嗦道。 说完这话,那士兵竟软了双膝,跪下来祈祷。 而这一跪仿佛开启了某个按键,很快响起几声「噹啷」声,赫然是城关上一排士兵都相继丢了武器。 纪羡白勃然大怒,当即三步并两步上前,一刀砍了最先舍了兵器的卫兵的脑袋:「弃战者,杀无赦!」 卫兵的头颅滚落,鲜血喷洒在了城上的石板上。 纪羡白目光扫过被鲜血稍稍震住的士兵,一次一句再重复道:「弃战者,杀无赦。」 长剑上有鲜红的血蜿蜒而下,如同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士兵们不住瑟缩,有人慢慢拾起了之前丢掉的兵器。 然而就在这时,轰鸣巨响再次传来。 比之上一次只闻声音,脚下震动微不可查,此番震感强烈,仿佛整座城关都甦醒过来,发出被打扰的不悦轰鸣声。 方才重拾兵器的雍州兵卒缩了缩脖子,有一部分重新匍匐在地上。 但高台上的纪羡白分明看到,那巨响并非凭空而至,它来自一颗颗黑色的铁球,每当黑球中迸发出火光,便会引来一阵阵地动山摇。 这个真相却毫无用处,因为它既荒唐又可笑,且此刻无人也冷静。 军心大乱。 城关摇晃,士卒丢盔弃甲,登城的云梯从下方架起,然而高台上已无多少士卒在意。 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深深凹陷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穿出一个孔洞的城墙上。 在明朝以前,城墙这等军事防御皆是用土砌而成,经过不断的夯打,土层会逐渐变结实,这般制出来的城墙相当坚固。 但这种坚固在热武器前不再具有原先的实力。 「轰轰——」 一连几声巨响,城墙摇晃,簌簌地往下落下碎土。 「大司马,那霍幽州不知怎的请了神灵,竟引得天地震动,函谷关看来是……」那武将低头,不敢直视纪羡白猩红的眼,但仍继续道:「函谷关保不住了,还请大司马速速前往益州。」 益州和荆州皆是他们的领地,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霍霆山能请神一回,难道回回都能请吗? 武将低着头,没看见纪羡白稍稍扭曲的脸。 「请神?呵。」 那武将听他语气有异,正想抬首问为何,却在这时听闻一声巨响,而巨响以后,底下有人高喊:「城墙破了!」 武将大惊,忙探出头往下看。 在硝烟被风吹散中,他看到身披黑甲的幽州兵相继消失在他的视野里,紧接着下方传来兵器交接的铛铛声。 他脑中嗡的震了下。 城墙,真的开了个孔。 「大司马,请随属下迅速离开。」武将勐地看向纪羡白。 纪羡白往城下看了眼,而后一言不发跟着下属转身离开,然而即便走出一段,方才那一幕却仍频频在脑中浮现。 不远处扬着墨色旗纛的大船不断登陆滩涂,下方的幽州士卒多如黑蚁,在一片冲锋的士兵中,他精准看见了身披黑面红底披风的幽州将帅。 那人头戴虎头兜鍪,鍪顶立着长长的、带着樱子的枪尖,于千人中分外醒目。 在他看对方时,那人也看过来,那双狭长的黑眸冷如玄潭,杀气四溢。 「大司马,马匹已备好,但如今时间急迫,来不及收拾细软了。」华韧跟着纪羡白下了高台。 纪羡白面无表情:「那些不要也罢,速离。」 城墙已破,函谷关内乱作一团,不知是何人用了火箭,又将地上的木堆点燃,城中亮起火光一片。 背后又是数声巨响,而后有一道年轻的声音喊:「城门已塌,众位随我进城!」 霍知章领兵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纪羡白。 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纪羡白,别说雍州,就是南边的荆州和益州都能一举拿下。 城中硝烟滚滚,遮蔽了视线,霍知章沉吟一瞬,利落兵份几路搜寻人:「熊茂你走这边;陈威陈杨,你俩领人从那边,三纵队随我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1页 霍知章直奔函谷关的南门,他想法很简单,函谷关破了,纪羡白一定向南方遁走,从南城门出去是最快的。 那姓纪的几番和他父亲作对,还试图劫走妹妹威胁母亲,此番他定要亲自抓拿此人。 城中大乱,这一路走来,骑于马上的霍知章斩死半百的雍州兵,人杀了不少,却未寻到他想要找的那个。 「纪羡白那厮究竟藏到了何处?」霍知章皱眉。 旁边的过大江猜测说:「是否他并无走此路。」 他们都到南城门了,而观南门状态,并不像打开过。城门厚重,战时需要若要开启,需要不少人力。 霍知章烦躁地啧了声,正要命人再分散四处找找,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旁边的屋子里似有影子掠过。 他转动定睛看,却见那处安静极了,别说影子,连只虫儿都没有。不过霍知章没掉以轻心,「过大江你把那屋门打开瞧瞧。」 方才那一幕过大江没看见,但上峰有令,他听令持剑走近那间屋子,而后一脚踢开木门。 如今正是午时,日光正盛,不存在看不清屋中清醒。但正因看得一清二楚,过大江才不由大惊。 屋中有人! 在他踹开门后,对方的刀已经逼近,过大江忙闪躲,却仍慢了一步,长刀砍在他肩上,亏得他穿了甲,否则整条胳膊都要被砍下来。 这人是个使刀好手,见一击不成,手中刀锋变了方向,往过大江的手肘位置砍。 肘部为了活动方便,向来不会覆盖硬。 过大江被逼得连连后退。 屋外的霍知章却是笑了,「我还道你去了何处,原来在此。」 见已败露,纪羡白从华韧身后走出来,目光扫过霍知章的眉眼:「你是霍君泽的二子?」 霍知章冷哼了声,「正是你爷爷我,手下败将,速速出来受死。」 纪羡白忽然笑了起来,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手下败将?我确实输了,却不是输给你父亲,更不是输给你。倘若娶了裴夫人的是我,今日就该我站在外面,对着你父亲说『手下败将』这四个字。」 霍知章不以为意:「没有我母亲的相助,我父亲照样能打赢你,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罢了。丛六奇身旁的那个周姓谋士是你的人,能想出以疫病为矛,可见你视百姓如草芥。苍天有眼,没让这天下落入你这般心思歹毒之人的手中!」 纪羡白冷笑道:「得裴氏者得天下,霍君泽不过是幸运罢了……」 一支长箭似疾风袭来,势如破竹,携着雷霆万钧之力勐地从霍知章身旁越过,直指纪羡白,最后精准射中他的咽喉。 这一箭的力道极大,直接穿透了纪羡白的喉管,将他钉在后方的木墙上,最后箭尾还嗡的震动不停。 霍知章错愕回头,又惊喜地喊了声父亲。 有风拂过,捲起霍霆山的披风,红底披风露出一角猩红,好似巨龙染血的獠牙。 魁梧的男人一步步上前,在纪羡白口吐鲜血、恶狠狠的目光中走到他面前,霍霆山嘴角勾起,「你说得对,能与她结为夫妻乃我之大幸,这般幸运普通人不能有,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纪羡白目眦欲裂,喉管被射穿,鲜血涌入气管,哪怕有满腔话想说,也吐不出一字。 霍霆山忽然敛了笑,手举刀落,溅出一地鲜血:「把他剁碎了扔去餵狗。」 …… 建明325年秋,以霍霆山为首的北方军和以纪羡白为首的雍州南方军于函谷关会战,北方军以震天雷炸开函谷关城门,一举歼灭关内雍州军。 此战北方军大捷,黑火药首次面世,史称:函谷雷战。 第194章 建明325年初冬, 以霍霆山为首的北方军大捷的消息火速传至扬、荆、益三州。 已称帝的薛扬州听闻此事,连夜收拾细软欲弃城南下逃往交州,不料部下欲拿他换平安, 中途将其抓获并连带其妻小一同扭送去长安, 企图将功抵罪。 荆、益州两地听闻纪羡白战败, 相继发生了两小波兵变, 但又很快平息。 建明325年冬末,扬、荆、益三州暂代主事人抵达长安。 * 函谷关之战发生在秋分, 待战事落幕, 霍霆山清扫完战场, 又遣大军继续往西行。 待幽州军入住长安, 时间已来到初冬。这个冬天意义非凡,霍霆山和裴莺都特别忙碌。 「幼帝」已驾崩,国中无主, 大楚已亡。 然而前朝的官员却仍有不少, 有些元老因为年纪大了, 并无掺和到纪羡白的事中, 这类官员没有杀的理由。 霍霆山并不打算用暴力清洗的手段, 一来是顾忌名声,不欲留恶名;二来是新朝建立在即,许多地方都需要用人。 跟着他南征北战的下属有不少,大部分都是武将, 有些甚至连大字不识几个, 让他们打仗还行,但像文臣一样处理政务的话, 是够呛的。 不杀前朝官,那就得安抚。 安抚内外结合, 于外,那批官员的官职暂无变动;于内,由裴莺牵头,组织了一场贵妇茶会。 别小看这种夫人外交,效果有时意外的好,裴莺在茶会上的态度,会由各家贵妇传达给她们的丈夫。 而除去安抚官吏外,还有许多零碎的事务,诸如军队安顿,接待来自豫、荆、扬、益等数州表忠心的使者,长安城内出榜安民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2页 以及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筹谋登基。 像一些接受禅让登基的开国帝王,通常都有一样流程:三辞三让。 三辞三让,表面功夫做足,以表谦逊。 不过旧国之君已不在,霍霆山向旧主辞让这一步直接省略。 当裴莺从外面回来、被卫兵请到书房外时,恰好听到一众谋士劝霍霆山于春分登基。 裴莺听里面的公孙良说:「国不可长久无君,主公,春分正是好时节。开基创业,既宏盛世之舆图,应天顺人,宜正大君之宝位。」1 脚步声近,书房内议论声止。 「咯吱。」房门推开。 裴莺看见房中有不少人,有武将,也有谋士。 见来的是裴莺,霍霆山露出笑容:「夫人来了。」 而后他毫无遮掩地说起方才,又问裴莺的意见,「夫人觉得春分如何?」 大有如果她说好,他就定下这一天。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落在裴莺身上,有几人情绪特别外露,恨不得立马替她说一句「这一日极好」。 裴莺:「……」 「我不会看吉日,你还是问问先生们。」裴莺把这个球踢回去。 登基需要准备之事定然不少,春分至今只有小半个月,时间紧了会仓促、也累得慌,而她若是往后推日子,他那些幕僚心里说不定有意见。 总之裴莺是不想沾手的。 她喊他去问先生们,但是霍霆山摸了摸下巴,最后说:「立夏吧,到时两个仪式一併办了。」 熊茂不解问道:「大将军,何来的两个仪式?」 不止他一人有这般的疑惑。 霍霆山看了眼裴莺,见她眼里有好奇,显然也未想明白,「我欲将封后仪式也定在那一日。」 此话落下,裴莺愣住了,而有人微微变了面色。 「主公,以前未有这般的先例……」 霍霆山截断他的话,「震天雷、百鍊钢之物此前也未曾出现,如今还不是降世了?有些事事在人为,没有先例,就开个先例出来。」 话毕,霍霆山还多看了眼方才话说之人,而那些还想劝的人通通哑然。 「就这般定了。」霍霆山沉声道。 他到底是从战场里走出来的,北地匈奴、幽州以南的地域皆由他平定,而非从父辈手中接过胜利果实。 他如今的班底皆是他一手组建,其内并无任何父辈级的元老,正因如此,霍霆山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他说就那般定了,那就是这般定了。 公孙良率先拱手作揖,「主公说的是,先例就是用来开创的,且主母为我军劳心劳力、付出良多,那封后仪式定在那日甚是合理。」 柯左偷偷瞥了公孙良一眼,心道这老傢伙倒是会见风使舵,开口也快。 他虽投幽州军不足五载,却也摸清楚了主公的性格,有些事他意已决,那旁人是说干了嘴、说破了天,都无法令其更改主意。 很明显,主公很早就打算将登基和封后两个仪式一起办了。 说句不好听的,如今跳出来强烈反对主公此项提议者,说不准会被主公悄悄记上一笔。 裴莺坐在霍霆山旁边的案桌上,本以为只是像以往般来书房旁听一二,没想到「战火」转眼烧到自己身上。 立夏,距今还有两个月。 还行,这不算很匆忙。 「此事既已议定,那就到下一事。」霍霆山单方面「议定」后,继续道:「清算纪党后,许多职位空了出来,仪式可以暂缓,然而职位却不能空缺两个月,众位于官职方面有何意向或建议?」 这话颇有让他们自个挑官职先上任的意思,但精明的人都知晓,这让你挑,不是真的让你随心所欲。 最后是否拍板,还是主公说了算。甚至如果出言不当,让上峰觉得你意图贪些什么,反而不美。 所以霍霆山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霍霆山见状扬眉,「都没意向或建议?不该如此才是。」 柯左斟酌着开口:「主公,我等先前并无接触官职,匆忙上任怕许多地方会顾及不周。不如先命之前被捋下来的官吏的副手暂且顶替一段时间,我等再在副手旁边观摩和协助,若这批人安分,往后也不是不能考虑提一提他们。」 有时候站队是时势所逼,一些小官员和元老的分量无法相提并论,元老们以年纪为由拒绝加入纪党、并发誓中立,纪羡白应该也不会强求。 但小官员却不是,家人性命被捏在手中,有些事迫不得已。 霍霆山同意了:「喏。」 裴莺目光扫过熊茂和秦洋等人,问:「武将之中断文识字的有几何?」 熊茂等人不明所以,但识字的都相继出声了。裴莺逐个看过去,又问了些简单的问题,最后心里一盘算,太阳穴不住跳了跳。 好么,有文化的连五分之一都不到。 霍霆山一直在看裴莺,见她面色有异,「夫人有何高见?」 裴莺笑道:「旁人哪有自己人靠谱,不若夫君你开办个扫盲班,将那些目不识丁的武将聚在一起,让他们读书识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多读书,往后不仅能看懂宗卷,亦能通治道,百利而无一害矣。」 熊茂、李穷奇和兰子穆等人一脸苦色。 「主母,我看书看久了头疼,那文章跟林中勐虎似的,着实让我瘆得慌。」熊茂小声开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3页 李穷奇低声附和:「我也是……」 让他们杀敌好说,以一敌十都行。但读书,真的看得头疼,眼睛也疼。 霍霆山皱了长眉,是要呵斥人的前奏。 裴莺朝他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继续道:「让你们读书,不单是为了给君主分忧,也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将来。放眼观前朝两百多年歷史,朝中为官者九成以上都是世家出身,试问倘若你们不读书,不多从书中学些道理,往后守得住你们拼了命才从战场上获得的奖赏吗?」 李穷奇等人慾言又止。 裴莺知晓他们想什么:「不要只看你们这一代或者下一代,且将目光放长远些,没有底蕴的家族难道能流传长久吗?百年以后,倘若某个世族窥探尔等孙辈承继来的权力,众位认为依旧无心向学、不知谋略为何物的他们能否躲过一劫?」 不止熊茂等人大惊,公孙良等谋士亦是略微神色,只不过与前者的惊惧不同,后者是赞嘆。 「主母所言甚是,这扫盲班必须办,且还是认认真真办。」柯左摸着自己的小鬍子说。 熊茂等武将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下来。 「那就读书!」 「我就不信了,连匈奴我都能一个打三,没理由会拿几本书没办法。」 「没错!」 他们随大将军征战,将脑袋别在裤腰上,干着刀尖舔血的活儿,还不是想光宗耀祖、往后子孙得庇佑? 「此事宜早不宜迟,扫盲班从后日开始吧。」霍霆山大喜,他不仅办,还直接敲定日程。 熊茂等人这回没什么反应,既然都决定读书,也不在乎何时开始。 裴莺见如今气氛正好,人也齐,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将另一件事也一併说了。 裴莺认真道:「如今朝中的官吏皆是以推举的方式任职,选品德高尚的读书人。这般的推举模式,其中可操作的空间是否大了些?哪怕如今世家暂且安分,但时日渐久以后呢,朝中官吏名公巨卿多出之并非什么好现象。」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士族间拉帮结派,相互包庇。时间久了,朝中的官吏尽被世家大族垄断,形成了门阀。 也这是为什么,皇帝有时候都换了好几茬,但士族还是那些士族。 霍霆山有些松散的嵴樑逐渐挺直,「那依夫人之见,这选官模式该改成如何?」 其他人皆是目光炯炯地看着裴莺。 裴莺:「实行考试制。从最低等级的县试开始,到院试,乡试,会试,最后到登天子殿、由皇帝亲自考核的殿试。一层层考上来,能考到哪个位置,分别获得什么功名,居于什么官职,全凭考生的真才实学说话。如此一来,士族难以垄断官场,寒门亦有机会出贵子,朝廷则可从最底层网罗人才。」 哪怕时间来到21世纪,国内最公平的还是高考。 大山里的孩子凭分数考出了贫瘠的山区,有的人在国内最发达的城市里安家落户,有的人出了国,週游世界,领略不同国家的风土人情。 而高考的前身,正是在隋朝时创建的科举制。科举制的出现,给寒门子弟递了一条青云梯,让他们有机会平步青云,翻身改命。 哪怕霍霆山有一定准备,但依旧被这一套超前的、益处奇多的考试制震了震。 霍霆山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必多说了。 有时震惊到极致,喉咙里像塞了棉花,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偏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老练如公孙良和柯左,两人皆是激动得满脸通红,甚至连手都不住颤抖,却愣是没说出些什么来。 反而像熊茂这类的武将,他们向来想的少些,暂时未看到这个政策往后给朝廷带来的巨大影响,只觉得甚好。 寒门亦可出贵子,甚好。 「妙极!还是主母您的头脑灵活。」熊茂乐呵呵道。 他是第一个说话的,说完后知后觉周围安静得很,正欲看向周围,却见公孙良和柯左同时深深拜下。 「主母高见,某拜服。以如此方式选拔的寒门官吏,定然比士族子弟更知晓百姓疾苦。」 「世人皆道某足智多妖、善于谋划,某如今惭愧不已。论才智,某不及主母您万一;论仁心,某亦不如主母您这般心怀天下。」 裴莺被他们夸得脸颊微红。 该怎么开口呢,其实不是她想出来的,她不过是以史为鑑罢了。 众人目光灼灼,而其中有一道来自右侧的分外灼热,裴莺不用扭头就知晓是谁。 她看了他一眼,但这人是半点不知晓收敛,仍是那种如狼似虎的眼神,裴莺转过头,不再看他眼神里的含义。 而在一众激动的幕僚中,有一人亦是面红耳赤。这人却又不是纯粹的激动,他面上浮现出羞愧:「主母,还请您原谅某先前的顽固和愚昧。」 说话这人正是方才阻止霍霆山,说未曾有这般先例的谋士。 裴莺摇头:「无事,我不曾介怀。」 「关于考试制度一事,晚些由夫人拟定好再对外公布。」霍霆山开始赶人:「今日辛苦众位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众人纷纷告退。 柯左走在最后,他离开时顺手将门带上。 如今已是酋时,金乌西坠,灿烂的橙光映入室内,带出一片绚烂之色。 裴莺正想喊霍霆山一起去用晚膳,忽然整个被抱了起来,她不住惊唿,腾空感出现后又转瞬消失,她被放在了矮案桌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4页 霍霆山那些公文和信件,不知何时被他随意拨到一旁。而将她置于此地的男人则在她面前,坐于席上,微仰着头看她。 这种视觉于裴莺很新鲜,这人高得很,胜她一个头,平日都是他低头看别人的份儿。 「怎、怎么了?」裴莺望入他的眼,在里面看到了惊人的汹涌烈焰。 他说:「夫人方才明亮如天上皎月。」 圆月生辉,月华落在每个寒门弟子身上,为他们送去一场或许能做一辈子的美梦。 裴莺没明白他的意思,「嗯?」 男人并不解释,他抓着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坐在矮案边缘的裴莺滑了下去,滑入他怀中。 霍霆山稳稳噹噹地接住人,而后低笑了声,「明月入我怀。」 「书房重地,你注意些形象。」裴莺隐隐有预感他想做什么。 「旁人看不见。」霍霆山低头去吻她。 冬末的黄昏凉意阵阵,书房里却春情浮动,原本波澜不惊的海面被底下的火山熔岩冲破了平静,在裴莺觉得自己要融化在那片滚滚岩浆中时,她听他说: 「夫人,国号我已想好。」 裴莺被他亲得有些迷煳,忽然听他冒出这么一句,下意识就问:「什么国号?」 所谓国号,就是朝代名称。 每位太祖开国,除了登基祭天之外,取国号亦是重中之重的事。因为这个国号一旦定了,就不会更改,除非亡国。 霍霆山伸手拿过旁边的纸笔,他左手拥着裴莺,右手执笔,在纸上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字。 这个字的繁体字与简体字无二,裴莺甚至不用在脑子里转化就识别出来了,她看着纸张,有些红肿的唇微张开,「为何选这个呢?」 他写的是一个「殷」字。 霍霆山感嘆道,「如今这世间于女郎甚是轻视,男儿有名有姓,但女郎在他人的口中只是以姓相称。殷,与夫人的『莺』读音相似。朝臣会懂的,天下不少人或许亦会知晓,野史能流传下去。如此数百年、乃至千年以后,世人皆知晓我的皇后是裴莺。」 不是旁人,也不是什么裴氏,是裴莺。 第195章 确认了大典时间、又将一系列事情安排下去后, 夫妻俩总算迎来了一段略微清闲的时间。 用过晚膳回到房中,裴莺难得不用看帐本或写策划,她拿起被她冷落已久的游记。 古代的游记多是一些名士所书, 一来是识字, 二来是囊中慷慨, 能支撑得起远行的花销。 这类人週游山川, 看到什么奇闻轶事就纪录下来,而因着南北地域差异, 有时候也会遇到不少乐子。 比如, 某个南下营生的北地行商因为「南橘北枳」的传闻, 于是在南下前顺手带了些枳苗, 想着在南方偏远地种一片橘园,结果却发现枳子还是枳子,没有如传闻般「生于南为橘, 生于北为枳」。 当时游客将此事纪录下来, 当做一则笑谈。 裴莺看得津津有味。 南橘北枳只是类比, 是晏婴用于反讽楚王的话, 实则枳和橘是两种不同的植物的。这品种都不同, 如何能种出同一类东西来? 大概「南橘北枳」出自名士之口,又有君王参与其中,兼之古代人口流动少,信息传递不便, 因此才弄了乌龙。 「夫人在笑什么?」霍霆山见她弯着嘴角。 裴莺给他说书里的事, 最后说道:「人们总在探索,一年一年, 一代又一代,等往后回过头来看, 很多以前迷惑不解的、连见多识广的古稀老翁都不懂的问题,在往后或许稚儿都能回答。」 霍霆山忽然来了兴致,「夫人和我说说后世,或许有遭一日我会和夫人一同去那边。」 他后面又补了一句,「要仔细些。」 之前他和裴莺也谈过这个话题,不过没再仔细就是了。 她说从南到北只需要两个时辰,说人们在海底修了路,还说物资的运载不再依靠牛车和马车,而是用铁造的汽车和飞机。 当时他被「家家有余粮」的盛世震惊许久,未曾细问她用铁造的「汽车」和「飞机」是何物。 铁有多沉不用质疑,铁的重量再加千万石的物资,竟还能一刻不停地奔走千里…… 在霍霆山看来,只有四个字能形容,天方夜谈。 裴莺听他说一同回去,不由笑了笑。 这哪能说回去就回去,当初在北川县为孟杜仓办丧事,她多番进出孟家老宅,曾数次牵着女儿回到她当时醒来的地方,企图闭眼睁眼后,与囡囡一同回到现代。 但终究是不能。 裴莺沉思:「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霍霆山想到那日徬晚时分她在书房说的考试制:「那就从选官开始。」 裴莺看了将要当皇帝的某人一眼:「你知道的,我那边已经没有皇帝,是由人民当家做主。」 这话她之前说过,霍霆山嗯了声:「人民当家作主,那也得有个领头人,否则布衣何其多,你一言我一语,许多决策都无法推行。」 裴莺颔首:「确实如此,所以我那边有人民代表,由人民选出许多代表来,这些代表定期聚首一同开大会。此外,我那边的最高领导人是□□。」 后面裴莺给他大致说了官员的架构,以及公务员的选拔等等,基本将如何走上仕途都说了遍。 最后裴莺说:「其实再过几百年,这种以考试为晋升途径的模式就会出现。那时出现了一个新的名称,科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5页 分科取士,别称科举。 从最底层开始筛选人,应试者叫做童生。且先不管过没过,只要参加童试,就是童生了。 童试过后就是秀才了,能够参与每三年一回的乡试,而走到乡试这一步,主考官便是从天子脚下的皇城来的特派官员。 详细聊了现今与后世选官后,话题转向日常生活,裴莺笑道:「……所以我才说,后世异常方便,相隔千里的友人用一台巴掌大的仪器联络,在仪器里能见对方。那边上一瞬说的话,这里下一瞬就能听见。」 在霍霆山听来,依旧是怪诞无比,但不妨碍他顺着裴莺的话思索了一番。 就当裴莺以为他会摇头说难以理解时,他忽然冒出一句:「那小仪器夫人能造否?」 裴莺:「……」 裴莺嘴角抽了抽:「你别想了,白糖和香皂的原理简单,因此制作步骤才寥寥几步。但是手机,嗯,就是我方才和你说的那台小仪器,其中许多的精密零件需以机械辅助制造,再加上信号塔……」 裴莺停住,她和他说信号塔和网络,多半对牛弹琴,于是干脆道:「总之是技术相差甚远。倘若硬要类比,你便将后世当做一个精通十八武艺的九尺壮汉,如今则是初生婴儿,横在其中的差距非一星半点能形容。」 霍霆山脸上有遗憾,也有嚮往。 裴莺感嘆说,「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还是喜欢这里,你在这里能当皇帝,是一国之君,手掌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当众处死谁,布衣们不敢有意见和不满。但我那边讲究公正和平等,每个被处死之人得经过重重审判,最后确定他真的有罪才会被处死。且官吏受百姓监督,越身居高位,行事越是谨慎。」 话音稍顿,裴莺瞄了眼身旁人,声音小了些继续说:「像你这种的,在那边就算侥倖免于一死,估计也得终生在监狱内,整日看着外面,盼望自由盼得两眼泪汪汪。」 霍霆山闷笑了声,「听着甚是骇人。」 裴莺阖上手中游记,「睡觉了,早睡早起,梦里什么都有。」 「也好,今夜夫人邀我入梦中,且带我领略后世风采。」霍霆山将人抱起,抱着往床榻那边去。 金簪敲玉枕,香汗湿罗裳。红帐翻滚间,娇娇惹人怜。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来到了谷雨。 谷雨是春季最后一个节气,距离立夏满打满算也就大半个月。贵妇的茶会告一段落后,裴莺终于不用带着长媳和女儿忙碌了。 长安的夏季比幽州多雨,雨水落在水池里,打在院中翠绿的芭蕉叶子上,发出沉甸甸的哒哒声。 裴莺温了一壶茶,左边坐着雷惊鹊,右边坐着孟灵儿,三人在庭院中听雨闲聊。 「娘亲,那日宴中我听少府的柳夫人说东郊外的流金山上有一大片枫叶林,每每到了秋季,枫叶红似火,身置其中宛若被不灼人的火簇包裹着,甚是美妙。」孟灵儿说起在茶会里听到了的事。 雷惊鹊也说起她听到的,「听闻流金山上有一座流金寺,占地面积颇大,好像不管求什么都挺灵的。」 能被众多贵妇们推崇,这流金寺在长安名气定然不小。裴莺本来对寺庙不太热衷,但最近忙狠了,她忽然对游山玩水起了些兴致,且山上又有枫叶林,不由心动了。 大典定在立夏,等大典结束后,肯定会迎来一段忙碌期,忙过一个夏天,待秋季来临,应该能稍清闲一些。 到时候去郊外游山赏景也不错。 裴莺正计划着日后的事,忽然听女儿开口,「长嫂,你是否有话想对娘亲说?」 裴莺疑惑转眸看向雷惊鹊,后者脸颊微微发红,似有些难以启齿,但见裴莺已被引起了注意,只好轻声开口,「姑氏,在茶会中有不少贵妇明里暗里朝我赞扬自家年轻未娶的郎君,我想问问您的态度。」 裴莺稍怔。 赞扬自家年轻未娶的郎君? 只是一个转念裴莺便什么都明白了。 家中三个孩子,老大已成家,老二虽然还未大婚,但当初霍霆山在洛阳城给老二和士诗办了纳彩之礼,明眼人都瞧得出老二的婚事也有了归属。 就剩下囡囡了。 她和陈渊的事未公布,在外人看来囡囡就是单着。如今霍霆山即将登顶,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平时又如珠如宝的养着,长安那些权贵肯定都盯着女儿的婚事。 至于贵妇们集体向雷惊鹊推销人,而非直接找她,倒也不难理解。 一来是雷惊鹊年纪小,对方可能觉得她面皮薄,不好意思拒绝;二来是拐着弯子,要是不成也不至于太难看。 裴莺看向一旁的女儿,果不其然见她耳尖微红,显然也明白长嫂的话中话。 「哎,嫂嫂你莫要管她们,我不喜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儿。」孟灵儿说。 长安的权贵还没大清洗,如今剩下来的这一批,以前也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孟灵儿觉得就算是她也能一个打三。 雷惊鹊飞快看了眼裴莺,见她目光含笑,顿时心里瞭然,「好,我知晓该如何做了。」 孟灵儿笑道:「谢过长嫂。」 雨打芭蕉的嘀嗒声还在继续,孟灵儿看着南边的方向不由出神。 听闻二兄的纳彩礼结束后,父亲给留守在荆州沉猿道的陈渊捎了一份交州的地图,让对方领兵南下前往交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6页 那已是去年秋季的事了,如今大半年已过去,也不知晓交州那边如何了。 纪党败退的消息传到南方后,占领交州应该会顺利许多,先前他传信回来说立夏前能回到长安,希望一切顺利吧…… * 谷雨过去后,春季走到了尾声。 大典定在立夏,在立夏的前五日,太常和太史令再度观天象,数次确认立夏的那一日天朗气清后,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万万不可出错,否则那位可能要拿他们来开刀了。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转眼来到了立夏当天。 这日裴莺天不亮就起了,起床更衣梳妆,大典当日,她的妆发不可谓不隆重。墨发盘起,发顶束以衔玉凤冠,长金钗分穿凤冠左右两端,钗尾各自缀以一条垂置胸前的红绸带。 百年来都崇尚玄赤二色,今日的裴莺和霍霆山的朝服亦然如此。黑赤长袍加身,广袖宽大,黑金腰封束起,端庄又威严。 裴莺的那件皇后规格的礼服裙摆稍长,约莫拖地两米,辛锦和武南然二人时刻跟在她后面,偶尔为她理一理裙摆。 用过早膳后,天还未亮,但两人要从府里出发了,因着大典的吉时定在辰时。 「累?」霍霆山看到裴莺偷偷打了个哈欠。 裴莺老实承认:「是有点。」 霍霆山笑道:「也就累这一回。」 可不就一回么,登基和封后一起,哪怕往后儿子和女儿大婚,他们为长辈都不必像今日这般起那么早。 长安皇城,这座送别旧主的宽阔宫城,今日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黑甲骑自皇城的正门始排列,一路笔直往里,他们手持长戟,身强体壮,如同一棵棵直挺的白杨。 除了有拿长戟的黑甲士卒,还有不少持旗帜的卫兵,他们稳稳地扶着旗纛,一面面偌大的「殷」字旗迎风飘扬。 古来开国者,登位第一步先告祀天地,意为天命所归。 仪仗队跟在裴莺和霍霆山身后,撑起华盖,长柄圆顶的华盖垂着流苏,在风中微微摇曳。 巨大的登天台如一把长剑般斜斜刺入地中,石阶的始端与华丽的长毯相接,如同未来的繁花路。 祭天这个环节过往只有新帝一人,但今日登天台上多了另一道身影。裴莺和霍霆山一同登高台,两人一步步往上迈,一阶又一阶,最后登顶。 青铜大鼎已就位,长案上放置了猪牛羊等三牲太牢。 上香、跪拜、敬酒,以告天地。 在裴莺完成最后的敬酒时,周围的铎铃敲响,宣告礼成,同时高台下的「殷」字旗纛被上百持旗手同时挥起。 旗纛猎猎中,沉重的青铜号角发出呜鸣声,下方武将和谋士分居两侧。秦洋、陈渊、公孙良等,这些从幽州始就随霍霆山打天下的下属位于前列。 百官齐拜。 「夫人,这是我们的天下。」在角声中,身旁传来低沉的男音。 裴莺闻声转头,见他正眺望着远方。 晨光落在男人稜角分明的脸庞和冠冕上,十二冕旒落下些阴影,有少许落在他的眼眸里,映得那双狭长的眼愈发幽深。 他已年过不惑,鬓角处带了些银霜,眼尾也出现了几许纹路,但这一刻他是无比的意气风发。 朝臣在跪拜,钟乐庆祝他登基为帝,「殷」字旗纛在风中翻飞,也送上祝贺。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 许是裴莺许久未应,也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霍霆山转过头看,看着裴莺的眼睛,笑着又说了遍,「我与夫人共天下。」 后来裴莺回忆起登基的这一天,除了头很重、累得慌以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登天台上霍霆山带着笑意的眼。 这个已登基为帝、成为一国太祖的男人笑着对她说,与她共天下。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一点也没变。 * 而如裴莺之前料想的那般,立夏过后,霍霆山和她再次迎来了一段忙碌期。 皇帝真不是那么好当,尤其是在科举政策公布后,霍霆山每日都早起晚归,意料之中的,新政遭受到了一些阻力。 世家都看得出,科举一旦实行,由门阀控制的官途将会受到毁灭性冲击。 来自长安权贵的反抗声不小,然而,都没什么用。 能开国的帝王,手中必然掌控着军权,尤其霍霆山向来态度强硬,他直接挑了个跳得最厉害的世家来开刀。 鲜血染红了长安城的街道,其他锦衣玉食的世家被霍霆山的雷霆手段狠狠吓了一跳。 霍霆山这边强硬,裴莺那边则怀柔。 贵妇的茶会再次组织起来。 会间,裴莺对着一众贵妇惆怅嘆气:「陛下他以前行军打仗惯了,雷厉风行,性子急了些,其实他只想推行新政,对那王家倒无什意见。众位莫要担心,尔等夫君为国家肱骨,陛下他尤爱国家栋樑,还等着众位的郎君为民请命呢。」 王家,就是那个跳得最厉害,被霍霆山抓出来杀鸡儆猴的。 而裴莺说的这番话,前半段在场各位贵妇半个字都不信。 对那王家倒无什意见? 没意见还能将王家主家抄了? 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仿佛只是一夜之间,长安王氏就没落了。 但是再听后半段,一众贵妇还有什么不明的,今日这场宴会名为赏花,实则是敲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7页 科举的新政势在必行,若不服,那就不是为民请命的「栋樑」了,只管等着挨刀吧。曾经手握大军的纪党都没斗过那位,他们这些只养了点部曲的世家怎敢以卵击石? 许多贵妇心里发苦,然而面上还得挂上笑脸,把场子暖下去。 待宴罢,裴莺揉了揉脖子,今日为了设宴,她的妆发一点也不含煳,髮饰戴了不少,金灿灿的好看是好看,但特别重。 「圣上驾到。」殿外有人高声喊。 正在揉着脖子的裴莺稍愣,抬眸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殿外走入。 皇帝的朝服亦随五时色,所谓「立春穿青,立夏穿赤,季夏穿黄,立秋穿白,立冬穿皁」,服装颜色跟着气节而变换。2 如今是季夏,霍霆山一身黄袍深衣,头戴通天冠,腰间的鞶带上挂着一只已有些年头的青竹荷包。 「陛下这般早就忙完了?」裴莺看了眼天色。平时这个点,他还在御书房埋头作案呢。 「杀了鸡以后,猴儿乖顺非常,如今事事顺利。」霍霆山笑着在她身旁入座,伸手覆上裴莺的后颈,帮她捏了捏。 这人向来火力旺,手掌也热乎乎的,裴莺只觉后颈舒爽非常,不由眯着眼睛享受。 霍霆山见状笑道:「夫人跟只吃了鱼儿的狸奴似的。」 裴莺没反驳,看在他提供服务的份上,他说就说吧。 「等科举新政推行下去,要忙的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到时候夫人想去何处,是在长安城中游肆,还是到郊外赏景?我和夫人同往。」霍霆山想休假了。 虽已称帝,但唯独在裴莺面前,他依旧未改自称。 裴莺早已习惯如此。 她睁开眼睛,「我听闻郊外有座名山,山中有大片枫叶林,还有座负有盛名的寺庙,到时我们去那里吧。如今是季夏,等新政推行,估计得秋季,那时赏枫林正好。」 霍霆山颔首:「甚好。」 这话说完,霍霆山又慢悠悠的添了一句:「我与夫人二人同往即可。」 裴莺微皱了下细眉,「不带孩子们?」 霍霆山有理有据:「明霁需留于宫中处理事务,他息妇陪他一道;霍二自小不喜寺庙,不必带他去煞风景;至于小丫头,你我成双成对,何苦带她去让她凭添相思,让她自个寻陈渊玩吧。」 裴莺:「……」 霍霆山一锤定音:「就这般定了,他们若想去,且等下回。」 裴莺拿他没办法,只能应下。 * 有了王家的前车之鑑,世家们不再冒头,如今皇权大盛,宜避其锋芒,因此科举的推行总体还算顺利。 而此前已有风声隐隐刮到民间,但布衣们十有八九都不相信。 寒门子弟可为官吏? 假的吧,若是布衣也能为官,岂非有许多人能翻身改命,原本能占据官职的世家肯定不会同意啊! 然而某一日,数匹快马自皇城而出直奔长安城各大闹市。在人流最旺时,身着胄甲、一瞧便是羽林军的士兵出现,他们先从马上解下铜锣,铛铛的敲几下。 邸报之风早已刮至长安城,如今听锣鼓响,大家都知晓这是有要事宣布。 众人都聚了过来,只见卫兵拿出一张宽大的藤纸,开始宣读上面的内容。 第一回,人群中尚还有些喧闹,有人揉揉自己的耳朵,觉得没听清,方才出幻觉了。 邸报向来不止只念一回,于是卫兵又重新念了一遍。这回一些布衣们终于听清了,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先是不可置信,随即放声大笑,态若癫狂。 「科举!原来之前所传非虚,陛下真的打算给咱们开路!那是不是我现在开始读书,就有机会当官了?!」 「好啊,这个新政妙极,我在算术上甚有天赋,说不准往后能为陛下效劳。」 「你?你年纪大了些,现在读书晚喽,让你家狗蛋和牛蛋试试。」 …… 闹市里议论声不止,商贩舍了摊子围上前,本来欲採买的行人将购物抛于脑后,一併将邸报点围得水泄不通。 开办科举如同一阵飓风,迅速席捲长安城,不少布衣家中皆出现这样一幕。 郎君从外面又哭又笑的回到家中,被大惊失色的妻子以为中了邪。他们嘴里或念念有词,或直奔家中小儿将之举起,直言有机会为官,光宗耀祖。 城中一片欣欣向荣,书肆罕见的被围得风雨不透,街上游手好闲的痞子也忽然有了目标,不再四处闹事,城中治安一时之间竟好了不少。 而不知何时,民间流传着这么一首童谣: 着麻布,扛锄头,地里刨食代相传,一日梦见高庙堂,正愁如何攀登上,非衣贵人送来青云梯。 * 一场大雨过后,仿佛炎热的夏季甩着尾巴离开了,凉爽的秋天施施然登场。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早晨,终于闲下来的霍霆山重提了当初游山赏景之事。这是裴莺先前答应过的事,如今听他说出游,她便随他去了。 此番是微服出行,仅一辆外观朴实无华的马车罢了。 马车从宫门驶出,途径热闹的东市,集市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坐于马车内的裴莺听到了吆喝声与还价声,偶尔还有另外的只言片语从窗牗飘进来。 大家还在聊科举。 十几日过去,布衣们仍兴趣不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8页 霍霆山也听到了,他勾起嘴角,「看来夫人之见,乃民心所在。」 裴莺笑着说,「你待几年后回首再看,说不准朝中会出现不少来自底层百姓的面孔。」 这时外面有一群小孩儿跑过,他们嘴里唱着谣歌。 带着稚气的歌谣逐渐飘远,听到最后一句时,裴莺缓缓眨了眨眼睛,而后下意识看向坐在她对面的的男人,「那首童谣,是你放出去的?」 科举一事是在朝上颁发,出自霍霆山之口。 而知晓是她提出的,唯有那日在书房中的武将和先生们,但裴莺却不觉得公孙良等人会将此事到处说,甚至还弄首童谣出来。 唯有霍霆山,这个连国号都将她考虑在内的男人,再让人放首谣歌也并非不可能。 霍霆山嘴角弧度深了些,「本就是夫人之意,若非夫人提出,他们想碰上科举,还需等个百年。」 裴莺笑了笑。 马车从长安城东门驶出,来到郊外,再沿着官道缓缓绕山登行,最后停在了一座古朴大气的寺庙前。 裴莺从马车里下来,抬头看着面前挂有「流金寺」的庞大建筑。 青砖红墙,流金寺旁有绿松翠竹,从敞开的寺门放眼往里看,能瞧见树影斑驳落在迴廊上。不久前敲过钟,钟声的余音在寺中环绕不肯散。 有三两香客结伴而来,身披僧袍的僧人穿行在其中,偶尔理一理跪拜的蒲团和案上的灯盏。 裴莺知晓霍霆山向来不信鬼神,此番来寺庙完全是顺带。两人从大门进来后,不似旁的香客般三跪九叩,而是纯游览的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就在两人闲逛着,将要拐入某个院子时,忽然听身后有人说:「两位请留步,此地……」 霍霆山和裴莺闻声转过身,那老僧人看清他们的面相,眼里掠过一缕惊讶。 老僧行了一个僧礼,「贵人难得来寺中一回,不如求个签如何?庙中有灵泉,以泉净手后求籤,可求心中所想和所忧。」 裴莺思索着如何婉拒,霍霆山这人不信鬼神,估计以前都未求过签,而她也对求籤什么的无兴趣。 「可。」 裴莺愣住,不可思议转头看向霍霆山。 他说什么?这个铁血无神论者居然想去求籤? 霍霆山对此解释,「偶尔一回无妨。」 「那就去吧。」裴莺点头。既然他想求籤,她也随他同去。 两人跟着老僧人来到净手地,对方口中的灵泉由山上引入,流经白玉所造的凹槽再缓缓流出。 香客在白玉凹槽处净手。 夫妻俩净了手后,随老僧入殿。 殿中两侧置有彩绘兽首,正对面安置着面相圆润、面型略长的佛像,佛像巨大无比,裴莺猜测应该有个四米高,人站于面前显得很是矮小。 佛像前方摆着一众蒲团,供香客跪拜。 签筒已由老僧拿来,霍霆山接过签筒,又牵着裴莺到蒲团上,结结实实的跪了上去。 裴莺抿了抿唇。 她只见过他跪两回,第一回是立夏时的登基祭天,第二回是现在。 「贵人,签筒。」老僧见他们只有一个签筒,于是又递了一个过去,想给裴莺。 「不必,一个即可。」霍霆山拒了。 霍霆山拉过裴莺的一只手,双手握着签筒的同时,将她的手也一併包裹在其中。 「哗哗」两声,有一支竹籤掉了出来。 霍霆山将之拾起,凭上面的签号去领了签纸。 那老僧刚翻出签纸来,正想细看,结果还未看清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拿了去。 裴莺站在霍霆山旁边,看到签纸上书: 云开月出正分明,不须进退问前程。婚姻皆由天註定,和合清吉万事成。3 只粗略读了一回,哪怕不细品,裴莺都知晓是支好签。 霍霆山笑了,眼角眉梢尽是舒朗的笑意,「甚好,此签深得吾心。」 他也不让僧人解签,而是将签纸折了起来,放进自己的青竹荷包里,然后命外面候着的过大江给了流金寺一笔丰厚的赏钱。 裴莺看得出他真的很高兴,他那股开心劲儿从离开寺庙一直到枫叶林都未退多少。 秋季枫叶红似火,枫树彼此相依,红彤彤的叶相互交连,一路延绵似没有尽头,当真是观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此地无人,霍霆山和裴莺牵着手,漫步在枫林中。裴莺好奇道:「夫君方才所求何事?」 求籤嘛,定是心中有所求。有人求富贵,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前程,也有人求子嗣。 裴莺心里觉得,已登基为帝的他应该是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霍霆山目光含笑,「我求姻缘。」 裴莺错愕。 霍霆山握紧她的手,「求这辈子能与夫人无恙相伴到百岁,求下一生也能与你相遇相知相守。」 裴莺愣住许久,而后缓缓露出笑容,「我们求了好签,会成的。」 这时有风吹过,吹起男人腰间的青竹荷包,连带着里面单薄的签纸也微微摇动着,似是神灵在回应。 ——[正文完结]——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