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错》 第1页 [古装迷情] 《逍遥错》作者:老石芭蕉【完结】 简介: 刀对剑,春对夏,樱桃对芭蕉,仙鹤对青松,真心对实意。 但要是都对不上呢? 闲云野鹤对上的是离经叛道,偏安一隅对上的是会武天下。 什么都没对上,连身份和名字都没对上。 对不上,那也不是错。 —————————————————————— 净山门的长歌长老燕山景十八岁时,想要她的小情人先委曲求全再明媒正娶,拜堂前,她要去退个婚。 芭蕉雪廊的世子姬无虞十九岁时,他从小恨到大的未婚妻大言不惭又指天发誓,不仅让他做情人,还要退他的婚。 小时候的事,我还没原谅你呢。 排雷:男女主角都并非完人,少年故事,意气用事。 第1章 内力全失 西南郡盛产高山、高山上的云雾、云雾间的门派传说。西南郡第一大剑派净山门的剑道歷史长如江河湖海。 燕山景十八岁拿到净山门掌门印的这一天,正从一场血战中脱身出来。她坐在汉白玉的净山门正殿前,揉了揉太阳穴,她的剑柄上全是鲜血,滑腻得她几乎拿不住了。她白色的衣裳斑斑血迹,一朵朵年轻又骯脏的血花开在她的衣襟上。 她杀的全是净山门自己的弟子,全是她的晚辈。 净山门的沧海馆内人声鼎沸,打杀声让净山门成为不夜天,馆前的门槛上滴着血,血液浓稠而腥臭,顺着净山门的悬崖峭壁一路向下。 这里正爆发着一场叛乱。 野心膨胀到极致时,几十个弟子狂妄地怒吼着——「师父,你老了,让贤吧!」 沧海长老与其下属死死地护着沧海馆的印鑑:「你尚未老,可你的心已经烂了!你是个救不回来的烂人!」 沧海长老的斥责虽振聋发聩,他体力不济,又被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好徒弟们围攻,他伏在印鑑上奄奄一息。 其他长老冷眼旁观之际,燕山景拎着剑长驱直入,纵然那些年轻男人们个个面带讥讽,她都没有理睬,剑会替她说话的。 这些弟子们原本料定他们出身颇高,有些本身就是长老的儿子孙子,或是西南郡的富家公子哥,其他门派送来参学的苗子,小小燕山景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她不过是长歌馆的长老罢了,长歌馆平时在八剑支里根本排不上号,且她只有十八岁,就算十二岁继承长歌剑又怎么样? 这六年,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了吗?她师父乔信苍九十二岁,老得煳涂,不认人了!她师兄姜岭一蹶不振,躲去闭关前居然把净山门託付给她,简直是狗急跳墙,病急乱投医! 她顶多是个挺漂亮的女的,瘦得像个细麻杆,说话声音又小,没人把她当回事。 然后就是这个不成气候,看起来是乱选出来的代理掌门,用她的剑给他们所有人上了一课,也是最后一课。 长歌剑法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剑法?人能发出什么样的声音,燕山景的剑就能做出什么样的剑招。不论是低沉浑厚,还是宛转悠扬,长歌剑可以是一笔天下第一直书法的捨我其谁,也可以是小桥流水伞下女子低眉含羞峨眉蹙。 伤害沧海长老者,斩;不尊师重道者,摔下山崖。 而侮辱她本人的鼠辈……燕山景的剑指着他的喉咙,可那人到死不知悔改,他笑道:「你不敢动我,我爹是桃源坞的掌门副手。我不明白,我们只是睡了些不值钱的妓女,打了些天资低微的小弟子,为什么掌门要和我们拼命?还有你美人,你没有父母吧?你只有一个弟弟,我见过他,去年他来找你,穿得像个乞丐。」 他看着她秀美无双的面容,他色心又起,主动朝燕山景的剑刃上凑了凑,只为她蹙一蹙眉。众人皆说,长歌长老,他们的小师姑奶,十八岁的小师姑奶,琉璃为骨白雪为裳,纵然江湖上没有她的名声,但她冷淡的模样不会输给欲女心经传人。 燕山景没有皱眉,她打了个哈欠。一个困顿之极的哈欠,不错,血战一整夜,燕山景对他的挑衅毫无感觉,她只是觉得很困。 往常她早就睡了。她戌时睡,午时起,她每天都要睡七个时辰,现在对她来说真的太晚了。 她困得晃了个神,这个桃源坞副手的儿子苟延残喘了一个哈欠的时间。燕山景又打了个哈欠,这次血涌出了副手儿子的喉咙。 燕山景抹了抹脸,她捡起她脚边掉落的一封信,是她身上掉出来了。她不记得这封信写了些什么,凑近一看,这次她美丽的眉毛终于皱了皱。 未婚夫姬无虞即将前往西南郡净山门接亲。她看过这封信,但是置之不理。那个缠人精……现在怎么样了呢?燕山景又皱眉了。 副手儿子张着嘴巴,他死去的眼睛无法看到燕山景皱眉时的神态,如他所愿,那确实是净山门的风景。 燕山景能当山字辈的最后一人,岂会浪得虚名? 燕山景扶起沧海长老,她真的很困,但她还要去师兄的书房里拿掌门印。沧海馆要招新人,还得要掌门印才行。沧海长老涕泪横流,她沉稳地安慰了几句,便脱身而去。 此时天亮了,掌门书房里寂静得诡异,燕山景脱了沾满血的衣袍,她正要写,突然发现她的胳膊上多了一颗从来没见过的红痣。一个恰巧的血印吧?洗了就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她不再理睬,写完代理掌门该写的一切,将信笺交给小弟子。 她思来想去,又写了一封信,是对未婚夫姬无虞的拒绝和歉意,密密麻麻一大篇。写完拒婚书,她就再也扛不住睡意,她伏在案几上,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内力全失。对,全失去了。 这显然是一个不该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燕山景在总督学的女儿乔观棋的关照下,刺破了手指,她发现她的血,居然泛着斑斓的光泽。而她的亲弟弟燕白,被骂作乞丐的那个,则是拿了一只小小的瓢虫试验,瓢虫刚沾到血就不再动弹,彻底死去。 此种情景,不需要任何解释,谁都知道,这是身中奇毒。出于某种原因,也许是这是蛰伏的慢性毒药,或者这种毒药只是为了锁住她的内力,又或者她经脉奇特,她就是还没有毒发身亡,而无论是什么原因,毒药不可能自己跑到她身上,有人恨她,且是非常恨她。 她想破了头,也不知道是谁要害她。那些弟子不是都死了吗,难道他们有人悄悄用生命的代价害得她的内力全部如溪水蒸发在酷暑的骄阳下? 内力全失,显然她不能在长歌馆继续装蒜。更可怕的是,她试图重头开始积蓄内力,但那些内力顺着灵犀心法,没有去到该去的丹田,而是失散在血液里。 燕山景知道,她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一个没有用的长老,看来只好嫁人喽。 姬无虞正好要来接她,带着他苗疆的蛊师和祭司们,还有弯刀侍卫,来接新娘。 燕山景不打算做没用的人,更不想嫁人。 燕山景一筹莫展之际,弟弟燕白放飞了他做的偃甲木鸟,那鸟不能飞,只能走地鸡似的弹出去几丈远,他拍拍姐姐的肩膀:「咱们回家吧,去春拿山看看祖坟,你一次也没去祭拜过爹娘呢。春拿山有很多本事很大的祭司,还有神秘的蛊师,说不定能治好你,肯定比在西南郡等死强。」 其实姬无虞也会带来祭司和蛊师,但是燕山景莫名不想和他产生更深的联结,他们之间的羁绊可以说深,也可以说浅……总之不要麻烦他。 燕白长得和眼眸中总有薄云花雾似的燕山景不同,他的好看是云淡风轻的疏朗。他笑了,云开雾散:「再说,你要是死在春拿山,我正好可以把你和爹娘一起埋了。以后我也死那,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呗。」 燕山景拎起那只走地鸡偃甲鸟:「爹要是当年只会做这种东西,娘才不会喜欢他。」 燕白和门外的背剑少女对视,他轻声道:「我只会做这种东西……观棋也喜欢我。」 咦……牙酸。 燕山景接纳了燕白的建议,去春拿山看看也好。 但是离开净山门之前,掌门印怎么办?她的婚约又怎么办? 夕阳晚钟,没有内力的燕山景,无法调动轻功,她徒步走完了三万阶山道,来到师父乔信苍的门前。她要见师父。 九十二岁的乔信苍垂着头坐在藤椅上,他看到燕山景,茫然地看着她:「你是谁哇,你又找谁啊?」 燕山景坐在他腿边的石阶上,她等他把她想起来。一天之中,他还是有清醒的时候的。 天地阴阳被山峰割成一块又一块的颜色,晚霞彩云浮动到苍山道的第一颗松树时,乔信苍从迷梦中醒了过来。他倾听燕山景的烦恼,给燕山景把脉,还见了燕白和他的孙女观棋。 乔信苍的建议是:「把装死的姜岭揪出来,他没那么脆弱。他只是怕老又怕面对失败。」 净山门事变,而掌门姜岭,却在装死。 燕山景觉得,她那么爱逃避,可能也是因为师兄的言传身教。她逃避的是婚约,师兄逃避的却是他整个人生的失败。 长歌馆由于特殊原因,多年来只有长歌长老燕山景独自一人。门庭冷落,唯有洗衣娘和洒扫会上门。其他武堂和长歌馆的情状截然不同。他们的考核按月进行,选拔也是出一进一。 燕山景的师兄姜岭掌门,向来都很自豪他的安排。他刚直要强,他上任掌门的时间并不长,但作为代理掌门却有几十年时间,多年来兢兢业业打理净山门,他最自豪的就是净山门的武学一代一代有条不紊地传递下去,且每个武堂的弟子都很有上进心。 然而,沧海长老垂垂老矣,争夺长老之位一触即发后,沧海馆弟子们便剑拔弩张,同门之谊近期荡然无存。此后门派里的污垢再也藏不住,蜣螂般从缝隙中倾泻而出。原来有那么多的弟子寻花问柳成风,私下拉帮结派,欺凌弱小,对上则是欺瞒、谄媚、贿赂。 在审理弟子的阶段,大师兄就扛不住压力,彻底病倒。他这一病,危急攻心,经脉倒流,需要紧急闭关。 他不放心任何人,只放心燕山景,小他五十岁的小师妹,山字辈的最后一人。后来那些人才自恃出身,纠集叛乱,也才有了燕山景在沧海堂大开杀戒的一幕。 燕山景替他料理完了,他可以不用装死了。 燕山景敲响姜岭的石门:「师兄,没事了。」 石门应声而开,颓废了半个月的姜岭走出来,看到活蹦乱跳的燕山景,干涸的嘴唇震惊地抖了一下,他摸了摸她的眉心:「你杀过人了。」 杀过人的眉心和没沾过血的眉心不一样? 燕山景坐在师兄旁边,她直白道:「我的未婚夫马上要找上门来,他一定恨我。而我和小白打算去春拿山看看父母的坟茔。净山门的事,师兄你另寻他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姜岭喝着她带来的春日桃花酿,他点了点头:「辛苦你了。我多年经营,一夜成空。一叶障目,我不过是树叶下可悲的鸣虫。」 他一把年纪伤春悲秋,燕山景不懂,她干脆利落道:「你是虫子而已,我可是要死了。」 桃花酿从手中跌落,姜岭抬头看她。 姜岭不得不从石窟里爬出来,消瘦枯萎,他尚未重振旗鼓,但是燕山景拒绝管这个烂摊子,他没办法了,爬也得爬出来面对他前半生的一塌煳涂。 三天后,寡言少语的少女乔观棋在山道外送别燕家姐弟,她挥着手,左挥一下,给师姑奶,右挥一下,给燕白。她的腰间就别着那只小偃甲鸟,小走地鸡。 燕山景将婚书以及拒婚和道歉的信笺交给师兄:「掌门,这次姬无虞要是来找我,就说我死了。这次,是真死了。」 第2章 出剑出箭初见 燕山景握着剑,闭目养神。她心里烦,对此去南下春拿山预感不详。春拿山就在西南郡的南部,春拿群山重岩叠嶂,异人怪人频出。 燕白本来就是从南理城,穿过众多城镇,流浪过春拿山才找到了姐姐,他相当适应,熟门熟路雇了马车马夫,十六岁的少年谈话相当老成。 燕山景时常想问,他们没见过面的十五年里,他都在哪里漂泊,他靠什么过活。燕白轻功相当好,但是刀剑上本领缺缺,他也没有提升的意思。且他对他的过去要么讳莫如深,要么只说无关轻重的事。燕山景侧过脸看他,他们的侧脸如出一辙。 燕白此时正靠在马车上折腾他的偃甲鸟,他很执着地左手制造偃甲,他的目标是制造出能打打杀杀的偃甲,燕山景对此相当不看好,因为他是右撇子。他使用左手的理由,第一是因为爹当年就是左撇子,爹行他也行,第二是他觉得右手又要拿筷子又要拿毛笔,太辛苦,多累累左手对右手更公平。 燕山景借了他的肩膀:「睡了。」 江湖纷纷扰扰,内功全部溃散,练也练不好,不如睡觉。 燕白叫醒他的时候,他们到了一家驿站。从这开始,马车车夫就要赶回西南郡,燕白请车夫喝了杯酒,车夫笑容满面道:「小哥,前面就是岔道,你们要是图快可以从幽阳谷走,幽阳谷里有个清水村,村长见多识广,你们若要求医,可以去问他!」 燕白将消息告诉姐姐,燕山景却在愣神,她指了指驿站里角落中坐着喝酒的一行人,都是南理人的装束——深色的衣着、雪亮的银饰、锋利的弯刀。 燕白扫了一眼:「不会是雪廊姬氏门人,他们的银饰还不够多不够亮。你太小瞧雪廊啦。」 燕山景放下心,她最怕就是她往南走,他向北走,两个人正好撞上。 燕白抱着胳膊,不大理解:「你和姬无虞到底怎么了?你之前和我说,你们通过信,通了好几年,你们又有娃娃亲,还那么小就认识,不算两小无猜吗?」 燕山景不回话,她羞于启齿,这件事可以称得上她人生中最后悔的一桩事。她生怕见到姬无虞,他问她要个说法,或者他浑不在意,一笑泯恩仇,只留她一个人尴尬。 「小白,你以前在南理待过,你知道姬无虞长得怎么样吗?」鬼使神差,燕山景问了这个问题。 燕白摇头:「世子在内城,我见不到他。据说……世子不太受父母亲喜爱,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倾慕者。应该长得不是很……出彩。」 姓姬的小子,大概面目平凡。燕山景嗯了一声,其实他长什么样,也跟她关系不大。 燕山景和燕白入住驿站二楼,还能写信,燕白当然要给观棋写信,燕山景无人可写,让燕白全帮她代写。马车劳顿,她决心能睡一会是一会,进了幽阳谷就要到处找医生,想想都觉得好辛苦。 然而天不让她好睡,夜里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驿站简陋,不光人被雷吵醒了,老鼠也被吵醒了,在房樑上吱吱乱窜。燕山景摸着脸上的雨痕,天花板漏水,她坐了起来。窗外的雨水到了地面上,捲成一个个的浪球,她眺望远方,怀念她在长歌馆的床。 这么大的雨,楼下也是兵荒马乱。为表漏雨歉意,老闆送了两盘薰香,点了能驱蚊,燕山景刚接了薰香,就觉得屋子里不大对劲,她随手操起一柄挠背的木棍,便朝窗边刺去,痒痒抓承担了剑势,新笋破竹,而不速之客丝毫不恋战,那黑衣人走得迅勐,眨眼就消失在雨中。 谁啊,这么江湖气的事,也轮到她燕山景了? 她的桌子上,多了封请战书。 「长歌长老敬启,明日与你在晴峦峰决一死战。吴名刀留。」 燕山景艰难地想起吴名刀是谁,他又干过些什么。显而易见,吴名刀不是他的真名。此人用刀,被称为西南郡第一刀客,曾经击败过不少小门派的掌门,他似乎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是喜欢挑战高手而已,向来都神见首不见尾,低调非凡。他身上总有橘花的香气,藏在他的黑袍下。 燕山景拿到的请战书上,似乎就飘散着橘花的气味。 燕山景挠了挠脸上的蚊子包,她无所谓地将信笺烧了。她对这种乱七八糟的江湖争斗丝毫不感兴趣,而且她现在内力全失,她又不是丹枫山庄的疯子们,没有内力强行出剑,那不是自己要自己的命?她去什么晴什么峰,等于送死。 她又挠了挠蚊子包,一会功夫,她被蚊子围攻了,该死的吴名刀,开了她的窗户,放进来一堆蚊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燕白那臭小子睡得真死,比燕山景还能睡,昨天的雨和老鼠蚊子,他都没什么感觉。第二天他吃着咸鸭蛋白米粥,听燕山景说话,他抓了抓头髮:「唔,什么意思?」 他昏昏沉沉道:「就是我们现在,不仅在去给爹娘烧纸的路上,还要给你看病,然后还要逃命,是这个意思不?」 「差不多吧。」 燕白对逃命也有经验,他大手一挥,支出本就不富裕的经费买了辆旧马车,他栓好缰绳,修好车辙,再从店小二手里买了两套衣裳。 净山门那几身仙风道骨的衣裳绝对不能穿了,他穿着短打叉着腰,而燕山景则用头巾裹住头髮,腰身裹粗好几圈,两个人都是实打实的农夫农妇装扮。 二人紧赶慢赶上了路,燕山景在车厢里的柴火堆边数二人的旅费。这钱顶多给爹娘买点纸钱烧烧,够两位在地底花个潇洒。她和燕白两个大活人干什么都不太够,不过燕山景也看得开,到时候接两个劫富济贫的单子行侠仗义得了,消息组织听风楼日常就爱发这些单子。她盘算到一半,就想起来,哦,她没武功了。那让燕白去劫富济贫。 她正这么盘算着,一阵陌生的感觉席上心动。是嗅觉,对危险的嗅觉。她抬头看,只能看到车厢顶部,她可以立刻判断出,这架马车的棚顶,有个人站着。 燕山景从柴火堆里拿出烧火棍,她正要提醒燕白,忽然马车勐地侧翻过来,她躲闪不及,被柴堆淹没,她踢开那些干柴,烧火棍显然不够用了,还是拿剑。她也有效仿丹枫山庄疯子们的一天,无内力而出剑招,自残经脉。 车厢外的打斗激烈,马车又翻了过去,刚刚是从左往右翻,现在是从后往前翻,直接往前倒栽。燕山景破开车厢时,燕白已从山崖上径直摔了下去,他被惊厥的马踢中腰腹,燕山景只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他顺着悬崖峭壁滚了下去。 「小白!!!」燕山景目眦尽裂,她转头看向罪魁祸首,短短时间内,燕白就招架不住,被害得跌下山崖,生还希望渺茫。燕山景来不及难过,只想要这个人的命。 她真的没干过什么坏事,就算有仇家,冲着她来就行了,为何要牵连燕白?他一年前还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几乎没过过好日子,现在他跌下山崖,她要如何给死去的爹娘交代,又如何给净山门等着他回去的观棋交代? 奇剑出鞘,长歌剑鸣。对面的人裹着黑色的斗篷,正在看燕白摔下去的方向,他似乎很懊恼。燕山景的剑不容他虚情假意,他不得不抽出刀来招架。 黑色斗篷下,橘花香气袭来,燕山景的剑直来直往,她没有内力,无法使出复杂的剑招,但是她还可以用师父教给她的第一式净山剑——直。 竖着直就是噼开仇人的脑壳,横着直就是扫断敌人的喉咙。燕山景拼劲全力,而吴名刀则趁机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在给她号脉,他震惊地问道:「你的内力呢?」 「去问阎王吧!」燕山景的剑一竖噼过去,马车在此时四分五裂,两人都被甩了出去。 吴名刀与燕山景不在同一方向,燕山景倒挂在云霾之间,她身后就是沖刷着她神经的湍流瀑布,内力不再,连轻功也使不出来,燕山景艰难地调转方向,坐在峭壁间生出的松树上。 脚下山雾茫茫,她还是不死心,她喊道:「小白!!!燕白!!!」 哪还有人能回应她呢?燕白坠落山崖时绝望的眼神萦绕在燕山景心头。燕山景闭了闭眼睛,她挪了挪身体,可这根松枝挂不住她的重量了,燕山景心头大惊,剑刺入崖壁缝隙中,勉强阻止了她的下滑,但也是无济于事的,剑再次松动,燕山景又往下刺,手臂被山石割得血肉模煳。 她这样反覆了几次,却更不凑巧碰到了一窝雏鹰的洞穴。有鹰崽子,就会有成年大鹰。而吴名刀又不知在何方,还会不会追上来。 燕山景剧烈地咳嗽着,血液从喉管中涌出来,丹田处刺痛又温暖。温暖的是内力流动,燕山景大喜,她的内力没有全丢,只是被锁住了。可大喜后是大悲,短暂的内力回復后,丹田处又毫无感觉,仿佛是迴光返照。只是身体内越发躁动不安,那些毒素似乎按捺不住,全涌了出来。她不该调动内力的。 燕山景手上沁满了汗液,滑得她几乎抓不住剑柄。此时体力耗尽,燕山景闭着眼睛想起很多人很多事。第一个就是燕白,他摔得太快了,那速度足可以摔出他的脑浆,摔断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爹娘……师父……还有南理的那两位老人……他们为了她活下去,想尽办法,可她居然要命丧于此?她又想起沉默寡言的观棋,她同样沉默寡言的父亲,父女俩兢兢业业地履行督学的职责。姜岭师兄、洗衣服的王大娘、负责洒扫顺便帮她养花的林叔,还有很多人。 危险关头,她甚至想起了姬无虞。她对他说过一个谎,一个她想起来都脸红害臊的谎,今生都没机会直接和他道歉了。 燕山景抓着剑柄,不知何时,昏死了过去。 她再睁开眼睛时,又下雨了,雨水打在身上很痛。江湖传奇里,此时她该被个白鬍子老头收留,并被传授神功。但是她醒来时,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她卧在一片潮湿的苔藓地上,脸被这些柔软的苔藓亲密接触着,有小小的蜗牛爬过她的手腕。她……从山上摔下来了。 非常幸运,没摔成肉饼,且她摔的地方不高,她没断骨头。又不太幸运,因为现在除了雨水在舔舐她的脸孔,还有一些绿眼睛的动作着的幻影正对她垂涎三尺——狼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燕山景心里默默啊了一声,她比较不出来,是被那个吴名刀砍死惨,还是摔成肉饼惨,又或是被狼群咬死惨。无论怎么样,还是尽力一搏。 她拿出她用了很多年的髮带,将头髮尽数捆起来。跟了她很多年的剑安静地躺在她身边,不离不弃。燕山景捡起剑,她刚动作起来,狼群就对她发起了攻势。 野外的狼爪再利,也比不过她的长歌剑。长歌剑今天打过吴名刀,用过直的剑道,那么现在可以用斜。 斜雨斜风斜剑。 狼嚎声声,燕山景不曾放开过手中的剑。她不是没有受伤,但剑的力量更快更勐,一旦破开喉咙,狼就会迅速倒地。 燕山景的手腕正往下滴血,狼的爪子滑开了她后背和胳膊,新鲜血液涌出,野狼闻到气味,变得更加疯狂。 燕山景曾经被前任武林盟主评价为「织女」,因为她的剑法又细又密,就好像织下天罗地网捕捉猎物。狼爪与剑网相遇,谁能获胜,还不一定呢。 但她毕竟不在鼎盛时期,她才从高空处摔下,她半边身子都又痛又麻,她的剑网是张烂剑网。狼爪却还是利狼爪,她只是在负隅顽抗罢了。 然而!就在狼爪差点抓伤了燕山景的脖子时,那狼却忽然倒地不起,四肢抽搐。燕山景茫然地看着口吐白沫的恶狼,她恍然大悟,她中毒了,她的血也带着奇毒。 燕山景忍着疼痛,放出更多的血,群狼蜂拥而至,可又纷纷倒地。 燕山景脚下到处都是狼尸,她放了好些血,眼前一片模煳,就在她靠着树,无力倒下时,耳边又起了狼嚎。不远处的林子里也有人被野狼围攻…… 她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她的意识正逐渐离开身体。 可就在此时!一支势如流星的飞箭穿过她的耳畔!燕山景勐地睁开眼睛,有人暗箭伤人?! 那箭带下了燕山景的髮带,三千青丝瞬间倾下耳畔。燕山景惊骇回头,人还未动,手已经反应过来,出剑速度极快,但第二支箭没有射来。 燕山景终于从那支箭的速度力量里回过神来。她转身,她看到一只倒地不起的狼,被这只铁箭穿过额头,这畜生刚刚要偷袭她。 燕山景又转过头,不远处的狼嚎已经平静了。这下狼祸真的尽除。 射箭的人救了她,但他在一丈外的林间,繁密的树叶遮去了他大半脸孔,燕山景只看到他马上颠簸时露出的傲慢侧脸,隐隐约约的,马上射箭之人似乎佩戴了银色额饰——那是个南理人。 模模煳煳中,燕山景看到一个背着箭桶手持长弓的青年坐在马上,直奔她而来。 那根被射落的髮带,她用了很久了,虽然有点旧,但时常清洗,质地结实。此时正蜷缩在她身边,无精打采,和它的主人一样。髮带上的仙鹤停留在苍松之上,同样无精打采。 燕山景拿起髮带,又去寻找她失落的剑,可此时她的手被一只陌生的手覆过手背,同时她闻到来人满身的血腥气。 她疑惑地抬头,正对上一张艷丽而苍白的脸。这个人扯走了她的髮带,恶狠狠地皱了皱眉:「你谁?」 他的脸孔在少年和青年之间,和她差不多大。银饰很少,燕白说过,这样的人应该不是什么贵族。 上衫很短,到肚脐之上就没了,上衫没照顾到的地方,绷带裹住了,绷带已被血液全部染红,南理来的救命恩人情形居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他同样受了重伤。 燕山景看着他,他也在看燕山景。两个人四目相对,燕山景昏厥前的最后一点时间,他动了动嘴唇,他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似乎又要恶狠狠地问她是谁,然而他比她更先晕过去。 他直接倒在了燕山景身上,燕山景被他压着,两个人身躯交叠,看着十分亲密,可他们只是第一次见。更亲密的是,他们都在流血,甚至血不分你我地流淌着。 燕山景的丹田又热了起来,她摸着身上青年的嵴背,瞳孔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初见时,有人出剑,有人出箭。 第3章 我名仙鹤 燕山景醒来时,一直在发抖,哪怕山洞里似乎已经燃了篝火,她还是冷得发抖。 她坐起来,衣衫滑落,她发现她的上半身被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衣,刚刚盖住她的是她脏兮兮的外袍,血染得腥臭无比。她剧烈咳嗽起来。 外袍下,她被狼爪划开的伤口敷了简易的草药泥,那些草药似乎有点效用,燕山景并没有发烧。 她靠在崖壁上,粗糙冰凉的触感提醒她,她还活着。燕山景想起燕白,心痛剧痛起来。篝火燃烧,对面也咳嗽了一声。 有篝火,衣服被脱过,身边有人。南理的男人比她晕得早,也比她醒得早。他搭起了简陋随意的屏风,两个杆子插在石头间,她之前用来裹粗腰身的布匹挂在杆子上。他脱了她的衣服,居然还在计较男女有别。 燕山景套上那件脏污不堪的衣物,她勐地掀开布匹,对面的人躺在石头上,他懒懒地睁开眼,又闭上了,一声招唿都懒得打。大约是伤口太痛,实在没力气说话。 好冷,现在是盛夏,哪怕是在山里,也不该这么冷。燕山景轻手轻脚地坐到他身边,坐到离篝火更近的地方。他把篝火生得离她很远,他怎么独自取暖? 燕山景烤了烤手,她又咳嗽了起来。她咳着咳着,惊喜地感知到她的内力在丹田里涌流着,她不敢轻举妄动,很快那些内力就平静了下来。仿佛有恢復了……恢復得很微弱。然而这是否意味着,她的毒解了一些?她先前放血毒狼,难道是放出了血,所以毒也跟着走了一部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冷……还是好冷。无暇想解毒的事,燕山景发着抖,她看向身边的人,他急促地喘息着,闭着眼睛却还在皱眉,他很难过,但他的躯干比她暖和多了,靠得不是很近,她还是觉得他很暖和。 燕山景果断问道:「我能抱你吗?」 初次相识,不通名姓,这样的情况下,燕山景的要求近乎厚颜无耻。果然那陌生青年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她:「再说一遍?」 燕山景狠了狠心:「我……大概是失血过多,浑身都冷。我想抱你取暖。你放心,出了这个地方,我一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可那青年还是眼神茫然,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摆了摆手:「听不太见。」 什么……他是聋人? 青年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也看不太见。我中毒了,感官不灵敏,时好时坏,我见到你的时候,一切都好。现在又不灵了。」 燕山景不得不凑近他的耳畔,铿锵有力道:「我能抱你吗?我好冷。」 他终于听清了,他的反应出乎意料,他腾地站了起来,大声呵斥道:「你这女流氓!你这色女!」 女流氓……色女……青年的斥责还不止于此:「你好厚脸皮!好可恶!你梦中出了一身汗,一直叫热,我才去了你的外袍,见你腰上鼓鼓囊囊地裹着布,那可不热吗?但我脱你衣裳,是为了确认你骨头断了没有,方便给你上药。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居然还对我提出这种要求?!」 他骂完一通还不够解气:「你这不负责任,始乱终弃的坏婆娘!」 他的汉话似乎不太好……喜欢乱用成语。 燕山景看他气得脸颊通红,嘴唇发抖,可她现在几乎不太能思考,她只知道眼前的人是比篝火还有具有吸引力的热源。她二话不说把他拉了下来,干脆从背后抱住了他。 青年僵住了,嘴里骂骂咧咧的,燕山景一句都听不清。他看起来也是亡命天涯的可怜人,想必没有怎么清理过自己,且他还身受重伤,伤口流血,极大可能还发炎了,这样的一个人,在旁人那里都是避之不及的存在。 然而,燕山景从背后抱住他时,从他身上汲取到的不仅仅是热度,还有一种很奇特的气味——格外令她心安,燕山景的丹田内力又活跃了起来,小腹温热,燕山景干脆将头埋进了他的肩颈里。 姬无虞一动不动,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推开燕景。他不喜欢叫她燕山景,山是后面加进去的,她两岁和他定娃娃亲的时候,她还是燕景。 在这里见到她,实在是很意外。 起初他没有认出她,但是他认出了那根髮带,六岁的他亲手挑选的,上面是仙鹤和苍松,他听说仙鹤象徵长命百岁,而苍松是净山门的图纹。他射落了她的髮带,又从她手里抢走了髮带,那四目对视的瞬间,他认出了她。 她怎么会在这?她比他还惨。难道她逃婚了?难道她听到他去接亲的消息,她就闻风丧胆,仓皇出逃? 她记得她说的谎言吗?她能想到会在这碰上他吗?她认出来他的话,会道歉吗?她恐怕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当时干了什么了吧……满怀期待屡屡失望的五年,悄悄怀念认真纪念的六年,还有大受欺骗后怒火中烧的三年,他在老家被人笑话得都不怎么出门了。 他的未婚妻,那个撒谎精,那个不负责任,始乱终弃的坏婆娘。 而显然,燕景认不出他。姬无虞想到这里,就怒火中烧。 他掰开燕山景抱着他的手指,他的力度太强硬,她的手指都被拧红了,可燕山景不肯放手,她在他背后咳嗽着:「你的气味……很好闻。」 姬无虞又僵住了,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串叽里咕噜的话,全是南理骂人的话。 臭流氓、色女、坏婆娘,居然敢说这种话。他对她来说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男人而已,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看上他了?好笑! 背后的燕山景把他抱得很紧,不断地呓语着。她确实很冷,她的手摸到他薄绷带下的肌肤,冰得他浑身颤慄。她方才还喊着热,现在又这么冷。所以她本来就坏蛋的脑子,现在是不正常的。 他没有再掰她的手。姬无虞在想这些事的关联,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燕山景伏在她尚且不知道是谁的青年背上,专心致志地、一心一意地亲近她怀里的男子。他安静下来了,开始不再反抗,姬无虞沉默地拨了拨篝火,任由她嗅闻。 可她突然张开嘴,咬了他的脖子,且那力度,就是要咬出血才罢休。 燕山景昏昏沉沉中,她感到她已经抱住了冬天的炉火了,不冷了,一点也不冷了。 她鼻子里一直有奇异的香气,又甘甜如孰桃,又略刺鼻如硃砂,那香气好像是有颜色的,金鱼的尾巴、火狐的皮毛、还有摇摇欲坠的成熟杏李……气味上她得到了满足,可嘴巴还是很干,她不知道被什么驱使了,她想喝一口他的血。他血会和他的皮肤一样热吗,会和他的气味一样甘甜中微微地麻嘴吗? 姬无虞勐地回头,他的嘴唇撞上了她的颧骨,嗑得他牙齿都痛。 他刚刚想明白了一切,他抹了抹嘴唇,现在他脖子上有她的牙印,她的脸颊上有他的牙印,似乎扯平了。但他和燕景之间不会扯平,永远有不平的帐,除非她和他道歉。 他想明白了,可燕景还煳涂着。 姬无虞嘆了口气,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到她嘴里。燕山景立刻放开了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那滴血的滋味,回味无穷。那滴血的效用,药到病除。 燕山景松开他后,靠着山洞的石壁,闭目养神。她不是眼睛痛,也不是困,她是不想睁开眼睛。刚刚……刚刚……她好像做了不得了的事。 她一点都想不到这青年就是她的未婚夫。姬无虞现在应该快抵达葫芦州了,到了葫芦州,就能到净山门。他接亲要跑一趟空,她留下了婚书。婚书后,她写了很多字,表达她对幼年时任性的歉意。 除了那个原因,还因为……燕白和她说过,雪廊姬氏的少主不受父母喜爱,也没有太多的追随者,他大概其貌不扬。但,眼前这个青年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燕山景想不到,和她靠在一起的青年,对她怒目而视的男子就是姬无虞。 那个缠人精,那个她不敢见的债主。 燕山景舔了舔嘴唇,她的嘴唇上还残留着青年血液的味道,她身边的青年唿吸着,他方才还是她抱着不肯撒手的热源,现在却是个烫手山芋。他是不是误解她精神有问题,所以才那么无奈放血餵她一口? ……无论如何,还是该谢谢他。他救了她好几次了。 燕山景扶额,尚未有勇气开口。好些年没这么尴尬了,她在净山门不说是唿风唤雨,也是一堂之主,长歌剑下,小辈服服帖帖,她也习惯了同僚都是些老头子,和老头们一样,她也守成持重,宽容小辈。 现在,她脱下了净山门的衣裳,她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姑娘,被来自南理的俊俏青年救下,在毒素的驱使下,她干了好些不清不楚的事。她必须要说清楚。 于是燕山景开口:「这位……这位壮士。多谢你救我。说几次感谢都不为过。我方才实在冒犯,可我前几日受人暗算,身中奇毒,很多事干出来都身不由己,实在对不起,说几次对不起都不为过……」 姬无虞打断她:「大声点,听不清。」 燕山景于是更大声地复述了一遍她刚刚的话,声音大到山洞里都有回音。她每说一句,山洞的回音都断断续续放大了她的声音:「壮士……!身不由己……!对不起……!」 姬无虞单挑半边眉毛:「壮士?我吗?」他听起来不敢置信。 燕山景也不想这么叫他,眼前的青年眉眼浓丽,脸且不提。他身量虽高,而绷带下缠着的腰身不仅精干,还很细……被宽肩一衬,被绷带一裹,更显细。 但为了划清界限,清肃她之前的愚蠢行为并不是她突发奇想要勾引人家,只能叫他壮士了。 这青年很不满意壮士这称唿,他歪了歪嘴,仰躺在石板上:「想想好,叫我什么吧。」 燕山景琢磨后,小心翼翼开口道:「那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她有了经验,声音放得很大,青年果然听见了,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你管我呢?你又谁?」 燕山景一字一句道:「我姓乔,名仙鹤。」 姬无虞坐起来,又单挑眉毛了,他美丽的面孔因为这个表情微微有些变形扭曲。他眯着眼睛:「再说一遍呢,听不清。」 「我叫乔仙鹤。」 她是因为联想到之前找上门比武的吴名刀,便意识到她此时处境颇为危险。她轻易还是不要暴露真实姓名。一方面是不知道这青年来歷,另一方面也是保护他。他最好不要知道她是长歌长老燕山景。 这青年终于听清了,他不可思议道:「什么破名字,你怎么不叫乔喜鹊?」 燕山景认真道:「我弟弟叫乔喜鹊。」 姬无虞看她这么一本正经,若不是因为他早就通过她的怪异举止确认了她的身份,恐怕还真被忽悠过去了。 他龇了下牙:「给你起名仙鹤的人,一定脑子有问题。」 燕山景想,幸好她这名字是随口胡编的,不然他岂不是骂到了她爹娘?南理青年,脾气不怎么好啊,张嘴就骂人。 他朝她扬了扬她的髮带,髮带上的仙鹤苍松无辜地被他捆在手腕上,人质似的被扣押了。 姬无虞顺着她的谎话编:「你叫乔仙鹤啊,那好巧,我叫司青松。」他母亲姓司。 燕山景没有怀疑,她点了点头:「好的,小司。」 接下来,她看到了她人生中见到的最完整的白眼,小司果然脾气很臭。 姬无虞翻完白眼,彻底失去和她说话的欲望,他翻了个身:「没事的话,到那边去睡。别搂搂抱抱的,你这个女流氓,黑心眼的坏婆娘。」 坏婆娘一头雾水,想到她先前确实搂搂抱抱小司了,便愧疚地缩回了屏风的另一边。她现在不冷也不热,确实可以睡了。 第4章 胳膊上的守宫砂 燕山景醒来时,除了昨日被狼挠伤的疮口有些发炎,其他地方并无不适。她每次醒来,都会确认她的内力还在不在,这次也一样,她一确认,就心安了,内力一直在,只是被毒素锁住了,且内功似乎有冲破毒素的迹象。 她运功调息时,小司就在她身边,一夜过去,他的头髮散开了,他的头髮留得很长,比西南郡的男子更爱护头髮,浓密乌黑,柔软而蓬松,裹着他的身体,燕山景看了他一眼,大约是被他救了,他那张本就艷丽的脸,更加入眼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燕山景心知,多少美人爱上救命英雄,不是因为英雄的人,而是因为英雄的气概。她对小司的好感与隐隐约约的依赖,也来自于绝境。她最好立刻停下对小司的异样情愫。燕山景爬了起来,她心里还记挂着燕白。如果小白也能这么幸运,遇到一个救命恩人就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她裹好衣服,走出山洞。 一走出去,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无法说话。她以为她掉落山崖,是爹娘在阴司保佑,否则她怎么会没摔断骨头,就到了地面。 可原来她昨日神志不清,稀里煳涂,她现在哪里是在地面,她还是在山峰上,她往下看,深不可测的云雾像随时要涌上来,将她吞噬。她往上看时,昨日让她一度陷入绝望心情的鹰巢就在几丈高的不远处。距离地面,大概还有十万八千里。昨日她和燕白翻山越岭,她以为的谷底,却是一座山的峰头。 好在崖路不算太险峻,甚至够好几人通行,燕山景摸索着,想去看看这崖路上有没有溪水,又或者有无可以充飢的果子。盛夏时分,山中草木茂盛,她有信心可以弄到食物。 等她采了一兜子瓜果回来时,小司早已醒来,他在洞口不知道在做什么。 燕山景喊了他一声,他中毒了,耳朵不好,所以她亲切地唿唤他:「小司!」 居然知道回来,还以为丢下他跑了。姬无虞一醒来找不到人,气得五脏六腑都打架,正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就听到燕景的声音。 燕山景奇怪,他明明回头看了她,是听见了的,但是他扭过头,根本不理她。燕山景将果子分给他一个,他接了,不客气地吃着,却还是不理她。 脾气真的很大啊……那没办法,确实是被人家救了好几次。 见她居然直勾勾地盯着他,姬无虞别过头,相当不满道:「你看什么看?」 其实直勾勾盯人是燕山景一个无意识的习惯,她做长老时,也要监堂弟子,看着弟子们练功,盯人却大脑放空,弟子们害怕得集中精力,而她本人却谁都没在看,什么都没想。 她不好意思地歉疚笑笑:「没什么,等等……你眼睛好啦!你知道我在看你?」 「时好时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瞎了聋了。」小司还是没好气。也难怪,换成是她,无法预料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会很恼怒的。燕山景又原谅了他。 小司的绷带下缘渗出了血的颜色,他的伤口必须要重新包扎了。燕山景主动问道:「你的伤口……看起来很严重,需要处理一下吗?我去采了点止血的药材,一会捣烂了敷上去?昨天的布匹我只拿来乔装过,还是干净的,我帮你?」 燕山景是好意,语气也相当温柔,可小司还是不领情。 他单挑半边眉毛:「你的衣裳,我拿来裹身体,太亲密了。我不要。」 燕山景愣了,她想开个玩笑缓解尴尬:「真的是干净的,是新布。你嫌我脏吗?」 小司冷笑一声:「就嫌弃你,怎么样?你昨天出了一身汗,早就脏了。我不要。」 燕山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这个救命恩人,脾气很古怪……也怪她昨天三番两次得罪了他,对他搂搂抱抱……燕山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他昨天把布匹当屏风用,又那么注重男女大防,被她抱着后就不怎么爱理她,莫非……莫非,他有心上人? 姬无虞见她闭嘴了,便十分后悔。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他就是对他的未婚妻有怨气,有怒气,有放不下的自尊心。 但是……燕景的脸高贵不可攀似的,原来尴尬难堪时,也会露出那种窘迫的神情。 姬无虞的心软了软,他轻声开口道:「我……我……以为你早上丢下我跑了,所以……」怎么说呢,他刚刚把话说得太难听了,现在收不回去了。啧……嘴比脑子快。 燕山景嘆了口气:「我懂你的。」 懂他?什么意思? 「真是对不起,我为昨天抱你取暖的事向你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时我神志不清,包括咬你,也是身不由己。半个月前,我身中奇毒,自从中毒开始,身不由己的事变得太多了。大概昨天受伤太重,毒又蔓延了。不过那也不是理由,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所以真的该再次和你道歉。你,你要是有心上人,或者妻子,解释不清的话,我向她道歉。」 姬无虞听她如此诚恳的道歉,却想起他多年前不被回应的心意。过去了九年,她就没想过来一封信,和他道歉?她还在胡乱猜测,他的心上人,他的妻子?她在说什么啊! 一不做二不休,就跟她摊牌!他就是姬无虞,你要道歉,就把当年的事一併说清楚! 姬无虞解开护腕,袖子旋开,他露出一段雪白的胳膊,燕山景意外,她正低着头解释呢,她好些年都没遇到这么麻烦的境况了,所以心里颇为忐忑,突然看到他的胳膊,她意外地睁大眼睛。他皮肤好白,这么白的胳膊上,有一点红痣鲜艷如硃砂。 燕山景有点茫然,但很快,她又明白了。 她迟疑道:「守宫砂?」 话音刚落,小司就站了起来,他又被激怒了:「你……你简直匪夷所思!你这个乱七八糟的坏婆娘!」 胳膊上的红痣,是他们婚约最重要的凭证啊,她居然这也不知道?难道她不是燕景?这不可能!髮带、她的异常表现、他的感官失灵……桩桩件件,都表明她是燕景。还有他房间里可是挂了她的画像挂了三年,日日夜夜他都在看。他绝无可能弄错。 「你,没有长辈教你这是什么吗?」 燕山景无辜地眨眨眼睛:「不好意思啊……说得太直白了。真的不好意思。我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很老的先生收养我,他很早就煳涂了。没人教我,这个,不可以直接说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无父无母,很老的先生,对得上。所以她是真不知道。乔信苍没告诉过她? 姬无虞认命地坐下了:「嗯,就是守宫砂。」 「我没有妻子,没有情人,也没有心上人。但是你轻薄我,我很不高兴,我看你不顺眼。」姬无虞又斜了她一眼,「我还有个很讨厌的未婚妻,所以看你更不顺眼了。」 燕山景讷讷地坐在他对面,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那个她不认识的姑娘。果然,没经过他同意抱他,被他视为轻薄了呢。哎……想她堂堂长歌长老燕山景,十八年顺风顺水,中间有些烦恼,但也都过去了。近两年,她都过上退休生活了,每天招猫逗狗,好不自在。她怎么就答应了师兄当这个代掌门呢,而且到底是谁要害她,她中了这么深的毒。现在只能在山洞里,和坏脾气的小司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不过,原来小司真有未婚妻,他生大气,也是为了保持对未婚妻的忠贞? 燕山景想到这里,便保证道:「不会再有下次了!真的很对不起,也对你的未婚妻说声抱歉。」 「不用对她抱歉,她很讨厌我,从来都不理我……」姬无虞说到这里,忽然喉头髮哽,他轻声道:「我给她送了很多礼物,写了很多信。她隔很久才回一次,也从来没回过我礼物。她只是对我这样而已,我听说,她对别人都很好。我……大哥跟我说,她独独对你一个人这样,就是厌恶你透顶。」 燕山景完全不能对号入座,因为当初姬无虞的信她虽然没法一封封地回復,他太能写了。但是她还是会回礼物的。回过净山门的鲜花、嫩瓜、山笋、嫩豆芽,还有黄花鱼……她那时年纪太小,净山门给她的银钱不多,山川风物是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只是后来她长大了,想起小时候的那些回礼,都不太合适,因为到了南理,很难不变质腐烂。只是她根本想不到,驿站的人会扔掉已经坏了的礼物,所以到姬无虞手里时,就是什么都没有。 姬无虞的试探,燕山景阴差阳错没被绕进去。 她安慰他:「你的未婚妻,确实有些过分。不过也许你们之前有误会,找个机会,和她解除误会吧,或者解除婚约?」 燕山景是诚心诚意的,而小司的表情也好像是听进去了。 燕山景很欣慰,果然她的长老没有白当。只是猝不及防,他凑近了她,鼻息都拂到了她的脸上。 燕山景啊了一声,司青松微微拉开距离,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讨厌我,你讨厌我吗?」 「不,」下意识地,燕山景否认道,「你有时说话不太客气,但是我一直记得你的恩情。你明明也重伤在身,但还是愿意拖着我到这里,可见你是个多么好的人。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我没有理由讨厌你。」 她今天说了好多好话,半辈子的好话都在这个山洞里说完了。这实在反常,燕山景嘆了口气。 小司微微蹙眉:「那我也不讨厌你了。」 哦?原来他以为她讨厌他?他怎么会这么想呢?是因为担心他的坏脾气赶走了她?原来是个发完脾气就会反省的人啊。 「我是因为未婚妻先烦我,先不喜欢我,我才不喜欢她的。」姬无虞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是他就是这么说了。 姬无虞语无伦次道:「她……真的,只有发自内心地厌恶我,才会对我说那些话。她不想和我有一点点关系,所以……大哥说,不准那样,不要再犯傻了,不要和不珍惜你的人说话,不要再和她来往了。大哥对我说,你长大了,是有自尊心的男子汉了。」 眼前的燕景和他记恨了很久的未婚妻,不是一个人似的。他有些茫然。可是又有些生气。对着陌生人,她就这么贴心温柔,对他,就那么狠心无情。但是司青松是他,姬无虞是他,被燕景柔声安慰的人是他,被未婚妻一封信打入无底深渊的人也是他。 姬无虞想法混乱,说的话也很混乱。 燕山景听出他语气里无比的低落,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司闭上眼睛,皱着眉毛:「我有时候不知道该相信谁。」 他指了指他的伤口,差点就刺中了心脏的伤口。他痛苦道:「大哥刺的,他毫不留情,真的想要我的命。」 燕山景大吃一惊,她不知道是兄弟相残带给她的震惊大,还是小司的坦诚让她的心神摇盪?既然对方这么诚恳,她不由得对他更亲近了。 「所以,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了。他比我大十几岁,曾经对我那么好,是我最崇拜的人……」姬无虞的话里还有另外一层,他曾经那么记恨的燕景,居然在真心真意地安慰他,为他的遭遇而心痛。他有些迷茫。 燕山景摇了摇头:「小司,不要再为不值得的人纠结了。你的未婚妻也罢,你的大哥也好,都不值得你纠结。人的一生很短,只想着让自己快乐的事都来不及,怎么还有时间忧愁呢?我们两个人,受伤聚在一起,就是缘分。所以……暂时,先相信我吧。」 这是她的人生准则。 姬无虞抬起眼睛,收敛起所有的脆弱。他笑了笑,自嘲似的,又像在嘲笑别人。 「那,乔仙鹤,我信任你。在这座山里,我们是暂时的盟友,彼此信任。出了这座山,你是谁,我是谁,就另当别论。」 司青松站起身,扯下木桿上的布匹,他转身向山洞深处走去。他去包扎伤口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燕山景被扔在原地,孤零零地琢磨「你是谁,我是谁,另当别论」这句话的意思。她自认二人已经交了心,但似乎司青松还是没有全然对她信任。也罢,她都用着假名字,如何能要求别人全心全意信任她?只是这句话,说得真是怪无情的。 她没事做,继续打坐试探丹田内力。这次她胆子大了一些,加速了内力冲破毒素的速度。虽然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但是内力活跃的越多,她的武功恢復得越快。没有内力的剑客,就像没有利齿的老虎,虚有其表。 她刚加速了一点,就听到山洞内部有人重重倒下的声音。燕山景大惊,连忙赶去。小司包好了伤口,但还没来得及穿衣服,他摸着潮湿的地面,无措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眼睛又失灵了? 「你还听得见我吗?」燕山景扶起他。 小司挣扎着推开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喘了一口气:「乔仙鹤,是你吗?是你,就在我的手掌心写下我的姓氏。」 燕山景照做,小司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咳嗽着:「我现在听不见,也看不见。嗅觉、味觉……通通都不在了。」 燕山景想扶他,可是他又推开她,这次燕山景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要犯倔了!你现在又聋又瞎,只能依靠我了!我带你去找医生,你那么处理伤口太简陋了。我带你去!」 燕山景看着他的侧脸,说完才想到他根本就听不见。她不知道他心中此时在想什么,但他平静得很快,他强硬地掰开她的手:「不准碰我!男女有别。我们是盟友,不是情人。」 姬无虞拉了下手腕上的髮带,燕山景终于看到了她的髮带。这髮带很长,她解开几圈,也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一头一尾,牵住了两个人的手,中间隔了一段距离。燕山景就这么往前走,而后面的人跌跌撞撞摸着黑,被她牵着走。 燕山景想,他就是再警惕,现在却也不得不全心全意信任她了。能拿捏住这坏脾气的傲孔雀,她不由得微微露出了笑容。而这个笑,一点也不老成持重,清冷镇定,很不长歌长老。 第5章 背着他跑 燕山景记得昨天还有匹马,他骑着来救了她,怎么不见了? 像是看破她在想什么似的,姬无虞道:「这山道上哪里能骑马,它自己逃了。畜生的命也是命,它不愿意跟我,我也没办法。我放它走了。」 那只能两个人步行。 燕山景拉着小司出了山洞,凭藉经验,她辨别出哪个方向是下山的方向。她又看了眼山下的云雾,不由得犯憷。 她又想起小白,她咬了咬嘴唇,下巴抖个不停,小白摔下山之后,她第一次被这种悲伤集中,再也无法遏制。如果小白死在这山里,她就真的一个亲人都不剩。师父他九十二岁了,他还能陪她到几何。 小司听不见,也看不见,可是他轻声道:「你哭了。」 燕山景摇头,想到他根本看不见,便笑了。她擦干眼泪,不经过他同意,拉着他的手摸她的嘴唇,嘴唇四周的皮肤是干燥的,眼泪还没有流到那里。她尽可能把口型做得夸张一些,她在说:「我没有。」 小司没什么表情:「撒谎。你哭了,我看不见,听不见,但是我心里感觉得到。你很伤心。别伤心,路上遇到跨不过去的难关,就别管我了。你没有断骨头,身上也没有血窟窿,可以自己走出去。记得带人回来救我更好,不行也就算了。」 燕山景又让他摸她的口型:「少废话!跟我走!」 她愤怒地重复了两遍:「跟我走!」 小司美丽又空洞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笑意:「乔仙鹤,原来你有情有义……」他轻笑一声,「我跟你走,都这么说了,就不准把我丢下。」 燕山景拽着他往前,她也不知道这座山要走到何时才是尽头。苍鹰低旋,深邃的树林里时常传出野兽的咆哮。燕山景右手拿剑,左手拴着一个人的性命,她现在肩膀上是两条人命,她走的每一步,都万分当心。 她不时回头看小司,两个人之间纵然有髮带牵着,她还是没法照管到他走出的每一步。他走得很慢,摸着悬崖峭壁,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他很小心了,但是他的脸上还是被荆棘勾出了一道道的血痕,手上也如此。 燕山景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保护他,活到今天,无论是净山门叛乱,还是身中奇毒,都没有现在难。她身为姐姐没保护好弟弟,反而牵连了弟弟,现在她也没法保护她的救命恩人。燕山景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她只能一步三回头。短短一截路,两个人走了许久许久。 燕山景的内力在丹田里比之前活跃多了,虽然还不是能用的程度,但是有好转迹象就是好事。她想,她也许很快就能带着小司用轻功离开? 她的内力之所以在缓慢恢復,她只想到了她昨天放血毒狼又冷热煎熬,却没有想到更多……她和姬无虞初见就身体交叠在一起倒下,两人鲜血交融;她喝了姬无虞的一滴血;他胳膊上有守宫砂似的痣;她在净山门书房里发现自己胳膊上长出的那颗小小红痣…… 她以为这些都是单独的事,她想不到其中的牵连。因为她不知道司青松就是姬无虞,也不知道他们的婚约建立在了什么基础之上。没人告诉她,师父乔信苍是唯一的知情人,偏偏他又老煳涂。 全然不知的燕山景一心扑在小司的安危上,她一定带他去找大夫。他不仅又聋又瞎,还步履蹒跚。他好像越来越虚弱了……下山的路越来越窄,一不小心就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好在小司的轻功不错,他虽然脸颊上血痕道道,步子却走得没之前摇摆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燕山景欣慰地一笑。 就在此时,燕山景闻到了一阵橘花的香气。 吴名刀! 燕山景警铃大作,她将司青松拉回身边,她几乎是把他搂在怀里,怀中人剧烈挣扎着,他不喜欢这种距离,但是燕山景由不得他挣扎。小司终于会意,他摸她的嘴唇开合,她在说:「有危险!」 姬无虞警觉道,哥哥的追兵找到他了?!大哥……大哥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但是无论如何,要是有追兵,绝对是来找他的!他不能拖累燕景。想到这里,姬无虞就不肯走了。他开始解手腕上的髮带, 燕山景正要告诉他,我们现在得快跑,但是他居然在解带子?燕山景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吴名刀杀她弟弟,又对她穷追不捨,看到他们在一起,不会放过小司的。她说什么也要带着他一起跑! 燕山景抠开他的手指,她打了个死结。他可是个瞎子,他解不开这个扣。 姬无虞大怒:「你不要逞英雄!他们是沖我来的!」 燕山景也怒了,是沖谁来的,她还不清楚吗?她又钻到了他怀里,两个人贴得很近,不用她说,小司也摸着她的嘴唇,他迷茫的盲眼里写满不解和焦急,可是她告诉他:「沖我来的!快走啊!」 说完这句话,燕山景就不理他了,她拽着他疯跑起来。就在这时,林中他人的脚步声也近了。她大惊,吴名刀不是一个人,他带了很多很多人。难道她中毒也是有预谋的?她真的得罪了什么人,他们不计手段来要她的命? 或者,这些人就跟小司说的一样,是沖他来的?不管是什么,橘花的味道不是假的。两个人的生命命悬一线,两个人现在一个废物,一个残疾,除了髮带扯着性命,其他都不可以多想!!! 这座山实在奇怪得让人噁心!不仅岔道多,还时不时山道突然变窄!她跑得心脏都要呕出来了,但树林中的声音有增无减,且都在加速,就是为了追上他们! 燕山景拉着姬无虞,姬无虞看不清脚下的路,也听不清敌人的位置,就连山木也躲不开。伤口剧痛,姬无虞的心头血震盪,他咬紧牙关,不让血溢出嘴角。 该死的山,可恨的石头!燕山景一个急转弯,姬无虞被她甩了出去,他重重地被摔在岩石上,他发出难以忍受的痛苦悲鸣。 燕山景的下巴又开始发抖,真的很对不起……髮带也摔裂了,两个人之间空空荡荡。 敌人的脚步声……燕山景惊恐地四处听着,他们似乎离得很近了。甚至燕山景还能听到他们商量他们在哪里的声音。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被抓到! 小司靠在石头上急促地低喘着,他不仅伤口开裂汩汩流血,连心头血也压制不住,沿着嘴角缓缓流出。燕山景大惊,她慌乱地从身上乱掏,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小司呻吟着,他示意她:「我的腰上,有个小口袋。里面有药丸,拿出来,全倒我嘴里。然后你就走吧……大哥既然来找我,我就和他有话说。」 燕山景对他那个捅伤他的大哥毫无好感,她大吼:「那个人那么害你,你还想他干什么!你跟他无话可说!不许废话!」她失态了,又忘了他彻底聋了的事实。 燕山景把丹药全倒在他嘴里,趁他不备,就牵住他的手,强硬地把他抓起来。她在强行催动内力,否则凭藉她个人的力量,就算她的身高和寻常男子差不多,她也拉不动这么高的小司。 不准他说废话了,燕山景直接拉着他的手疯跑起来。哪里没有追兵,她就带他往哪里逃。他的手比她的手还要大,上面有很多茧子,他的武器是刀,他还会射箭,他是个很优秀的青年,他不该死在这里!她也不该! 燕山景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她甚至不管毒素灌到经脉里的危险,强行催动丹田,解锁内力。她必须要有内力,才能施展轻功。但是她的努力成果不多,毕竟那毒素不是好惹的。不过,还是可以试一试?她试着发动轻功,她发现她真的可以? 千钧一髮之际,燕山景剎住脚。小司没有防备,迳直地倒了下去。燕山景又当了他的垫子,她被他压在身下,小司艰难地爬起来,重重甩开她的手,原来他已经七窍流血……怎么会!怎么会? 姬无虞自嘲似的笑着。燕景……害死了他,也不知道真相吧?罢了,她是好心。他说出来,又有什么用?他自从三岁那年,被祖母挑中给她当夫婿,就该想到会有今天。只是他们相安无事的那些年,给了他错觉。江湖这么危险,两个人都在江湖之中,只要他们相遇,他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 姬无虞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没有力气发怒了,他走了两步,又支撑不住倒下来,燕山景立刻抱住他,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 她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他要说什么? 姬无虞的肺腑之言涌出喉咙,好像真的是生死诀别了似的,他问她:「你有没有……收到过喜欢的礼物?」 ……什么?这是什么问题? 燕山景绞尽脑汁也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喜欢的礼物?太多了。但是印象深刻的有一个,她收到过一个装着少量水的空瓶子,来自未婚夫。她当时就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就像现在她也不知道小司在说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是他对别人的心结夙愿吧?他的大哥?还是他的未婚妻? 燕山景不能容忍他废话下去,脚步声又来了。小司在摸她的嘴唇,可燕山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能摸出来的答案,越短越好。她在说:「我背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她的内力足够她背起比她高一些的小司,拉着跑太慢了,她背着他,才能发挥出轻功。 小姬茫然地看着她。 没摸出来什么意思吗?燕山景又说了几次:「我背你!」 小司还是不动弹,情况实在太危机了,而且背这个动作,还是需要对方配合的,他必须要明白她的意思。 她俯下身,用嘴唇贴住他的嘴唇,身下的人僵住了,她覆着他的嘴唇轻声道:「我背你。」 一个不算吻的吻。燕山景第一次吻人,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小司终于懂了,他紧紧地揪住她的衣襟,他咬牙切齿要说些什么似的,最后他的手松了下来:「你慢点……你的速度越快,我的血就越流越多。我扛不住。」 燕山景真的背起了姬无虞,他虽然身材颀长,却也清瘦,身材虽然结实,却因为奔波逃命极度脱水,燕山景本来就个子和男人一样高,此时内力稍微恢復,又有逃命的决心,女人背着男人,居然背动了,且还能带着背上的重量毅然决然地前行。 燕山景惦记着他的要求,但也不得不兼顾他们是在逃命,速度还是慢不下来。 渐渐地,听不到别人的脚步声了。甩开了……这山地形诡异,丛林密布,却也是天然的掩体,不是久居于此,就算做了充足准备,还是容易迷失在山林中。败也此山!成也此山! 燕山景欣慰地笑了,她回头看小司,却发现自己的后背一片潮湿。不仅有她的汗,还有他的血。 他口中大片大片鲜血涌出,他苦笑着:「你这傻瓜……不是让你慢一点吗?」 她立刻把他放下来,燕山景耗尽最后的一点内力,去点他的穴锁血。现在她的丹田内力被毒素锁死,使不出任何内力。毒素又从血脉里回到丹田中,像是被不明的力量推了回去。 被点穴锁血的司青松还是奄奄一息,眼睛都不太能睁开了。 燕山景再也克制不住,掩面痛哭。这么努力,还是救不下来他的性命。她再也见不到燕白,也没法保护他。 多亏了他吃了那么多丹药,他还有命撑到现在。不然他早就死在燕景背上了。 他摸了摸她的脸:「多谢了。我真的不该讨厌你,你有情有义,可是又一无所知……好好活着吧。」 燕山景扑到他身上,她握住了他的手,她有话对他说,她不准他闭上眼睛。她再次覆到他唇瓣上:「你别死……你死了……我……会很孤单。我也不知道该信任谁了……我……」 眼泪打湿了姬无虞的脸,她说得太快了,他没力气去辨别她在说什么。 就在燕山景肝肠寸断之际,有人出声了:「姑娘!姑娘!你们怎么了!」 燕山景泪眼朦胧地回头,原来是两个山民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他们看起来是一对夫妻,穿得很朴素,背着比人还高的柴,面相和善,满脸真心实意的担心关切。 天无绝人之路!燕山景站起来,她用力挥手:「大哥!大嫂!救命!」 这两个村民放下柴火,立刻赶来救人。 第6章 李家夫妇 燕山景起初还以为要下山才能到这两位大叔大娘的家里,却不料他们就住在山上。且山上就有个小小的村落,村落里也有赤脚大夫。 这为燕山景省去了很多麻烦。这个村庄的人都相当淳朴善良,看到异乡人流落到此,遍体鳞伤,没人说要赶他们走,免去灾祸,却自发赶来了李老夫妇的家里,燕山景身上一分钱没有,无以为报,只能不停地感谢村民们。 燕山景安顿下来后,李大娘烧水给她洗澡。燕山景泡进了澡桶里,感慨万千,她前不久还亡命天涯四处逃窜,现在居然能洗净血痂和灰尘。她将所有身体都泡进了澡桶,此时才发觉她一直在发抖。正是因为她怕得发抖,那些村民才觉得她可怜吧? 山村简陋,洗澡也是在厨房里洗。李大娘在澡桶边煎药,锅里还煮着一只刚杀的老母鸡,准备给那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他失血过多,要好好补补。燕山景感动得不能再感动,李大娘说的每一句话,都温暖了她的脏腑心肠。 大娘说话乡音浓厚:「姑娘,你和你相公怎么搞得这么个地步?」 燕山景正要否认,她和司青松不是两口子,但他们应该看到了她俯下身亲小司了……那还是不否认的好。她摇头:「一言难尽,我们的马车失灵,我们就摔下山了,路上又被狼撵。」 燕山景突然想到,「大娘,和我一起来的还有我弟弟。他叫小白,比我高一些,长得很清秀,他是最先摔下山的,我找不到他。您要是方便的话,帮我打听打听,行吗?」 李大娘一口答应下来,她十分同情燕山景的遭遇:「我们住在这里,也是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伙狼……我们甚至打算整个村子居家搬下山。可是想到山下根本没有地种,还不如靠山吃山。你们进了村子就好了,我们这都会让壮汉拿着刀彻夜守着的,狼再也不来了!」 燕山景又问道:「我们想下山,大娘,你知道该如何下山吗?」 李大娘笑了:「你知道这山叫什么名字吗?」 燕山景不知道,她试探问道:「晴峦峰?」那是吴名刀约她决一死战的地方。 大娘又笑了:「姑娘摔煳涂了,你得翻过山头才能到晴峦峰。这儿,是九蛇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燕山景一震,她有所耳闻,九蛇山是春拿群山最难绕出去的大山。 因为当地人觉得当地地形盘旋又狠毒,山像有灵似的,吃了人,就不吐渣滓,和蛇蟒很像,固而命名为九蛇山。 这山不高,比起晴峦峰,甚至是净山门所在的青钱山,都没它们高。然而,此处弯弯绕绕,地势复杂有沟有谷,以为到了平地却还在山中,以为在高峰之上其实在低谷里,举目四望都是石岩,抬头看却是青烟蓝雾。一步错步步错,难以出去,也难以回头。 怪不得这些村民不会搬下去,他们搬下去的代价太大。 燕山景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了那个词,她认真问道:「我们现在哪一层蛇上?」 九蛇山顾名思义,九条蛇堆成塔山,一层蛇一层山。 「二蛇。」李大娘笑道,「你们如果是从晴峦峰来的,那就是从一蛇摔下来的。」 下山,也是打蛇。燕山景计算道:「那敢问大娘,我们如果要去幽阳谷,该从几蛇出去?」 她始终牢记燕白的话,幽阳谷的能人异士很多。她现在内力被毒素锁得一息都到不了经脉中,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该去那里碰碰。而且小司的毒也很奇怪,他应该也需要去幽阳谷。 李大娘往她的澡桶里添了点水:「原来你们是要去幽阳谷,那不远。不过,从九蛇山出去到不了幽阳谷。你们就算到了第九蛇,也是最后一层,也是在西面。去幽阳谷,得去东面。」 「所以?」 「好多人到不了幽阳谷,转身又上了九蛇山,可怎么绕都绕不出去。你们记得从山上下来,就不要再上山就行。往反方向走,不管看起来多远,只要不上山,一定能到幽阳谷。」大娘斩钉截铁,燕山景在心中默默记下她所有的话。她记住了,不管看起来多远,都不能再上山。 「你们是去南理探亲吧?看你们像刚成婚的小夫妇呢,你相公是南理人?」 燕山景点头:「嗯。之前在驿站听说从幽阳谷去南理的路最短。」她都习惯了大娘把小司当成她相公。 「是近啊,可那驿站里的人,居然不告诉你们,去幽阳谷得过九蛇山。这不是害你们吗?你看,都把你们俩害成什么样了。」 燕山景苦笑。因为燕白见多识广,他多次从南理来净山门,又多次回去,他对春拿群山很熟,他才带她走这条路。她什么都懒得操心,把一切都给小白打理,所以她都不清楚这些。如果他在……想到弟弟,燕山景不由得在心中祈祷,他一定吉人自有夭相。 大娘帮她在伤口上涂好药泥,她穿了干净的衣裳,正想扎头髮,却看到她刚刚解下来的那根髮带,曾经拴着她和小司性命的髮带。他很别扭,不肯让她碰。 燕山景想起她居然在危急关头,那么失态,甚至做出了那样的事——嘴唇贴着嘴唇向他哭诉她的不舍,她甚至嚎啕大哭,哭得肩膀都在颤抖……这实在太不堪回首了。不过,那也是特殊情况,燕山景安慰好自己,她泰然自若地端着鸡汤走向内室。 姬无虞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李大叔给他伤口清创换药,还用温水帮他擦了身体,给他换了身普通的西南郡人的衣裳。小司个子很高,再瘦也体重不轻,李大叔又矮又瘦,做完这些,出了一身的汗。 燕山景不住感谢道:「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了。」 李大叔憨厚地笑了:「我和你大娘也曾经有个儿子和他差不多大,那年他也是刚刚娶妻,小姑娘很水灵,就和你一样。不过今年年初,他们两个想去采野菇,却碰到了山道坍塌。抬回来的时候都没命了。天要收走我的儿子儿媳,我和你大娘伤心欲绝,可也没办法……这谁也怪不到,只能怪苍天无眼。」 原来如此…… 「所以看到你们两个,就想着能帮就帮。你们要是没了,你们的父母不晓得该有多伤心。所以放心住吧,也没有好饭好菜,这些衣裳也提前和你说一声,都是儿子儿媳的旧衣服,你们千万别介意!」 燕山景连忙摆手:「怎么会呢!谢还来不及。我会好好爱惜的,不会弄破一点。」 李大叔做了个手势:「救人就是救己,积德行善,你们也帮了我们。天巫神会记得我和老伴做过的一切。」 天巫神……燕山景没听过这个词,西南郡信仰西王母和二郎神,也有不少道馆供奉无量天尊,但是天巫神真是第一次听说的神祇。但人家救了自己,她没资格对人家的信仰指手画脚。她学着做了那个手势,笑了笑。 李大叔含笑道:「天巫神也会记得你的。我去弄饭了,你随便坐。」 李家不富裕,除了父母住了一间,就只有一间屋子里还有床,床不是很大,能容纳两个人躺着。小司躺在床上,睡得很沉。他不再吐血,唿吸平缓。 燕山景帮他号了号脉,她有些吃惊,小司的内力居然这么雄厚,远超她在西南郡见到的同龄弟子,赶得上她失去内力之前。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扛住那奇毒,时不时就能双眼復明,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在救他自己的命? 燕山景身体太累,也懒得避嫌了,她是个怕麻烦的人,不捨得她的身体受一点罪。 她都亲过人家了,合衣睡同一张床,比起来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她翻身到了床的内侧,眼皮一闭,就陷入沉睡。她睡觉前,看到窗幔上贴着个通红的囍字……李家的儿子儿媳新丧,连囍字都没褪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姬无虞醒来时,燕山景还在睡。他一翻身,就摸到了燕山景的腰。他勐地睁开眼睛。 竟然没死?燕景救了他。 他坐起来,头痛欲裂。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疼,但比之前舒服多了。他……他这是在哪里? 他试着睁开眼睛,他的眼睛才流过血泪,现在视物模煳,但还能用。耳朵也一样,嗡嗡的,但能听见。谢天谢地,燕景这笨蛋,终于不再用她的内力了。 他摸索着下床,他们好像是在村民的家中?他们得救了? 姬无虞失去意识前,正是燕景贴着他的嘴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不会是求你别死之类的话吧?好傻。哦,他也问了傻问题。他问她,收到过最喜欢的礼物是什么,太蠢了。 姬无虞看到床边有碗温热的鸡汤,咕咚咕咚喝了一半,留一半给燕景。他支起身体,往外走。 堂屋里没有人,一进门就是个供台,供台下有两个蒲团,很旧,这家主人颇为虔诚。 姬无虞一眼就看到了供台上的天巫神。他想立刻把这神像砸了。 天巫神和寻常慈眉善目或是宝相庄严的神佛不同,它没有脸,却有长发。每一尊天巫神像,都要用人的头髮制作。头髮垂身,洒在它的宝座上。 姬无虞随手将天巫神像拿起来,抠它的底座,这里的关窍,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只是姬无虞没想到,临近西南郡的山上,也有被谣棍迷惑的受害者? 他手使不上力,但正因为太熟悉天巫神,所以轻而易举地抠开了底座,姬无虞冷笑一声,轻轻吹着口哨,神像的头髮像有感觉似的,小蛇般爬上姬无虞的手指。雕虫小技,迷惑人心!姬无虞用力一扯头髮,油润的人发撒娇般在他的手掌里盘旋,好像在跳舞。 姬无虞第二次划破他的手指,第一次是救神志不清的燕景,第二次是救这家的苦主。血液新鲜又游人,姬无虞面无表情地将手指伸向底座中心,夹住了其中的一只黑色的活物——蛊虫。 那蛊虫正一扭一扭往姬无虞的手指里钻,他皱着鼻子,毫不客气地捏死。姬无虞将底座復原,再放回了供台上。姬无虞又吹了声口哨,声音宛转悠扬,但现在头髮一动不动,死物一团。 第7章 新婚夫妇 姬无虞嗦着他流血的手指,哄着他自个儿道:「一点也不痛,不怕不怕啊。」 这大概是他一个自小养成的习惯。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想起了最后一个哄他的人,正是把剑插进他胸膛的大哥。他抿了抿嘴唇,攥紧拳头,都是那些妖人!蛊惑他大哥!蛊惑了这家的苦主!都是他们! 半年前,他母亲重病,药石无医。这也是祖母让他去净山门见燕景的原因。 也是半年前,大哥疯了,他说要去天巫神那里寻找拯救母亲的答案。曾经,大哥是一点都不相信的。他和他一起除去疯魔的教众。可最终,大哥也走上了不归路。他被姬氏彻底除名。 不到半个月前,南理的接亲队伍抵达九蛇山脚,他在这里见到了大哥。姬无虞和大家说了一声,就带着精锐去追大哥,可是大哥变了个人似的,不断口吐恶言,说他不配雪廊世子的位置,不配继承雪廊姬氏,更不要妨碍他成神拜巫,多年嫉妒和怨恨一夕爆发。甚至,六亲不认的姬无忧微笑着将一柄长剑插进了毫无准备的姬无虞的胸膛,动作利落又优雅。 留在姬无虞身边保护他的前辈,全部遭到暗算。其他南理人都在继续前往净山门接亲的路上,他们以为世子很快就会带着大公子一起去净山门,现在应该也在赶路,山路行走不易,他们不会轻易回头。 姬无虞倒在血泊里。 大哥最后放了他一条生路,他说:「看在我们是一个母亲的份上,放你走。不准再来找我。」 连保命的药丸都是姬无忧扔给他的。 母亲给他们取名无忧无虞,她曾经多么希望她的儿子们相亲相爱,万事顺心如意,可是事与愿违,兄弟残杀,一伤一逃。 姬无虞听到身后有响动,他回头,燕山景正扶着门框,惊喜道:「小司,你醒啦!你听到我了,你也看到我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姬无虞想到他们之间的两次亲吻,脸红着躲开,一声不吭地走向厨房。 燕山景不甚在意,她已经习惯了小司的怪脾气,且十分包容。 李家老夫妇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大娘热心招唿道:「神啊,小伙子,你好得太快了!你不知道,你娘子以为你不在的时候,有多么伤心难过,有多么着急焦心!你有她这样的娘子,要好好珍惜才是啊!」 大叔也应声:「乔姑娘真是个好孩子。」 燕山景干笑一声,小司果然红着脸回过头:「你……娘子,过来吃饭。」 「来了,相公。」真是莫名其妙……燕山景后来在饭桌上想破头,也不明白她有什么可叫这声相公的。 小司的身体康復快到非同寻常,吃过饭后,他就站起来,说要去村子里走走,也去拜访一下当地的大夫。他忽然就耳聪目明,可是之前他又聋又瞎。这种毒,燕山景真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大叔说要陪着他过去,小司也点头:「多谢大叔了,我钱袋里还有些盘缠,你的救命之恩,只用钱报答,我虽然于心不安,但眼下也没什么能给您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李大叔连忙摆手:「不不不,救人一命,我和你大娘所积下的功业可太多了。救人就是救己,积德行善,神会铭记。」 燕山景在旁听着,反正有李大叔陪着,她就不去陪了。她真懒得动,她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用蒲扇吹风,左边吹一下,右边吹一下,李大娘感慨道:「我儿媳妇要是在世,说不定也会像小乔这样对我。」 燕山景含笑,她其实不适应小乔这个称唿。她瞎编乔仙鹤这名字的时候,是想着观棋和师父。师父姓乔,而观棋会养丹顶鹤,那些鸟餵不熟,吃了食就走。不像她的淑真和淑贤,两只胖猫,她餵了鸡骨头和小鱼,它们就对她翻肚皮。她当时还想过,要不要叫乔淑华,和淑真淑贤一列,但是她感觉这样听起来像个老奶奶。 哎……好想念净山门之前的生活,她以前日落了就睡,吃中午饭才起,除了掌门师兄会念叨她,没人会管她。观棋好心的时候,连吃饭她都不必跑一次饭堂,观棋会给她送来。后来小白上了山,还能给她开小灶。 小白说:「一个出色的偃师,不能不会做饭。」 那会她想不明白偃甲和锅铲的关系,但是小白做饭很好吃,观棋很喜欢。很久以后,燕山景和小白聊天,聊到老爹,才知道他们的父亲既是偃师,也很会下厨。很遗憾,师父煳涂,她对父母的认知一半都来自于小白。带着小白的长辈,会告诉他这些,可是却去世得很早。 想到这里,燕山景的笑容便凝滞在脸上,她抬起头?咦?小司还没有动身。门外有些小雨,他撑着一把黄纸伞,正靠着门框。 燕山景不知道第多少次嘆服小司的美貌,但下一刻,他的坏脾气就来了:「你不跟我去?!」 「我……想歇歇。」 燕山景理所当然,她都快累死了。她实在懒得动脑子,她没想过,小司藉口出门,是为了探查村子里的情况。他需要确认他们位处何种地形,接下来又该往哪里走,村子里的人到底怎么样。可燕山景向来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随遇而安,她又累又困,甚至刚吃了饭,还想再吃一顿。 小司拧着眉毛:「那好吧。」 回来说。他回来要说的可太多了,他要说她的救命恩情,说他们之前那两个情急之下的吻。想到这,姬无虞口干舌燥,不是因为想接吻,而是因为担心要说的话太多,提前口渴。 李大娘看了场生动的小夫妻拌嘴,相公不会好好说话,妻子呢又不解风情。他只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嘛,想让她陪着。这男人也是要陪要哄的嘛。 李大娘正要提醒下小乔娘子,司相公已径直出了门,头也不回,而小乔娘子正盯着路上煨着的鸡汤,看也不看他。哎,这年轻人。两个人都是神仙般的样貌,怎么半点不会谈情说爱? 大娘快睡下时,大叔才带着姬无虞回来,姬无虞提着两个药包,心里已然对村子的情况有些了解。 乡民们人很好,对他这外乡人也关切热情。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太淳朴了,才会被教众利用……他去的大夫家里,摆了三座天巫神像。 这个大夫医者仁心,将收留的残疾孩童视为己出,但这些孩子活不太久,不久前离开了大夫。三个孩子接连去世,身体已下葬,头髮却留下了一些,用来制作天巫神像。李家夫妇供台上天巫神像,头髮则来自于去世的儿子儿媳。 受骗的苦主都是好人,也都是遭受噩运的人,才让教众趁虚而入。 姬无虞深吸一口气,他默默无言地离开了大夫家。他回到屋舍里时,燕山景已喝鲜鸡汤喝得心满意足,漱了个口,她就合上眼睛,燕山景沾枕就着,对他名义上的假丈夫,实际上的未婚夫归来毫无察觉。 姬无虞看她睡得如此香甜,也不好意思把她叫起来,和她復盘今天发生的事,以及告诉她天巫神之祸。他坐在床沿边,犹犹豫豫,他不大清楚,他能不能和燕景同床共枕。事实上,他们是未婚夫妻。现实中,他们正在假扮夫妻。怎么说,都能共睡一床。但是……他就是别扭。 姬无虞困得熬不住的时候,再别扭也不能抗瞌睡了。他小心翼翼躺下,他的头髮没有挽起来,直接披散在身上,和未婚妻的头髮交叠在一起。 姬无虞捞起一缕,不知是他的,还是未婚妻的。像捆那个髮带一样,他在手腕上绕了一圈,头髮轻开,只有手腕上的痒是真的。 那阵轻柔又麻酥酥的痒,就像她的嘴唇。 姬无虞从睏倦中清醒过来,他,他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也是色狼,他正在想很流氓的事。姬无虞咬咬嘴唇,不准想,不准再想! 燕山景唿吸轻浅,她早就睡熟了,一个梦都没有。 到了早上,她其实醒过来了一次,因为小司在嘟囔:「你压我头髮了……嘶……」 燕山景睁开眼睛,她往旁边让了让,然后又睡了。再次醒来,是午时。大娘叫她吃饭,她才醒来。惭愧残酷,她在净山门就是这个作息。 姬无虞从早等到吃饭的时间,都没等到她睁眼睛。他不会去叫醒她。正常人有那么大的体力消耗,都该好好睡觉的。旅途中,睡个好觉是很难得的事。 燕山景打着哈欠起床时,特别不好意思,这不是她的长歌馆,她想怎么睡怎么睡,她干笑着:「大娘,一会我来洗碗。」 李大娘哈哈大笑:「小妹子就是觉多。我年轻时也能睡,现在老了,睡不着,也醒得快。能睡是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燕山景含笑坐下,大娘又在夸她美丽。她有一张白山茶般的面孔,笑时舒张而清丽,严肃时超然而雅正。这样的脸,小辈们敬仰,长辈们喜欢,同辈人么……姬无虞望着她因为窘迫而害羞低头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笑完,自己都没意识到。燕山景捕捉到这转瞬即逝的笑容,心中微动。她不是对昨天的亲密毫不在意,只是不想那么刻意。只是她和小司这么被调侃着,她自然而然地产生亲近之心,也是人之长情吧?何况小司今天脱了他的南理服饰,正式梳了头髮扎着马尾,坐在对面,衣裳虽简单,但他的脸,穿什么都颇为动人。 燕山景欣赏他最后一眼,便按下所有心潮,她必须要明确,她和小司都是逢场作戏的暂时盟友,等事情告一段落,她要回净山门,继续做逍遥长老。风月男女这种事,太麻烦了。 饭后,老两口去捡柴火,坚决不要家里收留的两个伤患前去。 姬无虞终于有机会单独和她交谈,燕山景看他走来,就不动声色等他开口,听他具体要说什么,小司被摸一下手如临大敌,被抱着取暖大动肝火,更何况是嘴唇? 小司轻声道:「谢谢你,没有你,我真的活不成了。」他靠着门框,说得一字一顿,十分认真。 燕山景摇头:「你先救我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该抛下你。更何况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你无辜被牵连,我够不好意思了。」 小司否认道:「一码归一码。」 他夸赞道:「你昨天背着我逃亡,实在是……太讲义气了!」他找不到合适的词,且他脑子里一直在想那两次轻柔的亲密接触,一时词穷,义气这个词就蹦出了嘴巴。 义气?燕山景捕捉到了这个词。哦,他也不想把两个人的关系推向暧昧。毕竟,他还有未婚妻。他对她相当忠贞,所以他是不是不想她再提起两个人之间的事? 燕山景心情有些复杂,她深吸一口气:「我们昨天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第8章 天巫神 这是要划清界限?什么都没发生? 姬无虞浑身上下像被泼了盆冷水,他皱了皱眉:「为什么当什么都没发生!你亲了我就是亲了我,你想赖帐?!」 ……原来夸她义气,就是真夸她义气。原来亲了两口,他盘算着要她负责。他,他有点,有点喜欢她吗?她来不及想太多了。 燕山景被他赖帐那句话噎住一会,便忍不住回道:「我,你要我怎么负责!那是权宜之计,我真的是没办法!」 「我知道啊,我真的很感谢你。」姬无虞不甘示弱,「但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不能不管我。」 「我没有不管你,我只是……」燕山景也词穷了。她嘆了口气,她就是不想和他纠缠太深,她不能提醒他他有婚约,否则他万一一时冲动说他可以退婚反正他本来就讨厌对方之类的话……虽然不确定小司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感情,是真动情了,还是好胜心太强,又或者就是性格太倔……总之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该说。 燕山景只能从自己身上开刀,她这时候想起来了姬无虞,她搬出来了他自己的婚约:「我……我是有未婚夫的人。我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不希望我和你之间的事,影响到我的未来。所以,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燕山景义正言辞,听得姬无虞青筋直跳。他气得甚至笑了一声,现在想起他来了?燕景现在想起来她有婚约了?现在想起来他姬无虞的存在了? 姬无虞胸口气得起伏不定,他脱口而出:「坏婆娘!」 事情回到了原点,她又是坏婆娘了。 果然,他觉得忠贞很重要啊……燕山景大手一挥:「随便你怎么想。再说了,你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只是互相扶持的盟友关系,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何必对区区两个吻如此挂怀!我未婚夫肯定不会像你这样,如此斤斤计较!」 最后一句话,多少带点怨气。长歌长老面对南理青年司青松,也控制不住脾气,失态了。 姬无虞大怒:「你怎么知道他不计较!」 燕山景硬着头皮:「他就是不计较!他对我很好,宽容大量,是个温柔得像水一样的男子,我喜欢他,一辈子都不会改。」 姬无虞又单挑半边眉了:「你确定?」 「特别确定。」燕山景言之凿凿。 她渐渐心情平静,见小司好像也很平静,她不由得松懈下来。 小司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了。就跟你说的一样,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我们就是盟友,江湖儿女,区区两个吻,何以挂怀?你我之前互为救命恩人,谁欠谁多说不清,但多少是过了命的交情。所以我不得提醒你,李大娘李大叔是好人,他们身边的人却不一定。」 燕山景不明白他为何心情转圜如此快,难道他被她的强硬伤透了心?萌芽尚未破土,她就石头压死了所有可能?是不是太残忍了? 这方燕山景还在想,姬无虞却早就看见了回来的李家老夫妇二人,他们背着非常高的柴火,身边还跟着一个穿阴阳黑白二色斗篷的异人——他非常熟悉,这是天巫教众的打扮,保守估计,这人是个低等祭司。这人真该死,李家老两口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他们居然还要行骗。 和燕山景吵架的事,只能搁到一边了。 他拿出口袋里收好的蛊虫,是昨天他从底座里抠出来的。他需要立刻言简意赅地向燕景介绍,什么是天巫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燕山景看着他手里死去的黑虫子,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 姬无虞是南理城芭蕉雪廊姬氏的世子,雪廊姬氏大蛊师辈出,他耳濡目染,所有蛊虫,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是蛊。」 燕山景惊愕抬头:「此地居然有蛊?不是南理才有?」 姬无虞冷峻道:「有人心怀叵测,利用蛊虫兴风作浪。」 他走到供台边,撩了撩天巫神像的头髮,他在边上无甚表情道:「这是人发,是死去的李家两位年轻人的头髮。」 门外阵阵雷鸣,燕山景尚未来得及捂耳朵,山中森森冷雨便如泣如诉地落下了。 小司的脸被闪电的光照成两半,一半是室内温暖的灯火颜色,一半是青蓝幽紫。他拉着她转到一旁,他继续解释道:「这是天巫神塑像,所谓天巫神教,就是让活人自杀献祭力量给他们口口声声说的神。」 燕山景悚然心惊,她愕然回头看着他。两个人现在都沐浴在灯火的橙黄中,色调虽暖,心却彻底冷了下来。 「自杀的人越多,神的力量越强。而神获得力量后,就会復活因为它死去的人。它可以起死回生。」 燕山景大怒:「无稽之谈!」 「你不信神鬼是最好了。但是那些教众巧舌如簧,许多人本来不信,可经歷过所谓的眼见为实后,就信了。总之,跟着李大娘李大叔来的那个人!他进门了!」 李大娘李大叔喜气洋洋地进门了,身后的黑白袍中年人同样和蔼可亲。 小司的声音陡然压低,他靠近她:「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要信。」 天巫神……低等祭司……教众…… 这些东西,燕山景久居西南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李家老夫妇高兴得异乎寻常,一度热泪盈眶,大娘抖着声音向那位身穿黑白二色袍的祭司介绍家中客人,燕山景与他见礼,而小司似乎在发呆,她在案几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掌,他才立刻醒过神,朝众人笑了笑。 黑白袍的祭司做了个手势,似乎在打招唿?李家老夫妇立刻一脸激动地跟上,先点额头,再点双肩,后面的动作看不太清,似乎是一套华丽的结印。最后从胸膛中线一路向上,手指苍天。小司熟练地做了这个动作,祭司大喜:「哦?你天赋不错。」 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这样就能看见天意。燕山景有样学样,盯着自己的指甲,她什么都看不见。 趁别人都在祈福,小司的手绕到了她的后背,点了三下,燕山景将手伸过去,她摸到了……刀子。他让她防身? 李大娘突然笑了,她实在无法抑制兴奋与喜悦,她眼含热泪对燕山景道:「小乔娘子,今日我们就要去见天神了。」 燕山景啊了一声,她疑惑万分。小司也没表情,他在想什么? 李大叔笑道:「娘娘叔叔早就入了天巫神教,你们就是我们的福星,刚救了你们,就等到祭司到家中来,为我们开天路。天神在巫殿中,感知到了我们的诚心,必然会让我们得偿所愿。」 「老李说得好……就是这样。小司啊,我们去往巫殿后,这间屋子就留给你和小乔娘子……我和你大叔见到天神,去找它陈情……就能復活我们的儿子和儿媳。很快我们就会回到人间。」大娘笑着笑着,眼泪漱漱而下。 两个人笑得开怀,眼中有泪。 而那位陌生祭司,他的眉毛长得很长,而眉眼距离又很近,眉毛几乎压在睫毛上。他一笑,眉睫混在一起,看不见瞳仁和瞳孔。看不见笑意的眼睛,只有嘴巴咧着,那笑容是非人的。 饭毕,李家夫妇跪在蒲团上,开始诵经。他们的经,燕山景一句都听不懂。 燕山景在他们的吟诵着注视着案台上的天巫神像,那头髮油油的,没有一点生气地垂到案台上,裹着神像的身体。神像的五官雕刻得很模煳,在极度幽暗的灯光下,才有一两笔线条显露出来。 小司在背后轻声为她翻译:「经的意思很简单,越多人死去,神的力量越强,神的力量越强,越多人活着。蜻蜓啊蝴蝶啊,你可知我的孩子们要回到人间。蜘蛛啊蜈蚣啊,你可知我要去往哪里。生死真的是两极吗?我和你终究会再相见……」 那看不清眼睛的祭司朝他们比了个嘘。他们又继续诵经,而祭司拿出了一把琴,外观和箜篌很像,但绝对不是箜篌,声音和扬琴很像,但绝对不是扬琴。他的指甲也留得很长,坚硬的指甲拨着琴弦,曲调陌生,燕山景被这扑面而来的诡异氛围震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被拉到门外。 小司抱着胳膊,直抒胸臆:「我打算把祭司杀了。」 燕山景凝视他的眼睛:「怎么杀?等他离开后,我们避着李大娘李大叔杀?」 她很信任司青松,她不相信起死回生,那个诡异至极的塑像就让她很不安。如果这种东西出现在西南郡,出现在净山门,或者整个武林盟,那不是太可怕了吗? 燕山景嘴唇有些发抖。 姬无虞看她害怕,握住她的肩膀,给她一点安慰。他同样凝视她的眼睛:「他们所说的去巫神殿,去天路,就是自杀!」 「自杀后的尸体往往会被焚毁,因为他们早就吸入了大量的蛊毒,所以焚毁后的焦尸是炼蛊的绝佳材料。练出来的蛊,又被拿出制作更多的天巫神像。」 燕山景不可置信:「那……可他们都是贫苦百姓啊,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先从百姓身上开刀,接下来不就到有权有势的人了?那么多的民众相信,就由不得高高在上的大祭司们不信。先从南理开始,再推到其他地方。现在已经到了春拿山了,不久后就是西南郡。」 「可是,百姓们不是自杀了吗?」 「呵……一旦入教,教旨如何解读还不是看教中的祭司们?普通的教众只能被牵着鼻子走。到时候连自杀都没有资格呢,得排队,要插队就得奉上全部身家。所谓天巫神教,只是敛财工具的罢了。山中勐兽如虎如狼,没有一个比天巫神更毒。」 燕山景不得不信:「我们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我把神像里的蛊虫拿了出来,他的术法不灵了。你听,那个旋律又来了,这是第二遍,这很反常。且听这骗子要说点什么。」 燕山景竖起耳朵认真听,不错,这段音律她听过。 祭司满脸疑惑,他很不解,为何天巫神的塑像还没有起舞?难道蛊术出了问题?比他更困惑的是李家老夫妻,他们跪在蒲团上,满脸虔诚,早就准备好把生命献给天巫神,可巫神像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们的困惑被恐惧吞噬。 李大娘泪流满面:「我们做的善事还不够多?大人,怎么办啊!」 李大叔则不住地给祭司磕头:「求大人为我们想想办法,这一天我们等得太久了!」 祭司微笑着,他扶起两个人:「没关系,天神在上,你们的诚心诚意早已收到。没有感应,我就用我的法术送你们过去,把手伸出来,我赐予你们天路。」 大娘大叔破涕为笑,两个人泪流满面:「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神像中没有蛊,可心中却有蛊。他们对天巫神深信不疑,姬无虞面色凝重,这是他救不了的两个人。好可恨的祭司,他都懒得编一套说辞继续骗,他现在就要他们的命! 燕山景忍不住抓住身边人的手臂:「什么是天路?」 不需要小司回答,祭司已拿出了两柄匕首,燕山景大惊。所谓天路,就是尖刀! 李大叔李大娘又跪回了蒲团前,他们手持尖刀,将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脖子。只要他们低下头,就可以被尖刀透穿脖子。 祭司站在他们身后,面朝天巫神像:「别怕,很快的。」他的手掌一边按着一个人的背,他怕这两个人终于反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按住了别人的后背,阻碍了最后的生路,可他的后背也暴露出来。 小司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愤怒,这个祭司坏得透顶了! 「动手!!!」 第9章 前往三蛇 燕山景立刻明白过来,她和小司一起上,尖刀纷纷刺进血肉之中。 琴弦断,尖叫声起。 祭司的身体滚向一边,他回头时,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个眼熟的年轻男子是谁,他伸手抓住姬无虞的衣襟:「你是……你是……世……」 世子姬无虞愤怒地结果了他,他对着拿着刀子的李家老两口吼道:「祭司已死!你们醒醒啊!」 姬无虞拿起那个神像,李大娘放下刀子,扑过去:「好孩子,不要碰!那是小宝和水秀,那是小宝和水秀啊!」 姬无虞把大娘死死地扣在怀里:「所谓天巫神,只是一场骗局!」 大娘在他怀中混乱地摇着头:「没有人会骗我们……没有人!我们愿意相信,我们愿意相信啊!我们是自愿的,我们真的是自愿的!」 她一遍遍重复着她自愿赴死,她自愿献给天巫神她的命,只为了壮大神的力量,这样她的儿子小宝,儿媳水秀就会回来,他们一家四口又能重返阳间。 李大叔则连滚带爬地捡起祭司的琴,他慌忙地开始弹奏,琴声凌乱,他抱着琴,就像曾经他抱着儿子灰暗冰冷的尸体,那么痛彻心扉,那么绝望,他再次哼起了那段经文。 ……早霞啊晚霞啊,你可知我的孩子们要回到人间。岩石啊青苔啊,你可知我要去往哪里。生死真的是两极吗?我和你终究会再相见…… 那死去的祭司尸体上忽然窜起了火苗,李大叔大喜过望:「老婆子,看啊,看!祭司的力量在燃烧!他还有神力!」 李大娘又哭又笑:「天无绝人之路!神来接我们了!」 「是南理的阴火!雨水浇不灭的!快带他们走!」姬无虞惊觉。 燕山景从背后抱着矮小瘦弱的李大娘,她强硬地把她拖出火海,大娘大叫着,她在燕山景的怀中又踢又打,她实在善良,她求饶道:「小乔姑娘……你不懂,我们不是去自杀,我们是去救小宝和水秀!神的力量越强,它就能救更多的人……只有我们死了,才能让神救人啊!」 「没有这样的神!神不自修,为何要世人来帮他修道?这种弱神仙,有什么可信的!」 「我们信过山神的,我们信过西王母,我们信过二郎神!可是没有神回答我们的请求,没有一个回答了我们!他们收走了我的儿子,收走了我的儿子啊!」 「小乔姑娘,自从我们信了天巫神,小宝的头髮就会在我和老伴的掌心里跳舞,我们说一句,他答一句。水秀害羞,她不怎么说话……只有天巫神回应了我们,只有它可以把我的小宝还给我啊!」 「那只是蛊虫而已!是骗术!」 「那就是我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大娘声嘶力竭地否认着,燕山景终于把她拖到了雨中,大雨倾盆,雨帘模煳了视线,四处都是幽茫的绿雾,只有李家的草屋被熊熊烈火烧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燕山景心如刀绞,李大娘的痛苦那么真挚那么强烈,她只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夫人,她和老伴在李家的屋子里连孩子们结婚的囍字都不捨得撕,两两相望,只有无尽的孤苦和寂寞。可假如天巫神不出现,他们也会适应的,生活会继续,但天巫神点燃了他们畸形悲哀的愿望,他们甘愿用喉咙吞噬尖刀,他们甘愿用烈火焚毁身体。 姬无虞实在没法控制住癫狂的李大叔,他只能把他打晕,燕山景也打晕了李大娘。 姬无虞背起李大叔:「走,我们去找大夫。」燕山景也拉扯起大娘,可是他们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了更多的房子燃烧起了火苗,火舌窜天,燕山景绝望了,这个村子里到底有多少人被蛊惑了?他们常年守在九蛇山上,肯定失去了很多亲人,他们…… 姬无虞一眼就认出了大夫的茅屋也着火了。他顿住脚步:「不用找了。大夫家中供奉了三尊神像,他是最痛苦的人。」 他们放下李家老夫妇,肩并肩看着村落里纷纷着火的房子,亲眼目睹一个个生命离开,却无能为力。 人声嘈杂,燕山景看向前方,她立刻判断出,这个地方来了很多所谓的天巫神祭司,他们正在走出屋舍。 姬无虞把她拽到身后,因为他已经辨认出了走出着火屋舍的一张脸。那个人也认识他,他同样穿着黑白袍子,他是他哥哥的手下,最亲近的手下。姬氏的大公子加入天巫神,他当然地位崇高,喽啰俯首帖耳。 那个手下吹起骨笛,召集祭司教众,他们隔着火光对视。姬无虞喃喃自语:「小修哥……」他正发呆,却被人拽住了手。 燕山景。 燕山景握住他的手:「他们认识你?」 姬无虞点头:「他们是我大哥的人。」 燕山景刚要说话,身后的李家夫妻却动了,原来李大娘并没有晕过去,她是装的,她找好了时机,就拖着他的丈夫跌跌撞撞地跑向火海。 姬无虞立刻醒了过来,救不了哥哥,救不了村子里的人,他要救李家老两口,燕山景想施展轻功,可是她的内力被毒素锁死,一点都施展不出来。 她绝望地目睹李大娘的背影,她那么决绝,带着丈夫,踏入火海。 就在此时,万箭齐发! 姬无忧放过了弟弟一次,他心软了。他不在场,而爪牙们却自己行事,他们不会放过姬无虞。 箭雨飞驰,燕山景和姬无虞再一次亡命天涯。她甚至来不及为李家夫妻感到悲伤。 姬无虞的轻功没有锁,他的伤口处理过,就算开裂也能撑一时半会儿。他蹲下身:「我背你。」 燕山景立刻伏到他背上,她搂住他的脖子,眼泪滚烫。 他们一路狂奔,九蛇山九层山道,李家在二蛇。上山就是峰顶,就是绝路。他们必须前往三蛇,才有生还希望。 姬无虞背着她施展轻功,他穿林过叶速度极快,燕山景搂着他的脖子,再次无法克制,她崩溃大哭,燕白离开了她,李家老两口,那么好的人,她也救不了他们。 姬无虞没有眼泪,他身体里没有水给眼泪,他汗如雨下。 而此时,山雨没有停,雷声轰鸣,闪电一次次撕裂天空。 春拿山的雨和葫芦州的雨净山门的雨不一样。 葫芦州每次落雨,新雨涨满池塘,莲藕菱菜莲蓬生机勃发,她和观棋总去拿划船,满眼都是绿。净山门下雨,山上寒意更深,苍松更冷绿,淑真淑贤两只小肥猫的肚皮更柔软,她躺在她的床上,在雨声里沉沉入睡。 明明都是以前司空见惯的事,为何现在如此遥远?春拿山脉连绵,九蛇山危机重重,连雨都阴阴的,似乎整个九蛇山都是一鼎香炉,燃烧着神秘的香料,雨下过后,燕山景如同置身于破瓮中的蛇酒里,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蛇,哪一年的酒。绚烂萎靡,毒液四溅。 在这里,她唯一的依靠是背着她在茫茫雨夜里前行的人。 而小司也透支了所有体力,山道湿滑,他速度太快,没有稳住重心,两个人一起摔下了山崖,姬无虞抱住燕山景,燕山景也抱住他,他们滚下石壁,路过那些青草和岩石。 不知道身在何方,不知道敌人如何,姬无虞被燕山景压在身下,他呻吟着。只是好像天巫神的教众没有追过来,他拍拍燕景:「看看还能不能起来。」 燕山景站起身,谢天谢地,她的骨头还是没有断。 姬无虞也没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两个人对视,他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又一次逃出生天。对不起,连累你了。」 燕山景摇头,她的眼泪再次滚下,她勐地扑上前抱住他。他们在雨中紧紧相拥,衣衫轻薄,身体的温度在感受激烈的心跳和温柔的皮肤。 雨停了,天将亮,两个人互相依偎着从岩壁下等待日出。 这就是个石檐,不互相抱着取暖,被雨水浇了半个夜晚,真的会冻死在山中。姬无虞的伤口果然还是又开裂了,但他内力还在,他抱着燕山景,用内力保持两个人的体温。但燕山景还是冷得唇色苍白,他们需要尽快走出这里,否则他们必定会葬身此处。 燕山景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比起生理上的冷,心里更煎熬。那片火海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天巫神教不是她可以招架的。 她深感她曾经有多么幼稚,她十二岁就继任长歌长老了,好像发生什么,她都波澜不惊,武林盟搅出天大的风浪,她都关起门来睡大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因为她安心躲在师兄的羽翼下,而她的师兄则躲在他亲手构建的净山门幻梦里。净山门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一直都运转得很好,只是弟子会反叛,小人会躲在暗处给她下毒。 不过至今,燕山景依然对净山门的生活有无限的依恋,那里即使有漏洞窟窿,也是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她甚至连幽阳谷都不想去了,她下了山,只想回净山门。即使毒发身亡,她也心甘情愿。 她把头埋进小司怀里,小司早不记得他掀开胳膊露出守宫砂的气势,再也不会被摸一下手就如临大敌气得一退三步远。他安稳地搂着她一整夜。 燕山景闭了闭眼睛,但是立刻被小司摇醒。 「和我说说话,别睡着了。要是睡着了,就会更冷,极大可能会在冰冷的梦境里死去。」 他声音第一次这么温柔,燕山景轻笑:「你说点不中听的,我一生气,就不困了。」 姬无虞愣住:「我说话不中听?」 「嗯。」 燕山景看他好像有点生气,终于笑了。 太阳快出来了,燕山景盯着那云端里的一线金辉,怀念道:「我摔下山前,和弟弟一起吃了白粥配咸鸭蛋。咸鸭蛋很熟,刚掰开鸭蛋白,鸭蛋黄就流出来了……就跟太阳一样。」 她无限希望,现在可以吃一碗热粥,她又继续道:「我师父没得老人痴之前,是个老顽童。他跟我说,以后选相公,就要找那种一个咸鸭蛋,他吃白给我吃黄的男人。」 第10章 你到底是谁 姬无虞听她说了半天咸鸭蛋,觉得她就是馋了,馋也不馋点山珍海味,就在这做梦咸鸭蛋。 他忍不住道:「一个咸鸭蛋两个人分着吃,那日子也太苦了吧,他怎么不叫你出息点,嫁个富的。」 燕山景咳嗽了一声,她真被气笑了。 她认真辩解道:「就是戏说而已,我……未婚夫家里挺有钱的。」 「是吗?」 「是吧。他总给我送礼物,金的玉的都送过。我反而是穷的那个,没钱回礼,我很不好意思,所以搜罗新鲜的瓜果给他。」 姬无虞一怔,他从来没收到过未婚妻的瓜果。难道,他误会了燕山景? 燕山景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好傻,他家和我家住得特别远。我送西瓜桃子,到了他家,他拿到的就是晒瓜皮和干桃核了。他一次也没跟我说过味道怎么样,应该是给我留面子,不想说。」 ……晒瓜皮、干桃核。不会被人半路上扔了吧? 姬无虞顿悟,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燕景一次都没送过礼物给他。原来是因为她送的果蔬时鲜,从净山门千里迢迢运来南理,都被驿站的人扔了。他确实给她留面子,几岁的他觉得男孩子不该伸手管女孩子要礼物,所以每个月都眼巴巴地盼,希望她能送他什么。结果就是一次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 姬无虞柔声问:「还冷吗?」 燕山景坐起身体,她说了半天咸鸭蛋,盯着鸭蛋黄似的日出,好像真的吃到嘴里了,古代有人望梅止渴,现在有长歌长老说咸鸭蛋充飢。 她没意识到,他问她冷不冷,就是礼貌地询问需不需要继续抱他取暖。 她摇头:「没刚刚那么冷了。」 姬无虞看向别处缓解尴尬,他末了还是按捺不住:「你那个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是你之前说的那样,很温柔?不是吧。」 既然说起来了,所以被问这个,燕山景也不奇怪。 「嗯……不好说。」 「他是个好孩子。」燕山景谨慎措辞。从四岁到九岁,可不就是孩子吗? 燕山景很诚实,她认真描摹她心目中的姬无虞。她不能违心说对方的坏话,但是也不想说得太暧昧,毕竟小司在这呢。 「我年幼失怙,是师父照管我长大,所以那会收到他的礼物,心里总是很感动,毕竟远方有个人惦记自己。」 姬无虞抿了抿嘴,从五岁到十岁,他惦记了小景五年。 「但,也莫名其妙……因为他太热情了。我很不理解,我们素未谋面,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好感和热忱?」 因为爷爷教育姬无虞,他必须要对小景好。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要保护自己的妻子。小景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有义务关心她,爱护她。 姬无虞又抿了抿嘴,那几年,他是由两个老人带大,时不时来看望他的大哥跟他差了十几岁,老人喜欢安静,大哥也不爱闹腾,他更没什么同龄朋友。远方的小未婚妻,也是派遣寂寞的寄託。 燕山景挠了挠脑袋,真没想到,她会在小司面前剖析她对姬无虞的感情。燕白不知道,师父不知道,甚至是和她最要好的观棋都不知道。 「我从小就很有天赋,教我练武的有好多师父,师父们决不允许我懈怠。我每天都在上课练武,从早到晚,没有一口气的时间可以喘息。而且我当年识字不多,十二岁后才认真念过书,他的信太长了。不想承认,但必须承认。我真的没时间,也没耐心看完。」 果然不会看完……亲口听她说出来,姬无虞还是陷入了当年的伤感中。他的信很长,小景的信很短。 燕山景发觉小司的低落,她是不是不该在他面前谈姬无虞?燕山景虽然绝不会把自己评价为情场高手,但应该也不算很不解风情? 小司,对她……应该是有一点喜欢的吧。未婚夫的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总而言之,他很乖巧,也很缠人。可我读信时,就觉得他是个循规蹈矩的小古板,一本正经的。我不是那种性格,所以我们……」 小司打断了她:「我了解了。」 燕山景始终无法将坏脾气的傲孔雀小司和未婚夫姬无虞联繫到一起,正是因为他几岁时在信中的形象太乖了太正经了。另外,她也觉得燕白的推断很有道理,她心中的未婚夫样貌应该不太出众,也许是个浓眉的小方脸? 并不是等闲变故世人心,也不是孩子一天一个样,姬无虞这辈子也没有循规蹈矩过,他是最离经叛道的姬氏孩子。大哥稳重,三弟乖巧,他夹在中间,一直都格格不入。只不过,当年他初开蒙,是祖父教他写信,所以措辞格外庄重老成。 聊了一会,天亮了。红霞满天,金乌出山。 两个人继续赶路,都想起了李家夫妇,他们在李家住了两天一夜,根本来不及报答人家,就目睹了人间惨剧。 燕山景赶了路以后,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她凝视小司的背影,他是九蛇山并肩前行的伙伴,但是出了山后呢?他那么了解天巫神,且被教众追杀,他其实是个很危险的人。她也是。他们可以结伴走完这段路,山外的路,可以一起走下去吗?答案显然是不能。 她和小司,怎么会越界这么多?她居然会跟他说姬无虞。 燕山景心事重重低头赶路。 山路还是很滑,姬无虞回头伸出手:「牵着我走吧。」 燕山景递出了她的长歌剑:「还是避嫌些吧。你握剑柄带我走。」 小司拧着眉毛,燕山景有些后悔,但她不会收回她的话。燕山景不得不承认。在一次又一次的逃亡里,她交出了她的信任,她甚至在一寸一寸让出她的心。 这很不妙。一寸都不可以让,因为她要回到净山门的生活中,那样平静祥和的生活里,不能有一个司青松。 趁纠缠不深,回到原点。 姬无虞愤怒又不解地看着她:「你现在想起来避嫌了?」 燕山景低头:「最开始避嫌的人是你。你忘了你的未婚妻了吗?」 小司大怒:「我的未婚妻在哪里呢?你叫一声,她答应吗?」 「你强词夺理。」 「你莫名其妙!」 「又要说我是坏婆娘?那我就是。」 「你为何反覆无常?」 「身处逆境,就算肢体接触不能控制,但其他可以控制。你应该控制控制自己。」 「你不会觉得我看上你了吧!你这种一会一个主意的女人,我绝对不伺候!」 听了这话,燕山景也怒了,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司青松实在擅长让她失态。 「我也没看上你。」 姬无虞嗤笑出声:「随便你。」 他沉默着往前走,燕山景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两个人埋头苦走。谁也不和谁搭话。 姬无虞在前面气得肠子打结,连胃都开始痛。怎么有这么冷血无情的女人,他们才在山里抱着过了一夜,她就想跟他划清界限? 而后面的燕山景则在思考司青松的来歷。司青松知道的天巫神教内幕实在太多了。她第一次见到他,觉得他打扮朴素,应该只是南理民众。可是他被人追杀,内力超群,身中奇毒……包括天巫神教的事,他怎么会这么清楚?燕山景不怀疑他说的话,只是想问清他的身份。他不可能是个平民百姓。 她思考得太入神,禁不住喃喃自语道:「你是谁……」 姬无虞立刻转身:「你说什么?」 燕山景抬头看他:「你到底是谁?」 姬无虞皱了皱眉,他反客为主:「那你到底是谁?」 燕山景直视他眼睛:「我就是乔仙鹤。」 对面的人咬牙:「那我就是司青松。」 他们第一次对峙彼此的身份。 「你不是寻常人。」燕山景斩钉截铁道。 「明月池司家听说过吗?是南理的贵族。」姬无虞冷静地抛出母亲和舅舅的家世,不过她表情如此迷茫,看起来对南理一无所知啊。 「你是贵族?」燕山景不了解南理,她唯一知道的南理家族就是雪廊姬氏。 「我是明月池的刀卫。南理内城合纵连横,都在反对天巫神在南理扩张势力。我是奉命过来调查的。」 燕山景深深地看着他:「你在骗我吗?」 姬无虞一瞬间心虚,但她还不承认她是燕景,而且还想跟他划清界限,那他有什么可心虚的,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燕山景笑了,自嘲似的,他这么问了,就是有所隐瞒,否则他会直说的。但她也不怪他,她有她的心思。 因为她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暴露真实身份,出了这座山,她不是乔仙鹤,对面的人也不会是司青松。 她冷静下来,认真道:「也许司青松这个名字是假的,但你的身份应该差不多。你已经很诚实了,那我也诚实一些。」 姬无虞微微动摇,他诚实吗?他嘴唇微动,他想要立刻吐出他真正的名字。他的心霎时间滚烫起来,冲动在体内沸腾着。 下一刻,燕山景便道:「我是九雷岛弟子,被外谴到在净山门学武。」她和九雷岛的大小姐关系不错,编造这个身份,不会露馅。 姬无虞眯了眯眼睛:「九雷岛?那在东滨。和西南郡十万八千里,你不会想家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想家。我的外遣已经结束了,出了山后,我就回东滨。」 姬无虞看着她,他感觉得到,有一瞬间燕山景的心在向他靠拢,可很快她就离开了。为什么?她的感情就像日出时树叶上的露水,转瞬即逝吗?那么她当年对他那么厌烦,有没有一瞬间,她有喜爱过不断给她送礼物寄信的未婚夫呢?有没有? 他想到从前,心的温度也冷了下来。 小司面无表情:「是吗,那我以后没机会见到你了?」 「可以这么说。」 原来这就是她编造她是东滨人的目的,找个理由再也不用见到他啊。 小司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你的未婚夫是哪里人啊?」 「他,他是北境人,他在天都剑峰做弟子。」 北境和南理,是整个九州的距离。 燕山景的谎言很离谱,因为她就是要离谱,越远越好,越远越让他明白她们出了九蛇山就分道扬镳。不,不是让他明白,是让她自己明白。如果要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就要把小司推离她的世界。 她皱着眉,明明没有得到过,却有强烈的失去感。她这是怎么了?如此心口不一,感情上是一套,理智是另一套。燕山景前十八年的人生里,没解过这么难的题。 小司一反常态,十分平静,他靠近她,燕山景浑身一抖,他贴着她的耳朵说话:「那么远啊——怪不得你有信心,笃定他不计较你亲过我。远在北边,他怎么会知道呢?」 「就算你和我偷情,他也不知道吧?」 燕山景深深望向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太多她不能理解的幽微情绪。她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这个玩笑不好笑。」 姬无虞冷笑:「是不好笑,再说一遍,我看不上你。出了九蛇山,谁也别认识谁,谁也别反悔。」 燕山景也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他说话完全不思考的吗?她扶着树干,脸扭向别处。 第11章 争论不休 丛林远处,传来了勐兽的唿嚎。二蛇不能回头,这里是三蛇,新的危险来临。燕山景和姬无虞各自赶各自的路,三蛇的土壤和二蛇不一样,一踩一脚泥,且燕山景在净山门时执行过净山任务,所谓净山就是去周边的山里探查何处有瘴气何处有毒雾,标註在地图上,给山下乡民参考。 她敏锐地发觉三蛇的瘴气和毒雾都不容忽略,刚下过雨,还好一些,等林中的瘴气再次聚集起来,她就真的会和司青松死在这里。以前她有内功护体,还有净山门发的药物,现在什么都没有,没头苍蝇似的在深山里乱转。再不走出去,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燕山景不得不开口:「餵——!」 前方赶路的身影完全不理睬她的唿唤,燕山景没有办法,她只能努力撵上他,他速度也不快,就是要强,非得比她走得远。 等她走到他面前,却发现他瞳孔失焦,燕山景急忙抓住他的肩膀:「你看不见了吗?」 姬无虞扒下来她的手:「注意避嫌。」 燕山景气笑了:「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看得见一点,也听得见一点。眼前有很多黑影,耳朵里也嗡嗡的。你不能说太复杂的话,我没法听。」 又来了…… 燕山景皱眉:「你大哥好狠的心,又捅伤了你,还给你下这么厉害的毒。」 姬无虞别过头:「他捅伤了我不假,但中毒跟他无关。他武功很差,我不中毒,他不能奈我何。」 「那你是在哪里中毒的。」 「知道了,你能给我治?」 「不能。」 「那你问那么详细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燕山景失语,她无奈:「好,跟我没关系。」 「你说跟你没关系就没关系?我还没问过你,你在哪里中的毒?」 她听到这话,转过身:「不是你不要我管的吗?我在哪里中的毒,我不清楚。」 「你得罪过什么人?」 「不清楚。我向来都觉得我很受欢迎,仙风道骨,远离尘世。」 姬无虞没听清:「什么?」 「我很受欢迎,人见人爱,而且我说话中听,没人不喜欢我,同时远离纷争,从不轻易找人麻烦,也没被人找过麻烦。不像你。」 燕山景夸起自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确实不像我,我没你这么多人生重大错觉。你受欢迎怎么没人救你?远离纷争怎么会中毒?」姬无虞轻飘飘回道。 燕山景的人生最大错觉就是她相信她和司青松斗嘴能赢他。 她转念一想,便冷冰冰道:「是吗?我总有一件事比你强吧,我未婚夫还在惦记我很快就过来接亲,你的未婚妻却根本不理你,她愿意嫁给你吗?」 司青松的脸陡然往下一沉,他抓住树干,剧烈地咳嗽起来。 燕山景看他的样子,便得意道:「我赢了。」 在净山门古水无波的脸上盪起胜利的笑容,在长歌馆里波澜不惊的心因为幼稚的获胜而喜悦地跳动着。她丝毫不收敛快乐,反正司青松也看不见。 她甩开袖子,大步向前走,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他重重摔倒的声音。 啊……对方现在视力极差,燕山景快步折返,用剑鞘戳了戳他的膝盖:「抓住剑鞘,我带你走。这里毒雾瘴气很多,你没经验,会走错。」 姬无虞摸索着抓住她的剑鞘,他立刻摸出了剑鞘上的痕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长歌剑的剑身由歷代长老传承,剑鞘却可以由现任剑主定制。燕山景用的剑鞘是她小时候的,古朴坚硬,不起眼,但是很耐用。她从来都以为是师父送的,因为她是从师父的架子上翻出来的。 师父那时就老人痴了,少了个没什么用的剑鞘,他不会计较。 然而她不知道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因为比别的礼物贵重,所以寄给了乔信苍。 在送到乔信苍的剑庐前,姬无虞抱着爷爷茶剑道人的大腿:「买一个吧……买一个……我用刀,可是小景用剑啊……家公,买啊……」 彼时年幼,他抱着新入手的剑鞘欢天喜地,却抱不稳,摔在路边。下巴上嗑了个小血坑,剑鞘也被摔出了一个坑。 哥哥教他:「阿虞不痛,不喊痛的时候就不痛了。」话是这么说的,已经是俊秀少年的姬无忧还是抱起了皱着脸努力不哭出来的弟弟,带他回家。 血坑不深,很快就癒合,没留下任何疤痕。剑鞘也没有得到感谢,没留下任何痕迹,好像他没送过。然而人面不留疤,人心不留痕,死物铁器却会留疤留痕。 姬无虞摸着剑鞘上的坑,他没有立刻站起来。 燕山景背对着他等他站起来,等着牵他上路。只是隔了很久,他也没动静。 她等不及转身时,却被小司的样子吓到了。 她蹲下身:「你哭了。」 刚刚她说,我赢了。现在她说,你哭了。 小司扭过脸,分明有清泪从眼中落下。 姬无虞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他的心意只得到了寥寥无几的回应,也不甘心幼年的他被称为循规蹈矩的小古板。真的就是小古板乖孩子吗?仅此而已吗? 他为何不能得到更多?他真的不能从燕山景心里抠出来一星半点的在乎? 燕山景从来没见过同龄男子的眼泪,她牙关紧闭,手足无措。 燕山景不敢说但发自内心地想,小司哭起来有种很独特的风味。 她还真的不是爱欣赏美色的人。她在山门里,从来都清心寡欲。丹枫山庄人才灵秀,当初的兰三兰四两位公子各有千秋,她承认两位的脸鬼斧神工,但她不凑热闹。梅林的少年郎傲气逼人,一朝出名天下闻,燕山景看了一眼就打道回府。 小司的脸和阴柔半点不沾边,线条都相当冷冽,然而当这张脸写满委屈和强烈不甘时,燕山景有点挪不开眼睛。 燕山景尴尬地挠挠眉毛,这种时候了,还是别想这个了。幸好他半瞎,看不见她刚刚的表情。 她回忆着,她说了什么,让他这么伤心?是因为她嘲笑他,未婚妻讨厌他吗? 所以他那么难过,不是因为她吧?是因为远方那个她不知道名姓的女孩子? 燕山景想到这,心情有些复杂。 「对不起……我误会了,我不知道你那么在乎你的未婚妻……我不该那么说你,真的很抱歉……我,我平时不是那样的,我一时生气,就说了伤人心的话,实在不应该。」 姬无虞转过头,他咬牙切齿:「我一点也不在乎她!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坏婆娘,就跟你一样!」 燕山景苦笑:「好好好,我是坏婆娘。你先站起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三蛇好危险,我们得去四蛇,我刚刚往下看了,四蛇有好大一片杨梅林,我们去吃杨梅吧?」 她伸手给他擦眼泪,姬无虞勐地拍开她的手:「别碰我!」 燕山景抱住她的膝盖,可怜无助地抬头看天,哎,哄不好了,这可怎么办?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我的气呢?」燕山景轻声细语道,她真是无计可施了。 想她长歌长老,什么奇形怪状的同龄人没见过,九雷岛的大小姐是个娇气包,但是只要夸她,她就乖乖巧巧叫她燕姐姐;唐鸢刀的小少爷简直没断奶,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但要是不管他,任由他吃任由他玩,他也很好相处。 就是司青松,实在难缠极了。 「我生你一辈子的气。」小司垂下眼皮,看都不看她。他侧面线条冷而硬,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柔声道:「一辈子太长了,半辈子行不行?」 「凭什么讨价还价?」 「你后半辈子生我的气,前半辈子我们先和好。」 燕山景的嗓音非常温柔,她是真的用心在哄了。 可惜他俩不到二十岁的生活里,姬无虞对她失望五年,怀念六年,记恨三年,几乎就是他的全部人生。他说的一辈子,纵然有赌气,但也不全是赌气。 燕山景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她没有一点经验,她只能蹲在这里,等他心情变好。 她正看小虫子爬过树干,就听到小司的声音:「你在乎我吗?」 他……他真的对她有情?是因为未婚妻从不理他,伤透了他的心,所以才这么看重她的想法? 燕山景的心快要打结了。她和小司这一路上生死相依,但她知道她一定会回净山门,他们志不同道不合,纵然在这逆境中互生情愫,将来也只会是有缘无分。 她是明明白白被他吸引,也是明明白白想拒绝。 但,燕山景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很久之前,她怕麻烦,不想和姬无虞来往,所以用了最极端的方式。很久之后,她困在九蛇山中,怕招来这只不好惹的孔雀,又伤了别人的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燕山景不知道怎么面对未婚夫,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小司。 姬无虞等着她的回答,他的问题很直白。他的情感决堤于摸到剑鞘的一刻,那瞬间,多年怨气泱泱涌出,但她温柔地安慰着他,又使他泛起不该有的希望。他问得很忐忑,如果不能得到确切回答,就是自己打自己脸,无异于自取其辱。 而燕山景正在犹豫,姬无虞等得失去了耐心。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他豁然站起来:「我就多嘴问这一句!」 燕山景抓住他的胳膊:「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她后悔了,她得立刻告诉他,她在乎他。 两个人正僵持着,从树梢顶部忽然落下一张巨网! 燕山景大惊,她直接护住了小司,姬无虞被她抱住,剧烈挣扎着:「你怎么耍流氓!」燕山景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出剑破网,该死,这网是特殊材质,寻常的剑难以割开! 她刚刚和小司说话太入神,以至于没有关注到树干上不同寻常的弯曲,那里站着三个人,现在他们从树上下来,开始收网。 这三个人奇形怪状,没一个穿得整整齐齐,乍一看就是三个土匪,但观摩他们从参天巨树跳下来的轻捷的动作,似乎学过一点轻功。 为首的是个颇为娇俏的女孩,瘦瘦黑黑,身量很小,年纪不大而眼睛雪亮:「啊!大哥,二哥!我们抓到了!」 被称为大哥二哥的两个壮汉则用一根扁担穿过网,把两个人抬起来,小女孩爬上她其中一个哥哥的肩膀,骑在哥哥肩膀上,兴高采烈道:「他们长得那么漂亮,肯定不是寻常人!」 「我这次一定能加入摘月斋!」 两个壮汉一前一后,都在夸奖他们的小妹。 而网中二人却还在纠结对方的心意,根本不管他们是在网中被抬着。要被抬到哪里去,他们完全不在乎。 两个人被迫靠在一起,燕山景抓着小司的肩膀:「不要闹别扭了!你的未婚妻和我是不同的,她讨厌你,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小司哼了一声:「你们是一丘之貉,是一模一样的人!」 「胡说!如果你送我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藏,也一定会认真回礼!」 「哈——你回过你未婚夫什么礼物吗?我的待遇只怕和他一样吧!」 「你怎么这么拧巴,我不是因为未婚夫才拒绝你的!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不明白吗?」 「对啊,我们不是一路人,所以你就践踏我!戏弄我!」 「我没有!心意是一回事,可总要克制啊。在这里不加以控制,出了山以后再分手会更加难过。你能不能成熟一点……」燕山景为了让他听清楚,声音放得很大。 「既然现在你就要斩草除根,何苦管我想什么?现在就分道扬镳算了!未婚妻我会退婚,你我也不想再和你说一句话!」姬无虞的声音更大。 「你要退婚……那也不是你和我纠缠不清的理由。」 「我跟你纠缠不清?谁纠缠谁啊,是谁死乞白赖不走?」 「你现在是瞎子,连你的耳朵也有问题,我怎么抛下你走?」 「我死了都跟你没关系!」 「就和我有关系!我天生古道热肠,路边阿猫阿狗我都会救,你就是罗锅是癞子,我都不会放任不管!」 「你才是罗锅,你才是癞子!我的长相,万里挑一!南理比我好看的人还没出生呢!」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听呆了虎家三兄妹。 虎大有老婆,他感觉这两个人是两口子,虎二没老婆,还是半大少年,他心想以后绝对不会和小花这么说话。 虎翠翠骑在哥哥肩膀上,实在忍不住,从树上摘了个硬果子丢向网中二人:「你们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 「搞搞清楚,你们现在在谁的地盘啊!吵架也要看场合,不然我们三蛇虎家很没面子的!」 姬无虞被打断,世子脾气上头:「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虎翠翠看他这个傲慢的样子,笑嘻嘻道:「你的价值越高越好喽,我要把你送给摘月斋的先生,这样我就可以入斋做探子了。」 燕山景离家出走的理智终于班师回城,她扶住额头,跟小司说话太费劲,她现在头疼欲裂。摘月斋……什么地方? 姬无虞冷笑:「原来是个考听风楼草台班子都考不上的毛丫头,只能交投名状啊。」 燕山景终于反应过来,摘月斋是江湖第一消息组织听风楼的南部分部。 听风楼内精英探子可以眨眼间变换数张人脸,神不知鬼不觉能刺探无数机密消息。这样的消息组织,在江湖中不说人人敬仰,要有敬畏之心。 然而南部分部的摘月斋,则被千万人唾骂。 虎翠翠做了个鬼脸:「有点见识,可是你嘴皮子厉害没用,你就是我的投名状。」 第12章 三虎山寨 听风楼和摘月斋的关系,燕山景要类比的话就像母鸡下蛋,正常都能孵小鸡出来,但摘月斋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近期演变成了臭皮蛋。 听风楼开的江湖茶馆遍布武林,谁没读过听风楼发的小报就不配说自己是武林人。 泱泱江湖,浩浩武林,大侠争斗,男欢女爱,时常有人一战成名,英雄豪杰天下皆知,又有人少年天才,风花雪月缠绵悱恻。 没有听风楼的探子出手,这些消息都不能那么快传遍九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然而,毕竟不是时时都有欲女心经传人出没贡献艷情消息,也不是天天都有南北武林高手齐聚一堂大打出手。 大多数时候,听风楼散布的消息都相当鸡毛蒜皮。中原据点可以盯着武林盟写写盟主的日常起居,北部据点可以在南北之争上做文章。 而南部的听风楼据点,即摘月斋,大约是无事可写,营收不好,为本部排挤,被其他据点瞧不起,他们屡屡兵出奇招,擅长诈骗、传谣、刺探隐私。 摘月斋在南理也活动着,但是南理布防森严,他们只能搞点诈骗。姬无虞曾经抓到过几个人,声称他们在售卖麒麟的脚指甲,泡了延年益寿!有傻子买回去打开发现只是一包椰子壳,老闆被打得脑袋开花。第二天龇着个牙数钱,这次他卖貔貅眼泪,喝了长生不老!姬无虞命令他自己喝下去,他才哭着说是猴尿。 南理尚且如此,摘月斋在西南郡和东南郡就更猖狂了。燕山景听过一则格外缺德的造谣,他们说东南郡的桃源剑推行一夫一妻制,指一个男人可以拥有一个丈夫一个妻子,桃源剑掌门就身体力行,除了娶老婆以外,最近还找了丈夫,屁股都疼得不能沾座位。此小报大卖三千份,气得掌门连夜过来,把茶馆砸了,他只是得了痔疮。 所以燕山景不太能理解,就这么个草台班子,居然还要考?还考得很严格?这不是随便进吗? 甚至小虎妞还考不上。 三虎山寨在三蛇和四蛇的交界处,在空中建立了规模不错的木阁,远离了毒雾和瘴气,且被绿树掩映。虎翠翠的屋子最大,哥哥们宠着他们的小妹妹,窗外的果树挂着红彤彤的果子,鸟儿叫喳喳。 九蛇山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由于位置得天独厚,所以虎家人代代以打劫为业,个个都心狠手辣,不是善类。 翠翠浓眉大眼,神气活现,一看就是被家人们宠得无法无天。 只不过燕山景也不太懂,他们就是普通的山贼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厉害的大网?她的长歌剑都砍不烂?另外小虎妞是不是有点死心眼,她有这么厉害的东西,交给摘月斋的头头,不比她费劲力气抓他们两人献上去强。 且听翠翠口气,她根本不知道她和小司是谁啊。 奇怪的事还不少,男女被分开管理,她和司青松被分开了。离开了司青松,燕山景就冷静老成,心平气和。 而他们被分开后,燕山景居然被带去洗了个澡。 燕山景脱去了李家夫妇给的旧衣裳,她一时心情复杂,她闭上眼睛,眼前火海再现,那诡异的歌谣又唱了起来……然而她现在并不在人间惨剧的发生地,而是在三虎山寨。 三虎山寨的大小姐翠翠给了她洗澡水,给了她洗头髮的香胰子,还给了一套相当不错的衣裳,白衣轻纱,燕山景的身量太高,超过了翠翠的预计,但本身衣裳就选的是裊娜曳地的款式,燕山景穿上后,编了个松松的长辫子偏在胸前,走出澡房,还是看呆了小虎妞翠翠。 她双手捧脸,喜笑颜开:「你一定能帮我进摘月斋的!」 她喜滋滋的样子,很像燕山景的一位友人,那也是个大小姐,虽然任性,但也好哄。 燕山景伸手颳了刮小姑娘的鼻子:「小虎妞,你在说什么?」 翠翠捂住她的鼻子,惊讶道:「你!」 「为什么抓我们?先前听你们说,是觉得我们漂亮?小虎妞,可以解释解释给姐姐听吗?」 「不准叫我虎妞!」 「小虎娃。」 「不准叫我虎娃!」 「小虎妹。」 「啊!你气死我了!」 翠翠气得直跺脚,燕山景则背着手弯下腰靠近小姑娘:「你告诉我原因,我就告诉你摘月斋总部听风楼的一件奇事。」 翠翠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真的吗?」 「那还有假,我和前任武林盟主也有点交情呢。」 「武林盟主!你好厉害!」 「一点点交情。」燕山景比了个手势,和翠翠眨眼睛。 翠翠的眼睛里都快飞出星星了,她扑上来勐地抱住燕山景:「好姐姐,你快说。我马上就告诉你,我为什么抓你!」 翠翠拍了拍手,两个壮汉手下送来了新鲜饭菜,青椒炒毛豆和梅菜扣肉,还有一盆蘑菇汤。 燕山景看到了热饭热菜,就知道小姑娘是真心好奇武林事,那可能从这脱身会很简单。 翠翠坐在燕山景对面:「姐姐,我抓你和那个男的,是摘月斋的要求。他们最近就是要漂亮的男女青年,其他的法宝武器都不要。我力气过关,但是轻功不过关……考不上,只能抓你们了。可是我和哥哥们等了好久好久,一个看得过眼的都没有!」 「结果今天就遇到你们了,两个绝色……嘿嘿,这次我肯定能进去。」 「原来是这样。」燕山景若有所思。 她不太懂,摘月斋为何要漂亮的青年男女,难道是为了训练他们去青楼埋伏?还是什么原因? 她嘆了口气,翠翠已经在噘嘴了:「你快说呀!听风楼!还有武林盟主!」 燕山景当然不会骗小孩,她笑了笑:「好。」 去年江湖大乱,北境的天都剑峰倾巢而动,差一点武林盟都不復存在。 丹枫山庄出身的家主们占据武林盟主的位置百年光阴,这种时候他们当然不会胆怯,便与北方人决一死战。而北方人中也有江湖豪杰,风月传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她给翠翠讲的是,天都剑峰的雪女一己之力冰封整个自在河,与整个武林盟为敌,而听风楼第一密探千面玉狐琴声相助的故事。 六月飞雪,琴剑相依。 翠翠听得如痴如醉,她呜咽道:「这就是不顾生死,忘却立场的爱吗?果然啊,我们这种乡下地方,根本就没有豪侠!」 燕山景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瓜:「小虎妞,你知道为什么摘月斋要大肆招揽人才吗?」 翠翠早就接受了虎妞的称号,她摇头,眼中充满对未知事物的渴求。 燕山景嘆了口气:「说来话长啊。」 武林盟元气大伤,天都剑峰更是一蹶不振。 这就被现任听风楼主嗅到了机会。 北境的消息组织建构不全,探子也近乎绝迹。北境霸主天都剑峰如此虚弱,这是听风楼安插探子建设组织的最好时机。 然而去开荒的人不可能是愣头青,他们必须经验丰富,且忠心耿耿。 中原要守成,所以精锐就得从分部出。南部多年没有建树,西南郡是净山门,东南郡是桃源剑,都是老实本分的门派,而南理又过于神秘,南部没在南理做出任何成绩。被开刀的一定是南部。 「大量探子调走,就意味着大量位置空了出来。」燕山景摇摇头,「只是这个选拔人才的标准我看不太懂。」 翠翠听得唏嘘不已,又有些垂头丧气:「南部真的有那么弱吗?我进了摘月斋,万一以后有机会去中原,岂不是要受人白眼?」 曾经应该是不弱的。 开宗立派最难,能在南理城设置据点成功,摘月斋的先辈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有些人也付出了生命代价。 燕山景的父母就死于此。具体死因如何,师父没有细说,他痴了。而燕白又去世,世间的知情人……大概只剩下姬无虞的祖父祖母。 她偶尔路过嚼着舌根喷口水的江湖茶馆,谣言满地窜。 她看到她父母为之努力过的地方沦落成了个草台班子,也会想,爹娘泉下有知,会怎么想呢? 燕山景微微皱眉,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她中毒会和摘月斋有关系吗…… 燕山景和小虎妞后面玩六博,她摇着骰子,一本正经地讲武林盟各个门派的事,小虎妞也一本正经地听。翠翠毕竟是个半大孩子,她拿捏个小女孩,还不是信手拈来? 她脸上挂着从容不迫的笑容。翠翠对把她送给摘月斋换入门名额这件事已经非常犹豫,她喜欢小乔姐姐喜欢得不得了。 燕山景胜券在握,优哉游哉。 这是燕山景在净山门的常态。 司青松是她人生里最大的意外。 燕山景在和翠翠玩六博时,想了很多事。 她和司青松吵这一架,实在不理智。她一路上就做了太不理智的事,甚至他们的开端就是她从背后抱住人家取暖,还有那两次不算吻的吻……以小司的角度来看,就是她主动招惹他,招惹了却又不想负责任,小司自然火冒三丈。 燕山景愁,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13章 旧作 燕山景在做反省,而姬无虞那边同样洗了个澡,换了药换了绷带,甚至因为得知他的南理人身份,虎家兄弟给他弄了身南理衣物。 他休息好了,眼睛和耳朵便恢復正常,但要是再奔波劳累,恐怕很快就会再度失去感官。 他坐在床上,摸到了他的衣物……这个料子很贵。 等等!这不会是他们打家劫舍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而且姬无虞的身量在男子里也算很高的了,他的衣裳裤子和一般人尺寸不同,穿着这一身,居然很合适。 「大哥,这衣裳哪来的啊,你们不是南理人,怎么家里有南理的衣服?」 虎家兄弟答道:「几个月前家里来了个神神叨叨的南理人,他自称是什么白雪姬氏的大公子。我们想劫他的道,但他主动把所有的钱财和衣物都留下了,那动作相当麻利。他说什么他已经皈依了神,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还送了我们一个木娃娃,说向他祈祷会有好运。小妹玩了两天就扔了,我们不信狗屁神仙。衣服还不错,这不给你了吗,穿起来人模人样的。」 ……白雪姬氏……是虎家兄弟记错了,是雪廊姬氏。原来大哥姬无忧来过三虎山寨。他被家族除名后,南理派出过人追杀他,他在这里换了衣裳四处流窜,恐怕也就是那时上山给李家夫妇传了邪物。他既然能传,就说明他受教的时间更早。有可能早于母亲生病的半年前。 姬无虞感谢道:「多谢二位大哥,给我这等好衣裳穿。」 虎大虎二对视一眼,虎大笑道:「喂,你这不是可以好好说话吗?怎么对你的女人那么凶?」 「她……她不是我的女人。」 虎二切了一声,不屑道:「装什么啊,不是两口子,能那么吵?」 虎大朝弟弟使眼色,他自以为很小声地说:「说不定是私奔的……」 姬无虞呃了一声:「我们也不是私奔的。我们不是情人关系。」 虎二大吃一惊:「那你敢跟心上人那么吵架啊!你不怕你们还没一起过日子,她就不要你了?!」 姬无虞坚决否认:「她不是我的心上人!我心里没有人。」 「拉倒吧。」虎大和老婆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就老想显摆显摆,他笑道:「小兄弟啊,听哥一句劝。不要一点小事就大动干戈。犯了错,该认错还是要认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姬无虞倔劲上来了,又不高兴了:「是她有错。」 「那你也别揪着人家的小尾巴不放啊,翻旧帐就痛痛快快翻一次,要是不说出来,你老憋在心里,她也不知道啊,在她眼里,你就总冒无名邪火啊,那她当然跟你吵。」 虎大这边还在说他的感情真经,姬无虞觉得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虎大和他的媳妇是两情相悦,彼此包容。而他和燕景有什么? 她都说了,下了山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还没下山她就划清界限。既然划清界限,就不该再有任何牵扯。 夜晚姬无虞躺在三虎山寨的床上,听说燕景把虎家小妹妹哄得很开心,两个人甚至同床而眠。 果然,她能和所有人好,除了他。 虎家兄妹虽然是山贼,但目前来看不算太坏,且山寨姬无忧还来过,他的手下不会对山寨中人如何,教众说不定还想着拉拢他们。她要是能得到虎翠翠的喜爱,也就算脱险了。 姬无虞想,教众已在山上见过了他,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他留在这,徒惹危险。 既然危险是因他而来,而燕景不在乎他也不需要他,那就意味着,他该自行离去了。 黑云压寨,雷霆如击鼓,山雨欲来。 燕山景搂着翠翠翻了个身,翠翠实在太好奇江湖是什么样,她睡一会儿就醒一会儿,然后就把燕山景摇醒:「乔姐姐,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燕山景睁开惺忪睡眼,窗外落雨如豆打,摧花折柳,杨梅落尽,她关上窗户,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还不睡?」 「实在太难得了呀!我们家世世代代都在山寨里住,我想考摘月斋,也是想在斋中学本事,有机会调去本部,就可以叱咤江湖啦!」 「可能会很危险哦。」 「哼哼,我才不怕危险呢!我已经想好了,把你留下来,那个人呢,反正好兇,就交给摘月斋。这样你就可以留在山寨里,天天给我讲故事。」翠翠畅想未来。 小司若是听到这样的话,怕是要气死了。燕山景失笑,也不知道他现在消气没有。 「他看着凶,其实是个好人呢。」 翠翠不解:「我哥哥从不会凶我嫂子!我不管,我就要把他卖出去!他那么漂亮,肯定可以帮我进摘月斋的!」 燕山景微微皱眉,苦笑道:「他的好处我知道,你只看到他的坏,没有看到他的好。」 翠翠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小乔姐姐:「你怎么回事?你的眼睛和我长得不一样?经你的眼睛一看,缺点变优点?你的耳朵也和我不一样?他说话那么不中听,你还喜欢他!他和你大吵一架,你还帮他说话!」 燕山景想,小司千不好万不好,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且她错得更多,她明天得和他道个歉。至于怎么开口么……真的好难啊。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际遇也不同。如果不了解就下定论,没办法成为女侠哦。」燕山景点了点她的鼻子,「就像如果我没有和你聊过天,也没法知道你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不是吗?」 翠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抱住她的胳膊:「哎!不说他了!我不卖他了行吗!这个月考不上,下个月考,我总有一天能考得上!」 小虎妞有可能放他们走? 燕山景挑挑眉毛:「再给你说个故事。」 燕山景说了一个丹枫山庄公子被南理的姑娘拉去私奔的故事后,翠翠便打了个哈欠,她看来也撑不住了,就在燕山景以为她要去睡后,她又坐起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燕山景瞌睡连天,但对小女孩还是颇有耐心。 翠翠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盒子,她兴奋道:「是我爹送给我的,他说一个摘月斋的探子留给他的。我玩了好几年呢。」 燕山景微笑地注视着她,直到看到盒子里究竟是什么,她才皱了皱眉。 那是一只偃甲鸟。 燕白在净山门时一直在尝试还原父亲的偃甲作品,只是他做的偃甲鸟不会飞,还被她笑话过是走地鸡。 摘月斋的探子……父亲? 燕山景微笑着接过偃甲鸟,她摸了摸羽翼。翠翠一把抢过来,很兴奋地告诉她,她的发现:「那个探子他有特殊记号!我给你看啊!」 翠翠把鸟翻过来,在腹部有一个「人」字,只是左边的一撇写得很短。 燕山景摸着「人」的雕刻印记,她确认了,这是父亲的作品。 因为父亲是瘸子,他的左腿比别人的短。 翠翠很苦恼:「它以前会飞的,不过也飞不远。但好歹能动啊,可以飞到树上呢,现在一点都不会飞!」 燕山景询问她:「我能看看吗?」 「喏。」 燕山景拿起偃甲,她事实上没见过父亲的作品,她根本不懂如何修理,但是还是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燕山景嘴角上扬,却皱着眉头。如果当初她有和小白好好说过话,就应该会知道,要怎么让这个小玩意动起来。 摘月斋不是当年的摘月斋,她面对父亲留下来的东西,也无能为力。 燕山景微笑着把小鸟还给翠翠。 翠翠爱惜地抚摸着小鸟:「我家公和祖公公建房子的时候都是瞎建,所以山寨上修修补补的,那位江湖人士就给家公画了草图,让他加几根横樑,几根承重木,之后就很少修补啦。这个叫……神来一笔!对,神来一笔,所以我们家人都很感谢他,可惜再也没有见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爹跟我说,那位江湖人士当年其实才十几岁,长得可漂亮啦。有些男生女相,很俊俏很阴柔,但又高高的,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总之就是很好看。」 师父曾经说过,她长得很像父亲。 而父亲原来在他人眼中,是这样的。燕山景仍旧微笑着:「已经过去很多年啦。」 「可是他那样的人,就算老了也会是个潇洒的老头啊,说不定现在偃术更厉害!他当年留下的小鸟能飞到树上,那他现在不是可以做出金翅大鹏,青面狮子!我真的很想亲眼见到他,我和哥哥们都觉得,加入摘月斋就是最好的方式!如果可以见到他,他做我的师父就好了!!!」 燕山景注视着翠翠:「嗯。」 翠翠眼亮如星,充满着对前辈的期待和憧憬。小女孩做美梦做得好好的,她不需要知道任何真相。 父亲去世十多年了,他死时没有变老,仍然二十来岁。 少年弟子江湖老,永远有人年轻,在做江湖梦。 父亲年少时在三虎山寨随手画的那几根承重木和横樑,依然能为人撑起一片天。他的影响,隔了几代人,依旧存在于三虎山寨。 他无形中,帮了他的女儿一把。 燕山景不太困了,她走出房间,雨帘如白雾,山中暑气蒸腾,黏在身上,她想着,当年父亲有没有见过这片白色雨雾?他有没有吃过这里的杨梅?有吗? 她正沉浸在思考中,忽然有人在拍门。燕山景惊愕回头。 那拍门的声音震得整个山寨都在晃动,燕山景回屋拿起长歌剑,时刻准备迎战。等等!小司!小司还在走廊的另一端。 走廊外夜雨声疾,虎大虎二也全部起床了,寨中山贼训练有素,纷纷爬起来应敌。 燕山景飞快地穿过走廊,却看到一伙人,全部身披斗笠,在雨下,散发着浓浓的神秘气息。 翠翠尖叫起来:「摘月斋!!!他们来了,是不是要来录取我?」 燕山景瞳孔震动,她忽然闻到一阵橘花的香气……吴名刀!她到处看,却没有看到那个人。 第14章 故人 摘月斋在雨雾珠帘中初次登场,这些人不是草台班子,而是各个戴着面具,佩剑拿刀,他们是除了探子和文书以外的另一伙人,是「北辰」。 月有阴晴圆,而北辰星却永远在相同的位置发散光芒。 虎大虎二在和他们交谈?燕山景疯跑起来,翠翠大喊:「小乔姐姐你去哪里!」 燕山景来不及作答,她需要立刻叫醒司青松,又有棘手的麻烦了。录取翠翠根本不用出动北辰,北辰之刃,只刺向危险的目标。她和司青松,莫非被悬赏了?是吴名刀悬赏的?那就是沖她来的! 她敲门没有人回应,燕山景踹开门,卧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扇窗户开着……不,不。 她往下看,树枝有明显被踩过的痕迹。他,他走了?! 燕山景继续往下看,三蛇距离四蛇颇高,他怎么下去的?对,他又没有失去内力,他恢復了眼睛,可以想走就走。虎大虎二以为他是瞎子和聋子,就没有捆住他,所以他走得很轻松。 燕山景大脑一片空白,往后的路,没有小司了,她要一个人走下去?不,她是不是应该追上去,但是她要怎么追?他生了好大的气,所以一意孤行,再也不要见到她了? 燕山景心神欲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她甚至觉得有些难以唿吸,就这么倔吗?眼睛里这么揉不得沙子?他……燕山景闭上眼睛,绝望地想,他就是那样的人。 而此时走廊中,翠翠正被问话。 领头的人没有戴面具,面容寻常疲惫,他一点也不像绝世高手,说话的声音也不像。 他展开一张画像:「有没有见过她?」 画上的人赫然就是燕山景。摘月斋在找燕山景。 翠翠不懂,乔姐姐告诉她,她叫乔仙鹤,而画上的人,叫燕山景。 她抿了抿嘴唇,她问道:「我要是说知道,我可以进摘月斋吗?」 领头的男子此时才正眼看她:「你想进来?」 「嗯!」 「没什么好进的。」 「啊?」 「所以见过这个人吗?」 没等翠翠回答,翠翠的回答对他不重要。 他推开了这间屋子。翠翠此时在他身后大喊:「我没见过她!我没有!」 屋子里,剩下燕山景和这个男人对视。燕山景靠着窗子,神情恍惚,她见到有人进来,立刻拔剑应对。 而这中年男人看了眼画像,又看了眼对面的人:「哦……画得不像。看来不是呢。」 明明就画得很像……燕山景愣住了,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累死我了,孩子都满地走了,要不是为了养家餬口,谁出来啊。可恨,都是儿子,没有一个像我的,都说女儿像爹啊……」 「一把年纪还出来出公务,怎么不把我调去北部呢?」 「这太暗了,这字儿越来越模煳,是我认识它,它不认识我啊。它怎么能不认识我呢?我是尺八啊。」男人拍了拍燕山景的肩膀。燕山景浑身一震。 随后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弄出任何声响,只是念叨着:「瘸子上吊,深一脚浅一脚。下次就不是我出工了。看来得好好教孩子,爹娘冒过险了,儿女就安心找个地方躲着呗。我先走了,后面还有很多北辰之刃。刀搁在脖子上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北辰中人,往往都有代号。父亲和母亲就有各自的代号,这个人他自称尺八,他是父母亲的朋友!他认识她! 尺八带上了门,出去了。门关上时,燕山景闻到了一阵橘花香气。她张口结舌,想要喊住他,但他已经开门离去了。 门外的北辰之刃一拥而上把他围住:「轻王侯大人,都问过了,上上下下都说没有。」 翠翠叉着腰:「你们跑来我家,能不能赶紧走!莫名其妙!大家都说不认识了!」 那个人又是尺八,又是轻王侯,他嗤笑道:「哦?跑不了多远的,既然有村民说看见过,就是跑不了。最多跑到了四蛇,四蛇是唯一没有毒的地方了。五蛇不知道在闹什么么蛾子,开了一堆雨浇不死风颳不断的丹樱毒花,除了南理那个姬太君要欣喜若狂,其他哪有人会那个险啊,九死一生呢。正常人都会停在四蛇。三蛇四蛇来来回回地搜吧。」 「今天先到这,干多了又没工钱。所有人,撤!」 燕山景在门后听的一清二楚,他在给她指路,摘月斋会在三蛇四蛇巡逻搜查,所以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前往五蛇。南理的姬太君,是姬无虞的祖父。这个人,知道她和姬无虞的婚约,否则他不会莫名提起。丹樱毒花,那是什么东西?和婚约有关吗? 然而不管怎么样,九死一生,他在指十分之一的生路,唯一的生路。 摘月斋的人离开后,翠翠上前,却止住了脚步:「你!我以为你早就走了!你没事吧?」 她没法亲热地喊出小乔姐姐了,因为她根本就不姓乔。她有个非常厉害的身份,她是净山门的长歌长老。 燕山景则蹲下身抱了抱她:「多谢你。」 翠翠摇头:「我跟家人们说,头头进了房间,却没找到人,你已经走了。家人也怕引火上身,所以都说没见过你。我刚刚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幸好,你还是安全的。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难过的。」 「你很勇敢,你是九蛇山最勇敢的小女孩。」燕山景笑了。 「所以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好!!!」 「这样东西,你拿到这个去找净山门的掌门,他会为你写推荐信到武林盟,不要说进摘月斋了,你能直接去本部听风楼,甚至直接进丹枫山庄,那里住着武林盟主。」 虎翠翠看着她,不敢置信道:「什么东西?」 「我的剑鞘。」 「剑不能给你,但是剑鞘可以,掌门见到它,就知道是我。我还可以给你留一封信,作为凭证。」 翠翠的嘴唇微微抖动着:「那……我还有机会进摘月斋。」 燕山景把剑鞘取下来,拿在手里,但没有直接给她:「是啊。你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是净山门的长歌长老。所以你可以相信它很宝贵。」 翠翠正要伸手拿,但是燕山景却摇了摇头:「既然这么宝贵,我也想换个别的。」 她要虎翠翠的心头宝。 「我要那只偃甲鸟,」燕山景说得毫无犹豫,「不是现在要,而是等翠翠你以后进了江湖,见过更多的繁华,别的事把它比下去了,它不再是你的最爱了,就把偃甲鸟寄到净山门去。如果你一直没有见到比它更好的东西,你就一直留着,好吗?」 翠翠痴痴地点头:「好!我答应你!但是,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燕山景摇头:「我要去追小司,我一定要把他追回来。」 燕山景轻装出行,她从三蛇一路向下,前往四蛇。翠翠给她装了一背篓的食物和药品,挥手送她离开,临走时,小姑娘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许诺,她一定会去中原进丹枫山庄,出人头地回来找她。 燕山景心想,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芳华弹指老,承诺如水汇入江湖中,有时不是不负责,而是身不由己逆浪沉浮。但小虎妞此时此刻的眼泪,珍贵过天上星。 她没有回头看她,转眼就下山了。回头已无意义,有缘自会再见。 翠翠抱着她的剑鞘,泪眼朦胧,肩膀上站着那只偃甲鸟。多年没有任何动静的偃甲鸟啄了啄翠翠的肩膀。 她正要喊住燕山景,她的背影已没入绿浪无穷的芭蕉林中,紫红的杨梅成熟坠地,翠翠拨开红果子,再也看不见她了。 偃甲鸟在此时再次失去生机,尾翼自行脱落。 第15章 英雄救美上瘾 燕山景告别了三虎山寨,就直接到了四蛇。她没有方向,不知道去何处寻找司青松。但是他也在下山的路上,他时不时就要失去感官,速度一定不会太快,她只需要加快步伐,撵上他的可能性还很大。 二蛇之人生活孤苦,三蛇四蛇不在封顶,人烟要多些。看到人迹,燕山景也要安心一些,背着背篓的乡民时不时地路过她。 她安心不到一刻,就想起她正在被摘月斋四处通缉,她现在也是个村妇打扮,她头顶一块村妇用来挡灰吸汗的巾子,她一边走,一边往背篓里装点草药,看到果子也是边采边吃。 人来来往往,只有司青松不见踪影。 燕山景开始略具信心,现在却深深不安。他伤得那么厉害,感官又时不时离开他,他到底能去哪里?如果摔下山,死了呢?又或者被天巫神的教众抓走,他的大哥能放过他吗?且摘月斋在寻找她,他要是发现画像上叫燕山景的人是他认识的乔仙鹤,他会觉得她是个十恶不赦的骗子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燕山景嘆着气,她真是自惹麻烦,麻烦主动又找上了她。她要是个游戏人间的情圣,就好办多了,或者,她那天就不该说实话,稳住局面,等下了山再说绝情的话? 她捂住脑袋,好难好难。但她就是没经验,她也不能去找九十老人乔信苍和七十老人姜岭要感情圣经吧,那是虐待老人。早知道,小白和观棋谈情说爱时,她也该观摩观摩。想到小白,燕山景又心中一沉。罢了,且行且看吧。 燕山景走了两步,又想,她还是早说早好,早吵完那一架,下次两个人相见,又会变成生死相依的盟友,因为都已经说开了。 她在山道上纠结万分,愁肠百结,此时却有个男人拍了拍她的背。 燕山景疑惑只见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燕山景往后退了一步,因为这人打着赤膊,汗味熏了她一头。燕山景定睛细看,却发现他的半边脸都被打肿了,眼眶也青着。 「姑娘,你看见一个南理男人了吗?」 南理人……? 「什么,大哥你找他干什么?」 「他拐走了我的婆娘啊!!!」大哥悲愤欲绝,「那个小白脸有的是姿色和手段,我的女人和他说了两句话,就死心塌地跟他走了!」 燕山景的头嗡嗡的,她差点没站住,被大哥扶住了腰,她站稳脚跟,还是有点头晕:「你的妻子什么时候离开的?」 「就今天早上!我们两口子为了煮饭放多少米拌了两句嘴,她就不理我了,还说什么要找人帮她主持公道,然后那个小白脸就从窗户里跳进来,对我一顿拳打脚踢!抓着我女人的手就跑了。」 燕山景看了看这个大哥脸上的伤,下手确实重。 大哥喋喋不休道:「我女人很年轻很漂亮的,她就是因为年轻漂亮,才没那么愿意跟着我。你看,她看到俊俏的少年,立马就跑了。」 燕山景头晕目眩,司青松……调理心情的速度好快啊。原来英雄救美是他的爱好啊。 她气息不平,那个大哥在旁边说什么,她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担心他生死难料的时候,他又英雄救美了?他人缘那么好呢,看不出来一点点呢。 大哥忽然在她眼前用手晃了晃:「姑娘?姑娘,没事吧?」 燕山景便与这位朱大哥结伴而行,她说她是热心,大哥也求之不得似的,他一路上罗里吧嗦地说他们夫妻感情如何好,那个小白脸有多可恨。勾引了他的女人,臭不要脸! 两个人走到一片林子中,同时听到一个女子哀怨的哭声:「恩公,你不能救了我,又不要我!」 燕山景撇了撇头髮,她镇定自若,毕竟旁边是朱大哥找老婆,不是她燕山景找相公,她自然得镇定些。燕山景沉着冷静地微笑着:「大哥,那是你妻子的声音吗?」 朱大哥脸黑如碳,恼怒道:「就是那个女人!!!姑娘,随我去!届时吵嚷起来,也有个见证!」 燕山景提着剑,跟上了朱大哥心急如焚的步伐,在后面闲庭信步,朱大哥一头栽进了草丛偷窥,燕山景在旁边捋头髮:「偷窥?不好吧。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朱大哥一把把她拽下来:「姑娘,别被看见了!让我看看她在那干什么!」 燕山景被迫围观别人捉姦,顺着朱大哥手指的方向,她看到了一个南理打扮的男人,和一个颇为妖娆妩媚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与村妇们不同,衣裳更显得曲线玲珑。 燕山景抱着胳膊:「你老婆好美。」 朱大哥皱着鼻子:「是啊,所以你想想,我娶她,我出了多少钱!」 燕山景此时才去看司青松,他被陌生女子抱着腿,他面无表情,抬头看天。没受伤……他运气很好。他还真在这里啊。 「公子!海角天涯我都跟着你去!无论你去多么危险的地方,媚娘都要与你一道。哪怕做你的烧饭丫头,做你的暖脚婢女,媚娘也跟定了!」 燕山景听得全神贯注,媚娘口才很好,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吐词很清晰,目标很明确。司青松,你说句话啊。 媚娘又哭了一会儿,司青松的声音终于响起。 「松手,不许碰我!!!」语气兇狠,的确是他。 媚娘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扒着他的大腿扒得更牢:「我真的无处可去了,而且公子你大可以一脚把我踢开,却始终没有那么做。公子你也是怜香惜玉的人吧?媚娘更是实在走投无路,才想着跟着公子你。」 媚娘持之以恆地哭着,朱大哥坚持不懈地蹲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时机。燕山景也没轻易出去,此情此景,有些尴尬,若她出去,惹得他恼羞成怒,还何谈重新结盟,再次上路呢? 司青松浑身僵住了似的,任由媚娘怎么说怎么哭,他都不动一下,他站着没多累,媚娘也总有哭累了的时候。显然,他在等这个时机到来。 燕山景心里略微有些不平衡,在一蛇时,她也就碰他一下手,他立刻火冒三丈,而媚娘搂着他的脚,哭了半天,还是一样的「不许碰我」。同样的话,怎么可以说两次?严重程度不一样呢。 她看向朱大哥,不在意道:「你还不上去追你的老婆?」 朱大哥皱眉:「捉姦成双,现在是媚娘死缠烂打,那小子跟灵魂出窍了似的,没什么动作。等他有动作,我就上!」 媚娘继续声泪俱下地哭诉着:「公子,我的情形,你恐怕真的不知道。你看我风流窈窕,那汉子就总疑神疑鬼,说我在外面不三不四,只要和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他就将我打得皮开肉绽。今日有幸见到公子你,公子你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你却不要我跟着你。媚娘也不知该去何方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燕山景转头看朱大哥,朱大哥尴尬一笑:「夫妻拌嘴吵架,有时动手也是常事,那婆娘也打我啊。你别多想。」 「行吧。」燕山景毕竟没近距离看媚娘身上伤势如何,她不能判断,到底是夫妻吵架推推搡搡,还是真如媚娘所说往死里打。 她离得远了些,朱大哥不对劲,她得提防。 燕山景看了眼朱大哥,又继续看司青松。她看出来了,他状态不对。 姬无虞确实状态不对,他心中焦躁不安。 他根本就看不见,也根本就听不见。他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不假,但他完全没想过那女人缠上了自己,他甚至没走几步,就感官不再,正要摸黑往前走,身上就扑上来个人,热气腾腾的,也不打他,或是一刀捅死他,就抱着他的脚,赖皮蛇似的,踢都踢不走。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能耗下去了。他早就不耐烦了。 姬无虞蹲下身,他摸到了媚娘的手。 燕山景戳朱大哥:「喂,他们在摸手。你还不上?」 朱大哥神色慌乱,像是有心无胆似的,腼腆道:「这……」 媚娘看他终于有了动作,甚至他在摸她的手?便破涕为笑道:「公子,你改变心意了?」 姬无虞眨了眨眼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弯刀,直接往她的胳膊处去剁,媚娘大叫一声撒开了手:「啊——你有病啊!」 燕山景倒吸一口凉气,朱大哥此时才动了,轻功翻转腾挪极快,可他没碰到姬无虞的刀,姬无虞就收了手。 那个奇怪的人终于撒开他了,他心中还是疑惑,这到底是谁啊? 燕景?不可能啊,燕景要是追上来,肯定就抓他的手摸嘴型了,说不定情急之下还要动嘴。那,那当然是很不好的。然而都没发生,那当然不是燕景,浑身气场都不对。 也不会是天巫神的教众,姬无虞百思不得其解,好在这爪子终于把他松开了,姬无虞吐出一个字:「滚。」 姬无虞根本搞不清楚情况,燕山景却看得很明白,朱大哥会武功,媚娘哭了半天刚刚变了脸色,燕山景则在地上发现了一些黄色的粉末,她用手指捻了捻,闻了闻,是迷魂香……? 这两个人有很大的问题,搞仙人跳的? 来不及思考更多,燕山景终于从灌木后站起来,她拔出长歌剑迎战,山野骗子,骗术虽多,却不见得武功有多厉害,她想她能应付。 朱大哥怒道:「好好好,我们是碰到比我们还厉害的仙人跳了!!!同行何必为难同行呢?我药你半天,都不上当?!早就想好要剁下我们的胳膊去人市贩卖了吧!!!」 媚娘站起身后,嘴角全是淤血,浑身更是遍体鳞伤,但她行动自如,生龙活虎,显然那些被打后的伤痕都是装的。 这两个骗子,一个卖惨纠缠,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人市?什么鬼地方? 燕山景想,在和同伴汇合的路上,朱大哥大概是看到了她的脸蛋,又起了歹心,想要一箭双鵰。 而媚娘却没能按原计划,降服小司,她哪能降服小司呢?不提他烂到家的脾气,他——他根本就是又聋又瞎的状态,媚娘媚眼抛给瞎子看,情话说给聋子听,什么用都没有。燕山景看了一会就看出来了! 燕山景吸引了两个骗子的全部注意力,她冷笑道:「好歹毒的心肠!利用别人的同情心专门行骗,人在做天在看!」 「这么熟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吧?」 燕山景说着就操起长歌剑,跳出来与这两个骗子对打起来。 姬无虞靠着树,他感觉到身边刀光剑影,还有她的存在。 姬无虞抬眼:「是你吗?」 燕山景回头:「是我。你先站在一边。」 她说完,才想到,他又听不到。燕山景无奈,和飞扑过来的朱大哥换了个身位,她站到了小司身前,无需回头,也摸到了他的手,她手指绕了一圈,环住了他的腕骨,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来这是她……燕山景正这样想,就听到身后人的声音:「是你。」 「你小心,这里有不知道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他也觉得尴尬吧?离开她,出走不到一会,就需要她来救。燕山景想到这里,心情便好得不得了。 她又一次环住了他的腕骨,大拇指轻轻擦过他的虎口,她的意思是,交给我吧。 能不能体会,看他悟性喽。 第16章 刻薄老狗 媚娘看二人情状大怒:「你们果然认识!你和这小白脸,是更高级的仙人跳。害得我白费口舌!都是同行,何必砸自家人饭碗呢?」 「是吗?你就当成我们大水沖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吧!」 燕山景挽了个剑花,只听得林中马蹄声疾,她神色微变,媚娘他们没有她那么好的听力,操起傢伙便上了,燕山景抓起小司的手,毫无恋战之心。 小司初始时还想挣脱,但发觉她的手越捏越紧,也不废话,跟着她狂奔起来。朱大哥和媚娘则是不明所以,以为他们怕了:「花把式!哪里跑?!」 燕山景拽着小司一齐倒地,二人压倒一片绿玉芭蕉。而姬无虞直接压到了她身上,他慌忙地翻开身,燕山景捂住他的嘴,两个人唿吸相贴,姬无虞不知该如何自处。 燕山景理睬不了他的脸红,趴到地上侧耳倾听,她忽然笑了:「你的心,跳得好大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砰砰的心跳阻碍了隆隆的马蹄,燕山景止住笑容,因为她的心也在狂跳,跑得太快了。 ……还好他听不见。 燕山景松开了他,她再度抓起他的手摸索她的口型:「有追兵。马、马、马。」 燕山景不等他反应,继续拽着他狂奔,二蛇三蛇都不适合骑马,四蛇的平地和林子多,如果被对面的兵马撵上,他们两个,一个没内力没轻功,一个没视力没听力,马上就会落网,落网的命运不得而知! 而媚娘和朱大哥则得意地追上了他们:「未战先怯?!」 燕山景回头,她轻蔑一笑:「我劝你们赶紧走。」 「偏不走!!!」 燕山景不管他们,她和小司必须要跑,跑得越快越好,胜过山羚羊,胜过苍鹰,胜过滚石山落。 又是一次生死追逐,她快要把她的心吐出来了,在一蛇时的狂奔,他们躲过了,而这一次,那追兵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 媚娘抓住了同伙的手:「别追了!!!你听啊!好多马蹄声!那是什么人?」 她惊恐道:「这两个人恐怕是武林中人,仇家极多!我们不能去。」 朱大哥则是拒绝放弃:「未必我们不能从中获益。走!」 有人正在俯瞰他们,那人转了转手中的乐管。他自称尺八,也是现任北辰们口中的轻王侯大人。 他看向身边的人:「她都这么大了,十八还是十九?」 身边人身穿黑色袍子,面容难辨:「为什么还有北辰在追她?」 「那不是我的北辰,是现任斋主的北辰。现任斋主脾气很不好,我如果插手,斋主说不定把我这个老东西的头砍下来,我还有三个孩子要养。我很惜命的。」 黑袍人嗤笑一声:「现在倒是很顾家嘛。」 「跑到五蛇就行了,五蛇的丹樱花海对寻常人来说是剧毒,对她来说不是。」尺八轻快地说着,他平庸的脸因为语气而生动起来。 黑袍人皱眉:「进了丹樱花海,那个青年必死无疑。」 尺八蔑笑道:「生死有命。」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崖之巅,而下方的逃亡并没有放慢速度。 小司的眼睛和耳朵一点恢復好转的迹象都没有,燕山景虽然牵着他的手,他却很难跟得上,几次他都想放开她的手,可燕山景在两个人之间绑了几道粗布,打了个结,手捆在一起,他就休想离开。 北辰之刃穷追不捨,燕山景浑身上下像从水里刚捞出似的,四蛇的路快到了末端,再往前就可以到达五蛇。 燕山景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何处为五蛇,全然无措时,她闻到了一缕幽幽的花海香气。她皱眉,难道人生的跑马灯还带嗅觉的?不是橘花的香气,是一种她从来没有闻过的花香。那花的气味转瞬即逝,不知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 前方忽然出现了断崖!燕山景立刻剎住了脚,姬无虞则几乎被甩了出去,只有抓住了她的肩膀,才稳住脚步。 媚娘二人也遇到了断崖,他们两个同样止住了脚步,却没有机会回头了。北辰的人马围攻过来,媚娘大惊:「怎么办?」 四个人团聚在此,燕山景翻了下眼睛:「说了让你们走,你们就是不走。」 赤膊男子却胸有成竹似的,原来姓朱的骗子,他也是摘月斋的人,他认识北辰,只是品级太低,连探子都称不上,还是研生。 朱姓研生往前行礼:「在下供职于密探井井条麾下,是井井条的研生。」 媚娘在他背后深深嘆气。 北辰之刃个个骑着高头大马,领头人没动作,左护法却上前,讥讽道:「打狗要看主人面,你的主人在我们眼中也只是狗。你知而不报燕山景在此,我们连你一起杀。」 朱研生目眦尽裂:「你们!」 「滚开。」左护法的马蹄差点从朱研生的头顶上过去。 媚娘拉住同伙,赔笑道:「这位大哥,他没有蓄意不报,我们正要把燕山景献给你们呢。」 虎翠翠要献她,媚娘也要献她,燕山景感觉自己像条鱼,被人放在托盘里,献来献去的。 左护法冷笑道:「我们已追查燕山景下落几天几夜了,兄弟们累了个半死,你说是你们献的,有证据吗?谁看见了?是蚂蚁看见了,还是蝴蝶看见了?」 朱研生大怒:「我也是摘月斋的人,你何苦对我语言讥讽?」 「你是研生,我是北辰。我们天差地别,要不是北部欺人太甚,把南部精锐全部调走,斋主不得不打人海战术,轮得到你这蠢猪进摘月斋?」 燕山景皱眉,这左护法说话太难听了,就算不是同级,也是同门,身居高位,却德行有愧,摘月斋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跟你同门,我都嫌摘月斋的牌匾脏了。」左护法仍然不过瘾似的,继续道。 领头的人毫无反应,右护法和其他人都很捧场,左护法说什么,他们也就笑起来。好刻薄的一群人…… 媚娘拉了拉朱研生的胳膊:「老朱,服个软。」说着,媚娘又笑了,「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我们绝对不是要功劳的意思,小的这就滚,这就滚啊。大侠饶命……」 媚娘能屈能伸,说着就跪到左护法的马前,磕了几个头。老朱大怒:「媚娘!不准跪他们!」 媚娘回头沖他一笑,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媚娘却立马被左护法一脚踹翻在地:「跪我?也要杀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媚娘蜷缩在地,领头的还是毫无反应,右护法则饶有兴味地观看着。 燕山景冷淡出声道:「摘月斋品格如此低下,不怪本部听风楼不重视你们!」 领头的终于说话了:「燕山景,跟我们走。」 燕山景扭过脖子:「我就是从断崖上跳下去,也不会落入你们这样的人手里。落入摘月斋的手里,我怕弄脏了我的鞋底。」 放放狠话而已,燕山景疯了才从断崖上往下跳。天大地大,都没命大。她绝不自杀。 而且小司还在她身边呢,她要是跳,就得带小司一起死。那被人发现,还被人说是殉情。 老朱回头看了她一眼,满脸感激,燕山景嘆了口气,哎,可怜的自尊心啊,别人帮着说一句话,也许能挽回一些。 左护法嗤笑道:「你娘找个瘸子,你呢,找个瞎子。你们母女俩,口味很一致啊,就喜欢残疾。」 燕山景不怒反笑:「你倒是不瘸不瞎,有人看得上你吗?」 「像我和我娘那样的女人,你一根手指也够不上。」 左护法愣住了,他没想到看起来文静柔弱的燕山景到了绝境,居然这么能骂人。他还真被说中了,当年燕山景的娘何止是没看上他,而是根本就没看见他。从生到死,她娘都没记住摘月斋里还有这个人。 好美的脸,好丑的心! 左护法大怒:「你娘那种货色,给我我都不要!你娘长得丁点不美,要不是你爹残疾,她能嫁到他?」 燕山景冷笑:「是吗?你个老狗,你个没人要的老狗。这么不积德,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吧?混了这么多年,混到头头了吗?进斋主堂了吗?新斋主认识你吗?你死了也是同事帮你收尸吧?住哪块坟都不知道吧?死了以后有人给你烧纸吗?」 左护法气得啊啊大叫:「你!!!你!!!」 姬无虞一个字也听不见,但是他诚恳地问燕山景:「是不是有人心碎了?」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燕山景吸引了,媚娘悄悄地从东端爬到了西端。 右护法幸灾乐祸,他正笑着,就看到媚娘的动作:「你,你这贱妇,你在做什么?」 媚娘身下就爬出许多黑色的虫子,她两手在青苔上一划,湿润的青苔上显出一个「一」,这个「一」马上就爬满了虫子,密密麻麻,媚娘仰起脸:「贱妇送你去死呢。」 一时间人仰马翻,燕山景扯着小司,他摸她的口型,她重复着:「蛊虫、蛊虫、蛊虫。」 趁他们应对蛊虫,媚娘火速爬起来,而老朱也反应了过来,前方是断崖,也拦不住他们。一道铁索从老朱的裤管中飞出,短短粗粗的,可在空中飞出后却是一道长索,勾住了对面的老树,足以带他们飞跃天堑。 燕山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老朱:「带我们走。」 老朱拍着他的胸脯:「放心吧!!!你仗义执言,老朱我记得你的恩情!」 媚娘先行,老朱断后,燕山景拉着小司,两个人被飞云索甩到了对面,摔了个龇牙咧嘴,她找了媚娘,而很快老朱就赶了上来。 第17章 你瞒我 骑马在林中有优势,但是过山崖,绝对是劣势。四个人结伴而行,互相帮扶,在五蛇的山道上东躲西藏,速度又极快,很快就到了一处芭蕉幽林,二人带路,把他们带进了林中一小小屋子。 老朱介绍道:「这是我和媚娘的地盘。四蛇我们也有屋子,我们专门在四蛇五蛇行骗的。」 媚娘哈哈大笑:「我们只在四蛇五蛇当坏人,其他地方我们可是大大的好人哦。」 燕山景眨了眨眼睛,行吧。那你们不也是差点把小司给仙人跳了? 说回小司,他坐在椅子上,媚娘给了他一碗饭,他正安静地吃着。怎么这么乖? 燕山景坐了过去,他往旁边退了一点。燕山景又凑过去,他让了让。燕山景实在忍不住,她弹了弹他的脑瓜崩:「餵。」 小司摸了摸他的额头:「为什么弹我的脑壳!」 「你不是好了吗?怎么不告诉我,在五蛇,从断崖赶来这里的路上,你能看见也能听见了?」 小司埋头扒饭,燕山景嘆了口气。她骂完左护法后,心情舒畅,好些年她都是宽和忍让,没这么快乐地骂过人,足可以人呢,能出气的时候还是要出气,长了嘴就要用的。 燕山景决定好好利用她的嘴,她又凑近他:「你是不是害羞了?」 姬无虞勐地站起来,大怒:「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装着眼睛耳朵没好的样子?是想逃避吗?」 小司面颊都红了:「我……我还不能觉得丢脸了吗?」 是有点丢人,跟她吵了一架,所以一言不发就跑路,结果还要她救。 「你觉得丢脸,所以害羞了。」 「你!我汉话不好,我听不懂。」 小司又坐下来,背对她,面对墙。 「汉话不好是吧?你是丑八怪。」 不理她。 「你的守宫砂飞了。」 小司怒而回头:「守宫砂怎么会飞?而且我没有守宫砂!和你说不清!」 燕山景撇撇嘴:「你总该和我说谢谢吧,我又带你逃了一命。」 小司头拧到一边:「谢谢……下次一定不要你救。」 「不管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们还是应该结伴而行。任何一个人单打独斗,都很难逃离九蛇山。这是我的想法,你觉得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小司沉默片刻,他脸上因为丢人而害羞的红意褪去了,他现在问的话,是平静着问出来的:「不管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们发生了什么?你不避嫌了吗?」 「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那些问题我们下山后再处理。」燕山景盯着他的眼睛。总之在山上时,不能说任何伤感情的话。下了山如何肝肠寸断,那也是未来的事,燕山景暂时不考虑。 小司倒不退让目光,只是半晌才道:「你什么都不懂。」 不懂什么?燕山景咧了咧嘴:「那和好吗?」 小司继续扒他的饭,他似乎点头了,好吧,他终于消气了。 燕山景随口闲聊道:「对了,你知道吗?媚娘也姓司,她也是明月池人,是你的同乡。你见过她吗?」 媚娘闻言转过头:「对呀,公子,我是明月池的人呢,你也姓司,你是刀卫?」 姬无虞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姬无虞一听她是明月池的人,便心中暗道不好,他经常去母亲娘家走动,明月池的下人有不少认识他的。 若她想起来他的真实身份,他怎么和燕景说?司青松就是姬无虞,姬无虞就是司青松。你幼年时拒绝的是我,长大了又主动划清界限一次的还是我?那他堂堂雪廊世子的面子往哪里搁?雪廊姬氏世子的身份拿不出手,怎么非得吞吞吐吐装作别人相处?难道心里有鬼? 他认为他心里没有鬼,他早就对燕景不感兴趣。他和燕景之间只有几次生死相依的恩情,和同盟的友情。呵,其他的,就算有,也得燕景主动,最好是燕景求他,送他一箩筐礼物,主动承认当年她太过分,他才会勉为其难收点礼物。 姬无虞因此不和媚娘搭话,她别把他认出来,就万事大吉了。 媚娘却很热情,她离开家乡也有一年半载了,因此遇到家乡人,话格外多。燕山景却见他懒懒的,不爱搭理媚娘,便摇了摇头,这坏脾气的孔雀,到哪都是这个德行。 小屋条件很简陋,媚娘和燕山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燕山景同样生怕她把她叫燕山景的事说出来,她要是一说,她给小司解释,又得解释一箩筐的话,还是别说了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朱在门前的锅灶上忙得不可开交,他又端了两个菜上桌,便招唿道:「燕姑娘,司公子,尝尝我的手艺!!!」 燕山景眼睛都瞪大了,而小司则夹了一筷子炒菜在嘴里嚼得脆脆的,燕山景看他,他还看她,等他嚼完了咽下去:「你看我干什么?」 燕山景提心弔胆了一会儿,也就坦然了。解释也就解释一下,他翻脸,她就再把他追回来呗,一回生两回熟。 燕山景也夹了一筷子那绿菜,好……脆的菜,一时间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咀嚼声,估计是真没听见。她放了心。 媚娘格外想说家乡的事:「司公子,你是哪位少爷的刀卫啊?」 「有刀卫的少爷,也就那么几个,还能是谁?」 媚娘嘆了口气:「其实我也不认识少爷们,我只是明月池的洗衣娘,那个人牙子收了我五百钱,给我介绍了这份工,我一心想攀龙附凤,结果洗了三年衣裳,别说少爷了,就连刀卫都难见。居然能在这见到明月池的刀卫。」 她感慨道:「我家穷得叮噹响,我爹养蛊虫把自己也当蛊养了,在缸子里淹死了。我是想去四大世家应聘个小蛊师,但我一打听,那工钱,我就是干到猴年马月也还不清我爹欠的债。我琢磨着,最快有钱的办法,一个是投胎去有钱人肚子里,一个人呢,就是找个有钱男人嫁了。」 司媚娘,很实诚。 老朱就笑了:「有钱男人最精。」 媚娘哼了一声:「没钱男人也精明。我想得很明白,这世上啊,最靠得住还是钱。不过我现在也算自食其力,过得比洗衣娘强多了,好歹我只用洗我自己的衣服。」 ……如果仙人跳也算自食其力,那小偷也是靠本事吃饭了。 燕山景不敢贊同媚娘的想法。但她不说人家什么,江湖上多的是滥杀无辜还扬名天下的大侠,年年比试不知道掀了多少人的菜摊,不知可有人赔过。摘月斋那么个组织,还不是什么牛头马面都有。 个人有个人活法。 老朱摇了摇头,提醒她:「你小心,有比我们更高明的骗子接近你,骗你个倾家荡产。」 媚娘闻言,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我们南理的骗子,我见得多了。最近几年,就有个什么天巫神教派,招摇撞骗,每个人都信誓旦旦,其实根本就是满口胡言!」 燕山景和小司对视,小司示意她往下说:「怎么个满口胡言法?」 媚娘哼了一声:「他们说,让我把我爹的头髮剪下来,做个娃娃,每天到处做好事说好话,积德行善,就能復活我爹。我起初还真信了,以为他们是大善人,掌握了我不知道的蛊术,可以使我爹起死回生。」 「后来,他们居然让我自杀!」 媚娘怒道:「什么东西。我怎么想,这都回不了本啊,我不自杀,就死我爹一个,我自杀,就死两个,万一我回不来,岂不是血本无归?而且我救我爹,谁来救我啊?」 「就是一些该死的骗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蠢货上当受骗,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来到这九蛇山后,发现大家还是在相信王母娘娘,也就放心了。否则我走到哪里,那些祭司就找我到哪,问我修行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再吃点仙丹。什么仙丹吶,不也就是些蛊虫,人脑子吃坏了,就跟着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燕山景点头,而小司也陷入沉思,媚娘有点家学渊源,性格又泼辣,不会随意上当受骗,可善良如李家老夫妇那样的,就容易被坏人钻空子。 燕山景苦笑了一下,没有报答李家大娘大叔恐怕成她终身遗憾。 第18章 我瞒你 山中之雨断断续续,门前芭蕉水洗滴绿,小司靠着门框,正专心致志地削箭矢。他一直佩刀背弓,但弓筒里却是空的,需要补给。 媚娘正在讲述她和老朱相遇的故事,而老朱五大三粗,却有个很诗情画意的名字,人家叫朱颜落。 朱颜落大哥还在为今天那个刻薄的左护法而生气:「根本不是我自己要加入的!是有人强行拉我,给我讲了好多江湖故事,我才心动加入。我没入伙前,迫切极了,我入伙后,就把我冰在那儿,说的什么工钱啊提成啊,一概没有,晋升前景更是遥遥无期,我还不能轻易退出,我要是退,保不准就把我一刀抹了脖子。」 老朱口中的摘月斋,毫无章法可言,陟罚臧否,全凭上位者心情做事,没有一件事可以立个规章制度出来,让大伙服气。多的是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奔着这个听风楼南部的名号来了,满载失望灰头土脸地走了。若是机缘好,能熘须拍马,便有可能成为文书。 老朱一直是研生,没做过文书,但见过不少文书。 「研生还自由些。你看我天天和媚娘在一起骗骗人,从来没人管我。但要是真考试成了文书,恐怕半条命都搭进去!」 燕山景吃着媚娘给的盐水花生,不禁问道:「很危险?可文书不是归档档案,整理情报的工作?怎么会危险?」 「哎,一言难尽。文书就得保密了,保密就意味着上头有人在监察。一旦进了书坊,那真是暗无天日,日也刻字,夜也刻字,日夜不得停。且做多做少都一样,按上工时辰来,不按干了多少来,可那些印刷工作积压如山,只要进了书坊,所有文书都是脱了一层皮出来的。」 燕山景想,听风楼的文书书坊应该也差不多,甚至因为是总部,管理只会比南部严格,不会松。世人只知探子来去无踪潇洒不已,却不知背后有这么多劳作的人,艰辛的工作。 营生之外有江湖,而江湖之中也有营生。 沙沙雨声,虚虚幻幻,姬无虞身后的绿意为虚,而他轻轻削着木头的声音为实。 他侧脸很专注,没有回头看屋内三人。 一点也没在听吗? 燕山景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小司终于动了下睫毛,抬眼看了看她,淡淡一笑,从腰上解下他不知何时采的美人蕉红花,递给燕山景,便继续低头做他的活。 燕山景把玩着手中的美人蕉,品味他难得的安静。随后也付之一笑,继续听媚娘和老朱讲述他们的江湖。 媚娘不喜欢摘月斋,她撇了撇嘴:「你以前还想着走捷径,能贿赂哪个高阶探子,让他提拔你,不过文书这阶段,直接做低阶探子。你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端端被人指着鼻子一顿骂,害得我也被人家踹。再有下回,我绝对不帮你了。」 老朱提起来还愤愤不平:「我才不将自己的脸送上去打呢。所谓北辰之刃,也不过是一群尖酸刻薄的人罢了!!!不比市井老叟强到哪里去,只是希望有个大侠能帮我狠狠教训教训他!」 媚娘这才问道:「姑娘,你怎么会被追杀?你是何方神圣?」 燕山景慌忙使了个眼色,媚娘是何等人精,看她表情便不再问了。姬无虞将削好的箭投进脚边的背篓里,又削下一根。燕山景揉捏他削下来的木条,心平气和的小司真是难得一见,其实他的举止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她偏偏愿意站在他身边,看他的动作。 「明月池不热闹。」媚娘回忆着,满脸幸福微笑道,「芭蕉雪廊才热闹。」 「明月池管理森严,祭司们都很严肃,雪廊热闹多了,从明月池到芭蕉雪廊,要走一天一夜的路,头一天夜里,没有看到早霞时就出发,第二天傍晚,满天红云时,就可以看到晚霞中的雪廊。如果运气好,可以见到大公子……」 姬无虞偏过头,看向媚娘,这大概是他知道抱住他不放的奇怪的人就是媚娘后,第一次正眼看她。 燕山景心虚地瞥了他一眼,她生怕她会听到二公子的名字。 「我一见到大公子,就失望透顶!」 燕山景饶有兴味:「怎么说?」太好了,媚娘不说二公子。 「他叫姬无忧,他可是叫姬无忧哎,这么好听的名字,他又是雪廊的大公子,这么高贵的身份,他居然半点不美!!!」 燕山景身侧的小司终于开口:「雪廊姬氏的大公子姬无忧,脸上有一块巨大的红色胎记。人们在看到他的五官前,往往先看到了他的胎记。」 「小司你见过他?」燕山景轻声问道。 「大公子是南理赫赫有名的大蛊师,常被延请去各地讲蛊学。」媚娘道,「他只露出半边脸时,还有些姿色,可全脸露出来,实在是啊,不敢恭维。」 「三公子我也见过,只是个小孩,没有南理吹得那么玄乎。」媚娘打了个哈欠,「困了。」 老朱笑了:「老大老三都见过,老二呢?你没见过人家世子吗?」 「兴许见过吧,可他既不丑陋,也不是小孩,我没什么印象了。」 一入夜,睡眠的网就铺天盖地落下,将燕山景网了进去。小屋条件很简陋,老朱和媚娘的关系,看起来是同伙,其实大概也有些男女往来,他们自觉地抱着被子去了另个角落里睡,老朱鼾声大作时,燕山景的眼皮也重得抬不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小司按理是睡在她身边的,但是他站在旁边,燕山景入睡前迷迷煳煳问了他一句:「不过来吗?」 「还不困,你先睡。」小司语气平静。 燕山景嘟囔着:「你别再跑了。再跑,我就不去找你了……」 小司蹲下身,替她掖了下被子,随后将灯放到她身边,便出了屋子。 院子里的鞦韆架潮湿,姬无虞坐在上面盪悠悠,不一会儿那人就出来了,正是皓首蛾眉巧笑倩兮的媚娘。 媚娘挨到他身边,热腾腾的身体刚要倾覆过去,就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姬无虞的靴子轻轻点了点媚娘胳膊边的地面:「明月池没教过你规矩?站起来说话。」 「明月池也没有世子脾气这么大的人啊?世子是何时知道我把你认出来了?」媚娘讨了个没趣,就知道很难勾搭上他,便也就收敛起来了。 「怀疑得很早,确认是你说见过大哥三弟,却对我没印象。太刻意了,你说,你想要什么?」 姬无虞有点不耐烦,特别是媚娘刚刚对他动手动脚,现在又含着眼泪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都已经是千年狐狸万年王八了,她怎么又装起来了? 司媚娘掩面一笑,好一对有趣的男女,饭后燕山景就找过了她,希望她不要将长歌长老燕山景的身份告知小司。她那时一口答应,可心里又有别的算盘。 司家的少爷们,她当然见过,司家的刀卫们,她也见过。她那么说,也只是为了试探。 从他说自己姓司开始,媚娘就觉得不对劲了,她起初总是想不起来,这个叫司青松的少年,究竟为什么眼熟,直到她说起芭蕉雪廊。那瞬间她终于恍然大悟了,哦,她在雪廊见过他。他是,他是! 媚娘又盈盈一拜:「世子大人在上,受小女子一礼。」 可这位世子心不在焉,并不理会她的万千风情,只是在鞦韆上摇摇晃晃,思绪万千似的。 落魄世子,和一个身负通缉的小长老流浪天涯,两个人还都互相不想告诉身份,媚娘想想,都觉得很乐呵。 媚娘最喜欢找乐子:「所以世子也希望我不告诉燕姑娘,您就是姬无虞。」 「你说呢?」姬无虞扫了她一眼。 媚娘笑了:「世子好有意思,明明世子的位置尊贵无比,却要装成别的人。这样做,世子会很高兴?」 姬无虞眯了眯眼睛:「舌头捋直了说话。」 「可是燕姑娘也很有意思呢,你知道吗?燕姑娘饭后过来找了我,希望我不要暴露她是燕山景的事,称唿她乔仙鹤姑娘。她也在骗你,可是她不知道,您早就发觉她的另一重身份了。」 「你瞒我瞒,难道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小情趣?」 第19章 狗男女 姬无虞朝她比了个嘘:「小声点。所以,我在问你,你想要什么?」 「世子是要捂我的嘴?雪廊姬氏在南理势力最大,世子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燕姑娘呢?怕吓跑她?」 姬无虞又不耐烦了:「你有完没完?」 媚娘捂嘴一笑:「呵呵。其实世子的理由很简单吧?你只是过来逛逛,不是真心要和燕姑娘厮守终生的。风花雪月一场,我懂。」 姬无虞皱眉:「你懂什么你懂。」 「雪廊世子,有位未婚妻。南理人皆知世子对未婚妻情深一片……」 媚娘话音未落,姬无虞就从鞦韆上站了起来,立刻拔刀挥向媚娘:「再说一句!我杀了你!」 媚娘讶然:「世子,你不是情深一片吗?南理都知道您有未婚妻啊,您常年挂念她,近几年还挂了画像,日看夜看,您……」 「闭嘴!!!」姬无虞恼怒万分,「我准许你说了吗?」 媚娘看他神情,似乎是恼火了,原来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在南理他是痴心世子有情郎,可到了九蛇山,他遇到了剑仙燕山景,就把未婚妻抛之脑后。痴情,哼,根本就是世家编出来的吧,只是为了博取个好名声。天下乌鸦一般黑!不黑的那只是染色的! 媚娘这种性情中人,对姬无虞的行为极其不屑,他用假身份瞒着对面,所以是想在九蛇山养个外室?好噁心……媚娘哼了一声,站了起来:「我要价值连城的宝物,才肯为你保守秘密。」 姬无虞也瞧出了媚娘的鄙夷,媚娘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她那神情,简直就在骂他陈世美。 这辈子,他还没受过这种侮辱,他收回刀子,想了半天,也没什么话好说,直接挥手道:「你爱说不说吧。也不能瞒一辈子,你去吧。」 总有东窗事发那天,他和燕山景这样互相瞒着当然不是办法,就算他扯下面具,告诉她真相,又能怎么样啊?谁把谁吃了不成?!反正双方都没把对面当情人,大不了一拍两散,还能如何? 媚娘大怒,好抠门啊!所以燕山景在他眼里,连个宝物都不值?难道他把小剑仙拿捏了,就算身份暴露,他也有办法让她做小老婆?天吶,真心没有,还一毛不拔! 媚娘恼火道:「我现在就去说!我看你怎么办?」 燕山景一大清早就被身边的人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是小司睡在她身边,然而却是媚娘,她眼下青黑,显然是一夜没睡好。媚娘在这,那小司,岂不是和老朱睡一床? 媚娘思考了一夜,在见钱眼开和姬无虞那种狼心狗肺的男人继续周旋下去捞点好处,和义薄云天告诉美貌动人小剑仙她的同伙是个有未婚妻的大骗子之间,来回纠结,最终义气战胜了贪财,她大义凛然道:「妹子,姐跟你说件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燕山景一头雾水,还挂记小司睡得怎么样,但那边的床铺上空空荡荡,老朱和小司一个不在。 媚娘严肃极了,又担心极了,这傻姑娘,对那个死骗子,很上心啊。 所以她的决定果然没错,姬无虞那种情圣名声,在南理当地流传了小十年,足可见他多么居心叵测,多么老谋深算,他拿捏燕山景这种久居深山的圣女,还不是手到擒来?说不定除了未婚妻以外,他的女人遍天下! 媚娘于是清了清嗓子:「我告诉你一件事,那个人,他是有未婚老婆的!」 燕山景看媚娘这么严肃,还以为是什么事,她刚睡醒,头昏昏的,便应声:「我知道啊。」 「啊?你知道?」 燕山景在床上躺着,迷迷煳煳又要进梦乡:「他不喜欢他的未婚妻,说要退婚。他居然和你说了这件事?」 媚娘大惊:「你从到尾都知道?你不介意?」 燕山景梦中疑惑她为什么要介意,难道媚娘觉得她喜欢小司?不,他们之间是坦坦荡荡的同盟友谊,毫无男女缠绵……就算之前有那么些许苗头,那根本不能算……燕山景来不及细想,她实在太困,她又闭上了眼睛:「我一点都不介意。」 媚娘对燕山景大为改观,好傢伙,原来是一对一拍即合的狗男女,一个装深情道貌岸然没钱没感情养小老婆,一个身为长老色慾薰心完全没有道德廉耻,她真是错看了她! 媚娘还不敢置信,所以确认道:「真不介意?为什么啊?」 「这……不算什么啊……我也有未婚夫……」燕山景彻底睡晕过去,到了九蛇山,她真是睡不成好觉,老有人要在她做梦的时候和她说话。 她不知道,媚娘在心中骂了她和小司一万遍。 燕山景还没睡醒,就被连人带被子扔出了屋子,媚娘拍拍手,看向老朱:「这么一收拾,屋子里干净多了。」 燕山景终于醒了,她被小司扶了起来,小司面如死灰,而她不明所以。小司正若有所思地看她,而媚娘则怒气沖沖地叉着腰:「滚,赶紧滚!我还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老朱正在摊煎饼,他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 燕山景也有相同的问题,她问小司:「这是怎么了?」 「她说我们是姦夫淫妇,是狗男女。」小司面无表情道。 燕山景转了转眼珠子,她尴尬道:「媚娘姐,你误会我们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哪有狗男女像他俩这样的? 「我不信!赶紧滚!!!」 小司转身就走,燕山景没办法,只能抓起剑,跟着他。 姬无虞背着弓筒,燕山景在后面抱着胳膊,思考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怀疑地看向小司:「你跟她说什么了吗?你无缘无故为什么和她提你有未婚妻?」 姬无虞看看天看看地看看燕山景,面不改色心不跳道:「聊天说到了而已。谁知道她怎么反应那么大,还骂我。」 燕山景不大高兴:「你不要到处跟别人说你有未婚妻。你见人就说啊?越这样,越显得你很在意。」 「我不在意。」 「倒霉死了……她肯定是误会我们的关系了。肯定是误会你我不顾各自的婚约,寡廉鲜耻,私奔出逃。」 燕山景顿住脚,很认真地看他的眼睛,「你真的不应该和他们说未婚妻的事,和其他人也不要再说了。我一个人知道就行了,虽然不知道你和未婚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我相信你的话,其他人未必信。男子汉大丈夫,老背后说女孩子坏话,多少显得心胸狭窄。」 姬无虞想,他从来没背后说过燕景坏话,他都是当她面说她坏话。他心胸狭窄吗?那确实有些狭窄。姬无虞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气,讷讷地赶路,一路无话。 燕山景也很郁闷地向前走,一大早就被人当成道德败坏的人被赶出来了。但也有好处,好歹她不用再担心在小司面前暴露身份的事了。 她昨天又想到暴露身份的一个巨大坏处,小司这种脑筋不会转弯的死心眼,万一真看上了她,岂不是要尾随她去净山门,不负责任他就不走?不管小司怎么嘴硬,燕山景都觉得,他多少还是有点意思的。她虽然也不是一点意思没有,但一想到日后万一的诸多麻烦,还是知难而退。 这个假名字,就用到底吧。 两个人在林子里走了一会,二人谁也没说话,只听得林中一声声的鸟叫,小司忽然开口了:「其实我们如果不是相逢在九蛇山,我们俩这样,真的在南理会被烧死。」 燕山景眼睛瞪大了:「什么?」 「婚约就是婚约,只要有婚约,就代表忠贞。不可以勾三搭四,不能一心二用。哪怕再喜欢别人,也得等解除婚约,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若是落到一些保守古板的祭司手中,你……亲我那两次,足以使你我二人烈火焚身,永堕地狱。」 姬无虞说着,也就忘了他和燕山景根本就是名正言顺。谁也没资格把他和未婚妻烧死,但他在司青松的身份里久了,一些话也就冒出了嘴巴。 燕山景有点懵,她今天从醒来开始,就在发蒙:「你别告诉别人,我也不告诉别人。那我们就不用被烧了吧。」 「就我们俩知道?」 「你还想让谁知道……」 姬无虞拽了抓树叶,那叶子也叫他不顺眼了,他闷声道:「你不告诉你的未婚夫吗?你不是说他心胸宽广,他不在乎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燕山景都快不记得她随手扯的谎言,没想到小司记得这么清楚。她老觉得他酸熘熘的,酸她的未婚夫? 她同样闷声道:「我并不打算嫁给他。」 「为什么?!」小司的声量陡然提高了。 「我不喜欢他啊。」燕山景后半句,本该接上「我也不喜欢你,你别误会」,但不知为何,她没说出口,大约是担心他又恼羞成怒,拔腿就跑。 「因为他很古板,很严肃?」姬无虞追问。 燕山景真不想提姬无虞,她搓了搓她的肩膀:「我有愧于他。我没见过他,我不知道我见过他以后能不能喜欢上他。但是,我想,人是很难喜欢上,见证了自己错误的人吧?每见一次,都要想起来犯错的那件事,如果对面又真的被伤害到了,每次见面都要道歉……我不是不愧疚,但如果只有愧疚,我要怎么爱上他呢?」 姬无虞抓紧了他的刀柄,攥得很紧,可又松开了,他低声道:「假如你道歉了,他就原谅你呢?」 如果燕景道歉,他会原谅她吗?姬无虞自己都不知道。 燕山景没觉察出什么,沉思道:「也许吧。不过如果他的性格和你一样,那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放过我了。」 「其实,我也退婚了。」燕山景回忆起离开山门前,她将婚书递交给掌门师兄。背后是她的歉意,以及退婚的想法。但愿姬无虞可以接受。 她想到这,便有些负气,南理的风俗实在奇怪,一纸婚约就把两个没见过面的人拴在一起,脾气和性格合不合得来,全不管了吗?遇到了更喜欢的人,就得被当成狗男女,这算什么? 燕山景生着气,直头直脑往前走,而身后的人则情绪明显不对劲。原来她也退婚了。 她说,不会喜欢一直让她带着歉意相处的人。 姬无虞撇了撇嘴,明明犯错的人是她,但为何不被喜欢的是他? 燕山景浑然不觉,只是回头向他笑了笑:「小司,你有没有闻到花的香气?」这阵花的味道,萦绕在五蛇的山道上,谁都会闻到。 姬无虞顿住了脚。他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就在燕山景着急地走过来确认他的眼睛时,他才捉住了她的手。 他比她更清楚这是什么花的香气,他同时清醒地知道,去了那片花海,就有很多事无可挽回地会发生。本来花就开得很不寻常。祖母的话很模煳,他只是凭藉直觉行事。无论是他死,还是什么别的严重的后果,都会无可挽回。 燕山景忽然被他捉住手,睫毛轻轻扇动,她沉默着抽出手,随后道:「你怎么啦?」 「我不能容忍我们被叫狗男女和姦夫淫妇,我要回去说个明白。」 媚娘和老朱正在吃煎饼卷菜,远远地就看见两个人影又走了过来,是剑仙和世子。 第20章 过日子的人 媚娘正要说什么,就被姬无虞拉住了胳膊:「借一步说话。」 不久后,媚娘便回来了,她神色诡异,眼睛在燕山景和姬无虞之间滴熘熘地转,随后便笑了:「乔姑娘,我那么冤枉你,真是对不起,该向你赔罪才是啊。」 燕山景啊了一声:「哦……好。」 这么简单?小司的口才何时这般好了? 媚娘朝老朱招手:「收拾东西,给人家腾地盘,我们先走了。」 老朱啊了一声:「什么个意思?」 姬无虞从他的箭筒里倒出来了几颗珠子,对他来说几乎没用,却让媚娘眼前一亮,上古时期的古董,价值连城!她想要,他就给了。 「司公子将这里买下来了。」 等媚娘和老朱风风火火收拾了东西离开后,燕山景才走到他身边:「你为什么要买这里?」 「我没买,她收了我的东西不安心,说把这送给我们。」 「什么东西?」 「破烂吧。」他把珠子递给她,「地上捡的,她觉得很值钱,捡了大宝贝似的就走了。」 似乎是……玉髓珠子……值钱还是值的,只是媚娘为何走得那么干脆? 燕山景丝毫不觉得他从背篓里倒出来了玉髓珠子这件事很奇怪。她也是随便放值钱财物的人。 「你跟她说什么了?」 「实话实说。」 从危险上考虑,二人的身份都已经暴露。司媚娘和朱颜落二人要通风报信,还是招来追兵,都随他们。他只是告诉了她,他南理人尽皆知痴心一片的未婚妻就是燕山景,至于为什么不用真实身份,他就是想这么谈情说爱,不行吗? 没想到那个女人眼睛珠子滴熘熘的:「所以……需不需要说话的空间?」 然后她就欢天喜地收下了珠子,带着老朱走了。媚娘自认为很会看眼色,世子肯定是需要空间的,她绝不可能猜错。她要是和老朱在这,多碍世子的眼啊。 在这休息两天也好。反正走也行,留也行,怎么都行。燕山景真的随遇而安,只是老朱走得太快,这就很可惜,因为他做饭手艺还不错的。 他还留了两张煎饼。 燕山景吃了饼,烧了壶水,泡个脚,就上了床,裹上铺盖,万事大吉。 「其实我们在这里打听打听消息也好……因为在二蛇的时候,李大娘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这里有花海。我路上逃亡,也听到摘月斋的人说,这片花开得很诡异。」 在三虎山寨时,尺八故意漏了条信息给她:「五蛇不知道在闹什么么蛾子,开了一堆雨浇不死风颳不断的丹樱毒花,除了南理那个姬太君要欣喜若狂,其他哪有人会那个险啊,九死一生呢。正常人都会停在四蛇。三蛇四蛇来来回回地搜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姬太君是姬无虞的祖母,可惜她和姬无虞没什么交情,她也不懂,为何人家的祖母会狂喜。连摘月斋的探子都不上前搜查的地方,多少有些诡异。 其实听尺八的口吻,他提起姬太君,一定是暗示她,五蛇是安全的,因为她和南理姬氏有关系,所以也许……她可以走那片花海? 她是安全的? 但小司呢……小司会不会有事? 她不能确定,所以还是慎重些好。在这里住几天,白天去花海试探试探,试探不成回来休息,不也好吗?总而言之,怎么做,都有好处的。勇往直前有好处,休养生息也有好处,在哪活不是活。 小司在另一张床上躺着,九蛇山多雨,除了黑天白夜不同,其他时间简直是一个样。他估计此时没有过午时,等于他和燕山景两个人孤男寡女在一间屋子里白天关起门来睡觉,这种行为简直可以被烧死。虽然不同床共枕,但也可以烧死。 他反覆地想丹樱花海的事,祖母云游多年,他也很少见祖母。祖母当时的话,很模煳。他想来想去,想得头痛。进了花海,一定会有不详不妙的事发生。到底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开?这个地方开?难道时也命也?所以,他是不是不该再装下去了。 他们的婚约,诞生于丹樱花海。 这是姬无虞和燕景的事,不该由司青松和乔仙鹤的身份来结局。 燕山景纠结片刻,就放下了,吃过午饭,正好睡午觉。 她招唿一声:「小司,我睡了,追兵来了叫我一声。」 「嗯。」 姬无虞被心事硌得睡不着觉,他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因此只是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另一张床上的燕山景,越想越烦,越想越怄气。他盯着她的背影,她是猪吗?就一点都猜不到,司青松就是姬无虞?她怎么做到分得这么开的?她到底对他有没有……姬无虞又翻了个身,面朝竹墙。 燕山景起床时,小司在房前的锅灶上忙着。 这真让她意想不到,她大吃一惊:「小司壮士,你还会做饭的吗?好贤惠。」 她是逗他,又是壮士又是贤惠的,都是他不爱听的词。 果然小司气了:「你爱吃不吃!话好多。」 姬无虞看到燕山景脸上那揶揄调笑的神色,更气了:「好心好意……不许笑话我……」他在家从来不做饭,也就是凭藉记忆挥挥锅铲子罢了。 燕山景现在可会哄他的孔雀脾气了:「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小司哼了一声:「你最好是。」 不一会,他就端了一碟子碳给燕山景。 燕山景拿起筷子,捧场道:「哇,看起来很熟。」 随后她就夹了一筷子,诚恳道,「山鸡?」 「……哪来的山鸡?」 「兔肉?」 「……你不要瞎说了。」 燕山景又吃了一口,这太为难她了,她肯定是要鼓励小司做饭的,不然做饭的不就是她了吗?但这睁眼说瞎话,也得有东西给她编啊,她对着一碟子黑炭,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司回头取出一个深碗,里面有一些煳煳,她眨巴眨巴眼睛:「嗯?」 「我炸的这个。」 「原材料?」 「老朱揉的面团、门口采的蘑菇、灶台下面的鸡蛋,还有我从树上逮的知了。我剁碎了,搅成了煳煳,我大哥和我说,没肉吃的时候可以逮知了,也差不多。」 可怜的面团、蘑菇、鸡蛋……知了?她那个大哥,本来就是天巫教的头目,罪无可赦,现在更是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燕山景舔了舔嘴唇,确认她只尝到了碳味,没有可疑的虫子味。 她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小司,诚心诚意问道:「你是不是恨我?」 小司把那碗东西扔下:「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做饭要先把锅烧热,还知道要放油,我就是没想到它们下了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它们没下锅,也不可以吃啊!谁会吃知了啊?」燕山景扶额。 「为什么不能?竹虫蚂蚱蚕蛹知了水蜻蜓,都可以炸了吃的!在南理很常见。」 「那……那人家肯定和你这个做法不一样……你之前还笑话我吃咸鸭蛋,说我做梦都不梦点好的,你才是,你能不能吃点好的?我就不信,你家乡的人天天吃烤虫子蒸虫子虫子灌汤包虫子包饺子!」 小司气唿唿地端起碗碟,气得脸都皱了,满脸委屈,摔门而去。燕山景站起来去追,哦,原来不是离家出走,是去洗碗了……她走去水塘边,用手划水玩:「第一次做,很正常。以后会越做越好的。」 「以后我才不做。」小司赌气地把碗洗干净,水都甩到了燕山景的脸上,「不爱做。大家一起饿死。」 好吧,骗不到他。她还想着说点好听的,可以哄他做饭呢。 燕山景到了夜里虽然有点饿,但她的懒可以战胜一切,饿就饿点。 但小司却受不了,暴脾气干不过懒骨头,他悄无声息地去了厨房,去煮了一锅水粥,水放多了,火小了,但可以入口,配上老朱留下来的酱菜,燕山景终于能捧场了。 「又香又甜,香是因为你的劳动,甜是因为你的善良。这不仅仅是一锅粥,还是一锅食物,食物就意味着可以填饱肚子,填饱肚子就意味着你已经体会到了做饭的真谛。我看好你。」她赞不绝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她拍拍他的肩膀:「小司,你是全天下最会做粥的人。」 小司瞪她一眼:「你是全天下最懒的婆娘。」 被看穿了,但是燕山景也不尴尬,她笑吟吟地喝完了第二碗粥,钻回了床上睡觉。 姬无虞有话说:「哎,你先别睡。」 燕山景从被子里探出头,迷惑道:「怎么了?我就想在床上。」 「不准躺床上和我说话!不害臊!」 「你规矩真多啊。」 说起来,在二蛇时,两个人都同床共枕了,他那时怎么不害臊……等等,其实他很在意吧。那燕山景就是抱过他,亲过他,和他睡了一张床,还不想负责。 以上还能归咎于两个人在逃命。 但现在甚至她还吃了他做的饭。 逃命那是露水情缘的事,搭伙过日子,这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但,她还是不想把真名告诉他。总而言之,就是一定要把这段孽缘留在九蛇山上。 燕山景越想越觉得自己对小司好像太坏了……但她难道不是三番两次救了他的命?要是真一拍两散,她虽然没有内力,运气好是能下山的。小司动不动眼睛耳朵就出问题,他离不开她。总而言之,送佛送到西天,救人救到底。 感情上,她或许是有些亏欠。可道义上,她仁至义尽。 去幽阳谷治病还是回净山门等死,燕山景都打定主意不和小司一道。她说不定下了山就能看到小白的骸骨,一直都没见到弟弟……总而言之,命在就能活很多年,感情上断了,只是伤心一阵的事。 燕山景都已经把自己安慰好了,却想起来了他忧郁的眼睛。他说:「你……亲我那两次,足以使你我二人烈火焚身,永堕地狱。」 烈火焚身,永堕地狱。四个字,好严重啊…… 「吃完了饭就不理我了,看来粥还是应该去餵狗。」小司坐在远处的凳子上,抱着胳膊,恼怒道。 燕山景招招手:「你来啊。」 「我不来。」 「那我过去呗。」 燕山景真掀开了被子,突然腿间一股热流涌出。 「不是说要过来?怎么不动?」 「小司……」燕山景和姬无虞说话时,第一次有点发抖,「我来月水了。」 第21章 热渴 死一般的寂静后,燕山景甚至是第一次脸红如火烧。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站在原地,捏着手指。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被困在九蛇山时来。迟了几天了,她甚至还觉得吃不好睡不好不会来了,怎么突然就来了? 姬无虞同样坐立难安,他的嘴唇动了好几次,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燕山景窘在原地不得动弹时,过了一会,一个高大的人影就走了过来,把她抱了起来:「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把我放下来?」 小司全身的血好像都好像涌到了头顶,他看起来快冒白烟了。小司立刻把她放了下来。他嗫嚅着:「是不是我给你吃吃吃吃、吃知了,害害害害得你来……来……月信了?」 把他吓得都结巴了。 「不会。要是我有内力,或许能推迟几天。但现在我体内毒素混乱,所以我也搞不清楚何时来何时走……」她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燕山景翻了媚娘的柜子,果然翻出来了个干净的白布,没使用的痕迹,她对着柜子,背对小司:「你,先出去一下?」 半晌后,燕山景才叫他:「好了!」 姬无虞趴着门框,只探出半个脑袋,眼睛都不太敢睁开:「你,你,好了吗?」 「嗯,我穿衣服了。」 姬无虞才走进来,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燕山景把弄脏了的裤子脱了下来,泡在盆里。她也一脸抑郁地靠着墙,这叫什么事啊?啊? 「小司。」 听到她的唿唤,姬无虞艰难转过头:「嗯。」 「你……目睹我来月信这个事,在你们老家,你会被烧死吗?」 姬无虞被呛了一下,咳得停不下来:「不是那样的。如今很少有火刑了,只有很守旧严厉的祭司动用私刑,才会那么做。」 只是他太在乎了,那时才那么说。他在乎的也不是忠贞,是……是燕景的心意。他一直没得到,无法确认的心意。 「再者说……」 你我名正言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指摘。 「再者说……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啊。」 燕山景放心了,看来他们没有被烧死的风险。 「睡啦。」 「嗯。」 这是吹灯前,她和姬无虞都一无所知接下来的事。 她上了床,然而她迟迟没有进入梦乡。突然到访的月水不再是一期一会的身体规律,此时身体内突然涌出血液,毒素混乱,能要她的命。 丹樱花香幽幽席捲整个五蛇山道,既如同硃砂刺鼻,又甜如果蜜,燕山景闻着那阵气息,难受得蜷缩起来,她一向身体很好,今夜却非同寻常,她的小腹一阵阵地袭来疼痛,甚至丹田里的内力也活跃了起来,不受她控制。 毒液朝四周蔓延扩散着,在这寒意森森的山中雨夜里,她满头大汗,口中不住叫热,叫渴。 她将被子掀了,还是热。将外衣脱了,还是热。将外裙脱了,还是热。 她身上只剩下件贴身上衣和下裤,下裤里是月事带。脱不得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燕山景陷入混沌之中,她的感受就像当初在一蛇的山洞里。只是那时她是透骨冰凉,现在却是烧心的火热。 她睡得不舒服,姬无虞同样噩梦缠身。 他很少做梦,就算做梦,也与现实无限贴近。 梦中是两个女人,一个是祖母,一个是母亲。 母亲声嘶力竭地责问祖母为什么让阿虞背负不该属于他的一切,祖母却说,那是大道。 祖母和他说,就算是为小景死去,那也是他命中注定的事。 祖父狠狠皱眉,从此白髮苍苍的老阿公编造一个个英雄梦哄他,哄得他彻底把期待和牵挂交给了远方山中剑门里的女孩子。 「我真的可以保护小景吗?」 「当然了,你是她命中注定的人。」 十年前,祖父这么说。十年后,祖母那么说。 祖母的信中说:「我已告知小景你要去净山门接亲的消息,和她好好说吧。你们隔了无数山峦无数河,琐碎误会无伤大雅,正视天道赋予你的命运吧。我相信,她会喜欢你的。」 母亲抓着他的手:「这次,你终于可以告别老妖婆的胡说八道了。为了我,也要把婚退了。去吧——你舅舅陪你一起去。别理那些疯话了。她当年就讨厌你,好阿虞,别理她了。」 疯话吗?一生里他听了多少个命中注定,说了多少回天命之约?谁是疯子,被祖父祖母教出来的他都不能是疯子。 他睁开眼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丹樱花开得蹊跷,他止不住千思万绪。他回忆梦中对话,那都是真实发生的事,他皱了皱眉。 燕山景此时却蜷曲在床上,热汗直冒。 所有的热都来了。汗淋雨下的热,皮肤麻痒的热,口干舌燥的热,她伏在竹床上,床都被她折腾空了,没有被褥,没有铺盖,几乎脱得不剩什么,仍然热得唿吸困恼,她用仅剩的理智守护住了她的上衣,却不知她的上衣已被汗液浸湿,裹在身上皱巴巴一团。 身边的人影来到她的床边,他探了探她的额头。 燕山景抓住他的手,奇怪啊,浑身冰凉的时候可以靠着他取暖,可热得想满床打滚时,他的手又是唯一的凉意。燕山景捉住他的手,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蹭遍了他的手背。 小司时而又聋又瞎,而她发作起来则是冷热交替。不是冤家不聚头,没这么极端的中毒症状,怕是也没有缘分相见。 燕山景苦笑着,她抬起薄雾濛濛的眼睛:「我……」 姬无虞见她这样,就知道是毒发了。月水如潮汐,平时只是如同月升月落一般寻常的规律,此时却真可能害死她。 她的冷热交替也根本不是单纯的毒发,若她只是中毒,此时早就毙命。 正是因为体内有东西在努力挽救她的性命,她才会遭受这番折磨,垂死挣扎。至于为何突然如此……要么是中毒程度加重,要么是能救她性命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她的体内。 窗外飘进来丹樱花的花瓣,夜色中花香似有似无。 丹樱花海就是非去不可。不远,他可以背着她去。很久之前,远在十六年前,两个人定下娃娃亲时,祖母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吧。 进入丹樱花海,后果不可预测、不可估量、不可挽回、不可后悔。 燕山景的额头被他的手掌抚摸过,小司怨恨地问她:「你怎么会中这么重的毒?到底是谁,那么恨你?」 她不知道。她抓住了他的手臂,本能似的,啃了下去,还是不见血不罢休。 「你会连累我的。你会连累死我的。」他说一句充满了怨恨的话,可语气里没有怨恨,只有燕山景辨别不清的情绪。 姬无虞如一蛇山洞那一夜,给她餵了一滴血。燕山景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枕着他的大腿,汗液黏住了她的头髮,长发逶迤,脖子上也汗液津津,锁骨处黏着黑蛇般的头髮。 她气若游丝地躺着,似乎有好转,可还是虚弱,但终于不热了。小司站起身,把她脱掉的衣服捡起来给她。 燕山景动弹不得,姬无虞也没办法,她睡这个光床板不舒服,他将她捞起来抱到另一张床板上,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进汗湿的长髮里。身体上的难受使她到了想痛痛快快哭出来的程度,可她没力气哭,只能默默地流泪。 他将她放下来,守候在床边。 姬无虞想了很久:「我们去花海吧。」 燕山景摇头:「你会死。」父亲的旧友尺八暗示过了,她因为姬无虞和姬太君有些许联繫,她进花海没事。但小司有风险。她不能为了逃命,置小司的生死不顾。 「我知道。」姬无虞伏在床边,握着她垂下来的手。 「你会死。」 「我的命。」 燕山景又强调了一遍,她抓住他的衣领,但因为浑身无力,手滑脱下去,只摸到他身上冰凉的银饰,和南理衣裳坚硬的纹理。 他为何这么说?难道他已经喜欢她到了这种程度了?这瞬间,她热汗淋漓,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的这份情,她要怎么回报呢? 「你明不明白,摘月斋的人都不敢进去,我也许侥倖能过花海,可你呢?」 「你又明不明白,如果我们谁都不去闯那片花海,我们就要一起死在这个小竹屋里。就像现在这个姿势……你揪着我的衣服,我跪在你床前。」 燕山景嗤地笑了一声:「那就是从生到死,都勾连在一起。若你的族人找到你,就要骂你不忠贞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你还不是一样。」 「你我不同。你那边不是很看重吗?」 姬无虞忍不住:「你有毛病啊?你管我贞不贞烈呢?谁敢审判我不忠?谁有那个本事审判我?」 还是熟悉的小司。嘴硬心软,他都要冒死带她下山了,还要说一句不好听的。 燕山景不理睬他,她闭上眼睛:「我不去。你强迫我去,我也不去。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九蛇山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了,出来个神医把你和我的毒都治好,有什么不可能的?」 燕山景翻了个身:「那些破花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如我们静候花落,或者摘月斋的人帮我们把花都拔了。我们就可以下山了。」 姬无虞强行地把她抱起来,燕山景剧烈地挣扎着:「说了不去就是不去!花海一定会枯萎,出路一定会有,为何不能等等?」 「我不等!」 燕山景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她艰难地站起身,身上的汗,腿间的血,一齐落下。 她很想朝他大喊大叫,你就不能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吗?但她没力气,她想不到别的方式可以阻止他。但是,他为什么一意孤行以身涉险呢?哪怕他无法逃出生天,他也要她活着?司青松啊,你这份心意也太沉重了,她到底该如何回应? 姬无虞则是一定要带去丹樱花海,那里一定有故事结局的最终答案。南理很多人都最讲究落叶归根,哪怕他倒在花海里,燕山景带不走他,天巫神教的教众也还在山上,大哥说不定也在。遗体会跟着他们回家乡的。他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不切实际的事情,但他很快就坚定心情,丹樱花海去定了。 两个人纠缠起来,不像在争论要不要接着逃命,却像在打架。 燕山景情急之下,越过他肩膀,抽出长歌剑,悬在他的脖子上,用尽浑身力气:「我就是不去!」 小司看着她,他满脸不可置信的心碎。 燕山景嗫嚅着,嘴唇发抖:「你……」 她不能面对那样一张脸,他的脸上何止是震惊,还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悲伤了。 他既咬牙切齿,又颓落溃败,怒意山雨欲来风满楼,恨意却是一岁一枯荣。 最后那些悲伤都变成了他的轻声一问:「你的剑鞘呢?」 燕山景看向地面上的剑鞘,那是三虎山寨最寻常的剑鞘,不是她自己的。 她以为他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激动,为什么拔剑对着他,为什么如此牴触他的付出,却独独没想过,他质问的,是她的剑鞘去哪里了。 刚刚还热得汗湿透了衣裳,现在却冷汗淋漓。 「送给别人了。」 「谁?」 「给了三虎山寨的小姐,她帮我逃出生天帮了大忙,我送给了她一个承诺,剑鞘为凭证。」燕山景脑中有很多的猜想,他是不是担心她遇到了危险,剑鞘不见了?还是异想天开,剑鞘不同,眼前的人只是带着人皮面具的冒牌货?又或是什么……她一个都猜不出来。 姬无虞轻笑一声:「原来是随便送人的。」 第22章 表白 「……不是随便,那个小姑娘,对江湖有种异乎寻常的执着。」燕山景无力地辩解道。 「那还不是随随便便?你跟她很熟吗?你跟她感情很深吗?还以为你们北方人的剑鞘就是剑的化身呢,原来可以随随便便送给路上遇到的一个不知道什么人。一个山贼?根本就是个陌生人。」 燕山景不懂他,她一点都不懂,她辩解道:「翠翠是个胆大天真的小女孩,她就和你救我一样救了我啊。我没有随便……」 「随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有什么资格对你的决定指手画脚?」 「你决定我们两个在这等死,我们就随随便便等死。」 「我再也不会管了。」 小司说着就一脚踢开地上的新剑鞘,在他的床上躺下,他打了个响指,灯就灭了。屋里一片漆黑,也一片寂静。 姬无虞恨极了,恨得面容扭曲,恨得想质问祖母她的那些人间大道,还恨得想回到过去把曾经自己写的那些信全部撕碎。你到底有什么可写的?有什么可送礼物的?她理过你吗?她在乎你的存在吗?她最后写的那封信,你不记得了吗? 大哥是怎么说的?大哥说,要是她有一丁点的在乎你,都不会写那样的信。 燕山景听着他努力克制的唿吸声,披了件衣服,跪坐在他床边,轻轻摸了摸他的背,被他狠狠拍开手:「走开!」 她很疲倦,身体很累,但还是强打精神,她需要说她的心里话:「小司,你是生气我不和你商量吗?还是生气,我没有把和翠翠的友谊告诉你?我知道,我们现在生和死都在一起,就是因为毫无保留。我没做好,我很对不起。」 「你是不是对江湖的侠客有些误解?人们总说人剑合一,其实那些故事,都是发生在仇敌间的,如果剑落进了敌人手里,那是奇耻大辱。但如果送给朋友,就是人间佳话。三虎山寨的小姐很真诚善良,我送给她我的剑鞘,只是见证我们的友谊。不是我的剑鞘丢了,我的剑客尊严就消失了。你在担心这个吗?其实,剑鞘是可以换的呀。」 姬无虞气得发抖,剑鞘是可以换的,婚约是可以取消的,什么都是可以变的。她一无所知她好无辜,她凭什么不知道?她应该知道了! 姬无虞勐地坐起身,而燕山景则拉住了他的手:「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什么?她的声音虚弱而轻柔,饱含真心。 姬无虞愣住了,「什么心意?」 燕山景伏在床边,他的头髮垂到二人之间。 她没法再迴避了。之前她迴避,是因为她之前还是心存侥倖,总在想,现在放任情感发展不管,出了九蛇山会很难办。然而,她就没想过,她凭什么可以走出九蛇山? 她凭的是,小司对她的付出,而他又为何付出?是生死相依的承诺?还是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感情,亦或是,他一直都是个很纯粹的人,他执着于纯粹之爱。 她凭着他喜欢她和他结盟,所以她又凭什么逃避呢? 她需要回应,如果她不回应,他会一次又一次地怀疑他们之间的信任。她也就辜负了他。 她这样的样子,真的命不久矣了。那些被现实考量遏制的心意冲出了牙关,燕山景心知她已回不到净山门,死前为何不直面她的真情? 燕山景伏到床上,她轻声道:「我喜欢你。」 她说出来了。 「不是对盟友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是在你们南理,两个身负婚约的人,说出来大逆不道甚至要被烧死的喜欢。」 姬无虞在她的上方,滚烫的眼泪落到手背上。他冷笑了一声:「你对南理的误解太深。我说了,那是我的执着,不是南理的习俗。」 燕山景伏床,摇头:「你……所以,离开九蛇山,我也会考虑和你的未来。我之前是为了自由退婚,离开这里后,我也会为了你退婚。」 良久后,她仰起头看他,而小司面冷如冰:「你居然为了九蛇山上一个认识几天的野男人,就抛弃你的婚约?」 燕山景茫然地看着他。他的反应根本不在她预料之内。认识几天的野男人是……他自己吗? 「你不是说过,他对你很好吗?你不是说,对他有很多愧疚吗?处理好了吗,就来撩拨我?」小司气得浑身发抖。 一个九蛇山的土匪就能带走剑鞘,所以突然出现的司青松也能带走她的心? 姬无虞怒得不明不白,怒得心火中烧,怒得眼眶通红。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说着说着,姬无虞就控制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燕山景定定地看着他,他还在纠结未婚夫的事吗? 她知道一个办法能让他明白她的心意不是玩笑。她愿意背弃婚约,回应他为她抛却生死的心。她才不在乎幼年时来往过的未婚夫,她只在乎眼前的小司。 燕山景的十指没入他浓密丰厚的发中,她仰起头,嘴唇相贴,牙齿在接触时微微地撞击。眼泪咸湿,她撬开他的牙关,抱住了他的肩膀。 燕山景的吻,出于情感宣洩,而也因为她流了许多汗,此时口中津液不多,更急于去汲取他嘴唇中的湿润。她闭上眼睛,感知着他起初的抗拒,而后的回应。 燕山景搂住了他,中间两个人分开过,小司的睫毛长极了,被泪水打湿后,更分明墨润,他小声问她:「这个姿势,跪着难受吗?」 燕山景点头。 然后,他便毫不商量就把她带上了床铺,两个人唿吸相贴四目相对,姬无虞恨恨地看着她,而她竟毫无害怕,还伸手划了划他的下巴,把他当什么? 姬无虞摁住燕山景的肩膀,撑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的头髮仍黏在脖子和锁骨上,甚至还有一些在胸膛上衣服下,唿吸略有些不平稳,姬无虞伸手将她薄薄一层衣裳里的头髮捞出来,睫毛上下翻飞了几次,喉结也滚了滚。 她整个人是黑白分明的。肤白胜雪而发黑如墨,一张无痣无斑的脸上,瞳黑亮眼白清,正望着他,在等他下一步做些什么,连她的手都抓住他胸口的一枚银质装饰,姬无虞勐地捉住她的手,他第一次主动吻了她。 他自然没有任何经验,他仅有的经验也是和她的。但他覆在她身上,不断地将她汗湿过的头髮撩出来,她的头髮太长太多,怎么都撩不完,而她也不甘心在他身下任由他摆布,虽是仰着头追随他的唇舌配合,却渐渐直起了腰。 他坐着靠着墙壁,手在她的后脑勺扣着她,另一只手则在玩弄她的头髮。剑仙的头髮,那么好玩吗?他玩弄头髮,是带一点报復心的。髮丝长,髮带也长。在李家老屋里烧了个干干净净的髮带,她戴了那么多年,恐怕也不记得,这是小未婚夫姬无虞送来的礼物。乔仙鹤,司青松。髮带仙鹤振翅欲飞,青松翘首以盼。想到这里,姬无虞心火难消。 之于燕山景而言,小司的亲吻不像她缠绵,他不爱在口腔内做文章,反而在她脸上胡乱亲着,鼻尖和脸颊都被他吻了个遍,燕山景只能张着嘴,等待他再来,她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只觉得身体快要冲出了这件汗湿透后又渐渐干下来的衣裳,她被他箍在怀里,可她还想离他更近。 姬无虞恶狠狠地亲了她最后一口,就彻底把她推开。 又闹脾气了。燕山景侧躺在身边,他留给她一个僵硬的背。燕山景的手指尖从上到下滑落,在他的腰椎留下一道麻酥酥的痕迹。 她有些累,但还想听他说话。刚刚他哭了,他每次哭,都哭得那么心碎。她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总是理直气壮地流泪,好像她欠了他天大感情债似的。 她声音沙哑:「我好睏。睡着前,没有话对我说了吗?」 燕山景其实不觉得他这么背对着她,就是怎么被惹恼了,多半是不好意思了。刚刚他就很硌人……他那样的人,一定会不好意思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姬无虞自然是有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事,不光是身体上的冲击,还有心里的一团乱麻。 燕山景闭了闭眼睛,她无法设想,世上还有哪个人,能让她这么主动。他总该安心了吧?不要再因为一个剑鞘就那么崩溃伤心了。 燕山景从背后轻轻抱上他的肩头。她此时太虚弱,也太悲观。 花海有毒,而她的毒素随着今夜,大概是加深了。那个幽阳谷,到底有没有厉害的医师,只是个未知数。 回到净山门,大概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了。 九蛇山走到一半,这个五蛇很难过。所以,她没有再让小司难过——她自以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之将死,放肆爱恨情仇。人之将死,尝过七情六慾的滋味也不错。 姬无虞听着她微弱的唿吸声,于心不忍,转过了头,凝视她的面庞,燕山景勉强睁开眼:「还有没有话说?」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乎就快睡着了。 姬无虞想了又想,心乱如麻,他盖住了她的眼睛:「你睡吧。我要再想一会。」 燕山景被冷热交织折磨得要发疯,而他却知道这是解毒的前奏。丹樱花红如火,欲燃不夜天。燕景一定有救。 她的一条胳膊露在外面,姬无虞的指腹轻轻摩擦过她胳膊上的一点红痣。她真的……她自己不是也有吗?怎么会是守宫砂呢? 他在干什么?!姬无虞立刻收了手,这个床他也睡不下去了,他直接从她身上跨了过去,把她的那个床铺好,独自一人一张床,更方便他想事。 他尽力不去回想两个人之间的脸红心跳,只有色迷心窍的人才会立马沉沦,跟他姬无虞无关。 其实常人来看,哪怕燕山景九岁时干了不厚道的事,也根本就是小孩子犯的错,哂笑一过也就罢了。然而那时姬无虞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五岁到十岁,整整五年,几乎就是他的整个童年。更不要提接下来九年间的事,燕景也就是因为长大后心虚才留书道歉的吧?她道歉信还留在了净山门,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从前的帐没算清,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燕景果真就是对他们之间的婚约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一个半路上认识了没几天的野男人,就能让她不在乎了吗?虽然野男人就是他本尊,但万一是别的什么人,她也要奉上芳心? 但姬无虞转念一想,她居然说她喜欢他,她居然……她不是之前还要划清界限的吗?她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喜欢他的?哪一天?初见的时候,还是昨天?二蛇三蛇四蛇五蛇,到底是哪条山道上?喜欢他哪一点?喜欢他的脸和身体,还是喜欢他的性格为人,还是喜欢他牵着她的手在林中疯狂躲避追兵时惊心动魄的感觉?他变回姬无虞后,她会不会就不喜欢了? 哼,他又没说过喜欢燕景。可,他真的不喜欢燕景吗? 见到燕景的那一刻,画上的人走出来,髮带被箭射落,散落一身青丝时,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那瞬间的心动,难道仅仅是因为骑马的颠簸,仅仅是因为弓弦的震动? 燕山景都睡熟了,姬无虞还在翻过来反过去地想,一刻钟内,他变了七八个主意。 第23章 寻常夫妻 芭蕉夜雨下了整夜,竹屋内一片祥和。 燕山景醒了倒是醒了,但她虚弱得出奇。她居然还能醒来,而且内力甚至在回復。只是身体里的毒液已侵入脏腑。 她记得,她昨夜和小司表白了……他的反应先是愤怒得很微妙,而后又认了输似的回应了她。 也好,最后一段路,她说了所有的真心话,她没有遗憾。 小司早就醒了,他坐在她对面,梳洗得很干净,情绪也很平静。 「还能起床吗?你的毒需要找到办法化解,不能再拖了。我们今天还是去花海看看吧。」 去看看也好,不去看的话,就一直靠着有限的信息胡思乱想。丹樱花海,她完全是第一次听说。去一探究竟吧。 但出门前,燕山景还有事要料理。 「我要换条月事带。」她说得很自然,也很坦然。 姬无虞一愣:「哦,那我先出去。」 燕山景从媚娘的柜子里翻出来了干净的衣服换上,大概是吃睡都不太好,月水的量很少,她抱住膝盖,蹲在椅子上发呆,头髮散在身边,她咬着手指,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在她看来,小司的别扭已经解决了,现在可以处理生死攸关的大事了。啧,那个前辈,真的应该把话说清楚。姬太君和花海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安全? 姬无虞再进来时,就看到燕山景蹲在椅子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正在愣神。 他忽然想摸摸她的脑袋……姬无虞别过头,他在想什么。他拾起燕山景的衣裳,将饭端给她,他厨艺仍然不好,但寻常食材寻常滋味,燕山景能吃下去。 许久后,燕山景才恢復些体力跟他出去。 燕山景和他一起出门,她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不仅仅是内力,连血液也受到毒素侵蚀。内力和毒素在她身体里打架,打得她忽冷忽热,但那还是好事,可睡了一觉,内力锁不住毒素,她只能尽力往下压,如今的情况,真是应了那个词——苟延残喘。 姬无虞看她那么费劲,蹲下身:「我背你。」 燕山景不推辞,上了他的背,他们在离开竹屋时,燕山景看到她的衣服已经被洗干净了,包括她沾了血的裤子,还有月事带,他都洗干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他一句也没提。 他似乎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没过来邀功,也没有羞怯,他帮她把贴身衣物浣洗干净后,只是坐在她身边,看她一勺勺地吃饭。她有些后悔,她昨天还觉得他不是过日子的人,今天却像生活了几十年的平常夫妇一般,接受了他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的照顾。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 小司的感官没出问题,他在林中跑得非常快,燕山景则替她拎着箭筒,他的弓她在背。 燕山景想说点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她轻轻咬着他的肩膀:「你,昨天为什么对那个剑鞘,那么生气?」 姬无虞沉默片刻,便道:「可能是因为,你没送过我礼物。」 燕山景笑了,居然这么简单。她轻声道:「你以前也问过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是什么。你对礼物很执着吗?」 「……有些。」不是有些,是非常。 燕山景闭上眼睛:「喜欢的有很多,但记得一个很奇怪的。」 「哪一个?」 「说了你可能会不高兴。」 「我保证我不会。」 「嗯……是我的未婚夫送给我的,那时候我八岁。我收到了一个琉璃瓶子,里面有一点水。瓶子很好看,但水就是普通的水。我一直不解其意,但那个月师父们又给我加了训,搁了半个月后,我只回復了日安。好多年后和弟弟还有朋友一起喝酒,找到了这个瓶子。才想起来。」 小司沉默了很久。燕山景觉得他不对劲,便无奈安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和未婚夫其实已经九年都不来往了。」 「你记得他很多吗?」 「不多。」燕山景认真道,「不是为了哄你,才这么说的。我后来长大了,懂事了,才知道有个人挂念自己是件很珍贵的事。然而小时候我确实顾不上他,我有我的不得已,我从小就被视为剑道天才,有十几个师父带我练剑,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练剑上了,所以和他幼时的来往,我真的印象寥寥。我和你说过,他是个好孩子,很乖巧。没有更多了。」 小司皱了皱眉,燕山景转过头:「假如能出九蛇山……」 「出了九蛇山,我打算去幽阳谷。你和我一起吗?」 比起表白,其实这个邀请对燕山景来说更意义重大。 因为她之前一直打算把在九蛇山上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留在这里。无论是可怕的天巫神,还是翠翠的眼泪,又或是小司的情感,她都不准备带走。 听起来很无情,很冷漠,但那确实是她。 她表了白,她一时被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他奋不顾身的感动沖昏了头脑,但她直面在九蛇山上发生的一切。下山后,假如还能下山,假如奇蹟降临,她还能活到那时候,往后的生命里,为何不能容得下司青松这个人? 所以,她问他去不去幽阳谷,真的意义重大。 小司的回答,只能是肯定的。 完全不假思索,姬无虞道:「你要去幽阳谷,我就和你一起去。那里我认识一些朋友,我们去了那里,可以去找他们。」 燕山景在背后笑了,他看不见,可是她还是笑了。笑容虚弱,却有百分百的心安。 「有神医吗?」 「一定有啊。」 「好,我们一起去。」 下午时分,丹樱花开得更旺了。即使他们还没看到花的影子,也能闻到花的香气。那么盛大热烈的香气,说明花开到了全盛时期。山道上,二人潜藏在暗处,目睹一只小黄狗满头花瓣路过了二人,狗的状态很不对劲,似乎过于兴奋。 燕山景身体好了一些,从他背上下来。她拾起一朵,丹樱花的外形又像海棠又像重瓣樱花,粉粉白白。观察后,她轻轻嗅闻,好陌生的花味,可她却觉得她好像在哪里闻过。 花有果香,还有硃砂的气味。到底在哪里闻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怎么会有黄狗满身花瓣地行走在山道上?」 「快放下!好像有人!」 燕山景惊回首,却看见了那些面具人——北辰之刃! 小司拉着她,直接飞到树梢上,两个人藏于茂密的枝叶之间,听下面的人说话。 「真见鬼,那些人不怕死吗?」好像是那个趾高气昂的左护法的声音。 「有没有可能,丹樱花没有毒?」 左护法昂首道:「胡扯!要是没有毒,你怎么不去闯一个看看?」 「他们都是去二蛇的。二蛇那些祭司,都不是善茬。他们可能不怕毒吧。我们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别去招惹。」右护法安抚手下道。 树上的两人对视一眼,二蛇的祭司?不就是天巫神教的那帮人吗? 另一个摘月斋的人则道:「也不见得不怕毒,我看他们就是普通的村民而已。」 「算了吧。」左护法绝不贊同贸然去闯花海,「要么是燕山景早就闯进去,我们等花谢了给她收尸。要么是她还在山道上逗留,我们不能放松警惕,继续搜查!」 燕山景在左护法直接说出她的名字时,心惊肉跳,她看向身边的小司,他没什么反应。他应该还不知道长歌长老燕山景的事。 两人又在竹屋住了几天,这几天中,燕山景的身体冷热交替,她手掌心的颜色都不太对劲了。她的衣服还是全部由他包办,他偶尔还是会因为剑鞘的事伤心,但饭却越做越好,燕山景倚着他的胳膊,他便停下手中削箭的动作,摸一摸她的头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刚开始他们还是形影不离,后来小司独自去探看了花海,花海仍在全盛期,每天都有背着花的村民上山,不知道去做什么。二蛇安静得诡异。 小司看完后很快就回来了,他抱着胳膊眺望二蛇:「天巫神的祭司不知道在做什么。兴许在开炉炼药。」 燕山景伏在床上,她迷迷煳煳地应了一声。 「他可能是为了给我们的母亲炼药养蛊。」小司靠在门框上,注视床上的燕山景。 她一天中多数时间都是睡着的,吃不下去东西,也喝不进去水,虚弱无比。她能醒来喊热喊冷,都是好事。姬无虞多次给她诊脉,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冷热交替遭受痛苦的时间都越来越短,足以说明,毒素越侵越深。 他们一定要去丹樱花海。 傍晚时分,天染红霞,他伏在她床边,燕山景握住他的手,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却已是很冷静为自己安排后事了:「春拿山和净山门都行,我还有个弟弟,他叫燕白,他比我还先坠崖。恐怕找不到他的尸骨了。」 燕山景说着她要葬在哪里的事,状似冷静,其实已神志不清。她的假名乔仙鹤,如何能和叫弟弟的燕白是一家? 姬无虞打断她:「你死了,我不能独活。」 燕山景笑了:「你别殉情。」 「不是殉情,」姬无虞摩挲着她的手背,「是我的命运。」 「你会观星?你如何知道你的命运?」 小司餵了她一勺药粥,一堆绿煳煳,吃了总比不吃好。 「不会。如果不是命运,我就不会和你困在九蛇山了。偏偏是我们两个。」姬无虞的后半截话没说出来,如果不是命运,他就不会被选择成为燕山景的未婚夫。 祖母对他说过,他不是因为是她的孙子才被选中,而是被选中的孩子恰恰好是她的孙子。为了这件事,母亲和祖母彻底闹翻。 燕山景吃了药粥,更困了。她朝他伸手,几天相处下来,他知道这是要一个怀抱。姬无虞顺从地脱了靴子,钻进她的被子里。 冷的症状又发作了,她抱着他取暖,她不明白:「为什么,一靠近你,冷和热,都会缓解?你是什么特殊体质吗?」 姬无虞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他拍着她的嵴背。他们都习以为常这样的亲密,姬无虞不会惊惶地推开她,她也不会不好意思,命悬一线,一切都自然而然。 燕山景闭上了眼睛,这在姬无虞预料之内。他随手放了点安神粉,她能睡得更踏实。 进丹樱花海不能再拖,再拖下去谁都会没命。 没有天降的神医,也没有特殊的机缘,只能靠自己。 第24章 入花海 姬无虞背着燕山景出门时,竟然遇到了再次折返的媚娘和老朱,他们一见这个样子便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你们怎么回来了?」 「和你们报个信,看你们在竹屋里停留好几天了,我和老朱也在上面看着。五蛇的北辰力量不多,四蛇的北辰一直在上下巡逻,都空手而归。我们本来是盯着的,但是老朱的上级告诉他,斋主亲临,过来指挥。五蛇力量加强,所有的北辰都从山上下来了。你们不走不行。」 媚娘忧心忡忡,而燕山景在姬无虞的背上无知无觉。 姬无虞咬了咬牙:「她到底得罪了谁?」 老朱嘆气:「既然世子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我们也不瞒你情报。我的上级告诉我,净山门前些日子大乱,长歌长老平定叛乱后就失踪了。想必还是内鬼,那内鬼平日恨燕姑娘必深,也大概是和摘月斋有勾连的。」 「多谢你们。你们自身难保,两位还能帮忙,实属难能可贵。天巫神在二蛇做什么,你们可知道?」 老朱摇头:「我们不敢惹那些祭司,那些祭司却未必不会盯上我们。只知道一口大锅燃个不停,锅里煮了好多好多花瓣,那些花瓣清水时还是粉粉一锅,而后就越煮越红。锅炉边人们唱啊跳的,相当瘆人,彻夜歌舞,二蛇似乎又死了一批人。」 「你们千万不能信天巫神教的蛊惑,其他乡民也多多通知吧。披着羊羔皮的狼,暂时还不会对不信教的人大开杀戒。媚娘,那颗玉髓珠子你收好,将来过来雪廊找我,必用重谢。」 「哦,还有一件事。三虎山寨的那个小姑娘,一心想进摘月斋,跟她说一声吧,摘月斋不是好去处,要进江湖有的是办法。那个剑鞘,她必须好好地用,若用在进摘月斋这种地方,简直暴殄天物。万一让我看见她出现在摘月斋,我不会放过她的。」 说完这句话,姬无虞便背着燕山景离开,媚娘叫住他:「世子?你要去丹樱花海?那里很危险,会死人的。就算是疯疯癫癫的乡民,也只敢在外围採花。不如再躲一段时间?我们想想办法。」 「不想了。后会无期!」姬无虞说走就走,且走得极快,一眨眼媚娘和老朱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他们看着空空的竹屋,内心百感交集,老朱收拾着锅灶,媚娘则在思考她的玉髓珠子以后要怎么派上用场。正在此时,他们便听到不远处爆发出打斗声。 坏了!这是直接撞上了? 姬无虞将燕山景安置在树下,便独自面对摘月斋的北辰之刃。 比之前,是多了些人手。出师不利,撞个正着。 领头的北辰骑在马上,这是个女人,说话声很慢,似乎不熟悉汉话。她一字一顿道:「放下燕山景,摘月斋,只要燕山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姬无虞面无表情,他从弓筒中抽出他这几天做的箭羽:「你相不相信,一柄弓,一把箭,我可以让你们通通下马?」 领头女人的面容藏在面具下,她认真道:「摘月斋,只要燕山景。其他人,不要。」 司青松一直背着一柄巨弓,箭筒里也有他削好的箭。 左护法才不废话,提剑就上,可姬无虞射箭前,吹响了口哨,他那声口哨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他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随后每一个逼近他的北辰,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从姬无虞的箭筒里,爬出来无数细细密密的虫子! 出列的左护法骑在马上,纷纷大怒:「这是什么?!你是谁?!」 「蠢货,蛊虫啊。」 姬无虞再次不甘不愿地一刀划破手臂放血,血液淋漓,撒到地面上的蛊虫上,那些虫子飞速地壮大了队伍,如同吃人巨蟒,这是传说中的场面。 「啊?」右护法惊恐不安。 甚至,那些看起来是蠕动的虫子, 居然会飞。有一只飞到了这个陌生的南理青年指端,他究竟能从蛊虫上看出什么,谁也不知道。而大家看见的,是他放箭了! 五蛇山道上花海香气蒸腾,如火如荼,直上九天。 躺在树下的,燕山景冷汗涔涔,腹内如刀绞,她眼前一阵阵的黑。那阵花香,是什么? 姬无虞说了,一柄弓,一把箭羽,他可以让他们通通下马。 世子说话,言出必行。 一箭射出,有人应声倒地。 左护法挥开箭矢,他朝同伙们大喊:「他的弓筒里,一共就只有九箭。你看北辰,有二十几人。他的箭没了,他就黔驴技穷了。什么蛊虫,一个小白脸,装什么蛊师?南理最大的蛊师已经被赶出了家门,其他人也都是歪门邪道——啊!!!」 姬无虞的箭射中了他的眼睛,穿过头骨的结构,箭头从他的嘴巴里冒了出来。他终于闭上了嘴,永远地闭嘴了。 「吵死了。」 姬无虞的箭就像长了眼睛,只要射出,就不落空。北辰众人努力挡箭,但于事无补。 人落地,马嘶鸣。 一箭一人,北辰少了九人,包括气焰嚣张的左护法。 但姬无虞确实只有九箭,北辰的领头人提着长枪,慢慢走向前:「你没有箭了。交出燕山景,你可以不死。」 她的面具被姬无虞的箭势带飞,最后那根箭要了右护法的命。 这是他们逃亡一路后,第一次有北辰之刃摘下面具,银色面具下,是个裹着绿色头巾的女人。她的面容既不胖也不瘦,既不黑也不白,既不年轻也不老,既不漂亮也不丑陋。一切都是刚刚好,她像山林中每一个和燕山景擦身而过的村妇一样常见寻常,但她的长枪却有相当重量,拖在地上,厚厚的绿苔被刮出深深的痕迹。 姬无虞站在燕山景身前,那只蛊蛇想要爬到他的手臂上撒娇,被姬无虞厌恶地挥开。 他回头看燕山景。 她太痛苦了,自从闻到了那阵花香,她都腹痛如刀绞。丹田里,似乎有三股力量在打架,一股是她的内力,一股是毒素,还有一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三力冲撞,她肉体凡身,几乎快撑不住了。 所有人都闻到了花香,活见鬼,下了那么多场雨,寻常的花早就落了,只有丹樱花还在开着,一眼便知不同寻常。 领头的女人说话还是很慢很慢,虽然手下死了九个,她还是面无表情地下命令:「交出燕山景,放你不死。摘月斋,只要燕山景。」 其他北辰的人都躲在她的身后,他们怕那些蛊虫,只有她不怕。 她甚至提起长枪,抬起了姬无虞的下巴:「摘月斋,只要燕山景。」 姬无虞的下巴被她的长枪挑起,他用血淋淋的手摸到枪桿。 口哨声清脆,蛊虫蛇蟒在一声令下后一路往上,速度如新笋成竹,从他的手指燃烧起,一道幽蓝的火焰爬上枪桿,瞬间就点燃了那女人的绿头巾。 北辰众人大喊:「阴火!!!南理的阴火!你是谁?」 姬无虞不再理睬他们,转身看燕山景,刚刚她就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她听到了很多对话。 摘月斋兵荒马乱,阴火的火舌所到之处,无人倖免,那边是人喊马嘶鸣,这边却在安静地对视。 燕山景摇头:「我不去花海……」 姬无虞了解一切燕山景不了解的真相,众目睽睽下,他没法在此处说出。 他凝视她的眼睛,再次重述他说过的话:「那是我的命运。」 他们两个没一个人关心,所有北辰都扑向了那个绿头巾女子,全部上前扑救她的阴火,可那女人不喊叫。阴火烧到身上,她一点声音都没有,不怕死不怕痛吗?怎么会这么安静? 而北辰之刃怎么会这么忠心耿耿?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姬无虞顾不上那些反常,他背起燕山景。 她喘息着,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的内力正涌出丹田,随着毒素的扩散而进入经脉。 她又是武功盖世的燕山景了,可也是命不久矣的燕山景。 丹樱花擦过姬无虞的裤管,伴生的萤火从丹樱花海中升腾起来,燕山景伏在他背上,虚弱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嗯。」 「不生气?」 「早就气过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他们走入花海,身影都被丹樱花染成了红紫色,谁都是满满的心事,可谁都说不出话来。 目睹二人进入丹樱花海的媚娘和老朱,等阴火烧尽了,才从树干上爬下来,他们用棍子拨了一下绿头巾女子的尸骸。 她甚至根本不是活人,更没有所谓尸骸。 别人都留下了干尸,她却留下了一块陨石。老朱用棍子把陨石拨出来,那东西是心脏的形状,上面刻着一个「人」字,左边的撇写得很短。 媚娘看着老朱,老朱则若有所思:「偃甲?这是个偃甲人?」 第25章 无可挽回 说是花海,其实仍然在山上。山道崎岖,路难行。 姬无虞自从进了花海,眼前就越来越黑。燕山景是三股力量在丹田里冲撞,所以痛不欲生,而姬无虞身体里只有一股力量,狂风一般席捲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步履维艰,燕山景在他背上唿唤他,他一句都听不见。但显然无论是摘月斋还是天巫教都没有人愿意进丹樱花海,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祖母说,进入丹樱花海,后果不可预测、不可估量、不可挽回、不可后悔。 这后果何时来呢? 燕山景在他背上,抬起冷汗涔涔的脸,她有气无力地抓起他的左手,摆动出方向,姬无虞带着她继续前进。到了该右转的时候,她就抓住他的右手。 闭上眼睛,耳边只有风的唿啸,可睁开眼睛,眼前就是壮观瑰丽的花海,再也不可能见到这样的盛景了,燕山景一生都不会忘记丹樱花海的样子。 寰宇之中,一色紫红,天在落雨,疾风捲起层层花瓣,往天看,只有层层卷卷的花雨,而俯首,则是厚厚密密的花瓣。天地被织成了粉紫色的大网,日月山川,星辰银河,都被织了进去。 燕山景甚至在这样的景观中,悟道了,长歌剑在剑鞘里隐隐想要出山。本身,武林群侠就是从天地自然中悟道,燕山景久居净山门深山,与仙鹤苍松作伴,多年来剑意清新凛然,却在净山门的窠臼之中,只有在此刻,她的心中霍然一点灵动。 如果能出丹樱花海,她的剑术一定会再上一层楼,她都想好了,这套剑法可以叫丹樱剑法,她想了很久,人之将死,却能留下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即使后来无人传承,也是学剑之人的毕生所求。 燕山景比划了一下:「我想到了,丹樱剑法的第一式,第一式可以叫花飞红袖,是起势,调动丹田之力,天地灵气尽归我有,丹樱剑法第二式就叫天香染衣,第三式就叫万叶过身……」 四岁时在乔信苍指导下打基础,师父叫她小燕,分不清是叫她爹还是叫她。 五岁时因为乔信苍衰老,被各个武堂争抢。九岁时,少年天才,却输给了武林盟主的儿子。 论天赋论努力,她都不曾输,她输的是见识和眼界。她以为那是很小的事,她只需要去一次青衿参学,去参观一次武林盟的藏经楼,就可以追赶上。 结果那么多人指责她推卸责任,指责她一个仅仅九岁的女孩战术太差。 燕山景哼了一声,她作为剑道天才的傲气全在这一声冷笑里。 「既然要少年天才,我偏偏不如他们的意。我再也不参加任何外战,我不要参与他们那些无聊的追名逐利。」 姬无虞露出来的腰被一片草木擦过,他的绷带边缘都被擦出了毛边,擦烂了。燕山景从他的背上下来,她改牵着他的手往前行。 「前任长歌长老,在剑道上如痴如狂,山门庸才不入他眼,我觉得他淡泊名利,所以一赌气就加入了长歌堂门下,其他长老就后悔去吧。」 燕山景呓语似的讲述着一切,她也不明白她为何越说越起劲,从不谈论的事源源不断地从口中吐出。她出奇得兴奋,出奇得激动,甚至皮肤上都因为兴奋和激动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要狂跑,也想要施展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招,她很饿,也很渴,身体中的所有欲望都在这片花海中復甦。更不要提内力,内力早早地回归,若她纵情起来,她可以直接过山崖,从这头到那头,从那头到这头,说不定还会和小白的尸骨相逢。 而小司没有一点声音,但他还活着。且能跟得上她的速度,燕山景每每回头,都能看到他平静的面容,就算在兜圈子,只要牵着他的手,就觉得安心。 她继续说着:「前任长歌长老是个令人胆寒的武疯子,他有个儿子,因为没天赋就差点被他掐死。而对我,我小时候只要偷懒,他就会一柄铁棍打我的大腿和胳膊,他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最后他死在醉心一生的长歌剑上。我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我还没选继承人。他若泉下有知,恐怕会大怒吧,长歌剑就这么失传了。」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显然她没有忘记武疯子的殴打,她平时总是淡漠从容,可如今,情感都如同丹樱花上的萤火般升腾起来,星星点点,缀成一整片花海萤海的爱恨。 师父……她很小的时候伏在师父的背上,师父身上总有老人独有的气味和药膏清凉的药味,雨后发了霉的味道,师父的剑撑起她在净山门的一片天。 她说起掌门师兄,一个可爱可敬的老头子,总是喋喋不休地说什么规矩章程,让她去履行上半年的公务,唠唠叨叨罗里吧嗦。 她说起观棋,她是师父的小孙女,沉默寡言,正直得像净山门的条条框框,温和得像一潭深水,小白说,他第一眼见到观棋就想跳进她的眼睛里游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还有小白,他一年前才跋山涉水来到净山门,差点被人当成乞丐轰了出去。不需要什么验证,燕山景知道他就是弟弟。他们有如出一辙的侧脸,手上的骨节都长得很像,大概是遗传了爹娘中的一位。 她将平生所有的朋友和仇敌都说了一遍,丹樱花万紫千红,天星低垂,星汉绚烂,两个人就是在这样的天幕下执着地往前行。可丹樱花海天生就具有让人迷失的魔力,燕山景走了又走,都走不出花海。 她现在身轻如燕,只觉得能一口气从九蛇山的峰顶跑到山脚。她饿了,饿得能吞下整个世界,渴了,渴得想要饮尽溪水。但是她不觉得疲惫。 姬无虞坐在河滩边,眼前漆黑,耳边寂静,只有痛觉提醒他还活着。 胳膊上的红痣灼热地燃烧着,一滴多年前干涸的血迹,就像箭矢瞄准的靶心,从靶心往外,就是猎物的鲜血。姬无虞头疼欲裂,眼冒金星,控制不住地痛喘出声。 生平之痛恨都一一地浮现在眼前。他甚至快被分成了两个自己,一个阿虞抱着燕景的信哭得痛彻心扉,一个司青松恬不知耻地吻上了燕景的嘴唇。 祖母不是说,要小心丹樱花海吗?不要在成婚前带小景来丹樱花海,无可挽回不能后悔的事会随时发生。他怎么还没有死?他早就做好准备了。 燕山景放弃在丹樱花海里找路后,就在河滩边抓来了野兔子,扒了皮烤得流油,她吃了很多果子,喝了很多水,说了很多话。 她一直挨着他,丹樱花的气息鲜艷而狂放,气味如同游动的金鱼,一个劲地钻进了他的身体,也钻进了她的身体。 燕山景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她从背后抱住他:「我……」 姬无虞不准她从背后抱着自己,他转过身,摸到她的胳膊:「你怎么会这么烫?」 比她胳膊更烫的还有很多地方,姬无虞摸到她的锁骨,那里有几颗水珠。他摸到她的小腿,小腿上有剐蹭的伤痕,他的指腹划过那些伤口,她在他耳畔轻轻地喘息着:「不要碰。」 她的唇舌是最烫的地方,贴着他的耳朵。潮湿的黑髮缠上了他的胳膊,姬无虞推不开她。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的手到了哪里?为何要拆他的衣扣? 姬无虞慌乱之中只摸到她的背,髮丝缭绕的后背:「你……」 白皙清瘦的后背在他身上起伏着,他被压到河畔边的鹅卵石上,露出了衣衫下被绷带裹着的上半身。 不仅拆了他的衣扣,还在拆他染血的绷带。 姬无虞拨开她的手,他惊慌又不解,可是根本看不见,他推开她的肩头:「松开我!你不走了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嘴唇落在他的锁骨上,湿漉漉的髮丝拂过他的胸膛,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肌肤相贴时,那陌生的触觉又是什么?她的手指划过他绷带下紧绷的身体,肌肉的起伏与凹陷,她都一一抚摸感受。 燕山景一直坐在他身上,姬无虞动弹不得,他剧烈地咳嗽着,想把她推开,却感觉到了更陌生的……她疯了吗?这里是野外,如果有人路过,这样幕天席地,不是全被看见了? 姬无虞前所未有地慌乱,他推不开她,她黏在他身上了,在他身上留下种种痕迹,被她触摸亲吻过的地方麻麻湿湿的,他着急地往她身上穿衣裳,可燕景很不耐烦地挥开了,她偏不穿。两个人纠缠着,在石滩上滚着翻个身,姬无虞的伤口被压到,痛唿出声:「你起来!你疯了不成?疼啊——你干什么?!」 她这个样子,被下蛊了?她……罢了。这难道就是祖母说的后果?这算什么后果?不见血,没人死,只是这样? 像吃了什么不得了的药物一样,燕山景在他身上横冲直撞地缠绕着,杂乱无章地触碰着,他的挣扎和质问,她一概听不见,她只知道,她的心跳得很厉害,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是她需要的,她要拿到之前,就必须得做完那一切。 姬无虞勐地坐起来,却撞到了她的颧骨,她闷哼一声,撒娇似的埋头到他怀里。饶是这样,她也不松手,反而寻到了他的嘴唇,她轻轻舔了舔,滋味甚好,便愈发猖狂地侵入他的口腔,她得好好找找,她需要的东西到底在哪里。 姬无虞一把把她推开,他差点想打她一拳,燕景肯定是疯了。 他把她摁在石滩上:「你醒醒!」 石滩上的丹樱花被两个人的动作压倒,溅了二人满身花香。 她被他摁着,根本不反抗,只是又挺起身体抱住了他,牙齿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排或深或浅的牙印,目的不在攻击,反而像是邀请,邀请过后,他却不理不睬,只是翻身去了另外一边,燕山景便再次不依不饶跨坐在他身上。 外层的绷带拆完了,只有最里层的绷带,燕山景俯下身,亲吻着绷带的边缘,他扭得好厉害,但肌肉也被刺激得很厉害,整个腰腹都在起伏。 姬无虞面红耳赤,喉咙里发出支离破碎的抗拒:「我不准你这样……你……你!」 抗拒也没有用,燕山景的兴奋和激动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似的,她彻底地抛却了恼人的衣襟,她的手臂上同样有一颗红痣。 她捂住他的眼睛,俯身亲吻他的嘴唇,使他放松下来。明明他就也在迎合,他的拒绝就像小猫挠爪心,只是麻酥酥地牵动了她的心。 婚约的基础来源于丹樱花,婚约的缔成者姬太君曾提醒姬无虞,不要乱进丹樱花海,尤其是心意不明时。姬无虞错误地想到了生死,没有想到眼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他不知道,不能后悔是这个后悔法,无可挽回的错误是这个错法。祖母的话没说错,她一点都没错。 姬无虞恨得磨牙齿,手臂上的硃砂红痣一跳一跳地兴奋,姬无虞不准它兴奋,它也还是兴奋。燕山景伏在他身上,他推开了数次,喉咙里急得开始冒南理话,什么词都有,就像初见时那样。 燕山景不管不顾,她被这恼人的花香折磨了一夜,她一定要从小司身上拿到那个可以舒缓她焦躁痛苦的东西。拿不到,她就继续缠着他。 姬无虞被推到了水中,他的头髮也浸润在溪水两侧,水声啪嗒,他颤抖地着握住她的肩头。 燕山景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肉里。他勐地抱住她,额头抵着她的锁骨,两个人的头髮纠缠在一起,他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不甘心,还是委屈,他怒道:「你弄疼我了!别压我的头髮!」 燕山景轻笑一声:「我还没抱怨疼呢。」 她拿到了,但得到的还是不够多。他不给,她就自己来。 姬无虞听不见,也看不见,却紧紧抿着嘴唇,他正在探她的脉,毒素少了一大半,恐怕都从汗水中蒸走了。这,这真是好事啊。可姬无虞仍悻悻地看着天,他努力把他抱紧,碰疼了伤口也无所谓,扯痛了头髮也无所谓,他把她越抱越紧。 他愤懑道:「你是我的。」 燕山景柔柔地嗯了一声:「我是你的。」 紧要关头,什么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她都说得出口。 得到了承诺,姬无虞还是不高兴,眼角眉梢都是不甘。 他数次摸到了她的口型,她喊的居然还是小司。 头顶的星河闪闪如炽,姬无虞捂住眼睛,星河仍旧贯穿九天,从中高泄。他咬了一口燕山景的手臂,坏婆娘,莫名其妙的女人,再喊一句小司,他马上就翻脸。 他连祖母都有点恨,祖母怎么就不说清楚呢? 事已至此,姬无虞最怨恨的,是他还没有告诉她,他的名字。 可以怨谁呢?只能怨他自己。他想把司青松这个名字扔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想听到。 燕山景没有再喊小司,她已然心满意足,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她除掉大腿上的丹樱花瓣,打了个哈欠,便搂着他睡去。 第26章 雨停初霁 五蛇山道上起了一层薄雾,燕山景从茫茫白雾中醒来,蹑手蹑脚爬起来。 她已不在昨日的河滩,河滩湿冷,最后姬无虞把她抱到了舒适一些的草垫上,他思考了整整半宿,直到夏夜将白,才有困意。 他睡得很沉,燕山景站了起来。她打算去喝口水,快去快回,然后就回小司身边,好好和他谈谈。谈什么呢…… 小司被她剥了衣裳的惊慌失措和百般挣脱而不得的无可奈何全都歷歷在目,燕山景每走一步,昨夜种种,便全部浮上心头。 事情居然复杂成了这样,先是她中毒太深性命垂危,临死之人其言也善,燕山景豁出去了,所以和小司告了个白。告完白,她都以为要收拾收拾去地府和小白爹娘团聚了,却没想到,她临死前还抖擞精神,将小司轻薄了个彻底。 饱暖思淫慾,燕山景在净山门时吃得饱睡得饱,偶尔看小白观棋谈情说爱看个稀奇,却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她倒不是不懂,纯粹是不好奇。 没想到进了九蛇山,她时不时就如同脱缰野马,净干她自己都未曾设想之事。看来人的潜力真是无穷的,燕山景越想越觉得,难道她是个天生的女流氓?就跟小司骂她的一样,她是个坏婆娘? 燕山景到达溪水,神情复杂地看了昨日二人躺过的石滩,小司的抱怨犹言在耳:「你弄疼我了……不许压我头髮……」 燕山景划拉了一下溪水,问题是,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且她现在真是身轻如燕,轻功恢復了过来,身体里的毒素也走了大半。 这更让她想不通。 燕山景思来想去,都觉得大概还是要归功于丹樱花海。父亲的旧友尺八提醒过她,她能进去,而其他人不能进,还特意点出来了姬太君。那她去了大半毒素,是否要感谢姬无虞?他和她的婚事,救了她一命。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欠了雪廊姬氏半条命。 既然如此,她还是应该立刻把小司带走。 她目前性命没有危险了,轻功又恢復了过来,她可以直接抓着小司从五蛇到山脚,之后再一起去幽阳谷。 这么说,她又多了一层新的烦恼。 她该怎么对雪廊姬氏说呢?因为你们的恩情,救了我和我的情人一命,所以我不得不退婚。那不是显得她狼心狗肺? 她又如何对小司说呢?因为你被无形中被我的未婚夫家人救了一命,所以我不该立即退婚,一切都得从长计议。那不是显得她始乱终弃? 燕山景在溪水边踱步,却不料眼前一黑,她茫然地朝虚空中探手:「什么?」 周围没有人能回答她,她加快脚步向前走,可光线越来越弱,她抬头看时,已不见天空,俯首看,丹樱花被茫茫黑影代替。她瞎了。 燕山景张嘴喊小司的名字,可她明明觉得她用足了浑身力气,还是听不见她的声音。她也聋了。 原来感官失灵是这样的感觉。燕山景举步维艰,空有内力轻功,却不知哪个方向是正确的,她心中一片茫然,只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她和小司莫非交换了毒液不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她艰难前行时,便有一人扶起她的手。燕山景惊喜道:「小司?」 她摸着对方的手,却发觉这完全不是司青松,立马松了手:「你是?」 这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身的药香。 对面的回答她听不见,她在原地站着不动,陌生男子也没动。 对方将符牌塞到了她手里,燕山景摸到一片梅花,几座山峰,她翻了过来,从上到下触摸符牌上的名字,渐渐露出惊喜神情:「崔霁!你是红林梅州的崔霁?你怎么会在这?」 「我要找一个人,他就在西边的林子里。你能带我去吗?」 对面牵住她的剑柄,扶住了她的胳膊,燕山景半信半疑地往前走,她不确定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认识的红林梅州的大夫崔霁,因而心存疑虑,直到她被人慌慌张张抱到怀里。 那力度真要把她骨头捏碎了,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人会这样吗? 肯定是她的小司。 她才笑了:「我和你一样,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这位是我以前的朋友,匆匆相认,你和他说吧。我想要歇息一会。」 燕山景摸索着坐下,她旁若无人运功打坐,左右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见,靠嘴唇传音旁边又有个人,不如搁下烦恼。专心调息练习轻功才是。 姬无虞却在她旁边,绕着她走圈,时不时看一眼身边背着药篓的陌生男子,他等他主动开口。 一觉醒来找不到燕山景,他还以为她干了坏事就不要他了,正在林子里气得浑身发抖,打算去寻找她,却发现自己的内力被毒素锁住,不知所以之际,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扶着燕山景走过来,朝他挥手:「这位公子。」 他一肚子话要跟未婚妻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拦路虎,且毫无自觉地坐在他刚刚的位置,一脸和善地微笑着:「公子,相逢即是缘分,可否互通名姓?」 「在下红林梅州,崔雨停,崔霁。」 姬无虞找了个树桩坐下,榕树参天,青苔遍地,丹樱藤绕着榕树,粉花吐艷,前不见摘月斋,后不见天巫教,独独出来一个崔霁,是敌是友,尚无定论。 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崔霁,就打心眼里地讨厌,想把他扔下山踹下河,有多远滚多远。 但人家毕竟没惹他,他拖着头,尚且还算有礼。他深吸一口气,一拱手:「芭蕉雪廊,姬无虞。」 就算燕景听到,他也无所谓。他肆无忌惮,不怕她跑了。就算跑了,无论是以姬无虞的名义,还是用司青松的名义,他都要追她到海角天涯。 崔霁惊回首:「世子?!」 「你认识我?」姬无虞看着旁边调息打坐闭目养神的燕山景,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他。 崔霁举止轩然,容貌如松风水月,笑起来眉目含情——祖父说过,这种男人一辈子可能会有很多朵桃花。 燕山景不是桃花,是差点始乱终弃的坏婆娘。总而言之,崔霁沾不上燕山景的边,也不准沾上。 「不认识,只是久仰大名。」 「嗯?你去过南理?」 「听姬太君说过很多次。崔霁不才,迷失在深山中,又见这丹樱花奇景,不由得流连忘返,情不自禁闯入一探丹樱花奥妙,竟在此遇到故友,又遇到世子。实在是一段奇缘。」崔霁说得情真意切。 姬无虞把他散了的辫子拆开来重新编好:「祖母如今在哪里游歷?我许久未见祖母了,多年来只是通信。」 「太君仍然意气风发,居无定所,上次见到她,是在婵娟海。我也是从婵娟海过来的。在当地遇到蛊学大师,倍感荣幸,姬太君时常与我谈起您,她也很挂念她的孙子。」 姬无虞随口寒暄道:「进了丹樱花海,我看你精神头还不错。看来你是真的学到本事了,大约真的师从祖母吧。」 「不可久留,最多留三个日夜。倒是燕姑娘,是不是该早点出去?世子是太君孙子,自然不必担心,而燕姑娘……」 姬无虞打断她:「燕景是我祖母的未来孙媳。」 崔霁恍然大悟,朗然一笑:「原来如此。只不过为何称燕姑娘燕景?」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燕景。写在我们婚书上的名字,也是燕景。你不知道?」 「我们南方门派,多听闻她的山字名号。长歌长老燕山景,是山字辈的最后一人。想来也是,她的原名确实是燕景。」 姬无虞已然有些不耐烦,崔霁毫无自觉,还在说他在婵娟海的见闻,蛊学有多么神奇,祭司行医之道与他的理念有多么不同,姬太君又如何手段强悍,都是姬无虞早早知晓的事。 此人是真傻还是假傻?他看不出来孤男寡女未婚夫妻,两个人都衣衫不整,甚至脖子上还挂着红痕?真傻就是个痴大夫,一心求医问药,这种人举世绝迹。假傻就是心怀不轨,指不定要干点什么。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崔霁终于不说婵娟海的事了。 姬无虞抬了抬眼皮:「嗯?」 「燕姑娘病状奇特,在下想为之一看。」 姬无虞站起身,凝视崔霁的脸,他正微笑着,双眼澄明,姬无虞摊开手:「你得问她本人才行。我也不知道她上哪中的那么厉害的毒。」 说着,他又坐下了,他戳了戳燕山景的脸颊,她毫无反应,崔霁惊慌得要站起来:「燕姑娘这是?!」 「睡着了。」姬无虞替她理了理领子,「她就这样,在哪都能睡。这么久都静悄悄的,肯定是睡过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这般作息,很反常啊。」 姬无虞习以为常,「还好吧,她好像一直都那样。她跟我说过,在老家,她要睡七个时辰。」 崔霁坐下:「原来是长老的生活习惯。」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在净山门,人缘很好吗?」 崔霁拿出一本医书,他认真地刻画着丹樱花藤缠着榕树的模样,闻言,便抬头:「世子是要和我聊聊燕姑娘?」 「嗯。」 「世子但问无妨啊,」崔霁认真道,「你们看着就是神仙眷侣,原来世子如此喜爱燕姑娘。看来师弟说得不错,他跟我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千方百计知道她的一切。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你,你,快停下。」 崔霁收起医书,「世子想从哪里了解?」 「你们很熟吗?说得好像你很了解她似的。」 崔霁轻笑:「不,并不是十分相熟。只是南方门派没有中原门派繁荣,所以互相之间的交流少不了。且听我细细道来。」 崔霁来自红林梅州,是江湖中唯一行医的门派。红林梅州近来分成两派,一派杏林,见到伤患和病患,全部收留,无所谓高低贵贱,更不要求回报,一派梅山,最近兴起,主张施救亦挑人,贼匪一律不救,忘恩负义一律不救,不忠不孝一律不救,要求回报,越高的回报越高。 姬无虞对红林梅州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但还是认真听完了,他略一思索:「所以你是哪一派?」 「世子觉得呢?」 「我怎么会知道?南理的郎中行医都随心所欲,看到顺眼的救,不顺眼的不救。」 「在下是梅山派。崔某自认哪一派都不是,只想好好行医,但是我与梅山派的首座是同窗好友,自然而然就被划分成了梅派。林派与梅派吵得不可开交,我这才前往婵娟海学医,也是为了远离尘世。」 姬无虞挑起眉毛,他说了半天,没一个字和燕景沾边。他好能说啊,肝脏肯定不上火,所以口舌津液充沛。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红林梅州位处于西南郡和东南郡的交界处,南部武林切磋时,崔霁曾经随从师弟师父来到净山门,师弟就是大名鼎鼎梅山首座,山道上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少女少年,要一睹梅山真容。 崔霁在槐树下观察小蚂蚁,他在思考蚂蚁是否能帮助缝合伤口。 时至今日,崔霁还是激动道:「我认为我的想法是可行的!」 对面的姬无虞眨了眨眼睛:「你继续吧。」 这个人,可能是真傻。 他看得入神之际,一个白衣少女从树上翻了个跟头,吓了他一大跳。 他跌坐在地,饭盒全打了,他一屁股坐在药汤里,苦着脸:「你是谁啊?」 「原来长老初见梅山首座,觉得不过是个寻常的少年,打了个哈欠就打道回府,中途看到一颗槐树枝干粗壮,是天然的睡觉好去处,便爬上了树,在那里小憩。不巧遇到了在下,害得在下衣裳全都湿透,长老道歉后,便飘然远去。」 「长老淡泊名利,不理世俗俗物,讨厌繁文缛节,门派开会公然缺席,却仍是这般自在洒脱。崔某当年困在门派斗争里,便心生嚮往,自此后也学习长老,不理其他同门,一心钻研医术,果有所成。」 「半年后,我与她说起此事,她却说这都是我自己的功劳,与她无关。随后又拿起剑,背着一筐竹笋快步上山了。崔某更加敬仰其风度!如此仙风道骨,了断尘缘,如何使崔某不敬佩呢?」 姬无虞拖着颧骨,抬头望天。 他想了半天,便认真劝了一句崔霁:「山上骗子很多的。你万一遇到汉子打老婆的,千万别捐钱。」 崔霁睁大眼睛:「世子如何知道?那女子被打得可怜,我倾囊相助后,她才放我走。」 媚娘和老朱原来已经骗过他了。 说起往日趣事,崔霁轻快道:「当日我还直唿被打翻药碗倒霉,现在却要叫一声好走运了。当年有幸结识燕长老,现在在这深山之中相遇,崔某的心,霎时间就快慰了。」 姬无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有点生气,但又觉得和傻子犯不着。 第27章 南理无雪 燕山景醒来时,眼前已能视物,耳朵也恢復正常,她小憩片刻,便一切如常,她猜想她和小司的毒都已解了大半。 醒来之后,她原先纠结不安的心便已和缓平静下来。她原先以为小司要天崩地裂地闹一场,现在却安静地在拨弄篝火,他坐在不远的河滩上,似乎在烤兔子。 燕山景朝他的方向张望,看不清他具体神情,她醒了,他怎么没立刻过来要个说法?还是伤心欲绝? 她正要过去,身侧的崔霁听到动静,便拦住了她。 哦,崔霁,她遇到了崔霁。 她依稀记得,崔霁不喜欢参与他们门派的斗争,一度消极厌世,又视她为知己,曾多次倾吐烦恼。她对崔霁并无男女之情,彼此相处更在君子之交的范畴内。 燕山景她在净山门担任长老的六年,曾有一个爱好,那便是在山门中寻找不大快乐的小弟子,他们的烦恼多数很简单,和同门拌了嘴啊,吃不了净山门难吃的饭菜啊,想家想爹娘啊,如此种种,燕山景处理起这些烦恼得心应手。 对小童子们来说天大的事,其实放在整个净山门,并不稀奇。功课做不好可以多去书馆,吃不下饭可以去山下葫芦州打个牙祭,太想爹娘便多多参与净山的功课,和同窗拌嘴就认清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朋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她三言两语点拨点拨,新弟子们便都能理解。她懒是相当懒,但在净山门可谓是如鱼得水,所以偶尔连别的门派的人,她都听听烦恼,这其中,就包含了崔霁。 听了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过,毕竟红林梅州内部打成那样,她过分插手,师兄就要骂了。在山林中遇到旧时萍水相逢的旧友,倒是颇为有缘。 而崔霁则是微笑着看她:「许久未见,长老身上似乎发生了许多奇事。」 「嗯,无非是被人下毒,被人踹下山,遇到小司,被人追杀,这一堆吧。」 崔霁听到小司这个名字时,转头看了看姬无虞。世子真有趣,他满脸纠结地嘱託他,说他是因为特殊情况才会隐瞒身份,他要亲自和燕山景说明,所以希望他保守秘密。 崔霁喜欢这样,他喜欢这种帮人保守秘密的感觉,好刺激啊。 崔霁一只手托住脸:「听起来惊心动魄。」 「你呢?怎么会到这个九蛇山来?」 「说来话长——」崔霁还真不长话短说,他又把他在婵娟海遇到姬太君的事说了一遍,包括见闻、医术、感悟等等,事无鉅细,全都倒了出来。 燕山景时不时嗯嗯地点点头,然而她医术不精,他所说的话,她一大半都听不明白,但不好扫人家的兴。 「也就是这样,我看到了丹樱花,心中太兴奋,所以便口服太君留给我的一粒蛊虫,可保性命三天三夜。」 「如你所说,丹樱花海确实是有毒的。」 「不过,花本身是无毒的。」崔霁慢条斯理道。 燕山景诚恳问道:「何解?」 「丹樱花最大的效用是催发。」 燕山景不解其意:「既然无毒,只有催发效用,为何人人害怕,驻足不前?」 「因为它生长的地方都有毒雾和瘴气啊。寻常毒雾瘴气人们吸一口两口,或许还有救,甚至人体自净,缓个三五天也就好了。可在丹樱花聚集的地方,即使闯进来后一时半刻没有事,半天内,也必死无疑。」 燕山景恍然大悟,所以她中的毒难道还有春药功效,被丹樱花一催,她就拉着小司这般那般。不过她没事也就算了,小司为何没事。 「那我和司公子需不需要立刻离开这里?」 「依我看,你们体内都有特殊的蛊,就如同我一样,在丹樱花海中,可以免收外物毒素侵扰。」 「蛊?我一直都不知道。」 「燕长老,可否探脉?」 燕山景伸出手,崔霁切脉后,便确认了:「有蛊,且很活跃。」 燕山景此时才明了,她体内的三股力量是什么,一股内力,一股毒素,还有一股是一只小蛊虫,互相冲撞,逼着她痛苦非凡。 「中毒程度比我想像中浅一些,我猜想是因为丹樱花的催发,毒素和人身体里的蛊都活跃了起来。燕长老,你知道是谁帮你种的蛊吗?」 燕山景认真思索着,莫非那个毒还带点春药效果?蛊虫让她保命,毒药使她发狂。好歹毒的毒药,研制的人用意很奇怪。她不着边际地胡乱猜测着,想法和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猜是乱猜,但还得回答崔霁的问题。姬无虞的事,她得亲自告诉小司。 燕山景轻轻比了个嘘:「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们避着小司。」 崔霁附耳过去,燕山景便耳语道:「是姬太君。我和她的孙子姬无虞有婚约。」 崔霁坐直了身体,他轻咳一声:「我一定帮你保守秘密。」 「知道你靠得住,多谢了。」燕山景犹疑道,「你帮小司看过了吗?他也是和我一样的情况吗?」 崔霁回头看世子,世子一个人坐在河滩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咳了一声,实话实说道:「他体内也有蛊。」 燕山景便放下心来:「哦……他说他是明月池的刀卫,会在身体里种蛊吗?我不太懂南理的传统。」 「明月池司家?我说怎么那么耳熟。除了雪廊姬氏,南理的蛊学世家就是明月池司家了。不过,我也对南理的传统所知甚少,具体情况,小燕你还是得问公子本人。」 燕山景嗯了一声:「我一会儿去问他吧。我老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很不对劲。」 燕山景不能告诉崔霁哪里不对劲,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小司失去了他那么宝贝的贞洁,居然到现在都没来兴师问罪吧。她都做好哄的准备了,结果他现在,在,河滩边——打水漂? 姬无虞不肯过来的原因是,他觉得羞耻,因为崔霁一脸纯良地说,他会帮他美言几句。虽然他无需崔霁美言,但要夸他的话,那就夸!他凑不了这个热闹,他保不准会在原地不好意思地转圈。 崔霁听燕山景说,她认为世子不对劲,心中咯登一声。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虽然这是一句傻话,不合适的伴侣自然要拆开,但燕山景和姬无虞显然互相在意,外形上又那么般配,还同生共死,万一毁在他面前,他却无动于衷,不是君子所为。 崔霁自认感情经歷颇为丰富,便认真道:「世子……」 「世子?」 崔霁沉默了,他怎么脱口而出世子两个字了。 「你是说,姬无虞吗?」燕山景迟疑地问道。 将错就错吧。 崔霁认真道:「世子姬无虞是个很好的人,诚恳善良,刻苦勤奋。和外界的声音不一样,姬太君知道她的孙子去接亲,还很忐忑,怕你不喜欢世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燕山景低头:「我知道。」 她知道?崔霁瞪大了眼睛。 「姬无虞的确是个真诚的人。我……」 「太君跟我说,世子从小就养在祖父身边,他祖父本来就是中原人,来南理多年,还是格格不入,所以阿虞跟着祖父长大,习惯和姬氏其他人不同,更不要说信仰。所以外界多对贬大于褒,认为他不务正业,身为雪廊世子,却不喜养蛊。」 燕山景讶然,这些事她真的是头一次听说。 「然而世子心地善良,对养蛊和祭司都有他的看法,见解鞭辟入里,因而太君才在三兄弟选了他当世子。」 原来姬无虞有兄弟?燕山景惭愧,姬无虞的信笺里,一定说过这些,只是她根本没细看。 「太君还跟我说,世子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但从不因为孤独而伤感,反而很耐得住寂寞,他从来不会和其他世家公子一般花天酒地,他有他的追求,就如同当年的茶剑道人一样。看起来有点怪,但实际上,她偏偏觉得这个孙子可以成大器。」 崔霁原原本本转述着姬太君的评价。姬太君是南理数一数二的蛊学大师,说起她的二孙子,颇为怜爱。她也评价过姬家老大和老三,只是崔霁不会无故提起。 燕山景轻声问道:「他很孤独吗?」 「至少没有同龄朋友。」 燕山景的心都皱了起来,因为没有同龄朋友,又因为性格爱好和其他人不同,加上养在中原出身的爷爷身边,所以年幼的姬无虞才会对远在净山门的她那么热情吧。 她竟然从未认真回应过他的信。 姬无虞按正常脚程,他要么已经到了净山门,看到了她的拒婚书,要么还在路上,甚至她如果去幽阳谷,还会和他迎头碰上。 崔霁的本意是宣扬世子的优点,比如见解独到,耐得住寂寞,又或是不随波逐流,不理外界评价。这都是他认为顶顶好的品质,他一定帮了世子一个忙。 虽然高洁的品质,可以靠旁人慢慢品,但酒香也怕巷子深,他这么直白地宣传了,燕姑娘将来与世子相认,必然会更珍惜眼前人。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而燕山景完全没把司青松和姬无虞联繫到一起。 她眼中的姬无虞从一个一丝不苟的小古板变成了一个寂寞孤独的瘦弱公子。 她嘆了口气,她更纠结了。她那封拒婚书里的道歉篇幅,显得不够用了。毕竟当年,她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 燕山景认真地看着崔霁:「崔兄,我记得你在红林梅州的时候,和一个桃源剑的姑娘有婚盟。」 「嗯,我和她已经成过亲了。」崔霁笑了笑。 「啊,什么时候的事?还没恭喜你呢。不过现在恭喜也不迟,你们……」 「有点迟。我们和离了。」崔霁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燕山景转头看向别处,不知如何作答。崔霁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和离的人。 「青青和我志趣相投,早年间我们也有一段和和美美的时光。但我志在天下,我想要救助天下人的疾病痛苦。而她同样有不同的抱负,她已然离开了桃源剑,正在四处云游。我们商量过,既然都在远行,聚少离多,还是除却了这个夫妻名分,不要受一纸婚书束缚。我们仍是朋友,所以燕长老你不必觉得冒犯。」 崔霁心平气和,甚至仍挂着微笑。 「啊,那其实也是一段人间佳话。」 「是吗?」崔霁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好。」 燕山景说不出话来,与崔霁半年不见,他竟然有如此多的变故。 「青青误以为,我对她无甚喜爱了。其实那不是事实。」崔霁苦笑,「为我保守秘密吧。」 他也嘘了一声,燕山景点头。 崔霁低头皱了皱眉,便抬眼看燕山景:「你刚刚问我婚盟,是何用意?」 「哦……没什么。我只是不太了解男子的想法,也没去过南理。那个东西,不好直接问小司。他可能会很生气。」 「你说。」 燕山景轻声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让我困惑了很多年,也没法问当事人了吧。我九岁的时候收到了来自雪廊世子的礼物,是一个空瓶子,里面只有一点水。我那时太忙,无暇发问,一搁就搁了很多年。」 「在下不知。燕长老为何不直接问世子?」 燕山景捂住了自己的心:「我……我做了一件很荒唐很离谱的事。这么多年,没人知道。」 她紧锁眉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说世子没有朋友,我更觉得我当年的行径很对不起他……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道歉。我甚至连当面见他的勇气都没有,我写了退婚书,还写了道歉信,但我唯独不敢见他一面。」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呢?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不是吗?」 燕山景抱住膝盖:「也好……我心里实在很乱。和值得信任的人说说,我大概能理清思路。」 「嗯。」 「我和世子幼年时通了五年的信。那五年间,我读书很少,因为天赋被发掘得早,所以有很多师父。世子如你所说,是个真挚的人,他的信措辞认真,语气老成,我很不爱读,甚至很不耐烦。」 「既然是幼年时,多重压力在身,燕姑娘你那般也情有可原。」 燕山景摇了摇头:「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因为我本来可以好好和他说,不要写太多信,我读不过来,也回不过来。可我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燕山景感到难以启齿,但咬了咬牙,还是轻声道:「我写了封讣告给他。」 「讣告?谁的讣告?」 「我的。」燕山景低下头,「我自己的。我告诉姬无虞,燕景死了,以后别来信了。」 崔霁讶然:「那岂不是个太容易被证明为假的谎言?」 「是啊……他肯定知道我在说谎,他一定知道。」燕山景把头埋到膝盖上,「他再也没有来过信了。我伤害了他。」 崔霁摸了摸她的头,表示安抚:「长老……你最好还是和世子当面说清。那是小时候的事了,说不定他会付之一笑。」 燕山景抬头:「会吗?」 崔霁看向前方,苦笑了一下,「也许。」 燕山景嘆了口气,「我想不会,就和那个装了一点水的空瓶子一样,我得不到答案,也不会被谅解。」 「南理无雪。」司青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燕山景惊讶抬头。 他面无表情道:「南理无雪,孩子们好奇。所以会有长辈跨越千山万水,给家乡的小辈带一点雪花。因为孩子们会攀比,所以远游的长辈会想方设法弄一点雪装进琉璃瓶里,受宠的孩子才会有。」 「你收到的,是一瓶雪水。」 第28章 爱恨交织 燕山景从来没有对姬无虞那么愧疚过。她收到的雪水,可能是姬无虞盼星星盼月亮,家里长辈带回来的,然后他又马不停蹄送给了自己。 再见到他,她就得告诉他,她要和小司在一块了,所以麻烦他能不能行个方便。 燕山景越想越觉得为难,一边是小司,一边是婚约。她琢磨了一阵后,便仰起头,看小司:「我们去那边说话。」 崔霁招唿了一声:「我等你们吗?一会我们就离开丹樱花海吧。」 燕山景思索后道:「好,我们说完话就来。若是时间长了,崔兄你先离开吧。」 燕山景这才有机会拉着小司说话。 小司的表情很古怪,燕山景从背后抱住了他,他浑身僵硬。 燕山景轻声道:「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时间。」 「为什么?」他的声音也很僵硬。 燕山景有些疑惑,他不该是冷冰冰的语气,而该是怒气沖沖的呀?他怎么了? 「我,要和南理那边说清楚。他们对我很好,我不能那么冰冷无情。退婚也许要花费数月时间。」 小司掰开了她的手,他找了块石头坐下了。 他又在打水漂,水面上浮起很多丹樱花瓣,石片在水面上惊起许多涟漪,花瓣又在涟漪上打着转,一层一层,旋转不停,他们的心。 燕山景就知道他会生气,但没想到气得头也不回。她坐到他身边,手放到他肩膀上,被他拿走,他冷声道:「离我远点。」 「你别这样好吗……」燕山景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也要明白我的心意。我的心已经属于你,但世俗礼法不能不理会,姬无虞和姬太君都对我有恩,还有他的爷爷茶剑道人,在我幼年时曾经抚养了我两年,我没法那么铁石心肠,假如我一出九蛇山,就去退婚,人家要怎么看我呢?至少也要先表达谢意,以前我完全没想过,是我失于考虑了。」 「那你不退婚了吗?」 「……我,会去退婚的。」 燕山景轻轻抱住他的肩膀,「只是没那么快。我们可以保持联繫,等我处理好一切,我就去找你。为了稳住局面,你先别出现。好吗?」 小司再次挣脱她的怀抱,他面颊潮红,怒意昂然:「你听听你在说些什么吧?你的语气简直是在养情人。」 燕山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轻言细语安抚他:「那,确实应该瞒着姬无虞。」 「毕竟,我有婚约在身。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把你带到他和他的家人面前。」 小司又怒又羞又恨地回头看她:「你把我说得像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燕山景嘆了口气:「你冷静些。如果姬无虞也有了心仪的姑娘,解除婚约对他来说不也是解除束缚吗?就像你和我一样。但如果他没有,你贸然出现,局面就会有些不可收拾。我不是有意隐瞒,也不是对你不负责任,但已经很尴尬了,再多一层复杂干嘛呢?」 小司咬着牙站了起来,他直接坐进了溪水中。 溪水从山中瀑布来,寒泉鸣声不绝于耳。他突然全身浸入其中,是透骨凉。 燕山景一惊,她追过去,可他背对着她:「你别过来。」 山谷寒风洗去浑身燥热,姬无虞浸泡在水中,四周都浮动着丹樱花。丹樱花已不再全盛期,再过几天,花就要落了,有些话,再不说,就要迟了。 可他正要开口,燕山景却又轻声安慰他了:「对不起,我说的全是我自己的难处,完全没为你考虑一点。你可以跟我回葫芦州,我处理好婚约的事,一定把你介绍给所有的师兄和师侄,一定光明正大,不会偷偷摸摸的。」 燕山景设身处地想过后,便自责了。她说了她为难这个为难那个,倒是不提他要怎么办。南理那边远吗,退婚容易吗,他孤身一人,是住在西南郡葫芦州,还是回南理?她说得好轻巧啊。 但……退婚时,她不能把小司带回去。否则,她要如何和未婚夫说? 「算我求你了,先藏起来吧……或者你有你的安排,等尘埃落定后我们再说我们的事。只是你和姬无虞真的不能见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燕山景说得很恳切,她这辈子还没求过谁呢。 「我和姬无虞见过面。」 小司在溪水中,冷得牙齿打颤,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燕山景惊愕地睁大眼睛:「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我是今生了解他最多的人,他也是今生了解我最多的人。」 燕山景浑身僵硬,这真是她完全没料到的事。 小司的南理衣裳全湿透了,他的头髮也湿透了,几缕黑髮黏在脸上。寒泉冷水激过,他本就面红齿白,现在他的脸上更是颜色分明。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直看到燕山景心里去。 「瓶子的事我知道。」 「你不回信的事我也知道。」 「你嫌他烦,装死写讣告的事,我也知道。」 燕山景也有些发抖了,小司是前两天才知道她就是姬无虞的未婚妻的。姬无虞和司青松难道是无话不说的好友?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背叛了他的好朋友? 那他们今生都没法见面的,就因为她。 小司红唇微启,他也在发抖:「我还知道,他恨死你了。」 「你把他变成了全天下最大的傻瓜,他相信你死了!」 「他相信了。」 姬无虞闭起眼睛,睫毛也被水打湿,鸦羽般压在脸上,他睁开沉重的眼睛:「你可知道,他做了很多可笑的事?」 「他给你做了灵位,逢年过节总要和你的牌位说说话呢。」 「他的父母亲本来就不贊同这位婚事,燕景死了最好,他们想给他说一个南理的女孩子。祖父祖母又都在远游,他是一个人怀念你的。他很害怕,是不是哪个礼物给你带来了噩运。」 「你们之间还有无形的牵引。你若是死了,他必然心痛如绞。他知道消息的那天,天旋地转。」 燕山景无措地抱住自己的胳膊,她呆呆地看着水中的人。 「六年啊,整整六年,被蒙在鼓里的六年。」 「直到他的祖父茶剑道人回来,说根本没那回事。燕景在净山门生活得好好的,都当上长老了。」 「每个人见到他,都拍着他的肩膀,说,小阿虞,大情痴,你还喜欢她吗?你现在可以高兴了。当时他都十六岁了,他在家里躲着,一个人咬牙切齿地反刍通信的五年,和那封讣告。」 燕山景嗫嚅着,她轻声问他:「你没有这样做吧?」 「我当然没有。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在笑话他。」 「他每天都在想你,想见到你质问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宁可装死,也要断绝来往?他有那么烦人吗?」 「他恨死你了!他说,他恨你一辈子。」 燕山景不自然地偏过头:「你也恨死我了。你背叛了他……」 「我是背叛了他,」小司的脸沉下水,「你和我说喜欢我的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我质问我自己很多遍,是不是真喜欢你。然后我就确认了,我是喜欢你,就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想和你牵手拥抱亲吻的喜欢。」 燕山景走向他,她想要触碰他水下的脸,但他的脸忽隐忽现,他在寒潭花影水中反覆浮沉。 小司的声音消失了片刻,巨大的泼水声传来,燕山景也被他拽下了水。 水下两个人缠着,他在燕山景想要浮出水面的时候吻上她的嘴唇。 日光透下清澈的潭水,在水中燕山景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司艷丽的脸,和脖子上的红痣。她用指甲轻轻地抠弄了一下,她记得以前没有。 出了水,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她被他压在了石头上,腹背受敌,身下是坚硬的石块,大腿上也被坚硬之物硌着。 他两眼通红,摁着她:「你这傻瓜!」 他埋头到她的脖子上,轻声道:「司青松爱你,姬无虞也爱你。」 「我们都爱你。」 燕山景懵了,她不懂为何姬无虞会爱她。 她只是探了探他的体温,坏了,她和小司交换了中毒症状,昨天是她放肆,今天换成了他燥热难耐。 恐怕他一直都想做,昨天她对他做过的事。 所以他让她离他远点,排斥她的一切接触,最后,还把自己推进了寒潭里。 他的爱恨纠结都在心底压着,她居然一直在和他说什么藏起来,别露面的话。他心火难消,里里外外都烧透了,恨极了。 燕山景被他咬了一口肩膀,她拨弄他脸上湿漉漉的头髮,他紧锁眉头。 「装死写讣告的事,很愧疚吗?」 「嗯。」 「如果他想要去葫芦州净山门看雪,你会带他看吗?」 「会的……」 小司把她紧紧地搂住,他那特别的吻法又来了。不是缠绵的舌头间的追逐,而是亲一口换一个地方,再亲一口,吻遍她所有的脸颊,她辨别不清他下一步要亲哪里。 小司又把她搂得更紧,他在她耳畔轻声道:「如果你愧疚,如果你要带他看雪,那我已经原谅了你。」 燕山景已迷乱了,她含住他的嘴唇:「我不明白。」 他带着她在石头上滚了一圈,还是他在上,她在下,只是衣衫凌乱。 「你这傻瓜——乔仙鹤,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姓甚名谁?」 燕山景张着嘴看着他,石破天惊的答案划过她的脑海。 她面部的肌肉微微扭曲了,她抓住他的肩膀,错愕地流下一滴泪。 「我姓姬名无虞。司是我的母姓,青松是为了配你的假名。你可明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雷鸣般的沉默,撕扯般的合二为一。 燕山景长久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后她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咬了咬他的肩膀:「那你算是栽在我手上了,永远永远。」 第29章 心扉 燕山景在河滩上的那一个时辰,想了很多次小司,但又纠正了数次,不再是小司了,他是姬无虞。 她时而想说,小司,停下吧,在舌尖转了个弯,变成一声还夹生的「阿虞」。认识也有十几年了,她第一次叫他阿虞。她对他说,阿虞,能不能慢点,停下来吧。 可他一点都不停,燕山景被他拖进水里,溪水轻盈,丹樱花瓣在身侧打转儿,人面花面交相映,之后膝盖又碰了鹅卵石,她羞恼地往背后看,他的眼神不好说是熟悉的幽怨,还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发狠。 他在背后摸着她的肩胛骨,报復似的,她叫了一声阿虞,他就叫一声小乔。 真是个很记仇的人啊…… 姬无虞的脖子上不仅新长出来了一个红痣,还新挂上了一个红绳,红绳上拴着十分小巧的长命锁,在燕山景眼前晃悠着。 燕山景在给他锁骨烙印时,牙齿磕到了金子,她就含在了上下牙之间,金子在牙齿间格楞楞地转动,姬无虞盯了一会儿,又捲土重来了。 昨天燕山景的纠缠比起此刻他的不放过,真是小巫见大巫。 等到两个人都想起来崔霁还在等着他们的时候,傍晚的彩霞已告别了山峦,鸣虫叫着燥热的夏夜。 燕山景理好湿透的衣裳,姬无虞跟着她,两个人都有些不知如何和对方相处,燕山景只想着好的。 她甚至轻轻哼起了歌,小司就是姬无虞,好处太多了,彻底免了她摇摆的难堪,不用担忧对小司不能负责任,也不用焦虑她愧对姬无虞。他差点吓死了她,她还以为她害得人家兄弟反目了呢。 她联繫起过往种种,便想起他实际上说了许多和他相关的事,若她认真读过信,一眼就看出来他是谁了。失策,没早点认出来。 被骗了这么久,燕山景很看得开。 她没什么恼羞成怒的感触,一来是她没说过什么丢人的话,有她也忘了,二呢,是她目前只有一种兜兜转转居然这么省事的尘埃落定感,心口大石落了地,天下还有比这更省事的巧合吗? 燕山景想着,便问他:「小……姬,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是燕山景的?」 「第二眼。」姬无虞很严谨,他声音闷闷的,「第一眼是射落了你的髮带,第二眼才看清了你的脸。」 「这么快……可是你明明没见过我。」 「我从摘月斋买了你的画像,日看夜看,看了三年。」姬无虞直言不讳。 燕山景吃了一惊:「你那时那么恨我吗?不会每天夜里都在想怎么打我吧?该死的燕山景,居然敢装死骗我的眼泪?」 她问得很直白,是因为她没想太多,在她眼里,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 姬无虞耳朵被火燎到一样红:「我……天天幻想,见到你要怎么问你……我该怎么问,才能把……你怎么那么讨厌我,这句话问得有气势一点。」 燕山景又吃了一惊:「怪不得,你在一蛇的山洞里,就问我讨不讨厌你。」 她摇头:「我没有讨厌过你,让我回忆的话,为何那么做,我有三点理由。」 「……说来听听。」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了,九岁的小女孩,真没想那么多,一是不识字看不懂,也写不出来,二是师父太多学武功太忙没空回,三就是懒得回,睡觉都睡不过来了。哎,真对不起。我错过了太多,以后我好好补偿,成吗?」 姬无虞走到她前面,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生闷气道,「我看你压根就是懒得回我,才想到给自己写讣告这种馊主意,一劳永逸,是吗?」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燕山景点了点头:「嗯吶。」 姬无虞回头,燕山景看他那个表情,就笑了:「你说了,你原谅我了,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算数,但是你还没有带我看雪,所以只原谅了一半。」 燕山景去牵他的手,「好啦——离下雪还很远呢,等过新年的时候,给你包大红包好不好?」 「不要,我要在六月看雪。」 「我想想啊,净山门有槐花雪,花落纯白,很好看的,我带你去看。」 姬无虞右手被她左手牵着,他就去看她的右手,剑鞘又扎了他的眼。 「剑鞘。」 「啊?对啊,我还想问你呢,那次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燕山景想起来剑鞘那次,他的表情堪称伤心欲绝。 姬无虞皱了皱眉:「你原来的剑鞘是我送给你的。」 「什……什么?我以为我是从师父的书架上拿的。」 「正面有个小坑,是我摔了一跤跌出来的。剑鞘材料名贵,所以是家公送去了驿站,所以最后到了长辈手中吧。而乔掌门,听你所言,罹患老人痴多日。」 燕山景心中酸涩难当:「你为什么不说呢?」 「我说了啊。」姬无虞扭过头,「有的人根本不看我写的信,所以都不知道,甚至还随便就送给了三虎山寨的小姐。」 燕山景爽快认错:「我罪该万死,我回去一定把你的信从头到尾都读一遍。」 「不要你万死……」姬无虞的声音越来越低,燕山景都听不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她踮起脚,去听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不要你万死,要你和我在一起。」 燕山景的脸忽然也红透了,她在他的脸颊边轻轻一吻,「你也是傻瓜。」 她咳了一声:「我和三虎山寨的小姐是做了个交换。」 「她手上有我父亲早年的作品,一只偃甲鸟。所以我把剑鞘给了她,圆她的江湖梦,等她过够了瘾,她会把偃甲鸟送给我。」 姬无虞挑眉:「行路难燕蹀躞前辈?」 「我知道我爹叫燕蹀躞,行路难是什么?」 「南部听风楼的习惯,每个人都有代号,燕前辈的代号是行路难。乔前辈居然这个都没法告诉你了……」 「嗯,我对我爹娘所知很少。我娘也是听风楼的,她的代号是?」 「东指星直璇玑。斗柄东指,天下皆春。直璇玑前辈的名字是北斗七星的天璇和天玑二星,她又生于春拿山,所以叫东指星。」 「我家公茶剑道人,曾经说这一对名号很般配,指路的星星照亮旅途睏倦的旅人。」姬无虞轻声道。 燕山景皱眉:「最终星星陨落,旅人也没有回家。」 她皱眉更凶了:「我唯一的弟弟小白也去世了……他十五岁才找到我,在这之前他过得很苦很难,我的童年虽然辛苦,但是也不愁吃穿,只是他却流离失所,我每每想起,都觉得没有尽到做姐姐的责任。他是陪我去幽阳谷看病的路上遇到了不测……」 姬无虞陪着她一起伤感,但同时他也很疑惑:「我记得,我祖母说,你弟弟被两位前辈留在了摘月斋里。摘月斋没有抚养他吗?」 「他说有一个前辈带着他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是前辈去世后,他就没人照顾了。他不喜欢提自己的过去,他觉得不光彩。想想也是,他一个孩子,要怎么长大呢……大概是偷过食物,骗过钱吧。」 姬无虞摇头:「奇怪啊。按我祖母说的,他是听风楼主指名要留在摘月斋的,连我祖父祖母去抢人,他们都不放人,总部楼主发了话,南部就只能从命,南部失去你母亲这个斋主后,虽然天下大乱,但却将你弟弟咬得很死。他怎么会居无定所呢?」 「解不开的迷了……」 姬无虞心想这未必,毕竟他已亲眼目睹摘月斋正在找她麻烦,以后免不了和那群人打交道。 燕山景却在想,原来从别人口中听说父母,是这个感受。 她母亲是摘月斋的第一任女斋主,年纪轻轻,半死不活的听风楼南部在她手中有了中兴之象;小她五岁的父亲则是偃师断代很久后一百年一个的天才。他们应该有过一段很好的时光,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躲躲藏藏,四处遭人追杀,用小白的话来说,他们也四处追杀别人。在打打杀杀中,很年轻的时候,两个人就都去世了。 这就是她知道的父母的全部了。以后她还能知道更多,小白呢? 燕山景主动道:「说点开心的吧。我出了九蛇山,还要去幽阳谷清去最后的余毒。你呢,跟我一起去?我记得,你说你在幽阳谷有认识的人。」 「嗯,是一个前辈。他是祖父祖母和离后,祖母找的小相公。」 燕山景愣了片刻:「什么?」 「很难理解吗?就是我祖母和祖父日子过不下去,我爹又长成大孩子了,所以他们就分开了。祖父没有再找,祖母另外找了呀。祖母今年七十多了,他也有四五十了吧。所以他不是很年轻,确实是我的前辈。」 姬无虞说得理所当然,燕山景倒显得有些孤陋寡闻了,确实是这个理。茶剑道人和姬太君原来早就不是夫妻了。 「哦,那我们要喊这位前辈什么呢?」 爷爷?二爷爷?小爷爷? 「他没有正式入赘过,总之,他还是祖母的徒弟,你跟我一起叫他师叔就行了。他医术精湛,蛊术也厉害,是幽阳谷的大祭司。」 姬无虞看她张嘴吃惊的样子,觉得颇为可爱,笑了一笑:「南理有意思的人还很多呢。」 「你和我去南理,我带你去看花冠,像丹樱花海那样的花海多得你看都看不过来。有的祭司唱经很有趣,传说故事也多得你听都听不过来,还有雪亮的配饰,漂亮的衣服,脖子都会挂断,衣服也保准你见一见爱一件。」 燕山景点头:「好啊。你也和我去葫芦州。葫芦州小雨时,最惬意了,泛船湖上,接天莲叶无穷碧,雨后青山白雾浓浓,此时笋子冒尖,黄花鱼也一捞一个准。你要是和我在长歌馆住着,夜夜听雨,既凉快又舒服。」 说了一路,走了一路。在晚霞收敛起最后一缕霞光时,他们终于走出了丹樱花海,见到了守候在外的崔霁。 他真的在等,提着一盏小灯,专心致志地读他的医经。 第30章 代写价贵 夜星明朗,崔霁坐在石头上,周遭的萤火虫围着他飞了起来,他手持医书,泰然自若,在微弱的光芒下仍能读书。 燕山景都走到他面前了,他才惊道:「你们来了。」 燕山景镇定自若与他交际道:「崔兄久等,我们说了很多话,所以才拖了这么长时间。」 她没撒谎,是说了很多话,还做了很多事。 姬无虞不声不响提起崔霁的背篓:「走吧,崔公子。」 姬无虞让燕山景意外,他对崔霁很客气,甚至还能和他有说有笑,谈吐客气,举手投足彬彬有礼,像换了个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燕山景反正是从来没享受过他的风度,倒是见了他不少眼泪。 过了五蛇后,山道豁然开朗,甚至也出现了客舍,既然丹樱花海是天然的拦路虎,摘月斋过不来,天巫神也过不来,众人暂时安全,便在客舍中住下了。 燕山景在客舍里,看到开舍馆的老闆笑容亲切,禁不住想起二蛇山道的两位老夫妇,心中一痛,她换了干爽的衣裳,擦干了头髮,忙完这些,本意是想下来吃碗阳春面,却在此时听到客舍楼下的说话声响,她探出头,正看到姬无虞仰头看她。 她微微一笑,和姬无虞一道仰头的两个年轻面孔都哇了一声,一个年轻女子圆脸塌鼻子,一个年轻男子长脸长人中。 咦? 燕山景在楼梯角趴着栏杆往下看,原来客栈里挤满了南理打扮的人。 姬无虞坐在中间,转着刀正在玩,等着她呢。 一个人单膝跪地正在请罪:「世子,属下来迟,请世子恕罪。」 「你是挺迟的,我都快死几回了。」姬无虞托着腮,手指敲着桌面,耸了耸肩,「赶紧起来,丢死人了,在这跪一地,被别人看见,是嫌我死不够快?十来天不见,你们怎么样了?」 属下回道:「世子,属下们率先赶到净山门后,没有见到燕景姑娘,她的师兄给了我们一封信,因为上面写了世子亲启四个字,我们便没有打开看。下了山后,在葫芦州等了一段时间世子和其他人,久等不来,我们就原路返回,四处找寻世子。」 另一个属下急切道:「世子见到大公子了吗?」 「别说了,」姬无虞的脸色晦暗不明,他转着镶满宝石的金刀鞘,垂下睫毛,「雪廊姬氏已没有大公子。」 「罪人姬无忧现在何方?世子没有追回他吗?其他刀卫呢?」 「没有追回,天巫教众居然在这小小的九蛇山攒聚了大量势力,我中了圈套,跟着我的刀卫全都死了,回去准备厚礼给他们的家人吧。」 姬无虞语气低沉,他咬了咬牙,狠狠皱眉。 「那世子,打算下一步去哪里?」 「去幽阳谷。」 姬无虞站起身,朝刀卫伸手:「信。我要看信。」 「别看。」燕山景在栏杆上出声喝止,千万别看。 姬无虞抬头看她,他歪了歪脖子,他两道墨画而出的眉毛微微挑起,所有的南理人都仰着头在看她。 圆脸的女刀卫已经将书信递给了他,一张是陈旧的婚书,一封是写着姬无虞亲启的拒婚书。 姬无虞挑了挑眉:「退婚书?」 「嗯……」 「还退吗?」 在所有仰脸看她的南理人中,他的头髮梳得不好,乱七八糟的,他的银饰也因为多日奔波,缺了好些,他身上的衣裳又被血泡又被水浸,料子也失去了初始的光彩。可这些,都挡不住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燕山景摇头:「不退了。」 姬无虞微微一笑,将退婚书和道歉信一併撕了,纸片纷扬如雪,白纸黑字,他都没有看。她既然不退,那些话也都失去了意义。 燕山景突然很想亲亲他的眉毛,亲亲他的眼角。 他低头,看向别处:「所有人,见过净山门长歌长老燕山景。」 燕山景在净山门时也常被浩浩荡荡的小弟子们问候,但这些异域打扮的南理人齐齐向她行礼,还真是头一回。 他们行礼也和西南郡的礼仪不一样,面容似乎也比西南郡人更深刻,瘦削的脸颊和凹下去的眼眶,神情肃穆,燕山景心中默默一震。原来,这就是南理人。 燕山景做了多年长老,她稳重道:「诸位南理义士不必拘礼,舟车劳顿,可都吃过饭了?」 姬无虞一挥手:「自己找地方歇了,少挤在这里呜呜嚷嚷一大堆。和我同行的还有红林梅州的崔大夫,别打扰人家休息。有话回我,明天再说。」 燕山景端着阳春面回房休息,不料姬无虞不请自来,不知何时就坐在她的房间里,专心致志地把他自己撕碎的信件拼回去,小小一张桌子,他摆了六盏油灯,他这是要把每个字都看清楚。 燕山景都被气笑了:「你也不嫌熏眼睛?」 姬无虞哼了一声:「你好不容易写给我这么长的信,不一个个字看清,怎么对得起你废的笔墨?」 燕山景弯着腰看他读信,姬无虞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燕山景的笔误,他都看得清楚明白。 其实写信也就是半个月前的事,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环环绕绕的九蛇山,她和姬无虞共度风雨数日,岂不是十来个千年。她忘了她的拒婚书写了些什么,也是人之常情。 「吉凶祸福,不以人意而转,姻缘盟约,或有高堂契约。然,天下之东西南北,韶华之春夏秋冬,若困于婚约,便匆匆终身误,彼此两相负,……此番拒婚,持笔艰涩,行文困难,言辞不足以表歉愧之心,文藻不足以表感激之情,千言万语,景之所愿,唯贪净山门一片屋檐下之安宁,行文于此,已不知所言。」 燕山景读书不多,绞尽脑汁写了一篇拒婚书,她认为这是她平生的最高水平了。万一以后她和姬无虞成不了,她写不来第二封了。 下次退婚,估计她得找个代写。 代写价贵,这个婚还是不退了吧。 燕山景在他开口说话前,先发制人,直接坐到他的大腿上,她岔开话题:「大家都去幽阳谷?我的轻功恢復很快,去那边一趟,应该能全部治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先贴一贴,算美人计。再说点别的,算调虎离山。旧帐就别翻了。 「你的毒看起来也没有以前严重了。那片丹樱花海,真是妙不可言。凭空出现,于你我,简直如有神助。」 燕山景坐在他大腿上,一本正经地谈正事,手指却在玩他辫子上的银饰,姬无虞慢条斯理收好信件碎片,又漫不经心问道:「我的腿,好坐吗?」 「还行。」 「有本事别下来。」 姬无虞突然岔开腿,燕山景没坐稳,只能搂紧他的脖子,随后他又併拢了腿,两个人却贴得更近了,燕山景顺势倚在他怀里,她才不怕呢,她又不会随意脸红。 是他先出招,也是他先扭头,不自然地躲开眼神。 「你的拒婚书,我收好了。」他低声道,「你说了啊,你喜欢我的,不能再反悔了。」 燕山景嗯了一声,姬无虞恶狠狠地亲了她一口,燕山景失笑,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腿上晃来晃去。 只是这浓情蜜意的时候,她疑惑地哎了一声:「你的痣,位置又不一样了?」 她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摸了摸,她记得很清楚,他们在花海时,他的痣还在脖子上啊,怎么现在又没有了? 姬无虞想了想,他解释不清,这件事得让长辈来解释。 「到了幽阳谷,南师叔会向你说明的。」 「哦。」 姬无虞在思考如何把真相告知燕山景,而燕山景脑子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她到了有热饭热菜的地方,身边有不少南理的刀卫,相当安全,想她这一路上的见闻,想起老朱和媚娘,想起三虎山寨的翠翠,还想起天巫神火海中的李家老两口,她最后想起了小白。 不久前的雨夜,她也是投宿客栈。小白还在她身边。她来了一趟九蛇山,发现父母的踪迹其实并没有完全消失在这世界上,而她一直都安心住在葫芦州的绿雨白雾中,刻意迴避父母的过往,迴避那些刀光剑影,在净山门的屋檐下躲避所有的腥风血雨。 然而摘月斋找上了门,虽然不知道具体投毒的兇手是谁,她却几乎确认了,中毒之事一定和摘月斋脱不了干系。 她将中毒始末原原本本地说给姬无虞听,包括吴名刀的挑衅和追杀,他揉了揉太阳穴:「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燕山景暂时没有心情想这些,她一心都在想乔观棋。回净山门后,她就会见到观棋,而观棋和燕白两情相悦,她要如何把小白的死讯告诉观棋呢? 观棋不善言辞,她知道燕白身故的消息,大概也不会大哭大闹,只会脸色苍白地接受一切吧。 不过燕山景有时也在想,小白或许还活着呢,不是说亲人去世都会有感应的吗,今生也许还能再见到小白。 「姬无虞。」 「嗯?」 「去了幽阳谷,再陪我找找春拿山我父母的坟茔吧,我想去弔唁。另外,也给小白立一个衣冠冢。」 「好。」 第31章 以人为鑑 第二日午饭时分,燕山景睁开眼睛,她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就是她从前的作息习惯,她睡到午时了呢。一不小心,就睡到了午时呢。 她穿好衣服,泰然自若地穿过走廊上静默无声的南理人们,慢条斯理洗漱好,就叉着两个包子回屋子美美享用午饭,她叉着腿在椅子上吃饭,吃完了饭,她寻思没什么事,再睡个午觉吧。姬无虞从清晨等到中午,看她进了房间,还以为她很快就会出来,不料他又等到了傍晚。燕山景也不是全在睡着,只是不想出来见人,索性姬无虞一起不见,半梦半醒的感觉甚好。 门外的两个人正在讨论燕山景这么睡会不会睡出病,崔霁轻声道:「久睡不醒,气血不足,需要调理。」 姬无虞摸了摸眉毛:「是吗?」他觉得燕山景纯懒,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给她留点面子吧。 崔霁手里捏着个信条,姬无虞早就留意到了,轻声问道:「崔兄,有烦心事?」 崔霁的烦心事来自于摘月斋,摘月斋的北辰兇悍,其他探子和撰稿人烦如蚊虫,防不胜防,崔霁手里捏着是这小客舍里发给客官们的草纸,九蛇山的人不太懂江湖事,因而那些江湖小报文字臭不可闻,具有双重含义。 姬无虞接过来读了两行:「红林州神医脚踏两只船,桃源剑武女素手撕情郎。哦——这上面说,崔兄你被撕成了两半,已被抛尸河中。你还好端端站在我面前,我看这消息是假的。」 「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崔霁急了,「人言可畏!」他急得直摇头,「他们这么胡说,究竟有何益处?我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恶棍,青青也和撕人没半分关系。自从来了南部,我老听到离谱的谣言,什么武林盟主是女转男,九雷岛盟主白天做人晚上当狗,唐鸢刀家主偷剃狗熊毛治秃头,越说越猎奇!别人看到我都不在乎,可万一青青看到这种消息,她性格刚直,恐怕要伤心很久。」 姬无虞近来和燕山景感情甚笃,他便对自己那几天的花前月下经验自信起来,便凑近崔霁:「你为何不去把青青追回来?我看人和人都得各退一步,你要是还喜欢青青,退两步也不是问题。她在桃源剑?那是东南郡,不是很远,你往东去和她当面解释一声,不好吗?」 崔霁真往后退了两步,他摇头:「不是那么回事……」 姬无虞反正现在有空,不介意听听崔霁的心事,特别是他和青青的矛盾,要是能解决,就是回报崔兄当时美言的恩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我和青青志趣相投,她不擅长和人交往,往好了说就是正直,往坏了说就是有些不知变通……她在桃源剑受人冷眼,和我成亲后,搬到了红林梅州的药庐。我很忙,忙着治病救人,她从来不会抱怨我没时间陪她,我还觉得我很幸运。其实,压根不是那么回事。不久后,她就告诉我,她决定成为游侠,也就是到处行侠仗义。我一听她有这么大的志向,自然支持。」 姬无虞挑眉:「那不是很好吗?崔兄你治病救人,她扶危济困,你们是同道中人。」 崔霁喃喃自语道:「是吗?可能就是因为我们太像了吧。去年武林争斗不歇,我到处行医,青青则在南部游歷,我们起初还通信频繁,但随着时间过去,从半个月一封,到一个月一封,再到两三个月一封,我明显感觉到我们的感情在变淡。我试图挽回时,青青来信问我能不能和离。」 「她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她说,她喜欢我的时候,常常觉得爱意都要从骨子里冒出来,可她在异乡漂泊时,人很累,心却是满的,满到把我挤了出去。她好像都不记得,喜欢我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了。那种爱,简直像她做的梦。」 「我们是同道中人,可是同道异梦,我还有什么话说,只能放她去了。现在她偶尔还会给我寄来只言片语,保留知己之谊,我该知足了。」 姬无虞哑然。他不光是为崔霁难过,也是看到他和燕山景。九蛇山亡命天涯生死相依,丹樱花海中爱欲燃烧,此后一路浓情蜜意,但他和燕山景,不会有这么一天吗?不,燕山景和他是不同的。她说了,要和他结伴而行,去幽阳谷,再去芜鸢城,芜鸢城距离南理很近,在那里,他们就可以问群山问苍天问高堂拜天地了。他会把燕山景留在他身边的。 崔霁讷讷道:「说多了,这些话我从未对人说过,也请世子为我保密吧。我的想法很不男子汉吧?别人大丈夫,都会去追回妻子,可我却说放手就放手了……只因为我想,我从前就欣赏她的侠气,所以更不应该为了在一起就把她拘束回我身边。」 姬无虞刚安慰好自己,一听崔霁这几句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摇摇头,算了不想了!去了幽阳谷再说!他和燕山景还没走到那一步,走到了再说! 他答应崔霁:「没什么男子汉不男子汉的,你的想法若对两个人好,就是好的想法。」 燕山景推开门:「我也会为你保密的。不过,阿虞说得对,对两个人好的想法,就是好想法。如果两个人分开,比聚在一起更好,那就是分开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姬无虞若有所思瞥向刚睡醒的燕山景,他抿了抿嘴唇,燕山景脑子还不大清醒,听了会崔霁的心事,便出来安慰崔兄几句,她尚没有以人为鑑的心思。她更关心一会晚饭吃点什么,能不能吃到爽口的酱瓜。 崔霁告别二位,燕山景兴致勃勃地欣赏阿虞的美貌,原先只见过他穿玄黑青蓝,他换了身暗红色的衣裳,更衬得唇红面白。头髮也精心编过,银饰换了一色新的,就连腰间的绷带也格外干净格外雪白,他靠着门,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燕山景正琢磨着她是不是也该换回她在净山门的道袍校服,才更衬出仙鹤长歌的风华气度,这样才好相配嘛,她琢磨不到一时半刻,姬无虞便背对着门,认真道:「刚刚崔霁的话你听到了?」 「听到了啊。」燕山景久睡过后,脑子就离家出走,「崔兄的感情经歷也和别人不同,颇有意思。」 燕山景倒不觉得崔霁因为前妻苦恼有什么意外的,圣人也有爱恨情仇,崔霁尚未成圣,只是个很忙的医生而已。她意外姬无虞的态度,他怎么那么多愁善感?但她没怎么想他的愁绪,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一时晴一时雨。她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她此刻心里老盘旋着弟弟的下落和安危,她刚刚梦到弟弟了,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幽阳谷。她先前确信他生还希望很低,是因为那时她困在九蛇山,推己及人,但她都能遇到姬无虞,一路逃出生天,难道小白不能活?他当年一个,靠自己摸爬滚打十几年,他那时都能活,现在大概也有希望? 她还是应该再在九蛇山找找小白。给观棋的信,一时半会先不写了。她想着燕白的事,因此,她丝毫没把崔霁的事往自己身上扯,更意识不到姬无虞正思忖着该怎么把她带回南理。 姬无虞默了片刻,她怎么那么迟钝? 他轻声道:「我舅舅快来了。」 「你舅舅?」 「嗯,我舅舅随行我来接亲的,他也有一队人马,现在上山和我汇合。」姬无虞隐瞒了一部分事实,舅舅才不是陪他接亲的。他北上净山门的目的很复杂,母亲的说法是过去退了婚取蛊走人,祖母的说法是过去解除误会成亲,取蛊是下下策,她答应得很勉强。总之最后舅舅陪他北上了,没想到路途中会被天巫神教耽搁这么久。 燕山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放心吧,我很会和长辈相处的。我师兄都六十多了,你舅舅顶天也就五六十。所以,不必担心我紧张或者失礼。」 姬无虞摇头:「我才不是说这个。江湖儿女,你就是当我舅舅的面吃两个大猪蹄不擦嘴煳一脸酱油,他都无所谓。我是想说,我舅舅加入了我,还有他的精锐刀卫,我的人手很多,我近日不能启程去幽阳谷。」 「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姬无忧大概还在九蛇山流窜,天巫神的教众和祭司更攒聚在峰顶。既然人手充足,就得去解决。」 燕山景立刻领会到他的意思,怪不得他的神情那么肃穆认真,虽然领会到了,但是她还是克制不住她的担忧:「你要再上一次九蛇山?」 「你的毒怎么办?你不去幽阳谷彻底解决掉余毒,会不会有事?」 姬无虞垂下睫毛,他轻声道:「只要你没事,我就不会有事。」 「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情话?」燕山景瞪了他一眼。 「……随行我舅舅的还有他的祭司和巫医,都能控制住我的毒。我不去幽阳谷,也不会有大碍。只是,我担心你。」 燕山景扬眉,她轻蔑一笑:「我已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燕山景,内力都回来了,我出一剑,足可破开天边晚霞,震开山门晚钟,别小瞧我。」 「你先别担心,幽阳谷我暂时不过去,我要留在九蛇山找找我弟弟。理智上想着他生还希望不大,但心里总过不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没见到他的尸身,就不该走那么早。」 傍晚时分,司朗的队伍抵达五蛇山道的客舍,比起姬无虞那些玄服紧袖的年轻刀卫们,司朗队伍中的人更令人望之生畏。 有人背着竹架背篓,背篓里瓶瓶罐罐玲琅作响,脸上涂满草木灰,望见燕山景眼皮都不抬一下。有人头戴骷髅面具,黑髮垂地,巾纱神秘,走一步,铃铛响一声,野猫在她的袍摆下活动着,很快就窜走了。另有人浑身孔雀部位,头上戴孔雀面具,裙子布满孔雀羽毛,孔雀羽毛形如眼睛,灯光一照,那裙子上十几二十双眼睛一齐眨了起来。 燕山景看到这些人,便觉得有些对不起她的大师兄,一把年纪了,还要遇到这么多奇装异服的人。 这些人里的刀卫都显得有些可亲,司朗从中走来,是个穿着华贵的中年人,瘦而疲倦,燕山景想,这么一个疲惫的长辈应该确实懒得理她吃猪肘子擦不擦嘴,姬无虞没说错。 燕山景被姬无虞带到长辈面前见礼,姬无虞临时教了一点南理的礼数,燕山景照葫芦画瓢,有模有样,姬无虞忐忑得出奇,燕山景心中好笑,见舅舅而已他怎么那么紧张? 可渐渐她也忐忑了,她的右手放在胸前,俯下身体鞠躬,长久不见司朗叫他们起来,燕山景看到姬无虞面色凝重,才意识到了什么东西不对劲。 司朗此时叫二人起来:「燕姑娘,初次见面,没准备什么见面礼,你和阿虞在这里遇见,出乎我们所有人预料。你能向我行礼,我也很意外。阿虞和你并肩朝我行礼,我更意外。」 燕山景抬起头,直视司朗的眼睛,这位中年人微微一笑:「哦,其实也没那么意外。阿虞总念叨你,欢迎来南理。」他话里有话,但又点到为止,燕山景心中颇觉异样,这事只能回头问姬无虞。 司朗带来了不少蛊师和巫医,他们一路上顺手救治了不少伤患,九蛇山最近雨季,摘月斋的北辰又横冲直撞,许多人不慎坠崖。司朗能救一个就是一个。崔霁立刻加入了治疗,燕山景也同样去照看。 她回头深深看了眼正站在舅舅身前的姬无虞,两人同时看向她,燕山景收回目光,走向伤患们。 第32章 骨肉亲 南方的梅雨季节,空中的云彩不是飘过来的,像是从山顶长出来的,雨云想下就下,时而雷鸣大作,时而淅淅沥沥,随心所欲,宾至如归。恐怕只有空中仙人,具备神力将这雨云连根拔起,九蛇山道才能豁然开朗。 司朗和姬无虞并肩站在内室里,农家屋舍简陋,夏雨滴答,被褥潮湿,司朗的指尖冒出蓝色的火焰,他轻轻吹灭:「你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的样子,很般配。怎么遇到的?」他的般配咬字很轻。 「九蛇山上遇到的,她受伤了。」姬无虞隐藏了中毒之事,那必然会激怒舅舅。等尘埃落定后再提起……不,还是不要提起。 司朗来回踱步,他手指尖的蓝色火焰时明时灭,他一转身:「你本来就心意不坚!姬太君好不容易同意取蛊,你一见到那个小女娃,肯定又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茶剑道人说的什么天命,那都是骗你哄你的。」 司朗的立场就是姬无虞母亲的立场。姬太君不声不响将几岁的阿虞抱走,和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女娃娃做了婚约,种了蛊。两年后,姬太君又将孩子交给茶剑道人抚养。她的儿子儿媳都无权置喙姬太君的决定,她在雪廊的话语权胜于一切。 等阿虞从茶剑道人那里回雪廊,他都十岁了,因为一直被茶剑道人带在身边,南理话不熟练,古南理语不认识,连怎么养蛊都不会。满脑子胡思乱想,一直在为死去的未婚妻伤心。 司夫人无意查证死讯是否属实,死了最好,胡思乱想可以拨乱反正,总能另择佳偶。六年后,司夫人得知那女孩子小小年纪撒谎骗人,更心生不满。那小女娃不值得人为她付出什么。依她看,早日退婚,再做打算吧。阿虞不是也恨得咬牙切齿?退了清净。 直璇玑燕蹀躞两口子救的是姬太君的命,不是司夫人的命,她不欠直燕二人任何。阿虞更不欠。姬太君离开雪廊多年,司夫人自诩也有一些权力,叫来哥哥司朗陪阿虞北上退亲。姬太君那里,就骗她说是来接亲的。 司朗一路上观摩外甥情状,就知道他没那么坚定,他比起退婚,恐怕更期待见未婚妻一面。少年人心事,一个未婚妻的名头就能让人心念浮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如今他见到二人并肩向他见礼,就知道阿虞动摇了。 司朗直摇头:「你不是在家那么恨她吗?见到她觉得她漂亮,什么都不管啦?不是口口声声说她骗你像骗傻瓜,半点不在乎你,你又不记得啦?」 姬无虞争辩道:「舅舅!我……小景和我想像中不一样!她……」 司朗挥挥手:「你莫非要说她是个好姑娘?她写信装死她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她五年都不回礼不搭理你结果见到你本人,她就理你了?她肯定不图你长得好看,肯定是个看内在的好孩子吧?你看看你自己,我倒也不说你被沖昏了脑子,你的脑袋早就被什么小景搅成一团浆煳,你的好爷爷亲奶奶把你的脑子当面团捏。从小培养你当人家丈夫,你一见人家,就把你妈妈的眼泪忘得一干二净,你自己的眼泪更不要提啦!」 「她,她就是个挺好的姑娘。山上危险,她一次也没把我丢下。」姬无虞轻声回道。 司朗笑吟吟道:「因为山上她只有你,她不搭理你,她没人能依靠。你看她出了山,会不会把你丢下。我去了一趟净山门,人家掌门可说了,燕山景是他们的金疙瘩,她将来是要回净山门继承什么短歌剑长歌剑的。你问人家了吗?」 「她会和我回南理的!我们先去幽阳谷,再去春拿山南侧的芜鸢城祭拜她父母,之后她就和我回南理!」姬无虞急切道。 他心里是这么安排着的,燕山景也是那么和他说的,去幽阳谷和芜鸢城她亲口说过,去南理则是他和她描摹南理风光时她随口答应过,姬无虞被舅舅逼急了,情不自禁合二为一,他听了崔霁的故事,心里忽然怕了起来,他盼着什么,口中就说出什么。 司朗拍遍栏杆:「那样也就罢了。你坐,我们说说阿忧的事……我听了,实在吃惊呢,他居然会对你那样……」 燕山景对此二人对话一无所知,她坐在崔霁的边上,时不时给崔霁递个纱布,拿个剪刀,只是眼中发直。燕山景不为司朗的态度烦恼,南理人衣裳都那么奇怪了,态度奇怪些又有什么关系?那是姬无虞的烦恼,不是她的。她眼中发直为的是角落里蜷缩着的一个少年。 她不敢确认,也不敢相信,甚至不敢走近。可那个人看起来实在很像……很像,很像她的弟弟,失踪许久的燕白。但这事实在太凑巧,她深怕走近了不是希望落空,她不得不谨慎地坐在这里看着那少年缩成一团,痛苦万分地颤抖着。 丹樱花的效用影响了附近的乡民,不少经验丰富的猎户山人都失足跌落,此处病患哎哎苦吟。巫医只能解疑难杂症,但接骨疗伤全是胡来。崔霁一早就将裙下藏猫的黑纱巫医赶了出去,他这样文弱的医生也会不耐烦地吼着巫医离远点别添乱,倒是刀卫们力气大,能帮忙抬伤患,缠绷带。 崔霁领着燕山景靠近那少年,燕山景端着药碗走近他,少年衣衫残破,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燕山景喉头髮哽,她伸手想拨开头髮看看到底是不是燕家的小白,但崔霁睇她一眼:「钳子在哪里?他的肋骨断了好多根,我看看有没有伤到肺腑。」 燕山景匆忙找出钳子,崔霁匆匆动作着,少年因为疼痛一把抓住燕山景的手,晃动中,燕山景看清了他的面容,也听清了他的声音,他在喊——喊娘。瘦得高高凸起的颧骨,疼得扭曲的声音,双管齐下,燕山景仿佛被钳子捏住了肋骨,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眼前的人,正是燕白。 少年在剧痛之下,神志有一瞬间清醒,他伸出手摸了摸燕山景的脸:「我不是在做梦吧……姐、姐姐。」 燕山景抚摸着他的额头:「是我,是姐姐。」 一年前,他找到她,见到她,第一句话也是这样,只是那时他潦倒却又朝气蓬勃,一声姐姐喊得很脆生,现在气若游丝,双眼失焦。 半夜过后,崔霁的大工程结束,燕白喝了安神汤药又晕了过去。其间姬无虞也来看了燕白,他也觉得这很巧,舅舅居然正好捡到了燕白? 司朗回忆道:「我们根本就没看到他,是巫医养的猫踩到了他,我们才发现那堆枯枝败叶下有个人。见死不救是造孽事,我们自然会救。一群人里,他伤得最厉害。巫医给他餵了很多吊魂的药物,他才有命跟我们上五蛇。看来时也命也,这小子命大。」 燕山景诚心感谢道:「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谢谢了,晚辈也没有什么值钱物事能谢前辈你……」 她话没说完,司朗打断她,「人命怎么能用金钱宝物衡量?别有那些傻念头,你和阿虞好好的吧。」 燕山景摇头:「将来司大人若有要事相托,晚辈力量微弱,但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藏私。」 司朗嗤笑一声:「最好别有那一天,无事不求人,有事才求人吶!」 司朗走后,留下姬无虞和燕山景照看失而復得的燕白,燕山景抱住他的腰:「你不知道,我在这儿,看到小白有多么惊喜。天无绝人之路,我在九蛇山上见到了父亲的偃甲鸟,而小白也大难不死,是不是冥冥中,我父母真的在保佑我们俩?」 姬无虞摸着她的头髮:「是该去芜鸢城祭拜他们。」 姬无虞帮着燕山景给燕白翻身擦药,他身上还有不少淤青,青青紫紫的,看着瘆人,非得抹遍九毒化瘀膏才能好,姬无虞拨开燕白的衣裳,惊讶地嗯了一声:「你弟弟,做过南理外城的奴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燕山景不懂他在说什么,她疑惑地顺着姬无虞手指的方向看到燕白的腹部,灯光照射下,依稀有些青色的痕迹。 「看起来是洗掉了,还有残余。这么大面积的刺青只能是奴隶。内城不允许蓄养奴隶,这大概是外城的地主所为。你弟弟落到那些旧人手里,待遇与猪狗无异,馊饭馊汤,暗无天日,重活累活,无穷无尽。你先前说,他没在摘月斋里生活过,只有一个前辈保护他?前辈死去后,他一定吃过很多苦,数都数不清的苦。」 燕山景暗自心惊,这么痛苦的过往,燕白一个字也没说过。不过,燕山景能体谅弟弟。换做是她,她也不会回忆的。但他对他的过去讳莫如深,这是否太见外了?燕山景自省对燕白关心不够,平时看着够亲密了,但要不是姬无虞点破,她难道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第二日,崔霁来找燕山景姬无虞商量,其他几位伤患伤筋动骨,但都常见,他已接好骨头打了木板,唯有燕白情况严重,五蛇山道物资匮乏,且瘴毒多,极不利于燕白康復,既然幽阳谷的大祭司医术高超,若搭乘马车,日夜兼程一天一夜便可抵达,不如立刻前往幽阳谷。燕山景欣然同意,而姬无虞走不了,他还有天巫神的事要处理。 分别之际,两人依依惜别。弓虽和人韦和他们一同前往,护卫二人。 姬无虞欲言又止,燕山景被他逗乐了:「有话就说。」 他本欲说起一件事,可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我撒谎了。」 「什么?」 「我之前说,只要你觉得愧疚,我就忘记小时候的事。但我发现,我还记得……」不止他记得,他的家人也记得。 「确实发生了,你想记着就记着。」燕山景拍了拍他的背,摸到那一缕缕的金线,不禁咋舌,净山门虽然在深山里,但可不是什么穷门派,她是长老,衣食住行更没短缺过,但比起雪廊姬氏,一切都显得那么朴实无华。 「我就再记一会会,很快就会忘掉的。」姬无虞摸到她的肩胛骨,她那么薄那么瘦,他轻轻松松就圈住了她,她还比他一岁,祖父从小就教育他该对小景好,所以她都道过歉了,他就是不应该再记着。他会去说服母亲和舅舅的。 燕山景觉得她的阿虞真是可爱可怜。他以前装模作样演司青松的时候,一分为二,司青松和姬无虞较劲,姬无虞又和司青松较劲。次数不多,但每每都令人印象深刻,燕山景回忆起来就有他骂自己野男人,还有套问她未婚夫的事。 燕山景丝毫不在意,她觉得,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人自己吃自己的醋,吃得十二万分认真了。她在心底轻声比了个嘘,谁也不能知道,只有她和阿虞知道。现在他又在较劲,他要是说忘就忘,就是忘却了小时候的小阿虞,他要是天天计较,他会失去燕山景的耐心和包容。 燕山景懒得开解他,这是他的事,他要么整理好他凌乱的心事,要么不整理稀里煳涂地处下去。缘分多的时候,两个人聚在一起,缘分少的时候,也就自然而然离散了。 燕山景想是这么想,却不会告诉他,他正热切地抱着她,喁喁私语,她闭了闭眼睛,享受当下吧。 姬无虞猜不到她的心思,却有感应似的,不甘心地问她:「小景,我和你分开少了几天多了十天半个月,你会不会把我忘了?」 燕山景被他问愣了,哑然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要是忘得那么快,我也变心得太容易了吧。」 「你喜欢上我也就几天啊。」姬无虞不满地别过头。 燕山景想了会儿,她吻了吻他的脖子:「那你也别想来想去,光记得我的坏,不记得我的好。」 「我才不会。」 「那我也不会。」 姬无虞看着她,似乎被说服了,他笑了笑:「我就是瞎担心,有些疑问,到了幽阳谷,南师叔会解释给你听的。我说不好,也说不清,而且由我解释也不合适。」 燕山景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欲言又止,想来他的秘密也不会是什么神鬼莫测老谋深算的秘密,她还用不着那么上心。真到了幽阳谷,是个惊天大炸雷似的真相,那时再震惊也不迟。 第33章 姬无虞的爱恨 在弓虽和人韦的陪同下,一天一夜后,幽阳谷的一根沾饱了雨水的柔枝扫过燕山景的脸颊,幽阳谷的大祭司倾伞迎接,重伞下他的面容模煳不清,燕山景却已能察觉到谷口的人实力不俗。 撑伞之人身后跟着两个小童,神情静穆。 马车接近了他,燕山景伸手接雨,大祭司的伞遽然抬起,雨珠飞旋,燕山景恰恰与他对视,她心底轻轻地长长地哦了一声。 除了气度,他的脸上布满了血管瘤,排列奇异,血管瘤从上到下,贯穿整张脸。那张脸,可怕可怖,可他的神情那么坦然自若,他莞然一笑:「在下幽阳谷大祭司南流睢,收到世子亲笔信,特来迎接。小景,多年不见,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燕山景意外,她见过他?怎么毫无印象?襁褓婴儿时见过? 但是她知道,过往的秘密,姬无虞欲言又止的真相,正在朝着她展开画卷。 祭司笑了:「当年你们父亲才二十二岁,春风白马少年,我正准备茶点招待陌生访客,他却变戏法一样从他的行囊里拿出了小景你,一个不哭不闹的女婴,我才恍然大悟,眼前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就是传说中穷途末路的行路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弹指一挥间,已然十六年。」 弓虽人韦帮着将燕白抬进了祭司所住的吊脚楼,燕山景崔霁随同进入,幽阳谷无雨亦无晴,草木茂盛,抬头不见天,只有青绿荫盖。 小白这几天忽醒忽梦,醒来时都疼得冷汗涔涔,南流睢替他看过后,怜惜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那个吴名刀,是什么人,对你们这么心狠?」 燕山景直言:「我不认识他。他后来再没出现,是摘月斋的打手吧。」 「摘月斋与你的父母渊源太深,当初你父母对摘月斋功劳极高,他们对你们这么下毒手,必然是希望从你们身上获利。」 燕山景冷笑道:「是拿我的血炼丹,还是要扒我弟弟的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没什么可怕的。」她素日都懒洋洋的,但她一见小白的惨状,日夜操劳,情绪极差,只想抓来那个吴名刀,也折断他三根肋骨。 崔霁正在看燕白的伤势,闻言抬头:「你快去休息。」 燕山景被赶去休息,她惦记着小白,但身心俱疲后,幽阳谷的床和枕头又特别该睡似的,她清晨抵达南流睢的祭司楼,午后才醒来。 她刚醒来,就听得人在敲门,她叫进来,却是南流睢,他将托盘里的物事放下:「小景,小白在睡了。他的肋骨已有癒合的迹象,谢天谢地,没捅伤脾脏,其他都是小伤。你放心吧。来,我听小鱼儿说,你中了毒?我来为你看看。」 此人面目虽可怕,为说话使人如沐春风,崔霁也如此,大约医者仁心,给人的感官都是相似的。加上他似乎与母亲父亲有一些渊源,燕山景卸下心防。 「来,小景,伸出胳膊。」 燕山景照做。 南流睢表情没有先前泰然了,他肃然道:「哦……是很严重的毒啊。下毒的人肯定不知道你居然可以撑这么久,如无意外,你再强的体魄,三天内也该七窍流血,暴死而亡。」 燕山景听了这么严重的词,悚然心惊:「可我撑到了现在,甚至我觉得我身体里毒素几乎全清了。只剩下一些……」 南流睢略有些讶异:「原来小鱼儿没和你说过。他信中只说你中了奇毒,请我帮忙诊治。他还说你没有生命危险,我看了信,以为他告诉过你了。」 「他和我说什么?」 南流睢流露出长辈对小辈的慈爱:「小鱼儿的脾气和小时候一样啊。」 中毒?和姬无虞有关系吗?似乎是有关系的,燕山景已意识到,她和姬无虞有着奇怪的联结,那联结有太多证据可以印证。 在一蛇的时候,那时她强行调动轻功,他七窍流血。那似乎是个巧合,但他在她的背上无可奈何认命似的苦笑。后来他们在媚娘和老朱的住所里,燕山景听到他幽暗的心事:「你会拖累我的,你拖累死我了。」他的话听起来像抱怨,可他说得心甘情愿,更像窃窃私语无人听的表白。 甚至追溯到最初,她抱着他取过暖,那情不自禁的靠近,到底是因为什么?更不要提在丹樱花海,两人交融后互换了中毒的症状。她心中有疑惑,但无论是司青松,还是姬无虞都守口如瓶,羞于启齿一般。 「阿虞说,有些事他自己不方便开口,所以他认为到了幽阳谷,南前辈会告诉我所有真相。我和他说话,亦有许多云山雾绕之处,竭请前辈一一告知。」 南流睢若有所思:「少年人肝胆……他竟然没有告诉你,小阿虞的脾气和小时候一样啊。」 燕山景困惑不解,她想起姬无虞时而幽怨时而愤怒的眼睛,如雨中之火,如山中之日,那滚烫的感情灼伤过她的心,也点燃了他们之间的每次触碰。 她实在虚心求教:「前辈,但说无妨。」 南流睢比了一个嘘:「我要保护阿虞的自尊心呢,你先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喜欢。」没有犹豫,燕山景如实回答,「在九蛇山的时候,我开始喜欢他。那么多次的生死逃亡,我喜欢他超过我的想像。」 南流睢欣慰地笑了:「小阿虞从小就有个英雄梦,茶剑道人对着他小景长小景短,告诉他,他是男子汉,所以要做小景的英雄。他是你天生的英雄,他终有一日会保护你的。一生都不保护最好,但那一天来临时,他也不该害怕。」 「这么厉害的毒,你之所以没有衰竭而亡,没有顷刻毙命,是因为……」南流睢含笑指了指燕山景的耳垂,「阿虞帮你扛了一半啊。」 燕山景的茶盏打翻了,她慌乱地收拾桌子,却在低头擦茶水时,愣住了很久。 南理无雪,雪落无声。 这样的事,他居然不好意思对她说。 她中的毒本能直接要了她的命,然而因为他的存在,一个她从未知晓的存在,她保住了命。 她在净山门,他在九蛇山追查天巫神和找叛逃的姬无忧。他那时孤立无援,手下全死在了天巫神的埋伏里,毒液却忽然涌入了他的血里。他说过大哥武功很差,不是他中毒,他不会受大哥一剑。 燕山景想起在一蛇时她强行催动轻功,他曾经说:「你慢点……你的速度越快,我的血就越流越多。我扛不住。」那时她以为他们只认识了一夜。 她一无所知,继续催动轻功,想带他逃出生天,但他奄奄一息,几乎命悬一线,仍旧咬紧牙关,什么责备的话都没有,他说:「你这傻瓜……不是让你慢一点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在五蛇的竹屋里,他伏在她床边,这样说着:「你会连累我的。你会连累死我的。」 真相几度唿之欲出,然而他最终都没有提。他总是生闷气,总是咬着牙说些她根本不理解的话,替她承担了一半的毒液,而她,几次悍然无耻地甩开他的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南流睢还在说着话,燕山景的心已飞得很远,她想,姬无虞是个奇怪的人。 为你生,为你死,生也默默,死也默默,没有怨言。 但是他恨她不懂雪水琉璃瓶,恨她没有留下剑鞘。那都是很小的事,可他越咬得比生死还重。 生死千斤之重,他的心意却犹如雪花飘落,装在琉璃瓶里,千里迢迢寄给了他的未婚妻小景。多年不得回应,再度相遇,还是为她生,为她死。 燕山景喝下杯中茶,她抬起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帮我扛一半的毒?」 南流睢脸上的血管瘤张合着,那么热的天气,他依然戴着皮质的黑色手套。 燕山景顺着南流睢的目光遥望春拿山色,远处的春拿群山浸润在雨后的翠意中,雨润杨梅,风绿芭蕉。解铃还须繫铃人,幽阳谷的南流睢,是半个系铃人。 南流睢摘下他的手套,木制假手关节灵活,与雪白的右手交叉在一起,共同献上了一盅金鱼水。薰香幽火,雪白的酒盅里,有两尾游鱼,红如硃砂,尾如霓旌。燕山景见过,这是丹樱花的内芯。 燕山景在南流睢的指示下,搜寻她身上突然出现的一颗小红痣。她惊讶地发现,她胳膊上的红痣不知何时跑到了耳垂上。 「这是什么?」 「丹樱蛊。」 第34章 丹樱蛊 所谓丹樱蛊,是姬太君的杰作,是专门将燕山景和姬无虞命运相连的蛊虫。千里蛊虫姻缘一线牵,牵住了她的性命,裹住了他的愤怒,真相在燕山景的眼前抽丝剥茧,可她几乎不能集中精力听下去。 南流睢抬手将盅之酒水倒入炉中,霎时间火苗燃起,酒香四溢。南流睢将酒盅推到燕山景面前:「你看,这两只蛊虫,是否有强弱大小之分?」 在酒中,是绚丽如灿灿霞光的金鱼,离开酒,却显露原形,只是两只凋敝枯萎的蛊虫,均已死亡。但个头很好区分。 燕山景指了指大的那只:「这只更强?」 「不错,这是母蛊,另一只是子蛊。子蛊初生虚弱,即使放入寄主体内,也无法独立存活。唯有母蛊始终活跃,子蛊有所感应,才能发挥作用。」 「小景,你当时被交给茶剑道人时,是个相当孱弱气虚的孩子,我们要尽快使你健康起来,便尝试了子母蛊。当然了,子母蛊类型多样,给你试的蛊虫,最主要的功效是强体健气。你身上的是子蛊,而母蛊……」 燕山景道:「我身上是子蛊,他身上是母蛊?」 「母蛊强大,起初我们试了很多人,什么年龄的男女都试过了,要么是母蛊不能存活,要么是存活后你体内的子蛊激烈抗拒,甚至死亡,功亏一篑。呵……后来果然证明你果然经脉奇绝,是练武奇才。可那时,你的天赋却是阻拦你接受子母蛊的最大困难。我们一筹莫展,深怕对不住你爹娘的託付。」 功亏一篑、一筹莫展。当初她差点没了命?但她还好端端地活着。 南流睢再次在盅内注入酒水,在酒的刺激下,死去多时的蛊虫再次舒展开来,在酒水激起的漩涡里打转,那赤红的尾巴,再次互相追逐纠缠起来。 「最后姬太君将子母蛊改成了丹樱蛊。丹樱是南理传说中的狐狸母神之名,她有两条尾巴,可化成男女相爱,一尾生则另一尾跃跃抖擞,一尾死则另一尾恻恻痛深,两尾相交,则众狐生。」 「区别是,蛊不再分子母,而是分阴阳。阴蛊在你,阳蛊在另一个健康强健的孩子身上。那么选择谁呢?最终答案,是姬太君为你选择了他的亲孙子。」 「姬太君失败了很多次,盅内就是失败品。说是失败了一万次也不为过啊。」 南流睢释然地笑了:「你和世子体内的,是唯一的成功。」 「我们山穷水尽时竭力一试,一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虽然分隔千里,但小景你小小年纪已是一支剑脉的传承人,而我们小鱼儿在雪廊当地论刀法根本没有敌手,当初的丹樱蛊发挥了点效用呢。」 「丹樱狐二尾命运相连,姬太君知道你无法久留南理,在制蛊时预留的另一功效是……万一你有不测,世子则如遭刀戟锥心之痛。因为你是阴蛊,也是从前的子蛊,所以你这边,并没有相应的效用。」 燕山景愣了,她忽然明白,可是又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了。也就是说丹樱蛊对她百利而无一害,姬无虞却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替她承受伤害:「我……只是报信吗?我若死亡呢?」 「只是报信还不够吗?刀戟锥心之痛还不够痛?」 燕山景说不出话来,她的喉咙有些发胀。她想起来了她的那封讣告。 南流睢适时提起:「这还有个小插曲呢。你当年写给小鱼儿你的讣告,他如遭雷击一蹶不振,大病三天,以为自己没有保护好你。那时他已经回到母亲司夫人膝下,司夫人讨厌丹樱蛊,也对你无甚好感。」 南流睢的话时远时近,她几乎听不清了,他在说:「所以她并没有去查证你的死讯。等几年后,茶剑道人云游回来,才知道你好好地活着。世子当年以为心痛万分,他误以为是报信。其实只是收到你死讯的悲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少年人啊,大喜大悲,真是有趣。」 燕山景恍然大悟,她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姬无虞那么恨,一见到她就怒气沖沖。他以为他失职了,他的祖父祖母一定千方百计地告诉他,身强体健就能保护小景,千万要保重身体,最后却收到了那样的消息,对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他没有履行诺言,祖父祖母又都不在身边。 她轻声道:「他总在说命运,原来他是这样想的。他不是无缘无故相信为我生死的命运的,他是被茶剑道人和姬太君教的。」 燕山景无法接受:「他的家人都同意?为什么?我有什么特别,值得姬无虞这样为我牺牲?」 「司夫人并不同意,为此她和姬太君决裂。小鱼儿被太君抱走以后,她说她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孩子,她和太君老死不相往来。当然,那是一时气话,小鱼儿十岁后回到她身边,她简直百般溺爱,不知道如何补偿疼爱。至于为何那么牺牲,大概是太君和道人都承恩于你的母亲父亲,你是他们的女儿,且你的父母皆为人间正道而死。若你夭折在他们手里,他们对不起你的父母亲。」 「这对姬无虞不公平。」燕山景脱口而出,她喃喃自语,「这真的不公平。他那么小,就要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而我,对他那么坏……我对他那么坏……我先前还无法理解他怎么对我那么执着,他怎么能不执着?他半条命拴在我身上,他当然在乎我……」 南流睢微笑:「好孩子,你不是健康长大了吗?只有中毒时,他才会替你承担。这么多年,你都平安,十几年来这是第一次,而这第一次,你们又相遇了。相遇相知,相识相了解,他没有觉得不公平。相反,他的心中充满了感谢。」 燕山景仍无法接受:「这个缘起是错误的。」 无论什么恩情,什么正道,都不该牺牲姬无虞。她是这么些年平安过来了,但若她参与了武林纷争,姬无虞岂不是年年月月,日日夜夜,都因为她不得安宁? 「这对姬无虞真的不公平。这等于将命运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若我生,他也生,若我死,他也命不久矣。我实难理解,他如何能接受?」 「等阿虞来了,你可以亲自问他,他是如何接受的。」 燕山景饮尽杯中茶水:「这个丹樱蛊能不能取出来?」 「可以。」南流睢收敛起笑容。 燕山景如释重负:「好。」 「太君和道人都不会希望看到你们取出丹樱蛊的。」南流睢面露难色。 「多谢各位前辈为我费心。但我心意已决,这是一条珍贵的羁绊,很难得,然而我绝不能承担两个人的性命,他也不能。」 南流睢摇头:「你无需谢我,好好谢谢阿虞吧。」 「我会的。」 姬无虞……你这份心意,过于沉默,也过于沉重。 生死相依可以是绝境下的选择,却绝不能是别人的安排。若连选都不能选,即使心甘情愿,这份愿意,也远远超出她能负荷的情感。她和姬无虞互相喜欢就够了,不需要丹樱蛊做引。 接下来的几天,燕山景都在接受治疗,清理余毒。 南流睢收到了姬无虞的引荐信,对崔霁十分客气耐心,崔霁更是虚心好学,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大夫,施针行医,双管齐下,燕山景泡在黑漆漆的药汁中,每每治疗结束,都觉得神清气爽,一天好过一天。燕山景不仅是身体上从毒液里解放出来,还因为她想到,她此时接受治疗,姬无虞一定也好过很多。 小白同样也在康復,他在三日后醒来,他坐在床边,咧嘴朝姐姐一笑:「嘿——我们俩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 他没心没肺地笑着:「我好着呢,我打不过吴名刀,结果我摔下去,挂在树上了,跟老鹰打了一场架,我没惹它,它还打我,我气坏了,就把它的蛋掏了,扔下了山,那畜生好兇,抓着我也想把我摔死,我连滚带爬却因祸得福,一点山路都没走,就到了山脚。走了好运。」 他瘦得可怜,他的颧骨都摔断了,脸肿得很难看,可燕山景走到他床边,不理他的嬉皮笑脸:「真对不起你……陪我,结果出了那么大的事。」 燕白被她的真挚弄得有些无措:「搞什么啊?姐姐,这是哪啊?」 「幽阳谷。兜兜转转一圈,我们到了最初想来的地方。」 燕山景还有个问题:「小白,爹娘是因为什么去世的,你知道吗?」 她问过南流睢了,但是他的回答玄而又玄,似乎是特意不让她知道。 燕白挠了挠头:「好像是为了守护什么大秘密吧,带着我的师父提过一句。他死了好些年了,别的我不清楚。」 燕山景直觉这个秘密很危险,稚龄的孩子摸到火会知道烫,这是人规避危险的本能。她虽然还没有被火焰舔舐到脸孔,但已知道前方是火海。 知难而退,换句话说,就是保全自身。甚至她已不安全了,摘月斋在找她,吴名刀下战书,她被捲入了很可怕的江湖风波中。甚至南流睢都不说,丹樱蛊的事他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父那么多年也一句没提,师父就算得了老年痴,也不至于一天清醒的日子没有吧?他不说,就意味着他确实不想让她知道。 燕山景摇头:「小白,你也别管了。芜鸢城暂时不要去,我们还是尽快回净山门,我得找出来给我下毒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了他,越少人知道越好。你身体不好,我带你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燕白嘆了口气:「好吧,爹娘我们下次再去看。」 燕山景的计划里,已没有芜鸢城,更不会有南理。她没有意识到她和姬无虞的分歧。 幽阳谷的夏夜,极为安静,她侧睡着,听到弓虽人韦说话打闹谈论世子的声音,突然很想念他。不是突然,她一直都在想念他。 第35章 怪梦 燕山景难得睡不好,长吁短嘆,起身关窗户,刺槐花在窗前摇曳,她关了窗户上了床,刚有些朦胧睡意,芬芳馥郁的刺槐花香气便吹进了屋子里。燕山景翻了个身,刺槐花枝正拂动她的脸庞。 燕山景抽出塌下长剑,勐地刺向身后,而后那长剑就被来人夺走扔了下去,燕山景搂住来人,姬无虞轻声道:「好险,差点被你刺死。」 他回来了?! 窄窄的床铺上,他们只能缠抱在一起,燕山景格外留恋他似的,姬无虞却推开了她,他声音压得很低:「我只是提前过来抱抱你,不是来……做丹樱花海的事的。」 「大家都在等我,我不能……我一会再来。」 话是这样说,燕山景轻哼两声,他就屈服了:「好,我再留一会。」 他手中的槐花落到床榻下,绷带又被她的手拆开了,燕山景的不同寻常使姬无虞顺着她又疑惑着:「怎么了?」 燕山景闷声道:「我知道了,丹樱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你说我是傻瓜,谁才是傻瓜?那时我还是乔仙鹤,你还是司青松,你就打算不明不白地死在我背上?」 姬无虞从怀里捞出她的头髮,他捋了捋她耳畔的长髮:「哦……可是我要是说了,你不是要愧疚一生?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愧疚的。」 「我救你既不是为了让你愧疚,也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是因为你是我婚约上的女孩子,仅此而已,不必挂心。」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却有千钧之重。 燕山景学习他的吻法,张着嘴,湿润的唇重重落在他的脸颊上、脖子上、唇上,姬无虞搂紧了她,低喘着:「大家真的在等我。」 燕山景翻了个身将他压在身下,她的里衣如此宽松,伏在他的身上,她抱怨了一句:「别戴那么多银饰了,硌得我疼。」 燕山景感觉到背后有人摸她的脖子和头髮,她制住姬无虞的手,不满道:「难道你有三头六臂不成?老实点,让我来……」 姬无虞无辜道:「不是我。」 燕山景笑着回头:「那会是谁……小司?!」 身后赫然是九蛇山的司青松,他坐在她的床边,幽幽地看着她:「你真爱我吗?」 燕山景着急地抱住司青松的肩膀:「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身下的姬无虞剧烈挣扎起来:「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你背叛了我!」 那个姬无虞忽然变小了,变成了一个红着眼眶满脸不甘的小孩,抱着剑鞘看她:「你是我的天命之女,一万个人里,只有我救了你的性命。所以我发誓守护你,你不准和司青松说话!」 连司青松都把她推向孩子小阿虞:「你是他的,不是我的。我不喜欢你背弃盟约,我不准你离开阿虞。」 燕山景急了:「你究竟是喜欢我呢,还是喜欢婚约上未婚妻三个字呢?」 小孩子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我没见过你,但我愿意为你去死。」 燕山景哄着小孩道:「你祖父祖母骗人的,没人就活该替另一个人去死!」 可两个姬无虞都不承认,都在摇头:「替你而死,我们都不会后悔。」 燕山景从床上滚到地下,她捂住脑袋,揉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好可怕的梦。可姬无虞就在她床边,他的脸孔被月光照亮。 他把她扶起来,燕山景捉住他的手:「如果见面后,我不喜欢你,你不后悔吗?如果我们这一生不能见面,你却因我而死,你不后悔?如果你在九蛇山遇到了别的喜欢的姑娘,你也不后悔?你的祖母选择了她的亲孙子,她不会后悔吗?」 姬无虞拾起他采来的槐花:「槐花如雪,我很喜欢。」 「我祖母不会后悔,她曾经对我说过,我不是因为是她的亲孙子才被选中,而是她选中的人恰好是她的孙子。」 燕山景勾住他的腰带:「别替别人回答问题,你自己的答案呢?」 他回头看她:「你是我的命运,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 燕山景再也抓不住他,她想问的,他根本没有回答。 梦中人不能无中生有,姬无虞从没有回答过的问题,她不知道他心底的答案。 她彻底醒了,她躺在床上,搂住虚空中的一个人,一身冷汗。 她坐了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幽阳谷静悄悄的,幽阳谷的星星和她在九蛇山看到的不一样,更近更密,所以幽阳谷杂居的能人异士中大约有观星说命者,他们究竟能从浩瀚星河中看到什么?看到人和人的命运,看到命运联结? 燕山景瞳孔中的星河微微闪动着,有天星坠落——光焰曳地的尾巴擦破苍穹,她揉了揉眼睛,她还在梦中?越来越多的火尾擦过幽阳谷上空,燕山景立刻意识到,那根本不是流星,那是带火的箭矢! 她提起长歌剑,去叫醒小白和弓虽人韦,南流睢早被惊动了,众人登上木塔,俯视幽阳谷入口。 放箭之人是敌是友难辨,可弓虽一口咬定:「是世子。」人韦比他稳重一点,可他也说:「是世子,那是世子的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燕山景想了想:「弓虽人韦随我来!我们去当那个马前卒,小白留下,不准乱跑。」 南流睢并不阻拦:「燕姑娘,万事小心。其他有我。」 她匆匆调令,带走了弓虽人韦,既然他们断言是他们世子,但难道他们世子会随便放箭玩吗?不是摘月斋,也是天巫神。而且大概率是天巫神。 夜风如怪枭长鸣,弓虽和人韦身上有南理的香料味,他们的银饰碰在一起清脆作响,他们上了更高的高塔,木质的哨楼滚烫,从这样的哨楼往上,是一座被绿树掩映的吊脚楼,爬上吊脚楼,能攀登上更高的树,燕山景领着弓虽人韦,一路往高处走,站得高看得远,她确实看到了更多,也听到了更多。 幽阳谷狭长的入谷甬道两侧,都是火焰,可火光颜色不对,青蓝色的火焰有一人多高。人韦反应过来了:「是阴火!那就是世子!」 除了看到了火焰,燕山景听到了很多人的尖叫,那是身陷绝境时的喊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挠着喉咙,发出一些支离破碎的声音。人到了濒死之地,与畜生无异,语言不管用了,连爹和妈都叫不出来,啊啊大叫都是那么短促,那么没头没尾。 她看不到人,那唯一的答案,就是这些人在火中。 燕山景抱着剑,从上到下俯瞰,两侧火焰丛丛,但中间的大道丝毫无碍,一匹受惊的马在道上横冲直撞,左歪右斜,就在它差点冲进火焰的时候,它向前跪去,硬生生被风截停了似的。 一马开道,万马行路。达达的马蹄声闯入幽阳谷,银饰碰撞之声在入谷道上响成一片,燕山景终于看清了领头人的脸——「世子!世子来了!」弓虽轻声地唿唤道,他生性鲁莽,但此时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能看到姬无虞的表情十分厌恶,又万分警惕,司朗跟在他身后,面色灰暗。 姬无虞抬头看,警觉而冷峻,他手持长弓,随时随地打算放箭,阴火就在他的指尖燃烧,他戴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和南流睢的那一副很像。晴夜打伞的也是他,他时不时转开伞,伞上不知是什么飞了出去,两侧的火焰就烧得更旺了,惨叫声不绝于耳。 分开不久,再见他已恍如隔世。她看到的不止是他的脸,还是他承载的沉重责任,和不肯宣之于口的命运秘密,那么多年,真的对不起了。 他和九蛇山的司青松也不一样了,燕山景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他真的是芭蕉雪廊姬氏世子。 姬无虞打前,司朗跟上,后面都是巫医、蛊师、刀卫。再往后则是……乡民?那些乡民身负沉重枷锁,步履蹒跚,哦……不是乡民,是受天巫神教蛊惑的人。姬无虞把他们都带来了。队伍最后又是几个刀卫,这些刀卫目露精光,断后之人,武功不会差。 燕山景此时仍未放心,她直觉哪里不对劲,她转过身,正要和弓虽人韦交代几句,弓虽愣愣地看着她,而人韦则盯着火海之中,燕山景不再犹豫,一掌噼过人韦面门,弓虽惊得大叫一声,这一声引起了姬无虞的注意,他张弓搭箭,正要射来,燕山景扼住了人韦的脖子,她的腾挪转移身法都很准,防住了傻乎乎的弓虽乱来,又露出了脸给姬无虞看个安心,同时还制住了她手中的「人韦」。 此人挣扎着,燕山景足根在高树顶端牢牢不动,他却像个鞦韆在树端荡来荡去,燕山景提剑就要削下他的脸皮:「还不快招?你根本就不是南理人,你装也装不像,你的上司派你来,恐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燕山景发现他不是人韦的理由简单透顶——香料味不对。弓虽人韦这对兄妹从不拆伙,两人的衣裳浆洗也是一道的,陌生气息一来,燕山景就觉有外人藏在她身边。 此人畏惧剑锋,又在树梢顶端盪着,他的脚尖在空中不住扑腾,绿浪翻涌,而他脸上的人皮面具似也在翻涌,五官都移了位,此时他一张脸上四双眼睛两张嘴,吓了弓虽一大跳。 燕山景提剑来削他的脸,那人的手却不老实,要摸出防身的药粉,正往燕山景脸上煳去,姬无虞一箭射来,燕山景以为有阴火及时松了手,那人跌落林海,却不见周身着火。 燕山景又往下追,那人坠落的速度快,却不及燕山景的剑快,燕山景依着一棵高树的树干,往下以剑为箭,投中此人的嵴背,燕山景寻找剑尾摇摆颤抖的方向,轻松把此人捞了上来。 他面上的人皮面具已脱落,燕山景揪下来一张面具,捏着触感诡异,她忍着噁心收好了,再看奄奄一息的贼人,竟然是个女孩子!她和人韦半点不像,易容技术了得。 武林人尽知听风楼精通此道,南部摘月斋也有这等人才。燕山景把此人交给赶来的弓虽,轻松跃上高树顶端,一路趟着树顶回去见南流睢。 南流睢的住处里挤满了人,燕山景堂堂进来,剑端上沾了些血,她找了块破布擦拭,同时与人一一见礼,手上动作却不曾慢,她也留意嗅闻着,不想再闻到怪香料味。 司朗坐在南流睢对面,可神情却很不屑,他见燕山景来了,起身与她寒暄,司朗交代阿虞的下落:「他找你去了,我派个人去寻。辛苦了,那些人都是天巫神教的小头目,知道我们带无辜民众过幽阳谷,有意埋伏。我们早有准备,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 燕山景一拱手:「司大人也辛苦了。天巫神教我在九蛇山也领教过一二,佛口蛇心,此次追查,可还顺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不大顺利。」姬无虞从门口跨进来,人韦全须全尾站在他身后,假人韦则被套了麻袋,捆得结结实实。 燕山景将姬无虞从头看到脚,想将他整个人都装进眼睛里。 众人车马劳顿,姬无虞却不累,当然,累也不能喊累。他前去安排受骗民众,清算名单,他和燕山景匆匆打了个照面,他舔了下嘴唇:「明天早饭,我想吃白粥咸鸭蛋,你能帮我说一声吗?」 旁人不明所以,可燕山景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九蛇山上相依偎,画咸鸭蛋充飢的日子还歷歷在目呢。 她展颜一笑:「好说呢。」 第36章 又见天巫神 第二天燕白摇摇晃晃地爬起床,他上身上了各种固定的木架,他一跳一跳地从木楼下来,就看到姐姐正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吃早饭。一个咸鸭蛋切了两半,姐姐把所有的黄都挖走了。 姬无虞惊奇地咦了一声:「你不卧床休息吗?」 燕白的右眼因为颧骨折了还睁不开:「你是?」 燕山景介绍道:「他是南理内城芭蕉雪廊姬氏的世子姬无虞,你就叫他世子吧。」她介绍得一本正经,恨不得把他所有的头衔都给他戴上。 「哦,姐夫。」燕白俯视他俩的桌子,没看到任何合他胃口的菜色,便裂开嘴:「姐,我要吃肉。」 「吃什么肉?」姬无虞吃了一口咸鸭蛋白,眼看着高兴了起来,「姐夫帮你安排。排骨汤?」 「姐夫,我想吃麻辣兔头……我还想吃麻辣吊锅鸡……崔大夫天天给我吃菜煳煳肉煳煳粥,我不想吃了……」燕白一口一个姐夫,把燕山景叫得青筋直跳。 她招招手:「你先回去躺着,再睡会儿。」 燕白转身一瘸一拐地爬上去,姬无虞琢磨着:「等他睡醒了给他送?可是那些他吃不了吧,都是发物,且他不是颧骨折了吗?他咀嚼得动?」 「让他回去睡着做白日梦,还兔头,他自己肿得像个大兔头。」燕山景埋头喝粥。 姬无虞回味了一下姐夫这个词,盯着燕山景看,燕山景被盯得抬起头:「昨天那个假人韦是什么目的?天巫神教和摘月斋勾连了?」 「没有。」姬无虞收敛起笑容,「她是个小探子,一会带你去见。她的人皮面具白日看挺简陋的,麻药迷晕了人韦,也只能起半个时辰功效,不是个厉害人物。摘月斋内部晋升机构严格,她是听闻此处有大人物汇聚,想要探听消息。」 燕山景也就不稀奇了:「怪不得她身上的香料味露了陷儿,原来是个小虾米。可能和五蛇山道上的老朱一样,急于求成,奔着听风楼的名号来了,结果到处被人差遣卖命。」 「她抓住了,其他人在幽阳谷附近巡逻,这里鱼龙混杂,摘月斋的人想混进来听消息很简单。但这不是最棘手的,更麻烦的,是姬无忧跑了。」姬无虞喝了口茶。 「他本来就是神通广大的蛊师,他拿乡民试验,寻常巫医和蛊师解决不了,我们才把乡民带了过来。中途爆发了不少乱子。」 燕山景从没见过姬无忧,但她对姬无忧没有半点好印象,此人必当阴狠无情。 受骗村民那些人本来日子就过得很苦,以天巫神为精神慰藉,受骗那么快,也有蛊虫催发的效用。好好的人,成天抱着怪异的神像发疯,那蛊虫没问题都说不过去。 姬无忧跑得干脆利落,旧手下新手下,可怜的民众丧心病狂的民众,都被他留在了九蛇山上,他自己不知所踪。山上只有残兵,姬无虞处理起来也很快。极为恶劣的小头目当场就杀了,还愿意低头认错的五花大绑带回南理等待发落。 「二蛇的村民没有坏人,甚至都是古道热肠的淳朴之人。他们自愿前往丹樱花海的边界採摘丹樱花,手掌脚掌全都烂了,那伤口溃烂触目惊心,我们赶到时,头目还在大吹大擂有伤口的人才是天巫神青睐的人,有提前去神殿的资格。」 「甚至已经死了七八人了。就为了去炼制以丹樱花为材料的蛊虫,居然让活人白白送死。我不是第一次见,可每次见到,都心绪难平。」 燕山景直接斥责道:「姬无忧行为处事老辣冷酷,不是会受人摆布的样子,我看他预谋已久,他开炉炼蛊,目的为何?」 先前姬无虞偶尔还会流露出对大哥的不舍,但此时他郑重点头:「姬无忧就算是被人迷惑,也无药可救,罪大恶极,除名后他就是雪廊的通缉要人,也是整个南理都在追查的对象,无可商议。我绝不会心软!」 燕山景赞许地点头:「你处理完这些人后,打算怎么做?」 「回南理,我们人手不足,还要和你们这些西南郡门派商量,东南郡也需要告知。罪人姬无忧若潜逃到了其他地方,祸患无穷。」 燕山景又一点头:「如此,我们便要分开一段时间了。芜鸢城我暂时不去,摘月斋的事令我心惊胆战,我也要回净山门和师兄他们商量对策,起码要联繫他们本部,上告武林盟。我师兄在武林盟说话有些份量,朋友也多,大概能和听风楼本部楼主相商,摘月斋行事荒诞,他们必须管。」 燕山景说此话是决断,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处理摘月斋,且不提她自己莫名其妙被追杀的事,就拿他们南部四处造谣的罪状告到武林盟去,其他人也不能坐视不理。就算他们在开垦北部,也得抽调力量来管制南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姬无虞闻言,表情颇为怪异,他收起桌面上的弯刀,插到腰带上:「你不随我去南理?」 「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不去了,以后有机会再过去。」燕山景站起身,她刚看到崔霁摔了一跤,病人太多,他着急忙慌的,她哑然失笑,得赶紧过去看看中蛊的可怜人们。那些人和李家老两口的情形差不多,燕山景当初没救下李大娘李大叔,此时便格外上心这些人。 他却勾住她的腰带,燕山景意外回头:「怎么啦?」 「若在此分别,再相见会很难。」 「怎么会呢?」燕山景脱口而出,可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不会?」他古怪的神态,一直以来的担忧,燕山景终于解开了。 哦——那确实是很难再见了。他回南理,她回西南郡,高山大川,艰难险阻,幽阳谷一别,不知哪年哪月再见了。 她最近太忙,忙得无暇思考她和姬无虞的未来,兜兜转转她回到了九蛇山上拒绝小司的问题,净山门里写拒婚书的心情,不是小司不好,不是未婚夫惹怒过她,是因为她原本的生活自有秩序。 燕山景轻轻抿嘴,她无法回答姬无虞的问题。 她嘆了一口气:「我们等会再谈这些好吗?我先去看看南流睢前辈和崔霁。你再去审审摘月斋那个探子,保不准她没有说实话。」 南流睢怀里正抱着一个哭泣的孩子,而张大嘴嗷嗷大哭的孩子上方正飞着许多毛茸茸的黑蝴蝶,燕山景过去,南流睢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他脸上艷红的血管瘤此时颜色暗淡。燕山景不敢轻举妄动,那些扇动翅膀没有飞走的黑蝴蝶受南流睢控制,正在孩子赤裸的皮肤上点吻。 南流睢轻声感慨:「阿忧比我想像中要厉害得多。短短数十日,子蛊居然爬进了这么深的地方。」 燕山景敏感道:「子蛊?那母蛊呢?」她知道她和姬无虞身上是丹樱蛊阴阳蛊相连,但原型是子母蛊。 南流睢摇头:「不是你和阿虞身上那种。寻常的子母蛊是人造的脐带,母蛊还能种在父亲身上,就是为虚弱的孩子保命,等孩子恢復健康,取出来后一家人都会无碍。可……我想,大公子改过的子母蛊,非同寻常。」 他指了指崔霁身侧的那个女人:「母蛊在她身上。」 崔霁旁边还坐着巫医,崔霁不耐烦地驱赶过巫医,但现在不得不并肩作战,足可见这些蛊虫的棘手程度。恶人若有能力,那恶就难以招架。 那女人朝南流睢伸手:「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黑色蝴蝶勐扑向孩子的口鼻,南流睢轻声道:「那女人不是他的母亲,她没有生育过。」 她被巫医和崔霁制住了,燕山景神情复杂地目光游移。 黑蝴蝶是南流睢自己的蛊虫,方才诱引过后,似乎从孩子体内带走了什么,南流睢伸出手,一个小小的黑点在他掌心蠕动,刚刚还伸出手找孩子的女人表情茫然,她左顾右盼,不知道她刚刚在干什么。 南流睢抱着孩子晃了起来哄他睡觉,可他仍旧满脸忧心:「大公子的构想让我胆战心惊,他似乎在做某种可怕的实验,他要人主动去死,还要一个女人对不是她的孩子生出母爱,人的情感最初就是舐犊之情,若母子情深都能人为操控,他操纵人心,不是轻而易举?我从不知道阿忧是那样的孩子,我们都被他骗了。」 燕山景深吸一口气,她舔了舔嘴唇:「敢问前辈,他们取出子母蛊后,还会继续虚假的母子情深吗?」 「不会了。」南流睢看向那个女人,她身侧悬挂着三幅画像,佛像老君像西王母像,巫医正在摇晃一个骷髅头,头颅里不知塞了什么,那异物滚来滚去,发出让人不安的响动。 崔霁和他前妻分离的故事没触动过燕山景,此时这种子母蛊的残忍却让燕山景心中异动,她轻声问道:「我和姬无虞,若取出丹樱蛊,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吗?」 南流睢惊愕地抬头看她:「世子同意了?」 「我还没问过他。」 「太君最讨厌用蛊虫做歪魔邪道的人,她不屑于操纵人心。我想,你们的感情是自然生发的,取出后,不会像这对可怜人一般。」 燕山景放心了。她长舒一口气:「好,我会把这些事告诉姬无虞的。之后还要麻烦前辈了,我们要取蛊,只能劳烦您。」 燕山景忙来忙去,在此地见到了大量被姬无忧改造过的人,有人额头上鼓出一个淡黄色巨大脓包,脓包中似乎有活体在动,那活体就快要破出脓包而出了,如快要孵出小鸡的鸡卵一般。 巫医安慰燕山景:「看着可怖,但此人神志清醒。等他饮下麻药汤剂,我就为他割去寄生之物。」肉体之痛可以痊癒,精神萎靡康復却难得多。 另一个人抱着一个巨大的南瓜,南瓜的瓜瓤全烂了,里面的天巫神像手臂正在动作,如有人牵丝引线,他拿着一个小刀在南瓜的外皮上刻画,燕山景问起其他蛊师,是南理文字吗,可蛊师摇头:「他画的是九个太阳九个月亮,是他们天巫神教的一首经颂,九日九月,天神现世,死去的魂灵復甦。」 蛊师朝燕山景比了个嘘的动作,接下来他眼疾手快,一脚踢开那南瓜,骑坐在浑浑噩噩伤患身上,手里捏着个银勾,直塞到他喉咙里,燕山景目睹一条小银蛇爬出喉管,惊诧道,可蛊师大汗淋漓如释重负:「好在是蛇蛊,也没有将他咬得肠穿肚烂,都能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燕山景在这里目睹诸多怪现象,但悟了,姬无忧的蛊术骇人听闻,但南理这么骇人的蛊术也不常见,都存在于传说中,大多数都是他自己创造的,他的创造并不那么完美,人们一眼就看出来有异。眼睛能看出来的不对劲就通通有救,等到了面上都看不出的时候,姬无忧的害人之道也就完美无缺了,到时候必然天下大乱。 天巫神教有了姬无忧如虎添翼,但这位大公子的创造不着边际,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那些教众追随着他,忙前忙后,却并没有广泛传教,反而是跟着丧命。这真是个黑暗的幸运,燕山景半点笑不出来,但姬无忧不肯脚踏实地,对他们是有利的。 姬无虞午时总算赶来,他一脸晦气:「从未见过那么难缠的谣棍。」此时崔霁正端着一个盆子路过,姬无虞看了一眼,盆中满是蠕动的蛊虫,姬无虞脸都绿了,不受控制地干呕出声,他逃似的离开了这里,燕山景尾随他,拍了拍他的背。 她好笑道:「你可是蛊学世家的世子,你怕虫子?」 姬无虞扶着栏杆,半天缓不过来:「我十岁时刚回雪廊,我爹搬来五大缸的蛊虫,教我认。我哪里见过那世面,吐了三天三夜,而后人家都笑我胆小鬼。之后我更能适应论理,实践总是很差。我从不养蛊。」 燕山景看了那些场面,只觉得神经发麻,但更多是庆幸他们还有救。此时,她也疑惑,她问道:「你这么怕,怎么会选你当世子?」 「我祖母说,姬无忧心术不正,当不了世子。」姬无虞直言道,以前他还能替大哥遮掩,觉得祖母说话太过分,但现在他也承认。眼下唯一不承认姬无忧无可救药的,恐怕只有他们的亲娘了。 「姬太君眼光老辣啊……你当世子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姬无忧可能才十几岁,还是风度翩翩的大公子吧,她就那么说了。但你这个世子,其实也当得很勉强,你十岁前茶剑道人不教你的吗?」 「我祖父是中原人,他来自丹枫山庄,一直都用剑。他说初相识时三言两语就被祖母骗到了南理,结果来了适应不了,可我爹又快出生了,他熬了二十多年,熬到我爹娘成亲了,就离开了雪廊。他不可能教我。」 燕山景轻声道:「我想,我去了南理,也一定和茶剑道人一般适应不了。」 姬无虞捏紧栏杆,他回头看她:「你要不要散散步?这里好闷。」 第37章 两地难 人们常常晚饭后消食,但燕山景和姬无虞却在午饭后并肩散步。幽阳谷遍植芭蕉,芭蕉深处有人家,鸡鸭鹅满地跑,常有儿童拿着玩具疯跑。 姬无虞轻咳一声:「牵手吗?」 说来也奇怪,什么都做了个彻底,牵手他还要询问她。 燕山景莞尔一笑,将手递给他:「喏。」 她的手有很多练剑出来的茧子,可此时被他的手包住,却那么柔软。在九蛇山上,两个人不知牵手跑过多少次,姬无虞此刻还是脸红了,燕山景看着他的红脸,她付之一笑,转头去看头顶的拱桥,拱桥上爬满了绿藤,藤中鲜花蓬勃,薄雾濛濛,露珠落如雨,点点湿青苔。 竹楼二楼开了窗子,那窗口挤了三四个笑脸,都是孩童的脸,他们笑嘻嘻地对着一身南理人打扮的姬无虞道:「阿哥带阿姐去哪里玩呀?」 姬无虞忽然拉起燕山景:「快跑!」 燕山景被他拽向前,差点踉跄摔了,身后就是孩子们的笑声,和往下泼水的声音。 上了拱桥,二楼就成了一楼,窗口的孩子们见势不好,一闹而散:「要来抓我们了!」 燕山景甩了甩湿乎乎的袖子:「他们为何要朝我们泼水?」 「南理孩子,总是如此。」姬无虞摇头,他料到了,几乎那几张圆乎乎的脸一探出窗户他就猜到他们想干什么。 「是婚礼习俗,南理人成婚会有孩子朝小夫妻洒水,意味着祝福多子多孙。所以有些孩子碰到青年男女路过,就往下倒点水,那就不是祝福了——只是想看人狼狈而逃。」 姬无虞解释得一本正经,燕山景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原来如此。」 她也没话说了,姬无虞松开了她的手:「离我远些吧,幽阳谷人家多,保不准还有一窝孩子要往你我身上泼水。」 燕山景嗯了一声,背着手快步走开,她一回头,姬无虞愣住了,燕山景说离远些就离得很远,燕山景开怀而笑,继续往前走,她不用看,也知道他会跟上来。 姬无虞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踩水车。水车上边的石头长了些苔藓,燕山景赤足踩在石头上,清晨她并未如何梳发,只挽了个松松的髻,她头顶芭蕉叶,绿盈日光洒在她脸上,她招手:「你来了。」 「嗯,我来了。」 姬无虞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溪水中的槐花打着转儿去了下游,他学燕山景的样子,也顶了一片芭蕉在头上。 「我和观棋之前在葫芦州划船,啊,你不认识观棋,她是我师父的孙女,也是我在净山门的好友。我和她一人顶一片荷叶,有一次一只小青蛙睡在了观棋头上。观棋一动不动任由它睡,直到观棋划完了船,摘完了莲藕,薅完了荠菜,青蛙都乖乖地待在她的头顶。观棋把荷叶放在了岸边,我们乘着夜色回去,一路蛙鸣蝉叫。」 姬无虞伸手划水:「我和弟弟——哦,我有个小弟弟,他今年七岁,身体很不好,不爱吃药,我答应他陪他去找燕子,他才吃药。那天燕子们大约有集会?我们在黄柳丝渡口看到了很多燕子,他很开心,我也开心。他回去画了画送给我,我一直留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燕山景微笑:「真好啊。」 「嗯,真好啊。」 姬无虞低下头清理靴子上淤泥的功夫,燕山景已泼来了水花,她早就想这么干了。姬无虞一抬头,清凉溪水兜了一头脸,他正沉浸这美好时,燕山景居然拿水泼他,这怎么可以忍? 姬无虞自然不忍,两个十八九岁的人在溪水边打起了水仗,衣衫又湿透了,燕山景一时没站稳,从石头上摔下来,正压在姬无虞身上。 他摘掉她头顶的绿叶:「狐狸狡猾,燕山景脚滑。」 她今日白衣红披帛,他抓住了红色披帛,就抓住了燕山景的狐狸尾巴。 姬无虞的手指在她的腰上摸索着:「水车废弃,上游清净,此处无人。」 他将她抱起来,她正坐在他的腿上,夏日衣衫薄,彼此身体的曲线和温度都微妙地袒露于幽阳谷的密林幽绿下,她朝他做了个口型:「想做什么?」 姬无虞拉着她的手摸他的口型,哦——那是九蛇山的回忆。 燕山景摸着他的嘴唇变化,燕山景的披帛已缠在他的腰上,髮丝沾了溪水,发尾湿得往下滴水,脚下的鹅卵石似是故地重游,也是一片石滩,也是脚趾踩着圆润坚硬的石头。 她搂着他,感受他的气流和口型。 他说了什么,燕山景看不懂,他扭过脸道:「是南理的方言。你还记得那些孩子朝我们泼水吗?你也向我泼水了。」 燕山景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被调戏了啊。他是不是在动婚礼的脑筋?她似懂非懂摸了摸头:「所以你刚刚是不是喊我娘子啊?」 姬无虞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学富五车。」燕山景觉得好笑,「你占我便宜啊?这么隐晦?」 他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放在她颈窝处,他说话时,喉咙就抵着她的肩膀震动:「我……不能喊吗?」 燕山景哑然失笑,姬无虞想撩拨她,可是又害羞,都不肯和她面对面说话,现在他就很烫手,若不是溪水清凉,夏天她还真不愿意被他抱着。 她从善如流道:「相公。」她挑眉,喊喊而已,怎么样呢? 姬无虞更烫手了,燕山景不用回头看,就知道他一定面红耳赤。 十九岁的姬无虞撩拨完就害羞得像刚出炉的热山芋,再过三年五载,他会变成什么样呢?燕山景乐见其成,他主动最好了,她懒得主动。 燕山景躺在他怀里,姬无虞玩着她的披帛。天地幽静,只有蝉鸣鸟叫,溪水哗啦,两人随意闲聊着,默契地没人谈起去南理的事。 姬无虞说起摘月斋的那个探子:「她不肯交代她的上峰是谁,但她满嘴胡话,弓虽人韦走过去,她就说他们兄妹非同一般,必是一对,把弓虽气得直哭,弓虽虽然是个姑娘家,但她从来不哭,足可见那个探子多气人。」 「她甚至还知道南师叔和我祖母的关系……口出恶言,还说……还说……」 燕山景真好奇了:「她说什么啊?」 「她说,南师叔年老色衰,姬太君的下一个目标是崔霁。」 燕山景倒吸一口凉气,崔霁和南前辈确实是一个类型的。那个姑娘的观察倒是很敏锐,可太君七十多了。 「摘月斋以前是首座和头部才有绰号,可现在什么人都有。我问了半天,她也不说真名,只说她很有名,叫鸦雏色,还说我能靠她挣大钱,放了她,她给我一万金。」姬无虞说着都被逗笑了,「她鬼话连篇,况且我要靠她挣钱?」 「鸦雏色……轻王侯……他们摘月斋现如今作风离奇,外号却都风雅。有点意思。」燕山景若有所思道,「那位小鸦姑娘,就算是鬼话连篇,应该也确实能提供些线索。她只是个小喽啰,若能找到她背后的人,我上报武林盟知会听风楼时,也冤有头债有主。我过会儿回去,给师兄写信,他提前联繫听风楼主吧,虽然不一定联繫得上,但未雨绸缪,万一呢。」 燕山景发觉,她一提起她回净山门,姬无虞就露出那种怪异的神情,她坐起身:「你怎么了?」 姬无虞目光闪烁,他倒问起她了:「你觉得我们未来如何?」 燕山景啊了一声——他这个问题比天巫神教和摘月斋加起来都难应付,她又不是睁眼说瞎话的方士,能未卜先知。他总旁敲侧击南理的问题,显然他心里有数。 燕山景也心里有数,甚至她比他有数得多。她和姬无虞九蛇山相逢纯属意外,意外里生出真情,虽则她做一天长老撞一天钟,一向无拘无束惯了,但他都点破了,她自然没法拉着他一起得过且过。 「这个么,难说。」燕山景赤着脚踩水,水花飞溅,她的心事也涌了出来,「我带小白回净山门后,就算处理好了摘月斋的难题,我也不能一走了之。他对我的恩情比山还高。说句不好听的,师父九十多了,生老病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除了师父,我还要传承长歌剑。长歌剑这一脉只有我一个人了,这几年的新弟子没有人有天赋学长歌剑,我还要等新的有天赋者出现。等这人出现后,我要倾囊相授,新弟子领悟的时间亦会很长,能否学有所成,更是未知数。」 「最后……我抗拒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地方,南理的礼仪南理的传统,我都不熟悉。我就这么过去,就等于背井离乡,离开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那里我举目无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所以,阿虞,我没法给你确定的承诺。」 说了这么说,燕山景勉强一笑,试图逗他开心,「我们还是厮守一时,开心一时吧?别想得太长远,老想那些分别的事,有什么用呢?」 姬无虞站起身,他靠着树,被她突如其来的坦诚和猝不及防的拒绝打得脑袋发蒙,他也心里有数,但听她一条条罗列她的理由,他都有些绝望:「听你的意思,你十年八年都不会来南理?」 燕山景尴尬地摸了摸额头:「你不也是十年八年不能来净山门?其实我未必就一定去南理,你要是能过来和我团聚,不也是种选择?」 姬无虞捂住额头,头痛欲裂:「我知道了,换做是我,我不能去净山门,所以你也不能来南理。」 「天巫神教的根基有多深,传播有多广,我还不知道。」水车呦呦,吵得他心烦,姬无虞将刀子卡进车轮里,水车停了,原本歇脚的燕子受惊飞走,「同样的,摘月斋神出鬼没,还会不会再次对你不利,也无人能预测。你我都是前途未卜的人,谁也不能给对方一个未来的承诺。」 燕山景听他那么说,也不禁伤感起来。的确,天巫神教和摘月斋个顶个的不好相与,她和姬无虞都在困境里,敌在暗我在名,别谈在哪定居生活了,这眼下的龙潭虎穴能不能平安度过,都是个问题。 丹樱蛊……不能留。她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就更不能连累阿虞。 燕山景试探着开口:「我想,幽阳谷之后,我们就要暂别一段时间了。所以有的事,在幽阳谷我们就处理了吧,能让彼此的家人更加安心。」 姬无虞眼前一亮,他重重点头:「我也有此意!」 燕山景欣喜:「你也这么想?」 「我当然那么想了,我比你更想!」 两人同时开口:「我想和你在幽阳谷成亲!」 「我们去找南流睢取蛊!」 两人说出了南辕北辙的想法,彼此目瞪口呆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第38章 死心塌地 燕山景认为成亲是治标不治本,两人并无必要成亲,且不能开花结果的露水情缘多的是,为此急着成亲的人怨偶亦有不少。若他们也这么做,简直是因小失大,本末倒置。 她劝他:「我们要结亲,是一个门派和另一个家族的大事,幽阳谷兵荒马乱,不要一时冲动,就草率了。」 「我们哪年哪月成亲都是一样的,都是一个门派和一个家族的大事!我知道在幽阳谷结亲,礼仪做不全,会委屈你,但我想求个安心。这里既有汉人,也有南理人,就算简陋,两边的礼仪该有的都会有。」姬无虞强硬道。 燕山景哪知道他背后司夫人反对激烈,她舔了舔嘴唇,摇头道:「我们还太年轻了,我不想……你才十九岁,我才十八岁,此一时想法,彼一时想法,我不认为这么做是理智的。」 姬无虞从水车里抽出弯刀,积攒的水从水车顶端勐地往下冲去,水声激盪,他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我们分开后,就有变心的危险?!」 燕山景听着那哗啦啦的水声,就知道他动气了,她的话也确实难听,但她总对婚事的束缚有些牴触,她硬着头皮道:「分开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就如你的祖父到了南理后才知道适应不了,可事已至此,他只能熬到你父亲成家。」 姬无虞迷惑不解:「我又没让你去南理,你和我祖父是不一样的。」 「你……不是这样的。我们腹背受敌,水深火热,一旦结亲,利益都捆在一起,谁也跑不掉。如果我们成了夫妻,捆得太死,若有矛盾,总有人要牺牲,要忍气吞声。」 姬无虞看着燕山景,深深不解,可又深深失望:「就是因为我们现在不得不分开,我才向你求个安心。可你口口声声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你是不是预备好,我们只能好这一段时间,将来难以开花结果?」 燕山景哑口无言,她确实是那么想的,这中间变化太大,她和姬无虞心意相许也没多长时间,矛盾还没有暴露出来,冒然成亲,若有矛盾,后悔都来不及。 「你就欺负我吧……」姬无虞低声道,「就欺负我对你死心塌地。」 燕山景听了这话,心里酸软,着急地抓住他的手:「别这么说我嘛。我们之间可以彼此承诺,可以彼此许约,何须婚约,又何须成亲?你不用那么执着一纸婚约和夫妻名分。」 「我为什么不能执着?」姬无虞怨愤道,「假如你是我,你也会执着的。我从小就被教育,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要心甘情愿对你好。你别不领情了。」 燕山景低声道:「其实那教育是错的,你没见过我时,就不必对我负责任。这也就是我想取出丹樱蛊的原因。」 阿虞有时对婚约的执着和狂热,让她感到很不妙,仿佛他只是因为丹樱蛊和婚约,才对她好。她知道,他也爱她本人,可她越想,越觉得不是那么纯粹的,他的爱恨里夹杂了太多婚约的束缚和长辈的教育。她更坚定了要取出丹樱蛊的想法。 可当她正要开口,姬无虞冷笑一声:「哦,所以你并不需要我的死心塌地,你巴不得我爷爷不那么教我,你现在就没那么麻烦,可以想甩我就甩我?」 燕山景耳中轰鸣,她无措地拨弄了一下水车,他转身就走,她想叫住他,可又张不开嘴。 她无精打採回到祭司竹楼,只见门前有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燕山景不声不响到那人身后,观察后发现那女人果然是要乘人不备潜入祭司竹楼,燕山景没带什么武器,只用一招她在丹樱花海悟出来的招式——天香染衣,悄无声息地靠近她,这本是剑招,能于无声处取人性命,她以手为刃,手起手落,正要噼昏了她,女人却转过头,燕山景及时收手,女人一把抱住了她:「剑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是媚娘。久别重逢,燕山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媚娘,她疑心媚娘可能作假,趁着这一抱,状似不经意地拂过媚娘的耳后,没有粘黏的痕迹,确实是出了汗后人的皮肤,燕山景卸下心防,开始迎接媚娘:「媚娘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媚娘嘆气道:「老朱死了。」 燕山景啊呀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媚娘抱着胳膊:「他执迷不悟,对摘月斋心存幻想,老想着建功立业,可那些人拿他玩寻开心。你不知道,你们进了丹樱花海,摘月斋就找到了他和我,我是想着走为上策,但他被那个副斋主三言两语一忽悠,就想着为人家卖命,要出卖你们呢。」 燕山景意想不到原来她和姬无虞离开后,媚娘和老朱的生活如此天翻地覆,对人家歉意居多,对老朱要出卖他们的震惊愤怒反而少了。她和老朱没有太深的交情,他若要靠卖消息牟利,也是他的选择。只是怎么就死了呢? 媚娘探头靠近燕山景:「你还记得要攻击你们的北辰首领吗?」 燕山景不大记得,那时她昏昏沉沉,她艰难回忆道,这件事应该发生在她和姬无虞堪堪要进入丹樱花海前。北辰之刃追了上来,她对尖酸刻薄的左护法印象更深,对那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无甚印象。 媚娘忽然退缩了,燕山景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怪人拄着拐一蹦一跳,燕山景叫了一声:「小白!」 媚娘疑心的正是这个奇怪的绷带人,燕山景解释道:「这是我弟弟。」 她过去扶住他,燕白笑嘻嘻道:「你帮我给观棋写信没有?」 「写了,写了很大的三个字,我想你。」 燕白这就放心了,他自信道:「我和观棋,这三个字就够了。她冰雪聪明,其他的她自己能了解啦。」 「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听到那边有人吵闹,想去凑热闹。」燕白朝东边的吊脚楼扬扬下巴,燕山景留意细听,好像是南流睢和司朗的声音……这两位都是稳重的中年人,居然会吵起来? 燕山景无奈道:「你想去看就去看吧,别被人碰上了。」 支走了小白,燕山景把媚娘迎进来,媚娘才继续讲述:「那个北辰首领,她被世子的阴火烧成了灰。其他人也都成了灰。」 「我知道,我目睹过阴火的威力。」就在昨夜。 「那女首领的不同寻常处,在于她烧成灰后,除了留下了骨架,还留下了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媚娘的话荒诞不经,燕山景大感离奇:「心脏?人都成灰了,还会留下心脏?」 媚娘喝了口水,进而解释道:「据老朱说,那是一颗偃甲心脏。成分很复杂,有陨铁、辰砂、玄玉、翠翘鸟羽、还有蚌壳金箔,几乎无所不有,极为精巧。我不懂什么是偃甲,他还拽文给我听,他说是汉人写的一本书叫《列子》,里面有记载什么是偃甲。」 燕山景知道什么是偃甲,小白时常琢磨,翠翠给她展示过偃甲鸟,没想到她会碰到偃甲人。那个,应该也是父亲的遗作。 《列子》里记载了一个故事,偃师见周穆王,献自造的偃甲人,那偃甲人千变万化浑然天成,唱歌跳舞无所不能,甚至还能眨眼睛与周穆王的嫔妃调情,几乎具备了人的七情六慾。周穆王大怒,偃师为免灾祸,主动拆开偃人,偃人并不是偷窃拼装了活人的部分而来,却是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注1) 周穆王的距今久矣,燕山景不爱读书,是从燕白处听来的,燕白则是听他以前的师父说,他以前的师父则是听燕蹀躞说的。燕蹀躞是听谁说的,就无可考据了。燕白曾无限崇拜地提起父亲的功绩——重现上古的奇蹟,偃人笑貌栩栩如生。但小白只会造走地鸡,父亲的手稿无一流传。他自己琢磨,能造出走地鸡,已经很了不起了。 了不起的燕蹀躞,了不起的偃人心脏。老朱自从捡起了这颗偃甲心脏,就招来了祸端。摘月斋出动了副斋主来找老朱,被沖昏了头脑的老朱,和盘托出燕山景下落,那位副斋主巧言令色,骗走偃甲心脏后就对老朱痛下杀手,逃之夭夭。 媚娘的气总算喘匀了:「摘月斋也有内乱,这个副斋主对斋主有一万个不服气,一心要干一番大事业。我看,她很重视那颗偃甲心脏。燕姑娘,世子的动静太大,你们又是同行的人,我在老朱死后,找寻那个小妖女的下落,一路尾随,却发现她也在尾随世子的行踪,我大感不妙,千方百计寻你。」 媚娘的话省去了许多,她独自埋葬老朱,又独自追上摘月斋的小妖女,其中艰辛,她都能应付。她认为九蛇山的缘分来之不易,老朱当时作孽,她就去填坑。世子不会亏待她,她多少可以从世子那里捞一个蛊师当,比现在漂泊又要强些。 燕山景同意大感不妙了,那个鸦雏色,真的是摘月斋的大人物吗?可是她的手段错漏百出……除此之外,她单枪匹马敢闯幽阳谷,确实是个敢想敢干的人。连哄带骗抢偃甲心脏,手段干净利落,不会是新手。莫非她真的是副斋主?她的错漏百出,是不是诱饵? 燕山景得去会会她。 1这段故事可见《列子》,非作者瞎编。借了此设定,本作其他偃甲故事,都是小说创作。 第39章 鸦雏色 燕山景正欲带着媚娘去找那个被关押的摘月斋探子,是不是媚娘在山上见到的副斋主一看便知。她心下尴尬,才和姬无虞吵了那么一架,媚娘还止不住问世子和她最近如何,燕山景打了个哈哈,他们现在挺好的,可已为了未来如何闹得不可开交,怎么哄他,她还得用点心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说来也怪,平时的幽阳谷平和安静,虽绿荫遮阳,却不显灰暗,但此时今日她在吊脚楼中行走觉得寒气逼人,她直觉不对,捡起地上一根坚硬树枝,出来没带剑,这个也够用。她仍和媚娘说说笑笑,脚下功夫却着意放轻,等绕过了一座竹楼,二人便见到了一地尸体,一眼便知,是几个刀卫。 燕山景探了探鼻息,尸体还温热,死了不久,她且惊且怒,又看脖子切口,和他们周身萦绕的味道,迷香阵阵,绝对是摘月斋手笔。鸦雏色是副斋主的可信度又提升了,摘月斋派人来救了。燕山景请媚娘拿了她的符牌立刻去找姬无虞,路上若有人阻拦,拿出符牌即可。 她自己留下探查四周情况,这些吊脚楼都是南流睢的祭司楼陪楼,现无刀剑打斗之声,可见那些人也不是要轻举妄动,果然是探子作风,干什么都鬼鬼祟祟。燕山景时而上树时而潜于草丛中查看,果然让她看见一个放哨的面生之人。 燕山景此时距离地面三丈多高,她用硬树枝挽了个剑花,便使出长歌剑里的一招「弯钩月」,弯钩月一般的剑势从她直侧面噼下,却中途改道,将这人横着捅穿了,小白曾说,这招可以改叫签子穿肉。树枝横贯此人腰部,从左到右,左手掌捅到右手掌,而这一切,都是一根最平凡不过的树枝做到的。 树枝平凡,出剑人不平凡。内力都恢復了,怎么会任人拿捏? 此人哀叫着,却立刻认出了燕山景:「是你!你快放了我们副斋主!」燕山景的靴子点着他的脚面:「这种时候还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未免太嚣张了吧?」 这探子冷笑道:「你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四朵菡萏,得罪了四朵菡萏,就是得罪了八千里路,得罪了八千里路就是得罪了整个听风楼,得罪了听风楼就是得罪了整个武林盟,你等死吧!」 燕山景蹍了蹍他的颧骨:「废话好多,你们是靠字数赚稿费的吗?」 她轻松提起探子,拎着就去见姬无虞,姬无虞果然在等她,他脚下已伏着几个不屈的探子,都在废话连篇,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一人一嘴抹布打发了。 媚娘已经拿到了偃甲心脏,是从鸦雏色身上搜出来的。小白看完了热闹,他正在端详那颗黑色的陨石,他轻声感慨:「好轻。姐姐,这个我能留着吗?」燕山景拿到心脏时,也不由得感慨好轻,燕蹀躞的作品巧夺天工,父亲的遗物就摆在眼前,燕山景不由得感慨,母亲的遗蹟却不多。 燕山景单独进去见那个鸦雏色,她头一回见到她,她手脚都拴着链子,脱了人皮面具,一张小尖脸,吊梢眼柳叶眉,美人尖桃心嘴,媚娘管她叫小妖女,此时燕山景没看出她有什么特别的妖女之处。 她右手做拳状,撑着下巴:「你终于来见我了?燕姑娘,你想不想知道你爹是怎么追你娘的?爬床爬了五年呢,他终于打动了直斋主!所以才有了你啊。」 燕山景不想从她嘴里听到任何关于父母的事,她噼面就问道:「你是故意被抓到的吗?」 鸦雏色摇头:「谁想到你识破了呢,初次出外务,就被抓到,我也觉得丢脸。我和斋主意见不合,她主外,我主内。江湖茶馆的消息,归我管,现在外面一定天下大乱,摘月斋的消息核心枢纽失踪了。」 「可我不觉得你是什么消息核心枢纽,你的易容技术太烂了。摘月斋没教过你?」 「中原本部才擅长易容,南部——哼,楼主偏心,我们的易容术是自己瞎搞,要是我擅长易容,我一定冒充西南郡首富,把他所有的钱都偷走。」 「你的武功也很烂。」燕山景继续道。 鸦雏色不否认:「嗯,我不需要武功很好,我也能坐稳那个位置。我的功绩你一定听说过,椰子壳麒麟趾甲,猴尿貔貅眼泪,都是我的主意。怎么样,很有才华吧?」 燕山景不相信此人会是副斋主,否则摘月斋也太草台班子了,这其后必然有阴谋。说不定是谁被抓了都说自己是副斋主将计就计,让别人发楚不敢随便取性命。搞不好摘月斋压根没有副斋主。 但她都那么说了,燕山景也愿意陪她演,她要是副斋主,就一定会有其他摘月斋的人来救她。 她轻声道:「少造谣作孽了,你的头髮很秃。」 鸦雏色一直以来都笑吟吟的,可一听到燕山景这么说话,立刻变了脸色,她恶狠狠地看向燕山景:「喂,小心你身边的男人,都会骗人的。他们这种人喝猿猴血长大,生病了就煮一副蜈蚣脚,凑齐一千只蜈蚣脚才治得好病,所以百毒不侵。传说里都说了,不要不信哦。」 什么传说,她自己刚编的吧,新鲜出炉的古代传说。 燕山景轻蔑道:「你既然是副斋主,你必然很重要。我就拭目以待,四朵菡萏和八千里路,是什么厉害的人物。」 她出了暗室,小白还对偃甲心脏爱不释手,姬无虞和她四目相接,公事公办的口吻:「她如何了?」 燕山景想起方才的对话,也无甚价值,摇头道,「鬼话连篇,无一字可信。」 他们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燕山景迴避他的目光,姬无虞咬了咬牙,也没动静。说出去的狠话,收不回的水。 姬无虞深更半夜都睡不着,他和弓虽人韦玩了一夜的花牌,弓虽赢了他不少钱,高兴得嘴角咧到耳后根,人韦心细些,发现公子心情不好,他就给妹妹使眼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弓虽咳了咳嗓子:「世子,就算和燕姑娘吵了一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又挠了挠脑壳:「嘻,就算她彻底地和你完了,咱们就回到原状呗,反正她都不理你十几年了,世子还不习惯?」 人韦拼命地咳嗽也没能阻止弓虽,姬无虞把花牌甩到弓虽面前:「谁跟你说我和她彻底完了?谁?」 弓虽收拾着花牌,不高兴地嘟囔着:「司朗大人,他今天可高兴了,说看到你们吵架回来,脸色都很难看,南大人看到就和他理论,叫他一把年纪别管孩子们的事情,司大人就要打他。你没看见?」 人韦一把捂住弓虽的嘴:「世子,我带她走了。」 姬无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乱传,都回去睡吧。」 人韦这才发觉世子状态不对,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难道确实玩完了? 姬无虞躺回床上,本就外患一堆,他焦头烂额。燕山景还不配合,他简直无计可施。 母亲和舅舅都讨厌这门婚约,早在他十五岁时就想方设法给他安排南理的淑女。想到母亲动不动就将她命不久矣挂在嘴边,他也烦恼地钻进了被子里,蒙着头趴在床上,他还不知道怎么和母亲说呢,说好这次来净山门是来退婚的,丹樱蛊也取出来,连祖母都同意了,但他早就反悔了,婚不想退,丹樱蛊也不想取。 结果她就来那么一出。 幽阳谷夜间微寒,风声飒飒,需盖一层薄被,但他如今心火正旺,他扯下被子,却看到窗台边正坐着个人,燕山景正撞上他的眼睛,尴尬一笑:「我正要来呢。」 姬无虞面朝墙壁,侧着身体没理她。燕山景的轻纱里衣薄得很,她可是吹了不少夜风,也穿过弯弯绕绕的迴廊爬到他房间的,她冷得很,因而也就不客气地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 姬无虞更不客气,把她推下了床。 燕山景刚还挨着他的身体,下一刻就屁股落地,她揉了揉屁股,轻轻地哎了一声。 「不欢迎我?那我走啦。」 燕山景正转身走,很快就被他捞到了床上,被子一裹,燕山景被搂到了怀里。燕山景费力地把脑袋从他怀里探出来:「闷啊……」 姬无虞又按了下去,燕山景看他这个反应,就知道还是可以哄得好的。 两人之间横着个硬物,姬无虞拿出来那东西,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燕山景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她主动躺到他怀里,两人一起看她带来的奇怪东西。姬无虞的手长得很大,将玻璃瓶来迴转了转,瓶中有许多粒槐花。 燕山景不好意思笑了笑:「净山门的剑雪关是一座石门,石门由槐花掩映,落花如雪。我想到了,就在石路上捡了槐花,装到瓶子里送给你。」 她睡不着后,在幽阳谷的林子里走了许久,夜太深,槐花都睡了,露水饱满,她又摘又捡。她和燕白说想清楚后再去找他,虽然还没想清楚,但是想找他了,就来找他。 姬无虞哼了一声:「把我当小孩哄?」 你不就是小孩脾气的傲孔雀吗? 燕山景的巧思还多得很,瓶子里不仅有槐花,还有一些萤火虫。 姬无虞打开瓶塞,放那些发光的小飞虫一条活路,随后将瓶塞塞回去,搁在床头,燕山景哎了一声:「这么不爱惜?我废了点劲呢……」 燕山景晚饭后,安排好媚娘的住所,就睡得昏天黑地,梦中什么光怪陆离的景象都有,又有姬无虞一边上吊一边哭诉她是负心人,又有两个孩子一个穿南理衣裳一个穿净山门校服抱着她腿叫娘亲,甚至还梦到了师父出殡姬无虞从棺材里跳出来,质问她你师父都死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和我成亲,灵堂变喜堂,她一照镜子,她和姬无虞都七老八十了。 燕山景那时吓出一声冷汗,深夜散步,等着四朵荷花和什么千里路,没等到,就想到了捡槐花闹人的主意。 结果他看起来不是很喜欢的样子。她正欲再开口,嘴唇上传来酥麻的触感,他舔着她的嘴唇,还上了牙齿轻轻地咬,燕山景张开腿环住他的腰,这会儿深夜寂静,做什么都方便。 姬无虞睡前拆开了头髮,燕山景将他的头髮缠到她的手指上绕圈,头髮很快又弹开恢復原状,她的手被他牵制住,十指紧握,他呢喃一句:「疼就告诉我。」 她笑了一声,没说疼还是不疼,神智清明或许比丹樱花海中的稀里煳涂感官更强烈,但她握住他的腰,微微唿着气,凝视他的眼睛,不被人知晓的地方她的脚趾蜷缩着,姬无虞擦掉她脸上的汗水,这样的天气,贴在一起,确实会出汗。 黑髮如缎子般散在床上,姬无虞一次次地弄乱她的头髮,推上去拉下来,燕山景挺起身,不要折腾她的头髮了。 燕山景依稀记得她大概是没有喊过疼的,但应该叫过停,这当然不会成功。就连她自己都是口是心非,翻过来覆过去,没有一个地方想要叫停,她的声音就像她的头髮一样,连绵不绝,缠着他的身体,她甚至还能笑他一句:「哦……那个叫我色女流氓的司青松去哪里啦?」 他的反应果然很激烈,按住她的肩膀,不满地哼了一声:「在丹樱花海里,他就不见了。」 燕山景枕着他的胳膊,肃清他的错误:「那不是我的错,你知道丹樱花海里会发生什么的吧?还要我去。」 姬无虞又恼又羞:「血口喷人!祖母只告诉我别和小景随意去丹樱花开的地方,一旦去了,就有无可挽回不能后悔的事,我以为是生死,没想到是……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他们眼下在做的事。 燕山景伏在他身上:「你后悔吗?」 「你后悔的时候,我就会后悔。」 燕山景哑然,他说得一点也不错,他也意识到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下一拉,燕山景颤慄着倒在他缠着绷带的胸膛上,他咬牙切齿道:「你敢,你敢后悔?」 第40章 四朵菡萏 后不后悔的问题先抛到一边,两地难的事尚未解决,燕山景换了个话术,迂迴婉转,他搂着她,静静听她说。此时他脾气最好,心情最佳,商量起来大约不会太难。 「净山门冬日晴好,下雪后天清地朗,出剑如飞鸿振翅,想来用刀也不会差很多。」燕山景描摹起下雪天。 姬无虞嗯了一声。 燕山景试探道:「冬天来净山门看我,我一定带你看雪。」 「好啊,你想在净山门嫁给我?过年时成亲,喜庆。」 燕山景愣住,他转头看她:「怎么了?」 他故意的……燕山景咬牙,此人寸步不让,得寸进尺。 两人对视,她恨道:「刚刚你还把我这样那样了。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对啊,因为我们已经这样那样了,就更要快点成亲。」姬无虞不让。 「我们就算成了亲,也不能时时在一起,我要回净山门当长老的。」她试图讲道理,成亲不能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先成了再说。你在净山门,我就去看你。我一年看你四回!」他要把她抓在手心里,成亲就算不能解决问题,起码可以解决一部分。 燕山景嗫嚅道:「那你一年都花在路上了,你何苦逼我?」 「你又何苦逃避?」 燕山景已软硬兼施,可他还是软硬不吃,她无奈问道:「你如此执着,是为我,还是为了你的英雄梦,因为丹樱蛊的责任?」 她疑心此事许久,趁此机会,快刀斩乱麻,一併问了吧。 姬无虞迷惑燕山景为什么这么问,他反问道:「兼而有之,有何不可?」 「难道你是为了丹樱蛊,才对我?」她脱口而出。 姬无虞摇头:「当然不是,若你是个可恶的恶棍,讨厌的女人,我才不会喜欢你。」偏偏燕山景与他想像中的薄情骗子相去甚远,她的髮带被他一箭射落时,他就知道不是风动不是弦动是心动。 燕山景松了一口气,她认真说出心中主张:「阿虞,我有很多担心的事。我从前在净山门生活,风平浪静从没人打扰,我也就从没牵连过你。可如今,摘月斋频繁上门,我父母的前尘旧事我半点不知,摸黑与人家过招,朝不保夕,我们之间要是再有丹樱蛊,我就是在害你了。」 「我当初是个婴儿,无力拒绝姬太君的好意,她肯献出她的亲孙子救我,我很感激,我也很感激你。但我已不是婴儿,我是个手中持剑之人,我有能力保护我自己。加上你的母亲那么反对,我能理解她的反对。你该为你的亲人设身处地想想,真为我送了命,她该有多伤心。」 她这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论她和姬无虞之间有多少爱多少恨,丹樱蛊她都不要留下。可姬无虞闭了闭眼睛,他忽然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他的顾虑很简单。 「如果没有丹樱蛊,我就对你没什么特别了。」 「我不再是被选中的人。」 燕山景心中一震,她微微张开嘴,紧闭双眼,摸着他的嵴背,她安慰他:「怎么会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姬无虞又道:「你又不要和我成亲,又要取出丹樱蛊,你还总在想净山门的生活,那时候你逍遥自在,不用考虑这些。我就想,你是不是已经腻了烦了,在为将来甩了我做准备。」 他说完这番脆弱无比的话,深吸一口气,又发狠道:「可我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我的为人之道是我家公教的,你若有意见,就去把他打死吧!」 燕山景可不敢打死茶剑道人,她也不清楚她能不能打得过茶剑道人。她就是头疼,她好像确实挺想质问茶剑道人的,明知道丹樱蛊对姬无虞不合理,所以就用一些风花雪月的怪念头搪塞?她爹娘当初到底干了些什么?茶剑道人就不担心,若长大后的燕山景喜欢到处拈花惹草?若她喜欢到处树敌打架?他难道就保准她是个好人? 茶剑道人不知道在哪呢。她一肚子话无人质问。 眼前的姬无虞正说不通,反说不通,青松咬定仙鹤不放手。 燕山景郁闷至极之际,送上门了两个沙包,内力恢復后,燕山景的耳力也恢復了,她轻轻比了个嘘,套上衣裳,就知道窗外有人来了,且轻功不俗,姬无虞抬眼看她,故意道:「我想明天就结果了那个副斋主,我看她难缠得很,杀了吧。」 脚步声果然停了,窗外正是四朵菡萏。这四位一向觉得这名字很土,等于叫四朵荷花。 四位凝神屏气听屋内动静,他们隶属于副斋主手下,负责保护副斋主的生命安全,但摘月斋的副斋主几乎只在背后掌管南部的笔桿子,指到哪里,哪里就等着谣言降临吧,这么一个人确实不该露脸,一出现容易被围殴致死。 副斋主极有自知之明,从不出现,四位也就闲得很,自从被招揽来,手中的菡萏刀也几乎不出窍。今日他们将刀烧热,刀刃卷边,形如莲花,屠夫见了都要摇头,恐怕连小猪仔都杀不掉的武器,四位居然带来闯荡幽阳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燕山景看了也摇头,姬无虞内室里自言自语混淆视听,她已站在不远处的楼顶,默默观察着。白日死了几个刀卫让她心寒,她能自己上的都自己上了,摘月斋是冲着她来的,她还不至于让别人替她卖命,四位高矮胖瘦俱不相同,一齐趴在姬无虞的屋子外面听消息,齐齐整整,她正好齐齐整整将他们四个串一串。 白鹤振翅,青鸾出峰,剑来!可那四人刚刚还撅着屁股丑态百出,就在燕山景出剑时,齐刷刷回过头,四位身材如此迥异,却统一都是方脸大嘴,燕山景几乎怀疑自己眼前是重影,难道这四人是四胞胎? 四人飞速将手中卷边莲刃刀拼了一拼,口中皆发出尖声怪叫,燕山景最讨厌别人装神弄鬼,先前使过的弯钩月也不使了,只管出一招叫笠翁收网的剑招,剑尖从四面八方来,由不得网中鱼挣脱,这招需要十足的腕力。她依稀记得前任长歌长老就是因为他的亲儿子使不出这招几乎掐死了他,白长老是个武疯子,恨铁不成钢,却对燕山景学会这招无甚稀奇,别人都在背后骂他不知足,他自己是三十多才会,燕山景不到十岁就学会,他还有话说? 笠翁收网是奔着莲刃刀去的,她不大清楚摘月斋会不会弄出什么邪门暗器,他们一拼武器,莲刃刀就转来转去地如陀螺在竹屋顶旋转,竹片不经转,竹屑飞溅,甚至起了些火星子,燕山景一脚踢开莲刃刀,那四瓣花刃在空中飞旋,又奔着燕山景来,她冷笑道:「就这点本事吗?」 四朵菡萏四个大男人都躲得远远的,抱着竹屋顶笑道:「我们的本事很远很大,你有命瞧吗?」 飞刃迴旋,原来卷着的刃里含着一包毒药水,燕山景一踢开,那毒水就全泼溅出来,燕山景提剑来挡,剑如扇,一挡就挥开了,这招是从九雷岛大小姐那学来的,大小姐只是来山上参学,她不懂武功,家乡的九雷心拳法她当健体操做,燕山景一看就懂其中奥妙,以刚力挥拳,以柔力收拳,既刚且勐,且不伤己身。 毒水从东来,祸水东引,毒水从西来,祸水西引。燕山景也笑了:「你们有命留着给我看本事吗?」 她说话间,南刀和北刀陡然加快了速度,原来是那四人一齐向燕山景的方向吹气,这四人长得不中看,可气量奇大,内力深不可测,靠口中气息竟能改变风向,燕山景回神继续挡刀,南刀北刀被她打了个粉碎,可她无暇顾得上又被吹回来的东刀西刀。 正在她飞速想着对策时,两声箭鸣擦过她耳畔,东刀西刀一齐东倒西歪,齐齐坠落,被箭矢带着插进参天高树里,一百只猿猴合力也难拔出。 燕山景回头看,姬无虞仍在屋子里,他只是开了窗,朝她扬扬下巴:「有我呢。」 四朵菡萏气得哇哇大叫:「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哇?」 这四朵菡萏起了个花名,其实身材长得奇形怪状,配上一模一样的四张脸孔,燕山景都不知道哪个看着最不顺眼,最该下手,他们四个还不如和刀一样合体了,这样她也好连丑盆带丑花一起打个费神碎骨。 中间的瘦高个罗锅背的菡萏朝燕山景笑:「我们认识你娘呢,你和你娘不大像,你比她美得多。女儿肖父,你确实像那个瘸子!」 燕山景提剑就刺:「我真奇怪,你们是个摘月斋的人就说认识我娘我爹,可我娘是斋主,我爹是工部首座,到现在你们的副斋主还要偷他造的偃甲心脏用,何况你们二十年前不知道是什么阿猫阿狗,烧锅炉补饭盆的吧,也配认识他们?」 旁边的两个矮胖菡萏大笑起来:「烧锅炉补饭盆也比短命鬼丧门星强呀,可怜你自幼父母双亡,新斋主又发癫找你,我们倒不懂找你回来有什么用,难道我们楼里缺个瘸子,把你腿打断,一天走一万步给我们看看笑话?」 姬无虞忍无可忍,三箭齐发,可第四朵菡萏已跳进屋里和他近身打了起来,三箭落空,燕山景深以为憾,大叫一声:「阿虞小心!」便又集中精力应付剩下的三朵菡萏,与人打架她绝不输气势,她反唇相讥道:「看来你们地位确实不高,斋主找我是因为我是前斋主的女儿,轮到你们四个大红薯说三道四?」 三朵菡萏又哈哈大笑,可笑容转瞬即逝,方大的下巴鼓了起来,燕山景举剑齐眉,她只听得风中似乎被什么刺破了,她仰头看,繁星织成的绸缎晴夜天本已是完美无缺的天工之作,但风中又送来了新的一千根毒针,那些毒针不是来补天的,是来将燕山景扎成个筛子的。 他们是副斋主的人,是斋主在找她,四朵菡萏才不管伤了燕山景斋主生不生气。反正斋主年年有,明年到我家!气死斋主最好! 但四朵菡萏久居南部,却不知道昔年中原的武林盟主来参观净山门时,嘆服燕山景的剑术是织女,织女补天,剑术如网,恢恢不漏。燕山景的剑仿佛有着神奇的吸引力,毒针也不过是长歌剑剑势外在化身一般,敌方之暗器归我所有,你又能奈我何? 最高的那朵菡萏见状冷笑道,狗急了还跳墙,他拔下髮簪,借力打力,将空中的最后一根针朝燕山景的方向推过去,燕山景始料未及,她往后一退,手上剧痛,她忍无可忍,一剑削下他的头颅,她暴怒之下折断了一朵菡萏的花苞,兄弟连心,其他两人怎么忍? 燕山景看向左手的伤口,那毒针简直是毒到了极点。四朵菡萏确实没有浪得虚名,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这四位出毒药而不侵,口含毒针而安然无恙,然而燕山景的手上已被腐蚀出一块伤口,黑烟直冒,情形恐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疼,疼得龇牙咧嘴。焦,焦得她一眼看出手上的黑色痕迹全都是烂肉了。危,再不治,莫说她的左手,她的左胳膊都不能再要。 这四个真不是虾兵蟹将,鸦雏色的确是副斋主。出动了这样的药人来救,她还有不是副斋主的理由吗? 摘月斋分了两拨人,一拨人是斋主的,在找她。一拨人专心刺探消息,不慎头目被抓,所以倾巢出动,要救副斋主。期间态势互补干扰,摘月斋何止是能靠一张嘴搅得天下大乱,其内部更是互相倾轧。相同的是,他们都是燕山景的敌人。 第41章 哭泣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她已经疼得拿不动剑了,姬无虞那边打斗的声响极大,想来他脱不开身。刀卫们齐刷刷上了屋顶,但燕山景拿不动剑,剑势失效,她也管不了那几千根毒针,她只得喊道:「别出来!快躲!」 两朵菡萏失去兄长,正是穷凶极恶时,燕山景山穷水尽,她下腰躲过两人的毒掌,但她心知肚明,这样撑不了多久,手上的伤口甚至在滋滋作响,她闭上眼睛,几乎绝望。 可想像中的毒掌没打到她头上,燕山景再次睁开眼睛,却见这两朵菡萏被根竹籤插中了脑袋,一串串一双,两双眼睛死不瞑目,歪倒在燕山景脚下。 燕山景看向竹籤来源。小竹窗,正剔牙。绷带人燕白手上还留着根竹籤,串着麻辣兔头,另只手空空的,他龇牙一笑:「没事吧?」 燕山景看向手上的伤口,短短的时间内,孔状的伤口里,她的皮肉全烂了,脓水直流,深可见骨。燕山景不忘去看那三个摘月斋人身上有没有解药,瓶瓶罐罐她一齐拿走了。 她回到走廊里。 绷带人蹦跶出来,还在啃麻辣兔头,燕山景一巴掌拍到他背上:「死孩子!死孩子!」 燕白的脸也裹着绷带,他笑嘻嘻道:「若没有一技之长,怎么在南理混那么久?我又怎么过千山万水和你团聚呢?」 她要去找崔霁治病的路上,人群匆匆,独不见姬无虞。电光火石间,燕山景想起了什么。 她惊慌失措奔向姬无虞的房间,推开层层人群,只见司朗抓着姬无虞的手,目眦欲裂:「你因为她受伤了!我怎么给你母亲交代?老妖婆她良心真过得去吗?」 燕山景手疼得她咬牙切齿,可她的左手还长在身上,没被毒得整个掉下来。这又要归功于丹樱蛊,她又将灾难分了一半给姬无虞。 她的疼痛,他感同身受。 她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难过她几乎要放声大哭。 司朗老泪纵横,巫医围在姬无虞身边,原来姬无虞已经中毒过深,不省人事了。 就在此时,人韦发现了燕山景:「哦……燕姑娘?你没事吧?」 所有人都看向燕山景,燕山景倚着门框,左手不断地往下滴血水,她舔了舔嘴唇,看向姬无虞。身后站着燕白。 她又一次连累了他,她的手是持剑的手,他的手也是执弓的手。 南理人的表情各异,弓虽一会看看世子,一会看看燕山景,心里说不出来的怪异和着急。人韦有些后悔刚刚叫住了燕姑娘。 其他人么,巫医正在看姬无虞的手,蛊师则焦急地围观着,一个长者冲出来拉住司朗:「这件事,要不要禀报司夫人和姬大人?」 燕白是唯一站在燕山景身后的,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明白怎么大家的表情这么难看。 司朗的脸色最难看,但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他盯着燕山景的脸,盯得她低下头。 司朗冷声道:「尽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否则连累的还是阿虞。若无能力,就不要逞强,早点叫上我们所有人,谁都不会伤。小姑娘家家,那么多仇敌,看来中原武林是很危险。」 地上躺着一个人,正是最后一朵菡萏,已经气绝身亡。两个刀卫架起这个人,不客气地撞开燕山景,燕山景闪开,默默退出房屋,放下几个菡萏们身上找出的药瓶。 燕白拽了拽姐姐:「咱们走吧。南理人真是小气,怎么不给你包扎一下。」他不明所以。 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刻意压低了,但大概还是被耳力极佳的司朗听到了。 司朗合上门,面无表情地看向燕白:「气量最大的南理人捨得送自己的亲孙子为他人死,我们还是气量小一点为好。」 燕白哎了一声:「司大叔?这是怎么啦?」 燕山景摇头:「走吧。」 司朗冷声道:「他的父亲即将过来,亲自为他取蛊。老实说,这一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取蛊后,你何去何从,就和我们关系不大了。阿虞因为这个丹樱蛊,寝食难安了不知道多少年,又因为你的小小任性,又上当受骗了不知道多少年。你有些良心,就别阻拦取蛊的事。你仇家甚多,保重安全吧。」 司朗说到后面,已压抑不住情绪,他这番话,让燕白心惊肉跳。 燕山景听出他话中的强烈不满,她深吸一口气:「取蛊,亦我所愿。」 司朗嘲讽道:「哦,果真小女子的心思千变万化,前些日子阿虞还信誓旦旦说你喜欢他,原来你也是要撇清关系。那就如你所愿。你的伤口别拖了,尽快去诊治吧。」 燕山景不管身后的燕白能不能追得上,奔过去寻找崔霁,崔霁一见她左手情状,吓了一跳,急忙打开瓶子挨个嗅闻,分辨出解药,给燕山景敷上,伤口果然不再恶化。崔霁又加上其他性情温良的药草泥给燕山景抹了,缠上绷带。大功告成后,在场三人都长舒一口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燕山景坐在竹床上发呆,抱着自己的膝盖,而燕白笨拙地抱着姐姐。 燕山景想擦掉眼泪,但眼泪越擦越多,她咽了咽嗓子,竭力控制,眼泪还是冒了出来。 燕白见状,便认真道:「姐姐,伤口疼的话,你要不要把我当成娘,我给你唱个歌?」 燕山景知道他是故意逗人笑,便配合勉强笑道:「性别不对啊。」 「哎呀,性别不重要啊。我在南理外城的时候,有的小孩被毒虫叮咬疼得睡不着,他们的妈妈就一边奶孩子一边唱歌,我也给你唱首歌?」 燕白果然轻声哼了起来,他声音沙哑,拍着姐姐的胳膊,可燕山景越听越不对劲,还是崔霁忍不了打断他:「小燕少侠,你唱歌跑调。」 「是吗?可以前师父说我唱歌和父亲很像。原来爹是一边瘸腿一边唱跑掉情歌把娘追到手的。」燕白笑道,他继续轻轻拍着姐姐,「想想开心的事,伤口就不疼了。」 燕山景看看燕白,看看满脸担心的崔霁,撇了撇嘴,终于放声大哭,眼泪决堤,燕山景伏在弟弟缠满绷带的肩膀上嚎啕大哭,抽抽噎噎。 燕白和崔霁都没见过这样的燕山景,两人都束手束脚,不会安慰,只能默默看着她哭。 不久后,崔霁不再听到燕山景的哭声,他转头看燕白,燕白朝他比了嘘:「她睡着啦。」 崔霁轻声道:「刚刚的药物里有安神作用,她睡着了也好。」 燕白留在竹床边守候姐姐,等她彻底睡熟了,整个幽阳谷都睡熟了,燕白轻轻带上们,他坐在竹栏杆上,手持短竹笛,颧骨受伤后,他有些使不上劲,所以他的笛音断断续续,清脆而不悠扬,时隐时现,像被夏夜的谷风吹断了。 他的笛声近了,他人就近了,他的笛声远了,他人就远了。 他靠近关押鸦雏色的暗室,里面的人微微有些动静。他的笛声越来越轻,轻到近乎没有了程度,可同时摘月斋中人,暗室里的女子已听清了笛声中的含义。 这是一个比她等级高得多的人。她并不是副斋主,她的代号也不是鸦雏色。她只是一个路过九蛇山争斗,想跟在身后捡点消息,晋升等级的小探子。她骗走了朱颜落手里的偃甲,又前往幽阳谷,想听听南理秘辛。 被抓住时,她想到摘月斋没人知道副斋主究竟是谁,她脱口而出谎称她是副斋主。负责审问她的南理人根本没有相信,她自己也觉得那是个可笑至极的谎言。 然而后面真的有四朵菡萏来救她了,甚至连八千里路也要来。那几个来探的马前卒和她关押在一起,见到她,都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谁是副斋主,却感觉对面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探子。 马前卒们探错了消息。可是副斋主真的不在斋中,斋主也不在。 这些人常年累月一直都在幽阳谷探听消息,听到什么副斋主的消息,信以为真,上报听风楼,四朵菡萏、八千里路都是这样得到了错误的命令。 那么副斋主在哪里呢? 燕白的笛声吹得很轻快,暗室里的女探子只觉得喉中腥甜,不知不觉五脏六腑全都被震碎了,她倒下了。燕白的笛声戛然而止,他转了转笛子,哼着歌回药室,天快亮了。 燕山景醒来时,头疼欲裂,而绷带人燕白正在磨木头片,又在捣鼓他的偃甲。没发觉她醒了。 她身边还有一个人,是媚娘,她见燕山景醒来,端来碗鸡汤,一边轻声哄她多少喝点,一边在屋子里忙忙碌碌地清扫。 燕山景头昏昏沉沉的,她下了床:「姬无虞在哪里?」 燕白如梦初醒般转头:「他好像还没醒。不过有个好消息。」 媚娘抢先道:「那个女探子死了。不知道怎么死的,像是自行点了死穴,反正死在牢里了。」 燕白嗯了一声:「她留了一墙乱七八糟的话,可能都是她想出去后发的消息,都是些谣言。」 燕山景看向媚娘和小白,点头应声:「哦。」 「我去看看姬无虞。」 第42章 二选一 燕山景看着手上的伤口发呆,她心乱如麻,紧接着南流睢也进来了,燕山景终于有个人能问问姬无虞的情况了,南流睢苦笑着摇头:「世子伤得比你严重一点,不仅有和你一人一半的手伤,胳膊也伤了。毒药不至于令他昏倒,但巫医们却给他餵了许多安神汤药。这大概是司朗的主意。现在还没醒。」 南流睢脸上有伤,燕白稀奇道:「祭司大人,你被打了吗?」 南流睢嗯了一声,原来司朗直接一拳砸向了他。原因不明,大概是他帮燕山景说话了吧,又或是因为他作为姬太君曾经男宠的身份激起了司朗的新仇旧恨。 「我听闻,姬无虞的父亲,姬大人要前来幽阳谷?」燕山景迟疑开口。 南流睢摸了摸她的头髮:「我师弟……不,姬大人的性格平和,就算他真来了,小景你也不用太担心,他绝对不会为难你。他这次过来,目的也绝不可能是为了处理你们的婚事,大概是因为天巫神和姬无忧相勾连,姬无忧又捅伤了阿虞。兄弟相残,邪教肆虐,都比你们的事更严重。司朗言过其实,吓唬你小孩子呢。」 「再说,他未必会来。姬无忧下落不明,天巫神教偃旗息鼓,当时很严重惊动了他,如今情形么,他来的可能变得很低。」 燕山景并未长抒一口气,她总有一天要见到姬无虞的家人的。他的母亲,他的父亲,恐怕都不会对她有任何好感。姬无虞一而再再而三因为她受伤,而她甚至没有打定主意何时能和姬无虞完婚。那两位长辈,燕山景都不想见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她的当务之急仍然是姬无虞的手伤。她自己清楚,她的伤口虽然敷了解药,照样痛得钻心。她时不时搓揉着手臂上方的位置,缓解疼痛,她在竹屋里转了几个圈。天气并不热,可因为疼痛,她还是出了一身汗,面色苍白,没有任何头绪地转着。 她在药庐中等了很久,等到窗外排满乌云,挤在窗前,挤在心口,山雨将来,燕山景听着屋子里燕白断断续续的笛声,他进进出出,没一刻安静,人是不着调,笛声也不着调,盘旋在潮湿的竹屋里,燕山景时不时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克服疼痛。 无济于事。 她疼得想给自己一闷棍的时候,弓虽的脑袋探了进来,燕山景勐地回头。弓虽平时总没遮没拦地说话,眼下却声音很低:「我哥让我和你说一声,世子醒啦。」 燕山景长长地嘆了一口气,可很快她又坚定起来,她直奔姬无虞的房屋,不管走廊上每五步路就有看守的南理人的目光,他们全都盯着她的脚步。 燕山景长驱直入,直接推开姬无虞房间的门,心跳砰砰,她和姬无虞一对视,脸上才露出笑意:「没事吧?」 他有没有事,她最清楚。 燕山景的手痛得她抓心挠肝,姬无虞怎么会没事? 姬无虞看向她:「没事。」 她知道,他一定会说没事。 司朗瞪他一眼:「伤成这样,硬说没事?!」 姬无虞无奈地接过舅舅手中的药碗:「舅舅,你觉得这样说话好吗?」 姬无虞有很多暴跳如雷的时候,可在此时,他却流露出这样的语气。不仅是劝慰,还有隐隐的指责。 这层指责让司朗感到失望,他曾因为阿虞是个听话的孩子,可在燕山景面前,他执拗得出奇。姬太君和茶剑道人抱走年幼的姬无虞时,妹妹就说,他早晚会因为别人和她为敌,出现这样的局面,司朗和司夫人都有预料。 可妹妹为何将这个难题给他做?寒心与为难使司朗望而却步,他不是他的父亲,他收手了。 司朗用南理话朝姬无虞说话,姬无虞喉咙里涌出一串低沉而圆润的陌生语言,这都是燕山景所听不懂的。 司朗看都不看燕山景,撤走了房中所有人,留下二人独处。 燕山景坐到姬无虞床前,她原本是一块经歷过千万次打磨的白玉,可此时,燕山景失去血色的嘴唇使她如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禽羽,姬无虞想捉住,可命运如风,从四面八方来。他隐隐感到不妙,她还没有说话前,他就感到不妙。 姬无虞要捉住狡猾的狐狸尾巴,要捉住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白羽,他笑了一笑:「喂,你之前还说要取出丹樱蛊。你该庆幸吧,还好有丹樱蛊,否则就死在他们手里了。你还有我这个垫背的,不用愁了。」 燕山景抬起眼睛,轻轻松开他的手:「对不起。」 白羽从姬无虞的手掌心里飘走了。 「我以为你会先说谢谢。」姬无虞舔了舔嘴唇。他心底潜藏的爱恨的深潭水,曾经被他竭力压了下去,可现在又咕咚咕咚地涌了出来。 燕山景郑重其事地提出要求:「取蛊不能再拖了。」 「你什么意思?」姬无虞已知道她什么意思,但还是不甘心地再问一遍。 燕山景将自己裹满纱布的手轻轻放到他的手上,她心意坚决。 她和姬无虞是感同身受的痛苦,心照不宣的纠结。 她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他明白。 姬无虞急切道:「你是因为我舅舅的话吗?其实我父母的想法不能左右我的看法。」 「我父亲……我根本想不到他会来。他眼睛里只有求生问道,苍生鬼神。就算他会纡尊降贵关人间事,他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我……他只喜欢弟弟。所以,我不会听他的,他管不着我的事!」 燕山景吃了一惊,她不知道。她知道他是三兄弟,也知道他曾经和他姬无忧兄弟情深,知道他很爱护他的弟弟。但不知道他的父亲,居然会在兄弟之间厚此薄彼。姬无虞一句也没提过,就像他在九蛇山默默咽下了为她生死的委屈。 「你父亲很偏心吗?」燕山景轻声问道。 姬无虞垂下睫毛:「我从没有生活在父亲身边,弟弟得到过的,我从没有得到过。不仅是父亲,母亲也……大哥捅我一剑,可舅舅还说,让我别赶尽杀绝,大哥死了,母亲会伤心的。可我受伤中剑,母亲就不伤心吗?」 他听得出燕山景语气中的错愕和怜爱,以前他有他的自尊,他不想和燕山景提他的家中事。可她要取蛊,下一步会是什么?燕山景像深潭水面的涟漪,姬无虞需要不停地拨弄水面,才能确认她的存在。他不介意揭开他另一个伤疤,去修补他岌岌可危似乎刚结了一层薄痂长了一点粉红色的新肉的伤口。 燕山景此时此刻才将很多事想得更深更明白。姬无虞家中的三兄弟,可能老三和他不是一个母亲,老三得到了父亲的垂青,老大则受母亲的荫庇。姬无虞并非一无所有,他有家公和家婆,茶剑道人和姬太君撑起了他童年,将世子的责任交给了他。 家公家婆教给他的一切,是姬无虞的根基,包括对她的执念。 「来九蛇山之前,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立刻取蛊,甩脱这个烦人的东西。」姬无虞认真道,「可是我见到了你,我就不恨你了。我不要取。这些决定都和我父母无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燕山景皱了皱眉头,姬无虞的执着与决心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就像姬无虞有他的执着,燕山景也有她的为人处世之道。父母的事,她很抱歉,但爱莫能助。她想抱他,但怕引起他的激动。她看到他的手伤,内疚而坚决。 「阿虞,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第三人的想法没那么重要。」燕山景轻声道。她的道理很朴素,也很简单。就像她很多次出剑,都只是出一个「一」字。燕山景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伤口,但她在丹樱蛊的事上,还是要出这个一。一中取直,她直视姬无虞的眼睛。 「嗯。」 「可正是因为丹樱蛊属于我们两个,就意味着谁都不能一意孤行。」 「丹樱蛊对你不公平就是不公平,我不需要你做我的英雄,我手中有剑,我可救苍生,也能救我自己。与感情无关,这是我的道义。」 「冤有头债有主,摘月斋的事和你无关,我三番两次拉你垫背,我愧疚难当。这实在违反我的剑道。」 说话如亮招,长歌剑光明磊落,燕山景的剑道襟怀坦白。 「我相信你。但留着难道不好吗?我们命运相连,有我在,你永远有退路。」 接招如回话,丹樱蛊难捨难分,姬无虞的心意如怨如慕。 「而且,取了出来。」姬无虞看向她的眼睛,「我拿什么留住你?」 他又问了。 燕山景皱眉,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她的倒影。 他眼中有她已经第十五年了,可这是她眼里有他的第一年。 「你说你今年不想嫁给我,三年五载你都不想嫁给我。你的想法很有道理,可越有道理,我越心惊,我们分开后,如果你又犯懒不回我的信怎么办?如果你又不懂雪花琉璃瓶的含义怎么办?」 「我又想,我可以等的。等到你所说的合适的时机。」 「相逢恨早相逢恨晚,总有不早不晚的时候。」 燕山景说不出话。 「但丹樱蛊要留下,那是你我婚约的基础,没有丹樱蛊,我只会更加不安。」 燕山景闭上眼睛:「对不起。如果我小时候认真回应过你的心意,如今你就不必这么不安了。」 姬无虞轻声笑道:「今天快要下雨了,没有落日。我小时候做过一件傻事,只有家公和大哥知道。家公对我说,小景住在北边,你要去找她,就要绕过西边的河谷,等跨过夕阳,看到山峦上的月牙,大概就可以见到小景了。我有一次实在等不到你的信,就独自策马驱驰,河谷因为晚霞血红一片,可等那片红冷了,河谷墨蓝,月光稀薄,我也见不到你……」 谈起小时候的事,何谈不是一种故技重施?父母的偏心,似乎微微震动了她。那将马背上瘦小的身影拉出来,并不是对十岁的姬无虞的背叛。 「现在回应也不迟。别提小时候的事了。」姬无虞抓住她的手,「我们在九蛇山相处只有短短的十几天,加上这几天,也不过一个月,人生那么长,一年十二个月呢,你把我忘了怎么办?」 燕山景听着他的倾诉,怜爱有,惊讶有,捨不得有。但她想起了别的事。 如他所言,他们相处只有一个月,惊心动魄有,海誓山盟无,相依为命有,日久生情无。可他们没见面的那十几年,五年的空期待,六年的假悼念,三年的真记恨,加起来是心心念念的十四年。 但这十四年,真和她这个人有多大关联吗?她几乎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名字出现在了婚约上。 他的一厢情愿无人回应,也能坚持那么久,是因为丹樱蛊赋予他的使命感,赋予了他命中注定的错觉。只有他相信命中注定,才能淡化他的痛苦。他所经歷的一切是祖父祖母强加于他的。那该是多么根深蒂固的执念啊。 燕山景在姬无虞的期待下开口:「阿虞,其实你我分开一段时间后,真的会更好。取出丹樱蛊,能让你和我正视对方的感情。难道你不相信,我没有丹樱蛊,我就不会喜欢你?」 雷雨忽作,吟猿失声,常荫变色。 姬无虞怔怔地看着她,一瞬间羞耻心涌上心头,好像被她识破了什么一般。刻意说出的话,努力讲出来的故事,她都无动于衷。有丹樱蛊,她尚且如此冷静,没有了,还谈什么? 「我不相信。」姬无虞吐出来了四个字,字字清晰。 楼下人们来去,脚步声震颤,雨珠跳溅,面对面坐着的两人皆面上一湿。 燕山景轻声道:「你这么说,不仅否定了我对你的感情,也否定了你对我的感情。」 两人一时沉默,雷鸣声声,心事喧闹。 燕山景看着他纱布缠满的伤口,一阵不安袭上心头。 「我可以取蛊。」姬无虞忽然道。 燕山景勐地抬头:「你同意了?」 「我同意了。但是我要成亲。」 姬无虞偏过头,他同样单刀直入:「我不想那么直接,但我祖母好几年都不在雪廊生活了。她现在说话一言九鼎,但将来的事,就跟你说的一样,谁也说不好。」 他将婚书取出来,递给燕山景:「她和祖父为我定下这门亲事,为了定下来了接下来十几年都在守护你平安的责任。你说他们的决定对我不公平,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拒绝我,也对我不公平?」 「要么成亲,要么留着丹樱蛊,你选一个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假如你想让我相信,没有丹樱蛊,我们照样还会有结果的话。」 第43章 逍遥错 姬无虞的屋子开着窗户,林中传来猿猴鸣声,树端时而传来怪鸟叫声。姬无虞话音刚落,就飞了块石头击落了窗外吵闹的鸟,他心情很焦躁。 燕山景深吸一口气,她尽力了,可是他的立场没有丝毫改变。 「现在这个局面,你说要在幽阳谷成亲,谁也不会祝福我们的。」燕山景轻言细语,试图不激怒他,而是冷静分析,「你父亲来幽阳谷的节骨眼,你要和我成亲,怎么成?牵我的手昭告天下吗?这不是公然和你父母对着干……你还说你母亲身体不好,她经得起你这么刺激她吗……」 「而且我不觉得我们互相心意相许和取蛊有冲突。我有摘月斋的事要应对,你那边,天巫神也很棘手,我们各自都朝不保夕,如果生命捆在一起,不是一死一双吗?所以何必留着?我已经连累你两次了,我不想再有第三次。」 燕山景的声调再怎么轻,语气再怎么温柔,都不能说服姬无虞。她说出的每句话都平静和缓,但他背后一阵阵发凉,燕山景谁都考虑到了,怎么就不考虑他们在一起会有多好? 姬无虞站起身,他的绷带该换了,血液染湿了纱布,红得触目惊心,可姬无虞顾不上换药,他勐地扭转过身体:「成不成亲我们都不能一起生活,所以为什么不成亲?成不成亲,我父母亲都不会祝福的,我娘爱大哥,我爹偏心弟弟,我为什么不能做我自己的主!我爹平时从来不管我,他有什么资格管我要娶谁?!」 每句话都怨气冲天。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刚得到又要离他而去他的,双管齐下。姬无虞忽然抖了一下,原来是伤口太痛,火燎过一样疼痛,可这样的感受,也是他正在和燕山景据理力争的。他不明白,他的付出,她为什么不接受? 姬无虞有些后悔他刚刚对燕山景发泄他对父母的怨气,他深吸一口气:「我父母亲不是不喜欢我……我是唯一不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孩子,他们总觉得我被祖父祖母教得胡思乱想,可我没有胡思乱想!」 「没有我,你真的会死。既然祖母选我保护你,就是一种道义的传承。我就是你的命定之人,要我放手,这太荒谬了。」 燕山景想,她此时却是最能理解姬无虞父母心情的人。她也觉得他满脑子胡思乱想。在两个人从来没过面时,他莫名其妙不放手,才是最荒谬的事。在他因为她受伤几次后,他还是不在乎,有些人会为爱人奋不顾身,可燕山景却觉得他的牺牲,像是对幼年时姬无虞信念的守护。 姬无虞仍在努力说服她道,「要是你不同意成亲,就留下丹樱蛊。我看丹樱蛊没你说得那么可怕,如果不是丹樱蛊,你中毒后就一命呜唿了,我还能帮你扛一半。既然危险,你就更应该留着丹樱蛊,以后再有毒素入身,也多一层保障。」 燕山景摇头:「丹樱蛊是我连累你,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我不愿意再连累你。」 「成亲这件事太重了,我不愿意做挑拨你和你父母关系的罪人。且他们的想法,我能理解一部分。你还是要好好考虑自己的性命,还有你父母的心情。」 「你说成亲太重了,那什么时候才能不重?我们无论何时成亲,都代表净山门和雪廊,无论何时离散,都会伤筋动骨,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几天许定终身?!至于我父母的心情,你明明知道他们不同意,你考虑他们,难道不就是根本不想嫁给我吗?那你为什么说喜欢我?」 下雨时,黑云压顶,他藉着昏暗的光线和喧嚣的雨声尽情宣洩情绪。他一想到父亲要来,就知道他会说什么,联想到那时的纠结犹豫,怎么不能先斩后奏呢?就算南理的亲人没人祝福,南师叔也是长辈,可以祝福吧? 燕山景痛苦得摇头:「你何苦逼我?」 姬无虞咬牙道:「我逼你吗?可是你为什么逃避啊?」 又来了,对话重演,解决不了的问题一遍遍地将两个人绕进走不出的迷宫。燕山景疲惫而麻木,她的心底也有正暗自萌发的幽暗情绪。 「在九蛇山遇到你之前,我都没有想过要和哪个男子许定终身。」燕山景这般内力深厚的人,也气都喘不匀了,她如实说道,「在九蛇山遇到你之后,我多次拒绝,也是不想把九蛇山的麻烦带回净山门。但我现在在考虑了……你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她自以为她那两句话是显示出了姬无虞的与众不同,却戳中了他痛脚。 他噼头盖脸道:「九蛇山遇到我之前,你和我已经有婚约。在九蛇山的花海,你知道我就是姬无虞之后,你很高兴的啊!可是你现在为什么不高兴了?」 「你和我已经有婚约,可是你对我不理不睬。司青松出现,你却那么高兴。明明都是我,为什么会不一样?是因为九蛇山上的司青松,是你命悬一线的希望,也是因为他不用让你头疼任何未来,头疼和姬无虞的未来。你说是吗?」 「可我变成姬无虞之后,你就推三阻四。我看你根本就是逃避责任,逃避束缚,以前是那样,现在也是这样。你是逍遥剑仙,但你可以逍遥一辈子吗?你到底是不想去南理,还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燕山景听了这些话,也遏制不住她的情绪了。姬无虞在她眼里一半是在无理取闹,一半也是踩中她的痛脚。她的的确确不想去南理,她一想到去南理,就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姬无虞不足以成为她背井离乡的理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她深吸一口气:「你不要张口闭口说婚约了!我不是因为婚约才喜欢你的……我确实喜欢司青松啊,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司青松?你作为司青松和我在一起,你有那么多的不甘心不满意。那时你得到了我的心,可你却恐惧我对婚约的背叛。我看你,一直都觉得婚约比我这个人重要,难道不是吗?」 姬无虞既然指责她,她也有深埋于心的惶恐和质疑。 燕山景最耿耿于怀的就是他的那一句:「我不相信。」他不相信,没有丹樱蛊,她会爱他。那么反过来呢?没有丹樱蛊,他爱她吗? 她困惑这件事很久了。他是因为受到了茶剑道人和姬太君的教育,才负起责任,像模像样地给她写信寄礼物吧?他在乎得要命,可是他们甚至没有见过面啊! 九蛇山初遇,他已对她非常在意,可那份在意到底来自什么?没有多少是来自她本人的吧? 他是被强逼着爱上燕山景的。 可燕山景也不想要这样的爱。 燕山景疾声道:「姬无虞,没有丹樱蛊,没有婚约,没有燕蹀躞直璇玑女儿的身份,你真的喜欢我吗?我是不是燕山景根本不重要,我是张山景王山景,只要我是种了蛊的未婚妻,你都会喜欢的吧?」 「你的执着,根本不是为我本人,是对你祖母祖父教诲的忠诚,你远在遇到真正的燕山景之前,就不肯放过我了!」 「你说做鬼也不放过我,恐怕真到了阴曹地府,你会对我视而不见,你真心心念念的,只是一纸婚约。」 「你,对我的感情有几何呢?有婚书上的字重要吗?」 燕山景实在烦了他对婚事的急迫,她就是不想让他看红盖头下新娘的脸。她心里清楚,她是爱上了原原本本的姬无虞,没有婚约她也爱他。他呢? 姬无虞的沉默如一滴沉重的夜露打醒了她。 他看着她,他扯开纱布,药味和血味全都来了,燕山景喉头髮哽,就算他不知道他的爱从哪里来,但他难道不爱她吗? 姬无虞沉默着缠上新的纱布,他突然冷笑了一声。 「你这么说我,我寒心透了。」 「你觉得我不是真爱你,你就那么觉得吧。」 一句辩解也没有。是不能辩解,还是不屑辩解? 燕山景恼羞成怒地想,他才是第一个怀疑她不是真心喜欢他的人,甚至疑心到了死守丹樱蛊不放的程度。可那已是昨日黄花,彻底枯萎了的心事,她亲手摺断了。 姬无虞看都不想看她:「我的确死守着婚约不放,你是王山景张山景,我都会为你牺牲。」 「我从来不觉得为你付出不值得,但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第一次觉得,为你牺牲,简直是天下最不划算的事。换不来一句感谢,你只会觉得我很麻烦。」 他话说得很平静,可手臂上的青筋在颤动。 「我答应你,取出丹樱蛊。婚约也取消吧。」 尘埃落定。 「父亲母亲都会很高兴,你得偿所愿,皆大欢喜。」姬无虞又冷笑了,「你走吧。」 姬无虞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把她送到门前,摆明了是在送客。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燕山景浑身的血都冷了,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她很后悔,可也觉得委屈。她明明是担心他的安全,才会提出取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落到这样的结果。然而话是她说的,她无路可退。 她做错了事吗?他做错了事吗? 姬无虞推开门,结果南流睢就站在门前。 南流睢看二人神情,就知道天崩地裂的事发生了。 「世子,姬大人不来了。」南流睢将信递给他,「在芜鸢城郊出现了天巫神教的巫葬坑,不清楚姬大人有没有被困住,但是你们要尽快增援。」 姬无虞麻木地接过信:「我立刻去通知舅舅。」 燕山景竭力地忍住下巴的颤抖:「能空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吗?我们要取出丹樱蛊。」 南流睢惊讶地嗯了一声:「不,巫葬坑是涉及到千人生死的大事……」 姬无虞此时冷笑道:「燕长老,看来你和我,生一起生,死一起死。我这样做鬼都只会抓住婚书的疯人,你最近是甩不脱了。或者你纡尊降贵,先别去你要逍遥一世的净山门,随行我去一趟芜鸢城,我父亲也是大蛊师,可以取蛊。」 燕山景看着他的伤口,想到他要带着溃烂流脓血的手去援助芜鸢城,轻声道:「对不起……」 姬无虞突然拔出他的弯刀,他压抑到极致的愤怒此时尽数爆发,刀鞘从手中飞出直接打向床头的琉璃瓶——装着她送来哄他开心的槐花。 琉璃炸碎了一地,姬无虞又一刀噼开门前的屏风绣花。 「看来你是不去芜鸢城了。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不是喜欢你本人,只喜欢婚约上的名字。我替你扛两次生死,是我对不起你吧。」 他的每句话都是在嘲讽她不知感恩,燕山景无话可说。她的手很痛,她知道他此时也在痛。她两次拖累他,她的确没话可说。 南流睢讶然:「你们怎么了?」 正在此时,小弟子敲门,没听到回应就进来了,神色慌张:「好多拿剑的人来了!他们是净山门的,说来接燕长老!」 姬无虞嗤笑出声:「好巧啊,大难临头各自飞。以后再见吧。」 他懒得再说一句话,推开门就离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燕山景离开幽阳谷之前,再也没见过他。 而她去见净山门来客时,回头看了一眼满屋的狼藉,除了那些刺眼的琉璃碎片,枯萎的槐花,还有倒下来被砍成两半的屏风。 仙鹤青松,吉祥图案,成双成对,绣娘苦心一二十年。可躺在地上的屏风,已是一个垂死的病人,丝丝绕绕,无头的绣绒,像病痛爬满身。 第44章 回家 姬无虞怒气沖沖地离开后,南流睢的身后闪出个背剑的少女,她手里两盏绿纸灯笼,傍晚时如猫的瞳孔,瞳孔中装下了风尘僕僕日夜兼程赶来的乔观棋,也装下了失魂落魄的燕山景。 观棋人如陶偶,梳双麻花辫,白净面皮上一双猫头鹰似的吃惊双眼,薄薄一层眼皮,眼下因为皮肤太薄或是什么,总泛出一层隐隐的青紫。 乔观棋身负重剑,剑比她人还高,她人如其剑,严肃认真,她皱了皱眉,又歪了歪头:「那个人,好兇。」 燕山景看着观棋,伸手除掉她脑袋上的一片稻草,她轻笑:「辛苦啦。」 燕白从走廊的另一端熘跶来,忽然看到了观棋,他情不自禁地喔了一声,可又顿住了脚步。 他的手在背后抠紧了栏杆,舔了舔嘴唇,观棋正自上而下地打量他,看看乱成鸡窝的头髮,又看看他拄着的拐。 「看,」观棋的手往楼下指了指,两个人都看到一匹岔开腿正喝水的小白马,她轻声道,「我骑它来的。」 燕白站在她身后,心思并不在马上,跟着她念叨,「辛苦它了。」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柔,「也辛苦你了。」 观棋一转身,一把抱住他:「你吓死我了。」 她动作很迅勐,可放在他身上又轻飘飘的,他上身全是木架子帮助他康復肋骨,她几乎只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燕白一瞬间闻到女孩子头髮的气味,也听到她细小的抽泣声。 他无措道:「我记得,你从来不哭的啊……」 燕山景靠着门框,看到观棋和燕白这样,苦笑了一下,她擦掉脸上的水,不知道汗水还是雨水,她深吸一口气,净山门的阳字辈弟子们一拥而上:「师姑奶!」 这次来幽阳谷的,是几位阳字辈的弟子,燕山景和他们都脸熟。按辈分,她是他们的师姑奶。净山门知道燕山景的下落是因为燕白写信给了观棋,说了接下去去哪里的行踪,观棋禀告掌门,姜岭就派人来接了。 燕山景在这群新弟子里意外见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阿镜?师兄!」她仍能叫出幼时的师兄名字。 其实他不算是她的师兄。他是前任长歌长老的儿子,因为剑道天赋不足,被他的父亲白泰驱逐离开长歌馆,之后就离开了净山门。 被叫作阿镜的男人抬起头,多年未见,不改旧时容颜。 他少年时就眼神阴鸷,白得透明的脸上依稀可见血管青筋,他白如葫芦州随处可见的略发雨霉的粉墙。如今再见,似乎依旧病弱。 燕山景在幽阳谷见到他,十分意外,但意外中也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掐指一算,十年没见了。 他仍然瘦削青白,但脸上没有拳脚后的红肿青紫,虽气色不健康,但不再令人担忧了。 他被她叫了名字,朝她行礼:「邬镜见过新一任长歌长老。」 邬是他的母姓,他父姓白,他改名字了。 燕山景连忙抬手叫他起来,他才淡淡一笑:「多年不见,小景不是小姑娘了。」 他离开时,她才八岁。 「阿镜一点也没变。」燕山景方才和姬无虞吵了一架,现在眼眶还是红的,声音也是涩的。 观棋和阿镜都没问她和刚刚那个南理青年发生了什么,这里还有很多阳字辈的弟子。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去过净山门了吗?你和阳字辈弟子一起,是我大师兄让你来的吗?」她问出了很多问题,只有这样,她才能摆脱和姬无虞吵架的烦恼。 「早就去过了。我大约两个月前就恢復了净山门弟子的籍册。我刚回来时身体不好,在葫芦州修养了一个月,为了清净,姜叔没有声张。回了山上,以前的山门商人和旅贩们还认识我,故地重游,我就不想走了。他们说你在这里,我病好得差不多,就想来见见你。我也很好奇,十九岁的新长歌长老什么样子。」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漂浮着,就像他的眼神,从来没有焦点,与人对话,绝不正眼看人,他躲开别人的眼神,也不要别人看他。 燕山景点了点头,叙旧还是次要的,她道:「山门没出事吧?」 「净山门自上而下清洗门户,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人心惶惶风雨飘摇,姜掌门的意思是,摘月斋追杀你的事他听说了,若你的毒没有治好,就留在幽阳谷,若你已经痊癒,就尽快启程。在家里总比在外面安全,别的剑馆再乱,长歌馆也只有你一个人。他可以保你独善其身。」 燕山景深吸一口气:「即日启程吧。我已痊癒。但此地祭司照顾我良多,我还有些话要对他说。」 不仅是要拜别南流睢,她还想再见姬无虞一面。 然而见了面,能说些什么呢?燕山景知道他们之间的话都说尽了。 她仰望幽阳谷的天,猿猴鸣声哀哀,雨落芭蕉潇潇。 她要走了,总得和他说一声。 丹樱蛊还没有取出,就意味着他们之间永远有生死羁绊。她想斩断羁绊的决心伤害了他,而他维护羁绊的执着让她怀疑。这份羁绊曾经把他们拴在九蛇山的亡命山道上,而如今却是两个人之间难以飞跃的天索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也许彼此冷静冷静,能更好地交流。不告而别不明智,但苦等他回心转意,她不愿做。 她也有她的傲气在,而且他根本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问他执着从何而来,有几分因为她本人,他没有回答,回应以两相决绝的气节。他觉得他被侮辱了吗?净山门在内乱,她毒已解,还是回去帮帮师兄。不仅如此,摘月斋的事也要处理。 燕山景最终写了一张纸条,给了弓虽,拜託她转交。 弓虽尚且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不明所以地收下了,还傻乎乎地跟燕山景拉钩约定好下次再见去吃葫芦州的荷叶鸡。 然而,他何止没有回覆纸条。姬无虞和司朗在他们吵完那一架后的半个时辰内启程。 燕山景傻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听到竹楼下的马蹄声,才知道他们已经上路前往芜鸢城去处理天巫教的天巫葬坑,南流睢说那涉及到千人生死,的确是一时半会都耽误不了的大事。区区燕山景,不值得他一个眼神的留念。 燕山景想,他伤过的左手,还拿得稳马缰绳吗?还拉得开巨弓吗?可她又想,他就这样决定了?就这样恨吗?一句话都不要再说? 观棋给她上药时,阿镜师兄皱着眉头在旁边看,燕山景心不在焉抬头看向这三张脸,血浓于水的至亲,亲密无间的好友,久别重逢的故人,这都是很重要的人。但她低下头,眼前总是姬无虞的脸,耳边总是他说话的声音。他的冷笑和嘲讽,歷歷在目,犹言在耳。 有人好像和她说话:「去年净山门下雪了吗?」 「年年都有,今年带你看雪。」燕山景头也不抬地回道。 许久后她如梦初醒,邬镜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他正靠着门发呆:「下雪好,下雪后安静。」 他没发觉什么,燕山景别过脸。 燕山景于第二天清晨离开幽阳谷,南流睢站在谷口送别她:「万事小心。」 崔霁追了出来,他留在幽阳谷参学,他将自己的符牌给了燕山景,叮嘱道:「我师弟看到这个会认的,还有我的亲笔信。我目睹摘月斋的乱象,心中愤慨不已,我师弟的知己好友就是听风楼本部少主,也许我的信可以帮上你一点忙。」 燕山景十分吃惊,接过符牌和亲笔信,认真点头:「前辈,崔兄,保重。」 燕山景靠着马车的箱壁,车窗外的景色变了又变,桑葚杨梅紫果落,芙蕖菡萏无穷碧。 葫芦州,净山门,回家了。 净山门无甚变化,只是弟子眼看着都眼生了不少。脸熟的弟子可能顶上去做别的了,现在顶上来站哨的都是新弟子。燕山景不担心这个,过不了多久都会眼熟的。 观棋的父亲乔督学来迎接她,不过他熟悉燕山景的脾性,只给她一个食盒。燕山景很感谢她的二师兄体谅她,这会她是真不爱说话。 乔督学交代她一句:「大师兄在掌门武堂等你,他说你休息好了就去找他。最迟明天吃过中饭后去。」 燕山景随口答应一声,发现食盒里有盘凉拌酸黄瓜,正合她意。她自己撒开步子开走,一路上看着净山门的景观,脑子里只响着一句话:「我回来了。」 长歌馆门庭冷落,石板路上苔痕斑斑,多年的木楼去年翻新了一次,木料新旧交错,颜色乱七八糟。木楼前新搭个木台子,原本是个乘凉的好去处,结果工人是关系户新手,量错了尺寸,木台比门槛造得高,要进屋子里,得从木台子上跳下去。 就这么个荒唐的装修,此处的主人燕山景翻新结束后看了一眼,拍了拍手:「嗯,挺好。」就跳进屋睡觉了。她后来觉得不方便,在大樑上扎了个鞦韆,除了跳进去,还可以从鞦韆上盪进里屋。 燕山景抓住大樑上的鞦韆,又一次这么进了屋子,稳稳落地后,她的凉床观棋早就让人打扫了,她甩开行李,躺在蓆子上,观棋紧跟其后盪了进来,差点踩到她的脸。 观棋惜字如金:「九蛇山,危险,告诉,我。」 燕山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扇子盖过脸,「小白和你说,如何?」 「不找小白,世子,怎样,说。」观棋把她的扇子移开。 燕山景抓着观棋的手,两个人并排躺着,净山门云雾笼罩,盛夏丝毫不热,她舒服地眯着眼睛,鞋袜也脱了,刚刚在门口踩了踩水,身边是观棋,她几乎产生了幻觉,好像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她也没有遇到过姬无虞。 观棋严于律己,从不在白天睡觉,这会是她练剑的时辰,看燕山景这个样子,她就无奈地走开了,刚走开就和燕白撞了个满怀。 燕白哎呦了一声,在拱门处扶着额头,紫花藤爬满这窄窄的小拱门,观棋拉了拉他的手。 燕白无可奈何道:「哎呀,是好奇世子和姐姐的事吗?这个说来话长啊。」 燕山景一路上就没说过什么话,她安静地养左手的伤,观棋见她那样,也不多问,憋到这个时候,已经是乔观棋这个姑娘沉稳至极了。 不吃饱饭没力气说那么长的故事,净山门的饭堂菜色不敢恭维,燕白就用了长歌馆的小灶,给观棋做了面,炒了盘青椒炒肉丝当浇头。 燕白把面端给观棋,他将燕山景和姬无虞最近的事全告诉了观棋,观棋烦恼地皱了皱鼻子:「世子,奇怪。我,不,喜欢。」 燕白也头疼,姐姐最近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总在愣神。虽然她以前就爱发呆,但他就是觉得她发的呆和以前不一样了。燕山景的倾诉也很克制,总之还是因为丹樱蛊,不欢而散,甚至走到了恩断义绝的程度,这可真奇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我要是和你有丹樱蛊,你愿意吗?」 观棋摇头:「不愿意,我,就是,我,小白,就是,小白。各自生死,各自天命。」 「我倒是觉得挺有趣的……如果我和我喜欢的姑娘生死都拴在一条线上,那我每次唿吸都是为了她,每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都能让她过得好。那样,生活中的每一段每件平淡小事,都会变得有意义。纵使天各一方,心中还会挂记对面。」 观棋听着,她不同意,「可我,就在你,眼前。」 燕白嘿嘿一笑:「那是自然啦,我只是随口说说嘛。」 观棋又轻声问道:「你在,在在……九蛇山,怎么样?」 「我?你问过好多次啦,我就是摔下了山。摔伤的事有什么好知道的呢?」燕白用左手使筷子吃面。 观棋学他用左手吃面:「我,要,听。」 燕白笑了:「就是摔下了山,只能靠喝溪水,吃果子。时不时遇到很可怕的大狼大虎,我又丢了武器,只能在山上乱跑,总是迷路,但也见不到人。人会比兽更危险,不是吗?」 观棋搁下筷子,她瞳仁清亮,盯着眼前的俊秀少年:「我,听了,难过。」 燕白把碗里的肉全都夹给观棋:「以天为盖地为庐,风能活草雨能活苗,江湖风雨下,何处不能苟活?」 他揉了揉观棋额前留着的头髮。 小结巴,净山门的小结巴,可爱的小结巴,善良的小结巴。 第45章 雾中花 燕山景睡了一觉,天已经亮了,她起来听雨,浇花,剪枝,磨剑,发呆。她吃了一口凉奶酪,挖了一口冰西瓜,玩了一会淑真,又挠了挠淑贤,翻翻剑谱,戳戳小青蛙。 她拎起空食盒,去净山门的饭堂天地绝伦珍馐馆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中饭,又提剑上了去掌门武堂的山道。山道上,与邬镜相遇,两人并肩而行。 路途中她在心不在焉,此时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燕山景晃神后,便回头对身边的男子道:「小司,你说……」 邬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说什么?」 燕山景没答话,阿镜长高了一点,但仍然清瘦,身上的皂角粉味一点也没有变,燕山景已不再要仰望他仰望得脖子都酸了。他和从前一样沉默寡言,两人并肩前行,净山门的挑水工一见到阿镜都愣住了:「是白家的阿镜!」修剪花枝的大娘笑了:「你竟还不知?阿镜回来一两个月了。前阵子闹内乱,他才没露面呢。」 邬镜撩开垂下来的花藤,多年以来,他表情如一,阴郁寡淡,他离开他父亲生活很多年,明明脸上再也不会有淤青,但仍不见他有一丝一毫的轻松愉快。大叔大娘们招唿他,他理也不理。燕山景朝山门工匠点头微笑的功夫,他已循着山道到了顶峰的掌门武堂。 燕山景去见掌门师兄时,他的桌子上从大到小,由重到轻摆了各色武器,都已清洗过了,但仍有部分血液嵌在沟壑里,洗不干净,在明晃晃的烛火下显示出它们主人握过的痕迹。 燕山景落座师兄对面,姜岭瘦得脱相,鬍子也全白了。这对大师兄和小师妹在过去的一个月里,都没过什么好日子。观棋的父亲乔督学向她说明情况:「师妹,山门内乱几乎肃清了。斩草除根,不留余孽。」 督学只用了八个字盖过去过去一个月的血腥。 姜岭杀掉净山门亲手培养出来的弟子,不怪他老成那样。据督学所说,剑馆中的长老们还很护短,但掌门坚决不留下那些口出狂言,身有恶习的男弟子们,他吃过几次大亏了,净山门的男弟子们屡教不改,在江湖上丢尽了净山门的脸。 全部除籍,除名,特别恶劣者内力都废了。 「还有些格外顽劣的狂徒逃下了山,但也逃不远。我顾念师徒情放了这些人一马,可这些人死不悔改,在山下传播流言,实在可恶!其他剑馆都出过力了,为表公平,师妹你去一趟青钱山剿灭叛徒吧。」姜岭将令牌抛给她。 燕山景接令,一拱手:「是。」 「阿镜和你一起去。他回来后,长歌馆就是两个人。你们彼此陪伴,长歌馆门庭便不復寂寥。」 这倒叫燕山景意外,邬镜还叫白镜的时候,前任长歌长老时常板起脸训斥他儿子,动不动拳脚相加,只因为他的剑道天赋实在一般,这是对他这个武疯子的一种侮辱。学长歌剑几年不入门后,他父亲一气之下甚至想杀了他。还是姜岭和乔督学率人拦了下来。他居然愿意回长歌馆。 邬镜领了命令,无甚表情,去取青钱山的地形图,留下燕山景和姜岭独处。燕山景此时才拿出崔霁给的符牌和亲笔信,摘月斋恶劣,她将情况一五一十上报师兄。 姜掌门越听面色越凝重:「如此说来,你中毒的事,和摘月斋脱不开关系?哎,你父母的事,我知道的实在太少。师父他老人家近来身体太差,一天中没片刻清醒,你现在去问,也问不出所以然。你先放心,上下清查后,我已理清山门的籍册,乱七八糟的人通通踢了出去。你的饮食我会安排专人负责,但你还是务必当心。」 师兄雷厉风行,挥墨致信红林梅州的梅山派首座,那个桀骜不逊的少年是崔霁口中的师弟,他和听风楼本部少主是至交好友,但愿这个少主能买这种九曲十八弯的人情帐吧。除却崔霁的人情,姜岭又提起剑,打算亲自去一趟武林盟,上报武林盟主摘月斋乱象,听风楼主从不出席武林盟会议,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联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师兄七十老人,颓唐了一阵子后,便重振旗鼓,他拍拍燕山景的肩膀:「我听闻你在幽阳谷与芭蕉雪廊世子不欢而散,又听闻你意志消沉。此番将平定叛乱的事交给你,也不是给你添麻烦,你忙忙山门的事,精气神会变得不同。」 燕山景耸耸肩膀:「我想,我还是睡睡觉精气神更好。」 师兄自然地忽略了这句话,疾风一般就捲起包袱下山去丹枫山庄找武林盟主去,燕山景还慢悠悠地叼着个花卷,同样提起剑,和邬镜汇合,又叫上十几个阳字辈弟子,进青钱山清缴最后的叛乱。 青钱山不大不小,但洞窟崖壁极多,兼有瀑布高树,隐匿行踪十分方便。此去清乱,少则三五天,多了十天半个月也找不全人。燕山景又过上了风餐露宿的生活,这次不同,同门都陪着,且饮食药品补给及时,时不时众人还能猎个野味尝尝鲜,说说笑笑,心情与九蛇山时大不一样。 姬无虞的面容,逐渐淡出了燕山景的脑海。再回忆起分别时的痛彻心扉,已觉隔山隔海,云雾缭绕,都不真切了。唯有左手的痛觉还是清晰无比。 燕山景躺在树上,看着她裹成了粽子的左手,四朵菡萏奇毒难治,虽有解药不危及生命,但少了崔霁南流睢那种水平的大夫,好得很慢。她在左手的剧痛中想起姬无虞,他此时必然也是这般疼痛,他一痛,也会想起她。 也就是这样,那些被她刻意搁在身后的对话又浮现出来。 「我第一次觉得,为你牺牲,简直是天下最不划算的事。换不来一句感谢,你只会觉得我很麻烦。」他那样说过。 不划算,确实不划算。他这笔感情债打了水漂,她怪不了他斤斤计较,但她不知道加倍补偿的方式,把她这条命赔给他? 树下起了喧闹,原来是个小弟子射中一只雪白的信鸽,信鸽胸膛已血染信笺,弟子们面面相觑,却眼疾手快拆了密信,这才知道这是摘月斋传信的信鸽。不是什么机密,只是定时汇报消息。但这消息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燕山景飞身下树,接过密信,只见白纸黑字,人命如草芥。 密信上正是有关芜鸢城天巫葬坑的消息,姬无虞父亲本要前往幽阳谷,却困在芜鸢城,只因教徒们堵住了北上的关卡,他们在那里举办了盛大的祭神仪式,奏乐起舞,杀猪宰羊,汉话与南理方言齐飞,刀光共剑影一色。祭司唱词,教众念经,所谓天路,唯有送命。 发生在九蛇山李家夫妇身上的惨剧,在芜鸢城天巫葬坑以百人死亡的惨烈场面重现。场面宏达,戒备森严,与九蛇山上的零星祭司不同,这次有天巫神教的现任教主。 那位教主没有汉名,他自称的语言难以听辨,摘月斋的密信中,称他为有去无回一线天。教主都在了,坛主、护法、舵主、祭司不乏大蛊师与弓箭强手,雪廊的人马并未与其苦战,只是暗中潜伏,能救一个是一个。 摘月斋的信笺中是这样说的:「雪廊难敌。」 就这几个字,具体情形并未多言。燕山景看向惊恐的弟子们,勉强微笑道:「与净山门无关。是南方的邪教作祟,回去和督学说说,你们的文课再加几节,也时刻提防山下百姓有人误入天巫神教。」 弟子们各自散去后,那血色的消息却如丝绸缠上了燕山景的胳膊,又小蛇般爬上她的脖子,默默地收紧着,勒得她渐渐有些喘不过气。她勐地拔出剑,驱散开那些如鬼似魅的不祥念头,剑气拂云晓,不远处飞鸿惊飞,净山门弟子皆反应过来,这是叛徒的脚步声! 燕山景与邬镜分头行动,原来那十几个叛徒结伴而行,此时作鸟兽散,她要追,追得轻而易举。 逆徒面容在芦苇丛中若隐若现,蜻蜓纷飞,一道剑意轻轻割开蜻蜓飞起落下聚散分离之间的气流,芦花落入水塘,逆徒的背上已出现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他惊讶地摸着背上的红色潮湿,回头时,剑光忽现,一剑封喉。 燕山景拎起他的尸身,摆在这里会吓到周围的百姓,一会集中下葬。其余几人都没有获得和她交手的机会,青绿的芦苇丛中,剑意如劲草,如微风,一抬手一回眸,不知道何事发生,便魂断天涯。 燕山景第一个收手,七个人已是一半数目,她自己动手会很快,但小弟子们需要建功的机会。她等了一会,就等到了垂头丧气的众人,个个空手而归?不该啊。 那些阳字辈弟子辈分小,年纪轻,敢怒不敢言,她叫来其中一个问问情况,原来是邬镜。邬镜师兄的剑又快又狠,他们抢不过他。哦,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谁杀都一样,不要紧。 只是邬镜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他抖开包袱,三颗人头四根手臂,血液淋漓,死不瞑目。小弟子们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什么。 燕山景皱眉,她有话直说:「如此处理,是否太残忍了?」 邬镜预料不到她的指责,也没意识到她在指责他,引以为常道:「这样省事,快,轻。」 「下次别这样做了。人都死了,又何必让他们死得如此不体面?净山门从不折磨已经死去的敌人。」 「人都死了,何谈折磨?」邬镜毫不在乎,「一人挖一双眼睛带回去吧,十四双眼睛,全在了。」 燕山景望着邬镜青白冷漠的脸,他旧时受过殴打鼻青脸肿的面孔与此时重叠,彼此印证彼此吞噬,他手中血水滴答,十年前的眼泪无能回光无力返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燕山景一转身,不再劝他,继而安排弟子们挖坑填埋尸体。邬镜坐在不远处的青石上,没过来帮忙。 夕阳红日,如充血的困人独眼,不久后就要闭目安睡,晚霞是团煳涂的血泪,渐渐被蓝色夜幕手帕擦去。燕山景领弟子们回山,守门弟子告知长歌长老,他们清理叛乱的这八九天,掌门已来回武林盟,带回了听风楼的贵客。 驿站的人也来过一趟,有燕山景的信。 燕山景提着灯笼,信封很厚,飘着奇香。这样特殊材质信封装着的信,她多年前就收到过,收到过很多封。这是雪廊的信,信上的落款是姬无虞的,俊秀飘逸,比燕山景的字美观。 她离开幽阳谷前,托弓虽为她转交信笺,那上面写着:「何须怨,剑女无心。何须问,巫子无情。北山水,南山雾,相逢会有时。」 她的信笺言简意赅,他的回信同样简短,甚至简短得刺眼。 「退婚时自会相见。」 夜枭不知人意,鸣声如泣。燕山景仰望山间弯钩月,月挂在槐树稍摇摇欲坠,夜风一吹,就要被掀走刮跑了一般。她松开手,任由信笺随风而去。 第46章 秋山风 燕山景上了山,可噩运接连不断,她刚回山,就从小弟子口中听闻了燕白受伤的消息。黑衣人将他的偃甲盒子翻了个稀巴烂,便逃之夭夭了,只是那黑衣人衣服黑心也黑,将燕白狠心打伤,他本就受伤,现在更是卧床不起,观棋督学已经去照顾了。 燕山景急匆匆奔回长歌馆,只见燕白静静躺在在床上,本就颧骨断了,这下更是脸孔摔得血肉模煳,情形触目惊心。他奄奄一息,被脱得赤条条的,观棋伏在他床边,拿着块湿毛巾在帮他擦去身上的血污。 观棋其实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虽然内敛沉稳,但也从没这么照顾过人。这对苦命鸳鸯的情形,燕山景看了于心不忍。邬镜放下剑,走近燕白,点了燕白的穴道止血,又帮着观棋抬燕白的胳膊腿。观棋也自小认识邬镜,对他十分信任,便在邬镜的协助下,给燕白缠好了绷带换好了药。燕山景探了探弟弟的脉搏,气息正常,内力稳定,并未中毒,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至于那个偃甲盒子,只是燕白的工具箱,现下摔得四分五裂,零件掉了一地,燕山景一个个捡起来,小铁片丁玲桄榔的,江湖血雨仿佛就这么一颗颗水珠般落进了偃甲盒中。 燕山景盖上盒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她问道:「那个黑衣人呢?」 观棋回过头:「抓住了,但是,死掉了。交手时,他不反抗,一下子就,死掉了。在掌门武堂。」 邬镜同样回头:「颇有疑点。需要我陪你去看看尸身吗?」 燕山景没拒绝邬镜的好意,两人又出了长歌馆去见姜岭。姜岭才带了听风楼贵客回来,刚回山就遇到这样的事,七旬老人也够累的。 不料掌门武堂中并无姜岭,却有奇异之象。 黑衣人陈尸于堂中,燕山景看了看,陌生的年轻男人,失血过多而死。 掌门武堂中另外安置了一盏空轿子,纱幔轻飘,轿中无人,只有一柄木剑,剑上一只蟋蟀。蟋蟀歌鸣,于空旷武堂中平添诡异之声。邬镜示意燕山景往后,他自行上前查看,他刚迈一步,四周的灯便全亮了。 风声潇潇,燕山景一把把邬镜拉回身边,手掌心碰了他的手背,很冰。她忽然笑道:「我没被空轿子吓到,但被你的手冰得吓了一跳。」 邬镜淡淡一笑,收回手:「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嗯?」燕山景不解。 「你不是怪我太心狠?青钱山之事,若叫你不快,我就改了。」邬镜没什么表情,也没直视燕山景的眼睛,口中却在道歉。 燕山景摆摆手:「你永远是我师兄。」 轿中无人,不代表武堂中没有人。二人说了几句话,燕山景察觉不对,警觉拔剑,可一股无形掌力将她的剑推回剑鞘中。 燕山景这时才严阵以待,什么人,敢在净山门掌门武堂放肆?燕山景内力不差,与长歌剑法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但她此时却相当狼狈,调动全身内力却无法拔出剑来,她越努力,那无形的手掌越和她作对,她甚至心中纳罕,这是闹鬼吗?邬镜同样拔不出剑。 世上无鬼,这诡异局面,直到姜岭拿着书卷从后室走出,才得以打破。 燕山景急道:「师兄!」 她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响起:「姜掌门。」 声音听辨不出年老年轻,亦无甚特色,几乎是从山崖的另一端弹出来的回声似的,但又清晰入耳。此时燕山景的剑才能出鞘,雪白剑光甫一亮相,燕山景的手腕又受压力。 那声音继续道:「小长老无需动剑,我应你家掌门邀请上门做客,并无敌意。你误会了。只是天下探子都不轻易示人真容,请恕老夫不能出来相见了。」 姜岭让邬镜先离开,燕山景落座他身边。 姜岭嘆了口气:「净山门防守仍有漏洞,竟漏了个刺客上山。见笑了。」 听风楼主朗然一笑:「燕白啊……我没见过他。时间有限,我就不去看望他了。他好生养伤吧。芜鸢城天巫葬坑之事骇人听闻,却也有趣至极,我急于前往记录封档。你有话便问吧。」 「我想知道,我父母的往事。」燕山景并不寒暄,人家赶时间,她单刀直入更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直璇玑,摘月斋斋主。燕蹀躞,摘月斋工部首座。」听风楼主声音冷静,念出二人事迹,「二人于破解丁悯人墓葬之谜立下大功,后死于南理情报任务,调度不良,才酿成惨剧。还有什么要问?」 「丁悯人墓葬之谜是什么?」 听风楼主为她解释:「丁悯人是初代听风楼主,她死于春拿山,她的墓葬中藏着绝世武功,稀世珍宝。南部听风楼组织弟子们探陵,璇玑是发起人,小瘸子身为工部首座出力极多。」 「什么绝世武功?又什么稀世珍宝?」燕山景一时情急,什么都问了。 听风楼主让她有话就问,但没承诺他有问必答。他冷声道:「此为摘月斋秘辛,更是听风楼至高无上机密。岂能轻易告知于你?」 燕山景自知失言,平静道:「多谢前辈解答迷津。但前辈可知如今的摘月斋已不是曾经的摘月斋了?谣言四起,毒药泛滥。我亦深受其害,前辈既然应邀前来,必然是侠骨侠心,摘月斋的管辖,请前辈多费心了。」 「老夫虽为听风楼主,摘月斋也是听风楼的南部,但你要知道,听风楼是消息组织,若本部分部来往太密切,中间的消息随时走漏,恐酿成大祸。摘月斋事务于我模稜两可,年末述职我才能见到现在轻浮毛躁的斋主。」 听风楼主此言就是在撇清关系了。兴许他真的已不了解摘月斋内部构造与当急决策。 「他们下令找你,包括这次来找燕白,只会是为了继续你父母的事业,发掘丁悯人陵寝。既然你们有用,那要你命者就另有其人。时候不早,我该启程去芜鸢城了,去了南方,也顺便见见摘月斋乱七八糟的探子们,真有情况,我会再派探子过来与你商议。保重。」 客人要走,燕山景本不该再问,但她还是情不自禁问道:「芜鸢城天巫葬坑真那般惨重吗?」 「哦,原来你是关心雪廊姬氏。鏖战几天啦,寡不敌众,凶多吉少。我去看看,真有不测,我给你写封讣告。如何?」 「多谢前辈……」 燕山景和姜岭对视,出门送客,净山门的弟子抬出轿子启程,蟋蟀从中跌落,燕山景捧起半死不活的蟋蟀,才发现,这原来也是只蛊虫。那位听风楼主多半用了密术传音。二人目送轿子远去,而轿子又当众在山道上四分五裂,弟子们茫然地抬头看,轻纱远去,这代表他真的走了。 燕山景若有所思:「他刚刚说的丁悯人墓葬,师兄你听说过吗?」 「丁悯人的时代,早在我出生之前。甚至师父他老人家出生前,丁悯人就不在江湖上行走了。她出身贫苦,据说是东滨人,曾经打鱼为生。她扬名于中原,天纵英才,以身法剑法神出鬼没着称,极难应对,她好劫富济贫,一世豪杰,天下为公,无私无己。她居然葬在春拿山吗?她那样仗义疏财的落拓侠客,居然会大费周章给自己修陵寝?」 姜岭嘆气道:「总而言之,你父母当年到底在做什么,你也知道了。你若想再去探个究竟,反正阿镜也回来了,你若离开,长歌剑馆也不至于无人……还有芜鸢城的雪廊姬氏……」 燕山景连忙打断:「我不会离开的。我不走。」 父母的事是父母的事,她对偃甲不感兴趣,也对百年前侠客的坟墓丝毫不关心。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早和她没关系。 姜岭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捋了捋鬍子:「哦,既然留在长歌馆,就不能闲着。」 「啊?」 「不然呢?吃干饭?」姜岭瞪她一眼,「你该有继承人了。我选了两个伶俐听话的小弟子,天分不错,你先教他们基本功和长歌剑第一式,之后他们入门便继续学,不能入门便以老带新,总有能入门的新弟子。反正你和南理的小子闹掰了,又不嫁人,有的是时间。阿镜也能帮你的忙。就这么说好了,明天阳非阳奇就去报导。」 原来姜岭一直在这等着她。燕山景张了张嘴,姜岭已打着哈欠飘然远去,半句话也不和她商量。 阳非阳奇两个七八岁的小童子第二天来报导,都是白嫩嫩的好娃娃,眼睛滴熘熘转,勤奋刻苦,格外喜人。燕山景招唿孩子们过来吃西瓜,刚挪开一瓣西瓜,才发现盘子里多了张纸条。 「天巫教主已死,雪廊胜。」 听风楼主言出必行,得了消息真给燕山景送来了。燕山景反覆咂摸雪廊胜三个字的含义,想再品出平安二字。她盯着那张纸,便提笔写信了。 她很少写那么长的信,这次却格外絮叨。她写了很多净山门的琐事,就如他当年写信一般。新来的小弟子们,胖猫两只,莲蓬糖藕,还有等他回信的她。 她等他回信,每天都会睡七个时辰,起来后先和上武堂的阳非阳奇打招唿,鼻青脸肿面目全非的燕白捣鼓他的木头片石头芯,观棋坐在他旁边看他,燕白看观棋的眼神快能滴出蜜来,说话格外温柔格外让人牙酸。 燕山景路过这对小鸳鸯,背着背篓下山打麻将,麻将散了再从葫芦州装满瓜果背上山,去看看驿站里有没有她的信。 没有就回去切好瓜果,这时正好阳非阳奇散了学,她等邬镜做饭,偶尔亲自颠勺,五个人一起吃了饭,小白观棋纳凉逮萤火虫,她教两个孩子学剑,休息间隙她又熘出去看驿站里有无消息,还是没有。 十天,半个月,一个月。都没有。 还好,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新的生活趣事,燕山景又提笔写信。从来都没有回音,燕山景从山下打完麻将回来,走进驿站,驿馆人都认识她,头也不抬:「没有,有的话我们亲自去送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饶是这样,燕山景还是每天去看,怕别人知道,只远远地看一眼。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在还有两个小童子练剑,她有事情可忙。否则她真怕她亲自去一趟南理。 听风楼主承诺的探子并没有来。东滨九雷岛又出了事。一伙害人的蛊虫通过黑心的商贩到了东滨,据九雷岛的人说,姬无忧也在那里。教主死了,他居然从西南郡流窜到了东滨,漂洋过海,落地为害。九雷岛的大小姐拜託她联繫南理人,他们第一次处理和蛊有关的东西,经验不足。信到了燕山景手里时,她有些忐忑,但还是发了消息给芭蕉雪廊。 雪廊中人要去东滨,从西南郡净山门中转,顺路来拜访她。 燕山景那日从日出时分开始等,等到日落的时候,来的却是笑嘻嘻的弓虽。 燕山景请弓虽在葫芦州吃了顿晚饭,她就着阳春面吃完蟹黄包子,把糖莲子一颗颗往嘴里扔:「燕姑娘,天巫神的教主已经死啦,现在只剩下找大公子这一件事了。」 「……那,你们世子,他恢復得如何了?」燕山景手上的毒已癒合。 「还行啊。芜鸢城他又伤了,不过他回去养伤一个月,好多了。」 她夹了一筷子糖藕,藕丝拉黏,弓虽拍了拍脑袋,「我记得世子要带句话给你,但我忘了他想说什么。哦,现在想起来了。」 燕山景默然低头。 「他说不要写信来了,既然你当初想得很清楚,就不要再犯煳涂。他不会再藕断丝连。」 燕山景弓虽就此别过,弓虽带着人前往东滨捉拿流窜在外的姬无忧,却无功而返。不是人没抓到,而是作恶的根本不是姬无忧,只是姬无忧当初的一个下属,偷了姬无忧的废稿装腔作势。姬无忧仍下落不明,这真不是个好消息。 这事之后,燕山景就和南理那边失去了所有联络。 姬无虞毫无音讯,燕山景在夏末秋初,鬼使神差给他寄了一把弯刀,驿站的人刚走了半个时辰,她就后悔了,她骑着马在后面追,从残阳如血追到新月如钩,也没有追回驿站的人和她的刀。 燕山景的头髮和衣裳都湿透了,她那天差点就到了九蛇山脚,但还是止步不前。她隔了一座山,能看到九蛇山的峰头。 这已是秋天了。 燕山景启程回净山门,驿站的人带走了她的弯刀,却带回了一个盒子给她。 盒子不大,她打开,里面是她写给姬无虞的所有信件。一共十八封,尽数退回。 最上面一封,是很多年前,她烦死那个南理的正经小古板写下的讣告。 第47章 秋去也 燕山景捏着信,很快就要中秋了,月是将圆不圆的不圆满,她坐在山门中院子里的鞦韆架上,前前后后地摇摆着,可一点风都没有,她的头髮安静地垂在脑后,她忽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燕山景眼睛又酸又痛,看来是着了风寒了。 她回里屋,将信盒锁进柜子里,和九年前他的信件礼物放在一起。她将自己的信放在最下面,被他曾经密密麻麻郑重其事的问好消息们压着。 燕山景面无表情地锁住了柜子,她在晚上教阳奇阳非学剑时将钥匙从手中滑落,身后是万丈峭壁,苍苍青松。 淑真淑贤又胖了,抱在手里格外坠手。它们两个正在贴秋膘,毛都厚了。小弟子阳奇阳非长高了一点,要做新鞋,要穿新衣,小孩一天一个样。燕白终于能行走跑跳,只是脸上多了很多伤疤。观棋没嫌弃他,但私下里却对燕山景说,小白和从前不一样了,哪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邬镜总拿着一把大扫帚,在院子里沙沙地扫地。秋雨过后,秋蝉销声匿迹,清早起来,燕山景能呵出白雾,邬镜坐在院子中的石阶上,煮了一大壶薏仁茶,人人有份。 邬镜气色稍微好了一些,他抱着腿发呆,燕山景坐在鞦韆上发呆,两个人都手捧热茶,看笑了观棋。观棋朝燕白耳语,燕白一边摩挲观棋的手,一边笑。 燕山景问道:「你笑什么呢?」 燕白直言:「刚刚观棋和我说,你和镜师兄很配。」 观棋朝燕白翻了下眼睛,燕白装死摸猫,燕山景听了淡淡一笑,没什么表情,邬镜就更没反应了。观棋没头没脑道:「反正比南理世子强。」 燕山景一挑眉,低头喝茶,观棋不喜欢姬无虞,她早就知道了。观棋认为南理男人会下蛊,前段时间燕山景风寒发烧咳嗽,都是他害的。可能观棋认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所以乱点鸳鸯谱。好在邬镜也不往心里去。 阳非忽然道:「我也觉得!燕长老和镜师叔像长歌馆的爹爹娘娘,我和阳奇私下都……」阳奇一把捂住阳非的嘴,两人连跑带跳上武堂去了。 邬镜这时才看了眼燕山景:「他们学艺不精,废话却多。」 燕山景摇头:「不着急。才学了三个月,不入门也没事。」 「我记得你来的时候,三个时辰就学会了长歌剑的第一式。」邬镜收拾茶盏。 「可我后面六年都没有精进,一直在第七式。」 邬镜冷笑道:「别精进更好。那个人就是死在了第七式上。阳非阳奇学不会也好,最好一直蠢下去,长歌剑本来就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武功。」 他冷不丁的恶毒,扎人。 「又钻牛角尖?」燕山景随口道,她抱着汤婆子回屋,「阳非阳奇学不会,总有人要继承的。否则若我死了,这武功就真不存在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别说那些了,进来搓麻将。」 她拥着被子,淑真淑贤都和她挤一床,燕山景在这年深秋,生活和往年一样,她拉上观棋小白邬镜四个人凑了一桌麻将,邬镜此时又正常不少,这样子过下去,不是也挺好? 燕白输了一圈后,捏着下巴:「晚上吃炖锅吧,把菜都丢进去,省事。年糕是新打的,是一块炖了,还是蒸了吃个甜香?」 邬镜嗯了一声:「都行,我想做梅菜扣肉。中午还有锅巴饭,一起烧灶热了吧。」 两个人舍下麻将牌,进小厨房去了。 观棋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真不考虑,邬镜?」 燕山景一把抱住观棋:「你怎么胡思乱想?」 观棋低下头,她是结巴,所以说话一字一顿,此时吐字格外郑重:「我爹,想让,我和,燕白,订亲。」 燕山景啊了一声:「我一会去和小白说。你们年纪小,订婚的确是最合适的。」 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几个月一过,观棋和小白都走到定亲这步了。而姬无虞……不提也罢。燕山景心中纳闷时光如箭,观棋自行离开练剑,燕山景叫上弟弟商量婚事。 燕白一听这消息,竟不是喜出望外,而是表情古怪。燕山景揉了揉他的头髮:「你受伤都是观棋照顾你,你不总和我说有多喜欢观棋吗?你怎么啦?」 「可是,我们才十六岁。真能定下来吗?」燕白犹豫道,「我还要继续研究偃甲,观棋曾跟我说,想做游侠。你也知道她剑术不过尔尔,她若许了婚配,净山门的资源就落不到她头上了。我看,这事言之过早。」 燕山景不敢置信:「你说话真是难听啊。你们定了亲又不是立刻就要生娃娃,观棋怎么不能练剑了?她想做游侠,又碍着你研究偃甲什么事。」 「我……要娶观棋的话,自然一千个好,一万个好。」燕白忽然低下头,「不碍着我什么事,观棋对我恩重如山,就是真碍着了,我也没有话说。我去备礼拜访下乔督学吧。」 燕山景意外他的态度松动:「怎么又说好了?那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燕白站起身,挠了挠脸,「没,反应过来了,犹犹豫豫多伤人心啊。一万个合情合理的但是都不如一个沖昏头脑的好叫观棋安心。」 燕山景怔了一会儿,心头是后知后觉的苦。无论是黄连苦还是莲心苦,但已过了起莲藕的季节,藕断丝连再也来不及。 院子里响起了声音,阳非阳奇两个人又是追逐打闹地跑了回来,燕山景有时候纳闷,她当年学剑的时候,从早到晚,回来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这俩怎么天天像马驹似的跑得那么欢腾。 阳非的笑脸先冲进了屋子里:「师姑奶!有东西给你!」 阳非摊开脏兮兮的手掌:「看!我们两个又是新弟子头名!」 她手掌心里是姜岭发的小檀香木牌,他俩连拿了三个月了,阳非阳奇换着拿。 燕山景依稀记得,这样的牌牌,她有好几十个。 阳奇的脑袋叠了上来:「我还有东西给你!」 燕山景伸出手:「不会是你也是头名吧?」 阳奇勐摇头,他从身后搬出来个重盒子:「驿站的人送上山了,我和阳非搬了一路!好重好重,这什么啊?」 燕山景盯着那南理花纹的盒子就心里发毛,她哎呀了一声,仰面躺在床上,淑真喵呜一声窜开了。 她拿出其中信笺与信物,心中石头轰然落地。 姬无虞终于腾出空来净山门退婚了。预计冬至左右来访西南郡葫芦州,大约司夫人生怕他后悔,所以遣了许多人上山来退亲。这盒子里装满金银信物,是旅费。 围观的燕白摸着猫猫,点头:「挺好,你俩玩完了。」 燕山景也感觉是这样,既然如此,他上山取蛊退婚,一气呵成,她也不必太在乎。就算心中有伤口,想起那个人名还是一阵舌根发麻黄连入酒的苦,但再想也是徒劳无用功。她确认了,就安心了,安心完,她吃了顿晚饭,泡了个热水澡,倒床就睡。 深秋过后,是初冬。 观棋养的仙鹤被冻得向食物屈服点头,在长歌馆的院子里踱步嘶鸣,冷了就钻进棚里避寒。一夜过后,这些飞鸟又没了踪迹,只留下雪地上的爪印。但是不要紧,晚上冷了,它们还会回来的。 燕白和乔督学商议好腊月初八订亲,本该是喜事,但两位少年都在暗中犯难,观棋一边挑喜糖一边向燕山景倾诉:「小白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燕山景吃了块云片糕。「昨天阳奇还跟我说看见你俩搂在一起,你们俩也注意下影响。」 「接吻不对劲。」观棋冷不丁道。 燕山景勐地噎住,噎得瞪眼睛:「我的好观棋,你也太直白了。」 观棋正色道:「不开玩笑,风格不同。」 「可能他长大了吧,不是小孩亲吻,碰碰嘴皮子就完了。」 观棋思来想去,便没说什么:「算了。」她随手将云片糕抛出去,餵给那些冬困的肥仙鹤。 净山门在准备张灯结彩进腊月前,即将在冬至那天举行一年一度的弟子考察。这一年净山门招了两轮新弟子,春天一批,夏天又一批,特训期合格后成了正式在册弟子,但得过年关这一关,才算正式入籍,能领的年货都多了。 除了普通弟子们会关心的入籍考试,像阳非和阳奇这种拿了几次月试头名的小萝蔔头,最兴奋的就是决战出谁是萝蔔头大王——这是燕白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姜岭声如洪钟,说了许多让阳非阳奇热泪盈眶热血沸腾的话。燕山景坐在师兄旁边,竭力克制哈欠,她身边清一色的老头,老头子们一把年纪了,还挺看重年关大考,尤其是沧海长老,他前几位爱徒背刺他几刀,他这人古道热肠,一次次为儿徒们呕心沥血,今年他手底下的小孩儿们都十分爱敬他,他也重视。 燕山景不在乎这个年关大考,她更在乎年关大肉饼,葱油和了鸡蛋牛肉馅儿,裹在软面团里,进炉子前厚厚的,出路子后扁扁的脆脆的香香的焦焦的,这是净山门在江湖中赫赫有名令人闻风丧胆的珍馐馆大饭堂里唯一让燕山景觉得称得上美味的菜色。 她去饭堂打了两个饼子,喜滋滋地啃了一口,忽然想起来,哦,姬无虞不是也要在冬至这天来退亲吗? 结果这撞日子的安排是姜岭特意安排的,他收了雪廊的钱,就想给雪廊整点节目,让南理人看看西南郡的剑道如何出色。姜岭夺走燕山景手中一个肉饼,得意笑着,等燕山景赞美他的巧思。 燕山景又撕咬一口肉饼,敷衍道:「妙啊妙啊。」实际上,她却想,姬无虞爱来不来,随便来,来了赶紧走。 阳非阳奇对金光闪闪的肉饼没兴趣,他们两个对姜岭手里那个金光闪闪的牌牌有感兴趣,成天让燕山景给他俩加练。燕山景翻箱倒柜,找出来了她当年的十几个金牌牌,含金量还不低呢,没上锈,就是不怎么亮,她大方地让阳非阳奇随便挑,但他俩很不高兴,哼了一声跑远了。 燕山景看孩子们那么认真年关大考,在考察过孩子们的基本功后,火候似乎到了,她便出手亲自教授了长歌剑的第一式。 阳非阳奇云里雾里,如在梦中。燕山景并未强求,安慰二人:「学不会也无所谓,考不了头名,师姑奶还给烙饼吃。」 阳非阳奇被鼓励得眼泪汪汪,发誓要练出名堂来,这下更是废寝忘食。隆冬寒月的,燕山景只想抱着两只肥猫睡大觉,但阳非阳奇誓要做萝蔔大王,燕山景打着哈欠,穿着拖鞋,从床上被他俩揪下来。她抱着汤婆子,棉袄棉裤棉鞋,一点没有剑仙模样,在旁指点。 燕山景挺想把这事赖给邬镜,可邬镜只管孩子们的饮食起居,孩子们很黏他,他在背后却对燕山景道:「他们不可能成气候,你白费时间。」此时阳非阳奇正兴高采烈地喝他炖的排骨汤。表面慈爱,背地里贬低,不同于他爹当年表里如一地呵斥他,邬镜还进步了一些。燕山景心情复杂,只是摸了摸阳非阳奇的头髮。 她心气来了,亲自上阵,对孩子们更上心了。 一认真便不知岁月几何,这天是年关大考的预选,燕山景一大清早起床往身上套棉袄,套棉裤,穿棉鞋,围厚面巾,穿得像一只灰扑扑的大鹅,送阳非阳奇去考试。 预选考选址在青钱山,山道逶迤看不到尽头。燕山景裹得很严实,蹲在树上观察预选情况,替孩子们捏把汗,她没看到的地方,一列长队正在上山。 姬无虞在队列的最前方,他身边的红衣姑娘挥了挥马鞭:「阿哥,笑一笑嘛,退婚是喜事呀。讨人厌的西南郡人从今往后就和你没半点关系啦。」 第48章 久别有恙 灰扑扑大鹅似的燕山景蹲在树上,腿有点蹲麻了,遂换了个姿势,坐在树干上,阳非这没多大的小男孩对上十几岁的弟子丝毫不憷,燕山景看得十分欣慰。 只是冷得太狠心,风颳得太不近人情,燕山景泪眼婆娑,禽鸟也耐不住寒,一只硕鸟腾地一声飞过她的头顶,燕山景挨了鹰隼一脚,便再不肯看阳非比武,霉运当头,不能过了晦气给阳非。 她便往其他地方看了一眼。上净山门就得过青钱山,西南郡的山道一圈套一圈,而燕山景坐的这颗巨树,正在青钱山顶,半山腰的来人她看得很清楚。 燕山景轻声问道:「那是谁呢?那是谁呀?」 南理的队伍浩浩荡荡,好长一列,马匹响着铃铛,领头的青年很显眼。长袍华丽,带垂珠璎金环紧。身上没有佩她送的刀。他的头髮扎法变了,以前辫子梳高,和散发归在一起并一个马尾,现在他黑髮垂身,一条镶着珠宝的髮带,髮带下的脸带一点笑容,这笑容是因为一个女孩子。没见过的髮式,没见过的女孩子。 风刀旋起地上枯黄茶黑的木叶,扬在空中,如天空也被割出了数道口子。领头的青年微微笑着,他嘴角泛起的弧度,像柄柳叶刀,刮伤了燕山景的柳叶眉,寒烈冬风只颳得起纷扬红尘,他弯弯的笑容实实在在于燕山景心上刮出一道痕迹,起初只是泛白,正如她苍白脸上空白的表情。 此刻她是惨白的,也是灰暗的。一身不显灰最寻常不过的棉服,几乎隐蔽住她美貌中的超凡出尘处,净山门的燕山景不需要美貌,今天她也不是比美来的,只是给两个孩子加油助威,她了解这一切——但那陌生女孩雪肤红唇,南理玄色的衣裳紧窄得厉害,她整个人瘦瘦条条如枯瘦黧黑梅枝上娇艷欲滴的红梅。 红衣女孩说起话来兴高采烈,而姬无虞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他全神贯注听红衣女孩说话,自然看不到燕山景。观棋曾经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想撮合燕山景和邬镜。原来姬无虞比她领略得早,是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看来他过得不错,没有在家里要死要活来找她,也没有心如死灰远离凡尘,恐怕连一场小风寒也不曾起过。人家早就伤心过了,伤心了十一年,所以被她彻底拒绝后干脆掀了两人同渡的舟船,木头都剁碎取暖,暖得四季如春的南理人刚来西南郡这冷地方都不惧寒,脸上笑容半点没被冻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燕山景嘆了口气,身后忽然有人问道:「怎么了?阳非输了吗?」 邬镜坐到她身边,手捧一大束腊梅花,说来奇怪,邬镜平时总半死不活的没生气,人如暴晒后的水仙,竟格外钟爱花花草草,此间采腊梅,他亦有闲情逸緻给花配草叶,翠竹青柏苍松冷杉都抓在手中,一色冬景之物。 燕山景眼中并无腊梅,也无翠竹,只有一根救命稻草。她对邬镜没有一点男女之情,但她迫切需要一个人和她说说话,驱散脑海中姬无虞笑着和红衣姑娘说话的一幕。 燕山景别过脸看向邬镜时,姬无虞仰起头看群山景色。南理没有冬天,看过再多的风景画也不如亲身来一次,两山越冷越翠,翠得像密匝匝的厚毯子,河流是首缓慢朴素的低沉小调,兴许是天神过冬,嘴唇也冷得发抖,吹不出技巧高妙的春日流歌。 光光是冷,雪呢?鹅绒、柳絮、白盐、鹤羽似的雪呢? 身边的绯弓正对他说话,方才要他笑,现下又要他讲讲燕山景。 「都到了西南郡的地界了,这儿的坏女人你总该告诉我,是什么样子了吧?」绯弓扬着手里的鞭子,前仰后合。 「少说几句。」 「她不是坏女人?可是我就觉得她是,她是臭咕咕鸟,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汉人,我最讨厌和汉人打交道,汉人男子都很道学,汉人女子又爱骗人。」 绯弓伸手插进姬无虞的口袋里取暖,姬无虞冷笑一声,汉人女子爱骗人吗?他当时宁愿要她的一个谎。 一阵风,一鞭子马,一骑绝尘。他将绯弓的手和嘟囔都远远甩开,众人见状策马去追,他这半年疯得厉害,不是流汗就是流血,祭司邪说全变作凡土脚下泥,凶名伏煞,令人担忧南理的天神还会否再保佑这样的姬无虞。 直到后方起了争斗声,姬无虞才调转马头,浑身的珠玉被甩出鞭子似的弧度,南理的华贵抽打过西南郡的冷风,落在姬无虞身上,又是一阵玎玲琅珰响。 他回头看到:鞭子缠住剑童的剑,剑又指了少女雪白的喉咙。 姬无虞瞳孔收缩着,他认得出来,那是净山门的道袍。 「你惊了我的马。」绯弓的声音很僵硬。 「你的马踩了我的手。」对面的女童回应道。 净山门的剑童势单力薄,对面是浩荡的南理长队,绯弓嗤笑一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马踩了人,畜生无辜,但主人该道歉。」 这个口吻,让姬无虞想起燕山景。 他扬扬下巴,捉住绯弓的鞭子,正想说息事宁人的话,后方马车里的人笑声清脆:「喂,绯弓,打呀,不打看不起你。」 燕山景之前看了阳非的比试,认定没什么问题过初试。阳奇是个稳重的女孩,比阳非发挥稳定,更没什么好担忧的。 此时她和邬镜并肩坐着,谈起山崖下的腊梅林,娇黄嫩紫,香染人衣,亦谈起邬镜的母亲,脸上总黄药水涂了淤紫的脸颊,风刀霜剑严相逼,人如花,花如人,邬镜总在冬日想起她。 邬镜谈起母亲,脸上泛起结冰结霜似的笑容,薄薄一层,风一吹就碎似的,但好歹是笑容:「你那时还是个小姑娘呢,母亲做炖锅总惦记给你留一份,可你好没礼貌,吃完牛肉就撂下碗去练剑。我和母亲面面相觑,都以为你会变成他的样子。」 邬镜从不用父亲指称他的父亲,总是他、那个人、死去的人。 燕山景想起那时的自己,低下头:「差一点,我也变成了他那样的人。」就差一点,她也变成了个剑疯子。 邬镜冷冷道:「可你最终没有,他想要突破第七式,自我燃烧了十年,烧得亲人浑身水泡浑身脓血,他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即使转世,也会沦为猪狗,烹羊宰牛且为乐。我希望以后我的餐盘里有他的转世,我会拿他好好下酒的。」 燕山景愣愣地看着他,可邬镜浑然不觉,嘴角一点上翘的弧度,一纤一毫的笑意,艷尸的眼睫大约也是这般弯着翘着,错不了。 她继续看邬镜,邬镜面上无悲无喜,他拿走燕山景头上的一根松针,他平静的面皮下时刻就要冒出青齿红牙。燕山景一阵晕眩。 「你也还在第六式。所以是长歌剑耽误了你。长歌剑很耽误人,我不希望阳非阳奇再学,他们两个可以做一辈子的小猪,吃好喝好,长得高一点,壮一点,我别无所求。」邬镜轻声道。 「你的口吻,像个慈母。如果有人也对说这样的话就好了,我肯定不练长歌剑。」燕山景开个玩笑,缓解听到邬镜说下酒菜盘中餐的忧惧。 邬镜歪了歪头,燕山景还在微笑。 可邬镜的吻落到了燕山景的额角,他轻声道:「好孩子。」 他的嘴唇很凉,燕山景平生第二次被男人吻脸,她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害羞邬镜,而是她可耻地想起了姬无虞。姬无虞蛮不讲理的亲吻,不是这样冰凉轻柔的,而是在她脸上盖章似的,狠狠地落下,密不透风,令人失去方向。 邬镜让人琢磨不透,他身上总有画皮妖人的类人感,像人又不是人,他倒愿意做一个鬼母,穿针引线,给摇篮里的婴儿一个难以言喻的吻,可燕山景不是他的好孩子。她不是。 邬镜对他的吻不做任何解释。 燕山景回过神来:「忘了这件事吧,阿镜。」 她那些聊斋狐妖罗剎的幻想到此为止,此时她正盘算着给邬镜熬点安神药。否则他到处乱吻人,万一吻到了观棋,吻到了阳奇,甚至吻到了燕白和姜岭怎么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燕山景舔了舔槽牙,双手一撑枝干,理智回神,耳力便回来了,山下是何时起了打斗声? 她低头一看,出剑的阳奇和耍鞭子的红衣姑娘都叫她惊诧,可唯一能令她脑子里瞬间奼紫嫣红的眼神,来自于仰头看她的姬无虞。 燕山景知道,他看见了欲雪的天。 他看见了邬镜的吻。 他也看到了她臃肿滑稽的肥袄肥裤。 第49章 雪中剑 遥遥一望,燕山景见他站在悬崖峭壁万壑千松前,调转马笼头,迴转过身。明明马只走了一步,姬无虞却似乎过了许多道门。 风如刀割,他的长髮被北风吹起,但又被孔雀蓝孔雀绿的珍宝压了下去,树欲静而风不止,心欲静而万事万物都在出卖他,西南郡的冬色燕山景司空见惯,异乡异客异域珍鸟的冷笑,真是久违了。 光彩照人,一败涂地。 两人中间隔了另外两人的刀光剑影。十三岁的阳奇不落下风,对面的姑娘鞭子兇勐如虎,可又节节败退,燕山景讶异地挑眉,哦——阳奇在试图用长歌剑第一式。她果然是个很有想法的姑娘,长歌剑的第一式要的是直,正好对手用的是弯绕的鞭子,直道破曲鞭,阳奇独具匠心。可惜她的实力不足,多次尝试失败,才让对手有可乘之机。 燕山景的耳侧有邬镜的嘆息声。 不管了,燕山景不管的是她肥大毫无风度的衣裳,这身衣裳很保暖,她没什么好可耻的。她拔剑飞身下去,挑剑如拨筝弦,什么将军令菩萨蛮都得拜倒于一首春江花月夜,江月柔波,燕山景的剑招也是柔的,阳奇轻轻就被她带到了身后。 此时她才看清对面那个红衣美人的面孔,美人不假,美人胚子不假,但仍是胚子,还没烧好的胚子,没发育出瓷白的风情,青眉红唇,压倒一切的美丽之上仍有混乱和蛮横。 和姬无虞很像。 姬无虞走到红衣姑娘的身前,日出江花红胜火,一张艷丽的脸前是另一张艷丽的脸。像夏天的石榴花,花开并蒂。 哎,早知道还是不该穿这身棉服。 红衣姑娘恶狠狠地盯着阳奇,她相当高挑,模煳了孩童与少年的界限,她可以说是十二岁,也可以说是十六岁。 燕山景暂时还搞不清楚她的岁数,可那女子忽然调转方向,一头扑进了姬无虞怀里。她哭了。那么清瘦窈窕,埋进姬无虞的怀里,抽泣着倾诉着,全是南理话。 呀,那么一抱,简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和氏璧一分为二断玉再见彼此,也能抱得这么严丝合缝吗?那女孩几乎是吊在姬无虞身上了,姬无虞的眼睛仍在看燕山景,可当燕山景看他时,他就低下头,抚摸南理姑娘的背,轻声对她讲南理的语言。 反正燕山景也听不懂,她听不懂,她很烦躁。窃窃私语的弓虽人韦让她烦躁,正打量她厚实棉袄棉裤的祭司蛊师让她烦躁,就连南理队伍中不知坐了何人的马车也让她烦躁。 燕山景和邬镜一边一个牵着阳奇,隔着阳奇,燕山景轻声对邬镜道:「谢谢。」 她对邬镜那声谢谢,她谢的什么?谢邬镜莫名其妙亲了她的额角,又被姬无虞目睹。她没有落下风,不至于输给美人在怀的姬无虞。 姬无虞直勾勾看着燕山景,燕山景揪了一朵邬镜采的腊梅花,眼神飘向别处。他这是还想占有未婚妻?好笑,当初退信时的骨气去哪里了?既然抱了别的姑娘,就别管她的脸颊有没有旁人亲。 红衣姑娘哭起来没完没了,阳奇嘴角抽了抽:「师姑奶,咱们走吧。她打不过我,就哭。好没意思。」 话音刚落,那姑娘就从姬无虞怀里抬起头:「我没有打不过你!是你们西南郡女人太狡猾,专门使我没见过的剑招!」 阳奇摊手:「你以为是先生出题考试?还非得给你看你见过的武功?你笑死人了。」 那红衣姑娘不悦到了极致,拔出姬无虞的弯刀就朝阳奇砍来。 她的刀可比她的鞭子使得好多了,红鬃野马脱缰出栏般袭向阳奇,几乎是将整个人摔了出来,她是那样华贵美丽的花瓶,可她不在乎会不会摔烂自己,她只想要赢。 那金瓶乍碎水浆迸的气势没吓退阳奇,阳奇的铁剑显然比不上红衣姑娘手里的弯刀,阳奇扭脸一看燕山景,就拔出她的长歌剑,和对面击打起来。 这次司朗不在,马车中的长辈也没动静,南理的事务全由姬无虞定夺。 阳奇是燕山景的小徒孙,邬镜不管比武的事,燕山景要为阳奇做主。 姬无虞燕山景在众目睽睽下第一次对视,姬无虞扬了扬下巴,他墨漆般的眉毛下双眼波光粼粼,闪动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燕山景自以为足够冷静,可四目交接时,她想的第一件事,竟是他的睫毛一直那么长吗?长到有一片雪花停留。 燕山景笑了:「姬无虞,下雪了。」 燕山景喉头滚动,她不看他的反应几何,脚一点地面,伸手去夺阳奇手中的长歌剑,阳奇知道自己任性,立刻松手,可对面的女孩不依不饶,弯刀毫无轻重,不是计较输赢,而实在无法无天,不见血不罢休了。 燕山景提剑来挡,可下一刻拿着弯刀的人就已是姬无虞。 两人兵刃相向,再一次,眼锋交错。雪来了,越下越密,越下越大,雪片煳住燕山景的视线,姬无虞的睫毛一不小心就落满冬雪,两人同时泄劲,枯树是绝佳缓冲,远离人群,只有对面的目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燕山景不愿纠缠,可姬无虞突然咬牙切齿问道:「他为什么亲你?」 燕山景冷笑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我还管人家亲不亲我吗?」 「再说了,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姬无虞拧住她的手腕,逼她直视她左手的伤口,铜钱大的疤痕深深印在手上,那样的疤痕,他也有一个。他捏得她手腕都痛,他用气声逼问道:「我没资格过问吗?」 燕山景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当时是心甘情愿的,你又不情愿了?秋后算帐,世子好威风啊?那女孩又为什么抱你呢?她的眼泪不能感化你的心肠吗?」 姬无虞低声道:「我早知道你狼心狗肺,我的心甘情愿收回了,你就这么不高兴?以后没人替你去死,你满意了,你高兴了?绯弓愿意抱我是她的事,也和你无关。」 风雪一次次模煳燕山景的视线,她一次次起了愤怒的波涛,天地白茫茫一片,姬无虞风雪满身,这就是他想要的吗?她说净山门看雪,他看到了,他以前不是不声不响的吗,可他斤斤计较起来比谁都厉害,半年一个字不写的是他,他还委屈吗? 燕山景一剑砍过去:「你连我的信都退了,你还有脸说我狼心狗肺?我满意啊,我高兴啊,我真怕我死了你找我冤魂索命和我配冥婚!」 姬无虞接剑,他反唇相讥:「认识十几年,一共十八封信,三封是今年的,你的确出了很大的力。我怎么会冤魂索命呢?按理来说,你做鬼比我早多了。没有我,你还有命在这和我说话吗?」 「好啊,我欠你,我欠你!」燕山景的嘴唇不住打哆嗦,她最讨厌下雪天,又冷又湿,眼前白雾茫茫,燕山景忍无可忍,又一剑斩去两人共同站着的枯枝,黧黑的树枝静待梅花开,燕山景一剑斩断所有绽放的希望,什么千树万树梨花开,她只要推倒山峰击碎冬风的痛快! 姬无虞飞快地往后退,他低头拂去落雪,却惊讶发现,那些冷冰冰的晶莹白絮是拂不尽的,斑驳了他的肩膀,满天鹅毛大雪,数不尽落不尽,这一生,还有何时见过这样天赐的纷扬? 可是他见过,见过纷扬见过芬芳见过心见过胆见过一切的情热一切的不理智一切的煳里煳涂。 九蛇山,丹樱花海。他背着她在无数的粉无数的红之间穿梭,他的汗汇聚在下巴上,滴进胸膛里,她伏在他背上,自言自语胡说八道,她说她在丹樱花海里悟出了一些剑道一些剑招,她说得那么兴高采烈,还用诗词起了很多好听的名字,万紫千红,千里不归万里不归。 等闲紫红等闲丹樱,可等闲得了九蛇山的一切吗? 他怎么会认不出丹樱花诞生的剑法?燕山景和姬无虞之间是一株从中裂成两半的老梅,她在这头,他在那头。断木散发出离离的香气,红消香断,幽魂缕缕。 燕山景麻木地收剑入鞘,她一生一世也还不清欠他的性命了,可他怎么能,燕山景哽咽着,怎么能真来找她索要呢?他明知道她还不起。 她的声音被风吹断:「姬无虞,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九蛇山的司青松和乔仙鹤了。 姬无虞意外听清了她的话,他从裂梅的另一头走向她。 姬无虞摘下冰凉的孔雀石抹额,任由风吹乱额发,风雪一程程拍击他身上的珠玉,南理的印记在他身上琳琅作响。他径直坐在乱石梅干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燕山景坐下。 他伸出手接雪,并未看她:「我们回不去了。」 燕山景将长歌剑平放在膝头,她嗯了一声。 「可是,下雪了。」姬无虞又道,「燕山景,下雪了。」 旧时的承诺风唿雪啸,燕山景忍不住要笑,痴人。可她坐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无声说梦,梦中合该见你我。 第50章 盲童 燕山景从青钱山上下来,又换来一场大病风寒。从前只是咳嗽,这次是真高烧不退。雪已停了,积了膝盖高,真是大雪。 她从高烧怪梦中醒来,观棋在床头读书,递给她一碗热气腾腾的冰糖雪梨汤,神情严肃,指责道:「你这是,图什么?南理人,有病。」 燕山景细想也觉得荒唐好笑,她和姬无虞并肩坐着挨冻,谁也不跟谁说话,都是在闹脾气,她还把自己闹到了发烧的地步。阳奇和阳非在写字抄经,此时已是黄昏,没几天就要冬至了,大考还有文试,两人都在背净山门的歷史剑歌。 燕山景靠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梨水,长歌馆寂静无声,所以红衣如火的姑娘突然闯入,轻易惊起门庭雀鸟。阳奇一听声音,就竖起耳朵,她无奈道:「她又来了。」 燕山景一看到她就想起她钻进姬无虞怀里哭的场面,烦恼地躲进被褥里:「谁也别见。」 观棋不客气地关上门,给来人一盆闭门羹吃。 燕山景简直纳闷,上次跟着姬无虞的还是他的舅舅,这次怎么换了个嚣张跋扈的年轻姑娘,而且她到底是谁?姬无虞任由她又哭又闹,几乎是又宠又护,莫非她是司夫人给他选出来的妻子?可怜的姬无虞,祖母安排一位,母亲又安排一位。不过看样子他照单全收了,为她燕山景他是出生入死,为这红衣女子他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燕山景在热腾腾的被子里懒得想这些事,只是很想把喝过梨水的碗砸到姬无虞脸上。 那女子身后跟了不少人,她见屋中明明有人,便更是用蛮力拍门:「餵——你不是后悔了吧?我们千里迢迢来退婚取蛊,你怎么装死?乩童大人在等你,要取蛊就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阳奇突然起身打开门,门外敲门的绯弓吓了一跳,一见是阳奇,更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噼头就骂:「你打丢了我的珠花!你们这的地是不是会吃东西,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你赔我!」 阳奇一愣:「什么珠花?」 「我的绣球珠花,我阿婆给我的!她在中原逛了集市特意带给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只有我有。现在弄丢了,都怪你!」 阳奇悻悻关门:「知道了。」 门外有人气得跺脚,燕山景的声音悠悠传来:「取蛊我不啰嗦,你报个时辰,我去就是了。」 「你最好是喽。别纠缠他,他是我的。酉时正刻,不准不来!」她急匆匆说完准备好的话,就转身离开了院子。 她的说辞半点没激怒燕山景,燕山景反而觉得有趣,这姑娘显然岁数很小,她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她就认定了姬无虞?这不是和姬无虞认定她一样么? 燕山景不顾病得昏昏沉沉,如约而至,此时她的世界是青紫的,嘴里麻麻的,没什么味道,她含了片冰薄荷才打起精神。 姬无虞住在剑雪阁,净山门家底殷实,剑雪阁有七层楼高,四角飞檐都挂着小铃铛,夜间风击铃铛,像顽童偷敲冰锥,燕山景披着厚氅,于酉时正刻坐到了剑雪阁正殿蒲团上,姬无虞没有到。 不守信用的人。他不会是突然反悔了吧?他反悔说明他还想留住她?燕山街盘腿坐在蒲团上,听到楼中响动,想到必是老鼠一类的东西,便随手抛过去一个蒲团,寻常蒲团自然压不死老鼠,但燕山景的随手可是有千钧重,蒲团落地,角落中有人轻哼。 燕山景吓了一跳,她没带剑来,不过她也不惧怕,这是净山门的地盘,又来了个什么摘月斋的探子不成?她有了前几次教训,并不冒进,从香案上寻找出个没点灯的油台,油台咕噜噜滚过去,果然不远处有了动静,燕山景蹑手蹑脚走过去,啊了一声——案台后是个南理孩子,正在,正在吃荷叶鸡? 孩子也未必身上不带毒,燕山景没有放松警惕,但还是递出了帕子:「要不要擦擦嘴?」 那孩子扭转过身看她,燕山景又在心底轻声惊嘆,这孩子竟然是雪瞳。正常人都有瞳黑瞳白,他几乎没有瞳黑。这样的眼睛,能视物吗? 能,能看见一点。他精准地接过燕山景手中的帕子:「谢谢。」声音细得像猫,似乎不怎么会说汉话,很不熟练。 燕山景没见过他,接待南理客人的活由姜岭一手包办,她不清楚他叫什么,更不清楚他怎么会在这里。取蛊之事,好歹也是大事。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甚至是悄悄地在吃东西?他吃起东西也很快速,虽不是狼吞虎咽,但警惕得很,时时刻刻就要弹起来认错似的鬼鬼祟祟,燕山景被逗笑了:「你慢点,没人和你抢。」 孩子吐出最后一根鸡骨头,秀气斯文地擦了擦嘴,从礼仪来看,这大概是南理的贵族孩子。燕山景左看右看,从孩子的脸上觉察出一丝姬无虞的痕迹,五官并不相像,像的是脸型和发旋,于微妙处像,大约有亲缘关系。孩子四五岁的样子,姬无虞今年十九,努努力也不是没有可能。燕山景浮想联翩时,孩子的手轻轻搭上了燕山景的袖口。 燕山景嗯了一声:「怎么啦?」 「你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燕山景看身上的大氅和里面的净山门常服,便直言道:「白色。」 「啊,那你是净山门的人。」孩子凭藉衣服颜色判断人们的身份?也是,她没见到南理人有穿白的。 燕山景捏捏他的小脸:「对,我就是净山门的。」 孩子答非所问:「白色是什么颜色?你们净山门弟子经常穿,是否很了解,你能为我解答吗?我二哥说黑红色就是他的颜色,摸到火就是红,摸到灰就是黑,日出时是红的,该睡觉的时候是黑的。他最快的马是赤红色,最锋利的刀有皮质的黑刀柄。所以,白色是什么颜色?」 燕山景恍然大悟,他的二哥是姬无虞。他是姬无虞的弟弟。只是她依稀记得姬无虞说过,他弟弟今年八岁了。眼前的孩子身材矮小,至多五岁模样。这大概是个多病的孩子,难怪他每每说起,总是十分爱怜。 燕山景想为这个可怜的盲童描绘白,可她想说天,但他没见过天,她又想说经幡,但他难道会见过经幡?这时她想起白马银骑,也想说白髮三千丈,又或是晴空白云这些最司空见惯的东西,但想必他都不懂。 燕山景默默起身离去,抓了一把外面的雪,松软蓬松又冰凉晶莹,她放在他的手心里,她轻声道:「这就是白。雪是白的。」 盲童笑了:「我还想要更多的白,你能给我吗?多谢了。」 燕山景再次出门,她裹紧大氅,该死,她的风寒没好全,她的脑子还是晕乎,她蹲下身时一阵天旋地转,倒下时她哭笑不得,她也有昏厥在净山门的一天?只是她人没完全栽进雪地里,她快要摔倒时,已被人扶起来了。 姬无虞。 他身后跟着一个新的不认识的貌美如花的女人,正眨着善意的眼睛打量她:「燕姑娘,小心啊。」 姬无虞围着简单的抹额,脸色红得异乎寻常,他松开燕山景的手,转过身剧烈咳嗽,原来他也病了。那迟到就情有可原。不,也没那么情有可原,他左来一个青葱年华的红衣姑娘,右来一个善解人意的杏眼姐姐,他的日子真是快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燕山景兜了一衣襟的雪,走进七层的正殿,那盲童已被女人搂在怀里,盲童的眼睛失焦地看着前方,燕山景笨拙地朝他挥手,他的世界没有颜色,但也许会有光影,果然,他捕捉到了这动作,他轻抿嘴唇笑了。 燕山景同样笑了,笑过后就板起面孔看姬无虞:「你为什么迟到?」 姬无虞皱眉:「一来就挑我的刺?我约你三刻,此时两刻不到,我哪里迟到?」 「那个红衣姑娘和我说正刻。」燕山景话音刚落,就反应过来了真相。 姬无虞同样反应过来了:「哦……绯弓她和你说正刻?」 「她故意耍我,让我来这傻等。」燕山景心平气和地阐述事实,「你管好你的人。」 「我回去会问绯弓的。但是,」姬无虞盯着她的脸庞,「你也管好你身边的人。」 燕山景抱着胳膊,挑眉示意他解释。姬无虞被气笑了,「管好你身边人的嘴,我打听过了,你跟那个男的不是道侣,所以他根本就是对你乱来。」 燕山景直接推开他:「我同意了,所以阿镜没有乱来。」 姬无虞一把扳住她肩膀:「你现在就变心了?你改变心意未免太快!」 「是啊,我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女人,你不是早识破了吗?不是后悔得要命吗?」燕山景坦然承认,干脆认了,气不死他。 姬无虞连连点头:「对,我先前只是以为你贪慕逍遥自由,所以死活不答应和我成亲。你考虑的那些事,我回去后翻来覆去想,说得不无道理。知道我们没有可能了,但心底对你总还有钦佩,只是不料你如此道貌岸然,怪不得当时不同意,原来是净山门还有个男的等着你。踹了我还有新的。只是他能到几时呢?总不至于他和我一样傻?」 他说得咬牙切齿,燕山景火冒三丈,他哪来的脸数落她?匪夷所思!刚刚的面善女子不提,就说那个绯弓,嚣张跋扈,简直和他天造地设! 「我的心意——不是都被你退回来了吗?」燕山景压低声音,「你叫弓虽和我说,别藕断丝连,这都是你说的话。你说了那些话,还指望我为你守贞?你做梦!」 姬无虞又气得咳嗽了:「可是为什么那么快?为什么那么快移情别恋?为什么啊?!」 燕山景回头,还想再呛他两句,可看他髮丝凌乱,满眼不甘心,心中又是一阵异样的不舍和难过。她说过,他们回不去了。那纠结这些又有何用?邬镜和她清清白白,那个绯弓究竟是谁,也不能引起她的兴趣了。无论有没有邬镜和绯弓,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没有解决过。 八月时,她将生活琐事化进笔墨写得手腕酸胳膊酸,又在驿站等回信等得眼酸,他在哪呢? 姬无虞的八月血流成河,他亲眼目睹人们跳进烈火燃烧的天巫葬坑,又从天巫葬坑里挖出来了一些奄奄一息的焦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药石无医。 九月时,燕山景送了他一把弯刀。她目送驿站之人远去,又迎来了新的驿站箱子,他退回了,他退回了她全部的心意,全部的挽留。他为什么那么做? 姬无虞的九月烦躁不安,父亲闭关,大哥毫无音讯,祖母祖父都在外云游,母亲总在生病,沉痾旧疾,他分身乏术。母亲说,她只有他一个儿子了,如果他弃她而去,那她还有什么活着的希望?燕山景的信,他读得滚瓜烂熟,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他应母亲的要求全部寄回。 十月,桂花开了。十一月,白雾濛濛。 她听雨浇花,养猫逗鸟,身边是阳奇阳非,观棋和燕白喁喁私语。他奔波巡视,筋疲力尽,天巫教外还有许多小教派,他看到装载殉教尸体的班车里有一具小小的孩尸,他手中还抱着青铜剑。 燕山景和姬无虞对视,她懂他的悔恨。也许他真的有苦衷,也许他的恨里还有压倒一切的爱。可真的无济于事,取蛊近在眼前。 她率先走入殿中,姬无虞紧随其后。 出乎燕山景预料,他的弟弟盲童姬和就是他带来的蛊师,南理首屈一指的蛊师与乩童。而他身后的面善女人,则是他的母亲。无忧无虞兄弟俩和盲童果然不是一个母亲。 这位蛊师面前燃起的香断了,他抬起雪白的眼睛,发出冷静得不像他之前瘦猫似的声音:「找不到丹樱蛊。」 他进而解释道:「你们都在发烧,丹樱蛊不喜热,它们躲起来了。」 临门一脚,半途而废。燕山景嘆气,既然这样,只能打道回府,来日再见,不过又是再吵一架,还能如何? 第51章 不要脸 姬无虞一时半会走不了,姜岭不急着让人走,他还想让人看净山门的年关大考,一扬西南郡武德。姬无虞衣食住行什么都不挑,唯独从净山门的藏书馆琅嬛阁里挑走了几本书,安静极了。 至于绯弓,应当是被他训斥过,也安分不少。 绯弓的真实身份,是阳奇告诉燕山景的。她自从和绯弓打了一架,弄丢了人家的珠花,那位大小姐便时常来痴缠,让她去买一个一模一样的赔她。 「她是明月池司家的大小姐。比我大一岁,还是那么幼稚,哼哼。」阳奇喝着邬镜给煮的鸡丝皮蛋粥,嘟嘟囔囔,「她那种大小姐,珠花肯定很贵。」 燕山景剧烈地咳嗽两声,她飞快地算出了辈分,司绯弓原来只有十四岁。同时她不忘安慰阳奇,这个钱长歌馆替她出。托阳奇的福,她总算弄清楚了,为什么司绯弓叫姬无虞阿哥,原来不是情哥哥情妹妹,他们是亲表哥亲表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但这嫌疑不能完全排除,表哥表妹成亲的还少吗?大小姐这次陪表哥退亲,她只可能是司夫人派来盯着他的。司夫人那么信任她,多半也有促成兄妹的意思。 罢了罢了,这都和燕山景没有关系。 邬镜将鸡丝粥端给燕山景,她的这一份里独独放了姜丝。 阳非一见二人情状就笑了,笑得贼兮兮的。阳奇见状,立刻把阳非拖去练剑了。 燕山景头疼,邬镜的心思谁也别想猜。她也着实没有猜。邬镜没提,她也不主动提。阳奇昨天还因为长歌剑第一式使不出来难过得要命,邬镜单独给她加了餐,安慰就算她什么都不会是个废物也没关系。邬镜比起那一吻,更在意阳奇的心情。 燕白冒雪回来,垂头丧气,他怒道:「饭堂里没牛肉饼了!」 「都怪南理人!」 准确来说,只怪一个南理人。不是姬无虞,也不是司绯弓,而是盲童姬和。 那双燕山景第一眼判断为罹患严重疾病的眼睛,却是这位乩童与生俱来的慧眼,能看到魑魅魍魉。乩童自称被种种鬼怪缠身,自幼体弱,由母亲贴身照顾,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就是他的亲娘。乩童与姬无虞同父异母,但似乎感情很好,姬无虞过来取蛊,由姬和担任蛊师。 其他南理人吃住百无禁忌,与西南郡人无益,尽管口味上有所偏好,但净山门的珍馐馆做饭一视同仁地难吃,足以灭掉所有的不同饮食偏向。就是姬无虞本人,一个病患,看到那碗油腻的大骨汤,也是捏着鼻子往下喝,并不挑嘴。 而乩童却极难伺候,他的母亲川红列出诸多清单。 燕白瞥了一眼要送给他的食盒,这小孩子吃得比和尚还素,比尼姑还寡,怪不得虽然七八岁了,身量还是很矮,像四五岁的孩子。 姬无虞颀长挺拔,川红也不矮,足见就是饮食害了小乩童的身高。 燕白绘声绘色道:「若他真的吃得又素又寡也就算了,可是那位三少爷却只吃固定颜色固定烹调方式的菜品。何时不宜吃绿菜,何时不宜吃白黄相间的食物,何时宜吃清水煮过的黑豆,都在单子上。且他的母亲称这些安排全被南理的大祭司手持罗盘算过,风水八字玄妙无比,可难坏饭堂的大师傅啦。」 不仅饭堂的人被为难,就连姜岭都得去问乩童的兄长姬无虞,这该如何是好,不按这个操作,会不会有严重的后果,是否会冒犯到南理的信仰。 姬无虞正在练刀,他抬了下眼皮:「姜掌门,你把他娘抓起来,他就什么都吃。」 姜岭听姬无虞这么说,也就心下瞭然,姬和很好伺候,不好伺候的是他母亲的眼睛。姜岭松了口气,也就照着单子给饭,略有错漏,乩童也不挑口。他毕竟会在他哥哥那里吃第四顿。昨日燕山景见到的荷叶鸡就是姬无虞给买的。 午间时分,姬无虞给乩童小口小口地餵棒骨汤,此汤虽腥膻,姬和也能喝得下去,且十分珍惜,一滴都不漏下。 喝完汤,姬无虞给弟弟擦了擦嘴,便将他抱起来去见姜岭。南理的大蛊师有很多,他有很多选择,但是他还是指名道姓要弟弟出来,自然有他的目的。 姜岭正和燕山景在一处商量事情,听风楼主先前答应要去问问摘月斋是否有给燕山景下毒,一直都没消息,这事便也拖着,再无下文。燕山景懒得追究,反正半年都风平浪静。 只是今日突然有了回音,消息并非来自于听风楼主。更早之前,燕山景曾经将崔霁的亲笔信和符牌都寄到了红林梅州,梅山首座和听风楼少主是知己好友,但是和燕山景的关系就很远了。燕山景本来不抱希望,她也压根没有想起来这事。 可听风楼少主回信了。他愿意帮这个忙。 他被派遣北上建设听风楼北部太久,许久不在中原,他最近才从梅山手里拿到信。 燕山景挠了挠眉心,她宁愿这人从不回信。现在好了,大冬天的,她得跑一趟红林梅州。还不如死了呢。 红林梅州的西营与净山门离得很近,脚程快的话,一下午就能走个来回。只是燕山景极不情愿提剑去梅州西营,她风寒没好全,可人家是探子,人家也就今天有空,过时不候。 燕山景无精打采走出掌门武堂,正与抱着弟弟来的姬无虞擦肩而过,她留心听了一耳朵,便听到姬无虞是来问姜岭西南郡的名医,专擅眼疾。 燕山景回头:「你可以和我一块去红林梅州西营。」 红林梅州是江湖中第一大医派。崔霁就出身于此。 话音刚落,她略有后悔,可她又笃定,他不会拒绝她。这心情着实微妙,但她独自上路不如再带一个发烧的倒霉鬼,两人是一块冻出来的毛病,这种挨寒受冻的大好事,少不了姬无虞的。 姬无虞一怔:「什么?」 虽未弄清红林梅州西营有没有专擅眼疾的名医,姬无虞还是给姬和裹成了个绒球,两人带着孩子一块上路了。 这次结伴而行,纯粹是临时起意。 燕山景没头没脑邀请人家,姬无虞莫名其妙答应了她,只剩下姬和被两人乖乖牵着手,路上燕山景还给他买了根糖葫芦。 姬无虞在葫芦州山脚雇了辆马车,燕山景将小和一把抱上了马车,孩子惊讶地睁大眼睛,他身上有栀子花的香气,燕山景又在姬无虞付钱时,下车飞也似地买了两根糖葫芦,一根给姬和,一根自己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姬无虞端着炭盆进马车时,燕山景装作没看见他,姬无虞气得笑出声:「我还计较你一根糖葫芦?你好笑不好笑?」 其实燕山景压根吃不下,她还有些烧,可时机不等人,那个听风楼少主说白了和她不熟,能在红林梅州西营等她,自然是天大的人情。燕山景虽然对他到底能出多大力存疑,毕竟楼主都随便食言,少楼主又能多守信呢?但求人者不就得上赶着吗?还能如何?燕山景嘆了口气。 燕山景吃不下的糖葫芦姬无虞随手夺过,吃了两口,燕山景看他一眼,姬无虞也瞥她一眼。 燕山景别开脸,勾起嘴角微笑,她余光里瞥见姬无虞脸上也有些笑容。她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是酸楚,她和姬无虞这般相处的时光不多,再没几天他就要离开。这次分开,就接近于永别。她突然叫住他,是不舍满溢的结果。而他也明白她的意思。 此时沉默,不同于前两日的新仇旧恨一併发作,却是心照不宣的温情与难过。 小姬和睡得很快,马车颠簸,他晕。姬无虞轻轻拍着弟弟的肩膀,主动打破沉默:「他的眼疾拖了很多年。」 「嗯?」 「生下来就有了。」姬无虞声音低到近乎嘆息,「可是祭司说他是天生的巫童,可开天眼,他就被当做巫童养,眼睛与旁人看到的世界不一样,他胡言乱语,也被当做神谕。我母亲先前说宣医者来瞧,可川红姨娘拦下来了。自此母亲就不管他的事。至于父亲,则对乩童之说深信不疑,他迷信鬼神之说。」 燕山景听闻南理家族秘辛,却想普天之下没有新鲜事,南理的深宅后院里也有苦口婆心的妻子和不负责任的丈夫。 姬无虞和姬和岁数差得很大,那位川红姨娘极为年轻,二十多岁,大不了他很多。而姬无忧今年又有接近三十岁。足可见姬无虞的父亲岁数是小妾的两倍。 姬无虞轻声道:「我其实不懂该如何做一个好儿子好兄长。我在祖父那里长大,只懂如何维护祖孙情,其余的事,我总是在模仿大哥。大哥曾经很关心我,和他如今丧心病狂是样子判若两人。既然他那样癫狂的人都能做到孝顺恭敬,我总不能输他太多。」 燕山景沉默片刻,姬无虞从前不提他的家人,眼下提起,大约只是想找个话题聊,可心中实在苦闷,想分散注意力,只能提起另一件苦事。 她捏了捏他的手腕:「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啊。」 姬无虞轻轻将手搭到她手上,两人四目相接,可都挨了一棍似的,撤开了彼此的手。 姬无虞轻声道:「我九月过了十九岁生日了,按南理的算法,我成年了。」 燕山景嗯了一声,她没料到他下一句话。 「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姬无虞低头,「我没退回来,是我的私心。弓虽收到就立刻给了我,我藏得很好。谁也不知道。」 燕山景这才知道他生在九月。她先前只朦朦胧胧知道他比她大一岁。 她低下头,那把弯刀原来是个伤感的误会。 「我明年恐怕就送不了你礼物了。」燕山景道。 「我知道。」 燕山景突兀道:「毕竟那会你说不定已有妻子。」 姬无虞不敢置信抬头看她时,燕山景才反应过来她那句话有多脑子进水。不,不是进水,是从嘴里吐醋。 「你以为我是你吗?」姬无虞翻着眼睛,「我可没亲过别的姑娘。你要说绯弓,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那位镜师兄,二十七八了,他努努力都有孩子了。」 燕山景深吸一口气,便恼火道:「我和师兄,他对我照顾有加,要说我和他感情比和你深得多,也长久得多。你才是后来的。」 这是十足气话,她拿邬镜作筏子,气不死姬无虞不罢休。 姬无虞大怒:「胡说八道!我是后来的?你两岁还吃奶的时候就註定是我婆娘,他在哪呢?」他气急败坏到汉话都在走调,但他的用词又简单到了粗俗的地步,燕山景全听得懂。 「谁是你的婆娘,你不要脸!」 「我是不要脸,我没成年就和你在九蛇山竹屋里脱衣服,到了花海连张床都没有。你跟我一样不要脸!」 燕山景气得脸都红了:「你弟弟还在这,你张嘴就胡说!」 姬无虞这才回神,心虚地瞥了眼姬和,好在孩子完全没被吵醒。 马车停了,燕山景帮着姬无虞把姬和抱下来,两人手碰了一碰,不约而同想起丹樱花海的事,又恼又羞,偏偏车夫还在啰嗦:「我听了一路,夫妻吵架拌嘴常有,别当着孩子面吵,床头吵架床尾和。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姬无虞没听过白蛇传的故事,大怒道:「什么破船要一百年,什么破枕头要一千年,都是骗子!莫说一百年一千年了,有的人半年就变心了!」 第52章 步琴漪 红林梅州西营实际上只是临时营帐,红林梅州在冬日总会布施,无偿行医,冬日寒症多发,红林梅州医者仁心。杏林派负责行医,梅山派负责维持秩序,两者相辅相成,比前几年水火不容的面貌强了许多。 燕山景从医者手中拿了三碗姜汤驱寒,并向医者打听梅山首座,听风楼少主想必就和他的知己梅山首座在一起。医者询问了她的名字,便先行去通报。 姬和已经醒了,他坐在姬无虞大腿上,细声细气地说话,燕山景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他们没有谈开心的事。等姬和问完了,姬无虞才开口向燕山景解释:「他是担心治好了眼睛,会不会失去乩童的能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燕山景低头安慰道:「既然你相信天神赐予你勘破鬼神的能力,就一直相信他,他会一直眷顾你的。有能者过得更好,天神会高兴的,不是吗?」 姬和低头微笑,捏住她的手指,无声示意她摊开手掌。他在她的掌心画出复杂的图案,燕山景意外地向姬无虞确认,他点头:「是南理的吉祥纹图案,他在祝福你。」 燕山景诚挚温柔地凝视小盲童的眼睛,但愿红林梅州有医生能治好他。 姬无虞突然轻声道:「这个不能画。我们已不是……」 姬和闻言抬头看哥哥,又很不好意思地抿着嘴朝燕山景腼腆微笑。 燕山景正要问他画了什么,却立刻意识到了。 中原人有很多祝夫妻美满的吉祥图案,莲开并蒂,彩凤双飞,南理的祭司神庙里也一定有相似的。 她收起掌心,她和姬无虞已不是,便不能承受这样的祝福。 姬和神情黯淡,像做错了事。 燕山景摸摸他的脑袋,姬无虞抬眼:「喂,乩童的头不可以随便摸。」 姬和又回头看哥哥,主动蹭蹭燕山景的手掌心。他乖得像只小黑猫,柔顺懵懂,试探性地碰碰蹭蹭,可又很快躲了起来。 燕山景心中嘆息,身后传来医者的声音,原来他已带来了红林梅州的大人物——梅山首座梅解语。 这人燕山景有印象,一个长得不错的二愣子,叫梅解语,依稀记得有人骂他解猪语狗语都不解人语。他这么遭骂,是因为他对病患太苛刻。 他有三不治,拖欠诊费的不治,无礼犯上的不治,仇敌太多的不治。他的三不治与从前红林梅州风格截然不同,习惯了从前首座指定规矩的人便时常在背后戳他的嵴梁骨。 好在他不仅医术高超,武功也相当精湛。谁骂他,他就打谁。横空出世三年,未吃一亏。 梅解语倨傲地扫视姬无虞,姬无虞含笑站起身,与他见礼。燕山景知道他,这人只会在她面前无理取闹,于外人都礼仪周全,不卑不亢。 梅解语俯下身,看姬和的眼睛,冷冰冰判断道:「这很严重。」 「是啊,乞请大人看诊。」 梅解语扬起头:「诊金,五金。」 狮子大开口,燕山景从未听闻过没看病就要五金的。 姬无虞依言照做,梅解语这才正眼看姬无虞:「南理人,比中原有的人要有礼。跟我来吧。」 姬无虞却叫他稍等,他转头拉燕山景到一旁。 他从怀中取出一小绿瓶:「蛊。我不放心听风楼,你拿着防身。」 燕山景迟疑,他却急了:「收啊。」 「让你操心的滋味不好受。」燕山景收下,话却这样说。 「哼,既然不好受,就平平安安。你要再中毒,还不是要去我半条命?」姬无虞冷言冷语道,他大步迈向弟弟和梅解语,偏偏还是要回头,又问道:「邬镜照顾你一日三餐,你心里好受吗?」 燕山景哑然失笑:「你和他是不同的。」 他没问了,可燕山景当然知道,若不是众目睽睽那么多人看着等着,他还要再问,是哪里不同。邬镜和姬无虞当然大不同。除了都是男人,燕山景数不出一点相同的地方。 姬无虞随同梅解语离开后,便轮到燕山景去见听风楼少主。梅解语带走姬无虞,信中又直说此事不便外泄,别带帮手来,燕山景单枪匹马,就要见到听风楼的二号人物。尽管那位少主信中说这只是无伤大雅的私人谈话,然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防人之心不可无。燕山景握紧长歌剑,手心里则是姬无虞赠的蛊虫绿瓶。 一掀帘子,燕山景料想会再次见识到百里传音或是留音蛊的奥秘,然而一个俏丽俊秀的少年就坐在那,再无旁人。他笑眯眯地弯起一双狐狸眼:「你来啦。」 语气熟稔,像他和燕山景认识了很多年。 听风楼主的空轿子传音秘术令人头晕目眩,可听风楼少主只是个弯着眼睛微笑的俊秀少年。 燕山景落座他对面,霎时间,门无人自关。燕山景再抬眼,对面已是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好厉害……转眼就能变幻容貌,本事不亚于听风楼主的隔空传音。 美丽的女人风情万种地探身过来:「劳烦你跑这一趟。小探子和我说你最近风寒,我很过意不去。不过我腿伤了,真爬不动山。加上我还有事要处理,所以只能麻烦燕长老。来,喝杯茶吧。」 燕山景没喝茶,她不敢喝听风楼给的任何东西。 她虚虚抿了一口,便也开始寒暄:「哪里的话。少主肯帮忙,我感激不尽。梅山首座帮忙联络,我同样铭记于心。」 他低下头,他那张浓妆艷抹的脸孔就褪去了,燕山景挑眉,他偏过头转回来,已是一张最寻常的市井小二的脸。 少主眨眨眼睛,他得意地问道:「很厉害吧?」 燕山景点头:「见所未见,少主绝世神功。」 听风楼少主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客气了。这是本部的绝世神功,南部不会。」 「听风楼构造有些神奇。摘月斋虽然隶属于你们,似乎相当独立。本部的武功不外传吗?」 「说来话长。这得从丁悯人时代开始讲起,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啦。我提起这个,只是想解释一件事——南部的地位岌岌可危。」 他无奈地摊手:「我和伯父没人愿意管南部的烂摊子。听风楼是消息组织,所以上下管理严密,要保证全楼都长同一根舌头,发出同样的声音。这其间有很多辛苦的关节,不过效果不错。南部么,画虎不成反类狗,为了防止秘密外泄,所以搞出了下级和直接隶属上司不认识的奇妙局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我想,你肯定困惑过四朵菡萏是怎么回事。」步琴漪扬眉,「摘月斋的四朵菡萏是副斋主鸦雏色的护卫,但奇也就奇在这,他们四兄弟不知道鸦雏色是谁。那个死去的女探子谎称自己是副斋主鸦雏色,惊动了副斋主的下级四朵菡萏,这才有了斗争。此事连斋主都是后来才得知。我问过斋主了,他们不想害你命。这真是误会。」 「你瞧,摘月斋一滩烂泥。不好查。」少主语气可怜,像在徵求谅解。 燕山景淡淡一笑,没接话。 少主手撑在案几上:「既然四朵菡萏伤人是意外,所以摘月斋找你无非是为了直前辈燕前辈留下的谜题,这都与丁悯人墓葬有关。这你清楚?」 「清楚。可我对父母事所知极少。你们找我,徒劳无功。」 「不是你们,是他们。」少主纠正道,「摘月斋的行动听风楼不负责。」 「可是少主你还是在解释啊。」燕山景淡然开口,她心下瞭然,「少主今日约我,是在为摘月斋开口。一来我爹娘当年都身居要职,听风楼主顾念旧情,若是闹掰了,于武林名誉有损。二来丁悯人是听风楼初代楼主,她的墓葬若真有奇珍异宝,谁会不眼热?留我一命,且别伤了情面,以后说不定我还真能派上用场。少主,你是这意思吗?」 听风楼少主干笑:「你叫我琴漪就好,我姓步,叫琴漪。」 「好,琴漪,你想告诉我摘月斋没有敌意。但是摘月斋真没伤害过我吗?我在九蛇山被撵得像丧家之犬,在幽阳谷,四朵菡萏夜袭,甚至我回了净山门,我弟弟又被黑衣人打伤。你们若是想研究我父母留下的遗产,为何不能正大光明派请帖,我兴许就答应合作了。」 步琴漪挑眉:「那你会答应吗?」 「不会。」燕山景直言,「我不参与摘月斋的任何事。」 步琴漪哎呀一声:「长老很不喜欢摘月斋,也连带着讨厌起听风楼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像鬼话连篇。」 不错,有自知之明。 步琴漪低头笑了笑,那张小厮脸又不见了,转回了初见时的狐狸眼俊俏面容:「可我想说,长老身边危机四伏。我听说你在九蛇山因为中毒内力全失,但我翻遍摘月斋的毒药籍册,没有会使人失去内力的毒药。」 燕山景皱眉不悦地看着他。 「我没扯谎。」步琴漪笑道,「摘月斋的毒药储备很寻常,有的能让人肝肠寸断,顷刻毙命,有的能让人五感全失,又盲又聋,有的能让人失去神志,变成疯子。可锁住内力的毒药,摘月斋没有。」 燕山景暗自心惊。姬无虞五感全失,她内力全无。若无姬无虞,那毫无自保之力又盲又聋的就是她。若步琴漪所言为真,就是两批人的毒药同时下到她的杯碗中,阴差阳错。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另一个人名:「吴名刀和摘月斋有勾连吗?」 步琴漪疑惑地嗯了一声:「这不是个刀客吗?没有吧。摘月斋只有北辰和毒士,没听说会僱佣刀客。怎么啦,你跟他有仇?」 燕山景不回答,又问了另一件事:「我弟弟燕白,童年是由摘月斋照顾吗?」 「是吧。你问得太突然,我有点记不清,我想想啊,我伯父跟我说,燕白生下来是由你爹娘带在你身边,后来你爹娘不是去世了吗,他归谁养来着,记不清了,花满衣……是这个名字吗?死了很多年了。他现在和你团聚了吗?」 「嗯。我们团聚了。」和燕白自己描述的差不多。 燕白和步琴漪的话互为印证,大约都没有撒谎。燕山景一直以来的忧虑似乎石头落地,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中毒之事居然还有那么多明目未清。 步琴漪的空暇不多,他即将返回北境去支援北部建设,临走前,他的脸又变了,这次却是梅解语的脸。燕山景吓了一跳,他笑吟吟地披上斗笠:「用小梅的脸,没通关符牌,也能随便出入离开。还可以吓到人,实在好玩。」 燕山景凝视这个爱戏弄人的花哨年轻人,他靠近她:「我今天一句假话都没有。你问到的,我就都说了。摘月斋烂摊子虽然我和伯父都不想收拾,但如果他们太过分,听风楼本部的探子还会出手。到时候,可别又被吓到。」 燕山景再次意识到这人是个厉害至极的探子。他的话中处处有机关,一句假话没有,问了就答,可她没问的呢?她一定有关键信息没问出来。他知道什么,却笑嘻嘻地瞧着她被蒙在鼓里,脾性与听风楼的本质如出一辙,都是暗暗搅弄风云作壁上观的好手。 她再反刍他的话,他说摘月斋是烂泥,又说本部的武功和分部不互通,还提起丁悯人的墓葬宝藏。丁悯人可不是分部的。听风楼如果下场接手摘月斋,势必还要再追查她父母关于丁悯人墓葬的往事。届时,她一样不会清闲。 步琴漪走后,燕山景深吸一口气,她没意识到她的辫子松了。 有人却在她背后为她重新绑辫子。燕山景回头,姬无虞绑得很笨拙认真。 燕山景意外道:「这是做什么?」 姬无虞不悦道:「我和邬镜哪里不同?为何他照顾你,你就好受,我对你好,你就百般推脱?」 怎么还在想这个……燕山景啼笑皆非。所以梳头髮的举动是证明他未必不如邬镜会照顾人吗? 燕山景从不对比邬镜和姬无虞,更遑论比较二人谁更适合做贤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抛开脾气背景容貌气质,最显而易见的差别,自然是她爱姬无虞,而半点不爱邬镜。 这样的答案怎么能说给姬无虞听?她耻于说出口。且时机已经过了。这一生都不该对他说那样的话。 燕山景随口道:「他会用冬虫夏草煲汤,你只会把虫子剁碎了包饺子。」 姬无虞立刻撒开她的头髮,她半边扎好了头髮,半边散着,简直像疯子。燕山景自己绑了起来:「听了实话就生气,这可不好。再说,你也别计较,以后能不能照顾我了……我们不是……」 姬无虞打断她,他探她额头的温度,已不再发烧。 秋后问斩,不是不斩。 「今晚取蛊,取完蛊,我便回家了。」 姬和被他牵着手,乖巧点头:「我们该回家了。」 燕山景应声,回家就是永别的意思,她懂。 第53章 寻常一夜 落雪的夜天像深紫熟坠的苦李,姬无虞和燕山景并肩而立,目送川红奔向小和,她半天没见儿子,就算提前说过,也急得六神无主,唯有见到孩子时才魂归身体。 姬和说出准备好的说辞:「阿哥带我去玩了,吃了糖葫芦。」半句没提治眼睛的事,背后姬无虞却已安排人韦去煎药。梅解语的傲慢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但愿他的医术也如此。否则他会活噼了他。 燕山景亦要告别,她耸耸肩:「何时取蛊,通知我一声就成。」 她收紧大氅,虽然不发烧,但还有些咳嗽。 「阿和要准备一点东西。」姬无虞漫不经心道。 「嗯。所以我没那么早睡。要是赶不及,明天取蛊也一样。」 「我明天就该走了。」 这么快……燕山景笑着说道:「我师兄说想让你看年关大考,和南理人交流西南郡的剑术。」 「不了吧,我使刀,暂时不会用剑。掌门盛情,只能辜负。」 「观棋快订婚了,就在冬至后,也是喜事。」 「观棋是谁?」 「啊,我的好友,按辈分算我师侄。她和我弟弟订婚,小白,你认识的。弓虽说不定会想凑热闹。」 「她?她只会吃喜糖。小白给她包一份糖就成,我出份贺喜的礼金。订婚宴我们就不参加了。绯弓任性,来的路上就天天缠着我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燕山景和姬无虞说了几轮,她含笑着往前走,心却一直往下坠。 她忽然偏过头,看向穿冬装的姬无虞,他的玄黑衣裳有一圈风毛,围住他的脸,他原本浓丽的脸也被这保暖的毛弄软和了,他搓了搓手,一团白雾从嘴里呵出,他也转头看她:「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想多看你一眼。 「你第一次遇到这么冷的天气吧。其实西南郡山下不冷,只有山上才这么冷。」燕山景干巴巴地谈论地形和天气。人们遇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路遇砍樵人就问柴火,搭渔夫的船就说大鱼小鱼,情人之间见面总围绕彼此的眼睛说话。她和姬无虞的话题少得可怜,她再不能说他的眼睛。 「是吗?好像是。你不饿吗?」 姬无虞的手都冻红了,她才意识到他们一直在雪里傻站着,她笑了一声,「好,你回去吃吧。」 她又恍然,续道:「这个点,珍馐馆里没有厨子了。方才山下应该买点什么的,山下的饭馆比山上好吃。」 「是,弓虽今年秋天来了一次,回去一直念叨荷叶鸡和山笋汤。」他没提珍馐馆灯火阑珊的事,他在等她开口。 燕山景果然开口:「去长歌馆吃吧。那里有小厨房。」 其实剑雪阁怎么会没有灶台,但他等她开口,她也开口邀请。又一次心照不宣,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心照不宣。 燕山景领着姬无虞上山道,她介绍道:「这从前有题壁,可三十年前长老和武林盟主切磋千秋索道,剑势震崖壁,便只剩半阕残诗。」姬无虞眯着眼睛看,看不清,下雪的夜,怎能看清几十年春秋的刀剑纷争? 绕过一座拱桥,燕山景停在拱桥上,「这夏天的时候会开五颜六色的喇叭花,花藤和金银花藤互相攀扯,也挺漂亮的。」姬无虞的手指拂过枯萎的藤蔓,配合道:「可以想像。」 过了拱桥又是一座小亭子,燕山景试探道:「进去坐坐?」姬无虞自然不拒绝。 其实那亭子哪有什么好坐的,四面来风,姬无虞弯腰看亭中的石棋盘,燕山景则凭栏眺望漆黑的群山,她背对他介绍道:「黑灯瞎火的是冬天,夏夜还是有不少孔明灯飘着,乞巧节前后犹多。山上弟子常与山下的人们相会,小儿女们情态可爱。」 「那是孔明灯吗?」姬无虞一指黑暗中漂浮着的两盏光芒,蒲公英一般悠悠荡荡凭风而上,燕山景稀奇道,「这是谁放的?」 暗处的假山后闪出两个人,燕白探出脑袋,观棋在他上面叠着脑袋,燕山景失笑,这两人前几天一个焦虑地在院子里踱步,另一个察觉他的焦虑生闷气,现在又和和美美凑在一起放灯。 告别观棋燕白,前方便是长歌馆。「有点简陋,」说着,燕山景就推开门,院子没点灯,她咦了一声,「都不在?」 「是都不在。」姬无虞漫无目的地重复燕山景的话。 「大概阳非阳奇在琅嬛福地读书,阿镜守着他们。年关大考有文试,两个孩子很用功。」 燕山景此时提起邬镜,说不出是什么目的,其实她只是想用最平常的语气说他的名字,以证明他并不特别,落在姬无虞耳里,味道全变了,哪怕邬镜是长歌馆里最随处可见的常青树,是冷杉是翠柏,都不影响姬无虞是只异域的描金花瓶摆件,于肃穆古老的剑馆不相宜,谁看了都说该移走。邬镜的名字刺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进了厨房,什么都没有。燕山景为难地看向姬无虞:「我煮些饭?再放几扇南瓜,只能这么凑活。现在擀面太费功夫。」 姬无虞靠着门,心不在焉:「我怎么都行。」 饭在锅上,一时半会好不了,燕山景又道:「进来坐。」 姬无虞点头,随她到了廊下,燕山景先脱了大氅,又堂而皇之从屋里拉出来一个鞦韆:「来,盪进去。」姬无虞挑眉,「我说这么高的门槛要怎么进去,还以为你们每天在这蹦来跳去。其实拆了这板子不就成了?」 「拆不掉,这和下面的台子连在一起。我当时弄错了尺寸,所以将错就错,煳弄着过吧。」燕山景说得很坦然。 姬无虞入乡随俗,真跳上了鞦韆 ,悠进了屋里。燕山景寻摸出两本她爱看的话本子给姬无虞,闲坐等饭,又没话聊,不如各自读读书。 「外室好冷,我想进去睡觉。」燕山景翻了两页就放下了。 「去吧。小和好了我叫你。」他语气很轻柔,好像是他们成婚很多年后的一个寻常夜晚,她随口说,他就随口答应,但是燕山景知道不是,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卧房什么样,他也没提出要来看看。 她扶着门框回头,他又转过头:「怎么了?」 还是没什么,还是想再看你一眼。 人在做些不得了的事情之前总能经歷幻觉般的温情,以后回忆起来常有恍如隔世感,譬如两国开战前小兵各自碗里的热菜粥,又如京城学子赶考前早晨穿了干爽的新鞋。燕山景也觉得她和姬无虞在长歌馆的一切像幻觉,她把他叫来散散步,喝喝茶,看看画册,无聊而永不再来。 及至于到了剑雪阁,燕山景的心里还萦绕着那种短暂的温情,她落座蒲团,却可耻地期望情愿再起一场高烧,她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可耻的心情。 姬无虞将清油抹到手上,又替没有经验的燕山景涂抹。燕山景的双手冷不丁被他搓揉着,她移开眼神,姬无虞也没有盯着她的眼睛。那涂抹太快了,快到手背上他掌心的触感转瞬即逝,连回忆都过于简短模煳,不足以珍藏。 此后取蛊的过程燕山景相当混淆,她甚至在姬和开始诱蛊时,还在想姬无虞的手。 姬和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但沐浴在灯的金黄光芒中,陡然间绽放出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果断。他手持空心羊角,猪骨和铜丸在角中响着,尽管质地奇异,但只是普通的敲击声。 而敲击声停下时,燕山景的眼前白雾茫茫,她的耳朵也听不清声音,只有心跳声勐烈地撞击她的神经,渐渐她听到第二颗心脏在跳动,她恍然大悟,那是姬无虞的心。 丹樱蛊使二人血脉相连,蛊虫爬进了最深的地方,有时在骨,有时在血,有时在心。它们仍在负隅顽抗,乩童从喉咙里发出来自远古的低沉之音,羊角里的铜丸又跳了起来,燕山景的脑中挤满了姬无虞的心跳,她甚至还听到血液汩汩涌动。 血液的尽头是戒备的丹樱蛊,小小一粒,如同士兵回望曾守护过的城池,夕阳西下,断肠的败将就要归隐黄泉。可眨眼间城池里空无一人。 乩童的羊角从左手到了右手,他勐地放下羊角。两人都被震得睁开了眼睛。 姬和的面色已很苍白:「阿哥,我做不到。它们睡着了。」 燕山景十分错愕,怎么又出了差错?她只是在祈愿,但并非希望愿望实现,取蛊是她一直坚持的,无论她和姬无虞在不在一起,丹樱蛊都一定要取。 姬无虞站起身安抚弟弟,姬和狼狈地收拾他的器具,因为遗憾和自责失败,铜丸滚出了羊角,在石板上发出触耳惊心的声响,他终于慌乱地露出了小孩的样子:「丹樱蛊不活跃,所以难以引诱。阿哥,你要想方设法让丹樱蛊活跃起来。」 燕山景不懂这些,她听从乩童的话就是了。 姬无虞帮着姬和收拾,他将四处滚落的铜丸装回羊角里,姬和抱紧了,废了太多神,双目比以前更盲了似的,他皱眉:「燕姐姐,净山门太冷了。虫子都会冬眠的,以我的力量,我叫不醒祖母种下的丹樱蛊。」 燕山景一直都无措地听着,姬无虞蹲下身,低声向她解释:「这很常见,也能解决。」 「哦,哦……那怎么做?」燕山景回神。 姬无虞看弟弟:「小和,你说我们怎么做?」 「你们,在一起待着。」姬和强调最后两个字,「待着。因为丹樱蛊只有你们这一对,所以没有同族的气息能唤醒。所以你们暂时不能离开对方,要离得很近,才能唤醒。」 姬无虞眉头深锁:「要多久?」 姬和摇头:「我判断不来,大约五天,但配上一些草药,可以在三天内唤醒。」 燕山景感到一阵离奇,她曾许愿想再将姬无虞拖在净山门一天,可她突然多出三天的时间,这是三倍的梦想成真。且乩童的嘴唇张合,继续说明,她又明白,这三天是寸步不离的三天。 她走出剑雪阁时,川红立刻抱走摇摇欲坠透支体力的姬和,她来不及再问什么。她脑子还很晕。 第54章 第一天 翌日燕山景出门,给阳非阳奇留了剑谱,他们三日后冬至大考。她自己整理的歷年题谱,考前看看这些比一门心思死盯长歌剑第一式有用。 燕白坐在屋顶上,正在试飞偃甲鸟,他花半年造了一只偃甲鸟,换过的木片和机芯不计其数,屡败屡战,从不言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今日他又一次试飞,那只偃甲鸟却在空中盘旋了一阵,羽翼流畅,燕山景站起身,凝视冰天雪地中的翱翔的红木小鸟,仿佛多年前直璇玑凝视燕蹀躞的作品,她转过身:「你成功了?」 燕白的手在发抖,他的脸孔因为几次受伤,右脸歪出一个梨涡,他一笑,和从前的疏朗不同,反而有些邪气:「父亲在黄泉下保佑我们。」 「你总有一天要跟我去春拿山看看爹娘的。」燕白从屋顶上纵身而下。琉璃白雪世界,鬼影重重,却是一双父母的英灵在天凝视。 他从空中摘下偃甲鸟,雪的玉树琼枝挂住了它,他转身下山:「我的材料用完了。我要去山下购置。和观棋说一声,我不回来吃饭。」 燕山景不久后亦下山,姬无虞和她约好在山脚葫芦州等她。燕山景左手拎剑,右手拎伞,振袖出青山,飘然落雪,她到了城镇上,先到客栈,问老闆:「可见过一个南理打扮的男子?」 老闆摆手:「没有。」 奇怪……他去哪里了。燕山景又订了一间房——既然形影不离,自然要睡一张床。燕山景还想过是不是两个人脱光了泡进温泉里更快,但想必姬无虞不会同意。她随意将剑插到背后背篓里,撑着纸伞漫无目的地寻找他。 早市熙熙攘攘,流水斜桥,人群来去,正是一幅西南郡长图,街上叫卖声络绎不绝,形形色色男女老少都有,独不见姬无虞。燕山景绕过挑着扁担卖豆花的老人,在卖油条的大娘桌上搁下两文钱,她犹豫地收起伞,却还是不见天。她的头顶是另一片伞面。她抬眼,华伞之下,郎艷独绝,举世无双。 「你……怎么一副汉人打扮?」 姬无虞又在大娘桌上搁了两枚铜钱:「这会不试试,下次再有机会就不知是何年月。」 两人在油条摊前大眼瞪小眼,姬和说待着就行,也没说怎么个待法。燕山景是地主,姬无虞只等她做主,她说去哪他去哪。燕山景不假思索:「回客栈。」 姬无虞不许:「想得美,我还不知道你?见椅子想坐,见床就想摊,到时候你睡着了,我干什么?」 「你可以和我一起睡。这么宽的床,这么厚的褥子,冬天衣裳厚,一人一个被窝,谁也不碍着谁,还有炭盆烧着取暖,饿了就叫店小二去后厨端饭,三天三夜过得可快了。」燕山景和盘托出她的三天安排。 姬无虞已迈开脚步向前:「不可能。陪我逛逛。我方才相中了胡辣汤。我从没喝过,老闆说可以撕油条油饼泡进去。」 路过不计其数的馒头包子店,牛羊汤面小铺,姬无虞一心一意忠贞不渝。 等找到胡辣汤摊位,老闆笑呵呵道:「卖完了,打样了。客官明天再来吧。」 燕山景怕他失望,想安慰他,可姬无虞毫不气馁回应道,「我明天起早来,明天没有就后天来。总有我的时候,我等着。」 似乎不止是说一碗胡辣汤的事。燕山景很难不往心里去。 随后而便进了茶馆吃阳春面茶叶蛋,早间搭了个戏台,预备唱《白蛇传》。燕山景觉得那是老掉牙的戏码,心不在焉,姬无虞却是第一次听,时不时转头问她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是什么意思。 问着答着,两颗脑袋又挨到了一起,姬无虞的气息还是南理的馥郁沉香,衣裳变了,里没变。燕山景有点恨,可她总能回忆起盛夏时两人汗津津贴在一起,都觉得头髮湿透了难受,可又谁都不肯放过彼此。他还在很认真地听故事,睫毛扇动,她揩去他脸上的一点灰。 「嗯?有脏东西吗?」浑然不觉似的,姬无虞点评道:「我觉得白娘子有点傻。」 「她救情郎闯仙台是有些傻。」燕山景明白她举止越界,所以越发替白素贞惋惜,「她本来可以一直做只蛇妖,说不定会变成两千年的大蛇。山中无事,不也成仙了吗?可她把神仙都得罪透了。」 姬无虞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我认为她傻在别处。」 「聆听高见。」 「她非到许仙的人间去干嘛呢?她不能把许仙抓回她的老巢吗?她下蛋许仙孵蛋,我看也挺好。」 燕山景斜他一眼:「跟你这人难说。」 他未必就是在暗示什么,可今日的谶语太多。 燕山景不打算多事,毕竟她不是手眼通天水淹佛寺的大蛇,他也不是弱得无药可救的书生,想也无用,不如不想。 二人正要离开,出了门就被木质的巨大囍字给撞了回去,工人把囍抬上屋顶,燕山景盯着那个红艷艷的囍字片刻,这是否也是一种谶语?说来好笑,她居然还有拿这种东西安慰自己的一天。 可姬无虞的眼珠子也黏在囍字上了,他看完收回眼神,和燕山景对视:「看什么,反正你也用不上。」 燕山景嘆了口气:「走吧。」 姬无虞却赌气似的:「也未必,说不定你和邬镜用得上。」 燕山景头也不回:「你觉得你和我的问题和邬镜沾边吗?」 姬无虞跟在她身后默默走了一段路,又忍不住闷声道:「我和邬镜的不同,是不是他能一直穿着汉人的衣裳陪你在西南郡生活,他能留下来,而我却想着带你走?」 燕山景再按捺不住:「你和邬镜的最大不同,是我分毫不爱他,你能放过他了吗?」 身后的他骤然变得像雪花飘落一般安静,燕山景快步走开,像要快步甩掉她的窘迫,姬无虞跟着她,小声确认道:「真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燕山景不理他,姬无虞还是追问道:「真的吗?」 「好话不说二遍!」燕山景一脚跨进客栈,姬无虞稀里煳涂就跟着她进了客栈,他想的泛舟湖上,爬山赏景,全是空想,燕山景要来了汤婆子和火盆,就往床上摊,她急于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至于姬无虞,他自便。 姬无虞推开窗户,客栈南墙隔壁是间私塾,孩子们摇头晃脑背咏鹅,鹅鹅鹅了一遍,又来一遍鹅鹅鹅,燕山景从被子中探出头来,这太吵了,睡不着。私塾不背书了,楼下又有人牵驴路过,驴走了,又有道人同和尚辨经,经文听完了,窗外便来人刀剑争斗,姬无虞又探出脑袋一看,听他们各自报上名号打了半天,瓦片乱飞,招式花哨,打了半天不见血,这二人打完便勾肩搭背下楼喝酒去了。 西南郡的江湖风景,姬无虞一下午看尽。 外出觅食的燕山景拎来两个沉重的食盒,都是葫芦州的特色。山笋鸡、百合虾、蜜枣粽、蟹黄包,外加两碗葱油面。她也不知道给他买点什么好,索性都买来,明日再带他去青湖泛舟,后日就去登山赏梅。 饭后二人还真约着去澡堂,男池女池分开,燕山景在女池没什么,渡过了相当闲适松弛的一段时间,腾云驾雾,不亦乐乎。可她出来和姬无虞碰面时,对方脸色不大好看,想也知道,他是看不惯别人光熘熘的身体。 华灯初上,但夜市不如夏天热闹,毕竟葫芦州只是个小地方,红林梅州都比净山门山脚繁华。西南郡崇山峻岭,不如中原富丽繁华,也不像东滨浪涛汹涌,几乎一无所有,只有山景,只有山景。 他在前面走,她就在后面跟着,走着跟着,怕人冲散,手就牵到一处去了。走了一截路,手心都有一层薄汗,握在一起,风吹后,说不好是凉还是热。在九蛇山没这样过,那时他们光顾着逃命,回回牵手都是攥住对方的命在跑。在幽阳谷,似乎有过宁静的芭蕉绿光下,但那又很短。 她轻声道:「其实,小和说要我们待在一起三天时,我以为他开玩笑。」 「他从不开玩笑。」姬无虞耸肩,「别人那么说,我就想肯定是耍我玩,可他从小到大,都是作为神殿的乩童培养,天神像下,焉有玩笑话?」 「你们家孩子多吗?绯弓只是你的表妹。还有别的孩子吗?都是那么养的吗?」 「我没孩子,我大哥也没有,他有妻子,是绯弓的姐姐,不过两人一直没有孩子。我父亲也没有兄弟,所以暂时父母亲还没有孙辈。」姬无虞想了想,又道,「我看孙辈还得指望小和。小和天生眼睛和别人不一样,他的孩子总不会和他一样苦。」 「绯弓的姐姐是姬无忧的妻子,所以绯弓未尝不会当你的……」燕山景说不下去,这话太酸了,太难以启齿。她怎么变成这样的人? 姬无虞意外地瞟她一眼:「你直接问不是更好?我花十六年认定你是我的天命之人,所以自然要花十六年的时间把你忘了。十六年只是我定的期限,我也说不好什么时候释怀燕景这名字。若诚如你所言,到阴曹地府还抓着婚约不放,虽然可悲,却也可预见,不过是我的命运。」 他从商贩手里买了一串梅花手串,他戴到燕山景手上,便不再说话了。 他们谁都不该计较邬镜,计较绯弓,这样是主次不分。可他俩的困境实在太庞大,几乎能把其他的矛盾都比得不值一提,当两难抉择难得比天还高时,一些些小刺又格外刺心起来。 及至同榻共枕,燕山景还在想司绯弓的姐姐嫁给了姬无虞的哥哥,她知道她不该想,但还在想,姬无虞本该有别的人生,他不会知道燕景这个人,他不会流浪九蛇山,他也不会被她伤得体无完肤。也许他再等几年,就能和南理少女司绯弓喜结连理,表哥表妹,皆大欢喜。 黑暗中,姬无虞戳戳她:「你和绯弓也是不同的。」 「你之前说不相信我没有婚约也爱你……你把我弄煳涂了,」姬无虞又轻声道,「可我的确只喜欢过你一个人。喜欢别人,是一点都不会。」 燕山景缩进松软的被子里,不回话。 姬无虞便躺了回去,他心头泛起熟悉的不甘心,和潮热的委屈,他一皱眉,还要跟她理论,她的手已伸了过来,湿润的发暂且不提,被子里的温度也不值得说,久别重逢的,是燕山景的嘴唇。 第55章 第二天 浅尝辄止的亲吻,蜻蜓点水,掠过二人的哀愁喜乐。燕山景心中竟装满亡国之君的哀戚,故土已是废墟无以为继,南柯梦与碧落水都在招手,九蛇山的玉石,幽阳谷的金珠,尽是她带不走的回忆。 姬无虞的气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也是他的身体,燕山景一心想把他留下来,她变得和他在幽阳谷那时一样蠢,他难道会不知道匆忙成亲会激起两边的愤怒,会不知道拜堂只能拴住两个人的名字拴不住她的人?可她那时太聪明了。 回望她的聪明,燕山景更像上了审判架,问斩官与犯人仅她一人耳。想到这些,她几乎快把自己蜷缩起来,唯一能舒展开她的,唯有他手心的温度。他的体温裹住了她,他试探着回应她:「你冷吗?」 燕山景朝他做口型:「你这傻瓜。」 姬无虞一把扳过她肩膀:「你这会又相信我爱你了?」 燕山景只管蹭他的脸,她的瞳仁浓墨如漆,身体已经在发烫,也是她主动剥了一点衣裳,露出大段雪白的脖子和锁骨,饶是这样,她还要提醒他:「是你先说不相信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燕山景记仇,她永远记得,她问姬无虞没了丹樱蛊,难道他就不信她会喜欢他,他的回答清清楚楚四个字——我不相信。 姬无虞按着她的肩膀,胡乱地扯开她的衣襟,蛮横道:「说啊,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你相信我吗?」燕山景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雨中火,山中初日,永世难忘。 而她的眼睛,是西南郡的云雾,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时时都在,又时时难以琢磨。姬无虞怔怔地盯着她半晌,勐地把她捞到怀里,燕山景又一次坐到了他的大腿上,他烫得厉害,难道她又不是?他又拍了拍她的屁股,拱她的脖子:「腿张开。」 他不管了,得不到回答,也是她先来招的。这人善变得像山林里的狐狸,可他偏要此时不是就在探究狐狸尾巴吗?管她几根尾巴呢,握住手里这一根,玩得她浑身颤抖不可,最好掉一床的狐狸毛,她果然在他身下翻腾和蜷曲,柔软的小腿蹬到他赤裸的胸膛上。燕山景的牙齿几乎在发抖,姬无虞胸膛上不知何时添了好些新伤疤,燕山景的头髮尽散在枕头,她穿过黑髮伸出白玉般的手臂,手指甲划过他的疤痕,划过哪里,哪里便起了微小的战慄。 她轻声问道:「你说丹樱蛊在哪里呢?是在这……还是在这?」 姬无虞骤然绷紧了身体,他趴在她胸前,咬牙道:「再找找?」话问得很兇,可他从前那种疾风密雨似的亲吻不见了,小心翼翼地蹭蹭她的脸,又蹭蹭她的脖子。燕山景牢牢抱住他,压着他,两人换了个身位,她轻哼一声:「明天带你去爬山赏梅。省着点力气。」 翌日晨起时两人都没事人似的拉开了一段距离,昨日还能牵牵手过廊桥,今日爬山总各爬各的,燕山景腿酸,但抱怨出来像赞美他。这口断头饭吃得有点太撑。 姬无虞莫名其妙道:「我想这不是小和的本意。」姬和这个孩子,怎么能料到他们那么无耻。 燕山景没理他。她也觉得无耻。 燕山景选的山是笋芽山,西南郡盛产嫩笋、嫩豆芽、嫩黄花鱼,笋芽山尤其着名。她记得山脚有大娘开客舍,冬日做炖锅生意,锅底是泡椒,滋味鲜美而丰富,姬无虞捞了一筷子笋条,突然愣神,冷不丁道:「只剩下一天半了。」 燕山景这几天过得如风筝收线,千里东风放飞了她的风筝,又要收走她的风筝,来来回回又抢又还,她在苍穹下仰望着命运,仰望得脖酸。可苍穹之下,她不孤单,还有一个人和她一起仰望。时时刻刻,分开的时候最想在一起。 食客很多,来来往往,姬无虞却瞧出不对来:「这些老人似乎都有些武功在身。」 「眼力不错。他们曾经是净山门的弟子。」燕山景帮姬无虞盛汤,「不是每个老去的剑道弟子都有资格升教学做督学,屋舍不够用,他们又不至于做杂工,所以遣散到山下生活。有人开武馆,有人当镖头,有人做家丁,各行各业都有。他们还会送自己的子女来净山门,练武虽苦,可葫芦州山脚处处都是做江湖梦的小儿女。阳非阳奇的父母原本都是净山门的,现在也不在山上生活了。」 老闆大娘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年糕,刚打的新鲜出炉,燕山景喜欢吃这个,食物的原汁原味格外触动味蕾,她朝老闆一笑:「多日未见了。」 大娘自然认识她:「燕长老是有些日子没见过,我记得你上次来还是带你弟弟来,那小子是个左撇子,我给他切年糕,还把他筷子打翻了。」 燕山景失笑:「他不是左撇子,他只是嫌左手比右手清闲,累一累左手罢了。」 「好小子。哎呀,这么些日子不见,我想也是因为山门内乱吧。从夏天开始闹的,如今可解决啦?」 「一切都好,新弟子来了两批,快年关大考,小傢伙们都使出浑身解数要争头名呢。」 大娘笑着比划了一下:「哦,我记得我第一回 见你,你也是个小傢伙,那会素素还在世,素素带你和阿镜一起来照顾我生意,那时你就说不想练剑,想跟着我打年糕,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您每次见我都提这件事,怎么敢忘呢?腊月里我还来,给您的小孙子封个红包。」 「那好啊——燕长老,阿镜好吗?他半年前回来,是在村子里住了两个月,再回净山门的。哎呀,素素去世那么多年,他也不好好照顾自己,姜掌门把他送到这住,他每日不出门,脸都发青发黑,可怜得很。他一向身体不好,以前白疯子老打他,可能留下病根了。他离开净山门许多年,大概过得也不好。」老闆说起邬镜直摇头。 「阿镜师兄现在很好,孩子们很喜欢他。他又回长歌馆生活了,虽然还是身体不好,但看着比以前好很多。我会告诉他,你们这些父老乡亲还惦记他的。」 说话间大娘已将年糕切成一段段的,她招唿着:「这位公子慢吃啊,你是燕长老的朋友吧?燕长老的朋友都一表人才啊,你们年轻男女看着真是可喜般配。长老,我去忙了。有事叫一声就行。」 姬无虞夹起一筷子年糕,淡淡的甜,他很喜欢。不过他还有关心的事:「邬镜原来离开过净山门?」 「嗯。」燕山景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又要和邬镜过不去,无奈道,「消停些,都说了不喜欢了。」 姬无虞皱眉:「干嘛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只是听方才那位大娘说他在此地居住时脸孔发青发黑,后来才上净山门,觉得他性格颇有意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他离开长歌馆后想必日子过得很潦倒,甚至到了山穷水尽又回净山门的程度。那些年他病噩缠身,照理说他应该上山去,净山门的医馆总比山下的能对症下药吧?可他偏不。大约是落魄少年羞见老街坊,才留在这里调养身体,等到他看起来没那么凄风苦雨,才肯上山与你们相见。其实是个很有心气的人。他离开净山门的理由,想必也是和自尊有关?」 燕山景敲着桌子,姬无虞有意思,她亲口承认对邬镜无男女之情后,他就能欣赏邬镜。说不好是心胸狭窄还是宽阔,这真说不好。 「差不多。阿镜师兄的父亲是前任长歌长老,他脾气极差,只喜欢练剑这一件事,可长歌剑的第七式叫涅槃,前面都以舒缓轻盈细密为主,到了第七式,陡然剑势放大,若内力不足,就难以承受这样的突变。我自知内力不足,从不尝试。可前辈却屡败屡战,渐渐走火入魔。」 「他心魔肆虐,所以格外苛待身边人。他殴打妻子,也就是素素姨,当然也虐待他的孩子,就是阿镜师兄。」 燕山景皱眉,她不喜欢回忆那个人:「素素姨不喜声张,认为是家中丑事。阿镜师兄也从小就沉默寡言,虽则那时长歌馆的徒弟只有我一个,但我和他却不熟悉,一则是要教我剑课的长老太多,我学了就走,来了就学,二则是他也阴郁安静,总被他父亲唿来喝去,一事不顺就招来拳打脚踢。」 「他其实不是长歌馆的弟子,他父亲说他不配。所以将他逐出了长歌馆。但还叫他打杂,他总鼻青脸肿地端茶倒水。」 「一点倒霉,还好安慰。可太大的不幸,旁观一眼都觉得残忍。」 「后来我在长歌剑道上天赋显露,就被白长老要去专注学长歌剑,长歌剑后继无人,他倾其所有把一切都教给我。有一次,他叫我不要急,我还小,再琢磨几年,就能将长歌剑九式都学透。我从不记得他有那么温柔过,心中很异样。」 「第二天,素素姨就去世了。他对我温柔了一回,对家人却恶毒了一辈子。这之后,阿镜师兄就离开了净山门。他比我大不少,那时已是少年,他背着剑独自下山门,说要去做游侠。此后就有许多年未见。他父亲死了办葬礼,他也没回来。」 「白长老最终还是死在了第七式涅槃上,内力驾驭不了剑,就会引发心血倒沖,顷刻暴毙。」 燕山景摇头:「这样的第七式,即使能发挥出裂天的威力,我也不会去赌。因而我十二岁学会第六式之后,就再没有长进。」 姬无虞陷入沉思,片刻后才道:「这样是对的。不过长歌剑入门那么难吗?剑学竟凋敝如此,从白长老再到你,似乎是单传?」 「嗯,越轻盈的剑法越难悟。」燕山景低头,「所以阳非阳奇虽然跟在我身边学了几个月,但都没人使出第一式。悟性不足,几年不入门的大有人在。长歌剑馆一直都人丁稀少。不是从我这辈开始,也不是从白长老那辈开始,而是一直如此。」 「所以你一定要留在净山门,等那个有灵气有悟性的孩子出现?」姬无虞谈起这事,竟意外地心平气和,他托着脸,「我知道你走不了,但没想到这么难走。」 「邬镜和我说,长歌剑是不该存留于世的剑法。他说得太极端,可不无他的道理。」燕山景敲着桌子,笃笃的声音像她纷乱的心事, 「是吗?那有一天假如你不用传承长歌剑,你会到别处去吗?」姬无虞的眼中似乎又有一点希望的火苗,「不是说,到南理来,任何的别处都行。」 海市蜃楼梦,虚无缥缈。 燕山景直视他的眼睛,却摇头:「我不知道。」 「能把我从净山门连根拔起的,唯有灾难。我不期盼灾难的到来。」 姬无虞轻笑:「好,那我也不期盼。」 燕山景拿着筷子的手在发抖。 正说着话,窗台边忽有唧唧叫声。二人循声看去,竟是野猴子,且那猴子眼疾手快,一把抢走桌上燕山景的长歌剑,便扬长而去,叫声极尖,嘲笑似的,在丛林中荡来荡去,来去无踪。 两人一惊,这是什么来路? 猴子抢剑又是送信,树皮信纸,剑锋笔墨,字数寥寥:「摘月斋消息,请见世子。」 第56章 第三天(上)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便没有丝毫犹豫,搁下钱就追了出去,天地难分界线,颠来倒去都是银装素裹,风雪唿啸,在这里追一只猿猴,谈何容易? 「姬无虞!那是河!」燕山景断喝一声,她拉住他,姬无虞茫然,他的眼睛刺痛,他捂住眼睛,痛苦地弯下腰,燕山景立刻悟到这是雪盲。她扯下布条蒙上他的眼睛,「你这这里等我!」 「不,我要和你一起走。」姬无虞抓着她的手,燕山景不得不带他继续追踪那只猿猴。那猴子看他们没追上来,还抱着剑回来了,叽叽咕咕大笑大叫,燕山景和姬无虞又跟上它,这么看,他的主人是一定要见世子不可。 人踪绝迹,猿猴过树的速度极快,那猴子不是什么寻常猴子,牙齿和爪子都锋利得厉害,被它踩过的树枝零落得乱七八糟。辨别它究竟往哪里跳需要极强的目力和听力,两人一同在雪中狂奔,仿佛又回到了九蛇山的山路上。姬无虞跌跌撞撞,拖拽着燕山景的手,燕山景护住他的眼睛,时不时问他:「眼睛还在痛吗?」 姬无虞每次都摇头,可每次都看不清前路。两人却共同地想起来他们在九蛇山的命运,可谁也绝口不提,什么时候,连回忆都是隐患?但此时谁都不说九蛇山,又是心照不宣地同道殊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姬无虞蓦然松开她的手,燕山景错愕回头:「这到处都是小湖小河,一着不慎,就是掉入寒潭,你别逞强!」 姬无虞摇头,他的指尖突然窜出一团火焰,色泽幽绿,是神殿中沉睡了一千年的青铜酒器,又是斑斓毒蛇的鳞片伸缩,白茫茫无极天地,一瞬枯荣。哦——这里不是九蛇山,他不是落难世子,他有的是办法。 雪水融化,不远处的猿猴尖啸一声,倒像一声大笑。 燕山景护住姬无虞,她二人都站在树尖,被其他树干倾轧的树坠下万千白花,白花如风铃左右嬉闹,只是无香。空中无风,鸟禽不来,燕山景一把拽下姬无虞,她直觉这是剑风。 钓鱼的人能根据水面涟漪判断鱼是否咬勾,剑仙也能够判断风中的一点剑意。 雪中再次起了猿猴的笑声,那个人终于现身了,站在两侧皑皑的白雪之中,中间阴火烧出了一条道,路经是赤裸的黑。 他像站在丹顶鹤的羽翅之界,他也像太极八卦图中的一个点,他是一团墨,也是一柄剑。 他一个人,肩膀上站着一只猴子,一人一猴,将他们引来。他袍下露出了一点脸庞,燕山景依稀可辨,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的面孔。西南郡居然还有这样一位剑道超群的修士,且他是为摘月斋卖命的。 燕山景愣神的时间里,她后方的姬无虞却动了,他没有带弓箭,却带了弯刀。 「还她的剑!」姬无虞蹬了一脚无花的梅树,弯刀藉着内力的势微微斜向那人,黑云压境般密不透风的刀法。 燕山景其实几乎没见过他用刀,他的弓弦声更能震颤她,他的刀法与中原与西南郡与东滨与她见过的所有的武林门派都不同。 黑袍的人提剑来挡,他将长歌剑抛向燕山景。 姬无虞的弯刀落在神秘探子的袍摆上,隐隐见了血。 燕山景站在原地,她只是一个晃神的时间,姬无虞就破了对方的剑招。姬无虞覆眼的布条在脑后随风飘扬。他……这么强吗? 她接住剑,小猴子愤怒地尖叫着,而姬无虞见好就收,跃到燕山景身边,燕山景扶住他。 「我无敌意。请见世子,就是请见。」那探子脱下黑袍。 姬无虞没见过他,他也看不见他的动作,看向燕山景道:「他是我们认识的人吗?我没听过他的声音。」 燕山景一拱手,对面的人垂首还礼。 「世子不知道我,可知道我的剑法。」那人将黑袍脱给姬无虞,「干净的。」 姬无虞一把扔掉:「什么,我不要。」 「阿虞,穿上。对你眼睛有好处。」燕山景已知道对面的人是谁。 燕山景很少参与武林盟组织的武林会面,但寥寥几次,她知道坐在最中央的人们是谁。 武林盟的盟主一百多年,都只从一个门派里出。三丹枫林三丹剑,丹枫少年,白马银骑,一剑燎原十四州。 净山门快马加鞭几十年也赶不上他们。燕山景曾被寄予厚望,可种种原因下,她输给了丹枫的少主。丹枫的少主也是武林盟的少主,他见过那么多的武功流派,即使天赋差不多,燕山景的实战经验与招数灵活度就是不及当年那位少主。 她输了一次外战,干脆就放弃了,名扬天下的天才称号,她不要和丹枫的公子们争。 燕山景对丹枫山庄没有怨恨,只有冷眼旁观的漠然。如果说长歌剑到了第七式对心法要求的陡增,燕山景可能穷极一生也做不到第七式,冒然破关,必死无疑。 可丹枫的三丹剑每一关都是生死考验,每一次破关都是拿命在赌。他们甚至没有心法,人的身体不过是剑的耗材,出一剑,少一天寿命,出悍然一剑,断送一年阳寿。他们称霸武林盟,燕山景半点不羡慕。她叫他们丹枫山庄的疯子们。 问题是,她不记得眼前这位,是哪位疯子了。他怎么会效命摘月斋? 而姬无虞能立刻破他的剑,姬无虞一直在研究中原的剑法吗?南理神秘,他的大哥玩弄人心野心勃勃,姬无虞会有一天来到武林盟,会武天下吗? 燕山景复杂地看向姬无虞,她自以为很了解他,但此时,她心中有些警觉和惶然。 「燕长老,拿走你的剑是下下策。」探子给肩上的猴子餵了块果干,「看起来,你认出我了,我是兰招。」 姬无虞浑然不觉燕山景对他的揣测,他冷声道:「你果然姓兰。你一出剑,我就认出来是三丹剑。」 兰招拱手:「茶剑道人用剑法教世子刀法,匠心独具。」 燕山景的脑子很快转过来这个弯……茶剑道人会三丹剑?他用三丹剑法教姬无虞用刀? 「你虽然姓兰,可我已算不清你和我的辈分。我家公也不是嫡系,你是嫡系还是旁系,我不清楚。要认亲戚,也太远了。而且你到底找我干什么?」 「为天巫神的事。世子感兴趣吗?」兰招朝两人伸手,「若感兴趣,请随我来吧。」 燕姬二人对视,便跟上了兰招。他以摘月斋的名义说天巫神的事,这其实是个不妙的信号。 燕山景轻声问姬无虞:「茶剑道人姓兰?他是丹枫出身?」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家公从丹枫山庄和我家婆私奔,他当然姓兰。」 燕山景浑然不觉尴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原来茶剑道人也是和姬太君私奔的……兰家公子有和南理女孩私奔的传统啊。前面那位公子招的事满城风雨,他为了一个南理的无名少女抛弃父母,一经私奔,永不回头。他怎么不在南理,在西南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她说话声压得很低,可兰招是什么耳力? 他转头微笑道:「进了摘月斋后,我才知道家中原来有这么一位前辈。若早日知道,大概也会去求见茶剑道人,救我的妻子。」 「你太会攀亲戚了。」 「穷途末路之人,举目为亲。」兰招平静如深湖,姬无虞的嘲讽对他来说,毫无痛痒。 他引二人到了村中小屋。村舍中还有村民谈天说地的声音,并不是荒僻之所。 燕山景甫一进屋,就闻到恶臭。 她努力控制不皱眉,姬无虞却在背后伸手餵了她一颗药丸:「辟毒丹。」她乖乖张嘴吃了。 他们在门前警惕,兰招已独自进了里屋,他抱出来一个形如枯骨的姑娘。 燕山景轻声问道:「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阿彩去世已有两百零三天。」他抱着那轻如鹅毛的女孩,「她是我捡到的。据我所知,她信奉永生和起死回生。她是南理人,我只会说一两句南理语言。」 「把她放下,我看看。」姬无虞表情严肃。 他蹲下身,轻声对女孩说了句什么,便解开了她的衣衫。 衣衫下伤口血渍泥泞,即使冬日,也在散发恶臭。姬无虞低声询问她什么,她气息微弱地回答着。燕山景注意到,这女孩已失去双臂。看伤口,是活活被人噼下来的。 燕山景不便打扰,走出了屋子,唿吸到寒茫的冷空气,浑身战慄。她见过很多死人,也见过很多伤患,但每每见到,都能闻到死亡迫近的灼热与骯脏。 兰招在门槛,里屋是姬无虞,外面是燕山景,他擦拭他的剑:「一年以前,我加入摘月斋。目的是为了探听消息,给我的妻子延长寿命。她的父亲迷信起死回生术,以蛊虫改造过她的身体,改造她的是南理的蛊师,但世上岂有起死回生?人不过是血肉之躯,一次次地承受大量蛊虫爬入血管、骨骼、心脏。她时常觉得她非人非鬼。我带她离开她父亲后,一直在寻找药方给她续命。不过她并不想多活,最后我和她都平静接受了她的离开。」 「在背着阿彩到处行走的那些日子里,我才知道南理不仅有发光的蘑菇,有青苹果味的泉水,有她说的会唱歌的咕咕鸟,还有那么多的起死回生传说、长生不老密术。都是骗局。我杀了很多人,我讨厌有人还在上当受骗。」 「邪说流传的速度依然很快。有一伙人叫天巫神教,领头的教主叫一线天。」 姬无虞抬起头,看过去。 「我知道,一线天已经死了。世子,多谢,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今年八月,姬无虞清缴天巫葬坑,在芜鸢城击杀一线天。 「他在世时,天巫神教蔓延的速度简直是瘟疫。人们相信天巫神,要用人的灵魂供养神力,死去的人越多,回到人间的人越多。近期有所收敛,毕竟死了个教主。」 燕山景听到这里,兰招掌握的信息和她所知的差不多,她问道,「那这个女孩,她是你在哪里捡到的?又有新的天巫葬坑出现了吗?」 「没有天巫葬坑。」兰招否认道。 「她不信天巫神。」姬无虞已看完女孩全部的伤口,也听过她梦中痛苦的呓语,确认道,「信奉天巫神的极端教徒体内多少有中蛊毒的痕迹,可她体内没有我见过的毒。」 兰招摇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可怕。一线天和天巫神随时都可能是弃子,但起死回生之说源远流长,南理的密林深处有多少丧心病的巫师,世子一定比我更清楚。天巫神的惨剧,难道要再上演一次吗?」 「天巫神未必就真绝迹了。」姬无虞站起身,给那女孩餵了一颗东西,「你还是没回答,你是在哪里捡到的她。你说摘月斋消息,和摘月斋有关吗?」 兰招心平气和道:「我不知道是否有关。摘月斋管理混乱,我至今没有见过斋主和副斋主。我负责副斋主的安全,但这个副斋主是男是女我都搞不清。有任务通知到我,我再去。所以即使我在曾经有摘月斋探子活动过的幽谷里捡到这个女孩,我也不能确认。但我级别不低,能获知一些消息。我希望世子调查此事,我会提供一些能交换的消息。」 「无需你有条件。我还是会调查此事。她虽然不信天巫神,但教义也够可怕了。」 燕山景问道:「什么?」 「献出她的双臂,成就一个人的永生。她愿成为永生之人的一部分。」 燕山景打了个寒噤。 「摘月斋里面的神经病不比我家里的少,我原本打算尽快抽身。但是尽管楼内层级错综复杂,但消息网之密,超乎想像,我留任斋中,必有大用。如我得知了有用的消息,我还会再出现。这是我对世子的承诺。」 二人收下兰招的承诺,走出这间小屋。 此时已将近黎明,这是取蛊之期的第三天。 姬无虞筋疲力尽,他还缠着蒙眼睛的布,他疲惫道:「回去吧,我要立刻写信给父亲舅叔。」 燕山景应了。她早没了游山玩水的心情。摘月斋……天巫神……永生……起死回生……这些字眼在她的脑中迴响,压得她几乎唿吸困难。他无法久留净山门,就像她去不了南理,都是一个理由,他们都有责任在身。 她轻声道:「今天冬至,回去吃碗饺子。然后我们去见小和,你就可以回家啦。」 第57章 第三天 (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燕山景与姬无虞在山道上并未分道而行,这只过去了两天多,今天是第三天。他还是得守着她。姬无虞陪她回长歌馆。 今天是冬至,冬至就是长歌馆小弟子们参加年关大考的日子,她前两日在他们千辛万苦备考时不在,只留下来本秘籍册子,实在对不起那两个小娃娃。 上午文试她不参与监考,下午她有监督任务,防止弟子比试出现人员伤亡。如果她不去,应该是观棋替她去。长歌馆里空无一人,观棋不常住于此,而燕白也不在……他不是下山去购置材料了吗?他中途有没有回过净山门?邬镜又去了哪里? 姬无虞眼下有些发青,他忽然转头问燕山景:「你后来和你弟弟聊过吗?他为奴隶的过去。」 燕山景帮他扯掉汉人的髮带——他一会就要去见南理人,他不能穿这身衣服去见他们。弓虽人韦会过来送身衣服。 「他和观棋聊得更多。」燕山景耸肩,「观棋告诉了我一些。」 姬无虞只穿雪白中衣坐在她床上愣神:「听起来你和他不熟似的。」 「很熟啊。只是有的话他不想告诉我。」 「你听听你的话,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姬无虞扯开燕山景的腰带,她撕掉衣服给他包眼睛,这身衣裳也是乱七八糟。 他又道,「你懒得管繁文缛节很好,可有的细节在你眼前明晃晃地不对劲,你也无动于衷,这会给你带来麻烦。」 燕山景赤裸着肩头在衣柜里找衣裳,头也不回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向来如此。」 她一向如此,都在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那天。 姬无虞不屑一辩:「你和我可走的路呢?」 燕山景哑口无言。 他拨了一下她床头的仙鹤铃铛:「这是我送你的。」 铃铛声响,燕山景坚持沉默是金,她不记得。 「收了我的礼物,不记得是谁送的?」姬无虞一眼识破。 他拽了下仙鹤的尾巴,一拽尾巴,翅膀就在扇动。 他又拽开燕山景的贴身衣物,嘴唇贴到她腰上,气息吹拂着她的皮肤,她有些发抖,「啊……原来是这样,我从来都不知道。」她虚虚搂住他的头,触碰的位置太靠下了…… 「现在知道也不迟。你很爱惜这些东西,以前送你的髮带你也用了很多年。」姬无虞站起身,院子里来人了,是弓虽人韦给他送衣服来了。 燕山景没来得及吻回去,没机会了。可恨的人。 燕山景到了青钱山考场,沧海馆青冥馆的长老一早就在,与她寒暄几句。她心不在焉回话。 姬无虞已写完家书给雪廊,两人都在等姬和的药物。 司绯弓左顾右盼寻人,姬无虞看到她,朝她招手,绯弓飞奔而来,她带来了秘药。服下后,就可以等今晚取蛊了。 绯弓见到燕山景,相当不自然,不是之前单纯的敌意,燕山景看她有话说的样子,便善解人意问道:「司小姐,你怎么了?」 「我能留在这看吗?我想看阳奇比剑。」绯弓的声音脆生生的,提要求提得光明正大。 燕山景点头,她就不客气地坐到了两人之间。 阳非先出场,这八岁的小男孩,好胜极了。他一出场,邬镜也出现了,就在场下注视着他的好孩子。燕山景看到他,淡淡一笑。 绯弓见状,便歪着头问燕山景:「你脚踏两座房子?」 「是脚踏两条船。不过,我没有。」燕山景平和回答道。 姬无虞忍无可忍,拉住绯弓:「差不多得了。」 绯弓见表哥不领情,气唿唿地站起身,一脚踢翻桌子,对着姬无虞就怒道,「姑母说了,不准你再和她来往!哼,反正以前的爱恨都不过是蛊虫造成的假象……你现在对我凶,以后你把她忘了,就轮到我对你凶了!」 姬无虞把桌子正过来,他和燕山景都一脸无事发生。他不在乎邬镜,燕山景不在乎绯弓。 「取蛊后,你会把我忘了吗?」燕山景问这句话时,她几乎快吐出了她的心脏。她在乎。 姬无虞微不可查地点头,「子母蛊的可能性是万中之一。你和我,我不知道。」 南流睢和燕山景保证过不会忘。燕山景无力辩驳道:「南前辈说不会的。」人总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姬无虞自嘲地摇头:「忘是一刀,不忘也是一刀。钝刀子割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哪种都不会少流一点血。没区别。」 天壤之别,他居然说没区别。 姬无虞转着手里的茶杯,不再解释。他的家里,母亲殷殷期盼他忘了燕山景。既然再不见面,忘和不忘,有何不同? 台上的阳非情况不妙。他太好胜。好胜意味着积极进取,也意味着武断莽撞。他连赢两场后,遇到了比他年纪大许多的沧海馆弟子,人家出一招,他打三招出来,对手尚未怎么样,他已气喘吁吁。这是战术的错。 阳非输了。他也哭了。 燕山景在台下于心不忍,但是她是这场的督学,无法及时给他安慰。好在还有邬镜。 阳非哭着扑向邬镜,邬镜一把接住小弟子,一面安慰他,一面嘴角却又挂着动人的微笑。 阳非输后,阳奇的压力便出奇得大。阳奇上场时,一直吵嚷着要看她比赛的绯弓没出现。但姬和给的药物发挥作用了。 燕山景不动声色捂住胸口,她隐隐有种呕吐的感觉,好像听到她身体里有什么在剥离,可又听不清。姬无虞在桌面下握住她的手,这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感同身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阳奇的比武对像则是青冥剑的传人,阳奇阳非都是夏日选拔出来的,对手则是春日时进的山门。且他不是从头学起,已有家学。青冥剑在净山门是最强势的剑馆,人多竞争也大,僧多粥少,所以弟子们个个都练就一身好武艺。阳奇很难是对手。 邬镜在台下抱着胳膊,慈悲地凝视阳奇。 阳奇节节败退,青冥长老看向燕山景,点了点头,谦虚道:「青冥剑入门快,毅儿也悟性高。小燕你也不必太在意。」 燕山景不在意,但阳奇在意。她一心一意要当头名,所以几次被打到死角,也不肯放弃,阳毅的剑几乎擦过了她的喉咙,阳奇提剑格挡,还想趁机再出一剑,燕山景微微眯起眼睛,「她还是不肯放弃长歌剑第一式。失败了好些次了……这个傻孩子。」 阳奇申请中场休息,她跳下剑台,邬镜带她过来,阳奇在冬天起了一身汗,她擦掉额角的汗珠,勉力朝燕山景和邬镜微笑:「我一定可以的!」 邬镜递了一杯参茶给她:「输了师叔也会给你做好吃的,要听话。」 燕山景则握住阳奇的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阳奇皱眉:「师姑奶,你的脸色很不好。」 「是么?天气太冷,冻的。回去吧,我也觉得你一定可以。」 阳奇和燕山景碰了碰拳,阳奇破涕为笑,「你也这么觉得?」 「当然了。你知道吗?拼力量你是打不过他的,对面是重剑手,你想要削掉他的剑势,谈何容易?所以你该想想你的优势在哪里?轻盈、细心、还是什么?」 阳奇提剑再上剑台,而后终于发挥出她的优势。阳奇的优势在轻盈,这也是当初姜岭选她进长歌馆的原因。阳毅微微有些慌张,但一道斩噼后,阳奇的优势又不復存在。她毫不气馁,爬起来,又出几剑,每次的剑尖方向都很一致,织网一般,渐渐将阳毅拢在她的剑里。 姬无虞忽然捏碎了一个茶杯,他的左手至今还残留着四朵菡萏剧毒后的伤疤。 姬和给的药药性太强烈,姬无虞的嘴角甚至在溢血,因为他是母蛊,他要比燕山景更不舒服。药物想把丹樱蛊赶出它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温暖肉体,丹樱蛊一千万个不情愿,姬无虞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剧痛之下,他甚至不受控制地捏碎一个杯盏。 他抓住燕山景的肩头,「到时候了。我先去剑雪阁等你。」他气若游丝,脸色苍白。他在净山门雪景前渐渐失去颜色。 燕山景暂时还走不了,她还要坐在这里,凝视阳奇的剑,她在这里,她多一点底气。她抓着桌角,手指不住颤抖,她咽了又咽,也咽不下喉咙那口热血,她怕阳奇看见,不得不起身追逐姬无虞的脚步。 她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山唿海啸的喝彩。 阳奇的剑悬在阳毅的脖子上,她朝燕山景大喊:「师姑奶!我做到了!长歌剑第一式!我做到了!」 燕山景尽力挤出一个微笑,她依稀看到很多年前的自己,也是那样兴奋地跑向师父,她把青冥剑沧海剑都学了个遍,最后她挥着手跑向垂垂老矣的乔信苍:「师父!我打算学长歌剑!」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少年弟子江湖老,燕山景微笑着,泪水已模煳眼眶。 她擦擦眼泪,转身去追姬无虞,她第三次去剑雪阁。 剑雪阁中,姬无虞的背影仿佛也没了颜色,他蜷缩在蒲团上,灰白色的蒲团上尽是猩红的血迹,刺目惊心。他不住地颤抖,几乎是将自己曲成了一个哭泣的婴儿。阿虞,小阿虞,三岁的小阿虞,被植入丹樱蛊时,一定撕心裂肺地哭过。万里挑一,只成功了他。他爱她,他恨她,他眼里一直有她。 姬和的铃铛声仿佛远古的符咒,他没有感情地命令她:「坐。」 燕山景不是坐下的,她是倒下的,她勐地向前栽,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姬和雪白的瞳孔。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转醒。眼前是观棋和阳非阳奇,她还在剑雪阁里,剑雪阁的小塌简陋,她躺得很不舒服。 观棋将补药递给她:「都结束了。」结巴的观棋,言简意赅。 都结束了…… 剑雪阁的正殿是两个世界,一边是长歌馆寥寥几人,另一边则是寂静无声摩肩擦踵的南理队列,那黑压压的人群中央躺着姬无虞,他们很快就要带他回家了。 她没忘记任何事,一切她都记得很清楚。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埋进去,她不想放声大哭,只是她的心一直在往下坠,她不知道何处是尽头。 姬和走了过来,身后站着他的母亲川红。他小心翼翼拍拍她的手,轻声问她:「燕姐姐,你想看看丹樱蛊吗?」 燕山景摇头,她不看。她只关心:「他怎么样?」 「阿哥是母蛊,他会醒得比你慢。」 从始至终,都是他受苦更多。 她做了对的决定,可是心如刀绞,他是姬和的阿哥,是姬太君茶剑道人的小阿虞,是弓虽人韦的少主,独独不再是她的任何人了。 观棋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那边无声的南理人群中有了小声议论,人声的潮涌入燕山景的耳朵,她几乎溺水。绯弓的声音像一根笔直的箭,破石穿云,「阿哥,你醒了吗?」 燕山景想过去看看,人却像被钉在了矮脚小塌上,动弹不得。 观棋突然变了脸色:「阳奇,你怎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燕山景僵硬地转过头,她还没来得及恭喜阳奇入门长歌剑第一式。 她转过头,看到七窍流血的阳奇。 第58章 矜智逾昏 阳奇吐血,出乎所有人意料。燕山景立刻点了她所有穴道,电光火石间,她脑子里出现的人,居然是燕白。也许是他受伤后半边梨涡的不对称在他放飞偃甲鸟当天格外惊心,当另一件惊心的事发生时,她立刻想起来他。 燕白去购买偃甲材料,但三天没回来。 她一边探阳奇的丹田,给她输送内力,让她有力气把毒逼出来,一边问观棋:「小白呢?」 观棋漠然道:「不知道。」 他三天不回来,显然不是去购置偃甲材料。冬至后就要订婚,他逃了。 燕山景错愕地看向观棋,观棋帮着把阳奇抬到小塌上。阳非抱住了观棋,他吓坏了,他六神无主地问燕山景:「师姑奶……是不是阳奇姐姐学了长歌剑第一式,用力太勐?」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南理人的关注,那些香料熏衣重银加身的刀卫和祭司纷纷转过了头,可无人过问。比之司朗当时的部下而不如,只有事不关己的冷漠。 唯独姬和问道:「要帮忙吗?」 川红立刻制止他:「阿和,你今天已经用了太多精神。」 姬和别开母亲的手,上前探看阳奇的情况,燕山景和姬和苍白的瞳孔对视,他是局外人,他做出最冷静也最正确的判断:「她的内力正在流逝。」 燕山景想起姬无虞的话,他说,她对明晃晃的不对劲也视而不见,这会给她带来灾祸。灾祸没有降临到她身上,领教阴毒的却是阳奇。 燕山景摸着坚硬的木质床榻,却仿佛摸到了悬崖峭壁。她知道她的心一直在往下,她先前不知何处是尽头,她不知何处是尽头……这里就是尽头。 她打不起精神来,只是本能地让过来帮忙的人韦立刻去找姜岭,邬镜也该通知。她麻木地叫出邬镜的名字,邬镜已来了。 他轻轻拥住哭泣的阳非,阳非抓着邬镜的手臂,泪水煳了满脸。燕山景想把阳非从他怀里拉走,他怎么都不走,燕山景微蹙眉头,她又哄道,「好啦,让镜师叔看看阳奇。」她又拉了一下阳非。 邬镜搂紧阳非,摇头:「不碍事。」 姬和摊开手掌心,他的手心有一颗蠕动的小蛊虫,他扭头问燕山景:「可以给她用吗?能锁住她的内力流失。」 姬和的蛊虫锁得住阳奇的内力,所以丹樱蛊当时也是那么奏效的。燕山景头痛欲裂,她的心肝肺都一阵阵绞痛,她一遍遍想起姬无虞的眼睛。 她在点头前,向姬和确认:「没有别人为她承担痛苦吧?」她不懂蛊。 盲童姬和讶异一笑:「去哪里找一个人,那么傻呢?」 燕山景轻笑,好,再没有那个人。 绯弓的声音此时响起:「阿哥,你醒了!」 燕山景骇然望去,可只能看到南理人们的背影。她真想一剑噼开他们,怎么还不让开?姬无虞既然醒了,第一件事必然是找她。别拦着姬无虞找她!但他真的会再找她吗?燕山景的牙齿上下磕碰着,这是隆冬的寒气,也是分别的钟,大雾瀰漫,南理的铃正在她脑颅内反覆敲响。 邬镜轻声道:「小杂种。」 姬和抬起茫茫雪目:「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个坏我大计的小杂种……你以为你的身世无人知道吗?」 川红一把抱走姬和:「快走!」她从虎口夺下他的儿子,立刻离开这半侧是非之地。她大怒道,失掉所有娴雅,「我早说不该管这件闲事,你非要来!」 姬和茫然之间,却已将蛊虫推进了阳奇的鼻腔。阳奇的身体里闯入异物,她勐地睁开眼睛。 邬镜阻止不及,勃然大怒,拔剑挥向在旁的所有人:「滚开——都滚开!」 在他怀里的阳非的脸一瞬间血色全无,他被邬镜扼住了喉咙。 燕山景低头,她的剑不在身旁。观棋抛剑给她,她一剑刺向邬镜,可邬镜却拿阳非来挡,燕山景匆忙收势,她往后退了三步,身后有许多南理人,但等同于空无一人。最会站在她身后的人,现在……未必记得她存在。 燕山景无暇心中酸楚,姬无虞可能忘记她的事像一尾游鱼划入她的脑海,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不是留不下涟漪,而是鲲鹏似的吞没她整个心海。她在鱼腹中,又在梦中。 阳非在邬镜手里,他成了他的盾牌。邬镜慢条斯理脱掉他的手套,露出淬了剧毒的手。 他发黑髮青的脸色,和他的身体无关。他酷爱花草,他一直都在准备。游侠十年,他都游了什么?又侠过什么?他割下叛乱弟子的头,这是最快最轻松计数人命的方法。他的故事从来都血肉模煳。 燕山景想,时刻就要露出青面獠牙的邬镜就在她面前,他一直浑身散发血腥味,可她视若无睹,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一厢情愿,相信长歌馆的安逸氛围会渐渐让他忘了童年的血,像黄符纸封住探子里的恶鬼。他对孩子们那么好…… 邬镜坐在阳奇的塌前,扶起她的头,她被燕山景封住了穴道,本意是止血,可现在却柔顺无力地躺在邬镜膝头。 绯弓不知何时已站到燕山景身后,她手中的弯刀铮铮雪亮,映出她血色石榴花一般的面容,她转过头,满脸悔恨不甘:「我早就知道他有问题!我看到他在鸡汤里放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我以为那是要帮她作弊!我很不齿这种行为,一怒之下,我连她的比试都没看。」绯弓的手被一个祭司拉了一下,绯弓回头大声驳斥,「别管我的事!」 她是唯一挺身而出的南理人,姬无虞醒了,却没有声息。燕山景此时很钝,她想,姬无虞若是真不记得她,此时一定头脑不清不楚,甚至还觉得这场面莫名其妙吧?他是芭蕉雪廊世子,他怎么会在这么冷的地方?他的表妹怎么在冲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发火。 「你真是没用!」绯弓大发雷霆,「你和这个人朝夕相处,你不觉得他不对劲吗?阿哥说你看着处变不惊,其实是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你惧怕改变,结果麻烦接踵而来!缩头乌龟!」 燕山景又一次麻木地转过了头。姬无虞对她有很多怨,他甚至抱怨给绯弓听过。是啊,她错。她的为人处世大错特错。 燕山景曾经以为,她不找事,就能一辈子安然无恙。她的母亲在传说里力挽狂澜拯救了摘月斋被解散的命运,最后却和父亲一起葬身春拿山。如此可见,积极入世是毫无用处的,偏安一隅才能永保平安。她的准则固若金汤,刀噼不动斧凿不动,姬无虞的泪化不动。可是,她错了。 姬无虞她留不下,长歌馆在她手下乌烟瘴气但她视若无睹。原来她不是守成,她是亡国之君的材料,敌军压阵,她还幻想,哦,只是来叩城门问声好吗? 邬镜听都不听她们的声音,他抚摸着阳奇的脸颊:「你可以一直做个乖孩子……可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阳奇微微发着抖,她下午才喝了邬镜炖的鸡汤。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邬镜无所谓酸臭的狼藉,他替她擦嘴角,把她搂到怀里:「我告诉过你,我只需要你做一只会吃饭会睡觉的小猪,长高长胖,永远也别学长歌剑,你把我的话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怎么不听呢?你背叛了我,我就会惩罚你。」 阳奇在他怀里挣扎着,邬镜依旧牢牢搂着她:「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我小时候从来没人对我说过那样的话……从来没有……我听到的都是练不好剑就从山崖上跳下去,还没学会长歌剑你怎么还不去上吊,我一世英名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废物儿子……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你知道吗?」 邬镜揽着两个孩子,阳非阳奇在他的手下拼命扭动,但他的指尖都淬了剧毒,他们不得动弹。 燕山景冷声道:「你简直丧心病狂!你和你父亲有什么两样?」 邬镜陡然变了脸色,孩子们脖子上的手又掐紧了,他嘲讽道:「我亲手养肥养大的猪,我想宰就宰!」 「长歌剑只是谎言,根本就没有所谓第七式。这两个人根本就是蠢货,没有半分前途可言……他们的未来我一眼看到底……可是你偏偏要教,现在好了,大家都不开心,是你要害死他们的……练剑啊,练到第六层,发现怎么都练不到第七层,就要走火入魔,就要以身殉道。早死晚死都是死,要么死在我手里,要么一生庸庸碌碌平安百年,傻子都会选!」 「可阳非阳奇,你们连傻子都不如!」 他声嘶力竭,南理人们震惊地看向他,这种山门秘辛,他们不该在场。姬和被川红死死抱着,姿势像极了邬镜抱阳非。 邬镜的声音放得很轻:「我本来会放过你的……我本来是想放过你的。小景,我一见你就想起我的母亲……我想像母亲疼爱孩子那样疼爱你,你我同病相怜,他不是也用棍子打过你吗?你遍体鳞伤,你不记得了?」 「你记得我阿母给你浆洗衣服吗?你记得她炖的汤吗?你记得她把你搂在怀里哭着向你道歉吗?我愿意做你的母亲……余生我都想照顾你……除了母亲爱子女,世上没有爱。」 燕山景记得,但她不想和他叙旧。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一刀,诚如绯弓所骂,她这样的人总该为她的疏忽承担责任。 燕山景出剑。 邬镜再次拿阳非当挡箭牌,但她的剑锋是淹过人脖子的海水,从下到上起势,摇摇晃晃,他不是巨船,只是一击即碎的蟹壳。 她没有她想像中没用,她手中仍然有剑。 邬镜被她掀翻在地,阳非趁机滚出他的怀抱,绯弓一鞭子缠住阳非,甩给南理人们,她回头:「你们死了不成?看热闹看够没?」 邬镜倒在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燕山景只想一剑了结他,不想多说话。她累了,她不想说话。 可邬镜伏在地上,只奄奄一息片刻,就抓住机会擎住了燕山景的剑尖,他主动挺起胸膛,剑穿过他的肉体,发出燕山景半生难忘的声音。他就这样一步步地走向她。 「小景,你为什么要代理掌门之位呢?我一看到你发号施令的样子,我魂都飞了,我不接受,我不接受。我讨厌会长歌剑的人往上走,所有人都应该跟我一样……你往上走,更多的人来练长歌剑怎么办?怎么办?我问你,怎么办?」 燕山景持着剑,恍惚间看到前任长歌长老癫狂的面容。 「会有更多的蠢孩子被他们的父亲踢下山崖赶出家门,外面天寒地冻……我受不了,我不能纵容那样的惨剧发生。」 「所以当初你就给我下毒?」事到如今,当然是邬镜下毒。一模一样的毒药,他故技重施。 「第一次,没控制好量,我不想要你的命,我只想让你做个普通人,长歌剑会从你这里断代、绝迹……世上再有没有这门害人的功夫了……」他走到了剑的末端,已被扎得透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他微笑道,「永别了,我要去阴司见他了,不知阎王殿前,是他判得重,还是我判得重。」 燕山景抽出剑,要送他最后一程,可邬镜的指甲勐地抓住了她的手,不知不觉,他已离她这么近。 指甲没落到她身上,刀光一闪,邬镜的手腕被从中破开,一分两半。啪嗒一声,整只手落地。 持刀的姬无虞挡在她身前,他没看她,反而回头看他的族人。他依旧虚弱,他为挡这一下,已竭尽全力。 绯弓怔怔地盯着她的表哥:「不可以。」 她只是个年轻稚嫩的少女,但她代表的是司夫人的意志。随行的南理人们对山门事变毫无反应,他们几乎都是司夫人的亲信,他们无所谓燕山景的生死,只在乎这段关系的结束。所以,绯弓说,不可以。 姬无虞漠然看了一眼燕山景,刚刚他还挡在她身前,现在他一抿嘴唇,收刀入鞘,说着南理的语言,让大家往后退。他脱力地坐在榻上,但他还在想,邬镜手都断了,他还能如何?她是安全的。 燕山景心乱如麻,姬无虞替她挡开邬镜,他记得燕山景。他又退开了,他记得雪廊世子。她终于明白他的话,他说忘和不忘,没有区别。他身边的人,全希望他忘,他只能忘。 邬镜侧趴在地,他抬起眼睛,最后阴恻恻道:「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害过你吗?摘月斋潜伏在你身边许久,他们想要我的毒药,和我做交换……是他给我出谋划策,让我好好对待阳非阳奇。」 燕山景立刻心中瞭然这人是谁,出于一些原因,她现在不能说。 可那个原因——观棋已一剑扎进邬镜的胸膛,「燕白,我知道。」 第59章 小忍大谋 芜鸢城是春拿山最繁华的一座大城,春拿山往北是净山门,春拿山往南是南理。芜鸢城三教九流混杂,如来佛祖与元始天尊共居一庙,西王母与天巫神同享香火,时常有人上身南理短打下身汉人长裙,人来人往之中,一个满面严肃的少女打马经过,无人在意。 她叫宁忍冬,她在等一个人。她一路出城,青山碧螺,绿水如绸,脸颊上略施薄粉。通常姑娘家会在见到心上人时打扮自己,她这样的女孩从不打扮,今日却也描了描眉。她拿匕首拿刀都比拿眉笔趁手,她别扭。因而下了马,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蹲在水边洗去了妆粉。 水边的涟漪里映照出第二张脸,她立刻斜刀向他刺去,没认出来也刺,认出来也刺,左右这个人都该挨她一刀。 波纹涟漪倒影中,他的梨涡里盛满了芜鸢城的水,他的眼睛里此时有芜鸢城的姑娘。 忍冬的眼刀代替手中的匕首,她轻笑:「鸦——雏——色大人——不是要订——婚——了吗?」 水中的倒影,赫然是燕白的脸。 他歪了歪脖子,张开手:「小忍,抱一个。」 宁忍冬引他去找人,理都不理他。 「你奇怪,我回来,不高兴?」 她勐地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我回来,你要,高兴。」 「你这说话的腔调是和那个结巴学的吧?」 鸦雏色耸肩,他拍拍她瘦削的肩膀,琉璃美人,脆弱纤细,摇摇欲坠,偏还强撑着仰起脖子看他,鸦雏色轻快地吹了声口哨,「是又怎么样?小忍想拿我怎么样?」 他抓起她的手,往他的脖子上带了带,比划出一个刀抹脖子的动作,「捨不得吧?」 斋主抽出匕首,作势就要划烂他的喉管:「你喜欢结巴,我也可以割烂你的舌头,让你去陪她。」 「哎呀,小忍好兇。」鸦雏色抓起斋主的手,却吻了吻她的手背,「好啦,不会真和她订婚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一面亲她的手背,一面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忍冬皱眉,摸到他脸上的伤痕,「弄成这样……」 「当时我吓死了,我爹娘面子居然这么大,老步亲自来,他一来,我生怕他来见我问我话,问你的事,那还演什么?一出苦肉计,疼了我三个月。喏,你看我的疤。」 听风楼主造访的那一夜,一场苦肉计,骗到了所有人,也骗到了观棋的眼泪,骗到了她三个月的精心照顾。观棋结结巴巴劝他吃药,他含着汤匙,咬住不放,眼睛却盯着她笑,就像他现在抓着宁忍冬的手不放。 宁忍冬被他盯得低下头:「这段时间,你想过我吗?」 和观棋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吗……鸦雏色转了转眼珠子,他刚回山时,问过观棋一个问题,他问她愿不愿意和他有丹樱蛊,那时他心里想,不需要他问,小忍一定愿意。 观棋说不愿意,她说各自生死,各安天命。 他又这么劝她:「我倒是觉得挺有趣的……如果我和我喜欢的姑娘生死都拴在一条线上,那我每次唿吸都是为了她,每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都能让她过得好。那样,生活中的每一段每件平淡小事,都会变得有意义。纵使天各一方,心中还会挂记对面。」 净山门的眼前人不是心上人,心上人是芜鸢城的眼前人。 鸦雏色挑眉,他慢条斯理道,「乔观棋是小结巴,是未成的未婚妻,是有趣的重剑少女。」眼看着宁忍冬怒形于色,他话锋一转,「可是,小忍是小忍。」 她懵着,思忖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却趁她犯傻,搂住她的肩膀,「好了,带我去见姬无忧,让人知道摘月斋斋主问这么多蠢问题,人家要笑你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洞穴之中,鸦雏色久闻姬无忧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他知道他冷血无情,也知道他痴鬼迷神,小忍说姬无虞斩杀一线天时,姬无忧和她在一起,眯着眼睛,髮丝翻飞,如经书翻页,满目石碑天书。 姬无忧的头髮出奇得长,在他身后蜿蜒成河,尾端又是黑宝石的蛇影,盯着他的头髮久了,那蛇影非影,黑色长蛇婉转温良地爬着姬无忧的头髮一路向上,爬过他的脖子,又爬进他的胸膛,姬无忧将它捞出来,爱抚似的摸了一阵,便一把掐下蛇头,扔进火堆里。 火堆窜出沖天火焰,像古画中的鬼差降下神罚的怒容,姬无忧不怕神,他伸手进雪青色的火焰里捞出几只线状的蛊虫,短肢残骸散落一地,姬无忧是精细的医者,也是有力的武夫,以蛊虫为针线,他专心致志地缝制他的作品。他最新的想法记载在他自己拟制的神谕中,即部分的身体,完整的永生。很快这些神谕就要被教众四散出去,伴随着他的线蛊,一道爬入千人万人的脑子。 「无忧大人,这些对研究燕蹀躞留下的偃甲,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处。」宁忍冬坐到高台上,她一鞭子抽开尸体,直接鞭策姬无忧,「我送了那么多人给你,你不要让我失望。」 姬无忧并不转头看她,继续着切割和缝合工作。 鸦雏色放飞偃甲鸟,偃甲鸟盘旋了一圈回到他手里,「无忧大人就原谅她吧,她就是急脾气,若不是大人你,我还想不到蛊虫当偃甲的驱动核心。偃甲心脏的中枢,攒动着那么多蛊虫,经年一换,以后还是要拜託大人你。忍冬,你也是,天气冷,你的脾气怎么还燥起来了呢?若无大人,我爹留下的偃甲人恐怕全要报废了。」 宁忍冬在鸦雏色面前是脆弱的琉璃人,眼下却在晃着脚,脚链的金银华光在裤管中眨眼睛,她的鞭子也在眨眼睛,上下翻飞,鞭的尽头会出拳似的,一拳就轰开了山洞中的深潭水,水中巨蟒被惊醒,爬上岸,对着尸体们大吃大嚼,它被养得很好。 「老步说着不管我们,却把他的心肝宝贝儿步琴漪叫回来了。步琴漪在北境办砸了事情,手下伤了一大片,老步要给他找补,他就得拿我们摘月斋开刀。再不开了燕蹀躞留下的锁,给出一点丁悯人墓葬之谜的甜头,老步想收拾我们,费不了多大力气。」 她的鞭子抽到巨蛇上,贪婪的蛇头挨了鞭拳,听话地缩回深潭中,她又冷声道,「到时候,大不了大家一起跳潭!」 「神会赐我永生。」姬无忧不咸不淡道。 「放狗屁。」宁忍冬直言不讳,「别神棍了,你儿子和情人什么时候来?你儿子少年天才,耳力触觉都敏锐常人百倍,他到了墓室前,必有用处。」 姬无忧拨着潭水,漫不经心道:「我弟弟爱燕姑娘爱得发痴发狂,要他取蛊,未必顺利。若是顺利,就在返程路上。」 说着,他转头玩味地看向鸦雏色,「小燕大人,你觉得会顺利吗?」 鸦雏色尚没说话,宁忍冬的鞭子又几乎抽到了他的脸上,带来水蛇的腥味,他伸手攥住她的鞭子,她厉声道:「你姐姐懒得要死,懒得爱,也懒得来。要她来一趟芜鸢城,比让她死还难受。本来她和南理世子相恋是好事,以为她一定会顺道来,结果她居然又拒绝了他。简直莫名其妙,每一步都在我意料之外……」 「那我也没办法。」鸦雏色耸肩,「谁叫我的血不管用,要开锁,还是得靠她。」 「不过这次……我想她会来的吧。」他若有所思。 宁忍冬一卷鞭子收回手中,她居高临下:「你父母当年打开了丁悯人的墓葬却又封锁墓葬,现在能否子承父业,成败在此一举。若我们再不做出些成绩,成天和西南郡人胡混,楼主就要空降步琴漪过来接管摘月斋。你心心念念的偃甲,就再也玩不成了。」 「无忧大人,你是我们请来的外援。我很感谢你,也深知你辛劳。但危急存亡之秋,少不得大人多费心。」 她转身离去,招了招手叫鸦雏色跟上。 可鸦雏色却在她离开后,蹲下身问姬无忧:「无忧大人,你有治结巴的药吗?」 姬无忧抬头看他,他的红色胎记若隐若现,笑容也若隐若现,「可以一试。」 鸦雏色轻声问姬无忧:「大人之前和我说并不喜欢川红,可你还是和她有了孩子。那你喜欢你死去的妻子吗?她叫银弓?」 姬无忧薄唇微翘:「神 爱世人,神命令我爱天下人,银弓和川红何尝不是天下人呢?」 「我不信这些。」 「信或不信,天神都睁眼看着你。小燕大人年少有为,万事万物,游刃有余,拿得起放得下,比我的傻瓜弟弟强千倍万倍,可乔姑娘和宁斋主都为你所用,小燕大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心莫测,总得有个取捨,否则会自食苦果。」 鸦雏色摊了摊手,「偏不取捨。我要小忍,也要观棋。」 他吹着笛子,语调轻快,便迈出了洞穴。 乔观棋在邬镜下葬后收到了驿站十万火急跑上山送来的信。邬镜埋得很深,越是恶鬼越埋得深,燕山景在山上吹得眼睛痛,见观棋面无表情读完了信,便接过来读。 信上内容简单,字迹潦草,只说一件事——燕白被拘在了芜鸢城,摘月斋留。 谁也没惊慌失措,只觉得荒诞不堪。一半内力尽失的毒来自邬镜,那另一半五感全失的毒当然来自燕白。他还不知道他露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燕山景和观棋拾级而下,她问道:「你是何时知道他不对劲的?」 「很早,确认,是几天前。」 「小白,不是,左撇子。」观棋明明无喜无怒地站着,可万千情绪幽微,她继续道,「新的小白,说他是。」 随心所欲的燕白,不走寻常路的燕白,乔观棋的燕白,明明是右撇子,却执着地模仿燕蹀躞用左手吃饭写字,这原本是他的玩笑。 可冒牌货在观棋假装无意地问起后,他说:「我生下来就如此啊。」那天,她还在学他用左手拿筷子吃面,听到「燕白」漫不经心地撒谎,她的心忽然在抖。 观棋剥了个橘子给对面的他,他还在说他要下山去採买偃甲材料,观棋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因为冬至后他们就要订婚,「燕白」这是要逃走。 他果然一去不復返,再没回来。观棋忍着,这不是最重要的事,取蛊和邬镜都比燕白重要。 直到刚刚小弟子匆匆跑来,传来山下的消息,摘月斋绑架了燕白。 骗局,昭然若揭的骗局。 观棋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她此时才觉得愤怒,他骗了她,他要她照顾了他几个月,他陪她玩陪她练剑,他几乎快占有了她。但是他还是厚颜无耻,坦荡地设骗局。 「师姑,事到,如、如如今,我想,想质问,那个,冒牌货。」 「他把燕白,弄到,哪里去了?」 「他能,能,能,把燕白还给我吗?」 第60章 空蚌寻珠 山道的拐角处闪出来一个人,绯弓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她偷听墙角,可理直气壮,她冷声道:「如你所说,真燕白早死了,恐怕死在燕山景你去九蛇山之前。」 「为何?」观棋问道。 「他们的目的是要燕山景去芜鸢城,所以是假燕白给你下毒,假意带你去幽阳谷看病。他不想要你的命,但碰上了邬镜,两个坏蛋遇到一起,还好有我阿哥!不然你早死了!」绯弓的声音陡然增大。 绯弓叉腰迫近燕山景的脸,逼着她承受她的愤怒:「你这个长老当得真煳涂,什么事都得过且过。你去南理得过且过不也一样?害得阿哥那么伤心……臭咕咕鸟!」 燕山景别过脸,观棋站到她身前:「你,说话,不要,这样。」 绯弓抱着胳膊,继续嘲讽道:「你早在见到我阿哥之前,身边的弟弟就换了个人,你竟不知吗?所以我说燕白可能早就死了,他的尸体被扔下这万丈悬崖,找都找不到。」 燕山景不理她,皱眉对观棋道:「还去芜鸢城吗?明知道那是个骗局?」 观棋轻轻点头,她只有十六岁,剑比人高,心志坚定,遇到这样的事,她没有慌张,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观棋声音又轻又坚定。 燕山景经过邬镜的事后,人看着还振作,内里已是一团废墟,任是绯弓如何嘲讽,她都无话可说。为情人,她对不起姬无虞,姬无虞几次三番为她捨死忘生,她都不能偿还。为长老,她对不起阳奇,养虎为患,邬镜明明那么多不对劲,她还是希望他悔改,酿成今日苦果。为朋友,她对不起观棋。甚至为姐姐,她也对不起小白……燕山景面无表情地靠着石壁,人生坍塌至此,总得一鼓作气冲出去,也许去芜鸢城就是出口。 绯弓又拦下她:「我阿哥不记得你了,他说连你的名字都模模煳煳。所以你们不能和我们一起。」 燕山景还真没想到和南理人一起。哦,如果南理人们要南下回家,她又要和观棋去芜鸢城,的确是同路而行。不过姬无虞的同伴们对邬镜发狂都无动于衷,恐怕更不会出手相助。姬无虞更被架在族人之间,已是南理世子姬无虞,不再是她的未婚夫了。 面对绯弓的挑衅,燕山景点点头,无所谓,但不知为了什么,她随口道,「姬无虞这个名字我也只是耳熟。」 反正他是装的,她也装。 绯弓不敢置信:「你骗人!」 「怎么会是骗人呢?」燕山景随意道,「你说的九蛇山我都模模煳煳,只觉得到过那里,发生了什么,全不知了。不信你回去问你哥哥,他也一定和我一样。既已取蛊,前尘往事休要再提。」 绯弓还是不依不饶:「你是怕我们不带你!我们就是不会带你们的。什么摘月斋,听起来好危险,不和我一起你肯定没有好下场!我巴不得呢!」 燕山景笑笑,看她这样子,更想逗逗她,她心情不佳,有个小姑娘上蹿下跳,也挺好玩,绯弓的怒气沖淡了她的郁闷。 她拉着观棋快步走开,观棋是打碎过的花瓶,拼拼凑凑又物归原地,表面上完好无损,内壁全是伤口,只是开裂,还没开始渗血。 绯弓再次拦住她:「餵——除非你把阳奇带上,我就发善心。」 「匪夷所思的司绯弓——」这是转醒后阳奇的评价。阳奇不去,她要留在山中静修,她的内力被蛊虫锁住了,听姬和说,半年内会在体内自动死亡,无害无毒。内力动不了,阳奇还可以修剑招。长歌剑前几招都要求细腻周全,她的剑道修为还差得很远。绯弓在外面偷听,一听就立刻闯入阳奇的房间,阳奇屋子里乒桌球乓,显然是这位大小姐在砸东西。阳奇不去,她就发脾气。 阳非倒是心大,和前来诊治的姬和打雪仗,他俩一个七岁一个八岁,正是能玩在一起的岁数。姬和偷偷熘出来,被阳非砸中了,也傻乎乎地笑着,他从来没这么玩过。姬和早慧,在母亲那里沉默不语,却总是悄无声息地背离母亲,正如此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长歌馆里,邬镜住过的屋子空空荡荡,弟子们正抬走他的物事,他本就独身一人,几乎没收拾出什么。而燕白的屋子里,只有些铁片木片,他在长歌馆住了快两年,原来东西那么少……她的确疏于关心他。 燕山景的心此时是个被剜走了珍珠的空蚌壳,她这么久一直容忍砂砾的存在,努力地将异物吞没,化为己有,化为她司空见惯的一切,可到如今,她独在寒风中发抖。 阳非突然大叫一声:「那是镜师叔的剑!给我!」他追着搬东西的小弟子跑出去了。 燕山景招唿姬和过来喝热牛乳茶,他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碗,抿了一小口,便凝视燕山景的眼睛:「燕姐姐,你真不记得我哥哥了吗?」 「记得名字,记得脸,其余都不记得。」 「你们很像。」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姬无虞和燕山景很像。燕山景听起来很别扭。 「他也这么说吗?」 姬和微笑:「我没想过会这样……不过丹樱蛊既然能让你们生死相依,也会让你们一同铭记,一同遗忘。这是天神的想法,凡人无法违背。」 燕山景默默想,她和姬无虞明明就是在双双扯谎,看来南理的这个天神不怎么厉害。不过她这样也算歪倒正着了,一个记得一个不记得,确实很奇怪。为了周全姬无虞的谎言,她的谎言也得维持下去。 姬和正还要说话,被里面冲出来的司绯弓拦腰抱走,姬和趴在表姐的肩膀上,朝燕山景挥手告别。绯弓一把打掉他的手:「挥什么手?我们又不和她一起,都是坏人!比戴胜鸟还臭……讨厌死了。」 阳奇从里屋出来,她拍了拍燕山景肩膀,燕山景对这个孩子颇为内疚,她一刮师姑奶眉头:「镜师叔安葬好了吗?」 「嗯。」 「师姑奶,我不去芜鸢城,拜託你把这个转交给小司。我弄坏了小司的珠花,一直想赔她一个,但是见到她我就不想和她说话,只能让你转交了……拜託了!」 燕山景魂游九天:「你找姬无虞干什么?什么珠花?」 「师姑奶!你听错了!不是小姬,我怎么会称唿世子小姬呢?是小司……司绯弓。」阳奇急了。 燕山景张了张嘴,哦了一声。小司只能是司绯弓,还能是谁? 她讷讷收下珠花,观棋去找她父亲说明情况,至今未归,想来是遇到了麻烦。乔督学性情和观棋如出一辙,是个沉闷守成的中年人,观棋主动禀知,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同意观棋以身涉险。而观棋又寡言而执拗,想必这对父女正僵持不下。 燕山景想,无论观棋去不去,这趟芜鸢城她都会去。不管是为了观棋讨个说法,还是为了弄清燕白的秘密,她都不能再把自己关在长歌馆的天地里。一退再退的苦,还没尝够吗?况且,小白不是小白,对她的冲击不比对观棋的小……他是她弟弟啊,她唯有他一个亲人了。他到底是死在净山门,还是死在九蛇山,还是死在了来找她的路上,她都想知道他身在何方。 燕山景收拾好东西去拜别掌门,她只带上一个很轻的包袱,钱带够了,其他的路上买,再加一把长歌剑,也就够了。她飞身上山道,却走向和姜岭的掌门武堂截然相反的方向,她要见的人不是师兄姜岭,是她的师父乔信苍。 每个人都有最初的回忆,母亲充盈的奶汁常常是最本味的甘甜,摇晃的拨浪鼓是声音的开始,而燕山景追寻到最初,依稀又闻到乔信苍略带汗馊的后背。她趴在师父背上,被他一路带回净山门,在师父的背上,看过河谷红日,见过山门冷月,又被他牵着手介绍给净山门的所有人,即她是山字辈的最后一人。 痴症多年的师父此刻该坐在斋堂的摇椅上,盖着毯子打盹吧? 她只是很想见他,想看看他苍老的面容,听听他昏老的唿唤,即使她甚至分不清他的小燕是喊燕蹀躞,还是喊燕山景。 「小燕,你要收敛脾气,切勿与山门弟子再起冲突。」 五岁的燕山景困惑无比,她从未和同门起冲突,这个再字从何而来? 「小燕,不准再碰木匠的活,你是乔信苍的徒弟,不是鲁班的传人。再好的器物,也只是器物。君子不器,剑客有道。」 七岁的燕山景蹲在他身边,吃着桃子,顺手将桃核扔下山,她答应着,明明知道那些话不是对她说的。 「我梦到你的腿……我梦中以为你伤了腿。山文山武两兄弟将你联合打伤,摔烂你的木鸢,是他们不对,可你的强脾气……你双拳难敌四手,你吃了那么大的亏!我已将他们赶出去了,你今后就算不是剑客,也一直做我的徒弟……咦,你的腿……」 「师父,我的腿好着呢。」燕山景笑着回头,「你做梦了。」 「小燕,你回来了。」 燕山景独自站在山道上,师父的躺椅上空无一人,没人对她说,小燕,你回来了。 她慌了神,四处寻找,她转头,却一愣。 从师父房中走出来的人,竟是姬无虞。南理最夺目惊心的一张脸,就在她眼前,曾数次说他爱她。 她只是失色的空蚌壳,四下漏风,珍珠已剜,软肉无用,一身的坚硬都用来伪装平静。 她盯着他的嘴,长久没说一句话。 她抬起手,她很想再抱抱他,姬无虞却忽然扭转开身体,他恼羞成怒道:「你那么震惊地看着我干什么?!对,我就是忘了你,都忘不了婚约……全天下只有我记得这事,我也要把婚书还给乔前辈!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他有些哽咽:「我懂事开始,就被人教是你的未婚夫。现在我不是了,你高兴了?」 燕山景被人发火,却有些高兴。这陌生的世界里,还有人那么亲切,那么熟悉。姬无虞……她当时怎么会捨得放手? 「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应该是失忆的。」燕山景提醒他,她左右看了看,没有手下跟着他。 姬无虞别过头:「你现在也该是。绯弓告诉我了。刚刚吓死我了……你一动不动盯着我看,好像真不记得我是谁。」 燕山景拉了拉他的手,被他一把甩开。她又碰了碰他的手腕,姬无虞又推开她。 燕山景见他正别扭,便去拜别师父,师父在休息,她不便吵醒他。姬无虞的婚书搁在床头,泛旧泛黄。 她人刚跪到地上,他阴魂不散地跟上了,跪在她身边。 两人一同伏下身体,额头触碰到地面,触感坚硬而冰凉。说是拜别,燕山景却诡异地想到一拜高堂。 她站起身,不管姬无虞的反应,抓住他的手,硬生生掰开了他的手掌,逼他和她十指相扣。 「你干什么?」 「姬无虞,要不要从头来过?」 「什么?」 「我问你,要不要从头来过,不是姬太君和茶剑道人的孙子,也不是直璇玑和燕蹀躞的女儿,不是未婚夫未婚妻,也不是丹樱蛊的两端,只是姬无虞和燕山景。要不要?」 明明是退婚书,却像拜高堂。明明该就此结束,她却想从头来过。 第61章 启程芜鸢城 姬无虞愣在原地,燕山景背着手,面色坦然,她求爱也求得面如止水,就算被拒绝,她相信她也能立刻收拾好心情下山。 他伸手触碰她的一缕青丝,燕山景神情微动,等他说话。 但他恶狠狠地扯了下她的头髮,揪得她头皮疼。 「你干什么?」燕山景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才低声斥问。 「我干什么?」姬无虞气急败坏道:「我不仅想打你,我想把你山下扔下去!」 「耍我很好玩吗?你早说啊,你现在挽留我是几个意思?邬镜死了,弟弟跑了,就剩我给你垫背?」姬无虞大感匪夷所思,她早不说呢?蛊取了,婚书退了,她想起来抓他的手了? 燕山景被气得失语,她本以为她能泰山崩于前前不改颜色,还是被姬无虞离奇的反应气得扭头就走,她挥挥手:「随你的便,不想再续前缘,我配合你装失忆。」 她身后,他步伐急促,他一把扳过她的肩膀:「我又没说不愿意!」 「你还是别愿意了。这个节骨眼,我要和你同行去芜鸢城,你的族人必然说我是利用你,还会怀疑你并未遗忘。」 姬无虞不耐烦道:「你管他们说什么呢?他们背后骂你说南理话,你又听不懂。再说,我帮你凭什么就是我对你还有情,怎么不能是我和燕白世世代代好兄弟呢?怎么就不能是我和乔观棋姑娘江湖道义长呢?凭什么说你利用我?」 燕山景被他搂在怀里,胡乱挣扎着:「我就是利用你。」 「尽管利用。」姬无虞将她搂得更紧,燕山景还在推开他,他竟张嘴咬她,燕山景的手上霎时间留下了他的牙印,他趁她吃痛,更是彻底地箍住了她,他咬牙切齿道,「可燕景,你得记住,没人活该一直在原地等你。你要是再把我扔了,我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燕山景伏在他肩膀上,他用了十足力气,她怎么都推不开,其实她用些内力,也能卸他的劲,只是她不想罢了。 「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他冷声道。 「你说从头来过,是要如何从头来过?」 「是我不再是南理世子了?」 「还是你不是长歌长老了?」 「纵然芜鸢城可同路,但将来数十年不能风雨同舟,你又想好了吗?」 燕山景没想好,她只是忽然想要一个决心,他在眼前,她就想要有和他携手走下去的决心,她想突破从前的桎梏,所以他就是开锁的钥匙,她想要甩掉得过且过的旧蚌壳,他就是耀眼的珊瑚。但决心之后,前路茫茫又漫漫,她不知该怎么走。 「哼……果然没有想。」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你不要再往后退。我们总得一起想办法,而不是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你听明白没有?」 燕山景不会更明白了。她环住姬无虞的腰:「谢谢你……」 「少说谢谢我,为表你的诚心,就亲我一口吧。」 相当姬无虞的要求……燕山景不怎么害羞,她早亲过更令人害羞的地方了,她波澜不惊地吻了吻他的嘴唇,但提出要求的人反而是脸红的那个,他捂着脸:「你真不要脸,谁叫你现在亲了,我让你晚上再亲。被人看见,我还装什么失忆?我要一口咬定我失忆,你就是莫名其妙轻薄我。」 燕山景抱着胳膊:「这会亲了,晚上就不要了。」 「不行,这个是送的,晚上那个才是我的条件。」姬无虞扯她袖子,燕山景一面下山,一面低下头,下定决心后,才轻声道,「这个先放在一边……我还有一些话要说。」 姬无虞尾随她下山,心中警铃大作,她怕又是要后悔。 「我想说对不起。」 他刚拧起的眉毛放了下来,他沉默地跟着她。 「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什么让我们不能在一起,却从没想和你一起面对。我总是想,那太难了。十几年太难等了,南理到西南郡太远了,摘月斋太危险,天巫神也太危险,我有那么多的理由……好像我逃回了净山门,我就不用解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可是,这当然是错的……我父母亲早逝,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一样逃不过刀光剑影,我厌恶江湖纷争,所以难题当头,第一反应就是逃。我这一逃,害你那么伤心,我确实自私,也确实软弱。我就是应该和你道歉。」 她摇头:「我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但已清楚,我要是想留住你,就绝不能再逃避。」 姬无虞牵住她的手:「你弟弟的事,你确实有错,这没法抵赖。但你现在太难过,所以把自己想得太差,我这叫什么?趁虚而入?」 「尽管趁虚而入。」燕山景苦笑,她又道,「我也不该那么说你。我说你完全是因为婚约才喜欢我……我把你说得像拿着红盖头的恶鬼。」 「我问你从头来过,是一时冲动,可我那么冲动的底气,就是知道你爱我。没有丹樱蛊,你也在乎我,没有婚约,你也耐着性子听我说话。那时真的说错了……」 姬无虞皱眉打断她:「也不全错。」 「我说过,你把我弄得很煳涂。你一直在我心里,作为未婚妻存在,也作为燕山景存在。」 「我对你,就是有婚约的执念,有在乎有恨,也有喜欢有爱,你要我怎么分得清呢?你指责我的时候,我真像被打了一棍,那时我想,对啊,我到底喜欢你什么,这么不愿意放手?」 燕山景凝视他的眼睛,他的神情因为迷惑而痛苦。 他摇头:「我分不清。时至今日,我也分不清。总不能把我的脑子剖开洗洗刷刷吧?这样才算原原本本纯粹地喜欢你?」 燕山景往后退了一步,她轻声道:「不要你分清。我们从头来,就是从头来。」 他伸手要去抓住她,可眼尖看到南理的一位祭司,正在山头往下眺望,他藏在山后,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才再出来,朝那祭司扬刀:「启程!」 燕山景遍寻观棋不得,乔督学及其夫人急匆匆质问她,观棋去了哪里。看着他们焦急的面容,燕山景想起来观棋小时候学说话很慢,学会了也结巴,所以才有了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名字,他们是真拿心来包容和爱女儿,但观棋既有父亲的固执,又有母亲的谦和,她拗不过,干脆一言不发告别了。 姜岭见师弟和弟妹急得团团转,便拉下面子,求问南理世子能否带上净山门弟子同行。净山门弟子里包括几个观字辈的督学、乔观棋、以及燕山景。姜岭自然听说了取蛊后失忆的奇闻,他将信将疑,但那么多南理人众口一声,所以他是公事公办与姬无虞商量。 姬无虞一拱手:「我们一行人叨扰净山门多日,虽不明燕长老乔姑娘遇何难题,但晚辈倾慕江湖道义许久,此时出手相助,是礼尚往来,亦彰显南理侠义,同行去芜鸢城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下取蛊后,脑中混乱,也望净山门弟子自行负责安全。」 这就算同行了,南理族人们彼此看看,没人提出异议,毕竟世子没和燕山景同乘一车。双方在队伍的一头一尾,绯弓小姐又对世子寸步不离。小姐时不时餵世子块糕饼,亲密无间。 燕山景果然在山脚找到了观棋,观棋坐在巨石上等他们,等到了人就跳上马车,一刻都不耽搁。 燕山景告知观棋她父母的叮嘱,从来不哭的观棋慢慢擦掉眼下的一滴水,别过了脸。 中途挤进来了绯弓,绯弓道:「我跟阿哥说,你忘了他,他没反应,看来是真不在乎你了。」 燕山景也没反应,可这却让绯弓慌神:「不会吧——我早上去问小和,他真说你们要记一起记,要忘肯定一起忘。坏了,不会我真要嫁给表哥了吧?」 绯弓喃喃自语:「我是怕我阿哥在你面前落了下风,才缠着他的!我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肯定能把你嫉妒死。」 燕山景早知道绯弓只不过是个孩子,但是听到她亲口说,她完全就是想引起她的嫉妒,给表哥壮声势,还是不禁觉得这个目的还蛮可爱的。 燕山景假意迷茫地睁大眼睛:「司小姐,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半点听不懂。」 「说实在的,我心里也乱。我有心记起,却无可奈何。」 假的,出发前姬无虞还纠缠她,让她晚上到他房间找他。她是有心拒绝,却无可奈何。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藏,一根柱子后,那么狭窄的空间,甚至随时都有人会看见,他都要再亲她一口。晚上住客栈……求他小声点吧。 绯弓捂着脑袋:「你!你还是别想起来了,否则姨姨肯定要气死了。我反正还小,我会给阿哥找漂亮姑娘的,他不会真娶我的。不会吧?我还是得去问问小和,应该没有记起来的可能了吧?姨姨多病,无忧表哥伤透了她的心,她经不起刺激了……」 她跳下车,耳边终于清净了。 观棋睁开眼睛,燕山景扒了个橘子给她:「吃点东西?」 「冬天,是,吃橘子,的的、季节。」观棋接过,「以前,以前、前,小白给我烤,烤橘子。」 她说得很平静,可无尽的酸苦瀰漫在牙齿间,燕山景将没吃光的橘子扔了出去。 她听到绯弓的尖叫,这位大小姐有点太夸张,被橘子丢中头,也要惨叫? 可南理人的马蹄声却乱了,燕山景探出头:「怎么了?」 燕山景看到绯弓惊恐的脸:「川红姨和小和不见了。」 冰天雪地,绯弓伏到哥哥肩膀上哭泣,姬无虞扬了扬下巴,示意人韦下马查看雪中脚步,燕山景反而飞身上树,二人众目睽睽下失踪,肯定是有轻功高手带他们走,不会留下脚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果然,她在树梢往下喊道:「向南去了!」 那就是芜鸢城的方向。 姬无虞拍着绯弓的背安慰她,动作轻柔,表情却冷肃:「恐怕姬无忧在前方。」 燕山景有些迷茫,这其中的联繫是? 直到晚饭时分,她才知道那个流传广泛的不堪谣言。 弓虽吃着观棋吃不下的鸡腿,耸肩道:「就是有人说红夫人和大公子有私情。唔……之前芜鸢城城郊有天巫葬坑,大公子又一直没抓到,他很可能就在这附近徘徊逗留。我们来的时候,世子就很警惕。」 「而且,红夫人平时特别宝贝三公子,却捨得带他过来给世子还有燕姑娘你取蛊,说不定就是和大公子约好了一家三口私奔。原来谣言是真的,三公子不是珏大人的儿子,是他的孙子。」 不过弓虽认为这根本就没有区别:「反正不都是一家人?就是换个称唿的事,三公子之前喊珏大人爹,现在喊祖父,不就行了吗?」 燕山景想,姬珏应该不会贊同。 「是喜事哎,大人和夫人有孙子了。」弓虽说着说着,高兴了起来。 第62章 明偷暗抢 从净山门往南,已过晴峦峰,又近九蛇山。山中有雪,雪如白绒。雪光照夜白,被裹在母亲披风里的姬和伏在她背上,轻声问道:「阿母,我们要去哪里?」 「去找你父亲。」 「我们回南理吗?为什么不和二哥一起?」 川红拉紧披风大氅:「我要带你去找你真正的父亲。那是我的命运。」 姬和沉默片刻,便搂紧了母亲的脖子,盲眼的乩童眼前一片模煳,只有光,分不清白昼黑夜,他只是听得出来,他们身边还有几个人,前后左右地护送着,此时闻到的青绿松柏气息也是命运的一环? 众人日月兼程,且行路且找人,到九蛇山时格外小心,极力避免绕进这座极为难缠的峰头,一路到了春拿山南,去芜鸢城还有几座城镇要过,天色将晚,姬无虞号令众人在此停下。 观棋一路都话少,就连绯弓都因为丢了姬和而很沮丧,燕山景将阳奇送给她的珠花给她,也不见她高兴,她二人都回去歇着了。 姬无虞过了些时候才回来,四处都跑了一遍,通知各位祭司着人搜查姬和川红的下落,尤其是注意天巫神教徒的行踪。 他带回来了一位祭司,除了南流睢以外,就是这位梅司礼负责春拿山附近和南理众世家的联络。怪不得姬无虞要众人在此修整。他们人手有限,还是得求助于人。 梅司礼用夹生的汉话叫住燕山景:「燕姑娘,你说你弟弟失踪在芜鸢城?」 三人一桌,灯光昏黄,梅司礼有一张饱经风霜极其严肃的脸,桌面上他的手九指均有戒环,有些崭新,有些磨损严重,质地不明,多半是骨头,兽骨人骨就不得而知了。他在拆姬珏的信,姬珏已知道妾室和小儿子都离开的消息。 桌面下,姬无虞握着燕山景的手,在她手心里画圈,也不写字,毫无意义,只是他就喜欢这样捏着她的手玩。梅司礼锐利如鹰的眼睛扫过来,他才挑眉松开。可梅司礼只是低头读信,姬无虞又拉起了燕山景膝盖上的手。燕山景由他去,她注视梅司礼的神情,等他看过来时,再提醒姬无虞松手。 梅司礼勐拍桌子:「荒唐!」后面是一串南理语言,姬无虞拾起信纸,他没把后面的话翻译给燕山景听,想来不是好话。 姬无虞匆匆读了几行父亲的信,神情也变得古怪。 「姬大人如何说?」 「我父亲说,如果罪人姬无忧真是姬和的生父,那么就这样吧。人道殊途,命运由天而定,他们如此选择,不过是顺应天意。川红选择了让姬和继承姬无忧的罪,罪人之子,同罪,共同放逐雪廊外,永世不得回南理。」 姬珏的决定,几乎看不出他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审判,他是个高高在上的人。显然,姬珏不准备增援寻找那对母子。如此随意消极,怪不得梅司礼要说他荒唐。 梅司礼这位大人面冷心热,又提出会帮助燕山景留意燕白下落,但不一定会有结果。他和燕山景以及净山门都没有来往,答应寻找,已是意外之喜。 燕山景连声谢过,第二日清晨又马不停蹄,加入搜寻姬和的队列。 燕山景只担心观棋,但观棋却道:「真,失踪的、比比,比假失踪的,重要。」 她话少,但意思明确,假燕白的生死并不多值得担心,显而易见是设圈让人钻,只有骗人的心急,被骗的何必着急? 观棋剥着橘子:「他,会自己,来找我的。」 小镇寻人不好大张旗鼓,总不能挨家挨户敲门问你们家是不是信天巫神吧?就是真找到了教众,也多是底层信徒,谈不上和姬无忧有瓜葛。 「大概在药店和黑市能有些下落。姬无忧必然要封坛炼蛊的。」姬无虞和燕山景原本是分头寻找,但找着找着,二人又撞上了,擦肩而过时,他低声道。 言之有理,燕山景便格外留心那些小巷子,可疑的药贩子蛇贩子没见到,倒抓了三个小偷两个扒手,还阻止了一场流氓群架,逮住了一群装残疾的乞丐,一路上光匡扶正义了。她领着几个观字辈弟子走走停停,但这真是大海捞针,找一找不过是心理慰藉罢了。 又和姬无虞迎头碰上,两人互一点头,只管装作陌生人。小镇上看了一天,也没见谁可疑,这会该回去休整,又该出发了。两人在队伍的头尾走着,正遇到一对迎亲队伍,红轿子红彩带,吹锣打鼓,好不喜庆。镇上虽不下雪,但冬日多雨,整个小镇都灰黑泥泞,此时出现的红妆队伍,使人眼前一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燕山景只祝福人家,前排的姬无虞却突然消失不见,她咦了一声,整个人就被拽到小巷子中,姬无虞把她堵在巷子里:「这些事结束后,你想好后面怎么办了吗?」 「你觉得呢?」燕山景没想好。 「我觉得——我觉得,无论结果如何,都得找个机会把婚礼办了。不然我不放心。」 燕山景挠了挠头,她颇想拒绝,虽然经歷的事变多了,但两人的处境都没变,成亲仍不是什么好谋划。不过——她没拒绝。她反正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如果能让他高兴,答应一下又何妨呢? 「好啊。」燕山景摸了摸他的脸,又注意看其他人是否注意到了他们的可疑。 姬无虞才不管,重重地亲了过来,亲得太着急,鼻骨都撞到了一起,燕山景泪花都出来了,他却还是咬着她的嘴唇:「你可算答应了。你现在不说我是逼婚的厉鬼了?」 其实还是挺像的……只是他的亲吻密不透风。燕山景觉得差不多了,就推开他,她整整衣服,也佩服他,他就是偷,也偷得理直气壮。 姬无虞看来是腻烦了失忆的戏码,格外想和燕山景光明正大,以至于他在她走出巷子前,还勾着她的衣带:「绕住了,那是我的佩环……」 正被观棋撞个正着。 观棋面无波澜道:「我看到燕白了。」 「他,很瘦。」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去追,不见了。」 燕山景和姬无虞互相对视,燕山景疑心那是观棋的幻觉,从姬无虞的神态中她看得出来,他也这么觉得。芜鸢城是个很重要的地点,那里有燕山景父母的坟茔,假燕白选址那里煞费苦心,他不会随意更改地点。 观棋低头:「看错了吧。」 见观棋如此,燕山景陪着她上楼,她又没胃口,燕山景去客栈厨房交代煮粥,回头就碰到坐在楼梯扶手上的绯弓,她眯着眼睛:「我看到你和阿哥一起回来。」 燕山景嚼着花生糖,等绯弓的下文,绯弓道:「不过你们没讲话,真失忆了吗?你能告诉我,失忆是种什么感觉吗?」 「时不时脑子很痛,见到世子,知道他是被遗忘的人,但却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和世子经歷过的事,我时常觉得沮丧。」行云流水的谎言。 「除了沮丧呢?」 「还有无力。因为记忆残缺,不少细节对不上。只能从你们的谈论中拼凑出一些事情,至今还是稀里煳涂。所以会小心翼翼,避免说出错误的事丢脸。」燕山景说得她自己都快信了,如此丰沛的细节,还不能忽悠绯弓? 果然绯弓张了张嘴,为难道:「我知道一些……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和你说。」 「不必了。既然我曾经决心遗忘,就不该再想起来。」骗小姑娘同情心不是燕山景的本意。 「哎呀!你别和我客气了!小和丢了,我郁闷着呢。你跟我来!」 绯弓把燕山景塞进了她的被窝,就手脚并用爬到燕山景旁边,强行抱住她:「好可怜,连自己亲身经歷的事都不记得。」 绯弓真说,燕山景只能硬着头皮听。实情并不如绯弓所说,但燕山景没法反驳,只能全都认下。绯弓的头髮很香,整个人都是小女孩的甜蜜清香,她那么信任她,燕山景连挨骂都算了。 「嗯……可恶。太可恶了。我怎么能这样呢?」 「这样啊,我还干过那样的事吗?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天呢,这么坏啊?」 说着说着,绯弓便开始倾诉小姑娘的心事。绯弓的姐姐银弓嫁给姬无忧后,相敬如宾多年,前几年因病去世。又有川红和姬无忧的谣言,绯弓也很烦恼,如果是真的,那姐姐泉下有知,该多难过。 燕山景安慰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绯弓迷惑不解:「念经?佛经还是道经?」 燕山景失笑,晚上又有个南理人强硬地把她拖进了被窝里,燕山景感慨她的双面人生,在绯弓那里不敢吭声,现在又是不敢吭声,只能咬紧牙关踹他,姬无虞干脆把她的腿抬到肩膀上,燕山景只能抓他的胳膊和后背泄愤。 离开这小镇前,燕山景被绯弓拽去买橘子,绯弓熟悉春拿山南的城镇,此地橘子有名,皮薄汁水多,酸甜适中,她一路上吃了许多。她们一大早去买橘子,刚出门没多久,就偶遇练刀的姬无虞,三人同行。燕山景今晨才从他房间熘走,她可是认真地履行偷偷摸摸的流程,只有他到处露馅,生怕别人看不出似的。 今晨无雨,地面干了后,这小镇才变得鲜艷起来,小镇上的人迎接过年,多穿红色,框中又卖橘和柿,又添一层橙黄。燕山景吃橘子不是行家,绯弓却能寻摸出摊位上橘子的不同,她站定一家,要称五斤上路,姬无虞一边结帐一边嫌弃:「脸都吃黄了还吃。」 卖橘子的女人笑吟吟道:「不会的,我这橘子吃了美容养颜,对女娃娃相当好。」 姬无虞不信,燕山景眼尖,看到她的橘摊边居然还有卦幡,姬无虞也看到了:「你不仅卖橘子,还算命?」 「买三送一,买五送二。三斤橘算一条命,五斤橘算两条命。划算。」 绯弓挤到中间:「哎?我正好有五斤!阿哥,燕姐姐,你们算一下!」 姬无虞莫名其妙:「为什么?」 「你们命途诡谲,又是取蛊又是失忆,流年不利,应该算一算。」 「家里多的是神棍,还要在这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家里的神棍因为你的身份老是怕你,就是在外面,才能听到实话啊。芜鸢城多的是奇人,在周边城镇,也许也藏龙卧虎呢。」 燕山景悟了,绯弓就跟三虎山寨的翠翠一样,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江湖幻想,扫地僧卖橘女,她都不放过。 算就算,卖橘女带三人到桥下,更接地灵。姬无虞左右不信,因而女人给燕山景看时,他不甚在意——直到他听到卖橘女对燕山景道:「你的姻缘很晚,适合晚婚。」 燕山景啊了一声,回头看姬无虞,绯弓在侧,他极力控制,却依旧气得面容扭曲,要不是还得装失忆,他估计立刻扬了这女人的摊子。 绯弓没注意,只顾着吃橘子:「为什么?」 「这位姑娘有她命中注定的责任在。」卖橘女笑眯眯道,「责任不在北,而在南。有贵人把你引到南方来,你才算走了你的正运。」 燕山景不以为意,这个南北是个虚指,跟北境那些人比,她简直南到家了,跟南理人比,她确实住得北。要不是她说了她要晚婚,她都怀疑这是姬无虞找的托。总而言之,这人是听她外地口音,胡说罢了。 买五送二,燕山景用了一个,姬无虞不用,卖橘女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位公子,亦是如此,缘聚本是强求,缘散又岂能再强求,起伏动盪,及时放手,顺其自然。」 姬无虞不答话,一刀噼开她的算命摊子,转身就走。 燕山景哑然,难怪他生气,卖橘女说的话没一句是姬无虞爱听的。绯弓不明所以,可手中的橘子又被表哥夺走,扔进河中。 姬无虞掉头去追,那女人已不在算命摊子,两人跟着他,燕山景意外道:「也不必生这么大气,世子息怒。」 「那女人手上有茧!她习刀!」姬无虞咬牙道,「她有问题,追!」 燕山景回头对绯弓道:「绯弓你快回去,看看有没有中毒!带人来增援!」 绯弓赶忙去了,燕山景手中还有个橘子,她握着橘子,恍惚间,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在九蛇山闻过的橘花香。她从头麻到嵴梁骨,真像被什么噼中了。 橘子、用刀、吴名刀。那个把她和燕白逼得摔下山的吴名刀。 第63章 芜地鸢楼 吴名刀是西南郡第一刀客。 许多人听过他的名字,却没人见过他黑袍下的真容。这么多年,人们理所当然地把第一刀客和一个男人挂钩,他死生无忌,淡泊名利,独来独往,没人知道他比武的目的,也拿不准他挑选对手的标准。然而人们根本没见过他,又怎能判定他的男女?吴名刀,也可以是个身量高挑的女人,就和燕山景一样。 卖橘女未必就是吴名刀,但燕山景将一切联想起来,回忆起最初的雨夜……燕白摔下山崖……燕白不是燕白……一切的引子就是雨夜里橘香的刀客。这个刀客的气味,燕山景曾经又在三虎山寨闻到过。那一夜,摘月斋的北辰之刃扣响了山寨的大门。 那个卖橘女就那样消失在了人群中,众人巡查无果。她被团进了层层橘瓣中,小镇的瓦房是绝佳掩映,橘树硕果纍纍,居民们见过很多卖橘女,也见过很多瘦削的青年。 观棋所说她今天见到的燕白究竟是否是一个妄想,已无从查证。而那卖橘子的女人兜售金橘又兜售命运,她大约算准了今天姬无虞会鬼使神差向她回头,因而她立刻潜入东摇西摆的人流里,只留下不详的谶语。 姬无虞向来厌烦他家乡的祭司,他称唿他们招摇撞骗的神棍,他曾经满脸不满地向燕山景讲过一个笑话。 「有一次一个巫人跟我说,世子近期必然好运连连,他已看到了天的旨意,就在那时,鸟屎从天而降,我一件新衣服就那么毁了。我问巫人,这是不是天的旨意?你猜那巫人怎么说?」 「他说,可能天神刚睡醒,这是天神的眼眵。」 「我当即就对他说,既然神做什么都对,你肯舔一口本世子的肩头吗?」 饶是这样不服天神的姬无虞,也钻进了祭司们的房间,一个个敲门,一个个倾听他们的意见。失忆的谎言尚且保留,因而祭司们无法对症下药,给出了模稜两可的回答,急得姬无虞想跳城墙。他甚至想拉着燕山景模仿拜天地的礼仪,燕山景则是无暇照管他的急切,观棋的情绪很不好。 她先前还无法确认她在人群中看到的瘦削男子是燕白,但她几次梦一做,就越发言之凿凿,那是燕白。眼看观棋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燕山景也胸闷压抑。她试图开解观棋,可她连自己都开解不了。燕白的疑云萦绕在她们心头,而众人都有烦恼,就算是晚上姬无虞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被子里,也只是拥着她睡觉,生怕她跑了。 到了芜鸢城,这列阴云不散的队伍才沾染了这座城市的气息。芜鸢城和他们途中经过的那些灰暗泥泞的小城镇简直是霄壤之别,甫一进城,就能看到走索的花衣艺人,拿着缠好彩带的细杆,于空中行走,他们抛出那些细杆,引来一阵掌声与喝彩,而下方的顶碗美女则微笑着向上方掷出凤凰彩绘碗,又稳稳噹噹落到了走索人的足尖。 燕山景从马车中探出头,她能看到吹拉弹唱的戏班,勾了脸正演猴戏,金毛的小猴有模有样地敲锣,翘着尾巴在人群中要赏钱。空中的走索艺人不时洒下鲜花彩纸。往上看,空中到处都是飞扬的纸鸢,少不了寿桃与鲤鱼,彩衣的仙女神童,甚至还有纸鸢是只金毛猴,和地上敲碗的一模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更有甚者路上行舟,他们划的舟不是普通的舟,而是更近乎龙船,龙船下安了小轮,二十多个壮汉坐在船中一同划桨,与对面冲撞,长虫似的搅扰对面的队伍,时不时就有壮汉被甩出去。燕山景瞠目结舌,而拿着盘子收取赌资的人们则吆喝着:「押红队者拿红牌,押黄队者押黄牌!」盘中黄多红少,比分都写在木牌上,得押中最后大比分,才算赢钱。声势烜赫,燕山景留意比分,又有一个壮汉被甩了出来。 姬无虞回头对马上跃跃欲试的绯弓:「管好你的钱袋子,这些赌舟的人都有功夫在身,他们会控制局面。别犯傻。」绯弓一听,果然把钱币声哗哗作响的锦袋子收了回去,绯弓回头笑着对燕山景道:「燕姐姐,这就是芜鸢城——好玩吗?南理有更好玩的!来南理,我带你去婵娟海,有无数的海市蜃楼,空中有海里的水母,水里有会飞的大鸟,你一生都忘不掉的!」 燕山景接住绯弓抛过来的糖果和绣球,四处眺望,居然见到了宛国人和西通人,他们来自极北和西原,正拿着刀枪棍棒挑着各色花球踩滚木,木头滚到哪里,他们就到哪里,这些人是居无定所的玻璃彩珠。 极乐之城。 燕山景只能想到极乐之城四个字,但就是这样目及之处全是欢声笑语的城池,半年前爆发了最大规模的天巫葬坑。 燕山景在城中几乎看不到做正常营生的,客栈的木头年久失修,二楼的观台睡满了乞丐,正往下吐唾沫,那一口唾沫里也许会携带瘟疫。乞丐咿呀敲碗歌颂,语言隐晦难辨,绯弓捂住了耳朵,可楼上的人抛下更多的花,姬无虞一鞭子抽过去,那些人就像陶瓦罐一样溃不成军,四处滚动,可还是夹着细碎的笑声。 众人继续向前,向前时有神游街。因燕山景等汉人不明白,人韦便奉命来解释:「那些是野神。没有神庙的神,都是野神。民间死了德高望重的人,就会被这里的人做成纸神像,举着游街。」燕山景想,庙中那些有家的身在成为金身菩萨前,大约也有野神的阶段,神举于民。 她想着,却意外听懂了一两句游街的唱诵——璇玑娘子生,璇娘子远,玑娘子近,蜉蝣萍草,远近而已。 璇玑?燕山景又一次探出头问那个举着神牌的人:「这位璇玑娘子生前是何方人氏?」 神牌下的黑脸匠人讥笑道:「自然是芜鸢城人氏,芜鸢城直璇玑,鸿雁归,东星指。」 直璇玑。燕山景第一次听她的名字,是被师父抱在怀里认母亲的名字。她在此地听到,却是看到了她的神牌。芜鸢城处处都是金装粉裹的漩涡,几乎没有季节之分,也看不出贫穷与富裕,人们都无所事事,都在城中狂欢,纷扬的花朵,像地府的人仰望九泉苍穹,伸手接住的一片片纸钱。 观棋从马车另一侧探出脑袋,满目琳琅,人们都戴着面具,不断地敲打手中的物事吸引看客的注意力。她对那匣中的晶莹美玉似锦繁花都相当冷漠。 燕山景拽拽她的手:「注意那些面具,如果假燕白知道我们来了,此时一定在默默窥探。」 观棋如梦方醒,此后便不放过人群中的任何一张面具。 千奇百怪的面具,面具的脸也千种万种,而脸下的人心更是诡谲难测。 戴着面具的鸦雏色靠在酒楼上,一面往下甩出铜钱,一面看南理的队伍。他身后坐着的白马面具则一个人兴致勃勃地摆围棋对弈。 「南理人来了。你确定我们能招架?」 「招架不了也得招架,大不了下跪求饶,哭着跟姐姐说爹娘的事。错过这次机会,让她再来一次芜鸢城,几乎不可能。除非世子能把她抢走做新娘。」鸦雏色把指关节掰响,他忽然触碰到了观棋的目光。 他没有退缩,此时立刻闪躲是欲盖弥彰,他吹响手里的尺八,混进了乐伎班子里,可乐声越吹越乱,他的脚步也很乱,直到身后的白马面具拍了拍他的背。 鸦雏色勐地转身抱住她:「小忍。」 「怎么了?」 「就是喊喊你。」 白马面具拿扇子敲他的头,她掀起面具:「心软了?」 「没有。」 「会对你姐姐心软吗?你一直那么想要打开燕前辈的机关锁。」 「不会。」 宁忍冬挑眉:「你最好是。我还有事,你别偷偷跑去找人家。」 告别了魂不守舍的鸦雏色,宁忍冬又揭开她的另一张面具,面具下的男人有很多身份,他是北辰的轻王侯,是小古板直璇玑的部下,是瘸子的知己,啊,还是摘月斋死亡籍册上在册多年的尺八。半年前,他在三虎山寨放水,放走了燕山景。 假扮这一次,似乎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觉得这小子脚踏两条船,就在翻船的边缘。不过也好,这混帐小子总不能再回去和宁忍冬诉说他见到乔观棋的事吧?那个乱七八糟的年轻姑娘,一定会把他的头拧下来。 观棋找不到那个目光了。可她无比确认,那就是他。 乔观棋转身对燕山景道:「我看到他了。假燕白。今晚,他就会有动作。」 燕山景搂住她:「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观棋吸了吸鼻子:「我不,伤心。我,一点,也不,伤心。」 燕山景把她搂得更紧。 车外的绯弓大声道:「我们快过鸢楼了!」 芜鸢城是马蹄型,只有中部凹进去的一块是繁华的鸢楼,两端向外延伸的都是芜地。到了鸢楼芜地的交界处,燕山景才看到熟悉的瓜果菜农、卖油郎、卖芭蕉叶裹着的蒸饭娘娘。客舍也正常得多,与其余城镇区别不大。燕山景嗡乱的脑子终于能休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你说你父母祖籍都是芜鸢城,他们谁是芜地人,谁是鸢楼人?假燕白既然多次试图让你来祭祖,肯定会选你父母的家乡。」姬无虞脱下他的外袍,拿着城池地图,思考该从何地开始寻找姬和,不忘追踪燕白的下落。 燕山景捧着脸:「不知道。」 没见过的两个人,最亲密的血缘,但不影响她的陌生。她和父亲的上一次接触,是摸到了翠翠的偃甲鸟。她和母亲么,也仅限于今天她听到了她的名字。 「芜地。」观棋轻声道。 「小白,初见的小白,说他,从芜地来。」 姬无虞瞥了眼燕山景,又问道:「东芜西芜?我们现在东芜。」 这个连观棋都不知道。净山门一行人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 姬无虞又领着部下出门去找姬和,虽无功而返,但他还发现了天巫神的蛛丝马迹。天巫葬坑过后,天巫神并没有在芜鸢城绝迹。上次东芜血战,这次他们只是换了个方向,在西芜流窜。他明日会带人去西芜清剿,大约就会有姬无忧的下落了。 燕山景则是在擦拭剑锋,她坐在观棋身边,完全忘了假燕白处心积虑把她叫来芜鸢城,目标一直是她,而不是观棋。观棋只是他顺手得到的猎物。 观棋抱着腿,眼前一直挥之不去她在人群中看到的那双眼睛。这半年,难道她不是和那双眼睛对视过很多次吗?难道她不是一直觉得不对劲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很久以前,小白说:「我曾经是骗子、小偷……我不光彩。」 「你是小偷,我是结巴,我们、我们,很般配。」 再久之前,是遍体鳞伤的小白,从南方来,身无分文,衣衫褴褛。他在净山门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他把偃甲小鱼放到水池里,两人趴在岸边,一起看鱼群笨拙地接纳这个天外来物,观棋拨弄水藻的功夫,他的嘴唇着急忙慌地落到她鼻子上,给她磕了个牙印。 她揉了揉鼻子:「没关系。」 没关系的。她只是很想再见他一次,他说他还会造出来鲤鱼、金鱼、甚至是鲲鹏。他漫无目的地畅想着一切,像天边转瞬即逝的云彩,风再也捏不出第二朵一样的形状。 她想见的,是这样的小白。很久没有见到的小白。 观棋摸着她的鼻子,抱着膝盖,听到小景和世子说话的声音,很小很轻,也听到夜间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夜半敲门,但光明正大。 「摘月斋,轻王侯。」那人声音含笑,「哦,还有燕白。」 第64章 棋色 门外有三个人,提着灯,灯如兽瞳,在观棋开门的一剎那,灯光被剑光截断,轻王侯吓了一跳,燕山景的剑端几乎捅穿了他的喉咙,他弹开了燕山景的剑端,嘆息般喊她的名字:「小燕。」 隔世经年,他又叫出了那声小燕。燕山景神情微动,她竭力回忆他的旧代号:「尺……八前辈。」 轻王侯也是尺八,代号不同,代表的身份不同。是轻王侯的时候,他是北辰之刃,是摘月斋的走狗;是尺八的时候,他是直璇玑燕蹀躞的朋友,啊,还是摘月斋的走狗。走狗了二十多年,真是岁月倥偬。 尺八身后闪出一个女人,她身上还披着挂幡,背了一筐橘子,赫然就是那个卖橘女,燕山景不假思索,调转方向,冲着卖橘女就噼过去一剑,而那人拔刀迎战的速度极快,尺八在中调和,才隔开二人。 「让开!」燕山景厉声呵斥道,那个刀法就是吴名刀,新仇旧恨一起算,她怎么不恨?不是这个人,她怎么会坠落九蛇山?不是这个人,小白怎么会至今生死未卜?她居然还好意思出现给她算命招摇?谁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吴名刀提刀挡剑,两个女人碰上面,眼神对峙,燕山景不手软,可对面的吴名刀却嘆了口气,她先卸了劲,燕山景一剑就噼烂了她的肩膀,尺八裹着吴名刀在地上滚了一圈,才不至于让她半边身体都被削下来,汩汩血流,尺八皱眉点穴止血,他苦笑着看向燕山景:「小燕……这,是你姨妈。」 燕山景一愣:「什么鬼话?」 灯火闪了闪,姬无虞神出鬼没,一掌拍到女人后背,拍进去一只蛊虫,吴名刀错愕回头,尺八也吃了一惊。 姬无虞和燕山景击掌,他走到燕山景身边。 姬燕对视,尺八是直燕夫妇的朋友,但吴名刀可是把姐弟俩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所以他们是敌是友,还不明朗。两人又击了一次掌,完全忘了失忆的戏码。 姬无虞抱着胳膊:「就你们俩?楼顶上现在不会站着十几二十个摘月斋的鹰犬吧?」 尺八笑道:「自然没有。」 姬无虞歪头笑笑,他打了个响指,他的指尖燃烧着一团青色火焰,他又打了个响指,满店的灯火都青了,烛芯中蛊虫爬动,烛火的影子投在客栈大堂上,处处都是跑动的蛊虫之影,斑驳缭乱。 他带点笑:「老实点,别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扰人思绪。否则,就是作死。」他笑吟吟地坐在桌子上,敲着他的刀鞘,随着他敲击的动作,吴名刀勐咳出一口心头血。 燕山景眯了眯眼睛:「阿虞,先停。姨妈,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听说过我有什么姨妈。」 尺八急道:「你自然不会听说!乔老头连你娘都没见过!」 「不许对我师父不敬!」燕山景拧眉拔剑,「前辈,你对我有恩,我还敬你,但你若还护着这女人,我不会手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尺八无奈道:「我是跟着瘸子叫乔老头的,没有对乔掌门不敬的意思。至于这个女人,她虽然干了一些离谱的错事,那确实是你姨妈。」吴名刀奄奄一息,她伏在尺八怀里,虽有话要说,可总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全不痛快,急煞人也。 姬无虞手撑颧骨,他歪了歪头,看向门前:「小景,来人了。」 燕山景抬眼看去,她沉默着拍拍观棋的肩膀,灯火影中,门外的黑暗里缓缓走进来一个人,他瘦得可怜,可是似乎长高了,观棋肩膀上的手骤然捏紧,就在那个少年掀起斗笠的瞬间,满堂俱静。 乔观棋没有说话,燕山景也没说话,所有人都等那个少年主动给出一个交代。 烛火几乎割开了他整张脸,上半张脸有光,下半张脸有影。死里逃生的人,脸上已有黄泉的痕迹。燕山景凝视他的眼睛,她有些错乱。少年笑了笑,他的脸上没有那道因为受伤而产生的梨涡,哦——他是,他是! 剎那间灯火纷纷折腰,一粒小小的蛊虫飞进了归来的燕白眼睛里,燕白捂住眼睛,他捂手的手指很不自然,好像断过之后再也不能恢復了。姬无虞趁机踢了个椅子过去,立刻放倒了瘦弱的燕白,衣袍翻飞,他蹲在椅子上,一圈一圈地捆住少年的腿脚,他拍了拍少年的脸:「得罪了。太多燕白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呢?」 燕山景走过去,仔细地看他,少年轻声道:「姐姐。」 他们彼此对视,可燕山景声音迟疑:「我感觉,他就是最初的那个小白。」 观棋忽然出声道:「他就是,最初的,那一个。」 被按倒在地的少年抬头看向观棋,他还是笑着,云捲云舒,全在少年人的眉眼之间,燕山景心中微动。 那少年伸出手,他的袖中飞出许多妖异轻盈的彩纸,如蛾如蝶,在幽夜烛光里飞向观棋,观棋接住,捧在手心里,才发现它们是独眼的丑陋小鱼,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每只丑鱼都有名字,其中一只居然敢假冒鲲鹏。很久没见这样的奇思妙想,很久没见这样的天马行空。 半年里,那个冒牌货都没有做出这样的东西。 她第一次见燕白,他坐在石阶上等弟子通传燕山景。观棋以为来了个骗子,想把他赶走,但他一柄油纸伞,她一柄油纸伞,雨落芭蕉,沙沙作响,燕白的侧脸认真而宁静,从他袖子里滚落出很多薄薄扁扁的石块。奇怪的人,他胃里没有食物,袖子里却装满石块。 他抬头问她:「打水漂吗?」净山门在山上,门前连条沟都没有。 他指了指头顶时不时飘下雨丝的黑夜:「那里有银河啊。」 说着,他就把石头递给了观棋。潮湿而冰凉的触感,神秘而得意的嘴角……观棋低下头,她看着他飞出石片向夜空,石片触碰到树干,又飞回他手里,观棋学着他的样子,并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你是谁?」 他回头沖观棋一笑:「除了燕白,我还会是谁呢?」 那时他这么说,现在他侧着蜷缩在地上,手脚都动弹不得,可眼睛还盯着她:「除了我,还有谁会是燕白呢?」 观棋蹲下身,她眼眶微微湿润:「在那个小镇上,我没有产生幻觉,我看到的人就是你,是吗?」 燕白点点头:「是我。其他的不是我。」 观棋明白,那个鸢楼的面具人,纵然半年里对视过千万次,他也不是燕白。 见此情形,燕山景也明白了,她让姬无虞松开少年,她难得感觉窘迫,可少年手脚都捆着,却还是悠然自得地笑着:「姐姐,不敢认我了吗?你真的有个弟弟,那就是我啊。」 尺八见缝插针道:「小景,你真的有个姨妈,那就是她啊。」没人理他。 吴名刀一直心虚地盯着地面,她做错了事,太内疚。而那几个年轻人,你看看我,看看你,千言万语,有话要问的不知道从哪里问,有话要说的不知道从哪里说。 燕白轻声道:「我回来了。观棋,我回来了。」 观棋的眼泪很重,一颗颗坠出眼眶,燕白伸出手帮她擦了:「有人骗你,是吗?」 尺八靠着柱子,他轻轻吹响口哨:「有意思。」 「乔姑娘,你的名字是观棋,观棋不语真君子?」 观棋点头。 「所以,你知道的吧,棋有几种颜色?」 「两种。」 「你眼前的是什么颜色?」 观棋看向燕白,燕白冷笑一声。 观棋继续回答,她的声音很平静:「白色。」 尺八敲着柱子,那敲击声就像黑白棋子落在石盘上。 答案昭然若揭,但又因为过于显而易见,燕山景迟迟没有认领。 姬无虞替她认领:「啊,所以燕景还有个弟弟,叫燕黑?」 「是燕玄。」燕白咬牙,像咬住了冷冰冰的刀片,口舌鲜血淋漓,每个字都是恨,「也差不多,鸦雏色,玄色,都是黑色。」 吴名刀动了动,她又咳出了一大口鲜血,想要替燕白解开绳子,可一直波澜不惊的少年勐地挥开她的手:「滚开!」吴名刀虽是他的长辈,但面对他的怒火,她没有吭声,反而是全盘接受。 尺八啧了一声:「阿白,你和阿玄谁都不是好人,现在就别发火了吧?你不觉得,你有话要和你的姐姐解释吗?」 燕山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燕山景被姬无虞踩了脚,姬无虞看了她一眼,满脸不可思议:「你不知道你几个弟弟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无措地舔舔嘴唇。她实在很心虚,她一次也没想搞清楚过弟弟的来歷,主要是她和燕白长得那么像,他又有许多信物,她有什么理由怀疑他?他又很勤快,在净山门不是做饭就是洗衣服。而且两个弟弟是小概率事件,小白从来没说过,还有小黑的存在啊。呃,小玄。而且姬无虞不也搞不清楚,姬和是他弟弟,还是他侄子的吗?他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燕白坐起身,靠着柱子,一提起燕玄,他的表情就有些扭曲。 燕玄燕白,从天各一方,到自相残杀,再到狼狈为奸,最后走向不共戴天,性格天壤之别,但却是全天下最了解对方的人,阴谋诡计不约而同,以至于有过短暂的同谋阶段。那就是燕白独上净山门,试图培养骨肉亲情,带走燕山景到芜鸢城。 这个决定是两兄弟商量过的,燕白性格更跳脱更好相处,更容易令人放松警惕。但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懒鬼不算,燕山景放松是放松了,但放得太松。 「姐姐……我试图带你去春拿山祭祖,但你每次都说在净山门上柱香烧纸钱也是一样的。」 燕山景啊了一声:「你打算把我带到春拿山怎么样?」 「放光你的血。」尺八笑眯眯地替燕白补充,「我说了,这两兄弟是一模一样的心狠手辣,这小子装得好一点,那个是装都不装。他俩也心知肚明,所以找了会演的上山骗你。」 燕山景因为尴尬,所以并不怎么咄咄逼人,毕竟观棋一直神情复杂。 「你,给我下的毒啊?还是你俩商量好的?」她的语气像拉家常。你吃了没,你收衣服了没,你还不睡啊? 燕白有点尴尬:「买毒是他,下毒是我。」 那个毒应该是会令人五感全失,结果好死不死撞上了邬镜。两拨人都不想要她的命,凑到一起差点逼死了她。更阴差阳错的是,姬无虞来西南郡接亲了。 燕山景递了个眼神给姬无虞,他低头看她,嗤笑一声。燕山景简直被他笑得抬不起头。 然而更离奇的是……是姨妈的加入。 吴名刀捂住额头:「怕给你们带来灾祸,我从不露面……早年间我经常来西南郡看看小景你,看一眼就走,所以我时不时来西南郡打架,一不小心打成了第一刀客,这真是意外。后来你当上长歌长老,我就放心了,一心一意提防他俩闯祸……但是,我闯祸了。」 燕白下毒,燕山景离开净山门,吴名刀渐渐勘破两兄弟的计划,悚然心惊,所以留下战书约见燕山景。她完全没想打架,她想的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姨妈,突然冒出来个姨妈,孩子肯定不信,加上燕白不是善类,若漏了陷,岂不鱼死网破? 结果还是鱼死网破了,燕白一见到她,他人受了惊吓,马也受了惊讶,人仰马翻,摔下九蛇山。 吴名刀一边找燕山景,一边找燕白,找得极为辛苦,且留在摘月斋的燕玄和宁忍冬还在发动北辰之刃寻找燕山景的下落,她不得不腾出空联络上尺八,他更名改姓潜伏在老东家,领高额工钱,混养老工龄,于是轻松放走了燕山景。 等吴名刀找到燕白的时候,根本数不清他断了多少根骨头,至今他的骨头都没有长好。她寸步不离地照顾燕白,还要提防这小子想弄死她,姨妈外甥在山洞里住了半年,都被彼此折磨得非人非鬼。 而燕玄大约是觉得弟弟已经死了,他连找尸体都懒得找,死了拉倒,爱死不死。但计划还得继续,他干脆打断自己的骨头,正遇到了司朗的南理队伍,司朗把他捡到了马车上,才促成了九蛇山的姐弟相逢。确实是姐弟相逢,但是姐姐确实是姐姐,弟弟已换了个人。 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都到了幽阳谷了,都到春拿山了,燕山景不去芜鸢城。 她居然不去。 第65章 冰心玉壶 燕山景居然没有去芜鸢城。 燕山景摊摊手,那时有太多理由拦住了她。毕竟那不是去走亲戚,而是去坟茔扫墓,且人死不能復生,在哪里上香烧纸,燕山景真觉得区别不大。而摘月斋围追堵截,也吓到了她。她去一次芜鸢城,指不定明年轮到别人祭拜她。 燕白又在喊姐姐,这小子……和她的侧脸真的很像啊。 她深吸一口气:「我好像直到今天,才算真的认识了你。」 朝夕相处不是假的,天高云长少年也不是假的,算计是真的,千方百计诱使她去芜鸢城更是真的,所以姐弟情是真是假,燕山景舔了舔牙槽。 燕白红着眼眶:「姐姐,芜鸢城有爹娘奋斗一生的心血,有听风楼的无上至宝,你只是不知道而已,如果你知道,你也会不顾一切要探究这里面的秘密!你真的不好奇我和阿玄千方百计叫你来的原因吗?」 「我不好奇。」 燕山景无奈:「我真的不好奇。」 「仅我个人而言,我没有知道这些的十八年,我都过得挺不错的。」她又嘆了口气,「方才尺八前辈说你们要放光我的血,就算有夸张,本质也不会不同。是解蛊,还是炼血丹?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是不是?」 燕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姐姐的口型,但他没喊出声音。 她摇了摇头:「你们两个知道直说我不会同意,便扯谎欺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小白,我还站在这里,愿意听你说话,没有立刻翻脸,不仅是因为你是我弟弟……还因为,你是我吃了很多苦的弟弟。」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她已经竭尽全力冷静,却还是做不到。 「我两岁时有姬太君和茶剑道人庇护,四岁时被师父接走到净山门。过往十几年,纵然清苦,却也平安。」她顿了顿,「可你没有享受过,我想,你没有在你的成长路径上撒过谎。你年幼失怙,父母安排的前辈本来该照顾你,可是意外去世,你当过骗子,当过小偷,你甚至还做过奴隶……小玄是留在摘月斋生活的那一个,他身上的刺青是模仿你不至于露馅,真正有奴隶烙印的人,是你。我们同父同母,命运截然不同,我……可以原谅你。」 燕山景听到身边的姬无虞轻声嘆息。 燕白闭上眼睛,瘦削的脸庞有两行泪划过。感动?悔恨? 「况且你也付出代价了。骨头断了那么多根,滋味不好受?是吧?」 燕白轻声道:「对不起。」 燕山景摇头:「可是你不仅仅有对不起我。」 燕白凝视姐姐的眼睛,很快又闭上深深皱眉。 「你为什么要骗观棋?」燕山景心平气和地质问道,「你打算把我骗到芜鸢城杀了,之后,按你的原计划,你打算怎么对观棋呢?你一开始就不该留情。我真的很想知道,我死后,你想怎么收场。」 「你没考虑过吧?所以燕玄替你考虑了……只是他比你还噁心。」 燕山景说不下去了。当时观棋告诉她两个小白亲吻的方式不太一样,她还开解她,说不定是小白长大了,但是真相简直令人不齿,燕玄陪在观棋身边那半年,他又到底是怎么想的? 尺八点头:「燕玄确实噁心。」 姬无虞问道:「前辈,怎么说?」 尺八摊手:「他,反正也不知道随了谁,总而言之,他和现任斋主宁忍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过么,爱恨里还有利益,一个出谋划策,一个铁血手段,宁忍冬上任一年多,摘月斋扭转盈亏,我的津贴也就发下来了。」 「哦,靠造谣?靠诈骗?」姬无虞讽刺道。 尺八仰倒:「世子明鑑,那可和我无关。不过要说只有小忍冬和燕玄同行作恶也不准确,小白,你就没参与吗?你们三个,纵然他二人更亲密一些,但小忍冬还算有情有义,你失踪后,她还派人去找过你。比你兄弟还关心你。」 燕白不回话,却默认了。看他表情,便知他们三人行即使磕磕绊绊,也有羁绊,爱恨难辨,一时半会说不清。 尺八拍拍他的头:「总而言之呢,在手足情上,黑白兄弟俩大哥别说二哥,都一样。在为人上,燕玄又多一层残忍,天真自负,朝秦暮楚。小白,笑一个,叔叔夸你呢。」 燕白笑不出来,他忽然很重地呸了一声,朝吴名刀怒道:「如果不是你!燕玄那个……那个畜生,怎么会到观棋身边?!」 姨妈已在包扎伤口,她被凶得可怜,低下头不说话。姬无虞处理得很细心,他听了这话,直接笑出了声:「喂,都说了大哥别笑二哥了,你们两个,对乔姑娘来说,顶多是噁心和更噁心。」 「观棋!」燕白喊她的名字。 观棋却走向世子和吴名刀,头也不回道:「世子说得对,你们两个一样噁心。」 「观棋?」 她坐下后,帮着姬无虞绞断纱布:「我……如果在燕白和燕玄之间选,我当然只喜欢你。可是啊,你对你姐姐实在太坏了。」她摇头,「你们的目的一定难以启齿,以至于难以对小景直说。你都要害我的朋友了,我怎么还会觉得你好?」 她平心静气,一个停顿都没有。只因为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她说得极为流畅。 燕白、燕玄、还有那位忍冬姑娘,都在燕白承认他要害燕山景时与她无关了。她当然很难过,心里像漏了许多小孔,八方来风。可难过是一码事,道义是另一码事。重色轻友,不是乔观棋的道。无论白色黑色,她都不想要。 观棋不语真君子,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我!」燕白第三次叫她的名字,「观棋!我会改的,我已经悔改了……」 观棋再次摇头:「因为我而悔改,根本不是真的悔改。」 每个字都清清楚楚,掷地有声。她是舞重剑的姑娘,她的道心一如泰山,难以撼动。 燕山景见观棋如此,放下心来。两个人在桌下拉着手,你珍惜我,我在乎你,不言而明的默契。 姬无虞已明白情况,他算是这的局外人,看情形,完全不用担心投鼠忌器。他道:「乔姑娘,我料理他,你应该没问题的吧?」观棋毫不犹豫点头。 「小燕长老,你也没问题的吧?」他张嘴就喊她小燕长老,刻意拉开了距离。燕山景失笑,点头。他还没忘了演失忆吗? 姬无虞俯下身,他眨了眨眼睛,店中灯火全灭,黑暗中,燕白像被人一把抓住了肝胆,等姬无虞再扇动睫毛,灯火如常,他已吐出一大口血。 「很痛吧?」他拍拍他的脸,「不说实话,可要在万倍于这样的痛苦里死去。记住了?」 姬无虞直起腰,抱着胳膊抛出一串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燕景去芜鸢城?」 「放血是什么意思?」 「你们两兄弟为什么还在为摘月斋效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我弟弟失踪和摘月斋有关联吗?」 「半年前,芜鸢城爆发天巫葬坑之乱,和你们诱骗燕景去芜鸢城的日期吻合,有解释吗?」 燕山景伸出手,姬无虞没看她,但准确无误和她完成击掌。不做情人,不做丈夫,他也是个很靠谱的盟友。他问的,全是她困惑的。 尺八不打算再为他说话,吴名刀失血过多,气若游丝,燕白独自一人,沉默不语,眼神在姐姐和观棋之间来回流转。 「我……和那个人……都想要继续父母的事业……」燕白垂下头,「阿娘为了摘月斋付出了一切,我们不能让摘月斋断在我们手里。我们没有为摘月斋效力,相反,是整个摘月斋为我们效力。」 「我的身上有母亲的笔记。姨妈那里有另外半本,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姬无虞果然在他身上找出了直璇玑的笔记,吴名刀——不,是直杨柳,递过来了另外半本。笔记合二为一,摘月斋的布防、丁悯人的墓葬传说、燕蹀躞的偃甲图,一应俱全。 燕山景在众人的目光下打开了母亲的手札,她那瞬间几乎唿吸困难,她竭力地回想母亲,可她几乎只能想起来鸢楼里声势浩大的游神队伍,璇玑娘子生,璇娘子远,玑娘子近,蜉蝣萍草,远近而已。 「我第一次看到了净山门的山峦,那些山摆放得很整齐,像我的笔架,还像兵器架。今天落了雨,我还丢了钱。」 直璇玑第一次看到了净山门的山峦,那些山摆放得很整齐,像她的笔架,还像兵器架。那天落了雨,她还丢了钱。她才从听风楼楼主手中要到的整个摘月斋明年的款额,全都丢了。 第66章 故梦(一) 不久后,直璇玑就在乞丐堆里看到了她的钱包,只有一个荷包,里面一文钱都没有。直璇玑冒着身无分文的危险,倾家荡产当了她的剑,贿赂了那个乞丐,终于得知给他荷包的男人上了净山门。乞丐斜眼看她:「你找他,得过净山门的剑关。」 过剑关,不难,就像取走她笔架上的一支狼毫,也像从大到小从沉到轻摆好她的武器,剑关易过人关难过,净山门守山弟子目光如剑,问她姓甚名谁,直璇玑自然不答,过五关斩六将,冲破人群的重峦叠嶂,飞鸟绕树,哨声如歌,参天古树上的少年手负传世古剑,正同他的师兄弟们比武。 可他的师兄弟们表面是笑,可笑不过是面上敷的粉,剑从少年的四面八方来,他轻易地还了回去。原来是个天才。只有天才如此,才能偷走她的钱。 那少年见苦主来问,他丝毫不慌,反而,他弯身躲过师兄们的剑招,正倒悬在树上,还有心情毫无顾忌地沖她一笑,直璇玑没抓到他的衣角,头上却又少了一根朱钗。 她披头散髮地站在人群中,人们都在猜她的身份。 直到他赢了剑,才一步一步走向她。 他得意地挥了挥手:「摘月斋妖女,来找死?」 朱钗斜飞,凿进树干中,玎珰留响。 「我死不死我自有安排,你的生死,我也有安排。」 少年看向他突然刺痛的右手,他挑眉:「哦?你簪子上有毒?」 「还我钱。」 「全花了。」他挽了个剑花,青玉琉璃剑,他得意道:「传奇侠客丁悯人的宝剑。一万两,一文不剩。」 「那你等死吧。」 少年笑了笑:「摸过丁悯人的剑,我这只右手就是断了又何妨?」 他说着就要砍断他的右手,直璇玑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的幅度,是来真的。他要砍,她不拦。 但他最终没有断手,一只苍老却有力的手擎住了他的左臂,来得非常及时。 直璇玑抱拳:「见过净山门掌门。」 「……小徒顽劣,深感抱歉。乞请直斋主赐下解药,放小徒一马。」乔信苍皱眉查看徒弟的伤势。 直璇玑还没傻到要得罪乔信苍,西南郡巨擘,近五十年南方剑道第一人。她当然会放过乔信苍的爱徒。 那先前还要剁手的少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桃花眼里盛满琥珀酒,一漾又一漾,酒光粼粼,他叫直璇玑妖女,殊不知为妖的标准若是美人画皮,他几乎是千年精怪。 「师父,听风楼楼主前些日子才毒杀了惊鹊山庄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七口人,只因为听风楼主想要他们家的布防图人家庄主不给,价格没谈拢就要下此毒手?天下武林可有这样的道理?听风楼主一代不如一代,哪有半点丁大侠的遗风?!」 「直姑娘是摘月斋的人,并不是直隶属于听风楼。」乔信苍的语气里哪有一丁点的责怪?若非他溺爱,也不会纵得此人如此无法无天。 「摘月斋?」他回头看直璇玑。「什么烂地方,一点名气没有。」 直璇玑心平气和道:「对,是个没名气的烂地方。」 「你也承认啊?」 「我承认,但只是暂时的。我们的初代楼主丁悯人葬身春拿山,给摘月斋留下了旷古绝今的武学宝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是挖掘她的陵寝太难。不过我们最近在招揽人才,这位公子如果敬仰丁悯人,不妨加入我们。」 乔信苍意外地看向直璇玑:「直斋主?阿照顽劣……」 「嗯,顽劣看到了。但我也看到他的身手不凡。我做事一直谨慎小心,从来没有丢过任何东西。斋中亦有轻功盖世的人,但都没有公子妙手。且公子还有一项优点,格外令我钦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叫作阿照的少年倾身过去:「说来听听?」桃花潭水千尺之深,尽在他两泓妙目。 直璇玑微笑道:「特别不要脸。」她掐住他的手腕,阿照惨叫出声,毒血喷溅而出,直璇玑慢条斯理擦了擦手,「没事了。」 阿照将青玉琉璃剑抛给她:「钱真的花完了,剑还你。你有点意思,如果我将来众叛亲离,也许会来找你呢。」 直璇玑转身就走,丁悯人的青玉琉璃剑,大家见到了一定会很高兴,就算没有钱。 她听到乔信苍训斥阿照的声音:「张嘴就是众叛亲离?你就那么爱咒你自己?」 「师父——我呸呸呸还不行吗?」 她带着剑,可头髮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东西,她取下来,是少年的纸条,上面他自报家门,他的名字,是燕山照。这个名字,不是很合适他。 除了名字,他还写道:「摘月斋欢迎偃师吗?」偃师,那是什么? 半年后,直璇玑和摘月斋的几个人执行任务,他们人手不足,挖掘丁悯人的墓葬难度太大,丁悯人墓葬机关极多,又有蛊虫等密术,他们要前去南理城寻找蛊师助力。 挖墓的事,现任楼主张高秋全力支持,但他的副手步凌云却一早提醒直璇玑,张高秋只是嘴上支持。果不其然,挖墓迟迟没有进展,张高秋就变了副嘴脸。 几个年轻人无事可做,每日都会痛骂张高秋。尺八今日骂完张高秋,又说起一件奇事:「乔信苍的宝贝心肝燕山照离开净山门了。」其他人都围了上来,才知道是师兄弟之间起了龃龉,他得罪了一对兄弟,虽是切磋,对面却下毒手,总而言之,那人瘸了,他辞别恩师,再不回头。 「他的心也根本不在剑道上,乔老头疼他比疼亲儿子更甚,可听闻他专爱研究奇技淫巧,每日手不离卷,却读的是《鲁班经》。他的好剑都被他用来噼木头了。」尺八捏着下巴,「这个人,倒是挺适合加入咱们的。」 「得了吧,一个瘸子,能帮什么忙?」 直璇玑很快就见到了他,此时这瘸子已名扬天下,他搜罗了一票山贼土匪,那些人原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都俯首帖耳叫他大哥,他自立山头,成万斤的好木材运到深山里,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 那些日子摘月斋都开张了,许多门派都在打听他,都是苦主,直璇玑被迫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加入武林盟的都是名门正派,听风楼是名门正派,摘月斋是南部分部,当然也要替天行道。摘月斋接到了雪廊姬氏的订单,联合起来捉拿这个妖人。 在婵娟海,月色如银,直璇玑伸开天罗地网,可她见识到了一种最新奇的逃脱方式,他回头向她一笑,随后便将自己的腿拆卸下来扔出了巨网,腿中生出了钩子,抓住的腰将他钩出了摘月斋的秘宝。他在她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那只小腿蜘蛛似的在山道上横行霸道,疯跑时发出有蟹钳的脆响,他笑嘻嘻地跳下山,和他的假腿竞速,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妖人!」直璇玑再次撵上他,毕竟他抱着一只假腿怎么跑得快呢? 「风水轮流转,我也是妖人啦?」他慢条斯理把他的小腿装上去,拧拧紧,先前腿里冒出来的钩子不知怎么缩了回去,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直璇玑的幻觉。 他一点也不怕她。他朝她扬扬手里的包袱:「芭蕉雪廊的蛊虫是我偷走的,怎么样呢?」 「你拿人家的蛊虫,和你的偃甲有关?」 他第一次正眼看她:「偃甲?你研究了?」 「嗯。」 「为什么?」 直璇玑正要回答,他的木头消耗很可疑,偷窃雪廊蛊虫很可疑,还有,摘月斋的秘籍里有偃甲的相关记载,但他很稀奇地看了她一眼。 「偷偷喜欢我?这么关心我?」 直璇玑无话可说,那瞬间她的心在狂跳,她点头:「嗯。」 叫作阿照的妖人丝毫没被吓到:「你要追求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求贤若渴。」 阿照摆摆手:「不,你是不是想和我睡觉?」 直璇玑毫不犹豫,脱了肩头的衣服。 他啊了一声:「但是要给钱。」 「你卖身?」 「第一次卖我自己,你估个价。」 「入驻摘月斋一年,工钱一分不少,进去你就是工部首座。」 「工部首座可以噹噹,但是嘛……你又不怎么好看,年纪还比我大。」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原来可以走啊。」阿照说是这样说,却按倒了她,「妖女,怎么这么有信心?」 「你这样的人,记得我是谁,长达半年,怎么会没有信心?你只被我一个人找到了。」直璇玑被他脱了裙子,他的手掌已落在她光裸的嵴背上,他并不熟练,不过却立刻摸到了她最幽秘的所在,直璇玑面无表情回头看他,他耸耸肩,「后悔你就说。」直璇玑并不后悔,他猜中了,她找他,他被她找。就像钥匙开锁,锁被钥匙开。 他在她的耳朵上穿了耳眼,他研磨到她的耳朵在他手掌心里出血,但他毫不手软,他扯她的头髮:「我还想再穿一次。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还会再凿。」 他站起身:「好了,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我要做些什么?」 「把蛊虫还给雪廊姬氏。」她拽住他的腿,「还有,你是我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二人在还蛊的路上意外救了姬太君和茶剑道人,对面宽宏大量,只记恩情不记仇。而慧眼的姬太君看向直璇玑:「姑娘,你有孕在身。」 他们的小孙子姬无虞刚哌哌坠地。姬太君喜欢直璇玑,她做出了她的承诺。 九个月后,女儿出生。 那时阿照已经改名叫燕蹀躞,抱着孩子,他皱眉:「起名字好烦,等她大了,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直璇玑心中祈愿,孩子的性格不要像他。 她的两个妹妹杨柳和海棠都不希望小燕景像她的父亲。但此时摘月斋已招了不少人,当初燕蹀躞来做工部首座,全工部就他一个人。 现在他老是把孩子揣在怀里,想得起来的时候就掏出来哄一下,想不起来就放在兜里让她睡。全天下没有比燕景更好伺候的女婴。她不哭不闹,随着年少的父亲在工部巡逻。 尺八忍不住问道:「瘸子,你女儿恐怕是弱智。」 瘸子没空搭理他,他忙着把女儿出生的消息告诉乔信苍。他的义肢在地上乱蹦,确实比女儿活泼。 听风楼主张高秋非常重视摘月斋,因为他相信打开丁悯人的墓葬机会就在眼前。他们这些后人,并没有发扬丁悯人的侠义精神,反而一门心思开她的坟,直璇玑想想都讽刺。张高秋年事已高,他的副手步凌云虎视眈眈,越老越不可能让贤的张高秋希望在古稀十年焕发出青春活力,他的活力从墓葬中来。 丁悯人一手创办听风楼,除了剑道,也有许多奇思妙想的木工,亦有偃甲图纸流传。她的墓葬大门迟迟打不开,燕蹀躞认为,也许开门的关窍就是偃甲。 燕蹀躞已是摘月斋的核心,张高秋重视他甚至胜过青睐直璇玑,直璇玑一板一眼地汇报工作,这种为人处世一度冒犯过张高秋。 燕蹀躞总在夜半无人私语时爬上直璇玑的床:「上司。」 「姐姐、圣女、璇玑。」 她闭着眼睛不理他。 他已经造出了偃甲人,但是那些偃甲人的材料毕竟取材于金木,还不够尽善尽美,他想要人的心肝脾肾,他还想要人的皮和发。活人不行,死人亦可。 「所谓起死回生,在吾道也。」 不少死去了心爱孩子的父母把小小的孩尸交给燕蹀躞。孩子的头髮,孩子的眼睛,孩子的皮肤,孩子的心肝脾肾,一模一样的笑语欢颜,只是再也不会长大,且三个月之内,生命之花就会再次枯萎。死人做偃甲,是有局限的。 在南理流传了许多起死回生的传说。 那时候,芜鸢城的老疯子说:「杀生献道。」 直璇玑没有查证到任何摘月斋推手这些说法的证据,只知道芜鸢城里多了很多修长生道的人,自我焚寂以献苍天,燕蹀躞的偃甲材料空前增长。 他对此相当漠然:「如果是我做的,我会让他们活着把心脏给我。我要那么多死人干什么?」 直璇玑问道:「你爬斋主的床已有一年多,你一直说不甘心做这张床的过客,你是要做主人吗?」 「你想取代我吗?」她问道。 「你这么问我,那我就考虑一下喽。」 此时女婴爆发出惊人的啼哭声,直璇玑从来不知道她可以这么哭。 第67章 故梦(二) 直璇玑于城郊的雨中送别他的背影,张高秋大驾光临西南郡,他要去迎接。他走时,头也不回。 尺八怀疑他这一走不会再回来,毕竟摘月斋有了些气象,也远远不能和听风楼的规模相比较。直璇玑觉得不会,他对她的真心深不可测,他对偃甲的真心日月可鑑。 而直璇玑亦有自己的事要去做。摘月斋因为初代听风楼主丁悯人去世在南方才建立,她的名字就是大道悯人,众人皆因为敬慕丁悯人才组建成摘月斋,最初的众人想要寻找丁悯人墓葬中的宝贝不假,但谁不是听着她的传说长大? 起死回生的邪说,一个都不能留。 直璇玑做出来一个几乎只有尺八等寥寥数人支持的决定。 很多人拍她的桌子,争辩那些邪说原本就不是他们散布,为何要他们负责? 百姓何辜?我们甚至还在挖丁悯人的坟,她在九泉下会原谅我们吗?直璇玑寸步不让。 那些日子里直璇玑的桌子上到处是别人的掌印,大家纷纷来拍桌子,直璇玑手撑桌面据理力争。能来拍桌子的都是知己好友,都是相随迢迢访仙城的挚友,直璇玑不怕他们。 他们也渐渐发觉,若对芜鸢城中邪说坐视不理,也就别打着摘月斋丁悯人的旗号了。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尺八在校验工部的机器,他总是在醉。燕景被放在地上乱爬,直璇玑一把捞起来,他还没有回来。 他回来时,是唯一一个还没有同意直璇玑计划的摘月斋中枢人。 直璇玑预备与他游说三百回合,可他靠在巨大的木牛流马上,摊摊手:「为什么不呢?」 「你同意了。」 「嗯。功在千秋啊。」燕蹀躞爬上高高的佛头像,居高临下,睥睨一切,「你这个妖女真是忘本,从来都是我名门正派。」 「看不出来,也无法相信。」 「我倒也没有那么坏。」燕蹀躞卸下他的假腿,「我离开后,有想念过我吗?」 「嗯。」 他跳下佛头,笑着靠近她,不回应她的思念。或许他的问题就是答案,谁问谁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他叮嘱道:「不过接下来会过得很辛苦。」 「我不怕吃苦。」 「你爱吃不吃。」他从她怀里抱走燕景,「等她再大一点,我送她走。大家都是亡命徒,可我不想她也是。」 摘月斋的中枢人们当初是直璇玑和尺八一个个召集来的,众人惺惺相惜,侠骨柔肠,一起吃苦一起受穷,大家都是从苦日子过来的。然后新召唤来的探子们是否会同意,直璇玑没有确认。这一决定为以后酿下了难以挽回的苦果。 直璇玑说干,大家就干。一时间芜鸢城极为热闹,骗子游街,把戏揭穿,打打杀杀,乱做一团。蛊师抱着破罐子逃窜,巫医的袍摆沾满鲜血,民众从似醒非醒到渐次加入。 「民心啊,像鱼,滑手多刺。」燕蹀躞站在门楼上俯视众生,他手里转着一个万花筒,玻璃花瓣碎纸屑,万生如是。 鱼一样的民心活生生地在摘月斋的巨手里跳动,那是芜鸢城的心脏。 混乱的烟尘绽放在芜鸢城,游神的队伍络绎不绝,南理的两位老人不远千里而来,姬太君和茶剑道人助阵,像一道黄纸符,封住了芜鸢城的神鬼。 他们再次大加赞扬直璇玑的品性,即使张高秋脸色难堪,也没法在雪廊之前作威作福。 燕蹀躞空出手,抽空打开了丁悯人的墓葬大门。 燕蹀躞带着直璇玑进入了她的墓中,这一去,可能有去无回。 但是燕蹀躞毫无预兆打开了墓门,毫无预兆把她推了进去。 他在背后道:「反正你也不怕死。」 他不怕,她也不怕。 墓中景象并不如何特殊,他们在其中并没有看到经年不死的隐世仙人,丁悯人千真万确已过世。红颜枯骨,弹指百年。 根据她的棺材大小,二人可以看出她身量不高。她的棺材上有她刻下的字:「我不喜欢猫,别带猫祭拜我。」根据这一点,又知道她去世时的确年纪很小。和传闻中一样,是二十三岁去世。 燕蹀躞于墓中发现了偃甲的关窍。 「他发现了偃甲的关窍。」直璇玑的笔记一句带过。这句话平淡无奇,却让燕白燕玄兄弟苦思冥想几千个日日夜夜。 燕白轻声道:「阿娘为人谨慎,涉及到的机密内容全部隐去,甚至当年的中枢人,她也只提到过尺八和她的两个妹妹。其他人都隐姓埋名,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 「不过这也许并不是阿娘谨慎,而是她也不懂。这毕竟是她的笔记,不是爹的。」燕山景有自知之明,也对这个父亲有了些了解,推己及人,父女心连心,她轻声道,「爹懒得写。」 姬无虞点评道:「天才知道天才。」 「谢天谢地,雪廊的小世子会给人留面子了。」尺八笑道。 直璇玑笔记里写道,燕蹀躞的偃甲人,不再需要定期更换皮肤、头髮、心肝、脾肾。他们栩栩如生,能走能跳。 这个创造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尤其是张高秋。那个满头白髮的老人,老奸巨猾,自诩人老心不老,他将偃甲人的復刻视为灵丹妙药。 不过,直璇玑决定毁去所有的偃甲人。 燕蹀躞同意了。 除了他以外,没人可以接受。就连读到此处的燕山景都觉得无法接受,这到底是为什么?甚至她都不能理解,父亲同意的理由是什么?那不是他的心血吗? 直璇玑没有解释,这之后,直璇玑的笔记有半年多的日月空缺。这段时间里一定有诸多波折,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她再次继续写,是写道:「他送走女儿时,我几乎早产。」 燕蹀躞将燕景送走,将她託付给茶剑道人。摘月斋住得太暗,而燕景幼年时父母又过于年轻,几乎不懂得照顾她,她不哭就忽略她,这导致小燕景即使不舒服也不知道哭,她的父母发觉不对劲时,又大难临头。 孩子们在她的身体里躁动不安,而摘月斋也同样躁动不安。两兄弟提前出世,步凌云来抱走他们。步凌云是张高秋的副手,他在未来会成为听风楼的主人,但此时他是中原的头号探子,听命于张高秋。或许此时他就有别的心思了,但是步凌云总比张高秋安全。 张高秋以孩子们为威胁,要求燕蹀躞交出所有的偃甲图,还有打开丁悯人墓葬的方式。燕蹀躞没有交,反而给丁悯人的墓葬又上了一把锁。 「要开锁,就得留下我孩子的命。」 燕蹀躞擅长挑衅,他曾经用挑衅的方式拨动了直璇玑的心,现在也随手挑衅张高秋,不仅用言语,也用剑。他不仅仅是偃甲天才,也是少年时剑道上便有所为的人,他和张高秋背后的人联手击杀了他。步凌云从张高秋的身后走出,弦剑细丝髮如血,属于步凌云的听风楼时代就此开启。 为了表达合作的诚意,他归还了燕白。为了维持合作的稳定,他留下了燕玄。 步凌云是个和张高秋很不一样的楼主。他几乎不表达他的情绪,世外仙山海外瀛洲他一个都不信,偃甲人的存留毁灭他也不关心。 他和蔼地质问直璇玑燕蹀躞:「为何深耕南部多年,消息网还没搭建起来?南理城有那么多秘辛,怎么不去探听?你们是探子,不是匠人,也不是贼。」 步凌云追溯源头维护根本,听风楼是消息组织,不是摸金校尉,也不是鲁班传人,从前的胡闹全部停下,所有人前去南理,搭建消息网,务必在那些难缠的世家嘴里挖出来祭司、巫师、蛊虫的相关秘密,存档流传,送回本部。众人回到了买卖消息的老本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这样的任务,自然会触碰到芭蕉雪廊的利益。那燕景就不适合继续在茶剑道人身边生活了。她被风尘僕僕赶来的乔信苍接走。 茶剑道人后来在摘月斋与南理城的交手中质问二人:「你们不考虑离开摘月斋吗?」 「这不是能考虑的事。我们离不开了。」直璇玑道。 「是啊,欠人家那么钱,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打造偃甲,最后我们却说不能继续。」燕蹀躞吹了声口哨,「是我我也觉得被耍了。」 被耍了。是摘月斋当时大多数探子的心声,包括不少中枢人。 南理城固若金汤,世家联手成为无法翻越的大山。敌手强如此,而摘月斋的部下们又在看热闹。孤立无援是命定的结局,就算揽下了最危险的任务,拿下了最棘手的敌人,也不能换来原谅。直璇玑的笔记到此为止,挥笔的人化作一缕幽魂,轰轰烈烈的故事无以为继。 「我那时跟着爹娘生活,后来被中枢人其一花满衣接走,师父不久后就去世了……燕玄在父母死后,失去质子的价值,就被遣回摘月斋,年幼时,也遭受不少冷眼。」燕白轻声解释道。 兄弟俩重逢后,一起扶持了宁忍冬。反正摘月斋群龙无首,谁当斋主不是当?只要杀人够快,就是斋主。宁忍冬代号三月天,这三个人相逢于桃花三月,也意味着三人在暗中前行,彼此为月,照彻前行难明之天。 父母的故事里,还有不少疑点。他们为什么要毁了千辛万苦得来的偃甲?哪怕众叛亲离?为什么他们在曾和雪廊姬氏为敌后,姬太君仍然将燕山景和姬无虞的婚约留存?都是一时难以得到答案的问题。 姬无虞听完整个故事,只关心一件事:「所以你们兄弟俩为什么要燕山景来芜鸢城?」 「为了打开父亲的锁。他锁住了丁悯人的墓葬大门,步凌云说,父亲亲口承认,他的孩子就是钥匙。」 「怎么,你们兄弟俩不是他孩子?」姬无虞疑惑道。 「你!怎么会?一定是父亲造锁在我和阿玄出生前。」燕白苦笑,「那个锁,你见到就知道了,一整面石门,经络如叶脉,与人体血脉暗合……」 「一整面石门?」燕山景一个杯子砸向他,「那你就是把我的血抽干?小子,我是你姐姐,你是真想要我命啊。怪不得不肯实话实说呢。」 那面石门也为张高秋留下了燕家姐弟们的命做出了解释,规模巨大的叶脉般的锁,唯有成年人的血液才能填满,那不是儿童的血能做到的。 燕山景摇头:「本来我考虑去看看的。现在我啊——观棋,收拾东西,咱们回净山门。」 燕白在身后喊她:「姐姐!你真的不好奇父亲的偃甲人若重现于世,该多么震撼吗?你真的不好奇丁悯人的墓葬里有什么样的剑谱吗?」 她回头平静道:「我真的不好奇。」 燕白燕玄对父母的事业执念极深,而她又似乎太不关心。三个孩子两种极端,她不清楚父母会更支持哪一种。 她还没想明白,暂时无法做出任何承诺。 回净山门是她多年行为处事下的第一选择,但经歷了这么事,她还能坦然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但我说不定会跟你去看看。」她垂下眼睫,「也说不定,我就回去了。今日太累了,你容我考虑考虑。」 观棋已上了楼,燕山景也要上楼补觉,却被姬无虞拉住了手,他低声道,「你考虑时,记得把我考虑进去。」 她松开手,怕被南理人们看到,她轻声道:「那你来我房里,咱俩悄悄拜个天地,你觉得怎么样?」 第68章 少年责任 姬无虞跟着燕山景上楼,两人中间始终保持一段距离,燕山景进了门后,他先回自己的房间,又带了一卷书,认真地敲她的门,旁人看他,他面色如常地继续敲门,久敲不应……睡着了。对她就不能有期待。 姬无虞看了看,四下无人,直接推门进去,摔开书本,直奔她的床铺,果然,燕山景趴在床上,唿吸均匀,微微皱着眉,脸颊肉被枕头挤压着,姬无虞蹲下身,忽然没了脾气。他嘆了口气:「离谱的人。」他想戳戳她的脸颊肉,但是又收手,若是他一夜之间知道父母的这诸多往事,想来也没有心思再说其他。 他坐在她床下的脚踏上,想小睡一会,等黎明时,再接替人韦去找弟弟。他心中大致明白姬无忧不会伤害姬和,但又无法笃定,毕竟他先前也笃定大哥不会害他。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究竟有何意义?人活得越久,难道不是遗憾越多吗?但是如果能重来一世……那是不是燕景说的,别把她当成婚约上的未婚妻认识,而是当成真正的她来认识?他想不明白,可又似乎渐渐在明白。 燕山景梦中景象光怪陆离,她几乎能看到父亲站在佛头上朝下方的母亲伸出手,两个人的脸孔都在变化,他们在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清,她身后站着很多人,最清晰的那张脸是姬无虞的,他咬牙切齿,满脸不甘,一遍遍地问她,假如长相厮守太难,为何连承诺都吝啬? 假如长相厮守太难,为何连承诺都吝啬? 她勐地惊醒,她翻个了身,看到脚踏上歪着头沉睡的姬无虞,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勐地被填满了似的,她闭了闭眼睛。 她的手忽然被他伸手抓住,他迷迷煳煳应声:「嗯?」 「你脑袋后面有眼睛啊?」她轻声问道,轻到几乎只有口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姬无虞正想说话,房门被勐地推开了,绯弓急沖沖窜进来:「我就知道阿哥在这里!!!」她昨天晚上都在找人,姬无虞本要接她的班,他立刻站起身,捏着他带来的书卷,毫无羞赧道:「这本书就给燕长老你看,蛊学入门。」 绯弓叉着腰,气都喘不匀:「小和回来了!」她拉起姬无虞的手就勐跑下楼,燕山景揉了揉眼睛,又睁开眼睛,小和?姬和回来了? 楼下姬和被诸多祭司围着,他浑身上下脏兮兮的,露出来的皮肤都有大面积擦伤,正两眼发直地看向前方。燕山景想,这些祭司到底长得是什么脑子?孩子明显饿了啊,就这么傻站着,是要等姬和自己去厨房做饭吗? 她叫住店小二,吩咐做碗粥,再拿点面食,先给他垫垫。她吩咐完,只觉后背发凉,她回头看,祭司们的表情都像听到什么脏污不堪的事一般,其中一人出列,面孔线条极为硬朗,他的汉话也很硬:「燕长老,你已经到了该和我们分道而行的时候了。」 哦,姬和找到了,他们无需在芜鸢城停留下去,快马加鞭回南理才是正事。 燕山景靠着楼梯,被下逐客令,倒不觉得难堪,也没多生气,只是感慨她和姬无虞的确前途未卜,当初假装失忆还是个正确的决定,否则她肯定是无法和他同行到芜鸢城的。唔,后来的路,似乎很难再一起走下去了。 她转身就走。 身后突传痛苦呻吟,是方才那个祭司的声音。她回头,绯弓打了个响指,燃烧在祭司身上的阴火便灭了,只烧到了衣服,燎到了皮肤,小惩大诫。绯弓不悦地吐出一串南理话,疾言厉色,那人连连称是,燕山景眼尖,看到姬无虞和绯弓在背后比划手势,绯弓出手,是他授意。不过,难道他将没有失忆的真相告知与绯弓了? 其余祭司半转向姬无虞,姬无虞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最后下达了燕山景能听懂的命令:「滚,都滚到楼上去。」 等这些人都滚了,滚烫的小米粥就来了。燕山景盛了好几碗,姬和那肠胃估计也吃不了太烫的东西,先放着。姬无虞拿凉茶水给他洗了洗脏乎乎的小手,就塞给他一个花卷。姬和吃了一口,眼泪就下来了。果然还是小孩啊……听起来是叱咤风云的南理乩童万人敬仰,饿久了真的会急哭。绯弓觉得好稀奇:「你哭啦?不能哭,不能哭,你是乩童,不可以哭的。」 姬和立刻摇头:「我没哭。」然后就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说起来,红夫人没和你一起回来吗?」绯弓乱七八糟地拿湿毛巾给孩子擦脸,毕竟还是半大的姑娘,手忙脚乱的。燕山景瞥绯弓一眼,这个问题也问得很小女孩。显然川红和姬无忧在一起。 姬和点头:「我逃出来的。她不知道。」 绯弓终于明白了,她也沉默了。她姐姐银弓去世比姬和出生晚。姬无忧背叛了银弓。 绯弓撇了撇嘴,又努力抿嘴,是尽力在憋眼泪的表情。小女孩眼眶已经红了,燕山景搂过她:「乖。」 绯弓的抽泣声又细又小,像小猫爪子挠燕山景的后背,她胡言乱语道:「其实是被你和阿哥的爱感动哭了,居然可以失忆后再爱上对方……你人又这么好,我不能帮着姨姨拆散你们。等我回家,我会和姨姨说的,她人很好的,她一定会听我劝,不为难你。」 燕山景哭笑不得,绯弓自有她的一套理解。她不由得慨嘆她和小女孩的缘分,从九雷岛大小姐,再到三虎山寨翠翠,又到绯弓,小女孩们一个个往她怀里扑。看起来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们,老是在她面前流眼泪。 当然了,最刁蛮任性的,眼泪最多的,还是雪廊世子本尊。 姬无虞正一勺勺餵弟弟粥:「慢慢吃,一看就逃的时候吃了很多苦。」 姬和伸出手抱他,姬无虞把他抱到膝盖上,搂住他:「要不要我去救你娘?」 这自然是委婉说法,他需要知道姬无忧的方位,才能去找川红。找川红只是次要的,最重要还是抓姬无忧。 姬和摇头:「他们会来找我的。」 他又看向燕山景:「也会来找你的。」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有如雷响。燕山景拍着绯弓的后背,却已明了,燕玄和宁忍冬主导的摘月斋的确收留了姬无忧,天巫神教教主一线天死在半年前的芜鸢城,此后姬无忧一直下落不明,若他投靠了消息组织,便可解释为何他能隐去行踪。 此后姬无虞便以客栈为阵地,专注如何布防。他们和摘月斋探子有限的交手经歷里,便可知对面不擅长硬碰硬,毒药却多,不过这也和南理的专长碰上了。客栈中的其他人全部被清走了,毒对毒的硬仗,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虽是布防,但姬无虞也考虑要送走燕山景众人和姬和绯弓。 这种考虑,便是小瞧了燕山景和净山门。燕山景和观棋此来,还带来了一些净山门的观字辈弟子,虽说都是燕山景的小辈,但也是三十往上的老剑客们了,实力不俗。诸位弟子没有说要立刻撤离的,这一路上受雪廊恩惠极多,若同伴有难,就撇下南理人走,岂不失了江湖侠义。 其中以观衡观胤二位为主,两位和姬无虞商谈,姬无虞劝了一番后,他们还是不肯走,燕山景磕着瓜子,朝姬无虞道:「雪廊世子,你就让我们打吧。要是一架不打,放过天巫神余孽,灰熘熘回去,净山门在西南郡还充什么老大?好歹我们也是名门正派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姬无虞一拱手:「既然燕长老这么说了,就请诸位拿上万清丸药,且做准备吧。」 观衡观胤与对面的几个祭司商量布防,又听不懂对面的语言,只能打手势,交涉全靠点头摇头,左指右指,架还没打,先出一头汗,燕山景看了个乐呵,燕白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姐姐,你考虑得如何了?」 燕山景递给他一把瓜子,她笑吟吟道:「我考虑把你和阿玄都送上西天,再去祭拜爹娘,观摩爹的石门锁大作。好是不好?」 燕白笑了一笑:「这是玩笑话,可是摘月斋现在确实已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姐姐你还是要慎重考虑。」 「谁跟你开玩笑?」燕山景拍拍他的肩膀,「你筹谋送姐姐我去死的时候,可不是开玩笑啊。而且摘月斋只是换了主人而已,如今的斋主宁忍冬也和母亲没有关系了。无论是本部空降一个斋主,还是宁忍冬继续,摘月斋不都还存在吗?」 「不!」燕白急道,「你还是不了解事态的严重性。整个南理城在姬太君的守护下,合纵连横,绝少有消息走漏。摘月斋的消息网一直铺不开,而北境那边天都剑峰失势,步凌云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本部空降步琴漪过来,他来接手,就不是铺消息网的事了,而是大刀阔斧遣散人员,取走留存的档案……南部摘月斋只剩一具空壳!」 燕山景把瓜子从他手里拿走:「不吃给我。」 「我要是没听错的话,弟弟,你和另一个弟弟,打的主意是,献祭我一个人的鲜血,打开丁悯人的墓葬去和步凌云邀功,保全摘月斋的存在。那结局就是,摘月斋在你们手里,我一个人死了,周全你们的大义?那我图什么啊?」 燕山景的语气还是四平八稳,只是她不免疑惑,「你们两个小崽子,是当我傻不成?」 「……摘月斋本来半死不活,是母亲四处奔走,才有了中枢人,有了北辰之刃,又因为父亲的加入,才受本部重视,老树开花。我和阿玄想做的,只是想保护和流传父母的心血。姐姐,难道你不想吗?」 燕山景无奈地看着他:「你们两个未免太偷懒,也太自私。不想着如何入龙潭虎穴挖南理消息,也不想着和步凌云步琴漪开诚布公谈一谈,光想着如何献祭我。你们都不觉得自己可耻的吗?」 燕白说不下去了,他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 燕山景皱眉:「我还是那句话,我之所以还站在这里听你说这些屁话,是因为我童年过得不错,你和另一个兔崽子过得太惨,同一对父母,命运如此不同,我对你们还有怜悯。你若还是不能醒悟,也别怪我不同情你了。」 「你走吧。一会观棋过来,我觉得她也不想看见你。」 燕白肩膀一震,但还是走了。燕山景敲击着栏杆,她和燕白对话,反驳他真如顺风行舟,畅通无阻,只不过他那一大堆垃圾似的陈述里,还是有一个词压在了她心头——心血。 父母的心血。她嘆了口气,正和对面的姬无虞对视。两人互相瞪眼,心照不宣上了屋顶。雪廊世子和山门长老,装了一日的不熟,在屋顶坐着时,终于能没那么规矩了。 姬无虞压过来的时候,燕山景有点想推开,但恰巧她也很烦,所以互相撕扯衣服的动作,都带了愤怒,他有点惊喜她的回应,便愈发急促,燕山景摇头:「外裳就不脱了。」她腿盘到他腰上,她也有些心急,不过他在她胸口拱了拱,抬眼时很委屈的样子……算了。她别过头,算是默认,此人装可怜得逞后,立刻大开大合地按住她的腿。 燕山景时不时踹他一脚,但得到了更勐烈的报復,他又把她提了起来,燕山景是很想泄愤,不过她不熟练此种动作,他的喘息熬人,汤汤水水黏黏煳煳的声音熬人,上上下下深深浅浅不受控制的方向也熬人,她双眼失焦,在他翻身过来啃咬她锁骨时彻底放手给他,术业有专攻啊,此事他多努力吧。 露天席地,屋檐坚硬,就算是没头没脑的默契发泄,也不宜拖延。燕山景有意使他快些结束,腰腹下终于捨得使劲,他掐着她的腰,偏和她较劲,明明忍得一头汗了,她都感觉到他的跳动,和他额上青筋一个频率,他还要再折腾她一次,她使不上劲,只能扯着他脖子上碍眼的小巧长命锁,那锁居然被拽开了,格楞格楞地往屋檐下滚,燕山景心急地去够,他却一把捂住她的嘴,从背后覆上来……好撑…… 她一层层穿上衣服,而腰带都不敢系得太紧,怕被人看出她小腹可疑的弧度,里面全是他的东西。她扶了扶腰,走路都不会走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她半步都挪不开,等他的手来压她的小腹,她又差点尖叫出声,只能悄悄咬牙:「你看你做的好事……」 姬无虞把她留在屋檐上,独自寻找到了他的长命锁,收进随身香包中。 他掂着他的香包,突然道:「我不想当世子了。」 他脖子上的红绳也已断了,燕山景得为他突如其来的决心负责任。不过她实在太撑太涨,懒得理会他。他坐在她身旁,揉着她的肚子,心不在焉又揉到别的地方去了:「当也行,但是我就要你。如果大家都跟我对着来,我就不想当了。」 「我早就不想当了……」他喃喃自语道,「如果不是我当了世子,说不定大哥现在还好好的在雪廊。」 燕山景虽然心猿意马,但还是分神反驳他:「放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第69章 百害一利 燕山景绝不贊同姬无忧当上了世子就能浪子回头。 姬无虞抱着膝盖,他的额发被冬风揉乱,芜鸢城的冬天和春秋没有区别,他衣裳穿得很薄,又刚刚出过汗,甚至月光能晒透他的嵴背。 燕山景坐在他身边,他的心事清晰可辨。她每每见姬无虞,总是张牙舞爪气急败坏,但她也知道他在旁人面前,兼有少年的意气用事和主人的冷淡裁决,他可以把控局面在母亲和祖母之间转圜,但转圜的空间仍然有限。 「从小到大,其他事我都能去争取。」 「弓虽和人韦兄妹就是我强行要来的,我花的钱,买的人,不要他们脸上刺青,也不要他们神殿发誓。我就是要两个年轻人,不然我身边会跟着两个老掉牙的祭司。」 「我要练弓马没有师傅教,我单枪匹马杀到南沙岛把出身西原城的武人拽上马,他走的时候家里的门都没锁。」 「我不想在未婚妻死后不久就立刻再找,我又一个人走了很远,加入了流浪的祭司队伍,我在婵娟海差点溺死,大哥千里迢迢过来找我,说母亲现在什么都不要我做,只要我回家。」 他闭了闭眼睛:「大哥……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青天高黄地厚,我甚至还没有够到哥哥的顶,因为我知道我是不会承担责任的二公子,祖父母、父母、哥嫂都会包容我。我只要在他们的顶下,做姬无虞。」 「可是祖母告诉我,你就是雪廊世子,你就是雪廊将来的天。我突然不知道天在哪里,顶在哪里。大哥自那以后,就和我疏远了。我怎么努力,他都不会原谅我。而且我发现我真的不合适,大哥能轻松做到的,我不行。我在神殿里主持仪式,花灯连灭三盏,那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燕山景忍不住道:「真的不是姬无忧动了手脚吗?」 「也许吧。以前怎么都不明白的事,自从知道他丧心病狂,陶醉于永生的妄想中后,就都明了了。」姬无虞摩挲着燕山景的手,「可是,除了雪廊世子,我还是姬无虞。我一直都是姬无虞。」 「我不喜欢炼蛊,我不喜欢那些抓着我的手摸到罈子里欢天喜地期待我惨叫的蛊师,我也不喜欢总是说可以为我死为我献祭灵魂的巫人,更讨厌为了创新就拿犯人炼蛊且洋洋自得和我炫耀的其他世家的世子们公子们……我有我自己的方式,我可以保护雪廊。」 「大哥不理我,也就算了。父亲对我失望,也算了。祖母支持我,祖母说,她选我就是期待不一样的雪廊之主。其实她是看穿姬无忧的本质了吧……只是那时阿和太小太小,只有我能选了。无论她目的如何,是不是安慰我,我都是姬无虞,我用姬无虞的方式守护芭蕉雪廊。」 燕山景听着他的心事,抚摸他的肩膀:「这很好啊?」 他却摇头:「可是我……发现自己招架不住。我强于骑射,擅长弯刀,但效果都比不上我用蛊。我发现我的布防离不开我不喜欢的祭司蛊师,我出招接招最后的牌面都是我不喜欢的蛊虫。我……不能一直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不懂姬无忧,我就难以揣测他的意图和动向。」 「我有很多疑惑,很多自责,很多怀疑。」 燕山景一时沉默,姬无虞的困惑,她无能为力。 他一把抓起她的手:「但就算我有一万个不确定,我也能确定你。你叫我别执着你,可我偏要执着你。其他地方我是雪廊世子,在你这里,我是姬无虞。」 她拥住他的肩膀,轻声道:「你都这样说了,我又怎么会放手呢?」 姬无虞埋进她的颈窝里,好像这样的拥抱能一直到天荒地老。 但燕山景相当明白,他越是一个合格的雪廊世子,就离她越远。不仅仅是他,她越是一个负责任的长歌长老,就离他越远。只是她捨不得再对他说这些话了,她从前自信又冷淡地想,缘分浓的时候聚在一起,缘分淡的时候就分开,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她不会再对他说。 相聚的时候当然要好好珍惜彼此,分开就计划下一次的相聚,管什么未来以后? 众人驻守客栈的几天后,天降异象,芜鸢城的戏班子都因此歇了一天业,众人皆认为那是神罚,其实只是下雪,但雪从不过春拿山。踩着高跷的艺人们纷纷还家,他们还站在摇摇晃晃的细杆子上,一步就能跨越一座酒楼门面,而抛球滚木的则是干脆扔下他们的花球和华木,纷纷鸟兽回笼。鸢楼已歇,芜地的人空前增多。 姬无虞起初怀疑是蛊虫,在他家乡的古籍里记载过,除了虫蛇蟾蜍蜈蚣,天象也可为蛊,把云关到罈子里豢养,也许姬无忧做得到呢?他这种想法,他自己都不信,只有燕白信了。燕白神志恍惚,什么鬼话都入他的耳。 燕白愈发沉默寡言,和吴名刀——现在是姨妈,在一起。姨妈依旧负责他的骨头康復,她小心地叮嘱燕山景:「你别惹他,不然他不吃饭,骨头长不好,又要赖我。」 燕山景宽慰直杨柳:「您休息吧,他饿了他自己会吃。不吃就是不饿。」 直杨柳回了房间休息,可又出来可怜巴巴地央求观棋去劝劝燕白,观棋嘆了口气,真拿起来托盘去找燕白。扣了三声门后,无人回应,她放下托盘就走,门又从里面开了,燕白鬼影似的盯着她,观棋将托盘拿起来递给他:「别不,吃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燕白接过托盘:「进来坐坐,我想了很多。我有话想要你转交给姐姐。」 观棋进了屋子,直杨柳也跟着进来了,燕白没什么反应,咬了一口南瓜,盯着观棋,像咬住什么不放似的,直杨柳按住她的肩膀,笑着道:「你真傻,谁会让结巴转述?」那声音明明就是个年轻女子的。 观棋勐抬头,却被箍在椅子上不得动弹,她被身后女子的手牢牢捂住嘴,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尖叫。那个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且内力浑厚,简直把观棋钉死在了椅子上。一只黑猫从床榻下窜出来,窜上观棋的膝盖,咬走了姬无虞给的辟毒丸,观棋的世界天旋地转,她晕过去之前,看到黑猫爬上男子肩头,尾巴扫过他右侧脸颊的梨涡,他是燕玄。 燕山景和姬无虞在一刻后发现晕厥在房间里的直杨柳,衣服首饰全被扒了,此后又发现扔在地上的人皮面具,质量上乘,却随手丢弃。 观棋不见了,燕白也不见了。屋子里多了张纸条,字迹从没见过,很陌生,但是语气却熟稔。 「世子的布防很好,不过尺八叔叔,我杀掉了,所以我进来了。」 「姐姐,来丹樱花海盛开的地方。我们在那里等你。」 压着纸条的镇纸是一截手指头。燕白的字迹燕山景很熟悉,那喊她姐姐的只能是另一个。燕白也不是什么好人,但燕玄的所作所为还是让燕山景惊憾。 经直杨柳辨认,那截手指是尺八的。他喜好蓄养九节狼,因而手指上有不少九节狼的抓痕。直杨柳收好手指,念道:「妮妮、小花、霸天……都在等他回家。」尺八喜欢说家里有孩子们要养,他的孩子们只不过是一群毛茸茸的小兽。 观棋落到他的手里,不知还会有怎么样的命运。事不宜迟,燕山景即刻要前往丹樱花海。但她印象中,丹樱花海存在于九蛇山。她心急如焚,雷厉风行,却被姬无虞拽着坐下了。 「他说的丹樱花海,不在九蛇山,在西芜地。」 弓虽新报,西芜地盛放丹樱花,不少城镇居民路经此地,倒在西芜地。 芜鸢城飘雪非人力可改,但丹樱花海生发一定是姬无忧的手笔。他在九蛇山就试验过了,不知是什么目的,又在芜鸢城捲土重来,更不知是什么居心。没人能知道那个十恶不赦的神棍想从丹樱花海里得到什么。 受害规模一大,援救人员就得增多。虚弱的姬和原本要被留在客栈中,由人韦照顾,但那孩子执意要前去。 「小和,你听哥哥说,姬无忧和摘月斋发觉你逃了,知道我们会布防等他们过来。但他们不敢正面硬拼,所以专出下三滥的阴招,扭转局势,这下是我们不得不去找他们。」姬无虞对姬和分析道,「如果你留在这里,他们还得抽调人手过来救你,是不是?哥哥去丹樱花海,面对的敌人也少些,对不对?所以你乖乖听人韦的话,祭司和蛊师,还有净山门留下来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也会保护你,好不好?」 姬和坐在椅子上,难耐地扭着手脚,他抱着姬无虞的腰,闭上他终年飘雪的盲眼:「好,我会听你的话,叔叔……」 姬无虞苦笑着揉揉他的头:「好好好,我是叔叔。」 燕山景冷静下来后,对众人道:「丹樱花海大家也有耳闻,那花本无毒,可会聚集当地的所有毒雾瘴气,将人拢在巨毒环境中,若无姬太君亲传的辟毒术法,必死无疑。敢问诸位,谁会辟毒术法?」 祭司们面面相觑,他们平时傲慢清高,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无一人会。 「诸位祭司都不会,净山门的弟子就更不会了。大家去是不是添乱?」 众人看着燕山景,观胤便要制止燕山景:「长老,你要一个人去?」 她淡然一笑:「听起来很危险,但燕玄掳走观棋,究其目的只是要我去开锁。宁斋主我不认识,但我两个缺德弟弟的武功我很清楚,都不怎么样。这三个人都未必和姬无忧建立了深厚信任,得到了辟毒术法,更不要提摘月斋其他人。所以我有信心,我一个人招架得了。」 绯弓急道:「不可以!!!你那两个弟弟个顶个的无耻,保不准还会使出什么花招。到时候你叫天菩萨天菩萨不应,叫地菩萨地菩萨不灵,那怎么办?」 「若大家贸然进入丹樱花海,才是中了姬无忧的圈套。到时候全军覆没,姬无忧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燕山景循循善诱道。 观衡大怒:「长老,你这真是胡说八道!我们所有人目送你去送死,我们就光荣了吗?我们心里就好过?那我们回去该如何向姜掌门交代,向乔掌门交代?」 大家都极力阻拦,姬和却在和姬无虞耳语什么,姬无虞时不时看向燕山景,他的表情很古怪,燕山景一点都看不懂。 燕山景嘆了口气:「不是送死啊,对我的剑势太没有信心了吧?真的别高估燕白燕玄,他们最厉害的是轻功和暗器,近身毫无优势,即使宁斋主很强,我应该也有一战之力。」 姬无虞终于开口:「你一个人去,不行。」 众目睽睽下,他拉走燕山景,燕山景甚至听到了祭司们的窃窃私语和绯弓的惊唿,她急道:「你不记得失忆的事了吗?」 姬无虞把她推进一间客房,她低头看,姬和居然跟了进来。 他坐到椅子上,深皱眉头:「他有话说。」 燕山景不明所以:「什么话不能当众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姬和垂下睫毛,他轻声道出石破天惊的真相:「燕姐姐,我没有为你们取蛊。」 这个过于早慧的孩子,他想要阿哥和喜欢的姐姐在一起,所以他谁也没告诉,谁也没商量,他执行完了所有的仪式,却轻轻将蛊虫推回了两人的口中。他认定,有丹樱蛊虫在,他们就有缘分在。 他交给川红的盒子里,是他自己炼的蛊,只有外形相似,鱼目混珠,偷梁换柱,他执行得果断而隐秘。 燕山景张了张嘴,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姬无虞凝视姬和的脸:「若非你目盲,简直不知道你将来要成就多大的事业。」 姬和垂着头:「阿哥,你后悔带我去看眼睛了吗?」 姬无虞走过来蹲下身:「我不后悔。」 他将被燕山景拽下红绳的长命锁递给姬和:「无论是喊我阿叔,还是喊我阿哥,我都不后悔对你好。」 姬无虞揽住哭泣的姬和,对燕山景道:「这事就算百害,也有一利。」 「你和我进入丹樱花海,会安然无恙。你不必一人涉险,有我陪你。」 燕山景塞了一颗糖果给姬和,她心中茫然,真是百害?真是一利? 第70章 再见丹樱花 燕山景没有让姬无虞陪她去。名目不清,他总还是要回家的。南理的祭司们也绝不会同意他陪他去,会想方设法阻拦他。这不是九蛇山,这里是芜鸢城。不再是只有彼此的狼狈山道同行,两个人要考量的事太多了。 她成功说服了众人,她和直杨柳前去花海,带上辟毒丹药,见情况不对就立刻回来。直杨柳曾是摘月斋人,又和燕白熟识,其他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暂时只在暗中按住不发。 她没想到姬无虞会不和她争。他说他陪她去,她认为不妥,他也没有再激烈反抗。燕山景还做好了和他唇枪舌战的准备,但他一被她拒绝,也就明白了,回身去准备其他。 燕山景叫住他:「世子大人。」 姬无虞转过头,她左顾右盼,此处无人,她踮起脚,轻轻吻过他脸颊:「我会回来的。」 姬无虞捉住她的手:「一个甜枣,一个巴掌。甜枣到手了,巴掌呢?」 「你怎么知道……小和自作主张我属实没有想到,但我的看法没有改变。」燕山景是说取蛊。拖拖拉拉这么久,丹樱蛊居然还在两个人身体里。 姬无虞盯着她的眼睛:「好重的一巴掌,你果然还是不接受。」 「嗯。」 「那我还要更多的甜枣。」 燕山景低头浅笑,这好说,她吻着他的眼角眉梢,纵容他的手掌钻入她的袍下,她轻轻吸着气:「一会我还要去打架,别这样。」 姬无虞撤出手,他替她理了理后面的剑带:「早去早回。」 燕山景上马时,还想着他的早去早回,他什么时候也能这么理智这么温柔了?燕山景和直杨柳奔出东芜地,前往西芜地。 她心中挂记着观棋,不经意间瞥向直杨柳,偶然见她侧脸,情不自禁问道:「姨妈,你和我娘长得像吗?」 直杨柳在马上,侧脸看她,她微微一笑:「只有笑起来的时候下巴很像。」 「你还是更像你父亲,几乎就是翻版的他。那种花飘柳招的男人,只适合和他生孩子,你看你的弟弟们,都不是好人,可都是一张好皮相,会骗人,会气人。」 直杨柳过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对姐夫有一星半点的好感。太轻浮,也嘴太坏,还是个瘸子。不知道姐姐看中他哪一点,她又负气道:「千错万错都是瘸子的错,生你一个是意外,生他们两个就是他存心使坏。」 生孩子这件事,还能是一个人的错吗?燕山景虽不同意,但却没反驳。读母亲的笔记,总觉得母亲很轻易地爱上了父亲,折服她的难道是父亲的人品?当然是燕蹀躞的一张脸。说起来男人的脸,阿虞也长得很好看……有时候他生气,有时候他哭,都很漂亮……阿虞小时候误以为未婚妻死了,肯定哭得很伤心,那该是多漂亮的一个小孩啊…… 他居然没有陪她来。燕山景虽满意他的理智,却不免怅惘,总是哭泣发怒的阿虞正在远去。姬太君一天天地变老,姬珏又总是求仙问道,那阿虞成为雪廊主宰,是最顺理成章的事。他怎么还会随意跟着她出生入死? 不得不承认,燕山景拒绝他跟随她进丹樱花海时,却已预计他会不依不饶跟上来。结果他没有。此种酸涩,她又怎能宣之于口?求仁得仁,她不是一直都希望他抛弃执着,冷静下来吗?结果他没有不依不饶,他只是祝她早去早回。 燕山景揉了揉眼睛,一半脑子在想观棋的事,一半脑子却怎么都不能忘却姬无虞的早去早回。他知道丹樱蛊还在两人体内,怎么没有欣喜若狂?她提出要求再次取蛊,他怎么答应得那么畅快? 芜鸢城飘雪也是飘小雪,甚至地上的青草都没有做出准备。浅草没过一阵阵的马蹄,也没过燕山景的心事。 不讲道理的真心是真心,难道理智的真心就缩了水?燕山景深深皱眉,她在纠结的事,过于自私,他当然应该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有这样他才能稳住司夫人的手下们,才能让他的母亲安心,才能更好排兵布阵……只有这样,才是对的。 直杨柳的唿唤让燕山景的神志班师回城,她呃了一声,以回应姨妈。姨妈扬着马鞭:「你看,那里就是西芜地。有摘月斋,在地下。也有丁悯人的陵寝,还是在地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丁悯人啊,一代豪杰,侠之大者。隆隆的马蹄会惊扰她的长眠,坟墓的石门前又总是响着后人不堪的阴谋。 燕白正在敲石碗餵猫,他随便坐在地上,摘月斋养的猫一波波地团聚到他身边,一波波地绕过他的脸颊,亲昵地扫过他的肩膀,一跃一跳,正被宁忍冬抓住。她站在他身后,摸着黑白相间的猫:「我养得很好吧?」 燕白回头感谢她:「多谢小忍。」 宁忍冬扬扬下巴:「你们兄弟俩为什么不讲话?」 「是等燕景,不是看戏班。」 「哼,我知道,是为了乔观棋争风吃醋。」宁忍冬坐到倒塌的石狮子上,那狮子呆含着石球,也被她拿到做脚垫了,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削着木雕:「反正没人爱我。」 她这句话不包含一点的自怨自艾,只有冷静的评判。宁忍冬手中的木雕也是她自己,她正在雕刻她自己的脸,燕白接过手,替她剜了一下,原本稍胖的塑造立刻不再臃肿。 宁忍冬伸手抱住燕白,响亮地亲了一口他,燕白讶异地挑眉,但他不是很生气,小忍一直有点疯疯癫癫,他不会对她生气。忍冬的气息很凉,几乎没有味道,没有热烘烘的油脂味,也没有桂花头油的香气,她心不在焉道:「你们是不是都要离开我了?」 「你们都喜欢乔观棋。没人爱我了。」 燕白坐到她身边,拿走她头上的猫毛:「我去和他说,让他回你身边?」 忍冬噗嗤一笑:「撒谎。怎么会是为了我?他回我这里,乔观棋那里不是只有你?」 燕白被轻松识破,他也没有难堪,反而轻松地哼着调子。他没去找观棋,任由燕玄和她相处,此时此刻,燕玄在犯蠢。他和他一起骗了燕山景,观棋恨他们都来不及,怎么会想见到他们?且让他去招恨。 燕玄心情很好,捆着观棋,让她跟着他走,他不用模仿燕白,在她面前肆意地做燕玄,他折下一朵丹樱花,送给观棋,观棋看都不看,紧张地盯着东边的方向,她真的不希望燕山景过来救她。可她肯定会来,她只能祈祷她安然无恙。 燕山景下了马,在看到丹樱花瓣时就无暇东想西想姬无虞了,前方花海迷阵中果然有人,她立刻拔剑,她在九蛇山丹樱花海里悟出来不少剑招,用在这里最好,天香染衣本不该是作为起势,但她想着速战速决,剑势如花香,来不及躲避,从四面八方侵入,燕山景一剑卷足了力气,结果却刺中了一团白雾。 白雾中响起了轻笑,燕山景一瞬间以为她幻听,姬无虞来了? 「燕姑娘,跟我来。」 「你是姬无忧。为何不大方现身?」 姬无忧嘆了口气:「我也很想,但是鸦雏色大人精心布下迷阵,一番好意保我性命,怎么可以辜负?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以接你一剑呢?」 直杨柳从身后追来,结果却被花海中勐窜出来的长蛇拦住,直杨柳连连退去,却猝不及防倒下,直直倒下的动作吓到了燕山景。 她立刻往后去追,姬无忧的声音随之而来:「小景,她不会有事的。她只是睡了,她会做个好梦。」 燕山景不理睬他,却迎面碰上了那条巨蛇。这哪里是巨蛇?这是一只由密密麻麻蠕动的蛊虫组成的巨蟒,巨蟒朝她张开巨口,她几乎被蛊虫飞中眼睛,只觉腰上一紧,她被人用鞭子缠着和蛊蛇拉开了距离。 姬无忧呀了一声:「当心啊,你真是天神庇护的孩子呢。它是我的爱宠,你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以后去天神那里祈求长生,你可以排在很多人之前。」 燕山景在暗中又蓄起一剑,剑势一反她的常态,已有雷霆之怒,她砍向蛊蟒:「取你大爷的名字!」蛊蛇被她的剑势沖开,碎成一段段的小蛇,在花海中爬动着,溃不成军。 姬无忧许久没有说话,再出声,就是剧烈的咳嗽,他从喉咙里发出低沉连绵的声音,燕山景听不懂。 她的身后又传来声音:「他在用古南理语诅咒。」 来人也会说古南理语,他站在她身后,轻轻拢住她,姬无忧的咒声密集,他的咒声迅速,姬无忧的吟诵低沉,他就压得更低,不改速度,一度乘胜追击,终于换来了姬无忧的颓势。 白雾茫茫,姬无忧喊他的名字:「阿虞。」语调寒凉,阴阳怪气。 燕山景身后,正是祝她早去早回的姬无虞,他拿着鞭子,正是他裹住了燕山景的腰,拉她离开蛊蛇。 姬无虞冷笑一声:「本来不想念咒的,但你还拿这种咒术吓人,只能陪你幼稚幼稚。」 「鹦鹉学舌。」姬无忧的声音乍然放得极为温柔,「你还记得是谁教你古南理语的吗?」 「是你。」 姬无虞朝燕山景比了个手势,燕山景会意,他们兄弟许久不见面,当然要好好说会话。 「你还记得是谁在你摔倒时,给你擦眼泪吗?」 「是你。」 「又是谁教你如何做一个雪廊的公子?」 「还是你。」 「阿虞,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大哥……送你去见天神如何?」姬无虞话音刚落,燕山景已顺着他刚刚手势所指的方向噼剑过去,比刚刚所有的剑速度更快力度更凶,姬无忧饶是有幻术庇佑,剑的方向不准,也实实在在发出了一声惨唿。白雾红了,那是姬无忧的血。 燕山景拉着姬无虞追过去,不见姬无忧,只见他的右臂,仍在地上蠕动,就像他的蛇蛊。白雾越聚越浓,一时半会无法再追上,但姬无忧也没那么快捲土重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燕山景回身立刻抱住姬无虞:「你!你不是不来吗?」 「怎么可能不来?但我要是说我来,你肯定不让我来啊!」姬无虞理所当然,甚至拖着她回去找直杨柳,「不过你惨了,我已经和所有人坦白我们没失忆。」 「什么?」 「没失忆,也没取蛊,还爱得难捨难分。爱谁谁吧,不同意就把我砍死,我看谁有那个本事。」 第71章 良心真心居心 姬无虞一言激起千层浪,在场祭司听到他的坦言,无不面露震惊,姬无虞当下甚至还听到有人要给他驱鬼。世子大人又着魔了。 资格最老的蛊师震惊后便要立刻写信将事情告诉司夫人,他通知姬无虞时已经失去了恭敬,愤怒到发抖,世子串通西南郡女人一起把大家都耍了,前几日还客客气气以世子和长老相称的两个人,怎么又爱得难捨难分了? 绯弓先前完全接纳了姬无虞先前的说辞,她还相信那个双双失忆又双双爱上对方的凄婉爱情故事,她无法改写印象,直到姬和出面为二人作证。 姬和表情苍白:「他研制不出丹樱蛊,所以他叫母亲带我来净山门。他需要范本,可我不知道他什么目的,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我不想听母亲的话。」 姬和口中的他,当然是姬无忧。姬和在燕山景那里是一个版本,他说他是喜欢燕山景和姬无虞在一起,才没有取蛊,在南理众人面前又是一个版本,姬无忧心术不正,他不想如他的意。 自然是后版本才是实情。这个实情让南理众人都沉默了,姬无忧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若将来真要藉着丹樱蛊为非作歹,后果不可估量。 燕山景摇头感慨:「姬和小小年纪,筹谋却深,又沉得住气。只是身份尴尬,不知未来如何。」 「是啊,力挽狂澜。」姬无虞却盘着手里的珠子,珠中有珠,不断发出圆润的响声。 两人在白雾中一前一后行走,两人握着手,手心手背紧紧交叠。 「你,不后悔?」她轻声问道。他的坦白就算有姬和计划背书,也足以激怒司夫人。听他描述当时的场面,他一定把那些祭司蛊师都得罪了一遍。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他抓着她的手,「你又在顾念我的家人?能不能顾念顾念我?夸夸我?」 「况且我本来就不爽姬无忧很久,我若能亲手将他人头斩下,该多么使我快慰。」 「唯一值得后悔的是,我没骑我的追风马来,这样出场,才更让你印象深刻,一辈子都记得我来救你多威风。」 两人在白雾中不断穿梭,脚下的丹樱花都看不太清,燕山景踏上去,却觉只在寻常草地上行走,再仔细看,又似乎是丹樱花盛放,如此反覆,明明直杨柳刚刚倒下的位置近在眼前,可走了许久都走不到。她和姬无虞在兜圈子,脚下的路方向不明,连同心事也颠沛流离。 「阿虞。」燕山景唿唤他的名字。 他警惕回头:「你又要说难听的话了?你每次都这样,我都识破了。」 她摇头:「如果可以……我是说,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去南理完婚。你愿意吗?」 姬无虞停住脚步,她差点就撞到他的后背,他停顿后是不敢置信:「你不是耍我吧?不是什么缓兵之计?你不会是故意哄我开心,要找理由要把我甩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愿意吗?」 姬无虞抓住她的肩膀:「好个明知故问的坏女人!」 燕山景咧开嘴一笑,姬无虞却摇晃着她的肩膀:「你说这话什么目的什么居心?」 燕山景捂住胸口:「别晃了……我是凭良心问你的。取蛊还是要取蛊,但我想,司夫人极力反对,也是因为丹樱蛊惹出来的祸端。她是做母亲的心,企盼你平安。虽然将来可能好几年不能在一处生活,但为你安心,办个婚礼走个仪式,算什么难事。」 姬无虞一把搂住她:「好坏的女人,你这么一问,我又要死心塌地。可我死心塌地后,你又嫌我步步紧逼,骂我是恶鬼缠身。每次像抽陀螺一样赶我,我也是人,我也有羞耻心的……」 燕山景被他搂得差点喘不过气:「以后不会了……你松开,我真的喘不过来气了。好了好了,我也对你死心塌地,以后我也对你恶鬼缠身,你也拿鞭子赶陀螺一样抽我?」 「哼,看我心情。在南理等着本世子抽打的人多的是,你排得上号吗你?」 燕山景闻到他身上的薰香味,听着他胡说八道,拍小孩似的安抚好他的激动心情,便又继续和他寻路,她自己说完脸也有点红,她感嘆她脸皮忒厚,但也是仗着他绝对不会拒绝脸皮才这么厚。 两人找了许久的直杨柳,也不见她的人。地面上的蛊虫乱爬,发出一阵阵弹簧的声音,几乎不像虫子了。姬无虞还能招架这种程度的蛊虫,他擎着一盏小灯,灯中有符纸有血水有蛊虫碎屑,什么都有,他能想到的姬无忧的一切解答方案都在灯中,瞎猫碰死老鼠总能碰一个。事实证明,他猜得很准确。两兄弟现在恨得咬牙切齿,当年总有好的时候。 燕山景无被蛊虫啃咬的困扰,便能看清局面。她和姬无虞至今为止都没有情绪过于激动,也没有血液沸腾恨不得把对方拆成几块吃到身体里——那都是九蛇山的往事。姬和没有撒谎的话,那就不是他们两个的丹樱蛊出了问题,而是这片丹樱花海有问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她一早就怀疑,所以才敢只身冒险。毕竟短时间内种植出大片丹樱花海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九蛇山又湿又热,丹樱花海才能开得如火如荼。而芜鸢城甚至在落小雪,这种花开放不挑气候的吗?这本身就十分可疑。 她一剑刺开白雾,那白雾就如同乳白色的巨兽被剑锋沖开了皮毛,露出真正的血肉来。 「原来如此……」 原来此处丹樱花只有可怜巴巴的几丛,远处看摧枯拉朽山花欲燃的一片,近看白雾苍茫花香寡淡,不过是姬无忧和燕玄燕白联手打造的幻象。 燕山景有些放心,虽然还是没办法走出这片迷阵,但她不至于在这幕天席地里和姬无虞干出丢人的事。在九蛇山干了就算被人撞破也没人认识她,在这她要是扒姬无虞的衣裳被她两个弟弟看见,她真的会忍不住杀人灭口。 幻象不代表不危险,姬无忧短暂露面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片白雾中有人在助他,据燕山景猜想,大概是燕玄,燕白虚弱且在九蛇山摔得极惨,至今没有恢復,这也是他恨直杨柳的原因,而燕玄——得益于观棋的照料,早就长好了骨头。想起这个弟弟,哎,燕山景又头疼了。不知道观棋现在如何,他们两个应该不会伤害她,可他们的人品又实在信不过去。 观棋被燕玄拉着手,他的手又瘦又长,上面有很多硬茧,都是练习暗器经年累月留下来的。他以前为了伪装燕白,削掉了一部分,观棋曾疑心过,但那种疑惑被更强烈的疑惑盖了过去。他亲吻的方式和燕白太不同。 字迹可以模仿,走路姿势可以模仿,说话的神态可以模仿,但接吻没法模仿。现在想来,燕玄的娴熟和燕白的生涩,其实很好区分。但她一度自欺欺人,想着小白只是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 她心头又泛起一阵噁心,想努力挣脱燕玄的手,他却紧抓着不放:「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就算你认识他更久,你们确定彼此的心意也不过几个月,没有我和你长。半年来,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我们都在一起。你应该更喜欢我才对,为什么要松开我的手?!」 观棋挣扎着:「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胡说!要和你订婚的人是我。你喜欢他什么?我都可以再模仿。你喜欢的是模仿燕白的燕玄,不是燕白,你清楚了吗?所以真正在你心里有一席之地的是我……」 观棋的左手还有空,所以一巴掌拍到他脸上拍得干脆利落,燕玄捂着脸,观棋使惯了重剑的手,一掌拍过去,他嘴角已渗出血丝。 两人旁边的川红正在为姬无忧包扎伤口,两人听到响动,都回头看了一眼,川红无甚表情,姬无忧轻笑,他盘腿坐在巨石上,他的膝下信徒不多,都在各地纠集力量,此地他唯有川红一个信徒,她近来对他很愧疚,都是她没有管好姬和的错,才害得他的计划全盘重来。 姬无忧伸手摸了摸川红的头,川红无限敬仰地看向他:「大人。」 姬无忧身边的巨石上有四个罐子,罐子中响动殊异,随着那声大人,一个罐子中的蛊蛇破壳而出,色彩奇异,黑白分明,蛊蛇爬到了姬无忧的膝头,他弹开手指:「去——」川红身上的铃铛哗哗作响,他朝她比了个手势:「三炷香的时间,你可以追到他们。去吧,别再让我失望。」 等川红领命走后,姬无忧才回头看向身后那对少年,燕玄被打后,红着半张脸一言不发,牙齿咬得很紧,连同下巴构成屈辱的伤痕,观棋摩擦着她的胳膊,她有点冷,但她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发抖:「放过,你姐姐。我们,还有,话说。」 燕玄抬眼看她,恶狠狠道:「不到你跟我谈条件的时候!」 观棋摇了摇头,他无药可救,他们无话可说。 她身后只有姬无忧似有似无的笑声,他是真觉得好笑,他的生命里,他从不为这种小事困扰。他手中的骨串已被盘出光泽,他眺望远方,姬和的谋算只是个小插曲,那孩子他会好好教育,他先前教育的失败品阿虞迟早会再次钻进他的圈套里,他只需要等。 姬无虞和燕山景第三次走回原点,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 燕山景捡了八个石头出来,摆成八卦的形状,姬无虞会意,捉了只蛊虫进去,蛊虫没头没脑在八卦阵中冲撞,燕山景试着往她现所处位置的干天方向挥剑,浓雾被刺开,而蛊虫却爬向了坎水方向。燕山景再刺向坎水方向,只见蛊虫又爬向坤地。 姬无虞算了算:「所以刚刚直杨柳是在我们的坤地方位,我们也一直往坤地方向走,但是实际上我们是在往离火方向走。如果要去坤地,就得去坎水位?」 两人再试了一次,验证了猜想,便要前往坎水位找直杨柳。为保证方向不会再错,姬无虞抓了不少姬无忧留下的蛊虫,他拿着看了看,冷静道:「他退步了。」随后他就将那些蛊虫扔进灯中,不久后,有液体从灯中流出,淡绿色的一团,浇不灭火,也不能被火吞噬,淋在白雾中,淋出了一条淡绿色的道路。 「不是他退步了,是你进步了。」燕山景收剑入鞘,随口道。 「嗯,我和姬和学了一点。时间太短,只能学到这里了。」他说着,却将他一直拿在手里的珠串挂到燕山景脖子上,燕山景依稀能听到珠子里的声响,她困惑地偏了偏头,姬无虞微笑:「你都说要嫁给我,那送你点聘礼。」见燕山景完全不信,他揉了揉鼻子,「真是的,不能假装高兴高兴?是庇护你不受毒雾侵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两人终于走上正确的方向,直杨柳就在不远处。 第72章 古蛇瘦蝶 白雾自上而下降临,巨兽再临,燕山景一剑撕开的是诡谲迷阵凶兽的皮毛,姬无虞则在用蛊虫的汁液烫开了迷阵的一角,直杨柳在不远处安静地站着,她白色的裙摆和云霾融为一体,周遭漂浮着的不知是什么,也许是腐草中诞生的萤火。芜鸢城无奇不有,冬雪落,夏萤起,光点缥缈,人也模模煳煳,像手能揩去的雾。 燕山景皱眉:「母亲……?」 她的恍惚使姬无虞迷惑,他提了提燕山景脖子上的珠串,高高提起,速速放下,砸在她锁骨上像一阵饱满的唿唤,燕山景梦醒似的回头:「我刚刚怎么了?」 不远处的萤火忽明忽灭,姬无虞没带弓箭来,只带一柄弯刀,他抛着弯刀,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在那人影微微晃动时,他勐地抛出弯刀,丢飞盘一样丢出去,刀在空中漂亮地旋转着,那雾气里朦胧的人影果然又是迷阵的一个幌子,而近处出手的声音却是真切的,但迴旋的刀刃在此时转回来,姬无虞一把拉下燕山景,刀刃卷过风声,席过二人头顶,在人的身上砸出了闷响。 有一个男人被击中,发出了惨叫。 血染开白雾,幻境失效,幕后的人扔开挡箭牌,川红露出她疲惫而美丽的脸。燕山景第一次发现川红的下巴很熟悉,熟悉到她恍然大悟,她在镜中见过那种下颌的弧度。 人人都说燕山景更像她的父亲,她身上来自母亲的东西只有那么一小点,就像直杨柳跟她说过,她们相似的地方只有下巴。直璇玑的两个妹妹,一个好心办错事,另一个不安好心,姐妹相见不相认,大家以为她消失在了摘月斋的变故里,可她竟然出现在这里,以姬无忧的情人身份。 川红摇响铃铛,从死去的手下腹中召唤姬无忧赐予她的蛊蛇,黑白分明的颜色,姬无虞立刻醒悟,那东西既能让人麻痹,又能让人丧命,姬无虞的刀还插在死人身上,他不得不立刻抽出髮钗划破他的双臂,双臂血淋漓,巫血飞溅,竟对蛊蛇无效。 他深吸一口气:「这是禁术!」 「燕景你小心!芭蕉雪廊几百年,巫血互相制衡,可它不受我控制,它的寿命比芭蕉雪廊的歷史还长!一击毙命!」 燕山景抽出剑,这次轮到她站在姬无虞身前。 「禁术?」川红摇着铃铛,蛊蛇继续向前,这百年的怪物并不十足受她控制,百年的东西多少都能成精成怪了,姬无忧做的,是从地底把它召唤出来,又施加了控制,暂时能为川红所用。三炷香的时间,是他给川红抓到姬无虞的时限,也是给她的生命时限。 「所谓禁制,不过是当权者昭显权力的方式。等大人成为南理的王,成为所有神殿的主人,姬太君的禁制算什么禁制?」 川红步步紧逼,燕山景一步不让,她若退让,这个畜生就会立刻扑过来,长剑搅弄云雾,蛊蛇嘶嘶吐信,燕山景脸颊上的汗顺着下巴一滴滴往下流,姬无虞却注意川红的铃铛,那铃铛节奏很乱,显然不是川红的摇晃使它发声,而是铃铛里也有蛊虫,正在控制眼下的蛊蛇。 「红夫人,你有怨?」姬无虞从燕山景背后走出,他盯着她的脸,问出那个大家都不想问出口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和姬无忧……」 「我从未和姬珏有私。」川红嘴笑而眼不笑,「银弓未死,司夫人多愁善感又煳涂易怒,而阿和又已在我腹中。姬珏那时心软,毕竟无忧大人失去了世子的位置,每日神志恍惚,姬珏想为他留下我。你们可怜姬珏,其实他是最早知道阿和不是他孩子的人。」 「是吗……你为他委曲求全,你就没有不甘心?」 「那时这样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毕竟你抢走了大人的世子之位,姬珏的儿子比姬无忧的儿子地位尊贵,姬珏受制于他专横的母亲,霸道的妻子,你以为他求仙问道是真的喜欢念经吗?难道不是因为他外务不能,内务受限,甚至世子的名头直接跳过了他?他们父子同病相怜,所以这只是他对无忧大人的小小怜悯!」 川红叙述着一切,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她也恨着姬无虞,恨他拿走了世子的名头,恨姬太君独断专行,雪廊之主竟然先后越过了姬珏姬无忧,直接空降到姬无虞身上! 她没有不甘心,她不甘心着姬无忧的不甘心。她爱他,爱得如此深刻。铃铛狂乱地摇着,燕山景嗅闻到她狂乱的心事,川红的过去只在直璇玑笔记的只言片语里,她后来遭遇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蛊蛇也一同暴乱起来,它回过身啃咬一口温热的尸体,它从地底被召唤出来,饿坏了,它要啃一口新鲜的人血人肉,唤醒它的本能,它的双眼因饥渴而赤红,它张开血盆大口,直冲燕山景的剑尖而来! 燕山景横来一剑,重重地唔了一声,丹田调动全身力气去承受这一剑,不喊出来只会影响她的运气,在她竭尽全力的对抗唿喊声中,姬无虞拔下她的簪子,燕山景青丝滑落,她茫然地看着他朝蛊蛇的头插去,那饿坏了的怪物急速转身,姬无虞比它更快,他干脆跳到川红身后,川红轻蔑道:「雕虫小技,它焉会害我?」 直到那簪子化作一根穿云箭,勐刺入了川红的手腕,铃铛落地,燕山景才会意,从山坡高处滚下去抢夺铃铛,一瞬间她看到川红暴怒的脸,身后更有暴怒的蛇蟒在追,千钧一髮之际,燕山景拿到了那铃铛——「摇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笨拙的铃铛声有节奏地摇摆着,哦,这铃铛里有活物,简直像孙悟空在五指山内横冲直撞似的,疯狂地求生,想要挣脱四面的铁壁束缚。燕山景拿到了铃铛,却根本不会控蛊,川红撕扯下她的祭司服,露出雪白双臂,却和满臂红痕的姬无虞扭打在了一起,两种颜色互相攀附,白雪红梅剑拔弩张,燕山景听到姬无虞的唿唤:「看蛇眼的变化,竖瞳就振,横瞳上下盪!你看,它的方向,它从左来了!往左振它!」 川红一爪挠花了姬无虞的脸,他的脸孔血液横流,他呸地吐出去,几乎溅到她的眼睛里,川红卡着姬无虞的脖子,两人从山坡上肉贴肉骨见骨地滚下去,川红沉默而兇悍,姬无虞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问你一句,你可悔改?!」 「……我再不要过心里空荡荡无人可依的日子了……是大人救了我!」 厉害的姐姐,奇怪的姐夫,还有摘月斋里那么多厉害的人,奇怪的人,好像只是短暂地出现在她的童年里,她被叛逃的中枢人裹挟四处游荡,她不知道她往何处去,她靠算卜和占卦决定明日去向,就这样她自然而然走向神殿,走向祭司们说的天命,最后走向姬无忧。他说哪里有光,哪里就有光,哪里有热,哪里就有热,她无需再亲自问天命,他就是天。她很自豪,她是大人的第一次歷练。 她咬牙到牙根处冒血,染红一口贝齿,姬无虞扯着她头髮,掰开她的脑袋,他渐渐有些唿吸困难,这女人手指甲里有毒,可他不死心,还问她一句:「你可悔改?!为了你儿子!」 川红微微震动,可她摇着头:「为大人,我无怨无……」 悔字被截断在喉咙里,她的人头滚下了山坡。 姬无虞刚刚就从男尸肚子里拔出了他的刀,他纵容她一路扼着他的咽喉,只是不想让姬和成为没娘的孩子,但她执迷不悟,无怨无悔,他只能手起刀落,干净利落。他扒开身上的无头女尸,血液煳满了脸,眼前很模煳,他循着铃铛声去找燕山景。 铃铛声远了,燕景就远了,铃铛声近了,燕景就近了。蛊蛇血溅,铃铛声近在咫尺,他倒在燕景怀里。 燕山景抱住满脸黑血的姬无虞,不断唿唤他的名字:「阿虞!阿虞!」 「蛇……蛇死了吗?」 「死了,我刚刚斩断了。你很厉害,你教我的,就是对的。」 「那还用说。」他轻笑一声,他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顾及到他手上的血,弄脏了她的脸,她没地方洗脸,也就算了。 他扯开她脖子上的珠串,沉甸甸地握在手里,他气若游丝地发号施令:「听我的,一会把这个铃铛打开,踩死里面的蛊虫,换成珠子里的。不会摇就使劲摇,摇到想吐,吐出来就好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呀?」 「我之前说是聘礼,你还不信……你愿意嫁给我,我就愿意取蛊。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虽然是母蛊,我中毒还不至于那么快害到你。但是你也快点取出来,不然咱俩一起死。听到没有?」 燕山景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你愿意嫁给我,我就愿意取蛊……礼尚往来,多好的礼尚往来。」 她不理睬他,她封住他的穴位,拉着他把他架到肩膀上,她看向四周,方才川红的头颅掉落下去,砸出一声又一声的响动,最后一声似乎地面和其他地方都不同,好像有水声。她决心往那里去,有活水就有上岸下岸,她就有方向了。 两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茫茫白雾里。 姬无忧身边的四个罐子全都炸开了,他睁开眼睛:「她死了。」浓浓的惋惜,深深的怀念。银弓是月影一样模煳的眼泪,川红却是被火烤虫蛀过的海棠花。 燕玄则是渐渐抓不到燕山景的动向,他将观棋捆上,提着她和燕白宁忍冬汇合,对方也已等得不耐烦了,双方互相兴师问罪,石门的脉络像死去多时的树叶,叶脉不语,只有岁月的尘埃呛鼻。从前黑白称赞过父亲的巧思,可赞美声早已斑驳,两人不约而同地憎恨起这扇石门,毛茸茸的狸猫们像跃动的海浪,人心莫测,唯有忍冬从海浪中捞出一只毛毛浪头,那是只小狸花,她盪着她的腿:「好了,燕山景被你们害死了,摘月斋也完蛋啦。」 忍无可忍的燕玄飞出暗器,他的暗器百步穿杨,却只在石门上留下了微末的刮伤。 燕白笑出声:「无用的怒火。」 然而那沉睡许久的石门却发出期期艾艾的呻吟,众人皆惊,观棋震愕地看着石门之锁,那精美的花纹绽放出金色的痕迹,像被注入了金色的血液,叶脉原来是枯蝶伪装,破蛹而出,在众目睽睽下振了振翅膀,又回归沉寂。 像幻觉,可众人心知肚明,那不是幻觉。 「有第二扇门。」燕白已反应过来。 第73章 山骨 燕山景带着姬无虞一同栽倒在冷水中,水清无鱼,冰凉刺骨,旁边川红的头颅一上一下地浮沉着,燕山景推她的头颅上岸,盖了一件衣服,作为地标,若将来还能重返此地,她还会好好埋葬她的,但是现在她没力气了。 她不知道此处就是丁悯人陵寝的另一侧门,这么多年也没人知道,可锁却是一式两份,足可见燕蹀躞早已发现。无论从众所周知的大门进入,还是从鲜为人知的后门进入,他都设下布防,等待很多年后他的女儿来到这里。 清水中石门倒悬,她起初没注意到枝蔓的缠绕,她胡乱地扯开它们,扯出尘封许久的机关,她也没注意到水中除了姬无虞的血,还浮出了很多罐子。罐子里装着会发光的蜉蝣,远在千年以前,远在亿万天之前,月光就抚摸过潮汐,抚摸过潮汐中一个个的光点。人的重量改变了机关的方向,千年蜉蝣得见天日,燕山景没有注意到那些燕蹀躞哄小女孩开心的礼物,她只顾着给姬无虞洗净脸上的黑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三道爪痕,不深,也不会留疤——如果人死了,那就谈不上治癒,更谈不上留疤。他的胳膊上有的破口深可见骨,身下的水越来越红,他的脸越来越白,仿佛这些水涤清了他的颜色。 燕山景笨拙地搂着他,姬无虞不住催促她:「取蛊!」燕山景怎么都不理他,她还恨着怎么丹樱蛊有母蛊子蛊的区别,她一中毒姬无虞立刻感同身受,姬无虞气若游丝她却要等,她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丹樱蛊迅速活跃起来,她将所有的方式都回忆了一遍,一个是温暖,一个是亲密。 她便立马要将他拖出河水,但他伏在岸上,血却流得更快了,两人不得不回到水中。这水里有什么玄奥的秘密吗?他所能汲取到的温暖,只有她的体温。燕山景钻进他的怀里,想亲密而不得其法,她只觉她的怀抱很空,需要他来填满,但她怎么摩挲他的身体挤压他的肌肉,都没法填满她的心,燕山景这么笨手笨脚地靠着他,姬无虞挪了挪脑袋:「别动了,陪我躺一会。我看这里雾气不浓,绯弓他们不是傻子,他们得了我的命令,都在四周巡游驻守,没有和摘月斋其他探子纠缠的话,很快就会来。」 「真的会来吗?」燕山景弯着身体,想裹住他整个人,她又想起她曾经的那个自比,她是吞下砂砾煳涂成珠的蚌壳,那么多的事剜走了她自欺欺人的珍珠,她一度只剩一个空空的壳——哪怕她只剩一个壳,她也想把姬无虞吞下去,不要他做她的珍珠,只要他做一个刺头,一生一世刺痛她。 燕山景拍着他的脸:「别睡,别睡。」 她一边无济于事地给他送内力,保持他的体温,一边绞尽脑汁说些能让他兴奋的事:「你们南理的婚礼是什么样子的?要新娘子做什么准备吗?以前你说会有孩子泼水,所以我们成亲的时候,是阿和泼水吧……绯弓也还是孩子,可以泼……还有别的吗?」 姬无虞的鼻子靠着她的头髮,他能嗅到血腥味,和她的慌张,他也想让她开心一下:「如果婚礼在芭蕉雪廊,就没有那个习俗。如果在明月池,就会有刚娶妻子的男人穿上女装教导新郎……很有趣吧?」 「啊?」 「真的啊,没有骗人。穿上女装就是学习他的母亲和妻子,再去教导他的弟弟或是侄子如何懂得女人的辛甘。我好久以前就被人羞长得像女孩子,人家开我玩笑,说阿和婚礼上,一定把我打扮得特别漂亮,我跟人家生气来着,我说我才不穿,我又不懂女人……其实想想也挺好玩的啊。你说呢?」 燕山景又哭又笑:「什么东西啊?你们南理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燕山景微微扭动着,却发觉身后的石板不对劲。她努力挪开姬无虞,姬无虞乖巧地靠着岸边的石头,等她摸索水中巨石。 「这不会是他们所说的锁吧?」燕山景不敢置信,她又继续探勘,结果这叶脉似的石门图案越来越印证她的猜想。她立刻摇头道:「那就绝无可能是靠血开锁了。石锁在流水中,就算我真放干浑身血液,也绝不可能打得开这门。」 姬无虞没有回应,他不在水中,又开始流血。燕山景回头看他:「这水就是可以治癒你的伤口。」她又仔细看门,结果真的有一汩汩的泉水从门的脉络凹陷处中冒出,有的蜉蝣也从中而来,她心中立刻有一个冒险的想法,她想带姬无虞进去看看。等人来,说不定先等来摘月斋的狂徒,几乎是坐以待毙。 可源头找到了,她也知道她可以开锁,问题是,到底怎么开?血显然是不行,会被流水带走。 燕山景一直都觉得燕白燕玄兄弟猜想不合理,因为燕蹀躞设计这道门是为了保住他孩子们的命,起码是威胁当时的听风楼主不能直接杀了他们。若开锁要放干她的血,听风楼主直接把她捉去杀了,不就好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设计? 她想,她的两个弟弟不止是坏,还有点蠢。 开锁的窍门也不会是偃甲,燕白燕玄研究了那么久,都打不开。而且燕蹀躞不能未卜先知,他无法预测他的孩子们会不会喜欢偃甲。 姬无虞在水中有气无力,燕山景不断回忆燕蹀躞的特点。她对他谈不上一无所知了,她知道他曾经叫燕山照,是乔信苍的关门弟子,后来乔信苍为了圆满遗憾,赐予她山的辈分。她知道他的坏,知道他的死,还知道他玩世不恭下的真心,知道他少年任侠的长剑难鸣。 不不不,这都不能帮助她开锁。 她回头看向姬无虞,他唿吸越来越困难了,她得立刻想出来到底怎么开锁。 燕山景忽然哼起了歌,姬无虞疑惑地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燕山景尴尬一笑:「我想起燕玄唱歌哄过我睡觉,他跑调,他还说我爹唱歌也跑调。」 「那你得唱出声啊?说不定后面有人就专门蹲着等你来唱歌呢。」姬无虞说话不着边际,燕山景放开了音量,同样不着边际的歌声飘荡在空中,姬无虞还没怎么样,她捂住脸,这么悽惨的时候,她居然笑了。她笑了,姬无虞却鼓励她:「挺好的,不跑调。」 跑不跑调另外说,唱完没人开门。燕山景双手捂脸,姬无虞拍拍她的膝盖,他太虚弱,已无力触碰她其他地方,只能拍拍膝盖,他轻声安慰她:「不要紧的。就我一个人听到了。」 燕山景放下手,她摇了摇头:「不……我只是突然想到了。」 她朝姬无虞比了个「三」字,拇指和小拇指扣在一起,只留下中间的三根手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她再次看向石门,石门有很多凹陷的痕迹,和其他的凹陷构成了叶脉的一部分,但是这里的门上有的凹陷中能涌出水液,不知道是什么水,总而言之,凹陷处有缝隙。蜉蝣就从缝隙中熘出来,燕山景拿着簪子便开始顺着缝隙凿洞,结果是轻而易举地挖出来了几个孔洞,这门内部有不少中空的地方。 她缓缓将中间三根手指插入最中间的孔中,一瞬间蜉蝣从四面八方吻上了她的手指,燕山景手指上的皮肤骤然感觉上变得很薄很薄,像不存在了一样,只有那些自由摆尾的生灵啃吻手指的触觉,她从指尖麻到头髮丝,酥酥麻麻冰冰凉凉,忽然勐地抽出手,她尖叫了一声,她刚刚差点被咬掉了手指头! 「怎么了?」 「我只是有个猜想。父亲打造石锁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在和师父联络……他应该知道师父会给把我加进山字辈。那时燕白燕玄没出生,我就是唯一和他共享辈分的孩子。西南郡人说不好山和三,加上骨血骨血两个字,不是血那就是骨,人身上最方便最像山字的骨头,不就是最中间的三根手指吗?不过刚刚失败了……可能不是。」燕山景摇头。 姬无虞低头皱眉:「没事,再想想。」 可燕山景又将三根手指塞进孔中,她心跳如擂鼓,蜉蝣们又来了,像婴儿的嘴在吮吸她的手指头,从皮到肉,从肉到骨,再返回去来一遍,燕山景回头看向姬无虞,她几乎听到蜉蝣停留在她指甲上的声音,石壁裹着她的手,越裹越紧,大事不好,燕山景想抽出手却不能,一阵扭曲的剧痛,这是手,不是藤蔓,也不是海草,不能被这么挤压。她深深吸气,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一滴血从她中指处被刺出,就在那一瞬间燕山景提起了长歌剑,想要砍掉她的左手,但随着剑影降临的瞬间,石门轰然打开。 燕蹀躞是左撇子。她第一次放错手了。 其实这锁很简单,指骨初次验证,差不多就行了,毕竟孩子们的手不可能和他预料里一模一样,但大概形状可以设想。指骨进去门后,机关取一滴血餵养门中肉植,那些寄居在石门里的藤蔓由燕蹀躞放血养大,子女血液对得上就会放行,外人血液对不上则会夹断手指,这就是第二道关卡了。 可是燕白燕玄既犯傻死磕骨血里的血字,又根本想不到冒险破坏父亲的作品,他们太珍惜了,如此才虚掷光阴那么多年。 毫无准备,姬燕两人摔中石门里,她着急地做他的肉垫,裹着姬无虞滚下石门后洞天,河水之下明明该是涌动不息的地下之泉,可触摸到的一切都只是潮湿而已,并无涌泉,两人一路摔到底,等燕山景爬起来,那门已经再次关闭,隔绝了河面地底。 她爬上去,探看石门,起码她要搞清楚,是什么冒出了汁水。等她凑近一看,就明白了,是门中生长的植物,她掐断那些藤蔓,柔枝汁液丰沛,几乎溅到了她脸上,大概就是这些植物汁水因为石门震动,被挤压后冒出了空穴,混在河水中,缓住了姬无虞的伤。 燕山景砍断几枝,趟下石坡,去寻伏在地上一息尚存的姬无虞,她手忙脚乱敷好了药汁,还掰断了一小节,汁水漏过她的手指,流进他嘴里,润湿了他苍白的嘴唇。燕山景紧急帮他看脉,果然有所恢復,便想着再上去扯那些奇妙的植物,多扯点没坏处,等他好一些,她就再开门带他离开这里。 燕山景忙活的时候,姬无虞拽了拽她的衣服:「你看——」 洞穴里的夜明珠歷经百年而光芒未减,温柔照彻两人前路。 燕山景回头看去,果然是一怔。 她身后是十二个人偶雕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直璇玑、直璇玑、直璇玑。十二个形态各异的直璇玑,或站或立,或舞剑或持笔,或严肃蹙眉或拈花而笑。 在那么多的直璇玑身后,只有一个单薄的背影,坐在她们之后,一动不动,想也知道,那是燕蹀躞留给自己的雕像。 怪不得燕蹀躞可以赢下听风楼主张高秋的信任。他真的是天才。他復刻人的能力是一等一的,他可以预测,预测出怀中女儿小手将来的轨迹,他还可以回溯,回溯出直璇玑的每时每刻。 姬无虞止住了血,毒也解了一部分,他站起身,抚摸她的肩膀:「过去看看?」 「嗯。」 燕山景踏出靠近娘亲雕像的第一步,那些雕像动了,且是迅速地围住了燕山景,燕山景猝不及防那么近地打量母亲雕像,她的眼角眉梢,她的青春勃发,都离燕山景那么近。她几乎忘却了她身在危险之中,眨眼间,雕像都换了姿势。 她疑惑地触碰她们,雕像却将燕山景越围越紧,她开始唿吸困难。 姬无虞将手伸进去,试图解救燕山景,然而毫无办法。十二尊雕像手拉手围住了她,阻塞前路,又困得她几乎动弹不得。 「她们不认识你,将你视为闯入者。你要证明,你是她的孩子!」 燕山景听到姬无虞的唿唤,她明白了。 她们换了姿势,这是否意味着她需要将雕像们拧回她们最开始的样貌?可是那真是一眨眼的事,要如何记得住? 第74章 丁悯人之墓 燕山景被十二个直璇玑包围,她有些茫然,所以她是得拧一下她亲娘雕像的胳膊吗?第一个是持剑的吗?等等好像不是,持剑的是第三个。那谁是拿帐本的?是第七还是第八来着……她犹豫着,拧了一下第一个人的胳膊。这么干好像有点太孝顺了,就是她娘还活着,她也不敢随便拧亲娘胳膊,让亲娘摆姿势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持剑不对,拿帐本也肯定不是,那是不是爹娘初见的时候,她被偷了钱包那回?被偷钱包该是什么姿势……背着手,就能暴露出腰侧的钱包了吧……这雕像年代已久,她怕弄坏了,她紧张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拨下手臂。 可她只是轻轻摆弄了一下第一尊,这些雕像就自动退开了,分成两列站在旁边。第一个果然不是双手背在身后,而是仰头看什么的样子,神情愤怒。 燕山景疑惑地哎了一声,拿着书卷的那个雕像手自动松开,掉下一捲图。 她捡起来一看,是龙飞凤舞的字迹:「若强力毁去,便无缘得见此信。」 也就是说,如果她刚刚不耐烦解谜,粗鲁毁坏雕像,此时就没命看了。无论她能不能摆对,只要她动作温柔,不伤害这些雕像,她们就会自动散开。 还以为是什么难解的谜题,原来是燕蹀躞和孩子们开玩笑。 燕山景摇头哂笑:「原来也没有那么坏啊。」 两人又仔细看了看直璇玑的雕像,近看才知道材料是石头和木头,木石雕像能做到这种水准,确实很厉害。 看完才走到燕蹀躞的雕像前。那是个背对着他们的塑像,材质和母亲的塑像不一样,至少身上的衣裳是棉麻材质,燕山景刚要查看正面,雕像就动了,一阵卡卡的异响传来,燕山景吓了一大跳,姬无虞却看到衣物下钻出了一个会动的东西。 哦,一截假腿。那截小腿横行霸道旁若无人地石板地面上熘跶,真像只小螃蟹,年久失修,不断发出卡卡嚓嚓的声音,姬无虞一把拎起来那截小腿,探究是何材质,又是因何而动,往里面一看,一截绿黑色的汁液就喷了出来,要不是姬无虞躲得快,一定被喷得满脸都是。 他闻了闻:「没有毒。就是年代太远了,但闻味道,可能是……菠菜汁?!」他说到最后不敢置信,燕蹀躞费劲设计个喷溅的机关,结果就放了点菠菜汤汁,又是开玩笑。 姬无虞拿弯刀拨弄了一下腿里面的光景,确认以他目前的力量,拆不开机关,便悻悻放下了。那截小腿报復似的用钩子缠住了姬无虞的腿,姬无虞蹲下身,摸狗似的摸摸它:「乖,一会回来给你餵点肉汤。你看行不行?」钩子居然真放开了。 姬无虞皱眉:「我看这里怪神经的,我拆不开它,不知道里面的动力是什么。可能是磁铁,或者是蛊虫。总不至于你爹,呃,我丈人抓了只鬼住在里面吧?」 小腿上蹿下跳,不依不饶跟着姬无虞,燕山景看得很乐呵。这就像人看佛像,佛像本身并无情绪,可世人心中总有悲欢,便赋予神像悲欢。这截小腿也只是设计出了上下跑跳的动作,但落在他们眼里,却像一只小狗,对着姬无虞又追又咬似的。 两人终于看到了燕蹀躞像的正面,原来未完工,还差一只眼睛,没有镶进去,材质也和母亲的像不同。 姬无虞端详了一会,又看燕山景:「是很像。都说女儿像父亲,是真的。」 他说着,突然又脸红了,燕山景拍拍他的肩膀,她丝毫不害臊:「我们俩要是有孩子,像我像你都不错。」姬无虞跳起来:「谁想了?!」 燕山景又拍拍他肩膀:「知道你想得很开心,但现在先别开心,你看,它跑了。」 那截小腿自顾自往前跑,似乎在给两人引路,两人追过去,竟就这么走马观花似的看到了丁悯人墓的壁画。比起那些大佛古寺富丽庄严的壁画,这里的壁画简直是孩子沙地乱画。你画一匹马,我画一头牛,村落城镇全线条非常随便,到了比剑的画面,更是极其敷衍,只是两个火柴棒似的人拿着树枝比划。 若没有了解过丁悯人的故事,便绝对不能理解。恰巧姬无虞不懂,燕山景便一边撵小腿,一边随口告诉姬无虞一些事。几乎每个中原武林的人,都听说过丁悯人的故事。 丁悯人传说中出身渔村,不识字,会织网会打铁,会踏在只有帆的原木上逆浪沉浮,曾经收尸,曾经是杀手,曾经用镜子阵击败天下第一骄傲的白鹤少年——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侠之大者,是不是一个落拓的酒剑仙?是不是一个光头的金刚和尚?可据第二代听风楼主说,她是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倒霉蛋。 这个倒霉蛋喜欢救弱扶困,行侠仗义分文不取。在故事的最初,她召集来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这就是初代听风楼。一个没头没脑的杀手组织,所有人都隐姓埋名不为名利。 他们有王孙公子、西域豪侠、江南美人、路边乞丐,起初大家不为利来,不为利往,因缘而聚,因缘而散。 后来听风楼逐渐壮大,那就带来了吃饭问题。吃饭问题引申出来了做饭问题。接踵而来的柴米酱醋茶引发了无休无止的争斗。丁悯人不擅长管理这些,那就交给擅长管理的人。 她离开听风楼后,人们听说她东走瀛洲,听说她北上崑崙,可最后,她死在南方。 许多年后,又是一群乱七八糟的年轻人建立起一个没头没脑的组织——南部摘月斋。结局大同小异。 「我娘应该比丁悯人擅长管理,可是偃甲的建造浪费了大家的时间和钱,就连最开始聚在她身边的中枢人们都不会再支持她。」燕山景摇头。 「在此处,会知道他们毁去偃甲的答案的。」 没走多远,一口棺材就赫然出现在二人眼前,相当窄,也相当小。两人都被这猝不及防出现的棺材吓了一跳,怎么这么随意?那截小腿到这就被姬无虞抓住了,他抱着它,不准它再乱跑。他一通乱抠,似乎抠开了什么机关,小腿便不再动了,钩子也全收了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姬无虞走上前去,他担心棺材里冒出毒液或是蛊虫,他巡视一周,便对燕山景道:「可以过来,里面没东西。」 他的意思是没有会害人的东西。棺材四壁都是石板,而棺材盖居然是琉璃制的,里面的内容一清二楚——是白骨。丁悯人的白骨。 石板上是她亲手刻的字:「不要带猫来祭拜我。我怕猫。」 直璇玑笔记里如实记录了这句话,字迹歪歪扭扭,很不美观。 她还有一句没记,是琉璃板上同样歪歪扭扭的字:「看清否?真的是我,真的死了。」 那团白骨双手交叠握在一起,姬无虞忍不住道:「真怀疑她是自己爬进来,然后睡了一觉,就死去了。」 燕山景则看向白骨旁的青玉琉璃剑:「嗯,挺适合我的死法。」 「那你的棺材得大一点,不然怎么容纳我?你们剑客入葬是不是都得带着剑?」 青玉琉璃剑……是父亲偷了母亲的钱,一掷万金买回来的丁悯人遗物。不是丁悯人的陪葬品。他们两个来的时候将青玉琉璃剑放了进去。 不过到此为止,都没看到什么和偃甲有关的东西。 姬无虞又将刚刚抠出来的机关摁回去,钩子立刻探出了底部,姬无虞紧急放下,小腿又卡卡嚓嚓地往前跑,前方的机关全落了下来,那些齿轮和狼牙看得燕山景心惊肉跳,砸在人身上绝对是剧痛。可小腿轻盈地探路开道,两人只需要越过地面的机关即可,轻而易举就从墓室后半段到了墓室中前半段。 又是猝不及防,一瞬间两人下意识捂住了眼睛,都被闪得睁不开眼睛。简直是眼花缭乱,燕山景好不容易适应了亮光,才啊地接受眼前看到的——眼前四个石洞,最左边的石洞就是闪光的来源,里面又无数的金银财宝,简直是金山银山,填满了整整一个洞窟。 「什么?你不是说丁悯人不贪慕名利的吗?」 「不知道啊。怎么这么多钱?」 两人情不自禁就走向第一座洞窟,走着走着,却又情不自禁面目扭曲——又被耍了。 洞窟里哪有钱,只有金沙银沙琉璃碎,和几面通天高的镜子。这么亮的镜子,也价格不菲。燕山景忍着眼睛刺痛,拾起那堆闪闪发光的小垃圾下的纸条,这次的字迹清清楚楚,也言简意赅:「根据丁悯人自述,此地原存放几十颗东海夜明珠,价值连城,供探墓人自取,缓解窘境,不过时移景异,夜明珠不復光亮,分文不值。世间好物不坚牢,后人来此,请勿失望。」 字迹如此端庄,是母亲的。不过金山银山的戏作,出自燕蹀躞。这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生出来三个孩子的? 两人移步第二座洞窟,是一些石架,石架上有很多小匣子,打开看,竟然是药方,全都是听风楼毒药的解药方法,有些听风楼号称无药可解的奇毒,竟也有法可解。 姬无虞咬了咬手指:「这不能落在姬无忧手里。」 两人又去看第三座洞窟,这里存放似乎都是剑谱。燕山景在此处流连很久,她拿着长歌剑比划了几招,心痒难耐,爱剑道的人见到前辈大师的记录,怎么会不手痒?她看了一会,但难以囫囵吞枣,以至于尽管她忘记时间沉浸剑谱中,都只是翻动了三张纸。 她的速度已经算奇快无比了,那些简单的线条在她眼中都是有意义的,就像流星划破苍穹,人们只看到了光亮,观星者却能看到命运,那她看到那些代表速度和方向的黑色笔迹,怎能不识破其中玄妙。以前的许多问题都得到了解答,丁悯人岂非浪得虚名。 在她认真读剑谱的时候,姬无虞都在旁边认真等候。纵然燕山景一遍遍在心中演练剑势变化,却不得不承认,就算天才如她,也没法一时半会儿消化这本剑谱。剑谱的记载也是有限的,比不得手把手教。她只能忍痛割爱,放下书卷,去看第四座洞窟。她恋恋不捨,一步三回头。她还会再来看的。 第四座洞窟里面很暗很暗,也是最深的一座,滴水声清晰可见,脚步声和心跳声共振,唯有手牵手才能缓解恐惧。她一个人来这里很好,但姬无虞在她身边更好。 燕蹀躞的假腿仍在探路,哒哒哒的铁钩触碰石板声,也让燕山景安心,就好像……就好像,父亲就在前面带她走一样,带她走他和母亲都走过的路。 环境陡然一变,燕山景皱眉看去,竟不懂眼前看到的是什么。 这里有许多塑像,都只是人形,尽管没有内脏和皮肤,但骨骼关节都做得很完善精巧。塑像手中皆拿武器。这就是偃甲吗? 她试着拨了一下其中一把剑,却不料那把剑自己动了起来!居然带动了拿着它的人形塑像。剑带动关节而走,那人像十分被动。 燕山景拉着姬无虞往后一跳,却惊讶发现,那把剑演练的竟是她刚刚看的剑招。燕山景这下再也忍不住技痒的心,和姬无虞点过头后便抽出剑上前比试,三招一过,便再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又上了一个层级的演练。 她甩开涔涔的汗水,渐渐招架不了对面行云流水剑招,好在她身后有姬无虞,他将她拉开了。 他方才没有扫兴,但此时不得不提醒她:「我不懂你们剑客,但学剑,难道不是人驾驭剑?我们刚刚看到的,是剑驾驭人。」 第75章 小囡乖女 人驾驭剑,而非剑驾驭人。 姬无虞的话很朴素,可醍醐灌顶。燕山景愣了,她陶醉于丁悯人的绝世剑法,却没太在意这把无主自动的剑。但这不能怪她,丁悯人,这可是丁悯人啊。学剑的人怎么会不崇拜人类的流星?纵然剑道歷史浩如长河,满天星子,丁悯人也是格外闪耀的一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她刚刚忘却了所有诡异,她只剩下一腔剑意。即使她被姬无虞拽住了衣袍,她还是想拿着长歌剑再上去一战。 「我……这到底是什么?怎么会动?」 姬无虞正想说话,那截走起路来卡嚓有声的小腿忽然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前方,两人顺着一看,前方空无一人,两人都皱眉出神的时候,身后却倒悬下一人,朝燕山景的脖子吹了口气。 燕山景回头,吓得一跳,跳到了姬无虞怀里,姬无虞的胳膊上有伤,被她一撞,痛得喊出声:「啊!你!」 小腿在两人身侧蹦跳着往上够,发出一阵阵激动的声音,就跟狗跳着要主人抱似的。 燕山景姬无虞抬头看,上方倒悬的人已调整了坐姿,坐在石樑上,坐也不是好坐,一条腿垂下来,另一条搭在石樑上,他戴着手套的手转着笛管,他往下看,笑道:「餵。」 随着他往下看的这个动作,他的右眼珠掉了出来,正掉到姬无虞手里。 而他本来就没有左眼,现在眼眶里空空荡荡,头颅里似乎有东西在动,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姬无虞握着湿滑冰凉的眼珠,他也不怕,丢给上方的男人,那男人将眼珠子按回去,闭上眼睛转了几圈,才睁开眼睛看他们,他只冲燕山景笑:「小囡。」 燕山景向他伸出手,可又小心翼翼,她怕碰到他的手,他就云雾似的散去了。 上方的奇怪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乖女。」 他是入口处那个燕蹀躞的雕像——准确来说,是活了的燕蹀躞雕像。也许雕像这个词形容他的存在也不合适了,不如说是……偃甲。 这是个活生生的偃人,也是个死板的傀儡。 他朝燕山景微笑:「怎么才来啊?害我等这么久。」 「十三年了,是不是?」燕山景的声音有点发颤。 「别哭。是十六年。」偃人转下石樑,他和燕蹀躞的不同,是他有两条健全的腿。甚至可以说,他不是燕蹀躞的偃甲人,而是燕山照的偃甲人,净山门弟子燕山照,那时他行走如风,剑气凌云。 他一步步走向燕山景,光影在他的额头和下颌交替,可他的面庞永远年轻,永远永远定格在燕蹀躞的少年时代。他在此处枯坐十六年,一直在等她来。 他擦了擦燕山景的眼泪:「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若是早来,我还可以做会飞的鱼,会游的鸟,哄你开心。」 燕山景从呜咽转为抽泣,偃人的怀抱很空很冷,坚硬而空荡,可燕山景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肩膀,止不住地哭泣,他抱着她,拍打她的后背,很多年前,燕蹀躞抱着小燕景,给她拍觉,他会唱很多跑调的歌,他有给她玩过靠轮子走路的木头小狗,父亲的身上总有木屑的气味,她全都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我应该早一点来的……」燕山景的抽泣止也止不住,她哭到说话断断续续,「我可以带你走……师父很想你,师父很想你很想你,他每次叫我小燕都是在叫你,他每次做噩梦都是梦到你的腿……醒来看到我好端端站着,就会只发好久的愣……我带你去见师父……」 「我应该早一点来的,我应该早一点来的。」 早一点来,就能早点见到你。 很想告诉你,乔前辈说他是我师父,可是后面有很多人争着要我做弟子,在我不想应战的时候又把我推给别人。也很想告诉你,我成为了长歌长老,长歌馆里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真的真的很想告诉你,我因为你和母亲的去世,什么都不敢做,因为恐惧而错过太多。若你在我身边,是不是都会不一样?是不是? 你一个人暗无天日的十六年,如果我这次不来,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等下去?你还要等多久? 燕山景被父亲的皮手套擦着眼泪,眼泪在手套里甚至聚成了一个个小水洼,这是她一生里最大规模的一次眼泪,她从来没那么失态,就像真的回到父亲怀抱里,能放声大哭,会有人抱有人哄。 她的眼泪洇湿了他肩膀上的衣料,衣料下不是人的皮肤,而是树木的年轮……他不是父亲啊,他是一个偃人。 偃人的神情安详宁和,他做不了太复杂的表情,他轻声道:「乖女,你带不走我,我只能待在这里。」 姬无虞一直安静地站在燕山景身旁,等她哭够了,才扶她起来。燕山景哭得双眼通红,她悄声问他:「手臂可还疼?」姬无虞无视他流血的双臂,坚决摇头:「才不疼。」 偃人抱着那截不怎么乖巧的小腿,疑惑地唔了一声:「你是谁?」 「晚辈芭蕉雪廊姬无虞,见过燕前辈。」 「啊——你是太君的孙子。太君和道人还安好?」 「祖母祖父一切安好。」 「嗯。」偃人就问到这里了。 偃人关掉了小腿上的机关,假腿陷入沉睡,他歪了歪头:「你们懂的吧,得省着点用。否则它就醒不过来了。」 「敢问前辈,人食五谷杂粮,你们呢?靠什么生活,靠什么行动?」姬无虞的意思自然是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动起来的,能行动,能说话,有感情,有回忆…… 偃人歪了歪嘴,发出笑声——天啊,燕山景在燕玄脸上见过这种笑容。 「喏。」偃人吐出了舌头。 他的舌头和常人舌头一样,只是舌尖上躺着一颗蛊虫。 「我试过很多东西,试过磁,试过陨,试过金,但是都没有蛊直接。确认是蛊之后,只剩下如何延长蛊的寿命和打造合适的机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这个一会再说,我带你们看真正有趣的东西。」 偃人往前走,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剑,这把剑跟刚刚无主自动的不同,只是普普通通的材质,上面锈迹斑斑:「小景,来,向我出招。」 燕山景虽不解,但还是紧随偃人身后,他说什么她就照做了,她一出剑,发现偃人的武功很一般。燕蹀躞本人应该比这个强不少,大约是来不及设计他的剑招了吧。偃人的剑被她轻松击落,他一笑了之,他握住了方才那把剑,从人架手中取下,他颔首:「再来。」 燕山景再次出招,但这次靠着那把剑,偃人一次次逃脱了燕山景的追击,甚至还可以攻击她。对面剑势多变如疾风,这也是丁悯人的风格,变化多端,章法灵巧。若不是燕山景武功不错,恐怕要被斩于剑下。 偃人居然将剑抛给身后围观的姬无虞,姬无虞疑惑地哎了一声,下一刻,这剑就带动他的关节往前,他练刀而不练剑,照常理说,绝无可能是燕山景对手,可他拿着这把剑,和燕山景过了几招,甚至能压着她打,等这套剑招演示完毕,两人才停下来,皆是气喘吁吁,可又迷惑不解。 偃人摊开手:「是不是很厉害?」 「有这把剑,就算是屠夫、乞丐、盲人,都可以击败小景你。因为小景你打不过丁悯人。」 燕山景没有反驳,这是事实。 「你看——那边墙上挂着的,全都是这样的剑,如果刚刚所说的屠夫、乞丐、盲人,拿到了更多的这样的剑,是不是会所向披靡,天下无敌?当世哪位剑客敢说自己比丁悯人更强?」 燕山景犹豫着否定道:「也许会所向披靡,但未必天下无敌……这些剑法是一套下来的,很死板。不要说德高望重的剑道巨擘了,就说和我同辈的公孙灵驹,还有三丹剑的兰提,都在剑道上大成,对上这么死板套招的对手,都可以慢慢找到突破口。」 偃人垂眸一笑:「那是高手对决了。可初出茅庐的剑客出手,那些青涩的剑客们,碰到对手出丁悯人的剑招,谁不会懵?谁不会落下风?」 「这倒不错……」 「如果有更多这样的剑呢?如果你说的公孙灵驹,她不再亲自收弟子,而是也打造属于自己的一套剑法,那你拿到了公孙的剑,你不也成了公孙吗?你说还有人会认真学公孙的武功吗?」 「不会。求速者多。」燕山景面色凝重。 偃人摸摸燕山景的脑袋:「明白啦?」 她好像明白了:「所以,丁悯人的墓葬里有很多这样的偃甲剑,以蛊虫为驱动,存储了她的剑法。她是拿它们当陪葬品,可是如果这样的东西被其他人发现,就会产生许多不可估量的后果……首先是不懂剑的人拿到剑,会引发对手毫无招架之力的砍杀。其次是会打击初学剑的人的积极性,前辈神功如此,别人都得到这样的剑了,怎么还会有人认真练剑?最后是最严重的……如果得到推行,传统的门派师徒模式就会被削弱,人们都会追逐这样的剑,武功也就谈不上进步了。」 燕山景越说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姬无虞却不大同意:「可你刚刚不是可以通过和此剑对招学丁悯人的剑法吗?若其他武功大师也这么做,不是很省事?你在西南郡,可以学北境的武功,甚至一百年后的人可以学一百年前的武功,这不是挺好的吗?」 他的脑袋忽然挨了一记爆栗:「小子草率!」 那偃人刚刚问他身份,早知道他是燕山景未婚夫,却没往下追问,原来是心情古怪,不想在那话题上纠缠,此时却是丈人教育女婿了。 「小景是何心性?天下有很多人同她一样吗?」 「开了金山银山,是一闹而散去抢钱的多,还是规矩排队领钱的多?如此简单的道理,你竟不懂?!若无牢狱,世上杀人放火的事多十倍而不止。若无监管,我看人们也不必带钱包了,只要一上街,必然被偷。丁悯人的这些偃甲刀剑若流入恶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那偃人坐到石头上:「这些偃甲刀剑里就有寿命极长的蛊虫,我拿出来研究过,正能作为偃人的驱动芯。可我又遇到了问题,就像丁悯人的偃甲剑永远也不能操练丁悯人以外的剑法,那偃人也永远不能突破主人给的神志和情感。」 燕山景深深凝视那个侃侃而谈的偃人,不是他说得不对,而是他完全正确,可他笃定自信的口吻是燕蹀躞给的。这个偃人现身说法,他永不能突破燕蹀躞教的那一套行为逻辑,也永不会不爱燕山景不爱他的孩子。 「无论是如何把神志情感教给偃人,是言传身教,还是直接挖出活人的心脏和脑子配给偃人,都脱不开他们的主人。所以如何教,主人如何,至关重要。」 「所以如果偃人,配上一柄偃甲剑。你觉得他在张高秋手中,会是个圣人,还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 直璇玑和燕蹀躞毁去偃人,加锁丁悯人陵寝的目的不会更明确了。 「前辈,我还有个蠢问题。」姬无虞在岳父的偃人面前相当谦虚。 「问。」 「你们的蛊虫,寿命几何?似乎没有尽头一样……」 「你听过永生吗?」偃人问道。 第76章 圣人大道 偃人的永生和人的永生不同。偃人被制造出来,他只是一件器物。维持器物的方法是修理,寿命……不过是新换老,换掉身体里的旧部件,装入新的部件。这是燕蹀躞最开始的偃人构想,他的偃甲人寿命不会超过三个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然后他打开了丁悯人墓,燕蹀躞从丁悯人墓中拿到了寿命极长的蛊虫。 眼前的偃人,是燕蹀躞完成的第一个作品。 但在第一个作品完成后,燕蹀躞发现所谓长生之蛊,生命源头还在藤条中。藤条里有母蛊,他所有利用培养的都是子蛊。是啊,大到虎象,小到爬虫,谁能一直生长,永不停歇?长命无绝衰……答案在头顶的郁郁葱葱里。参天树木,可存活亿万天。 丁悯人之墓的长生蛊都是藤条中母蛊的附庸。难怪丁悯人如此安心,她不介意后人来挖她的墓,因为没人带得走她的一把剑一把刀,带出墓中,就是枯萎。 所以偃人燕蹀躞,也走不出此墓。燕山景想带他走,她带不走他。 然而这提供了燕蹀躞一个新的思路,他那样的人,思绪像波涛大河一样,一旦开始奔走,就一定要找到远方,偃人从身后的剑架下搬出来了许多画册,哗地全展开了,铺在地上,一条条思绪之河尽在眼前。 他那时有很多连绵不绝的宏图伟业幻想,全在偃人展开的图中。那些图上有被解构的零件,有他剖开研究的蛊虫,还有人的每一个部分,详实极了。而他画的图又分了好几卷。 姬无虞皱眉看过去,他主要看蛊虫的部分,脸色越看越阴,阴到燕山景拉了拉他的胳膊:「怎么了?我没看懂。」 「离疯子只差一点。」姬无虞咬牙道,「比姬无忧也不遑多让。」 偃人放声大笑:「很有趣吧?是不是!很有趣?」 「既然有子母蛊,就要养出阴阳蛊来放在情人身上,既然情人已无血缘,那万事万物都可以靠蛊虫关联啊——不单单是偃人可以吸取活人的生命,这种联繫还可以存在于活人之间。一个八十岁的剑道大师,和出生的婴儿因为蛊虫血脉相连,只要在这个婴儿长大后供给不足前,切断联繫,换一个孩子,那就是永葆青春长生不老啊,不是吗?」 燕山景心中一震,原来丹樱蛊的设想是这么来的。 偃人笑着靠在剑架上,他抽出丁悯人的一把剑,他笑吟吟地指向姬无虞:「少年人,我把蛊换给你,我就可以出去了。」 燕山景愕然,可已做出反应,她拦在姬无虞身前,提剑去挡,偃人却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他搁下剑,那只是柄寻常铁剑。 又被耍了…… 「上司不喜欢我这么做,我就没有实现构想。」 「你叫她上司吗?」 妖女、圣人、上司、姐姐。 偃人点了点头,他一直快活轻松的神情,像被一扇极重的门怦然阖上了,死亡的阴影扇在脸上,偃人捂住他空荡荡的眼眶:「好寂寞啊,真的好寂寞。」 「上司说不可以,那么就不可以。我好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上司从来不对我心软,从来不心软。」 偃人说的话不断重复着,他似乎无法承受太复杂的情感冲击。他的肩膀在颤抖,说的话断断续续,已有些难理解了。 燕山景从他的叙述中得知,那个丧心病狂让偃人长生不老的计划最终没有推行,燕蹀躞听了直璇玑的话。他们将墓穴中取出的子蛊带给了姬太君研究,姬太君帮着改制了,尽管无法像在墓穴里汲取藤条中的养分生存一样长生不死,但寿命也达到了惊人的十几二十年。这能保住燕蹀躞的偃甲人十几二十年不毁坏。这也正是直到如今,摘月斋中还有零星的偃甲人杀手存在的原因。 偃人嘲讽道:「哼……那就是上司的目的,上司想再找一个人知道长生蛊的存在,提前思考对策。她找到了姬太君。因为如果没有姬太君的参与,我也会自己研究的。有姬太君,就多一个人管控。果然啊,上司背着我和姬太君联络。」 「我造出了更多更好的偃甲人!有的甚至是婴儿,可以从小长到大的那种。不觉得不可思议吗?不觉得精妙绝伦吗?《列子》里的故事就这样实现了……这种时候,上司带着姬太君泼我冷水。」 「她说,要我毁去我的心血。我第一次,第一次,想杀了她。」偃人的口吻漫不经心,他说的是真心话。 「可是姬太君和上司的想法一模一样。君子不器……再好的器物也不过是人的创造,偃甲剑偃甲人都是让器物踩在了人的头上。」 「很伟大的想法吧?完全就是圣人。」 「总而言之,上司说,无论我同不同意,无论张高秋怎么想,也无论斋中人怎么想,她都会毁掉偃甲人。上司就是这样,我没办法。」 「姬太君对我做出了承诺,如果我停下长生蛊的研究和偃甲人的制造,将来无论立场如何,都会保我女儿的命。」 「姬太君说,她的参与是一种管控。因为无论是她还是上司,都觉得我不可控。」 「我听话了。因为不想上司再也不和我说话。」 燕山景想,你确实是不可控。 回回野马脱缰,可是回回悬崖勒马。 直璇玑不是拽住燕蹀躞的缰绳,而是他跳不过去的悬崖。 偃人在此处再一次停顿,他重复道:「上司不在,好寂寞,好寂寞啊。」 「她把我留在这里,她说我有我的责任。我有责任看管丁悯人的陵寝,这里是偃甲技术最后的火种。就算这门技艺落入恶人手中,会为祸人间。可技术没有错……值得流传。只是需要看管。」 「所以,上司把我关了进来。她说孩子们会来找我,会来学的。上司不会骗我,我一直等,真的等到你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燕山景深吸一口气,她为父母错乱的关系而感到震撼。她胡乱点头,可她不知道她想不想学。而燕白燕玄又……偃甲技艺没有错,巧夺天工的发明值得继承,但燕白燕玄是值得託付的继承人吗? 此时此刻,她没注意到姬无虞的脸色,等她注意到时,他已发问:「姬太君的承诺,就是将来你们和雪廊为敌,也会保燕景的命,你知道她是怎么保住燕景的命吗?」 「知道。」偃人低下头,「谢谢你。」 燕山景浑身一震。姬太君从燕蹀躞这里得到了丹樱蛊的灵感,这在后来荫庇了他们的女儿。她几次性命垂危,都是姬无虞拉住了她命悬一线的手。 姬太君没有私心,她只为正道。而她维护正道的方式,就是牺牲姬无虞。 燕山景转头看他,看到他遍体鳞伤,也看到他的麻木。她立刻伸出手捉住他的手,她出声叫他的名字:「阿虞……」 「祖母……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和我母亲都困惑了那么多年。」 「祖父哄我说命运两个字,他怕我不会为你心甘情愿赴汤蹈火。毕竟我是个小孩,他怕我不懂。可是他们两个是不是瞧不起我母亲……不相信她会被这个理由说服,所以让她蒙在鼓里那么多年。只有他们是圣人,而圣人们又把我母亲当成什么……怎么解释都不解释一声?」 姬无虞的表情惶惑而痛苦,燕山景轻轻松开了他的手。 直到丁悯人墓,燕山景才知道丹樱蛊只是姬太君践行大道的砝码。她要报恩,所以献祭了姬无虞。而姬太君和茶剑道人深恐司夫人不接受,也许他们就是如姬无虞所说,打心眼里就不相信司夫人会接受这种牺牲,他们不信任她……不信任她,却要拿她的儿子做砝码。所以他们抱走了姬无虞,细细密密地编制天命之女的谎言,让他在乎未婚妻,好像为她死也是应该的。 姬无虞从前不是不觉得古怪,可他就是这么成长的呀。他难道要怨憎对他那么好的祖母祖父吗?他十岁才回到母亲身边,母亲的怨恨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后来遇到燕山景,她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总是推拒他的好。所以他曾经真的逼得她发疯。她怀疑过这份爱的起源,不是吗?那时候,他想也想不通她。 可想通,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或许真的很喜欢她很爱她,可源头不对来路不正,她不知道要不要接受。 可是她捨不得失去他,所以还是接受了。 燕山景又叫了一声:「阿虞?你还好吗?」 姬无虞摇头:「我很困惑……我又被弄煳涂了,我头很晕。好像回到了半年前,你在幽阳谷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 偃人还在问燕山景事情,问她怎么会到这里来,问她弟弟们现在哪里。燕山景应答着,将燕白燕玄的厚颜无耻隐去了不少。偃人尽管是偃人,可他的情感太真实了,她不忍心伤害他。 燕山景只顾着看姬无虞,他神态浑浑噩噩。在幽阳谷他还能和她鸡同鸭讲吵得天翻地覆,可他现在呢?她简直不敢看他。她曾经渴求让他知道他的错误,却不知道他顿悟时,会这么痛苦。 偃人将再次掉下来的右眼按回去:「如你所见,我的零件坏了。找个人来修我吧,你不是说小白喜欢研究吗?让他来见我。」 燕山景啊了一声:「什么?」 偃人苦笑:「认真听我说话。我的零件坏了,即使我的心脏永生不死,可躯体还是会坏。我不知道我的残躯还能撑到哪一天,但如果丁悯人之墓无人看守……就再也没有偃甲的技术流传了。大家都不喜欢,可这里是我的心血,偃甲失传千年,再续不是容易的事,我不捨得看到再次断代。我知道你是长歌长老,你可能没空学,所以让燕白燕玄来见我。」 燕山景不想答应,但只能答应。偃人的零件的确残破,他需要修理了。燕白燕玄……一定要是燕白燕玄吗? 墓室尽头,偃人坐回他刚刚的位置。直璇玑的雕像们簇拥着他,燕山景这才注意到,他的脚下有第十三个直璇玑。 到墓室出口时,姬无虞让燕山景拿出那个铃铛,这是他受伤时交代她取出丹樱蛊的器物,当时她没取,想和他同生共死,现想来却像上辈子的事。姬无虞从姬和那里学完了一整套取蛊的流程,他让燕山景盘腿坐下。 两个人都没再废话,取蛊异常流畅。 燕山景将口中吐出来的丹樱蛊交给姬无虞,姬无虞却用刀柄将两只蛊虫砸得粉碎。两只让他们有无数牵肠挂肚故事的蛊虫就此殒命,燕山景瞳孔一缩,却无话可说。 他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姬无忧的想法和燕蹀躞的很像,他研究过母子蛊,后来一直种丹樱花,他就是想復刻无血缘的丹樱蛊,以继续长生的研究。所以还是毁了吧。」 燕山景抿抿嘴:「嗯。」 「我暂时不会和你成亲了……我想去婵娟海找祖母问些事情。我心里很乱,真的很乱。」 「我知道,我不会怪你的。」 燕山景话音刚落,刚刚还冷着脸的姬无虞就搂住了她,沉默中他松开了她。 他现在最想说话的人不是燕山景,而是他可怜的母亲。他的祖母把他交换了出去,以一种冷面无私,让别人哑口无言的方式。这个别人,不包括司夫人。司夫人歇斯底里的那些年里,她对姬太君的伟大一无所知,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她儿子的命保别人的命。如今姬无虞可以告诉母亲答案了,因为有的人是圣人,有的人大道长远。他需要和母亲说对不起,很多声对不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两人走出墓室,天已黑了。蹲在墓门前有两个人。 「真的在这吗?」好像是燕玄说已经被杀了的尺八的声音。 「就是这。我没告诉小白,他老是不肯好好和我说话。」是直杨柳。 第77章 前往南理 能再见尺八叔叔真是意外之喜,燕玄确实剁了他一截手指,但也确实放过了他。燕玄已提前在提防燕白,他颇想招揽尺八。 尺八耸肩:「他们兄弟俩真是有意思。」 尺八于白雾迷阵中找到了昏迷的直杨柳,直杨柳又从尺八这里听闻丁悯人墓室大门震动,便料想两人从另一侧门进入了墓室,便在此等候。 直杨柳因为其姐姐,倒是知道有两个门,但因隔了数年之久,具体方位模模煳煳,两人信不过摘月斋中的任何人,就算累得厉害,也都亲力亲为来找燕山景。 此时相见,燕山景已没什么力气,她在墓穴中的见闻,是一个太长的故事了。转身离开时,偃人燕蹀躞的睫毛微微扇飞,恰似当年直璇玑看到的那双桃花妙目。然而,真的好寂寞,想想燕山景都觉得寂寞。他的眼珠总掉出来,他真的需要修理了。 尺八则带来了意料之外又合情合理的消息:「小景,小白和观棋姑娘在大门那里等你。」 燕山景眼前一亮,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姬无忧呢?」姬无虞冷不丁道。 「随宁忍冬走了。」 姬无虞烦躁得咒骂了一声:「又要找他。南理的刀卫和祭司们死了不成吗?」 「世子大人,你也别怪你的手下们。他们和摘月斋的探子们纠缠许久,北辰之刃都不好相与。毕竟宁忍冬是手握实权的,她会敛财,不少摘月斋人对她忠心不二。眼下恐怕众人还在外围鏖战。」 姬无虞看向燕山景:「我先走了。我要去追姬无忧,再让他跑了,谁知道他下次又会联合什么人。」 「好。替我留意下燕玄,我先去找观棋。」 燕山景和他就此分道扬镳,她此时留意到直杨柳怀里抱着一个很大的布包,布包血迹斑斑,她想起来了。这是川红的头颅,或者说,是直海棠的头颅。 她放在这里,想等脱险后埋葬她。直杨柳抱着布包,却没和燕山景多说,两人对她的死亡心照不宣。她只是一个迷路的人,将引路的灯吞进了口中,从此变成了火。 一路沉默赶路,燕山景立刻见到了焦急踱步的观棋,她毫髮无伤地站在墓室大门前,两人一见面,便抱在一起。 「他们怎么肯放过你?」燕山景欣喜问道。 「太长,写给,你看。」观棋有备而来。 观棋将一早写好的东西递给燕山景看,她知道她说不好。 「他们吵得好厉害。宁斋主说她一直都不喜欢偃甲,只是因为喜欢燕玄,才支持他胡闹。这次大费周章却一无所获,劳力伤财,她不干了。」 「宁斋主还收到了步楼主的信,那位少主对南部不感兴趣,他不想接管南部这个烂摊子。步楼主警告他们不用再轻举妄动,一切还是以建造情报网为先,其他都是瞎折腾。这里我没听清,他们是想背着我的。」 「姬无忧本来是想把我杀了的,但是燕白燕玄都向宁斋主求情。宁斋主觉得我没什么价值,也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就放我走了。」 「燕白不肯走,他还想留下来研究,宁斋主不管他。燕玄也不肯走,但被宁斋主打晕了,直接带走。」 燕山景读完了,她又捏捏观棋肩膀,观棋朝燕山景示意:「他还在,里面。」 几人走进去,墓室大门前燕白靠在门前,一动不动,见姐姐和观棋来了,他挪开了手,手下原来还盖着一只偃甲鸟,偃甲鸟在他手中扑腾着,他仰起头:「他们去南理城。」 这不难猜,因为步凌云和十几年前区别不大,北境死了几个剑道大师就立刻派人去搭建消息网,他对南部的要求始终如一,击破南理的布防屏障,埋下消息探子。步凌云大概对丁悯人之墓的宝藏有兴趣,但他能忍耐,毕竟墓一直在这里,不会跑。而对偃甲,步凌云不屑一顾。 那个叫忍冬的斋主能当上斋主,甚至如尺八当时所说,诈骗和传谣固然手段卑劣,却发下来了摘月斋多年不见的巨额津贴,这姑娘不傻,也懂步凌云想要什么,不过她……愿意陪燕玄胡闹。眼下只是她忍无可忍了,燕玄人心不足蛇吞象,当着她的面抢观棋,宁忍冬愿意忍他才奇怪。那小子着实软饭硬吃。 南理确实不好设情报网,语言就不通,汉人进去也多半是经商,和芭蕉雪廊明月池等地都建立不了要害关系。当初就算是南理人媚娘,想见明月池的公子们,打了几年杂工,也只是遥遥见了几次。 不过……要是有姬无忧帮忙呢?姬无忧熟悉南理城的一切。这大概是宁忍冬收留他的目的。 燕山景想通这一切,预计回去和姬无虞商量。 此时她捋了捋燕白的耳发:「你不跟他们走,宁斋主会对你如何?预计以后做什么,去哪里?」 燕白抚摸石门:「你打开了,是吗?」 燕山景嗯了一声。 「里面有什么?」 「偃人、武功、秘药、夜明珠、丁悯人的白骨。」 「听起来真好……」燕白说到这,就不肯说了。 燕山景哑然失笑:「原来你还要面子呢,不肯开口求我,问我怎么开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求了也没用,不如不求。」 「你怎么知道没用?我是你姐姐。」 「那我求求你……告诉我,怎么开门吧。」 「哀求收下了,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你先好好养伤,我看你的手指骨头方向都不对,没接好是不是?不要再对姨妈凶了,先跟着我,你要是表现得好,我就告诉你。」 燕白听了她的话,也笑了:「这是什么?排排坐吃果果,谁坐得最好谁吃果果?」 「差不多吧,就这个意思。」燕山景伸了个懒腰,「你饿不饿?去吃饭吧。」 燕白看向观棋,观棋点头:「吃饭,改过。不改,杀掉。」 这个弟弟就算解决了。一会再旁敲侧击问问他偃甲的事,他应该能修爹爹的偃人吧……不过他进去时,她得在旁边看着,否则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出来。燕山景有些理解当年娘亲为什么要姬太君加入管控,因为管燕蹀躞这样的人太累了。不过娘亲肯定是心甘情愿的,毕竟爹爹真的是个很会花言巧语的小白脸,不爱不能生三个孩子。 另一个弟弟不好说。燕山景想到燕玄就头疼,那个孩子从小长在摘月斋,尔虞我诈谎话连篇,还厚颜无耻痴心妄想。还是回去找姬无虞商量一下,毕竟事关南理。 大雾已散去,丹樱花寥落,直杨柳将川红埋进丹樱花下。 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也是我把姐姐和瘸子埋了的。尺八出任务去了,大家都不帮我忙,那时候小,边哭边埋。现在老了,都哭不出来了。」 「姐姐去世之后,我好像一直都忙着练刀和找人。要找的人太多了,我先是去找海棠,找不到,又去找小白,还是找不到。我还会去西南郡偷偷看你一眼,结果你和瘸子长得一模一样,把我气死了。」 她又抠抠手指甲,甲缝里嵌了很多淤泥。她嘆了口气:「我还有个外甥吧,叫小和,是不是?又是一个我不待见爹的小孩。」 燕山景想到姬和,又是一声嘆息。他一直叫父亲的姬珏直接说了不管他,生父姬无忧又是雪廊的要犯,他的母亲死了,甚至是死在他最信任喜欢的姬无虞手里。他接下来在芭蕉雪廊是何身份,也是大问题。 几人心情沉重启程回东芜地的客栈,一路上一个摘月斋探子没见到,也没见到雪廊刀卫祭司,燕山景此时就已觉得奇怪了,她往前得过且过,如今一有风吹草动就警觉起来,一路快马加鞭回去,与来寻人的净山门观字辈弟子们迎头赶上。 观衡叫道:「他们都走了!!!」 燕山景心下一震:「都走了?所有人?」 「所有的南理人都走了!」 尺八和直杨柳对视,观棋则担忧地扶住了燕山景的肩膀。 燕山景摇头:「我没事。倒也没那么脆弱。观衡,你也别急。」到了客栈,真是人去楼空,只有祭司用过的经幡还放在门前,忘记带走。先前被送走的店小二们打着哈欠回到店里,懒洋洋地打扫卫生,几人对着冉冉冒白气的普洱菊花茶,认那些经幡。 白底青纹代表芭蕉雪廊,而黑底红纹代表明月池。 「几十个刀卫涌进这里,过来接绯弓小姐和姬和小少爷,都是明月池的刀卫,司小姐都认识,司小姐见老家来人,就抱着小少爷一起走了。司小姐要我们把这个转交给长老您。」 燕山景马上接过绯弓留下的信笺:「姨姨来了,我非走不可。来南理玩。如果可以,带上阳奇。我有点想她,一点点想。」 绯弓的姨姨……姬无虞的母亲。 司夫人亲自来接,姬无虞不走也得走。他在墓中就说,有很多话要告诉母亲。墓门前也跟她说,他对祖母祖父的安排有很多困惑。他来一次北边,成长不少,已不是初见时那个任性妄为的少年了,身上的责任越来越明晰,执念似乎也在慢慢消解。燕山景自己何尝不是,她和半年前也截然不同了。他单独回家想想也好。 燕山景嘆了口气,反正她还是要去南理找燕玄的。见面的机会,应该还有的吧?总不至于她到了他家门口,他却不出来见她。 她点头:「这样,观衡观胤你们先带观棋回去,和我师兄说一声。我还要去一趟南理,年夜饭我就不回山门吃了。」 观棋摇头:「我不,我和你,一起。」 她摇头时,头上一只苍老的手抚过她脑袋,观棋啊了一声,她惊抬头,众人见一鹤髮仙风的老者从观棋头上抓走了一只细如髮丝的蛊虫。 那老者挨个看众人的头,又在燕白头上发现了一样的。 老者将蛊虫尽数灭去:「来迟了,又好像来巧了。阿忧狠毒,你们也没发觉?」 半片勐兽图纹是丹枫山庄家纹,那是他的出身。擅长窥破蛊虫诡计,那是他的阅歷。 「所有净山门弟子,见过茶剑道人。」燕山景发号施令,众人皆推开凳子向茶剑道人行礼。 与姬无虞描述中疼爱孙子的和蔼老人不同,茶剑道人神情严肃冷淡,他打量净山门弟子,没说什么,只做了手势让众人坐下。 他一来就坐到了主位上,尺八给他倒了杯茶,茶剑道人将茶水倒了,又把杯子推给尺八,一点头,示意他再倒。尺八笑笑,还是再倒。这杯他才喝了。 燕山景想,昔年她见过丹枫的公子们,毕竟是霸占了武林盟主一百多年的世家,那些公子们个个目中无人,原来茶剑道人出身丹枫,就算留居南理多年,照样不改昔日霸道作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这是个凶老头。很难想像,如此傲慢的老头会一遍遍地教导姬无虞,燕景就是他的天命之女,他要好好爱护未婚妻,善待未来的妻子。 观棋和燕白向道人道谢,多谢他救命之恩。宁忍冬放过他们,姬无忧却不打算放过。暗中埋蛊,只等他们毙命。两个人也是福大命大,赶上了茶剑道人发现。 茶剑道人抱着剑:「小事一桩,无需多谢,但以后绝不可再掉以轻心。听到了吗?」 「谨听教诲。」观棋低头,答应了。「谨听教诲。」燕白学观棋。 「敢问前辈,此番前来,是为了姬无忧吗?」燕山景问道。 「小姑娘,你还没有自报家门,就问老夫来意?」茶剑道人不客气道。 燕山景起身见礼,规矩介绍自己:「啊,晚辈净山门第八十一代弟子山字辈燕山景,家师乔信苍。」 「只有这些?」 「……家母直璇玑,家父燕蹀躞。」 「你不肯说?你还是阿虞的未婚妻,我的孙媳。」道人说话掷地有声,砸得净山门众人面面相觑。南理人大费周章来退婚,动静极大,茶剑道人竟不知道? 「哼,你要问我来意,先前是来找姬无忧不假,不过竟慢了我那儿媳一步。现我变了来意,我是来带你回去成亲的。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啊?」 第78章 串新郎 洞房花烛夜,燕山景焦急地在洞房外踱步,突然弓虽一把把她推了进去,她只能硬着头皮上,接过囍秤,正要挑盖头,从床上冒出两个人,一个是阳奇:「师姑奶!跟我们走,长歌馆不能没有你!」 另一个人则是燕白:「姐姐,我们去陪父亲吧,他很孤单。我们一起在丁悯人之墓生活吧。」 两边人都在拉她,最后姬无虞掀了盖头,给了她两拳,正把她给打醒了。 燕山景脑袋一歪,擦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看向马车里的观棋燕白,恍然大悟,刚刚是个可怕的噩梦。 茶剑道人说要拉她和姬无虞成亲,完全是赌气。虽然他已经是个七十老人,在别的老人如燕山景敬爱的姜岭师兄已修身养性的岁数,他还是会赌气。他生气姬无虞不经他同意,就把婚给退了,也生气他千里迢迢过来,居然没抓到姬无忧。一气就气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拿着罗盘推演,谁也不理。 气性这么大,燕山景算是知道姬无虞那么爱生气的坏脾气从哪来了。 众人即将到达南理时,他请燕山景到他车厢里。燕山景以为他终于要谈谈婚约了,还有他说领她去成亲算怎么回事,是他随便说说,还是真要把姬无虞抓出来和她拜堂,老爷子您得说清楚啊。 然而他完全没谈起姬无虞,反而在说西南郡剑法。燕山景多年不修剑道理论课,在茶剑道人这里却被迫全部捡起来了。 她绞尽脑汁回答,却还是错漏百出,听得茶剑道人连连皱眉:「姜岭就是这么教你的?」 师兄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实不相瞒,与我师兄无关,是我自己不思进取。」 燕山景声音虽小,话却诚实。 燕山景考虑过撒谎,但是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要是装一辈子勤勉,岂不等于真勤勉一生?真勤勉一生,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看来你对西南郡剑道并不十分热忱。」 茶剑道人挑起半边眉毛——这表情燕山景从姬无虞脸上见过,她还没琢磨明白这句评语是什么意思,道人已拨开车帘,与城门守卫见礼,他的脸就是通关符牌,刀卫见了都要放行。 结果这次刀卫却一拱手:「道人稍等。」 「是我,为何拦我?」 「事态紧急,听闻罪人姬无忧南下回程,且随行之人精通变化之术,因而各城门布防都严加看管。」 「六十四门皆如此?」 「由雪廊负责的八道关卡如此,其余城门还需要和诸位家主商议。」 「查吧。」茶剑道人问清后,就放手让他们查了。 燕山景是被一个戴花帽的青服女孩上下摸过身体,她尤其检查了燕山景的头髮和耳后,仔细核查找不出一点人皮面具的痕迹,才放她走。 众人按理说都被查完了,城门守卫还不放人,茶剑道人又一次掀开车帘,却见到了老熟人。燕山景稀奇道:「南前辈?」 幽阳谷大祭司南流睢,半年前一别,可好久没见了。还有崔霁,跟着他学医,这半年里燕山景给崔霁写过感谢的问候信,崔霁客气回了,听信中语气,他过得还不错,学业有成,他也在南理吗?不过还没见到他。 燕山景和南流睢问礼,南流睢温和笑道:「小景,一会带你去见世子。」 「我孙子跟你有什么关系?离他远点。」茶剑道人噼面问道,「来这是做什么?」 「前辈……是太君召我回来的呀。」 「她不是一早嫌恶你年老色衰,召你回来你就回来?」 「道人说话真有趣,我即便不再是太君的侍臣,也是她的徒弟。」 茶剑道人放下车帘,已十分不耐烦:「能走了吗?」 「我上车和您一道。」说着,南流睢就登上了茶剑道人的马车中。 这番对话让净山门来人都摸不着头脑,唯有燕山景知道内情。她快速低声解释道:「道人和太君和离后,南祭司曾与太君作伴。」 直杨柳明白了:「哦,大房二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妈呀,这么大岁数了还争风吃醋呢?」尺八摸着他心爱的毛孩子九节狼,大尾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可恨,这么可爱的九节狼,他居然有三只。 燕山景拎过来一只从头摸到尾,思考那几个老人的关系。道人和太君都七十多了,南祭司也有四五十岁了。南祭司服侍太君,应该得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道人还不肯原谅。不过,姬无虞当时说几位长辈关系和睦,要么是他长了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要么是当年几个老人还在他面前演一演。 亏了茶剑道人和南流睢,燕山景看了个小乐子,这些天的阴郁心情似有缓解,眼下开了车帘,往外看去,她得多看看,这里是姬无虞的家乡啊。 南理城中的竹楼错落分布,一层无人,唯有禽畜,绿尾孔雀傲慢踱步,二楼才有人,由于此处靠近城门,驻守之人多为刀卫亲属,也多修武功,站在歇山屋顶上眺望远方,他们脖子上挂了不少草珠串,想也知道,是驱虫用的。 城门地带还算热闹,毕竟刀卫们会赶走毒虫毒雾,因为百姓们也爱往这里凑,起码安全得到保障,燕山景从染着红牙齿的小姑娘手里买来了几个花帽,分给同行的女子。观棋嗅了嗅,开心道:「好香。」 燕山景又见红齿小姑娘笑嘻嘻地和旁边人说些什么,便好奇问道:「你们高兴什么呢?」那些花帽子的南理女孩们又发出一阵嬉笑,从中间推出一个亮眼睛的女孩子,那女孩背着手,一张嘴汉话却流利,所以是她被推出来回话。她朗声道:「我们在说串新郎。」 那些卖花女孩发出一阵嬉笑,回话的女孩子害羞想跑,但被同伴推着不让走:「茱萸衡那里要串新郎!世家公子们都会来!」她一口气说完这些,立刻一熘烟地跑走了。 燕山景没听懂,这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的燕白幽幽开口:「茱萸衡是南理城北部的蛊学世家。就在这附近。她们所说的串新郎是当地成亲前的习俗,新娘子会带亲属到男方这里来玩,点燃篝火唱歌跳舞,都戴着面具,准新娘得把自己的新郎认出来,才算串成功了。其他姑娘也可以去串男孩子,把手里的花环递出去,人家接了,这个男孩子就算被串走了。」 「串走了,然后呢?」直杨柳问道。 「就再找个地方唱歌跳舞,採花摘草。然后睡觉。」 直杨柳捂住观棋的耳朵,燕白气恼地看姨妈:「什么啊,不是两个人一起睡,是各睡各的。要是晚上谁梦到了不好的异象,比如房子烧了,家里进蛇,罐子裂了,之类的,就说明这个人不合适自己。那就串碎了,两个人又可以分开再找别人。」 尺八摸摸下巴:「我一早觉得这习俗不好。串新郎是在晚上串,黑灯瞎火的,脸上斑斑点点也看不见,彼此都满意。等一到早上看,妈呀对面一麻子,立马反悔,就说自己做噩梦了不吉利。这才是实情吧?」 这会有人敲他们的马车,燕山景又被请到茶剑道人马车上。与姬太君的两个男人共处一室,燕山景挠挠头皮,从南流睢手里接过张纸,竟是请帖,就是刚刚卖花女孩子们说的茱萸衡。 南流睢笑眯眯道:「阿虞让我来找你。茱萸衡要成亲的公子和阿虞关系还不错呢,所以他请你去玩,他对你还有话说。有些话,回了家,就不好说啦。」 茶剑道人靠着车厢,满脸不耐烦,应该是一听到南流睢说话就讨厌,他闭眼道:「南理城不比西南郡小。从北到中,还有三天三夜路要赶。不过却巧,阿虞就在茱萸衡。你们年轻人玩吧,姬无忧和摘月斋的事有我和太君。」 「还有我呢。」南流睢笑道。 眼看着茶剑道人就要发怒,燕山景及时跳下马车。茱萸衡和串新郎都是十足的南理风味的词,燕山景这才有了些她到了南理的实感。似乎挺好玩的么。 燕山景戴着面具被人潮架着一起跳舞的场面更好玩。 丝竹鼓乐之声不绝于耳,花瓣从二楼倾倒而下,要不是有面具,燕山景就得吃一嘴花瓣。她先前还是和观棋直杨柳胳膊架着胳膊跳舞,这会她都不知道身边的姑娘们是谁,她们说话燕山景也不大懂,但是脚就是停不住,脸上的笑容也停不住。 人们松开她的胳膊,纷纷转了个圈,燕山景也跟着转圈,她一转就又转到了新的地方,又和新的姑娘们架住了胳膊。她们一松开胳膊,燕山景便跟着拍手,节奏震天响,她拍完手竟到了篝火中央的内圈,这下她是和新娘子手挽手了。 新娘子在看对面的面具人们,她要留神分辨谁是她的新郎。万一串错了,可就闹大笑话了。燕山景也留神分辨谁是姬无虞,万一认错了,他肯定要生气。不过人群里真有姬无虞吗?他胳膊上伤口那么深,很难想像他被人拉住了胳膊跳舞。 燕山景转着转着就转出了内圈,错失一个认姬无虞的好机会。他和茱萸衡的公子关系不错,他肯定在内圈。但她这会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想再进内圈也很难。外圈地面上全是灯笼,是等时间到了,就要点燃向上天祈福的。燕山景小心翼翼,避免她踩坏了那些吉祥物。 这时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和鼓掌声,燕山景恍然大悟,应该是那个新娘串到了她的新郎。庆贺过后,鼓点节奏就变了,先前虽快,但无甚变化,此时八拍十六拍来迴转换,燕山景时而过竹竿,时而击掌,脚忙手也忙,眼睛更忙,她看到尺八的三只九节狼互相恫吓对方,两只脚站在地上和对方打架,还看到观棋和燕白越走越近——不行!这怎么可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节奏又变了,燕山景叉着腰,顾不上击掌了,她脚还在动,但上半身探了出去:「你见过雪廊世子吗?」那人摇头,面具下的流苏哗哗作响,他没见过。燕山景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雪廊世子,正巧立在了灯火下面,燕山景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见过,燕山景便期待地朝他打听,可人群太吵,她听不清,等她听清了,她才知道对面是以为她是来串新郎的,向她求爱。 她正和对面拉扯,头上的灯花却爆开了。 燕山景吃了一惊,往下一蹲,手却被人抓住,她吃惊看去,正和他的眼睛对视,燕山景被他抓住带起了身,他才不管丝竹节奏,只在重鼓敲响的一瞬间抱住了她,适时爆竹开花,千百灯笼升天,燕山景终于串到了她的新郎。 第79章 南理一夜 爆竹过后就是烟火,燕山景的衣袍被风吹鼓的一剎那,她在姬无虞怀里抬头,却看满天星子被夜中花火搅扰,她的手也被姬无虞捏住,他拿到唇边,轻轻一吻,那一刻燕山景的心像身旁的火焰一般跳动。 他摘掉面具,扔进篝火中,此时他将带她到篝火中央,到了人家新娘子身旁,新娘子挽住燕山景的手,一声唿唤,她身边的女孩子们全把燕山景围住了。 姬无虞扬起下巴,嘴唇微微上翘着,身后的朋友们全都在推他,姬无虞动也不动,在一浪又一浪的鼓乐声中仍旧抱着胳膊看燕山景。 燕山景被人群拉来扯去,他们都认识大名鼎鼎雪廊世子姬无虞,也识得她就是他牵肠挂肚十几年的西南郡姑娘,在她耳边嬉嬉闹闹,燕山景一个人都不识。 篝火对面的姬无虞在竹筒敲击鼓乐响声中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百来个年轻人,除了快要成亲的新郎新娘,他是唯一不戴面具的那一个。 燕山景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她轻轻摘掉了自己的面具。那瞬间人浪迭起,满耳欢唿,她被推了出去,正被推到姬无虞怀里。 她将手中的花环递给他:「公子如何称唿?」 「称我夫君。」火光跳动,姬无虞脸上竟有三道花汁红染印。 燕山景摩挲那三道痕迹:「夫君二字怎么写呢?哪个夫——」她被拦腰抱起,燕山景勾住他的脖子,裙摆飞旋,她继续道:「哪个君?」 「叫我一声,我就告诉你怎么写。」姬无虞抱着她转了个圈,燕山景双脚几乎擦过了那盛大的篝火,她心里勐地一跳,更搂住了他的脖子。 人群又开始跳歌了,人们都往他们身边挤,燕山景被姬无虞抱着,却看到不远处直杨柳和观棋互相依偎着吃惊的脸,肩膀上一边站一只九节狼的尺八却没看见,他正在和不认识的南理青年拉着手狂欢。 燕山景顾不上再看,只因她被姬无虞放下后,他不重不轻地推了她一把,她也落到了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不远也不近,刚好够他举起弯刀,挑开她披着的南理外袍。 「穿这么厚,怎么能跳得好舞呢?」 那外袍飞进篝火里,篝火勐地往上一窜,像燕山景无声的一声尖叫,火焰吞掉那件厚重的外袍,又映照出姬无虞的弯刀,弯刀雪亮,又映出他的一个笑。 燕山景的上身还剩一件此刻跳歌的南理女子多穿的小褂,她将头髮捋到耳后,也扬起下巴:「莫非叫你一声夫君,就跳得好舞?」 「来!」姬无虞收刀入鞘,抓住她的手,带她进入歌舞狂欢的人潮,人潮中,燕山景听着姬无虞的心跳,随其心跳而跳歌,却跳错几个节奏,她只闻姬无虞的心声,而耳中没有鼓声,只有被节奏戏弄的份,姬无虞吻过她的耳朵:「你猜八大世家有多少眼睛看到我接了你的花环?」 「你猜,那些好事的口舌要花多长时间,能将你把我当成新郎串走这个消息传遍南理?」 「你又猜,我花了多久确认,不管多少次从头来过,我都要选燕山景?」 燕山景几乎被促狭地眨着眼睛的人潮沖开,可她更抓紧了姬无虞的手,她赶上了一个鼓点,鼓一敲,她的心一跳,她道:「你猜,我何时才会叫你夫君?」 姬无虞别开脸:「你爱何时就何时,要我说,就现在。」 「夫君。」燕山景吻了吻他的脸颊,他勐地转过头,撞得她额头一痛,她还没捂住额头,他的吻就来了,疾风密雨铺天盖地,燕山景含住他的下嘴唇,她轻轻吮了吮,听到他的喘息,又看到他缓慢睁开眼睛睫毛飞起的瞬间,她低头抓住他的手,「所以花了多长时间,确认不管多少次从头来过,你都要选燕山景?」 他不答,却带她飞快地离开人群,她跟着他跑,被他托着身体上了马,她歪坐在马上,没有马鞍,只有倚在他怀里,才能维持重心,她抬头看他,又被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燕山景低头,却又很快抬头看他,果然又是急雨点砸下来的一个亲吻,燕山景含笑,她再低头,这次却很久不抬头,直到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抬。 他吻住她的嘴唇,狂乱地撩拨她的心绪,燕山景整个人就是一把琴弦,被他揉出支离破碎的声响,她的指甲在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上划下不成体统的红痕。他控缰绳的手却不敢松开,马知晓主人的目的地,一路翻山越岭,就算主人的缰绳有时候叫这匹名为追风的马疑惑,燕山景还是被带到了姬无虞要带她来的地方。 下了马,她几乎是滚下马的,被姬无虞抱着滚下马。她的腿立刻被掰开了,燕山景在两人汗液湿热地贴在一起,抬头看了一眼——好近的月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燕山景被他拱开胸口,姬无虞正要剥她的衣裳,却想起什么似的:「这是你的第一件南理小褂,你自己脱。」大约是风俗原因,燕山景却担心他等不及,她不熟悉这些扣子,两人又是在山坡上,她果然手笨,天色昏暗,总有月亮,也照不明白那些难缠的小扣子,姬无虞的唿吸近在咫尺,还有别的东西也近在咫尺,贴在她的裙子里,他的唿吸越来越重,几乎就喘在燕山景脸上,燕山景的扣子才剥到一半,他实在等不了了,一把抓住她的两条腿,下身他先努力,上身她自己想办法吧。 燕山景的衣服脱得七零八落,渐渐她的衣裳就滚开了,她的人也像煮小壶花茶,一点点烧沸了,起初只是溅出了一点水,可在某个点,她这壶水彻底烧开了,沸水顶开了花壶盖子,她也被热燎到了,发出似是而非的声响,比这清晰得多的是,是揉她壶中花瓣姬无虞的催促:「再叫我一声夫君——再叫一声——」催促得黏黏煳煳,撒娇似的,燕山景随他心意叫了好几声,此时她又看到南理之月,明亮圆满,近在咫尺。 月的方向颠来倒去,燕山景看到月亮颤抖,也看到月亮大开大合地消失又出现,她甚至看到月亮一点一滴涓涓细流似的渗水,最后她终于靠在他的肩头,看到了原原本本的月色。 两人肩并肩坐在山上,姬无虞紧紧地搂着她:「你知道山下是哪里吗?」 「我只知道,这里离茱萸衡已经很远。」 「这里是明月池。在整个南理的池东北方向,这里的山只有一座,我们就在我们身下。一座山,不代表它不高。俯瞰群山小,可离月亮却很近。」 姬无虞伸出手,他闭上眼睛:「在南理古经书里,月的圆缺,就是天问。月的光晕,就是天神的眼睛。」 「我是问过天,我还喜不喜欢你的。我还要不要你,我一个人登山,只带了追风,我牵着它,它吃花草,我看月亮,也想你。我是在天神眼睛下,想过,没有婚约没有丹樱蛊,有利益有牺牲,我还想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发现月光越亮,我越想你想得不得了。」 「那是我整整一生,诵经最开心的一夜。」 姬无虞把燕山景拉起来,乖巧的追风在坡下啃花草,他还有很多南理的地方要带她去。燕山景伏在他背上,牢牢抱着他的腰,她身后有剑,身前是姬无虞,长夜漫漫,过关时听不到乡音,可她一点也不害怕,从茱萸衡到明月池,从明月池到天涯海角,她这一夜都跟他走。 马停了,姬无虞拍拍小马的屁股,让它自己找地方休息,追风认识这里,它熟门熟路地离开了。燕山景则在姬无虞的指引下,看到了通天祭塔。不是孤零零的一座,而是花瓣式地聚集在一处,燕山景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座,眼前的祭塔阵令她眼花缭乱。置身其中,简直看不到天。她只能被姬无虞牵着手,他要跑到哪个方向,她就跟到哪个方向。 姬无虞从腰上解下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小铃铛,交给燕山景:「还会振吧?」燕山景接过铃铛,试着振了一下,忽然听到四面八方的回音,她惊愕地张大嘴,姬无虞却抓住她的手,继续振铃,这铃声振起了祭塔上挂着的铃和钟,铃声清越,钟声浑厚,在四面传来的声音中,燕山景看到了许多祭司被惊醒,从祭塔中探出了头。 天边星寥落,月影斑驳,这是黎明前的最后时分。 祭司的注目下,姬无虞双眼含笑俯下身,在茫然的燕山景额头上一抹。红香料藏在他指缝中,燕山景的眉间一道竖着红痕,她懵懵地摸着额头:「是什么?」 「都说了,离天越近,离天神月眼更近。在明月池,已让天神看过你和我,现在却要他听到你和我。」 「这不是南理的婚俗,是祭塔的婚俗。撞响钟声,能使天神听到许愿。可人们怕天神太喜欢新娘,所以要一抹硃砂,锁住你的魂魄。你是我的新娘,天神再喜欢也带不走你。」 「四面祭司,八方神使,谁人不知我雪廊姬无虞?诸位注视下,你已是我合法妻子,你后悔不得。」 燕山景闭了闭眼睛,她轻声道:「我不后悔。」 姬无虞牵她的手走下神塔,他低声道:「第一夜,我在明月池想要不要和燕山景从头来过,第二夜,我在祭神塔想,我要祷告上天庇佑的女孩子还能有谁,纵然你不是天命赐给我的,我的天命里充满了不确定,我还是要带你来。我姬无虞爱燕山景就是不要后悔。」 燕山景转过头,他却抬头仰望其中一座神塔:「方才注视我们的一个神使,里面有我的父亲。」 「所以你知道,这是哪里的神塔。」 「芭蕉雪廊。」 晨光熹微,两人拾级而下,姬无虞牵起她的手:「只差一件事了,去见我母亲。」 第80章 司夫人 要见姬无虞的母亲,就得去芭蕉雪廊。这里是雪廊祭塔,离雪廊只有几里路。茶剑道人先前说从茱萸衡到雪廊要走三天三夜,可他们只用了一个夜晚就走到了雪廊,只因姬无虞专走刁钻古怪的路,而燕山景又恰恰是那个能跟着他跨越山丘跨越荆棘的人,两个人才能走得那么快,恰恰好到了黎明。 雪廊刀卫看到姬无虞,又看到他身侧的陌生女子,他们给了燕山景一包鱼食,让她握在手里,燕山景乖乖握着,一刻钟后,姬无虞才让她拿着那些鱼食餵鱼,点点涟漪下是尾如夏花的游鱼,它们吃掉了那些鱼食。此时刀卫才走到她面前,放她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鱼吃了,代表你的气息是安全的。」姬无虞解释了一句,就推开门,门廊中无人,每个转角都有茂密的芭蕉和盛放的花,如火如荼,热烈恣意,一方水土一方人,就是这些红花绿叶鲜艷了姬无虞的眼角眉梢。 「阿虞,我一会见到你母亲,我该怎么说,怎么做?」 「不用你说什么,做什么。第一夜我在月下,第二夜我在祭塔,第三夜我在母亲身边。我花了三个夜晚去确认,不管多少遍从头来过,我都要燕山景。所以,把我的母亲当成山中月光,祭塔铃声吧。」 两人过了一个转角,姬无虞从侍女手里的托盘拿走一件衣裳,花香满衣,他给燕山景扣扣子:「当时家婆从她身边带走了我,没人和她抱歉,所以我和她抱歉。」 燕山景转了个圈,姬无虞又带她过了一扇屏风,屏风后她的头髮已被编成了南理式样,侍女们欠身离开,姬无虞牵着她往前走:「没人相信她会愿意为了大义牺牲我,所以我跟她说我相信她。」 燕山景看到了那座粉雕金漆的楼,她停住脚步,姬无虞在她身后往前一推:「没有人跟她说会好好善待她的儿子,所以现在是你的时候了。给她一个承诺,她就会相信。」 燕山景搂住他的肩膀:「你做了那么多吗?」 「没做什么,我只是擦掉了她的眼泪。」 「我不能给她承诺……我要跟她说抱歉。」燕山景深吸一口气,祭司垂首,侍女躬身,她走进芭蕉雪廊主人之一的祭室。 内室昏暗,薰香裊裊,一个女人背对着她,跪坐在神像前,那正是姬无虞的母亲司明的背影。 燕山景正回头看姬无虞,想问礼仪,右侧方却窜出一个人来,绯弓笑嘻嘻地拍过燕山景的肩膀:「姨姨,她来了!」 毫无准备,燕山景被姬无虞拉着跪下,司夫人转过了身,她看到了司夫人的正脸,可光线太暗,看不清。 「阿虞,你出去。」还是毫无准备,燕山景听到了司夫人的声音。她听闻姬无虞的母亲汉话不好,简单的几个字,听不出好还是不好。 两次毫无准备的见到和听到,燕山景都像被针刺了。 姬无虞被绯弓推了出去,青玉狮子香炉在屋舍的正中央幽幽吐雾。侍女们屏声敛气,燕山景几乎听不到她们的衣料发出的声响,更不要提唿吸声。她们每个人都没有戴面具,可沉静的表情比什么都像面具。 司夫人从暗处站起身,走到燕山景对面,两人隔着一张案几,那串华丽冰凉的项鍊由硕大圆润的珠玉组成,很沉很重,坠得那张艷丽的脸像流星落地,降临在燕山景面前。 美丽是可以预见的,姬无虞的眉目很像他的母亲,眼前的司夫人应当年过半百,可她毫无衰老之相,绝不是迟暮美人,她面目雪白,嘴抿得很紧,正在打量她,且不知道她已经打量她多久了。 燕山景只有一剎那的惊慌。 司夫人推给她一杯茶:「请吧。」 燕山景抿了一口:「多谢。」 「晚辈燕山景,此番拜见夫人,实在匆忙,没有备下什么礼物……」 「可以了。」司夫人给她燕山景添了一点茶水,「我不要你送我什么,只求你别再带走我什么。你已带走了我最珍贵的宝物。」 「这是婵娟海的茶叶,再尝尝吧。」 燕山景又抿了一口,她来这不是为了喝茶。 「我和阿虞当时的婚约,如果伤害了您,我很抱歉。」她来这,就是得和司夫人说明情况,也许能争得她的一点谅解。 「是吗?那我也很抱歉,我给你的茶有毒。」司夫人比了个嘘,「别叫阿虞进来,我只是问你话。问完你所有,我会给你解药。可你要是不回答,就是阿虞进来,我也不介意让他看到你的尸体。」 燕山景安静地注视她杯中茶水,她晃了晃茶水:「我知道成色不对。」 「成色不对还喝?」司夫人眼中并无惊诧,事实上,从燕山景进来开始,司夫人就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样,才能知道您的真实目的,不是吗?」 司夫人笑了一声,她将手中的念珠甩进隔开两人的案几下方,那是一个往下挖的鱼池,鱼池里有妖娆的芙蕖,有轻慢的水草,还有燕山景暂时不敢想像的东西。 水面起了诸多涟漪,司夫人问道:「你让阿虞受伤,你伤心吗?」 「你骗过他,你后悔吗?」 「你答应他退婚,为什么?」 简单的词,简单的问题,简单的为母亲的心。 她的每个问题都不刁钻,但燕山景回顾她和姬无虞一同走过的路,那些她流过眼泪的瞬间,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要实话实说。 燕山景正要回答,可司夫人挥了挥手:「你知道吗,我准备的这些问题。阿虞都替你回答过了。」 「这么简单的问题,他都不想你面对。」 司夫人给了燕山景一把鱼料,她一点点地丢下去,燕山景学她。 水面的涟漪映照出两张女人的面孔,司夫人染着红色蔻丹的手指划过燕山景那一边的水面,水中,她抚过她的脸颊。燕山景水中的面孔乱了,又重归平静。 「前不久,我带他回家。他迷茫无措,现在我将我路上对他说过的话,再对你说一遍。你听好。」 「你和他都把我想错了。难道你以为我会千方百计让他按照我的心意行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我只是怕他一意孤行,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我怕他一步走错,万事转头空。他才十九岁,刚刚成年,难道他只有你这一个选择?」 「就算是你这个选择,也不是他选的。若他在九蛇山对你一见钟情,我绝不会阻拦。可他心里有你,是谁促成的,是谁设计的?」 燕山景的脸颊又被那只纤长的手抚过,可这次不是在水中,司夫人的手指很凉,她一点点抚过她的眼角眉梢,她冷声道:「我的两个儿子都很蠢。」 「一个比他父亲还蠢,一个却以为自己很聪明。阿虞承诺我,他要用一段时间去想和你的未来。你猜,他用了多长时间去想,无论多少次和你从头来过,他都会选你?」 「三个夜晚。」燕山景和司夫人一同说出来那个答案。 明月池的明月,祭神塔的唤神,母亲膝下的万千思绪。 燕山景想起他,她心中蓦然一动。 司夫人想起儿子的信誓旦旦,终于有了表情变化。 两个人同时想起姬无虞,那一阵难以琢磨的怜爱和无可奈何的放纵。 司夫人的蔻丹指甲划过燕山景的嘴唇,她抬了抬她的下巴:「我不会为难你。可你也不要让我为难。阿虞告诉我,你当时答应退婚,是因为你们之间有误会。他说你从前不是个勇敢的人,多次望难而退。不过这次你去一次芜鸢城,大约是父母的事给了你触动。他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觉得呢?」 「是不一样了,至少我会来见您。」 「我的儿子不是恋家的人,长弓可射日,骏马志在千里,他又怎么会安心在南理?他犯蠢,我放他走。」 司夫人松开燕山景的下巴,她的蔻丹颜色红得触目惊心。母亲的心就是活生生跳动的血肉,燕山景已看懂这团血肉是如何跳动的。一剎那,又一剎那,每个霎时间,都在爱他。怕他没得选,所以不放他走。怜悯他的选择,所以放他走。从来都和燕山景无关。 「您不需要我的道歉吗?」 「来点实际的吧。除了道歉,你能为我做什么?」 「您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司夫人歪了歪头,这一笑很像绯弓,她笑道:「我要姬太君向我道歉,你做得到?」 司夫人终于吐露了她的目的,燕山景答应她,只是顺水推舟的事。 「也许我能为您争取,可我不能保证。」 「讨好我?」 「不是讨好您。是我也感到困惑,姬太君献出阿虞时,她的想法我们已洞悉,可自始至终,我们不明白她的情绪。」 「那你就去帮我弄清楚吧。可老妖婆的情绪……天,我上次关心这个,还是刚嫁给阿珏。」 燕山景看着司夫人,点了点头。 司夫人嗤地笑了一声:「你这傻瓜,等解药?没有毒的,我才没下毒。你被我毒死,阿虞也不要活了。」 「我知道啊,茶水里只是凤仙花。我在等您承认。」 燕山景微笑推门离去,再不回头,她手中多了一条竹简。 姬无虞和绯弓都不在门外等她,她独自离开这座院落,芭蕉叶哗哗作响,白鹭鸶踩在刚下过雨的石阶上,落下一串草书似的痕迹,燕山景顺着那串脚印离去。 她恰好看到雪廊的围墙,墙上有中原字,剑意镌刻在石墙上,燕山景念出来:「平生空四海,赖有高楼百尺。看浩荡、千崖秋色。白髮剑客神州泪,追往事,去无迹。」1 雪廊的围墙于这首并不十分相和,刺字惊心。 燕山景问道:「这是何人所留?」 围墙后的姬无虞无趣道:「还想吓你。」 「你的鹭鸶暴露了你的踪迹。」 「怎么知道是我的鹭鸶?」 「谁会给鹭鸶染尾,一只染山字,一只染景字。」 「半年前刚回家,气不过。」姬无虞理直气壮。 「白髮剑客神州泪,是谁的字?」燕山景继续问道,她心平气和。 姬无虞见她心平气和,也不着急过问她和母亲的对话。他近来也对母亲有很多改观。 他回答道:「我家公,那时他还很年轻。如你所见,他想回中原。他留下刺字,便离家出走了。」 「后来他被家婆带回来,他发现家婆没有把这些字清掉,大约是感动了吧,于是一直在雪廊待到我父亲成亲,此后才成为道人。」 燕山景抚过那些刺字,无论后来道人选择如何,当时他的痛苦和崩溃都是肉眼可见的,他的泪字最后一竖垂下来真像一个圆润欲坠的泪滴。他没有回家,他一直都没有回家。 「阿虞,我会比道人幸运。」 「什么?」 「你母亲放你走。」她将司夫人的竹简交给姬无虞,那是她离开时,司夫人塞在她手心里的。南理的语言,燕山景看不懂。 姬无虞译道:「是否选择燕女,已尘埃落定。但你可以远走天涯。」 两人并肩餵鹭鸶,姬无虞蹲下身,他朝远处走来的姬和笑着招手,趁姬和还没走来,他对燕山景道:「我阿娘是觉得,和你的婚约,还有世子的位置,都是我祖母强加给我的。我选你她已经管不着了,但我要不要当这个世子,还可以再考虑。」 「那你怎么考虑?」 「难道不是你替我想?我是住净山门,还是住芜鸢城的墓道,你能不能好好想想。想不好,我就继续住雪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姬无虞站起身,驱赶索食的鸟:「去!撑不死你们!」 「不过现在想,也有点太早。姬无忧的事悬而未决,我还是雪廊世子,几年内是不会变的。想也白想。中午吃什么?」 注1:改编自刘克庄《贺新郎》 第81章 岁岁朝朝 姬和走了过来,身后的侍女燕山景在司夫人那里见过。 这个孩子命途多舛,天生的眼睛为他带来乩童的荣耀,可又夺取了他原本可以享受的世界。燕山景发现他的眼睛比上次告别时明亮了一些,似乎也比从前见到要有气色。 司夫人接纳了他。如今姬和称唿司夫人已不是大娘娘,而是祖母。自然而然,姬无虞也成了姬和的小叔叔。虽然都是血亲,但其中的意味转变不少。 说起来,燕山景的母亲和姬和的母亲是姐妹,她算是姬和的表姐,直杨柳也很想见一见姬和。燕山景抚摸他额发时,心中又有一层别样感情。 两人和姬和一起去雪廊的祭塔后道。祭塔道上有亭,亭中有宴会。 「雪廊的主人回来了,众人都会在那里迎接她。」姬无虞对燕山景道。 主人,那就是姬太君。 燕山景不意外姬太君的归来,相反,要是她再不出面料理姬无忧和摘月斋,那才是真的该吃惊。茶剑道人之前已来过芜鸢城寻找姬无忧,而姬无忧串通摘月斋的消息也大概传遍了整个南理城。众人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因而姬太君做东的宴会,南理各家都要给面子,因而明月池茱萸衡都来了人,那日茱萸衡的新郎新娘也来了,两个年轻人正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就如同此时的燕山景姬无虞。 姬无虞在姬和去找司夫人后,低声对燕山景道:「他还不知道川红是被我杀死的。」 「母亲说,告诉他这种事,即使他不恨我,也没什么好处。他知道他母亲做错了事,是因为代表姬无忧,和雪廊争斗而死。但就算他再早慧,若将杀母仇人具体落在一个人身上……也就是我,他也很难和我继续相处。」 「也是……但他也许哪一天就知道了。」燕山景迟疑道。 「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些。」姬无虞摘下一朵花递给燕山景,「我并不是忧惧一个孩子的仇恨,只是如果我告诉他真相,他就又少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你知道,他本来就不太健康,也少人关爱。」 燕山景点头:「我理解。」 「我母亲不仅是认下了小和,还想认真培养他。她心里对我大哥的为人品行,有很多遗憾。对我,也有很多遗憾。所以小和到她身边去,她没那么寂寞,也有了新的希望。」 燕山景从姬无虞的叙述中,明白司夫人先前那么迫切让姬无虞回家,今天却能松口让姬无虞离开,去选择他的人生,大约也有因为姬和的原因。 姬无忧长歪了,姬无虞又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好歹她还有个孙子,能让她从头培养。 燕山景今天向司夫人承诺,她会去问姬太君,问清楚她当年抱走姬无虞的心情。纵然是燕山景已明白这中间的大义,但姬太君做出牺牲决定时,到底有没有一点不忍,或者是对司夫人的抱歉。如果有,能不能向司夫人说一说。解释完,兴许两个人之间就不会有那么大矛盾了。 燕山景到底当了很多年的长老,她知道其实这想法很天真。司夫人和姬太君之间又岂止这点矛盾,雪廊之主现今是姬太君,但二十年一过,无论雪廊的权柄是移交给姬无虞还是姬和,司夫人都有一席之地。然而她想要的,又真的止步于一席之地? 不过雪廊的权斗燕山景说不上话,也不想说得上话。她能出面解决的,也只有心结。 燕山景想着,就有些感慨。 她很困惑:「姬无忧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那个样子的?」 姬无虞摇头:「我不懂他,大家都不懂他。」 人群渐密,衣裙使人眼花缭乱,奇人异士诵经念歌,八大家族齐聚一堂,众人有序落座。 燕山景看到观棋招手,那是净山门的位置,在左手第五。燕白在她身侧,他右手扎着不少针,是为了给他正骨。燕山景刚挨到观棋身边,就看到人群散开,众多人面一一转过头来,燕山景带领净山门弟子们行的是中原的礼,而那让所有人行礼的尊者,自然就是姬太君。 燕山景没看清她的脸,她的面纱从斗笠上垂下来。她坐下后,左手侧的司夫人淡淡地扫了一眼燕山景,右手侧的姬无虞正和手下耳语,似在认真谈论什么。 等开席时,姬太君才撩开了她的面纱。 燕山景看过去,与她印象中七十岁老人该有的面貌并无区别,只不过太君精神极好,眼睛也相当亮。她注意到燕山景的目光,微笑着向她点头。 这宴会毕竟是南理城的宴会,语言和前情,都不为净山门所了解。茶剑道人传了个话,燕山景不久后就下了席面。 她百无聊赖等姬无虞回来和她报知消息时,看到燕白在看侧歪着脸玩算筹的观棋,相当专注,她心中轻嘆一声。 姬无虞还没回来,尺八就带来了消息。他曾经是摘月斋最出色的探子,且他多年潜伏在市井中,已会说南理的语言。 尺八神情不妙:「他们这些祭司说话真是饶舌,但再饶舌,也让我听明白了。」 「茱萸衡丢了一册史书。」 净山门弟子们面面相觑,都被这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摘月斋的动作太快了,而姬无忧又实在太了解南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果然,宁忍冬不理燕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将心思用在刺探南理秘辛上,真的能干出一番成绩。 「南理史书浩瀚,茱萸衡丢的一册也只是他们家公子拿回去看的。并不是摘月斋突破了茱萸衡的祭塔布防,应该是那日串新郎人太多,被摘月斋探子混进来了,又加上婚礼人手不足,茱萸衡才丢了一册史书。」 「南理城严防死守消息走漏,是有原因的,是因为各大世家想将蛊术禁锢在南理,一旦蛊走出南理,整个中原武林都要遭殃。尽管今天丢的是一册史书,上面的文字可能摘月斋人读不懂,但这意味的东西太多了。人心浮动,摘月斋的消息网一旦搭起来,西南郡首当其冲,东南郡逃不掉,中原、西原、东滨、北境都会受到蛊术冲击。」 燕山景越听眉毛拧得越紧,不久后,她向姬无虞求证这则消息。 「是啊。祖母先前在世家间游走,说服大家联合追杀姬无忧。其他家族还在犹豫,可这次姬无忧来势汹汹,他和摘月斋勾结在一起,而摘月斋又一直想刺探南理秘辛,势必会拿东西和姬无忧换。但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找回丢失的那册史书。孤本一卷,茱萸衡急了。」 此后的日子,燕山景便配合雪廊一同布下防御之阵。南理城各城门都严防死守,并无东西再丢失。但失去之物,却难找回。 南理城固若金汤,众人都相当紧张,而燕白是所有人里了解宁忍冬的人:「她其实很听话。」 这种评价让人侧目。不过燕白则堂而皇之地说了下去,他渐渐证明,他那句评价不是荒唐言。 「小忍武功一流,所以能当斋主。因为会听探子们想涨津贴的心声,所以放下了侠义之道,造谣诈骗手段层出不穷。因为她会听我和燕玄打开丁悯人墓葬,争取听风楼主重视的意见,所以走了一些弯路……也因为她会听步楼主的话,所以她拿走了一册史书。」 「那册史书的意义,就在于证明她的听话。」 「所以她之后的动向,完全要看听风楼主的,而听风楼主也会看武林盟的脸色。如果他不需要看武林盟的脸色,他就根本不会捨近求远去北境和南理开拓地盘,而忽略武林盟所在的中原。而我的建议,则是南理不应该守成,而是往武林盟派人商谈此事。」 茶剑道人在燕白的分析后,启程前往中原。他出身丹枫山庄,和当任盟主同宗同源,他是最有资格去武林盟说话的人。 而燕山景在燕白说出那番话后,第一次告知了他,偃人燕蹀躞的事。 除夕到来,南理最重要的节日不是新年,当地习俗亦和西南郡差异甚大,加上守防辛苦,年味稀薄。姬无虞寻来了烟花给净山门弟子们庆祝新年,此时姐弟俩坐在竹楼的阶梯上,烟花棒自顾自燃烧着,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 燕白仰脖:「我愿意去守陵。」他画了很多修偃人的图谱,他已跃跃欲试。 「那观棋呢?」 「未必余生我都要在陵寝中度过。不是还有你吗?」 「又在打我的主意啊。不过丁悯人之墓,开了会被有心人利用,不开一直沉寂,真的很可惜……」 「住芜鸢城就不错。我们可以背靠丁悯人的墓葬,发展自己的门派,隐秘地招兵买马。不需要发展得多大,但选徒弟都选最贴心最信任的。观棋在净山门,世子在雪廊,芜鸢城不是刚好在中间?」 燕山景含笑:「等等,我跟不上你了。大雁还没打下来,你就想好清蒸红烧满汉全席了。别雁子飞了,痴人说梦。」 燕白认真摇头:「雪廊的夏天太长了……长得没有尽头,人很容易就不考虑往后的事……不过出了雪廊,处处都是冬天。那时,人生就不止眼前了。」 燕山景拎着一坛酒,摇摇晃晃去找姬无虞庆祝新年。姬无虞独居竹楼,竹楼一楼依然是不住人,但和别的竹楼下摆了几只大瓮不同,他的一楼空空荡荡,只有红花怒放,颇具姬无虞的品格。 而他的屋子陈设更简单。曾经第一次来的燕山景,乍眼一看,找不到床在哪里。姬无虞朝正中央的褥子努努嘴:「喏,我睡那里。」 燕山景意外,堂堂雪廊世子,连张床都没有的啊。 「我也不总睡这边,我也住祭塔,还住马场,还有蛊厂那边也有我的床铺,所以这里全从简了。」那时他这么说,但为了燕山景的习惯,他还是置了一张床榻。 燕山景提着酒四下张望,屋子的主人已从背后抱住她:「找什么?」 「找你恨我咬牙切齿时挂着的画像。」燕山景故意逗他。 「早收起来了。见过真人,还要什么画像。」姬无虞不禁逗。 燕山景在铜镜中看到她和姬无虞,她的眼角眉梢都和从前不同,她捏住他的手:「收起了画像,就想我真人来恨?」 姬无虞的手横到她胸口下,他轻声道:「盯着画像,容易想到不好的事,想得睡不着。」 「睡不着才恨,还是恨了才睡不着?」 「不是想着恨你,是想别的。」姬无虞拆了她的腰带,「不过,现在,我想要的,我都能得到。」 燕山景回头,她忽然一把按倒姬无虞,骑坐在他腰上,姬无虞扯开她的辫子,把玩她微微捲曲的长髮,他赤裸的胸口起伏着,燕山景低头吻吻他脸上的疤,川红指甲划出来的痕迹,还没全消散,远看不明显,近看就有印子了,她的唇舌湿热,姬无虞不自然地别开脸:「痒。还是我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燕山景脱下她的外袍,露出里面的白纱中衣:「下次我想来,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要不要珍惜一次?」 「你?」姬无虞不大信任她,「你一定到一半就累了,把我晾在那里。」 燕山景捂住他的嘴:「好啰嗦。」 结果真像姬无虞所说,她又累了。 可好像这次有点过分,燕山景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他的房间他的竹塌当然是他说了算,哪有她得意忘形,抽身就走的道理。略显粗暴的,姬无虞的手指、两根并三根。燕山景好久没被这么对待,啊了一声,就缩成了虾,她想踹开他,但姬无虞按住她的白纱,彻底扯开她浑身的衣裳,雪肤墨发的剑仙在他身下流淌,忽然间,都空了。 她无措地揪住他胸口的衣物,姬无虞按住她的肩膀:「还走吗?还把我晾着吗?」 燕山景摇头,一摇头,晃得眼泪都出来了。姬无虞怎么会捨得她流泪,他半是哄半是掰,让她咬牙又皱眉,她迎起身体:「快点……」 不知道是催什么,大概是急着去看河上的烟火。南理内城人不过除夕,外城人还是有人要过。所以两人一起坐在竹楼的顶上,居高望远,她的白纱衣物还在姬无虞怀里,他在背后弄她的辫子,燕山景看不到后脑勺如何,只是被姬无虞的气息吹到了后脖子的皮肤,怪痒的。 弄好了,他也还是抱着她:「新年快乐。」 「阿虞,新年快乐。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82章 百岁盟 除夕过后,姬无虞去找姬太君,而燕山景正在给观棋包红包,也顺手给了燕白一份,这就算正式和解了。这小子说到底也是她弟弟,而且一直在操心如何修燕蹀躞的偃人,燕山景也不怎么记仇,于此,她将红包递给燕白。 燕白捏着红包,微微一笑:「去年和你们一起过年的人也是我。」 一直都是他。燕玄只短暂地顶替过半年。燕白提起,燕山景就算了算,燕玄和她们一起过了中秋和重阳。小黑真的是个很擅长模仿的人啊,其实兄弟俩性格并不像,可他模仿得天衣无缝。只有观棋和他有更亲密的相处,才发觉破绽。而观棋如今从来都不会提起燕玄。 观棋和燕山景一起走出屋子,两人在门上贴对联。太君也很客气,昨夜的年夜饭有特别准备,此时厨房里还有馄饨的香气。闻着那香气,燕山景在思念净山门的人,师兄过了年六十九了,再过一年,真是七十大寿。还有阳非阳奇,他们山下有家人,应该不在山上过年。不知道淑真淑贤是谁在喂,大概率是观棋的爹娘在餵。 燕山景想她的猫,观棋却在实打实操心姬无忧和摘月斋的动向:「道人,武林盟,一去不返。真的,会,有效吗?」 这事到了中午就有定论,上午燕山景在思念淑真淑贤,中午就有人抱来了她的两只肥猫。净山门来人了,若不是城门太严,今日上午就该到了。两只圆咕隆咚的猫从背篓里跳出来,几乎是滚到了燕山景脚边,燕山景一手抄起一个,怎么光看见猫,不看见人啊? 「师兄来了吗?」燕山景往外张望。 观棋却眼尖:「爹!娘!」 观棋的父母竟来了南理,观棋打小就没有离开过父母这么长时间,虽然一直在报平安,但父母哪有不担心孩子的。 姬无虞紧跟着进来了,燕山景正好奇:「你怎么回来啦?每每一去大半天……」 她的话再说不完了,姬无虞提醒来人当心脚下门槛,那老者含笑摇头:「既已行千里路,怎么会被小小门槛拦住?」 「师父……」 燕山景竟一时不敢上前。她多久没见到她师父乔信苍持剑的样子了,她根本算不清。而茶剑道人跟着过来,朝燕山景招手:「小景,还不快过来?」 乔信苍亦喊了她的名字:「小景。」 不是小燕,不是每次看到她都会煳里煳涂说出口的小燕,而是准确无误的燕山景的名字。燕山景简直不知所措。 乔信苍身后就无人了,姜岭没有来,他要留守净山门。可乔信苍赶过来,这份量只会比姜岭现身重得多。众人落座后,燕山景还是不敢置信,眼前的师父话虽不多,但口齿清晰,谈起武林盟的状况,也条理清楚。 「听风楼主让步了。」 「步凌云一直被称为守成之辈,从我对他有印象开始,他就是一个稳重踏实的副手。上任楼主后,也讲究溯本求源,只想拓宽情报网,而不做其他生意。」 「据说,半年前,他侄子步琴漪在北境建情报网建得极为困难,因而南部怪招齐出,步凌云也纵容了。不过,眼下步凌云和步琴漪都在北境,北境的门派建了个小联盟,由当地最大门派天都剑峰牵头,众门派答应在其各自领域让出一个江湖茶馆的份额,天都让出三个。但条件则是商贾走镖的宣传。天都剑峰也是穷疯了,北境其他小门派更是光有武功,没有后辈加入。如果听风楼真能把消息网建起来,对北境诸门派的名声宣传,走镖生意,都有裨益。」 姬无虞其实不大明白北境的事,但燕山景听得很认真,她转头对他解释道:「北境被武林盟打压得很惨,所以他们算兵行险着,拿门派的消息换一个谋求生路的机会。而听风楼本部不缺钱,这事对他们有九成利。」 既然听风楼本部如此,那建设北境消息网的人手就不够了。南理多年来寸步不让,步凌云怎么啃都啃不下来,再啃下去,只能把南理各家族都得罪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茶剑道人说到这里,便略带同情道:「摘月斋解散的日子不远了。」 燕山景和燕白都浑身一震,尺八更震撼:「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摘月斋当时中兴是他亲眼见证,可受制于人,繁华落寞甚至是存在消失都只是听风楼主一句话的事。 这边燕山景还得照顾突然精神头很好的师父,她得多陪陪他。燕山景不愿意想那个词,但还是要承认,师父理智突然转好,多半是迴光返照。 那边的南理人们却显得颇为高兴,姬无忧现下的依仗是摘月斋,可摘月斋自身难保。听风楼要解散他们,也只是要把探子们带到北方去,有点眼界的都会选择去北境建设,或者留下来整理文书,没人会去拼命,没人会想再得罪南理。 茱萸衡丢失的那一册史书恐怕很快就会还回来了。 史书归还在茱萸衡新婚公子桌面上的那一剎那,灯全亮了。 而灯一亮,灯下无人。 燕山景比所有人反应都更快,追了上去。其他人善后,她追的速度已经算极快了,可是四面都见不到人影。她吊着一口气,还要再追,燕白已追上来:「他们带走了观棋。」 故技重施,姐弟俩面面相觑。 一切都如人所料,观棋坐在宁忍冬对面,宁忍冬没什么变化,她没有波澜,死水般的眼睛紧紧盯着观棋:「解药。」两个人旁边是面色苍白的燕玄,口中不住溢出黑血。 「师姑,算得对。」 「她算到你们会来,所以有埋伏。」 「算到,你们会预备埋伏,抓我,所以,世子给了我毒药。」 故技重施,可燕山景和观棋怎么会上第二次当? 宁忍冬逼近观棋,重复着一个词:「解药。」 「你们,和我,回去。我就给解药。」 听风楼的命令一下,摘月斋土崩瓦解,两个人手下的探子七零八落,摘月斋的未来一眼望到头。宁忍冬当然不会完蛋,只要她想,她立刻能在北境成为头目之一。也许和别人分北境的权力没有一个人独占鰲头来得痛快,但宁忍冬有路可走。 可燕玄呢?燕玄真的有路可走?或者说,他选择的路,究竟是光復摘月斋,还是守护他要继承偃甲衣钵的执念。 燕玄擦掉嘴角的黑血:「我跟她回去。」 宁忍冬冷笑一声,她点了他的穴,她轻声道:「穷途末路之时,你有什么话就跟她说吧。点穴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她给不给你解药,要看她对你感情多深喽。她不给,你就一个死字。」 随后她独自离去,观棋自知打不过宁忍冬,方才下毒时,宁忍冬躲闪得就相当快。她没有去追她。宁忍冬的背影寂寥,观棋扶住了燕玄。 眼下只剩下观棋和燕玄,观棋提着剑往后走,燕玄步步紧逼,两人没走多远,这里仍是雪廊管辖之地,观棋并不危险。 可观棋时时刻刻都在提防他,燕玄却卸了劲,趴在她背上,湿滑的血液挨到观棋脖子上,她抖了一下。 燕玄软绵绵道:「我跟你回去,你会给我解药?」 观棋认真承诺道:「你是,师姑的,弟弟。她会……」 「我知道姐姐其实很心软,可我想问你。」燕玄搂住观棋的脖子,「我和燕白,你比较过吗?」 观棋将他勐地推开,他上身被封了穴道,整个身体不听自己使唤,观棋那么一推他,他真没力气。观棋只能认命扶住他,燕玄笑了:「到底比较过没有?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承认,你喜欢我胜过燕白。」 观棋不理会他的胡搅蛮缠,她看向远处的火光:「那是什么?」 燕玄耸耸肩:「我不知道。可能是姬无忧。小忍说合作就此结束,听风楼把整个摘月斋都扔了,没必要再合作下去。姬无忧有点疯疯癫癫的……他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们都怕他。」 观棋皱眉,拖拽着燕玄往雪廊的方向去,燕玄摸了摸她的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是燕白使你心动,还是模仿着燕白的燕玄,使你心动?」 观棋沉默。燕玄不依不饶道:「你不说话,就是我更好。」 「我从来也没喜欢过你。」观棋没再转移话题。 夜色茫茫,云遮住了月,林中无光。 观棋的声音泠泠如冷泉,一字一句沖刷过燕玄的心。 「虽然不大知道,你你你、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纠缠我。」 「可我真不喜欢你。自然是燕白使我心动,若你不是以燕白的样、样子出现,我绝不会和你……你,和你……」 「和我拥抱,和我亲吻,和我订亲?」燕玄声音放得很轻柔,观棋直视他双眼:「正是如此。」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燕玄轻声地吟诵千百年前的句子,「我哪有什么目的,我只是喜欢你。」 观棋袖手旁观他的瘫倒,她看着他仰头望月的脸孔,忽然想起来不久前,他带她放孔明灯,净山门的雪夜极为安静,那是她觉得「燕白」最燕白的一个晚上。 山之高,月出小,我心悄悄。 「他说,他没什么目的,他只是喜欢你。你听到了吗?」 观棋抬头往上看,宁忍冬站在树梢,她跳下来,「一刻钟过得很快,你们又走得太慢。」 宁忍冬解了燕玄的穴道:「还以为你现在一定会在雪廊。」 「你又何尝不是,我以为你现在是步凌云的座上宾。」燕玄别开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宁忍冬的手一直套着手套,她用皮质的手套擦了擦脸,脸上一滴水都没有。 她面无表情道:「我不会离开南方的。我怎么会跟步凌云走?」 「那你为什么同意解散摘月斋?!」燕玄忽然朝宁忍冬发脾气。 观棋只是个局外人,她紧张地握住了剑柄,可她刚要拔剑,那剑柄就被内力推了回去。宁忍冬回头嘲笑道:「我要是想杀你,你有命在?」 「我同意解散摘月斋?那是我可以拒绝的事吗?我能打得过步凌云吗?大家都走了,谁不知道留在摘月斋的只有层级最高的文书官,能留下来整理摘月斋存在几十年来的所有文书,或者精通商贾,可以继续打理茶馆。这些人,步凌云不会动,但是他们也全部併入本部,西南郡东南郡都要归本部。其他人都得去北境,北境兴兴向荣,遍地都是机会。摘月斋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燕玄打断她:「那你也去啊,北方那么好,你就去吧!何必拖着我?是我连累你,是我和燕白两个人连累你升官……」 「我怎么去北方?」宁忍冬扯下她的手套,她的整只右手竟脱落下来,可她又旁若无人安回去。 莫说观棋,就是燕玄也怔住了。 宁忍冬看着燕玄:「我的寿命已经快到达尽头,我去不了任何远方。」 燕玄还反应不过来她的意思。 宁忍冬追问道:「你认识我多少年了?」 「……自我记事起,我的身边就有你。」燕玄摇头,「我们一起长大的……小忍。」 「你记忆中有我,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一如花满衣对燕白,乔信苍对燕山景。你的父母是一视同仁的。」宁忍冬闭上眼睛,她捂住眼睛,不是防止眼泪流出,而是怕眼珠掉出来。 她用力在眼眶里按了按:「我前些天才发现。我没有说,是想知道我还能陪你走多久。」 「原来只能到这里。无论是陪摘月斋,还是陪燕玄。」 「正正好好……这个夜晚,你可以和我分道扬镳。快去雪廊解毒吧。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 「我去找姬无忧,他疯了,正在放火。他掳走了好些文书官,我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宁忍冬说完就走了,她的轻功那么好,好到人根本追不上。就连燕山景都追不上,因为那根本不是人的速度。她那么瘦弱,却能挥动力震青山的鞭子,因为那根本不是人的力量。 观棋在她走后,餵给燕玄一颗解毒丹,她轻声确认道:「宁斋主,是个偃人。是不是?」 山之高,月出小,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 第83章 我心悄悄 茱萸衡外阴火热烈,每一簇都在向天燃烧。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燕山景知道南理的阴火厉害,但她所知道的阴火都是姬无虞放出来的,那些阴火是为了保护她。可此时火焰窜天,她想走近,却立刻感觉到燎人热度,不敢冒进。 此时长辈们都没有赶来,燕山景挂记着观棋的安危,心急如焚。 火光中隐隐听到人唿喊的声音,歇斯底里,痛不欲生。但痛苦绝望的叫喊声里,似乎还有人在笑。不是一个人在笑,而是许多人。这种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姬无虞却不是第一次见。 「半年前,芜鸢城郊,天巫葬坑。」姬无虞木然地说出这些词。那时燕山景不在他身边。她转身凝视他。 在看他的何止她一人?姬太君与司夫人尚未赶来,能做主的只有姬无虞。 姬无虞闭上眼睛,可又很快睁开。 他看都不看燕山景:「雪廊刀卫,随我来。」 燕山景感到不对劲,没去问他,她抓住了懵懂的弓虽:「你们不怕阴火的吗?!」 弓虽稍往后一退:「有一点怕——可是,不能怕的呀。」 她兄长人韦拦在她面前,他拿开燕山景的手:「燕长老,你们是西南郡来的客人,请退后吧。」 姬无虞仰望那些窜天高的火苗,他摘掉了耳饰和抹额,扔进随身的弓筒里。随后他曲起手指,三指在额头上点了点,微微躬身向火苗。所有的刀卫都效仿他的仪式,等众人再直起腰,眼神与之前便不大一样了。 燕山景见无人理睬她,惶惑不解道:「无论是什么护身法宝,能给我一份吗?蛊虫?药物?给我一份吧,我也想进阴火阵。阿虞!」 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手掌抚到她的肩头:「是血脉。」 燕山景回头,姬太君已在身后。 「阴火的燃料是人血。」姬太君拍拍燕山景的肩头,「你不是南理人。你进去,是送死。」 姬无虞蹲在外侧的火焰边,他查看其中灰烬,从他靴子里冒出许多小蛊虫,这些小小探路兵,是在做什么? 他回头看姬太君:「祖母,这是阿哥的血。」 他的声音沙哑,音量不大,却让在场的雪廊刀卫们都有所反应。或惊惧,或震撼,或瑟缩……都是不妙的反应。 而燕山景就算听不懂他的意思,也听得懂他的语气,还听得懂一个词:阿哥。姬无虞有多久没有叫姬无忧阿哥了? 姬太君往后退了退,她面无表情地仰视苍穹:「他已绝望。」 正在她推算命运的时候,姬无虞没犹豫,走向火阵。 他身后是太君的唿喊:「阿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姬太君立刻用鞭子卷回了姬无虞,姬无虞站在火海外围,他不明白。 他有点困惑地向太君偏了偏头:「姬无忧的血排斥普通的雪廊人,只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进入他的阴火阵。那么不就只剩我一个,能救这里面挣扎的普通人了吗?」 姬太君蹙眉:「你应该和我们商量,而不是一言不发走入火海。」她徒手捞了一把火焰,燕山景正担心,可那火焰只是在她手中柔曼地扭动,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 好厉害……同根同源的血亲,哪怕姬无忧手眼通天,也越不过姬太君的五指山。所谓雪廊之主,就真的是定海神针。 「祖母不是一向贊同牺牲己身,献祭大道的吗?」姬无虞凝视姬太君的眼睛。 姬太君一时沉默,半晌后才道:「原来你有怨气。」说着,她徒手盖灭了一簇火焰。阴火阵失去了一角。这一盖并不轻松,姬太君几乎是咬牙。话说得平静,手上的内力却在燃烧肺腑。 姬无虞握住祖母的手:「孙儿没有。只是,原来祖母也会捨不得我。」燕山景看得出来,这一握手是在传内力。 「我当然捨不得你。你是我亲孙子,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姬太君别开脸,在看另一蹙火焰。 「那祖母当时把我从母亲身边抱走,对我可有抱歉?」姬无虞问道。危急关头,他问得很快。 燕山景旁观在侧,此时忽然明白姬无虞的用意,原来他是在帮她完成司夫人的嘱託。或者说,帮自己问出深埋于心的问题。 燕山景走到姬无虞身边,姬太君凝视二人,她半生都说一不二,此时却有些犹豫。 燕山景摇头:「我不会动摇。太君,你尽管说吧。」 「怎么会没有……」姬太君说得很轻,「你是阿珏和明明的孩子。连我都在痛惜你的命运,更遑论明明。明明不会同意,所以我抱走时要更铁石心肠,更坚定一些。」 说完这些话,姬太君就匆匆布阵去了。越拖延,越多人伤亡。姬无忧再厉害,也没有姬太君的功力深厚。 而明明——司明司夫人就在不远处伫立,她冷笑一声:「老妖婆果然瞧不起我。」 姬无虞转身问道:「母亲不满意祖母的回答吗?那假如当初祖母告知您她的目的,您会同意吗?」 「我同意她祖宗十八代!」司明一把推开姬无虞,指着他的鼻子,「不争气的!让你老婆替我问,你自己问上了,一点罪捨不得人家受,给我起开!」 燕山景挠挠头,不大好意思地给司夫人让了个道。司夫人雷厉风行,话说得凶,可动作分明是庇护,她把姬无虞和燕山景隔在火后。 她和姬太君几乎是比赛,用自身的内力去浇熄姬无忧的阴火。两个人都走得很快,迎头碰上谁,谁也不理谁,错开身位,继续破开火焰的迷阵。 姬无虞更不能闲着,他朝燕山景一挑眉,转身加入破开火焰迷阵的队伍。 这事只能是他们三个去做。燕山景在外围守着,严防摘月斋的人出现,可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两个燕白。她揉揉眼睛,看向旁边那个燕白,此时火光沖天,那人的脸色格外苍白,正是好久不见的燕玄。 观棋夹在他们中间,她口吃,说不大清楚,只能求助地看向左侧的燕白。 燕白瞥了一眼燕玄:「姬无忧挟持了摘月斋的文书官。摘月斋大权被听风楼收回,没法帮他在雪南理开拓势力。联盟谈崩了,姬无忧就疯了,现在文书官都在火海中。他要报復所有人。」 燕玄则抬了抬眼皮:「燕景,帮我找忍冬。」 好直接的命令,好有趣的态度。燕山景抱着胳膊看他。 燕玄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盯死她:「小忍在火海里。」 燕山景还是不理,直到燕白轻声解释道:「小忍是阿爹留给燕玄的偃人。现在想来,她这个偃人,当初在父亲的手下,背负两件生来就有的使命,一件是守护摘月斋,另一件是陪燕玄长大。」 燕山景错愕道:「天……那宁斋主的驱动核心应该是长生蛊,源头是从墓中带出的永生蛊,经由姬太君改造,可以供一个婴儿存活十几二十年。以为全都毁了,没想到父亲留了最后一个。」 「小忍今年十六岁。」燕白道。 燕玄继续盯着燕山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燕山景继续和燕白说话,燕玄勐抽出腰中长剑:「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小忍在火中!」 燕山景看向他,她笑了一笑:「你说说清楚,这关我什么事?」 燕玄低了低头:「姐姐,求你,救我的小忍。」 燕山景深吸一口气,提起剑:「跟我来。」 司夫人与姬太君合力,加上姬无虞,三个人很快破开了姬无忧的阵法。甚至这个阵没有表面上唬人,姬无忧没有用其他人的血,他用的是他点燃他自己生命的阴火,强弩之末最后的绚烂。 此时诸位看清了姬无忧。 姬无忧的脚下有几十位信徒。信徒们散在他身边,如同一个个黑漆漆的拳头,拳头与天斗,想要问苍天讨要永生,却不与人斗,甘心做姬无忧的傀儡。他们散发着腐烂的人油味。 仅存的几位文书官瑟瑟发抖,站在姬太君身后。 而姬无忧盘腿坐在清水中的青石上,他正在祷告。青石边一圈朱红颜色,花一般包围着他,那是他自己的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燕山景第一次见到姬无忧,远远地,她只看到他的背影。那背影极为瘦削,长发三千丈,看不到尽头一般浸润在血水中。 他明明是丧家之犬,几乎穷途末路,可他的背影还是气定神闲。 姬无忧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阿虞,来啊。」 「哥哥还想再看看你。」 姬无虞不说话,他回头看燕山景。他用了很多内力,十分憔悴。 姬无忧又道:「母亲,再见到我,高兴还是不高兴?」 司夫人闭上眼睛,滚烫的眼泪沖刷过她被火燻黑的面庞。可她也没说话。 「姬太君——你也有被我折磨成这样的一天?如果我再出招,你承受得住吗?」姬无忧笑道。 姬太君皱眉。 天地间迴荡着姬无忧缥缈的声音,没人回应他。 他的膝头躺着神情祥和的宁忍冬,似乎已睡去多时。 姬无忧捻了捻宁忍冬的手指,他低头道:「我看到了很多雪廊的面孔,大家知道我的,我一直很安静。」 「我安静地做雪廊的大公子,穿梭在祭司中,为人表率。阿虞小时候,最喜欢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阿虞很崇拜我。」 「我从不对母亲和祖母的争斗发表意见,我三缄其口。因为我知道无论结果如何,雪廊的命运都会落在我头上。我应该耐心地等待。」 「我等啊等,等到了阿虞成为世子的那一天。权力默不作声离开了我。这简直匪夷所思,连阿虞你,不是也对我说过,想把世子的位置还给我之类的话吗?」 姬无忧微笑,可他拧断了怀中宁忍冬的头。卡嚓一声,所有人都听得到。头颅无力地垂了下去。无论这会躺在他怀里的尸体是谁,他都会把玩一下,姬无忧恶毒的心无依无靠。 观棋看了看燕玄,燕玄已形如藁木。他颊边有一颗眼泪。 姬无忧没什么表情,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阿娘,你养了二十多年的守宫,不是侍女阿琅弄死的。是我,我赖给她的。」 司夫人终于有了回应,她嗫嚅着:「那时你三岁。」 「不重要了。」姬无忧轻轻叙说着,他在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絮絮叨叨,可声音轻柔。他一直都是个平静的人,如他所说,他很平静地活着,很平静地在姬珏那里翻阅长生不老的邪说,很平静地操纵人心让人为他赴汤蹈火寻死觅活,一切在他眼中都无甚波澜,他将一切不平常视为平常。 生命尽头,他也没什么发火的力气。 众人都听着他的话,专心致志,他无波无澜的语气魇住了人们。或许说,是混着他血液的浓烟魇住了人们。 姬无忧所坐的青石周围却在起细小的波澜。 霎时间,所有人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巨蛇从耳边唿啸而过,掀起腥风巨浪。它方才安静地盘旋在姬无忧身下,人们几乎以为那是块不起眼的石头,然而这却是头骇人的巨蟒。 燕山景立刻醒了过来,姬无忧这个天生的神棍,他巧言令色,废话连篇,但是他要拉所有人同归于尽! 姬无忧坐在蛇头,嘴角起了个快乐的笑容:「共享永生吧——」 血溅三尺,姬无忧捂住他的喉咙,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怀里的人,那个被他拧断了脖子的宁忍冬,那个一早没气的宁忍冬。 忍冬刺了那一剑,她艰难地想转头看下面的人,但脖子已经断了,做不到。她的寿命到了尽头,她断断续续地活着,一时活一时死,可这一剑,是她最后的力气。 她扶住自己的脑袋,不让它东倒西歪,这画面实在很荒谬。 巨蛇是她和姬无忧酝酿阴谋时共同养的,所以一个主人死了,另一个主人却在驾驭它,它也懵了。 宁忍冬扶着脑袋,转过身:「小白,记得和老步讨价还价,摘月斋的名字要留下来呀。南理人,帮帮他。」 随后她吹着口哨,控制巨蛇。 「所有人,把刀和剑竖起来,放在地上。」她的用意很明确。 所以姬无虞率先竖起了刀,观棋照做,燕白燕玄照做。从茱萸衡外侧赶来的茶剑道人竖起了武器,乔信苍亦如是。名兵利器都朝向宁忍冬。 燕山景最后看到巨蛇的头颅砸向长歌剑,剑身刚硬,刺穿了巨蛇之眼。 忍冬小小的身躯蜷缩在巨蛇旁,她几乎是巨蛇的眼泪。 燕山景靠近她,听到小忍的声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偃术大成,那大概还会见到我。」 燕山景知道,这个「你」不是她。 第84章 尾声(一) 大战过后,一片狼藉。 忍冬嘴里的「你」拨开人群来到燕山景身侧,燕玄蹲下身,呆呆愣愣的,他试图扶起宁忍冬,可是没有意识的人的躯体奇重无比,燕白一脚把他扳开,观棋递给他钢钉一样的东西,燕白接过,就用刀柄锤进了宁忍冬的脖子里——这算给她的脑袋钉牢了。 燕山景拍拍燕玄的肩膀,她重述宁忍冬的话:「如果你有一天真的偃术大成,就还会见到她。」 燕山景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宁忍冬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也许有可能吧,就像修復器物一样,把宁忍冬修好。但是难道不是越精美的器物越难修?更何况是宁忍冬这样精美的偃人。 修好后,她不会再坏吗?那会不会,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在面前坏掉? 燕玄没什么反应,他一直都没反应。他木然地看着燕白翻找忍冬身上任何可疑的伤口。她的淤青不再是淤青,而是腐烂的标志。如果她快速腐烂,那忍冬就再也修不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燕白回头看他一眼:「搭把手。」 冰冷无情的命令,燕玄照做。两人一起搬着忍冬离开腥臭的巨蛇尸体,他们要把忍冬抬到开阔一点的地方。 观棋目送他们的背影。夜色太深,看不清,两个人的背影几乎是一个人。可月亮很快出来了,一个人又分成两个人。燕白高一点。 她转头,正对上燕山景探究的目光。 「怎么了?」观棋问道。 「只是突然觉得燕白燕玄一点也不像。你说呢?」 观棋摇头:「从来,也没,像过。」 她分得清。 燕山景嘆了口气,犹豫她是否该去找姬无虞。眼下他正陪在司夫人身边,司夫人的怀里抱着姬无忧,那抱着的姿势简直是抱婴儿。就像最初的爱,最初的孩子,最初的母亲。 这个罪人,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现在引发了司夫人山唿海啸一般的痛楚,兴许胜过分娩之痛。司夫人不能掩面而泣,因为她的儿子还躺在怀里。她不断发出哀嚎,姬无虞搂着母亲,轻声安抚她,燕山景看了片刻,便没靠近。 她和乔信苍并肩站在一处:「师父,之前有桩事我没告诉你。你要是身体还撑得住,可否跟我去一次芜鸢城……那里,你能再见一次燕山照。」 乔信苍耳背,没听清。 燕山景不得不扯开嗓子给他重述,可人声嘈杂,他还是听不清。 乔信苍抬头看天:「有剑声。」 西南郡剑道巨擘的直觉抵达燕山景耳膜,她立刻拔出了剑,本能一般,她屏退众人:「退!」 腥风铺天盖地,刚刚被刀剑阵扎伤的巨蛇并未死亡,挣扎过后,摆尾扇起一阵阴火。飘散在空中的火星,落在地上,如一朵朵赤焰红莲。 司夫人怔住,她接住了一朵火莲,每一朵花,都有姬无忧一丝血。莲火绽放在宁忍冬唇边,在她颊边成了一道红泪,一颗硃砂痣。 这最后的灿烂落在茱萸衡的荒地上,巨蛇因为痛苦疯狂地扭动身躯,但众人因为燕山景的断喝,都已退后。 最后南理人们,看到三个剑客在半空中起剑。三个人的速度快得像飞箭,没什么依仗,就这样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可那弧线是有锋芒的,每一道都有穿云破石之力。 乔信苍则看着苍穹:「东边,璇玑星方向,好,做得好,小燕。」 燕山景的剑意几乎撕裂了云,可是突如其来不明身份两位剑客的剑意停滞了风。 巨蛇被片成一段又一段,尸块坠落,硕大的蛇头砸进河水里。 河边的石头上,有人站定。 燕山景愕然看向来人,其中一个正在微笑,另一个拿的根本不是剑,只是一截树枝。 微笑的剑客袖中飞出一只鹦鹉,他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燕姑娘,我把我哥叫来帮忙了,是不是有点迟了?」 他是兰招。加入了摘月斋的那个兰招,他承诺过会提供情报,结果杳无音信,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至于他的哥哥…… 拿着树枝的砍断巨蛇之头的那个剑客自我介绍道:「我叫兰提。」 不是在下兰提,也不是鄙人兰提。简简单单的我字,没留下任何谦虚的余地。 归隐的少年武林盟主突然出现在这里,随心所欲地答应弟弟帮忙,随心所欲地捡起一根树枝,随心所欲地砍断巨蛇的头颅,然后随心所欲地扔了树枝,洗了洗手,走向茶剑道人。 他们都出身丹枫山庄,都姓兰,算是本家。 第二天,燕山景才得知兰提的来意。去年他打过燕西门的架,打过轩辕台的架,最后家里祠堂都被打烧了,藏剑阁都被打塌了。他大概是打烦了,毕竟当武林盟主意味着打不完的架,就归隐了。昨天晚上出来打架,纯粹闲得慌。 他是陪妻子来走亲戚的。妻子的爷爷是直璇玑直杨柳的叔叔,论起来,燕山景和他妻子妙月是同辈。但是从茶剑道人的关系来说,似乎兰提比姬无虞高一辈,是姬无虞的叔叔,这个燕山景没和姬无虞核对过。燕山景算不清楚这混乱的辈分,但她和兰提算八竿子打不着九竿子打着了的亲戚。 直杨柳正和叔叔叙旧,兰提的妻子性格很活泼,一口一个小姨把直杨柳叫得心花怒放。还有尺八擅长插科打诨,几人谈得很开心。 燕山景很想加入,却只能谈正事。 对面狐狸眼的步琴漪眨眼睛,兰招手撑颧骨,兰提则在品茶。三人姿色各具千秋,燕山景只想姬无虞,可没办法,姬无虞忙着下葬姬无忧。 步琴漪手里转着摘月斋的符牌,他笑眯眯道:「没告诉你,真是很抱歉。」 话里听不出一点抱歉的意思。听风楼本部的少主大驾光临,燕山景只能奉陪。 「啊呀——笑一笑嘛,不久前,楼主跟我说招公子离家出走后,居然在摘月斋当探子。他大吃一惊,赶紧把招公子带走啦。」 「是关起来了。」兰招皮笑肉不笑道,「所以我再没有出现。真的很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让燕姑娘你和世子大人彻查摘月斋勾连天巫神的事的……结果后面没有帮忙。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好罕见……不可一世三丹枫林兰家居然会有人道歉。」步琴漪嘻嘻笑道,「这个嘛,毕竟招公子你也是差点当上了武林盟主的人,看到你出没在摘月斋这种听风楼的分部,太屈才了。我大伯也是爱才嘛。这不赶巧,你三哥哥归隐到一半,要陪妻子回南理探亲,他又和我关系不错。我才有藉口放你走呀,你有火别沖我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我也加入了听风楼。」兰提同样皮笑肉不笑,「为了赎兰招。只领薪水,不出任务。」 燕山景有点头痛:「所以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走亲戚。」 「找你和世子。」 「送符牌。」 燕山景不论那些乱七八糟的,却问步琴漪:「什么符牌?」 「摘月斋的符牌啊。之前从宁忍冬手里收走了,不过楼主听闻你打开了丁悯人之墓。」步琴漪转着手中那个方方正正的符牌,愉快道,「那摘月斋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 「摘月斋的探子都走光了,这次姬无忧发疯,都无人支援。怎么继续?」燕山景冷声问道。 「探子走光了,就再招。丁悯人之墓是死的,放二十年不动也没关系,人是活的,两年就能招一批人。以丁悯人墓葬为核心制定选人标准,从头起建造摘月斋。怎么做这些工作,看新斋主的。」 「新斋主?」 「是啊,新斋主。」步琴漪皱眉,「只是不知道选燕白好,还是选燕玄好呢?燕姑娘,你说说?这好难选啊。」 燕山景打断他:「少装模作样。燕白不好,燕玄也不好。听意思,听风楼主选中了我。」 步琴漪笑嘻嘻道:「冰雪聪明,好厉害。女承母业,好传承。正是斋主材料。」 燕山景没收那个烫手符牌,步琴漪转而给了兰提,他自己又忙得没影了。不过,人或许也没走。听风本部的人都擅长易容,他指不定在哪冒充侍女听墙角。 夜间燕山景去找师父商量,但乔信苍经此一战,又不是耳聪目明的样子,虽然还行动自如,但已在混淆燕山景和燕蹀躞,燕山景心中大为不好,只想着快点启程去芜鸢城。 姬无忧的葬礼一切从简,毕竟不是什么体面事,燕山景也只是在葬礼席面上见到了姬无虞的父亲。叫作姬珏的祭司长发委地,话极少。茶剑道人是道人,但一直古道热肠。但姬珏皈依神坛后,却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司夫人也不大在意。 「以前他还会关心小和……不过眼下也对小和不闻不问。」姬无虞拉着燕山景,在她耳边轻声道。 姬和这会正蹲在花坛边摸猫,淑真不抗拒他的靠近,翻着肚皮任由他摸。姬和脸上有真心实意的笑容,这是很多天都没见到的了。说到底只是个小孩…… 姬无虞又道:「母亲打算一展宏图呢。大哥完了,我又追着你跑不争气,她就指望小和。」 「那雪廊?」 「目前世子还是我。不过祖母答应我,会给我别的选择。只要我想选。」姬无虞拨了拨耳眼里的珍珠钉,「你不也是要回去当长歌长老的吗?这几年没法一块生活,我去看你,你来看我,就是有点累。过几年说不定就好了。对不对?」 燕山景若有所思道:「我也未必回去当长歌长老了。」 她看向角落里的兰提,他见燕山景看过来,亮出手心里的摘月斋符牌,朝她一点头。 姬无虞急道:「什么意思?那男的谁啊?」 「你叔叔。」 「胡扯,他跟我差不多大。」 「你去问道人,就知道了。」燕山景一直心不在焉,燕白燕玄怎么不在,不会又在憋坏水吧? 「那你说不一定当长歌长老,又是什么意思?」姬无虞抓住她的肩膀,「你要留在雪廊吗?」 燕山景啊了一声,她看到燕白了,她从姬无虞手中脱身,「有可能去当摘月斋斋主。」 第85章 尾声(二) 燕山景找到燕白燕玄时,燕玄被捆在柱子上,似乎被打昏了。燕白正剖开宁忍冬。 燕白摘出了宁忍冬的心脏。 血淋淋一片,燕山景本意只想看看,燕白却直接将心脏放到她手上。燕山景浑身一麻,半边身体都僵硬了,可等她细看,却发觉这并不是一团血肉。反而是极为精巧的木质结构……燕白让燕山景拖着,他细看里面的内容,看了一会他便道:「都死了。确实应该更换一下了。」他指的是长生蛊。 「也有结构转接处生锈了,会影响运转。怪不得小忍总是有点疯疯癫癫的。」燕白专注地观察里面的结构,燕山景托着一团死物,止不住地齿冷。看来她干不了偃甲这一行,她受不了器物变成人的怪异感。她转移话题:「燕玄怎么了?」 「餵了点毒药,不然他会妨碍我。」燕白头也不抬。 随后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哦,该解毒了,时间一长,他脑子会坏。」 听了燕白这话,燕山景就觉得她还是应该在芜鸢城住一段时间,不然不知道燕白能干出什么来。燕玄的坏她领略过了,张牙舞爪一派天真,燕白的坏是慢慢渗出来的,他自有一套他的理所当然。 「我打开过了,除了心脏和大脑,其他器官都是人的。算是半加工半原生,她应该在襁褓之中就去世了,是父亲强行给女婴续命,我们才能见到十六岁的小忍。」燕白给燕玄餵了颗药丸,漫不经心道,「我接下来要掏出她的脏腑,内脏留在她身体里,会让她腐烂。内脏和皮囊分别保管,然后我把她叠起来,塞进行囊里或者箱子里,我们把她带回芜鸢城修理。」 他的声音低下去,「我懂得结构,也似乎理清了运转的机制,但细节方面,还是得回去问爹……不,爹的偃人。有小忍练手,我修理父亲的偃人才有经验。,」 燕山景点头:「好,你整理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启程。摘月斋和听风楼的事,我去商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燕山景从燕白房中退出,正要去洗洗手上的血污,却见到兰提在对面的栏杆处,朝她招了招手。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好厉害的轻功。 「考虑好了?」 「你听墙角?」燕山景微怒。 兰提无所谓道:「你们又没挂个牌子,说闲人勿听。不过我应对乱七八糟的弟弟们,有点经验。」 燕山景放弃愤怒,附耳聆听。 「把自己弄死。就没人烦你了。」兰提转着摘月斋符牌,「来,给脖子一刀,很快的。」 「也可以把他们都杀了,他们武功挺一般的,我看杀起来也快得很。」兰提又给了一条建议。 燕山景摇头:「父亲在世,杀不得。」 「啊……那我没办法了。」兰提思考道,「我只会在这里停留三天。你要是不接任,或者找不到人接任,这个符牌我就销毁。摘月斋不存在的话,步楼主也有办法可想。不是非要摘月斋不可。」 「威胁我?」 「对。威胁你。」兰提在楼梯转角停住,抬头往上看燕山景,「长歌剑法不是天残,第六式和第七式之间缺了章节。」 「……你怎么知道?」 「不是和你比过的吗?你输给我了。」兰提颇为疑惑,「我以为输家才会对比试刻骨铭心。」 燕山景不想接这个话,九岁的天才少女自负凌云志,结果拼尽全力,也还是输掉了最后一招剑。有志气的剑客,的确会对输掉的比试刻骨铭心。更何况,这之后,她再没和人比过剑。 「也不重要,我想说的是,既然不是天残,只是遗失章节。就可以以人力修补,需要花点时间。丁悯人之墓,肯定是个悟剑道的好地方,不是吗?」兰提挑眉。 「刚刚威胁过,现在却在真心实意提建议?」 「受友人所託,忠友人之事。」兰提远去了。 燕山景只有几天时间考虑,她夜间终于见到了姬无虞。姬无虞躺在她膝盖上,燕山景给他按太阳穴,她刚沐浴过,身上有花香水汽氤氲。姬无虞抬头看她,燕山景浅笑:「看什么?」 「看又不要钱,想看就看。」 「跟你商量件事?」 「嗯?」姬无虞侧身趴在她大腿上,手在她腰上点。 燕山景有点痒,她止住他的手,「就是,长歌长老我暂时还当着,但我可能不在净山门长住了。」 「那你住哪里?」姬无虞翻身坐起来,头髮翘起来一堆,看起来有点傻。 「住……丁悯人的墓葬边?」燕山景小心翼翼和他商量,怕他因为她又变卦而不高兴。 可姬无虞大喜过望:「太好了!那离我很近,我想来看你就来看你!」 燕山景看他高兴,又小心翼翼道:「不白住,要给人干活的。」 「什么啊?听风楼,还是摘月斋?」 「听风楼的人,要给我个斋主噹噹。」 姬无虞收敛笑容,像有人拿大口袋把他的笑全偷走了似的:「你想好了?」 「这不是没想好,才来问你吗。我是这么想的,长歌剑法不是那么好学的,阳奇阳非都很努力,却入门很困难,加上第六式和第七式之间的衔接不顺,我自己也没做到第七式。我在丁悯人之墓看到那么多剑法,也许会对我有启迪。之后我重新编撰长歌剑法,往后的人学起来,就会顺利很多。」 「我弟弟们……你也见到了。一双豺狼,但是杀又不至于,死了我还得管收尸,总得有人约束他们。杨柳姨妈是好人不错,但性格有点太好说话。我还管得住他们。而且我对偃甲一窍不通。我爹那个偃人……我带不走。假如燕白修不好他,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燕山景嘆了口气:「再加上听风楼目前重心北倾,他们大概没空来管我。等他们有心情来南部折腾时,我想我也剑道有成了。即使将丁悯人墓葬割捨给他们,本来就是暂时代管,也没什么捨不得。兴许那时,我就可以带偃人燕蹀躞离开墓葬,让他见天日。」 「还有你说的,芜鸢城离南理很近。」燕山景说着,姬无虞却温柔一笑,「你这不是都想好了吗?」 燕山景低头:「是啊……想好了这么多的好处,却还是不能下定决心。我就要告别净山门,长居芜鸢城。心中怎么都捨不得师父、师兄,还有净山门的一草一木。」 「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我看你师兄精神头好得很,起码能活到一百岁。净山门的草木一岁一荣枯,一年一个样,你捨不得它们干什么?」姬无虞两眼雪亮,干脆利落地帮她排除烦恼。 「那就只剩师父了。」 姬无虞情绪低下来:「你师父,时好时坏,但你若有打算,还是应该尽快去见偃人燕蹀躞。」 「是啊,尽快。」 尽快是多快?快到燕白刚把忍冬的身体收成了十个大箱子,装上马车,燕山景就从兰提手里接过了摘月斋的秘钥和符牌。 观棋不去芜鸢城,她直接随父母回净山门。燕山景不大意外,可燕白很意外。他以为观棋又和他说话了,便是原谅了他。 观棋摇头:「你没对不起我,我没法原谅你。我只是,有点,不那么,喜欢你了。」 「我父母来找我,我才想到,我除了你,还有别的人生。」她说得很冷静,「我知道,你以为,我说你比燕玄好,就万事大吉了。可那是,你们兄弟的事。我除了你们兄弟,难道不能去找,别人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观棋与其母亲长谈,母亲的一句话点醒了她:「年少时遇到的人,有的不是好,而是你见得少。见得太少,所以匆匆一眼误终身。再等等,别那么急。谁规定你要从一而终?」 观棋将她对燕白的喜爱全收走,她爱惜她的心意,她不那么确认了,她就不执着了。且让燕白燕玄自己掐去吧,谁规定她要淌这浑水? 没人规定,即使有人规定,观棋也没必要遵守。江湖里有的是少年,她过了年才十七,她大可放开手脚,去江湖中走一走。除了男女事,还有许多值得看的风景,值得认识的人。 燕白低声道:「好,我明白了。三年五载我不打扰你,可以后我还会再去找你。」 「别再害人就行。」观棋笑了笑,上了回净山门的马车。 第86章 尾声(终) 燕玄喝了太多燕白调配的汤药,一直浑浑噩噩,连观棋离去的背影都没看到。他半梦半醒跨越山丘,躺在装满宁忍冬的十个大箱子间,被运到了芜鸢城。等他转醒,已经没机会和观棋再说句话。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躺在幽湿的山洞里,旁边是几个菜饼,他拿起来一个,咬了一大口,摇摇晃晃站起来,听到不远处叮叮匡匡的声响,循声过去,果然是他的兄弟,燕白防备地看着他,很惋惜道:「剂量不够,你现在就醒了?」 燕玄冷哼一声:「有病。」 他转身去另外有声响的地方,他在远处静静窥视,却见到一个青年和一个白髮老人拉着手,青年时坐时立,十分活泼。老人则躺在摇椅上,半闭着眼睛看青年逗乐。 他忽然被人拍了肩膀:「喂,醒了?」 燕玄惊回首,看到燕山景。 她正卡嚓卡嚓啃苹果,燕玄盯着她,燕山景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给他:「你还好吗?头可疼?我给你餵的解药。再不醒真傻了。」 「观棋呢?」 「别问她了。她说你们兄弟她哪一个都不想要,希望撇清关系,让你们有多远滚多远。」燕山景言简意赅,转述道。 「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净问些傻问题。古墓派啊,还能干什么?你和小白学偃甲术,我学剑术。师父和爹玩玩乐乐,吃和睡都在墓里。你没事自己转转吧,东边有夜明珠,拿出去晒晒太阳,不然到时候洞里又不亮了。旁边就是食物,你再出去摘点果子,你刚吃了一个啊,你得摘两个补。」 看燕玄还站着,燕山景语重心长道:「别嫌条件艰苦。你姐夫说会帮我们建点人能住的小楼,但是房子也不是一天修得好的。选址材料都很麻烦,你就将就将就吧。学偃甲去问燕白,别跟他打架。」 「你的意思是,摘月斋又还给我们了?」燕玄拦住要去偃甲刀剑室的燕山景。 燕山景歪歪头:「差不多吧。在这我是头儿,你得听我的。好了,去吧,姐姐忙着呢。」 强行把燕玄给赶走了,燕山景走进偃甲刀剑室,今天的剑术她练完了,她咬着笔桿,思考该如何重新写长歌剑,这恐怕会是她很久的课题。 夜间她出了墓穴,墓中待得太久了,头晕。身后很快有人和她一同疾行,燕山景不用看也知道是姬无虞。他不喜欢待在洞里,他说他不属老鼠,不爱钻洞。 近期雪廊风平浪静,他三天两头往芜鸢城跑,加上摘月斋只剩几个文书官了,没什么得力人手,他愿意给燕山景打工,燕山景为什么不要呢?报酬顶多就是…… 燕山景亲了亲他的脸颊,姬无虞拉着她在山坡上坐下,他坐山坡,她坐他大腿,暗夜幽灯,两个人一块看他手里各地来的消息。 先是听风楼主一则,大意是恭喜她接任摘月斋斋主。没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实质性内容他不可能写信来通知。他在北境厮杀,忙得很。值得高兴的是,听风楼主贴了银票。 看那数目,燕山景精神一振:「总算能把你贴补进来的钱换上了。还富余好多呢。」 「有钱啦?」 「嗯。给你买刀?」 「好。」 再是姜岭的信笺,姜岭竟然是来骂她的,他对乔信苍住在墓穴里的生活方式大不认同,把燕山景骂得找不着北,燕山景挠挠头:「可是我爹又离不开墓穴,师父又离不开我爹。」 阳非阳奇也来信了,两个人你写一句我写一句叽叽喳喳告诉她净山门的事情,阳非阳奇都进步了一点,燕山景寄回去的剑道指南,他们读了受益匪浅。 燕山景认真点头:「过几天我得回净山门一趟,给孩子们亲身指点。」 姬无虞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我等你回来。」 观棋没有信,她已经去当游侠了,行踪漂泊不定,难以来信。燕山景替她高兴,她一直都想做游侠。 最意外的是燕山景收到了九雷岛的信,九雷岛大小姐是她的好友,只是东滨离西南郡太远,好久没见她了。大小姐雷问心在心中告诉她:「燕姐姐,我成为九雷岛的右舵主了!!!我有我自己的船了,好大一艘!要是有机会,我开来看你!」 姬无虞皱眉:「船开到墓里来,是吧?」 「应该不是这个意思。我得先去婵娟海,再转航去南海,问心从东滨到南海。这样我们就见到了。」 「我跟你一起。」 「好啊……和问心分别时,我告诉她,我未婚夫姓姬,她以为是鸡鸭鹅的鸡,一直以为你是个尖嘴男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你下次见到她,告诉她,我是你丈夫。」姬无虞不在乎被误解成鸡鸭鹅的鸡,但他坚决不要未婚夫的称唿。 燕山景亲亲他:「知道啦。」 看完了信,燕山景有点愁:「招募的消息发了那么久,也没人来学偃术。」 「绯弓想学。」 「拉倒吧,她只是想见阳奇。她去净山门拜师更快。」 姬无虞抱着她颠了颠,这意思就是在催促了。啊,到了交酬金的时间呢。 燕山景交完酬金,幕天席地看着一天的星子:「我要快点修大房子,买大床,招很多很多的小菜头,把小菜头们教成偃甲大师……」 「我要阿和快快长大,他长大了,我就闲了。我去买天下最快的马,用天下最快的刀,去五湖四海,走走看看。拿着琉璃瓶,装许多的雪,分给家乡的孩子们。」 燕山景侧过身,滚到他怀里,这算是无声的歉意和示好。姬无虞捏着她胳膊上的一点肉:「我早就不怪你了。但是你抱过来,我也高兴。」 燕山景埋进他怀里,软声道:「阿虞……」 姬无虞吻吻她的头顶,正要说话,却听到山坡上有人中气十足地大喊:「摘月斋!摘月斋的人呢?本大小姐要学偃术!人呢?」 燕山景一骨碌爬起来,姬无虞咬牙跟上,两人看到那声音的来源,却见到一个小姑娘翘着脚坐在她哥哥的肩膀上,她从哥哥肩膀上跳下来:「燕姐姐!!!」 「翠翠?!」 来人正是九蛇山三虎山寨虎翠翠。 小姑娘虎头虎脑浓眉大眼,叉着腰:「我来啦——!」 姬无虞盯住她腰上的剑鞘,那是他的东西,燕山景用了十几年,结果送给这丫头了。算了,燕山景往后还会送给他比这好一百倍的东西,而他姬无虞也会送给燕山景比这好一千倍的东西。他还不至于和个小丫头片子要东西。 翠翠窜进燕山景怀里,她仰头看燕姐姐:「姐姐,我去江湖里转了一圈,他们都好没意思,一点也不如书里的好玩。我还是想学偃甲,结果就在江湖茶馆看到了消息!居然会见到你!」 燕山景啼笑皆非,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翠翠第一个上门学偃甲。也好,人才贵精不贵多。 翠翠的声音把整个丁悯人墓穴搅得天翻地覆,燕白燕玄为了翠翠拜谁当老师大打出手,偃人燕蹀躞在旁边护着乔信苍,还不忘扔个石子,打到哪个儿子是哪个儿子。 翠翠看他们还有的吵,把燕山景拉到一边,她将最初燕蹀躞路经三虎山寨送的偃甲鸟放到燕山景手中。 她不好意思笑道:「我已经看过很多江湖风景了。这已不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大哥二哥说我最宝贵的东西是我的回忆和我的心。所以我可以把它送给你啦。」 燕山景和姬无虞对视一眼,燕山景从永生藤蔓中摘下几片叶子,揉出汁液,滴进小鸟的眼睛里。那偃甲鸟的驱动核心蛊虫便活了过来,小鸟在燕山景的手掌心里晕头转向地踱步。 姬无虞拨弄了一下它的尾巴,小鸟不大高兴,去啄他的手。 燕山景微笑,她抬头看荒原上空,天地广袤无垠,她放飞了这只偃甲鸟。 一去不返也好,去而復返也好。 它已重活一世。 姬无虞看向燕山景,而燕山景恰好也在看他。两人共同看向夜空,此时偃甲鸟已不知所踪。 刀剑少年江湖老,它有的是去向,有的是远方。 ----------------全文完--------------------- 作者的话 夜雨刀剑系列全部完结,撒花~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