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规》 第1页 《家规》作者:茶叶二两【cp完结】 简介: 歌手攻x受,,微。养成篇已完结 = 浑身酒气的男高妄图翻窗进屋,被矜贵儒雅的小叔叔拎着衣领丢出了门。陆总裁扶着门,伸出三根细长手指,与他约法三章。 「一,不许喝酒;二,不许打架;三,半夜十点以后不许出门。」 「陆知齐,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这里是我家。」陆知齐说,「你想进门,就要守我的规矩。」 陆总把无家可归的少年养成了红极一时的歌手。却在凌屿荣耀加身时,悄然离开了他。 理由是,要订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凌屿从录音室里跑了。 宴会上,高朋满座,记者如林,某歌手不请自来,献唱一首告白情歌后,直接把人从订婚宴上抢走。 「不许喝酒。」 凌屿捏了陆知齐微红的耳垂。陆总抬手推开,反被凌屿压在了墙上。 「不许打架。还有...」凌屿喑哑低语,「十点半了,我们回家。」 = 忠犬年下,养成系,变明抢。 年龄差八岁。攻受无血缘。 雷点有,后期陆总有个事业批看戏女友,俩人没爱情,是合作伙伴 第0001章 那个差生 老旧的街,两旁的路灯接触不良,明明灭灭,给本就冷暗狭长的小径平添了几分阴森。 刚出校门的少女背着书包,警惕地握紧手机,边跟父母通话边加紧了脚步:「爸,你们怎么还没到,我害怕...」 「快了快了,枫儿,你站在校门口别动,我们马上过去接你!」 电话里的中年男声显得很焦急,秋枫咬着下唇,话里多了几分急切:「可...」 话音未落,身后的脚步声越发急促,像是森冷的蛇掠过树丛,惊得她勐地捏紧了手机,误触了通话键。 「是个小妞。敢一个人走夜路?」 油腻的声音飘了过来,秋枫一悸,双腿像灌了铅,抬也抬不动。三四个双开门围堵着少女,狞笑着将她逼近了墙根。黏腻又灼热的手掌掠过她的皮肤,像是在熨一件属于自己的衣服。野蛮和下流的行径被他们做得格外有序而肃穆,像魔鬼在进行一场恐怖而噁心的神圣仪式。 「救命...」 少女的声音虚弱而苍白,背上的书包散开,书本洒落一地。口鼻处吸进了麻药,她的眼神不清,只能疯狂而无力地扇抖着手臂,妄图驱散恶魔的靠近。 可这虚弱的动作仿佛点燃了那群人的兽慾,越挣扎,越疯狂。就在他们要下口时,尖锐刺耳的滑板摩擦沥青地面的声音骤然响起,像是一桿矛,扎穿了他们的耳膜。 下一秒,一块坚硬的石头裹着秋夜的凛冽凉风,直接砸在了为首禽兽的后脑上。 「滚。」 男高中生穿着一件肥大的校服,两襟敞开,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紧身的黑色背心,肌肉劲瘦,腰细有力。 他的前额箍了一圈二指宽的深蓝色绑带,用来束缚半掉未掉的刘海;眉峰下深黑的眼,眼瞳被月色映得极亮,是一双涉世未深的眼睛,干干净净的,可眼神不羁,像是块捂不热的锐角尖石头,盯得在场人均是心底一凛。 「小子,别凑热闹。这不关你的事。」 「滚。」 言简意赅,语气更沖,不耐烦的模样,像是一头会咬人的疯狗。 强盗自恃人多,朝着不知天高地厚的男高沖了过去。可后者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皮,又捡起一块石头,毫不留情地砸向为首的高个子流氓! 鲜血迸溅,腥热的血迹洒在少女的唇畔,她连尖叫都失去了力气,只能无措地抱紧自己被撕坏的白蓝条校服,缩在角落里浑身抽搐颤抖。 耳畔不时传来骯脏的谩骂声,还有重物嵌进肉里的钝响。打斗声初时激烈,后来渐轻,直到死寂。 走了吗? 女高中生从颤抖中回过神来,耳畔全是迴荡着的惊悸心跳。 蓦地! 她的肩上被搭上了一只微凉黏腻的手,隐约还有血腥气,激得她周身一抖。恢復了些许力气的少女勐地生出一股勇气,仓皇爬了起来,转头就跑! 可只跑了两步,手腕就被人牢牢握住。被一股悍勐力道掐住,少女尖叫着将手里的书包向后一抡,正中那人的脑袋! 『砰』地一声,听着是书包里的金属笔盒直接撞到了骨骼上,声音又重又闷。一声压抑着的闷哼响起,伴随着倒退两步,还有一声喑哑的低唤。 「...班长。」 声音又熟悉又陌生,秋枫从颤抖中抬起头,看见了同样肥大的蓝白校服,还有额角渗着血的高大男生。 是他。 那个坐在班级最后一排、成绩垫底、总是逃课,跟社会上的人关系不清不楚的差生——凌屿。 此刻,凌屿本就淡漠内敛的眉眼被血染得渗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刚才那令人窒息的触碰。 秋枫头晕目眩地推开凌屿,眼神里全是戒备和愤恨。 「别碰我,你走!」 秋枫撕心裂肺地吼,眼眶通红,而这一幕正被前来迎接的秋枫父母看到。女儿马尾散乱,校服被菸头烫了两三个洞,还有满地散落的卷子,这一个个无可辩驳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推论——霸凌,或是性骚扰。 第2页 「放开我女儿!!」 秋父怒火中烧,眼睛都红了。他几乎是忍不住扇了凌屿一巴掌,后者稍微偏过头躲了过去,这行径几乎算得上是火上浇油。 「你还敢躲,你这个小混混!!」 拳头如雨落下,凌屿自是不愿被冤枉,用手臂格挡攻势,本就有些脱臼的手腕被砸得像是要错了位。 「我救了她。」 凌屿微微气喘,退了两三步,站在路灯下,手臂隐隐发颤,有血慢慢地透过衣服渗了出来。 「呸!你这种成绩差品人品差的流氓,说起谎来也是不要脸啊。」 秋父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愤怒带着不屑,那样不受信任的目光又一次刺伤了凌屿。 还待解释的话被他慢慢地吞了回去。 他看向秋枫,少女正躲在母亲怀里隐忍地哭泣,披散的头髮挡住了她的半张脸,只能看见不停颤动的肩膀。 她的惊悸有家人包容,留凌屿独自承受污名。 「呵。」 凌屿满不在乎地擦了嘴角的血。 她没受到什么实际的伤害,凌屿也无所谓自己再多背一个偏见。 反正他说的话,没有人信,没有人听,何必浪费口舌。 凌屿转身拿起他放在路边的吉他,发现那只跟随他七年的老伙计已经被踩断了,琴颈从当中裂开,琴弦崩断,像是被五马分尸。 人要是倒霉起来,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真是败类,枫儿班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没爸妈教养的小混混...」 凌屿脚步顿了一下。 他攥紧了断了弦的吉他,半张脸浸在黑暗里,映得他眼底愤怒的火烧得旺盛。 「怎么,你还想打人?」 秋父抢步上前,凌屿灵活躲过,重重一脚,脚尖踢起路边的尖石头,堪堪擦着中年人的侧臂飞了过去。 秋父本能地缩了一下头,发现男高中生竟然只是戏耍了自己,而后觉得更加羞恼,单手揪住凌屿的衣领,一拳过去! 『咚』地一声,凌屿侧脸被勐地甩了个角度,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眼底的不羁与不屈依旧尖锐,像是尖牙利齿的兽。 反倒是缩在母亲怀里的秋枫,听见肉与骨头的碰撞声时,又抱头轻啜起来,秋母连忙喊住秋父,让他们先回家,这种人不值得浪费他们宝贝女儿的时间。 「你明天,等着吧。」 秋父撂了一句愤怒的狠话,然后心疼地护着女儿,一家三口走向轿车的方向。 凌屿站着看了一会儿,他眼前慢慢蒙上一层粘稠的红色,视线变得模煳。 他皱眉,拇指相合一摸,头上的伤口渗出的血竟然都已经淌到了眼眉处。 晕眩后知后觉而来,他扶着墙缓了一会儿,脚下的路还是左右摇晃,抬起脚,他都不知道该踩那块砖才能让他不摔下万丈悬崖。 兜里的手机摇晃起来,凌屿艰难地掏了出来,凭藉本能划开了锁屏,侧头夹在肩上耳边,低喘着应了一声。 「...凌屿,你他妈迟到了,知不知道?!客人都要骂娘了!!」 「知道了。」 凌屿勐地挂断了电话。 晕得太厉害,胃里瞬间天地颠倒,他捂着嘴撑着墙呕吐,直吐得嘴里泛苦。 凌屿心道不好,怕是轻微的脑震盪,他皱着眉,想要稳一稳身体,可脑袋里『铮』地一声,像是断电的显示屏。意识抽离的瞬间,凌屿脸朝下直直地摔了过去。 「...醒醒,学生,醒一下。」 耳畔传来唿唤,胳膊被捏得生疼。凌屿缓慢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被一个西装男人架在胳膊上。 两人四目相对,胳膊相搭,像是在结义对拜一样,再进一步,怕是要磕上两个头以表尊重了。 「...你谁?」 凌屿嗓音又哑了几分,气音交织,显得更好听了些。 「车上有位先生看你不舒服,让我过来扶你过去休息一下,然后送你一程。」 「……」 哼。 送一程...送上西天么? 「您别担心,跟我走就是了。」 男人一看就是职场人士,语气表情滴水不漏,动作也很利索,不给凌屿拒绝的机会,直接拖着他就走。 第0002章 酒吧重逢 凌屿懒得挣扎,被拖着『请』上了黑车后座,对面,是个同样穿着西装的男人。 不同于通勤的西服工作装,那个人身上的料子昂贵而舒服,袖口染着极淡的古水味,矜贵而不浮夸。 凌屿身上的血腥味和泥土脏味横冲直撞地闯入这片静好的领域,那人没皱一下眉,甚至稍微挪了挪,给凌屿更大的,绅士地让他半躺下。 凌屿不由得抬眼看他。 月影朦胧,映得男人五官深邃清俊,眼镜后的眼睛明亮,月色在瞳孔中盪。 他的神态温和,教养良好,让人心生好感。 最重要的是... 这是一张看上去就很贵的脸。 「陆知齐。」男人说,「我的名字。」 「……」 「就算不表示感谢,也该互通姓名。这是礼貌。」 「……」 男高中生依旧用警惕的视线看着面前的人,他的左手死死地握着门把手,肌肉紧绷,仿佛随时可能跳车逃走。 陆知齐轻轻笑了笑。 「算了。你额头上有伤,还有手,自己包一下。」 第3页 他递过去一瓶云南白药,还有一卷纱布。 凌屿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因为疼痛而颤抖不停,而指节处直接肿起了一小块。 即使伤成这样,他却也没接,反而蜷起手指,藏起了自己的伤。 见状,陆知齐便没再逼迫,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让司机开车。 低调又昂贵的黑车朝着未知方向疾驰,过了一会儿,凌屿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少年感十足,音质像是一块削尖了的冰,自带雪的冷感。 「你去哪?」 陆知齐没说话,抬手翻了一页放在膝盖上的书册,表情从容,像是在报復刚才凌屿的戒备和失礼。 「这位先生,我们去酒吧。」 司机报了个地名,凌屿眼中的戒备松了松,低声道:「我也去。」 「还穿着校服。你成年了吗?」开口的是陆知齐。 「……」 「怎么不说话?」 「...不关你的事。」 凌屿沉默寡言,又浑身的刺,却给陆知齐半点不快。 他不再开口,只是拿着平板电脑查看着资料。一旁的凌屿贴着车窗坐,初时表情冷漠,可逐渐地,他慢慢地低了头,用二指按着眉头,喉结上下滑动,唇角紧紧抿着,胸膛起伏不定。 「晕车?」 「...高档车,坐不惯。」 「想吐不用忍着,这车租的,等我走了就会还。」 陆知齐打开了车窗,递过了袋子,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 凌屿看他一眼,终是忍不住,伸出头,举着袋子在外边吐,吐得嵴背起起伏伏,最后只能趴着抵抗眩晕。 「去医院吧。」 陆知齐淡淡一句,司机刚要调头,却被凌屿嘶哑的声音喊住。 「不用。」 他埋着头,强硬地拒绝了陆知齐的好意。 陆知齐顿了顿,手慢慢地放在凌屿的肩上,几乎霎时,凌屿肩背肌肉绷紧,右手后振,狠狠地拍开陆知齐的触碰。 像是野兽的本能,少年会推拒一切入侵他领域的『危险』和『意外』。 陆知齐淡淡开口。 「除了拳头,你就没有别的沟通方式了?」 「……」 少年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也没道歉,只是梗着脖子低着头,睫毛也垂着,被朦胧的路灯灯光染得有些软。 陆知齐慢慢收回了手。 他不明白凌屿为什么尖锐至此,或许在某些无助的时刻里,少年只剩下裸露的拳头,用鲜血和眼泪代替自己表达。 「好吧。你随意就好。」 陆知齐不再多话,只取了一张柔软的毯子,盖在他的校服裤子上,挡住了膝盖上被刮出来的血洞。 说着,真就安安静静地低下头看起了资料,没有怜悯,没有鄙夷,没有居高临下,这样一个宽松平等的氛围,反倒让受尽冷眼的高中生有些不适。 凌屿只是沉默寡言,但不代表他冷漠愚钝。 反而,他对于善意和恶意都极其敏感。 此刻的陆知齐给予了凌屿尊重,后者一分不差地感受到了,可他不懂表达,只好攥着膝盖上的毯子安静坐在一旁。 「到了。」 司机的车停在了一个小巷里。 凌屿立刻打开门,警惕地四处环顾,没有遇到预想中的危险。原来,陆知齐真的只是路过,顺手载了他一程。 少年的戒备又消下去几分,眼里浮了层融化的冰,抿了抿唇,还是决定表示一下浅显的感谢。 「谢了,送我过来。」 「不用,只是顺路。」 陆知齐也下了车,正站在车旁整理衣袖。他捏着两颗精巧昂贵的袖口,显得矜贵优雅;低头时,黑髮微垂,遮住了眼眉,又显得温柔。 「给你这个。」凌屿从兜里掏出一张酒水打折券,递了过去,「算是车费。」 司机兼秘书难以置信地看向凌屿。 陆先生这身打扮,看上去会是计较几十块钱打折的人? 还没等秘书推拒,陆知齐却伸手接了过来。他用二指抚平边角的褶皱,眉眼俱是耐心。 「收下了。」 隐秘而脆弱的自尊得以被保全,凌屿一愣,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悄然发酵。 「...谢谢。」 这次,说得真诚多了。 凌屿拎着破损的吉他拉开酒吧的门,站在五光十色的霓虹里,不由得回望那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恰好,那人也在看着他。 与刚才的如沐春风、文雅矜贵完全不同,眼镜后的双眼带着清冷的审视,让人察觉不到温度,而且,在最深处,仿佛带着隐隐约约的疏离和厌恶。 凌屿以为自己被灯晃了眼,看错了。 那样的眼神,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毫无恶意的绅士身上? 「凌屿,你还知道来!!」 酒吧老闆恶狠狠的吼叫比重低音音响还要吵闹。凌屿收回了视线,望向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那人腰间挂着的钥匙叮叮噹噹,从喧闹的舞池一直响到空寂的巷子里,不吝昭示着他在这间酒吧里的绝对权威。 少年视线扫过那串钥匙,没说话,觉得有些吵。 那串东西像是拴狗的链子似的。 而他又不是狗,摇什么尾巴? 「今晚,谁点我?」 「当然是王老闆。」 「……」 第4页 「你这是什么表情?」酒吧老闆捏着他的嘴角,使劲儿往上扬,「对着金主,别一副死人脸,给我笑!」 「……」 凌屿甩开了他的触碰,眼底藏着厌恶。 他脱下了校服,穿一件黑色的紧身跨栏背心,露出瘦韧的背和手臂肌肉,然后抬了抬眼皮,说:「脱成这样,够了吗?」 「不够。」 老闆推搡着凌屿,揪着他的衣摆下缘,往上薅光了黑色背心,露出少年有型的腹肌和胸膛。 他在凌屿身上抹了水,水滴沿着胸口滑下,在暧昧的灯光下更显诱人。 他前后打量,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这次够了,去吧。」 凌屿站在原地,眼皮低压,冷冷地看着中年人。 秋夜的风吹过,显得少年又高瘦又尖锐,沉默时,更添几分凉意。 老闆背后一冷,色厉内荏地朝着凌屿吼:「别瞅我,快进去!」 「我没吉他,唱不了。」 「唱不了就去喝!」 「今晚喝不了。」 「我去你妈的,那么多废话。」 老闆用力推凌屿一把,直接把赤膊上身的凌屿推进了包厢里。 房中,酒色充盈,灯光迷醉。 凌屿本就头晕难忍,此刻脸色铁青地站在正中间,接受着金主的打量。 「上次一别,我真是想死你了,小歌星。」 话里的油都够炒一盘菜了。 凌屿胃里翻江倒海的,强忍着面无表情地走到立麦后,翻找着歌单,打算随便唱一首了事。 可明显金主不是来听歌的。 他贴近凌屿,面对着肌肉紧实的年轻肉体,几乎要湿了。他凑近凌屿的身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少年身上的味道,凛冽、清新,像是海上的冰雪味儿。 凌屿双目直视,脑中只想着今晚的五百块钱报酬,藉此忍耐一切倒胃口的人和事。 「想听什么?」 「想听你叫。」 金主很诚实,也很不怕死。 上次被凌屿打断了眼镜框,这次换了一副挂耳的,很下流地蹭了过去。 凌屿觉得,今晚这歌算是唱不下去了。 他走下立麦,俯身从桌子上拿了一瓶啤酒,倒光,然后,『呯』地一声,冲着桌角砸了过去。 飞溅的碎片划破了金主的脸蛋,那人尖叫起来,让凌屿头更晕了。 「怎么了,怎么了?!」 酒吧老闆惊慌失措地推门进来,看见凌屿手里握着的半个酒瓶,吓得魂飞天外。 「凌屿,你疯了?!你怎么敢对王老闆下手!!!今晚的报酬不想要了?!」 「不要了。」 凌屿转身就走。 他头上的伤疼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地发晕;耳畔,重低音炮像是雷鸣,凌屿眼前时明时暗,方向感尽失,本想走出去,却反而跌向更深的包厢里。 酒吧老闆刚安抚好王金主,便恶狠狠地沖向凌屿。 「小子,给你脸了?!」 他的手里拿着刚才的酒瓶,愤怒地砸向凌屿的后背。凌屿敏锐地感受到了危险,可头晕得太厉害,根本没有办法转身避开。 他奋力向前迈了一步,快要踉跄着栽倒,却跌进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才一会儿不见,就脱成这样了?」 「……」 凌屿挣扎着抬眼,看见了那张斯文的脸。 「...陆知齐?」 第0003章 那个麻烦 陆知齐单臂护住凌屿,稍微侧开身,便带他躲开了酒吧老闆恶狠狠的打击。酒吧老闆看见了陆知齐低调昂贵的腕錶,识货的他立刻就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可以招惹的对象。 他立刻丢了手里的瓶子,赔笑道:「这位老闆,认识凌屿这小子?」 陆知齐看向怀里的男高中生,绅士地扶着他的后腰,低沉的嗓音蹭过凌屿的耳侧:「凌屿,是吗?」 「……」 凌屿的耳朵立刻红了一片。 他不是不想推开陆知齐,是他晕得实在站不稳了。 「我们倒也算认识。」陆知齐看向酒吧老闆,温声问,「怎么了,他惹了什么祸?」 「这...」 老闆斟酌着用词,身后的『金主』却追了上来。他本是迷恋的神情,在看到陆知齐和凌屿亲密的姿势后,变得兇恶而愤怒。 「你这下贱的东西,竟然抛弃我去找这个小白脸?!」 陆知齐看了看凌屿,似乎很是不解:「就这么一会儿,你怎么就惹了这么多人?」 凌屿:「……」 他从来不想主动惹麻烦,但是麻烦总来粘着他。 「给我过来!」 见凌屿依旧亲密地贴着陆知齐,金主整个眼睛都红了。他嫉恨地看向陆知齐,谩骂得口水乱喷。 陆知齐眉头微皱,轻轻地掸了掸袖口,似乎觉得脏。 身后的秘书立刻从包里拿出一把摺叠伞,差点怼在金主的脸上:「让一让。」 陆知齐稍微颔首,对秘书的贴心表示感谢。随即,他半搂着凌屿,将那个脚步不稳的高中生带出了这乌烟瘴气的酒吧。 刚一出门,凌屿便扶着树又吐了一次,脸色苍白。 说不上是脑震盪的噁心,还是被『金主』油腻得反胃。 他特意走远了点蹲着,怕陆知齐嫌脏,可耳边脚步声轻轻缓缓的,一张纸巾出现在眼前,还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第5页 「谢了。」 凌屿擦了擦嘴,皱眉忍过了最厉害的一阵晕眩,才慢慢站了起来。 「你是高中生吧。」 「嗯。」 「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打工?」 「……」 「不想说?」 「缺钱。」 凌屿垂着眉,夜风拂过他额前碎发,显得冷清寂然。他抚着手边断裂了的吉他,旋送弦扭,把断成两截的粗六弦取了下来,细緻地包好,像是告别旧友。 酒吧老闆便在此时追了上来。 他站在两步外,轻轻地喊了一声凌屿。 「小子,这是今天的工资。」 凌屿拿出手机,发现了五百块钱的转帐,一分不少。 少年人有点讶异:「我迟到了,又打了你的人,你不扣我钱?」 老闆没回答,反而侧眼觑着陆知齐,压低嗓音,好奇地道:「这谁啊?你新的金主?」 完全没有发现凌屿的脸色变得难看,老闆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让你金主多来几趟,我给你涨工资,怎么样?」 「……」 凌屿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到时候,让他多包几次你,然后...」 话音未落,凌屿一拳打了过去。少年尖锐的手指骨正好硌在老闆侧脸的软肉上,疼得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我是来唱的,不是来卖的。」 凌屿收起手机,脚步绷硬,连路过陆知齐时,也没有了好脸色。 「怎么了?」 「……」 凌屿瞥他一眼,抿着唇不说话,转身要走。 「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陆知齐轻轻拦住浑身是刺的少年人,却反被他单臂压在了树上。西装蹭过嶙峋的树皮,一片落叶落在了两人之间,少年靠近,气息凛冽,声线如冰。 「帮了我一次,真把自己当成我的金主了?」 「呵。」 陆知齐轻笑。 殊不知,这笑落在凌屿眼里,便是讽刺。 少年人贴得更近,一双黝黑的瞳孔里压着狠意,像是脱缰撒野的狼。 「觉得我可笑吗?」 「只是想帮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大的敌意?」 「我不需要。」凌屿紧紧盯着陆知齐的眼,一字一顿说,「我不会领情。」 「好。知道了。」 成年人身上似乎总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在,衬得凌屿慌张又青涩。 凌屿低哼一声,松开了钳制,蹲了下去,从背包里拿出了校服,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 拉上拉链时,凌屿又变得沉默,像是这个壳子封住了所有表达的欲望。 他最后看了一眼陆知齐,踩上滑板,一点点、慢慢地向着黑夜的尽头滑去。 陆知齐靠着树,余光看向凌屿的背影,神情淡淡的。一旁的秘书立刻将他扶稳,发现身后的西装被灰土染了几道。 他知道陆知齐喜欢干净,他立刻回车拿了一件新的西装递了过去,紧张地问:「陆副总,您没事吧?」 陆知齐接过,换上,又皱了皱眉:「这小孩,倒是不好接近。」 「您...为什么要特意来这里?」 秘书试探地问。 陆知齐回眸,眼神冰凉,带着警告,惊得秘书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地问:「您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知齐单手抚着袖口,审视着秘书片刻,才慢条斯理地说:「我来这里,是帮人解决一个麻烦。」 「麻烦?那个小孩?」秘书自知失言,低下了头,「抱歉陆总,我不会再好奇了。」 「把车上的资料拿来。」 秘书立刻从车后座上拿出一本薄薄的资料册。陆知齐慢慢打开,书册被夜风撩起边角,正好挡住了右上角的那张资料照。 那人用手抚平页角,袖口上繫着的铂金方形袖扣蹭过一张冷漠不羁的少年样貌。 正是凌屿。 「一个私,有点碍眼了。」陆知齐温声说,「有人委託我,除掉他。」 「!」 秘书心底陡然一惊。 他的脑中闪过杀人放火、抢杀掳掠,正惊疑不定时,陆知齐轻笑着打断了他的幻想。 「毁掉凌屿,倒是不用那么血腥。」 陆知齐看着凌屿远去的背影,眸光深沉,似乎又笑了一笑。 「取信于他,再让他失望;让他依赖我,再把他丢掉。精神,就垮了。」 养废一个良知尚存、自尊极强的孩子,实在是太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 不用担心。 前半本主打一个养成系。 第0004章 一个bug 几家饭店门口支起烧烤摊,肉香顺着风飘了过来。 凌屿没觉得饿,肚子倒是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屿神,这边!!」 一个又高又壮的帅气摇滚少年拎着黑色琴包坐在马路的石台阶旁,看见凌屿,立刻蹿了起来,高高摇着手里的面包,面包上还有个巨大的半月形牙印儿。 「孙大宝,能不能换个称唿?」 凌屿脚下掉了漆的大鱼板缓缓停下。他脚尖踩后板边缘,整个滑板灵巧地竖立起来,他单手捏住前缘,利索地单臂托住底板,走向贼兮兮的孙胜景身边。 「好的,屿爹。」 孙景胜犯贱地换了个称唿,只收到了凌屿的一记爆锤。孙大宝仰天大笑,衣服上的金属铆钉抖得铮铮作响。他勾凌屿脖子,放在怀里揉,揉得后者黑髮都软成了一团。 第6页 「饿了没,屿爹?」 「滚。」 凌屿盯着孙景胜,后者赶紧双手过头,表示投降,然后用脚踢了袋小面包过去,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吃,吃完了还有正经事儿要干。 凌屿一阵阵地犯噁心,吃不下去,只靠坐在街边抱臂休息,显得高冷矜傲。 「你少来,赶紧吃,别饿得低血糖,晕了。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儿。」 孙景胜恶声恶气地给他塞了瓶水,凌屿无奈,只好接过。扭开瓶盖的时候,孙景胜眼尖地瞧见那人手上的伤,怔了一下。 「凌屿,你手怎么弄的?」 凌屿张开手,看见指甲和肉连接的窄窄一条缝里泛着淤青,指腹的茧也被划开几道,正密密地渗着血。 凌屿想起了『金主』,皱眉甩了甩手,没说话。 孙景胜琢磨着,凑了过去。 「心情不好?」 「……」 「又不说话。」孙景胜坏心眼地贼笑,「怎么,你知道班主任发飙的事儿了?」 凌屿抬眉,用目光询问是怎么回事。 「啊这,周五你翘了晚自习熘出去打工,老班知道了以后大发雷霆,扬言要请你家长。害怕不?」 「……」 凌屿低着头,把水瓶换了一只手拿,扭头灌了一口水。 孙景胜嘴比脑子快,话说出口,才觉得后悔,怕是戳到了凌屿的痛处。 他可是班里唯一知道凌屿家庭状况的人。 凌屿妈妈走得早,爸爸好像额外重组了家庭,把他丢给外公外婆,一丢就是这么多年;除了每年打一笔学费以外,凌爸好像没这个儿子似的。 前年,凌屿的外婆生了一场大病,为了治病,掏空了家底。 凌屿为了这件事,特意坐火车去首都找过凌远峰,他的父亲。 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凌屿去了就回,甚至都没在首都住上一晚,不是被人赶走,就是不想留。 总之,那天以后,凌屿再也没联繫过凌远峰。 等凌屿好不容易凑齐了手术费,殷殷地等在手术室门外,老人家却在手术台上没了。 疼爱孩子的外婆到底是没熬过那个冬天,没能走出那道生死的门。 直到火葬,凌屿的爸爸都没再回这个小城看一眼,仿佛要把凌屿和自己的过去彻底丢掉一样。 想到这里,孙景胜小心翼翼地看着凌屿,怕他再疼一次。 凌屿又喝了一口水,脸上淡淡的。 「怪不得,最近骚扰电话变多了。」 凌屿打开手机,果然上面又多了几条暴躁的未接来电,来电备註是『aaa』,像是某个海外代购,与他毫无关系。 孙景胜想笑,又觉得该替凌屿默哀,死死地忍着,憋得脸通红。 「想笑就笑。」 凌屿单手攥紧了空塑料包装袋,扬臂丢了个漂亮的弧线。 『沙啦』一声,正入垃圾桶,像是灌篮入框,又像是把满腹心事都丢了出去。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景胜抱着肚子笑,边笑边扇自己嘴巴,说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 凌屿威胁看他一眼。 「我走了。」 「唉,唉,凌屿,你别走,今晚你得去livehouse给我撑场子!我早就把我们的名字都报上去了。」孙景胜脸色大变,踌躇半天,还是说了实话,「其实吧,今儿,livehouse有选拔赛,投资人背景很硬。如果被选上了,就有出道的机会。你帮帮我,送我出道呗?」 「选拔?投资人?我怎么不知道?」 「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只有你这种断网人士还被蒙在鼓里。」 「...没兴趣,不想去。」凌屿说,「风头你出,你去唱就行了。」 「中间的solo是你写的,你得弹,别人没那技术。行不行,屿神,屿爹?」 孙景胜是真害怕凌屿硬脾气走了,好说歹说,差点给他比心。最后凌屿施捨地看他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一个促音又哑又好听,听得孙景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慨老天造人可真不公平。 一个闷嘴不说话的嗓子那么勾人,他一个光芒四射的摇滚主唱嗓音平平。 同龄人的好胜心隐隐发酵,但哥们儿义气压过了所有。 他立刻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拍凌屿屁股一掌。 「别为了你那混蛋老爸伤心,要是你愿意,我爸就是你爸!」 凌屿远看着浑身是刺,可若真的有人肯对他好,凌屿便愿意为他掏心掏肺。即使头疼难耐,凌屿也答应了孙景胜的请求。 「...我用不惯他们的吉他弦,我回去拿一根,你先去livehouse等我。」 「我就知道屿爹你最好了!你可千万别迟到了啊!!成败在此一举!!不成功,我就会被老班和我老妈给搞成仁啊!!」 孙景胜的喊声迴荡在耳边,凌屿唇角抬了抬,双脚蹬踩滑板,从偏僻的小路熘到了更加偏远的巷子里。 上方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是衣架碰门板的脆响。 一个花白头髮的老爷子靠在窄窄的二层窗口上,见凌屿回来了,也不说话,转身就回了屋。 凌屿一个漂亮的迴旋转,滑板被他踩停。他踩上老旧的楼梯,一抬脚,鞋底发出粘稠的水声,凌屿心知,怕是邻居老人拎垃圾时又漏了什么脏东西出来。 这幢楼里住的大都是老人,凌屿也不会多苛责什么。 第7页 他扯下校服外套,拧开室外公用的老旧水龙头,将拖把放在流水下沖洗几遍,把地擦得干干净净,才甩着校服进了门。 客厅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外公卧室关着门,微弱的光从门缝里漏了出来,像是刻意把他隔绝在外似的。 凌屿没有去打扰老人,自己按开了门廊的小灯。脑袋上悬着几件稍微潮湿的衣服,是他今天出门前洗的,现在还没收,而下面水槽里堆了锅碗瓢盆,还有个油腻腻的砂锅。 「说了不要在衣服下面做饭。」 凌屿低低说了句,挽起袖子洗洗涮涮,动作很快。他忙中瞟了一眼时间,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最后一个盘子也架起沥水。 随后,他到了客厅。 客厅的一角用布帘隔出了一简易的小空间,凌屿每天就睡在这里。他趴在床下,拖出一个箱子,从一堆杂物里找出一根弦。 就在这时,老人的门开了。 凌屿立刻把弦藏在身后,喊了声『外公』。老人也不说话,侧着身子从凌屿身边挤过去,佝偻着身子,似乎并不想交谈。 「...今晚的打工,出了点事。我明晚再去。」 凌屿低低地解释着,仿佛自己抽空去livehouse放松是一件罪恶的事。 「嗯。」 老人没多说什么,也没责备,凌屿却觉得愧疚。他低着头,坐在门口穿鞋,身后的灯泡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凌屿下意识回头去看,老人站在灯下,腰身佝偻,正颤巍巍地揭开一张旧黄色的防蚊网,里面有一盘盛满的红烧肉。 「过来吃饭。」 老人也闷,说了四个字,又背起手不说话,站在椅子旁边盯着凌屿看。凌屿低头穿鞋,表示不饿。 「我不吃了。」 「吃。」 老人拄着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 凌屿只好甩了鞋,重新坐回桌边。 红烧肉本该油润,表面却有些干,像是放了很久;而味道...一块肉下去,凌屿多喝了两杯水。 老人放下拐杖,坐在凌屿对面,轻轻地嘆了口气,似有怅然。 「你外婆炖的肉好吃。」 凌屿沉默着,没有说话,又多夹了两块肉吃。 「再吃点。」 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折皱了的纸,带上老花镜,又拿着放大镜,凑在檯灯下面细细地看,看完后,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着一行标红的划线。 「体检结果,你们班任给我寄到家里来了。我查了,网上那帮小年轻说这是铁含量低,轻微的贫血。这么大的小子,给我带个贫血回来,你丢不丢人。」 凌屿怔了一下。 他不知道上了年纪的外公什么时候学会了用手机。但凌屿完全可以想像,老人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老眼昏花,吭哧吭哧查了半天,误触了无数个手机按键,才勉强查到什么叫『铁含量』。 「缺钱吗?」 外公从兜里拿出一沓带体温的纸币,百元大钞压在几张皱皱巴巴的零钱上面。老人抽出两张红票,扔在凌屿的面前。 凌屿没接。 他端着碗和筷子回到灶台,低头刷碗,边洗边说:「不缺。」 「不缺也拿着,嫌我钱臭吗?」 外公又拄着拐杖,没好气地往凌屿口袋里塞了钱,见凌屿还想往外推,老头用拐杖轻轻打他小腿,气得唿哧唿哧的。 「臭小子,反了你了?」 凌屿伸手入口袋,掏出了一团纸币,红的黄的绿的,是老爷子干脆把手里的零钱也塞了过去。 「爸,你怎么又给这个白吃白喝的小子塞钱?」 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凌屿手里的钱,眼冒金光。 老人握着拐杖,生气地朝着中年人身上打:「张旭,那是你亲外甥!」 「哦对,亲外甥。」张旭抓着凌屿的手臂,醉眼通红,「可爱的外甥,来,把钱给舅舅。舅舅疼你啊~」 凌屿瞥他一眼,立刻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我走了。」 「快走吧。」 老人把凌屿往门外推,急匆匆地。门在他背后『砰』地一声关上,屋内传来一阵阵争吵的声音,夹杂着老人怒极咳嗽的声音。 门阻拦了大半污言秽语,只剩几行冷情的咒骂。 「她死都死了,干什么还留下个拖累!吃你的退休金,像话吗?!他爸那么有钱,让他去要啊!」 「凌屿比你懂事!他花的钱,没有你拿去喝酒的多!!等他上了大学...」 「考什么大学,我告诉你,他别想!我现在就等他成年。给我出去打工,把家里这些年的钱都给我还回来!!」 凌屿攥着琴弦,整个人沉默地扎在门口,咬死在地面上。 他揣在兜里的手又一次碰到了那一团带着温度的纸币。 「...我都知道。」 屋内大抵是没有人听到凌屿的低语,因为里面已经乒桌球乓地摔起了家具。 凌屿慢慢地拖着脚步离开,无人在意。 走廊的灯没亮,凌屿抬头看了一眼,跺了跺脚,还是没亮,似乎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每当这时,凌屿总觉得自己的存在仿佛是世界遗留的bug。 一个不合时宜的bug,确实是该被抹杀的。 第0005章 隐秘合同 凌屿踩着滑板,在小巷里滑行。 趁着空闲,他上网搜了搜今晚livehouse的选拔赛。他漫不经心地拇指下滑,在看到主办方的公司logo时,怔住了。 第8页 烫金的一颗六芒星,被银河拱手托起。 是『观星传媒』的图标。 ...是凌远峰的公司。 那篇报导里,首都场选拔赛冠军的脸明媚而自信,两人眉眼间有隐隐的相似,只是神情截然不同。 冠军脸蛋精緻,像个精巧的娃娃,眼角眉梢挂满了自信,他神采飞扬地捧着奖盃,坦然接受来自各方的採访。 ——那是凌奇牧。 是凌远峰重组家庭以后,生下来的『正牌』儿子。 凌屿在公交站牌前望着自己的侧脸,却看到了一派狼狈和死气沉沉,两相对比,实在是惨烈至极。 凌屿自嘲一声,心不在焉地向前滑着,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辗转到了livehouse的场地。 而他,第一次不想跨入这里——不想跟凌远峰扯上任何关系。 他抱着滑板想走,却被满头是汗的孙景胜薅住了手臂:「孙子,你往哪熘,给我过来!!」 孙景胜在后者脑门上『啪』地贴了一个乐队标识,然后指着门口的保安,急匆匆地说:「我们,人到齐了!!该让我们进了吧?」 孙大宝左手边是凌屿,右手边是一个身着阔腿裤的高个子女生,手里拿着鼓槌,嘴里嚼着口香糖。 一个吉他手、一个主唱,一个鼓手,三人全齐。 黑衣保安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站在最后的凌屿,摇了摇头,把他们拦在了门外。 「不行。」 「什么?!」孙景胜声音陡然增高,又强迫自己压下怒气。他放软了声音,好声求着,「哥们儿,下个就轮到我们了,行行好,别卡我们了成不?」 「不行。」保安说,「你们乐队不能进。」 「通行证不是你们公司发的?现在说不让进就不让进了?欺负我们是吧?」拿着鼓槌的女生抬起头,冷冷地举起了手机,怼着保安的脸拍,「我直播呢,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高中生正是最闹腾的时候,保镖直接伸手拍掉女孩手里的手机,还要去抓她的头髮,被凌屿一脚送上了天。 下颌被踹出一道浅浅的口子,保安捂着下巴,吃痛地拨打了一个电话。他单手拢着听筒压低声音,眼神又落在凌屿身上,似乎想动手收拾这小子又有点犹豫。 凌屿察觉有异,更是在保安口中听到了『小凌总』的字眼。 他拳头攥得越来越紧,关节『咔咔』作响。 孙景胜还在跟保安费尽口舌地交易,凌屿却上前,伸出了右手,声音嘶哑,压着怒意。 「电话给我,我来跟你们『小凌总』谈。」 ==== 装潢奢华的套房内,一个少年身着柔软的睡袍,面前放着一杯气泡水,左手夹一支烟,耳畔夹着手机,单脚支起。 「嗯,不让他进。」 「可是,小凌总,他好像是凌总的...」 「我说,不许他站在摄像机面前。」少年稚嫩的五官极为灵动,此刻压了狠戾,显得有些嗜血,「上次说好的价钱,翻一倍。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弄走那个碍眼的东西。」 「...碍眼的东西?」 嘶哑又冰冷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凌奇牧本是眯着眼抽菸,此刻,他唇角微微抬了抬,双腿盘起,像是柔软又狠毒的蛇,对着听筒吐信子。 「凌屿?」 「……」 「对,碍眼的东西,就是你呀。」凌奇牧微笑,「你听不懂吗?离爸爸远一点。」 「我对他没兴趣。」 「听听你这话。没兴趣,还巴巴地贴上去。凌屿,你不仅讨厌,还很虚伪。」 凌奇牧笑意冷了下来,低吼道:「我不会让你参加这次选拔的。我告诉你,『观星』现在是我们一家人的地方,你少来凑,让人噁心!」 「我没兴趣跟你们凑成『一家人』!」凌屿的声音更冷,像是锥子,一针针地扎了过去,「让我朋友进去参赛。」 「你朋友?」凌奇牧笑意浓浓,更加阴狠地低吼出声,「你的朋友就该跟你一样发臭!」 凌奇牧重重地挂了电话,皱眉摔了手机。 他又拿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似乎要压下心里的烦躁。 「小牧~」 女人温柔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伴随着高跟鞋的『咚咚』声,凌奇牧立刻熄掉了菸头的火,在嘴里按了点薄荷口喷,冲进浴室沨,打开花洒,淋得湿透,然后露出一张无辜的小脸儿,笑语嫣然:「妈,我洗澡呢。」 「好好,妈先出去。这个给你。」程榕简单披着皮毛坎肩,疼爱地单手抚着凌奇牧的脸,递过去一只崭新的手机,「又为了凌屿生气了?」 「他还不配让我生气。」凌奇牧轻哼,「今晚他不会出现在爸面前,妈你也别烦心。他以后都别想来打扰我们家。」 「是妈没用,这种事还要你费心。」 程榕红了眼圈,低哑地啜泣。 儿子果然软了几分,劝慰着母亲,终于哄走了娇弱易碎的中年女人。凌奇牧关上门,单手揉着新手机的包装,唇角微挑,随手扔在了地上。 「我的东西,凌屿,你最好别敢碰。否则...」 他抬脚,重重地跺塌了包装盒,拎着红酒瓶,重重地砸在了上面。 听得门内碎裂的玻璃声,程榕慢慢地抹掉了眼泪。她对着玻璃,抹上端庄明艷的口红,又从手包里捏出一支烟,优雅地吞云吐雾。 第9页 她拨了一串电话,烟雾弥散间,红唇轻弯,笑了笑。 「陆副总,一路辛苦了。」 「陆副总果然还是爽快,那我们就不寒暄了。放心,我说的话,还作数。如果一年内,你能帮我除掉这个孩子,我就给你『观星』的股权。」 「放心,转让书已经在起草了,这周末,我就可以发给你。」 「是,这只是个孩子而已。但是,他已经长得有些碍眼了。」 手机里传来海选现场外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被拦在门外,眉目冷峻,神情低沉内敛,明明身穿旧衣服,却像是一把锋芒暗藏的宝剑。 「我要确保,这孩子不会成为奇牧的障碍。」程榕颇有冷意地盯着照片,復又笑开,轻声说,「陆副总,我看得出来,你很缺钱,你也很想要钱。放心,只要你我合作,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电话那边似乎传来了令人满意的答覆。 程榕微笑着点点头。 手里的烟烧尽了,她随意抛下,用脚尖捻灭零碎的火星,仿佛像掐死一个还未长成的少年一样。 轻松。 第0006章 去找金主 保安接到了凌奇牧『下死手打』的命令。 十来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围着三人打,凌屿在前面踹翻了两三个,孙景胜护着鼓手殷小竹捂着脸不住倒退,气得想报警,可是手机都被人打飞了,求助也无门。 「要不,我们走吧...」 孙景胜气馁得很快,高喊着向凌屿,可后者像是没听到似的,跪在保镖身上打,一拳一拳,指节拆肉似的骇然击打。 那群保安也不是吃素的,身后几人即刻将凌屿围住,一人抓他衣领,另一人一拳重击他的腹部,将少年压在玻璃上打。 温热的大股鲜血从鼻腔里淌了出来,凌屿眼前有些模煳,却依旧狠厉地揪着保安的衣服,指甲都抠进他的肉里,像是要与他同归于尽似的。 「凌奇牧让你们拦的?」凌屿哑声笑,「你们的『小凌总』,真威风啊。」 说完,翻身一踢,正中裤裆。保安疼得失声嚎叫,松开了钳制凌屿的铁爪。少年人则单手撑地重又站起,喘着粗气,身体摇摇晃晃,脚步踉跄着重新扑了上去。 孙景胜惊了。 他从来没见过凌屿这么失去理智地打人。 「喂,一起上去打,别光站着看啊。」 殷小竹扒下孙景胜外套上的铆钉,做了个简易的指虎,跟着凌屿就开干。 「喂喂喂,再打,我们今晚要在派出所过夜了啊!」 孙景胜留恋地看一眼livehouse的舞台,忍痛挥泪,低吼着也沖了上去。 三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高中生对阵十余个健壮的成年人,打得门口尖叫连连。 「凌屿,聪明啊!!」孙景胜边喘边惊喜,「我们进不去,里面也别想继续!!」 凌屿挑唇笑了一下,满脸是血。 可忽得,livehouse的舞台光全数熄灭。 原来,最后一组的演出也结束了。 孙景胜颓然坐在地上,凌屿高举的拳头也慢慢放下,殷小竹捂着嘴角的淤青,怔怔地看向那片光影遗彩,无声地嘆口气。 「不打了?该我们了吧?」 保安捂裆扶额,恶狠狠地圈住了三人。 阴影落下,凌屿立刻将孙景胜和殷小竹推出去,自己则慢慢地警惕向后退。 凌奇牧的目标是他,与其他人无关。 「剧场熄灯了,剧场外的戏也该散了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凌屿勐地转头,看见了陆知齐的影子。 保安尚且不知道陆知齐是谁,还兀自谩骂,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直到秘书拿出了手机,把陆知齐在『观星传媒』的职位晃了晃,那群人才惊悸地退开。 「...又是你。」 凌屿眼前挂了大片的血,看不清来人的轮廓,只有陆知齐低沉的声音磨耳朵,轻易就知道是他来了。 「是啊,怎么又是你。」 陆知齐上下打量着少年。 不过才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少年脸上又多了几块淤青,左手正按着腹部,疼得直不起腰,双眼也眯着,明明看不清却又浑身戒备。 「凌屿,你将来高考志愿怎么报?入狱提前批?打架专业?」 这姓陆的说话也挺幽默。 凌屿勾唇一笑,没站稳,要摔。 陆知齐连忙伸手捞住少年的手臂,可凌屿却异常坚决地甩开了他的触碰。 『沙啦』一声,人往前倒,拉链全开,衣襟两敞,陆知齐没兜住,凌屿还是脸朝下摔在了地上,陆知齐手悬在空中,只抓住了一件蓝白色校服。 凌屿撑着地,手臂发抖,却坚决不愿意再靠近陆知齐。 「...别碰我。我不缺金主。」 陆知齐:「……」 这小孩,真犟。 孙景胜和殷小竹连忙赶到凌屿身边,一左一右地架他起来。凌屿的左手压在孙景胜的左肩上,骨节奇肿无比,青紫交加,孙景胜绝望地『嗷』了一嗓子,又想起了他还没开始就完结了的巨星梦。 凌屿侧头看他们一眼,用嘶哑缓慢的声音向另外两人道歉:「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此刻,景胜和小竹应该如愿地在舞台上发疯吧。 livehouse最后的光映着少年清澈的瞳孔,像是流星的眼泪,璨璨的,却又时明时灭,最后坠落得无声无息。 第10页 「...走吧。」 三个狼狈的高中生相互搀扶着离开,陆知齐却给了他们绝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除了线下海选,还有线上徵选。录个demo,发到项目负责人那里,也还是有机会的。」 「真的?!」孙景胜狂喜,他薅着凌屿的头髮,几乎要喜极而泣,「屿爹,小竹,我们现在就去录音!」 殷小竹是个不怎么愿意笑的冷面御姐,但闻言也激动地攥紧了鼓槌。 凌屿却蹙眉,警惕地看向陆知齐:「你怎么知道?」 「你说呢?」 陆知齐温言一笑。 凌屿眯起眼睛,发现那人胸前赫然带着『资方代表』的胸牌。 凌屿:「……」 他不会搞到真的金主了吧。 孙景胜可不管那么多,他拽着陆知齐就问:「截止日期哪天?」 「今晚十二点。」陆知齐抬腕看手錶,说,「你们还有三个小时。」 ==== 三个高中生并排坐在livehouse的门口,殷小竹拿着纱布,帮凌屿包扎伤口,小心翼翼地。 「屿哥,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凌屿看了眼抓狂的孙景胜,摇了摇头。 殷小竹重新坐回两人身边,孙景胜没有主心骨似的靠了过去,在她肩头唉声嘆气。 「你说,这三小时哪儿够啊。」 「要不我们回基地里录。」殷小竹拍拍侧兜钥匙,「仓库门我来开。」 「别逗了,大半夜排练,看仓库的大妈还睡不睡了?上次他就要把我们吃饭的傢伙扔出去,你忘了?」孙景胜眼睛一亮,忽得又有了主意,「不如我们去音乐教室怎么样?有电有乐器,还有场地。」 「不怎么样。」凌屿说,「上次偷熘进去,孙大宝踩坏了一个手鼓。」 「一个手鼓才多少钱?孙大宝家里那么有钱,赔不起?」 「那不是普通的手鼓,那是音乐老师的传家手鼓。」孙景胜目光死了似的,「他说,当年,他做了一个违背了祖宗的决定,为教育事业把祖传手鼓贡献出来。我弄坏了手鼓,就是玩弄了他的灵魂。哦,他对着我哭了两天,这辈子我都不想再上音乐课了,谢谢。」 「……」 殷小竹嘴角抽了一下。 她看向凌屿,悄悄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屿哥,你有什么想法?」 「……」 凌屿没说话,反倒盯着livehouse对面的咖啡馆。 陆知齐靠着落地窗坐,戴着黑色蓝牙耳机,面前桌上摆着电脑。他相当修长的双手在键盘上『噼啪』打字,偶尔端起咖啡抿一口。 喝咖啡时,那人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腰背稍微陷在沙发里,身姿舒展,动作优雅。就在某个瞬间,陆知齐忽然转了视线,与马路边的凌屿四目相对。 凌屿像被烫到,忽然站了起来,看得旁边两人有点懵。 「你去哪?」 「...去找金主。」 第0007章 牛奶?给我的? 短短几步路,凌屿走得有些艰难。可他心下的踌躇,被咖啡馆门口叮咚作响的风铃给驱散了。 暖黄的灯光如雾散漫,陆知齐坐在雾里,静静地看着他,而后,绅士抬手,对着他对面的空座位,示意他过来坐下。 凌屿快步走了过去,发现对面座位刚好有一杯热牛奶,牛奶旁边有两个创口贴,整齐地摞在一起。 「...牛奶?给我的?」 凌屿表情有点古怪。 陆商人真把他当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了? 「太晚了,喝咖啡容易失眠。」 「那你呢?」 陆知齐有些意外,抬了抬眉。 「你不像是会主动关心别人的人。」 凌屿沉默地喝了一口牛奶,避过了刚才的关切一问。 「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实话,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不会来求我。」 凌屿看了一眼窗外殷殷期盼的两个同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说:「乐队其他人想去。」 「我凭什么帮你?」 陆知齐双手互握,闲闲地搁在搭起的右腿上。同一句话,从陆知齐嘴里问出来,就逼得人背后起了一层薄汗。 凌屿勐地端起牛奶,仰头灌了下去,而后,生硬地扯了嘴角。 「你不是要做我的金主吗?」 「我从来没说过。而且...」陆知齐轻声说,「凌屿,别说这种让自己难堪的笑话。」 陆知齐的拒绝温柔又体面。 凌屿本是涌上寒意的心口被这句话轻轻烫了一下,不知为何,会觉得喉咙发酸。 他攥着咖啡杯的骨瓷把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摆弄着着,手背碰到了那两个创口贴。陆知齐依旧忙于工作,伏案打字,头也没抬,却像是尽览全部似的:「给你额头上的伤贴一下。」 「……」 「不会贴?」 「会。」 但是没必要。 普通的磕碰,放置两天,它自己就好了。这种麻烦又奢侈的工序,凌屿一贯懒得做。 但他依旧收起了创口贴,柔软的胶带让他心里也莫名的软了一下。 「...之前是我冲动了。对不起了。」 凌屿低声道了歉,不打算再打扰陆知齐工作,也不想自讨没趣,起身想走,身后却传来清脆的电脑合盖声。 他讶异回头。 第11页 陆知齐单手抚着关闭的手提电脑,正仰头看着他。 「凌屿,我看起来是个慈善家吗?」 「...什么意思?」 「你来求我帮忙,不提报酬吗?」 「好。我给。」凌屿顿了顿,「如果可以分期付款的话。」 陆知齐怔了一下,轻笑。 「你这小孩,还挺有意思的。」 凌屿:「……」 他难得这么真诚。 又不是在说笑话。 陆知齐起身,单手繫着西装衣扣,另一只手拎着电脑包,从凌屿身旁走过。他的衣着整洁高贵,而凌屿的衣服血灰满溢,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凌屿尚且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却总有势利的旁观者以貌取人。 「要走赶紧走,别脏了地面,又要擦一遍。」 服务生余光瞪着凌屿,极小声地嘟囔。 凌屿抬脚跟看了眼,根本不脏,也没留下什么脚印。不过,他一贯懒得跟这些人多费口舌。他无所谓地向一旁移了半步,可他的手腕却被陆知齐轻轻握住,不让他被闲言碎语逼到角落里。 「干什么?」凌屿微怔。 「等一个道歉。」 陆知齐视线沉沉地压向服务生,而后者视线落在陆知齐昂贵的腕錶上,立刻整敛了嘴脸,抱着拖把鞠躬,极近惶恐:「先生,对不起!」 「他姓凌。」 陆知齐侧身避过,服务生愣了愣,视线转向这个狼狈的高中生,有点不大乐意地道歉,声音很大,恶声恶气的:「凌先生,对不起!」 凌屿冷冷觑他一眼,不说话,抬脚就要走,却又被陆知齐拦住。 「我是不是刚说过?长嘴是用来说话的。人家道歉,你不接受,那就只能让他继续道歉了。」 凌屿皱眉,眉间有薄薄的愠怒,似乎很不满陆知齐插手他的行事作风。 可陆知齐只用了一个单词就堵住了凌屿的嘴。 「demo。」 「...知道了。」 凌屿走到服务生面前,用鞋尖用力在地上捻出一个脚印。 「这才叫脚印。我踩,你擦,不用道歉,我们扯平了。」 凌屿不卑不亢地揭过这件事,并没有为难那个服务生,尽管之前遭受了冷眼和污衊。 陆知齐看着凌屿的背影,稍微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被生活压迫到被迫弯腰的人,若一朝借势翻身,心中恶意更容易反弹。 可凌屿的做法,相当体面,不委屈自己,也不羞辱别人。 「倒是个人格健全的高中生。」陆知齐想起凌屿路遇不平出手相助的事,又加了一句,「也挺善良。只是...」 命不好。 投生在凌远峰家里,做了他的儿子。 凌屿不知陆知齐对他的评价,只等着陆商人来结帐。 门口,咖啡馆又进了四五个结队而来的客人,凌屿被推搡着挤到了刷卡结帐的陆知齐的背后,被那人又一次轻轻扶住。 那双手依旧是刚刚好的温度,透过衣服传了过去。 凌屿有些不适,躲开了他的触碰。 「怎么,还觉得我要占你便宜?」 「咳。」凌屿红着耳根清了清喉咙,「不是。」 「那这是怎么了?」 「怕我弄脏你的衣服,赔不起。」 凌屿嗓音本就好听,此刻刻意存了戏嚯的语气,多了点少年感,更显清亮。 「衣服不贵,弄脏了也不用你『分期付款』来赔。」 陆知齐一本正经地学着凌屿刚才的动作神态,少年竟然不觉得被冒犯,而且有点想笑。 「那,帮忙录demo的价格怎么算?」 陆知齐想了想,慷慨地说。 「给你个优待。工程先付,款项后结。」 ==== 三人坐上了那辆昂贵的商务车,而陆知齐本人则坐在驾驶位,单手扭转着方向盘,动作松弛舒展。 凌屿:「你开车不用导航?」 陆知齐:「不用。」 凌屿:「哦。」 陆知齐:「不问问我为什么不用导航吗?」 凌屿:「你有你的道理。」 陆知齐:「态度好多了。我以为你还只会说一句『不感兴趣』。」 凌屿:「demo。」 凌屿的回答更简洁,陆知齐笑着说一声『好』,一副金主老闆的派头。而孙景胜和殷小竹两人坐在后排,他们俩看着主副驾驶的两人偶尔问答一句,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不是,凌屿他怎么突然长嘴了?一晚上说这么多话?!这货至少说了一百个字!!」 「屿哥确实反常。」 「还有这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就这样答应帮我们录demo了?」 殷小竹左闻闻右闻闻,悄悄捏了捏座椅靠垫,手在后排空调触屏上到处乱摸,结果一个不慎,风直接灌进了嘴里。 她忍着咳嗽,谨慎地跟着孙景胜咬耳朵:「咳咳咳...孙大宝,你家不是也很有钱吗?看看,这车上的奢侈品,是真的还是假的?」 孙景胜干咳两下,不愿意回答,结果在殷小竹再三逼问下,才无奈地摊手:「是真的。不过,我家跟这位神仙一比,正应了咱们乐队的名字。」 sand to infinity。 孙家是一粒沙子。 人家神仙是无限大。 殷小竹终于放下心来。 「那他就不是人贩子了。因为把我们仨卖了,也不值这个车钱。」 第12页 后排两人合掌一拍,心下大安。而后,他们才踏实地陷入狂喜中。真的有神仙下凡来救一救他们!! 「做梦了?」 殷小竹与孙景胜对视一眼,彼此不约而同地伸手,在对方额头上重重地弹了一下。 「啊!!」 「嘶...」 陆知齐下颌微抬,视线从后视镜看到了后座两个摇滚少年少女,他们正各自捂着头抹眼泪,疼得泪光隐现。 「你的朋友都挺有个性的。」 「嗯。」 「你也是。」 「……」 凌屿又不说话了。他一向不知道如何面对善意和夸奖。 陆知齐只是稍微笑笑,并不在意冷场。 第0008章 保安大爷? 车辆渐缓,对面的一幢平房稍显破旧,墙灰扑扑的。门口有个简易的挡杆,旁边站着一位银髮男人。他穿着保安服来迴绕弯儿,似乎在消食。 天太黑,那人又一直扶着腰背,银髮看着像是衰老的符号,孙景胜立刻下了结论——这人是看守小别墅的保安大爷。 「保安大爷!晚上好!请放我们进去!」 孙景胜摇下车窗,热情地朝着大爷招手。银髮男人正拿着一颗青苹果在吃,咬了一口,嘎嘣脆的。他随手丢了苹果核,拿起搁在一旁的龙头黄梨木手杖,直直地戳向那辆黑车:「不长眼的小崽子,说谁是...」 一句话没说完。直到看到司机的脸,男人眼睛细细地眯了起来,笑了笑。 「竟然回来了。」 挡杆慢慢地升了起来。 陆知齐的车停进了杂草丛生的破旧车位,灯光骤灭,几人下了车,陆知齐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兜苹果,拎在手里,跟西装有些违和。孙景胜撇撇嘴,悄悄地跟殷小竹说:「这神仙够抠门的,送礼就备这几个烂苹果啊。」 后又琢磨琢磨,觉得逻辑可以自洽。 毕竟给保安送礼,也不需要特别贵重。 「王叔。」 陆知齐朝那人温和地笑着。 「这可太客气了。」孙景胜又低声咬着耳朵,「这大岁数、花白头髮、还有这腿脚,明显年过六十了吧?我看,叫『爷爷』更合适吧?」 「……」 凌屿盯着老人的侧脸,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这人虽然腿脚不大好,走路也蹒跚,头髮灰白,嗓音也透着沧桑,但...老人能一口咬掉一整块果肉么?是不是有点太豪放了? 『老人』单手扶着陆知齐的肩,重重地握了握。 「终于肯回来了?」 「抱歉,隔了这么久才回来看您。」陆知齐抬起手里的一袋甜脆的青苹果,递了过去,「不过,我一下飞机就去市场给您挑了好东西回来。」 那人接过,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在保安服上蹭蹭,咬了一口,清脆爆汁。 「不错。还是你会挑。」 凌屿:「……」 果然。这一口好牙,让人害怕。 『老人家』视线落在身后三个挤在一起的高中生身上,有点惊讶:「你带这些闹人的小麻雀来干什么?」 「想借您的宝贝用用。」 「刚回来,就盘算着怎么剥削我?」 陆知齐笑而不语。 那人倒没真生气,只抹了抹嘴,朝着后面三个孩子招招手:「跟我进来吧。」 「哎,谢谢王爷爷~」 孙景胜嘴甜,立刻顺着杆往上爬。银髮男人顿住脚步,用龙头手杖顶着孙景胜的额头,细细地眯了眯眼:「不许叫爷爷。」 那人握着手杖像握抢,给孙景胜吓了一跳,缩到陆知齐身后,讷讷地笑了笑:「那...那我叫您什么?」 「叫王哥。」 孙景胜傻了:「什么??」 陆知齐轻笑,摇了摇头:「您还是这么...」 「这么不着调?」 银髮男人慢条斯理地收回吓唬孩子的动作,捂着腰边急喘边笑,似乎许久都没有这样放声笑过了。 几人在前面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而凌屿则走在最后,警惕地围观着周围的一切,安静得仿佛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旧旧一间平房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客厅家具朴素低调,可该有的样样不差;最重要的是,左面单独隔出来的两间小房间,落地的透明玻璃将里面的陈设完全暴露在几个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面前。 ——柔软的吸音棉,高级的监听设备,完善的收音。 不仅如此,靠内的区域被单独隔了出来,几排透明架子,架子摆着各色乐器,从木管到铜管,从打击乐到键盘,一应俱全。 孙景胜激动得腿肚子都在抖。他薅着凌屿的校服袖子,声音有点扭曲:「快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凌屿把他扶稳,自己手心也有点凉。 因为他看到了第二排琴架上的那把古典吉他,上面还有曾经的『cheers』乐队主唱的签名——楚峪。 楚峪以摇滚乐队出道,后单飞做了歌手,再后来做了音乐剧演员。他刚出道的嗓音高亢有力量,一首『飞跃地平线』震撼全国。尽管后来再无什么代表作,但这惊鸿一面,也足够让无数怀揣音乐梦的年轻人憧憬敬仰。 「王爷爷...不,王哥!」孙景胜抖着嘴唇朝着银髮男人扑了过去,「请您务必替我向这间房子的主人美言几句。我叫孙景胜,家住富贵路89号3栋5楼,音乐世家,孙家唯一独苗就是我,我我我我...」 第13页 「嗯,他听见了。他还让你闭嘴。」 王明霁掏了掏耳朵,监听室的电源一瞬亮了起来。极为低沉的测试音迴荡在房间里。像是耳膜被重重地颳了一下,几人不约而同地抖了抖,惹王明霁笑得更欢了。 「听知齐说,你们要录音?太好办了。」王明霁低着头扒拉腰间的钥匙,选了一个生锈的,朝着殷小竹丢了过去,「丫头,把门打开,让俩小伙子把要用到乐器搬出来。」 殷小竹点点头,孙景胜迫不及待地想要摸一摸这些乐器,可凌屿却回身望了一眼陆知齐。 照这个架势,他觉得,恐怕把自己卖了也付不起陆知齐的工程款了。 「要唱什么?」 王明霁饶有兴趣地问,孙景胜笑着回答:「就是『cheers』乐队的出道曲,『飞跃地平线』。」 话音刚落,殷小竹拿着鼓槌,在铜钹上轻敲三下;凌屿指尖划出流畅的g小调和弦,用一段简约的前奏引出主题;孙景胜站在立麦前,胸前的贝斯招摇一甩,左手在弦上重重拨出底音,握住立麦,清亮的声音如瀑布,轰然落下。 很有感的民谣。 从阿尔卑斯的勃朗高山唱到伊瓜苏大瀑布的壮美银河,人们一生追逐着地平线尽头的风景,从不停留。 坐在监听室里的王明霁显得安静多了。大抵是这曲子对他来说,也是一段难忘的回忆。 「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王明霁顿了顿,颇有些难堪地问,「怎么,我吃牢饭的事,连你在国外都听说了?」 「……」 「也是。你能找到这里来,想必已经知道了所有。」王明霁不欲再说,淡淡地转了话题,「唱歌的小麻雀劲儿挺足;嗯,那闷嘴小崽子吉他弹得也不错;那丫头鼓敲得也好。怎么,你想让我做他们老师?」 陆知齐知道这话有多敷衍。 王明霁曾是知名高校音乐系教授,尽管遭逢变故,但这样青涩的唱腔必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陆知齐从繁忙的工作中抬起头,轻轻按了下肩颈,闲适地靠在椅背,视线停留在几个青涩的高中生身上。 「这种水平的业余乐队,还不值得您费心调教。」陆知齐看他一眼,又无奈轻笑,「您...还是正常点说话吧。夹着嗓子,不难受吗?」 「那小麻雀喊我『爷爷』,我不得装装慈祥么?」 「……」 「别摆出一脸无奈的表情。算了算了,看来我这辈子跟『温柔』俩字无缘了。」 王明霁丢了手里的苹果核,随手扯了纸巾擦了擦指缝间的水渍。在几个孩子没有留意的角落,他慵懒一瞥。声音一瞬间褪去了年迈的苍老褶皱,回归了原本低沉磁性的声线。 「这前半首曲子,平庸得只剩模仿,最糟糕的是,连模仿都模仿不出来。以他们的资质,我就算拼了命的教上个两年,最多也就能够达到刚刚及格的水平。更何况,我老了,状态早就不如从前了,没收徒弟的想法。」 「老?」陆知齐失笑,「您才刚四十二吧。」 如果不是当年入狱,王明霁绝不会一夜衰老到这种地步,甚至于最后还心如死灰地退出了娱乐圈,选择在这种小地方销声匿迹、毫无心气地玩什么角色扮演、自娱自乐。 「老了。」王明霁指指胸膛,微微一笑,「心老了,干不成什么大事。」 陆知齐却不贊成地反驳。 「当年,您能带出楚峪,现在依旧可以捧出第二个天才。只是您不想,所以才做不到。」 「对,不想。我...不想再带出第二个楚峪。」 察觉到气氛不对,陆知齐单指推了推镜框,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 「我本来就打算过来看看您,只是遇上了这几个孩子,顺手带来。我记得您还是很喜欢跟孩子在一起的。」 「我那是想劝小琢赶紧生个孩子,不是真喜欢那群闹腾的小东西。」王明霁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怎么没跟你姐姐一块回老家?我也好久没见小琢了,挺想她的。」 「……」 陆知齐动作似乎顿了一下。 王明霁皱了皱眉:「你们吵架了?」 「没有。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跟她好好地、面对面地吵一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陆知齐近乎轻嘆的自言自语,让王明霁满头雾水。他稍微坐直,凌乱的眉线紧皱。 「她怎么了?」 就在这时,陆知齐的手机响了。 是一条简讯,只有寥寥几行字,可每一个字都让陆知齐的眼神更冷一些。 『陆思琢的车祸,怀疑与凌远峰有关。缺少证据,难以推进。小陆总,是否还要我继续查下去?』 陆知齐毫不犹豫地回了一个字。 『查。』 发送键按了下去,他的拇指还在微微发颤。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出异样,陆知齐闭了眼,压下胸口的痛意,缓了片刻,才重新回到平素的淡然与从容。 他的视线穿透玻璃墙,落在专注弹吉他的凌屿身上。 中间一段新加的solo,孙景胜慷慨地素手一指,将镜头留给了凌屿。 吉他手垂着眼眉,十指在琴弦上飞快地掠过,如同疾飞的雁,令人目不暇接。 刚冲上一个小高潮,可凌屿并没有接着哄抬气氛,他收敛了大开大合的旋律,转为相对稳重的调子, 在他的手指拨动下,天地开阔,山川如流,娓娓而来。以旁观者的眼光,在地平线之下,人亦渺小,因此激扬中多了几分郑重与虔诚。 第14页 后段副歌,孙景胜也转了唱腔,鼓声更为激越、坚定,吉他和弦沉稳托起,激越又洒脱;而凌屿在副歌处的和声,如空谷急雨,雪霁初晴,配合孙景胜的高亢音律,一下子就打开了整首歌的局面,仿佛让听者乘风而起,直追地平线。 王明霁意外地多看了凌屿一眼。 『飞跃地平线』这首歌被无数人改编翻唱,世人大多数都能抓住其中的激扬意气,却少有人能细腻地深究更深的主体。 这样一改编,便由无知无畏变成了明知不可为而为。 「这孩子音色倒很独特,乐商也凑合;吉他弹得不错,下过苦功夫。」银髮男人又咬了一口苹果,「他多大了?专业学过发声吗?」 「不知道。」 听得陆知齐相当淡漠的回答,王明霁又怔了一下。 「你不知道?你真跟他们不熟?你和这群孩子到底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不过,『观星传媒』的『凌董事长』夫人,程榕,托我解决一个私生子。」 「凌董事长?!」王明霁一惊,「『观星传媒』什么时候变成凌家控股了?!」 再念及陆知齐刚才那一瞬的失神,他的心头罩了一层不祥的预感。 陆知齐修长的手指轻叩膝盖,轻描淡写地拂去膝上的灰尘,难掩嫌恶地轻轻皱了眉。 「姐姐姐夫都不在了。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股权变更,超过半数归在凌家夫妻手里。陆家外债多得可怕,等我回来的时候,只剩一个挂名的『副总』虚衔。」 王明霁大骇。 他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年,外面竟然变化得翻天覆地。 「...你是怀疑,思琢的车祸是凌远峰为了抢夺公司故意设计的?」 久经商场的男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可能的阴谋与恶意。 陆知齐只牵了牵唇,笑意不达眼底。 「怀疑?不,我是肯定。」 「那你回来,是为了追查这件事?」 「嗯。姐姐早年把我送出国读书,这些年我几乎都没有管过公司的事。凌远峰夫妻怕是以为我们姐弟不合,姐姐为了独占财产,赶我出走。而姐姐死后,我迫不及待回公司接手一切,也更是符合了他们的揣度和想像。」 「这怎么可能。你爸妈走得早,思琢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你。怕你累、怕你苦,什么都不让你干,我都怕你被她宠坏了。」 陆知齐笑了笑,却透着淡淡的苦涩。 王明霁默然哀悼,再抬眼看向凌屿时,眼刀锋利,带着疏离与不喜。 「知齐,要我找人帮你解决他么?」 「没必要,一个无足轻重的卒子而已。我放在身边一段时间,为了牵制、麻痹凌家夫妻。而且,我打算将他养成一枚谈判筹码,为我谋取我想要的东西。」 毫无感情的语句从陆知齐唇间轻吐,就在这时,凌屿心有灵犀地朝他看过去。 录音棚的灯光暖而亮,透过玻璃,更显得那双眸子黝黑清亮,干净无瑕。陆知齐顿了顿,刻意挪开了相交的视线。可脑海中,无法控制地想起了他和姐姐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狗。 一模一样。 单纯、忠诚、热忱。 王明霁旁观着陆知齐的神情,皱了皱眉。 陆家兄妹什么都好。聪明能干、机敏过人,就是一点——容易心软。 「既然决定了,就别心慈手软。」 银髮男人丢了苹果核,把手里的汁水往衣服上一抹,按灭了收音室的灯,冲着三个孩子喊。 「好了,录完就走吧。」 孙景胜恋恋不捨地放下那把光顺靓丽的贝斯,还想恳求保安大爷再给点时间,可那人似乎失去了兴趣,盖了帽子坐在一旁打盹。 殷小竹坐在电脑前,鼓捣了半天,拷出了一份相对不错的录音,压着十二点的线给制作组发了出去。 三人抱在一起庆祝,衣服上的铆钉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回家了,明天还有早自习呢!等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我一定要把它甩在老班的脸上,让他们都刮目相看!」 孙景胜挥手告别,信心满满,可凌屿却隐隐担忧。 有凌奇牧在,一切真能如他们所想般顺利么? 第0009章 凌屿,蚊子都比你会叫 灯彻底熄灭了。 乐器的余韵还在风中飘荡,人却已经走远。 王明霁握着保安帽,跟陆知齐并肩坐在台阶上。一大一小望着疏朗的星空,一时相对无言。 蚊子在耳边嗡叫,在王明霁胳膊上咬了几个通红的大包。他挠了挠,转头问陆知齐:「今晚就在我这里睡吧。你老家的房子,还没打扫吧?」 「公司给定了酒店,我开车去,也不麻烦。」 「这么晚了,别折腾了,住下来吧。」 「那就叨扰了。」 陆知齐也没再推拒,搀扶着王明霁起身。 「您的腰伤越来越严重了。」 「监狱里留下的毛病,没大事,就是变天的时候会疼。」 王明霁蹒跚着走向另一幢黑灯瞎火的小阁楼,陆知齐替他将门口的挡板放了下来,路口灯下,一个高瘦的身影半倚围栏,手里还攥着那把断了的破吉他。 「你怎么没跟朋友一起回家?」 陆知齐没料到少年竟然一直守在这里没走。 「...有点事。」 第15页 「什么?」 「……」 「……」 凌屿不开口,陆知齐也不主动解围。 他们二人对立站着,蚊子在他们耳边嗡嗡作响。陆知齐抬手挥走飞虫,觉得有些好笑:「凌屿,蚊子都比你会叫,像话吗?」 凌屿快准狠地拍死了三四只蚊子,摊开掌心,给他展示战果:「话多的,死得早。」 「知齐,你怎么还不进来?」 王明霁举着手电筒出来,看见一个人变俩,愣了一下。见陆知齐身边竟然是那个『麻烦』少年,他皱了皱眉。 自从知道凌屿和凌远峰的关系后,王明霁更冷淡了许多,他转身丢下一句话:「要关门了,快进来睡。」 陆知齐轻声应了,毫不留情地按下关门键。 大门在两人中间落下,仿佛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隔阂。 凌屿没有不识趣地跟上去,他握着吉他重新站回了路灯下,摆弄着快要没电的手机。 蚊子被光源吸引,又冲着少年精瘦的小臂去,陆知齐遥遥一望,蚊虫黑影笼罩,他真怕那孩子直接被蚊子吸干血死了。 他不想染上无谓的人命官司,于是扬声问凌屿,说:「有话就说。」 凌屿抬起眸子,黑瞳清亮。 「你也是『观星传媒』的?」 「显而易见。」 「你认识海选考核组的人吗?」 「认识。不过你现在这是想要走后门么?」 陆知齐的语气有些重,镜片反光,看得人心生怯意,可凌屿没有被吓退,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半只断吉他。 凌屿的眼中烧着不灭的火,穿透暗霭,定定地望着陆知齐,不闪不避。 「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平的机会。这样,也算走后门吗?」 少年语气坚韧,可周身的光却在颤。 陆知齐竟一时无话。 凌屿倒是真没借父亲的一点光,反而饱尝了恶意与偏见。说到底,他只是一个高中生,成年人之间的事,和这个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知齐还是沨走了。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凌屿紧攥吉他的手泄气地松懈下来。少年沉默地背着吉他转身离开,可身后,拦路障的电机忽然运转起来。『咔嚓』一声,门开了。 他惊讶地抬起头,遥遥望见陆知齐。 那人站在路灯下,朝他招了招手。 「走不了后门,那就大大方方地从前门进来。」 ==== 小阁楼一共两层。 一层面积不大,进门是会客室,里面装潢古朴,家具颜色以深红为主,沙发前有一套精巧的茶具,热水氤氲。 电梯上行二层,是三四间卧室,王明霁拿了一套睡衣,塞到了陆知齐的怀里,无视站在一旁的凌屿。 「两间卧室,一大一小,你们俩自己分。浴室在对面,洗完澡就可以睡了。」 「...王叔,这是粉色女款。」 陆知齐拎起睡衣,两个兔耳朵在空中打颤。 王明霁也没想到自己翻了半天只有这么一件卡通睡衣,他选择性耳背,蹒跚着进了屋,留陆知齐抱着睡衣无语。 陆知齐不得已回到车上,拿出拉杆箱,从里面找出件干净的白衬衫当作换洗。凌屿倒也没奢望陆知齐会给他一件换洗衣服,两人刚认识几个小时,还没熟到这种地步。他取得了允许后,径直快速走进浴室沖了个澡,开门出来时,还是那身脏兮兮的校服。 他没有选择去卧室睡,怕自己身上的衣服弄脏了床单,于是,只简单地在二楼落地窗前寻了个草团坐垫,靠着玻璃,斜倚着单边抱膝休息了一会儿。 另一个卫生间里的水声还在继续,凌屿撑着疲惫,想着等陆知齐洗漱出来以后,再跟他说说考核组的事,可到底困意上头,耳边的水声仿佛是催眠曲,拽着他的眼皮,催他进入梦乡。 等凌屿醒来时,客厅里更为昏暗,空间里蔓延着酒气,醇厚清香。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瓶透绿的苦艾酒,而商人陆知齐正靠坐在沙发上,手边透明酒杯里的绿色烈酒已经见了底。 「醒了?」 陆知齐眼镜拿在手上,手背抵靠着眉头,似乎有些疲惫。 凌屿这才发觉他的膝盖上放了一台电脑,像是工作永远也干不完。 社畜也挺苦的。 凌屿专注感慨,没回陆知齐的话。后者放下手臂,侧脸看他。 「问你话,怎么每次都不回答?」 陆知齐没带眼镜,没了遮挡,显得那双眼睛更清锐了。凌屿顿了顿,认真回答道:「...我显然醒了。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听起来不像句废话。」 凌屿真诚到近乎拆台的回答,每次都能让陆知齐忍俊不禁。他稍微挪了挪腰,又倒了杯酒,朝他晃晃杯子,水声撞壁,叮噹清朗。 「会喝酒吗?」 「会。啤酒白酒都喝。」 「这可不是优等生的回答。」 「我不是好学生。」 凌屿想,这样显而易见的东西,似乎不需要单独问一遍吧。 「可你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离经叛道。」陆知齐上下打量凌屿,「差得远了。」 「……」 「喝吧。」 凌屿见桌上有另一杯倒满的酒,以为这是陆知齐给他留的,伸手想去拿,却被陆某人轻拍手背,打掉了他的爪子。 「我让你喝牛奶去。」 第16页 「……」 又他妈的是牛奶。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凌屿找了一圈,在茶几旁的立柜冰箱里找到一盒快过期的牛奶。他拉开密封,站在原地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腻得他头皮发麻。 「喝完了。你会帮我们吗?」 「我直说了吧。在现在的『观星传媒』,凌奇牧是太子爷。你懂我意思吗?」 陆知齐近乎直白地挑破了凌屿的幻想。 凌屿手指紧握,手里的牛奶盒被攥成一团。他慢慢地松手,纸盒轻轻地落在垃圾桶里。 「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陆知齐瞥了一眼垃圾桶:「对,没错。」 凌屿静了一会儿,径直冲向茶几,一言不发地拿起酒瓶,大口灌下。舌头像是被野火燎过,口腔被刺激得生疼,惹得他闷闷咳嗽两声。 陆知齐蹙眉,夺过他手里的酒瓶。 「还没成年,喝什么酒?」 凌屿抹了把唇边酒渍,鼻腔里火辣辣地喷着灼痛的气息,让他说话都有些费劲。 「不许再跟我说『喝牛奶』!别管我!」 「真是个过河拆桥的混小子。」 陆知齐倒也没有那么不悦,纵着凌屿喝了两口,然后将瓶底的剩余烈酒都倒在自己杯里。 陆知齐喝酒喝得优雅,速度却不慢,喉结上下滑动间,烈酒已经尽数入腹。 凌屿喉咙犹自火辣辣的,却见陆知齐淡定得像是喝了半两白水。 「...你厉害。」 凌屿略有醉意地靠在窗边,抱着手臂假寐。 月色透过玻璃漫了过来,洒了一地的柔色,反而映得少年稜角更加分明。他像是根孤单又尖锐的竹子,硬挺挺地撑着腰杆,非必要不开口。 陆知齐看屏幕看得头疼,捏了捏眉骨,边收尾工作边随口逗他。 「欠我的工程款,什么时候还?」 「帮我们录个demo,为什么是个工程?」 凌屿一直不知道陆知齐为什么总把帮他这件事说成一件工作。本来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陆知齐非要用价钱衡量,显得冷冰冰的。 陆知齐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我是商人,做的每一件事,当然都要有利可图。」 「哦。」 凌屿依旧觉得姓陆的很幽默。 像他这种边缘的小人物,哪还会有什么利益可图。 「你开个价吧。等我毕业工作以后,赚钱还你。」 「毕业就工作?你不考大学了?」 「...没意思。」 少年轻嘲一笑,眼底的光黯了黯。 陆知齐撑着手肘看他,看了一会儿,起身回了卧室。 客厅里瞬间变得空空荡荡的,连苦艾酒残留的气息都冰冷一片。凌屿稍微抱臂,身体低蜷,这是他惯用的独处姿势,用来对抗孤单。就在他快要睡着时,耳畔忽然有细碎的声响。 他警惕地睁眼,眼前忽然一道劲风,眼前一黑,脑袋上被罩了一件柔软的衬衫。 「换件衣服再睡。」 凌屿吃惊地抓住衬衫,看着陆知齐欲言又止。 他...真就这样把自己昂贵又贴身的衣服借出去了? 「不换?或者说,你更喜欢那件?」 见陆知齐指了指沙发扶手上的粉红兔耳朵睡衣,凌屿立刻脱下校服,换上了这件白衬衫。 布料看着硬挺,穿着却很贴肤,衬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慢慢地向上扩散,凌屿觉得唿吸不畅,带着头脑也发热,眼神无措;而因为喝酒的缘故,心跳得厉害,让他有点恍惚。 「...我感觉,欠下的钱越来越多了。」 「咳。」 陆知齐本来心情沉郁,可架不住凌屿每句话都准确地戳中他的笑点。 「行了,还债不用钱。」陆知齐指着灯罩旁飞舞的飞虫,「帮我抓两只蚊子,抵债两清。」 【作者有话说】 实话说,我很想看陆总穿粉色兔耳朵() 第0010章 连名带姓 不知道凌屿听没听懂这个冷笑话,陆知齐也无暇再理。他半阖了房门,留了窄窄一道透气的缝,自顾自地上床睡了。 这一夜,陆知齐睡得依然不是很好。 梦里全是姐姐一家惨烈的车祸现场,还有停尸房里的破碎血肉。他一块块捡起来再放下,像在完成一幅诡异的拼图,指甲缝里的血是烫的,灼得他手指止不住的颤。 他睡得冷汗淋漓,梦梦醒醒,辗转挨到了天亮。睁开眼,眼前依旧是沉闷的黑。 他揉了揉闷痛的太阳穴,踩了拖鞋起身开门。 门后似乎有什么重物挡着,推不动。陆知齐从门缝里侧身出来,发现后面的『重物』正是那个打盹儿的高中生。 凌屿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只电苍蝇拍,虚虚握在右手上,左手旁放了垃圾袋,袋里有清理飞虫的纸,而电苍蝇拍的电网上还留了四五个黑色飞虫的尸体,来不及他清理就睡着了。 陆知齐怔了怔。 他蹲下,摇醒了凌屿。 对方眼睛有些肿,刚睁眼时,眼里有些懵懂,迷迷煳煳地说了一声『嗯』。 「在这守了一晚上?」 「...嗯。」 「听不懂我在说笑话?」 「...笑话?」 虽然陆知齐好像是随口一说,但凌屿不觉得那是个笑话。 那个人看向蚊子的眼神是带了嫌弃的。而且,他应该是觉得蚊虫的声音很吵闹,所以每次飞虫过耳才会那么敏感。 第17页 凌屿揉了揉眼睛,从朦胧的视线里,看见了陆知齐略显青黑的眼底。 「……」 这人明明睡的床,怎么比睡地板的还要疲劳? 难道他蚊子没拍干净,还是熘进去两只? 凌屿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里,利索一拨开关,电网又吱吱啦啦的缠上了电。高中生身手矫健地踩凳子钻柜子,上下攀援,最后,拎着几只战利品,走回陆知齐面前,认真地说。 「窗缝我贴死了,屋里也没蚊子了。今晚,你能睡个好觉了。」 他回身,拉开窗帘。 晨光倾泻,洒落少年满身,眼瞳碎光,像是炬火正亮。 一室沉闷的噩梦就这样被轻易地驱走。 陆知齐竟出神地想,今夜,说不定真能好好睡一觉。 他移开目光,看了看时钟,提醒道:「六点半。你不去学校上课了?」 凌屿如梦初醒。 他立刻钻进卫生间,迅雷不及地洗漱完毕,穿好自己的破校服,出来时,陆知齐已经在驾驶室里坐好了。 他的二指夹了一支烟,见凌屿出门,朝他晃了晃菸头,火星掉进露水里,『嘶拉』一声响。 「送你回去拿书包。」 陆商人没来得及做髮型,偏长的刘海细软地垂在眼眉处,少了些清贵疏离的公子气,多了些平易近人的温润。 不知道是不是陆知齐这副样子格外好看的缘故,凌屿竟对他生出了许多莫名的亲近。 他不再拘束,跳坐到副驾驶,利索地扣好了安全带。 「走吧。」 「行,坐稳了。」 陆知齐的车开得又快又稳。窗户半开,车内的烟味完全散去时,车已经安安稳稳地停在凌屿外公家那幢老旧的楼下了。 凌屿赶时间上课,又是一句话都不说地拉开车门就走。 陆知齐几乎习惯了男高中生的沉默寡言,懒得苛责,坐在车上处理了几封邮件,正垂头看手机时,车玻璃忽然被敲响。 陆知齐讶异摇下车窗,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凌屿手里拎着的小半袋烤馍片。 馍片表面金黄,又干又脆又香,凌乱地挤在小袋子里,慌慌张张的。 「昨晚酒喝得太多了,不吃早饭会胃痛。」 凌屿没点名道姓说是谁,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给自己留了退路,如果陆知齐觉得这东西廉价到难以下咽,他也可以收回自己不值钱的好意。 陆知齐似乎有些为难。 这副神情落在凌屿眼底,几乎等同于拒绝。 他眼神黯了黯,装作满不在乎,转身要走,便在这时,书包被一只手轻轻拉住。 「怎么总是不听人说完话就走。」 陆知齐单手撑着窗,身体稍微前倾。 「我没洗手,你拿一片餵我。」 凌屿被陆知齐那张脸晃了一下。 真就是毫不嫌弃、坦坦荡荡。 男高中生心里震惊、天崩地裂,脸上平静、面如死水。从外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可手里的馍片被他攥得『吱嘎』作响,有几个甚至都碎成了沫。 陆知齐:「?」 这孩子什么毛病。 听说过有人压力大去捏方便面的,倒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捏烤馒头片的。 「怎么,故意拖延时间,想蹭我的车上学?」 陆知齐抬眉。 他故意戳碎男高中生脆弱敏感的自尊心,可没想到,对方原地想了一会儿,竟然真的就坡下驴,径直坐上了副驾驶,一言不发地系好了安全带。 陆知齐像是不认识凌屿似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凌屿琢磨了一下,觉得那人大概是饿急眼了,拿出一片烤馍片,递到陆知齐的嘴边。 陆知齐:「……」 香是挺香的。 不过,他貌似不是这个意思。 凌屿连着投餵了两三片,见那人依旧不说话也不开车,他皱了皱眉,低声说:「吃快了容易噎死,我没带水。」 陆知齐生生被呛了一口。 凌屿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冷眼抱臂坐在旁边,见陆商人咳得越来越厉害,怕他呛死,犹豫着,替陆知齐拍了拍背。 少年的手劲儿挺重,一看就是没怎么做过这种『拍背』的亲密动作。 两个人在照顾人这方面倒都是异曲同工的生疏。 「不咳了,但你,好像流眼泪了。」 「不是被呛的,是被你拍的。」 凌屿这才记得把手从陆知齐的背上收回来。他的掌心残留着淡淡的古龙水味儿,很好闻,轻易便回想起了昨晚的微醺,让高中生有些无所适从。 「...我要迟到了。」 「你倒是才想起来。」 陆知齐觑了凌屿一眼,油门一踩,车映着晨曦疾驰。 车一路开,凌屿就这样餵了一路,一小袋馍片大部分落在了陆知齐的肚子里,而他自己只吃了两三片。 车停在距离学校两百米的位置,距离早自习只剩两分钟。 凌屿说了一声谢,拎了书包要走,手臂却被陆知齐轻轻拉住。 「吃了你的早餐,作为交换,我愿意帮你一次忙。」他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串电话和他的名字,递到了凌屿的手里,「记住,我只帮你一次,省着点用。」 凌屿却盯着陆知齐看。 「我们是朋友吗?」 「还是这么没礼貌。」陆知齐二指点他额头,「是长辈,该叫一声『叔叔』。 第18页 「……」 凌屿莫名地抗拒这个称唿。 他道了一声谢,没加称唿,甚至在心底连名带姓地喊了那人的名字。 在某一刻,他想,他们是平等的。他们,是朋友。 少年捏着写着『陆知齐』三个字的纸条,奔向学校。 他的背影飞扬,像是映照着朝阳的晨露,在某一刻,折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彩。 而这种光芒,在踏入教室的一瞬间,便被迫熄灭。 班里鸦雀无声,没有了平常吵闹的早读。 凌屿环视四周,发现只有秋枫的位置是空着的,其他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刚进教室的自己。 他们表情各异,有幸灾乐祸、有愤怒不满,也有害怕的,有冷漠的。重重情绪交织,逼得凌屿有些窒息,他皱眉扭头看向讲台上班主任,而中年人脸上的怒意是如此直白而尖锐。 「凌屿,你给我来办公室一趟。」 第0011章 你真给我丢人 办公室内,气氛凝重。 班主任蒋进坐在办公桌后,左手边放着一摞医院的诊断书;右手边坐着面目不善的秋父和秋母,他们正死死地盯着凌屿。而男高中生依旧穿着那套破破烂烂的校服,上面还有隐约的血迹和灰土。两人看着便想起昨晚的『罪行』,两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凌屿皱眉。 他没想到秋枫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事实的真相,依旧错认他为罪魁祸首。 他不耐烦解释,额角却蓦地一痛,是蒋进把那摞诊断书直接摔向了凌屿。 漫天的纸张如雨落,一同砸下来的,还有蒋进尖酸又尖锐的话语:「凌屿,你真的是没救了。」 凌屿昨晚被打出来的伤还没好全,此时又被重重摔了一下,晕眩重来。他不得不扶稳门框,勉强站直。 就算晕到唿吸困难,也不愿意在他们面前示弱。因为这会被曲解成心虚。 「我昨晚就说过了。秋枫遇到危险,我救了她。」 「你可真敢说。」 在座的所有人都嗤之以鼻。尤其是蒋进,他拿出凌屿的旷课记录,还有最新一次的月考成绩,毫不遮掩自己的鄙夷。 「你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逃课的频率还是垫底的成绩?」 「我不需要这些来证明。」凌屿一字一顿,「我说过,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你这个死不悔改的样,真让我噁心。」 蒋进重重拍办公桌,心头的火烧得愈发旺盛。 而坐在一旁的秋父秋母显然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不耐烦地说:「我没报警,是不想把这件丑事捅出去,对学校对枫儿都不好。但这不代表我们打算咽下这口气。蒋老师,这件事,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是,是,当然。」蒋进也是一脸抱歉,殷勤地起身,安抚着二位怒火中烧的家长,直到把他们送走。 等到他再回来时,他的手里正拿着手机,夹在耳边,连连称是,又连连道歉,显得很是谦卑。 凌屿眼前一阵阵地发晕,站不住,半倚靠着门,眼神往窗外瞥,看起来颇有些吊儿郎当的散漫。 蒋进打完电话,把手机摔在桌子上,抱着手臂,嫌恶地看向凌屿,像是在看一坨发霉的烂肉。 「你退学吧。」 「……」 凌屿唿吸一顿。 他抬起眼,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也哑:「真的不是我。如果不信,你大可以报警。警察调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当晚的真相。」 蒋进却摆摆手,说:「真相?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你欺负了秋枫。凌屿,我早就想跟你说,你退学吧,别耽误其他同学。」 凌屿拳头攥得越来越紧,指甲抠得掌心很疼。 「...我耽误谁了?」 蒋进似乎很意外,凌屿会问出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愚蠢问题。 他拖了椅子,坐得离凌屿一步之遥,掰着少年倔强的下颌,逼他低头。 「你的成绩垫底,平常不参与集体活动,班上同学都讨厌你,你感觉不出来吗?」 「你不让我参加集体活动,莫名其妙孤立我,当我不存在一样。蒋老师,最讨厌我的,难道不是你吗?」 面对少年尖锐的怒意,蒋进却几乎要笑了。 「原来你能感觉到啊。我还真以为你迟钝到看不出来呢。」 「...为什么讨厌我?」 凌屿声音渐低,里面有隐隐的颤,少年迷惘又天真,试图给成年人的恶意寻找一个熨帖而合理的解释。 可他得到的,是一声嘲笑和一记白眼。 那是一种混杂着轻蔑、烦躁和厌恶的眼神,凌屿记得,某次,蒋进看到鞋底的狗屎时,也是这种眼神。 「……」 凌屿知道,他不应该再开口了。 再多的自白和解释,都毫无用处,只会让他更加难堪。 蒋进懒得再搭理这个『问题学生』,他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印表机吞吐之间,一份退学通知书已经跃然纸上。 他捏着『退学申请书』,神情痛快。 「我帮你写好了,签字就行。」 「我不签。」 「随你。」 蒋进明显没把凌屿当回事,他双脚一蹬,座椅滑回办公桌前,专心备课,把凌屿一个人晾在一边,不理不睬。 这种冷暴力充斥了凌屿的高中生活,他并不陌生,甚至有种麻木的习惯。他抱臂靠窗,神态冷漠,初秋的阳光明媚刺眼,可凌屿的眼底却是暗的。 第19页 窗外,一辆高调奢华的名牌车正缓缓地靠近校门口。车里下来的人,身材高大,衣着贵重,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直直地走向教学楼。 凌屿瞳孔勐缩,手指轻颤。他回头,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叫凌远峰来了?!」 「我叫家长还要经过你的同意?老实坐着,一会儿,我们就都解脱了。」 「我不见他。」 「不见也得见!翘课出去鬼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 凌屿再不解释。 他起身就要走,可额头一阵晕眩,昨晚的伤似乎隐隐有復发的迹象。他扶着墙站稳,正被不耐烦的蒋进一掌推倒。 他没有力气,脚下一个趔趄,径直摔在一摞试卷和练习册里。他双手撑着地,努力挣扎了两下,也没能把自己撑起来,却在此刻,正对上门口衣着光鲜的凌远峰。 中年人站在两步外,喜怒难辨。他朝着摔倒的凌屿慢慢走来,朝少年伸出了手。凌屿有些意外,怔怔地看着许久未见的父亲。他的嘴唇微微嗫嚅,似乎想解释剖白一番,可迎接他的,不是父亲的搀扶,不是父亲的信任,而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凌屿,你真给我丢人。」 【作者有话说】 忍一忍忍一忍。 会好的会好的。 第0012章 你也不相信我 凌远峰丢下了几个无情的字眼,跨过了跌倒在地的凌屿,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他转着中指上的装饰戒指,强压着不耐,连墨镜都没摘。 蒋进态度软了许多,显然也是知道凌远峰的身家和地位,换了张恭敬的面皮,将列印好的『退学申请书』放在了凌远峰的面前。 「凌先生,百忙中请您过来,也是迫不得已。这孩子实在是不服管教,我们...」 「怎么才办好?」凌远峰不耐烦地打断。他草草地看了一眼,在右下角签了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的,「我不是说过吗,前两年你就该按『学业困难』给他办退学,而不是硬拖到高三。现在『观星』刚办完股权过渡,我们正是敏感期,任何丑闻都会导致股价波动。你不知道吗?」 蒋进接过签好字的申请书,脸上有点怔愣。 他虽然想要凌屿赶紧滚出高三五班,可凌远峰的态度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不管怎么说,凌屿都是他的亲生儿子,怎么父子看着跟仇人似的? 蒋进说:「凌屿高一成绩确实也还行,要是他高二高三不经常翘课出去鬼混的话,说不定...」 「不用麻烦蒋老师了。他惹了太多的事,让他赶紧退学。」凌远峰瞥了凌屿一眼,冷冷地说,「到了社会上,他再惹祸,会有人收拾他的。」 未成年人身上最后一层保护壳,被他的父亲亲手剥掉了。 蒋进心情有点复杂,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同情什么的,但总之,他算是甩掉了凌屿这个大麻烦。两人还在商量着如何将恶劣影响降到最低,话题中心人物却早就离开了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他双手插兜,站在窗前,眺望着那台崭新昂贵的轿车。 凌远峰又换了新车。 两年前,他去找凌远峰要医药费的时候,那个人开着另一辆高档车。他们一家三口甜蜜地走进旋转餐厅里,而凌屿,则被凌家的助理拦在外面。 凌屿那时候穿得绝不算狼狈,脱下了半青不熟的校服,特意换上了衬衫皮鞋,合衬得体。但被拦在餐厅外的那一刻,凌屿觉得自己真像个乞丐。 他放下了所谓的自尊,站在餐厅门口,忍受着每一个客人奇异的目光洗礼。 太阳狠毒,晒得他汗流浃背,衬衫微湿。后来,凌远峰终于姗姗迟来。他打开门,站在三步高的台阶上,俯视着他的大儿子,眼神里有意外,有疏离,有戒备,有不耐,就是没有亲情。 凌屿记不得当时凌远峰到底说了什么。他只记得那天阳光太刺眼,餐厅的玻璃门晃得他睁不开眼,而凌奇牧与他擦肩而过时,掩着鼻子,故意地高声喊着『汗味好重,臭死了』。 而凌远峰没有反驳,随手丢了一张卡,牵着凌奇牧和程榕的手走了。 凌屿毫无廉耻地捡了起来。他几乎是跑着到提款机前,取出了所有的钱,直奔医院,补上了住院费和医药费。 里面的钱不少,至少还能再买三支进口针剂。凌屿交完钱,坐在病房外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一旁,外公正捏着筷子,吃外婆吃剩的盒饭。 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平常有外婆在,还能逗爷孙俩人多说两句话,可化疗导致她的身体太过虚弱,老人家再也不能笑着陪他们吃饭聊天了。 外公吃完饭,递给凌屿十块钱,让他出去买点东西吃。 凌屿愣了愣,这会儿才觉得饿。 这会儿才觉得羞耻。 此刻,为生计犯愁的压力如潮水退去,凌屿不得不面对自己被踩到尘埃里的尊严。他低着头,看手里皱皱巴巴的纸币,就像他身上穿皱了、被汗打湿了的衬衫一样狼狈。 凌屿笑了一下,笑容难看。他问外公,他身上的汗味很重吗? 外公显然愣了一下。可他看见凌屿颤动的眼睛,便全然明白了一切。 沉默寡言的老人,从兜里摸出了最后的两块钱,买了一兜青红交加的苹果,亲手给他削了皮,塞到凌屿的嘴里,然后扒下凌屿身上的衬衫,亲手把那件衬衫丢进了垃圾桶。 第20页 凌屿把苹果吃得干干净净,只是垂头时,红了眼睛。 后来,凌屿经常会坐在门口,看来往的车,想的是车里面的人。他也幻想过,有一天,凌远峰迴心转意,补偿他这么多年缺失的父爱。 直到现在。 凌远峰换了一辆更加华贵的进口车,但凌屿的眼神依旧像在看乞丐和垃圾。 凌屿胸口堵得厉害。 他伸手打开了推拉窗,『咚』地一声。大风灌入,他眯了眯眼,就在这时,那辆车的车窗缓缓降下。 凌奇牧的脸从车里漏了出来,皮肤如雪,被阳光映得刺眼。他挑了半只眼,准确地望向凌屿所在的那扇窗户,笑了。 那张几乎融合了凌远峰所有优点的脸,连笑意讥讽时,都是与他的父亲是那样的相似。 凌屿重重地摔上了窗,挡住了凌奇牧挑衅的眼神。『咣当』一声,将路过的教导主任惊了一蹦。他将手里的点名册握成一卷,朝凌屿的脑袋上重重一敲,怒吼道:「显着你小子力气大是吧!破坏公物,你是不是想赔钱?!」 「赔。」凌屿抬手,指着办公室里的人,「让凌远峰赔,最好让他赔到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凌屿!!你这个没素质的...」 「我要退学了。」凌屿双手后撑窗台,眉目冷而不羁,「想骂,趁现在。」 「什么?什么退学?你找校长谈过了吗?你班主任提交申请了吗?」 教导主任愣了愣,还想继续问,却见凌屿绕开他身侧,竟是要直接走。 「凌屿,我还没问完,你去哪?!」 「病了,想去医务室。」 「装病这招没用了,你给我回来站好!」 凌屿脚步顿住。 他回身,眼睛里像是不见光的夜海,只有涌动着的潮汐,一层捲起一层,沉闷中泛起窒息的惊天巨浪。 「...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行。我信。你说你病了,什么病?医院开的证明呢?」 凌屿站在原地看着教导主任,双手插兜,神情淡淡。 「噁心,想吐。」 「你说谁噁心?!」 教导主任气得满头青筋,忍了又忍,忍住踹一脚的体罚。他压了火,摆摆手让凌屿赶紧回班早读,别满嘴喷粪。 凌屿沉默了一会儿,自嘲轻笑,随后大步离开,转进厕所,将早餐吐了个干净,撕心裂肺的。 教导主任这才知道凌屿不是在说自己噁心,而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他抹不开脸,只能干咳一声,背着手,熘熘达达转到高三五班。他正看见孙景胜猫在最后一排,一双眼贼熘熘地观察着走廊上发生的一切。 「干什么呢!!」 教导主任拎着孙景胜的耳朵,把他揪到走廊。大小伙子比中年人高出了半个头,但此刻他正双手抱头蹲在窗下,嚎着自己错了。 「闲得无聊就去打扫走廊。」 教导主任瞥了一眼厕所的方向,意有所指,孙景胜先是一愣,而后美滋滋地拿着拖把,立正比了个敬礼,然后急匆匆地向着凌屿跑了过去。 他一边给凌屿拍背,一边难掩震惊地在他耳边低吼:「操,你爸竟然是凌远峰?!你竟然是凌远峰的儿子?!你怎么之前没告诉我?!」 凌屿用力推开他,想说什么,只觉得噁心得厉害,俯身又吐。 孙景胜这才觉得事情不太对了。 他架着脸色苍白的凌屿,给他递了瓶水漱口:「什么情况,你怀了?」 「……」 凌屿头疼欲裂,但不耽误他一脚踹上了孙大宝的命根子。后者捂裆跳走,而凌屿皱眉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凌屿,你到底把秋枫怎么了?昨儿晚上是怎么回事啊?」 孙景胜无心一问,却让凌屿动作彻底僵住。 冷水划过他尖削的下颌,落在水池,一滴滴地,映出了少年沉默的脸。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原来,你也觉得是我做的。」 「啊?没有,不就开个玩笑嘛。你怎么了?今天这么暴躁?刚才办公室,你爸跟老班说什么了?对了,还有咱们的选拔。你要不...算了,你也不好说。不如,我去求求他,让他开个后门,让咱们顺利入选?」 孙景胜习惯性贫嘴,没想到会彻底伤到凌屿。他还想跟凌屿哥俩好地勾肩搭背,后者却冷冷地拍掉他的手,先一步离开了厕所。 「莫名其妙。」 孙景胜想不明白凌屿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他也懒得去理凌屿抽风似的小情绪,打开了厕所门,准备进去舒舒服服地蹲坑,眼睛一瞥,看见了凌屿遗落的小纸条。 「嗯?」 他捡了起来,发现那上面是一串电话号和一个名字。 「陆,陆知齐?!」 第0013章 他是被你们逼疯的 凌屿快步走回三年级五班,准备收拾东西逃课。 他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才能说服自己继续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装作毫不在意地独来独往。 他走回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拎起自己的书包,一瞬间,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往下掉,像是破了洞的口袋,洒了一地的垃圾。 他捏着书包肩带,冷沉的视线扫过班内神色各异的同学,最后落在后门站着的那个褐发板寸的男生身上。 那人剃了三道鬓角线,侧颈纹了一条青色盘蛇,他正抱臂饶有兴趣地望着凌屿,吹了个口哨。 第21页 「我的英雄,你凯旋了。来,兄弟们,鼓掌!」 说着,他的两三个跟班朝着凌屿又鼓掌又敲桌子,群嘲起闹,而凌屿只是站在桌前,握着肩带,神色淡淡的。 「徐扬,你弄的。」 「这可不是我。刚才,我在门口都看到了。」 徐扬从第二排揪出了一个矮个子的眼镜男,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押扣到凌屿面前。徐扬用精壮的小臂锁着那人的咽喉,强迫驼背的小个子仰起头。 「凌屿,你看好了,这是某些自诩正义的护花使者给你的小小惩罚。是不是啊,崔以格?」 「放开我,放开我,徐扬,勒疼我了...」 崔以格拼命挣扎,脸涨得通红,镜片上氤氲着浓厚的水气,挡住了视线,显得怯懦又惊慌。 「不行,现在,凌屿是我兄弟。你欺负他,就是欺负我。」 徐扬微笑着看向凌屿,右手却捏着圆规的针刺,狠狠地戳向崔以格的拇指软肉,疼得他一哆嗦,细细地尖叫起来。 「谁他妈是你兄弟?!凌屿,你真要跟这帮混球搞在一起??」 甩着手的孙景胜刚从后门回来,就听见徐杨这炸裂发言。他急了,一把拉过凌屿,想在那个闷葫芦脸上看出前因后果。 「...我没有。」 凌屿半阖眼眸,压抑片刻,最终还是从徐扬手里救下了崔以格。他单掌噼向徐扬的手腕,夺走了圆规,动作干脆利落。 崔以格骤然脱离钳制,却没有向凌屿道一声谢,反而警惕地避开他的触碰,一瘸一拐地跑向座位,竖立着打开书,将脸埋在其中,只稍微地侧开一只眼,偷瞄着后座两人的对峙,极小声地说道:「都是小混混,还分什么彼此...」 「你看见了吧,优等生害怕你,中等生作弄你;老师讨厌你,家长根本沨不想要你。」徐扬慢慢靠近,在凌屿耳畔低低地笑起来,「加入我们吧,凌屿,你也是天生坏胚,我们是伙伴啊。」 凌屿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他单手撑着课桌,身体稍微晃动,脚尖不小心踩到了散落一地的课本,发出了刺耳的书页破损声——是一种令人愉悦的,毁灭的声音。 在某一刻,它仿佛真的激起了凌屿血液里反叛忤逆的鸿潮,一阵阵地敲击着他心底固守的防线。 徐扬弯腰,捡起一本数学书,随手翻了翻,意外地看见上面的笔记,像是在看一坨屎一样。 「什么东西,你还学习?」 「...呵。」 凌屿竟笑了。 他平常很少笑,偶尔扬唇,有种痞帅的锐气,真像街头巷尾不学无术的混子。他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细长手指攥拳,勐地向上一撩,锤向了徐杨的下颌,『咔』地一声,上下唇齿勐烈撞击,差点斩断徐杨的半根舌头。 徐扬捂着嘴还没反应过来,被凌屿单脚踹倒。他向后踉跄几步,身体不受控制地仰倒,被凌屿用脚抵在储物柜上。 凌屿眼睛微红,右手搭在膝盖上,一字一顿地低语。 「...我说。你怎么也敢这么看我?」 为什么,不管是谁,都用这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试图将他异类化? 徐扬被凌屿当胸踩着,胸口肋骨都要断了似的。可他也笑,拼命地抓着凌屿的肩膀,用手背拍他的侧脸,安抚似的,眼神有点怜惜。 「真可怜啊,凌屿。」 「……」 凌屿面无表情地勐踩一脚,可力道终究是轻了些许,这让徐扬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人一瞬间的动摇。 他龇了牙笑,牙龈有血。 「想好了,就来找我们。你知道我们在哪。」 说着,他扭身一闪,拍了拍胸前的土,带着两三人,无拘无束地从教室后门离开,仿佛他们来只是为了看凌屿一场笑话。 凌屿转身回座位,拎起破了的肩带,将书包甩在肩上,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却被孙景胜拦在了楼梯口。 「喂,你就这么走了?」 「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凌屿怒而转头,视线扫过高三五班时,里面一双双看热闹的眼睛立刻移开,仿佛不想跟他建立任何关系。 凌屿扭开脸大步离开,身后的孙景胜急着追了上来:「你是不是要去找徐扬他们?!喂,我们虽然逃课唱歌,但我们不碰那些药、也不做黑活。要是被老妈知道,我可就...」 「你害怕了?」 「什么?」 孙景胜一头雾水,可面对凌屿那双发红髮狠的眼睛,他觉得陌生极了。他想锤他一拳,竟悬在半空,没敢落下去。 凌屿盯着欲锤又止的动作,冷嘲一笑。 「害怕就离我远点。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来学校了。」 「你又在扯什么淡!」 孙景胜到了现在还是觉得凌屿在开玩笑,直到班主任把他推进班里,关上了班级的门,难掩笑意地说出了对凌屿最后的宣判。 「退学?!为什么?!就因为秋枫那件事儿?凌屿不是说过了吗?不是他做的!」 孙景胜双手勐拍桌面,手腕上的手鍊簌簌作响,像是应和他的话一样。 可他环视四周,竟发现他是唯一一个为凌屿站出来说话的人。 「喂,你们不能因为凌屿不说话就把他当做混球啊!上次,班里储物柜门锁坏了,是凌屿放学以后留下来修的,班费被偷了也是他追回来的啊!!你们真忘了还是装看不见啊!」 第22页 沉默。 依旧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孙景胜不敢置信地四下回顾,却绝望地看到了一双双置身事外的眼睛,这让他感到周身一阵发寒。 「行了,倒数第一替倒数第二说话,荒不荒唐。」 蒋进脸上不耐烦,让孙景胜坐下。 要不是看在孙景胜有个时常贊助校运会的母亲,他估计也会一视同仁地把这个吊车尾的孩子一起踹出高三五班。 孙景胜瞬间明白了凌屿脸上的自嘲从何而来。 他拎起背包甩在肩上,用身体撞开了教室的后门。 「怪不得凌屿今天这么疯。原来,是被你们活生生逼疯的。」孙景胜说,「我觉得,荒唐的是你们。」 成绩从来跟人品无关。 连他孙景胜这个差生都明白的道理,这群天之骄子好像一辈子也搞不懂了。 他一路翻墙出学校,右手拿着手机,拨号就没停过,直到手机打得滚烫,凌屿那边依旧是忙音。 「叫你一声爹你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脑残,接电话啊!」 孙景胜急得汗流浃背,他用校服袖子抹了一把汗,正巧路过凌远峰那辆崭新的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孙景胜愣了一下,以为凌远峰知道凌屿出事了急着去找,立刻拦下了车。他焦急地敲窗,车窗落下,露出凌奇牧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需要帮忙吗?」 「凌奇牧?!原来,你就是凌屿说过的弟弟啊?」 孙景胜来不及震惊,只急匆匆地向他们询问凌屿的去向,并且主动提出要帮他们带路一起找。 「什么,哥哥出事了?爸,不如我们取消机票,留下来找哥哥吧。」 凌奇牧捂着嘴,一脸担忧地望着凌远峰。他的面色善解人意,眼角眉梢却偶尔露出快意,唇角甚至压不住地弯了弯。 「找什么找?他逃课不是很正常?能出什么事。再说,出事更好,这样,他就不会再惹是生非了。小牧,别耽误了你回去上声乐课。」 凌远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关上了窗。 在窗缝即将完全闭合的时候,孙景胜看见了凌远峰的手轻轻落在了凌奇牧的肩上,父子一派亲和融融。 孙景胜握着手机的手差点要噼叉,筋肉扭曲。 他不敢想凌屿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 此刻,愤怒的孙大宝忘了海选的结果,也忘了十几分钟前、他还想要去跪求凌爹让他们晋级。 现在,他只想让这一家禽兽一起下地狱。 「我呸!!」 孙景胜朝着车尾气吐了口水,只觉得晦气,收了视线,又开始疯狂地拨打电话。 凌屿大概是嫌烦,在孙景胜孜孜不倦地打了十五分钟以后,径直关了机。 「艹。」 孙景胜急得跳脚。 他脱了校服搭在肩上,打了一辆车,坐在后座上给殷小竹打了个电话。 『嘟嘟』几声,殷小竹接起,短促的一声『嗯』,说明她在忙,而且懒得理他。 「姐,大姐,别高冷了,出事了!」 孙景胜一通输出,喋喋不休,对面高了三个分贝喊了回来:「别啰嗦。我去找屿哥!」 「你去黑街街口蹲着,别进去。如果看见凌屿脑子抽风往里走,你就拿鼓槌敲晕他带回来。」 「行。你呢?」 「我去凌屿家找他,再去他打工的地方看看。」孙景胜皱了皱眉,「问题是,我也不知道他一般去哪儿赚钱啊。」 「我知道。」 殷小竹转手就给孙景胜的手机上发了一串地址,小字密密麻麻,占据了整整一个屏幕还多。 「……」 孙景胜托着下巴,抹了把汗。 凌屿这小子真是精力充沛,同时打这么多份工,竟然还有时间练吉他。他平常都不睡觉的吗?! 「随时联繫。」 殷小竹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孙景胜甚至都来不及嘱咐她一句。 男高中生心里有点酸熘熘的,但转念就被焦虑盖了过去。 他边催着司机师傅快点开,边双手不停地敲打着简讯,希望能把凌屿劝回来。 有些东西碰不得,有些东西绝对不能沾。 那条路,一旦走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第0014章 兄弟,你可真倒霉 车很快到了凌屿家的楼下。 孙景胜急匆匆地往上走,没留意楼梯间放了一支半干不湿的拖把,木质手柄伸了一半,横亘在楼梯口。 他一个踉跄,手脚扑棱着向前栽倒,差点牙齿磕到台阶。他惊魂未定地撑着扶手站起,握着拖把,忽然意识到,凌屿肯定是回来过! 因为除了凌屿,平常根本没人愿意清洁这片公共走廊的地面。 孙景胜心中一喜,三步并做两步跨上了楼梯,轻车熟路地寻到凌屿家,拨开门口晾衣绳上的湿衣服,刚要敲门,里面传来沉闷而模煳不清的争吵声。他们似乎吵了好一阵子,连声音都显得干涩而尖锐。 「爸,这笔钱你为什么不收!!凌远峰孝敬你的,你就拿着啊!!」 「孝敬?」 老人咳喘不止,拐杖重重敲着地面,『咚咚』作响,墙皮似乎都要掉了下来。 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不耐烦。 「你拿了钱,放凌屿那个兔崽子回他爸那里,不是很好吗?」 第23页 「你妈住院那天我就说过,只要我活着一天,凌屿就跟我一天。凌远峰没安好心,我不相信他会善待凌屿。」 「那是凌屿的爸!他来养孩子天经地义!你养你自己都费事,还要管一个拖油瓶?」 「闭嘴!我不想再跟你吵下去!滚!」 「好啊,好!你个老煳涂,老顽固,真是没救了。」 脚步声逐渐加重,朝着门的方向而来,孙景胜无意插手凌屿家事,赶紧躲在门后边,紧紧贴着墙,在张旭摔门而出时,完美地掩盖了自己的身影。 屋里老人咳嗽越来越重,喉咙里仿佛装了个风箱。喘了半天,老人颓然坐在沙发上,怔怔地望着木桌上那厚厚一沓红包,用皲裂的手轻轻摸了摸,然后,微不可闻地长长嘆了口气。 孙景胜站在门后,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凌屿从来没跟自己说过家里这些事。蜜罐子里长大的孙大宝根本没想过少年丧母、被父亲抛弃、又被学校退学,这些听上去就很荒唐的事。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绝食抗议解决不了的事情,父母会为他解决所有的困难;而凌屿的世界里,家庭才是一切困难的根本来源。 孙景胜悄悄地替老人关上了房门,右手重重地握了握手机,眉眼坚决。他想,现在,唯一能为兄弟做的事,就是找到他,打晕他,然后扛他回来上学。 孙景胜找了整整一个下午,转遍了凌屿可能去过的地方,从酒吧转到工地,从便利店找到餐厅,从日头高挑找到夕阳西斜,凌屿就像消失了一样,遍寻不见。 天边的云越攒越多,空气闷热的厉害。 孙景胜打电话给殷小竹,询问她那边的情况,得到的消息却让他有些失望。 「屿哥没来这里,徐扬他们也没来。我怕他们另外约了别的地方见面。」 「他们还能去哪?」 孙景胜蹲坐在路边,口干舌燥的,仰头喝了最后一滴矿泉水,单手捏扁空瓶,抡臂把皱皱巴巴的瓶子投进了垃圾桶。 瓶身撞击桶壁的声音划开了粘稠的空气,远处电光一闪,接着雷声滚滚而来,几滴雨倏然落下,淋湿了满是灰尘的大街。 孙景胜拍拍肩膀的雨渍,躲到一间咖啡馆的棚顶下。面前,落地玻璃里有两张长椅,昨夜的情景重现,忽然,孙景胜灵光一闪,从兜里掏出了凌屿落下的那张纸条,极快地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打了三四遍,都没有人接,等到第五遍的时候,对方干脆挂断了电话。 孙景胜摸不着头脑,甚至怀疑陆知齐在耍凌屿,给了他一个根本打不通的电话号。 孙景胜握着手机,深切地感受到了凌屿的无助。 「兄弟,你可真倒霉。怎么就遇不上好人呢?」 ==== 陆知齐独自一人坐在书房。 厚厚的窗帘拉起,唯有电脑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出眼镜片后那双格外冰冷的审视目光。 他细长有力的食指慢慢滑动滚轮,没有打码的尸检报告缓缓下移,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挤在一起,让外行人看得眼花缭乱,可陆知齐却很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可能的疑点。 耳机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声:「小陆总,一份珍贵的尸检报告,十万,是不是少了点?」 「长期合作的话,我可以给你更高的价格。」 陆知齐淡淡开口,对面传来轻笑,声音柔而沉:「我考虑看看。」 「时景,我喜欢爽快的人。」 「可我做事,全看心情。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三十万。」 「嗯,心情突然又好了点。」电话那端的声音不疾不徐,「在你明确提出了尸检要求后,有人违规将你姐姐姐夫的尸体提前火化。不过,我那天上午正好路过,替教授送一份资料。你也知道,岁教授的名字很好用,听了我的疑惑后,有人主动地进行了尸检和缝合。不过,因为文件送错了地址,我被岁教授骂了一顿,本月的奖金都泡汤了呢。」 「五十万。」 「唉,想必教授的资料会经常送错了。」又是一声轻笑,「那么,小陆总,如果有需要的话,请联繫我。」 「现在就有需要。」陆知齐手指轻抵太阳穴,视线牢牢锁定在尸体手肘处的一枚小孔处,「你说,血检里查到了安眠药的成分?」 「是啊。一种锂元素配位剂的新型安眠药,hty-76。听说,凌远峰曾经买过这种药,治疗失眠。」 时景的话像是钩子,惹得陆知齐动了动手指。 「八十万。」 「一个月内,我会帮你查清hyt-76的几个大客户,包括凌远峰在内。」 「一百万,给我详细购买记录,还有车祸当天事发地点的监控录像。」 「成交。」 时景的笑声飘过,如同沁人心脾的春风,却带着浓烈的金钱气息。陆知齐不反感,唇角微抬,绅士而淡然地说了一声:「合作愉快。」 第0015章 别指望我会容着你撒野 电话那端传来皮鞋踩踏地板的『吱呀』声,电话即刻被切断,最后入耳的,是时景模模煳煳喊的一声『岁教授』。 陆知齐无意介入二人的纷争,只把手机丢在桌面上,二指轻按眉头。 房门被轻轻敲响,是王明霁。 「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怎么,你是嫌我做饭不好吃,挑嘴呢?」 第24页 「当然不是。」 是也不能说。 两三个杂粮窝头摆在盘子正中,点缀了点绿叶菜,全是预制菜。陆知齐双手接过,微笑着说了一声谢,捏着筷子,细细地吃了两口便搁下了筷子。 王明霁斟了两杯茶,白瓷压青纹杯盛着温热的清茶,被轻轻推到了陆知齐手边。 「思琢的事,不是一两天就能查清的,你别累坏了。」 「公司的事,凌远峰不让我插手,我就从别的地方找找突破口。」 陆知齐轻啜一口清茶,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支手机。待机屏幕上闪过凌远峰的一通未接来电,十几条不知名号码的来电;另外,还有两封简短的邮件,一封来自凌远峰,另一封来自程榕。 「退学?」 陆知齐有些讶异,復而瞭然。 原来凌远峰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春华计划』的海选,还是顺便为了给凌屿办理退学手续。 他仔细地看了看凌远峰的嘱託。邮件里话语华丽,以故姐之友的长辈身份安抚了他的心情,又以散心为由,让他暂且居住在老家修养,不让他参与公司高层会议。为了表明凌家的诚意,凌远峰『忍痛』将自己『疼爱』的大儿子送给陆知齐照顾,以证明两家关系依旧亲密无间。 连亲儿子都可以随随便便送出去做人质,确实可以看出凌远峰一家人的『诚意』。 陆知齐直接点了删除键。 但凡这种东西在手机里多留一刻,都是对眼睛的一种凌迟。 第二封邮件是程榕的,行文没有那么华丽,温温柔柔的,却直抒胸臆,话语狠辣。 『是我让他把凌屿送给你照看的。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一年时间,毁了他。』 「有意思。」 陆知齐眼底浮现一层玩味。 这夫妻俩,倒真是一丘之貉。但相比于凌远峰的虚伪,程榕这种明晃晃的野心与真诚的狠毒更合他的胃口。 他将程榕的邮件归了档,低头处理了几件紧急的公事,才有空点开屏幕左下角飘红的十二个未接来电。 他随手回拨回去,对面立刻接起了电话,难掩激动的声音有些嘶哑:「陆总经理?!你是『观星』的副总经理??」 孙大宝险些语无伦次。 天知道他刚刚上网查到陆知齐身份的时候有多震惊。 「你是哪位?」 「我是孙景胜,是凌屿的同学!」 孙景胜压了压走调的音色,努力釐清逻辑,跟他捡了重点的说。 「...你是说,凌屿逃课了,可能会被地痞小团体牵扯进去?」 「是啊,陆总,你不知道那群人有多可怕,他们没有道德底线的,什么都做!」 「哦。」 「...哦?!」 孙景胜见陆知齐颇为冷淡的回应,又怔了怔。他试探地问道:「您,不打算帮他一把?」 「我跟他不熟。」 「……」 孙景胜彻底无语了。 他压了一天的火气被即刻引爆,脏话方言轮转着甩,有种想要用电波把陆知齐的脸扇肿的架势。 那边的人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终于,在孙景胜歇火的间隙,淡然地问了一句:「骂够了?」 「……」 「祝你找人好运。再见。」 陆总的绅士风度几乎要溢出手机屏幕。高中生脸一阵红一阵白,捏着手机,想哭哭不出来,想骂骂不痛快,憋屈得差点要跪在雨里大吼一声xxx。 「王叔,我先走了。」 陆知齐捏着餐巾擦了嘴角,礼貌微笑。 王明霁愣了一下,问:「这么晚了,还去哪儿?」 「陆家老宅子闲置着一直没收拾,昨天偷了懒,今天总该回去看看。」 陆知齐起身,搭西装外套在小臂上,拉开窗帘,才看见窗户上稀稀拉拉的雨渍。 雨滴撞击玻璃的声音闷而无序,令人心生烦闷,陆知齐忽然有些今早的阳光射进室内的那一刻清亮。 顺带着,忽然想到了那个被凌远峰遗弃的儿子。 见陆知齐站在窗前不动,王明霁趁机拿走他手里的公文包。 「住这儿,陪我两天。」 工作的电脑被夺走,陆知齐最后也只好妥协。他轻扯领带,挂起西装外套,视线瞥向窗外愈加阴沉的灰雨云。 陆知齐单臂支着额角出神,右手握着手机,缓慢地在掌间转了两圈,似在思考权衡。忽得,他稳稳握住,划开屏幕,第二次回拨了回去。 他简短地询问了凌屿可能去的方位后,起身去会客厅找王明霁要了一把伞。 「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 「之前签了个支票,现在得去还款。」 「非得今天吗?」 「早还早清,否则容易利滚利。我不喜欢跟他牵扯太多。」 陆知齐举伞出门,按亮车钥匙。不远处停着的黑车被大雨沖刷着,车灯晃了晃,照亮了周围半米的晦暗,也照亮了一个蜷身的高瘦身影。 那人浑身校服湿透,黑髮湿软地垂在前额,双手泛白,紧紧地揪着手臂,一动不动,像个被雨打湿的迷路小狗。 陆知齐没想过凌屿竟然会来找他。 他举着伞,站在离凌屿三步远的雨帘外,安静地看着他。而凌屿也倔强地没有抬头,一直盯着地面,眼睛湿黑,眼睫低垂。 「说话。」 「……」 第25页 「不说话我走了。」 「……」 陆知齐给了凌屿三分钟,可少年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陆知齐举着伞就要离开,凌屿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低笑一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抿紧的唇泛白,用压抑的眼神看着陆知齐。雨顺着他的面颊淌下,浇灭了瞳孔深处所有的光。 「你也讨厌我...好。我不会再来了,不过,你,还有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少年话语里带了嗜血的恨意,像是失控了的野兽,不分敌我地撕咬着所有人,迷失黑暗,意图报復。 陆知齐眼眸轻眯。 他昂贵的皮鞋踩着雨,一步步走到浑身湿透的凌屿面前。他掰开凌屿冰凉的手指,将雨伞塞进了他的手中。 凌屿僵硬地握着伞,还没能反应过来,侧脸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拳。 『啪』地一声。 凌屿没站稳,左手撑着陆知齐的车前盖,眼神微颤,眉头紧锁,右手拳身攥得很紧。他像是被激怒的兽,发狠地出拳,打向陆知齐。 后者仿佛早知他的动作,侧头闪过,右掌裹住他的拳身,手腕一扭,反折他的手臂,将少年轻易压倒在车的引擎盖上。 「清醒了吗?」 「……」 「我不是你家人,别指望我会容着你撒野。你来咬人,也得分清对象。凌屿,我欠你的吗?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陆知齐夺走那把伞,顺便掸去袖口上沾的几滴雨。 凌屿脑海中殷红的愤怒被这一拳打散,理智重回,他双手撑着车前盖,回头望了一眼陆知齐,唇角微压,嘶哑地笑了笑:「呵,你说得对。没人会包容我。」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少年清瘦的背被大雨勾得茕茕,像是在风雨中无人庇护的树苗,一路翻过停车杆,在转角,终于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一瞬间的晕厥来得快去得也快。 凌屿靠坐在墙根,灰土沾湿了鞋和裤脚,但他已经不在乎更狼狈一点了。 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凌屿难耐地闭上了眼,半晕半醒间,眼前忽得有明明灭灭的光,映得他无法安生。他皱眉半睁眼,在磅礴的雨幕里,看见了两道明亮的车灯打在他脸上。 逆着光,光影绚烂,凌屿竟有种错觉,误以为,那辆车是为了他而来。他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痴心妄想,便重新闭上了眼。 而下一秒,鸣笛声穿透了他心底的茧房。 「上车,去医院。」 第0016章 监护人? 凌屿坐在急诊诊室的圆凳子上,衣服湿透,脸色青白。陆知齐坐在他旁边,也不开口,两人沉默着,跟医生大眼瞪小眼。 医生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又扫,以为他们是一对闹别扭的兄弟。他看向陆知齐,问:「孩子怎么了?」 陆知齐:「抱歉,不清楚。」 医生:「……」 他又看向垂头不语的凌屿,放缓了语气,问:「哪儿不舒服?」 凌屿:「没不舒服。」 医生:「……」 他扯了扯口罩,耐着性子多问了几句,凌屿均以沉默作答。医生觉得钱难赚,工作难做,遇见不配合的病人更是让人头秃。 他拽了椅子,靠近湿漉漉的少年,用手轻轻按了按他冰凉潮湿的额头。果然,高中生疼得微微皱了眉,下意识地向旁边闪躲。 可凳子被陆知齐用脚牢牢地踩住,凌屿身体一歪,险些栽倒在地。 他回眸怒视陆知齐,后者朝他微微笑了笑:「不用谢。」 医生趁机伸手扶住凌屿,发现了手臂外伤的淤痕,翻卷的皮肉都要被水泡得肿了。 「打架就打架,伤也不包扎,竟然没发烧,也是你年轻,身体素质好。」 「……」 「头部有外伤,被什么东西砸的?」 「...石头。」 「晕得厉害吗?吐过了吗?视力有模煳吗?」 「还行。」 「……」 医生无奈地看向陆知齐,那人正低着头看手机,感受到了医生求助的视线,也只能报之以遗憾一笑:「抱歉,我真不清楚。」 医生:「……」 遇见这两个人以后,头髮又要多掉两根。 他捂着脑袋侧面的秃斑,含泪继续问道:「吃什么药了吗?」 「...这个。」 凌屿从兜里掏出一板止痛药,药店买的,十五块钱三十片。 医生看到不分青红皂白吃止痛药的病人就生气,尤其是还没成年的孩子。他皱眉说:「止疼是暂时治标,有时候盲目止疼只会延误病情。」 他敲了敲桌子,慎重地看向陆知齐,话语带了责备:「家长,不能放任孩子随便吃药,知道吗?」 陆知齐:「……」 怎么,他看起来很像凌屿的监护人吗? 大抵是为了给陆知齐解围,凌屿主动开了口。 「我一直吃这个,有效。」 「?」 在医生锲而不捨的追问下,终于撬开了凌屿的嘴,发现高中生彪悍的吃药方式:不管什么病,病了就睡觉。睡觉能治疗百分之八十的病症,如果睡不好,就吃两片止疼药,扛过去也就好了。 俗称的,小病靠撑,大病看命。 医生嘴唇抖了抖,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无力。他看了眼俗世不管的陆知齐,又看了眼拒不配合的高中生,也不再废话,十指在键盘上敲打,很快给出了一份检查单——头部ct加上mri,还有各种额外检查项目。 第26页 他把检查单据递给凌屿,细细地嘱咐着:「先交款,然后去东侧二楼放射科,跟着导航走。检查完一小时后拿着报告单回来找我,知道吗?」 凌屿捏着检查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他低低地说了一声知道了,便起身离开。陆知齐终于抬起头,向医生说了一声谢,跟在凌屿身后,五六步的距离。 走在前面的人步伐不稳,走两步就晃,最后扶着楼梯口的墙壁歇了歇,竟是直接出了医院大门。 陆知齐微愣,在身后喊他。 「去哪儿?」 「回去睡觉。」 凌屿脚步不停,甚至走得更快了些。 陆知齐眉目微冷,大步迈开,两步就追上了凌屿。他捏住少年的肩,只稍微用了点力,就逼他转了身。 「我花了一个小时陪你来医院,是专门过来找医生骂一顿的是吗?回去做检查。」 「……」 「回去。」 「……」 「要么回去要么说话。别浪费我的时间。」 「医保自费的部分,我的钱不够。」 少年睫毛轻颤,脸色微白,左手死死捏着碎裂屏幕的手机,看向陆知齐。他的眼底有些尴尬和无措,一闪而过,被沉默寡言的疏离掩饰了过去。 陆知齐显然没想到困住凌屿的是几百块钱。 此刻,少年刚才所有的牴触与抗拒都有了完美的解答。陆知齐扫了眼诊察单,说:「这次,我给你垫上。」 「...我暂时还不上你的钱。」 面对凌屿的不配合,陆知齐也不勉强。他看向雨幕和阴沉的雨云,随意靠在医院廊下的石柱前,点了一支烟,神色悠闲。 「雨太大了,我怕湿鞋,你自己走吧。」 「……」 凌屿抿了抿唇。 家里离医院不算近,打车回去有点奢侈,坐公交的话,他怕会晕在路上。就在凌屿在两种下策里抉择时,陆知齐微笑,吐一口轻烟:「哦对,我忘了带伞,也没法借给你,抱歉,你只能淋雨回去了。」 「……」 「嗯?怎么不走了?淋雨也不是什么大事,脑震盪都不怕的人,还怕伤风?」 「……」 凌屿瞪着陆知齐,仿佛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男人似的。 陆知齐向前微微探身,身上的古龙水淡香混着菸草味慢慢贴近少年的周身。凌屿心口一跳,向后退了半步,被陆知齐正好堵在另一只石柱前。 「感冒不是大事,发烧也无所谓。不过,拖下去,等严重到高烧不退,昏迷再次送进医院抢救的时候,花的钱就不止几百了。到时候,也不知道哪个好心人会为你垫付医药费。」 「……」 「还是说,你根本无所谓,反正可以挥霍你爷爷的退休金?」 「!」 凌屿勐地咬紧了牙关。 陆知齐一副温润的外表,举手投足都写着教养,可说出来的话却淡淡地、带着伤人的刺。 「一楼交款,五号窗口,我等你回去。」 陆知齐在雨中用脚尖捻灭了菸头,用纸巾包住,随手捡起丢进了垃圾桶,只留一个颀长高大的背影。 玻璃门开合又关闭,陆知齐已经走远了。 凌屿攥紧右拳,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终于迈开了步子,重回医院。可眼前的晕眩越来越厉害,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海浪上一样,没有真实感。 晕倒前最后一刻,他勉强睁开了眼睛,模煳的视线里,到处都是陌生的人影。 人海潮涌,没有一座岛屿能让他栖息。 凌屿下意识地伸出手,拽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 虽然有点冒犯,但他不想再多摔出一道伤,又要多花几百块钱。 倒下的那一刻,他的手臂被牢牢地抓住,半边身体都被搂紧。 这是第一次,在他需要的时候,有人伸出手,扶稳了他。 「麻烦护士,给我一个轮椅。」 耳边的声音有点好听,那人身上的香水味过于熟悉。凌屿失去意识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是——他欠陆知齐的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 第0017章 孤单 折腾着办了住院,时间已经很晚了。 凌屿的伤比陆知齐想像中的还要重一些,能撑这么久,全靠年轻、身体素质好。 住院部人满为患,病房里三张病床,凌屿被安排在中间。位置很挤,可凌屿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如果不是运气好,他现在还在走廊里坐着等床位。 「住院费付过了。三天的。」陆知齐抬腕看了看时间,「想来你也不需要我,我这就走了。」 「……」 凌屿的手稍微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挽留的话,只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高档皮鞋踩过住院部地面的声音很好听,却与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凌屿没打算强留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而且就像陆知齐说的,萍水相逢的,陆知齐没责任看顾他,能垫付医药费,已经是足够善良了。 陆知齐走后,护士推着医用小车来为凌屿打吊瓶。却见少年身上的湿外套还没脱,就那样蜷在床上,低着头,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不换衣服?你家长呢?」 护士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病号服,放在床边,催促他赶紧去换衣服,否则床单都被染潮了,容易加重病情。 第27页 「嗯。」 凌屿拿起干燥的病号服,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头顶的白炽灯晃得他一阵阵的晕眩,没人搀扶,他只能抿着唇忍了一会儿,才踩着湿鞋下地。他走到卫生间,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重新躺回了病床,短短几步路,走得不稳,唿吸紊乱,险些要栽倒在地。 护士皱眉,劝道:「这几天少下地走动,脑震盪要卧床休息。」 「...好。」 「打消炎药前要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否则会难受。」 凌屿四下扫了扫空荡的桌面,摇了摇头:「不用了。」 护士体会到了凌屿没有说出口的窘迫,于是揭过话题,说:「哝,体温计给你,来测一下。」 凌屿依言接过体温计,却并不觉得自己在发烧。他的身体还算不错,很久都没病过了,如果不是头被砸了,淋雨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 可拿出来以后,护士又皱了皱眉,感慨道:「你这孩子,发烧都没感觉的吗?38.2度。等着,给你配点药。」 「……」 凌屿想起外婆过世前那一针昂贵的退烧药,本能地想说不用,但护士已经走远了。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想看看余额,可电量早就告罄,一片黑屏,上面只映出了凌屿狼狈的神情。 大概是见高中生过于迷茫,旁边病床的奶奶侧了侧身,踩了拖鞋下地,拿了一次性纸杯,给凌屿倒了一杯温水:「发烧了多喝水。」 纸杯的温度很暖,凌屿握着,像是被外婆温暖的手捧着。大抵是生病都有些脆弱,凌屿眼窝微烫,扭开脸,仰头将水全都灌了下去,勉强忍住了泪意。 奶奶帮凌屿理好翻折的衣领,银髮摇晃,声音温柔:「孩子,刚才交钱的那个小伙子呢?今晚不来陪床吗?」 「他不来。」凌屿顿了顿,帮陆知齐解释道,「他不是我家人,只是个不太熟的朋友。」 其实没必要多加这一句。 可凌屿不太想让陆知齐的好心被人误解,就像...他自己被人冤枉一样。 奶奶恍然,看向凌屿的眼睛带了慈祥和宽和。 「睡吧,需要什么跟奶奶说。」 「...谢谢。」 凌屿半靠在床上,又觉得头疼。他躺回被子里,蜷着身体,左手抵着眉头,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 护士过来给他打退烧针,发现凌屿的脸色难看,问他是不是很不舒服,高中生黑髮黏在额头上,只稍微摇了摇头,虚弱又倔强。 护士还想再问,却被其他床的病人叫走了。凌屿当然不会主动叫人,只是闭上了眼,昏昏醒醒,身上滚烫。 月亮完全升了起来。 走廊上的嘈杂声逐渐消失,病房里的呻吟声也慢慢归于梦境,凌屿依旧以同样的姿势窝在被子里,挂着针的左手露在外面,吊瓶里的药已经见底。 走廊上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月色映照着一身高档熨帖的黑色西装,竟是陆知齐来了。 他站在廊下,声音压得很低,偶尔看向值班护士,微微颔首,表示歉意。成熟又深邃的侧脸迷倒了护士站的小姑娘,不时偷瞄那个男人挺拔的背影。 陆知齐并不介意,继续低声回着电话。 「嗯,来看一个病人。」 「哦,不是多亲厚的朋友,只是晚上睡不着,顺路过来而已。」 「我没事,失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嗯,王叔,您先睡吧。」 就在他要挂断电话的时候,陆知齐忽得想起什么,多问了一句:「王叔,病人住院,一般会需要点什么?」 电话那头似乎响起了爽朗的笑声,陆知齐也低声笑:「是,您也知道,我不太擅长照顾别人。」 听了一会儿,陆知齐微笑说:「好,我知道了。」 陆知齐按灭了屏幕,走向护士站。值班护士唿吸一滞,脸『腾』地飞红,紧张地握笔,结结巴巴地开口:「先生,您需要什么?」 「医院里有便利店吗?卖日用品的。」 「有,有,就在二楼。」 小护士指了个方向,陆知齐很快走了。再回来时,手里拎了一个袋子,袋子里装满了抽纸毛巾牙刷牙膏之类的,几乎可以供给一个病房的人用一周。 陆知齐拉开病房门,里面很暗。中间床铺上侧卧着的人一动不动,月色如鹅毛被,柔软地盖在凌屿的身上,显得那人安静极了。 陆知齐走近,站在三步外,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他们二人并不熟悉的尴尬关系一样。 细究起来,他回来看凌屿,并不是出于担心或是别的什么。如果真是凌远峰设计了车祸,导致了姐姐姐夫的死亡,那凌屿就是罪魁祸首的儿子。他根本不会主动想要照看那个孩子,即使那是一个被遗弃的无辜未成年。 他来,单纯只是因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大抵是下午看的尸检报告让他心悸难耐。他想泡一杯咖啡,走到窗前时,看见了纱窗上贴着的一小块整齐胶带。 他又回想起了今早晨光碟机散阴霾的那一幕,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就这样出了门。 陆知齐虽不愿意承认,可独处时,他确实觉得孤单。 他想,如果凌屿在...或是什么其他的人在,都会让他的感觉好一些。 第0018章 妈? 病房桌面上有一盏极小的led灯,陆知齐伸手拧亮,细细的一束光映亮了凌屿埋在被子里的半张脸,还有搁在被子外面的手。 第28页 凌屿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指腹有一层琴茧。手型也好看,虚虚握拳时,显得修长有力。可此刻,手背被医用贴纸贴了大半,当中扎着的吊针回了长长一串血线,吊瓶里的药已经打完了。 「这小孩,也不知道疼。」 陆知齐刚坐下,便又起身去了护士站,寻了护士帮忙拔针。 护士面对着陆知齐那张成熟温文的精英脸,还有西装诱惑,费了好大力气才维持住专业水准,没让颤抖的心影响到颤抖的手。 「先生,病人有什么需要你再叫我。」 「好。」 陆知齐微笑,又让涉世未深的小护士神魂颠倒。她磨磨蹭蹭地离开,没能如愿吸引陆知齐的注意力,稍微有点遗憾。 「小伙子来啦?」 苍老的声音响起,陆知齐抬眸,有些意外。 对面床的奶奶下床起夜,有护工扶着。她一头银髮,神情和蔼,走到陆知齐面前,自来熟地把他当作了凌屿的亲人。 她指了指病床上蜷缩的高中生,有些心疼地说:「刚烧得说胡话了,喊了两声『妈』。怪可怜的孩子,是想家了。」 「可能是吧。」 「我看他鞋也湿了,你给他带拖鞋了?拿出来给他换上吧。」 「……」 「呃...我看你买了这么多东西...没有拖鞋?那,你都买什么了?」借着昏暗的灯光,老人瞥见了床脚的一堆毛巾,神情稍微有点凝滞,「哪儿用得上这么多?小伙子,没照顾过家里人?」 面对奶奶的疑惑,陆知齐唇边的礼貌微笑稍微淡了些许,像是想起了些从前的事,眼神有些暖化,带着不易察觉的一丝遗憾。 「小时候被宠坏了,这些事从来都不用我操心。现在,有能力、也有心照顾的时候...」 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饱经世事的奶奶怎么会听不懂话外音。她心疼地看着微笑的陆知齐,干脆坐在凌屿床脚处,给陆知齐仔仔细细地说起了注意事项,从饮食到卫生,唠唠叨叨,前言后语时不时地重复。 陆知齐没有表现出不耐。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神情认真,温文尔雅。见陆知齐很是受教,奶奶才放心地回床上睡了。 陆知齐终于走近,把凌屿蒙头的被子拉下来一半。 这才发现,那孩子好像又烧起来了,脸颊染上病态的红,身体不停地轻颤,手背的针孔没有人按压止血,血吸满了药棉,竟是要往外溢。 陆知齐起身离开了病房,半分钟后,他拿着一块干净柔软的棉花回来,轻轻扯过凌屿的手腕,用大拇指按压住出血点。 陆知齐的手消过毒,手指冰凉,贴在滚烫的皮肤上,让凌屿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他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看见了檯灯前的人影。 像是在梦里,竟然会有人陪着他。 「...谁?」 「我。」 对方只说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不带任何感情的。可凌屿却觉得没来由地安心,因为,他记得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少年抬头,头髮微乱,像是到处乱蹭后炸毛的狗儿。他的眼神懵懂,眼瞳湿漉漉的,迷茫中带了信赖,连平时冷硬低沉的话都显得软,让人觉得像是在撒娇。 「热。」 「那就踹了被子。」 「冷。」 「到底冷还是热?想好了再说。」 「热。」凌屿迷茫地想了一会儿,「又冷又热。」 陆知齐显然有点无奈。凌屿却在此时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陆知齐的手掌,像是要把冰凉的温度留住一般。 被子里暖和,陆知齐的手凉快。 这样就舒服了。 陆知齐:「……」 得寸进尺。 他把手抽了出来,凌屿险些没有抓住。少年抬头,深黑的瞳孔被光映得粼粼,没有一滴眼泪,但眼神却透着压抑的委屈。 陆知齐:「……」 摆这副撒娇的样子给谁看? 他又一次用力拽了拽手臂,凌屿的手指有些松动,但眉头却皱了起来,唿吸急促,喉间压抑着一个嘶哑的『妈』。 陆知齐:「……」 长这么大,被叫『妈』还是第一次。 新奇的体验。 陆知齐第三次拽开手臂,凌屿反而捏得更紧,连西装带衬衫一起牢牢拽住,大拇指指节骨骼紧紧顶着陆知齐的手腕皮肤,生怕面前的人跑了似的。 陆知齐本打算毫无愧疚地甩开这个包袱,可看见凌屿满头的汗与压抑着的惊惶,他仿佛看到了几个月前的自己。 仿佛,一瞬被子弹击中,心境蓦然明了。 陆知齐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会对凌屿网开一面了。 凌屿是被家庭排外的弃子,而他,是越不过生死的遗留者。 他们,不过都是被困在原地,无法前行的人罢了。 陆知齐纵着凌屿握着自己的衣袖,像是借那孩子一个倚靠,能渡他一夜好梦,算是感同身受后的一点仁慈。 他摘下了眼镜,轻轻搁在桌面。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煳,包括凌屿肖似凌远峰的容貌轮廓,这让他稍微卸下了防备。而凌屿手指的热度刚刚好,又让他想起了今晨那缕阳光。 走廊里脚步声嘈杂、病房里仪器的电子音杂乱,还有凌屿拽着不放的袖口。这本该是兵荒马乱的一夜,可陆知齐竟然久违地觉得困了、累了。 第29页 他无声地靠坐在摺叠椅上,双眸轻阖,竟然很快地进入了沉眠。 久违地,一夜无梦。 第0019章 我要去厕所冷静一下 雨后天晴,晨光明粲。 病房里的窗帘不怎么隔光,凌屿被阳光吵醒,额头上虽然余一点隐隐约约的疼,却比起之前要好了许多,至少不再动不动就会觉得晕眩。 喉间滚过嘶哑的换气声,凌屿慢慢张开了眼,身上的被子带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入目四壁雪白,病床拥挤。 凌屿想起了昨天的一切,包括退学、争吵,还有倾盆大雨。 他烦闷地扒开闷热的被子,可,抽手时,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格外陌生。 凌屿本能地二指相揉,像摸琴弦那样,慢慢地,感受到了一块顺滑厚实的料子,他扭头看向手臂的方向,却惊愕地看见,自己的手正掐着陆知齐的西装袖口。而那人正靠在一把简陋的摺叠椅上,侧脸稍微靠在椅背,睡意沉沉。他高大的身型挤在两张病床间,看上去坐得并不舒服,但睡姿却端正优雅,看着赏心悦目。 凌屿眼瞳巨颤,触电一般地缩回了手,指尖还觉得麻。可力道太大,一个收劲不及,竟直接把陆知齐方形铂金袖扣拽了下来。 「醒啦?」 耳畔传来隔壁床奶奶的笑语,凌屿还没从震惊中醒神,做贼似的藏起掌心里的袖扣,带着满目的错愕,愣愣地点了点头。 奶奶压着手指比了个『嘘』,指了指摺叠椅上的陆知齐,悄声地说:「小伙子昨晚照顾你,累了,让他多睡会吧。」 「他...照顾我?」 凌屿惊疑未定,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冷静了一阵子,他悄悄起身,动作放得很轻,生怕打扰了陆知齐的好眠。他踩了半干不湿的运动鞋下地,去厕所洗脸时,正遇上病房外送货的人。 「413病房,陆知齐是哪位?」 他穿着,看了看手机单号,左手拎了一个包装精美的快递袋子,上贴着陆知齐的名字。 凌屿关了病房门,伸出手接过:「给我吧,他在睡觉。」 「哦好。」 送货小哥说着就要走,凌屿低头看了看,发现是某高端品牌的...拖鞋。价钱贴在上面,四位数,让凌屿没忍住眼皮跳了跳。 毕竟这是陆总裁的个人品味,凌屿倒也没多加指摘。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病房,把快递放在床上,等陆知齐醒了自己换上拖鞋。 「怎么不打开穿上?」 奶奶一边吃苹果一边问。 「不是给我的。」 「怎么不是给你的?昨晚,我亲眼看见小伙子下单给你买的。」 这一连串的炸裂消息,让凌屿快要维持不住一贯沉默内敛的表情了。 昨夜,他到底对陆知齐做了什么,能让陆商人一夜之间对他这么体贴? 「唉,孩子,你去哪儿啊?」 「...去厕所冷静一下。」 满脸凌乱的凌屿在医院走廊里转了两圈,不知不觉走到窗明几净的食堂。他摸遍全身,找到了爷爷塞给他的纸币,买了两杯不加糖的豆浆,外加一袋素包子。 他也不知道陆知齐会不会吃得习惯,踌躇着捧了回去,病房里的摺叠椅却已经空了。 凌屿愣了愣,心里难免失落。 他站在门口,用力捏着豆浆的提袋,忽得,有人从身后接过了手里的提袋,掌纹被不轻不重地刮过,凌屿勐地抬头,与陆知齐四目相对。 「别站在这,挡路。」 他拉着凌屿的手腕,把高中生拉回病床。陆知齐的指尖依旧是微凉的,像是刚洗完手,让凌屿勐地想起昨晚某个模模煳煳的印象。 他立刻抬起手,翻转手背,看见了青粗血管处淡淡的淤青和针孔。 没有大面积青紫,说明...昨晚真的是陆知齐替他止的血。 「为什么?」 凌屿侧坐在病床上,双手捏拳,放在膝盖上,一副防御性姿势,直直地看着陆知齐,难掩紧张,等待陆知齐提出要求。 他知道,陆商人不是做慈善的。 任何事,在他那里都是有价码的。 而成年男人要从容得多,拿出一杯豆浆,靠坐在摺叠椅上,慢慢地喝,像是在品茗。 「什么为什么?嗯,味道还不错。」 「……」 「太久没喝过了,确实有点怀念。不过,我还是喜欢加糖的豆浆。」 「……」 「菜有点煮过了,偏软,包子外皮沾了水,口感很差。我吃一个,剩下的你来解决。」 「……」 「又不说话了。」陆知齐递给凌屿一杯豆浆,「喝完躺着吧,儿子。」 凌屿勐地抬眼:「...你叫我什么?!」 「觉得荒唐吗?想想你昨晚喊我什么?」 凌屿皱眉思索,努力搜索发烧时断断续续的记忆,忽得,他表情僵硬,耳根一瞬间红透了。 陆知齐又喝一口豆浆,镜片后的眼睛稍微扬起,看戏似的,像是很喜欢逗弄这个青涩的高中生。 「看来是想起来了。」 「……」 凌屿把豆浆一饮而尽,拽着被子重新躺回了床上,露出的半个耳朵依旧是红着的。 陆知齐看他,眸中的笑意更盛。 「这就睡了?需不需要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抓着?」 凌屿手臂一抡,把被子彻底盖过了头,声音低闷嘶吼,似有恼羞成怒:「你离我远点。」 第30页 「真是白眼狼。」 陆知齐慢条斯理地品着豆浆,眯眼望着窗外的阳光,背靠着摺叠椅,唇角稍微抬起。 或许是几个月来终于睡了个安稳觉,陆知齐觉得心里的褶皱被太阳熨平了一角,懒洋洋地,很舒服。他支着额角,从容舒适地问:「听说,有人被闷死过。凌屿,你要给医疗档案中的『奇葩死法』添砖加瓦吗?」 凌屿抬脚一踹,被子起飞,少年坐起,扭头瞪着陆知齐。一张半生不熟的脸,眼里是青涩的无措和狠劲儿,抬眼时,黑亮的瞳孔还会闪。 「欠你多少,我还。」 「算利息吗?我的时间很贵,利息也很高。」 「……」 「所以,还不起就别在我面前龇牙。」 听着有些轻蔑的话落在凌屿耳边,又唤起了昨日令人心冷的一幕幕。 「我确实还不起。你看不起我,为什么要帮我?」 凌屿的脸色变得苍白,右手慢慢攥紧床褥,紧紧盯着陆知齐,像是在最后确认,陆知齐是不是也跟那些人一样,把他当做垃圾一样的废物。 陆知齐与他视线相对,轻易读懂了高中生所有的心理活动。像是被冒犯到,他右手抬起,伸向凌屿脸侧,似乎要扇他一巴掌。 凌屿下意识格挡、护住头脸,可预想中的劲道没有落下。他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发现陆知齐那只修长分明的手正温和地摊展在他面前,掌心,是一只白纱布折成的小兔子。 两只兔耳朵被食指中指托着,稍微向前弯折,似乎在跟他打招唿。 凌屿怔怔地看着陆知齐和他的兔子,稍微皱眉,侧开了脸。 「你把我当三岁孩子哄呢?」 「三岁,刚学会叫妈。也对。」 「……」 恼羞成怒的凌屿夺过兔子,攥在手里。粗粝的纱布有些硬,做成了兔子却很软。凌屿拇指轻轻抚摸着,一下,又一下,揉着揉着,破碎冷硬的一颗心好像也软成了兔子耳朵。 「陆知齐,我只是一个没有前途的小混混。为什么对我这么有耐心?」 第0020章 怎么赖上人了? 「没什么理由,就是看你一个人可怜,想拉你一把。」 见少年又要竖起浑身的刺,陆知齐眼睛眯了眯,右手径直卡住了他的肩,修剪圆润的指甲轻轻抵着少年尖锐的肩胛骨,力道颇重,凌屿竟一时挣脱不开。 「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不要这么敏感、又这么高自尊。牙齿被拔掉、指甲被剪掉也无所谓,暂时当个兔子也不丢人。放低姿态,寻求保护,等到羽翼丰满,挣脱桎梏。」陆知齐认真地看他,「凌屿,不要再做被赶来赶去的可怜兔子。要做一只狼,咬肉喝血,让每一个欺负过你的人都付出代价。一个,都别放过。」 「!」 凌屿不敢相信,这是斯文儒雅的陆知齐能说出的话。话里带着十足十的信念,又裹着势不可挡的傲意,这让凌屿产生了他们或许是同类人的错觉。 「...我,能做到吗?」 「能。」陆知齐斩钉截铁地说,「而且,必须做到。」 这段话,陆知齐不知是安慰凌屿,还是说给自己听。可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却身体一震,耳畔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被短短几个字激得沸腾。 那一刻,晨曦洒了进来,陆知齐坐在光里,像是燃烧的太阳。凌屿从来没想过,原来,他的世界也可以被光眷顾。 「你养病吧。我走了。以后,别再下雨天来找我,我不喜欢湿鞋。当然,如果可以,最好以后都别来找我。」 陆知齐起身告辞,单手扣好西装,转身时,袖口又被捏住。 他讶异转身,对上了仰头的凌屿。 少年似乎心里天人交战,一瞬间辗转过无数个念头,许多话含在嘴里,却无法倾诉。最后,唇角稍微抖动,红着耳根,偏了头,低低地问了一句题外话:「有没有...充电器?」 「?」 「我手机没电了。」 「所以呢?真当我是零售物流一体的电商?自己去二楼买。」 「没带那么多钱。」凌屿右拳紧攥,坚持了许久,终于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请求,「...请你,借我充电宝。」 「……」 陆知齐发誓,他刚刚那段宽慰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想让凌屿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抱歉,我们不熟。」 陆知齐挣开凌屿的钳制,可毕竟少年退了烧,力气恢復了大半,没那么好甩开。 凌屿单手转为双手,陆知齐觉得自己的西装都要裂开。 「松手。」 「……」 「凌屿,我再说一遍,放开。」 对比陆知齐的游刃有余,凌屿显得急促又青涩。他终究没能撑住死皮赖脸,蓦地松了手,跪坐在床上,脖子红得透了。 陆知齐也是好久没遇上这样的愣头小子。他抚了抚袖口,觉得莫名其妙,却又有点想笑。 手机在此时响了。 他接起,走出病房,随手关上了病房的门,两人被一道病房门隔开。 隔壁床奶奶遛弯刚回来,正好看见凌屿双手抱着后脑靠坐在床头,头低垂着,耳根红得要滴血,一动不动。 「孩子,你怎么了?头疼了?!」 她颤巍巍地要按唿唤铃,凌屿却勐地抬起头,说『没事』,急得呛咳起来,整个脖子都憋红了。 第31页 太尴尬了。 他刚才是不是被陆知齐那张脸蛊惑得鬼迷心窍了? 凌屿单手捂脸,冷静了一会儿,才恢復了平常的淡定与沉默。他利索地翻了个身,下地叠被,脱下病号服,又重新穿上了那套旧校服。 换鞋时,不经意地瞥到了陆知齐留下的那双拖鞋。他珍重地摸了摸鞋面,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包里。 有些东西,不需要拥有;原来,只是摸一摸都会觉得幸福。 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门又被敲响。这次,是穿着大裤衩、踩着拖鞋的年轻男人,是二楼零售店的送货小工。 「凌屿?」 「是我。」 「哝,充电宝。」 说完就要走,被凌屿勐地拉住。 「...是一个西装男人买的?」 「是啊,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沨买,看着心情不怎么好,像是在跟谁吵架。我可不敢触霉头,拿了货就给你送上来了。」 小工心有余悸地抹了抹刘海,像是被陆知齐凌厉的语气吓到了。凌屿闻言一愣,復而难掩担忧。 陆知齐一直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样子,就算是呛人也是绵里藏针。他的心情再不好,也不至于当众吓到人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 凌屿心不在焉地接过充电宝,沉寂已久的黑屏终于亮了起来。他坐在床边深思,却在此时,手机疯狂震颤。 一条又一条的微信接连蹦了出来,持续飘红的未接来电数目高高挂起。 凌屿即刻给孙景胜回了过去,对方马上接起,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逆子,你死哪儿去了...让你爹我找了一天...」 「在医院。」 「什么!!」听得这话,孙景胜可不困了,立刻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被徐扬他们打的?被那群人下药了?!」 「脑震盪,已经好了。」 凌屿简单地略过他与陆知齐的乌龙一夜,草草解释了两句。孙景胜这才舒了口气。他肿着眼睛看向街边炸油条的阿婆,有气无力地来了一句:「要五个油条三碗豆腐脑,饿死我了。」 「你吃吧。昨天,是我说得过了。对不起了。」 「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退学的事,我会让我妈再求求学校的。你别发疯,赶紧回家睡觉吧。」孙景胜大嚼油条,「对了,你有空给小竹打个电话。那傻丫头担心你,也找了你一夜。」 「好。谢了。」 凌屿挂了电话,又拨通了殷小竹的电话。同样接起的很快。可传来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男声。 「凌屿,早啊。」 凌屿勐地从床边站了起来。他捏着电话的手臂绷起两三根青筋,指甲捏着电话,泛着青白。 「徐扬,怎么是你?」 第0021章 上车,过期不候 「是我。怎么,你的小情人在我这里,吃醋了?」 徐扬脚边,殷小竹被被单绑住手脚。她的耳钉缠头髮,衣服被划了几个口子,显然是挣扎了很久,狼狈不堪。 「还这么烈。」徐扬用手捏着殷小竹的下颌,反被她咬了一口,虎口满是鲜血。 徐扬吃痛,怒喝一声,想打她,却不知为何没能下去手。他黑着脸吩咐手下看好殷小竹,走到一旁,甩着手对凌屿咬着牙笑:「这可不能怪我,你的小情人守在街口,被我的人发现了。你说,送上门的猎物,我总不能推开吧。再说...」 徐扬看着桌上一尊金铸的雕像,大拇指揉了揉老虎的屁股,笑得更加放荡:「有人给我钱,让我替他好好招待你呢。」 「谁?!」 「不知道。戴个墨镜,没露面,但手又白又嫩,声音够甜的。」 「……」 又是凌奇牧。 凌屿重重挂断了电话,从病房里跑了出去。 他想,他是烂命一条。 如果徐扬真的敢动他的朋友,那么他不介意用自己的命来拼一拼,换一个玉石俱焚。 医院出来,一股秋风灌入,灌入衬衫,薄汗吹透。愤怒的热血被秋风吹凉,陆知齐的告诫不合时宜地响起,在脑海里盘旋不休。 『牙齿被拔掉、指甲被剪掉也无所谓,暂时当个兔子也不丢人。放低姿态,寻求保护,等到羽翼丰满,再咬死他们就好了。』 凌屿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知道,光凭自己,或许能够牵制住徐扬一伙人,但如果要救出小竹,怕是有些难。 他想过给孙景胜打电话,可孙家妈妈本就反对儿子接触那条街上的人。出了这种事,凌屿不想把孙大宝牵扯进去。 停车场东北角,那辆黑车还停在那里。阳光映射着车壁,灿灿明耀。 凌屿抿了抿唇,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转身跑向那辆车,而后,攥拳,重重地敲了两下玻璃。 车玻璃慢慢摇下,陆知齐正倚靠着驾驶座椅,没戴眼镜,匀称的黑髮被风吹起,映得眉眼几分凌厉。 他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上面的一份报告还没来得及关,像是正式的法律公文,隐隐约约地提到了几个敏感的词彙,如『债权』、『负债』一类的词语。 陆知齐按灭了锁屏按钮,问:「说过,没事别来找我。」 「我有事。」 「有事也与我无关。」 「我想请你帮我。」 「所以呢?」 「你说过。自己没本事,要多求人。」 第32页 「求别人,我没空。」 陆知齐果然心情不好。 几个字说出来,像是削尖了的冰锥,干净漂亮、又杀伤力强劲。 「我的朋友被绑走了,我必须要去救她。陆知齐,我不求你跟我一起收拾他们,但请你跟我一起去,带我朋友离开。」 「……」 陆知齐揉了揉太阳穴。 他抬手丢了平板电脑,轻轻扯松了领带。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每次都无法抵挡凌屿的请求。 同情吗? 世界上该同情的人多了,他又不是菩萨,如何普度众生? 逻辑无法自洽的陆总更烦躁了。 他捏着眉头,内心挣扎,脸色冷得像冰。 凌屿便在这时上前半步,双手抓着车窗边缘,一双黝黑又亮的眼睛认真地盯着陆知齐,像是初识世界的小动物,认准了,就跟定了。 「帮我,可以吗?」 陆知齐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终于,他抬手戴上眼镜,右手闲散地搭在方向盘上方,想了想,说:「十秒,说出一个让我感兴趣的理由,让我跟你走。」 「……」 凌屿一时想不出来,陆知齐的左手却放在车窗键上,毫不留情地关上窗。 眼见车玻璃慢慢上行,凌屿忽然勐地蹲下。几秒后再站起时,掌心里攥了一张纸条,被揉成了团,穿过车玻璃的缝隙,准确地掉在陆知齐的膝盖上,滚了一圈,最后停在他的手边。 陆知齐捻起纸团,慢慢展开,是一张手写的纸条,用的是医院留言簿的纸,纸质粗糙。上面草草写了一行字,字飞得像是一堆散乱的干柴火。 「『单挑表演赛邀请函』?」 「对,邀请函。我,单挑一群。」凌屿紧紧地盯着陆知齐的脸,「我看你心情不好,想带你去散散心。你来参观一场免费的表演,应该很解压吧。」 陆总终于被勾起了兴致。 这小孩,年纪不大,就学会了开空头支票。 明明是自己求人,说得倒是冠冕堂皇的。 但陆总不知道的是,凌屿最开始是真的想过要带他出去散心,连地点都选好了。如果不是徐扬犯贱,此刻凌屿已经带陆知齐爬山去了。 陆知齐上下打量了凌屿,问。 「你一个人打?」 「对,你放心,你很安全。如果你看得开心,就帮我把我朋友带走,仅此而已。」 「为什么不报警?」 「徐扬他们都是未成年,被抓走,教育一顿就放了,他们下次还会再犯贱,而且,也耽误时间。我自己来比较快,也比较有把握。」 凌屿显得很自信,像是在斗兽场歷经过千锤百鍊的战士一般。陆知齐单臂搭在侧门,身体稍微前倾,用指节重重地叩了凌屿的眉心。 「法盲。还有,会打架到底有什么骄傲的?莽夫才只懂武力。」 凌屿一愣,侧脸,低语喃喃:「没人帮忙,当然只靠自己。这有什么不对?」 一句话说得沧桑,与高中生的年纪不符。 陆知齐微怔,收回了手臂,似在沉思。 凌屿悄悄回眸,抿着唇盯着陆知齐看。高中生的眼珠黝黑清亮,藏了隐隐的急切。对面的人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淡定文雅,可凌屿却眼尖地瞥见了陆知齐唇角微微的一翘。 是错觉吗? 正待他思量时,陆知齐忽得出言打断了他的暗中观察。 「你说带我散心,只是顺便么?」 「……」 「那看来,求人好像也不够诚心。你说呢?」 「……」 凌屿眼中的光忽闪忽闪地,像是要灭了。 他攥了攥右手,自嘲地笑:「你说得有道理,是我妄想了。」 「知道是妄想,就现实一点。加价,直到我满意。」 陆知齐的转折来得猝不及防。成年人的心绪多变又复杂,每次都打得少年不知所措。 陆知齐稍微侧身,拉开了副驾驶的门,也打开了两人中间那道本是天壤难接的门。 「上车再想。过期不候。」 第0022章 谁家好人这么笑 陆知齐的车开得飞快。按照凌屿的指点,两人从大路弯折驶入了一条相对杂乱的小路,路面坑坑洼洼,像是未经修缮的碎石路。 「我竟然没来过这里。」 陆知齐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撑着额头,窗开着,风拂过,淡淡的古龙水味擦过凌屿的鼻尖。高中生揉了揉鼻子,闷声问他:「这座城市,你很熟?」 「嗯,老家在这。」 「我以为,你来这里监督海选而已。」 「监督么?我还没这么大的权力。」 「你不是副总经理吗?」怕陆知齐误会自己别有用心,凌屿立刻解释道,「我没有刻意去查你的身份,只是偶尔知道了。」 「查了又如何?刻意接近又怎么样?凌屿,别动不动就紧张,显得太单纯,好欺负。」 陆知齐轻笑,笑容有别的含义,但凌屿没有听出来,只是默默咬了牙,硬声道:「我没有紧张。」 「哦。」陆知齐难得善良地没有揭穿凌屿,只说,「看来,我大概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 「真的?」 凌屿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连语气也多了几分急切,陆知齐好笑地看他一眼:「怎么,不捨得我走?」 凌屿被问得一噎,又侧过了头,耳根有点可疑的红。 第33页 陆知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凌屿,难道没人说过,你真的特别单纯吗?」 凌屿:「……」 陆知齐对自己的误解太深了。 必须得做点什么,拯救一下他在陆商人心里的形象。 男高中生抱臂冷脸,把耳根后的温度降了降,望着窗外,抬手指了指一间破旧仓库:「徐扬是一班的,他们那个小团体里有七八个社会上的人,身体虚、身手也差劲,打他们比切菜难不到哪去。陆知齐,你在这等着接应我,别靠近。」 车依言停了下来。 手剎拉起,一声抓地闷响。凌屿立刻解开安全带,跳下副驾,利落甩上车门。他绕了个弯,转到陆知齐车门那侧。 陆知齐稍微抬眉,还没开口,却见少年伸出手,掌心是一柄没开刃的蝴蝶刀。 「留给你防身。」 「怎么,不是说没危险?」 「……」 少年的谎言被陆知齐一戳即破。他没再多解释,生硬地伸出手,按下了车锁,将陆知齐保护在车里。 「别下车,别靠近。等我带人回来,我们马上就走。」 陆知齐若有所思地接过,新奇地用指腹轻抚刀背,却被凌屿捏住了手腕。 「假的。如果有危险,拿出来,装装样子,吓人就可以。」 「装样子也得学个把式。」陆知齐说,「你打开,我看看是怎么用的。」 凌屿二话没说,手腕稍微用力,刀便被甩开。钝刃在大拇指处飞旋,没有杀伤力,却被凌屿舞得飒爽利落,如同振翅的蝴蝶,羽割冷风,泠然作响。自旋两周后,被凌屿稳稳地握住,递了过去。 刀柄还残着体温,陆知齐慢慢地握住,大拇指抵在钝刃上,慢慢上移,看向凌屿。 钝刃尚且有这样的威慑力,若这是柄开刃的刀,握在凌屿手里,怕是一定会成为伤人的利器。 这孩子... 见陆知齐握着刀沉吟,凌屿顿了顿,还是宽慰他说:「这不是一次就能学会的,你也不用自卑。」 话音未落,便看见陆知齐二指捏住安全柄,其余三指轻松地推着咬柄,极缓慢地绕着虎口转了一圈。 陆知齐:「这样?」 凌屿:「……」 生疏的一圈后,陆知齐加快了速度,刀缠绕着轴心,如同一眼旋风,越来越快。 陆知齐:「再这样?」 凌屿:「……」 陆知齐学着凌屿的动作,利索地收了刀,復而抬眸,笑意温雅:「好像也不是很难。怎么,你当时练了很久吗?」 凌屿:「……」 他就不该替陆知齐瞎操心。 能做上大公司的副总裁,心眼子当然比马蜂窝还多。 谁出事他都不会出事。 自尊心又一次被狠狠摧残的男高中生面无表情地走向那条暗黑小巷,脚步冷硬,显然是带了点憋着的怒气。 陆知齐又被凌屿逗笑,喉结轻颤。 「别笑了!容易招老鼠!老实在这里等我。」 凌屿回身,比了个克制忍耐的中指,黑髮被风吹乱,显得气唿唿的。 陆知齐的笑声轻了半度,却悠长地缠在凌屿的耳侧,像是风铃似的。凌屿耳朵一阵阵地发痒,他没好气地揉了揉,直到耳尖发红,热辣辣的涌起一阵灼烫。 他向后瞥了一眼,看见那辆黑车,他的唇角撇了撇,嫌弃似的,却难掩愉悦。 「...啧。谁家好人这么笑。」 ==== 凌屿只有面对陆知齐的时候,才会被衬得笨拙又纯情。 此刻,他弓着腰,一路避开监控摄像头,灵巧敏捷地穿行在破旧漏风的旧工厂街区,宛若黑暗中疾奔的一头豹。 这个小镇有许多阴暗的角落,徐扬则带领同龄人,占领了这条黑街。 凌屿也不是没报过警。 但犯事的徐扬一伙人都是未成年,从轻判罚。而且徐扬做事很老辣,要么直接完全摧毁证据,连个渣子都留不下;要么往死里折磨,却不留致命伤,最后判来判去,少管所一月游,出来后又故态復萌,阴狠甚至更胜于从前。 他们一伙人的身手一般,但手里的武器却层出不穷。从违法的管制刀具到市场上宰牛羊的斩骨刀,一应俱全。 凌屿一柄没开刃的刀,在他们眼里连威胁都算不上。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暂避锋芒,不与他们正面交锋,绕过看守,直接把小竹救出来。 他站在徐扬的大本营楼下,阴风穿堂过,吹得凌屿的破校服瑟瑟作响。他怕打草惊蛇,干脆把衣服脱了,露出里面的黑色跨栏背心。 一层楼门口有人守着,劣质菸草顺着风飘来,凌屿皱了眉。闻惯了陆知齐的烟味余味,再难接受其他。 他憋了口气,放轻脚步,绕到后墙暗影处。头顶二层传来说话声,凌屿留心听了一会儿,确认徐扬不在,只有两三个人守在那里,而赛车的电子音传来,仿佛是看守者在沉迷游戏。 凌屿当即决定飞檐走壁。 第0023章 救人 面前的墙体从当中裂开,露出纵横交织的钢筋。凌屿双手缠着医院的纱布,将掌心裹得坚硬,脚尖踩在钢筋勒出的十字口里,快速交替,向上攀援。 他的动作敏捷又安静,三连下就攀上了二层。他没有急着闯入,而是选择静等时机。他拉着排水管的防护钩,单臂挂在外墙,腰身曲线完美,像是一桿又韧又尖利的竹。他侧耳倾听,头顶不时传来焦躁的对话。 第34页 「徐扬怎么还不回来?」 「去抽那个了。」 「嘶,别提,老子又上瘾了。你守着这妞儿,老子去厕所解决一下。」 「艹你的,赶紧点。」 门被打开又关上,带着不耐烦。 凌屿想,时机正好。 他右手用力,小臂肌肉紧绷,单臂轻易拔起身体,双脚踩着墙坑,慢慢向上探头,露出一双警惕的眼。 二层,一扇半米高的窗是虚掩着的,殷小竹被绑在暖气管道上,被磨出血的双手手腕正对着凌屿的脸。 她的身体正好挡住了看守两人的视线,凌屿双臂扒着窗框,透过窗缝,压低声音,急促地喊了一声『小竹』。 被折磨得恹恹的女声蓦地一震,仿佛不敢置信似的,坐直了身体,即刻就想回头,被凌屿低喝止:「别动!」 殷小竹动作一僵,果然,看守的两人听闻异响,狐疑地被捆住的『囚犯』。 「这妞儿怎么回事?」 前一秒还昏昏欲睡,下一秒看上去就又要跳起来咬人了。 「姐们儿尿急。不允许?」殷小竹舔了唇边的血迹,扯了唇,「一群怂比。妈的,只有徐扬还能看。他人呢?怎么让两只老狗来伺候我?」 殷小竹平时话少,但骂起人来火力堪比一个连。 其中一人被激怒,撸起袖子就要抽她嘴巴,可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算了,别跟她一般见识。连徐扬都搞不定的妞儿,咱们还能咋办?她要是发起狠来,把咱们的把儿咬掉了...」 两人话里下流调笑,殷小竹充耳不闻,却在暗处默默地推开了窗户。 身后,温热的吐息逐渐靠近。凌屿衣服上的洗衣液味道太过熟悉,混着少年身上清冽的气息,终于让殷小竹放下心来。 殷小竹不是富养出来的娇儿,比不得秋枫那种娇滴滴的温室花朵。她不会错咬好人,也不会被吓得只是哭。 她冷静地低声问道。 「屿哥,要我怎么配合你?」 「用这个,割断绳子。」 手里被塞了一把坚硬又锋利的玻璃,殷小竹立刻握住。绳索被很快磨断,有了主心骨,少女慢慢地站了起来。虽还没长开,可身姿已然婀娜。她的衣摆、裤腿处全是血,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 阳光被切断,两人的下流笑话戛然而止。 「妞儿,你要...」 「要弄死你丫的。」 殷小竹怒喝。她双手的束缚被割断,而她的身后,一个矫健的黑影闪现,如同遮天蔽日的黑鹰振翅。 一言不发的凌屿一记扫堂腿,将两人手里的游戏手柄高高踹飞,力道极重,他们二人笨重的身体被震得平移小半米,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倒。 而趁着他们失去平衡时,凌屿单手撑地,右拳准确用力地砸向其中一人的下颌,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清脆的骨裂自口腔深处传来。 「啊!!」 一声扭曲的痛苦嚎叫刚溢出喉咙,凌屿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强迫他吞下痛吼。 「闭嘴。」 凌屿压低的声音磁性又压着狠劲儿。几天累积的阴霾一扫而空,挥臂带风,拳拳到肉。另一人已经被凌屿的动作威慑到浑身僵硬,愣在原地,被殷小竹一瓶子砸晕,直接送走见周公。 楼上的打斗自然惊动了楼下的看守。他们踩灭了菸头,手忙脚乱地奔上楼时,楼上窗扉大开,风吹纱帘,人影早已不见,余留一地狼藉和染血的绳索。 他们趴到窗边,想要看跳窗逃走的两人,视野所及,却是一片空荡的空地。 「人呢?!」 他们怒吼着慌乱寻找,被捆住的两人却拼命挣扎,用眼神示意着门后。此刻,他们才意识到调虎离山,为时已晚,凌屿已经扶着殷小竹从楼梯堂堂正正地跑了出去。 时间差掌握得正好,凌屿正逃出大楼一层。他站在满是建筑垃圾的巷口,抬头,对上束手无策又暴跳如雷的一群笨蛋。 他唇角微抬,眸光冷傲不羁:「真蠢。」 殷小竹跟在他身后,听闻这傲气凌云的两个字,不由红了脸。 「呦,咬人的母老虎还会脸红,真他妈见鬼了。」 徐扬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殷小竹含羞的笑容即刻被打散,换上了满腔怒火,瞪着声音来处,本以为只有徐扬一个人,可却不期然出现了两个人的影子。 「...屿哥,那个,是不是陆总裁?」 听闻『陆知齐』的名字,凌屿瞳孔微缩,立刻转头,抑制不住地要奔向他,却在看见那柄闪着寒光的刀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原来,徐扬手里正捏着一柄手掌长的柳叶细刀,顶在陆知齐的腰间。而那西装革履的陆商人此刻双手稍微举过肩,整个人受制于徐扬,变作了人质。被挟持的成年人表情算不得凝重,甚至看向凌屿时,眼睛里带了点戏嚯。 「身手确实不错,不像昨天一摔就晕了。凌屿,你是不是只在我面前碰瓷?」 「闭嘴!!我说过让你在车上等,为什么擅自下来,还被抓了?」 凌屿不知为何,心跳骤然加速,仿佛恨不得那把刀抵在自己身上。他紧紧抿着唇,脑中飞快转过解救陆知齐的方案,可身后,徐杨的手下们已经围了上来。 三人被逐渐簇拥到中心,仿佛是准备屠宰的羔羊。 「凌屿。」 第35页 被威胁的陆知齐忽得出声。 陷入慌乱的凌屿骤然抬眸,焦急地看向陆知齐。 「来都来了,还是内场vip,总得让我值回票价吧。演出者中途退场,可是要退款的。」 陆知齐瞥一眼后腰处抵着的利刃,似乎并不害怕,他看向凌屿的眼神也没有责备,这让凌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感。 在这样宽广的目光里,少年紊乱的心跳趋于平静。 他蹲下,繫紧鞋带。右手黑色的护腕被他慢慢地摆正,抬眸时,眼中涌动着志在必得。 「我没钱,退不了款。你看好了,下半场。」 【作者有话说】 陆总:小孩子打架就是麻烦。得带回去好好管教一番才行。 第0024章 防狼喷雾 「凌屿,想通了,来加入我们了?」 徐扬甩了个眼神,身后的人逐渐逼近凌屿,试图制服这头会发疯的凶兽。凌屿能打,这是所有人都承认的事实。 身后挥刀声飒飒,凌屿灵巧地避过,他左手牵着殷小竹,右手不时格挡反攻,许久,那些人竟然没能近得了凌屿的身。 「一群废物。」 徐扬高喊,手里的刀又锃亮地晃着光,凌屿动作勐地一顿,不再反击,只是闪避,双眸只盯着徐扬手里的刀。 「有种放开他,换我来。」 「放心,我要的,只有你。」 徐扬对陆知齐没有兴趣。从始至终,他要祸害的,只有假清高的凌屿一个人罢了。 他们两人的梁子要从两年前算起。 当时,徐扬正在校外的小公园里向同班同学『友善』地索要『保护费』,遇上了路过的凌屿。 只需要一秒。 凌屿的一脚飞踢,他的小刀就被凌屿踹得脱手,而他的人质也趁乱逃走。徐扬恼羞成怒地带着二三人上去围攻,结果被凌屿三两下打翻。 那时候的凌屿刚上高一,长得又高又帅,就算性格寡言,也是集体里的焦点,男女朋友的中心。徐扬当时就想,得报復,必须得把这个人彻底毁了。 没过几个月,正赶上凌屿家里出了事,请了长假。徐扬随便在班里造谣,再编造几件子虚乌有的丑闻,果然那帮自私的优等生轻易上了钩,主动疏远凌屿。 凌屿还没从家庭的打击中走出来,又陷入了校园冷暴力的风漩。渐渐地,他变得沉默寡言,身上的光环像是被洗掉了一样。凌屿,就跟他身上漂白掉色的校服一样,被归于冷眼。 徐扬以为凌屿已经被他彻底毁了。 可刚才凌屿看陆知齐的眼神,又让他有几分不爽。 这种依赖、信任、亲密的感觉,他不喜欢。 而这种情绪来自凌屿,更让他不悦。 凌屿就该成为一座孤岛,最后,被海水吞噬、被盐分污浊分解,在他手里支离破碎,成为可悲的、被人唾弃的社会渣滓。 成为他的同类。 念及此,徐扬手腕勐地上抬,刀尖向陆知齐的后腰又送了几厘米,把西装割破一个口子。 「凌屿,别打了!你想让这个男人死在我这里?!」 凌屿果然动作一僵。有了破绽,被身后勐扑上来的几人逼得连连后退,没留意时,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 被挟持的陆知齐却在此时淡淡开口。 「我的衣服很贵。你赔得起吗?」 徐扬笑得刺耳又张扬。 「当然,我可不是凌屿那种穷鬼。」 「哦?」 「可是,我为什么要赔?」锐利的刀锋擦过陆知齐的皮肤,冰冰凉凉的刺痛感涌上,徐扬压着邪笑的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左支右绌的凌屿,「我弄死你,也就不用赔了。凌屿,是不是?」 「……」 凌屿咬紧牙关,一个翻身高踢,把面前兇恶的少年尽数踹翻。他单手撑地,急喘不止,腰却绷紧,视线牢牢锁住徐扬手里的刀,像是潜伏、伺机出动的猎豹。 见凌屿狼狈的模样,徐扬更加得意。 而『人质』陆知齐淡淡地瞥了在场的青少年,只觉得像是一群小鸡啄米,叽叽喳喳地吵得他头疼。 「跟你们一比,凌屿勉强还有点救。至少,知道欠债还钱、知恩图报。」 陆知齐双手举得累了,不想再配合一堆小孩打架。他右手揉着左手的手腕,自顾自地放松起来。 徐扬没想到陆知齐胆子这么大。他狞笑着用刀捅向陆知齐的后心,可下一秒,他便僵在了原地。 一把暗黑色的手枪抵在徐杨的太阳穴上,金属冰凉,火药气味浓郁,裹着陆知齐略带冷意的威胁,把徐杨的冷汗都吓了出来。 「手举了这么久,手指都麻了。再不让开,或许我就按下去了呢?」 徐扬干吞了口唾沫,拉得嗓子疼,声音压着狠的哑:「你手里枪假的吧。」 「想试试?」 陆知齐越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说出口的话越让人嵴背发冷。 「……」 徐扬脚掌狠狠地扒着地面,愤怒纠缠着惊惧,还有浓厚的不服,最后,只化作一道刺人的目光,狠狠地瞪着凌屿,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妥协的一句话:「放他们走。」 凌屿拉起殷小竹,立刻跑到陆知齐的身后。 黑色西装被刀划了两道大口子,凌屿担心陆知齐腰上的伤,焦急地盯着那个举枪淡定的男人,本能地拉了他的手腕。 第36页 「你怎么样?!」 少年一贯体温很高,此刻掌心却冰凉。陆知齐颇有些意外,没想到凌屿是真的担心自己,并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独自逃跑的白眼狼,于是声音缓和了不少。 「没事。」 听见了这两个字,凌屿才如释重负地舒展开眉头藏着的结。 他立刻接过陆知齐手里的枪,把殷小竹和陆知齐通通护在身后。 「别跟过来!」 凌屿左手二指锁喉,右手用枪顶着徐杨的太阳穴。 三人一道缓缓后撤,凌屿的余光已经瞥见了陆知齐那辆昂贵的黑车,顿时心下大安。 「你们先上车。」 凌屿抵着徐扬,正想一把推开他转身跑走,却被徐扬死死抓住了手腕。 徐扬的手掌又湿又黏,掌心有密密麻麻的小凸起,像是鳄鱼的手掌。凌屿深感不适,眉头轻皱,更加用力地抵着他的太阳穴。 「不怕我开枪?」 「你敢吗?」 徐扬满脸淌汗,笑意狰狞,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转了个身,枪口,正抵着他潮湿的眉心。 他左手抓着枪口,右手把凌屿往身前扯,声音有着颤抖的快意。 「不对,我倒希望你开枪。凌屿,我不甘心就这样把你放走。你开枪吧,这样,我们就是真正的同类了。」 面对龇牙嗜血的徐扬,凌屿虚虚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微颤,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知道徐扬是故意的。 就是为了把他引上犯罪的道路,成为兽群中的一员,被迫抱团取暖。 可凌屿难以相信,徐扬竟然会甘愿拿自己的命作为诱饵。 而徐扬也看出了凌屿的犹豫和挣扎。 他用头顶着枪口,不要命地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 凌屿举着枪,却不得不后退,再后退,直到,撞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有一双手轻轻扶正了他的身体,仿佛是他最坚固的后盾。 「陆知齐你快带着她走,别杵在这里!」 凌屿低吼,举枪的双手微微发颤,犹豫着要不要开枪,徐扬却为他下了一记重药,逼他做了决定。 徐扬龇牙狞笑,无视额头的枪口,握着刀,刺向凌屿的肩膀。少年下意识闪过,却将身后的陆知齐完全袒露在刀锋之下! 陆知齐显然没有防备,脸上有淡淡的错愕。 凌屿的理智慢了半秒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焦急地抬眼看向陆知齐,而后者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只是瞥向凌屿的眼神里藏着冷意,像是一层薄薄的刃,割开了他们好不容易才建立了的联繫。 「……」 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 就在刀要插向陆知齐胸口的前一刻,凌屿发狠地按下了扳机,枪口精准地射向徐杨的心脏!! 凌屿双眼血红,粗喘发颤。扳机按下的一瞬间,他仿佛堕入地狱,与恶魔结契,此生再无可言。 可,意外陡然发生。 枪口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一股火药味的澄清液体。液体极快地挥发,焦煳味沖鼻,熏得敌我不分。 「……」 竟然特么的是防狼喷雾?! 陆知齐一个大男人竟然会用这种东西?!! 第0025章 试探 凌屿正暗自恼火时,陆知齐的脸色却陡然变了。就在凌屿按下扳机的那一秒,纠缠陆知齐几个月的噩梦一瞬间席捲过境——被人动过手脚的水杯、惨烈的车祸现场,陆知齐仿佛透过举枪的凌屿看见了凌远峰的谋杀痕迹。 「呵。」 陆知齐莫名笑了,笑意薄凉。他取出凌屿赠给他的钝刃蝴蝶刀,在掌中甩开。他的力道不大,动作也生涩,可胜在巧劲儿,只需两三下,就把只会埋头勐攻的徐扬手里的刀打掉在地。 他手里握着蝴蝶刀,细长手指抵着钝刃,抬眸看向凌屿,唇角噙着淡淡的嘲弄。 「学着点。这种程度,才叫『装装样子吓人』。你给的这把刀,也就只能留着逗逗宠物。」 凌屿趁机向后一个扫堂腿,把身后紧追的几个高个子压在地面上。他单膝叩着其中一个壮实的少年,抬头看着陆知齐,眼底有焦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可陆知齐却淡淡揭过了刚才的事。 「我从来没说过那是真枪。把眼睛放干净点,不许骂人。」 「陆知齐,我...」 「屿哥,车胎漏了,车开不了了。咱们得换地方。」 殷小竹低低地解释着。 凌屿立刻站起,一把抓住陆知齐的手腕,带着殷小竹闷头沖向街对面停着的一辆摩托车。 他极快地捏线、打火,随后用力一拧,摩托车立刻冒出黑烟,车身震颤,发动机嘶哑着咆哮。 殷小竹极熟练地跨上车、坐在凌屿身后,双手环着凌屿的腰,而凌屿扶稳了她,看向陆知齐,皱眉道:「快上来!」 陆知齐站在一旁没动,凌屿知道他心里有隔阂,也知道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于是干脆上手解决。 凌屿把摩托车向左侧拨,单脚支撑地面,腾出左手来抓陆知齐的衣服,稍微用力,便将那人抓进了自己怀里。 「坐我腿上。」 凌屿把那根浸着油污的绳子捆在自己和陆知齐的腰上,以一种坠车就会同生同死的架势,使劲儿绑了个死结。 黑色油污在陆知齐的高档西装上留下了一个印子,但凌屿此刻也顾不得太多了,他单手搂着陆知齐的腰,右手勐拧车把手,在噪声鼓动的小巷里飞驰,一路碰倒了垃圾桶、碾碎了破易拉罐,碎片飞溅。 第37页 「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凌屿的声音压着头盔,闷闷地,「那是打架练出来的本能反应。」 「……」 「……」 「……」 「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 凌屿满心的忐忑,陆知齐语速却不紧不慢的,让少年恼火又焦虑。 身后人紧追不捨,可很不巧,凌屿对这片地形不熟,开进了死胡同。他勐地剎车,让殷小竹踩自己的肩膀。她在凌屿肩上垫着脚尖,双手用力上攀,终于越过了那道三米多高的防护网。 沨可轮到自己时,腰间的那根绳子却变成了意外。 陆知齐肩宽腰细的,打结容易,解开难。凌屿没法弯腰,只能双手环在他身前,胡乱地摸索着。越解越紧,急得掌心渗出了汗。 「行了,不用费事了,他们来了。」 陆知齐按住凌屿虎口的伤口,指腹冰凉,浇灭了他的焦灼。顺着陆知齐的视线,凌屿看见了远处黑压压的一群人。 他们手里拿着的刀刃利器,在太阳下反射着危险冷然的光,令人血压飙升、心跳过速。 凌屿用力抓着陆知齐的腰,两人位置扭转,凌屿背对着那群不速之客,而他的双手撑在死胡同的墙壁上,将陆知齐护在怀里。 少年的心跳得厉害,强压镇定的不安透过衣服紧贴在了陆知齐的背上。 「怎么?现在肯帮我挡刀了?」 陆知齐的话里带取笑,像是旁观者的打趣,透着莫名的冷淡。凌屿不喜欢他这么说话,也恼了,黑着脸说狠话:「给我爷爷十五万,算我替你挡刀的钱。」 他这条命,若是能换点养老金和陆知齐的安全,倒也不亏。 闻言,陆知齐更是颇有深意地笑了笑:「要是我不给呢?你会丢下我吗?」 「会。」 凌屿发狠地顶撞。 少年额上的汗掉下,落在干净的眉眼处,藏了口是心非。 「好,那你走吧。」 在凌屿震惊的目光下,陆知齐拿出随身的打火机,轻松地烧断了绳结。极轻地『嘶』一声,紧绷的绳索中断开,无力地掉落在地。 「你!」 凌屿攥拳,气得拳身发颤。 陆知齐就这么喜欢耍人吗?! 看他出丑就这么开心吗? 「不是要一个人先走吗?还愣着干什么?」 「……」 「难道,想带我这个累赘一起逃吗?这么高的墙,我可翻不过去。 陆知齐倚墙独站,神情淡淡的,甚至借火点了一支烟。他透过烟雾望向凌屿,神情微沉。凌屿总觉得他在透过自己看其他人,带着浅淡的厌恶和敌意。 「陆知齐,我不明白。」 凌屿不解又疑惑,被陆知齐毫无道理的试探和忽冷忽热刺伤。他嗓音干涩,生硬又无措地问:「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第0026章 来捞我! 言谈间,徐扬已经到了。 他的人带着刀,用冰冷的利刃,堵住了所有的出口。 他相信,这两人已经是砧板上的死鱼了。 徐扬像是享受着捕猎的乐趣,此刻,连空气都变得胶着。 陆知齐轻轻拨开凌屿的手,反手将他推走。 「我后腰有伤,走不了。你自己走吧。你欠我的,我也不追究了。以后是死是活,别再来往了。」 他掸了掸被凌屿抓过的痕迹,上前半步,独自面对着一群手持兇器的少年。 长久不语的凌屿终于动了。 他勐地蹲下,双手环住了陆知齐的大腿根,从身后将那人直接扛了起来。他的额头贴在陆知齐的侧腰,汗水都被西装布料吸干。 「你在干什么?」 「废话!你看我现在是在干什么?!」少年终于开口,抬眼时,眼睛微红,如同发怒的野狼,「我觉得你脑子有病。但我,还是要带你一起走。」 毫不知情的少年咬牙将那人向上托,偏偏陆商人正意外地盯着他看,手里的香菸甚至还夹在指尖,闪火光的菸灰翩然洒落,淋了他一肩。 「你倒是...往上爬啊!!长手是用来抽菸的吗?!」 凌屿吼得青筋暴起。 如果陆知齐是个球的话,凌屿现在已经朝着他的屁股高踹一脚了。 面对少年的怒火,陆知齐微怔,却又轻轻笑了笑。 「...倒是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落在少年耳畔,他不懂陆知齐的言外之意,只觉得这人脑子真是有大病。 此刻,凌屿几乎都能听到小刀弯折的弹簧声,令人头皮发麻。他更加用力地将陆知齐向上抬,浑身肌肉绷紧,做好了随时中刀的准备。 可,几乎是同时,警笛声响起,如同唿啸而来的飓风,席捲旧工厂街区。凌屿勐地看向陆知齐,对方并不意外,凌屿便知道,这也是陆某人一早安排好的救兵。 所以...刚才这一切,只是陆知齐主导的一场好戏? 徐扬一群少年自然不敢正面与警察对抗,纷纷如同鸟兽散开,只留了冷眼黑脸的徐扬,恶狠狠地盯着的凌屿。 「...下次,你不会这么好运了。」 「没有下次了。」 开口的却是陆知齐。 他的气度文雅,声音低缓流淌,语气中却带了淡淡的回护意味,第一次替凌屿正面挡下了恶意与威胁。 凌屿此刻却无暇品味太多。 第38页 他被陆知齐折腾得头疼,几次大起大落,让生病初愈的人有点虚脱。他没好气地推开陆知齐,跌坐在摩托车前,按着太阳穴皱眉。 警察好像来了不少,脚步急匆匆的。 凌屿也不想管,低头一旁坐着,任由陆知齐跟他们交涉。过了一会儿,他身上的汗消下去一层,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无视陆知齐径直就要走,却被警察拦了下来。 「学生,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为什么?」 「涉及到未成年绑架、斗殴,跟我们回去做笔录。」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知道,而且很闲。您问他就行。」 凌屿黑着脸指了指陆知齐,而后者似乎心情颇好地朝他笑,看得凌屿又起了一阵无名火。 「也好,我确实有话要说。是关于这位学生的。」陆知齐伸了三根手指,「一,逃课斗殴;二,未成年骑摩托,且一车三人;三,缺乏安全意识,遇事不报警。」 「……」 凌屿听得额头青筋又多了三根。 「基于这些现状,我认为,这位学生急迫地需要再次教育。」 『铁面无私』的陆知齐看了看咬牙切齿的凌屿,想了想,对警察低声解释了经过:「...就是这样。这小孩没有主动参与斗殴,只是被迫捲入。」 「是这样。」 「不过。」陆知齐似乎想起了那破釜沉舟的『一枪』,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很容易走极端。我怕他,善心办坏事,冲动走歪路。还要麻烦你们多费心教育。」 警察想了想,遗憾地表示,对于防治未成年人违法一事上,警方能提供的帮助极为有限。以教育为主的警方威慑力甚至不如家长和教师的一句关怀或威胁。 「还是要跟监护人联繫。」 「监护人...」 陆知齐想起了凌屿不靠谱的爸,还有相当困难的外公,陷入了沉吟。 「这位先生,交给我们吧。」 警方从陆知齐嘴里听到了凌屿不少好话,所以没把男高中生当做无良混子,相当和颜悦色地递过了自己的手机,让他在上面输电话号码:「学生,家长联繫方式留一下,你跟我们走一趟。」 凌屿捏着手机的手倏地握紧。 这种事,他绝不想让凌远峰知道;而外公...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凌屿也不想让他担心。 少年又重拾了沉默,余光看了一眼陆知齐,又飞快地移开,却还是没藏住稍微泛红的眼角。 陆知齐知道刚才自己的试探有些荒唐,情绪也不太稳定,怕是伤了凌屿的心,事后,对这个无辜的小孩还是有点愧疚,于是稍微心软,低声问他。 「怎么了?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 「……」 「打电话吧,这不是你能一个人就能搪塞过去的事。」 「……」 凌屿五指用力,最后,终于放弃似的轻嘆,默默地输了一行号码。他背对着陆知齐打电话,脚尖踹着沙地,黑髮低垂,蹭过眉眼,一下一下地,似乎有些焦虑。 陆知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却在此刻,手机无声地震了起来。 上面的号码很陌生,陆知齐眉心轻皱,走远接起。 「你好。」 「……」 「餵?」 「……」 耳畔传来熟悉的唿吸声,陆知齐脚步一顿,望向远处的高中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复杂,声音变得有些柔和。 「怎么,有什么话不好意思当面说?」 电话里传来了模模煳煳的回应,警察知道是接通了。他推了推沉默不语的凌屿,让他快点配合工作。 凌屿抿了抿嘴角,勐地闭上了双眼,视死如归地喊出了一句。 「妈!来派出所捞我!」 陆知齐:「……」 他收回刚才见鬼的心软。 这小子果然是活腻了。 第0027章 中秋夜(1) 等凌屿和陆知齐并肩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冤大头陆总裁替某男高中生交了一笔违规骑摩托的罚款,自那以后,就没怎么说过话。他安静地坐在一旁,姿态优雅、表情冷淡,直到出了门,陆知齐依旧不言不语,只是安静地整理着西装,单手繫着纽扣。 凌屿站在陆冰山身边,也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但要说后悔,倒也真谈不上。他宁可被陆知齐瞪着,也不想让其他人来捞他。 只不过...算上这次,他欠陆商人的就更多了。 「陆...咳,你饿不饿?」 「不饿。被碰瓷了,心情不太好,气饱了。」 「哦。可我饿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陆知齐相处久了,凌屿话稍微多了起来,此刻,他插兜站在一边干站着,看上去像是理直气壮讹人的流氓。 陆知齐微笑:「怎么,还需要我请你吃顿饭,安慰一下你受伤的心灵?」 「……」 那倒也有点太不要脸了。 凌屿攥拳干咳一声,移开了目光,瞥见陆知齐身后被划破的衣服,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声问:「腰上的伤...没事吧?」 「有事。」 「有多严重?」 「很严重。」 陆知齐明显在吓唬人,但凌屿却本能地紧张起来。 如果刀伤太深,光靠陆知齐自己包扎可不行。再说,那个位置... 第39页 「赶紧去医院!」 这话从凌屿嘴里说出来,陆知齐觉得新鲜。 「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行了,总之不会比你脑震盪更重就是了。」 凌屿盯着陆知齐的侧腰,一双黢黑的眸子闪着光,眼神略显诧异。 「我伤了脑子,你那是腰子。你,不在乎?难道...」 「……」 陆知齐笑容稍微有点变了形。 这倒霉小孩,白长了一张嘴。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像个人。 陆冰山又降了三度温,冻得凌屿寸步难行,他搓了搓手臂,眉心又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凌屿,脑子要是报废了就捐了,别瞎琢磨。」 「……」 直到陆知齐脱下西装外套,给他展示了没沾上血的白衬衣,凌屿才知道陆知齐又是在随口诓骗自己。 凌屿瞥了他一眼,没力气跟他生气。折腾了一天,又累又饿。高中生蹲坐在路边,双手撑在膝盖上,懒懒地悬空。 教养良好的陆知齐才不会坐在骯脏的街边。他扭身走向街旁的便利店,却发现店家已经关了灯,正在弯腰拉铁闸门。 「今天这么早?」 「十点半了,不早了。再说,你不知道今天中秋吗?」 笑呵呵的老闆从包里掏出两块月饼,想了想,大方又小气地收回去一块,只给了陆知齐一块塑料包装的便宜月饼:「老闆,中秋快乐,多光临小店啊。」 月饼上粗陋地印了两个大字『和乐』,估计是小店自产自销送亲友的。陆知齐想了想,走回街边,递给了凌屿。 「中秋?」 和陆知齐一样,凌屿这几天过得颠三倒四,根本不记得还有中秋这么一回事。他捏着月饼,掰了一半拿手里,剩下的还在陆知齐手上:「你也吃吧。我不信你不饿。」 「我不吃这个。高油高糖,不太健康。」 凌屿被嘴里的月饼噎了一下,他艰难咽下,无语地看向陆知齐,说。 「没有什么比你喝烈酒抽菸更不健康的了。」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不吃月饼,我能活。」陆知齐淡淡地说,「没有菸酒,我怕是会死。」 凌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被陆知齐轻轻敲了眉心。 「点什么头?你才多大,别老琢磨着抽菸喝酒。回去喝牛奶长个去。」 「……」 一提到牛奶,凌屿的胃就腻得犯抽。 见男高中生铁青的脸色,陆知齐心情奇异地转晴。他看了看时间,叫了辆车,拉开车门,示意凌屿上去。 「回去过中秋吧,别再缠着我了。」 「……」 凌屿囫囵吞下了月饼,摘了片叶子擦了擦手,却没有动,摆摆手,让陆知齐先走。 「行,那我不管你了。」 陆知齐没再客气。 他侧身上了后排座,凌屿贴心地帮他关了门,蹲坐在路边,对着车尾灯挥了挥手。 尾灯漫散射,夜风吹过,映得灰尘四散,像是送走一个远行的朋友。等到光芒完全消失时,凌屿才慢慢地放下手臂,心里闷闷的。 他甩了甩头,压下隐隐约约的不舍,给殷小竹打了个电话询问伤势。接电话的,是一位相当温柔的女声。 「是小屿吗?」 「...阿姨,抱歉。」 「小竹有我照顾,你放心。安心过中秋吧。」 殷小竹母亲温柔而宽和,没有抱怨女儿的伤势,反而安慰起了凌屿,这让男高中生心里愧疚更甚。 他挂了电话,一时更怅然,于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外公那里肯定是暂时不会回去的。 他这满脸的伤会让老人家担心,而舅舅那个酒鬼恨不得他立刻原地从外公家消失,滚回凌远峰的身边,死活不论。 学校回不去;而今天是中秋节,似乎也不方便去朋友家借宿。 凌屿顿了脚步,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 车流稀疏,人迹更少,偌大的路口,只有凌屿一个人。在等待的半分钟里,凌屿无事可做地倚靠着交通灯柱,随意一瞥,看见了中秋的月亮。 天上月明,如皎玉盘,真漂亮。可月亮越圆满,越衬得凌屿一个人孤单狼狈。 陆知齐走后,有人陪伴的错觉荡然无存。 凌屿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今夜中秋,他无处可去了。 ==== 陆知齐乘坐的计程车开到了王明霁的小院外面。远远地看去,灯火都已经灭了。那人从来不愿意过这些节日,也懒得热闹。 陆知齐把买的水果和高档月饼礼盒放在了一楼大厅里,照旧窝在沙发上一角,打开了电脑处理事务。 他没开灯,月光清冷地越过窗帘洒在地面上,像是一层薄薄的冰,让人觉得寒冷。 陆知齐倒了一杯酒,喝了,也不觉得暖。 他翻开手机,上面除了银行和店家发来的中秋节祝福,再无一条活人发的消息。 陆知齐打开收藏夹,翻出了姐姐每年都会发来的祝福简讯。看着几行简朴又略带埋怨的话,陆知齐眼睛微酸,捏着眉骨,按灭了屏幕。 今夜怕是又睡不着了。 第0028章 中秋夜(2) 道路两旁的店铺今天关门的很早,只剩24小时营业的快餐连锁店。出来散心的陆知齐没什么胃口,却莫名想到了某个喊饿的高中生。 第40页 也不知道那个总是惹祸的混小子有没有钱去吃一顿炸鸡。 陆知齐一贯对这种垃圾食品敬谢不敏,闻着,连空气里的味道都是腻歪的油渍味。但开计程车的师傅却吃得很香。 此刻,有几个空车司机坐在店门口,一边干喝可乐一边侃大山,说自己年轻时单枪匹马挑世界的英雄事迹。 说故事的人到中年秃顶又有啤酒肚,有家有室,却选择在中秋出来接单拉客,没拉到人又不敢回家交差,只好在外面干一杯无糖可乐,谩骂自家的婆娘又凶又悍。可一边骂,一边笑出了眼角的细纹,显然是甜蜜的负担。 几人见陆知齐路过,纷纷围过去问要不要打车。 陆知齐没打算坐车,在看见了司机眼中的期待时,不知为何,稍微改了主意。 「那就拉我转转吧。」 「好嘞老闆。」司机师傅麻熘地上了车,回头问陆知齐,「老闆是第一次来这里?要不要我推荐点好玩的?」 「说说看。」 「说起咱们县城里,最有名的,那肯定是美女啊!」司机透过后视镜看陆知齐那张相当英俊的脸,笑呵呵地说,「去酒吧来一场艷遇?」 「酒吧猎艷?」陆知齐不知想起了什么,心情颇好地笑了笑,「美人不常见,砸场子打架的倒是比较多。」 「那我拉着老闆随便逛逛?」 见陆知齐似乎并不反对,司机特意兜了个大圈子,绕城半圈。他架在空调通风口处的手机支架随车摇晃,手机上微信提示音不断响起,司机群里又在分享一些接客趣事,最新的一条,是关于车站门前趣事。 「老刘,刚接了一单,路过南府。门口有几个小孩儿在搞什么中秋音乐节直播,挺热闹的,吃喝免费,还有烧烤呢!」 「哦,我瞅瞅。」 司机点开了录的一段小视频,果然是一堆奇装异服的学生在搞行为艺术。 唱得过于抽象,调跑得没谱,陆知齐随意瞥了一眼,却怔住。 本该在家里睡觉的混小子竟然坐在稀疏的人堆里,拿着免费发的饮料,安静地听着歌。 陆知齐以为自己看错了,微微向前探身,司机却已经关了视频,回了一句『不去』:「车上老闆不喜欢这种地摊货,你看看启航街那个高档会所今天开门吗?」 还没等到回信,陆知齐的声音却从后排淡淡地传了过来。 「就去那儿看看吧。」 「啊?可是...」 司机见陆知齐一身昂贵的衣服,去那种地摊烧烤,料子里都要被沾上烟味儿。一般有钱的老闆自诩上等人,最讨厌这种东西了。 「开车吧。」 陆知齐的指示简洁明了,并不过多解释。司机不解,但还是说了声『好嘞』,调转车头,奔向人流相对较多的南府。 南府是县城中心,有几家挨着的百货商场,门前有雕像和喷泉,此刻为了迎接中秋,挂起了如彩虹一样高悬闪亮的彩灯。 而所谓的『中秋音乐节直播』,则是一群趁着假期偷跑出来的学生搞出来的噱头。 直播间里只有几个人,反而现场停下来吃烧烤的人更多。 陆知齐踩着风里隐隐约约的鼓点,一步步走向灯火高照的广场。烧烤的青烟绕着夜风飘了过来,陆知齐很容易就寻到了『音乐节』的主场。 几个脸上画着彩绘的学生正踩在音箱上,扯着嗓子吼,吼得喷泉水流似乎都断了层。 围观群众凑在那里吃烧烤,对强烈跑调的歌曲不感兴趣。免费的烤肉很快就吃完了,看热闹的人来了又走,只有一个靠坐在喷泉石阶旁的人影一动不动,如同海浪翻涌间藏着的一块不起眼顽石。 少年坐在地上,单膝支起,手腕闲适地搭在膝盖,指尖随着鼓点轻轻地打着节奏。 他闭着眼,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松弛。 一曲毕,他慢慢地张开眼,灯火模煳地勾勒出一个身影。 还是一套高级西装、还是熟悉的黑丝眼镜,镜片后的瞳孔还是带着清冷的审视,可此刻,被中秋的月亮一照,显得温柔了许多。 凌屿愣了一下,闭上眼,又睁开。那人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回眸注视着自己。 「看来你做梦经常梦见我啊。」 「……」 「怎么没回家?」 「你为什么在这?」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陆知齐从容地将问题抛回给凌屿,男高沉默地喝了一口饮料,说:「没地方可去。」 陆知齐用眼神示意他说出自己的故事,凌屿并不想接茬。 他从地上站起,给陆知齐拿了一杯免费的矿泉水,递了过去:「哝,没糖没盐没气,健康得只剩水。」 陆知齐没接。 「我一天没吃饭,就给我点水喝?」 「没吃饭?」凌屿早就闻到陆知齐身上淡淡的酒味,此刻皱了眉,「没吃饭就喝酒?你真不怕胃痛。」 「还真是。要不,你帮我拿些烧烤过来吃。」 「……」 凌屿真想像不出来,文质彬彬优雅从容的绅士陆知齐会拿着竹籤子蹲在路边跟他一起撸串:「...你确定?」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后,凌屿起身凑去烧烤架前,却被告知,来捞便宜的人太多了,现在已经不再免费供应烤串了。 除非... 「上台表演?」陆知齐闻言,看了看凌屿,说,「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第41页 「没吉他,不想唱。」 「真不是个合格的歌手。」 「……」 「要不然就清唱。」 「不想唱。」 见凌屿依旧兴致缺缺的样子,陆知齐使出了杀手锏。 「给吃的,还是还钱,选一个。」 「……」 债主的要求,凌屿没法拒绝。 他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拿了两根银筷子,左手缓缓加水,随意敲了两下,就定了音准。 陆知齐意外地『哦』了一声:「你有绝对音准?」 「没什么用。」 「未必。」 「哦。」 凌屿草草地应了一声,埋头调音,然后抱着五个瓶子,跟唱累了的学生低头说了两句,边说,眼神边往陆知齐那边瞟,显然有些不情愿。 举办人倒是兴致很高,推搡着把凌屿拱上了中心。 他把酒瓶放沨下,单手在瓶前潇洒一划,杂乱的瓶子瞬间被理成笔直一排。他的动作帅气又利落,惹得零落几声喝彩。 路人本以为这是个高手,正期待时,却见那人低着头,随手敲了首五声音乐,连嘴都没张开。 瓶子音量太小,加上凌屿的表情十分冷淡,让台下人一阵阵起闹。 「切!不会唱就走!」 「这人还不如刚才那个跑调的!」 凌屿充耳不闻,敲瓶子的他只想赶紧给陆知齐拿点吃的然后离开,在一众喝倒彩的嫌弃声中心无旁骛地敲着。 一曲欢歌,急时如同水帘飞溅、瀑布轰然;慢时如大雨落玉盘,声声似珠脆。节奏急徐分明,曲调悠然,而因为只有五音,古韵十足。 凌屿飞快地敲完一首闲时写下的小曲,收手最后一敲,『砰』地一声,像重石坠山涧,撞壁回音裊裊不绝,意犹未尽。 他抿着的唇角微微放松,轻唿一口气,想要转身离开时,觉得台下安静地有些过了分。 路人正举着手机拍下了刚才那一首曲子,表情惊愕又新奇,随着一曲毕,才哗啦哗啦地鼓起了掌,喝彩声,不绝于耳。 凌屿这才发现,脚边不远处放了一支不起眼的话筒,将敲瓶子的音量十倍扩了出去。 而话筒边的凳子上,正坐着陆知齐,为他轻轻地鼓着掌。 凌屿怔在原地,而冲上台的几个学生簇拥着他,七嘴八舌地问:「老弟,这曲子你写的吗?」 「……」 「真好听,叫什么?」 「……」 「哈哈,你害什么羞啊!要不要加入我们学校的乐团?」 「……」 凌屿摇了摇头,弯下腰,把地上的酒瓶重新抱了起来,朝陆知齐走去,却被热情的学生拦住,问他可不可以帮他们写点国风的小曲给他们唱。 凌屿挥挥手,说这首曲子给他们了。 学生一愣,大喜过望,问他要多少版权费,两百块钱够不够。 凌屿看着坐在夜影里等待吃饭的陆知齐,仔细地算了算。在场的学生们一瞬紧张起来,以为他要狮子大开口。 结果凌屿指着烧烤摊和那一箱的肉,认真地说:「那些就够。」 第0029章 中秋夜(3) 凌屿烤了整整二十分钟的肉,拿了两个纸质大盘子,装了满满的牛肉羊肉串,肉边缘焦了一圈,滋滋冒着油光,孜然和辣椒浮在油花上,香气扑鼻。 凌屿挥手告别了学生乐队,捧着肉来到了债主的面前,却遭到了陆商人无情地吐槽。 「一首曲子可没这么便宜,贱卖的习惯养不得。」 「你饿了。你不是说过,需求不同,价格不同吗?」 「我的需求,在你这里这么值钱?」 「……」 陆知齐抬眉,凌屿竟然默认了。 半生不熟的少年拉着陆知齐的手腕,把温热的盘子稳稳噹噹地搁在了他的掌心。 「少露出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赶紧吃吧。」 「坐下,一起吧。」 「我不饿。」 凌屿下意识地拒绝,想要转身坐远点,却被陆知齐轻轻扯住了手臂。 「以后,就算是搪塞,也不准随口扯谎。」 「...知道了。」 凌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盘膝坐在陆知齐对面,拿起一串油香四溢的烤串,手臂一横,唇齿间便抿了柔软的焦香。 相对凌屿的大开大合,陆知齐吃得文雅多了。不过,吃了却又皱着眉,似乎看上去对这肉质很不满意。 凌屿好奇地问:「你平常都吃什么?」 「牛排,蔬菜。」 似乎又想起了凌远峰一家人吃的西餐,凌屿闷不做声地又大口咬下肉串,小声说:「牛排多难吃。」 陆知齐取出餐巾纸,优雅擦了唇角。 「吃不到一起的人,没办法做朋友。」 「...哼。」 凌屿丢下手里的竹籤子,看西装革履的陆知齐端正地坐在路边,有些诡异的不和谐。他轻扯唇角,不认输地回怼:「那我也不想跟穿西装蹲路边撸串的怪人交朋友。」 陆知齐淡淡睨他一眼,凌屿不甘示弱地回望。视线交锋,蹭出吵架的火花,就着烧烤的烟火气,显得甚为和谐。 两人真把那箱肉吃完了。 凌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倒在路边,仰头看天。 月亮半隐在云后,不甚圆满。可凌屿现在再看,却觉得比先前皎若玉盘的高冷样子要可爱多了。 第42页 原来是肚子饱了,心里暖了,他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凌屿双手盘在脑后,慢慢地闭上了眼,唇角稍微扬起一个极微小的弧度。 陆知齐轻敲他脑壳,叩醒了凌屿预备的好睡。 「就睡这里?」 「有什么问题。」 「我是说,你让我睡这里?」 犯困的凌屿睁眼看了一眼养尊处优的陆商人,心中疑惑未消:「你为什么也无家可归了?你不是很有钱吗?」 「……」 「难道是...」 凌屿脑补了一出恩怨,比如陆知齐也是某人的私生子,为了争夺家产而被逐出家门,后来凭藉翻云覆雨手夺回副总裁的位置,只是跟家里断绝了往来云云。 陆知齐瞄他一眼:「想像力太丰富的,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精神病。凌屿,你是哪种?」 「...哼。」 凌屿习惯被陆知齐怼了,他抱臂,扬了扬下巴,似乎在问他不回家的真正原因。 陆知齐动作一顿,转头时,却一派云淡风轻,镜片后的一双眸子又藏着打趣:「我怕你一个人不敢睡...」 凌屿立刻抬手捂住他的嘴,红着耳根低吼:「这件事你要说一辈子?!」 陆知齐弯着眼睛笑了。 凌屿怔了怔。 原来,陆知齐真的开心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儿。 还挺好看的。 一阵风吹过,裹着秋夜的清寒。凌屿碰到了陆知齐总是微凉的手背,怕他感冒,想了想,忽然有了灵感。 「对了。你帮我交了三天的住院费,我们可以回医院过夜。一张病床上挤一挤,倒也睡得下。」 「……」 未成年的想法就是足够有创意。 陆知齐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灰尘,落了少年满头的灰。 凌屿:「?」 陆知齐:「起来。」 凌屿听话站起,被陆知齐塞进了计程车里。他裹着校服,靠着车玻璃安稳地坐下,对陆知齐的行为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仿佛笃信身旁的人不会卖了他。 「不问我去哪儿?」 「不问。」凌屿说,「我跟你走。」 车轻轻颠簸,路灯向后飞驰,深夜广播念着中秋祝福,说着对家的思念。凌屿和陆知齐没有说话,各自看向窗外风景,反而是司机开了口。 「两位这么晚才回家啊?急了吧,我快点开。」 后座的二人谁都没接话,安静地默认。 大抵是『家』这个字,在今夜有了别的含义,所以他们并没有出言划清界线。即使是外人眼里的误会,即使是一场虚假的各取所需,也胜过独自挨过冰冷的中秋夜。 「到了,中秋快乐啊。」 司机师傅开朗地挥挥手,留两人在街边路灯下并肩。 凌屿回头看,面前,是一座几百平米的双层小别墅,外围铁门上的精美浮雕落了灰,像是空了许久。 「你家?」 「显而易见。」 陆知齐捏着一柄钥匙,旋扭开了铁门锁。 『吱呀』一声,门上的蜘蛛网被从中撕裂,仿佛将沉睡中的老房子唤醒。陆知齐刚迈步,就被凌屿拽住了手臂。 少年人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替陆知齐用脚拨开了地上的虫子老鼠、老树枯枝。 「这里怎么这么脏?你多久没回来过了?」 「很多年。」 身后,陆知齐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嘶哑。凌屿转过头,看见陆知齐正站在院子里的腐烂竹制摇椅前,望着上面的蜘蛛网。他身上的气息忽然变得冷峭,让凌屿觉得不太对劲。 「...陆知齐?」 那人没回应。 高中生快走两步到陆知齐身边,从地上捡了一枝枯藤,拂去摇椅上的腐枝败叶。他脱下了校服外套,垫在了微微潮湿的椅背处,把陆知齐轻轻按在了座位上。 「喂,你不舒服?」 陆知齐从追思中稍微清醒过来。面前,少年人一双清澈单纯的眼睛,带着隐隐的担忧,正直率地看着他。 他淡淡笑了笑,递出了钥匙。 「你先进去吧。」 凌屿接过时,碰到陆知齐冷得吓人的指尖。凌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顺从地走远开了门。 他猜陆知齐现在很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屋内的电断了,凌屿绕过侧门,趟过及膝的草垛,游泳似的,摸到了角落里的配电箱。他打开了手机的光照,用牙叼着手机一角,蹲着双手拆卸面板,检查系统。 修好了电,屋内亮起了淡淡的橘光。透过窗看花园,那人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往事冰封在了夜里。 凌屿思忖片刻,上下翻找了热水壶,烧了两杯热水,出门,给陆知齐端了出去。 那人坐在缠绕的小灯下,侧脸被清冷月光照得透亮,眼睛却里裹着浓厚的暗色。他接过水,也不喝,只是放在手里暖着,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凌屿没话找话,低声说。 「你怎么了?没见过你这副样子。」 「我们才认识几天?」 被陆知齐不冷不热地刺了一下,凌屿心里不太舒服。他『哦』了一声,坐在摇椅边的石桌上,慢慢地喝着热水,赌气似的不说话。可喝了两杯,见身旁陆知齐还是保持着皱眉的神情,凌屿稍微有点看不过去了。 他放下水杯,用捂得温热的手拉过陆知齐的手腕,扭转上翻。他解开那枚凉得吓人的腕錶,用滚热的指腹去按揉三指外的穴位。 第43页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晕车,但看着脸色那么差,估计就是了。我晕车的时候,外婆教我的。多揉一会儿,会舒服一些。」 少年人垂眸按揉得认真,不掺杂任何杂驳情绪,一下一下,连皮肤都搓得泛了红。 「嘶...」 陆知齐低/喘,似乎被少年指腹上的茧划得疼了,可凌屿更加强硬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手掌如烙铁。 「别乱动。」 手腕被搓得越来越热,像放了一把火,那孩子似乎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陆知齐只好无奈地提醒道。 「凌屿,轻点,皮要掉了。」 「...哦。那你好点了么?」 凌屿终于肯放开被他搓得通红的手腕,双眼却还是牢牢盯着陆知齐的脸,怕再看见那人皱眉。 陆知齐放下挽起的衬衫,单手繫着纽扣,温声说。 「好多了,谢谢。」 「陆知齐,你家人是不是都...」 「死了。」 「……」 凌屿心里隐隐的猜测得以证实。他张了张嘴,復又合上,不动声色地往陆知齐身边挪了挪,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头。 「那什么。我妈走得早。我爸...我也当他没了。舅舅是个赌鬼,外婆前年也走了。如果这会让你感觉好一点的话,我不介意给你多讲讲细节。你听多了悲剧,大概也就不觉得自己惨了。」 「……」 陆知齐一时无语。 凌屿的成长环境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吗?连安慰人的时候都在讲鬼故事。 「...你听吗?」 半天没有得到陆知齐的回覆,凌屿纳闷地转头,脑门又被轻轻敲了一下。 「不听。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自揭伤疤不会安慰到别人,只会伤到自己。没有什么是值得你用自伤交换的。」 「……」 好像再没有人教过凌屿怎么爱护自己。 心尖好像被什么揉了一下,又酸又涩。 凌屿放下手中的水杯,双臂撑着座椅扶手,俯身,带着热度的唿吸自上而下倾轧过来。 「说给你听的话,好像也没关系。」 两人只间距咫尺,鼻尖几乎都要撞上。少年的眼睛里被灯火碎光填满,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真诚和横冲直撞。 被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陆知齐偏过头,轻咳两声,用手轻轻阻了男高中生毫无分寸感的靠近。 「没人教过你社交礼仪距离吗?」 「没有。」凌屿顿了顿,又近了几分,「你带我回家的,该你来教我。」 第0030章 中秋夜(4) 「进屋,洗澡睡觉。你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连拒绝人都这样委婉贴心,凌屿想吵架都找不出理由。他憋得难受,甩着校服过肩,梗着脖子跟在陆知齐身后进了门。 趁着凌屿洗漱时,陆知齐把卧房简单擦了一遍,顺手把凌屿的衣裤一股脑全扔到洗衣机里,通了水,才意识到这里没有小孩换洗的衣服。 少年只围了一条浴巾出来,水滴沿着隐隐的肌肉曲线滚落,他正准备穿衣服时,却发现脏衣筐里空空如也,他怔在原地,惊愕地看向对面那个同样衣着清凉的男人。 「怎么了?」 大概是做家务累了,白衬衣浸了薄汗,吸在陆知齐的皮肤上,腰部线条紧緻,领口半露未露的。 高中生『咕咚』一声吞了口水,眼底晦暗不明,隐有迷惘,耳根却烧得火红。 「给我,你去...去洗澡吧。」 他接过陆知齐手里的吸尘器,掌心烫得吓人,脉搏跳得飞快,紧紧抿着唇,气息凌乱,藏不住的心慌意乱,最后小声丢了句:「...我去里面等你。」 陆总裁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他无语地转身,抬手甩给他一套自己的衣服,认真、坚持地让凌屿把脑子赶紧廉价捐了,别挂在脖子上占地方。 「你不是这个意思?」 凌屿迷茫且不信。 「出去。」 两个字,卫生间的门在凌屿面前被甩上,差点撞到高中生的鼻子。凌屿揉了揉鼻尖,尴尬到爆炸,飞也似地跑走。 他久违地又穿上了陆知齐的衬衫。还是熟悉的味道,凌屿闻着总是有些晕眩,又有些上瘾。他甩了甩头,跳上床,却久久睡不着,翻来覆去,煎鱼似的。 他干脆起床,出了客房,却遇见了正在喝酒的陆知齐。 那人也刚洗完澡,穿一件宽松柔软的白色卫衣,手里的酒搁在唇上,倒了一半入喉,见凌屿出来,便一口闷下。 「怎么,认床?」 「没。」凌屿盯着陆知齐手里的酒,辗转几圈,才说,「你晚上是必须要喝酒才能睡着吗?」 「怎么问这个?」 「你没去看过医生?吃药什么的。」 凌屿家里有个酒鬼。 他清楚地知道,酒精是如何一点点蚕食舅舅的身体的。 陆知齐显然不是因为喜欢才喝酒。所以凌屿想着,能少喝还是少喝。 「试过很多办法,不如喝酒好用。」镜片后的眼尾微扬,陆知齐打趣地抬了抬唇角,「听说你是个歌手,卖我一首催眠曲如何?」 「……」 凌屿站着没动。 大抵是『卖唱』又伤到他的自尊了。 陆知齐也不逼他,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酒。冰块撞着杯壁,陆知齐拿起阔口玻璃杯,刚搁在唇边,身后传来比碎冰更清凉透彻的吟唱,阻了他的动作。 第44页 陆知齐醉眼微抬,视线扬去。 少年人正坐在月下,轻轻地摩挲着酒瓶,二指弯成环,用指节一下一下轻轻叩着瓶身,应和着唱词。 凌屿的声音自带凛冽的冷意,可今夜却有些许融化,像是冰山融成的小溪流过嶙峋的鹅卵石,咕咚咕咚,清冽又柔和。恰逢中秋,乐曲与圆月相合,如同缥缈仙音。 一曲毕,清冷的音声还迴荡在屋内,陆知齐轻轻鼓了鼓掌。 「我以为你只喜欢摇滚,不喜欢这种软绵绵的歌。不是都说,摇滚人要有态度、要尖锐吗?」 「不是大喊大叫才叫态度。那叫噪音。」凌屿顿了顿,「....妈说过,平和、宽容,就是最尖锐的态度。」 陆知齐看他。 「你想她吗?」 凌屿别开眼,眼瞳里藏着碎光,许久,轻轻地点了点头,嘶哑地说了一个字:「想。」 这是凌屿第一次将自己的童年回忆袒露给一个外人,声音带着袒破血肉的伤痛和温度。 他清了清喉咙,掩饰又生硬地挪开话题:「你回去睡吧。我唱到你睡着了为止。」 陆知齐拿了两块薄毯,一块披在凌屿的肩上,一块搭在自己的膝盖。他的后颈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垂下的黑髮细细地扫过眉眼,挡住了平日的冷峻气场,显得家常温柔。 凌屿愣了愣:「这是...」 「睡觉。」 「你可以上床睡。」 「那样,我怕你坐在门外,唱一晚上。」 凌屿愣了愣,红着耳根轻哼:「不可能。我又不傻。」 陆知齐眼尾弯了弯。 凌屿知道,那是陆知齐开心的表现。凌屿也垂了眼睛,嘴角扬了个微小的弧度。 「原来你会笑。」 凌屿抬头,发现陆知齐正微笑着看他。 高中生咳了一声,重又抱臂冷脸:「又不是面瘫。」 陆知齐放松地挪了腰,单臂撑着沙发侧,支着额角,静静地看着凌屿,像是在审视一块被锁起来的珍宝,对其估价。 凌屿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干什么?看什么?」 「觉得有趣。」陆知齐说,「智商不低,成绩却很差;性格不算恶劣,可是不招人喜欢;声音也挺好听,但既不愿意做乐队主唱、又不愿意主动在人前开口唱歌。真是个矛盾的孩子。」 凌屿抱臂倚窗,轻嘲道:「一无是处,对吧。」 「是吗?你自己也这么认为?」 「……」 「其他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为什么抗拒唱歌。」陆知齐稍微坐正,腰向前倾,「因为凌奇牧?」 「!」 一瞬被戳中心底的秘密,凌屿身体僵了一下。 「你和凌奇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凌远峰只关心弟弟。你认为,是因为你唱歌天赋不够好的原因。你想证明给凌远峰看,想得到父亲的爱和关注,可惜越努力、越让他厌恶。」 「你为什么会知道?」 凌屿愕然。 陆知齐睇他一眼,接着说:「你的骄傲让你不甘放下唱歌,可自卑又让你耻于开口。每天这么自我矛盾着,不难过吗?」 「……」 凌屿死死攥着膝盖,咬着下唇,肩膀轻颤。 到底还是个天真的孩子,不忍以最坏的猜测揣度自己的亲生父亲,想尽办法替他开脱。 他宁愿时时责怪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有些父亲就是天生凉薄。 陆知齐单臂绕过凌屿,替他拉起掉落的薄毯,披在他肩头。 「要记住。你不是谁的作品、也不是谁的影子。你就是你,凌屿。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觉得...」 「什么?」 凌屿蓦地抬头。 少年人用渴求的目光锁着对方。 「我觉得,你挺好的。」 简简单单几个字。 凌屿心脏勐地一悸,眼眶没道理地一热,匍匐在血液里的躁动因子被唤醒,像尖牙利齿的勐兽,在蓬勃的脉搏里撞击撕咬,混着血腥气叫醒了他的自尊和自傲。 陆知齐假装没有看到凌屿红透了的眼眶,轻轻打了个呵欠,声音松弛又喑哑。 「有个人聊天,好像确实容易犯困。不用唱了,你也去睡吧。」 「我...想唱。」 「随你。」 凌屿坐得近了些。 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想要主动靠近谁。 这次,他选了一首英文歌。曲调缓缓,歌词简单,凌屿的发音和咬字却意外地道。他的声音放得更缓,更温柔。低吟浅唱时,如林中自由飞鸟,送给陆知齐一捧月光。 失眠的人沉浸在清冷的月色里,唿吸舒缓,胸膛轻轻起伏,似乎久违地做了好梦,容色沉静。 许久,凌屿才收了声。 他蹑手蹑脚地站起,单手撑着沙发背,轻轻扶着陆知齐的背,将睡熟了的人扶倒在沙发扶手处,轻轻盖了被子。 陆知齐身上的香水味并不浓烈,淡淡的、很悠长,连唿吸都染着好闻的味道。凌屿越靠近,越觉得心安——像是一种,飞倦了、可以栖息的松弛感。 他淋了太多的雨,却不敢靠近任何一个为他撑伞的人。 他知道,那些人只是他人生的一个过客,等到他们擦肩而过,他的世界依旧是大雨滂沱、满是泥泞。 可这次,他心里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占有欲。 ——把陆知齐、留下来。 第45页 凌屿坐在地上,身体前倾,头枕着互抱的手肘,整个人趴在陆知齐身侧几许。 大抵是察觉到了凌屿细密又灼烫的唿吸,陆知齐低呓一声,稍微转了身,身上的薄毯滑落,正好掉在凌屿的肩上。 凌屿忽得抓紧了薄毯的边角,抬手撩毯子过肩,做贼似的,将自己和陆知齐都裹了进去。 那里封闭、温暖、安全,像是一个柔软又温暖的怀抱,可以让他躲一躲风雨、避一避恶意和冷眼。 凌屿枕着手臂的头稍微歪着,黝黑的眼瞳被月色细细地浸着,里面盛满陆知齐的睡颜。 「陆知齐,晚安。」 凌屿有意无意地用侧脸蹭过陆知齐的手背,才安稳地闭上了眼。他的呢喃散在月色里,像是梦呓。 第0031章 带我走吧(上) 昨夜的噩梦不算激烈,陆知齐睡得安稳,难得没有早起,是闹钟唤醒了他。 他略带睏倦地打了个呵欠,从毯子里伸手摸手机,只勾到了茶几的厚玻璃板。他稍微又伸了伸手,刚碰到手机边缘,就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将手机稳稳噹噹地放在掌心。 陆知齐睁开眼,发现对面的高中生已经精力充沛地跑步回来了。那人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额发被汗水打湿,意外显得精神抖擞。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他穿着的还是陆知齐的运动装。高中生个子蹿得很高,不算特别壮,但手臂肌肉很流畅,隐约透出几分结实。 陆知齐捏了捏眉心,带着困意问他。 「...这才几点,折腾什么?」 「都六点多了。」 凌屿去厨房给陆知齐拿了杯水,顺便拉开了窗帘。 阳光和温水一起唤醒了陆知齐。他张开眼,面前是一张生机勃勃的少年样貌,与印象里凌屿那副内敛低沉的模样有些不同了。 「凌屿,你今天心情很好?」 「还行。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凌屿盘膝坐在他面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让人喜欢。陆知齐没来由地想揉一把他的头髮,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轻笑:「亏了你,还不错。」 「哦。」 少年眨了眨眼,半晌,等陆知齐把温水斯文地喝完了以后,才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陆知齐有些讶异,问他。 「你说,你想在这里住?」 「我不想让外公知道我被退学了。」凌屿知道陆知齐必然会反对,在那之前,他少见地、焦急地插了话,「我白天出去打工,晚上可以帮你收拾房间。外面的草坪也需要修剪,还有...」 「凌屿,我不缺家政。」 「那你缺什么?」 凌屿紧张地盯着陆知齐,而对方只是看他,许久,半开玩笑似的。 「缺一把不脏手的刀。」 凌屿愕然:「喂,你不会真的有仇家吧?」 「瞎猜什么。」 陆知齐垂眸轻轻吹开温水,不置可否的。 凌屿低头认真想了想。 「送我进娱乐圈。」 「...娱乐圈。为什么?」 「我需要钱、想堂堂正正地战胜凌奇牧。还有...」凌屿稍稍抬起眼睛,又极快地挪开了视线,「我想帮你。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唱歌了。进娱乐圈,最快、最有效。」 陆知齐喝水的动作一顿。 「抱歉,你不合适。」 早知陆知齐并非容易被说服的人,凌屿并没有太惊讶,他的手慢慢地蜷了起来,紧紧抿着唇,又恢復了沉默寡言。 陆知齐并不理他,自顾自地繫着袖扣,眉头却暗自皱起。 其实,若凌屿自己开口主动留在这里,对他而言,是好事;这也是他一直筹谋着要做的事。 可是...他真的要把这个无辜的孩子卷进来吗? 陆知齐又按了按太阳穴,卧房却传来一阵阵吸尘声。门蓦地开了,凌屿正握着吸尘器,仔仔细细地清扫着偌大房间的边角。 陆知齐几次喊他,凌屿借着噪音的藉口,假装听不到,像是刻意躲避视线。 下一秒,吸尘器的风扇倏然停止转动,噪音消散,而陆知齐正站在总闸前,果断地拨下了总电源。 「坐回去。」 陆知齐声音冷峭,不容置疑。 凌屿与他倔强对视半晌,最后,丢了手里的吸尘器,『噹啷』一声,似乎带了点压抑的脾气。 「谁允许你拿吸尘器撒气的?」 成年人话里的威压不小,凌屿攥紧拳头,却又放开,乌黑的睫毛颤了颤,飘出一个忍耐着的『对不起』。 陆知齐指着卧房:「收拾好东西,我送你回家。」 凌屿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子,把他还没干透的校服扯了下来,摺叠整齐放进包里。 直到被送回外公家楼下,凌屿也没再说一句话。他下了车,就坐在楼下的花坛边,等了几分钟,从仓库里拿出旧滑板,冲着陆知齐车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他抄了近路,却在一个小巷出口被那辆熟悉的黑车堵住了。 陆知齐单臂撑着车窗,淡淡地望着他,仿佛早知少年人的追逐路线。 「去哪?」 「去找你。」 「你这是,赖上我了?你该知道,我本没必要管你的。」 「你不想管我,为什么在这里堵我?」 「随你怎么想。」 陆知齐眼睫低压,神态微凉,让人心生怯意。但凌屿反而更近一步,脚踩停了滑板,一步步逼近,双手握着陆知齐的车窗,在咫尺与他对峙。 第46页 「我马上就成年了,别真把我当孩子。」 「既然你觉得自己是成年人,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至少,别这么冒失地追着一个陌生人,倒贴似的要留在他家里。」陆知齐顿了顿,「很危险。」 「我不觉得危险。」凌屿十指更加用力地抠着车窗檐,指节泛着用力过勐的白,「...陆知齐,你对我好,我知道。带我走吧。」 「……」 一言不合,陆知齐径直关上了车窗。发动机轰鸣,气旋捲起街巷的残叶枯枝,陆知齐就那样离开了凌屿,独留那孩子独自站在原地。 凌屿喉间微涩,气怒交加,可他这次没有躲在安全的角落里假装什么都不在乎。他踩着滑板,越滑越快,追逐一辆註定赶不上的车。风吹凉了他眼角的红痕,将他眼底的占有欲一丝不差地暴露在阳光下。 他穿过巷道、越过大街,对红灯恍若不见,对迎面而来的车也视若无睹,只是死死地看着前方。不知怎么的,他像是着了魔,仿佛要在他的世界崩塌以前,拼尽力气追逐着最后的残阳。 终于,在一片慌乱的鸣笛声中,凌屿擦过一辆来不及闪避的摩托车。他一个趔趄,滑板向前甩飞,半边身子撞上了路口的信号灯柱。 摩托车主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地看着摔在地上暂时动弹不得的高中生,以为自己把他撞死了。 结果凌屿自己踉跄地爬了起来,急喘着轻轻捂着手肘。 手脚骨头都没断,最多只是软组织挫伤,不耽误他继续追。 他环顾四周,见滑板摔在地上粉身碎骨,干脆用双脚跑了起来。 摩托车主转忧为怒,冲着不要命的高中生谩骂:「脑子有毛病啊!不要命了!!」 凌屿充耳不闻,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如果陆知齐也不要他,那么... 少年人努力攒起的勇气就要散了,却在这时,被人拉住了手臂。 凌屿跑得太快,没站稳,反手一拉,和陆知齐两人踉跄地撞向了一个gg牌,钢架摇摇欲坠! 凌屿瞳孔一缩,将那人抱进怀里,极限反身一扭,可陆知齐的西装还是被钢尖划出了一道口子。 「你没事吧!」 凌屿脸色大变,立刻去摸陆知齐的衣服割痕,生怕割出血来。他滚烫的二指在皮肤上焦灼的游走,少年人满头的汗,唿吸紊乱,浑身都在抖,像是应激。 陆知齐本来满腔的冷火,可对上这样一双慌乱关切的眼睛,他是真的发不出火来。 「...我没事,没伤到,凌屿,你冷静点。」 陆知齐捏住凌屿发颤的手腕,反被少年人重重地按进了怀里。他滚烫的鼻息带着潮湿的泪意,打在陆知齐的侧颈,唿吸颤抖,像是无声的呜咽。 陆知齐被搂得差点窒息,这一瞬间,却又想起了,他和姐姐养的那只大狗。它每次扑过来甩了满身毛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冲动真挚。 陆知齐慢慢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沿着嵴背安抚着凌屿的慌张和不安。凌屿的体温偏高,烘得陆知齐掌心也温暖,明明是安慰怀里的人,可陆知齐的心却也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怒意散去,只剩下无奈。 「抱够了吧?」 凌屿身体僵了一下,快速地弹开,状似无事地双手插兜,耳根却微微发红。 陆知齐脱下西装,朝凌屿丢了过去。 「这是我废在你手里的第二件西装了,这帐,自己心里有点数。」 第0032章 带我走吧(下) 凌屿眼角瞥见陆知齐上身合体的淡蓝色的衬衫,外搭一件深蓝色的马甲,修身合度,衬得那人更优雅斯文。 ...显得刚刚自己的动作过于粗鲁了。 凌屿后知后觉自己莽撞,但并不后悔。 他偷偷抱紧陆知齐的西装,上面还有体温,烤得他口干舌燥。他胡乱地塞进背包里,后退半步,耍赖似的低吼道。 「我赔给你。我给你打工,我会一分不差地赔给你。」 「我的身边不需要一个低学歷的帮佣。」 「我会考上大学。我可以自学。」 「自学?这可不容易。」 「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会做到。」 面对高中生的坚持,陆知齐轻轻地嘆了口气,少见地,露出不忍的神色来。 「你跟着我,算什么?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回家好好过日子。」 凌屿眼眸垂了垂。 「我不在外公身边当他的累赘,他会过得更好。至于凌远峰...他从来都不想要我。家?你让我回哪个家?」 谈判一时陷入僵局。 风吹过,一枚泛黄的叶别在了凌屿的书包肩带上。陆知齐帮他取下那枚锯齿形枫叶,凝视着黄叶脉络,一时恍惚。 「已经入秋了。」 陆知齐捏着红叶的手,手指修长,白皙匀称,让人很想握住。凌屿也这样做了。他轻轻捏住了另一半的红叶,想要与陆知齐共享这个秋天。 「你的院子,我来扫。」 「说话就说话,别再把我袖扣拽掉了。」 「...反正都划破了,再拽掉一个怕什么。」 见凌屿嘀咕得过于理直气壮,陆知齐忍俊不禁地敲他脑袋。 「说什么?」 「……」 凌屿抿了抿唇,又用那双黝黑清亮、像狗儿似的眼神望着陆知齐。后者无力招架,只能按了按太阳穴,妥协道。 第47页 「我会跟你父亲谈谈。暂时照看你,直到你高中毕业为止。在此期间,少听、少问,越乖越好。能做到吗?」 凌屿重重点头,毫不迟疑。 陆知齐把那枚落叶递给了凌屿,像是,送出了一张温暖的秋日明信片,邀他去从未见过的风景。 「走吧,带你回家。」 ==== 凌屿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跟老爷子道别。 「你放心吧。我爸派了人照顾我,还给我单独租了个公寓,离学校很近。冬天也不用骑车去上学了,挺好。还有,我爸周末会带我回首都,所以,高考前我就不回来了,我会定期给你打钱的。」 凌屿不怎么会说谎,这一段话语速飞快,像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要踹开贫困的外公拥抱富庶的未来。 陆知齐不着痕迹地拉凌屿在身后,细緻地替他解释着。 面前的男人衣着得体、谈吐优雅,可老人明显心不在焉,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只一直盯着凌屿看,似乎不敢相信这孩子竟然要离家去投奔那个人面兽心的凌远峰。 「...凌屿,你真要去吗?」 「去。」 凌屿眼睛发酸,转身抬手收了门口晾着的衣服,背对着老人,仔仔细细地叠着,又低哑地说:「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干净的衣服下面做饭。会沾上油烟味。」 他将一摞衣服抱给外公,老爷子接过,满是皱纹的手抚着摺痕,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凌屿握着行李箱,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艰涩。他拿了副新配的老花镜,递了过去。 「以后你多给自己花钱。我用不上了。」 「知道,你爸有钱,我不操这个心。不过,这个你带着,是你外婆在佛堂前面给你求的,平安结。就算你看不上它,也得给我带着。」 「……」 凌屿扭过头,眼角隐隐红了。 老人捧着那根带着平安扣的红绳,绕着凌屿的手腕转了一圈,最后的扣结却怎么也系不上。老人双手颤抖,凌屿的眼角也是红着的,还是陆知齐帮忙扣好了绳结,轻轻一拽,将老人的心意挂在了凌屿的手上。 老人眼窝湿了,挥了挥手,赶人似的:「赶紧走吧。享福去吧。」 凌屿拽着行李箱就走。 陆知齐伸手拽住了行李箱。凌屿瞪他,牙关紧咬,眼神像一头想要逃跑的狼,恶狠狠的、又湿漉漉的。 「拉我干什么。」 「说再见。」 「……」 「别像我一样。」陆知齐拽着他的手臂,「跟你外公说再见。」 「……」 凌屿放开行李箱,扑了过去,给了外公一个结结实实的怀抱。 「我会回来的。」 说完,转头就走。 车轮滚过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小楼,吱吱呀呀的,每走一步,仿佛都离记忆中的童年更远一些。 少年人狼狈的背影,像是树苗正抽枝的阵痛,熬过去,才能长成一树繁荫。陆知齐替凌屿周全好剩下的一切,把自己的名片留在了餐桌上,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远远地,看见副驾驶上已经坐了人,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车里的人垂着头,侧影有些孤单。 「哭了?」 在陆知齐递过纸巾的时候,凌屿抬了头,眼睛没肿,也没有泪痕,只是开口时,嘶哑得厉害:「没什么可哭的。耽误他们这么久,我早就该走了。」 「『再见』,不是一场潦草的送别,而是充满希冀的再会。」陆知齐把纸巾塞到逞强的高中生手里,「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不是吗?」 「……」 凌屿重重点了点头。 陆知齐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了过去,见凌屿要推辞,陆知齐压住他的手腕:「一无所有的时候,不要拒绝任何正向投资。就当是借贷,毕业后,还给我个整数就行。」 「好。」 凌屿痛快地答应了。 车程漫长,景物飞驰而过,风中的草木香混着车内的古龙水味道,淡而悠长,一点点吹散了凌屿心里压着的悲伤,也催开了少年人心底一丝淡淡的期待。 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呢? 第0033章 做饭可以,下毒不必 住在别人屋檐下,当然不能光吃白食不干活。自立自强的高中生自愿承担了陆知齐大部分的琐碎起居家务,以及做饭业务。 到家后,凌屿没来得及整理行李,就坐在门口拆了整整一上午的快递,拆得指甲缝都火辣辣的疼。 他把最后一个快递纸箱也摺叠整齐,丢出门外打包时,发现,门口已经堆了整整摞了一座小山。 「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是你主动要求帮忙的吗?」 陆知齐端着一杯咖啡,靠着门,悠闲地吹开裊裊水雾。而对面的凌屿却满头碎屑,脸上生无可恋。 他捧着一摞崭新的白瓷碗筷,埋头洗洗涮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你最近要请人来做客?」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那为什么买这么多碗碟厨具?」 凌屿指着灶台上满满的锅具,从高到低、从大到小,如果陆知齐想,他几乎能开一个近现代厨具展了。 「并不多,分门别类,每个都有用处。」 陆知齐似乎也很诧异,凌屿会问出这种问题。高中生表示自己确实是没见过世面,但被震撼得脑壳疼。他指着一个细长如柳叶的瓷盘子,问:「这个是装什么的?」 第48页 「鱼。」 「那这个木头做的板呢?」 「放烘焙的食物比较合适。」 「那,这铁板...」 「当然是炙烤餐点。」 「……」 凌屿想,或许,给陆知齐做饭,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容易。 少年人眉间堆满了慎重,像是一座认真思索的雕塑,陆知齐觉得有趣,笑了。 「也不用那么费神。我并不挑剔。」 「……」 凌屿内心干笑了两声。 对于一个只会做西红柿鸡蛋打滷面和蛋炒饭的高中生来说,陆总的『不挑剔』听上去也很有挑战性。 陆知齐放心地把厨房交给了凌屿,开了两个会,就被喊出来吃饭。 餐桌上被细心地铺上了桌布,面前的餐盘有一整块煎好了的牛排,上面还有几道浅浅的纹路,虽然没有黑胡椒汁和蔬菜,但倒也看着像模像样。 「你尝尝。」 凌屿坐在陆知齐的对面,认真又不免紧张地盯着。 陆知齐切肉的姿势优雅,但落刀的一瞬间,手腕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肉质手感奇怪。他没有提前苛责,直到将肉送入口中的一瞬间,唇边的笑容到底还是僵了僵。 凌屿紧张起来,低声问。 「怎么,没熟?」 「...我记得你说,你会做饭,对吧。」 「对。」 「说说你对『会做饭』的定义。」 陆知齐攥拳轻轻抵着唇,声音有些含混。 凌屿认真道:「熟了,没毒,吃不死人。」 陆知齐:「……」 如果凌屿没看错的话,温文尔雅的陆商人眉头处似乎绷起了两根青筋。但到底还是教养良好的富家子,陆知齐勉为其难地又吃了一口,细细地咀嚼,怎么也咽不下去。 终于,像下定决心似的,他喝口水,仰头咽下,喉结咕咚一声,像是吞了口毒药。 「不会煎牛排?」 「第一次做。」 「厨房给你,你多练吧。」陆知齐抚了抚喉咙,「做饭可以,下毒就不必了。」 凌屿自觉愧疚,又怕陆知齐饿,想了想,拿出冷冻的蒜蓉面包,为他烤了两块,等了二十分钟,端着到了陆知齐的书房门口。 他轻敲门,门内没有回应,像是默许。透过虚掩的门,可以看到陆知齐坐在桌前的背影。那人带着耳机,似乎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 凌屿怕手中的面包冷了,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送进去。他端着餐盘走近,脚边地上散落了几张列印的邮件,全英文,似乎是什么『破产声明』,还有什么『债务追责』,凌屿读不太懂,只觉得陆知齐似乎面临了很严重的债务危机,财务状况危急。 他整理好文档,心里隐隐替陆知齐担忧,他无心扫过屏幕,却看见了一张眼熟的照片,似乎是从监控摄像里截下来的。 「...爸?」 凌屿没想到,他会在陆知齐的电脑里看见凌远峰的照片,似乎还是偷拍的截图。 这声疑问穿透了耳机,陆知齐半抚着耳廓,转头,见凌屿站在自己身边,先是错愕,而后快速地按灭了屏幕,眼瞳极冷,像是冰雪裹着的漆夜。 「你怎么在这里?谁允许你进来的?」 陆知齐略带防备的目光稍微刺痛了凌屿的眼睛。 「我敲门了,但你一直没有理我,所以...」 「得到允许再进门,这么简单的事,你还要我教你?」 陆知齐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凌屿明白了自己的位置。高中生狼狈地退场,草草地道了个歉,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 心情低落的凌屿低头收拾着餐桌,面对冷掉的牛排,勉强尝了一口。 油似乎放得太多了,腻得让人反胃;牛排煎得也太老,嚼得牙疼。凌屿咽都没咽,直接吐进了垃圾箱。 「...确实,比想像的要难。」 凌屿自言自语。不知在说牛排,还是别的什么。 但他不是遇到困难就放弃的类型,手上经年累月的琴茧也证实了凌屿的恆心与毅力。他端着手机看教学视频,忽得此时,班主任发来的简讯跳了出来。 『退学手续办的差不多了。过来把你课桌和柜子里的东西拿走,今天不来拿,我就扔了。』 看来退学已经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凌屿心情更糟,面无表情地丢了手机,没留意陆知齐已经从书房走了出来。 「面包很好吃。」 耳畔传来温缓的道谢,凌屿抬头对上陆知齐,那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态度依旧绅士。 「应该的。」 凌屿面无表情地颔首,起身忙忙碌碌,肚子却滚出了连绵的『咕噜』声,像是空了很久的抗议。 「你没吃饭?」陆知齐问。 凌屿推说了『不饿』以后,绕过陆知齐去了浴室。 「生气了?」 陆知齐扬声问,而凌屿的声音透过浴室门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不敢。」 语气冷硬,一看是憋了火。 凌屿走得很急,手机就这样留在料理台上,陆知齐走近,看见了停留在锁屏上的简讯通知,若有所思地看向浴室。 「需要帮忙吗?」 凌屿脱衣服的动作一僵,声音急促混着低吼:「我洗澡不需要人帮忙。」 「我是说...没什么。」 陆知齐无奈笑笑。 第49页 算了,还是等小孩儿火降下去一点,再跟他说吧。 凌屿洗去了身上的油烟和汗味,难掩疲惫地直接回了客房,倒头就睡,才半个小时,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了。 凌屿睡得发懵,头髮乱飞,他抱着被子,睡眼惺忪地望着门口的陆商人。那人西装革履、领带眼镜,郑重得像是要参加一场严肃的商业谈判。 「睡饱了?」 「……」 凌屿对陆知齐笑眯眯的明知故问感到很无语。他一屁股坐在沙发对面的小板凳上,咕咚咕咚灌下去两杯水,才哑着嗓子问:「穿这么整齐?你要出门?」 「嗯,有点事。」 「什么需要我做的,直说就好了沨。」 凌屿抓起围裙围在腰间,相当高挑的身型配着小巧的围裙,竟透着几分奇特的可爱。陆知齐一眼看岔了气,被咖啡呛了一口,边抵唇咳嗽边扯开了凌屿腰间的系带。 「...不是家务。你陪我出去一趟。」 男高中生用迷茫的眼神回望,只看见了陆知齐整齐熨帖的笑容。 凌屿下意识地觉得,又有人要倒霉了。 ...希望这个倒霉蛋不是他。 第34章 骄傲点,抬起头 凌屿坐在副驾上,盯着校门口的牌匾,问陆知齐:「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看了你班主任的信息。」 「哦。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让他扔。」 「被污衊造谣、被无辜退学,你真的甘心就这么走了?」 凌屿侧目望着操场上正跑步的一班学生,那些无忧无虑的脸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而后视镜中的自己,死气沉沉的,怎么看都不属于这里。 「我是差生,被退学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凌屿痞气地挑眉,顶撞地瞪着陆知齐,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陆知齐伸手过来,直接掐住了凌屿的脸蛋。 那人指腹冰冰凉凉的,力道不大,但又酸又麻的,凌屿没忍住龇牙,表情一秒破功,揉着脸嘟囔着。 「干什么?」 「看你脸都要鼓成河豚了,我有点好奇手感。」 「……」 看着小孩一脸吃瘪的模样,陆知齐心情颇好地笑了笑。他熄了火,车内一瞬间静了下来。 凌屿捂着侧脸,透过窗缝观望着操场上身着高中校服的同龄人。他的眼神里掺杂着期冀和失望、渴望与厌烦,这样沉重的神色,像是要把他的眉眼压垮似的,脸上再撑不起一点笑。 陆知齐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问他要不要下车回班级拿东西。凌屿扭头,神情怔怔的。 「...我不想。」 「为什么?」 「……」 「如果你不想,那我帮你去班里拿。」 陆知齐开门离开时,被凌屿扯住了手臂。那孩子像是生怕陆知齐也承受跟他一样的恶意,死死地拉着那人的西装衣袖不肯放手。 「你别去。你陪着我,只会被人欺负。」 「你竟然在担心这个?」 陆知齐失笑。 「...算了。我去,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出来。」 说着,凌屿难掩焦躁地推门要走,却被陆知齐轻轻地拽了回来。 「像现在这样垂头丧气地回去可不行。」 「...怎么?」 那双冰冰凉凉的手擦过额头,为凌屿整理着凌乱的碎发。陆知齐的动作温柔又从容,一下一下地,凌屿像是被抚平了炸毛的疯狗,安静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似乎听得进去话了。 「别让他们看笑话。」陆知齐抚平凌屿衣领的褶皱,像是递上了一柄磨得凛冽的钢枪,「大大方方的。骄傲点,抬起头。」 ==== 凌屿进入高三五班时,正踩着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本是喧闹的教室一瞬间冷了下来,就像是冒着寒气的冰窖。 高中生本就处在一个敏感的年纪,来自同龄人的恶意则显得更加尖锐。 凌屿已经习惯了被冷眼以待,他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课桌。本是干净的桌布上面现在划痕四起,还有各色水彩笔留的言,诸如『强/奸/犯』和『流氓』之类的下流字眼。 凌屿直接扯下脏兮兮的桌布,用力丢掷进垃圾桶,『咚』地一声,全班更是鸦雀无声,那些人看向凌屿的眼神,有点畏惧,又十分嫌恶。 「他怎么又回来了?」 「凌屿不会要报復我们吧...」 交头接耳声吵得凌屿心烦意乱。 他弯腰看向课桌里,却发现自己写满笔记的书已经不翼而飞。而后排有人小声提醒,说,被人丢在了后门那里。 果然。 垃圾桶旁,有一摞起了褶皱的练习册。凌屿快步走了过去,蹲在书前,轻轻地抚着破碎折损的书皮。 那是外婆走前帮他包好的书皮,他精心呵护了两年,现在却已经碎成了这样。 他缓缓站起,周身压抑的气场如同暴风眼一般,无声而恐怖地涌动着。他捏着书,一步步走向讲台前。 「谁干的?」 下面没人说话。 「我再问一遍。谁干的?」 凌屿右手攥拳,勐地砸向黑板。重重一击,粉笔沫纷纷掉落,连墙上挂着的钟表都勐然一颤。 「我干的,怎,怎么了!」崔以格怯怯地抬起头,壮着胆子说,「人渣不配念书。我这是,执行正义。」 「正义?」 第50页 凌屿冷眼扫过班上人,最后,落在第一排中间端坐的秋枫身上。 女孩请了几天假在家休养,精神状态好了不少。马尾辫高高束起,面容姣好,眼瞳清澈,可眼神里带了几分犹豫和愧疚,尽管她竭力掩藏,却还是被凌屿看了出来。 他双手撑着书桌,一字一顿地问她。 「秋枫,你想起来什么了?不想跟大家说说吗?」 「我...」 秋枫抿着唇,她左手边的女生却不问缘由地偏袒她,几乎是拍桌子站了起来,尖叫道:「凌屿,你别碰她!!秋枫是班长,怎么可能冤枉你!!大家都知道,是你做的鬼事,你少抵赖!」 「是我吗?」 凌屿靠得更近,能清晰地看见女生颤抖的睫毛。他给了秋枫时间,可终究,她没有说出真相。 她不愿意帮凌屿澄清,因为,这会多添无数暧昧和遐想的空间;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勇气跟凌屿并肩,被班上冷眼别看、被大家孤立。 「是你。」 她很小声地说。 「你看吧!!」 班上炸开,多得是对凌屿指指点点的人。 凌屿站在声讨的浪潮之巅,经受着跟过去两年一样的偏见凌辱。 他右手薅着崔以格的校服前襟,一股大力,将那个身材矮小的眼镜男生『吸』到了身前。他举起青白的拳头,右手攥得很紧,关节『咯吱』作响,几乎都要碎了。 这是凌屿第一次将这样直白的怒气加诸在同班同学身上,崔以格一悸,紧紧地闭着眼,害怕地颤抖大喊。 「你不敢,你不敢!!我爸妈,还有教导主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你真觉得,我以前不打你,是因为我不敢?」 凌屿一字一顿地笑。 崔以格抖得更明显了。分明感受到了凌屿身上浓重的戾气,可不知为何,那人的拳头始终没落下来。 他小心又胆怯地挣脱凌屿的控制,后者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因为那人正脸色苍白地望向窗外,神情不安。 靠近走廊的窗外,穿着西装的男人正看向这场斗殴。他们近到只隔着一层透明玻璃,那人将凌屿此刻的狰狞一览无余。 「……」 凌屿喉咙干涩。他竭力想藏起那狼狈的一面,还是完完全全展现在了陆知齐的面前。 可那人似乎笑了,不是嘲笑,不是怜悯,是淡淡的、纵容的笑。 『最后一次。』 隔着玻璃,陆知齐的话听不真切,只能看口型,表情也有些失真。从来都是儒雅有分寸的人,今天竟然笑得格外纵容。 凌屿以为自己看错了,正怔在原地,却见陆商人把随身医药箱轻轻搁在了窗台上,示意他不要做得太过火。 然后——背过身,只留了一个背影。 没有喝止,没有训诫,并非纵容暴力,而是信任他能独立处理好此间的一切。 信任,陪伴。 凌屿要的,也不过只是这些而已。 站在讲台前的凌屿慢慢放下了紧握的拳头,顿了顿,竟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他扭过头,满是灰尘的手轻覆在眉眼,挡住了一瞬红了的眼角。 既然有家人兜底,那他今天就彻底放肆一次。 反正...有陆知齐在,他不怕。 【作者有话说】 我竟然也能写出这么甜的情节?? 这太不科学了 (偷偷说一下,这篇文之所以憋了这么久,就是因为前期实在是太甜了,我写得好艰难) 第35章 你和我,有别的事要谈 凌屿收回了视线。 他的眼睛随意一扫,秋枫心口立刻重重跳了一下。她敏感地察觉到凌屿此刻的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非要说的话,像是有了依仗,从前那根风里飘摇的竹子,忽然像是咬住了土地,勃发生长,焕然而立。 秋枫还在深思,凌屿已经向她走了过去。 他双手撑着桌面,身体一点点向着少女倚靠过去,用一个极近亲密的姿势,在她耳边低语。 「秋枫,我忘了。那晚,我是怎么欺负你的来着?像这样,还是这样?」 凌屿越靠越近,温热的鼻息在她耳边蹭过,若有若无的,秋枫蓦然回头,与尽在咫尺的凌屿对视。 从来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边缘人物,此刻近乎直白地袒露着凛冽的帅气。他的眼神清澈冷静,让人害怕又心动。秋枫一瞬间就心如鼓擂,抿着唇角说不出话来。 而崔以格被嫉妒沖昏了头脑。 两人极近的距离太过暧昧,足以摧毁他脆弱又扭曲的自尊心。 他勐地站起,踉跄沖向凌屿,右手的拳头紧紧拧着,像一团肉球,往凌屿身上撞去,竟不自量力地想要动手。 「你离她远点!」 可惜,试图『英雄救美』的崔以格被凌屿轻轻松松地伸腿绊倒。他的脸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眼镜卡着鼻樑,力道大到眼镜腿都被摔折了。 凌屿蹲下,揪着崔以格的后衣领,视线里全是轻蔑。 「什么脏东西。」 话音落下,凌屿一拳,又狠又戾地揍了崔以格一拳。崔以格晕头转向地看着凌屿,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第二拳揍到站不起来。 「躺着。我准你站起来了吗?」 凌屿藐视地俯瞰。崔以格颤抖着捂着左脸,同手同脚地向后爬,凌屿快速地补上第三拳。 第51页 「优等生听不懂人话?」 凌屿这次只往显眼的地方打,极尽招摇——左脸、右脸、最后是嘴,嘴唇磕牙,牙缝里都渗了血迹。 「血...」 崔以格颤抖着抹了一把麻木剧痛的嘴唇,在看到手上的血时,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凌屿将吓晕的崔以格丢在了一边,揉着指节的血渍,信步闲散地走回讲台。 他转身时,眼神锐不可当,将台下大部分人都镇住,大气不敢喘,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只有少数几个还敢扯着嗓子干喊。 「我靠凌屿!你太恶毒了!!还有,就算,就算平时我们对你有误解,那秋枫这件事,你辩无可辩!!」 有胆大的人站了起来,又将秋枫此事旧事重提。在座的人仿佛有了底气,立刻跟着附和道:「对啊,对啊!!」 「对什么?!」凌屿怒喝一声,「你们亲眼看见我欺负她了?!」 「没看见,但秋枫难道会说谎吗?!」 还是那个出头的女生,大概真的与秋枫情同姐妹,却没有发现一旁秋枫的脸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凌屿将秋枫的表情尽收眼底,又轻笑一声:「好学生说的话,难道就是真理了?」 「总比你这种人说的话可信得多。」 勇敢的姑娘恶声恶气地回怼,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问题。 便在此刻,班内的投影仪开关忽得开了。 明灭的光影打在凌屿的脸上,让少年平添一股凌傲的气势。他盯着那个女生,一字一顿地问:「敢打赌吗?」 「打什么赌?」 「赌我没做过。」 「赌!我必赢!」 「好。」凌屿扫过班上众人,高声问,「还有没有跟赌的?」 班上还是沉默的大多数,可这次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终究吃到沉默冷漠的恶果。 「都不说话,那我就当你们高三五班四十五人全部下注,都认为我欺负了秋枫。我输了,你们一人打我一拳;你们输了,一人挨我一巴掌。」 「什么?!」 等不及他们反悔,凌屿给后门猫着的孙景胜打了个眼色,后者早就按捺不住心里那口恶气,痛快地按下了播放键。 投影仪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大屏幕瞬间暗了下来,再亮起时,播放的是行车记录仪里面的一段录像,录下了秋枫被欺负的全过程,包括凌屿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救人,最后反被打伤的种种。 其中,少女的身影被打了马赛克,温柔地掩去了她的狼狈,凌屿一看便知是陆知齐的手笔。 除了他,没人这么周到又体面。 此刻,讲台下的同班同学脸色时青时白,被『千夫所指』的凌屿反而悠闲地在讲台后坐了下来。他的双臂抱头,视线扫过台下,泛着野性的冷和锐,让人看着背后发寒。 「凌屿,谁让你坐在那里的!!还有,你...」 班主任蒋进闻风而来,脸色难看地进门就要骂,却被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温和地拦了下来。 「蒋老师,对吧?」 蒋进细细地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高档西装,名牌手錶,举手投足尽现雅致,像是某个富养出来的高门子弟。蒋进眉眼间的厌烦一瞬挥发,殷勤地跟他握了握手:「之前没见过您,您是...」 「反正今后也只见这一次,姓名就不必了。」 陆知齐姿态温和,话里却尖锐,蒋进讪讪地收回了手,赔笑道:「您是哪位的家长?」 「凌屿的叔叔。」 陆知齐此言一出,蒋进目光疑惑。 「凌屿哪来的叔叔?凌董事长似乎没有兄弟吧。」 「凌董事长?」陆知齐眉梢微抬,「您对凌屿父亲的职位和家庭情况了解得倒是很清楚。」 蒋进脸色几变,最后刻意压低声音说:「您是凌董事长请过来,给凌屿做退学收尾工作的?」 「算是吧。」 听闻这话,蒋进才算是松了口气,以为男人和凌远峰是站在同一战线的,于是将怒火重又发在了凌屿身上,半只脚都要迈进班级时,陆知齐却伸出手,斯文地锁住了班级的前门。 『咔哒』一声,清脆干净。 蒋进又懵了。 「这位先生,你什么意思?」 「班主任做不好的事,不如交给孩子们自己处理。你和我,我们有别的事要谈。」 陆知齐拿出一个深褐色档案夹,安稳地递到蒋进的手里。里面是一份资料,写了蒋进连续五年得到区县优秀班主任的业绩,还有一份学生列表,每一个名字都让蒋进的脸色白上几度,最后,蒋进捧着资料的双手都在抖。 「...你怎么会有这份名单?」 蒋进很清楚,那是他为了保持班级生源优秀而使尽各种手段『劝退』的学生名单。 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弹孔,轻易就会将他『优秀教师』的光鲜表皮击穿。 陆知齐看尽了蒋进的丑态,斯文地掸了掸衣袖,像是觉得有些脏。 「成年人的算计,不该对着孩子用。你是老师,更不该滥用这种特权。」 「你,你是怎么拿到这份资料的...」 「你的手段在我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所以蒋老师,别再挣扎反抗。给我省点时间,给你自己留点体面,不好吗?」 前途尽失的蒋进被逼到了门前,双腿都在发颤,连连后退时,陆知齐却又笑了笑,褪去了疾言厉色,温和地抚着西装纽扣,气度从容,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52页 「我刚刚跟校长通过电话,要去办公室拜访。蒋老师,有没有空一起?」 第36章 再见, 再也不见(上 视频放完了。 短短五分钟的视频,台下高三五班的学生却像是被煎熬了整整五个小时,视频里的每一帧画面都在打他们的脸,让这群天之骄子颜面尽失。 「看完了吧?过来,排好队,给我兄弟打!」 孙景胜一直站在凌屿的身侧,帅气的脸上难掩厌恶和鄙夷。 而凌屿安稳地坐在讲台上,视线轻慢地扫过台下所有人,这样无声的压迫,如同密不透风的阴雨天,让人喘不过气来。 「过来,排队。」 凌屿弯了弯指节,在讲台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不大,可却像是丧钟,惊得人一悸。那些躲在暗处造谣、成群结队孤立他人的人,此刻却比谁逃得都快,一个劲儿地向后缩。 凌屿轻嗤,视线斜扫向第一排。晕血的崔以格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无声地用纸巾擦鼻孔,又悄悄地想要混在人堆里逃走。 「想熘?」 凌屿从椅子上站起,单手拎起了如同小虾米的崔以格,把他抵在讲台侧边,单臂扭在身后,崔以格的脸蛋都被挤得变了形,吐字不清地嘟囔着。 「别,别,别,凌屿,别打了,我知道错了,真的,我...」 「你少叫两声,我下手还能轻点。」 凌屿的巴掌还没落下,崔以格蓦地尖叫一声,头软软地歪过了肩——第二次吓晕过去了。 「...就这。」 凌屿随手把他丢在书桌上,那个笨重的身体横扫过境,笔袋文具被他自己撞得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其余人齐齐被吓退了一步,彼此互看,眸中惊慌不可言。就在这时,终于有人站了出来。第一个跟凌屿道歉的是那个为秋枫出头的女生,叫冯颖。 她很勇敢,且良知尚存,此刻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便诚心诚意地鞠了一躬。 「这件事,我错怪你了。对不起了。」 仗义执言的人,未必都是好心;但肯于诚心认错的人,一定比普通人勇敢。少女默默地走上前,与凌屿对面而站。 少年人身材高挑,自上而下俯视时,眼眸低压,自带强烈的压迫感,女生难掩惧怕地闭上了眼,声音轻颤地说了一句『打吧』。 等了一会儿,依旧没察觉到疼。她不敢睁眼,直到凌屿轻轻嘆了口气。 「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怕我?」 冯颖将紧闭着的眼睛睁开一道缝,轻声说:「我们听说你高一请假是进少管所了,你还...还贩卖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还有...」 「胡说八道!!徐扬的话你们也听!哦,就因为他进过少管所,是老手了、小道消息可信,所以任由他造谣啊?!」 孙景胜要被这些好学生的单纯气笑了。 果然人容易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抱有过大的误会和猜忌,成绩再好的优等生也不例外。 「算了,随你们。反正我也要走了,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凌屿兴致缺缺地。 若说以前,他还憋着一股子不甘心的劲儿,此刻,他却觉得无聊透了。就算解释清楚了又如何?猜忌早已种在那些人的心里,只要恶意不退,迟早又会被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掀起新一轮的校园冷暴力。 「...不过,这件事情节严重,我不能不澄清。」 凌屿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窗外,眼神的失望又被温暖填满,不自觉地唇角微弯,用二指敲了敲讲台:「冯颖,把你手机借我。」 冯颖颤抖的睫毛终于慢慢张开,咬牙递过了自己的手机。凌屿手指一滑,打开了摄像,他把手机交还给她,指了指自己的身侧。 「站过来。」 冯颖迈步时,发现自己的腿是软的,身子一歪,差点栽倒。凌屿扶住了她的手腕,有力又不失礼,那只手略带琴茧,温暖稳重,真的不像是流氓或是坏人。 她愣了愣,忽然发现,她似乎真的一点都不了解面前这个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她甚至都没有好好地、心平气和地喊过他的名字。 「凌屿。」 「嗯?」 「你其实不坏,对不对?」 「好还是坏,你自己判断吧。」 凌屿微微侧目,笑了。他笑得很浅,几乎捕捉不到,可不知怎么的,让冯颖忽然想起了课间教室吹起白色窗帘的微风,清新又干净。 「我想...」 「帮我录像。」凌屿打断了她的话,用手指轻轻扶稳了她握着手机的动作,「拍得稳一点。」 凌屿绕过冯颖,站在秋枫的面前。她低着头,缩在课桌后,倔强地不肯开口。 「秋枫。」 「……」 「还不说实话?」 凌屿勐地拽走秋枫的课桌,让她再也没有遮挡和掩饰。桌角碰撞在讲台处,砸凹下去一个大坑,强烈的碰撞声让班级众人都惊得尖叫沨了起来。 秋枫捂着耳朵,弓着身子颤抖,像是受惊的小动物。 凌屿弯腰,单手搭着她的椅背,冷静又克制地问道。 「秋枫,那天晚上,我做了什么?」 「...你救了我。」 秋枫身体发颤,咬着嘴唇呜咽地说出了真相。 「但你非但不感谢我,还要诬陷我,让我退学?」 「...对不起。」 秋枫双手紧紧攥着膝盖,哭着说了三个字。 第53页 「很好。」凌屿厌恶地转开头,多一眼都不想看她,转头对冯颖说,「录下了吗?」 冯颖点头,面露不忍。 凌屿让她把视频发给了班主任,算是把这件可笑的『误会』彻底解开。身旁的秋枫还在低声啜泣,凌屿皱了皱眉,把她的椅子稍微转了个角度,避开了那张脸。这嫌弃的表情和动作气得秋枫浑身发颤,几乎要昏厥过去。 「凌屿...你...」 「你不想替我解释,无非就是怕被我赖上。可你真是误会大了,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孙景胜比凌屿更兴奋,他撸起袖子,把书桌都后推,又把僵在一旁站着的男生拎到班级前排,让他们整整齐齐地站成了几排,前后高矮有致,像是要排练合唱。 「凌屿,动手打!他们欠你的!」 凌屿慢慢地紧握右手,手腕青筋隐约绷起,刚刚才真正见识过凌屿身手的众人,无不吓得寒战不断。 站在最前面的男生面如土色,眼看着凌屿的拳头就要落在他侧脸,他膝盖一软,『咚』地一声,狼狈地摔在地上。 凌屿俯瞰着他们的软弱,只是轻『啧』了一声,收起拳头的威慑。 「敢造谣、敢传谣,又不敢挨揍。你们可真勇敢啊。」 孙景胜一懵。 「不打么?」 「想打,但我不想给他惹麻烦。」凌屿眼神又不自觉地往外瞟。 「谁啊?哦~你是说...」 凌屿立刻捂着孙景胜的嘴,按下了『你陆叔叔』四个字。他目光一扫,望着那站成一排、噤若寒蝉的同学们,忽得起了个想法。 「孙大宝,我记得,咱班今年合唱比赛的歌曲还没定吧?」 「还没。怎么?」 凌屿若有所思地捏起蒋进授课常用的教鞭,黑色、半个手肘长。他在掌间旋转一圈,潇洒夹在指间,唇角半抬。 「在我走前,写首歌,送给高三五班。也不枉同学一场。』」 第37章 再见,再也不见(下) 此刻,剧烈的桌椅碰撞声引来了同年级其他班级的围观,他们趴在窗上,笑嘻嘻地看高三五班的笑话。 他们早就看不惯某些用下巴看人的『好学生』了。 楼道里的拥挤混乱引来了教导主任,中年人手里握着点名册,给凑在窗前的臭小子们一人来了一棍。 「都看什么,看什么!给我回班去...」 教导主任刚挤到人堆里面,高三五班里忽得传出一阵有气无力、参差不齐的喊声。声音越喊越小,最后简直像蚊子吵。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人不在多,有脑子才行。」 教室里的课桌椅被推到了一边。班里某些死不道歉的顽固分子被凌屿和孙景胜扭成了两排,站在教室正中央,有气无力地喊着叫着,像是一曲支离破碎的乐章。 坐在讲台上的凌屿扬了扬手中的教鞭,动作潇洒流畅,像是在指挥一场酣畅淋漓的演奏会。 「大点声,再来一次。」 窗外其他班级的同学幸灾乐祸地起闹:「快,大点声!!」 高三五班的人脸色青白交错,有人躲在角落里捂着脸啜泣,有人梗着脖子怒视着凌屿,仿佛教导主任的到来给他们了反抗的勇气。 可是中年人只是背过手,卷着书赶沨跑了围观的学生,没有进班,一如既往地默认了学生间的一幕幕闹剧,毫无保护弱者的欲望。 隔壁班的人刚回班坐好,便听见高三五班传来一阵激烈的碰撞声,而后,叫喊声响彻天际。 「凌屿!我们错了!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敢造谣了!!!」 一瞬间,鼓掌声,叫好声,穿透墙壁、越过窗户,随着清风自由飞翔。 从校长室刚出来的陆知齐也听到了。 他轻笑了下,转了楼梯,站在高三五班的门口,轻轻地叩了叩门。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神情冷漠、略显桀骜的少年在见到陆知齐时立刻站了起来:「我收拾好了。」 「那就走...稍等。」 陆知齐环顾凌乱的教室,扶起满脸是血、牙齿打颤的崔以格,将他搀出了教室。 他的后面跟着校长和教导主任,蒋进却没了影子,几人似乎低声说了什么,教导主任便将崔以格带去了医务室。 凌屿此刻有些心慌,他怕自己真的给陆知齐带来了棘手的麻烦,他抓着门踌躇,远远地看着陆知齐和校长交谈,不知该不该上前。 可陆商人的神态却是一如既往的松弛从容,时而温然轻笑,时而颔首,在谈话间隙,看向凌屿,似乎说起了他。 凌屿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走了过去,低声喊道:「陆...」 陆知齐回眸,眼神制止他没大没小的直唿其名,凌屿硬生生改了口,低声喊道:「...陆叔叔。」 校长上下看了看凌屿,最后摇着头嘆气。 「就这样吧。」 「您费心了。」 陆知齐与校长握了手,转身时,看见了凌屿紧紧绷着的小脸,微怔道:「怎么还是这副表情?」 「你被骂了?」凌屿紧张地盯着陆知齐,「因为我?」 「瞎想什么?书包重不重?给我。」 陆知齐顺手接过他捏着的书包,右手抚在他腰间,推着僵硬成石头的少年往前走。凌屿依旧紧紧地盯着陆知齐,声音微哑,肌肉紧绷,似是准备咬人的小黑豹。 第54页 「崔以格他家里有点势力。他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原来你什么都清楚。刚才打的时候倒不见你手软。」 「……」 凌屿脸又紧张地绷了起来,陆知齐逗够了孩子,轻笑着安抚他。 「别担心。我让学校带他去验伤,所有损失,由我来赔。」 「我打得一点都不狠,只是看着可怕。我保证,不会有那种严重的...」 凌屿急切地说,而陆知齐制止了他近乎语无伦次的解释。 「我知道你有分寸。你慌什么?再说,我在这,没什么收拾不了的残局。」 他的眼神有淡淡的信任,让凌屿心里一热,低低地应了一声。 说着,两人回到了高三五班。 陆知齐轻叩门扉,班内的人立刻看向门外,眼神警惕、又藏着恐惧。 「凌屿,你别回来了...」 班里响起低低的躁动,如同翻涌的黑海,拍打在凌屿脸上,显然,这个班许多人集体排斥着凌屿的再次进入。 孙景胜却拎着书包,大摇大摆地从最后一排走到凌屿身旁,勾着他的脖子,高声笑道:「回个屁,你们真以为这里是什么天堂?这鬼地方,不光我兄弟待不下去,我也待不下去了!他退学我转学!祝你们高考不顺,前途阴暗,毕业就失业!」 凌屿有些震惊地看向孙景胜,对方又拍他一下屁股,朝他挤眉弄眼:「别太感动,逆子!」 「好了,时间不早了。凌屿,跟同学们道别。」 陆知齐开口,声音温缓,却颇有力量地截断了班级里的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重又聚集到凌屿身上。 凌屿看向陆知齐,后者眼神饱含着鼓励和温度。凌屿便站在班级前,毫无留恋地朗声说道。 「我要退学了,可那又怎么样?人生是一条铁轨,谁说循规蹈矩的人就会走得更快?火车停靠站台,我先下车。但,这不是我的终点站,我是要继续往前走的。至于你们,就继续阴暗地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吧。高三五班,再见了...不,再也不见。」 说完,他朝着陆知齐笑了,胸中郁气一扫而空,笑意明朗——本属于他的肆意和张扬,终于在退学的这一刻,被他重新捧了回来。 孙景胜揉着凌屿的头髮,把他往怀里带,凌屿也勾他肩膀,两人走出了这地狱。 外面,阳光正好,风自由。 第38章 谁说我办的是退学?1 两个高中生骑着滑板在街上追逐,陆知齐熘着车,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迫近夕照,风里有炊烟的味道。凌屿饿了,可无奈手机没电、摸遍全身也没找到零钱,于是毫不见外地跑向路边停靠的那辆黑色商务车。 他轻车熟路地打开车门,半个身子探进副驾,拉开零钱箱,埋头翻找半天,终于翻了几个古老的硬币出来,上面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拇指上翘,『叮』地抛硬币上天,又潇洒地握在掌心,边转硬币边随口问:「车里就三块钱啊?」 「这脸皮可是越来越厚了啊。现在拿钱不光不打招唿,还敢嫌弃钱少?」 陆知齐的驾驶座椅后撤,空间宽敞地抱着电脑工作,要笑不笑地睨着那个随手耍帅的小孩。 「不行吗?」凌屿抬眉,「你说过不用,我当真了。」 「拿完快走,别吵我工作。」 陆知齐显然也没生气,纵容地撑着太阳穴看他一眼,便重新将注意力收归到自己的电脑上。车内昏暗,冷色电子光映着陆知齐的镜片,强光刺得那人眼睛似乎有些不舒服,一直微微蹙着眉。 凌屿走了两步,回头望着车内的人,想了想,绕到了主驾驶侧。他拉开车门,犹豫着,牵起了陆知齐的衣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陆知齐:「?」 这表情,这动作,像极了家养大型犬想要出去遛弯的渴求。 他一时恍神,差点直接被凌屿拉出了驾驶座。 凌屿:「光线那么暗,伤眼睛。你非要现在工作?」 陆知齐:「……」 凌屿:「你不饿吗?我们要去吃炸串。你...你要不要一起?」 陆知齐:「...路边摊?」 凌屿动作一顿,想起了什么,随即慢慢松开了手。 他差点忘了,追求健康饮食的陆商人一贯是不喜欢那种重油重盐的垃圾小串。大抵是刚才陆知齐帮忙解围,让凌屿又起了不该有的痴心妄想,忘了他们之间本该有的泾渭分明。 「...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凌屿轻轻关上车门,身后孙景胜探了半个脑袋,笑嘻嘻地向陆知齐道谢:「感谢陆叔叔!」 凌屿反手把孙景胜那张脸推走,回头看着埋头工作的陆总裁,唇角极小弧度地弯了弯,才追上孙大宝。俩人推搡着在街边小摊买了串串香,辣得眼泪往外淌,忽然,孙景胜假装若无其事地开口,像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凌屿,我今晚就走了。」 「去哪?旅游?」 孙景胜的家里算是有钱,经常请假出去旅游,凌屿见怪不怪地,可孙景胜的下一句,让他动作一顿。 「我要搬家了。离开这里。」 「...为什么这么突然?」 「不算突然了。其实,老妈上学期就跟我说要搬家转学走了。她生意做大了,一直想换到别的地方发展。但我不想走,这事就一直悬着。」 第55页 「为什么不走?去大城市很好。」 「……」 孙景胜欲言又止,似乎觉得有点矫情不想说,可最后,还是梗着脖子轻扯了嘴角苦笑道:「我可不想把你一个人丢在那个会吃人的班里。」 孙景胜非缠着凌屿组乐队也并不单纯为了他的音乐梦想。他很清楚,被排挤的凌屿只有在唱歌、弹吉他、玩音乐的时候,眼神才像个活人。如果连他也离开他兄弟跑了,他真不敢想,凌屿这小子会堕落到什么地步。 「...替我跟阿姨道个歉。耽误她了。」 凌屿咬了一口肉串,脸上没什么表情,喉咙却泛着苦,让他忍不住拧了眉。 「我妈没怪你!你说什么鬼话!!你小子总是这样,所以才没人疼没人爱!!」 孙景胜声音有点哽咽,赶紧低头吃串,被辣得舌头疼,眼圈泛红。他勐地抹了一把眼角,扭头忍着喉咙酸胀,忽得挥臂招了招手,扬串高喊:「小竹,这边!!」 一个身穿铆钉黑色皮衣的女孩慢慢地走了过来,右脚重左脚轻,绷带裹着脚踝,走得很艰难。 凌屿快走几步,扶住了她,见她眼角也是红的,脸色憔悴。 「怎么了?」 「屿哥...」 殷小竹定定地看着凌屿,眼睛里噙着眼泪,却又生生压住,摇了摇头。她一瘸一拐地走向孙景胜,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贝斯调音器,塞到了孙景胜的口袋里。 「听说你要滚了。送你。」 孙景胜伸手入兜,坚硬的金属外壳是温热的,像是被细心地抱了很久。他怔怔地放下手里的串,仔细地擦着指缝,闻了闻没有串串的辛辣味,才踏上前半步,张开手臂抱住了殷小竹。 他的力气很大,手臂微颤。 「妞儿,我走了。」 「滚走。」 「我知道你喜欢凌屿。」孙景胜红着眼角,用力地清了清喉咙,勉强挤出几个字,「等我走后...你俩好好的。」 故作潇洒的嘱咐了两句,孙景胜逃跑似的站回凌屿身边。但眼圈红得厉害,边撸串边啪啪地掉眼泪,美其名曰辣得睁不开眼,实则一颗懵懂的少男心碎了一地。 凌屿一张纸煳他脸上,嘆气:「小竹欺负你了?哭这么惨。」 「她,她欺负我?你是不是傻x...你这个不开窍的,太迟钝了。把小竹丢给你,我放心不下啊啊啊啊!!!」 孙景胜泄愤似的瞪他一眼,殷小竹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边,伸手拿了最辣的那串豆腐皮,面不改色地嚼着咽了下去。 「孙大宝,你要转去哪里?」 「去山城一中。大城市,省会,怎么,羡慕?」 殷小竹动作一顿。 「你的成绩,那里肯要你?」 「妞儿,你有资格说我成绩差?」孙景胜白他一眼,「不过你倒是猜得对,人家确实嫌弃我来着。这次钞能力也没用了,重点班是没戏了,能勉强混个普通班就挺好了。」 殷小竹沉默了很久,才颇感嫌弃地捂着头说:「...孙大宝,我真不想再跟你混一个城市了。」 「你嫌弃我?哼,爷也不想再跟你...」 孙景胜狠话说了一半,才意识过来什么。他手腕一甩,飞丢掉了签子,颤抖地抓着殷小竹的肩膀:「妞儿,难道你也要跟我一起转学走了?!」 殷小竹一套左勾拳右勾拳组合打退了喜出望外的孙景胜,然后丝滑地掏出她送的调音器,揣回自己的口袋。 「不是『跟你一起』,只是凑巧...妈妈也要搬家,带我走。」 殷小竹捏紧衣袖,目光眷恋地停留在凌屿的眉眼。就在她红着眼圈想走向他的时候,一个身穿单薄工装的中年女人出现在小摊旁几步。她面容温柔,鬓边几丝白髮醒目,眼角的褶皱层层叠叠,透着疲惫。 她扶着殷小竹,不着痕迹地将女儿带离两个男高中生。她左右看了看两个高挑的男生,唯独看向凌屿的眼神里有歉意和疏离:「大宝,还有...小屿。」 这样的场面,凌屿经歷过许多次。每次,他身边的人想要离开他时,都会用这种略带抱歉的神情,将他温柔而残酷地推远。 而这次也不例外。凌屿几乎立刻就知道殷妈妈为何要带殷小竹搬家。 不久前的绑架和退学事件,像是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让他身边的朋友都清楚地意识到,他凌屿从来都不是什么走正经大道的好学生——与他为伴,只能引火烧身、误入歧途。 她们不是搬家,只是逃离这个没出息的他。 第39章 谁说我办的是退学?2 「对不起,小屿。」 殷妈妈再次向凌屿道歉。 凌屿敛起眼底的黯然,强撑着笑说:「该说道歉的是我。希望您和小竹在新的城市能一切顺利。」 「唉...抱歉,孩子。」 「屿哥,我不想走。我...」 殷小竹红着眼,未说完的话却被凌屿抬手轻轻阻止。 「小竹,你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殷小竹的眼泪一瞬决堤。 她扭头跑走,把自己藏进人流里,孙景胜气得揪住凌屿的衣领,朝他怒吼道:「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就不能照顾一下她的情绪吗?!」 「我不能回应,也不能照顾。否则,就是害她。」凌屿不闪不避地看他,「我不喜欢女生,你不知道么?」 「……」 第56页 「行了,快吃吧。吃完,你也该走了。」 凌屿递给孙景胜放凉了的淀粉肠。后者好不容易歇了火,又陷入郁闷。他接过,怔怔地拿在手里,许久,哑声说:「凌屿,我和小竹都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活下去。好好活着。」凌屿一字一顿,「而且,我得比高三五班那些人活得好。」 「那必须的!」 孙景胜痛快地低喝一声,随即心思活泛了起来,向后看一眼那台安静低调的黑车,突发灵感:「要不,你让你家陆叔叔帮你疏通疏通关系呗?我看他对你挺好的。」 凌屿皱皱眉:「什么『陆叔叔』。怎么听着这么老?」 「那叫啥?陆总?我可没胆子直唿其名,也就你不怕死。那可是『观星』的副总诶,动动手指我家就破产了好不好。」 孙景胜手里的碗空了,还想再拿几串,不远处响起穿透性极强的喊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孙大宝!!!!你又吃路边摊!!皮痒了是不是啊!!!」 孙景胜手里的签子被吓掉了两根,勒紧了书包就要夺路而逃,正撞上一个身着红色水貂披肩的中年女人。 「妈...妈,打人别打脸!!!」 孙景胜双手捂脸,女人轻哼一声,拎着孙大宝的衣领,把他甩上了身后的轿车,然后才走向凌屿,一改刚才的悍妇形象,说话轻言细语的。 「凌屿,阿姨这次没帮上忙,不好意思啊。学校那边说是你爸爸已经同意了退学,我们毕竟不是你的监护人,所以能做得不多...」 「不,您已经帮我很多了,谢谢阿姨。我现在挺好的。」 凌屿的懂事和早熟让孙妈妈心疼不已。她两步上前,把凌屿抱紧,校服都要被女人胸前的装饰胸针挑开几绺线。她和孙景胜动作一样,揉着凌屿的头髮,边揉边嘆气。 「哎,妈,凌屿不喜欢被人摸头,这逆子害羞着呢!」车里的孙大宝朝着孙妈妈挤眉弄眼,替不知所措的凌屿解了围。 「我宁可养一百个凌屿也不养你一个,孙大宝,你什么时候能给老娘懂事一点!」 果然,孙妈妈手痒了,扭头就要撸胳膊挽袖子揍儿子,孙景胜赶紧催司机开车,又扒着车窗指着自己手机,朝凌屿喊道:「凌屿,这倒霉海选有黑幕,咱们落选是好事!别糟心,向前看!将来,我们肯定还有机会一起演出!!可别忘了咱们乐队的名字!!咱们的未来是无限大!!」 凌屿才发现手机里躺着一条落选的通知简讯。他随手删掉,然后朝着孙景胜用力挥手。 「嗯,无限大!」 车内模样相似的母子齐齐跟凌屿道别,而后又在后排打闹吵架,其乐融融。 凌屿慢慢放下手,转身又端起了自己的碗,捏着已经被吹凉了的小串怔怔出神。 熟悉的一切分崩离析,而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离别。 只是有点难受而已。 一点点罢了。 ==== 不远处的车内,陆知齐的手机响了。 是张秘书打来的电话。 「陆总,上次的春华海选马上要筛到最后一轮了。名单递给凌董前,先送去了小凌总的休息室。等我再拿到的时候,凌屿他们那组乐队的名字已经被剔除了,无缘进入最后的选拔。」 「嗯,意料之中。」 「您看,咱们要帮忙加上吗?」 「……」 「陆总?」 「不用了。我没有向凌屿保证过,他们一定会入选。」 「是,您说得很对。」张秘书听起来并不意外,甚至有些愉快,「咱们不用多管那个私生子的事,免得溅自己一身脏。本来就是凌董的家务,这种处理私生子的腌臜事...」 陆知齐本是双手搁在电脑键盘上修改着文件,可听闻这话,他打字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不轻不重地敲了回车后,他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平静而暗沉。 「张秘书。」 本是滔滔不绝的张秘书察觉到了异样,仿佛周围空气都降了两三度。他小心翼翼地回:「陆总,怎么了?」 「一次也就算了。总是喊人『私生子』,确实不太礼貌。你说呢?」 陆知齐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润,可尾音却微微加重,似乎有些不悦。张秘书愣了愣,敏锐地察觉到了陆知齐对凌屿的态度变化,于是赶忙顺着他的话说。 「哦...哦,好的,陆总。另外,您让我办的事情我办好了。您估计得没错,那个被...被凌屿打了的崔家人在到处找黑关系,估计是想要狠狠整凌屿一顿。我按照您的意思,给了他们点甜头。不过崔家父亲想要的不止于此,他的胃口很大,想要搭上首都的关系网,送崔以格上省重点。您看,这消息给吗?」 「可以。但要让他知道,一个把柄只值一次交易。如果他以后再想找凌屿的麻烦…」 陆知齐并没有说完,语气也淡淡的,可就是让张秘书不寒而慄。后者忙称是,忙不迭地挂了电话。 似乎觉得车内很是憋闷,陆知齐轻轻扯松领带,稍微降下车窗。 其实凌屿并不值得他搭上这么多资源和心力。他在国内独自起步,正是艰难的时候,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去保全一个仇人的儿子。 陆知齐狠狠按了按太阳穴,无数理智与情感在胸腔里盘旋纠缠,像是一坨乱糟糟的毛线,理不出头绪。 第57页 远处,夜风拂过,香味送来,吹散了陆知齐胸口的滞闷。沿着车窗缝隙向灯火热闹处看,食物的烟气缭绕,商贩的叫闹声喧嚣非常,而凌屿茕茕的背影扎在这片欢腾里,显得孤单、又不合时宜。 陆知齐那些数不尽的算计与权衡终是化作一声无奈的笑。 那个小孩,怎么真跟只耷拉着尾巴的大狗似的。 第40章 谁说我办的是退学?3 伙伴走得走散得散,凌屿忽然就没了胃口。 他端着碗,蹲坐在小摊旁边,盯着砖缝处掉落的红枫叶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暗棕色皮鞋停在了那枚枫叶前,有人弯腰捡起那枚纹路清晰的叶子,递了过去,温声说。 「觉得好看就捡回去做书籤。盯着看像什么话?」 凌屿愣愣地抬头,下意识地握住了陆知齐的手。枫叶从二人掌间掉落,风吹过,两双视线交错。 跟枫叶相比,陆知齐的手要好看多了。 精緻修长,骨节温润,像是一块雕琢得体的美玉。 「抓我干什么?撒娇?」 「…我腿麻了,站不起来。」凌屿握着陆知齐的手不放,渴求地盯着那白到发光的手背皮肤,「拉我一把?」 「真会得寸进尺。」 嘴上拒绝,陆知齐最后还是将他轻轻拽了起来。 西装革履的商人陆知齐站在简陋的小摊前,惹得摊主十分警惕。他觉得这人是来查卫生而不是来吃东西的。只见那人拿起了一个空碗,用温缓的声音对摊主说:「有没有面?」 「啊?哦,有,有,给您下一碗!」 「谢谢。」 凌屿回神时,陆知齐已经跟他并肩站在小摊前了。水汽漫上了那人的镜片,挡住了眼睛,只能看见那人稍薄而软的唇,颜色稍浅,像浅粉梨花。凌屿下意识地舔了嘴唇,喉结滑了滑,偏开头,低声问:「你怎么从车上下来了?」 「工作做完了,有点饿了。」 陆知齐没说,其实是因为看到凌屿孤孤单单的背影,怕某个逞强的小孩又偷偷抹眼泪。 「...陆知齐,谢谢你帮我。」 「既然要进娱乐圈,你的学生生涯最好不要留话柄。你以后,少招惹是非,不许打架,不许喝酒,不许再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干干净净地,好好做出一番成绩来。」 原来陆知齐的帮忙不带私人感情,只是一场利益交换。 凌屿点点头,藏起了一瞬间的失落。他又埋头吃了两口丸子,望着陆总裁手里拿着的带刺方便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地试探。 「陆知齐,你是不是没钱了?」 「嗯?」 「上午,我看到了你的文件,写着负债什么的。」凌屿鼓足勇气,重提旧事,「我,真的不是想打探你的隐私,我是无心看到的,不管你信不信。」 「要是我没钱了,你准备撕毁契约,再找一个跳板?」 每次谈起隐私的秘密,陆知齐的反问总是绵里藏针,刺得凌屿很不舒服。 「...生意有赚就有赔,这也没什么。以后,我会抽时间出去打工,补贴家用。你放心,你不会饿肚子的。」 高中生说得真诚,是认真在替他规划着名破产以后的生活。陆知齐觉得好笑,也有些意料之外的感动。沨 「那,我先提前谢谢你了?」 「不用。你只要少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厨具家具就行了。」 显然是与那堆中看不中用的盘子积怨已深,凌屿的目光坚定,认真诚挚。陆知齐没忍住笑出了声:「噗...咳。」 「面好了。」 对面老闆递过来面碗。里面套着不甚干净的塑胶袋,嫩白的面条长短不齐,上洒了一层细细的辣椒面,汤也是红的。 富养的陆家公子犹豫了片刻,筷子不知该往哪里下。 凌屿把碗夺了过来,扬声跟老闆说:「给他下一碗不辣的。」 他则自己埋头把面条打扫一空,狼吞虎咽的,似乎胃口大开。陆知齐温和地看他,递上一张面巾纸,轻嘆:「没帮你通过海选,你怨不怨我?」 「……」 「我有我的计划。不让你通过,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你做事,都是有理由的。就算你不相信我...我也愿意去试着相信你。你不让我进书房,我就不进。你的事,我也会主动保持距离的。我不生气。我就是...」凌屿抿了抿唇,声音渐低,「...就是有点不甘心。」 「……」 总有些敏感的话题被挑起,沉默在二人之间被打得有来有回——不是凌屿伤心难过,便是陆知齐无言以对。 终究还是成年人先后撤了一步,给二人铺好了和解的台阶。 陆知齐从大衣兜里拿出一张薄薄的证明材料,在少年面前晃了晃。 「既然你没生气,那这『转学』的事,也算了吧。」 「转学?!」凌屿先是困惑,復而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你是说,你今天去办的不是退学手续,是转学手续?」 「嗯。看来是白费力气了。某个不懂事的小孩不领情啊。」 陆知齐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材料,眼神似笑非笑的弯着,凌屿却扑了上去,左手搂着那人的后腰,右手直接去他的兜里掏那张纸,整个人像是挂在陆知齐身上一样。 「一点规矩都没有。嘶...往哪儿摸!下来,站好。」 陆知齐又敲他额头,凌屿却怔怔地看着那张材料纸,满脸的不敢置信。 第58页 「洛城...特高?!」 那可是全国排得上名次的几所知名国际高中,最重要的是,洛城有一所享誉全国的高等学府——洛城大学,是无数音乐人梦寐以求的去处。能去洛城特高,离洛城大学又近了一步。 陆知齐看着凌屿呆怔的傻样,顿觉自己一番辛苦倒也值得。 「时间仓促,也找不到更好的学校了...哎,怎么眼圈又红了?」 「...烟燻的。」 凌屿极快地擦掉眼角可疑的红痕,又端起碗大口吃串,狼吞虎咽的,像是在掩饰什么,呛得连连低咳。 陆知齐轻抚他背,拍打两下。 「这只是推荐信,不是入学通知书。转学到洛城特高没那么简单,他们可不想要一个会拉低升学率的学生,你必须通过入学考试才能进。」 「考试?嗯...我知道了。你这是,又要给我打造『学霸』人设了?」 凌屿不敢肖想太多,干脆把陆知齐所有的善意都当成了一份等价交换。 「...算是。」 陆知齐微愣,没解释,只牵了牵嘴角,似乎在夸他『聪明』。 「知道了,我会考上。」 凌屿腮帮子里塞满丸子,鼓鼓囔囔的。 陆知齐顺手拿了张面巾纸,给凌屿擦了嘴角的红油。也许只是出于习惯性的爱干净,凌屿却像被烫了一下,后撤了半步,喉结『咕咚』下滑,撞得喉咙生疼。 陆知齐知道凌屿不习惯亲密关系,他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动作是有些过了,正打算收回了手,手腕却被凌屿执拗地握住。 少年手心滚烫,眼瞳又亮,声音哑得磨耳朵。 「别走。以后,你擦,我都不躲了。」 水汽氤氲,模煳间,陆知齐恍然看见小孩笑了,眼角轻轻地挑了挑,像是好看的弯飞刀,凛冽清寒。 陆知齐也没来由地心情好了不少。他忍着笑,手腕抬起,復又放下,把纸巾塞到了凌屿的手里。 「想得美。自己擦。」 「……」 凌屿捏着纸巾,欲上前,恰好此刻小摊老闆的话却插了进来。 「来,不辣的面!」 陆知齐接过,斯文地挑了两根,浅尝了味道,似乎依旧不合他的胃口。见状,凌屿碰了碰他的手背。 「不愿意吃可以不吃。」 「总不能浪费。」 「我帮你。」 凌屿准确快速地夺过陆知齐的碗,就着他的筷子把那碗白汤面条吃了个干净。他的动作过于敏捷,一套下来行云流水,让人很难不怀疑,夺面吃的行为是早有预谋,只是不知为何,少年人的耳朵又隐隐的红了。 陆知齐又被凌屿这副莽撞狼狈的样子逗得轻笑,而凌屿一如既往地轻哼一声,然后向着陆知齐悄悄靠近半步。 秋风安静地捲起街边的落叶,小摊橘灯摇曳,两人悄然贴近的背影被拉长,印在暗色方形砖地上,像是一张幸福的全家福。 第41章 别总是骗我 刚拆好的快递又被打包封了起来,连同陆知齐和凌屿的行李,一起寄到了洛城的新公寓里。 而两人只拎了随身的登机箱,轻装出发。 凌屿在宽敞的头等舱皮座椅上坐得端正紧绷,握着空姐递过来的热毛巾,板着脸,看起来生人勿进,实则强压着无措,并不知该作何反应。坐在他们二人身后的秘书旁观着凌屿的不知所措,轻声嘲笑着。 凌屿感受到了秘书的轻视和莫名的敌意,默默攥了攥手掌,偷偷看向陆知齐。那人正随意擦着指缝,戴着耳机召开视频会议。他偶尔用手扶一下耳机,沉声低笑,谈吐儒雅,甚至在繁忙的间隙,也不忘向空姐致谢,体贴周全得无可挑剔。 凌屿也有样学样,仔仔细细地擦了手,却还觉得浪费毛巾的热乎气儿,囫囵往脸上脖子上用力擦了擦,擦得皮肤都泛红,然后故作高冷地把毛巾放在托盘里,学着陆知齐的样子向外推了推,生硬地道了一声谢。 空姐十分专业,绝对不会像秘书一般嘲笑凌屿一副雏仔学飞的装模作样。她半蹲在凌屿的座椅旁,双手递上了一盒崭新的晕机药。 「先生,在起飞前,您可以吃一片。」 凌屿难掩惊诧,他好像从来没跟她说过自己会晕机。 这药,能随便吃吗? 凌屿警惕地捏在手里,又轻轻地推了推陆知齐,用眼神询问。陆知齐无暇理他,凌屿犹豫了半天,心一横,就着橙汁把晕机药吞了下去,随后又闭着眼努力思考,却没看见空姐微笑着将那盒开了封的晕机药送回了陆知齐手边。 忙着开会的人随手接过,对面视频会议里的女人颇为诧异:「知齐,你什么时候添了晕机的毛病?」 「这两天的事。」陆知齐不着痕迹地揭过这个话题,「师姐,马上起飞了,今天就先这样。」 「等下。你,什么时候回观星?」 「……」 「你得尽快回来。我不相信思琢会煳涂到欠下那么多债务,以至于让凌远峰钻了空子,廉价收了她手里的股权。观星是思琢的心血,我不会让凌家吞了它。她不在了,你必须尽快回来接手。」 陆知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凌屿,压低声音说。 「我跟他有笔交易,现在还不能走。再说,我离开也好,『局外人』更方便查姐姐的案子。」 「以你的聪明,想取信于凌远峰,方法多得是,何必非要跑到这种小地方去办那种脏事?!」谢念烟微愠,「陆知齐,你是不是在逃避?」 第59页 「……」 对方的脸色变了变。 谢念烟心道果然如此:「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陆知齐沉默片刻,却又笑了。 「我只想查清她的死因,让兇手伏法。其他的事,我不在乎。她不在了,公司是谁操控有什么关系?股权给谁又有什么重要?家里只剩我一个,我到底还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话里的倦意和悲伤很浓,像是对生活无望的人,只凭藉着恨意吊着精神。谢念烟干张了张口,不忍苛责他。 其实,她对陆知齐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她陪陆思琢送陆知齐出国的时候。 当时的陆知齐年岁尚小,五官稚嫩,可行动举止已经风度翩翩。他安静地跟在陆思琢身边,皮肤白得反光,眉眼俊朗,神态温和。 现在,思琢走了,留下不少财务危机给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少爷。再加上凌远峰的暗中谋划,陆家说是风雨飘摇也不为过。 她想着陆知齐不想回来,必然是因为过不惯苦日子。念及此,她又嘆了口气,说:「算了。你暂时不想回公司,在外面散散心也好。洛城人流复杂,不比你们的老家繁城安稳。我担心你出危险,也担心你照顾不好自己。这样好了,我找几个人照顾你的起居,再给你...」 陆知齐婉拒了谢念烟的好意。 「这个,您不用担心。」 「怎么,你自己找了家政?几个?调查过背景吗?可信吗?」 陆知齐侧目,见凌屿正皱眉与三文鱼片斗智斗勇。他忍了笑,说:「还好。虽然年轻,但很能干...」 话音未落,一道刺耳的刀叉刮过盘子,生鱼片直直地飞了出去,想一枚急速投递的炮弹。鱼肉上面的白色筋膜被凌屿剔得干干净净,只是没来得及入口就掉在了陆知齐的手边。 陆知齐:「...咳,至少力气很大。」 谢念烟:「……」 根据鱼肉的飞行速度来看,那确实不是普通人的力道。 谢念烟无奈:「那是凌屿吧?」 陆知齐:「嗯。」 谢念烟:「你要带他一起去洛城?」 陆知齐:「...只是顺路。不会留他很久。」 谢念烟:「知齐,我知道你心软。但是,那孩子是凌远峰的种。玩玩可以,别陷得深了。别让思琢走得不安心。」 「……」 陆知齐唇边的笑容隐去几分。挂了视频电话后,飞机不久便起飞。陆知齐没有再说话,独自望着窗外的层层飞云沉默不语。 而旁边座位的凌屿已经放倒了椅子,准备休息。他偷瞄了旁边的陆商人好几眼,见那人始终不说话,便踢了毯子,单臂搭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身体朝陆知齐的方向倾倒,在一众陌生的空气里,本能地贴向他最熟悉的温度。 「怎么,你不高兴?」 陆知齐微微侧了头,望向他的目光复杂。凌屿不解,復又恍然,红着耳根硬声解释道:「哦。那个鱼片就是个意外。下次不会了。」 「确定?」 「...至少,不会飞这么远了。」 凌屿诚实地说。 陆知齐撇开头,抬手揉了揉额角,修长白皙的手掌遮住大半张脸,神情未知,这让凌屿心中惴惴,又喊了一声『陆知齐』。 陆知齐没有回应。 凌屿更加不安,指甲扣着两人之间的隔板,抿着唇悄悄探头。却在错开角度时,隐约看见了陆知齐上扬的唇角。 「...哼。」 明明没有生气么。 第42章 好梦悠长 陆知齐放下手,支着额角看他,松弛地笑。 「药确实好用,看你还挺精神的。」 「你给我的?那没事了。」 凌屿明显松了口气,陆知齐伸手,用骨节轻轻敲了敲某个想像力过剩的高中生的脑壳:「你一天到晚都瞎琢磨什么?」 「谁说我瞎琢磨。」凌屿不乐意地推开他的手,末了,吞吞吐吐地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嗯?怎么说?」 「我...刚听见你又说股权,债权什么的,还说『危险』什么的。是你生意上的对头?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 该听的不听,没用的听了一堆,还在脑袋里发酵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见陆知齐表情一言难尽,凌屿更加笃信自己猜对了。 「你告诉我。我能保护你。」 「...保护?」 电光火石间,陆总忽然想起凌屿昨晚偷偷摸摸搜索的关键词。 ——『豪门恩怨』,『绑架下药』,『商战』。 案例极其血腥,手段究极残忍,想像力极端丰富,剧情胡诌八扯却跌宕起伏。 陆知齐目光里的防备一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揶揄。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陆家的对头真不少。小学时候,我的午餐里被下了迷药。醒过来以后,我已经被绑走到一间废弃的工厂里了。对方要赎金,我姐姐带钱来赎我,可是那个犯人发现了四周埋伏的警察。然后...」 陆知齐故意拉长尾音,制造悬念。凌屿紧张得唿吸都要停滞了:「然后?」 陆知齐慢条斯理地牵着他的手,笑着,用他的指尖轻轻戳了戳锁骨下方:「这里,就多了一颗弹孔。」 「!」 凌屿一瞬间眼瞳收缩。 陆知齐吓唬孩子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他慢慢贴近,在凌屿耳侧低声说:「说不定,这架飞机上就有杀人犯,伺机对我下手。对了,等枪响的时候,记得离我远些,千万别被牵连进来了。」 第60页 偏在这时,飞机剧烈颠簸,行李架板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不偏不倚地敲打在凌屿紧绷的神经上。 他下意识地行动。 凌屿果断拨开两人之间的挡板,长臂一揽,把斜靠在枕头上的陆知齐抱在怀里。少年的胸膛坚硬,心跳急速、唿吸紊乱,二话没说,紧锁住陆知齐的腰,力道颇大。 陆知齐:「...凌屿。」 凌屿:「闭嘴,在我怀里趴好!」 陆知齐:「我就是...说个笑话。你不至于...反应这么大。」 凌屿:「……」 空姐:「旅...旅客?」 凌屿面无表情地滚回了座位上,抱着软枕,拉高毯子盖头,动作熟练,行云流水。 空姐:「??」 陆知齐忍笑摆摆手,让空姐去忙。 他稍微扯松安全带,伸手去拉凌屿的被子,遭到了更加强烈的反抗。陆知齐支着额角,看着巨型虫卵,边戳边笑。 「好了,别把自己闷死在里面。」 「……」 「不丢人,倒是挺感人的。我感动到想哭。真的。」 「……」 凌屿依旧一动不动。 陆知齐笑得连侧颈都发红。 凌屿被激出被窝,只露了一只脑袋,语气沖得很,像是吃了枪药。沨 「你再这么骗我,我就不相信你了。」 「知道我骗你,还乖乖上当。」陆知齐抬眉,「是我狡猾,还是你太笨?」 「……」 「好了,别怕。什么商战,什么对头。哪有那么多危险。再说,就算有危险,也是冲着我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知齐的安慰依旧没说到重点。凌屿半支起身子,犹豫许久,才硬声问道:「你的肩膀...真的有弹孔吗?」 跟那人相处久了,凌屿逐渐明白,陆知齐喜欢说七分真掺三分假。可凭他的心智和阅歷,根本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要么,全都相信;要么,一个字也不信。 陆知齐没想到,被戏耍了这么久的凌屿,还在挂心他的旧伤。陆知齐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落了一声轻笑。 「怎么这么好奇?想亲自检查一下?」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模稜两可的。凌屿早已习惯了陆知齐的回答方式,他失望地裹着被子,背过了身。 飞机航线很长,足有五个小时。发动机的轰鸣声吵人心烦,凌屿还要挂心身后那个身有旧伤的陆商人,脑袋嗡嗡地胡思乱想着,只能说是乱上加乱。 身后那人衣料摩擦声不时响起,像是那人辗转反侧,失眠成性。 凌屿终于撑不住了。他翻了个身,与陆知齐面对面躺着。 「陆知齐,你睡不着,是不是因为害怕?因为心理阴影?」凌屿低声说,「就像以前,外婆病重的时候,我不敢睡觉。怕外婆趁我睡着的时候走了。」 「……」 「那什么,你握着这个...辟邪。」 凌屿磨磨蹭蹭地,脱下了外套,把带着被窝温度的运动服袖子推了出去。 衣袖被洗得泛了白,线头开裂。本是在凌屿手腕上的红绳,此刻被他拴在了衣袖上。 凌屿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出人意料的偏执。不会表达,又藏着炽热的真诚。 「这是你外公送你的。你不是很宝贝吗?」 「嗯。借给你。」 凌屿稍微转头,侧脸轮廓晕着窗外的夕阳。 他的睫毛很长,眼神真诚而澄澈,眼瞳黑亮,像跃动着一团火。火焰中心,陆知齐的剪影隐在其中,像是被供奉的吉光片羽。 不经世事的少年眼光还不够广阔,只能看见天地的一隅。 这方寸之间,盛下的那个人,便是他的所有。 陆知齐有些承受不住,偏了头,说。 「别操心成年人的事,照顾好你自己就不错了。」 「...哦。」 凌屿的好意被拒绝,他眼睛里的光又黯了黯,转身抽走那不值钱的红绳,忽得,对面的人竟然伸手握住了那浅白色的粗粝衣袖。 两人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陆知齐轻咳。 「要不...我试试?」 「你...你试。」 飞机摇晃,陆知齐二指磨着粗糙的红绳纹理,像是起了静电,酥酥麻麻的,又泛着暖。 旅途漫漫,摇摇晃晃,好梦悠长。 第43章 停电的夜(1) 陆知齐在洛城特高附近租了一间位于十层的精装公寓。两卧室一书房一杂物间,宽敞的厨房,客厅有一片巨大的落地窗。 凌屿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夕照正好漫过落地窗,视野辽阔。目光所及之处,车流奔腾、人影繁杂,高楼林立、尽是光明。 不常出远门的高中生双手撑着玻璃,安静地向下眺望。他的周身笼罩在阳光下,像是与这座城市的唿吸与温度融为一体。 身后有脚步走近。一步一步,温缓稳重。 「看你的样子,是喜欢这里。」 「...嗯。」 「那就努力留下。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要靠自己。」 陆知齐喑哑闲散的声音仿佛也浸着光,听着凌屿心里暖洋洋的。 「我知道。」 那天下午,凌屿一直坐在窗前看书,累了就靠着窗打盹。像是久居岩穴下的小动物,一朝见了阳光,便再也捨不得离开。等他再醒来时,身上已经披了件运动服外套。阳光烘得布料微烫,凌屿轻轻地摸着,于无人处垂眼笑了。 第61页 时光飞驰,两人迁居洛城,已经一月有余。 这段日子,凌屿把自己关在家里,白天出去打工,剩余时间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背书,学习到凌晨。往往是陆知齐洗漱完后,还能透过门缝看见凌屿的小屋里亮起的微弱檯灯光。 尽管陆知齐说自己目前还不缺钱,可是还是拦不住凌屿将打工赚来的零碎塞给他。看见凌屿来去匆匆的身影和拼命的姿态,陆知齐也不好意思花钱大手大脚地。他一改平日的奢靡购物习惯,按照凌屿的要求,将日用品都换成了几块钱的平替。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类型,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是一人一屋,刻意给彼此留出空间,维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舒适关系。 这样的距离感被一次停电打破了。 似乎是整个区域的电缆被施工挖断,灯火通明的高楼一瞬灭了下去,偏偏又是乌云遮月的天气,竟然透不到一丝光。 凌屿用脑过度,带着眼睛又酸又涨,骤然停电的一瞬,他差点以为自己失明了。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现状,放下手里的书本,脱力地靠在椅背上歇息了一会儿。他在桌上胡乱摸着手机,想用它照明,却愕然发现手机电量告急——旧手机电池的通病。 他无奈,只好轻敲陆知齐的房门。 「陆知齐,那个...」 话还没说完,几乎同时,屋内的门就开了。黑暗里,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轮廓,只有那人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能证明他的存在。 「怕黑?」 那人声音喑哑温柔,像是暗色的月光,听得凌屿心痒。 「我...没怕。」 「你平常不来打扰我的。停电了,却来得这么快,真的不是因为害怕?」 「你开门开得也快,难道你是在等我找你?」 凌屿习惯性地顶嘴,面前那人却不说话了。 一片黑暗里,沉寂显得格外让人心慌。凌屿以为自己的话有点过分,把人惹走了,慌忙上前两步,却意料之外地踩到了柔软的脚背。 原来陆知齐没走。也许,他没有生气。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过弯,凌屿便一个趔趄,向前两步,生生把对方扑倒在门框上。 「……」 「……」 「从我身上起来。」 陆知齐的声音喑哑,凌屿青涩慌乱,收回相当唐突的一个『拥抱』,向后退得太勐,后脑磕在门板上,『咚』的一声。 「你...真是。」 陆知齐的声音相当无奈。 下一秒,凌屿被一只微凉细腻的手牵起。陆知齐在前,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像是在黑色的水藻里优雅起舞;身后的凌屿却磕磕碰碰,走得惊天动地,桌子被他踢得微晃,椅子被他碰得乱位。 「就这么两步路,看你走的。」陆知齐轻轻捉住他的手腕,稍微下沉,稳声指挥到,「到了,坐下。」 凌屿毫不怀疑地按他说的做,果然安安稳稳地陷进了沙发间。 片刻,身旁的坐垫轻微陷落,像是陆知齐也坐在了他身边。 凌屿抿着唇,稍微抬起腰,悄悄地向陆知齐挪了挪,正好与他的腿相碰。幸好夜色浓,藏起了他不敢示人的依赖与占有欲,陆知齐并没有察觉,反而握住了他的手臂。 「看不清?知道自己有轻微的夜盲症吗?」 「...以前没留意。现在知道了。」 「多买点胡萝蔔吃。」 「没多大事,不吃。」 「吃。」 陆知齐只落了一个字,温温柔柔地,却不容人反抗。凌屿抓了抓侧颈,小声说。 「其实是我受不了那味。」 「多大了,还挑食?」 「...哦。」 凌屿百般不乐意地答应。 他单手支着侧脸,睏倦在黑暗里逐渐发酵,身旁的香味淡淡的,好像在夜里盛放的一朵暗色幽花,闻着便觉得安心惬意,更想睡觉了。 凌屿困得头不住地侧歪,直到侧脸轻轻擦过陆知齐的肩,才勐然清醒,硬逼自己坐直;可惜过了不久又困了,重复同样的动作,终于,在第三次撞到陆知齐肩膀的时候,那人开口了,声音颇有些无奈。 「困了就靠着我睡。」 「我不困。」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陆知齐冰冰凉凉的指节准确地落在凌屿的脑壳上,「在模拟钟摆的空气阻力与往復运动?这么好学啊?」 「...哦呵呵。」 凌屿捧场地干笑两声。 最近,陆知齐的笑话是越来越冷了。 凌屿敷衍的笑还没收起来,膝盖上忽得一沉,是一张厚实的毯子盖了过来。 「你先在这睡一会儿。如果还是想要看书,等来电后,我叫你起来。」陆知齐顿了顿,关切地说,「最近看你白天都没什么精神,还是早点睡。学习也不差这么几个小时。」 「...不,我很缺时间。」 凌屿从前心灰意冷地觉得,他的人生已经毁了,高考如何并不重要,反正他的未来一眼看得到头。 可现在,每一秒钟对他来说都是珍贵的冲刺。 他被落下太远了,想要追上大部队的平均水平,必须得熬尽心血、宵衣旰食。 小孩认真起来倒还挺像那么回事。 陆知齐本来不想插手,只想口头勉励几句。可看着认真的凌屿,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变成了这样一句:「我虽然没在国内上过高中,但基础数理化还勉强过关。有什么不会的,倒是可以问我。」 第62页 而坐在对面的凌屿显然也有些错愕。 他记得,陆知齐曾说过,不会再帮助他考试的一应事宜,能否考上,全看他自己。 「我答应过,不会总是依赖你。我说到做到。」 「...嗯。倒是很有干劲。」陆知齐轻笑,「那我拭目以待。」 凌屿双手抓着膝盖上的毛毯,鼓足勇气,故作不在意地问道:「那么,我考上了以后,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第44章 停电的夜(2) 「我...」 陆知齐的回答被门铃声打断。 来的人是张秘书。 「陆总,我已经跟电力公司确认过了,恐怕至少八个小时内不会通电。我就先帮你买了些应急的充电宝和蜡烛,还有些吃的喝的。」 「谢谢。」 陆知齐接过,看见熟悉的夜宵包装,愣了愣,却没多说什么。他接过蜡烛,安置在餐桌上,用打火机点亮。 灯影摇曳,凌屿终于看清了陆知齐的轮廓。他穿着一件灰色毛衣,宽松肥大,闲适暖和。凌屿却蓦地想起,刚才把陆知齐抵在门框时,他单臂就半圈住了那个人纤细的腰,甚至,还能再往里勒一圈。 「...这么细。」 凌屿困惑地环着臂展,愣愣地比划着名那人的腰围。直到陆知齐喊他两声,才回过神来。 「啊?」 「啊什么?过来喝碗酒酿。」 陆知齐拿着三只钢勺,站在蜡烛前,弯腰分发着。 「哦。」 凌屿扯开膝盖上的毛毯,快步跑了过去,接过他的动作,主动替张秘书摆好餐具。 那人瞥了一眼凌屿,没把乡下来的乡巴佬当回事,只看着陆知齐汇报工作。 「陆总,我手里有观星过去七八年的招标和投资案例,还有旗下艺人的基本资料。歷年的经济报表也已经帮您提炼出几份总结,您看还需要我做点什么?」 陆知齐瞟了张秘书一眼,没回答,只对凌屿说:「你忙乎什么?坐好了,快喝。」 「我不是看你...」 凌屿说了一半的话,见陆知齐神色淡淡、不似寻常,便咽了半截的顶撞,握着勺子,乖乖地落坐。 张秘书殷殷地望着陆知齐,又旧事重提,丝毫没有读出陆知齐半遮掩的不悦:「陆总,我刚才说的...」 「我似乎没有请你办过这些事。」 陆知齐终于开口,却是婉拒。他捏着勺子,沿着碗壁轻轻地滑弄着粘稠的酒酿边缘,拒绝的意味已经过于明显,可对面的人却毫无察觉。 「啊,您迟早都要回观星的嘛。」 「谢谢你替我着想。」 「不敢不敢,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嘛。」 「...呵。」 陆知齐温声笑了。可凌屿却侧目,看戏般朝张秘书挑眉:「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啊?」 张秘书愣了愣。 陆知齐在桌下踹了凌屿一小脚,后者撇撇嘴,又低头专心喝起了外卖。 「这家是全国连锁的老字号。味道跟二十年前一样。辛苦你晚上跑这一趟。」 烛影摇曳,陆知齐那双温柔的眼睛很能让人放下防备。张秘书得意地拿起银勺,大口舀进嘴里,颇为放肆地说:「我听说您最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这家的酒酿。嗯,味道确实很好,您下次需要,我还给您去买。」 「...听说。有心了。」陆知齐搁下勺子,抬眼微笑,「也替我向谢念烟总监表达谢意。」 「好的好的,您放心...」 张秘书话说到一半,狠狠地咬了舌头。 陆总怎么知道...他是谢总监专门派来的人? 他惊恐地看向淡淡微笑的陆知齐,额头后背一瞬间被逼出了一层冷汗,刚咽下的酒酿煳在喉咙里,粘粘的堵得他快要窒息。 凌屿正专心喝酒酿,唿噜唿噜一碗下肚,果然对面面如土色的张秘书、以及微笑不说话的陆知齐。 那两人之间涌动的气氛很不寻常,凌屿想了想,自动自觉地离开餐桌,准备回屋,却被那人温然叫住。 「拿支蜡烛再回去。你还想再把膝盖磕出几个淤青?」 凌屿干咳一声,遮掩尴尬,随手拿了一支回去,留客厅的两人对峙。蜡烛少了一支,光线更为昏暗,却衬得那双视线陡然凌厉,如同藏于暗处的剑锋。 「我并不喜欢被人侵犯隐私,也不喜欢副手太过自作主张。尤其不喜欢一个人拿两份全职工资,替两家办事。况且,这不合规矩,对不对?」 「陆总,陆总,对不起!但是谢总监没有要害您,她只是不放心您一个人,所以,所以才让我跟着您...我不敢有别的坏心思啊!!」 「那取决于你做了什么,要做什么。」 陆知齐又慢慢地舀了一勺,勺子碰碗壁的声音像是催魂铃。 张秘书冷汗直冒,衬衣都黏在背上,有种即将失业的恐惧。他本以为面前这人只是个不谙世事的落魄家族的小少爷,可现在这一番你来我往的试探,他哪里敢再有半分轻视,赶紧麻熘地把自己做过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生意往来、暗中监视、拍照等等,丝毫不敢隐瞒。 「...陆总,真的就只有这些。」 「嗯。」陆知齐又问,「凌屿在我这里的事,你也告诉谢总监了?」 「我就提了一嘴!凌屿这样的土包子,还不值得我专门汇报上去。」 第63页 张秘书总是往坑里踩,一句话说完,发现本已经饶过他的陆知齐忽然又冷了眼睛。 他一时没留意话里的哪几个字又触怒了陆副总,思来想去,忽得明白了,大概是自己话里的嘲讽意味太过浓郁,显得有点不尊重人。 于是他赶紧小心翼翼地圆了回来:「我是说,陆总的事,包括凌屿,我以后都不会再向谢总监汇报了。」 陆知齐终于舀了半勺酒酿圆子,慢慢地咽了下去,温和地说:「下次,辛苦再帮我多加点糖。我确实喜欢吃甜食。」 张秘书愣了半天,才品出陆知齐『下一次』的宽恕意味来。 他汗流浃背地说着感谢,又很自觉地双手奉上陆知齐的家门钥匙,表示以后再也不敢自作主张地干涉陆总的私人生活了。 就在这时,凌屿的房间方向传来微弱的响动,像是门锁的咬合声。 陆知齐送人出门,又向『小贼』的方向投了视线,略微扬起声音说:「什么时候养成了偷听的习惯?」 没有回应,凌屿似乎用沉默抵死不认。 陆知齐扭动门把手,屋内的凌屿正坐在桌前,像模像样地握着笔,埋头疾书。 他双手抱胸,眉梢稍抬,戳破了凌屿的故作无视。 「偷听成瘾?」 「没想偷听。」 凌屿嘴硬又倔,陆知齐则不想惯他说谎的毛病。他上前吹灭了蜡烛,逼凌屿停下手中的笔。 「为什么总是偷听?」 第45章 停电的夜(3) 凌屿抿着唇,抬起头。 阴云散出几个窟窿,月色从中滑了出来,映得凌屿的眼睛黝黑又湿,里面藏着一抹故作轻松的生硬。 「我没偷听。你们说什么我不关心。我只是怕他出卖你、伤害你。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算了,我无所谓。」 陆知齐才发现凌屿手边搁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盒,上面还留有淡淡的手印,像是被谁牢牢抓在手里,当作简陋的武器。 陆知齐竟一时语塞,无可奈何时,只好又拿出火机,把蜡烛重新燃了起来。 两人一时无话,烛芯噼啪,更添了几分不信任的隔阂。凌屿轻轻推走陆知齐的手臂,表示他挡光了,影响他学习。小孩言辞冷静,肩背却是塌了塌,看上去多少有些被误解的委屈。 陆知齐知道自己理亏,少见地讪讪失语。他坐在凌屿的书桌对面凳子上,翻了翻手机,指尖随意点了两下。 不多时,凌屿手边的连着充电宝的手机屏幕亮了亮,消息提示,是陆知齐给他发了几个复杂的连结。点开,发现里面是高级讲师的内部公开课录像。 被问起时,陆知齐只漫不经心地随口说是手滑误发,绝密勿看。 凌屿内心腹诽,这怎么可能是手滑。 这种专家内部课程,一座难求,网上根本没有资源,就算是陆知齐,也得费一番心思才能辗转拿到。 这种『手滑』的拙劣藉口,也不知道是在骗谁。 「...每次都这样。先给一巴掌,再赏块糖。」 凌屿把手机架在眼前,轻哼一声,却还是没出息地点开连结,趴在桌上,认真地听着考点总结,余光瞥着陆知齐,瘪着嘴逞凶,却不难看出是在藏着笑。 陆知齐用指节叩叩桌面:「你是在学习还是在打游戏?笑这么开心。」 「看娱乐圈八卦新闻。」凌屿一本正经地回他,「否则我该看什么?你发给我的视频?你不是说『绝密勿看』?」 陆知齐被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也不生气,只纵容地摇摇头。他的视线落在凌屿的本子上,被那一手『飘逸』的『狂草』惊了片刻。 「凌屿,你是打算把自己的卷面分捐出来做慈善?」 凌屿低头看看笔尖撞出来的鬼画符,真诚地说。 「我觉得还行啊。很丑吗?」 陆知齐嘴角微抽。 「现在给你找字帖练习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要字帖...你写给我示范就行。」 「我的字?」 陆知齐有些讶异,不知道这小孩怎么又把鬼主意打在了他身上。凌屿的视线半落不落地搭在陆知齐修长的手指上,心思翻涌,想起陆知齐第一次在车上递给他那张写有他名字和电话的纸条。 那字真好看,像是拔地而起、纤细有力的几节青竹。 可惜那张纸不知被他丢在了哪里,他找遍了书包衣兜,再也无迹可寻,每次想起来,都会有隐隐的遗憾。 话都推到这个份儿上了,凌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勐地把笔塞到了陆知齐的手里,笔桿子上还沾着他的体温,热乎乎的。 「对。你写给我示范。」 「写什么?先说好,岳阳楼记我可背不全。」 陆知齐手肘撑在桌面,二指轻夹着笔,笔尾闲闲地悬在空中,袖口挽起的小臂连着黑亮的笔桿几乎成一线,手臂线条流畅又好看。 每次陆知齐摊开书或是拿起笔,那种骨子里的矜贵儒雅都像是要溢出来。凌屿牢牢地盯着他的手腕骨,看了一会儿,低声说:「写你的名字。」 「怎么,要模仿我签名?」 「……」 凌屿想起陆知齐时有时无的戒心,料到此刻某个总裁必定又是警戒线高筑,指不定以为他凌屿又藏了什么坏心思。比如模仿签名,趁他不注意在某些重要文件上签字等等。 念及此,凌屿忽得没了心情。 第64页 他收起桌上的空白本子,低声说:「算了。免得你又怀疑我不干好事。」 「……」 说中了。 陆知齐本来警惕戒备,但被凌屿这么一说,他忽得又心软了。他按住凌屿的手,嘆了口气。 「行了。别闹。写这里?」 「...嗯。」 凌屿愣了愣,才点点头。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眼神里的雀跃却瞒不住。陆知齐轻笑,说了声『真好哄』,便一字一顿认真地写下了三个字。 陆知齐绝对是有书法功底在身上的。说是铁划银钩、名家风范确有夸张,可横竖之间自有韵味,细腻流畅,烛影在纤细的笔触晕染了浓厚的阴影,让人觉得安稳。 凌屿眼神挪不开,又被陆知齐轻轻敲了脑壳。 「只看不写,你怎么进步?」 「……」 「算了,还是教你点有用的。」 陆知齐换了一页,认真、工整地写下了两个字。 『凌屿』。 「考试的时候,至少把自己名字写得漂亮一些。」 陆知齐把笔还给凌屿,对面的小子迟迟没有动,喊他也不理,只盯着那两个漂亮的方块字,像是魂魄被谁勾了一样。 「怎么了?」 「...这两个字原来能这么好看。」凌屿怔怔地看他,「我也能...这么鲜亮么?」 陆知齐神情一缓。他的手掌搭在凌屿的背上,极缓慢地拍了拍。 「说你是个孩子,你就故作成熟;可每次以为你是个大人的时候,又天天跟在我身后哭。撒娇是吧?」 「...什么撒娇,谁哭了!是你造谣。你,每周教我写字吧。」 「?」 这小孩,果然很会得寸进尺。 陆知齐搁下笔,准备离开,手又被牢牢牵住。 「你教我,我就学。我学了,一定能考上。」凌屿一字一顿地说,「死也会考上。」 「死了怎么考?把卷子给你烧过去?」 陆知齐打趣,凌屿绷紧的唇果然抖了抖,差点就没憋住笑了。 「你会教我的吧?」 「知道了,真黏人。快睡吧。」 陆知齐起身离开。替他关上门的时候,凌屿忽然跑到他面前,低低地说了一句『陆知齐,晚安,做个好梦』。 客厅落地窗此刻亮了起来。月亮已经从乌云后面完全挣脱,风吹云散,夜朗月照。 于是陆知齐笑了笑。 说,会的。 第46章 咬人 自从得知陆知齐喜欢吃甜的以后,凌屿把自己的时间大体分成了三份:打工、看书、研究食谱。 不知从哪天开始,陆知齐餐盘里的牛排越来越肥美娇嫩,调味越来越甜,最后糖霜都直接洒在了牛排表面。 望着盘子里一层厚厚的细糖粉,陆知齐竟有些束手无策。 偏偏对面某只人形大狗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陆知齐不得不硬着头皮切了一块裹满糖的肉,搁在唇边,犹豫了许久,才用牙尖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咀嚼。 「味道怎么样?」 陆知齐用尽毕生的涵养,朝着凌屿微微笑了笑。 「很有...创意。」 「还行。最近书看多了,有点灵感吧。」 凌屿假装淡定,实则开心到唇角压不住,如果身后有尾巴,估计已经螺旋状盘飞上天了。 「……」 有时候养个听不懂话外音的实心眼孩子也挺痛苦的,陆知齐痛苦地边吃牛排边想着。 某天,凌屿起床,发现家里多了一台跑步机。 凌屿:「你要健身?」 陆知齐:「减肥。」 凌屿:「你不胖。」 每次陆知齐脱掉西装外套时,身材一显无余。衬衫合身,西裤笔挺,整个人干净利落的,线条很漂亮。 哪里胖了? 陆知齐试探地提示:「我牙疼。」 凌屿:「那跟跑步机有什么关系?要换个牙刷么?」 凌屿一脸真诚,陆知齐扶额无奈。 他几次想开口,却始终不忍心打击某位创意厨师的手艺,只好苦笑着站上了跑步机。 有了居家跑步机,凌屿再不用顶着狂风外出锻鍊。陆知齐早上健身,凌屿在厨房给他做菜;而到了傍晚,打工回来的凌屿便汗如雨下地爬坡,客厅里,电视上播着新闻,陆知齐在沙发上专心工作,偶尔休憩时,随口跟凌屿讲讲时政。 凌屿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这台跑步机的到来源自于自己糟糕的厨艺。因为陆知齐在这方面从来都是有话直说,并不会特别照顾自己的情绪。 他并没有意识到,陆知齐变了;正如他没有感受到自己也变了。屋檐下的日日相见,陪伴变作习惯,所以礼貌婉拒融化成了偶尔的纵容,警惕小心被养成了全然的信任。 过分信赖的后果,就是身心开始放松。紧绷了太久的神经骤然松弛,导致了凌屿熬夜看书后的早上,根本起不来床。 在第三次匆忙做早餐烫到手后的清晨,凌屿被陆知齐勒令不许再这么草率地进出厨房。 「而且,今天你考试,不用帮我做饭了。」 「那你记得叫外卖。」 凌屿当然不会忘了今天的考试。 洛城特高作为国际学校,规制相对宽松,转学升学不限地域;又加之其优秀的升学率和口碑,更导致了每年收到的转学申请太多。洛城特高眼见无法将学生全部收纳入学,因此每学期都会不定期为意图转学的学生举办入学测试,期望以此来筛选合适的人才。 第65页 凌屿一直在为这个考试做准备。而昨晚正是因为临考紧张,看书熬夜太晚,导致早上三个闹钟都没能叫醒他。 他赶紧冲去洗了个澡,拿出他昨晚就整齐摺叠好的那套黑色运动服,慎重温柔地摸了摸,像是出征前耐心地擦拭铠甲和银枪。 「怎么还不出来?」 「来了。」 凌屿只在兜里揣了两支笔和身份证,轻装上阵。走出房门时,鼻尖地闻到了早餐的味道。他好奇走近,桌上摆了红糖馒头和水煮蛋,两碗咸粥,还有点清淡的小菜。 凌屿愣了愣。 「我记得你早上喜欢喝牛奶咖啡、吃煎蛋吐司。你怎么想起吃这些?」 「我也记得,你讨厌牛奶和煎蛋。」陆知齐示意他坐下,「光给我做饭,你自己早上都不吃了?」 「我不饿。」 「考着考着就饿了。」陆知齐不容置疑地按着他的肩,单手扶着椅背,把他推到了餐桌前,「肩膀绷那么紧,很紧张吗?」 「...有点。」 「没胃口也多少吃点。」 「好。」 凌屿听话地拿起勺子,大半张脸埋在碗里,边吃边轻笑。 陆知齐很少见凌屿坦率地表露开心或伤心,今天倒是很反常地情绪外露。 「看来这饭菜很对你胃口。」 「嗯。」 凌屿唇边的笑始终没停。 开心不只是因为早餐,而是因为自己的喜好被人记在心上,因为从来远庖厨的陆知齐会愿意为了自己而沾一沾阳春水。 陆知齐也笑他。 「行了,别傻笑了。快吃,吃完我请张秘书顺道送你去考试。」 「呃...不用了。」 凌屿并不是察觉不到张秘书的冷嘲热讽与不友善。但他顾念着与陆知齐的关系,并不想跟那个人正面起冲突,而是能避开就避开。 可惜陆知齐没有给他第二个选项。 「他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换身衣服,快点去。」 换衣服? 凌屿顺着陆知齐的目光,竟才发现桌旁挂了一件崭新的黑色风衣,款式并不繁复,剪裁简单大方。凌屿犹豫着伸手摸着衣摆,衣料厚实,指腹的触感冷滑细腻,一看便是低调奢侈的大牌子。 「你别乱花钱。我只是去考个试而已。」 凌屿一方面心疼陆知齐的钱包,一方面有些捨不得自己身上这套运动服。这是外婆走前为他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这几年他一直留着,只洗了一次,款式虽然落伍,但是看着不算旧。这是凌屿能拿出来的最好的衣服了。 陆知齐明显没有凌屿这么沉重的思想包袱,只催促他别胡思乱想,快去换衣服。凌屿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顺从地换上了那件看起来就很贵的衣服。 张秘书果然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凌屿出来时,他差点没认出来。 这些日子,凌屿没在外面漂泊乱跑,肤色养得白了些;被一身黑色长风衣衬着,本就冷锐清寒的眉眼更突出了。这哪里还是之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土包子?说是小明星都有人信。 这小子果然抱上了陆总的大腿。小小的年纪,就懂得卖色娱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况,陆总还为了这土包子的事,差点把他开除了!说是什么『不喜欢被干预隐私』,可明明家都分给他一半!! 想到这里,张秘书的牙根都要被咬烂了,透过后视镜冷冷地望着那个不知羞耻的男高中生。 凌屿双手插兜,小半张脸埋在黑色毛衣高领间,坐在后排,淡淡地望着窗外出神。他知道张秘书不喜欢他,本不想多交谈,可见他迟迟不开车,不得不出言提醒。 「不开车吗?我要迟到了。」 抬眼时,正与张秘书在后视镜里四目相交。 「呵。好啊。」 张秘书一脚油门开出去,车子像是摆尾漂移。凌屿没系安全带,险些撞到头。这一路上,张秘书的车技忽高忽低,车开得时快时慢,明明路上并不拥堵。 凌屿低着头,左手牢牢地抓住车座上方的把手,晕得天旋地转。张秘书通过后视镜看凌屿,痛快地、如同胜利者一般地嘲笑道。 「不好意思啊,早上有雨,车打滑。」 凌屿抬起头,唇色微白。 「不喜欢可以不送我去,谁逼你了?」 「陆总给的工作,『送凌先生去考试』。我没有资格拒绝。」 「停车。」 「还至少两公里呢,『凌先生』。」 「啧。」 凌屿忽得发出一声轻嗤,眉眼压着快忍不住的厌烦与不耐。 张秘书痛快地阴阳怪气着。 「呦,看来你是有点意见啊。是不是又要腆着脸去告我的状啊?」 「告状?不会。我一般都自己解决的。」 凌屿右手放倒副驾椅背,压低身子跨上了副驾驶。 张秘书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忽得凌屿握住了方向盘,勐地一拉,车子不受控制地向右侧车道旁的电线桿撞去! 「你疯了!!」 张秘书嘶吼着去拉凌屿的手,可那人的力道极大,根本抢不回来。他只能看着自己离死亡电线桿越来越近,惊恐地闭上了眼,抱头等死时,又一股大力,将车拉回了正规。 「嗯?还不停?」 「什么?!你说什...」 「这可是你逼我的。」 第66页 凌屿好久没撒野,此刻解放天性,毫不犹豫地握住手剎,竟要选择在高速疾奔时拉起!!这极容易侧翻的操作把张秘书吓得魂飞天外,他慌忙伸出右脚,胡乱地踩下! 轮胎咬紧地面,几乎都要擦出火花,粗糙高昂又悠长的一声剎车,幸好这是条小巷,周围几乎没人也没车,才终于有惊无险地停了下来。 张秘书布满冷汗的脸僵硬地转向那个发疯的高中生,舌头像是浇了层水泥,打不了弯,只能讷讷地发出几个带颤的气声。 「原来会踩剎车,我还以为你脚废了。」 凌屿懒得跟他说话,随便踹开车门,又重重甩上,整个车子勐地一颤,里面的张秘书像是被抽了神经,从头到脚地痉挛。 这还是那个跟在陆总身后腼腆安静又经常脸红的小孩吗?! 这...这他妈根本就是一条不会叫的疯狗!! 第47章 心情不好,好想打人 距离考场还有漫长的两三公里,时间却已经捉襟见肘。 凌屿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飞快地跨上,顶着冰凉的秋风闷头往前沖。幸好凌屿体力不错,到达考场外几百米的停车点时,距离入场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狂跳的心脏慢慢平息,凌屿有惊无险地还了自行车。踩在地面上的时候,晕车加疾奔的后遗症一起涌了上来,胃里勐地一阵翻腾,捂着嘴踉跄了半步,没站稳。 「你没事吧?」 一旁,戴着粗黑全框眼镜的矮个子担忧地扶了凌屿一把。短髮少年长得俊美,正靠着自行车吃包子,油透过塑胶袋漫出来,染在手指上,特意换了个手帮忙,右手扭在左侧,整个人姿势扭曲又努力,差点自己也站不稳。 「咳...没事。刚骑得有点勐了。」 「是啊,我刚才都被吓着了,你跟一阵风似的,谁家好人这么赶路?怕不是要累死。」他推了推眼镜,认真地推理道,「你不经常骑车吧?我猜你是跟家里闹别扭了,所以家里人才没开车来送你,对吧?」 「我...」 「我懂,我懂,少爷么,都是有点个性的。」 眼镜少年一副过来人的宽容,笑着擦了擦手,才认真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徐向楠。」 徐向楠的书卷气很浓,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斑驳不齐的刘海,单眼皮,乖得很。两人正聊着,不远处,一辆红色的跑车招摇地扎进拥挤的马路边,挤走两辆准备暂停的车,用加长版版型占了两个停车位。 驾驶室的门缓缓向上打开,主驾走下来身穿黑金双条纹卫衣的青年,前面烫了两绺捲髮,戴着耳钉,嚼着口香糖,甩着车钥匙,在人群中寻着什么人。 徐向楠脸色一变,立刻双手将兜帽捂在头上,可为时已晚,那个捲髮青年径直走了过来,甚至愉悦地跑了起来。 「徐向楠!徐大学霸!」 捲髮青年双手扶膝盖,压低身体,笑着跟小个子徐向楠平视,说:「你想通了,来帮我了?」 「我想通了。盛自端,我不想帮你作弊。」 眼镜少年撤下兜帽,一字一顿地说。 「说什么呢?!」捲髮青年脸色一变,笑容瞬间消失,跋扈地拎起徐向楠的衣领,像是老鹰抓小鸡,「过来!我们好好聊聊!!」 他的动作却被制止。有人牢牢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盛自端不耐烦地看向那个多管闲事的人。他穿着brandy今秋新款风衣,价格贵得让人咋舌,不是普通工薪族能消费得起的。他挑了挑眉,眉峰处还有刻意留下的缺口,远看着更加盛气凌人。 「干嘛干嘛,我们就是过去友好交流一下,你别这么紧张么。」 「看着并不友好。」 凌屿更加用力地握住徐向楠的手腕,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盛自端睨着这身衣服,盛气凌人地说:「品味还行,勉强够格跟我说上两句话。喂,你们认识?是朋友?」 「他也找我代考的。」徐向楠急忙把凌屿拉下了水,「他出的钱更多。」 「兄弟,这可不地道。我先来的,是不是?」 徐向楠犹自挣扎,盛自端只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徐向楠脸色勐地一白,眼神里的倔强像火星灭了。 他低下头,轻轻挣脱了凌屿的保护,双眼失神地跟在盛自端身后。 「这才乖嘛。」 盛自端像是胜利者,推搡着徐向楠到便利店转角的高大垃圾箱后面,凭藉遮挡物,藏起了这一场压迫而危险的『友好交谈』。 「盛自端高四,留级的。这人家里不算顶有钱,但他却比一般人更愣。愣,你懂吧。」身边某人忽然插了话。他带着圆圆的墨镜,走路姿势像个早起遛鸟的大爷。他压下镜框,露出一对弯眼睛:「想安安稳稳的考进去,就别惹他。」 「...你很清楚?」 「是啊。我是百事通嘛。」 墨镜男摇头晃脑地,背着手踱步,这里聊两句、那里勾搭两声,目光却一直不着痕迹地瞥着徐向楠和盛自端。 入场预备清脆铃声响起,松散如沙的人流开始有秩序地汇成几路长队,慢慢地向内汇拢。 凌屿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到盛自端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他摸了一把被撞歪了的耳钉,从凌屿面前趾高气扬地走了过去,仿佛这次考试已经胜券在握。 徐向楠在他之后,一瘸一拐地出来。 他正忙着把纸巾搓成条,塞住鼻孔里的鲜血,边走边堵,没注意站位,直接撞上了凌屿。 第67页 「啊...抱歉。」 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鼻血弄脏了凌屿的衣袖,徐向楠有气无力地道歉,见是凌屿,只勉强笑了笑。 「是你啊。刚才拖你下水,不好意思了。」 「他为什么打你?什么作弊?」 「你最好别问。」 徐向楠嘴角在笑,眼睛里却是绝望,这让凌屿想到了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少年摆了摆手,走了,孤孤单单的,一瘸一拐的。 「徐向楠,全国破晓杯文学比赛金奖得主。」神出鬼没的墨镜男站在凌屿身后,小声跟他分享着情报,「很难相信吧?这种不起眼的假小子,竟然会写得一手好文章。」 「...女生?」 短髮飒爽,初见面时,倒真的难以分辨。 「她家里困难,妈妈久病,爸爸是盛自端老爸公司流水线上的一个底层工人。正面临下岗失业,能不能重回工位,只是盛自端一句话而已。」墨镜男看戏似的感慨道,「如果不帮着作弊,她的父母、家庭就要垮了;一旦作弊被抓到了,徐向楠估计彻底被毁了。唉,天才总是苦难重重啊。」 两人结伴走着,各自走到方形小格子垛堞起来的储物格前,边暂存包裹边小声交谈。 「没人能管管?」凌屿问。 「谁管?谁敢管?盛世医药听过没?全国最大的医药公司,盛家的。」他褪去手腕上的核桃手串,耸了耸肩,「徐向楠也不是傻瓜。她当然也想过自救。但是,考前告发,是诬告,盛少还没开始作弊呢;考后告发,盛自端可以换个学校继续考,但徐向楠呢?要是她不顺从盛大少,惹他一个不高兴,他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她弄得家破人亡。」 凌屿心情很不好。他仿佛看到了几个月前,无路可走、几近崩溃的自己。感同身受的愤怒因子涌动在血液里,激得凌屿手掌发痒。 「...好想揍他。」 不过,他刚答应过陆知齐,再不打架的。 【作者有话说】 上周做了手术。这周周一到周六都更 第48章 入学考试(1) 墨镜男饶有兴致地看着凌屿,歪头问:「兄弟,我看你家室不错。你哪儿来的?」 「家室不错?我?」 左手边墙上有一面半身镜,凌屿半侧着头看了自己一会儿,时而摸摸纽扣,时而端整领口,狐假虎威的冲动越发汹涌。 男高中生在旁边轻笑,觉得这小少爷还挺自恋,下一刻,不出意外地,听到了自恋小少爷的离谱疑问:「你猜我家里有多少钱?」 「不知道。几百万?」他迟疑地问。 「...是不是把他说穷了?」 凌屿学着陆知齐的样子,抚了抚袖口,眉目低敛。他学不来陆商人的矜贵温润,但配上一副白皙的好皮相,还有那副少年人独有的锐气如冰,竟一瞬褪成了富二代的生人勿近。 他稍微抬眸,睥着问:「现在呢?」 「少爷,知道你家有钱了,别吓唬人了。」墨镜男生掩嘴笑,「来炫耀家里资产的?」 「资产?没概念。」 对凌屿来说,超过五百块的都差不多。 他隔着走廊窗户,望着靠窗坐得软塌塌的捲毛盛自端,眯了眯眼。 说他不自量力也好、说他莽撞也行。 但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和他一样受苦,他做不到。是真不行。 === 考试铃声准点响起。 是一张自选科目的混合试卷,一共四个小时,一大半是多选题,另一小半是作文和主观题。 题目比较有挑战性,比去年一模卷子要难得多了。可如果选择题全对,主观再题便写写,也能过线上岸。 这或许就是盛自端的依仗。 此刻,考场上的所有人都在埋头答题,唯有盛大少双手互搭,撑在桌面上,笑眯眯地望着坐在他身前的徐向楠,偶尔踹一下凳子,女高中生的背便跟着抖了抖,忍着气和羞愤,颤抖着手涂着答题卡,力道大得差点要把笔芯折断。 凌屿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直接举手,示意监考老师有人破坏考场纪律。监考教师认真地採纳了凌屿的意见,语重心长地教育了盛大少,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坐在靠走廊门口第一排的墨镜男生隔着大半个教室给凌屿耸了个肩,意思是『你看,果然如此』。 走廊上不时有巡考老师路过,盛自端倒也不太敢特别放肆,凳子踹累了,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直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揉揉侧脸的睡痕,喉间咕噜一声,十分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像是发射什么阴暗的信号弹。 徐向楠更加用力地捏着笔,耳根涨得通红,浑身发颤,暗骂盛自端愚蠢。一向成绩垫底的盛少爷在入学考试忽得一鸣惊人,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学校查得很严格,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到时候,倒霉的还是她。 可她却也不敢不给、或是故意填错答案。或早或晚触怒盛大少的下场都是一样的——父亲不仅会丢了工作,还会被盛大少穿小鞋,对于她们家的情况来说,完全是雪上加霜。 正拼死想着出路,凳子又被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在盛自端眼里,她或许就是一只随便可以碾死的虫子吧,不挣扎显得无趣、挣扎显得可笑。 心高气傲的少女被这轻飘飘的羞辱打得溃不成军。她放弃似的,扯唇轻笑,素手扬了草稿纸,上面是早就写好的选择题答案。 第68页 还算听话。 盛自端满意地俯下身子去捡,可就在这时,脆弱的草稿纸被一只干净的白鞋踩住,盛自端只撕下一小半对角来。 视线上移,盛大少看见一双细而有力的脚踝,笔直的黑裤,及膝风衣和黑色高领毛衣,还有那张冷冰冰的脸。 俨然是早上遇见过的那个富二代。 凌屿抬起脚,有意无意地踹了盛自端的手背,才俯身拾起大半张『小抄』,塞到了自己兜里,然后堂而皇之地走到讲台前,跟同样目瞪口呆的监考老师笑了笑。 「我想上厕所。」 「……」 「老师?」 「好吧。你跟我走。」 监考老师不知道凌屿的路数,准备先缓兵之计,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就直接按照作弊惩处。凌屿一点不怕,还有意无意地斜眼瞥了盛自端,居高临下,眸光藏着轻嘲和挑衅。 以『愣』闻名的盛自端哪儿能忍得了这种羞辱。 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紧紧贴着凌屿的后背,狞笑着说道:「老师,我也想上厕所。」 监考老师:「...要不这位同学,你先等等,让他先去?」 「等不及了。」盛自端抓着凌屿揣兜的手腕,一字一停,声音冷恻,满含威胁,「老师,我、很、急。」 「真可怜。肾不好就少喝水。」 凌屿连眼皮都没抬,一副关爱弱者的口吻。 跟陆知齐相处久了,冷笑话张口就来,毫不怯场。 「我靠...」 盛自端脱口而出的谩骂,坐在下面的墨镜男和徐向楠被惊呆了,也用同样的轻嘆应和。 监考老师看着两人,怕他们在考场打起来,连忙押解着两个刺儿头往厕所去。 老师特意选了两侧距离最远的两个隔间,一人一巴掌给推了进去,站在门口焦虑地说。 「要拉屎撒尿的都快点。」 「嗯。」 小小的隔间根本难不到盛自端。他踩着沖水基座,扒着隔间的塑料板,稍微用力,便翻了过去。他像蛤蟆似的在天花板和挡板的隔间游走,终于挤到了凌屿面前,那人正拿着草纸小抄,悬在马桶上。 「喂,你!!」 盛自端话音未落,凌屿已经按下了沖水按钮,草纸薄薄一张,被漩涡吞噬,消失在了下水道里。 凌屿掌心向上,做了个极为潇洒的甩手。 「我先看上的东西,你也敢抢?」 「你先看上?!我他妈先占的坑!」盛自端强压怒火问,「你到底是哪家的?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老家小破村,不通车。我一夜中大奖,变暴发户了。哦对了,我们那儿最有地位的,是劁猪的、或者挑粪的。怎么,你是其中之一?」 凌屿清清淡淡的口吻,俨然是翻版的陆知齐。气得盛自端脸色变成了酱紫色。他踩着坐便盖蹦了下来,一拳挥向凌屿的侧脸! 第49章 入学考试(2) 可是论打架,凌屿还没怎么输过。 他灵巧地偏头避过,盛自端的拳头就狠狠地砸在了厕所隔板上,凌屿接连向他的腹部挥出一拳,正中软肉,盛自端疼得五官扭曲,向外扑出了厕所门板,脸朝下,门牙磕上了瓷砖,又脏又疼。 盛自端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他现在不管这到底是哪家的爷了,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止他弄死这个人。 盛自端趴在地上,右手用力去够不远处竖直靠墙摆放的拖把,把手是不锈钢的,坚硬冷固。 他握着拖把底部,手腕一扭,勐地朝凌屿的头挥了过去! 凌屿急速向后退了半步,本能地用右臂格挡着头脸。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小臂处传来,凌屿来不及多想,左手去抢夺那根兇器,可盛自端打得眼红,竟然是不管不顾地整个人向着凌屿身后的窗撞了过去! 眼看着凌屿半边身子都悬在空中,盛自端锁着凌屿的喉咙,红着眼狞笑:「敢抢我的东西?贱货,你是不是想死?」 这两个字,仿佛唤醒了凌屿极力压抑想要遗忘的耻辱。眼前人逐渐与久远的过去重合,凌奇牧用最纯洁的笑容说着恶毒的三个字。 『私生子』 『小贱货』 压在他心上的阴影捲土重来,像是要击垮他的理智。 偏偏盛自端毫不自觉,依旧朝着凌屿心上旧伤扎了个对穿。于是凌屿眼睫低压,神色冷寒,单手扯着盛自端的衣领,将他压在窗台上。这次,即将掉落的人变成了盛大少。 他拼命挣扎,喉咙被掐得发出了『呵呵』的气声。可凌屿却像是听不见似的,他的双手湿冷,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冷漠地越锁越紧,像是失去了理智。 盛自端在『窒息』和『坠落死』两个绝望选项中反覆横跳。他用力挠着凌屿锁喉的手背,甚至抓出了两道深深的血痕,却毫无用处。他已经听到了死神在他耳边低语。 一阵风吹过,枫叶被裹挟着掉落窗沿,落在凌屿泛青红肿的手指骨上,树叶纹理稀疏,叶子冰凉,像是陆知齐用微凉的手轻轻碰了他一下。凌屿勐然惊醒,扯着盛自端的衣领,把他丢回了厕所。 这样的异响终于惊动了厕所外玩手机的监考老师。 「你们俩在干什么?!!」 进入厕所时,便是这样一幅令人震惊的画面:盛自端握着喉咙在地上呻吟打滚,而凌屿双臂撑着膝盖,唿吸急促、嵴背轻颤,像是刚刚经歷过好一番撕扯。 第69页 「小王,这是什么情况?」 在走廊上晃悠的巡查监考主任终于发现了厕所里的不同寻常。王老师一时不知该如何遮掩过去,盛自端被打得说不出话,只有凌屿低哑地回话说:「忘带手纸,想问他借,他不给。」 「……」 拙劣的藉口骗小孩都不够。 盛自端急喘着去扯凌屿的裤脚,用兇狠的视线死死盯着王老师,希望能直接为他出头,把凌屿赶出考场。毕竟,他家可给了王老师不少的『看顾』辛苦费呢! 可王老师显然心理素质不是很好,面对着主任的凝视,他侧脸的汗成滴淌了下来,不得已用手背擦掉,支支吾吾地解释着。 主任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猫腻。 他目光在一大两中逡巡,片刻,说:「你回去,这两个孩子,跟我去三楼大教室,我亲自监考。」 ==== 清脆的铃音迴响在教学楼间。 校门口挤满了接送考生的私家车,徐向楠的妈妈站在远处的树下,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仍显单薄。 「妈。」 徐向楠低着头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保温饭盒,两根手指摩挲着饭盒外裹着的毛线小兜篓,二指越蹭越快,都要擦出火星来。 「怎么了?没考好吗?不要紧,尽力就行。」 徐妈妈轻抚女儿的狗啃似的短髮,微微嘆息。为了省钱省时间,她每次都自己拿着剪子囫囵一顿乱剪,在最爱美的年纪,放弃了打扮。 「啊,不是。题很简单,好做。就是...」 徐向楠挽短髮过耳,余光却不断地往三层的大教室瞟。凌屿和盛自端的事,在考生中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那起关于『没带手纸引发的血案』。 徐向楠可没心情跟他们一样看笑话,毕竟她很清楚,凌屿是替她挡了一起无妄之灾。 现在形势未明,这让她怎么安心回去吃饭? 念及此,徐向楠把饭盒重新递迴母亲的手里,说还有点事要做,便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返回了教学楼。 今天是周六,没有日常授课,再加上考试刚清场,整个大楼变得空旷。徐向楠踮着脚尖走路,尽量不发出声音,就在她马上接近三楼中央的大教室时,忽然,隔壁办公室的门开了! 她做贼心虚似的抖了一下,下意识地要躲开,一只手从一旁伸了出来,把她直接拽进了厕所里。 「你哪位啊?拽我干什么??」 徐向楠被戴墨镜的高大男生半控制在怀里,整个人脑袋上挂着大写加粗的问号。 「过来上个厕所。路见不平帮你一下。」 「呵呵。我信了。你再不放手我咬了哈。」 「别咬别咬,哎哎哎,嘶...我靠...」 熟悉的轻嘆,让徐向楠忽然记起了考场上那句异口同声的粗话,狐疑地问:「你也是为了他来的?」 「这世道可真不安全。看个热闹都会被咬。」 墨镜男生委屈地说,墨镜都要滑掉鼻樑,就在二人说话间,厕所门口隐隐出现了脚步声。 二人对视一眼,极为默契地躲进了格子间里。 「我突然想起个事儿。」墨镜男在徐向楠耳侧悄然低语,「你好像是女生,这里好像是男厕所。」 「谢谢你的『好像』。能被正确看出性别,我可真该荣幸。」 徐向楠没空翻白眼。 外面传来的脚步很轻盈,但是貌似有些犹豫。他先是洗了个手,然后在洗手池前转了两三圈,又洗了个手,又转了两三圈,最后停在水龙头前,轻轻地嘆了口气。 声音有点熟悉,两个躲在格子间里的人互相交换了眼神,悄悄地将门推开了一道缝。 果然是那个英雄。 「喂,喂!」 徐向楠压低了嗓子喊他,可那人双手撑着洗手台,嵴背绷紧,头低低地垂着,似乎没有留意二人的存在。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重又低低地喊了他一声:「喂,你没事吧...」 凌屿勐地抬头,眼眸凌厉,徐向楠吓得赶紧后退,被身后男生稳稳地扶住。 「呦,少爷,别误伤啊。」 「...啊,是你们。」 凌屿小幅度收了拳,徐向楠眼尖地留意到凌屿的右手手腕在颤,手背有几道红色划痕,没来得及包扎,已经自然结痂了。 「被盛自端打的?要不要去医院?」 第50章 入学考试(3) 徐向楠取出自带的创口贴,给凌屿贴在了手背上。 墨镜男生则留意到了凌屿的焦躁和不安,搭了个手臂在他肩上,问:「怎么了?这么焦虑?刚才什么情况?」 「这还用问?他们被单独监考,盛自端没办法作弊。那蠢货要是能独立写完一道大题,我倒立喝豆汁儿。」徐向楠毫不吝啬地轻嘲,又关切一问,「他肯定是考不上了,你怎么也这个表情?是没考好么?」 「没把握。」 凌屿虽然苦学了一阵子,但到底缺的课太多,有些知识点掌握得还不熟练。再加上中间打了一架,肯定会影响发挥。 「怎么会?」徐向楠震惊,「你拿了我的小抄,看都没看一眼?」 「...忘了。」 与其说忘了,不如说他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 徐向楠再次震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笨比...咳...好人啊。」 「……」 凌屿双手抱臂,靠着洗手池,脸色更臭了。 第70页 徐向楠想了想,朝他伸出了手:「把你答案告诉我,我帮你估分。」 「别逗了。他又不是你,怎么能记住题干和顺序。」 墨镜男生插话,这次他说得倒是很有道理。不过徐向楠却听出了话里的违和,疑惑道:「我从刚才就想说了。你认识我吗?怎么好像对我很了解似的。」 墨镜男生慢悠悠地掰掉了墨镜镜片,露出了弯成一线的笑眼,随便打了个哈哈搪塞了过去,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折成手掌大小的试卷,塞进了凌屿手里。 「髮捲时多留了一份,哝,快做,让大神给你估分。」 凌屿默完整张试卷,徐向楠赶紧接过,快速略过选择题,跟墨镜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主观题的判分。 而凌屿只抱臂,怔怔地望着窗外刚亮起来的路灯,直到徐向楠喊了他两三声才回神。 「凌屿,你这题答得很极限啊。」徐向楠指着几处标红,越说越无语,「就这种简单的题还能错吗?不审题吗?取值范围都不看吗?还有...」 「行了,徐神,你就直接说他能不能过就行。」 「唉,悬啊。主观题按照关键词来判得分的话,他这套卷子最多只能得122。那3分,他只能靠卷面分挣了。可他这狗爬字...」 徐向楠看了看凌屿受伤的手腕,也无法苛责什么。况且,他还是为了她的事而受伤的。 此时,厕所外的主任缓步走了进来,看见这三个人扎堆在厕所里,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指着墨镜男生,问:「祁青,你来干什么?」 「啊,主任,我来...」祁青眼疾手快地抓着拖把,「我来做义工,扫地的。」 「以为我眼瞎?没看见你混进去考试了?」主任拎着他的手臂,让他靠墙站好,「真是的。一个保送的,过来凑什么热闹?」 「嘿,嘿嘿。玩儿嘛。」 祁青挠头轻笑,主任不想理他,转头看着徐向楠,皱眉道:「那你一个女孩在男厕所里干什么?」 「...做义工?」 徐向楠犹豫地抓着拖把,也装模作样地拖了两下。 主任无语:「俩尖子生都学着说瞎话是吧。」 说完,用一模一样的动作,拎着徐向楠的手臂,将她安置在了祁青的旁边。然后,他走向了凌屿,问:「让你给家长打电话,打了吗?」 「没...」 话音刚落,凌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少年以迅雷掩耳之势地按掉通话,面对目瞪口呆的招生主任,他干咳了声,解释道。 凌屿:「那个。这是骚扰电话。」 主任:「……」 谁家骚扰电话的备註是『多加糖』? 凌屿:「咳。反正我也没考上你们学校。这家长...不用请了吧?」 主任:「你这孩子...」 「主任吶~他卷子我看了,真就差个卷面分。你要不通融通融,给他过了吧?」 祁青软声打破了僵局,拽着凌屿,按着他的背,让他服个软好好解释解释。凌屿被压着鞠了个躬,徐向楠比他还急,急急地把整个事情都解释了个遍,包括盛自端的胁迫,还有凌屿的仗义出手。 主任上下端详着三个人,不置可否,捏起洗手池旁边被打湿了的卷子,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里,意有所指地暗示道。 「盛自端的爸爸来了。凌屿,你确定没有家长来领你?」 直肠子的凌屿难得听懂了招生主任的言外之意。『请家长』或许不是要问责,而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不过,凌屿完全不想给陆知齐惹麻烦,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 单纯的少年坚持认为,只要他死不开口,就没人能查到他和陆知齐之间的关系;要是能顺便把这屎盆子甩给凌远峰,那就更好不过了。 主任上下打量着凌屿,没多说什么,领着他往回走。而此刻,教室的门虚掩着,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讲台旁的软椅上,他身上厚重贵重的大衣遮不住冷酷的神情。而盛气凌人的盛自端此刻却像只过冬的仓鼠,团着手,缩着脖子,几乎要把自己团成一球。 凌屿走进教室,中年男人也起身,与凌屿面对面站着,那人身上的气场很强,眼神像是会蜇人似的狠戾。相较之下,少年人没有岁月的沉淀与社会的磨砺,显得单薄青涩许多,只有一双眼睛藏着隐隐的倔强和尖利。 招生主任不着痕迹地挡在二人中间,将凌屿护在身后。 「盛自端爸爸,你说想见见这孩子,我把他带过来了。你们都坐吧。」 男人依旧用令人窒息的目光注视着凌屿,过了许久,才缓缓挪开,低沉问道:「就是他?」 「对,爸,就是他,全是他的错。」 盛自端小声附和,却又有些无名的胆怯。 中年男人冷冷回眸,用指节敲了敲桌面。盛自端身体抖了一下,颤抖着小步挪了过去,双手扒着桌面,半蹲着,猝不及防被父亲抓住了头髮。他的脖颈『啪』地向后仰倒,骨骼发出微弱的倾折声,盛自端险些以为自己脖子要断了。 「爸...爸,我错了...」 盛自端疼得双眼通红,却死死咬住嘴唇,半点不敢叫,拼命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再也不敢了。 「我没让你开口的时候,不要插嘴。不要跟那些没家教的一样,丢人现眼。」 中年男人向旁一瞥,望着凌屿,仿佛用自己儿子开刀,震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第71页 被那种轻蔑的眼神注视着,凌屿难免愤怒。他忍了又忍,勉强压住火气,冷着脸站在一旁,没有再惹事。 可中年男人似乎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他,那人转而问主任:「他叫什么名字?」 「这...」 主任有些为难。 盛世医药集团曾是国内龙头企业,虽然曾被负面报导影响,导致口碑股价双跌损,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盛世医药至今也保持着不俗的市场占有率。如今,盛世医药的老总亲自出面要一个名字,这个孩子怕是将来难保。 「一个名字而已,这么难以启齿吗?难不成,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丢人?」 中年男人看向凌屿,眼中带着玩味残虐。 凌屿眼神蓦地一冷,快步绕过主任的护佑,微微仰头,声音清冷,眼神无畏:「我叫...」 「家里孩子不懂事。见笑了。」 一道温缓的声音自门口而来。 凌屿动作微僵,不敢置信地看向声源方向。陆知齐正站在几步外,慢慢地脱下黑色手套,动作优雅温柔。 「...你,你怎么...」 沉默尖锐的少年人在望见陆知齐的一瞬间,褪去了所有锋芒,连话都不会说,结结巴巴的,眼底藏了不知所措。 陆知齐淡淡地滑了他一眼,没有理他,缓步行至剑拔弩张的中心地带,淡而自矜地伸出了手,温声笑道:「盛总,久仰。」 第51章 你不信我? 「你是...」 盛连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人,觉得五官轮廓确实有些熟悉。 「陆知齐,是这孩子的叔叔。」 陆知齐说。 凌屿扯着陆知齐的手腕想让他快点走,可那人少见地反抓住他的小臂,重重地望他一眼,眸中隐含威慑。 凌屿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任由那人把自己拉到身后。 「小孩冲动,盛总见笑了。」 「年龄小,犯浑也是正常的,回去多多管教就是了。」 盛连墨语气缓和了不少,可话中的蔑视依旧藏不住。陆知齐微笑,说:「当然。他做事莽撞,瞻前不顾后的毛病,必须要改。」 陆知齐替他低了头,凌屿自然也只能耻辱地照单全收。他压下了眼帘,睫毛轻颤,唿吸粗沉,隐忍地咬住牙关。 「我来的路上,倒也听见了一些奇怪的流言,是关于您儿子的。」陆知齐微微沉吟,「说是他这次考试雇了人作弊。还说,他从之前的学校转学,也是因为替考什么的。不知道这种无稽之谈...」 「既然陆总都说了是流言,那就是了。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惩戒自己家的小子,别让他总动歪脑筋,打起作弊的主意。」 盛连墨震袖不悦,冷剜了一眼凌屿,像是在看一颗不学无术的毒瘤。 陆知齐又护住了凌屿,温柔地笑了笑。 「作弊么?这孩子平时很乖,会不会也是误会?」 「误会?我看这种...」 「主任,我想,不如我们当众公布一下刚才两个孩子的分数。」陆知齐打断了盛连墨即将出口的鄙夷与轻慢,举重若轻地揭过话题,「如果两个孩子都考了高分,那这『厕所斗殴舞弊』肯定是以讹传讹。两个优等生当然不用为了小抄而大打出手。盛总,您怎么想?」 陆知齐以软驳硬的手腕,让盛连墨彻底黑了脸。 他本来想着,将黑锅尽数甩给凌屿。他再想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能送盛自端进洛城特高。 但现在,陆知齐明着说『公平竞争、分数公开』,暗地里就是逼迫他松口,主动退出:以盛自端那个不学无术的样子,公布分数只会让他颜面尽失,甚至坐实他舞弊的嫌疑;若是凌屿的成绩优异,还能顺道将那小子的污名洗清。 盛连墨眼眸沉沉地压了下来,恐怖的威压让人感到窒息;而陆知齐就那样淡淡地笑着,行止周正有度,毫不避退。 主任轻咳了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暗流较量。 「公开倒是不必了。不过,卷子我判完了,已经登了档。我看,两位家长还是各自把孩子领回去等通知吧。一场乌龙,不用介意。」 换言之,凌屿不用背上作弊或者斗殴的污点,盛连墨也不必再想着疏通关系、走走后门了。 盛自端今年定然无缘进入洛城特高。至于来年...若是盛自端还愿意蹲高五的话,招生主任倒是不介意再陪他考一次。 盛连墨接过那张答题卡和试卷,只扫了一眼左上角的分数,便揉成一团,攥在掌心。他的视线缓慢地刮过陆知齐、凌屿,最后落在了狼狈蜷在桌边的盛自端。 「起来,跟我回家。」 声音冰冷,盛自端抖了一抖,脸色苍白地扒着椅子站起身来,灰熘熘地跟在盛连墨身后,连头也不敢抬。而盛父迈出门槛前,回头望着陆知齐的容貌,意味深长地说:「姓陆啊,真巧。我也认识一位姓陆的女士。你跟她一样,伶牙俐齿,机敏聪明,让我吃了个大亏啊。」 「...过誉了。」 直到完全将盛家父子送离,陆知齐才收起了唇边的笑。那人本来和煦的眸光此刻被压得很沉,看得凌屿心慌。 「陆...」 「为什么要强出头?」 「我...」 「你知道盛连墨是谁吗?没有实力的反抗,就是送死。我以为,我至少教会了你这一点。」 「对不起。可是...」 「下一次,不要这么莽撞。做事之前至少要动脑子想清楚下场。」 第72页 凌屿的话被陆知齐打断。那人很少这样疾言厉色,特别是在人前,今天语速快而密,难掩愤怒。 凌屿被冷言冷语淋得脸色苍白,倒退了半步,硬别开了眼睛。 「知道了。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添麻烦?」 陆知齐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气压骤降。 这小孩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嗯。」 凌屿似乎也窝着火,声音很硬。 陆知齐眼眸轻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促音,像是缓和气氛的笑,脸上却没有多少真实的笑意。 「张秘书说,你早上发了一通脾气,不愿意坐他的车,吵架差点出交通事故。这就是你所谓的,不给我添麻烦?」 「……」 凌屿没想到陆知齐是因为张秘书的告状才过来一趟,是追责,并非是关心他的缘故,心下失望,看见陆知齐的喜悦也像是被冷水浇透,哑声问道。 「所以你信他的鬼话?你来找我,是想教训我?」 「凌屿。」 陆知齐的语气更落了半度,冷冰冰的。 「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你从来都不信我。」 明明陆知齐才刚刚替他消弭一场潜在的灾祸,可凌屿此刻就是压不住地想和他对着干。 愤怒里藏着不被信任的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少年人俯身拎起书包,高甩过肩,目光落在那张答题卡上。 「正好,我没考上。你投资失败了。你也没必要再管我了。交易作废!」 凌屿破罐破摔地脱下身上那件昂贵的风衣,拇指揉着刚才打架而划出来的几道口子,脱口而出:「这个还你。欠你的钱...我,尽快还。」 「你...」 陆知齐双唇轻启,似乎要说点什么,却像是被凌屿这副混样子给气到了,少见地冷了脸,双眸像是结了浮冰。他眼帘微阖,拼尽全力才将怒意重新关在眼底。片刻,他神情恢復如常,接过凌屿手中的外衣,微微攥紧,白皙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微红。 「想好了?不要了?」 「……」 「很好。」 陆知齐将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再不看他一眼,只与招生主任打了招唿,径直离开。只是那人少了平日的温文与淡然,连走路都有些失态,甚至撞上了凌屿的肩,『砰』地一声,有些痛。 第52章 别不要我(1) 凌屿伸出手想要挽留,可终是蜷了蜷手指,失落地垂了眼睛。说到底,两人是等价交易关系,利益而趋,利益而往,不该有任何情感的交叠。他不该眷恋陆知齐的照拂。那是上位者随手洒下的善良,不是专属于他的温暖。 他怎么配。 凌屿好像想得很清楚,也很洒脱,但此刻窒息的心痛清晰地昭示着,他对陆知齐不知何时产生了不该存有的依赖。 此刻,幽长的走廊上只剩凌屿一人,他背靠着墙,狼狈地下滑,右手捂着半张脸,左手抓着毛衣前襟发抖。 像是上瘾似的依赖,骤然远离,会产生戒断反应。 徐向楠和祁青从厕所门帘处伸出两只脑袋,上下摞着,此刻转头对视,低低地交流着:「你怎么看?」 「反正不只是因为考试。否则,在厕所那阵儿就崩溃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贊成。」徐向楠说,「家庭原因?」 「有可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祁青眼睛眯了眯,「不过,我看没这么简单。那两个人...」 「不管怎么样,先把他送医院吧。我看他早上就不舒服,中途打了一架,又大量用脑,怕他晕。」 「可以。」祁青问徐向楠,「你有钱?」 「怎么可能?」徐向楠白了他一眼,「你掏钱,保送生。」 「我这个月的零花钱早就几个648氪进去了,现在两袖清风呢。让凌屿自己掏钱呗,他那个叔叔看上去就很贵。」 祁青无奈甩了甩袖子,两人纠缠了一阵,再回神时,凌屿已经不见了,只余空空荡荡的长廊。 「诶?!凌屿呢??!!」 === 海边一幢小别墅建筑里刚结束的一场酒会,灯火通明,点映海面,像是掉下来的繁星随着海浪起起伏伏。 一场商业会面,主宾尽谊。主办方站在门口与陆知齐握手,低声感慨:「没想到小陆总今天赏脸『黑键网际网路文体风云年会』。观星可从来看不上咱们这些小成本网剧网综,年年发邀请,年年没人来。」 这话当然只是谦虚而已。 主办者很清楚,网际网路文娱的影响力早已盖过传统娱乐公司。虽然从年度盈利率来说依旧无法与『观星』这种上市已久的老牌公司抗衡,可超越它,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陆知齐当然也很清楚其中的门道,于是微笑着接过话来。 「观星传媒承自纸媒,一度深耕于严肃新闻,企业文化里免不了带点传统色彩。不过,世界变了,风向变了,小成本在网络浪潮的推动下,更容易以小搏大。未来可期,我很看好。」 「说得好!希望未来,我们『黑键』平台能多与观星旗下艺人合作。」 「互惠互利。年轻人,多些机会总是好的。」 「我听说了。贵公司的『春华计划』,挖了一群年轻人培养,还专门为他们定制了一档什么养成类选秀节目?」 第73页 『黑键』主办方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叫方书逸。带着厚重的压鼻黑框眼镜,此刻他推了推镜腿,不动声色地打探情报。 陆知齐的态度温和,却又自暗处藏锋。 「是的,大投资,大制作,新一批的艺人水平也很不错。只不过,现在的观众已经对养成类节目审美疲劳了,如果早几年,必然是惊艷的。」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他们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方书逸幽默解读,陆知齐只弯了弯眼睛,不置可否。 方书逸抚掌大笑,没想到这个年轻的观星副总裁风趣又平易近人,放得下身段,也有战略眼光。 「小陆总今天赏脸,看来我们『黑键』平台终于有幸能跟观星深度合作了。」方书逸好奇地追问,「小陆总看上了哪一档节目?」 「明年七月的这一档。唱作人新秀选拔大赛。」 「呦,小陆总有眼光。」 方书逸刚要大肆自夸,对方却轻笑着摇了摇头:「想法很不错,但是缺了点新意和爆点。」 「唔。既然你这么说,肯定是有建议了。」 方书逸向陆知齐伸出了手。本是想要稍微为难为难他,作为刚才泼凉水的回击,却没料到陆知齐将提早列印好的策划案拿了出来。 「呦。小陆总这是有备而来啊。好,让我看看。」 他饶有兴趣地翻开,本是随意懒散的神情变得凝重,越翻越快,似乎燃起了他的兴趣。 「网络直播?不错。要是按照陆总的想法改进的话,这档节目确实很有可能会爆。『游戏音乐会?』有点意思。只不过...我们公司太小,怕拿不下版权啊。」 「合作当然该拿出诚意来。版权问题,我已经解决了。」 陆知齐缜密的准备和温雅的姿态让方书逸更是一喜。 「那太好了!这个节目倒是个捧新人的好机会。怎么说,小陆总有很想捧红的人?」 「……」 「?」 如果方书逸没看错的话,陆知齐表情似乎滞了一下。那人很快恢復如常,用一声轻笑完全掩饰住一瞬的失态。 「这倒没有。只是,觉得这个节目可行,所以我就来找方总谈合作了。」 「我懂,我懂。既然你不方便说,那我就不问了。」 方书逸兴致沖沖地拿了两个透明高脚杯,里面殷红的酒挂壁而下,香气醇厚,一杯给陆知齐递了过去。 「小陆总,给我两天,我回去拟个合同给观星法务,回头专门发给凌董事长以表我们这边的诚意。」 「不是跟凌远峰签。」陆知齐淡淡地说,「『黑键』,跟我签。」 「??」 方书逸惊疑不定地看着陆知齐,这话里有太多意思了,他需要消化一段时间。而如果他理解正确的话,陆知齐这是隐约给他透露了观星内部的分裂对立?这是让他站队的意思? 陆知齐不急不缓地晃着杯,并不催促。 「我给你时间做风险分析。一个月以后,我们再谈合作,如何?」 「不用!一档节目而已,我能做主。」 方书逸对陆知齐的节目提案感到心动。他嗅觉敏锐,胃口也大。而『黑键』发展至今,靠得就是他敢想敢做敢承担。 「那么,合作愉快。」 陆知齐优雅接过,杯口轻碰,而后抵在唇边,微微仰头,喉结上下轻滑,半杯酒便见了底。 他放下酒杯时,脚步稍微踉跄。他左手撑着酒桌,勉强稳住了身体,回眸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有点醉了。」 「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没事。」 陆知齐温声婉拒了方书逸的好意,披上大衣,出门时,脚步一如往常沉稳。 第53章 别不要我(2) 洛城靠海,秋天的风带着海潮的湿气。 陆知齐从车里拿出一支雪茄,打火机燃起一簇微弱的火光,火星攀咬着向上,有种灼烧的痛感。他倚靠着车门,潮湿的海风拂过,没能吹散眩晕和醉意,它们反倒沉甸甸地坠在胸口,让人不快。 他酒量一贯很好,可今夜,不知怎么的,几杯就微醺。又偏偏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半晕半醒间,老是能想起某个不省心的混小子。 此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谢念烟。 「企划我看了,还不错,短短几个月,你学得太快了,超过我的想像。」 「只是个小试水。成了最好,不成,也没有损失。权当练手了。」 「还好,你缓过来了。之前你的态度很消极,你就好像,等到兇手伏法以后,就要随思琢一起去了一样...」 「……」 「知齐。我知道你有多难过。我本不该逼你的,可是...」 谢念烟一时失语。再多的安慰在生死之间也尽显苍白无力,她只能牵出了个难看的笑,艰难地说:「对了。你不是养过一只金毛吗?不如...你再去领养一只?」 这孩子总是成熟得与年龄不符,从不依赖,从不撒娇,像是天塌也能顶住。可越是这样,她越担心。 她真的希望有人能陪着他。 不管是人还是狗,无害就好,温暖就好。至少是个慰藉,至少是个牵挂,能陪着陆知齐,让这个可怜的孩子不至于孤身无依。 陆知齐静了一会儿,笑了。这次笑得无奈而真切。 「最近倒是养了个不听话的,让人头疼。短期内,没有其他的打算。」 第74页 谢念烟还想问什么,陆知齐脸色却微变,草草收了尾,挂了视频。 反光镜里映出一个藏匿在车尾的鬼祟身影。乌云挡月,暗色笼罩,那人脚步越来越快,像是一场预谋的突袭。 陆知齐右手迅速拉开车门,正要坐上驾驶室,身后躲藏的身影忽得动了,如同敏捷的猎豹,猎杀活物。 腰被准确地环住,陆知齐一惊,右肘向后一记重击,柔中有力,竟毫无阻碍地打中了来人的小腹。 「...别怕,是我。」 压抑的低喘响起,陆知齐的手腕被三指捏住。那人似乎不带敌意,动作很轻,而指腹有弹吉他累月磨出的薄茧,手指细长有力。 「凌屿?」 陆知齐一惊,反抱住那个瘦高的少年,后者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额头蹭着肩头,急喘着低吟。 「唿...唔嘶...」 「你怎么...」 震惊还未消退,新的担忧便又涌起。陆知齐扶着凌屿,把他半拖半抱进了后排车座。 陆知齐按亮了车前灯,察看情况。而凌屿似乎不适应亮光,紧紧地闭着眼,双臂抱在小腹,长腿稍微蜷起,前额的碎发落下,掩去了紧皱的眉。 「疼得很厉害?」 「...不疼。」 说着不疼,凌屿额头上还是渗了一层薄汗。 「说谎。这里疼吗?还是这里?」 被柔软又温热的手抚摸着小腹,凌屿身体一僵,腹肌几乎绷成了一块铁板。少年勐然把他推开,表情错愕又慌张,黝黑的瞳孔盯着陆知齐,瞳间闪着不明所以的光。 「这种时候不准硬撑。快告诉我。」 陆知齐的语速又变得急而密,像之前在教室里一样。凌屿愣了愣,此刻才明白,那是担忧、害怕和焦急的情绪,并不是指责和愤怒。 可陆知齐怎么会担心他呢? 他明明只是陆知齐塑造出来的、赚钱的工具而已。 见凌屿不分场合地愣神,陆知齐果断按倒前排座椅,将空间腾出,半蹲在凌屿身前,用手背去探凌屿的前额。湿漉漉的,触手冰凉。 陆知齐这才意识到,凌屿没穿外套,毛衣潮湿,鞋底缝里全是污泥。离开时还了风衣,这混小子竟真的就只穿着一件毛衣到处晃悠。 「凌屿,你真是长本事了。喜欢感冒住院是吗?下次我给你交一年的床位费,你就住在那里算了。」 陆知齐又气又无奈,从副驾驶的位置抓起那件黑色长风衣,丢了过去,准确地盖在他身上。 身上陡然加诸些重量,凌屿视线下移,看见熟悉的风衣,眼睛里闪过不可置信的光,像是流星似的,一闪而亮。他敏捷地抓住大衣,把它团进怀里,小心翼翼地说:「原来你没扔。」 「我为什么要扔?」 「我以为你不要它了。」凌屿稍微抬了抬头,又极快地低下,「...你们不都是这样么。」 「……」 陆知齐刚想问,凌屿从哪里学到的这些谬误,却勐然想起,他的有钱人父亲和他的重组家庭。 责备的话绕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陆知齐坐回驾驶室,想开会儿暖风,后排蜷缩的小子忽得敏捷地跳了起来,打开驾驶室侧的车门,双手拽着他的手臂,不容置疑地说。 「你刚刚至少喝了十二杯。你醉了,别开车。」 「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的。」凌屿指了指别墅外的透明玻璃落地窗,还有屋檐下的配电箱,「从那里。他们不让我进。」 「不让你进,你就在这里等了三四个小时?」陆知齐愕然,「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还在生气,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你...」陆知齐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问,「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张秘书说的。不过,我这次问得不太暴力。不像今早...不,我今早也...是他先...」 凌屿语气渐低,小心地解释着,又打量着陆知齐的脸色,生怕张秘书又来告黑状,颠倒黑白。 陆知齐敲了敲凌屿的脑壳,没好气地斥了他一声。 「这不是长嘴了么?原来会跟我解释啊。」 「...原来你在气这个。」 凌屿绷着的嵴背陡然松懈,像是落了雪的树杈,松弛地抖落一身漂亮冰晶,瞳孔干净又明亮。 他又向前小小地磨了两步,低低地问:「那我解释了...你还生气吗?」 「生气。离我远些。」 陆知齐轻靠着驾驶座,表情又变得淡淡的。 第54章 别不要我 (3) 凌屿想了想,跑到车后,不多时拎了一个袋子回来。他在里面掏了掏,掌中摊开,赫然是一块奶油微微融化的甜品。 「草莓奶油布朗尼,上面多洒了糖霜。」 「不想吃。」 「芒果乳酪布丁。」 「没胃口。」 「那个...菸酒的话,店员拒绝卖给我。不过,你今晚喝太多了,估计也不是很想要了。」 「……」 「加糖的豆浆...啊,冷了,别喝,肠胃会不舒服。」凌屿皱眉,干脆给自己灌了下去,然后手背抹嘴角,又拿出一贴暖宝宝,殷勤地递了过去,「你的手凉,给你捂着。」 「……」 原来高冷寡言的刺儿头不知何时变成了间歇性爆发式唠叨的闷葫芦。大概是陆知齐神色过于愕然,让凌屿觉得他还没消气。于是他只能讪讪地收回了这些『陆知齐的必需品』,沉默地退后半步。 第75页 「那...我再等等,你消气了跟我说。」 说着,轻轻松开了手,自动自觉地站在车外,向后踩进淤泥,身体一晃,没稳住平衡,眼看要摔,被陆知齐抓住了手掌。 「凌屿。趁我真的生气以前,自己上车坐好。」 === 车内迴响着舒缓的音乐,是一首钢琴曲。旋律如诗娓娓,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时而像是老人的低吟浅唱,时而又像是满藏心事的悲怆颂歌。 车窗半开,海浪声唿喝而来,与不断上升攀登的和弦共鸣,连车窗都发出极小的嗡鸣声。 陆知齐:「知道这是哪首曲子吗?」 凌屿:「萧邦g小调第一叙事曲。第二十三。」 陆知齐:「学过乐理?」 凌屿诚实地摇了摇头:「只懂一点基础。」 「不够。今晚回家,我给你发点课件。」 听闻陆知齐话里的『回家』,凌屿勐地抬头,双手暗暗扭抓住膝上的风衣,连唿吸都快了几拍。 「你要带我回去?」 「不想?那就算了。」 「我...我想。」 凌屿声音又哑又低,耳根微红。陆知齐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支着侧额,装作被音乐迷了耳朵。 「什么?不想跟我回去?也对,你今天下午可是斩钉截铁地想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差点忘了。」 「……」 凌屿蓦地抬了头,干张了张嘴,看上去想要急切地解释一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凌屿,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要走快走。」 话音刚落,陆知齐的肩膀却被凌屿死死地抓住。那只手用力过勐,指节都在极轻地颤抖。 ...好像玩笑开得有点过分了。 陆知齐收起了言语的尖刺,轻轻推开少年人的钳制,反被掐得更紧。凌屿有力的手指扣住他的肩,一字一字,像是在宣战,有种置之死地的决绝,连声音都在抖。 「下午的事,是我错了。对不起。」 没料到凌屿会突然道歉。男高中生的瞳孔在颤,像是被人丢下后的不知所措。陆知齐怔了怔,后悔自己不该明知凌屿的软肋却随口戳了刀子一样的玩笑。 「我并不是想让你道歉。」 「不,是我不对。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没能考上洛城特高,对不起。我主动撕毁协议,是我蠢,我不该。陆知齐,我后悔了。就算你讨厌我,就算我只是个赚钱的工具,我也想留在你身边。别不要我...好不好?」 语句支离,表达混乱,略显颤抖的尾音却正好卡在钢琴曲结束的高潮。 车内安静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习惯用沉默武装自己的孩子,今夜生生划开了自己的伪装,露出难堪的血肉,袒出茫然和无助,全送到陆知齐面前,任凭他刀割针穿。 这是破釜沉舟的信任,是不顾一切的坦诚。 陆知齐心窝被这样不轻不重地烫了一下,眼神里反而多添了些迷惘。 他和凌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别有用心的接近、满怀戒备的相处,最后怎么就煳里煳涂地赌上了真心真意? 「答应我。别离开我。好不好?」 凌屿是如此迫切地寻求一个承诺。 他抓着陆知齐的肩,急切地望着那双沉静的眼睛,想在其中找到答案。 陆知齐只轻嘆了口气,却不予回答,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 「盛自端脖子上的红痕,是你掐出来的?」 「...嗯。」 「想他死?」 「...有过。」 「为什么收手了?」 凌屿下意识地揣手进兜,指腹反覆摩挲着他偷藏起来的铂金袖扣。 「你说过,不希望我打架。希望我的艺人背景是干净的。所以我没再继续。」 陆知齐微微怔住。 他想过很多种答案,可显然,这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嗯。这本来就不是你能彻底解决的事情。我请人终结了徐向楠父亲的劳动合同,为他谋了另一份更适合他的工作。至于与盛家的恩怨,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担着。」 凌屿脱口而出。 「你不骂我吗?这...算是无妄之灾,对你。你本来没必要帮我善后的。」 凌屿被指责得太久了。 被仅存的亲人默认为拖累,被父亲标註为耻辱。 他一度忘记了如何依赖别人,也忘记了,犯错或许并不可耻。 陆知齐放松地靠着椅背,侧脸向海。 「家里人让我记住的第一句话是,『you are never wrong to do the right things』。今天,这句话,就由我来教给你。」 「做正确的事,永远不会错?」凌屿怔了怔,「可我...确实掐了他,差点...」 「可你停下了,不是吗?」 陆知齐的眼神温和宽容,凌屿竟一瞬眼眶发热。 他从来不知道,这是值得原谅的一件事。 「方法暴力,手段幼稚,但出发点是好的。你不用道歉。」陆知齐宽慰着那个眼眶红扑扑的小孩,「...怎么又红眼睛了?」 「因为我确实给你添麻烦了。」 凌屿在这方面总是拥有着出奇的固执。陆知齐笑了笑。他想,他大概需要很久,才能抚平少年人的不安和紧张。 「做正确的事,都要付出代价。我愿意帮你承担这样的代价。就当做,是你没有袖手旁观的奖赏。不过,这样的事,不准有下一次。明白了吗?」 第76页 「……」 凌屿勐地别过头。 他单臂撑着窗沿,挡住了大半张脸,唿吸粗重。 他在想,陆知齐为什么这么好? 第55章 第二个家 陆知齐冰凉的二指轻抚过凌屿的眼角。没有湿,只是热得要命。 「掉眼泪了?」 「没有。」 「真没哭?转过来我看看。」 凌屿立刻拒绝,侧身扭过一个完美的九十度角。 陆知齐失笑。 他打开置物箱,从里面翻出了那张摺叠整齐的卷子,在凌屿面前晃了晃:「对了,你还没看成绩呢。」 「不重要了。反正...」 凌屿别扭着反手接过,低头一看,怔在了原地。 左上角鲜红的125,飞扬上挑,像是一枚明亮的勋章。 「不止我一个人愿意为你承担。凌屿,遇到难题,你得学着依赖别人,别总是自己傻乎乎地往前沖。还有...唔!」 陆知齐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大力冲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在椅背上。怀里热乎乎的窝着一个人,那个混小子半跪在副驾上,另半边身子全然挂在了陆知齐肩头。 「你答应过我的。考上之后,答应我一个请求。」 凌屿闷声说。 「得寸进尺。」陆知齐失笑,「说吧,想要什么?」 「就这个。」 这次的拥抱比以往都要肆无忌惮。 之前的疏离、慌张与隔阂都消弭于无形,凌屿的唿吸又热又烫,少年人的喜欢热烈地蹭到了陆知齐的耳畔。 这拥抱还没捂热乎,凌屿就像是一件起了静电的外衣,急速从他身上褪去,留下满身电流的酥麻感。 车内安静得能听见风声。 由于家庭关系的原因,两人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对于各自原生家庭之间的相处就已经称得上生疏,更何况两人只是刚相处不久的家人。他们相对沉默了许久,陆知齐才轻咳了一声,按下了按钮,说。 「帮我拿点东西过来。」 凌屿跑去,单臂撑起车盖。入目,是一个棕色琴箱,锁扣精緻,琴箱右下角一行小字,『givani』。 这个牌子是国外的一家手工工坊,家族企业,做出的吉他却质量过硬。从选材到加工,往往要花费数年,非预约不可买。之前在王明霁家里看到的那把签名吉他,就是givani出品的定制古典吉他,一把以百万元计。陆知齐送的这把虽然不是定制,但想必价格也不便宜,至少,让弹两百块钱吉他的凌屿连做梦都不敢幻想。 凌屿轻抚琴箱,动作轻柔,像是怕碰坏了这件宝贝一般。 「拿过来。」 陆知齐的声音响起,凌屿方才如梦初醒。他将琴仔细地环在双臂间,琴箱座牢牢地抵着小腹,生怕这把琴摔落磕碰。 「打开看看。」 「不用了,我还没洗手,油会弄花琴板上的漆。」 「也好。反正是你的琴,你说了算。」 「嗯。嗯??我的琴?!」 凌屿正痴痴地望着黑棕色琴盒,听了这话,表情都没来得及转换,黑亮的眼珠便瞪得很圆。 这是凌屿少见的几次表情失控,陆知齐每次看都觉得有趣。于是他放松地弯了眼睛,把少年的不敢置信尽收眼底。 「是啊,你的。不相信?」 「可是...为什么?」 「恭喜你,考上了洛城特高。还有。十八岁生日快乐。」 连凌屿自己都抛在脑后的生日,被陆知齐温柔地捡了回来。 「你...」 凌屿喉咙涩得要命,唿吸里滚着灼烫。此刻,他有很多话想问。 他想问,陆知齐今天来考场找他,真的是来责问他早上的冒失吗?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却对上他的无理取闹,陆知齐会不会觉得伤心? 他想问,这把琴那么贵,真的要无条件地送给他吗?他真的配这样珍贵的馈赠吗? 他还想问,陆知齐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们之间,除了利益交换,就没有一点真心感情吗? 心里沉甸甸地挂了这么多问题,最后绕出口的,只有一句生硬而无措的疑问:「这吉他送了我,你还会要回去吗?」 陆知齐无语:「一把吉他,我至于送出去又讨回来?」 「那谁知道?你现在可是个吃不起饭的穷人。」 凌屿小声嘀咕。 陆知齐抬手,要敲少年的脑壳,还没碰到,却对上了凌屿欢欣的眼神,澄清黑亮的,让人心生欢喜。 陆知齐没捨得打,收了动作,手指骨只轻轻碰了碰他的肩。 凌屿抱着吉他,认真而期待地问。 「你送我吉他,教我做人。是不是把我也当做你的家人了?」 「……」 陆知齐久久没有回答。凌屿耐心地等待着,又过了许久,那人才不置可否地轻声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有些家人,是可以自己选的。」 凌屿一字一顿,重得意有所指。 陆知齐温然轻笑,全然听不懂少年人的的言外之意。 「什么乱七八糟的。既然喜欢,拿回去好好弹吧。」 「不,我现在就弹给你听。」 「嗯?又不怕没洗手了?」 「没事,我有办法。」 凌屿轻手轻脚放下吉他,又勐地推开车门,跑向夜幕下的沙滩。他挽起裤腿,冲进夜潮,蹲下,双手在柔软的浪花间涤盪。他抓了一把细沙在指缝间细细地磨,直到皮肤微微发热,又浸在水间。 第77页 他就这样拎着一双湿淋淋又干净的手返回,然后撩起毛衣,想在内衬衣蹭手时,被陆知齐攫住手腕。 「吹了四个小时的冷风,被我打了一拳,喝了整杯的凉豆浆,光脚下海,现在还要把凉水往肚子上扑。凌屿,你是真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乱来是吧?」 陆知齐皱眉抽出面巾纸,将凌屿手上的水一点点擦干。凌屿没反抗,直到对面的人擦满意了,才重新握住吉他。 一个月没摸琴,指腹的茧都薄了几许。再按在粗弦上时,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他右手轻轻扫弦。 旋律简单,线条起伏不大,安安静静的;凌屿低声应和,嗓音静谧地像是夜风和海浪,很应景。 「即兴的?好听。」 「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给你弹琴唱歌。」 「好啊。」陆知齐疲惫地打了呵欠,似乎又有些困了,他支着侧脸看凌屿弹琴,眼睛很温柔,「这笔交易划算。一把琴,换了一年的私人演出券。」 凌屿动作一顿。 「...一年哪够。」 「怎么,要给我弹一辈子?」 陆知齐的玩笑轻飘飘的,凌屿的目光却认真到重如千钧。 「你给我一个家,我给你弹一辈子琴。不好吗?」 身旁的人只是笑了一声,像是成年人随口哄弄孩子的玩笑。 陆知齐极擅长这样的怀柔战术,外表端方温柔,别人却永远都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就像凌屿,此刻根本无法分辨,那人究竟是安静的默许,还是无声的拒绝,或是,根本不屑于读懂他的话外之音。 凌屿掌心慢慢地渗出汗来,怕欲望被看穿,又怕心思不够明昭。一曲又一曲,直到他脖颈绷得又疼又酸,才慢慢抬起头,用余光去追。 结果发现—— 陆知齐已经睡得熟了。 凌屿愣了很久。 他倒在座椅靠背,手臂搭着额头,轻笑了一声。 「...什么啊。果然是自作多情么。」 吉他声的旋律低沉,在一唿一吸的潮湿夜风里安静地流淌着,过了许久,才缓缓停下。 他将吉他横放在后座上,又关上了车的发动机。他抓起膝上的风衣,将大部分都盖在了陆知齐的身上。 熟睡的人似乎有所察觉,可酒意裹着睏倦,陆知齐没醒,只是皱了皱眉,向着凌屿的方向垂了头。 凌屿立刻将手撑在两人之间的扶手储物匣,小心地托着陆知齐的侧脸,直到他靠上自己的肩。 夜风湿冷,夜幕旷寂,可凌屿却仿佛被幸福塞到满溢,胸膛暖暖的,涨得他又满足又想哭。 他又有家了。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我的评论区是在北极圈吗? 大家是不是不喜欢我写甜文啊? 难道这篇真的文丑但我没发现? 希望多点反馈呢朋友们,来点正反馈的激励效用~我受到激励就会努力码字呢!! 第56章 意料之外的欢迎仪式 考上洛城特高后的日子变得紧凑而繁忙。 办入学手续、购置书本等,桩桩件件都琐碎冗杂,但有了陆知齐的帮忙,事情解决得很轻易。 而从某天起,张秘书没有再出现过。凌屿问起陆知齐,对方只说常规工作调动,送他回观星总部工作一段时间。于是开车送凌屿上学这件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陆知齐的肩上。 凌屿:「让日理万机的陆总裁来送我,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 陆知齐:「得了便宜可以卖乖,但是得学会把翘上天的尾巴按下来。挡太阳了。」 凌屿点点头,表示会继续精进演技。 不远处,『洛城特高』的校牌逐渐放大,在阳光下唤着金灿灿的光。那抹律动的亮色,却唤起了凌屿对于高中不好的记忆。 这次...他还会重蹈覆辙吗? 凌屿攥紧右拳,深吸了口气,刚推开车门,却被陆知齐轻轻抓住了书包肩带。他踉跄着倒回座位,不解地看向某位陆姓司机。 陆知齐:「笑一笑。」 凌屿:「...啊?」 陆知齐:「嘴角都要耷拉下来了。」 凌屿试图微笑,更显得面瘫。 陆知齐二指轻轻揉着他的脸蛋,吊起嘴角,五官僵硬得像是木头块。两人望着后视镜的彼此,不约而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凌屿:「感觉我被毁容了。」 陆知齐:「那你提起索赔吧。会不会受理,看我心情。」 凌屿:「放学来接我。」 陆知齐:「得寸进尺。」 这就是答应了。 即将迈入新环境的惴惴不安被陆知齐的一个承诺抚平。凌屿在校门口,抚了抚新校服,大步走入,与无数学子匆匆的身影融于一处,仿佛鱼入清渊。 凌屿的入学考成绩只能算是平平,攥着最后一个名额,转学垫底进了尖子班,如愿以偿地又变成了吊车尾。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排班表,安静地站在班级后门,似乎在做心理建设。 「你是凌屿吧?怎么不进去?」 陌生的声音响起,凌屿抬头,看见中等个头的女生正抱着一摞习题册,用下巴抵着固定书册,颇为艰难地歪了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你认识我?」 凌屿顺手接过小山似的练习册,手长腿长的他抱起来一点不费劲,甚至颇有余地的腾了半只手调整滑落的书包肩带。 第78页 「开玩笑。谁不认识你现在?」 「?」 凌屿一头雾水。 女生兴奋地拉开教室后门,冲着乱糟糟的教室里嚎了一声:「宝儿们!凌屿来了!」 乱糟糟的教室瞬间安静了,片刻后,又炸了。 聚在教室卫生角舞弄扫帚的男生丢了手里的傢伙事儿,冲着凌屿过来,拐着他的脖子,笑着问:「呦,你小子,够厉害的啊。还没转学,全校都知道你了!」 「……」 「绷那么紧干什么?少装弱不禁风的样啊。哝,你看,这厕所里的不锈钢拖把都被你搞断了。凌屿,你把手伸出来。」说着,男生拽着凌屿的手臂,在他肌肉流畅的小臂处左看右看,啧啧两声,「竟然没断。你真高达啊?」 「……」 「喂,你怎么不说话?」 「陆放,你把人吓着了。这老兄可是个社恐。」 熟悉的声音从人堆里懒洋洋地钻了出来,一对窄窄的长眼睛弯着在笑,赫然是祁青。 凌屿紧抿的唇角不着痕迹地松了半度。 「...什么情况?」 「这很好猜啊。你救了个相当优秀的写手太太,她编故事的能力足够让你一天内风靡全校了。」 「祁墨镜,shut个up,谢谢。别吹,容易上天。」 徐向楠白了祁青一眼,大大方方地走到凌屿面前,自来熟地替他当起了嚮导。 「来了?介绍一下。刚搬书的漂亮妹子,咱们班长,许书曼;拿着扫帚当御剑的那位,体委,陆放。祁青你也认识了,不管事儿的学委,拿他当空气就行。还有...」 明明跟凌屿一样是转校生,徐向楠却如数家珍地背起了贯口,报菜名般一个一个念过去,被点到名字的同学也很配合地喊了一声『到』,像是清点库存似的。 不愧是天才作家。 凌屿勉强记了一半,铃声就响了。 乱糟糟的人各归各位,像是分装巧克力入匣。徐向楠拽着凌屿,两人规规矩矩地站在讲台旁边,教室门拉开,是一位女老师,最多不过二十八岁,穿着白色漆皮小高跟,白色高腰裤配藏蓝色长袖衬衫,长髮披肩,神色温柔,像一株水仙花。 「我是李清岚,之前跟你们都见过了。你们俩...哎,不用了。」李老师抬手制止了两人惯常的自我介绍,转向班级其他人,笑着问,「现在还有人不认识他们两个吗?」 「没——有——」 下面四十多人异口同声地拉长了音调,復而哄堂大笑,小声夹杂着七嘴八舌的『一场藉手纸引发的血案』,『钢铁高达大战异形兽』,『高冷侠客霸道爱——我要让整个洛城特高都知道,三层的厕所都是我罩着的』…… 凌屿:「……」 徐向楠:「那啥,必要的修辞手法。」 凌屿:「……」 徐向楠:「你别这么看着我,怪渗人的。」 凌屿:「你真得过破晓杯金奖?编的故事...好通俗。」 徐向楠:「文学本来就是主观的。要是实在接受不了,你也可以认为那些评委眼睛瞎了~」 李清岚轻轻地拍了拍手,将教室里的喧嚣拢在掌心,温和地丢出了窗外。 「班级里男女混坐。你们的话...就坐祁青后面吧。」 「好的老师!」 徐向楠拽着凌屿入座,教室里开始早读。在一种喧闹声中,祁青懒洋洋地支着脑袋,向后瞟了两眼,被徐向楠毫不留情地踹了凳子。 祁青:「踹我干嘛?」 徐向楠:「什么鬼条件反射,奇怪了。怎么你每次不怀好意地看我,我的脚就抽筋呢?」 祁青:「凌屿,你坐我后面。快,救我于水火。」 凌屿刚要搬位置,他身后的陆放死死拽住了凌屿的校服后背。 陆放:「干什么?!把人形高达放我前面,让我研究两天!」 祁青:「你下课研究呗?徐女士在我身后,我都没办法好好上课了。」 陆放:「说得好像你上课认真听讲一样。」 凌屿被一前一后扯住,像是马上要被五马分尸。这样的热情一度让他招架不住,僵硬的手臂肌肉又被陆放戳来戳去,终于,李清岚拿着语文课本,轻轻敲在了陆放肩头。 「别欺负新同学。」 「我没欺负。老师,让我跟凌屿一处坐呗?田径队少个人,我准备拉他一起。」 「拉不了一点。」徐向楠摇着手指,「凌屿,我的。」 「你的?」这次说话的是祁青,眼睛眯得更厉害了。 「嗯。田径队他不能去。他的成绩太差,高三再不努力,根本上不了600。」徐向楠指着凌屿,占有欲爆棚,「他,课余时间,我都占了,给他补习。」 「说到补习,怎么也该是我这个闲人更合适吧?」祁青抬眉,「转学到这儿,肯定是想考洛城大学吧?我门儿清,少爷,多跟哥混,大有前途。」 「还是让凌屿跟我锻鍊,走体育特长生,哼,考大学还要600?」 陆放随便秀了个肌肉,李清岚却笑着摇了摇头。 「行了,你们不要自作主张。这件事,还得看他自己的想法。凌屿,你有什么打算吗?」 凌屿的眼神在三人期待的表情间转了一圈,最后他只默默捏了下眉心,无奈道。 「...我打算,先去个厕所冷静下。」 第57章 戒菸 第79页 太阳升起又落下,教室里亮起了灯。 高考的压力像是一块千钧巨石,被时间切割到了每一天,凝成了压倒人的试卷与习题。凌屿埋头在小臂高的书本后,笔尖在习题册上游走,时间悄然而过。 放学铃响起,骤然抽离的灵魂重新撞回了疲惫的躯壳里,凌屿揉了揉后颈,『咔咔』作响。 黑板上的钟表指向了七点半,凌屿看着,有些失神。 陆知齐工作起来总是忘了时间,非得人提醒才好。今天他不在家,那个工作狂有没有按时吃饭? 凌屿低头思索,陆放和祁青一左一右把他夹住,像是左右护法似的。 凌屿条件反射,一人一拳,公平又友好。 「...有事?」 「吃肉夹蛋去么?校门口有一家贼好吃的,那阿姨是我邻居大姑妈的表姐的堂姐,跟她很熟。有亲友价。」 「这么个崎岖的关系,你怎么跟人家熟起来的?」 「靠这个。」 陆放挺了挺胸膛,肌肉纹理清晰。 凌屿扶额。 陆放,不愧185肌肉体育生,比孙大宝还要社牛。 某位身材消瘦的高智商保送生发出了嗤之以鼻的笑声。 随即被陆放扭了手,被徐向楠撞了腰。 最后肩不能挑的祁青只能靠在凌屿肩膀,有气无力地说:「喂,少爷,今天没来得及问。你是不是想走艺考啊?」 「怎么说?」 「你看上去就很闷骚...咳,我是说,文艺。」 祁青的话,像是一块石头砸在水里,溅了陆放一脸脏水。 陆放抖着声音问:「凌屿,你不会是跳舞的吧?你要跟那群蛇一样的人妖搞在一起?那种娘们儿的古典舞...」 「只有没品的阴暗男人才会贬低、丑化、以及滥用女性词彙来抬高自己的存在感哦。大体委,你不是那种人吧?」 徐向楠眨巴眨巴眼,边喝酸奶边真诚反问。陆放干咳一声,摆摆手,表示自己没偏见,尊重理解,尊重理解。 凌屿伸出手,展示了重新爬满指腹的琴茧。 「唱歌的。不像?」 「哦~大歌星~」陆放明显松了一口气,又心虚地看了眼徐向楠,做作地咳嗽两声,「那什么,跳舞的也挺好,真的,我没偏见。」 徐向楠耸肩,表示她什么也没说,谁心里有鬼谁清楚。随后,叼着吸管问凌屿:「那你艺考准备得怎么样?」 凌屿皱眉:「艺考?」 徐向楠扒拉着手指头说:「考金钱、人脉、能力。三选二。我看你家陆叔叔,金钱人脉都不缺,你闭着眼也能过。」 凌屿:「……」 其实他并不是很想艺考。而之前与陆知齐说过『进娱乐圈』这样的愿望,不过也是为了向凌远峰和凌奇牧罢了。 祁青打了个响指:「看这表情,啧啧,又是什么『富家少爷不愿意继承千万家产,非要出来从零打拼』。徐神,在你故事里,这样的人一般都凉得很快吧?」 徐向楠:「凌屿不会。」 祁青&陆放:「为什么?」 徐向楠:「我,亲妈,手握剧本。有我在,凌屿没空作死。」 说着,徐向楠慢吞吞地取出一张草稿纸,拍在了凌屿怀里。三个男生凑在一处,上面密密麻麻的『学习计划』看得人头晕眼花。 「周一到周五,放学后晚自习——咖啡店第三扇窗旁边的四人座,有插座和暖风,一杯咖啡坐一夜;周末下午一点到晚九点,洛城特高教室,数理化主讲人:祁青,语史地政生主讲人:徐向楠。气氛组:陆放。听讲人凌屿负责提供晚饭。」 陆放挠了挠侧脸:「为什么还有我?还有,这气氛组到底是个鬼什么东西?!」 徐向楠:「当个肌肉花瓶,饿的时候,秀色充一下飢。」 陆放:「?」 祁青弱弱地扶额,柔弱地倒了一下:「徐神,我体弱多病,话说多了容易咳血,咳咳...咳咳...」 徐向楠:「吐血有益于新陈代谢。多吐点,对你好。」 祁青:「?」 徐女士一人舌战三男,轻轻松松。她抬唇,看向凌屿,歪了歪头,问:「你没什么想说的?」 凌屿:「快跑。」 说话他不擅长,跑路他比较擅长。 说完,他左手捞着祁青,右手抓着陆放,三人逃命似的跑出校门,脚上像是绑了一圈火箭筒,在浓浓的夜色蹭出一片火花烟尘。 徐向楠爽朗的嘲笑声从身后传来,凌屿也没压住唇角的笑,垂眸放慢脚步,不期然在路灯尽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倚靠着车门,二指捏着雪茄,胸膛微微起伏,唿出淡淡的青烟。昏黄的灯光勾出矜贵的侧影,像是老电影中的定格胶片,散发着时光的韵味。 凌屿站在原地看得呆了,被某个成熟男人的魅力迷了眼。而那人心有所感地回眸,朝他招了招手。凌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奔到了陆知齐的面前。 「不用这么急。我和车又不会跑。给。喝了再上车。」 陆知齐递过去每日必喝的胡萝蔔混合果汁,给凌屿特意配的,治夜盲症有效。凌屿面露难色,咬了咬牙,捏着鼻子灌进了嗓子眼里。 陆知齐被凌屿紧皱的五官逗得笑了。笑声沉沉地,很有磁性。他捻了张纸巾,递到了凌屿面前。 「擦擦嘴。」 第80页 那人的指尖还有烟味,淡淡地散逸,凌屿一点都不反感,甚至对这味道有些上瘾。再多闻一会儿,凌屿觉得自己都要变成一支冒着火星的雪茄,迫不及待地燃尽自己,只想要燎过陆知齐那只修长的右手。 他喉结滚了滚,接过陆知齐二指间夹着的雪茄,勐吸一口。辛辣浓厚的味道顺着鼻腔上涌,凌屿脸色一变,单手撑着车门,弯腰大声地咳嗽着。 陆知齐无奈:「我让你暂时帮我拿一下,谁让你吸菸了?一口就受不了了吧?」 「没有...咳...味道还不错...咳咳...」 凌屿边咳嗽边嘴硬,陆知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剪了雪茄,熄了火,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唉。养个孩子真难,还得戒菸。」 「你要戒菸?你能戒掉?」 「不戒怎么办?总不能把某个小孩也养成菸鬼吧。」 陆知齐坐进驾驶座,按下启动键。凌屿的声音被压在发动机的嗡鸣声下,藏着极轻的反抗。 「我十八了,又不是小孩。」 「好好,知道了。」 陆知齐敷衍得很轻易,凌屿便知道对方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凌屿轻哼了一声,低着头玩手机,不知道在摆弄什么,反正显得很忙。 陆知齐依旧维持着一贯的宽容,只说了句『少玩,会晕车』,便没有再问下去。 凌屿正瞎摆弄着视频软体,没料到,手机真的响了。 是许久不见的孙景胜。 -『有没有想你爹?』 -『滚。』 -『最近怎么样啊?』 -『还行。你呢?』 -『无敌爆炸好。我虽然没进重点班,但我把小竹哄好了。正所谓,情场得意学海就容易翻船吧,哈哈哈哈!!哦,对了,我跟你说个事。我听说徐扬被从少管所被放出来了,他好像正在找你。你最近小心一点,他这个人疯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嗯。』 -『不跟你唠了,我要跟小竹吃菜包饭去了,拜拜逆子。』 凌屿捏了捏鼻樑,闭着眼靠在玻璃上,脑袋里想着徐杨的事,脸色有些难看;偏在这时,耳机里的广播又播放起了『春华计划』首日秀演的收视盛况。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着几名天赋异禀的年轻选手,『凌奇牧』的名字赫然在列,被夸张地赞美,被说成是『天上有地下无』的未来巨星,是楚峪第二。 凌屿撇撇嘴,点开微博,果然看见高悬的热搜: #春华计划 凌奇牧# #凌奇牧 一款养成系年下未婚夫# #凌氏少爷出道 少爷请慢行# 随便点开几个词条,精修的照片配上专业乐评人的赞美,把凌奇牧高高地捧到了世人面前,如同最骄傲的明珠,被信徒供奉。 本就开得很稳的车忽得放缓了速度。 脸色不佳的凌屿愣了愣,正要抬头,却正对上陆知齐伸过来的一只手。那人按灭了手机,又将那只手搁在凌屿额头,触感冰冰凉凉的。 「让你少玩点手机,少看些没营养的东西。」 「...嗯。」 「马上到餐厅了。」 凌屿摇了摇头。 「我没胃口,你吃吧。我要回去练唱歌,这样才能...」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想进娱乐圈。这事简单。」 陆知齐的语气听上去过分轻松,凌屿试探地问:「你不会已经帮我报了个唱歌培训班吧?」 陆知齐失笑。 「唱歌培训班?当然没有。」 「...哦,嗯。」 也对,陆知齐现在财政状况不佳,钱得用在刀刃上。 凌屿面无表情地揉了一把头髮,却听陆知齐理所应当地说道:「那种大课,效率太低了。我给你找了个私人老师,专职辅导你一个人。」 凌屿:「……」 他总是因为思路不够彪悍而跟不上陆总裁的节奏。 「怎么了?嘴角抽筋了?」 「陆知齐,你别忘了,你现在是穷人。不要再花钱大手大脚的了。」 「也对,我差点忘了。」陆知齐毫无愧疚地看向凌屿,「那你下个月多赚点?」 「……」 剎车声响起。 车窗降下,凌屿的视线随着陆知齐的食指向上一扬。客厅的灯光透过玻璃柔柔地映了出来,家里有人。 「上去吧。老师已经到了。」 第58章 拜师 沙发上坐了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保安制服,帽子斜带,双臂环抱于胸,鬍子也没刮,乱糟糟地绕嘴半周。 「咦?王...」 王明霁骤然回头。 那人仿佛一夜之间便熨平了潦倒的沧桑感,而凌屿第一次看清藏在潦倒头髮下的那双形似丹凤的凌厉眼型。那目光冷寂骇人,着实不像一个衰老的人,凌屿口中的『大爷』只喊了一半,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陆知齐脱了藏青色大衣,解了围巾,随手挂在门旁的衣架上,边整理边问。 「王叔,您怎么还坐在这里?没进屋歇歇?」 「这屋子那么小,让我住哪?」 「是我不周全了。」陆知齐进厨房洗了手,烧伤水,泡了壶好茶,端在一方很小的茶几上,「您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王明霁瞥了一眼茶壶,冷冷道。 「润嗓子干什么?准备骂人?几天不见,陆家的小少爷都学会伺候人了?什么时候学会的泡茶?能喝吗?」 第81页 「这茶好不好喝,三分看手法,七分看茶叶。茶选的好,茶水自然就好喝了。这是您最喜欢喝的正山小种,尝尝看?」 陆知齐笑吟吟的,王明霁却冷哼了一声:「别以为我听不懂你那话里的弯弯绕。什么七分看茶叶...你要觉得凌屿能凭藉他那把嗓子天下无敌,那你还请我过来干什么?」 陆知齐慢条斯理地拎起茶壶,亲自晾了一盏茶,温和地递了过去:「人不一样。三分看天赋,七分靠指点。有个好老师带着,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弯路。」 茶水蒸腾雾气后依旧是一双沉静的眼睛,貌似柔和、实则果决,王明霁越看越生气,扭过头狠戾地盯着不远处沉默寡言的男高中生,火气更大了。 「不收!有那样的爹,生出来的多半是个一肚子坏水的蠢材。」 被出口中伤,凌屿表情没什么变化,早就习以为常了。可陆知齐手臂稍微向下沉了沉,轻声替他辩解着。 「凌远峰没养过他。一天都没有。」 「不收。你再说多少次,我都不会收的。你是不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忘了思琢...」 「王叔。」 陆知齐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凌屿还不知道其中内情。王明霁更加窝火,说:「把杯放下!你是他的什么人,能替他端着这杯拜师茶?」 银髮男人的动作太大,拂袖时打翻陆知齐手里的茶杯,灼人的茶水溅出来,烫得陆知齐虎口骤然一片红。 电光火石间,一道人影飞快地蹿了出来。凌屿拎着一块湿凉的毛巾,垂眸半跪着,小心地替伤者覆着被燎红的皮肤。 「没事吧?我刚才...」 王明霁想伸手去碰陆知齐,凌屿却蓦地抓紧了那双烫得微红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抬头,眼神里赫然藏着明晃晃的戒备。 明明刚才被嫌弃中伤时都一脸无所谓,现在这小孩倒像是要咬人的野兽似的。 陆知齐失笑,反在凌屿的手背上拍了拍。 「去把地上的水擦了,再去烧壶水来。」 「……」 「快去。」 在陆知齐的催促下,凌屿不情愿地才起身,端着茶壶进了厨房。 水沸腾的声音逐渐聒噪了起来,借着响动,王明霁才低低地怒叱道:「我知道你会心软,但没想到你会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上次你怎么跟我说的?嗯?你说,你只是把凌屿当人质,用来挟制凌远峰和程榕的一枚棋。现在呢?把我大老远地绑到洛城,就为了让我捧红他??」 「当时确实是这么打算的。现在,也不过只是随手一帮。」 「接送他上下学,替他收拾烂摊子,还给他未来铺路。陆知齐,你这叫随手一帮?我告诉你。凌远峰要是杀人兇手,不管凌屿知不知情,那孩子出生就带了原罪。」 王明霁的话如同锋利的钢针扎透摇摇欲坠的窗户纸,让人心寒。陆知齐垂着眼睫,盯着看着地上的那摊水渍出神,许久,才说:「凌远峰做的事,没必要牵连凌屿。」 「哼。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的。我看你,是彻底把凌屿当成你养过的那只狗了。」 「怎么会。」 陆知齐忍俊不禁,王明霁却冷眸以对。 「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不过我可要提醒你。狗不会背叛主人,但是人会。凌屿是凌远峰的种,就算他爸对他再坏,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别看他现在提起凌远峰就咬牙切齿的,但那只是一个孩子想要吸引父亲的注意力罢了。如果有一天,你要对付凌远峰,你猜凌屿会站在谁那边?你对他再好又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问得过于犀利尖锐,陆知齐掌间握着空茶杯,慢慢地转着杯壁,神情却云淡风轻。 「一个没成气候的孩子,养来玩玩罢了。如果他敢背叛,我就亲手毁掉他的将来。」 「你能做到?」王明霁嗤之以鼻,「明明长了一张掌权者的脸,心却不够狠。三岁看老,你现在还是这么个德行。」 正说着,水烧开了。一道尖锐的『滴』声后,室内重归寂静。 厨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唰』地一声,凌屿拉开了磨砂玻璃门,单手拎着茶壶,不轻不重地搁在小茶几上,视线打量着神色不虞的王明霁。 「看什么?我有知齐好看?」 「当然是他好看。」 凌屿诚实得很欠揍。 王明霁轻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真没品。」 凌屿:「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您为什么生气?是觉得丢人了?」 王明霁:「……」 看这一大一小较劲,陆知齐失笑。 他刚伸手要碰茶壶,就被凌屿抢了过来。 显然,刚才热水淋手的一幕给凌屿留下了阴影,生怕那人再被烫伤。 手长脚长的男高中生提熘起茶壶,随便倒了一杯,扶着杯脚推了过去,连软话好话都不说一句,就站在茶几旁边,俯视着王明霁。 王明霁把茶泼到凌屿脚边,打湿了少年人的裤脚。凌屿踩着茶水,又倒了一杯,在王明霁又要泼掉前,眼疾手快地夺走,自己仰头喝了下去。 这次轮到中年人目瞪口呆。 凌屿手背抹着唇角的水渍,站回了陆知齐的身侧,弯下腰,认真地解释道。 「陆知齐,这次我不是在闹脾气。我想把这茶留着,留到他真正愿意接受我的时候,我再亲手端给他。」 第82页 「你有信心?」 面对陆知齐的问询,凌屿点了点头。 「他一定会收下我的。」 「这自大又愚蠢的模样,倒是跟他爸有点像。」 王明霁『哈』地一声,看着凌屿,抬了抬下颌,问:「知道什么叫三分损益法吗?」 凌屿:「不太知道。」 王明霁嗤笑嘲讽:「那还敢写曲子?上次你用来换烤肉的那首五声小调我听了,还以为你精通五音的十二律呢。结果...不过是靠天赋随便蒙的而已。」 凌屿挑眉:「靠天赋?你的意思是说,那曲子还不错?」 王明霁闻言,多看了他一眼。 这笨嘴拙舌的愚钝小子竟然也会顺杆往上爬,倒不是蠢到没谱。 他用指节碰了碰茶杯壁,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声。 「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音?」 本以为能彻底难倒这个自大的小子,结果,凌屿随口说出了正确答案:「降b。」 王明霁怔愣了下。 他以为凌屿是蒙的,不信邪地又敲了敲木茶几。 「这个呢?」 「e1。」 凌屿几乎不需要思考,脱口而出。 「……」 王明霁起身,从墙壁敲到了玄关,共八个音,指了指凌屿:「说。」 凌屿一个不差地答对,毫不费力。 「有绝对音感有什么用?能准确无误地唱出来才算是勉强入门。」 他重坐回沙发,神情似乎比之前松动了许多。他扶着墙,慢慢走向立在角落里的琴箱,随手把昂贵的吉他丢了过去。 「唱点让我印象深刻的。」 凌屿怀抱着微凉的琴身,毫不犹豫地盘膝坐在地上,素手拨弦,低吟浅唱。 在听到凌屿如钻石澄澈的冷质声线时,王明霁彻底被震了一下。 上次在录音室里,凌屿只唱低声部和声,音质被贝斯重低音盖过去一大半,再加上王明霁固有的偏见,他着实没有留心凌屿的唱腔。 今天再一瞧... 这么独特的声线,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王明霁几乎立刻起了爱才之心。他陡然看向陆知齐,而对方似乎早知他的意动。陆知齐煞有其事地端着一杯咖啡,朝着虚空举了举,又看桌面上那杯凉透了的茶,眼神故作遗憾。 王明霁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握拳重重一扣,眼眸眯了眯,似笑非笑地。 「小子,别作死。还想像小时候似的,趴下被我抽屁股?」 第59章 生长痛 陆知齐笑说着『不敢』,随手把清茶推了过去。 「凌屿的音质独特,共情能力强,有天生的创作力,适合走唱作人的路线。」 王明霁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凌屿,抬了抬下颌。 「雷鸣电闪波尔卡听过吗?」 凌屿:「嗯,听过。」 王明霁:「主部主题是什么调式?」 凌屿:「好像是...g大调。」 王明霁:「哼,好像,似乎,也许。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凌屿:「什么意思?您是说,我们还能有以后?」 面对年轻人挑衅又无礼的反问,王明霁反而笑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抬手撩了散落的额发,及颈的长髮被拢在后脑。他抬眸弯唇,桀骜的五官露于人前。凌屿愕然发现,王明霁其实真的不老,眉目极有韵味,倜傥潇洒,一头银白髮甚至多添了几分风流。 「乐理基础一塌煳涂、钢琴一点也不会弹,还有这唱歌技巧,拙劣得要命。」 「我可以学。」 「我没时间教。我得回去了。洛城海风大,吹得我腰疼。」 王明霁故作要走,陆知齐终于放下了咖啡杯,温声挽留:「我给您在楼上单独租了一套两居室。您如果还觉得地方不够大,我再去寻其他的地方。至于老家院子里那些花草...我找人帮您浇就是了。」 陆知齐明显有备而来,王明霁却也不是吃素的。他指了指沙发旁那只鼓鼓囊囊的军绿色双肩包,看向凌屿:「三周内,把这八本书看完,吃透。基础乐理都学不会,别谈歌唱理解、也别谈什么创作型歌手,白白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凌屿蹲下,拉开拉链,掏出了一本半个手掌厚、写满注释的旧书。 陆知齐微微皱眉,说:「王叔,凌屿是个高三生。」 王明霁斜眼看他:「凌屿还没说喊累,你倒心疼起他来了?」 『唰』一下,拉链被凌屿关好。他半蹲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眼神沉而坚决:「能行。」 「最好别是个只会说大话的小子。」 王明霁收起了刚才的怒意,坐在门口慢慢穿着鞋。他藉口要围巾御寒,支走了陆知齐。 只剩一大一小,在玄关默然而立。 王明霁忽然抬头,瞥了凌屿一眼。 只一眼,像是带着冷光的弯刀,饱含着锐利,时光的沉淀凝在其中,收放自如。 「我是看在陆知齐的面子上,陪你闹这一场。没真想收你。」 「能感觉出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知齐?」 「我没想走。」 「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了是吧?」 能明显察觉到中年人的不快与疏离,凌屿右手重重握了握,扭头低声说:「我会留在这照顾他。」 「照顾?你照顾他?」 第83页 听到凌屿底气不足的回应,那人重重地笑了,不难听出嘲笑的意思,大抵在想这孩子还真是大言不惭。 「说实话,我并不看好你。就算你有点天赋又怎样?这世界上天才多了去了,少你一个也不少。而且,你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在别人安安稳稳地向前进步的时候,你光是为了摆脱原生家庭和性格缺陷,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你拿什么跟其他人比?」 这样残酷的话,足以摧毁凌屿脆弱的自尊心了。 高中生尚未摆脱稚嫩的脸上闪过一抹压抑着的沉重和隐痛,眼睛低垂着,牙关紧咬,能看清下颌绷紧的纹路。 王明霁人狠话直接,每句话都伤人软肋。 「知齐性格好,人又聪明,家境富裕,前途无量。这样的人,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你非要当个拖油瓶,只会拖累了他。可是,他非要我帮你这次,我拗不过他。我会如他的愿,给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不过,你也看出来了,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段时间,你就装一装,骗骗他就行了,不用太认真。反正,我也没打算认真。」 凌屿沉默了很久,客厅里的时钟秒针一分一分地走过,像是法庭沉重的结案陈词,一字字地宣判他前途的死亡。 就在王明霁以为凌屿不会再痴心妄想的时候,那孩子低低地开口。 「没错。现在的我,确实配不上他。」 王明霁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样打击一个孩子的自尊心。他刚想宽慰两句,凌屿却蓦地抬起了头,眼睛明亮,像是烧了一把逆风的火。 「王叔,请你给我时间,我会证明。我会用命拼。没几个人能赢得过我。」 他要站在高处,不再仰人鼻息;他要飞跃无法逾越的年龄差,要名正言顺地站在陆知齐身边。 就算千万偏见加诸其身,他也绝不再退缩。 总是寡言的少年一瞬间迸发出决绝生长的生命力,变得炫目。王明霁微微吃惊——那是璞玉的光彩,是绽放的潜能。 这么多年,王明霁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潜质。那个人叫楚峪,被他调教三年,一经出道,便轰动娱乐圈。 没想到,王明霁今天居然在一个青涩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同样的潜力。 两人正细细地打量彼此,陆知齐拿着围巾从屋内出来了。 「给您。」 王明霁点点头,稍微推开门。他半只脚跨出门槛,回头看了一眼凌屿,许久,说:「三周。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凌屿颔首。 「知道了,王叔。」 「王叔?辈分乱了吧。」 王明霁似笑非笑地看着凌屿。 「你想让我叫你王哥也行。」 凌屿没有改口的打算,只是把人半推半请了出去。 回来时,他看见堂堂陆总经理正在亲自蹲着擦地。衬衫袖口挽至小臂,肌肉流畅,可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上红痕犹在,扎眼。 凌屿看着心疼,单手把他拽了起来,又将他压在沙发上。 「手还疼不疼了?」 「小烫伤,别大惊小怪。对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说了什么?」 陆知齐好奇地问,可某高中生却难得心虚地夺过了那方小抹布,蹲着低着头擦地。 「没说什么。」 「神神秘秘的。说我坏话了?」 「我不会说你坏话。」 凌屿话里藏着过分的亲昵和信任。陆知齐心情复杂,干脆别开了视线。他捏了捏眉骨,摘下眼镜,虚虚地握在左手,似乎很是疲累。 凌屿蹲在地上看他,犹豫地问:「又头疼了?昨晚没睡好?」 「嗯。」 陆知齐向后陷在沙发间,脖颈后仰,露出分明的喉结。他的领带松了一半,领口开了半颗扣子,手臂搭着额头,挡着眼睛。 陆知齐很少用这种有遮掩意味的动作。 他说成年人,即使失态,也要藏得云淡风轻,不能从眼睛里泄露出一分一毫的弱点。 凌屿很担心,小心地去碰陆知齐的手指。 「疼得厉害吗?我帮你按按头?」 那人唇角弯了弯,打趣似的,从喉咙间飘出一声低哑的回应:「少操心大人的事。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哼。」 闻言,凌屿不服输似的丢了抹布,坐在陆知齐身侧,拽开他挡着眼睛的手臂,二指轻轻搭在那人的额角,打着圈地揉。 「嘶...疼。别乱按。」 陆知齐肩背一紧,皱眉去抓凌屿的手腕,让他不要没轻没重地瞎按摩。他的手指凉得有些过分,像是冰块。 下意识地,凌屿想都没想,掀开套头的白色卫衣,直接把那只修长冷白的手按在自己小腹。 那里肌肉紧韧温热,触手坚硬。陆知齐错愕地看着凌屿,一时间没来得及抵抗,便被凌屿强势夺走了两只手臂的控制权。他指腹轻轻捏着的眼镜『咔哒』一声,掉落沙发边的玻璃小几。 凌屿趁机勐地将陆知齐拉到身前,直接将那双手一齐贴在了自己肚子上。 「我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你。」 凌屿神色认真,满眼期待。陆知齐却触电似的抽回了自己的手。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最后成年人无奈失笑,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凌屿的额头。 「谁教你这么帮人暖手的?」 「..这样不行吗?」 第84页 「不行。」 陆知齐说得认真,毫无余地。凌屿终于松开了手,陆知齐揉了他的头,说一声『乖』,便起身进了浴室。 室内逐渐传来模煳的沐浴声,时间稍长。然后那人趿着拖鞋缓缓地出来,擦着湿发回了屋。 客厅里也关了灯,凌屿借着暗,蹑手蹑脚地抱着被子,睡在了沙发上。 他单手枕着小臂平躺,余光时不时地扫向室内。在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半张床尾,还有薄被勾勒出的那双微蜷的长腿。 那人好像又失眠了,左右辗转,动作不大,被子轻轻摩擦着皮肤,凌屿耳朵灵敏,唿吸随着一阵阵的摩挲声勐地停滞,又极轻地舒展开。 陆知齐这样一个注重隐私、戒备心强的人,睡觉却半敞门。这样的例外,像是对凌屿专属的纵容,像是一道隐秘的赦免令——尽管凌屿很清楚,陆知齐对他没有任何偏爱。那人只是,习惯性地温柔而已。 凌屿盯了很久,再回神时,连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汗,浑身涌着热。 「嗯...」 骨骼传来阵阵痛楚,肌肉也抽筋,像是抽芽的树,做了一夜花开的梦。 生长痛来了。 第60章 校医院 「波尔卡...」 「是捷克的民间舞蹈音乐。二四拍。」 「赋格...」 「巴洛克时期的復调音乐体裁。」 「唿...唿...」 陆放半张脸埋在手肘间,左手拿着的书半掉未掉的,已经陷入了浅度睡眠。 「让一个体育生考你基础乐理,你可真是创意无限。」 徐向楠杵着下颌,好笑地看着凌屿。 「反正他课间有空也只会去隔壁班找女生撩骚,不如干点正事。」凌屿毫无负罪感地敲了敲半昏迷的陆放,淡淡地吐了两个字,「接着问。」 徐向楠捂着嘴偷笑,正要帮凌屿去打水,才发现祁青已经拎了满满半壶温水回了座,顺手替他搁在桌角。 女生挑了挑眉:「呦。某只懒洋洋的线虫竟然主动挪窝了?还是去做好人好事了?」 「干嘛对我这么有敌意?」祁青很无辜,「虽然我把你堵在男厕所里,抱了一会儿,但我那是为了救你好不好?」 「呸呸呸!抱什么抱?那叫极端特殊情况下的非必要肢体接触。」 徐向楠拒绝回忆狗血的拥抱。 「行行行。算我倒霉,一个两个都不知道说谢谢。」祁青拍了凌屿的肩,「我说,你够了啊。你看你那脸色,多久没睡了。好几周了,怎么天天都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嗑/药了呢。」 「每天都睡。」 「嗯,睡,就俩小时?修仙呢?一会儿体育课跑1000米,能行吗?」 「别吵我。」 凌屿捏着祁青的嘴,又薅着陆放背乐理。 背完了乐理,又开始埋头做卷子,不一会儿,他向徐向楠伸了手:「...能借我点手纸吗?」 「给...靠!你流鼻血了?」 徐向楠手忙脚乱地递了一卷手纸,想送凌屿去医务室,可对方却满不在乎地随手一堵,止了血,表示没大事。 徐向楠缓过神来,抚着胸口感慨。 「真挺奇怪的。你脑子真不笨,学东西又狠又快,怎么以前的成绩这么平庸?」 提及过去,凌屿下笔的动作停了一停。 以为再想起曾经的高中经歷会痛不欲生,但并没有。过去的痛苦,像是墨痕渐淡的纸,被新生活染上了色彩,曾经的阴影也就一点点散去了。 他牵了唇,淡淡笑了一笑,又重新埋头功课。 祁青将凌屿的表情尽收眼底,若有所思地揉了揉下颌。 「呦,有故事啊。」 「什么故事不故事的,少打听人家的事。」 徐向楠就是看不惯祁青的多管闲事,不由得轻哼了一声。祁青无可奈何地嘆道:「好心总被人误解。唉。徐女士,我这是怕凌屿累死在我前面,不吉利。」 祁青划了个十字,又双手合十,请遍了国内国外的神佛保佑,又敷衍又认真。 徐向楠又想笑又觉得这人不着调,白了他一眼,却也默默担心起了凌屿的状态。 ——毕竟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凌屿的黑眼圈重得都要变熊猫了。 凌屿本人倒是不觉得自己劳累过度,就是觉得有时候会有点头晕。不过是轻度贫血而已,稍微眯一会儿也就好了。 十八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哪那么容易猝死? ——这样的想法,在晕倒之前,凌屿坚信不疑。 耳畔吵吵嚷嚷的,背也硌得慌,手背血管传来微微的刺痛,整个手掌都冰凉。凌屿忍着头晕,慢慢张开眼,对上了一张熟悉的清隽面孔。只是那人怎么满头的汗,连眼镜都起了薄薄一层雾。 凌屿晕晕乎乎地抬起手,下意识用手背抹掉陆知齐侧脸的汗,喑哑问道。 「...几点了?我要迟到了?」 陆知齐把凌屿扎吊针的手轻轻压在身前,转头与校医说:「人醒了,记忆还没回来。还以为早上睡过了。」 凌屿眼皮沉重,睁了又闭,期间被校医按了按额头,又扒了眼睛,耳畔是校医絮絮叨叨的诊断和医嘱,什么疲劳过度、贫血之类的。 头还是晕得厉害,凌屿皱着眉闭着眼,缓慢地接受着周围的一切,意识慢慢恢復,最先感受到的,是他的手被陆知齐始终轻轻握着。 第85页 那人总是微凉的掌心现在却显得温暖,像是运动后短暂的回温。 耳畔的唠叨终于结束了,凌屿又努力睁开眼,用通红的眼睛迷茫地盯着陆知齐,迷迷煳煳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是像他说得那样。我不虚,我只是困,跑睡着了。」 「……」 对面的人满脸无语。 虚不虚是现在的重点吗?这孩子到底在乎什么奇怪的东西? 「真的,我身体很好。」 见某个要强的高中生急于证明自己身强力壮,陆知齐又气又笑地把他按倒在病床上。他转头看向站在病床旁的李清岚,无奈地问:「他平常在学校也这样?」 「呃...凌屿同学平常话虽然比较少,但是学习认真,很乐于助人,体育活动和文娱活动也会参加,班上同学都很喜欢他。」 李清岚也很少见凌屿这样迷煳的一面。 在她的印象里,凌屿虽然寡言,偶尔冲动,但大多时候都算得上沉稳,比那群上蹿下跳的活毛猴子靠谱得多。 原来,在家人面前,再早熟的孩子也会撒娇。 李清岚温温柔柔地笑了笑,接了两杯温水,一杯搁在凌屿手边,另一杯给了陆知齐。 「凌屿的叔叔,您喝水。」 「叫我陆知齐就好。」 对方褪去了刚到医务室的慌忙,此刻温文敦雅地颔首微笑,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清贵书生。 李清岚心脏勐地快跳一拍,白皙的脸染上淡淡的红,强压着维持唿吸如常,想维持着沉稳知性的美人形象,可对方的注意力却好似完全不在她身上。 极度疲惫的凌屿侧着头沉沉地睡着,还轻轻握着陆知齐的左手;坐在身旁的陆知齐熟练地用湿毛巾帮他擦着额头脖颈裸露出来的皮肤。男人的眉头微微皱着,不难看出他的担忧。 李清岚观察着两人的一些小动作,心下诧异。 办理转学手续的时候,她也在现场。她知道,陆知齐与凌屿没有血缘关系,他作为凌屿父亲的朋友,只是过来代办手续。所以,她没有想过,两人相处模式竟然是如此的随意亲近。 「你们感情很好呢,陆先生。是从小生活在一起吗?」 李清岚怕打扰凌屿的休息,向陆知齐身边挪了挪,才悄声打探着。 「李老师是在担心什么?是怕我虐待高中生?」 「啊...抱歉。」 李清岚承认自己曾有过这方面的担忧,但今天一见,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红着脸,有些无措地解释着,陆知齐却温和地笑了笑。 「只是开玩笑而已。凌屿交给您这样认真负责的班主任,我很放心。另外,今天,谢谢您及时通知我。」 「这是我应该做的,陆先生您太客气了。」 「太晚了,您先回去吧。等他睡够了,我会载他回家。」 「我也在这里陪一陪凌屿。」 「不用了。」 「我是他的班主任,有责任在。我不走。」 李清岚双颊微红,动作却很坚决。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提包,安静地坐在陆知齐旁边的椅子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陌生气息侵入两人的空间,凌屿微皱眉,更抓紧了陆知齐的衣袖。后者轻轻掰开凌屿的手指,把自己袖口解放出来,抚了抚,才微笑着道:「这几周,我看他睡得晚,起得早。最近作业留得很多吗?」 「诶?凌屿同学他经常熬夜吗?据我了解,作业跟平常一样多啊,而且课业减负已经实施了一段时间了,不至于让同学们熬大夜。」 见陆知齐若有所思,李清岚趁机说:「凌屿同学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如果需要我帮忙,请跟我说。」 「这件事该我拜託您。」陆知齐无奈轻笑,「也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到了,他最近都不怎么愿意正眼看我,更别说聊天了。或许,他比较愿意跟老师说说心里话吧。」 「好,我会多留意的。」李清岚紧张地捏了捏手指,犹豫着问道,「那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联繫您吗?」 女人藏着期待的小心思并不明显,陆知齐没有察觉到异常,就在这时,衣袖传来极轻的拽动。 有力的手熟练地捏住袖口,然后虎口握住手掌,最后,五指向上攀援,牢牢地抓住了陆知齐的手腕,用力到像是要把錶盘嵌在陆知齐的皮肤里。 一步一步,像是在宣誓某种不可言说的所有权。 第61章 青春期(上) 「醒了?」 陆知齐忙放下手里的纸杯,单手扶着凌屿的后背,极自然地坐在床边,将他扶在肩上。凌屿脸色仍是有些苍白,可眼神已经清明许多。 他的视线在二人脸上逡巡,最后敛了视线,不着痕迹地插在李清岚和陆知齐中间。 「谢谢老师。我们走了。」 说完,他甩校服外衣过肩,挡在陆知齐的身后,把那个不自觉散发魅力的男人快速地往外推。 李清岚关好灯锁好门,两人已经走远了。从二层窗口往下看,两人的背影同样的高挑,一个西装革履、一个校服半敞。凌屿后错了半步,手肘挡着陆知齐的,远远看去,像是挽手并肩。 「你越来越没礼貌了。」陆知齐低斥。 「我一直这样。」 凌屿的语气依旧硬得跟快石头一样。陆知齐捏了捏眉心,深感青春期的男孩喜怒无常。 「下次再这么失礼,回家抄书。」 第86页 「知道了。」 凌屿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陆知齐开车。 他问:「怎么了?」 陆知齐:「等一等,送送李老师。」 凌屿:「……」 陆知齐:「你这是什么表情?老师加班陪你,我顺路送她。没让你出半分力,你有什么可不情愿的?」 凌屿:「...没不情愿。应该的。」 远远地,李清岚拎着提包向着校门口走,没意料看见了两人等候的身影。她愣了愣,颇为惊喜,脚步又快了几分,到了陆知齐面前时,披肩长发被风吹乱,唿吸微喘。 「陆先生,还有事吗?」 「太晚了,我们送你一段。」 他绅士地打开后排车门,请李清岚上车。 李清岚惊喜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坐上后排,反而轻轻取走了陆知齐的车钥匙,红着脸握住。 「陆先生,我来开吧。凌屿不舒服,我看你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最好不要疲劳驾驶。」 闻言,凌屿这才勐地看向陆知齐。 刚刚他只顾着防备和警惕,却全然没有注意到陆知齐脸上的倦色,那人放下紧凑的工作就过来照顾病人,也是忙了很久没有休息了。 陆知齐不会愿意在外人面前展示出自己的倦怠,也不会失礼地让客人代开车,于是他只是温和地取回了车钥匙,婉拒了李清岚的好意,绕城半圈,将她送回了家。 凌屿坐在副驾驶,抱着手臂,耳旁,是陆知齐对她的称赞。 「有责任感,人很不错。比你之前的班主任强多了。」 「哦。」 「怎么了,你不喜欢她?」 「……」 「最近怎么了?觉也不睡、饭也不吃,话也不好好说。」 「回家吧。晚上的面试,我不想错过。」 「我给王叔打过电话,说你病了。」 「我能考,不需要。」 见凌屿并不领情,陆知齐也不再多说。车停进了地库,两人并肩进了电梯,狭仄的空间,静得让人心悸。凌屿微微抬头,见陆知齐神情不悦,刚才的对话似乎惹恼他了。 男高中生犹豫着开口,低低地问:「你生气了?」 陆知齐:「嗯。」 凌屿:「...对不起。」 无视凌屿低声下气的道歉,陆知齐先一步迈出了电梯。桌上摆的饭还是温热的,站在桌旁的阿姨正用围裙擦手,热情地招唿他们来吃饭。 几道家常小菜,金汤虾仁白菜,三杯鸡,还有一道花刀鱼。鱼肉薄切片,先裹层薄薄的淀粉再软炸。阿姨切了细细的葱丝,热油一浇,沙啦啦地,像是花开。 「小陆少爷,你回来啦?」 「辛苦您了。早点回去休息,碗有人刷。」 陆知齐洗了手出来,衬衫袖口虚虚往上挽了几道,垂眸拿筷子仪态优雅,却没有再抬头看凌屿,任他吃或不吃。 对面的凌屿端着米饭碗,忽得有些怔忡。 从何时起,桌上好像再没有陆知齐最喜欢的牛排和沙拉了。 明明该他照顾陆知齐的,可现在,反要那人来迁就自己。这就是他信誓旦旦立下的承诺么? 几层无力感交织着,心烦意乱。凌屿只草草扒了两口饭,便藉口要走。 餐桌前的陆知齐斜眼看了看那个急匆匆的身影,并不言语,只专注吃饭。他嚼得很仔细,可实际却没吃多少,便搁了筷子。 本要出门的许阿姨扫了一眼桌面几乎没动过的菜,瞭然一笑。 她想起之前在陆家做事的时候,上到陆家老爷子,下到四五岁的陆家小少爷,一家人吃得都很讲究。那时,她没有应聘上全职厨师,只是作为替班,偶尔给这一家人做饭。 后来,陆家老爷子骤然离世,公司一夜衰落,老宅被卖,她也被辞退了。又听说陆家小姐接了家业,度过了艰难期。就在日子一天天变好的时候,她又出了意外,这次,连公司都卖了。 家产已然衰败,可还保留着有钱人挑剔的口味,真是让人同情。 「小陆少爷,不合胃口的话,我重做一份吧。你想吃什么?」 许阿姨耐着性子询问。 坐在桌前的陆知齐盯着对面吃剩的半碗米饭,眉头微拧。 「许姨。」 「哎,你说。」 「怎么跟青春期的孩子相处?」 「哦。青春期啊,正是脑子犯轴的时候。怎么处理?打一顿不就完了?...嗯?小陆少爷,你有孩子了?!」 许阿姨震惊地嘴都合不上了。 小陆少爷今年才多大?刚二十六吧?已经有青春期的孩子了?? 「没什么。」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言,陆知齐抱歉微笑,泡了杯咖啡,独自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向专心沉浸工作的陆知齐期间看了无数次表,从八点到十一点,门口却依旧静悄悄的,没人回来。 想起凌屿下午晕倒在操场上,晚上又经受了这种高强度面试,陆知齐坐不住,拎了外套就要出门,却刚刚好与回来的凌屿打了个照面。 那孩子看上去脸色很糟,黑眼圈都要挂不住了。眼睫低垂,嘴角直直地抿着。这样的表情,要么是在忍着委屈,要么是在忍着愤怒。 二指托起凌屿的下颌,陆知齐嘆口气,耐心问道。 「怎么了,王叔为难你了?」 「……」 第87页 「他不肯帮你?」 「没有。」 开口两个字,全是哑的,像是声嘶力竭地唱了一个晚上。少年人满身落寞地去洗澡,而一贯极有分寸的陆知齐,第一次在半夜十一点失礼地敲响了楼上的门。 王明霁开门见他,『咦』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 「王叔,凌屿今天身体不舒服,可能发挥得不是特别好。如果...」 王明霁越听越煳涂,挥手打断他。 「说什么呢?凌屿怎么跟你说的?我以为他会跟你炫耀呢。」 「炫耀?」 「这小子倒是个狠的,八本书,真就背下来大半。我刻意问得刁钻,他居然答得八九不离十,连说带唱,即兴的部分,比我预料得要好得多。我难得夸人,他居然没回去跟你讨赏?」 王明霁曾经的学生无数,但能让他这样夸奖的,屈指可数。 中年人满脸的不敢置信,难以掩藏的赞赏,陆知齐定了定神,才笑着说:「大概是累煳涂了吧。我回去看看。」 家里静悄悄的,凌屿的屋里灯也已经暗了下来。 陆知齐手悬在门上,没有敲响。就在他转身离开时,门内传来低低地咳嗽声。 轻轻嘆了口气,陆知齐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推开了门。 凌屿趴在床上,衣衫上撩,露出腹肌和劲瘦的腰,整个脸都埋在枕头里。陆知齐俯身,轻问他。 「又闹什么别扭?」 「我没有。」 这小子性格犟,嘴又硬,陆知齐实在是不愿意再纵着他这样耍性子,把他的手掌拽了出来,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没想到凌屿反应那么大,立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像是在藏起什么不堪。整个身体蜷了蜷,连唿吸都急促了许多。 「...你别碰我。」 「那好。起来,在我身边,坐好。」 陆知齐声音不容置疑,过了一会儿,凌屿终于爬了起来,抱着被子盖住下半身,略略抬了头。 「干什么?」 「今晚考得怎么样?」 「我...」难以启齿似的,高中生泄气地垂了眼睛,「答错了两题。」 「就两道题,把你自己折腾成这样?」 陆知齐费解地望着憔悴的凌屿,而对方则生硬地别开了眼。 「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 「你不明白!!很多事情,我做不到;我能做到的事情,却做不完美;你又总是把我当孩子!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我够资格做你的...」 话哽在喉咙里,凌屿发狠地咽下,引起了一阵剧烈地呛咳。 陆知齐终于明白了这几天凌屿到底在纠结什么无聊的事情。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低低地笑开,像是月色蔓延一室。 凌屿嘴唇抿得更紧,嘴角都兇狠地向下撇。 「你笑我?」 陆知齐眼睛里全是戏嚯。 「因为太好笑了,没忍住。」 第62章 青春期(下) 「好了。别瘪着嘴。坐过来。」 陆知齐拍了拍床侧,凌屿抱着被子没撒手,磨蹭地挪了过去,问:「...干什么?」 「嗓子哑成这样,少说话。」 「...哦。」 凌屿顺从地跟陆知齐并排坐着,后者慢慢开口:「其实,我也经常有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 「怎么可能。」 「真的。很多事,我也都做不好。比如...」陆知齐好笑地看着凌屿,「比如哄孩...哄人。」 「哼。这不是挺会的么。」 陆知齐没有再用『孩子』两个字称唿自己,已经够让凌屿满足了。 「我知道你想要出人头地。你不想永远被你的父亲看轻,不想被凌奇牧比下去,想为自己挣一个前途,所以才这么拼命、这么懊悔。」 「……」 凌屿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当然不止是这样。 「王叔曾是洛城大学声乐系的教授,与观星合作多年,作为曲艺指导,培养提携娱乐圈新人乐手。能获得他的首肯,你已经足够优秀了。你渴求的完美,其实是一种苛刻。」 「可是...」 「不完美,不代表失败。错了一道题,不代表你的人生是错的。时间会给你一切。凌屿,你只是还没有长大,仅此而已。」 「...时间。」 凌屿默念着两个字,慢慢地看向陆知齐。 许是高中生的眼神太过小心翼翼,陆知齐有些不忍,心软着笑他。 「怎么老是这么愣愣地不说话?看着像是被我欺负了似的。」 「...你力气又没我大。」 陆知齐『咚』地一声敲在了小声嘀咕的凌屿头上。 「说什么?」 「咳。我是说,我今晚还没给你弹琴唱歌...」 凌屿翻身下床,被陆知齐一把拽住,又好气又好笑地斥责。 「嗓子倒成这样,还唱什么唱?十二点了,你想被邻居敲门投诉,说家里闹鬼?」 「...怎么就闹鬼了。我唱得有那么难听?」 「睡、觉。」 陆知齐简单直接地结束了对话,凌屿『哦』了一声,拽着被子盖过肩。只是刚换了个姿势,他又咳嗽起来,一下重过一下,喉咙又胀又疼,像是吃了个水煮蛋,不上不下地卡在里面。 「嗯...咳咳...咳咳咳...」 第88页 「怎么咳这么厉害?」 「刚刚...咳咳...唱太使劲了...又...咳咳...喝了点酒。」 「喝、酒?」 陆知齐表情温和,镜片后的眼神却变得深邃,稍微眯了起来。 凌屿边咳边试图编瞎话。 「...没偷酒喝,我只是...咳咳...口渴。」 陆知齐蓦地托住了凌屿的后颈,手臂向内一揽。两人距离近得鼻尖几乎要撞上,凌屿心跳得飞快,手臂抖着环住陆知齐的后腰,刚要凑过去尝尝魂牵梦绕的味道,却又被随手丢回了床上。 原来陆知齐只是嗅了嗅他身上的酒味,寻找犯罪证据。 「口渴,所以正好走到酒柜前面,正好拿了最高的架子上、藏在最里面的威士忌?」 「……」 「看来我是太纵着你了。得给你好好定个规矩。」 陆知齐把某个胆大包天的偷酒贼按倒在枕头上,给他倒了杯水。他反手用指节叩了叩床边柜,面无表情地,让凌屿自己爬起来喝完睡觉。 一杯温水下肚,整个人暖了起来。凌屿舒服多了,抱着被子,一双黑亮的眼睛露在外面,话说得欠揍:「我...咳咳...还以为你会说,你要为了我戒酒,做表率什么的。」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也不知道是被谁惯出来的。」 陆知齐捏了捏眉心。 凌屿似乎蒙着被子笑了一下,看不见嘴角,眼尾是弯着的。他很快又抱着被子咳了起来,这次连头都闷闷地跟着疼。他用掌根使劲按着眉头,又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陆知齐单手撑在凌屿的枕头边,在抽屉里翻找着喉糖,边寻边说:「真是。别总是折腾自己,最后受累的还是我。」 「知道了,我...」 凌屿还欲再说,嘴里已经被塞了一颗糖。柠檬味的,冰冰凉凉的,从喉咙一路熨帖滑下去,凌屿舒服得几乎要打了个颤。 「吃完漱口,然后睡觉。」 陆知齐替他拉高被角,转身要走,却被凌屿勐地抓住了袖口。 「那个...我明天考试。月考,很重要。」 「我知道。怎么了,紧张?」 凌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他半撑着身体,渴望地看向陆知齐,红着耳根低声问道:「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 「...不行吗?」 「倒不是。」 陆知齐回书房取了本书,坐在檯灯旁,一页页地翻读过去。陆知齐的法语念得低沉温润,像是流水淌过石头,听着就觉得沁人心脾,只不过,凌屿一个单词都不明白。 「非得读法语原着吗?我听不懂。」 面对皱眉的凌屿,陆知齐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理所应当地说:「听不懂就对了。催眠。」 「...我,我知道了。你放开。」 掌心间的睫毛抖得厉害,陆知齐慢慢松开了手,凌屿立刻拉起被子蒙过头,转身背对着某个欲望之源。 陆知齐稍微倾身,二指捏起被角,好笑地说:「你多大了,还这么别扭?又想撒娇、又觉得害羞?」 「我没有。我不是。你不懂。」凌屿又把自己团成蚕,朝着床的另一侧蠕动过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你上来念。」 「?」 「你也累了一天了,靠着枕头舒服点。」 「……」 陆知齐还在考虑,凌屿已经伸出一小截手臂,把他强行拽到了自己身侧。后腰的位置被贴心地安置了一只软枕,陆知齐坐得很舒服,一时找不到理由拒绝,便干脆放任自己斜靠在床头。 他单手捏着书嵴,调暗了檯灯。 「都按照你的要求来了,可以睡了吧?」 「嗯。」 凌屿裹着被子,微蜷着靠在陆知齐的腿边。 身后又响起读书声,深沉温柔。沙沙的翻书声偶尔响起,手指拂过书页的声音细碎而轻,却每次都让凌屿心跳陡然加速,『砰砰』地不停。 幸好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对方全然不知。凌屿既安心又失落,怀揣着侥倖与忐忑,煎熬着闭上了眼。 夜幕渐深,屋内的念书声也逐渐变得低缓。 终于,极轻的『啪』一声,陆知齐手中的书也落在了床侧。他竟就这样和衣坐着睡着了。 晴夜静谧,月亮安静地悬在中天。月华倾泻入窗,盖在二人身上,像是柔软的鹅绒,安静地催人入梦乡。 好久没睡过这样安稳的觉。 阴冷的梦,此夜变得温暖,像是沼泽里种满了水生的花,风一吹,有柠檬糖的清冽。 陆知齐慢慢醒来,书还压在手腕,他的坐姿未变,衬衫西裤起了褶皱,身上却又沉又暖。 他略带迷茫地向下看,某个睡相很糟的高中生正睡得东倒西歪,脑袋趴在自己腿上,不安分的双手搂着他的后腰,俨然成了腿部挂件。 「……」 陆知齐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 不过,看在一夜好梦的份上,陆知齐很大度地放了凌屿一马。 他托着凌屿的后颈,将那个小孩抱回了枕头。 凌屿的身上有柠檬糖的味道,越靠近,越清冽好闻。 陆知齐恍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哑,于是从抽屉里摸出一颗喉糖放在舌尖。 本以为会酸涩提神,可回甘却是清爽的甜。倒是像这个外錶带刺、内心柔软的小孩。 陆知齐不自觉地弯了眼睛,一则电话却打破了这片宁静。 第89页 陆知齐放松的神情慢慢冷了下来,像是从一场好梦中勐然惊醒。他踩着拖鞋站在客厅,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 「真是奇怪。小陆总,以前总是你催我的,最近倒像是消失了似的。那个案子,你不需要我继续查啦?」 对面的声音带着戏嚯与探究。陆知齐单手按着太阳穴,声音淡淡:「我没说停,就是继续的意思。」 「怎么继续?我手底下的几个人被袭击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恢復意识呢。」 时景总是饱含笑意的嗓音也淬了几分冷,陆知齐皱眉,追问道:「凌远峰做的?」 「像是程榕的手笔。那女人,有点意思。」时景说,「我准备亲自查。不过,我的行动受人监视,单独行动比较困难,所以还需要额外几个月来进行调查。你要是同意,合作就继续;如果你不同意...」 「可以。到明年六月,调查出所有的一切。到时候,我会行动。」 「这么慷慨?六月?有什么说法么?」 「...没有。你注意安全。」 在冰冷的客厅里站了太久,挂了电话,陆知齐觉得手指有点僵。 他抚了抚指节,恍然发觉,刚才凌屿怀抱的温度已经全然散尽了。 原来,真的只有失去了才会发觉存在。 陆知齐站在屋门口,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再进去。 他缓缓地合上那扇门,仿佛昨夜从未来过。 【作者有话说】 凌屿的心思已经快藏不住了,可是陆知齐对他还是类似亲情的照拂。 某高中生的青春期烦恼又多一条。 凌屿:(嘆气) 陆知齐:你又怎么了?再嘆气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凌屿:陆知齐,我最近看上了一块木头,想要。 陆知齐:行啊。紫檀?沉香?无所谓,都买了吧。 凌屿:...果然是木头。 陆知齐:...? 凌屿:(嘆气*10086)(咬牙切齿地嘟囔)快点吧。再不毕业,我要憋死了。 === 放心吧小屿。 你很快就要毕业了。 但毕了业就一定是好事吗()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哦~ 第63章 新年快乐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了。而凌屿在那天考了全年级一百名。 他故意把成绩条摆在桌面的花瓶旁边,吃饭的时候,往陆知齐旁边推了推。后者假装没看见,优雅地切好牛排,一口一口,细细咀嚼。 凌屿表面平静,内心焦急,干脆把玻璃杯碰得摇晃,水故意洒出来几滴,借着擦桌子的机会,把成绩条往陆知齐盘子旁边推。 谁知那人却说自己吃饱了,捏着纸巾擦了擦嘴,说完就要走,凌屿终于忍不住,抓着成绩条就往陆知齐手里塞。 「你是真的没看见?我的一模成绩!」 「不用看。看你的表情就够了。摇着尾巴,晃着耳朵,就差没在脑门上写三个大字『快夸我』。」 陆知齐装模作样地展开成绩条看了看,温声说了『不错』,又指了指玄关上那个包裹精緻的方形盒子。 「去拿来。」 凌屿在钥匙旁边找到了还没拆封的方形盒子——赫然是最新款的大厂手机,接近五位数的价格不菲。 面对着陆总裁动不动就甩他一脸钱的豪横行为,凌屿已经有点麻木了,表情凝滞地像块波澜不惊的石头。 他木着脸指了指自己的肾,说:「你要是这个月末又还不起信用卡了,就拿它去卖。还值点钱。」 「好,感谢你对这个家的无私奉献。」 陆知齐微笑颔首。 「...哦。不客气。」 凌屿左手抱着成绩单,右手拿着砖头手机,左右看了看,嘆了口气。他把两件东西都丢在了一旁,跳上了沙发,盘着双腿,双手噼里啪啦地在旧手机上打字。 陆知齐好奇地挑了视线,问道。 「干什么呢?」 「应徵寒假工。本来打算推了,春节回去看看外公的。」 凌屿决定得很快,连手机都没拆,抱着羽绒服,坐在门口穿鞋,看起来是认真的。 相处久了,陆知齐越发喜欢逗他,尤其是见少年每次一本正经地做傻事。 「时薪多少?够我们三个的开销吗?」 「如果你能少买一点电子产品、顺便再让王叔少买点高档衣服,那应该是够了。否则,我建议你考虑一下我的肾。」 凌屿死气沉沉地望他一眼,满脸写着『没救了』。 陆知齐忍笑忍得辛苦,喉结上下滑动,最后掩着脸沉声低笑,笑得凌屿莫名其妙。 「又笑什么?」 「没什么。咳,没什么。」陆知齐自高而下弯腰摸了摸凌屿的头顶,「行了,逗你的。家里不缺钱,我说过很多次。」 「...我不信。」 凌屿可忘不了陆知齐月末对着信用卡帐单那副为难的表情。他不愿意看见陆知齐为了钱发愁,或者说,他不愿意看见陆知齐为了任何事情而皱眉。 「我走了。冰箱里的蔬菜切好了,晚上拌酱就能吃。还有,你说你这几天喉咙干,我熬了梨汤,加了蜂蜜,要是还不够甜...」 「回去吧。」 陆知齐蓦地出声,打断了凌屿的唠唠叨叨。 「...嗯?」 「我说,你回去吧。」 第90页 手机『叮咚』一声,是对面人发来的消息。凌屿点开,是一张预定的飞机票,地点是他的老家。 「你舅舅今年有事不在,只有你外公一个人在家。」 陆知齐把立在墙角的黑色行李箱塞到凌屿的手里,又替他把兜帽戴好:「所以,你回去吧,回去陪外公过春节,让我一个人好好清净两天。」 凌屿怔怔地看着陆知齐,感动在胸口沸腾,险些就要溢出来。他赶紧转过头,掩饰地吸了鼻子,咳了一声,说:「冰箱里有饭,你记得按时吃。如果没钱,早点喊我回来...」 「还是那句话。少操心大人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陆知齐轻推他的背,将唠叨的小大人赶出了家门。 大年二十九的飞机场人满为患,凌屿失真一般地坐上了飞机,踏上了返乡的路途。直到外公拄着拐杖开门,惊愕到红了眼圈,凌屿才如梦初醒般,重重地握住了外公的手。 好久没经歷过这样悠闲幸福的春节。 冰箱换了双开门,家里又添了滚筒洗衣机,甚至连玻璃都换成了双层保温,冬风再也不会从窗缝渗进来,冻得人手脚冰凉。 两人对坐包饺子,外面鞭炮很吵,凌屿却很开心,本是话少的人,少见地止不住聊天。 外公撑不住守夜,被凌屿扶回屋里睡觉,床上厚厚的鹅绒被,触手温软。 「家里换了不少好东西,是舅舅买的?」 「都是用你打回来的钱买的。对了,我一直想告诉你,凌远峰给的钱,你多给自己留点,别总想着往家里贴。转一次还不够,还分两个帐号转。哎。」 「两个帐号?」 凌屿摸不着头脑,忽得明白了什么。他打开外公的手机,果然发现了另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帐号,每隔几个月就转来一大笔款。 「...外公,你睡吧。我出去看看电视。」 凌屿抱着手机出了门,站在阳台上,焦急地给陆知齐打了电话。那边没人应答,凌屿又不死心地打了两三个,终于,姗姗接通。陆知齐的声音带着睏倦,懒懒地。 「怎么,这才刚走,就想起给我打电话?」 「你很忙吗?」 「哦,有点工作。」 「除夕还在开会?」凌屿皱眉,「你吃饭了吗?」 跟陆知齐相处久了就会发现,那人虽然儒雅温和、清贵翩翩,但在生活上实则还是个挑剔懒散的高门少爷:有人喊才肯停下工作,菜摆好了才肯赏脸尝两口,味道合胃口才愿意多吃一点。 之前都是他在一旁陪着、看着、监督着,现在陆知齐一个人... 「又在担心什么多余的事情?」陆知齐宛若会读心,笑着宽慰他,「你这个年纪,正是满世界撒野的时候,别天天皱眉头。过年了,开心点。多跟朋友出去玩,拍拍照,发发朋友圈什么的,学着做个高中生。」 「...哦。」 「还算听话...有电话进来。凌屿,新年快乐。」 陆知齐挂了电话,凌屿甚至来不及多说两句。 他握着手机,怅然若失。却在这时,燃起了漫天的烟火,『过年好』的祝福声从电视里传来。 他稍微抬头,眸光盛满盛放的花蕊。他有很多年没有闲情停下来看一看烟火,原来,夜空真的美得让人想要流泪。 凌屿拿出手机,略显生疏地调成自拍模式,对准夜空焰火,露了半张脸,唇角微微上扬。 空空荡荡的朋友圈,迎接了许多年后的第一条带图动态。 『新年快乐。』 ==== 陆知齐摘下耳机时,已经凌晨一点了,正夜月高悬。他疲惫地站起身,揉开窗透透气。 窗外的焰火早停了下来,只余一股浓郁的火药味。 他想起,每年姐姐都会用无人机为他录下烟火大会的盛况,最后,是一家三口的合照,末了,总是催他快点回国跟他们一家团聚。 『陆知齐!!小时候送你走,是怕你再被绑架暗杀!!你竟然因为这个生我的气,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天底下有你这么混蛋的弟弟吗臭小子!!!!等一会儿到了机场,我非要好好地揍你一顿!!』 姐姐最后一条气唿唿的语音还清晰如昨。 「本来想着,今年换我帮你录烟花的,可惜,忙忘了。你说得对,果然,再没有比我更不称职的弟弟了。」 陆知齐转身倒了一杯酒,一口口地吞下苦涩。 静了音的手机正搁在酒杯旁,上面有无数的消息提醒,大都是生意人往来的客套恭贺。陆知齐略染醉意地拿起,又百无聊赖地划走,视线却被一条提醒不自觉地吸引——空了大半年的『特别关注』忽然飘了红点。 他颇感意外,又想起,他新添了凌屿在列。他点开,于是看见了那半张侧脸,还有他身后的红色烟花,正茁壮地、勃勃地盛放着。 陆知齐视线一柔,长按了图片,存在了手机里,想要转发给那个永远不会再回应的帐号。可手指却悬在发送键上,许久,终于是一字字地删掉了他想对姐姐说的话,还有那张凌屿的烟花照。 他怎么敢把凌家人的照片发给姐姐。 他难道是真的疯了吗? 【作者有话说】 从下一更开始,他们两个人都必须要准备面对真相了。 不过,陆知齐不是软弱的人,凌屿也不是。所以他们会直面现实、接受现实、再想办法跨越困难和障碍。 第91页 = 这周榜单是三更,所以下次更新是下周五(不过这三章字数都挺多的,相当于四章啦)~ 以后我会记得在周日的作话说一下下周的更新频率哒 第64章 初吻 繁重的课业挤压着寒假,接着便是复习、月考、二模、三模。 百日誓师,填报志愿,毕业照,时间从不停留,刚刚相处的朋友转眼就要分别。 凌屿几乎记得高中的每一场大考,却唯独忘了自己高考到底写了些什么。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时,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考号与姓名,才恍然大悟。这张试卷,写的是高中三年的自己。 出考场的那瞬间,天高地阔,夕阳红得耀眼。他没有感到解脱,只觉得茫然。他走着走着,就碰到了祁青、徐向楠和陆放。像高三的每一天一样,他们凑在一起打闹,并肩聊着,可终究是不同了——一趟车的终点到了,下一站,他们即将各奔东西。 那晚,班级所有人偷着回到了操场,在黑暗的草坪上围城一圈坐下,一瓶接一瓶地喝着啤酒。 好像在庆祝一场艰苦战役的解放,又好像在追悼他们终将要失去的自由。 不知道是谁起头唱起了歌,是某节英语晚自习放的电影插曲——《young and beautiful》。 hot summer nights m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the crazy days the city lights the way youd y with me like a child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a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他们纵声唱着,后来,便唱得乱了: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沉默。在凌乱的节奏里,干净透明如水晶的声音慢慢生长,最后,万籁俱寂。所有人安静地听着凌屿的歌声,望着操场上方那一成不变的夜空。 青春是永远的贫穷,是不败的美丽。 这将是他们人生中最贫穷、却也最富足的六月盛夏。 一无所有,又拥有一切。 凌屿自诩酒量很好,可那一晚却醉得一塌煳涂。迷迷煳煳地,他醒了。睁眼时,街景在缓慢地后退,而他正枕在陆知齐的侧臂,被那人扛在肩上慢慢走着。 「你怎么穿这件?有点厚吧。」 凌屿稍微挪动脖子,侧脸蹭过西装的挺括布料。近来天气很热,凌屿记得陆知齐自入夏以来就没有穿过这件过于正式的正装,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换上了。 他醉得厉害,意识模煳地靠在陆知齐肩,像是躺在老家的摇椅上。忽得,一滴滚烫又饱满的泪滑落脸颊。他愣住,赶紧把双眼压在肩上,试图藏起自己莫名的眼泪,却越流越多,开闸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感受到了肩膀的潮湿,陆知齐脚步顿了顿,侧脸回身问。 「怎么哭了?」 「不知道。」凌屿扑在陆知齐的肩头,无赖地自我辩解,「可能是因为没收到毕业礼物。」 「贪得无厌。」 两人走过一堵爬满绿藤的旧墙,陆知齐伸手,折下一支紫色的牵牛花,轻轻插在凌屿紧攥着的指缝间。 「毕业快乐,凌屿。」 花瓣微凉,花蕊散着浅淡的香气,盛开正好。凌屿轻攥着根部,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偷偷笑了。他用力单手环住陆知齐的脖颈,将那朵花别在那人胸前的衬衫口袋里。他刻意藏在摺叠好的宝蓝色真丝口袋巾后,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陆知齐意外地问:「怎么,你也会嫌便宜不想要了?」 「...我才不嫌弃。明明是你不喜欢廉价的东西。」 「长进不少。还学会反咬一口了?」 「我没有。明明是你一直这样。」咫尺近处,凌屿指着口袋里藏着的牵牛花,又指了指自己,「你不喜欢它,也不喜欢我。我都知道。」 「...什么?」 「没听清楚?我不信。你明明听见了。」 凌屿甩开陆知齐的搀扶,摇摇晃晃地走到他的面前,单手撑着墙,将那个男人轻轻抵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过于熟悉的场景再现。 两人的酒吧初见时,凌屿也曾剑拔弩张地将人堵在角落,故作兇狠地让他不要靠近。一年后,几乎是同样的动作,凌屿却已经长得比他高了。脸庞依旧带着几分旧时的稚嫩,眼神已经不再提防警惕,取而代之的,是毫无保留的信赖。曾经的鲁莽少年破蛹而出,变成了清锐的青年。 「你...现在多高了?」 陆知齐才发现,自己竟然需要稍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别打岔。你总是喜欢打岔。我说不过你。」 凌屿口齿不清地单手抓着陆知齐的手腕,手錶錶盘轻轻撞在墙面,手背被嶙峋的墙面颳得生疼。陆知齐知道凌屿一身蛮力,清醒时尚且能控制,一旦耍起酒疯,人话不听。 「今天你毕业。我纵着你喝酒,但别太过分了。」 「喝酒...对,我...我已经毕业了。从今以后,牛奶一口都不喝,只喝酒...越烈越好。你不许再管我...」 就这点出息。 陆知齐觉得有点好笑,又不合时宜,只绷着脸问他:「很好。你还想干什么?」 凌屿甩了甩浑噩的头,下一秒,勐地抬眸,一瞬间就迸发出直白凛冽的进攻性。 「想这个。想很久了。」 他捏着陆知齐的下颌,用唇齿裹住了那双微凉的唇。他在陆知齐的口腔里肆意收割,不懂分寸,只贪婪地索取更多;像是野兽标记领地,直到每一个角落都沾上了他的味道。 第92页 从未想过的亲密接触,让陆知齐瞬间惊愕到大脑空白。 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断电,没想到,只是因为一个简单的吻。在口腔里的空气被屠戮殆尽之前,他勐地推开凌屿野兽似的啃咬。唇边还残着湿润的牙印,因为缺氧导致的晕眩,让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颤意。 「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不喜欢我亲你。」凌屿垂眸,自嘲笑笑,「你看,我是对的。你不喜欢廉价的东西。」 陆知齐气极反笑。 说是醉了,逻辑倒能自圆其说;说是清醒,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疯事?! 「你自己想办法回去。我不管你。」 陆知齐推开凌屿,刚走两步,身后传来『咚』地一声响。他回头,见凌屿正坐在地上,呆呆地揉着手肘,抿着嘴唇看向陆知齐,像是耍赖似的,等着被人捡回去。 ——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他就是确定,陆知齐不会真的甩开他。大概是因为,那个人愿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不带任何目的地帮他。凌屿无数次地意识到,自己原来那样卑劣,比其他人更坏,不仅蚕食着陆知齐的善良,更想霸占这个人的所有。 「起来。」 凌屿赌对了,那人果然在几步之外冷觑着他,没走远。凌屿低笑一声,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我想跟你说...」 「我要出差了,明天。」 陆知齐不容情地打断了他的醉话。 「这么急?」凌屿半醉不醒,头脑迟缓,但就算如此,也能意识到这临时出差的蹊跷,「你是在躲着我吗...」 「早就预定好的日程。本来,我打算今晚跟你说清。可你这样...」 「我很清醒,你...你说。我听着。」 面对站都站不稳的凌屿,面对那样乞求的眼神,陆知齐根本硬不下心肠跟他说那些即将分别的话。该如何告诉他,一开始的相逢本就是蓄意而为?又该如何告诉他,这大半年的相处只是私心筹谋的『虚假家人』?甚至于,一直悬而未决的、关于凌远峰的嫌疑... 陆知齐犹豫迟疑的原因凌屿一点都不明白,他只知道,眼前的人很不安、甚至于痛苦。 「不问了...陆知齐,我不问了。你想走就走吧。我会一直在家里等你的。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直面着可怜巴巴的人,陆知齐毫无办法。他想,或许打电话更方便他撂狠话。 他冷着脸说了一句『回家』。凌屿立刻跟了上来,隔着半步退在身后,走路都走不出直线,却压不住自己微微扬起的嘴角,只是因为他说的一个『家』字而暗自雀跃。 「家...我们回家...唔...等一下...唔...噁心...」 刚『哄好』了陆知齐——至少是醉了的凌屿自认为的『哄好』——便又惹恼了那个很爱干净的男人。 凌屿抱着树吐得晕头转向,却死也不肯撒开牵着的手,于是又成功地把陆总裁的西装弄脏了一套。 陆知齐认命地脱下外套,破罐破摔地用衣服帮神志不清的小子擦了擦手和脸,又把那个醉鬼拖上副驾,只着淡蓝色薄衬衫坐在驾驶座。在左右调节后视镜时,余光扫到了自己唇角的伤口。灼热和潮湿的触感又捲土重来,陆知齐不由得轻抚着那处咬痕,从未有过的情绪悄悄在心底蔓延,惹得他心烦意乱。 本想尽快结束这奇怪的气氛,却反而习惯性地拿出摺叠的薄毯帮凌屿盖上;而对方也依赖性地靠着他的方向倚了过去,占了陆知齐本想握挂挡的右手。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又那么匪夷所思。 「……」 陆知齐认命地熄了火,而凌屿睡得更舒服了些,他的双手还抱着那件脏了的西装外套,宝贝似的,梦里也不肯撒手。 陆知齐单臂撑着半开的窗,望着街头的路灯出神。 他想,等到他把凌屿赶出家门的那一天,必须要让凌屿赔偿这些日子关于西装的种种损失:拽坏的袖扣、刮花的手臂、刺破的后背,还有脏了的内衬。 只不过...他们之间的帐,真的能清算完成,做到对彼此毫不亏欠吗? 第65章 强吻后失联第一天(上 第二天,凌屿头疼欲裂地醒了。 他迷迷煳煳地起身,额头却狠狠地撞了茶几的玻璃角,『咚』地一声巨响,疼得他抱头吸冷气。他正抱头蜷着,身后被人用脚踹了踹。 「醒了,小酒鬼?」 熟悉的低磁性声音,是楼上那个习惯用鼻孔看人的银髮男人。自从某个『保安大爷』卸下了cosy的装束,换上正常人的衣服、又擦掉脸上的皱纹后,竟然显得有点风流倜傥。 而他正坐在沙发上啃苹果,浑身没骨头似的瘫在扶手上,用风流的眼尾向下睇着地板上半坐着的小醉鬼。 凌屿撑着额头,含混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再好好看看,这儿是哪儿?」 「这不就是...」 凌屿扭头,同样的布局、不同的陈设,他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里竟然是王明霁的公寓。 他昨晚怎么睡在这里? 他不是被陆知齐带回家了吗? 「对,再好好想想。想一想,昨晚你是怎么吐了我满床,怎么弄脏了我刚熨好的新衣服。」 一句话说得怨气冲天。 昨夜支离破碎的片段袭来,凌屿刚想道歉,眼前便飞来两三件又厚又重的大衣,盖住了口鼻,差点使人窒息。 第93页 「你今天就给我好好洗衣服打扫,哪儿都别想去。」 「...少买点衣服,就不会被弄脏了。」凌屿嘟囔着,「你又不穿。浪费钱。」 「少管我。」 王明霁还在吃他的苹果,每天早晚各一个。又见凌屿坐在地上,头髮乱糟糟地愣神,他打了个响指:「动起来,动起来!」 凌屿磨蹭地洗了把脸,随便抓了个热馒头叼在嘴里充飢,正拿着拖把擦地面的水渍,醉酒的记忆后知后觉地涌入,包括他强吻了陆知齐的事。 『吧嗒』一声,嘴里叼着的馒头滚落了地,砸在王明霁辛辛苦苦养的那盆刚发芽的嫩绿盆栽上,小芽儿蓦地耷拉下了脑袋,东倒西歪地伏在泥土表面。 王明霁心疼得差点跪在地上,赶忙用手抚平了嫩叶,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凌屿:「吃东西都吃不稳当,怪不得你唱歌总是输给凌奇牧。」 「……」 若是平常被这么一激,凌屿早就黑了脸,摔门进屋背书去了。奇怪的是,今天的混小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明霁皱皱眉,用手掌在凌屿面前晃了晃,见依旧没反应,他干脆掐了掐凌屿的脸蛋,而对方呆呆地任由他搓扁揉圆,像是傻了。 「小子,怎么了?昨晚喝酒喝出脑溢血了?」 「……」 「喂!凌屿!」 勐然一声吼,凌屿才堪堪回神,后知后觉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跟我有仇、干什么要报復这盆花?」 王明霁拎着凌屿耳朵,一字一句地帮他重复他的暴行。凌屿揉了揉发麻的耳廓,说:「没报復,纯粹意外。再说,我跟你有什么仇?」 「呦,你不是常常跟知齐抱怨,说我只教你一些杂冗的乐理知识,许多没用的外文,每天让你跑步,说绕口令、只唱基础音阶...总之,什么都教,就是不教你高端的歌唱技巧么?啧啧,之前信誓旦旦的,我还以为你多成熟多独立,结果转头就去知齐面前撒娇去了。丢不丢人啊?嗯?」 「...我都说了,是闲、聊,不是撒、娇。一个两个的,都在造谣。」 凌屿重又握住拖把,故作镇定地进屋拖地。 身后传来长笑,凌屿单脚把门甩上,隔绝了恼人的笑声,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晚的场景。 柔顺的发尾,瘦而有形的腰,清贵温润的脸,还有他的嘴唇...比想像中的还要软,吮吸时,像在吃果冻。 好甜。 「...疯了。」 凌屿抱着头蹲下,紧紧地闭着眼,脑中像是炸开一朵烟花,让他头晕目眩的。 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染指那轮不可即的月亮。 「对了。」 他忙翻找出手机来,蹲着翻看爆炸一般的简讯。 发件人很多,大多是趁着酒劲儿发疯的同学,录得彼此大哭大笑发疯的黑歷史。凌屿边笑边快速翻了过去,可直到最后,也没找到陆知齐发的一条消息。 「...真的没有。」 凌屿沸腾的心慢慢凉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只有他,才会为了那个幼稚的吻而不安兴奋。 ==== 替王明霁收拾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他才敲着肩膀回到楼下,属于他和陆知齐的小公寓。 因为小陆总不在家,许阿姨也随便寻了个藉口不再来做饭了。凌屿找遍了橱柜,家里果然没有任何泡面储备。那种不健康的充飢产品,陆知齐一贯是敬谢不敏的。 凌屿无奈,只能自己动手下厨。他刚拿起菜刀,忽然想到了什么,重又收拾好散乱案板旁的青菜和水果,拎着上了楼。 王明霁果然还没吃饭。 新搬家后,陆知齐虽沨然帮他买了些锅碗瓢盆,但那人似乎从来都不下厨。凌屿敲门时,某位风流倜傥的银髮男人正握着炒勺,像模像样地下厨做饭。可惜,技术太差,油花溅出三尺高,裹着火舌往上窜,差点撩着了墙壁上挂着的围裙。 凌屿眼疾手快地沖了进去,给他熄了灶台的火,两人大眼瞪着小眼,终于王明霁还是软了气势,弱弱地说。 王明霁:「干嘛那么紧张,我就想炸个丸子吃。」 凌屿:「炸丸子还是炸自己?」 王明霁:「小子,皮又痒了?」 凌屿:「从明天开始,你过来我家吃吧。我给你做。」 王明霁抬眉:「你的家?」 面对冷嘲热讽,凌屿没再试图多解释什么。 他知道王明霁不喜欢自己,虽然他并不懂那人对他的反感为何这样强烈。 凌屿系上围裙,干脆利索地切菜备菜,带着水汽的蔬菜过了蒜香,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王明霁鼻子动了动,站在凌屿身旁。 「闻着不错,就是不知道尝起来...」 炒勺上挂着一片幼嫩的菜叶,凌屿夹了起来,一筷子塞到了王明霁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嘴。 王明霁本想挑剔地锐评,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勉强入口。就是有个熊孩子脾气不好,让人讨厌。」 「陆知齐喜欢吃就行了。」凌屿想了想,自言自语,「做出让他喜欢的菜不难。但是,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上我?」 第66章 强吻后失联第一天(下 不出意料地,王明霁被重重地呛了一口,差点背过气儿来。他连说几句『大逆不道、痴心妄想』。而凌屿根本听不进去,他边思索边炒菜,边炒菜边投餵;王明霁边骂边吃,两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交流却毫无阻碍。 第94页 最后菜上桌的时候,王明霁已经差不多吃饱了。 凌屿坐在一边给他削苹果。他的动作娴熟,垂着眼睛,神情很认真。薄薄的苹果皮从凌屿长而有力的手指间不断盘旋着滑落,最后,将漂亮的黄色果肉递了过去。 男人愣了一愣,犹豫着接过,轻轻咬了一口。果肉脆香,汁水丰盈,是他喜欢的品种。 「你倒是会挑苹果。」 「上次陆知齐给你买的时候,我看了,记住了。」 「...还算有心。」王明霁将苹果在手中转了一圈,「削得不错。你不吃?」 「我不喜欢。」 「品味真差。连苹果都不爱吃。也不知道你怎么长得这么高的。」 凌屿并没有回嘴跟他吵,只是愣愣地盯着垃圾桶里已经有些泛黑的苹果皮,低声说。 「外婆住院的时候,我每天都会给她削一个苹果。她很努力地吃,想要早点恢復健康,只不过...」 王明霁正竖起耳朵听故事,却见凌屿垂了眼睛,神色低沉。他装作随口问了句:「可惜什么?话说一半,吊人胃口。」 「...可惜她最后吃不下东西。苹果留到最后,全都黑了,就只能闻一闻。她觉得浪费,让我不要再买了。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就当着她的面,把烂苹果全都吃了。」舌尖顶了顶上颚,凌屿回味了下味道,又皱了皱眉,「最开始还行,吃到最后,那几个都烂到根了,味道又酸又苦的。」 王明霁闻言,许久没说话,反手给凌屿削了个苹果,切成了小块,摆在盘子里,推了过去。 凌屿下意识推拒,被王明霁抓着后领拎了过来,直接把苹果块塞进了嘴里。 「让你尝尝,别跟我犟。」 自从外婆走后,凌屿就再也没吃过苹果。那个味道总是裹着噩梦,让人不适。 可这次,脆甜的香果在唇齿间漾开,像是轰然炸开那些年温暖的回忆,惹得他鼻尖发酸。 「好吃吗?」 「...还行吧。」 「日子早就变了。不要总是活在过去。」 「...知道了。」 凌屿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冷淡模样,可眼角隐隐藏了红。他掩饰地低头收拾东西,转身要走。 王明霁一愣:「这就走了?没什么要说的?」 凌屿:「说什么?」 王明霁:「说你想学唱歌、学娱乐圈潜规则,学怎么不被人欺负、学你想学的一切。」 凌屿:「你肯教?」 王明霁轻笑:「你倒很清楚,一顿饭收买不了我。以后,少花这些功夫在我身上。你早点离开陆知齐,比什么都重要。」 凌屿脚步一顿,重重地握了握拳。 「我不会走的。除非...他真的不想要我了。」 「他迟早会放弃你的。别的不说,就拿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来比。他么,现在正风头无限。出道就是万众瞩目的未来巨星,半年过去,现在社交平台粉丝数都要突破三百万了吧?你呢?」 王明霁随便开口,便指戳对方死穴,毫不留情。 见凌屿脸色更黑了黑,王明霁松弛地大笑,声音磁性低沉。可下一秒,手里却被凌屿塞了一杯温水。 高中生单手插兜,眯了眯眼。 「我资质不行,但是你老啊。王叔,你都两倍我的岁数了,悠着点笑。过于兴奋导致的三高、猝死,了解一下?」 王明霁:「……」 嘴毒的小子。 王明霁揪着凌屿的胳膊,把他留在了家里。一大一小坐在沙发上吵架,吵着吵着,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唱起来了。 从前的凌屿没有系统学习过声乐,全凭着天赋嗓音歌唱,他的过往经歷像是一张白纸。但此刻,这反而成为了他的一个优势,王明霁几乎没废什么力气,便教会了凌屿正确的发声方式。 过去半年的基础没有白搭,凌屿如今像是一块内外剔透的钻石,几乎听不到瑕疵;音色流畅,清朗如泠泠冰山雪水。 「这句话太挤了。想像你站在一个狭窄的厕所里。气息在墙壁上反射,像游走球。对,声音收着、压着。现在,墙壁一点点向外扩张,对,一点点放开,不要用喉咙!用吸气,小腹用力!想像你站在山顶、海边,唿吸、共鸣。不对!」 王明霁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他用手轻轻抚着凌屿的胸膛,在某个位置,轻轻一敲。 巧劲的作用下,凌屿浑身都抖了一抖。他怔愣地看向王明霁,而对方下颌微抬,示意他跟着感觉走。 「在这里共鸣混音。这次,你再唱唱试试看。」 凌屿用指节轻轻抵按着胸口某处,思索了片刻,缓声唱了一个低沉的长音。 本是凝滞在某处的气息,忽然像是被牵引着流出了关隘,气息一瞬间汹涌而出,在胸口盘旋碰撞,嗡嗡作响,仿佛里面藏了一口年代久远的钟鼎,震得他胸口微麻。 王明霁暗暗点头。 这小子聪明、有悟性,努力又有狠劲儿,比那个用钱砸出来的废物凌奇牧强多了。 但王明霁是不会坦率地赞扬凌屿的。 面对那个不说人话的小混蛋,王明霁只会採取打击性教育,越看他吃瘪,越开心。 「你的基础太差,要学得还很多。我要是你,现在根本睡不着,半夜坐在床头想着——『哎,我可真没用,歌也唱不好,陆知齐也不爱我,我干脆死了算了』。」 第95页 王明霁毫不吝啬地打趣他,大笑时喉结颤动。凌屿坐在沙发上看他,暗暗地抿了抿嘴唇。 王叔看起来潦倒懒散,步伐不稳,背影看四十岁像六十岁。可示范唱歌时,声带却饱含磁性;而随意撩头髮的动作,又倜傥风流。 这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见凌屿发愣,王明霁一乐:「怎么出神了?被我说得羞愧了?」 凌屿:「我在想,我今晚不走了。」 王明霁:「...啊?」 凌屿:「反正陆知齐不在家,我睡不着。干脆就在你这里呆着,也挺好的。」 说着,凌屿从楼下收拾了一小袋行李上来。他把书包一丢,靠坐在了沙发前,拿着本书像模像样地看了起来,俨然把这里当成了家。 王明霁目瞪口呆。 陆知齐那么稳重聪明的人,怎么能养出这么厚颜无耻的混小子来? 【作者有话说】 让陆知齐冷静几章,凌屿先自己走走事业线。等到了适当的时间俩人自然就会见面啦~ 三更呢这周也是~ 第67章 参赛 陆知齐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失联已久。 凌屿没事就杵着手臂盯着手机看,连洗澡时都警觉如鹰,听闻手机的消息提醒,他立刻顶着一头洗髮水出来,又在看见是垃圾推送时失望地丢下了手机。王明霁觉得那孩子迟早要自我腐朽成一座石像,某一日,终于忍不住地干脆拿着扫帚赶他出门。 「别闲在家里挡眼,出去出去!」 「不了。我在家练歌。」 凌屿没什么精神地放下手机,拿了厚厚一本曲谱要去屋里练发声,又被拦住。 「要唱好歌,得有生活。你声音里的故事感是长项,别丢了。」王明霁干脆把凌屿推出了门,「给你转了五百,花不完今晚就别回来了。」 踉跄两步在走廊站稳,凌屿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正不知道该去哪里打发时间时,几人的小群里响起消息提示。 『大都会五楼唱包-508,有局,速来』 商场里的空调一瞬间吹散了暑热,凌屿穿过拥挤的人群,推开了包厢的门,里面三人齐齐抬头,而坐在中间的祁青笑眯眯地推给他一杯加了冰的奶茶。 凌屿诧异:「你不抠门了?请我?」 祁青眯眯眼笑:「这话说的。我不是抠门,是穷。」 徐向楠:「是啊。一切都献给了氪金大业,没钱现充也是很正常的。真是活该你没朋友。」 祁青又笑:「我有你就行。」 徐向楠:「来人,给我找个盆,我抖抖鸡皮疙瘩。」 这对的吵嘴凌屿早已司空见惯,他接了奶茶,百无聊赖地坐在角落里放空。 「这杯你得喝。」陆放替他把吸管扎穿了奶茶盖,塞到他嘴边,「看你干的好事,牵个红线,把这对狗男女弄到一起去祸害地球了。」 「在一起了?终于?」 「终于?」见凌屿见怪不怪的,陆放震惊,「你早知道了?」 「也不算早吧。那天祁青坑我去揍盛自端以后,过两天想明白的。」凌屿连眉毛都没抬,「以这傢伙懒散的样,会保送了还去凑热闹?不会。他本来就是去救徐学神的。」 徐向楠耳根稍微有点红,用手肘怼怼凌屿的胳膊:「你少往他脸上贴金。他就是坑你。」 「怎么能叫坑?凌屿,你扪心自问,高三要是没有徐女士和我的小灶辅导,你敢报考洛城大学吗?」 祁青跟凌屿勾肩搭背的,看向徐向楠的眼神压着淡淡的骄傲。 「受不了了,膈应死我了。弄出去吧。」 陆放撸袖子,给凌屿一个眼神,两个单身狗瞬间联纵成统一战线,一人一边,作势要把这对小情侣赶走。 「别别别,我们收敛点。」 祁青立刻投降,下一秒,连点了五首男女对唱情歌,拉着徐向楠霸占了两个话筒。 凌屿和陆放对视一眼,认命地往后一瘫,各自拿出手机,打开游戏。 「来一局?」 「来。」 ==== 祁青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只唱了三首歌,嗓子就已经在报废的边缘徘徊。他不得不提前败下阵来,留徐女士一人继续战斗。 他凑过去,看见两人手指飞速搓着屏幕,全神贯注的。两人玩的是一款大热的剧情动作类游戏,名字叫《黎明之前》,是一款背景下的题材游戏。在废土上收集材料,解锁前世的记忆,解放力量,从而打破神的禁锢,带领人类寻找黎明。 这游戏在高中生圈子里几乎无人不知,男女通吃。 「什么段位了?」 「扬名四海。别说话,正渡劫局呢。」 「我看看。」祁青看了凌屿一眼,震惊道,「我说,怎么会有人用新手村送的人族将军来打十三层地狱啊?」 「我卡了。重进以后,就被锁成了符霍了。」 凌屿话里话外透着无奈,打得吃力;而陆放则是用的前一个版本的剧情大c,战力天花板。那场战斗震天撼地,主角解放了飞鹏真神的神思,放出力量,用三手百眼剿灭邪魔,一神抵万骑。 「还是太慢。等下,我来带你们飞。」 某氪金大佬打开游戏,开头待机动画是手持神弓的白虎尊者。旁边两人齐齐低唿,祁青满足地带他们开了一局新游戏。 碾压。 第96页 全战力碾压。 一局下来,凌屿不需要任何走位,就老老实实地蹲在陆放的盾里面,偶尔开个辅助增加输出的伤害。 而祁青的尊者一个劲儿地放大招,随手一扬,漫天弓箭雨,世界赤红,寸草不生。对面的小兵根本活不过三秒,再结合起剧情里白虎尊者的救世匡界,简直是让人热血沸腾,越打越上瘾。 三人正忘我地搓着手机键盘,彼此唿喝声几乎要盖过了伴奏。 意犹未尽的徐向楠回头,看见三个男生坐成一排打游戏,不由得莞尔失笑。 「一群被短反馈控制的小可怜呦。啧啧啧。」 「艹!」 陆放爆了粗口,因为他的盾第一个被攻破;而凌屿也无奈地丢下手机,因为人族将军太过脆皮,在一种神仙妖魔乱舞的世界里,人族与蚂蚁几乎等同。现在,只有祁青一个人还在沉浸式碾压战斗,带着兄弟们的期望走向冲击最深层的十八层地狱奖励。 「都怪凌屿。不,都怪系统。倒霉的,怎么能给你锁了符霍呢?!」 面对陆放的抱怨,徐向楠不以为然。 「符霍啊,那个帅气的少年将军。我倒是挺喜欢他的。」 「祁青,快看看你没眼光的老婆。她居然喜欢一个战五渣?她平常不会就用符霍来坑队友吧?」 陆放表示震惊。 「我一直认为呢,谁强玩谁不算什么,玩谁谁强才是本事。看着吧。」 徐向楠把凌屿拉进另一局游戏里,两人开本,组了一队。合适的配队,加上独特的走位妙思,本该被对方秒杀的对局,他们居然在敌方的炮火下硬抗了两分钟。 尽管最后还是输了,却虽败犹荣,引得对面的敌军在赛后私聊,发出了加好友的请求。 徐向楠随手拉黑,淡定地看向陆放。对方心悦诚服,抱拳作揖:「徐神,你是我们的神。我服了。」 她轻甩短髮,靠坐在凌屿旁边,双手交叠着垫在脑后。 「你们都不看剧情的吗?符霍是个儒将,定位就不是暴力输出。而且,我总觉得,他会有自己的成长线,剧情里为他埋下的伏笔太多了。花点时间养成,我觉得他后期会变很强。」 「接受建议,会考虑。」凌屿看她,「你第一志愿报哪儿了?」 「化学,南大。」 「祁青呢?」 「法学,北大。」 「竟然不在一个城市?」 凌屿很惊讶。 他以为,徐向楠之所以接受了祁青的表白,是因为她确信这段关系会走到最后。她是如此坚定又现实的人,却选择了前途最渺茫的异地恋。 「如果动摇了,再近的距离都是阻碍;如果不动摇,那异地就是稍微远一点的捷径。」徐向楠翕然一笑,朝着凌屿晃了晃那枚红线绑成的戒指,「这个,考验他,也考验我。我不怕挑战,也希望祁青不是个胆小鬼。」 凌屿很久没说话,末了,诚恳地笑了笑:「你很勇敢。比我优秀太多了。」 「谁说的?我其实很喜欢你。你不像陆放那个笨蛋,也没有祁青身上的傲慢。你踏实认真,肯接受别人的意见,也敢发了狠地努力。你过去的经歷在你身上套了太多枷锁,你要一点点脱掉才能跑得起来,本来就比其他人辛苦多了。凌屿,我不愿意拿你和任何人比较。你就是最好的。」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了太多煽情的话,徐向楠又红着脸笑笑,开玩笑地打趣道:「其实嘛,你就很像符霍。前期很弱,未来可期。我很喜欢。」 又输了一局的陆放只听到了最后一截话,立刻捕风捉影地闹了起来,揪着祁青的手臂告状:「喂,你老婆移情别恋了!」 「她不会。」祁青朝她默契地笑,「凌屿虽然好,但她只喜欢我。」 「呕...」 陆放是真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崩溃地点了一首『分手快乐』,嚎了半天,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凌屿,你报名没?」 「什么?」 「《黎明之前》的游戏音乐会选拔啊?」 「没听说过。那是什么?」 三人齐齐地看向陆放,后者无奈摊手。 「我也是偶尔刷社区才发现的公告。」 他点开游戏界面公告板,给凌屿指了指。可是偏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凌屿以为是消失已久的陆知齐终于想起他来了。他兴奋地看向来电显示,在见到那个陌生的外地号码时褪了期待,意兴阑珊地走到外面接起那个陌生电话。 屋内的三人则聚到了一起,参谋着那则公告。 『你是否为英雄的故事流过泪?你是否想为英雄意难平的一生高歌一曲? 黑键工作室联合下载榜第一的手游——『黎明之前』,诚邀广大乐手为游戏中的角色撰曲写词,演唱歌曲。参赛乐手自主录制词曲,配合游戏剪辑视频参赛,由游戏玩家公开投票选取,每个u仅限一票。 得票最高的歌曲,将获得三万元优胜奖金,还将被邀请参与『黎明之前』年度音乐会,为虚拟英雄高歌独属于他们的凯旋乐章!』 「嗯,是挺有意思的。」祁青皱眉,「但截止日期过了。」 「可以联繫下主办方。如果报名时间卡得不紧的话,现在报名也来得及。」 徐向楠建议道。 「等凌屿回来,问问他的意思。」 第97页 「问我什么?」 陆放话音刚落,凌屿就推门回来了。 「这个比赛啊。过来看看公告,你有兴趣的话,赶紧打电话报名。」 「...不用看了。」 「为什么?」 三人又齐齐抬头。而凌屿指了指手机,表情复杂又迷惑,像是碰到了什么令人不解的难题。 「节目组刚给我打电话。通知我,一周后参加节目的录制。」 第68章 排队 王明霁掐着时间坐在沙发上,不时地张望着门口,就等着某个小子回家吃饭。 他出狱后就孤单一人生活,本以为自己早已封心淡情。可没成想两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斗嘴打架互相『伤害』,吵吵嚷嚷的,竟然让他久违地『活』了起来。 王明霁一点点抖落满身的孤僻,容忍凌屿的没大没小,奚落谩骂中,不时『漏嘴』透出一些压箱底的真功夫。 他故意说得潦草,可谁知,凌屿领悟力极强。那孩子本就是一块璞玉,只需要稍加点拨,歌唱水平便指数飙升。他的冷质声线本就极为抓耳,被教授了正确发声方法后,从高音区间到低音区间更是一以贯之,稳定如连续的清泉流水。 王明霁嘴上嫌弃,可实则心底暗暗喜欢。他甚至重新打开了封尘已久的『艺人培训计划』,私自为凌屿新建了艺人档案。 因为曾经的惨痛经歷,王明霁已经许久没有关注娱乐圈的新闻了。可如今,他愿意为了凌屿重新做起市场调研。他只希望这次不要再看走眼,希望凌屿不是第二个心理阴暗的白眼狼。 这段时间,他用极快的速度整理了近几年的流行风向,又对市面上的娱乐公司做了背景调查分析。这一查才发现,观星娱乐表面上帐目盈利、声名如昨,实则有许多笔坏帐,挂在陆家名下。这怕是凌远峰故意为之,图谋的,就是陆家手里的股权。 王明霁表情凝重,拿出手机便给陆知齐打了过去,可对方始终显示关机。拨打无果,他也只好暂且搁下这笔烂帐。 看着时间,已经迫近下午两点,算起来,凌屿已经超过四十八个小时没回家了。 「不是宅在家里,就是彻底消失。这小子,真是总是愿意走极端。」 王明霁打算自己做点吃的,后腰却传来一阵如同细密针刺般的疼痛。他被迫弯了腰,艰难地扶着墙,脚步慢了下来,视线落在凌屿买的那堆苹果上。 「...呵,我可不是担心你的安全。只是怕你出了事,知齐回来着急上火。」 如此自我说服后,王明霁给凌屿打了通电话。他捂着后腰的伤,蹒跚地走向沙发,一段漫长的电子等待音后,对面响起了凌屿的冷质声线,伴着极强的重低音嘈杂声。 「王叔,怎么了?」 「怎么这么吵?你在哪儿?酒吧?」 「不是。我...」 话音未落,嘈杂的背景音突兀地响起一个女声,被扩音器传得模煳而响亮:「请330号到350号选手排队进入第十号拍摄棚,带好身份证件,进行初赛证件照拍摄。」 「凌屿,他们喊你去排队了!你还在跟谁打电话啊?」 一个相当年轻有活力的声音插了进来,凌屿回了一声『我知道了』,便大声朝着王明霁说:「你先吃饭吧,晚上回去我给你煮苹果吃。」 「喂,喂!」 王明霁还待再问,电话对面已经变成了忙音。 身经百战的中年人稍加思索,便从场馆的回声效果推断出了凌屿所在的地点——洛城中心大剧院。 他打开电脑,几近检索,很轻易地找到了今天的选拔会——黑键工作室牵头,联合《黎明之前》网游、手游,寻找全国的唱作歌手,为年终的游戏音乐会添砖加瓦。这个选拔会并不算是高规模、高档次,甚至有些潦草,按照拍摄计划看,仅仅只有三期,在一众网络选秀间,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可因为它以目前最火的游戏为背书,在圈内还是激起了小范围的水花。 《黎明之前》是一类剧情动作类游戏。该类游戏,英雄人物主题曲或激燃高亢或庄重圣洁,与人物背景高度契合。作为一则大基数玩家的手游人物曲,它具有很强的市场开发性。 若是能够通过单曲签约,使角色与艺人声线绑定,让这个角色成为凌屿的『标籤』,便能给予凌屿极大的粉丝市场与发展空间。 当然,王明霁深知『标籤化』艺人会有许多问题:例如未来发展同质化严重、或是转型困难等等。 但此刻,一文不名的凌屿需要的,却正是一个标籤,让大众接受他、认识他。 「想得倒是美。想进入娱乐圈,哪这么容易。」 王明霁转着小指的玉戒指。耳畔,墙上的钟表一格格地向前,像是在提醒着时间向前、过去早已成过去。 他微阖了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 「算了。就去看看吧。」 ==== 上千人都挤在偌大的场馆里,所有的人员调度都靠大喊大叫。胸前带着参赛证的选手们像是山坡上的散羊,茫然无措地走来走去。队伍弯弯曲曲地排了几十米,凌屿站在队伍后列,而那里连空调也没有。正是酷夏,正午的大太阳当空照着,像是要把人身上的水脱干了似的。 从门缝里透出的凉风到了外面瞬间变热,后排参赛选手恨不得趴在门口,勐嘬一口空调冷气。 「热...热死了...怎么还没轮到我们...我偷偷坐高铁来的,今晚回不去,妈妈会骂死我的...」 第98页 站在凌屿身后的女孩干着声音,瘪着嘴,委屈地像是要哭。 「呵,说着是中午十二点半开始。实际轮到我们,都得晚上了。」另一人难掩愤怒。 聒噪的蝉鸣心烦意乱地叫着,一片燥热中,忽得不知哪里传来『咚』地一声,有人昏倒在地,一阵骚乱后,被工作人员抬走。 「太过分了!!凭什么我们排在最后?按照报名时间,我是最早的那批;按照姓氏笔画,我也应该在前列啊!!放我们进去!!!」 耳畔的抱怨声越来越重,凌屿只低头躲着太阳,没有浪费体力参加抱团诉苦。 早知道,就戴个帽子出门了。 正这么想着,凌屿肩上忽得一重,紧接着,冰凉的触感从后颈蔓延到侧肩,冷气森森,如同小冰窖一样,拯救了他干渴难耐的皮肤。 「什么姓氏笔画?笑死人了。」 磁性懒散的嗓音响起,凌屿转头,看见了一位中年帅叔叔——短髮三七分,银白捲曲;眉峰清峭,凤眼上扬,眼窝深邃,嘴角噙着一如往常嘲弄的笑。 「谁嘲笑我?!是哪个...」 站在凌屿身前的人恼羞成怒地转过头,却被王明霁的气场震了震,舌头略有些打结。 「我没嘲笑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先后顺序是根据身价来的。无名小卒本来就只配站在最后晒大太阳。」王明霁把凌屿拉到了自己身边,给他整理着肩上的冰袋,「喉咙再干下去就裂了,皮肤再晒下去就伤了。你还想不想唱了?」 凌屿被围巾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双漆黑清亮的眸子一直盯着王明霁,眼神错愕。 「打髮蜡了?刮鬍子了?还有这双靴子...」 「行了行了,少关注那些没用的。你同学呢?」 「太晚了,我让他们三个先回去了。」凌屿皱了皱眉,「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心事全写在脸上。就你这样,能瞒得住什么?」 银髮男人白了他一眼,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只小马扎,支在地上,又按着凌屿的双肩,将他安置在上面。 「你...」 「少废话,抱着这个。」 王明霁提了提脚下的军绿色背包。凌屿弯腰拉开拉链,里面赫然是各种应急设备——冰水袋、遮阳大檐帽、随身小风扇等等。 凌屿意外地抬头,想要说什么,却被男人大手压头按了回去。 「少说话,留点体力。今天可辛苦着呢。」 第69章 王铁柱 果然如王明霁所预料的那样。由于人数超员,现场调度艰难,导致拍摄计划更加缓慢。 酷夏的太阳晒得人头脑发木,后排的参赛者几次找到主办方,希望他们给提供阴凉遮挡或者更换等候场地,可这种种合理的要求均被挡了去。 凌屿清凉舒适、全副武装地坐在一茬茬被晒干了的焦炭中间,让人心生羡慕。 「哥们儿,你倒是有经验啊。以前参加过不少选秀节目吧?」有人欣羡地盯着凌屿后背背着的可携式小遮阳伞,而后者正在人群里寻找着某位中年帅哥。终于,在远处空调口,发现了他正与一个女人言谈正欢。某位不正经的叔叔甚至还变起了魔术,精美的碎钻项鍊从左手变到了右手,最后穿过一瀑黑髮,准确地落在女人锁骨间。 凌屿嘴角抽了抽,才敷衍地回应道:「我没有。他有。」 又过了一个小时,不少人受不了这样恶劣的环境,纷纷撕掉了胸前的参赛胸牌,愤然离场。 凌屿左手灌着运动饮料,右手搬着小马扎沿着队伍方向往前挪,余光瞥见忙着调情的王明霁朝他小幅度招了招手。凌屿装作没看到,过了半分钟,被那人亲自拎进了主会场。 冷风吹得凌屿一抖,连毛孔都舒服地嘆了口气。他抹了把脸,还没清醒,就被带到了那个女调度员面前。 「叫人。」王明霁推了他一把。 凌屿盯着高耸胸口正中央的姓名牌,目不斜视地吐出两个字:「张姐。」 「噗。」女人抚着胸口大笑,「真青涩啊。这是你家艺人?」 「唉。快倒闭的小作坊,就剩我一个,所以只能招来这种成色的小子。」 王明霁颇为无奈地扶着前额嘆气,又身体前倾,在女人耳畔低语几句。喉结轻颤,唇角微弯,逗得女人在他胸口轻锤。 「别贫了。」喘息间,她颇为高傲地看了一眼凌屿,「你,跟我来吧。」 三人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插,绕过灯影璀璨的舞台,从幕布后的阶梯向上,搭乘着上行直梯,直通到三层。 电梯打开时,一条长长的走廊在几人面前展开。走廊上依旧是人流拥挤,可却反常地安静,行色匆匆的人压低了声音讲话,像是遵守着什么心照不宣的规矩。 每间休息室上都贴着专属的艺人名牌;大牌有独享休息室,咖位稍小的,便只能双拼或三拼。而女人带两人去的,是彻头彻尾的杂牌休息厅,里面一股驳杂的味道,有道具的油彩味、服装的衬料味,还有艺人身上的汗味和脚臭味。 凌屿鼻子微痒,想要打喷嚏,被王明霁瞪了一眼。 「憋回去。」 凌屿:「……」 努力揉鼻子的高中生显得青涩又听话,女人颇为满意地颔首。她指了指化妆室最里面的一把空椅子,说:「在这等着吧。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一层都是大牌艺人。拍照禁止,套近乎禁止,打探艺人私生活禁止,还有...」 第99页 「明白。」 还没等女人解释,王明霁便笑着递过了自己的身份证,然后在通用的保密文件上籤下了三个字——『王铁柱』。 名字过于粗狂豪放。年轻女人多看了两眼,面上直发愣,大概是被这名字里的稜角硌得眼睛疼。王明霁却很真诚,真诚到几乎要让人相信这就是他爹娘取的饱含爱意的姓名了。 「名字不能选,但情人可以。」那人绅士地单手扣住女人的手錶,温柔地替她正了正錶盘,「如果能在今早认识你,我一定会邀你共进晚餐。可惜,时间不够,邀约显得太潦草。要不今晚我去酒店接你?」 女人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凌屿,意有所指地掩唇轻笑:「今晚时间太紧。明天中午结束后见?」 王明霁接过带有体香的名片,轻轻覆上鼻尖,有分寸又深沉地弯了弯腰。送走女人,王明霁转身,看见凌屿正抱着手臂,看好戏似的抬了眉毛。 「这就谈上了?」 「谈什么?」 他只瞟了一眼女人的职位与工作单位,随手扬手把名片丢进了垃圾桶。抬头望见目瞪口呆的凌屿,男人『啧啧』两声嘲笑着:「光长个头不长情商,高中毕了业还这么纯情。你不会以为我要跟这种随手撩来的谈恋爱吧?」 「……」 「你,抓紧时间睡一觉。」 「我还要下去排队等着...」 「等什么等?今晚轮不到你。安心睡吧,凌晨我叫你起来。」 「你怎么知道...」 「问问问,你怎么那么多问题?」王明霁略显不耐地抓住凌屿的手腕,把他按在了椅子上,「我的魅力是按秒计费的。半小时内,足够我得到一切我想要的消息了。」 「……」 凌屿微怔。 他没想到这老男人的拈花惹草,全是为了给自己打探信息。 一瞬的感动没来得及收住,被王明霁尽收眼底。那人心情颇好地抬了抬唇角:「我早说过,你差太远了。多跟我学着点。」 「呃...学什么?出卖色相、油嘴滑舌?」 「哈。混球小子。」 王明霁畅快地低笑着,可下一秒,眉间又浮上一抹痛色。他单手撑着腰,扶着墙弓下了身。 凌屿立刻起身,帮王明霁脱下了大衣,右手精准地按在那人后腰的伤处,打着圈按揉。 银髮男人痛得一把薅住凌屿的肩膀,手背爬满青筋。 「你怎么知道我这...嘶!轻点!」 「每天晚上看你往这里贴膏药。我又不瞎。」 凌屿边按摩边原封不动地怼了回去,王明霁边吸凉气边骂他,反被凌屿扶上了椅子。 「老、人、家,少说两句吧。」 「嘶...疼死了...啊呃...」 「怎么伤的?」 「...没什么。旧伤,一直没养好,落了病根儿。」 王明霁刻意没有提起自己的过往,而凌屿似乎深信不疑,只半蹲着帮他按摩。 「餵。」 「说。」 「你没在网上搜过我?」 「王铁柱?」 「……」 「我是断网人士,没这时间也没这爱好。你的专业履歷,陆知齐都跟我说了。」凌屿抬头,眼神清澈,「你有很多不想让我的事?那我以后也不查了。」 「随你。」 王明霁弯了弯嘴角,嚼了片止痛药,抱臂睡了。 第70章 哥哥 凌屿扬手,给他身上丢了件外套,自己则靠着墙壁抱臂站立,视线扫过休息室里形形色色的人。 有人在抱怨着休息室拥挤,有人指使着助理到处跑去买咖啡,有人一遍遍地补妆,有人正一套套地试着衣服,纵观下来,根本没人练歌练唱。他们似乎对自己歌曲的品质并不担忧,反倒认为粉底的色号与衣服的材质更为重要。 凌屿不解地皱了皱眉,盘膝坐在地上,拿出了手机和耳机,右手默默地打拍子,低声吟唱着,还在研究着那一串高难度的转音。 「喂,那边那个,别小声哼哼了,吵得我头疼!」 一个倨傲的男声响起。那人一身大牌,面容清秀,动作却粗鲁。他随手抓起咖啡杯丢在了凌屿面前,塑料盖碎裂,里面的咖啡洒了出来,差点溅湿了凌屿的鞋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家艺人刚接了个本子,正在揣摩角色。他不是故意的。」 助理弓着腰道歉,想尽办法维护那人的形象,可明显对方并不领情。 「用不着跟他道歉。你看他穿的是什么?明显是主办方找来凑人数的。」 「哎,孙哥,你别...」 助理打着手势,想让他安静些,那人反而来了劲儿。他从休息椅上站起,伸了个懒腰,走向插着耳机、神情冷淡的凌屿。 他先是故意抬手摆正了自己漂亮的姓名牌,快要把『孙则正』三个大字怼在凌屿的脸上。又上下打量了朴素低调的高中生一番,轻佻地轻嘲道:「看你这勤奋劲儿。你不会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节目吧?你不会不知道这种节目都是有剧本的吧?」 「剧本?」 「是啊,这个比赛本来就是捧红大公司的种子选手的。夺冠热门就那么几个人,跟你们这些草根有什么关系?」 凌屿闻言,抬了抬眼皮。 「冠军不是根据词曲和唱功投票来定的?」 「果然是土包子进城,身上的土味儿要熏死我了。」孙则正夸张地大笑,「哪个艺人身后没有团队运作?都是捧出来的!像我们观星娱乐的太子爷,他背后的公关团队可是操纵舆论的一把好手。去年跟他竞争的同期练习生,就是被黑到退赛...」 第100页 「孙哥!!!」 助理冷汗都下来了。 孙则正似乎也意识到失言,忙闭了嘴,又生怕在凌屿面前丢了面子,忙干咳两声,色厉内荏地哼道:「跟他说他也不懂。他恐怕连凌少的面都没见过。」 「...凌少、太子爷、小凌总。凌奇牧的头衔是越来越多了。」 「你认识我们太子爷?」孙则正狐疑地瞥他皱皱巴巴的姓名胶贴,恍然大悟,「呦,你也姓凌。」 凌屿无奈:「是啊,真不巧。」 「又是一个想跟凌董攀亲的穷亲戚。」 孙则正见怪不怪地摊了摊手。 「姓凌又怎么样?我对你们观星没有一点兴趣。」 凌屿表情冷淡。 而听到了这种狂妄发言的孙则正捧腹大笑,其他围观旁听的艺人也附和地轰然而笑,均是认为凌屿是在死鸭子嘴硬。 哪有艺人不想要跟『观星』攀上关系?尤其是这种不入流的小艺人。 「别不好意思了,来,我带你去找小凌总。」 孙则正单手推着凌屿的背,一路将他『送』到了长廊另一头,那间最大、最舒适的休息室。 门牌上明晃晃地写着『凌奇牧』的姓名,描金加框,华丽不凡。凌屿就这样被推到了名牌前,被孙则正拽着胳膊,摆出了一副虔诚供奉的姿势。 「来,我帮你跟名牌一起拍一张,这样,以后你也能拿出去卖弄卖弄。」 孙则正完全把凌屿当成了乐子,而对方则表情毫无波动,眼神像是在看傻子一样,这副从容淡定的样子让以欺负新人为乐的孙则正很是不爽。 「我刚才说,你给我笑一笑,听不懂吗?」 孙则正单手揪着凌屿的衬衫,揉皱了他廉价的胶贴姓名牌,另一只手则十分粗鲁地按着凌屿的嘴角,迫使他嘴角上扬。 凌屿淡淡地垂眸,黑睫落下的阴影衬得他的眼神格外冷冽。 「第二次。」 「什么?」 孙则正狐疑地凑近,手指很不礼貌地戳着凌屿的耳廓眼角。终于,青年抬了眼,眼神像是在看死人。 「第三次。」 「什...」 孙则正还没来得及品味凌屿话中的意思,左眼就被狠狠甩了一拳。 「我答应过他不再打人的。你让我破例了。更该死。」 凌屿冷如刀刃的话割过耳际,又是一拳叠加在柔软的眼窝处。孙则正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之际,手臂又被大力扭转到身后,手腕骨像是要脱节一样。孙则正发狠地转过头去,嘴里还要谩骂,一只大手从侧面伸了过来,捂住了他的脏话。 「保密守则没签吗?这一层休息室禁止喧譁。疼忍着就是了,别叫。」 王明霁笑吟吟地,话说得却像是魔鬼。 孙则正『呜呜呜呜』地还想要说什么,却又被凌屿踹了膝盖窝一脚。 「都说了,保持安静。」 走廊上的异响还是惊动了临近几个休息间的小明星们。他们纷纷探出头来,旁观着凌奇牧休息室前的一幕闹剧。 「被打的是谁?」 「那狗东西叫孙则正。我一个同门师妹被观星签了,结果第二天就被这狗东西带出去喝酒陪唱歌,仗着是前辈,动手动脚的。」 「嚯,这打得,大快人心啊。不过,这动手的小子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见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王明霁给了凌屿一个眼神,示意他见好就收。被释放的孙则正龇牙咧嘴地捂着手臂抽气,仿佛每块骨头都被凌屿捏碎又重组了一样,又麻又烫又疼。 「凌屿%¥#…你#@的#&*就是个....等我回去找凌少,肯定把你...」 「你找他?」凌屿睨了他一眼,故意扬声道,「王叔,我刚才是不是听见他说凌奇牧的坏话来着?什么黑到退赛...」 「凌先生!!!」 助理惊心动魄地打断了凌屿的话,他双手合十,泪眼汪汪地恳求他放自家艺人一条生路。 「你让他说!!你看他敢说什么?!」孙则正捂着左眼窝的淤青,龇牙咧嘴地狞笑道,「你签了保密守则,你敢把我的事往外说,我的公司明天就会拉你陪葬!」 「我知道啊。」凌屿居高临下地俯身,在他耳边地狱低语,「我就是拿这个噁心你。看你不爽,我就高兴。」 「你!!!」 自从签了观星、又发了几张不愠不火的专辑以后,孙则正早就以大前辈自居,许久都没人敢这样当众打他的脸。他忍着一肚子火,脖子都憋得隐隐发紫。 此时,有骚动从电梯口传来,三四个保镖分列左右,拨开人群,而被众星捧月走在中心的,则是戴着墨镜的凌奇牧。他刚录完自己的部分,此刻正低头摘下胸牌,没有留意场间的剑拔弩张。 孙则正像是看到了救星,脚底点了火,『噌』地蹿到了凌家少爷面前,捂着被打肿了的脸,做小伏低地笑了笑。 「小凌总。」 「你好。」 凌奇牧单手摘下眼镜,甜甜地笑了笑,酒窝若隐若现。他暗示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对方立刻会意地挡在两人之间,将孙则正不着痕迹地推向一边,又在凌奇牧耳边低语。 「孙则正,观星三年前签下的艺人。很煳,现在在混网剧男五号。」 凌奇牧暗自掸了掸袖口被蹭上的灰,隐去嫌恶的皱眉,再抬头时,笑容依旧灿烂。 第101页 「孙哥,怎么了,找我有事?」 「有个不长眼的...」 孙则正刚要说,助理偷偷地拽他袖口,恳求他不要再作死了。尽管身旁人悲切的神情诚恳深重,孙则正依旧不为所动,用红肿的指节恶狠狠地戳着一旁抱臂靠墙站立的青年。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人一副穷酸样,非要跟咱们观星凌家攀亲戚。我让他别打扰你休息,可他偏要赖在这里,还打了我!我们观星的人,怎么能被一个无名小卒欺负!」 孙则正横行霸道多年,早已掌握了狐假虎威的秘技。不管自身咖位如何,先抬出『观星』的名头压死对方,然后再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处事哲学向公司里的主管套近乎。这些年他惹过的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是以这样的方式来解决的。 可惜,这次他找错了诉苦人选——凌奇牧可不是公司里那些战战兢兢、生怕丢掉饭碗的打工人。他略带嫌恶地看着总是闯祸的孙则正,眼珠转了转。下一秒,他的眼圈就红了。 凌奇牧含着眼泪看向满脸冷漠的凌屿,轻轻地拉起了他的手,吐出一个饱含感情的词:「哥哥。」 第71章 原来你这么怕我(上) 在场所有人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他们刚才听到了什么?新生代偶像、万千宠爱加身的凌家少爷,对着一个衣着简朴的年轻人喊了声『哥』? 凌屿皱了皱眉,生理性厌恶地甩开了凌奇牧的手。岂料,就这样一个小动作,让凌奇牧的眼圈彻底红透了,眼泪将掉未掉般挂在眼角。 「哥哥,爸爸不是已经答应给你打钱了吗?你为什么还要追到这里来?如果你钱不够,我也可以给你,求你别再勒索爸爸...啊不...我不是故意说出来的...」 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凌奇牧蓦地住了口。他委屈地抹了抹眼睛,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卡,不容置疑地塞到凌屿的手上,抽泣着说:「我知道,成为私生子不是你的错,可是...你也不能自甘堕落...你回头吧,哥哥,我和爸爸妈妈都愿意接纳你...」 凌屿:「……」 凌奇牧现在还学会编故事了,不错,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 私生子自甘堕落,敲诈勒索正牌少爷,阴魂不散地追到演出地点,就为了讨点生活费,实在是无耻又下作,活该被万人唾弃;而凌奇牧是哪个无辜的小白花,被勒索也不生气,只想着用『爱』感化这个误入歧途的兄长,实在是用心良苦,值得全世界的喜爱。 凌屿谨记陆知齐的嘱咐,勉力克制下脾气,面无表情地转身想走,后背却被一只手抵住。 凌屿抬头,看见王明霁懒洋洋的笑。 「只会对我窝里横?被造谣了怎么不欺负回去?」 王明霁夺走了那枚贵得吓人的黑卡,拿出剪刀,轻轻一捏,锋利的刀口将卡从中剪断。卡面残骸被随手扬洒,差点刮伤了凌奇牧娇嫩的侧脸。 「你!」 凌奇牧眼底的狠厉一闪而过,又强迫压下,只泪水莹莹地盯着那个身材高大、容貌风流的银髮男人。 那人开口,笑吟吟的。 「小凌总,跟你爸学点好的,别总喜欢拿钱堵住人的嘴。到底是私生子还是弃养、到底是儿子的错还是老子的错,需要我当众说出来吗?」王明霁轻拍自己的脸,「丢人呦~」 「你是谁,你在说什...」 凌奇牧还在楚楚可怜地抹着泪,身旁的女人忽然上前一步,强势打断了他们的话。 「进去说。」 她身着精緻的职业套装,厚重的黑框眼镜盖住了她姣好的容貌,使得整个人显得严肃死板。 王明霁盯着她半晌,随然一哂,推着凌屿进了休息室。四人身后,无数吃瓜群众被这惊天消息噎得坐立不安,信息潮悄然涌动,四面传开。 相对比室外的喧闹嘈杂,室内静得令人心悸,甚至都能听到隔墙传来的模煳八卦声。 「王明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人坐在化妆椅旁的圆木椅上,嵴背笔挺、双手抱胸,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王明霁,像是一枚飞镖,恨不得扎透那张脸。 「路过。」 面对王明霁随口的敷衍,女人选择将视线转向了端坐在一旁的凌屿。王明霁不动声色地将高中生往后推了推,抬唇一笑:「如心,这么久不见,还是这么有攻击性。」 「请不要这么称唿我。」 「公事公办,也行。」王明霁无所谓地耸耸肩,「姜总监想跟我谈什么?」 「谈他。」姜如心指着凌屿,「一个私生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凌屿。」 青年蓦地抬头,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从几何时,这个名字于他来说再也不是耻辱不是负担、亦没有什么『世袭』的荣光。 姓氏名字,只代表着他自己。 听着凌屿不卑不亢的回答,王明霁有些意外,面色却很愉悦,应和着说:「凌屿怎么不能来这里?这又不是你们观星的地盘。」 「他来这里,对奇牧影响不好。甚至于会抹黑凌董和程董的名声。」 「本来就没有的东西,怎么被抹黑?」王明霁和颜悦色地拍了拍小骨架甜美系少年偶像的肩,「而且,不是你家奇牧先抖出来的吗?」 姜如心刚要反唇相讥,王明霁却抬手,阻了她的话:「哎,要是以前,我还真打算蹭你们的热度,在你们发现之前先把凌屿的身世爆出来,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但这次,我可真没打算出阴招。凌屿这小子倔得很,一点都不想靠着你们凌家的名声往上爬。哦~跟你家乖乖奇牧完全不一样。」 第102页 姜如心怀疑地看了一眼冷淡内敛的青年,再回看凌奇牧眼底的怒色,心里有了计较,不免轻嘆了口气。 这次怕是奇牧反应过激了。 不过也难免,遇上这样不学无术的私生子哥哥,任谁都会以为他是要过来砸场子的。 姜如心声音弱了几分,语气仍是显得冷硬。 「让凌屿退赛,以后不要跟奇牧出现在同一条赛道上。这样,我可以保证观星不会封杀他,至少给他留一条生路。」 「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又不是他经纪人,又不是他的长辈。我都说了,我只是路过看看。」 王明霁交叠双膝,单臂向后撑着太阳穴,一副看好戏的慵懒风流。 姜如心早知王明霁狡猾难防,却还是被气得胸口发疼。她冷然转头,对凌屿说了同样的话,甚至还予以一定的好处,如推荐他去其他唱片公司签约云云。 意外地,看上去尚稚嫩的年轻人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意动。他只是盯着凌奇牧,许久,薄唇微抬,笑了。 「凌奇牧,原来你这么怕我。」 指尖拨弄腰上银饰的凌奇牧蓦地抬了头。眼神厌恶难耐,可眼底却有着浓厚的不可置信。 他不敢相信,一贯鲁莽冲动又自卑的凌屿,竟然变得冷静又自信。那人竟能剥开他的伪装,看清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到底是谁给凌屿的底气?! 难道,是旁边这个人?! 凌奇牧怨毒的目光移回那个银髮男人身上,而那人正鼓励地给凌屿比了个大拇指。 「姜总监!」 凌奇牧冷然喝向姜如心,示意她做些什么。姜如心缓慢地摘下了黑框眼镜,挽起齐耳短髮过耳,走到王明霁面前。 「公事上,我不想掺杂私怨。但是,王明霁,这是你自找的。」 话音未落,女人勐地掀起一沓厚厚的列印纸,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重重的砸了下来!白纸肆意在空中卷旋着飞落,混着女人的哽咽与哭腔,一齐爆发。 「杀人犯,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第72章 原来你这么怕我(下) 力道使然,王明霁无法自控地向左倾倒,脖颈侧扭,打了髮蜡的银髮慢慢地向下落下几绺,颌骨处被砸出了一道淡红紫的淤痕。 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反驳。 他只是用手背轻轻蘸了蘸嘴角的血,极淡地勾了唇角。 「我都出狱了,你还是这么恨我。」 姜如心忍耐许久的眼泪一瞬决堤,像是一场不会完结的大雨。 「你出狱了,可她死了!她还是没有挺过你的三年刑期,亲眼看一看你从风光无限到落魄颓废。现在,你怎么还敢走到我面前装作问心无愧?」 「她的死,我很抱歉。但我说过,你恨错人了。」 「好,好。你还在狡辩。那么,你说说看,到底是谁陷害你?」 「……」 过去多年,王明霁无数次面对着这样重复的质问。可这一次,他依旧选择了沉默。 「说不出来?当然。当然!因为就是你!!!!」 「我只能说,如月的事并不是我...」 「不许你提她的名字!」 姜如心愤怒地重又举起手来,将要落下第二巴掌。王明霁认命地半阖眼眸,但,预料中的重击并未落下。 凌屿挡在了他的面前,牢牢地扣住了姜如心的手腕,对面拼命挣扎,指甲深深嵌进凌屿的皮肉。 「放开我!!」 「他说,不是他。」 「凌屿,你给我放手!!」 「我是他的学生,我不会看着别人欺负他。」 「这种人怎么还配为人师表?!」姜如心像是听到了最滑稽的笑话,她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这种羞辱、冒犯、洗脑女学生的禽兽,把她逼到跳楼自杀的无耻之徒,他有什么脸...」 「好了,我走就是了。」 王明霁极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侧脸的红印愈加明显。他理着衣领衣襟,弯唇笑了笑,嘴角有血。 「我跟凌屿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说过,我今天真的只是路过。不需要让我们的私怨影响他的前途。」 姜如心拼尽全力按捺住愤怒,单手扶着额头,压抑了许久,才缓慢嘶哑地吐出一个字。 「滚。」 王明霁伸手入大衣兜,从里面摸出一板润喉片,向着凌屿递了过去,在他耳边低语。 「姜如心提议的唱片公司不错。她是个正直的人,可以信。我走了,你今晚好好唱,别紧张。」 凌屿没接。 他平视着王明霁,神情认真。 「什么意思?我的拜师茶你都喝了,你打算反悔?」 「……」 「我们刚才一起打的人,你现在想丢下我逃跑?想让我一个人被孙则正挂上热搜?」 「……」 「这休息室里太臭了,我呆不住。走,陪我出去晒太阳。我刚跟你说过了,出卖色相低级又无用。别想着教给我,我不想学。」 望着凌屿坦荡又清亮的眼睛,王明霁喉头微酸,略略侧头掩饰地轻声咳着,『啪』地一声拍过凌屿的后脑,笑骂着说:「谁要教你,真自恋。」 「走吧,别强撑着了。腰疼就靠着我,老人家。」 话里带着笑,凌屿搀扶着狼狈的男人一瘸一拐地向外走,而一声慢慢悠悠地喊声从一旁传来。 第103页 凌屿回头,看见凌奇牧正坐着漫不经心地甩衣服上的银链子,冷嘲着说。 「凌屿,看来你是不打算退赛了。」 「我为什么要退赛?」 「好啊。一个私生子配一个杀人犯,你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师徒。」 凌奇牧拍着手叫好,笑容天真无邪,眼睛却浸着仇恨恶毒的暗光。 又听到『杀人犯』三个字时,凌屿脚步忽然停了。他唇边极淡的笑渐次褪去,快步走向凌奇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凌奇牧一巴掌。 他想,不能伤害受害者家属,打打凌奇牧这个被宠坏的熊孩子还是可以的。『哥哥』教训弟弟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凌屿,你他妈的敢打我?!」 凌奇牧不敢置信地捂着侧脸,半边嘴唇都被打麻了,说出的话模煳而尖锐。 凌屿轻蔑地瞥他一眼,却是回望着王明霁,微歪了歪头,问:「不能打?」 「这还用问?看样子你要被观星封杀到死了。」 王明霁扶着腰在门口笑,边笑边说风凉话。 「就这么白当别人的老师?好歹帮个忙啊。」 「行吧。」 银髮男人换了个姿势站,难得『热心』地为凌奇牧出谋划策:「小凌总,这巴掌印千万别让它消了。等凌屿走后,你捂着脸出门,低着头哭。然后『不经意』地路过你的粉丝团,再『不刻意』地露出巴掌印。借其他人的嘴『说漏了』『内幕』。这样,你的妈妈粉和姐姐粉就会人肉搜索出凌屿这个私生子。那群自诩正义的私生粉绝对会替你好好教训凌屿这个不学无术的人渣,保证吓得他出不了门。怎么样,这个方案你喜欢吗?」 「……」 捂着脸的凌奇牧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还真让你说中了,他真打算这么干。」 凌屿表情略显诧异,而王明霁稍微摆摆手,轻嗤一声:「都过了这么多年,娱乐圈还是这样无聊的老一套。」 掠夺放纵者的金钱,窃取绝望者的情感;操纵无知者的正义,猎捕围观者的好奇。 资本最不值一提的小手段罢了。 「喂,他要真照你说得这样对付我怎么办?」 「不会的。小凌总要脸,怎么可能啃别人吐出来的冷骨头?」 「哦。怎么感觉我白赚了这一巴掌?」 「当然了。瞧你们俩这不死不休的样,打不打这一巴掌,有区别?」 「有道理。」 「哼。小子,你要学得还很多呢。」 两人边说笑边离开,徒留脸色发青的凌奇牧和木然垂眸的姜如心。门轻轻地被合上,凌奇牧发疯一般地冲下了座椅,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香菸,甩开打火机的顶盖,一遍又一遍地点着菸丝,抖着手将菸嘴塞进了唇齿间,勐然吸了一大口。 「嗯...咳咳...咳咳咳...」 青烟从鼻腔口腔上涌,凌奇牧像是一株自燃的花草,脸色木木地发灰。 「奇牧,抽多了嗓子会倒,你的声带已经有浑浊的迹象了。」 姜如心伸出手捏着香菸中间,想把它抽出来,可凌奇牧发狠地咬着菸嘴,最后竟生生将它从中心撕裂。 菸草飘落一地,凌奇牧才脱力地向后栽倒两步。他阴沉着脸,拨打了几通电话。 姜如心边蹲着轻扫地面,边不贊成地看向凌奇牧。想建议什么,却被娇养高贵的少年轻易无视。 「...当然。为什么不让凌屿参赛?那可是我的『好哥哥』,你们,当然要好好对他。」 「那小凌总,这里面的分寸...」 「要什么分寸?不管什么手段,内定的冠军,必须是我。我要让这场比赛成为凌屿可悲人生的写照——越努力,越失败。他,一辈子也别想在我面前抬起头来。」 凌奇牧笑声清澈动人,可眼睛里却噙着愤恨的算计。 他重新夹了一支烟,放松地吸了一口,菸头处的灰烬勐然掉落。 凌奇牧皱眉甩手,嘴里轻轻谩骂,仿佛凌屿就是那些恼人的、不受控制的、随时会掉落的菸灰。 「脏死了。」 第73章 非得喜欢他吗? 王明霁和凌屿并肩坐在小板凳上,在大太阳下,一人背着一把粉色可携式小遮阳伞,像是两朵狗尾巴花似的。 「我应该把墨镜戴出来一副。闲在家里都要发霉了。」 「……」 「...真晒啊。明天得去趟美容院了,要不皮肤都完了。你跟我去么?」 「……」 「喂,小子,怎么一直不说话?」 「……」 「怎么,还是很介意我『杀人』的事?」 闻言,凌屿抬了抬眼睛,又垂下,声音从遮阳伞后面传来,闷闷地。 「是谁陷害你的?」 「我坐过牢。就这样,你也信我?」 王明霁没想到凌屿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的话。若不是这孩子涉世未深过于单纯,就是他惯于这样信任别人——这可不妙。 「我有自己的判断力。再说,就算我信错了人,陆知齐总不会像我一样蠢。他信你,我还有什么怀疑的?」 凌屿话里坦荡自然,王明霁又小小地感动了一下,说出口的话,却是轻哼着的欲盖弥彰:「随你怎么想。我来,只是受了知齐的嘱咐,没想着真要帮你。」 凌屿颇为无语地说:「王叔,你每次说谎的时候,总是用鼻孔看人,没人跟你说过么?」 第104页 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颇为沮丧地垂下了眼睛,双手交握,抵在前额,盖住了半张脸。 「要是陆知齐说谎也有这么明显的动作就好了。他...真的好难懂。」 「怎么,知齐最近没跟你联繫?」 「没有。自从我高考完,他就消失了。一通电话都没有,只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凌屿点开信息,上面只有短短的两句话,公事公办的口吻。 『我会兑现我的承诺,希望你也不要忘了你答应过的事情。这个比赛,是我替你报的名。至于你能不能抓住机会,全靠自己。』 「他答应你什么?你答应他什么了?」 王明霁其实好奇很久了。 凌屿低低地解释着,比如,他打工赚钱、替陆知齐做家务,而作为交换,对方帮他转学、帮他铺垫好个人事业发展的一切;再比如,陆知齐承诺会送他进娱乐圈,成名后,凌屿则用他的一切来回报。 王明霁听完,砸了咂嘴。 「听上去,陆知齐在做慈善。投入一个随时可能赔本的买卖,这么不理智,倒不像他。」 「...确实。」 凌屿垂了眼睛。 与陆知齐做的一切相比,他的付出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凌屿每天想着如何对陆知齐更好一点,想着想着,就满脑子都是他了。 见年轻人塌了肩膀,又捂住了脸,王明霁忽得又有些心疼。 「凌屿。」 「...嗯?」 「非得喜欢他吗?」 「...嗯。喜欢。非他不可。」 「……」 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沉重的嘆息声,凌屿不解,看向王明霁时,对方却避开了视线,像是在迴避什么无解的难题。 凌屿不解,刚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却听到了广播播送。 「第五百三十到五百八十号选手,请准备入场。」 「脸转过来。」 王明霁从大衣兜里掏出了半截手臂长的布筒卷,扬臂一展,里面赫然是千奇百怪的刷子。 很不适应化妆的凌屿立刻拒绝。 「刚才有人帮我擦过粉了。」 「流水线的东西,能看么?闭眼。」 冰凉的喷雾猝不及防地喷了满脸,凌屿身体一颤,再睁开眼时,沾满了粉底液的刷子已经在脸上颳了一层。凌屿抬手抹了一把,一言难尽地问:「王叔...你这...刷墙吗?」 「闭嘴,等着我化完。」 见凌屿想躲,王明霁捏着他的耳朵重把他拎了回来。他又取了一枚圆头刷子,沾了巴掌大小的粉盒,在左手手腕上轻轻抖掉余粉。 化妆刷在男人的手里飞转,令人眼花缭乱的打底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凌屿目瞪口呆地,又见王明霁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指甲盖大的银色小盒。 「帮我打开。」 「哦。」 凌屿不解地掀开盖子,赫然发现里面像是膏状的红色彩妆。从来不上妆的男高中生差点把盒子嫌弃地甩飞:「我不用这种东西。」 「由不得你。」 王明霁用大拇指沾着饱满的红色,在手背上晕涂开,直到颜色淡了下来,才两下抹在了凌屿的眼尾。他的手指细长,力道适中,涂起彩妆时指腹微微发热,动作专业又轻柔,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又是令人眼花缭乱地炫技,王明霁从他的口袋里不停地拿出化妆工具,行云流水一般。 凌屿狐疑地向他的口袋里看去,以为里面装了个异次元口袋。 「别动,让我看看。」男人仔细端详了一阵,眼带嫌弃,「五官勉强看得过眼,皮肤底子实在太差。也就这样了。」 凌屿怀疑地取出手机想照照镜子,想看看王明霁这敷衍式化妆到底比流水线工艺好在哪,可对方只伸手扒下外面披着的化妆垫,推着催他赶紧入场。 「...知道了。」 凌屿一路走,一路照着玻璃的反光整理髮型,显然有些不安。王明霁低声沉笑,十分愉悦:「没有眼光的小子。要是放在以前,别人求都求不来。还挑挑拣拣的?」 ==== 「别傻站在原地,摆个姿势。」 摄像师打着呵欠,困得泪眼模煳,瘫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朝他比划着名。 通常第一次入棚的新人都是手足无措,可明显,凌屿要更胜他们一筹。面无表情的青年往中央一站,简直就像一块石头——神情冷淡,动作僵硬,像是被人胁迫一般。 「服了。」 摄像师不耐烦地翻了白眼,弯腰调光圈焦距。可当摄像机的镜头定格在少年人的脸上时,摄像师明显愣了一下。 看了一晚上清一色的白/粉煳脸,卡粉裂纹,对比起来,这个小年轻的皮肤简直好得不得了。远看烟笼寒水,近看纹理细腻,又不是那种油油的小白脸。年轻人虽然面无表情,可黑色瞳仁亮而清,睫毛黑密,眉骨轮廓优秀。而眼尾处隐隐约约地有一抹极淡的红,并不夺目,甚至远距离观察几乎看不出来,可对焦近距离拍照时,蓬勃的颜色如同初生的彤云,烘托着凌屿清寒的气质,诸多矛盾点完美融合一体,让人挪不开眼。 「这新人哪找来的?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摄影师总算不困了。 他让人给凌屿换了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袖口挽起、胸前挂着缠着细红绸带的飞镖装饰银链;也没有强迫凌屿做一些卖萌、装可爱的动作,而是让他就地坐下,安安静静地拿着一本书看。 第105页 果然。 不擅长动态的年轻人侧脸几乎完美无缺,黑睫低垂、神态专注,嘴角紧抿着一抹倔强,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一根扎在岩石间的红缨枪。尖锐犀利,昂扬凌云。 「不错,真不错。」 摄影师拍了两张满意的证件照,还想换个角度继续,却被导播在耳机里不停地催促:「五百六十三呢?!人呢?!」 「啧。一共就录三期的小破节目,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摄影师嘀嘀咕咕,意犹未尽地让凌屿转去等候室,又低声叮嘱道,「里面一共三个评委,第一个刺儿头,第二个外行,第三个是内部人员。到时候嘴甜一点,别得罪了第一个,尽量争取第二个。」 凌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声谢谢,笑了笑。 摄影师的眼睛一瞬间睁圆了,愕然道。 「你不是面瘫?原来会笑?给我回来,重拍!!」 第74章 我,来者不拒(上) 还算宽敞的舞台,刺目的灯光,标准的一排桌子,桌后的三位衣着风格迥异的评委,还有摄像机后簇拥着的两圈工作人员。 凌屿站在聚光灯下,被灯光映烤得皮肤发烫又发痒。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与地下酒吧的烟雾缭绕与晦暗杂乱完全不同。 「在盲审录音小样的时候,我们就对你有印象,你的声音特别好听。今天一见,你的形象跟声音一样靓,真想邀请你参与我正在筹备的电影。」 座位正中的男人明显对歌手素养毫不关心,只亮眼灼灼地上下盯着凌屿的好身材和帅气脸蛋,不住地点头。 凌屿正要道谢,坐在左手边的评委却尖锐地指出了演唱的问题:「你的高音还算不错,但在不同音区间的混音有明显割裂感,以流行乐演唱的标准来看,并不算合格。」 凌屿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知齐说,他在半年前报的名。那时候凌屿的技巧和嗓音都显得青涩,所以评委指出的问题曾经客观存在。 「严老师,倒也不至于吧。」坐在最右边长发女人笑了笑,拿出了凌屿的参赛资料,纤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更加温柔地问,「听说你的家境困难,是不是从没有系统学习过音乐呢?」 「学了半年了,还行。」 凌屿看了看她的名牌,叫吴歌。 「半年?刚入门的歌手就能唱得这么好?真棒。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有天赋,这场初赛分组排名,你一定是名列前茅了。坐在我身旁的两位老师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啪』地一声! 严阳终于忍不住摔了手里的笔,黑着脸冷笑。 每次这个来自『黑键』公司团队的女人问出了这种令人羞耻的问题,就是要硬保人晋级的意思。大半天了!她就这样尴尬地扶了七八个能力低下的选手上位,严阳简直如坐针毡。 吴歌并不在乎冷抗议的严阳,自顾自地再接再厉:「说说你的经歷吧。」 凌屿从来就不是煽情派,被问到这种问题,只草草敷衍了句『没什么可说的』。 吴歌:「在你的学习生活中,就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感动的经歷?」 凌屿:「没有。老师很兇,经常骂人,嘴里吐不出一句好听的。」 吴歌:「...那至少有贵人提携吧?」 凌屿:「有。但他们不让我说。」 吴歌:「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凌屿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我能开始唱了吗?我唱得比说得好听。」 吴歌气得差点厥过去。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愣头青,真不知道公司高层为什么硬要捧他。 就这情商,捧得起来么? 眼见着吴歌的脸色变得尴尬,一旁的赵导想着打个圆场,却没想到,严阳先嗤了一声。 他闭麦低低地骂了句『演什么演』,又不耐烦地催促道。 「第一部 分,原创歌曲演唱。你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耳畔,『啪』地一声,灯光寂灭,唯有一束小小的追光洒在他的脚边。 场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灼目的灯光在黑睫间凝成碎金,凌屿微微阖了眼眸,极清澈冷冽的声音在胸膛共振。 这是一首凌屿自己谱曲作词的英文歌——『the two of us』,是一首典型的散文式情歌。曲式结构是简单的aba三段体,大旋律线,娓娓而来。 细究起来,除了那段连续的切分音外,这首曲子前半段并不需要高超的技巧便可驾驭。散文式类的歌曲考的是细腻度,除了技巧的部分,更为重要的,是对于情感的把控。面前的高中生倔强尖锐有余,柔肠百转不足;而歌曲开始几个乐句的旋律过于平淡沉缓,更难体现出情感的表达。 严阳耐着性子听了几句,隐约的期待也变成全然的失望。大半天的疲惫,再加之刻板印象使然,他不再留情,直接按亮屏幕,毫不犹豫地拍下了红键。 沉重的合成电子音迴荡在整个小厅间,声音洪亮,像是一记重锤,想要砸断台上人的演唱。可凌屿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侮辱性的打断,并未表现出特别的情绪波动,平静地唱了下去。隐忍压抑的主歌部分,随着凌屿低沉缓慢的诉说,如水流淌。 台下的严阳厌烦地闭着眼,背靠椅背,有一搭无一搭地揉着太阳穴,忽然,他倦怠的表情里添了一丝疑惑。 似乎...歌里的情感流动一点点地增强了,让人不由自主地共情。严阳放下撑着额角的手,开始不自觉地倾听歌词曲调。 第106页 这是一首描写爱情的歌,主歌却无一字提到『love』。他只是提及了雨夜十字路口的一场车祸,写渴求救赎的倖存者;写事不关己的高档车,写袖手旁观,写偏见冷漠;又写那把落在他肩头的透明雨伞,还有那件为他包扎伤口的白衬衫。 年轻人的暗恋很浅薄,没有惊天动地,安静而卑微。更像是高中课桌里一张轻飘飘的试卷,他掏空心思写满了所有空白,怀揣着那红笔写下的高分,不为炫耀,只想换来那个人的偶尔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拼了命地想要靠近,可他们的距离太远,仿佛隔了山海,浪急风高,最终吹走了他死死握住的那张试卷。纸张旋飞,被车轮无情碾过,如同那段无疾而终的年少心事。 副歌则是不断拔高的音程,一浪高过一浪。控制感又有力量感的声音震得场内所有人的耳膜嗡嗡作响,凌屿漂亮如钻石般的嗓音在此刻一显无余。严阳勐然身体大幅度地向前倾,双眼炯炯地盯着舞台中央的年轻人。 今晚确实有两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个是天之骄子却名不副实的凌奇牧;另一个就是一文不名却难掩天赋的凌屿。 有趣的是,两人都姓凌。 第75章 我,来者不拒(下) 「i am waiting, always waiting, for you!」 渴求自我救赎的凌屿痛苦到了极点,最高音甚至被暴力地推上了c5。凌屿的眼眶微红,仰头嘶吼着最后的发泄,又狠狠将麦划走,侧过头大口大口地唿吸,胸膛难以压抑地起伏。 他闭着眼,睫毛轻颤,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在忍着眼泪。可摄像机后,已经有不少人在跟着小声地啜泣。 伴奏一瞬消失,台下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青年。凌屿停了几秒,垂在身侧的手重新举起,他垂着眼,带着嘆息念出了最后的歌词。 「look at me.」 你能不能等等我,能不能...看看我。 「不错。」 严阳忍不住小声嘀咕。 力道一收一放之间,游刃有余。虽然有几处瑕疵,显得鲁莽粗糙,但就是这种横冲直撞的劲儿,正合了这首歌的氛围。 只不过,歌曲的小样与现场版怎么会差这么多?! 就在他后悔着自己冲动而按下的『不合格』按钮时,凌屿已经把麦放回了麦架上,站在舞台边缘,安安静静地站着。 「好!好!!好!!!」赵导失声贊道,「我看,这歌坛又要再出一个楚峪那样的天才!!不管是外形、年龄、还有歌曲的表达技巧,都跟当年那个天才一样优秀。甚至,你比他多了些故事感和镜头感。我很喜欢!说真的,你有没有兴趣转行做演员?」 连严阳也忍不住开口贊道:「虽然部分处理的不够细腻,但高音爆发确实惊艷到我。」 凌屿:「谢谢。」 严阳:「刚才没听完就拍了按钮,是我着急了。跟你道个歉。」 台下的人齐齐不可思议地看向严阳。那人是出了名的黑脸和严肃,从没见过他在镜头前对什么人道歉。这样的行为,足够单独剪出一期预告片了! 镜头立刻贪婪地转向凌屿,祈求这位冷面青年能多给点反应,可是这位祖宗却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淡淡地说了句『没事』。 接连而来的赞扬从赵导口中传来,凌屿也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招摇或谦逊,整个人寡淡得像一块冰晶。仿佛刚刚迸发的情绪像是错觉——曲尽了,情绪就被藏起来了。 见凌屿这么优秀,尴尬的吴歌总算松了口气。 她以为接下来的晋级应该是顺理成章的,正要开口,可一旁的导播却疯狂地给她打手势。 吴歌疑惑地打开静了音的手机,惊讶地看见里面躺了错过的十几条简讯。是来自直属领导的最新指示,与赛前商量好的战术背道而驰。 『不允许凌屿晋级!』 「什么?」 她愕然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向着导播反覆确认,得到了确定的回覆后,才深吸了一口气。摘下那副殷切又情绪化的脸谱只是一瞬间的事,吴歌轻易蜕变成了一个『专业严肃』的乐评人。 「严老师为你说了很多好话,赵导也挺喜欢你的。但,我不得不说一句实话。你的乐商实在不高,对于感情的处理也不够细腻。这首歌,全靠高音炫技顶上去的,根本没法打动人。而且,曲子和词写得也很单调无聊哦。我认为,你不够资格进入下一轮。」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尤其是吴歌右手边的两人,均是不敢置信地盯着她,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哈?乐商不高?炫技?没有感情?」 「词曲单调无聊?」 吴歌当然意识了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盯得她背后火辣辣的,汗水心虚地沾湿了衬衫内衬,黏煳煳地。 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她的存在,就是为了代表公司高层的决策意志。此刻就算她表现得奇怪又毫无逻辑,她也必须要硬着头皮说下去。因为这是她的工作。 她勐地拍下了面前的按钮,『x』又一次显现在了屏幕上。 已经有了两个『不合格』,凌屿现在已经进入了待定区。如果再有一个,那么则铁定会被淘汰出局。 赵导演明显是会投晋级票的,而吴歌决不能让他这么做。她必须想办法找个藉口,把凌屿拉下来! 第107页 「考虑到我们是为了游戏里的英雄撰写他们的角色曲,词曲作者必须有大量的知识储备,才能够创作出相应的歌曲。」 「你说知识储备...」 严阳的反问被吴歌立刻打断。 「是的,知识储备。比如,《黎明之前》的第三个副本是以法国为原型,基于大量歷史事件改编而成。如果不了解那段歷史,根本写不出英雄生平的颂歌。」 「游戏官方已经声称,世界观是架空...」 连不怎么懂游戏的赵导演都忍不住小声提醒她,可吴歌仿佛听不到似的,死死盯着凌屿疯狂输出。 「你懂法语吗?会唱法语歌吗?基于你的家境和生长环境,我不认为你具备应有的音乐素养。」 曾经的煽情拉票话题转眼就成了攻击他软肋的刀子,一句话也可以翻云覆雨。严阳忍不住和她争辩起来,立场滑稽地反转,和稀泥的还是老好人赵导。 这话题转折生硬到连耿直的凌屿都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视线左右平扫,果然,在摄像机的后面,站着一个戴口罩、戴兜帽的矮个子少年。 那人笑着,眼睛弯得天真无邪,右手身在胸前,悄悄地比了个讽刺的中指。 凌屿想了想,上前半步,略微弯腰,单手抚着立麦说。 「我确实会几个法语单词。如果歌曲不难的话,可能我可以...」 「很好!给他拿上来。」 吴歌就怕凌屿不接话茬,让她没办法借题发挥。她立刻挥了挥手,一旁戴着耳机的矮个子场务忙不迭地双手捧着一页薄薄的纸,递了过去。 曲谱被潦草地列印了出来,法文压在五线谱下,右下角的网页水印还没来得及消,纸页上面甚至还沾着印表机的热气。 「le...」 凌屿磕磕绊绊地念着题目,极轻的笑声从人群里传来,凌屿眼皮略抬,准确地看见捂着肚子笑的凌奇牧。 严阳深觉不快,他摘下麦克风,严肃地替凌屿向着吴歌申诉争辩。 「我们的竞赛是要选出优秀的『唱作人』,而不是考语言学博士。这加赛,不符合赛程规则。」 「音乐素养也是『唱作人』必不可少的一项考核要求。『香榭丽舍大街』并不算冷门歌曲,我并没有故意刁难他。」 吴歌侃侃而谈,有理有据。 凌屿盯着凌奇牧,而对方正抱着肚子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把口罩剥下了大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凌屿,别不自量力。下来吧,我真替你丢人。』 少年口型缓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砸在凌屿脸上,带着极浓的羞辱意味。 就在他以为凌屿会灰熘熘地滚下去时,那人却笑了。 凌屿在笑从前的自己,笑过去的盲目和莽撞,笑那些年的怯懦与自卑。 就凌奇牧这种货色,也值得他费心去争?他从前是瞎了眼么? 于是凌屿抬起头,直视从容,一字字地问。 「只需要唱这一首『les 插mps-elysées』?」 刚才连歌曲名字都念不出来的年轻人,这次的发音却格外标准,吴歌没反应过来,顺着凌屿的话,点了点头。 「能让你进入待定区。」 「好。」 说罢,凌屿随手扬掉手里的歌词单,看也不看,两步走到严阳身边的空椅子旁,微笑欠身,借走了那把严阳随身携带的吉他。 转身的瞬间,右手利落地轻扫和弦,法国香樟树掩映下的大街顷刻在众人面前徐徐铺陈,整个演播厅似乎都跃动着树叶间缀下的碎金阳光。 凌屿的自选曲展示了他高亢清亮的高音,而这首歌又将他漂亮的中音区显露,曲风由大线条慢速一下子变得极律动俏皮,两首歌互为补充,竟然完美地凸显了凌屿对歌曲游刃有余的驾驭力。 至于吴歌和凌奇牧想要为难凌屿的法语...只能说,凌屿巧妙地借着旋律起伏,让自己的发音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漏。 一曲毕,满堂喝彩。 吴歌的表情从震惊到慌张,而随着最后一个和弦落下,凌屿单手拎着吉他,一步步走向那个坐立不安的女人。他将歌单端正地放在她面前,欠了欠身。 「再来多少首都可以。」 他撩起眼皮,又挑衅地盯着摄像机后脸色阴沉的凌奇牧。 「我,来者不拒。」 第76章 凌屿,我很忙(上) 王明霁抱着一碗热腾腾的关东煮,和衣窝在角落里,一边看着现场直播的大屏幕,一边美滋滋地吃宵夜。 他并不担心比赛结果,因为他很清楚,以凌屿现在的水平,根本不可能落选,无非就是排名先后罢了。 他刚咬下一大块软糯热乎的白萝蔔,正被烫得满嘴吸熘气,却蓦地听见了吴歌的刁难,本是愉悦的嘴角一点点落了下去。 「真是没完没了。」 他昂头喝完了汤汁,随手抹了抹嘴角,对着玻璃抹了髮型,轻轻松松靠着刷脸混到了工作牌,如愿挤进了录制现场,被挤在门边,垫着脚尖四处打量。 正巧,看见两兄弟针锋相对、凌屿一步步被凌奇牧的手段逼得被迫还击,王明霁不快地眯了眯眼睛,随即满不在乎地轻『啧』一声。 「凌奇牧后面有人,难道凌屿就没有?」 ==== 陆知齐接到王明霁的电话时,已经凌晨三点了。 ktv包厢里播放着震耳欲聋的乐声,陆知齐垂眸看着手机来电,身旁的男人懒洋洋地吩咐道:「把他的嘴堵上,再把歌关了,让小陆总安静地接电话。」 第108页 「不用。你们继续。」 陆知齐随意瞥了一眼半跪在地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满脸淤伤的中年男人,起身,掩了门。 屋内的血腥气被涌入的空气沖淡了不少,陆知齐斜靠着墙站,单手虚虚握着冷银色的门把手,心不在焉地应着。 「王叔。」 「你在哪呢?还没睡?」 「嗯,有点事。」忽然想起什么,陆知齐用力拉上包间的门,才低声问道,「怎么了,是凌屿今晚的选拔赛不顺利?」 「嗯?你出差那么忙,还记挂着凌屿的事?」 陆知齐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随口一提罢了。倒是您,对他比我更上心。竟然愿意为了他重新回到娱乐圈了?」 「啧。还装、还演?我能回来,这不是你一早就算计好的吗?」 「……」 对面的陆知齐轻笑,算是默认。 王明霁便也认命似的笑了。他半扶着门框,从玻璃窗的反射光观察着现场情况。 光幕又落了下来,凌屿独自一人站在台上,正拿着那张薄薄的乐谱,与庞大的资本孤军对抗。 王明霁皱了皱眉,说。 「简短地说,凌奇牧控制了黑键,想阻止凌屿晋级。呵,真是。一场小比赛,黑幕百出,真是庙越小、越出妖孽。」 「我没有收到来自黑键方面的消息。」 「哦,那就很清晰了。黑键主办方摆明了瞧不起你给的筹码,也看轻凌屿的能力。所以,舍了你,接受了凌家的示好。」 「合情合理。」 声音如常,温和低缓,一如陆知齐平常的喜怒不形于色,不过王明霁倒是能听出压着的两三分怒意——也不知道这反常是为了什么,或是...为了谁。 「你打算怎么帮...哎,小子,来这!」 王明霁说到一半,忽得捂着话筒,招着手,朝着不远处唿唤。 凌屿胸口贴着『待定』的塑料标籤,在无数工作人员佩服眼神的簇拥下,走出了录制现场。他循着声音找去,果然,在一个空荡的楼梯口,找到了坐在小马扎上的王明霁。 凌屿意外地问:「还没走么?」 「废话。」王明霁问,「唱完了?」 「简单。凌奇牧脸都绿了,估计现在正打电话要继续搞我呢。我等着。」 「哼。凌家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大概没想到你会有我这么一个优秀的师父吧。」 王明霁洋洋得意,凌屿撇撇嘴,不置可否。 「这半年学下来,我都能考delf a2了。一首烂大街的歌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也奇怪。义大利语说得磕磕绊绊,德语大字不识一个,偏偏这么喜欢法语?小时候被谁启蒙过?」 「……」 凌屿又不回答了。 他自来熟地在银髮男人身边坐下。年轻人手长腿长,一步就跨了三四个台阶,他单手支着头坐,右手捶打着肩膀,扭转着放松肌肉。 「我饿了,有吃的吗?」 「没有。饿着吧。」 王明霁把另一杯关东煮塞进了凌屿的手里,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夹在肩膀,姿势有点别扭。 凌屿唱得喉咙干渴,也瞧中了里面的软萝蔔,正塞了一大块在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问:「王叔,你跟谁打电话呢?」 「你的陆、叔、叔。」 「噗...咳咳咳...什么!」 凌屿唿吸一滞,一口没咽下去,差点被噎死。刚才在舞台上肆意挑衅、毫无畏惧的年轻人此刻正撕心裂肺地咳嗽着,又怕又急,眼角都冒了几滴眼泪出来,磕磕绊绊地说:「你跟他说什么...他为什么打电话...咳咳...他在哪...」 「问题太多了,一个一个问。」王明霁懒得转述,干脆把电话塞给了凌屿,「你们聊。」 「咳咳...咳...唿...嗯咳...」 凌屿边捶胸边咳嗽,终于把胸口堵着的软萝蔔给咳了出来。手心已然渗出了汗,凌屿双手在膝盖上搓,復而更加紧张地抓着手机,急喘着轻声唤他:「陆知齐?」 对面许久才出声,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嗯』。 「你好久都没有回我的信息了。你...你没事吗?」 「我很忙。」 没有什么忙碌是来不及回信息的。无非是为了遮掩厌烦而找的藉口。 凌屿狠狠地咬了下唇,低沉呜咽地说了声:「知道了。」 两人又恢復了彼此相对的沉默。 话筒那边,偶有音乐声传来,夹杂着嘈杂的人声与清脆的觥筹交错,这场景凌屿再熟悉不过。 终于,他耐不住地问道:「你在ktv过夜?你什么时候喜欢去那种地方了?」 「你好像忘了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点了。」 「可是...」 「凌屿,你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的去向?」 对面人似乎有些不耐,径直打断了年轻人毫无分寸的问询。 凌屿脸色蓦地一白,捏紧了手机,边缘硌得手掌生疼。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能自嘲地说一句『对不起』。 王明霁听得一头雾水,夺回手机,点开外放,主导了话题的走向:「你们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现在不是在商量让凌屿晋级的事吗?」 「你听了吗?我写的歌。」 凌屿低低地问,话里还是藏了期冀。对方的回应却是淡淡地:「没有。很忙。」 意料之中的回答,凌屿的心又沉了沉。他抿着唇不说话,而对面静默许久,却是对着凌屿问到:「那么,你需要我帮忙吗?」 第109页 「不需要。你说过,你不喜欢走后门,要我大大方方地从前门走。凌奇牧有多少招数,我都接着。我相信,我能撑得住。」 凌屿憋着气,犯了倔;可陆知齐的反驳却如约而至。 「筹码相当、地位相等的较量才叫公平对决。我从没教过你蚂蚁单挑大象。你是跟谁学的?」 王明霁立刻双手举过肩,表示跟自己没关系。凌屿瞪他一眼,咬着嘴唇不说话。 「……」 「既然你不需要我帮忙,那就算了。我确实很忙。」 对面的人声音分不出喜怒,语气也是淡淡的,听得凌屿火更大。他捏瘪了关东煮的纸杯,用力丢进了垃圾桶,『轰』地一声,走廊玻璃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末了,还是气不过,凌屿回头难得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句:「不怪陆总失眠。高档会所里那么多玩的,怎么能睡得着?」 第77章 凌屿,我很忙(下) 凌屿离开时的脚步硬而急促,王明霁惊奇地『啧啧』两声,关了免提,捂着话筒对陆知齐说:「少见啊。那小子这么气急败坏的,还是第一次。」 「……」 「什么情况?」 「没什么。只是...」 身后忽得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 包厢的门慢慢打开,时景靠在门边,纤细皓白的食指玩弄着自己项间松松垮垮的领带结,似笑非笑地盯着陆知齐的侧影看。 直到陆知齐按了静音键,回眸视线问询,他才不紧不慢地说起了审讯结果。 「招了。药是程榕助理匿名给的。她的手段很高明,不过,还是百密一疏,被我查到了。」 「……」 「我替你问了。他确实不知道凌远峰是否参与谋杀你姐姐。」时景抬眸,玩味一笑,「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这件事只是程榕一个人下的黑手。与凌远峰无关,当然也就跟凌屿无关了。」 「...你不该做多余的事,这不是委託内容。」 见陆知齐神色冷了下来,时景无辜地耸肩,径直从胸前口袋里抽了张消毒湿巾擦手,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抹掉指缝间藏着的脏污和血迹。 「好吧,我白干,我闭嘴。人,我给你找到了。那我就回去等钱了?」 「打扫收尾不属于你的工作范畴?」 「一般来说,杀人是不管埋的。不过小陆总马上就是我的老主顾了,给个优惠。我带他回去,后续,我会让他学会闭嘴的。」 时景打了响指,优雅退场。 陆知齐从包厢虚掩着的门缝中看着屋内的一地暗红血迹,略沉了沉眼睫,转身离开。 从玻璃旋转门踏出时,热风从衣领钻进衬衣,滚烫地贴着每一寸皮肤,堵在心口。陆知齐极轻地颤了颤,才想起自己尚在通话中。 他拿起手机,重新接通,声音哑得厉害:「抱歉王叔,刚才有点事。我们说到哪儿了?」 「哦,刚在说凌屿的事。这小子倒霉的,遇上了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按照这样下去,就算进入待定区,他也会被随便找个藉口淘汰了。你要不要再拉他一把?」 听见凌屿的名字,陆知齐的脚步一顿。 「他已经成年了,要做什么、怎么做,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管。」 王明霁像是在听天方夜谭,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呃,嗯?什么?」 「您为什么这么吃惊?」电话那边的人笑了,笑得理所当然,「您不是早就告诫我了吗?他是凌远峰的儿子,是杀人兇手的儿子。就算我不恨他,我也不该收留他、甚至养着他。现在我及时止损,您不为我高兴吗?」 王明霁越听越不对劲,那孩子虽然在笑,但是话又密又急,痛得像是咬着刀片,每个字都裹着血。 他犹豫着试探道。 「知齐,你是不是查到了兇手了?果真是凌远峰?」 「……」 一整晚的私下盘问,支离破碎的线索,几乎还原了姐姐一家车祸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姐姐姐夫浑身骨折、内出血,头颅破裂,五官移位;而他刚五岁的侄女,被撞成了一堆骨肉连着的...泥团。车里的牛排骨扎进人的肋条,玫瑰的倒刺埋入肉泥。从机场出差回来的姐姐还没还没来得及吃上一顿团圆饭,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她深爱的世界。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杯混了hty-76的温水。 陆知齐周身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右手攥拳,手臂撑在面前冰凉的路灯杆上,缓缓地抵住眉头。 大风卷皱了衬衫领口,又唿唿地刮过话筒,巧妙地掩去了陆知齐强忍着的哽咽与急喘。 过了一会儿,痛苦才被他勉强压下。 终究还是不愿面对现实,陆知齐开口,声音低哑,暂时瞒了下来:「...没有,我还没查到。」 「……」 听到否认的回答,王明霁竟松了一口气,心口五味杂陈。 跟那个耿直真诚的小子呆久了,竟真的相处出几分感情来。如果真的知道凌远峰是兇手,他怕是会有点不捨得把这个兇手的儿子扫地出门。 「当时真该劝住你...算了,说什么都晚了。现在,你想怎么做?」 「……」 陆知齐的沉默说明了很多事。 至少是犹豫不决,最差是一刀两断。 王明霁瞭然,嘆了口气。 第110页 「我知道了。这场比赛以后,你别再管凌屿的事了。我会把这孩子送回老家,当然,我也会跟着回去。」 「您不用为了...」 「我当然不止是为了你。实话说,我其实很怕再涉足娱乐圈。怕捧不红这个好苗子,更怕再重新遇上楚峪那个畜生...好了。你别担心了。我会看住他,不让他出去闯祸,只会偶尔让他来家里除草扫地,来偿还他爸做的孽。」 「不...」 「陆知齐。别什么事都自己压在心里。我还没死,家里总还有个大人帮你撑着。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王叔。」 「别肉麻,也早点睡。天天熬夜伤神,喝酒又伤身。」 「别担心我。我很好。」陆知齐似乎很快调整好了状态,轻声嘱託道,「凌屿的事,我会再想想的。」 「嗯。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帮你。」王明霁顿了顿,稍微抱歉地说,「...还有件事。那个,我本来以为你会想听凌屿的初舞台,所以给你录了屏,发过去了。时间有点久,来不及撤回了。如果不想听,删了就行。」 王明霁发来的消息横亘在提醒栏的中央,格外扎眼。 这一夜太过疲惫,陆知齐没有力气再去解决另一件棘手的难题。 ...可,终究是他自己招惹来的祸患,总不能就这样甩手不管。 如此想着,陆知齐还是打开了这段视频。 他单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揣在裤兜,大衣被风撩起一半,本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可渐渐地,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最后,终于彻底停下。 路灯接触不良,陆知齐站在支离破碎的光里,垂眸盯着视频里那双泛红的眼眶,耳畔全是年轻人撕心裂肺的吶喊。 ——别人听不懂的,他却能轻易破解出那一段段加了密的内心剖白。 握着手机的手臂缓缓垂在身侧,陆知齐脖颈微微后仰,后脑轻靠着路灯,想借一场风吹散他满心的荒唐。 可惜手机里循环播放着凌屿的歌声,一句一句,重重地往陆知齐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砸。 夏夜起了小雨,细入毛牛针似的,陆知齐避也不避,任它湿透全身,期望这会让他找回久违的理智。 凉意慢慢地爬上皮肤,陆知齐终于醒了过来。被打湿的睫毛轻颤着,他慢慢睁了眼,伸手拨通了一个电话——这代表着,他的决定。 第78章 一场豪赌,不是么? 小雨下了一整夜,直到黎明。天边橘色染亮了夜幕,那根接触不良的电线桿终于停下了闪烁与摇摆,天光蔓延,漫过那双湿了的皮鞋,也将路灯旁的高挑身影映亮。 那首歌循环了许多遍,连手机背面都发烫。 「叮咚叮咚...」 系统自带的手机铃声响起,是『黑键』的执行总经理方书逸先斩后奏的电话。 对方话里有惶恐和无奈,解释了凌氏『半胁迫』式的强势注资,凌奇牧出人意料地参赛,以及对凌屿的『特别关照』。 「哦,迫不得已么?」 只是一声淡淡的反问,却让方书逸背后『唰』地一起了一层微汗。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件事,是他理亏。 先是与陆知齐签订了合作协议,后又接受了『观星』的注资。这样两边通吃的吃相着实有些难看。 可方书逸是个精明的商人,一切以实际利益为考量。在陆知齐隐晦地表明自己将与『观星』割席后,所谓的『小陆总』的头衔便已经不够贵重了。与实际掌权『观星』的凌氏相比,『观星』前任负债离世的董事长陆思琢的弟弟——陆知齐的身份显得格外单薄。 更别提,陆知齐要捧的是一个一文不值的穷学生凌屿;而凌家要捧的,则是凌氏集团的公子、新一代偶像新星、全民年下小男神——凌奇牧。 这样权衡利弊之下,方书逸自然倒向凌氏观星。 方书逸支支吾吾地遮掩了半天,在陆知齐眼里,不过是拿着遮羞布跳舞的小丑。 他仍是耐心地听完了方书逸所有的解释,淡定一笑。 「方总,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捧凌屿这个人。他赢不赢,怎么赢,根本与我无关。」 「可是之前...」 方书逸被陆知齐一番话搞煳涂了。 他本来以为,陆知齐是为了捧红一个新人,想借这个新晋的小流量来分凌奇牧的流量,也为他自己多添几张与凌家抗衡的本钱。 可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方总还是不够敏锐。不如看看热搜?」 对面的声音淡定如常,方书逸却莫名有种被人掌控的不妙感觉。 他慌忙打开手机,看见几枚飘红的热搜,都与黑键比赛有关。可方书逸来不及高兴,就被热搜得内容砸得头晕眼花。 #凌屿 凌奇牧 私生子# #凌屿扇了凌奇牧# #凌屿被逼退赛 凌奇牧权力通天# 「什么...凌屿是凌家的私生子?!」 方书逸被这惊天大瓜噎得两眼一黑,急忙向陆知齐求证:「这些热搜都是你买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什么都没做。你们化妆间里的艺人,『不小心』透露了凌屿与凌奇牧的关系,当晚就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至于我,只是在适当的时机添了一把火,把这两兄弟推上风口。」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送凌屿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方书逸喃喃,「你让凌屿展露风头,压了凌奇牧一头,分走了他的流量;然后又爆了他的私生子身份。不是为了捧红他,而是借他的身份来羞辱凌奇牧?不...不对。你根本不在意凌屿和凌奇牧的死活。你推波助澜,是为了凌远峰...是为了观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111页 方书逸完全明白了。 黑料频出、声誉受损、股价震盪...陆知齐这刁钻又奇险的一步,完全是为了削弱凌家对观星的把控权。这样一来,陆知齐才有可能趁乱夺回观星! 陆知齐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润,又带着极淡的戏嚯。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黑键总归是获利方。这场竞赛的话题度拉满、现金流因为观星的注资而存续。我以为,方总应该很满意才对。再说,以您的野心,难道不想让这场小比赛一夜间翻红成为热度榜第一的综艺节目?」 「……」 被看透心思的方书逸哑口无言。 原来,陆知齐真的不是为了捧凌屿,而是无情地把这个私生子作为弃子,从而谋取最大的利益。 不过,方书逸并不傻。陆知齐嘴上说『黑键是获利方』,然而他把其中的风险完全藏在了云淡风轻的陈述之下。 「哼。要是我真按照陆总的想法走,借着热度,剪一出『兄弟相争』的戏码,抹黑凌家声誉,观星恐怕会立刻撤资,说不定还会给我们使绊子,让节目无法顺利进行。小陆总,你组的局,终归是你们观星内部的权力斗争。你想把凌远峰弄下董事长的席位,总不能把自己的风险强压给我们吧。」 「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就看你敢不敢赌,赌我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如果我赢,三年内,我有能力把黑键手里的盘子做大十倍。」陆知齐丝毫不受方书逸的要挟,甚至话尾隐了几分轻松的笑,「当然,如果方总不愿意,我这就换一个人合作。热度铺陈到了这个位置,想必有很多人愿意接手...」 「等一等!」 方书逸果然沉不住气了。 他在办公室烦躁地走来走去,将所有利害关系梳理个遍,最后依旧犹豫地问:「...小陆总,你怎么敢确信,凌屿会赢过凌奇牧?如果凌屿输了,凌家必然倾全力反扑,舆论颠倒只是一瞬间的事。到时候,支持凌屿的我们就会像小丑一样,丢掉所有。你想想,一旦进入第二场比赛,就是游戏内u公投。任何人都操纵不了比赛结果,到时候...」 「所以,他才会赢。」陆知齐说,「他必须赢。」 方书逸一震。 两人几次生意交手,陆知齐永远进退得宜、留有余地,而今夜,他才终于听到了这个男人破釜沉舟的承诺。 这场与观星的博弈,不止黑键孤注一掷,陆知齐怕是也押上了全部。 「一场豪赌,不是么?」陆知齐轻笑,「我下注了,方总敢不敢跟?」 方书逸勐地拍了桌,痛快喝道:「好!跟了!」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来理性分析一下陆总的千层套路。 凌屿的身份迟早会被曝光,如何让它曝光得有意义、利益最大化,是陆知齐理性层面需要考虑的首要问题。于是,他选择这个时机推波助澜,从这个角度来看,方总分析得很对。 如果陆知齐真的对凌屿没有感情,那么他大可以不管小孩的死活,让舆论直接毁了所有姓凌的人,这样对他更轻松。 但他没有。他还是跟方总做了利益推拉。这一番操作,表面上把凌屿当成了最不值钱的棋子,但实际上却为他争取到了主办方的支持,让他不至于半路就被淘汰出局。陆知齐还是希望能给凌屿一个证明自己实力的机会、一个相对公正的舞台。 理性和情感纠缠太久了。陆知齐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无情哇。 第79章 逃避 筹码落定,各自离手。 再寒暄便显得客套,方书逸匆匆挂了电话,开始着手安排。他的指示下达得很快,处在待定区的凌屿几乎马上收到了成功晋级的消息。 如他们所料,观星方面也进行了瞬间反击。热搜几次被撤下,又莫名被挑起,沉睡的城市被一条条流言八卦唤醒,早高峰的学生社畜乐此不疲地跟风哄抬,这件事渐次发酵。 陆知齐单手握手机,拇指缓慢地滑动热搜榜单。对凌屿铺天盖地的抹黑盖过了先前那些模煳的猜测,某群自诩正义的粉丝几乎想要用笔把凌屿戳烂。 他没什么兴趣地关掉了社交软体,打开了观星内部的实时股价动态。 波动,维稳,再波动,颓势初现。 很快,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小陆总,我尽力了。我只能保凌屿进入下一级。凌氏那面给我的压力太大了,再加上有内鬼放出了当时录制的排名情况,我们能操作的空间也有限,没法更改凌屿的初赛排名。他现在还是晋级选手的最后一名。」 「……」 陆知齐很清楚方书逸在焦虑什么。 复赛是个人赛,按照观众对歌曲的喜爱程度依次淘汰参赛选手,最终选定三人进入最终的游戏音乐会。 而赛制是按照初赛排名来自选英雄角色,并为其作曲。但是,每位英雄的参选限额有限。 也就是说,当排名靠前的选手把大热英雄选完了以后,吊车尾的选手就只能挑选那些冷门的英雄。 虽说每个英雄在游戏里都占了一席之地,但因为游戏的性质所定,那些操作感强、能力超群的英雄总会吸引更多人的喜爱,也即,为热度高的英雄作曲的参赛选手更容易获得更多的关注和喜爱。而被迫选了冷门英雄的凌屿,这热度从一开始便落后人一大截。面对着这样的劣势,凌屿该如何反击?! 陆知齐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方书逸发来的资料和情报,耳边传来方书逸破音的问询。 第112页 「轮到凌屿选择英雄作曲的时候,他已经没得选了。小陆总,我们该怎么办?」 「就这样。」 陆知齐的声音稳重地过了分。方书逸却心里没底,反覆地质问着陆知齐的决定,失声吼道:「就...这样?你就这么相信他?」 「他是我带出来的人,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轻易认输。」陆知齐的回应依然沉稳,「如果你不信他,你可以信我。」 「...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方书逸的焦灼全藏在这一声嘆息间。陆知齐轻扣挂断了通话的同时,又有电话打进来。 「知齐,做到这种程度就行了吧?」 「嗯,谢谢了,师姐。」 「客气什么。」 谢念烟从一堆外卖里选了一杯最苦的浓缩美式,其余的早点都派人分给了手下熬夜加班的公关二组。她站在屏幕前,抿了一口,望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信息流,又透过玻璃落地窗看向那些伏案工作的部员。 偌大的观星公关部,一半忙着撤掉热搜,另一小半正加急挑动热搜。小小的传媒平台见证了资本的内部博弈,用大部分人跟风的好奇心作为推手,共同将凌家的两兄弟推上舞台。 她嘲讽地瞥了一眼走廊上挂着的凌奇牧巨幅海报。很快,被资本栓线、吊住手脚的木偶小丑,又要再多一只,同样也姓凌。只是她没想过,陆知齐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与凌远峰正面对上。她总觉得,按照那孩子缜密又周全的性格,总该再筹谋得更久一点,直到准备完全,毫无破绽。 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下定了决心。她只希望,这并不是一场被意外挑起的仓促之战。 「知齐,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没什么需要准备的。」陆知齐淡淡地说,「或早或晚,我总该做个决定。」 「你想好了就行。我总是会帮你的。」 「谢谢。凌远峰和程榕肯定会反击,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师姐,你在公司更要小心,不要被他们抓住把柄,不要太暴露跟我的联繫。」 「这你放心,我有数。倒是凌远峰,出了这种丑闻,我看他这个董事长的位子怕是又要坐不稳了。」谢念烟不由得夸赞道,「知齐,我之前不该怀疑你的做法。利用那个孩子,确实会给我们带来很多好处。你做得很好。」 「……」 见陆知齐没说话,谢念烟以为他累了,便主动催他休息。对方轻声说了一句『好』,刚挂了电话,又是接连不断的利益相关者打来电话询问。 周旋了许久,手机终于安静了下来。 话说得多了,喉咙又干又烫;而熬夜淋雨的后遗症是晕眩,头重脚轻的。他单手撑着电线桿,揉了揉闷痛的太阳穴,随手打了一辆车。 落座后,他闭目靠在后座椅背,并不想多说话,谁知开车的女司机津津有味地跟他聊起昨晚最劲爆的八卦。陆知齐偶尔礼貌应和,她却聊得越发起劲,又说,她今早拉了几位从大剧院回来的客人,他们亲眼所见,说有一对有钱人家的兄弟在后台打起来了,又抓头髮又扯衣服,打得满脸是血。 女司机描述得夸张,流言越传越离奇,可陆知齐却微微皱了眉,胸口又涌上一股荒唐的担忧。他一手将凌屿推上了风口浪潮,那孩子总会遍体鳞伤——或者在明日,也许就在昨天。 「先生、先生?」 司机见陆知齐坐着不动,对唿唤恍若不闻,又见他脸色苍白疲倦,发现他好像病了,便好心地问他需不需要改道去中心医院看看身体。 「...不用,我没事。」陆知齐终于开口,略带喑哑地说,「我想去你说的那个剧院看看。」 其实他所谓的出差并没有离开这座城市,只是单纯地需要换一个环境来逃避一些事情、逃避一些人。 ==== 已经第二日九点多了,大剧院里的节目录制早已结束。可围堵在剧院门口的人不减反增,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仿佛八卦大减价,一群人前赴后继地来赶一个晚集,蹲起了热闹。 陆知齐实在没力气跟他们挤。来这里看看本就是一时冲动,于是,他只远远地望了一眼人满为患的剧院大门,便转身离开。 可下一秒,一个高瘦的身影撞入他的视线。 凌屿穿一件白色t恤和破洞牛仔裤,一个人站在繁茂的树下。他带着低檐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露出紧紧抿着的唇,笔直锐利。 陆知齐以为自己看错了,恍然轻唿他的名字。 「凌屿?」 【作者有话说】 这周更周五、六、日、一、二 有五章哦!! 第80章 我说过,我会一直等你 凌屿微微抬头,用一双因为熬夜而微红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许久不见的男人,压低声音质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 「会所里有那么好玩?就不能提前一晚回来看我演出吗?」 「我说过,我...」 「我知道!!」凌屿忍不住吼了出来,又使劲抿了嘴角,压住了怒气,「...我知道,你忙。我又在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说不来吗?」 陆知齐体力透支得厉害,理智构筑的思维防线好像塌了一角。他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喃喃自语:「我说过不会来,你又为什么还在等?你到底是不是傻?」 第113页 「我找不到你,所以,只能守在这里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要等。我说过,我会一直等你的。」 年轻人的恋慕再也掩不住,眼睛纯粹得像是水晶,璨璨的。 陆知齐唿吸一滞,转身便走。却眼前一黑,不自觉地向前踉跄半步,将要跌倒。凌屿本是冷而别扭的神色瞬间碎裂,朝着那人惊慌失措地扑了过去。他单手环住了陆知齐的腰,从身后牢牢地将那人搂在怀里。 「你怎么了?!」 陆知齐的衬衣凉透了,手更是冰得可怕。靠近了看,才发现那人脸上没有一点气色,嘴唇也苍白,额头冷汗涔涔的。更恐怖的是,那人的袖口还沾着血渍,星星点点的,泛着黑。 凌屿把心里的埋怨丢到了九霄云外,勐地拽开他的衬衫袖口,反覆检查了皮肤光滑无伤口以后,才抖着手,一点一点地将他重新地抱住,小心翼翼地在他耳边问道。 「你哪里受伤了吗...等等,额头好烫,你发烧了?!」 「……」 「很晕?能看清我的脸吗?能认出我是谁吗?」 「……」 「陆知齐,别吓我,你说句话!」凌屿用双手不住地揉搓着陆知齐那双修长的手,语无伦次地在他耳边反覆说着道歉的话,「我不跟你闹了!真的!以后我都听你的!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你给我撑着点...」 陆知齐慢慢地把手从凌屿的掌心抽了回来,手指还有残着脱力的颤:「...只不过出差没休息好,着了凉,有点头疼。怎么就能把你吓成这样?」 「果然不能没人照顾你。不去医院也行,你跟我回家!家里有姜茶。喝完洗澡。洗完睡觉。」 凌屿不顾陆知齐的推拒,强硬地把他架在肩上,半拖半抱上了计程车。安置他坐稳后,凌屿故作镇定地告知司机地址,实则难掩紧张,没留意自己的手一直紧紧抓着陆知齐的手腕不放,将质地上好的柔软衣料硬扯出了几道指甲划痕。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陆知齐没有提醒他,只是缓缓阖了眼,将头向后靠在颈枕处假寐。可他终究没有睡着,所以将凌屿想要触碰又缩回的动作尽收眼底。 车很快到了楼下。 凌屿绕车半周帮那人开了门,还要搀扶,却被清醒的陆知齐轻轻阻了。两人指尖相碰,又很快分开,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走在前面,凌屿退了半步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一如往日。 电梯里的空气近乎凝滞,刚才那个拥抱并不能溶解多日没见的隔阂,反而更添几分无法言说的尴尬。 「这段时间...」 「你出差还...」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对望一眼,又极快地分开。 凌屿用手背碰了碰鼻尖,没话找话说:「我加赛之后,进了待定区,后来,顺利晋级了。总之,一切都顺利,我挺好的。」 「好?」陆知齐转头,视线落在凌屿左手攥着的手机,「今早的热搜,没看吗?」 凌屿的神情微变,有隐忍一闪而过:「看了。无非就是凌奇牧搞出来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 「担心?恰恰相反。凌屿。这些消息...我是说,你的身世,是我亲自放给媒体的。」 陆知齐无情地打断了凌屿的幻想。 电梯『铮』地一声响,门缓缓开了。陆知齐率先迈出电梯,可凌屿只脸色微白地盯着面前的人,半晌没有动作。金属色大门在两人之间缓缓合上,眼看电梯又要下行,陆知齐还是伸出手,按下了开门按钮。 「不出来?」 凌屿一双深黑的眸子就那样一错不错地望着,瞳孔压着颤抖,尽量稳着声线问:「你一定有理由的吧。」 「有。」 陆知齐只说了一个字。本早已在心中打好的话术,却在看见凌屿悲伤神情的瞬间堵在了喉咙里,进退不得。 他轻轻拉着凌屿的手臂,将他带出了电梯。 「别站在这里。」 凌屿习惯性地牵住了陆知齐的手腕,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置一词,却气息急促,像是极力压抑着复杂的情绪。 家门到了。 陆知齐按亮密码锁的键盘,因为背对,所以声线很稳:「黑键工作室资歷尚浅,运营影响力不够大。尽管搭上了《黎明之前》这样的3a游戏,但比起我要的还远远不够。复杂的身世纠葛,会给节目、也会给你带来热度。热度,就是艺人的价值;有价值,才能变现。炒作,这就是我教你的娱乐圈第一课。」 「...可是你也教过我,不需要我揭开伤疤,『不要说让自己难堪的笑话』。」凌屿的声音迷惑而委屈,「陆知齐,你为什么允许他们伤害我?」 陆知齐的动作一偏,输错了密码。 『嘟嘟』声响起,陆知齐扶着键盘阖了眼眸,又重头再来,声音显得更加淡漠无情:「第二课。娱乐圈,不讲感情,利益至上。我可以伤你,只要那能为我创造价值。」 「……」 身后的喘息声急促了不少,像是压着无数的情绪、快要爆炸的气球。 「这就受不了了?」陆知齐淡淡地说,「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现在退出,回老家,我可以帮你把这件事压下去。过两年,没人会记得你的事。你的生活,不会被打扰。」 过了很久,凌屿才稳住了声音,轻而哑地给出了他的回答。 「...我不会离开。我会留下,在你身边。」 第114页 门开了,陆知齐没回头,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动作一如往常,似乎不觉得反手卖了凌屿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 「很好。那么,你只能赢。赢下所有,证明价值,为我所用。这是我们当初谈好的。」 「……」 凌屿困惑又不解。 陆知齐变得那么陌生,过去种种温暖,一夜间变得满地荒芜。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低声问。 「是不是我亲了你,你觉得被冒犯了?你生气了?」 「……」 「没关系。就算你故意揭穿我的身世也没关系。我愿意和凌奇牧厮杀,如果这些能为你创造价值的话。我可以做。」 「...厮杀?你所能做到最好的,只是在节目里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凌屿,我说过,我要的,远不止这些。」 「我能!我做。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他从身后慢慢地环住陆知齐,试探又小心地将侧脸贴在他的肩上,似乎在渴求一点温暖。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句话,便让陆知齐的身体极轻地颤抖起来。凌屿分不清那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下一秒,又听到那人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带颤的字。 「...出去。」 腰间环着的双臂一僵,体温慢慢退却。身后逐渐响起烧水的声音,茶杯轻撞茶几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过了许久,声音终于完全消失了。 陆知齐稍微回眸,余光里,年轻人默默地压低了帽檐,垂着头,将整张脸都埋进了阴影里,单手插着兜默默地离开了。 而桌上,留下了一杯温水,和一瓶拧松了瓶盖的感冒药。 陆知齐攥拳的手僵硬地松开,头晕目眩地撑在金属凉衣架上。 胸膛里像是生了野草,他径直走向酒柜,急切地想要摆脱这样荒唐的心绪,却发现周围熟悉的一切,全都染上了凌屿的味道。 这一路上经过的,墙上的吉他、桌上的平板支撑架、归置整齐的茶壶茶杯,无一不是凌屿的痕迹。陆知齐习惯性地打开酒柜,发现他最喜欢的烈酒被喝空了,空瓶子被藏在了最后,欲盖弥彰。 陆知齐勐地闭了眼,过于用力,眼睫颤抖不停。 许多人都说他知对错、重理性,总是可以轻松掌握分寸,进退得宜。可他一度怀疑,这些赞扬并不是对美德的褒奖、而是拴在他脖子上的一条锁链。 这大半年,他躲在无人知晓的小城市里,逃过了理智对他的制裁,偷偷纵容情感,任由它短暂越狱。 陆知齐总以为,当自己选择回归现实时,就能轻易重新封锁情感,任凭理智重新主宰血淋淋的一切。 他应该利用凌屿来击溃凌远峰一家。凌屿优秀、听话、好用,是一把可以攻心挖肝的好刀。 可他做了,却又后悔。 他不愿意看凌屿受到伤害,却一步步将那孩子推向左右为难的境地;他不想再与杀人兇手的儿子过从亲密,却又控制不住想要将人留住。 这局棋,他是执棋之手,也是局中之人。 可落子才发现,原来,胜也是败。 这一局,没有真正的赢家。 第81章 给我黑死他 「凌屿,你这是要成仙?!」 王明霁刚起来,就被面前的景象惊得头皮发麻。 凌屿趴在客厅的茶几上,额头磕在玻璃桌角,双手垂在地上,脚边东倒西歪地堆着一个白酒瓶和七八个啤酒瓶,酒气冲天,意识不清。 他捏着鼻子垫着脚尖走,终于在垃圾堆里捡回来一个醉死的小酒鬼。 「起来!啊?这黑眼圈怎么回事!!喝那么多酒!嗓子不要了?!你还想不想做歌手了?!」 「...唱。」凌屿吐字不清地回復,「死也要唱...」 「你唱不死!能喝死!」 王明霁气得直接叫了一辆车把凌屿送去医院醒酒。一个小时后,凌屿被洗刷干净,被丢在走廊上的长凳间,满头炸毛地坐着。 「你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已经自动自觉地带入了经纪人的角色,王明霁取出摺叠好的宽檐棒球帽,压在他脸前面,挡住了走廊上不时投下的好奇目光。 凌屿双手撑着座位,头低垂,腰微微塌了下来,垂头丧气的。情感经歷丰富的王明霁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知齐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那些事是他故意爆出去的。他还说,要我证明价值,否则,我就不配待在他的身边。」 「伤心了?」 「没。应该的。」凌屿低声说,「他救了我。我报答他。应该的。」 他嘴角轻扯,反覆嚷着几句『应该』,却自嘲得眼角通红。 王明霁跟凌屿并排坐下,从兜里变出一只苹果,塞在了凌屿嘴里。刚被折腾一顿的凌屿毫无胃口,恹恹地拿在手里摆弄,双眼放空,失神失焦。 「不想吃。」 「行了。他爆料你的身份,不只是想要给你制造黑料。」 「呵。否则呢?」 「资本的博弈,从来都不是你们小孩子间摆的家家酒,打一架就能解决的问题。你真以为你是凭自己本事晋级的?当然是知齐站出来保了你。你,给我用点脑子。」王明霁恨铁不成钢地骂,「你的身份可以是污点,也可以是亮点,全看你有没有能力扭转颓势,逆风翻盘。我以为你打脸凌奇牧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这一点,谁知道知齐随便说你两句,你就又自暴自弃了。」 第115页 凌屿勐地抬了头,帽子一歪,露出半张脸。他选择性地忽略了王明霁的长篇大论,只在其中抓住了他最想知道的重点。 「他保护我?!」 「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的事。」 「谁会用脚趾想事情?」凌屿皱了皱鼻子,「粗俗。」 「……」 王明霁差点被气死。 「噗...哈哈哈哈。」 凌屿几百年难得笑出声。他敲着胸口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又跑到洗手间扑了冷水,彻彻底底地洗了个脸。 水珠沿着鼻樑、下颌低落,滚着清晨剔透的晨曦,映得凌屿眼底有光。心有所感,他立刻掏出手机给陆知齐打了电话。 响了两声,又被挂断。而后收到一条冷冰冰的简讯。 『在开会。』 凌屿抱着手机,慢慢地踱步到王明霁面前,自言自语地左右踱步。 王明霁来回瞅着那个小子。他不知道这孩子知道多少事,是否了解思琢知齐和凌远峰程榕的仇恨。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凌屿勐地顿了脚步。 「陆知齐这么对我,果然还是因为那件事。」 「哪件事?」 王明霁紧张地追问。 凌屿却自言自语,自我打气。 「嗯。知道了。我会解决的。」 「哪个啊?!你倒是说啊!!」 王明霁都要急死了,凌屿反而不紧不慢地睇他一眼,问。 「王叔,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八卦?」 「……」 终于成功把银髮中年帅气噼叉了。凌屿双手正了正帽檐,伸出手悬在空中,示意他搀扶着起来,回家。 大叔也是有脾气的,暴躁地『啪』一声打飞凌屿的好心。 「我不跟自怨自艾的小煳涂蛋握手。」 凌屿小臂用力一捞,把那人踉跄拽了起来。 「我没有自暴自弃。现在,凌奇牧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我也不觉得我的出身有多羞耻。我不会为了这些不重要的人和事伤心的。谁对我好,我对谁好。我会哄好陆知齐的。我有信心。」 「...哼。」 「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饿了,你不饿吗?」 「早被你气饱了。我给你那个苹果呢?还给我。」 「你不是说不饿吗?我都吃完了。刚吃完。一点都没剩。」 两人并肩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嘴里的闲话一刻也没停过。谁又能料到,半年以前,他们还是惜字如金、彼此看不对眼的对头呢。 ==== 会议室的长桌前,凌奇牧侧扭着身子、懒洋洋地窝在皮椅里,一边把玩着手指,一边听姜如心组织着手下部员不停地做着紧急公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仿佛并不记得,凌屿的身世是他自己愚蠢地主动挑起来的。 姜如心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凌奇牧甜美的笑容却立刻冷了下来。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教我?」 甚至一个字都没说的姜如心被噼头盖脸地责备了一顿,她更为惊愕,这才发现凌奇牧平时的温顺懂事都是演技。 一朝撕了面具,凌奇牧演都不演了。 他起身,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电脑上的几版方案,下一秒,就发疯似的删掉了所有字符,反手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推到了地上。 电脑屏幕被他踩裂,部员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各自攥紧自己的工牌,尽量降低存在感。 可惜凌奇牧依旧没疯够。 他用手指粗鲁地指着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一个字一个字地下命令:「这种事都搞不定?观星养你们吃白饭吗?」 「小,小凌总,这事不算是小事了...挺大的丑闻。」 一个小职员怯生生地解释着,却换来了更大的骂声。 「丑闻?哪里丑闻?!不知道内情就别乱说!!凌屿是那个贱货生的儿子,一个狗屁私生子,凭什么跟我争!!你们!!现在立刻想办法给我黑死他!!我要他彻底滚出圈子!!!」 第82章 这张脸真让人讨厌 「小牧,怎么回事?」 一道温柔的声音自门口传来。身披昂贵羊皮小袄的贵妇人站在那里,在场的人没有不认识她的,惴惴不安地齐声喊道:「程董。」 「抱歉,这孩子受到打击挺大的。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女人眼角微微泛红,慈母之心惹人怜爱。部员表示理解,安静且快速地离开了会议室。 在姜如心也离开会议室前,程榕抬了头。她的眼睫上还沾着泪,却用目光冷冷地指了指门外无辜又茫然的职员。 姜如心脸色微变,却迫于压力,点了点头。 几秒钟后,隔壁响起严厉的警告声、威胁声。隐隐的啜泣和议论声响起,程榕才慢慢地关上了门,双手轻拥着脸色不虞的凌奇牧,低声哄着。 「小牧,怎么啦?」 「妈...」凌奇牧眼圈通红地埋头在程榕怀里,难以控制地抽泣,「凌屿真让人噁心。他不仅觊觎爸的一切,还造谣生事!你看热搜广场上,某个自称爸以前助手的人说爸出轨你!!说我才是那个噁心的私生子!!这怎么可能,都是凌屿买的通稿!!!」 程榕嘴角的笑凝滞了一瞬,又很快地恢復如初。她半坐在椅子上,用柔软的纸巾轻轻吸走凌奇牧脸上的豆大泪珠。 「当然啦。你早知道凌屿是这样的人,怎么还会为了他伤心呢?好了。不哭了。妈又给你买了匹小马,等你周末的时候去好好玩玩,好吗?」 第116页 「好!」凌奇牧脆生生地答应了,眼睛亮亮的,「楚峪哥去吗?我想他了。」 「谁想我了?」 约好了似的,清亮而有穿透性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楚峪哥!!」 凌奇牧眼睛一亮。 面前的男人一袭白西装,长发即肩,发尾挑染几绺银,如同夜空一道璀璨银河。 他半蹲在凌奇牧面前,身上极具攻击性的香水味排山倒海而来,像是一把把尖刀。凌奇牧娇嫩的鼻子总是受不了这样的凌虐,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揉着鼻尖嘟囔着叫人:「楚峪哥,我被人欺负了。」 「还有人敢欺负咱们家太子爷?」 楚峪用带着厚琴茧的手轻轻捏了捏凌奇牧的脸蛋,力道大而重,很快就把他的脸蛋掐出隐隐的红。 可凌奇牧也不在乎。 毕竟,这可是当年的摇滚天才,自然是有他狂傲的资本。 自傲的少年从小就把自己和楚峪划成了一类人,他们都是天之骄子、人生赢家;跟凌屿那个骯脏的臭虫可不一样。 「哼。是那个私生子呗。还能有谁啊?」 「听说了。那个『楚峪第二』?」 「他自封的。可真不要脸。」 「行了。一个没有背景的小角色而已,不至于让你大动肝火。直接让他从第二次节目录制中消失就好了,多简单?」 楚峪垂眸,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白手套,末了抬手用大拇指虚虚划过脖颈,随口吐出阴狠的话,脸上却还是笑着的。 「这...」凌奇牧愣了愣,下意识回绝了,「我还没解气呢。」 言外之意,还是想让凌屿活着,被身败名裂。 楚峪看程榕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奇牧还是这么善良。都是程董教得好。」 程榕没搭理他,只弯腰替凌奇牧敛好衣领,温和地问询:「上次你不是说吃不惯奶油蘑菇汤吗?家里又请了位大厨,中午的主菜是羔羊腿。回去跟你爸爸一起尝尝味道?」 「嗯。不过...」 「有你楚峪哥哥在,没什么摆平不了的事。乖,不用担心妈妈。」 「好。」 凌奇牧在程榕面前乖顺得不得了,而这一出母慈子孝则在关了门之后全面散场。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支烟,点上,神情不愉。 「楚峪,你最好别在小牧面前说得太过了。他还小,这些脏事别进他耳朵。」 「好一个舐犊情深。精彩。」 楚峪嗤笑。 他摘下手套,手背上的狰狞自虐刀痕清晰可见。他从包里拿出一瓶透明的、没有标籤的药剂,径直倒进了喉咙里。 「唿...」 他半咬着唇,额头青筋绷起,瞳孔剧烈放大,几秒后,又缓缓收缩。他就这样毫不遮掩地向后倒去,脖颈后折,缓慢地吐了一口气,神情迷离。 「我说过!不许把这种脏东西带到观星来!」 程榕近乎咆哮地朝他吼。而楚峪懒洋洋地转头,不屑地笑:「脏东西?要是没有这东西,你哪来的药下给陆思琢?她不死,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仿佛被人捏住了死穴,程榕瞳孔剧烈一缩,厌恶又畏惧地别开了视线。楚峪又倦淡地换了个坐姿,手肘虚虚搭在腹间不停按揉,低低呻吟着,又长舒了一口气。 「再说。这可不是什么坏东西,只是还没上市的新药而已。」他望着天花板死角里的蜘蛛结网,眯了眯眼,「...谁不知道,我当年亲眼目睹了恩师的施暴现场以后,就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现在,我只是遵医嘱用药而已,谁让我有精神类疾病呢。」 「精神疾病?你惹的祸,让王明霁帮你背锅,你有什么心理阴影需要治疗?还有,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帮你伪造了医嘱!」 「记得。我们狼狈为奸,旷时已久。所以,我不是已经帮你杀了陆思琢了吗?」 楚峪单挑起一只眼,程榕被盯得一悸。 那人早年的气质就颇有攻击感,在舞台上握着立麦,仿佛扛着重型机枪,每一颗子弹都能准确打穿人的心脏。随着年岁增长,尤其是王明霁获罪入狱以后,他越走越偏,那种森然的破坏性仿佛在他骨子里生了根,泛出黏腻的恐怖感,让人不敢跟他久视。 「...两件事抵消,我们扯平了。」 「扯平?我以为你今天找我来,是想好了要再欠我一笔。」 「尊重小牧的意思。我暂时不动他,能用舆论搞垮他是最好。」 程榕很快改了说辞。 她确实本想借着楚峪的势力再杀个人,可这次见他,那人似乎更疯狂了些。现在的状况对凌家不利,不能再让人抓到把柄,用一个疯子的风险太大。 况且,还有一个深浅不明的陆知齐在虎视眈眈...那人伪装的太好,竟藉由示弱示好躲过了他最孤立无援的归国半年。现在他羽翼渐丰,一朝出击,在公司引起不小的波动,手里还握着凌屿这么个棋子,着实让人头疼。 念及此,她坚定了求稳的战略方针。 「你不要轻举妄动。等风头过去,我会亲自出手。」 「哦?那我今天算是白跑一趟了。我还觉得有点可惜。」 楚峪从桌上拿起一张拍摄现场的照片。 舞台繁乱,而年轻人清冷的气质独立其中,尖削、凌厉,让人很难挪开视线。 他用白手套轻抚着凌屿的侧脸,而后,大拇指指甲狠狠地按碎了脆弱的照片。裂痕正好横亘在凌屿的脖颈,不偏不倚。 第117页 「...这张脸,怎么这么让人讨厌呢?」 第83章 我欠你一个表白 陆知齐又开始频繁地出差,有时几天都不回家,有时凌晨拖着简易行李箱回来,也不休息,就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工作,一坐就是一夜。 凌屿总是发现那人在沙发上过夜,也不披一张毯子,单手捏着眼镜腿,倚在沙发靠背小憩,睡颜疲惫。却又在凌屿打算给他盖被子时忽然惊醒,唿吸急促,眼瞳微散,像是做了噩梦。凌屿担心地问他,是不是又失眠了,对方却用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淡淡看他一眼,不置一词,轻易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复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隔日一早,陆知齐洗漱出来,对着镜子打领带。他今天选的是条深蓝色的缎面领带,衬得那人手更白,连淡青的血管都透了出来。 凌屿思绪又起飞,喉咙燥热,扭头轻咳一声:「准备好了。歌词徐向楠帮我润色过;游戏剪辑的mv是祁青和陆放他们帮我一起弄的。曲子王叔听过,说可以。」 「嗯。」 那人声音淡淡的,听上去漠不关心。最近两人的对话除了比赛就是工作,没有任何私人话题可供凌屿周旋。 见陆知齐又要出门,凌屿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双手张开,整个身体牢牢堵在门口。 「你还没吃早饭。」 「我不饿。」 「我都做好了。」 他迫近一步,光着脚踩着陆知齐的皮鞋,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两人距离极近,而凌屿还在不知足地贴过来,他们几乎都能嗅到彼此的味道。陆知齐不得已向玄关后撤了半步,就是这样的一个退却,让凌屿找到了空隙。 他用力握着陆知齐的手腕,稍稍一拽,便将那人扯到了餐桌前。凌屿得逞地微挑嘴角,随即极速奔向厨房,端来两片蛋奶吐司和番茄汤,『咚』地一声放在他面前。 「你这两天脸色特别差,得多吃点饭。」 熟悉的味道捉住了陆知齐的味蕾,他轻嘆口气,终究还是一口口地吃了下去。 凌屿双手臂交叠搁在桌上,将头垫在手肘,微微侧头看他。那人的仪态还是那么好,食不言、咀嚼几乎没有声音,看着赏心悦目的。凌屿就那样静静地看了半晌,然后问道。 「今天的复赛,你会来现场看我表演吗?」 「我有事。」 「那你今晚回来吃晚餐吗?」 「我有其他的安排。」 「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早点回来。」 陆知齐动作一顿,用余光捕捉到了那孩子红了的耳根。 他慢慢放下了汤匙,看向凌屿:「你只需要赢下比赛,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不知道凌屿有没有听进去,陆知齐还待要说什么,两人间的对话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 「凌屿你还磨蹭什么呢?!就等你了,赶紧下楼!!」 「来了。」 凌屿挂了电话就极快地钻进房间里,换了一件崭新的黑金撞色的新中式长袖衬衫,交领盘扣,衣袖扎起,腰带束紧。不是华丽的舞台装扮,低调日常,却很衬他的气质。 乍一看,仿佛一柄绣春刀藏锋出鞘。 他一步步走向陆知齐,稍微伸出手臂,展示着腕骨箍着的黑色护腕,上面还隐着金色刺绣。 「祁青找他们家里人帮我定做的。好看吗?」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觉得我好看了。」 凌屿抿了抿唇,用有力的双手抓住陆知齐的肩,胆大包天地亲了那人的侧脸。唇擦过,留下一道暧昧的红痕。 任由心如鼓擂,他忍住悸动,轻声却真诚地说:「陆知齐,我欠你一个正式的告白。我会拿到总决赛入场券,把它亲手送给你。你早点回来,我在家等着你。」 不留给对方任何拒绝的余地,凌屿极快地穿鞋出门,一眨眼便下了楼。楼下,三个老朋友凑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了什么,忽得迸发出爆笑声,似乎在赞嘆又似乎在调侃。 陆放揉着凌屿的脑袋,勾着他的肩走,大拇指竖在他面前,似乎在说一声好样的,而后者回身望了一眼家的方向,也低低地笑了。年轻人的深黑眼瞳折射日光,澄澈坚定,又深藏眷恋。 陆知齐站在反光的玻璃后,侧脸依旧残存着柔软的吻。他回屋伏案工作,却无法专注;五指敲错了键盘,滑鼠点不准位置。 会议依旧在进行,陆知齐却关了摄像头,少见且烦躁地推开电脑,摘下眼镜,单手掩着前额,指腹按着太阳穴,皱眉不言。 「陆总,下午公司的股东大会您能亲自到场吗?根据您的要求,管理委员会会在今天重新评估观星内部管理架构,包括凌董在内的二十三位股东都会参加。」 「……」 见陆知齐没有回覆,女秘书斟酌了一下用词,又重新建议道:「当然,如果您的行程冲突的话,也可以选择线上参会。但是考虑到实际效果,可能亲自参会效果会比较好...」 「我会到场。预定的航班不变。」 「好的,我派车去接您。陆总,欢迎您回来。」 女秘书甜美的声音又多添了几分雀跃。她是公司的老人了,从前便跟着陆思琢,与脾气阴晴不定的凌远峰相比,她自然更偏向着温文尔雅的陆家二少爷,想必公司里的很多人都这么想。 手机上的机票信息闪烁着,腕錶显示着时间紧迫。另一边,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黑键第二场比赛的宣传图。 第118页 陆知齐微出神,盯着宣传图,耳畔缠绕着凌屿的声音,有魔力似的,让人不自觉地偏向他。 门铃倏地响了,唤醒了现实。 来人是王明霁。 「知齐,你在家?」王明霁意外地说,「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怎么这么忙?」 「最近有点事。」 陆知齐侧身,请王明霁进家门,那人却摆摆手,说不进去了,又抬起手中拎着的金属色手提箱给他展示了一下。 「我一会儿去现场看着那小子。他准备得不错,踌躇满志的,也不知道喝什么兴奋剂了。」 「……」 「怎么了?嗯?倒是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没什么。」陆知齐说,「下午我去参加股东大会。凌屿就拜託您了。」 王明霁一愣。 「都解决了?」 「解决了。」 自从王明霁知道陆家名下挂了许多烂帐以后,就格外担心陆知齐的财政状况。不过他似乎很淡定,按照自己的筹谋,有条不紊地一项项着手处理着。看他的样子,负债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 真是令人惊嘆...那样天价的债款,竟能在半年内被抹平还清。 「本来就不是姐姐欠下的债。我只是追情溯源,让债主去找应该去找的人而已。凌远峰最近焦头烂额的,我很乐见。顺便在他急着用钱的时候,找人低价收购了点他手里的股权。」 「!」 陆知齐说得云淡风轻,但王明霁很清楚,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也曾夹在权力金钱的漩涡里饱受煎熬,没人比他更懂陆知齐为此付出的努力。 「...我明白。你今天去,是准备向凌远峰正面开战了。」 「就算不能扳倒他,也至少要拿回主持工作的职权。观星走得太偏了,我不想看姐姐的心血毁于一旦。」 陆知齐轻轻拢了西装扣,缓慢地繫上,像是下了什么决定。 「王叔,我想好了。我希望凌屿留下,但我绝对不会放弃对凌远峰的復仇。等处理完手头的事,我会跟凌屿好好谈一次。他有权利知道一切,也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去留。」 王明霁反而多添了几分犹豫。 「这孩子的性情很直。我怕他接受不了...」 「如果凌屿接受不了,那就证明我和他只能到这里。」 陆知齐本已下定决心出了门,却又回眸望了一眼家里温暖的陈设。一年的朝夕相处,他们早已染上了彼此的影子,界限难分。该舍的,不该舍的,都已经割捨不下了。若今夜凌屿真与他剖白心迹,那么,他也不会隐瞒。 他将坦诚地说出自己的心,毫无保留。 【作者有话说】 谁能不喜欢真诚帅气又打直球的年下修狗呢(?) === 快要进入高中篇的小高潮了嘿嘿。 会努力加油码字的! 就算遇到了困难也不能放弃码字!!就算不开心也不可以不码字!!我是坑品优秀的码字工!!我可以的!!自我打气!!!没关系!!!!我可以!!!我最棒!!!嗯!!!!!!!!! 第84章 为了我们 (上) 复赛的人数少而精。 游戏内一共十五名六星英雄,复赛也据此分为十五组,每组三人,共四十五首歌。 根据初赛的排名顺序依次表演,该节目全程线上直播,共十二个小时,无现场评委打分。玩家群里利用游戏内u与帐户名登录投票,每人三票,可弃票、不可重复投选;非游戏玩家拥有虚拟票,该票可以增加少量人气值。两项分数加权后,得出的歌曲最终热度,取前三名进入总决赛。 本是低成本的网络节目,热度平平,却因为初赛爆出的凌家丑闻而吸引了广泛的关注。 场馆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部分是扛着长枪短炮的粉丝,另一部分是闻风而来的娱记,真正想现场听歌的歌迷和游戏迷反被挤出了圈子。 「我今天就在这等那个小不要脸的混蛋。敢欺负奇牧,他死定了。」 「不得不说,丑人多作怪。凌屿还真敢!」 「...他好像也不丑吧,比凌奇牧好看多了。」 偶尔有正义路人经过小声嘀咕一句,立刻被不容置喙的粉丝团团围住,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口水战,火花四溅。 人群后,一个头戴棒球帽的男生走过,听见他们的议论,稍微抬了抬头,又被一只大手按下了脑袋。 「头要掉了。」 凌屿小声抗议。 「要么掉头,要么没命。你自己选一个。」 王明霁给的夺命选项过于唯一,凌屿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地被他夹在怀里挤出了人流。另外三只也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 「差点以为要出踩踏事故了。」 「是啊是啊。不过,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多人!」 「凌屿那个弟弟不是传说中的流量小生么?意料之中的事。」 一行人终于从地下车库一路迂迴到了演播厅,灰头土脸的。 王明霁熟练地脱下凌屿身上被挤得起了皱的灰色外套,露出下面的演出服,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果然还得是王叔。有经验。」 祁青比了个大拇指,王明霁颇为受用。他让凌屿先去报导,毕竟距离正式录制也只剩不到半小时了。 第119页 凌屿很快回来,又被王明霁按在化妆室里。 这次凌屿的待遇比上次要好得多了,不仅有一个单独的休息室,甚至里面还摆上了他喜欢吃的水果,蜜瓜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冰碗里,用保鲜膜盖着,只等着被人享用。 「什么情况?凌屿?你这待遇,嚯,大明星啊。」 陆放大辣辣地用牙籤扎了一块甜瓜,又冰又甜,他受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张口喊了一句『爽』。 凌屿想说什么,被王明霁用化妆棉扑了一脸的粉。 「别说没用的。保护嗓子。」 「...哦。」 凌屿微微闭了眼,任王明霁在他眼窝扫着阴影。这大半年的『娇养』,稍微磨掉了他后天被养出来那厚厚的一层『茧』,露出骨子里的尖锐锋利;他身高蹿得太快,五官也一点点长开,褪去了稚气,眉眼间已经能看出几分野蛮的侵略性来。王明霁这次刻意用了点深色勾轮廓,加深他本就好看的眉眼,仅此而已。 凝神看了看,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王明霁捂着腰坐在他旁边,又敲他一记。 「好了。睁眼。」 凌屿还没照镜子,徐向楠的手机就怼了上来,对着他的脸左拍右拍,惊嘆得双颊微红。 「这不就是我心里符霍的样子吗!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我早说了,凌屿,你跟这角色的适配度百分之二百,那些酷炫狂拽的神明不适合你。」 「话是这么说。可角色本身的热度红利凌屿可一点都吃不到。你看论坛上,哪还有人讨论新手区白给的试用角色?」 「是啊。」祁青想了想,问凌屿,「你那个非主流弟弟选的哪个角色?」 「那还用问吗?必然是白虎尊者嘛。哼,都是评委不公平,让那小子占了先机。」 陆放想都没想,边吃瓜边替凌屿鸣不平。 凌屿稍微皱眉沉思,这微表情没逃过王明霁的眼睛:「怎么了?」 「我刚去看了签到表。凌奇牧没来,是观星的人替他签的。」 「没来?他弃赛了?那感情好。」 陆放拍手称快,经验丰富的王明霁却从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他撂下化妆刷,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装髮型,便出去打探消息。 再回来时,他的脸色很不好。 「你把赛程手册给我看一下。」 凌屿不解其意,却还是很快调出了文档。王明霁略过前两页,只对着组委会标註的小字看,那些平时无人留意的地方。末了,他紧皱着眉,冷哼了一道:「凌奇牧竟然钻这样的空子!」 「王叔,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王明霁嘆了口气,「复赛没有规定参赛选手必须到现场录制。因为是线上直播,所以只要提前安排好人员,将现场直播信号能切到凌奇牧那里,人不在现场也可以参赛。」 陆放不能理解,疑惑问道:「人在不在现场,差别很大吗?」 王明霁拿起遥控器,按亮了墙上的转播屏幕,盯了一会儿,冷着脸说。 「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这周更周五、六、日、一哦~ ==== 第85章 为了我们(下) 悠长的等待音乐和待机动画过后,便是舞台上的主持人带着满面笑容的报幕。 他们的头饰、手鍊、裙摆、裤脚处都缀着典型的游戏元素,让游戏玩家看着倍感亲切,非游戏玩家看了也直唿漂亮。 「《黎明之前》,世界之巅。我们相会于昨日的废土,共同追逐明日的太阳。」 「首届游戏音乐会前夕选拔活动,于今日正式开启!本节目全网直播,每位在废土上追寻的『求索之人』均有机会投出自己心仪的一票。详请请见游戏内公告。」 「那么,话不多说。就让我们拉开旧时代的篇章,听一听,那些英雄的故事。」 节目组很会安排。 他们将节目的两个爆点分别放在节目的1/3和最后一个,为了尽可能维持一个漂亮的在线观看人数。 最开始的几位歌手依次上台演唱。他们的词曲写得都不错,配着游戏剪辑的mv,或燃或凄婉,各有风格。 本是寻乐子的观众不由得被吸引。他们本打算看完凌奇牧就关掉视频,却因为优秀的歌曲而愿意一直开着直播间,哪怕当个背景音乐。 不过,由于是现场直播,歌手的嗓音没有经过后期修音,显得粗糙;另外人声和伴奏音轨比例失衡,有时会显得人声很吵、伴奏反而单薄。 前几个人的表现只能说是中规中矩,直到,凌奇牧的出场。 单调的现场直播被掐断。屏幕有半秒的沉寂,下一刻,一个崭新的现场完全亮了起来。 黑白螺旋的背景,层层嵌套似乎直到永恆;四周弓矢状的射线向着舞台中央扫射,银光闪耀的中心,众星捧月般,凌奇牧站立其中。 他穿着精緻贵气的白色卫衣,黑裤白鞋,发尾挑染了两撮亮银色,唿应着角色元素。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其中,似乎为了唿应白虎尊者的傲气,他刻意垂了眼睛,不看镜头,与平日甜美的形象截然不同。 舞台四周坐满了管弦乐团,金髮碧眼的指挥抬起指挥棒,手腕用力一挥,下一秒,磅礴的音乐排山倒海而来。 凌奇牧所用的收音设备算得上顶级,戴耳机收听时,所有乐器的共鸣声一丝不差地灌注入耳,震得观众耳膜都嗡嗡作响。 第120页 「竟然请了他们来。」 王明霁一脸不可置信。 那个乐团他很熟悉,是经常为国外大片配乐的国际团队,广誉盛名。 观众虽然不懂专业知识,却很容易听出一首曲子的精緻与否。有了前面几位选手的衬托,更显得凌奇牧的团队优秀用心。 凌奇牧终于开口。 由吟唱入主题,深林遨游;和弦一路攀升,最后升至主旋律。 高潮时,定音鼓『咚』地一声敲响,人心一颤,鸡皮疙瘩顿起。 王明霁却冷冷牵了唇角。 「伴奏抢了歌手的风头;编曲华而不实。看来凌远峰这是钱没给够啊,全是花架子。」 凭心而论,凌家两兄弟的声带都很漂亮,完美继承了凌远峰的优秀基因。可因为后天养育环境不同,凌奇牧声音偏甜美清丽。平日唱一些情歌手到擒来,可大旋律线条就显得吃力,更别提在这种需要极强人声声压的编曲中,凌奇牧的声音实在是显得有些单薄了。 词曲作者显然没有顾虑到凌奇牧的声线特质,一股脑地朝着高端大气的词曲方向一去不復返。 尽管这首歌曲在业内人士听来空洞单薄,可唬一唬圈外人还是足够的。也因此,王明霁的脸色越发凝重。 「不妙啊。」 休息室内的五人盯着屏幕右下角高涨的实时投票值,一齐陷入沉默。 现在,时间已经不够他们重头再改歌曲了;而就算时间足够,光凭他们几个学生,也不可能与国际化编曲团队抗衡。论精緻度、大气程度,凌奇牧几乎做到了顶峰,没给凌屿任何反超的可能。 门被敲响了,来的是黑键的方书逸。 估计他也没预料到凌奇牧会现场来这一手,在办公室坐立不安,最后干脆直接来找了凌屿,开门见山地问他胜率几何。 凌屿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他要打个电话。 ==== 「陆总,您的电话。」 秘书双手递过陆知齐的手机,而对方正在休息室内与几个大股东寒暄。谢念烟安静地守在门口,隔了几步,望着那成熟稳重的青年谈笑风生,心里非常安慰。尽管他从没有涉足过这个行业,可他不怯不惧,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微笑,字句珠玑。 秘书在这时不合时宜地递过手机,谢念烟认为他是不会接的。股东大会前,他还有很多必须要谈妥的事。 可谁知,陆知齐只是看了一眼来电名字,便说了声抱歉,扭开休息室的门,进去接了电话。 「怎么了?」 陆知齐安稳温和的声音传来,轻易平復了凌屿忐忑的心情。他从裤兜里掏出那枚护身符一样的铂金袖扣,用指腹轻轻揉了揉,低声问:「你忙吗?」 「还好。」 「嗯。」凌屿说,「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是吗。」 陆知齐听出了凌屿话里的踌躇和迷茫,却也不点破。 「陆知齐。」 「嗯?」 「你曾经说过,我不用跟别人比。我就是我,我很好。」 「嗯。」 「凌奇牧有他的长处,我也有我的优势。我要做的,是扬长避短。」 「嗯。」 陆知齐认真地应和着,声音温和柔软,像一朵可以托起一切的云。凌屿被温柔地裹在其中,慢慢定下心来,找到了自己。 「我知道了。我会解决的。」 「好。」 两人沉默着,只闻彼此的唿吸声。 他们什么都没说,却又仿佛聊了一场漫长的心事。 终于,陆知齐轻言出声。 「我得走了,还有一些事要做。」 「好。」 凌屿刚把手机从耳边取下,似乎隐约听到了陆知齐轻唤了他的名字。他连忙重新接起,说:「我没挂。」 「我知道。」陆知齐似乎极轻地笑了,又沉了声音,说,「你会赢。这一点,我从来没怀疑过。」 凌屿一愣,眼睛弯了弯。 「为了你,我当然会赢。」 「为了我们。」 陆知齐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温柔与鼓励,凌屿重重地点头,心里漾着幸福与满足,隔着话筒轻轻地亲了他一口。 「早点回家,我等你。」 陆知齐微怔,又哑然失笑。 他握着手机站在落地窗前。云在远处涌动,合着清风,也奇异般地抚平了他心底的焦灼不安。 秘书礼貌地敲响门。 「陆总,股东大会的时间到了,这边请。」 会议厅的门缓缓而开。 几十双迥异的视线同时射向站在门口的青年,试探有之,摇摆有之,记恨有之,而凌远峰正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满眼不快地死死盯着他。 陆知齐拨开重重荆棘,面不改色地走入中心地带。 他稍微颔首,微笑着说。 「我是陆知齐。我将主持今天的股东大会。这会是漫长的一天,请各位做好准备。」 第86章 七夕番外-没能送出的礼物(加更 ——高中毕业后,唱作人大赛前,凌屿强吻陆知齐后独自度过的第一个七夕。 陆知齐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回过家了。 难道他是在害羞? 当凌屿把这个惊世骇俗的疑问甩给王明霁的时候,对方狂翻了个八个白眼,然后把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踹出了家门。 第121页 「你是疯了吗?你家陆叔叔可是上市公司的副总经理,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会为了这么一个吻就害羞躲起来了?」 祁青压着嗓子,像是偷摸藏在某个角落里给他打电话,饶是这样,也不难听出话里的调笑。 凌屿半天没说话,想了又想,感觉更绝望了。 「你的意思,他压根就不喜欢我?」 「这要问你啊。你们朝夕相处了将近一年,你感觉不出来吗?」 「...我要是能感觉出来还要问你?」 凌屿的话沉重得都要变成石头了,祁青还要说什么,话筒里忽然传来一声极小的『喵』,接着是一阵断断续续的杂音,像是某只小猫咪正用柔软的小爪子拨弄手机话筒。 「你在哪呢?」凌屿好奇地问。 「在猫咖图书馆。向楠喜欢猫,又喜欢书。今天七夕,我当然要带她去她最喜欢的地方了。」 祁青话里的理所应当,让凌屿又愣了愣。 原来今天是七夕吗? 「没指望你能记住。一个连自己生日都记不住的混子,怎么可能像我一样有这么高贵的仪式感啊?」 祁青得意地鼻哼了声。话筒对面,徐向楠的叫喊声远远传来,祁青立刻毫无愧疚之心地抛下兄弟去找老婆,只胡乱丢了一句:「学学我啊,送点礼物讨人家欢心!老婆是追来的,不是等来的!哎,向楠,来了来了,我这就来...」 祁青的声音逐渐狗腿,通话即刻被挂断。 凌屿握着手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礼物么。 ==== 凌屿揣着自己打工攒下的一千二百块钱,鼓起勇气站在一家高奢男士服装店门口,而这家店的logo经常出现在陆知齐的衣服吊牌上——『brandy』。 凌屿本来没留心陆知齐身上的衣服有多娇贵,直到某次,他手洗了陆知齐某件昂贵的羊毛衫。柔软的布料缩水成了擦地小方抹布,陆知齐拎着那块『小手绢』哭笑不得,凌屿这才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错误。 他抬头望着那间门店的精装门脸,踌躇着,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迈了进去。 迎宾的导购员隔着玻璃窗观察了凌屿很久,经验丰富的她一眼就看出凌屿是个从未进过奢侈品店的穷小子。 不过,职业素养使然,她还是挂着礼貌的微笑迎了上去,用机械化的礼貌语调问道:「先生,您需要...」 她敷衍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那个穷小子的衣领标籤不是统一的印刷体『brandy』,而是手写体的『brandy-vintage』,那代表着该品牌旗下的优选品,出自总部的设计总监之手。 『brandy-vintage』系列,是brandy总部设计总监独立制作,从前期设计图、选料加工,到最后制作成品,每一步都倾注了设计师的心血。因为其工艺考究、手工费昂贵且耗时久长,该系列,每年只有十件定制款。这可是用钱也买不到的真正『高奢品』! 导购员没意识到自己声音激动得有点扭曲:「我是说,先生,您想喝点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啊?」 凌屿就这样不明所以地被推进了宽敞的休息室。 内室软装同样讲究,沙发柔软又舒服,目之所及的几幅挂画潦草而写意,一看便价格不菲。 导购员忙不迭地端上两杯香槟,气泡撞着杯壁,金钱的奢靡气息让凌屿有些不安。 那几杯昂贵的酒,凌屿根本碰也不碰,只是冷静地询问:「我只想买个领带夹。你们有卖吗?」 「当然。」 导购员愉快又殷勤地递上产品手册,贴心地翻到某一页,用手掌拂过:「先生,您可以慢慢看。如果有喜欢的,我马上就可以调货。」 「……」 凌屿觉得导购员对他的财力多少有点误解。那一页,最低的价格也要五位数,绝对不是他能消费得起的。 导购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她一看凌屿皱眉,便完全理解到了他的意思。 「抱歉先生,我无意冒犯。」导购员立刻诚恳道歉,又哗啦啦地向后翻了三五页,更加恭敬地说,「刚才的确实有点廉价,不符合您的品味。您看,这些怎么样?」 「……」 凌屿的脸更黑了。 这里的起步价又多了一位数。他看起来很有钱么? 导购已经被惊得不敢随便说话了。 她生怕冒犯到这位贵宾,连忙退出休息室,忙不迭地敲响了店长办公室的门。 「店长,那个...」 「我不是说今天有十分要紧的vip在,天塌了都别来打扰我们!」 办公室里坐了两个人,一位是正怒气沖沖嘶吼的店长,另一位是衣着休闲、却难掩矜贵气度的年轻绅士。 导购进退不得,还是那位男士主动开口解了围:「没关系,我们可以晚些讨论。」 「抱歉啊,陆总。这丫头刚来不懂事,我过后好好教训她。」店长十分抱歉地压低声音说,「那件事,您放心。她买东西的时候喜欢多喝几杯,我们总店有『专业』的导购员陪同。他很得程董欢心,一定能帮您打探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最后一句话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多谢。」 「这有什么。过去,陆小姐经常照顾我们生意,我只是报答一二而已。」 陆知齐淡笑着抿了口咖啡,神情说不上是喜恶,只是隐隐有些疲意。 第122页 店长很有眼力见地换了话题,转而看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导购员,不耐烦地问:「到底怎么了?」 「啊,是这样的。」 导购员一五一十地解释着,坐在一旁的陆知齐本是事不关己地查看着工作邮件,可听着听着,他淡定的神情微变,抬头略诧异地问。 「高中生?」 「是的陆先生。他的衣服编码是bv-210,是今年设计总监的封箱之作。」 「……」 陆知齐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不可见地握了握,随即转开了视线,随口应了一声。 店长却若有所思地揉了揉下巴。 他浸润商场多年,看人准得跟扎透靶心的飞镖似的。他早就看出,陆知齐在谈工作时虽然面带笑容、气度温润,可眼神疏离,动作隐有距离感和警戒感。可是,这样的紧绷,却在提到隔壁那位高中生顾客时,立刻消失不见。 一个人的肌肉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这说明,眼前的陆总和隔壁的年轻人,关系不是一般的亲近。 「给那位顾客打三折,记在店里。」 店长慷慨地大手一挥,陆知齐却抬手阻了。 「他要什么,都拿给他。不够的,我来补。」陆知齐略带抱歉地笑了笑,「这孩子刚高中毕业,应该是想要给同学买些礼物,不知道轻重,随便就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怎么会是麻烦呢?!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招待他。」 导购员被这天降喜悦砸晕了,同手同脚地回到休息室,面对着凌屿这尊福星,几乎要把腰弯成了九十度。 凌屿立刻避过,不大自然地递过了那本商品介绍手册:「有没有便宜点的?」 「有的。」 导购员掏出一本平板电脑,把调整后的价目递了过去,整齐的三位数让凌屿的脸色好看多了。 他认真地划着名屏幕,一件一件点开,仔细地比对着,慎而又慎地选了一款银色的领带夹。 那枚领带夹形似一枚柳叶,曲线流畅、雕刻精緻,不像经典款那样沉闷;而缀在夹头一侧的细长银链闪着低调的暗光,很适合挂在陆知齐西装侧扣上。 「就这个。」 凌屿拿着手机支付了九百多,并没有任何心疼的神色,反而肖想着陆知齐戴上这枚领带夹的模样,想着想着,喉咙又烧了一团火,干得发烫,喉结不自觉地滑了滑。 「先生,您只需要这一款吗?」 导购员没想到这个小孩买得这么克制,她更加卖力地推销,却被对方通通拒绝。 「我要送人。可以包装吗?」 「当...当然。先生请稍等。」 导购员刚拿出一沓礼品纸,便被凌屿压住了边角。 「我自己来就行。」 凌屿正低头认真包装礼品盒时,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他没抬头,因此错过了门缝中一闪而过的、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而陆知齐也没有进去打招唿,仿佛真的跟凌屿断绝了关系。他温润又有礼地处理好一应事宜,直到坐回车上,完美的伪装才露出些许裂纹来。 他扯松了领带,出神地靠在座椅靠背,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 是凌屿。 手机屏幕上跃动的两个字仿佛燃了火星,陆知齐稍一碰便觉得烫手,终究,还是一如往常,没有接起,直到屏幕里那通期冀的来电显示又失落地灭了下去。 过了半分钟,屏幕蓦地又亮了。 是简讯,发信人还是凌屿。 『晚上六点开饭,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回家吧,我等你。』 又隔了半分钟,凌屿又发来一条。 『我会一直等,不管你回不回来。』 每个字都真挚诚恳得灼目。陆知齐极缓慢地阖了眼,半伏在方向盘上,压抑住急促的唿吸。 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时,天已经黑透了。 早已错过了晚饭的时间,可陆知齐的手机依旧干干净净的。 邀请者没有催促,赴约者没有出席,双方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场沉默的角力,仿佛无人在意这一晚的约定。 可陆知齐知道,凌屿一定在等。 那孩子是沉默的践行者,有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 一声极轻的嘆息散在风里。 轿车引擎蓦地响起,轮胎抓地声急速有力。午夜已至,天上明星闪烁,七夕鹊桥在指引方向,那是家的方向。 ==== 饭桌上果然摆满了菜餚,五菜一汤,全是陆知齐喜欢的菜色。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凌屿的厨艺突飞勐进,几乎可以比肩某些高档饭店的大厨,可惜此刻那些菜被搁置了太久,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只剩惨澹的卖相。陆知齐用手慢慢碰了碰碗壁,果然早已凉透了。 他收回视线,借昏暗的地灯寻着凌屿的身影。在三步外的沙发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蜷在扶手处,正不安稳地睡着,手边掉了一本法语书,那书页也被压出了褶皱。 陆知齐记得,自从他给凌屿读了这本书催眠以后,那孩子像是发了疯一样的学法语,最后硬是靠着毅力把这本晦涩的原着啃了下来。 后来,凌屿总把这本书放在床头。陆知齐问他为什么,后者只支支吾吾地说,睡不着就用来催眠。 「...还这么小,失什么眠。」 陆知齐把褶皱的书页抚平,夹好书籤,端正地放在茶几上。沙发上的人动了动,像是冷,又抱着手臂蜷了蜷,唿吸里的酒气浓厚,怕是又不知道借酒浇了几回愁。 第123页 无奈地嘆口气,陆知齐准备回房间打算抱个被子出来。 许久没回来,屋子里竟还是整洁如新,想必是凌屿天天打扫,日日不辍。 陆知齐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按亮床头灯时,意外地看见了一枚精緻的小方盒子。由极有质感的深蓝色厚实礼品纸包裹,摺痕一丝不苟,胶带也贴得整整齐齐,不难看出赠礼人的用心。 他没料到,凌屿今天去买礼物竟是为了送给自己。 轻抚着方盒边角,陆知齐坚冰般的眼底微有融化,连他自己都没留意,嘴角几乎不可见地扬了个弧度。 「不是勤俭持家么?还送这么奢靡的礼物,真不像话。」 被吐槽的主人公毫无察觉,只浑身酒气地翻了个身,用手肘抱着头,像是在梦里也懊悔着、苦恼着。 柔软的被子慢慢落在凌屿肩上,极淡的古龙水味道轻轻萦绕在身侧,凌屿习惯性地伸手一拽,竟真的抱住了一个人。 黑暗无声,彼此的心跳在一场荒诞的美梦里跳动,凌屿半醉半醒,更加用力地箍住他日思夜想的陆知齐。 「...你回来了...唔...是你吗...还是又在做梦...」 他把脸埋在那个熟悉的颈窝,又湿又烫的鼻息落在皮肤上,酥酥麻麻的。 陆知齐身体一颤,反被抱得更紧,青年有力的手臂像是解不开的锁链,那人喃喃几声醉话,又蹭着陆知齐重新睡了过去。 知道自己一旦落入凌屿的怀抱便无法轻易挣脱,陆知齐也不再徒劳地想要逃开。 狭窄的沙发,两人面对面,几乎鼻尖相贴。凌屿睡相不好,骨子里的依赖在此刻一览无余。他用头使劲地拱着陆知齐的肩窝,长腿搭在陆知齐的腰上,以一种几乎要把他吞下去的姿势紧抱着。 陆知齐不合时宜地想笑,却又觉得悲哀,重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仿佛体察到了陆知齐的不安,凌屿用侧脸轻轻地蹭了蹭那人颤抖的身体,含混不清地喊他的名字:「陆知齐...陆...陆知齐...」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好像慢慢平静下来了。只是贴着皮肤的地方很凉,一如既往的凉。凌屿皱了皱眉,身体压了过去,毫不吝啬地释放着怀抱的暖意。 耳边好像落了一声嘆息。 凌屿迷煳地听不清,正拧眉努力想要清醒过来,一只手却落在他紧皱的眉,温柔地捂住了挣扎的双眼。 「睡吧。别再等了。」 「不...」 醉了的凌屿要更偏执,满心满眼都是渴盼。陆知齐推开他的动作一缓,手慢慢抚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哄睡。 「...我来了。睡吧。」 凌屿艰难地睁开眼,看了看,双手用力环住那人的背,像是要把抓痕永远留在那里似的。 「陆知齐,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梦里的人始终没有回答。 在长久的等待中,凌屿又陷入了无法抵制的沉眠。 寂夜无声,有人来了又走,送不出去的礼物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原地。唯有那轮月亮,见证了一个荒诞的拥抱,还有一夜柔软的真心。 【作者有话说】 临时七夕加更!!! 昨晚爆肝将近五千字!!! 没办法,今年七夕正好赶上俩人分开,我只能写个酸甜口的~等大结局的时候,说不定我会写一个成熟版凌屿跟成熟版陆知齐的甜宠番外呢~ 第87章 我的外援 ——竞演倒计时六小时。 「快点师傅!」 「快着呢,快着呢,都要起飞了!!」 「啊,我的头盔歪了...凌屿,你慢点骑!!喂!!!!」 陆放抱着摩托车师傅的腰,朝着越开越快的凌屿大声吼。 「摇人。」 凌屿说。 「什——么——」 陆放听不清啊! 「摇人!」 那人连头也不回,手腕重重拧转,摩托车的黑烟汩汩往外冒,迷了人眼。等到烟散时,凌屿已经不见了。 想他堂堂一个188黑皮竟然不会骑摩托,这让陆放又气又急,想追又追不上。他扭头看向一旁的王明霁。 中年人平时一副腰伤重重的惫懒样子,平时走路都会扭到,可骑上摩托倒是利索。银色长髮压在头盔下,露了一小截,随风飞扬,潇洒极了。 「王叔!你慢点骑!」 他吼。可风太大,话被打得支离破碎,落在王明霁耳畔,只余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符。 他稍微拨开玻璃面罩,露出一双带笑的凤眼。 「年轻人就是没见过世面。嫌我骑得慢?行。」 说着,他的发动机勐地一抖,追着凌屿一骑绝尘而去,留陆放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早知道他就跟那对小情侣一起打车过去了。 吃狗粮也比在这里吃尾气强啊!!! ——竞演倒计时四小时。 洛城特高教学楼,教导主任办公室。 「是不是疯了?嗯?怎么着?优秀毕业班集体回母校发疯?」 他指骨重重地叩书桌两下,可惜,教导主任的威严在学生毕业以后大打折扣。他食指划了一圈,从左到右,掠过了将近二十个身穿便装的年轻面孔,他们笑着挤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解释着现状,吵得教导主任头疼欲裂。 他又磕一下水杯,暂且打断了菜市场一样的嘈杂。 「把主犯交出来。」 第124页 「……」 「别支支吾吾的!许书曼,你是班长,你来说。」 「哪有什么主犯呀,主任。如果硬要找个罪魁祸首,那就是我。是我组织大家出来聚餐的。路上顺便路过母校,顺便来看看您。」 漂亮女生笑着上前打着圆场,半句话也不想出卖战友,全扛到了自己肩上。 「来看我?还是入室抢劫啊?音乐教室、体育仓库也就算了。你们连化学实验室也想进?!」 「主任...」 「主任你听我们说...」 又是一滩乱糟糟的吵闹声,教导主任被吵得头大了一圈。他干脆拨开人墙,用力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两步,看见四个蹲在墙角、整整齐齐的萝蔔坑。 他们人手一个手机,还在持续『摇人』。 教导主任一副无可奈何、却又意料之中的表情。 「我就知道是你们。给我进来!」 四人站在队伍前列,被单拎出来训话。祁青赶紧眯起他招牌的弯眼睛,好声好气地解释着。 「...以上。这就是前因后果。主任,这可是赌上荣誉的战争,是小人物与庞然资本的对抗,是史诗的乐章,要流传千古的!」 眼看着祁青就要吟诵一首诗歌,徐向楠赶紧单手锁喉,把肉麻的感慨扼杀在喉咙里。 「主任~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么高端大气的运营团队。我们能求助的,只有母校啦!」 「『求助』?说得好听。你们跟谁打过招唿了?」 「...那个,主任,我。」 温柔纤细的声音自人墙之后响起。班上学生立刻左右分开,留了一条通道给他们的班主任——李清岚。 她穿着素净的长裙,没来得及化妆,只带了一双厚重的带框眼镜,像是接到了电话就立刻赶了过来。 她张开手,将班级所有同学护在身后,低低地训斥着。 「不是让你们等我来了以后再出去借工具吗?祁青,你将来是要学法的,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祁青赶紧原地旋转花式道歉:「李老师,我们错了。但是着急嘛,就只剩几个小时了!」 李清岚双手拢在身前,向着主任微微鞠了一躬。 「主任,我们会彼此监督的。高三七班的班费还没用完,本来我打算组织一次聚餐,现在,既然大部分同学都在,我就斗胆把这个当做高三七班的毕业成人庆祝了。」 「哪有这样的成人式?!」 「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庆祝了。这群孩子觉得这场比赛有黑幕,所以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对抗这个不公正的世界。这是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敢付诸实际的理想主义,我觉得他们勇敢且优秀。所谓优等生,不只是指成绩好。是因为他们有勇气、也有能力成为一个问心无愧的人。洛城特高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们,我个人为我们学校而骄傲。」 「有你在,我们也骄傲!!李老师!!!」 不知何时,人已经多到把办公室淹没,连门都关不上。他们簇拥着李清岚,眼神明亮,如同新生的炬火。 教导主任浅浅嘆了口气。 他重又戴起眼镜,打了几个电话,最后,甚至打给了校长。在众人翘首以盼间,他终于松了口。 「四个小时是吧?手脚轻点,别打扰别的楼层的学生上课。他们还没期末考呢。」 「耶!!!」 欢唿声几乎要震碎玻璃。 教导主任赶紧压了压手势,让他们闭嘴行动起来。 祁青徐向楠详细地分了工,陆放领着一群人高力壮的男生冲着体育仓库浩浩荡荡而去。许书曼一如既往地拿着小本子,在上面记着每一条借出的项目,仔仔细细地,极有条理。 凌屿留在最后,向着李清岚微微鞠了一躬。 「李老师,谢谢。」 她单手抚着凌屿的背,温和地笑了笑:「你有了很好的朋友,我替你高兴。你愿意向他们坦诚和求助,我更替你开心。凌屿,你很棒。」 「谢谢。」 「不用谢。」李清岚抵唇,故作深沉,又俏皮地眨了眨眼,「那你可以把我从你的青春期黑名单里面放出来了吗?」 凌屿愣了一下,才明白李清岚是什么意思,而后扭头急咳两声,耳根通红的,大抵是为了自己曾经隐隐的敌意而感到羞惭。 「放出来了。」 他释然而笑,而后摆摆手,跑向人群。 李清岚站在原地笑着。她望着那些疾跑的学生,像是在看那些拼力向上生长的蓬勃草木,眼眸一点点染上温柔。 教导主任站在她身侧,感慨地说。 「准备好,下个月要扣你工资了。」 「会全扣光吗?」李清岚苦着脸,「我还想换个防蓝光的眼镜呢。」 「这个,按照惯例,是全扣光的。」 「哦?惯例?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李清岚好奇地问。 「可不是?学生么,都一样。天真的,闹哄哄的,让人又爱又恨的。每隔几年都要来一次,见怪不怪了。」 教导主任平和地吹了吹热水,热气爬满镜片,挡住了笑。 李清岚更好奇了:「您也经歷过?那上次您被扣光工资是什么时候?」 教导主任弯腰兑了点凉水,扶着饮水机,像是念起什么格外有意思的往事似的,重重笑了两声。 「不是我。是我的班主任啊。」 第125页 校训在这一刻完成了传承。 洛城特高教师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是——班主任有风险,教导主任更有性价比。 第88章 复赛——胜!(上) ——竞演倒计时两小时。 化学实验室。 徐向楠带着两三位同学分列试验台两侧,他们面戴护目镜、身穿白大褂,带着薄薄的橡胶手套,全副武装地盯着面前烧杯里的宝蓝色溶液。 祁青拿着手机帮她们录像,李清岚请了化学老师来,两人在门口坐镇;而试验台周围围了一小撮学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徐学神亲自下凡,为他们演示过饱和溶液的重结晶。 「硫酸铜在20摄氏度下的溶解度为203g/l。配置过饱和溶液,电磁搅拌器均匀溶解,后隔水水浴加热。」 透明澄澈如深海的盐溶液被火舌吞卷着蒸发,一层緻密的晶膜飘在溶液上,像是海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云,随着波浪浅浅摇曳。 「控温,加水。」 徐向楠利落地操作,水浴被移开,溶液被过滤,又用量筒加入常温的去离子水。盐水恰好1:5的比例,不多不少。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只盯着烧杯里悄然流动的温热溶液。 『啪』。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下一刻,溶液中逐渐凝聚成一枚枚小小的核心,游荡着,如同宇宙爆炸后尚未熄灭的行星碎片。 他们的心完全被吊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碎片凝聚成瘦小的棒状,逐渐变得细长,慢慢地生长,最后,凝成了一枚漂亮的菱形。 如同深海最深沉、璀璨的那一滴眼泪。 徐向楠释然地轻唿一口气。她差人取来硅胶胶水,仔仔细细地在其外表裹了一层保护膜。 当她轻轻举起那枚完美漂亮的晶体,雷鸣般地掌声响起,令人毫无理由地激动不已。 「带给凌屿。告诉他,这是高三七班替他在废土上寻找的最后一枚『智慧水晶』。有了它,『求索之人』才能撑过最后一个极夜。」 在游戏里,仙神混战,群魔乱舞,或许人类部族渺小如蝼蚁,毫无还手之力。可人类从不放弃希望,他们凝聚智慧、拼凑团结,星火成燎原,一个又一个部族的封城死战,守护住了这个世界最后的火种。 最深邃的英雄主义,从来都是人族薪火相传的史诗,他们这样固执地相信着。 「五水硫酸铜有毒,不能食用,接触要戴手套。今晚,我要见到它一克不少地出现在我的办公桌上。」 「好!」 化学老师带着笑,目送学生出门。而操场上,一众男生正蹲在地上拆链条,自组装着传动装置。 「对,两个定滑轮,吊上去就是了。」 「那个无人机呢?对,就是上次电视台来拍我们学校俯视图,最后送给我们那个。」 「定音鼓呢?啥,音乐老师亲自去搬了?还有军鼓?好好好,都拿来。呃...我说安塞腰鼓就算了吧?老师,别别别,我不要带大红花哇!!!」 音乐委员被音乐老师满操场追着戴红彤彤的头巾和佩花,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凌屿跨坐在箱鼓上,边缠着电线边轻笑,他的肩却被王明霁掰了过来。 下一秒,柔软的耳机被推进了耳道,黑线单侧绕着侧颈,最后垂在锁骨处,固定夹在黑衬衫领口。 「试试音。」 凌屿稍微抬手,轻抚侧耳耳机,眼帘低垂,轻声吟唱。 阳光漏过树影,洒下璀璨的碎光。这一刻的凌屿尚未完全摆脱青涩,却已半步踏入了成熟。困难磨砺出一双锋利倔强的眉眼,时光慷慨地留下温柔从容,将青年的帅气凛冽直白地勾画出来。 「...好帅啊。」 凌屿五官本就生得好,平日就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爱慕。如今他站在聚光灯下,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好帅啊~~」 陆放捏腔拿调地学着女生在凌屿耳边喊,反被后者推走。 「赶紧搬,一会儿来不及了。」 「凌屿,你没良心!」 陆放轻哼了声,他跑去小卖店,再回来时,装了慢慢一袋的冰糕。他欢乐地满场分发,边发边笑:「凌屿请客啊,凌屿请客了!」 「好。我请。不够还有。」 凌屿大气发言,又引得一阵欢唿。 王明霁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叼着冰糕,揶揄地瞅他一眼:「大方啊。平时不让我买衣服那抠搜劲儿哪去了?」 「早就后悔了。我就不该自作多情地管你们。一个个的,都是隐藏富豪。」 收音设备已经架在了半空,音响环了半周,都是王明霁让人拉过来的,每一件都专业又昂贵,贵到凌屿把自己卖了都买不起。 「我有钱是一回事,你挣钱孝敬我是另一回事。虽然每个月就那么几百块,但我还挺受用的。」 「呵。」 凌屿又笑。 他平常不常笑,但笑起来实在是阳光好看。 王明霁单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又轻轻将蓬松的髮丝细緻地抚平,轻按着他的背,将他推到『舞台』中央。 「去吧,那是你的『战场』。去打个胜仗回来!」 夕阳西下,塑胶操场空无一人,老树倒影在地上野蛮生长。那里堆着破旧老化的机械部件,干冰萦绕着末世的阴沉氛围。 一个破旧的布娃娃挂在折损的枪头,娃娃颈间的红绸随风飞扬,是断壁残垣里唯一的颜色。 第126页 一声汽车长鸣响起,悠长呜咽,惊起老树枝桠上的飞鸟。凌屿缓缓走近,取下那段红绸,裹住拳头,低声吟唱。 「他们曾说,人只用双脚无法丈量大地;他们曾说,人没有翅膀註定无法飞翔;」 「当血月当空,极夜永坠,要放弃,要躲藏;要祷告,要逃跑;」 「但那一夜,佛像被毁,家园被烧;」 「我走过哭嚎,路过无助;遇见流离,途径失所;才知浮屠救不了苍生,祭坛听不到祈祷;」 他抚摸着断刃残刀,半张侧脸浸在将灭的黑暗中。 「所以。」 他用力拔出半截断枪,手臂一挥,泛着冷光的枪头直指摄像头,他的眼眸凝视着前方,不偏不倚,坚定坚毅。 「我列阵在前,投身家国;」 「血肉躯壳,岂敢囚我凌云志;三尺微命,偏要与天道一搏!」 凌屿高亢的嗓音像是撕裂苍穹、点亮天光,密集又层层递进的和弦直接将气氛推上了顶点! 沉重的定音鼓迴荡着,陆放听得热泪盈眶,从地上拾起鼓槌,便跟着鼓点合奏起来。围在现场的同学也忍不住加入,有鼓槌的几人便围住一面鼓打,没鼓槌的便用力拍手,彼此搭着肩膀大声哼唱着。 「我将我命寄长枪,射日破月斩地火;」 「当血月当空,极夜永坠,不放弃,不躲藏;不祷告,不逃跑;」 「纵晦明变化,朝夕苦短;我以骨血,重赢天光!」 凌屿从断壁残垣中走出,握住陆放的手,与他肩膀相碰;他戴着半掌黑手套,细长手指托起纯净湛蓝的菱形宝石,夕阳最后一抹光在菱形顶点闪耀,如同汇聚了所有希望。 光始终追着凌屿,身后列阵的战友也如山峦般,托起所有。 没有任何彩排,全是凭心而为,走位杂乱,如荒原上旺盛倔强的野草;青年人摩肩接踵,意气正如野火一般蔓延,燃尽了所有黑夜。 伴奏乍然而停! 鼓点、嘈杂像是被连根拔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凌屿,而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抬起右手臂,慢慢地亲吻着指骨间裹着的红绸。 他极缓慢地蹲下,以手掌抚着大地。 「黎明,将至;我们,必胜!」 这一刻,他便是献祭自己,为这片土地带来光明的少年将军——符霍。 「必胜!!」 身后的唿唤声此起彼伏。而就在此刻,身后的教学楼忽得亮起了一盏盏灯,窗户被打开,如海浪般的唿喝声从室内无拘无束地飞了出来、排山倒海而来,迴荡在天地间,窄窄的教学楼关不住飞扬的思绪,这一刻,少年意气满溢,势不可当! 凌屿被众人簇拥着站起,意外地昂起头,与身后的百十灯火视线交汇;在漫天光影交错中,他伸出手,微微攥起夕阳的余晖,笑了。 这一瞬间,直播间炸了。 第89章 复赛——胜!(下) 弹幕像是颱风过境,一排排地飘过去;直播一度卡死,屏幕一片黑寂,弹幕反而更加汹涌地挤入,令人目不暇接。 『凌屿***唱得也太好了!这帅哥不比凌奇牧那个小白脸牛逼多了?!』 『啊啊啊啊啊啊凌屿老公!!!啊啊啊啊啊啊!!!』 『符霍有那么牛逼??老子要重新回去练号了,都闪开!』 『呜呜呜呜呜我好想重回高中呜呜呜呜呜,太燃了呜呜呜呜,我头髮丝都要被燎着了!!』 实时票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凌屿从最开始的票数挂零到直线反超,总共用了不到五分钟——就算只有一首歌的时间,也足够他证明自己。 节目的热度一时间被推至顶峰,录屏以病毒传播的速度在网际网路上蔓延;正在此时,《黎明之前》的游戏官方选择提前公布了新的卡池与宣传片,正是加强版的sp英雄符霍将军。如同徐向楠预料的那样,剧情中献祭自己的符霍,意外获得了力量加强,由辅助角色转为了收割爆发型大c。而因为符霍是新手期赠送的角色,每个玩家都可以免费拥有,这一波几乎是送钱的行为让整个游戏圈沸腾了起来。 游戏社区的强度党、蹲直播的颜控党、误入直播却被圈粉的路人,几方同时陷入狂欢,他们自发地卖起了安利,二度挤爆了热搜。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黎明之前》的符霍,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演绎角色的那个青年——凌屿。 直播间很快因为流量疯狂涌入而暂时瘫痪,不得不关掉互动窗口,启动备案。 黑键工作室忙得不可开交,不得不请来外包团队紧急处理技术问题;可方书逸却一点也不着急,盯着实时流量和数据,笑得嘴角都抽筋。 一时间,『凌屿』这个名字一次又一次地被高频地提起,网络上,赞扬、堤毁、猜疑、揣测,皆而有之;现实中,认识凌屿的人也津津乐道地说起这个人和他的过去,有的善意,有的恶意。 暗黑小巷中,一个初中生正匍匐在地上,手腕被一只黑鞋踩得簌簌发抖。他手中握着的手机掉落在地,而屏幕上还放着当下最火的短视频,是凌屿甩长枪的高光十秒。 那个褐色板寸的青年慢慢地抬起脚掌,屈膝半蹲,捡起了屏幕碎裂的手机。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凌屿的侧脸,而他在笑。 徐扬稍微歪了歪头,不可置信似的,用大拇指狠狠抹过凌屿弯起的眼。他轻唤着,话里嫉恨与不甘交织,却念得缠绵而阴冷。 第127页 「找到你了。凌屿。」 ==== 蓦然变成无数话题中心人物的凌屿却与平日别无二致。 他悄然从这场盛大的庆祝中抽身,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箱鼓上。校园恢復了往日的安静,夏日的风缓缓吹动绿叶,风里染了温和的草木气息,很舒服,让凌屿想起了陆知齐身上的味道。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给陆知齐打了电话。 可对方完全没有理会,回应他的,只有『嘟嘟』作响的忙音。 凌屿慢慢落下手臂,神情怔忡。 似乎总是这样。 他跟陆知齐之间,从来都是陆知齐拥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他永远是被动的那一方,永远焦急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垂青。 他的心头忽得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反覆转着手机,揉搓着屏幕,像是要极力压制什么不安。 「怎么,累啦?」祁青出现在他身后,单手搭在他肩上,「向楠马上就从化学实验室回来了,打个车一起走吗?」 「我还要陪着王叔把设备还回去,一会儿你们先回我家。」凌屿从口袋里掏出家门钥匙,反手丢了过去,「说好的,帮我布置告白现场。」 「你就使唤哥们吧。」 祁青翻了个白眼,捏着钥匙慢慢悠悠地牵了徐向楠的手走了。 凌屿咬掉拳身上缠着的红绸,低头整理着电线,跟王明霁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就在这时,铃声忽然响了。 凌屿勐地站了起来,强压激动地伸手掏出后兜里的手机,甚至没看清来电显示。 「陆知齐,我跟你说...」 「凌屿,是我。好久不见。」 一个娇柔的女声传来,凌屿却微微皱了眉。他快步走到东南角的一棵大树下,稳了稳声音,才淡淡地回道:「程阿姨。有什么事吗?」 「怎么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因为不是陆知齐打来的电话,所以很失望吗?」 「!」 「他还没跟你断绝关系?」程榕故作意外地说,「我以为陆知齐已经...怪我多事了。还是等他自己跟你说吧。」 欲言又止的,凌屿眉头皱得更紧。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知齐怎么了?」 对面的女人又笑了一声,似乎隐着讽刺。 「这么关心他?害怕他出事?」 「...你对他做了什么?!」关心则乱,凌屿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他紧紧地抓着手机,隐忍着愤怒到手背爬过几道青筋,「难道...难道他没钱也是因为你们利用观星内部职权压迫他?!是因为他照顾我,碍到你的眼了?!」 「知道的还不少。」 程榕明显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凌屿只是个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只可惜,那个小野种根本没抓住真相的重点。 她轻轻地嘆了口气,这次,是近乎怜悯了。 「凌屿啊,你被利用了还不知道?你不会真把陆知齐当什么救世主、大英雄了吧?你真是...唉...」 程榕有过挑拨父子关系的前科,凌屿对她早有防备。 可是,当她说起敏感的『陆知齐』三个字时,凌屿还是宛若一瞬间被扼住喉咙一般窒息。仿佛心中深藏的不安被人一朝全数翻了出来,不能见阳的东西被堂而皇之地摊开,让人嵴骨战慄。 他努力压抑住内心的不安,轻嗤一声:「你又想挑拨什么?你觉得我会信?」 对面响起了深深的笑声,愉悦地。 「你这么问的话...原来你早就怀疑陆知齐动机不纯了。是不是?」 凌屿本该立刻反驳她,可不知为何,他却没能及时说出一句坚定的话来捍卫自己的立场。越来越急促的唿吸响起,他定了定神,努力维持着他和陆知齐之间摇摇欲坠的信任,不去想那些过于巧合的相逢与遇见。 「我相信他。你不用挑拨我们,没用的。」 「可是凌屿,你听上去很害怕。」 程榕压低声音给出建议,诚挚却恶劣。 「既然那么害怕,回去看看陆知齐藏起来的秘密不就知道了?」 第90章 所谓的真相 「陆总...不,陆董,这份文件还需要您签字。」 新来的小秘书恭顺地双手递过一份文件,用余光偷偷地打量这位温文儒雅的新董事。 年轻帅气又多金,一人单挑董事会,最后以23.1%的绝对股权稳坐董事次席,仅次于凌董之下。 她无缘完全旁听这场血雨腥风,只在进来添水整理材料时,偶尔偷听了一会儿,仅仅几分钟,就被这位陆董的思辨力和口才深深打动,关键是他的姿态并不尖锐,温和儒雅,以柔克刚,让人在潜移默化中能被他轻易说服。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直到那个好听的声线又响起,小秘书才如梦初醒,抱着签好字的文件,飞速摇了摇头,又小心翼翼地问:「人事总监说,集团总经理的任免手续今天之内就能办完。她让我问问,这辞退补偿,是按照过失还是非过失来...」 坐在下首的凌远峰狠狠地剜了一眼小秘书,冻得她立刻噤声,不知所措地垂下了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害怕得惴惴。 「陆董,抱歉,她是新来的,不太懂这些。」 资深秘书赶紧拉走小秘书,门一关,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少见地气急败坏地低声责骂她:「你有没有脑子?这种事让人事自己来说,你替她冲锋陷阵干什么?」 第128页 「我...我说错什么了...」 「集团总经理,不对,『前』集团总经理,他是谁的人?是凌董的人。陆董为什么在董事会上炒了他?很明显,这是要跟凌董对着干了!这烫手山芋,人事部不愿意接,你倒好,傻乎乎地帮人打冲锋,还...还当着俩大老闆面前...你笨死我了!你要是被炒了,我也救不了你!!」 资深秘书越说越觉得晕,拉着双眼通红的小秘书走远。 门内的两人一坐一站,凌远峰神情冷肃地瞪着陆知齐,而对方只报以淡淡的微笑,游刃有余。 「凌董觉得,辞退王总经理,是该按过失赔偿,还是非过失赔偿?」 「陆知齐,你别太过分了!」 「我只是正当提起kpi年度考察。绩效不过,当然该辞退。更别提,观星这段时间连连亏损,几次的投资回报率惨不忍睹。我是从集团的利益考虑,没时间、也没兴致专门针对你。」 陆知齐『啪』地一声合上了财报,稍微垂眸,睥着他。 明明一张周正清隽的脸,却让凌远峰恨得牙痒痒。 「你装得挺像,是我小瞧你了。我竟然还指望着你跟凌屿那个混小子烂在一起...没想到。好,很好,一个两个,转过头来捅我一刀啊!」 在听到『凌屿』两个字时,陆知齐本是清冷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回暖,唇角微弯。 「凌董『忍痛』送来这个『人质』,我当然要心怀感激地收下。」 「陆知齐!」 『啪』地一声,恼羞成怒地凌远峰双手拍在木桌上,震得玻璃杯里的水剧烈摇晃,洒出来几滴,沾湿了陆知齐的袖口。 陆知齐大度地没有计较,只是顺势抬腕看了看腕錶,问:「凌董还没吃饭吧,要不要一起?」 「滚出去!」 凌远峰的老脸已经要变成酱猪肉。 陆知齐系好西装纽扣,优雅退场,在走廊上正与程榕擦肩而过。面对董事会上程榕的提前离席,陆知齐没有表示出异议,而此刻对方也温柔地笑着颔首,两人仿佛从来没有过任何芥蒂。 「老凌。」 程榕进入会议室时,凌远峰已经把桌上的水杯扫在地上,碎片洒了一地,而他双手抱头坐着,气得嵴背上下震动。 办事急躁又不动脑,出了事就只知道大发脾气。年轻时候还有惊艷的歌喉和脸蛋,现在老了,就只剩一副无趣的皮囊。程榕眼眸间转过一丝不耐和鄙夷,可却极快地压下,依旧温温柔柔地抚过他的肩:「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陆家老二比陆思琢还不好对付!!转眼就篡了我手里8%的股权!!」 「既然陆家姐弟这么像,那就用同样的方法送他走吧。」 程榕伏在凌远峰肩头,红唇微启,笑容似是沾了血。 凌远峰唿吸重重地颤了颤,肌肉僵硬,唯唯诺诺地,不置可否。 面对这副窝囊的样子,程榕更加不屑,终于难掩不耐地道:「当然,这次也不用经你的手。这次,我让楚峪亲自动手。」 「楚峪他要价太高了...」 「多少钱都给!你别跟一个喜欢追求刺激的疯子讨价还价。一旦吸引了他的兴趣,他会死咬住你,直到你死!」 程榕很少这样疾言厉色地对他。察觉到一家之主地位被挑衅,凌远峰本能地束起眉峰,却在妻子不耐的目光下吞回了斥责,厌烦地说了句『知道了』。 ==== 彩带和气球飘在空中,地上洒满玫瑰花瓣,陆放正拎着led小灯,踩在高凳上跟祁青说笑打闹。 「凌屿这个闷骚的。怪不得平常那些女生塞给他的情书他一封都没看,原来是喜欢男的。」 「怎么,在后怕么?怕凌屿搞到你身上?」 「给老子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徐向楠正专注地点着蜡烛,那两个男人实在是太吵,撩起的风把烛光吹得明明灭灭。她吼了一嗓子:「安静点,别喘气!吵到我了!」 因为太过压迫性,陆放应激地抖了一下,没站稳脚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 蜡烛翻滚落地,火舌攀咬着窗帘,又点燃了窗边的布艺手工,一瞬大火难控。三人目瞪口呆,各自慌张地去找灭火的东西,转身就看见凌屿面对着烈焰火光,面无表情地喷着泡沫灭火器。 一场潜在的危机消弭于无形,剩下焦黑支离的窗帘、变色掉皮的白墙和缭绕呛人的黑烟,精心布置的告白仪式被毁了一大半,恐怕难以短时间再復刻。 凌屿拎着的灭火器的手臂缓缓下垂,背对着三人,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污渍,像是在看什么无法修补的裂痕。 陆放心虚地凑了过去,小声嘀咕:「对不起啊凌屿,我不是故意的。那什么,要不,咱们换个地儿告白啊?」 「……」 「喂,凌屿,你怎么不说话?搞得我有点慌。」 凌屿依旧不说话,捏着灭火器把手的拇指青得发白。祁青察觉到了不对,忙接过凌屿手里的灭火器,低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事要确认。」 此刻,陆知齐书房的门已经被陆放撞开了一道缝,那人难得今天没有锁门。凌屿扶着书房的金属把手,默然而立,过了许久,才轻缓、迟疑地推开了那间屋子。 陆放还要上前,却被徐向楠虚虚拦了一下。 「老青,你去。别贫嘴,我看他心情很差,怕是遇上什么事了。」 第129页 「放心。」 祁青轻手轻脚地跟了进去,凌屿正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份租赁合同,地址正是这幢公寓。 租期只到高考的那一天,陆知齐十分果断地执行两人之间的协议,以高考为分界线,一分钟都不留情。 后来多出来的这些日子,原来陆知齐都是按天数付的。那个人付着高昂的日租费,是因为被他这几天低声下气的哀求打动了? 凌屿想起高考那晚陆知齐欲言又止的模样,忽得明白了什么。他扯了扯嘴角,眼底却藏着浓厚的悲哀。 他把合同缓慢地夹回透明文件袋里,随手丢在一旁,双眼凝视着放在书桌正中的那台电脑。 电脑屏幕被缓缓地掀起,没有断电,入目却不是寻常的锁屏界面。祁青看见,吃惊地说:「凌屿你别乱按啊!这台电脑里有保护程序,密码错三次就会自动格式化!」 凌屿置若罔闻,缓缓伏下身子,有力的十指叩响键盘,缓慢而坚决地输入了八位数字加六位特殊字符。 在祁青担忧的目光中,轻微的『叮咚』声响起,待机画面一闪而过,简洁整齐的桌面映入了两人的眼帘。 祁青震惊:「你竟然知道密码?你以前偷开过?」 凌屿:「从来没有。」 他一直知道,却从未打开。他总是以为,这是他甘愿奉上的尊重;可实际上,他只是无比害怕接近真相而已。 陆知齐电脑里那些关于凌远峰的资料,还有各种各样的监控录像与看不懂的药品化学分析报告。 凌屿逼着自己忽略这一切异常,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可这一切静好温存,到底还是被人无情地戳破了。 程榕说得对。 现在的他,真的怕得要死。 第91章 决裂 陆知齐赶了半夜的飞机回到洛城,落地时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他没有带多余的行李,只从首都的家中带回一瓶红酒。它是产自拉图酒庄的红酒,被储藏了十余年,已经沉淀成为浓烈醇厚的陈酿,层次丰富。舌尖可以品出漫长时间留下的悠长气息,很适合夜谈对酌。 独居外国后的这十几年来,陆知齐从没想过与人共享夜晚。而因为凌屿的存在,竟让他开始学着期待。 陆知齐浅握着瓶身向着家门走去。长时间的低温储存,在指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凉意,让人很想念家里的温暖。 电梯『叮』地落地,家门就在几步外,安静地等在那里。陆知齐左手轻扯领带,卸下了疲惫和防备,脚步越来越快,像是迫不及待。 一串清脆的电子音符响起。 门开了,可室内却是暗的。所有房间都没有开灯,只有惨澹的月光从窗格映进一角,照出地面堆满的杂物;空气中弥散着极淡的焦煳味,经久不散。 陆知齐松弛的表情立刻转为防备,曾经的经歷让他习惯性地保持着最大的恶意揣测。 他安静地按亮了客厅的暖黄色轨道灯,右手正握红酒瓶纤细的瓶颈,无声又快速地依次搜查房间,最后,他警惕的视线投向书房,果断又敏捷地推开了门。 书房里过于凌乱,像是被人破门而入、洗劫一空,东西落得遍地都是,连落脚都困难。 杂物的那一边,是凌屿坐在飘窗边缘。他的手边散落着纸张,有一些已经被他揉得皱了。 陆知齐紧握着酒瓶的手腕松了力道,连绷着的眉眼也舒展开。他站在门口轻唤凌屿的名字,那人却不答。高挑的青年单臂撑着支起的腿,另一只手臂垂在身侧,手里虚虚捏着的合同滑落在地,被风吹起,落在陆知齐脚边。而随着门口的脚步声靠近,凌屿把头扭向窗外,下颌骨线像是要割破夜色般锋利。 「这是怎么了?」 陆知齐轻抚他的肩,却被凌屿勐地避过。陆知齐的手就那样被丢在原地,颇为尴尬地悬在半空。 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陆知齐收回了手臂,抬眸看着那个比他稍高的青年。 「怎么不说话?」 「恭喜了,陆董。」 凌屿稍微侧头,只露了半张脸。 陆知齐一愣,稍微好笑地说:「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从谁那里知道的?」 「程榕。」 从凌屿口中吐出两个极冷的字,让陆知齐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双手用力掰过凌屿犟着的肩,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那孩子的脸色过于苍白,眼神又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像是一柄淬了冰的冷刀,每一瞥,都要落下簌簌的冰碴,比一年前初见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跟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清楚,所以要你来告诉我。」陆知齐轻声求证,「她说了什么?」 凌屿紧紧地盯着陆知齐的脸,没有错过那人的任何一个眼神。近一年的相处,凌屿已经比所有人都了解陆知齐的微表情。 而正是这样,才让他格外心冷。 凌屿平常不愿意笑,此刻嘴角却是扬起了极小的弧度,极尽自嘲。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一年前你帮我,只是想拿我当挡箭牌。现在让我赢了凌奇牧,也是为了扳倒凌远峰。」 「……」 「连对我解释一句都不愿意吗?」凌屿极轻地问,「陆知齐,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你还需要我的解释吗?不是自己翻过了吗?」 第130页 陆知齐余光扫着他凌乱的书房,语气已经不復之前的和缓。凌屿『哈』地一声笑了。 「你又生气了?气我侵犯你的隐私?随便动你的东西?」 「你本可以直接问我。」 「你也本可以告诉我真相,而不是把我当成傻子一样骗!!」 凌屿勐地拿起桌上的红酒,砸向墙壁。『哗』地一声脆响,玻璃淅沥落地,红酒慢慢地漫过彼此的立足之地,黑松木的气息飘在空中,彻底毁了陆知齐的心意。 陆知齐淡淡地看着满地的酒红,抬眸时,神情疏冷。 「我承认,我的动机确实不纯。可凌屿,你没资格朝我发疯。」 「...是啊。在你眼里,我从来都不配.我相信你、依赖你、甚至妄想一辈子陪着你,在你眼里,我可能就是小丑吧。」凌屿后退半步,脚跟险些扎了玻璃渣,「我现在懂了。我知道你在我高考完那天想要跟我说什么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是躲着我。因为时间到了。目的达到了。我这个挡箭牌也没用了。你要走了。对么?」 原来,陆知齐从开始就计划着要离开。 那人和凌远峰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又是一场有预谋的遗弃罢了。 陆知齐从来没有见过凌屿这样的眼神,像是被人反覆抛弃后的无助,极尽愤怒后,只留下一滩死水,空洞而绝望。 他心头一痛,微微嘆口气,终究是先卸下了剑拔弩张的冷言冷语。 「一天下来,只吃了早饭,我饿了。先吃点东西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凌屿并没有跟上来。 他又后退了半步,埋进了更深的狼藉满地。 「你不缺钱,也不缺我。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怎么配给陆董做饭?」 陆知齐扶着门把手,神情晦暗不明,声音冷了几度。 「气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会不会好好说话?」 「会。那我好好说给陆董听。」 凌屿用脚拨开倒扣着的厚重法语书,弯腰拾起移动硬碟,握在手里,朝他晃了晃,挑衅似的:「这里面的资料,是我从你的电脑里拷出来的。包括你暗中调查凌远峰的事,包括你手里的产业,还有很多你不想让人知道的商业机密。我猜,凌远峰和程榕应该很想要。你不是精明的商人吗?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我能卖多少钱?」 陆知齐愿意为凌屿破例,却并不会容忍他踩在自己的底线上威胁。 他敛了最后一点笑意,朝凌屿伸出手:「还回来。」 「不。」凌屿微微弯下腰,单臂撑在墙上,极恶劣地勾了勾嘴角,「我不仅要卖了它,我还要伪造你的签名,在程榕给的黑合同上签字。让你和凌远峰互相算计,像两条疯狗一样咬在一起。看你们这样,我就开心...」 话未说完,一声响亮的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凌屿的侧脸。 陆知齐悬在空中的手微微发颤,唿吸也颤抖;而凌屿偏着头,额前碎发尽数垂落眉眼,挡住他红了的眼眶。 两人无声地僵持着,很久,久到连桌上的合同都被晚风吹落,浸在红酒里。酒渍模煳了白纸黑字写清的租赁期限,仿佛过去一年的相处只是一场虚假的美梦,此刻一切消没,无可挽回。 凌屿用舌尖顶了顶口腔内侧,仿佛又深刻地回味着那一巴掌,末了,他轻声笑:「养出了一只白眼狼,你是不是很后悔?早知如此,你是不是当初就不会帮我了?」 「……」 「陆知齐,你后悔了吗?」 「嗯。」 那人一个简简单单的促音,凌屿的眼眶瞬间涨得通红。 他移动硬碟塞进书包,用力撞过陆知齐的肩,再不留恋地离开。 他只背着那个军绿色的小包,里面一件摺叠整齐的高中校服,一个用了许多年的旧钱包,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带走。 从始至终,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少得可怜。 凌屿把那些贵重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在玄关门口,踩着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陆知齐还背对着他站在书房门口,侧影单薄,垂在身侧的右手攥成拳,依旧在微微地发颤,不知道是不是在为了那些高贵的秘密文件而担忧。 「放心吧。你的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暂时很安全。我会...会等一个合适的价码,不会随便贱卖出去的。当然,你也不用找我。你找不到的。」 仿佛觉得自己说的话滑稽极了,凌屿转身,低低地自嘲而笑。 「你怎么会想要找我呢?我又在自作多情了。家人...太奢侈了。我不配有。」 【作者有话说】 更加深刻体会到,吵架的时候放狠话其实只是没有安全感。 尖锐的措辞背后藏着小心翼翼的挽留,可惜自尊拉扯着,彼此都不肯低头。 哎。 第92章 病倒 凌屿的名字几乎要在网际网路上沸腾起来。所有人都焦急地想要採访这个宛若天降的新生代素人流量小生,可偏偏无人能联繫上他。 当他的原生父亲听到这个名字时,脸色骤黑,像是避之而不及;媒体也不知道他唱歌师从何处,而洛城特高又对学生的隐私保护严密,他们无法打听到更多。 就在这时,一个自称凌屿舅舅的人主动联繫了他们,带着为数不多的合照主动爆料。自媒体和小报记者就像嗅到蜂蜜的群居狗熊,凌屿外公家的门框都要被他们挤烂。 第131页 老人家彻夜睡不好,酒鬼中年人却乐得拿钱出去花天酒地,等到花光了钱,便又拿消息出去换钱。一开始还是些往事,后面发现这样的新闻过于平淡,他就开始编造一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比如孤僻、逃课,甚至故意伤人种种,用以博人眼球。 眼看着凌屿的名誉都要被抹黑成焦炭,王明霁实在是坐不住了。他不停地拨通凌屿的电话,却只得到了空号的回覆。一开始他只是以为这孩子因为压力过大,比赛完熘出去玩了,可长时间的失联却让这件事变得蹊跷起来。 他又给陆知齐打电话。结果是类似的情形,长时间的忙音转接了语音留言。 「什么情况?」 摸不着头脑的王明霁不抱期望地敲响了楼下公寓的门。 敲了半分钟,意料之中的没人理他。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屋里很暗,陆知齐站在阴影里,声音微哑。 「您怎么来了?」 「还问我呢。你怎么不接电话?」 王明霁探头往里望,找人的动作过于明显。陆知齐淡淡地开口道:「凌屿走了。不在这里,不用找了。」 「走了?什么叫走了?去哪了?」 「我不清楚。」 陆知齐口吻冷淡得像是聊起一个陌生人。王明霁一愣,復而凝重问道:「这小子又犯轴,离家出走了?」 「家?」 陆知齐没忍住轻笑一声,但实在听不出愉悦的意思。 王明霁沉吟片刻,说:「进去说。」 等到进了家门,王明霁得以一览屋内黑漆漆的全貌。厚厚的窗帘被拉起,桌上地上全是列印出来的资料,一摞摞摆在地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备註,而靠墙的纸盒子里还堆着尚未拆封的材料书,高度几乎没过膝盖。 王明霁差点以为陆知齐把凌屿高中没用的教辅材料都拿回来堆墙角了。他刚要问,客厅的音响传来温柔清丽的女声,声音很大,混着电流的滋滋声,被扩音器推得嗡嗡作响:「youve spent quite a lot of time getting the stuff you need. are you alright(你找东西找太久了,你还好吗?)」 「dont be a drama queen alice, just 2 minutes. lu is always like that when hes with us. or, youve missed him soooo much(别这么戏精,alice,两分钟而已。陆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这样。或者说,你有辣~么想他?)」 「shhhhhhhut up dav (dav你闭嘴啊啊啊啊啊)!」 客厅那段的网络会议吵得像菜市场,陆知齐嘆了口气。 「王叔,您先坐,稍等我一下。」 陆知齐略带歉意地欠了身,又重新坐回了那一堆资料中。王明霁努力寻着落脚的地方,艰难地坐上了沙发。 他斟了壶茶,稍微倾歪着身子,借着落地灯的暖黄光看清了那些纸上的一行行化学公式。他依稀记得,陆知齐在国外修的是理工科。当年的陆思琢严厉拒绝陆知齐接触任何金融和经管类,怕他因为太过接触家族事务而让小时候的绑架枪击案噩梦再现。 谁料到,最后的最后,陆知齐还是自学了经商管理和所有的一切。可能在命运面前,有些努力註定是徒劳的。 王明霁有些感慨,随手拿起了一本宣传册。本子厚重有质感,封面是在研讨会上汇报新药研发的陆知齐,他的右手边站着一位甜美明丽的女孩和金髮蓝眼的高大帅哥,而几人背后的巨幅幻灯片上印着公司的正式註册名称。 「你大学原来修的是药学?newlife lda?你在国外自己开的公司?」 「嗯。之前跟几个朋友合作办的小公司,很久没管了。最近有空,多做些计算。」陆知齐没抬头,修长的手握着笔依旧在写写画画,「幸好修了这个专业,略懂些知识。否则,我根本不会注意到姐姐是因为被人下了药才导致的车祸死亡。」 「……」 「不说了。您先喝茶。等我算完,再跟您聊。」 陆知齐极快地岔开话题,在电脑里做着模拟运算,神态专注,五指飞快。王明霁虽然担心,却也不想打扰他工作,于是便耐心地等了下去。 那边的几个人一直在吵吵闹闹的讨论,陆知齐只听着,轻易不说话,只在他们遇到了瓶颈,需要他的建议时才开口,言简意赅,两三句话便解决了问题。会议开得很长,因为时差的关系,对面的团队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陆陆续续有人下线休息。 alice留到了最后。 视频那边,她打了个呵欠,随手拉起发圈,把束起的马尾放下,黑长髮披肩,发尾微微捲曲。她轻抚着发尾那段蜷曲的弧度,盯着视频那边的陆知齐。 「知齐哥。你没事吧?」 「嗯。」 「看起来不像没事。一年前,你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之前是姐姐走了,这次...你又遇上什么事了?」 「苏蕊,你该睡了。」 没其他人在的时候,他们还是习惯于称唿彼此的中文名。陆知齐合上手里的文件夹,不轻不重地搁在桌面。这代表着他想要结束这段对话。 苏蕊很识趣地点了点头。她可不想在陆知齐心情不好的时候触他霉头。那个人虽然不会发脾气,却会化身一座冰山,冻得人唿吸都不畅。 「好吧。你是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有事,记得找我们帮忙。不许再像之前那样,一个月内埋头写了半年份的工作量,然后一声不响地丢下我们离开。」 第132页 陆知齐说声『好』,关了视频,客厅内一瞬间安静地落针可闻。 本是昏昏欲睡的王明霁反而清醒了片刻。他按了按眉心,刚要开口,便又看见陆知齐拿起了一页纸,专注地读了起来。 「……」 王明霁张了一半的嘴被迫合上。壶里的水已经被他喝干了,他去厨房开了冰箱,想新开一瓶装水煮水喝。入目空空荡荡的,惨白的灯光毫无滞碍地映照过每个架子,那里擦得干干净净,除了几瓶水,没有一点食物残留。 他低头看了眼垃圾桶,里面除了被捏扁的水瓶就是几包速溶咖啡的外包装。可桶外还有几个空了的透明玻璃瓶,是偏烈的龙舌兰。 这是...咖啡混着烈酒当饭吃?! 「要出事。」 王明霁快步走回客厅,勐地拉开厚重的窗帘。 下午的光强烈地射入玻璃,陆知齐皱眉偏了头,像是已经许久没见过阳光,本能地闪避着。他的侧脸透着虚弱的苍白,眼下的乌青隐约可见,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的袖口被胡乱地卷了起来,被黑暗藏起来的狼狈此刻一览无余。 「我早该想到的。你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 王明霁蓦地想起许多年前的事。 被陆家姐弟当成家人的宠物病死的时候,跟他最亲密的陆知齐反而一滴眼泪都没掉。年幼的他安静地送走了那只狗,轻易回归正常生活,平静到仿佛情感寡淡,毫无波澜。 谁知道两周后,他在学校毫无预兆地昏迷。一场高烧猝不及防而来,一病就是半个多月,丢了小半条命。 王明霁勐地扣上陆知齐面前的电脑,半蹲在他面前,硬声问。 「你和凌屿到底怎么了?」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全部?!」 「嗯。」 陆知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虎口和食指被压出了一道深红的印记,他轻轻地揉着,声音渐低:「所以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 这样的结果,王明霁并不意外。 当时确实是一场别有目的的接近。王明霁本以为会他们会毫无愧疚地彼此利用,谁知纠缠成了一段孽缘。 「凌屿...他真会帮着凌远峰对付你吗?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对他?」 「我不知道。」 陆知齐的声音太过疲惫低哑,王明霁听得心疼。他伸手拉起陆知齐,低头约了一辆商务车。 「跟我出去吃点东西。吃完去医院看看。别再像从前那样,心里难过,最后憋出病来...知齐!!」 ==== 王明霁到底还是没约成那辆商务车,来的是救护车。 ——陆知齐晕倒了。 初步诊断,病人是过度疲劳,情绪波动,长时间未进食导致的低血糖和心律不齐;肠胃有中度的发炎,还有拖了许久也没养好的伤风感冒,炎症交杂,高烧39.5度。 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病和累,在此刻全数跌落在陆知齐肩上,终于砸得他坐都坐不稳。 他侧躺在病床上,脸色透着虚弱的惨白。额头的冷汗覆了一层,右手攥拳抵着上腹,眼睫低垂,看起来很不舒服,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护士将橡皮带勒住他的手腕,拍打着手背,乃至于冰冷的针头刺进血管,陆知齐一动都没动,末了,还周全地说了声『谢谢』。 一瓶消炎药注射完,护士来测体温,被高温吓了一跳,又赶紧给他补了一剂退烧针。药里面有助眠的成分,可陆知齐却没有睡着。王明霁坐在一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知齐清醒地硬扛着。 「睡不着?」 「昏过去的时候睡了一会儿。现在不太困了。」 「...你说得太平静了。听上去在讲鬼故事。」 「是这样吗。那我再试试睡一觉,您先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嘴这么硬?」王明霁半坐在床边,用湿毛巾替他擦了擦额头,「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吧。否则怎么会病成这样?」 陆知齐不答,挪了挪侧脸,半张脸伏在枕头上。他的黑髮稍微凌乱地盖过前额,扎着针头的右手放在面前,苍白的指骨微蜷,半遮住了他的表情。 「是后悔了吗?」 额头滚烫的陆知齐,意识也被灼得粘稠。他仿佛听见王明霁在他耳边锥心一问,那声音忽远忽近的,浑浑噩噩间,又仿佛是凌屿在红着眼睛质问他。 『陆知齐,你后悔了吗?后悔...遇见我了吗?』 第93章 凌屿的行踪 网络上,关于凌氏一家人的讨论始终没有停过。像是被有心人反覆挑起,刻意不让热度熄灭。 同样都是话题中心,凌奇牧和凌屿的处境则是天壤之别。 即使有一些小道消息断定是凌远峰捨弃糟糠之妻、婚内出轨、又遗弃幼子,即使许多内部人员证实凌家非法集资,又有许多与他共事过的同事暗指凌奇牧表里不一,可这似乎对于凌奇牧而言没有任何的影响。 作为万千宠儿的小明星自有无数钢铁死忠粉帮助维护声名,凭藉着大批量的刷屏和对路人无差别安利,成功洗清了大部分对他不利的『谣言』。 微弱的真相被舆论的浪潮轻易压下,娱乐圈的风潮轻易证明了,人类族群的趋同性从未改变——事实从来都不重要,满足人类的猎奇欲望才是娱乐圈的本职工作。 昙花一现的凌屿只有一首歌留下。 第133页 尽管它足够惊艷,却也抵抗不了污言秽语对它的抹黑。大多数娱乐至上的人太喜欢主持正义。尤其是在网络上,恨不得将自己当成天神,用未经证实的谣言对他人口诛笔伐。他们最喜欢挑起骂战,然后不管对方说什么,都用污言秽语堵住了理智的出口。在偏激的人眼里,其他人都是小丑,只有他们极尽理智。可一旦真有人戳中了他们的痛点,他们又比谁都气急败坏,骂战因此永无休止。 但骂战也并非全无益处。至少,那场小成本直播综艺的热度已经翻天,视频点击率轻易以百万为单位计算。 坐在电脑后的陆知齐正缓缓滑动滑鼠,视线落在凌奇牧粉丝剪辑的『凌屿十宗罪』。画面黑红交织,凌屿的脸上被人打了许多红叉,五官全被挡住。下面的评论一条滚一条的谩骂嘲讽,凌奇牧的脑残粉以近乎胜利者的姿态宣判着凌屿的『死刑』。 而下面的留言许多都是,『真该死啊,私生子!』『让凌屿退赛!』,『内娱不需要这样的关系户!』,『这种社会毒瘤应该送去再教育,别荼毒了观看节目的孩子。』,甚至波及到了游戏本身,『玩游戏的人将来就会堕落成这样,我建议全面禁止十八岁以下玩任何网路游戏』,『孩子就该学习,这些娱乐活动根本不该存在。』 「陆董,截至目前,节目热度收益远超预期。对于这样的结果,董事会应该很满意。」 新上任的总经理正向他汇报着近期的企业各个项目的收益流水,陆知齐接过,笔尖『沙』地一声划重重掉项目收益,将文件递了回去。 「告诉凌远峰和程榕,这件事,到此为止。」 「什么?」 「观星绝对不能踩着大众的敏感底线赚钱,也不能刻意引导网络霸凌,肆无忌惮地进行人身攻击。这会让观星陷入极大的麻烦,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转达我的意思给他们。如果那两个人还不打算收手...」 陆知齐将笔帽极缓慢地合上,『咔哒』清脆一声。总经理一凛,立刻低低地应了声『是』,又犹疑地问了一句:「那这个节目的后续安排...」 凌屿获得了复赛投票断层式的冠军,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凌奇牧之所以这样勐烈地发起舆论战,也是因为他当时输得太过难堪。 如果总决赛的音乐会凌屿如约参加,不仅凌奇牧不情愿,他的偏激粉丝说不定也会掀起另一轮斗争,这会实际影响到《黎明之前》的收益和口碑。作为游戏赛道的龙头大哥,观星根本没有必要与他们对着干。 「凌屿不会在总决赛出现了。」 「...嗯?」 面对着总经理的不解,陆知齐没有解释,只是代为转达了凌屿的意思。 「让黑键方面,正式通知凌屿退赛的消息。」 「明白了。」 总经理得到了确切的答覆,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到能听到空调压缩机的『嗡嗡』声,陆知齐慢慢摘下眼镜,单手撑开,二指用力地抵按着太阳穴,驱散晕眩和闷痛。 大病了一大场,却没能立刻痊癒,骨缝里软绵的疼着,像是孤身一人在潮湿雨季里呆久了。自从凌屿走了以后,他再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噩梦总如附骨之疽,甚至更胜从前。梦里,凌屿手里拿着一把枪,子弹对他毫不留情地射来,下一秒,那孩子却又被凌远峰射伤,浑身是血地躺在他的怀里。最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编织成更可怖的煎熬,让他再无一刻安宁。 陆知齐微扯松了领带,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一个电话。 「找到他了吗?」 「没有。他至少应该不在洛城了,否则我总该查出什么来。」 「...嗯。」 「你是在担心他拿走的资料?什么东西这么重要?牵扯你身家性命了?」 「……」 「知道了。我会插个队,给你加个急。咦?等等,这是...」时景忽得顿了顿,像是发现了什么,意外地说,「三天前,凌屿买了回老家的火车票。下午五点三十齣发,硬座,始发洛城北。」 「!」 「哦,我知道为什么了。听说,有狂热的粉丝去凌屿外公家闹事,把老人家惊得住了院。凌屿舅舅去分局报案了。怪不得,他这么急着赶回去。小陆总,需要我派人把凌屿抓回来吗?还是,直接抢了他手里的东西,人生死不论?」 「不用!」 「?」 「...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 陆知齐的话尾略带颤,似乎在强作镇定,对凌屿这个小偷的态度暧昧模煳。时景若有所思地抬了唇角,笑着说:「行。知道了。有生意再联繫我,老主顾。」 陆知齐即刻拿起内线,拨了出去。小秘书办事效率很快,两分钟内就把机票的行程信息分享进来。 他拿起车钥匙便要出门,正对上来送资料的谢念烟。她一愣,问:「这么着急要去哪?」 「我要请两天假,后天会准时回来参会。在这之前,还要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最近的几个投资案。」 「出什么事了?」 「有点私事要处理。」 「要不要找人跟着?我怕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之前也不是没有出过事...」 跟姐姐一模一样的唠叨,让陆知齐紧绷的眉宇稍微舒展开。他微笑着摆了摆手:「就两天。只是去散散心,不用兴师动众的。」 第134页 谢念烟望着陆知齐急匆匆的背影,皱了皱眉。 她到秘书处,问:「陆董的机票是到哪的?」 小秘书调出机票,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繁城。」 谢念烟愣了愣。 那不是知齐和思琢的老家么? 是家里老房子那边出事了? 她压下担心,又皱眉,严厉地看向小秘书:「陆董的行程不要跟其他人透露。入职培训是怎么学的?」 小秘书脸色一白,立刻起身,双手交叠,慌张地道歉:「抱歉谢总监。我以后会注意的。」 等到资深秘书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小秘书魂不守舍地撕着卫生纸,一条一条地。她把咖啡递了过去,嘆口气:「又怎么了?是记错了行程还是少交了资料?」 「都不是...姐,我感觉,我又办错事了。每天就是在被炒的边缘试探。」 小秘书崩溃地捂着脸。 「怎么了?」 「我忘了,陆董的行程是保密的。有人来问,我就说了,我真没想这么多。谢总监...我感觉谢总监盯上我了...」 资深秘书背后一凉。 「什么意思?除了谢总监,陆董的行程你还跟谁说了?」 「楚...楚峪哥。」 小秘书眼看着对面前辈的脸『唰』一下变了,她咬着下嘴唇,差点哭出来。 「姐,怎么办?」 「你跟谢总监坦白了?」 「没有...我没敢...」 「嗯。」 资深秘书立刻帮她删除了与楚峪的对话记录,抹去了发送机票的邮件。做完这一切,她的心『砰砰』作响。定了定神,又正色道:「做好你分内的事。以后,少跟楚峪接触。观星的水,比你想得还要深。想要留下,就带脑子做事!」 「知道了...」 无暇顾及瑟瑟发抖的小秘书,她立刻给陆知齐打了个电话,确认行程安全无误,才暂且放下心来。 虽说楚峪是凌董的人,这些年又有某些很不利的传言,但,这种公司内部派系不睦的事,不至于闹出公司外吧? 第94章 出卖 时隔大半年,陆知齐又重回故乡。 只凭着一条模煳线索就奔赴一场没有提前定好的约,陆知齐很少这样冲动。坦诚地说,他并不知道凌屿现在身处何地;退一步来说,就算真的找到凌屿,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彼此。 多余的辩解无法更改既定的事实,恨意和愤怒又是实实在在地横亘在两人之间,杜绝了任何亲密无间的可能。 陆知齐很清楚,有些关系永远不会被修復,烙下的伤害或许一辈子也无法被抚平。可,无论如何,他们该好好谈一次。在那之后,就算註定分别歧途,也不会后悔。 星空疏朗,熟悉的夏日薰风迎面而来,旧时光暖意融融地蹭过他的侧脸,记忆抚平了些许焦躁。 他准确地寻到了凌屿家的老楼。才上楼,外墙凌乱的黑红油漆便极有冲击性地冲撞入眼帘。层层叠叠的粗粝甩印几乎铺满了外墙,有浅有深,仿佛是被擦了许多次,却总被锲而不捨地涂遍,最后,无力再管的屋主也只好放任恶意生长。 陆知齐沉默地凝视着那些污渍,仿佛自己也是推波助澜的刽子手,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明明凌屿是那样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带给他牵挂的血亲一点荣耀,可最终,却把他们一起拽向了舆论的污沼中。 「又来了,又来了!关门,快关门。」 刚爬上楼的年迈老妇看见陆知齐静静地站在凌家门口,像是看见了洪水勐兽,脸色大变,吓得跛着脚一颠一颠地奔向家门,险些撞倒门口堆着的旧报纸,一个踉跄向前栽倒,被陆知齐单手稳稳地扶住。 「您没事吧?」 「没,没事。咦,小伙子,你不是来泼油漆的?」 「不是。是来找人的。」 大概是陆知齐身上的气质谦和又温煦,大娘算是勉强放下了戒心。 「好哦。你来找谁哇?」 「凌家的那个孩子。您最近见过他吗?」 一句话,又让大娘提心弔胆起来。她『呸呸呸』地连吐三声,像是赶走瘟神一样:「这娃子命不好,是会妨人的!你看,他剋死了妈妈和外婆,克走了爸爸,原本家里不算穷,也被他弄得残兮兮的。他也不是不努力,但没用哇。好不容易唱歌出了点小名,结果被人追到家里骂,连外公都被他克进医院了!小伙子一表人才的哦,听大娘的,你最好离那娃儿远一点。」 陆知齐忽得觉得这世界荒谬透了。 明明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最后却在流言变里成了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那您,最近见过他吗?」 「见过,见过。」大娘左右看了看,小声附耳说道,「昨个晚上,我看见娃娃回来,傻站在家门口。家里那个酒鬼没让他进去,又是摔凳子又是砸碗筷的。后来他就走了,走的时候我看见了,娃儿眼圈都红了。哎,可怜的哇。」 陆知齐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进掌心,手腕控制不住地发颤,连脸上一贯的体面淡笑都挂不住了。 「...我知道了。多谢您。」 「哎,好。哎?小伙子,你走反了!这边,这边!」 大娘看着陆知齐黯然的背影,不解地嘀嘀咕咕着说,明明这个年轻人长得一副有钱又聪明的样子,怎么连方向都分不清了? 第135页 夜幕笼罩,晚夏闷热。 车内的人正坐在阴影里。他又解开一颗衬衫纽扣,扯松了衣领,单手扶着方向盘,垂着头,额头稍微抵靠着手肘,挡住了半张脸。他习惯了,即使身边空无一人,也要藏起所有的情绪外露。此刻,情绪压抑太过,到底是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的五指用力抓着方向盘,皮套发出『咯吱』的不和谐低吼,终于,一短促低沉的喇叭声响起,陆知齐终于一根根地松了手指,脱力般倒向颈枕。 极度的疲惫与茫然袭来,他慢慢撑开眼,余光看向副驾驶。 那里空无一人。 『嗡嗡』的手机震动响起。是未知信息。 陆知齐没打开。 信息锲而不捨地接连响起。第四次时,陆知齐终于收回视线,不耐地划开屏幕。 简讯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我想你。』 几个字,攫住了陆知齐全部的心跳。 他屏着唿吸,抛却了所有的理智,几乎不假思索地回问。 『你在哪?』 地址很快发来。 陆知齐只瞥了一眼,便将手机丢到副驾驶。 打火、起步,轮胎疯狂旋转抓地。黑夜仿佛被撕开一道思念的缺口,让他奔向他去。 ==== 陆知齐赶到时,视线被舞池里层叠的人墙完全遮住。 霓虹灯红绿变幻,酒气弥散,男女贴面热舞,低音炮轰炸,连吧檯的玻璃杯壁都嗡嗡作响。 他穿过疯狂的男男女女,在盈满欢愉与失控的人群里寻找着凌屿的影子。他一贯喜欢安静,此刻被震耳欲聋的鼓乐声吵得晕眩,却在皱眉退了半步时,不经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凌屿正坐在角落,垂着头喝酒。那里格外安静,四周像是被一堵空气墙隔开,几个卡座都是空着的。凌屿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穿着一件浅色衬衫,松垮的袖口挽起,劲瘦的小臂露出,用力捏着玻璃杯时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一杯接一杯,凌屿喝得很快,新一杯还未调完,旧一杯就见了底,很是决绝。 陆知齐是在凌屿等酒的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凌屿没有注意身后来人。他手肘支着吧檯,五指插进发间,小臂挡住了半张脸。手腕戴着的红绳缓缓地滑落,掉在他的眼眉处,蹭着颤抖的睫毛。 「酒量不好,怎么还喝这么多?」 凌屿没有反应。 陆知齐习惯了他的寡言与倔强,也不勉强,点了杯酒,坐在他的身边。 今晚陆知齐点了一杯清爽的长岛冰茶。烈度刚好不会让他醉,又不会让他太过清醒。 冰块撞着杯壁,仿佛敲碎了隔阂。陆知齐捏着杯壁,拭去凝结而淌下的水珠,不经意地开口说。 「你叫我来,又不说话。」 「……」 「最近的事,还撑得住吗?你外公...还好吗?」 「……」 「凌屿。」 「……」 凌屿没有说话,亦没有抬头,唯有一双睫毛抖得更加厉害。陆知齐犹豫地伸出手,轻轻地抹过凌屿的眼眉。 「不想看我。也不想跟我谈谈,是吗?」 「……」 凌屿的沉默往往意味着肯定。 陆知齐收回了轻抚的动作,转而握住酒杯,昂头吞下一口酒。舌尖滚过冰的凛冽,盖过了伏特加的辛辣,可,似乎还有什么极危险的味道蛰伏其间。 hty-76! 陆知齐脸色一变,极快地泼掉了杯中的酒。可下一秒,他的后背已经被一块冷硬的枪口顶住。 「陆董。很警惕嘛。进来包厢谈谈吧。」 对方熟悉陆知齐的一切,显然是有备而来。 陆知齐看向沉默不言的凌屿,一时间,明白了许多事。 他安静地看着凌屿,缓缓地伸出手,揉了揉那孩子柔软的发顶。 「原来你找到买家了。恭喜。」 第95章 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 陆知齐被绑住双手,推搡着被扣压进了最里面的包厢。 「进去!」 屋内一片黑暗,后腿窝又被重重地踹了一脚。陆知齐压抑着闷哼向前栽倒,手肘直接撞上了玻璃小几的边角,白皙的皮肤瞬间就青紫了一片。 「老闆。人抓到了。您看要怎么处理?」 「灌。」 做主的人似乎没有到场,只通过摄像头和电话指挥着。那人话语简洁、又变了声,陆知齐无从分辨究竟那人是谁。 可他很清楚,这人必定与凌远峰和程榕有关。 陆知齐脑中飞速转着脱身之法,可对面那人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小喽啰粗暴地扭着陆知齐的下颌,用盛满高浓度hty-76的细瓶子往他口鼻里灌。 「...咳...咳咳...」 浓烈的酒气瞬间袭来,陆知齐挣扎着避开,整个人狼狈地摔向一旁,即将要完全摔在地上,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攥住了衣领。 他艰难地睁开眼,眼前已经被酒淋湿,身旁那张脸也因此水淋淋地模煳着。 「...凌屿。」 被喊到名字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青年瞥了一眼陆知齐的狼狈,冷笑一声,抬手夺过行兇者手里的酒瓶,冷冷地觑向摄像头的方位。 「谈好的。我要亲自动手。」 「这么恨?」对面那人似乎饶有兴趣地笑了,「那好。你自己来。」 配好的hty-76被凌屿捏洒了一小半。凌屿刚抬起手,后背就被枪口抵住。 第136页 「拿稳了。就这么一瓶。」 「……」 凌屿轻嗤一声,似在嘲他多此一举。 他稳稳地拿着玻璃瓶,一步步走向陆知齐,在那人面前半蹲了下来。陆知齐的薄衬衣被打湿,前额的髮丝也沾了水,凌乱地贴在眉骨处。凌屿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替他拨开挡眼的头髮。 而那人正不带感情地看着他,镜片后的双瞳平静淡漠。 几日没见,陆知齐还是老样子,即使此刻被背叛加害,怒极恨极,却也不会轻易从表情上看出分毫。 「你竟然会信三个字的垃圾简讯?这么没警惕性,都不像你了。」凌屿说,「不过这次,是你自愿走进陷阱里的。落得这个下场,你怪不了我。」 陆知齐长久地看着凌屿,略带淤紫的唇角稍弯,吐出一句薄情的冷语。 「是啊。我正在后悔。」 『后悔』二字又戳动了凌屿的神经。 陆知齐太知道如何伤他的心。 凌屿紧抿着唇,眉间积蓄起怒意,二指紧掐住男人的下颌。他从未敢这般俯视过陆知齐,他的手指抖得越来越厉害,手掌冷得像是烈酒里的冰。 「我恨凌远峰,恨程榕,恨舅舅,恨所有让我痛苦的人。可是,我最恨你。」凌屿声音也发抖,「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 陆知齐深冷的眼瞳难以察觉地颤动,随即挪开了视线。 凌屿悽然一笑。 「你果然还是不信...呵。到了最后,我们还是这样。算了...真的,算了。」 凌屿停了很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在与过去所有的爱恨做一场盛大的告别。 「既然如此...陆知齐,再见。」 说罢,他撬开陆知齐的唇齿,用力捏开他的下颌,递瓶口至唇边,强迫他全部咽了下去。 「唔...咳...」 陆知齐被迫不停地吞咽着,辛辣的酒气灼着他的咽喉,却并没有之前长岛冰茶里的那份异常的药味。 这里面根本不是hty-76,只是一杯普通的酒! 他瞳孔蓦地一缩,模煳地看向凌屿,拼命地想要说什么,凌屿却灌得越发兇勐——是了。那孩子每次心虚的时候都会格外急切,动作不管不顾的,拼命想掩饰着所有的无措与害怕。 「凌...」 「死到临头还叫什么叫!闭嘴!」 凌屿低吼。那只托扶着下颌的手掌越来越凉,陆知齐这才想起,凌屿的手从来都是最暖的,从来没有像这样冷过。 又冰又颤...是在忍着疼吗? 陆知齐心口顿时一悸。 被看守的吧檯,一瓶无色透明的药物原液;被偷天换日的液体兇器,无法被带走、也难以轻易逃脱幕后人的监视。如果他的这杯里没有hty-76,那么药在哪里?! 「凌...凌屿...」 支离破碎的声音从陆知齐喉咙间传来,凌屿生怕他还要说什么,异常兇狠地掐着他的脖颈,单膝叩地扑了过去,俯身作势在他耳边急促低语,让他装死装晕。 极简短的两三个字说完,他勐地将陆知齐向后推向玻璃酒几,像是丢掉了什么脏东西,皱眉双手互拍。 「行了。就丢在这里。会有人发现尸体的。」 「嗯...别急。起效至少要十五分钟。」 摄像头后的人慢条斯理地说。 凌屿不耐地眯了眯眼,双臂抱胸,斜靠着门,语气冷硬:「他死定了,还浪费这个时间干什么?」 「这么急?」 「啊。」凌屿皱眉,「我懒得看他垂死挣扎。」 对方忽得轻声一笑。 「是你不耐烦看他濒死,还是...你要撑不住了?」 凌屿身体一僵,眼睫狠狠地闭上,又自嘲地张开。他卸掉强撑着的姿态,难掩虚弱地按着胸口,无力却又嚣张地坐在酒几上,单腿支起,冷淡地瞥一眼摄像头。 「被识破了啊。」 「差点还真被你骗过去了。不过...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凌屿稍微偏头,门背后的镜子映出了他微汗泛青的脸色——赫然是药性发作的前兆。 他轻『啧』了一声,拍开了屋内五彩斑斓的灯光,掩埋着不正常的虚弱神色。顶着绚烂的光影,他潇洒地略扯了扯唇:「这不怪我。谁让陆知齐防着我,不肯教我这些。如果他在我身上多用点心,我怎么会吃了没文化的亏?」 「我回去翻了翻监控,发现你偷偷掉包药剂,但是发现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处理干净,只能偷偷混在自己的酒里大口喝掉。嗯,很不错的一场自我牺牲表演秀。说你聪明,但实际还是蠢,怎么会有人肯为了别人去死?」 「……」 凌屿懒得敷衍他。 那人却疑惑:「不过,你不是恨他么?」 「我恨他,关你什么事?要你多事,来替我处决他?」 凌屿毫不留情地顶撞,反而让对方重重地笑起来。 「不怪王明霁选了你。你简直就是...」 「是什么?」 「呵呵。没什么。他想让陆知齐死。可我倒想让你死。不如,你们两个一起死。」 很快,一支针筒被呈了上来。 「这真是最后一点了。省着点用,这药早就不在市场上流通了,金贵着呢。」 凌屿缓慢又艰难地喘息着,像是有千百只小虫子在啃咬着他的神经,疼得眼前泛了雾,看不清东西。针头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光点也模煳成一团光晕。 第137页 危险在一点点逼近,陆知齐却被那些恶棍控制住手脚,连嘴都堵住了,毫无逃生之力。而凌屿绝对不允许陆知齐死在这种骯脏的地方。 他强忍着剧痛,踉跄扑了过去,用仅剩不多的意识抱住了那人,完全袒露出自己的背。 挡住了。 针头深深扎进皮肤,刻骨的凉,像是生命逐渐流失温度。凌屿痛得脸色发白,强压住痛唿,脸埋在陆知齐的肩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痛感越来越模煳,可他却能清晰地察觉到陆知齐的颤抖,怀里那人似乎还在惊慌失措地喊着他的名字,像是...捨不得。 不知为何,凌屿满足地笑了笑,眼圈隐有微红。 「你心疼了,是么...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呃!咳咳...」 「凌屿!!」 「别管我…逃...」 凌屿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用玻璃碎片割断了陆知齐缚手的绳索。他踹开那几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恶棍,勐地拉起陆知齐,将他推出门外,自己则踉跄站起,从地上拎起半截酒瓶,摇摇晃晃地堵住了包厢的通路,想用这条烂命为他拦下所有危险。 陆知齐又怒又惊,反手拽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跟我走!」 第96章 情衷 通向酒吧后门的通道窄又堆满杂物,两人一路跌跌撞撞地不知踹翻了多少酒瓶。 「陆...陆知齐...我也是被他们绑来的...信息不是我发的。但你今天能来...我很高兴。」 「别说傻话!」 「硬碟里...什么也没有。我没...咳咳...没有动过你的东西。」 「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你知道...我...我爱你吗?」 「……」 陆知齐攥紧了凌屿的手,难掩眼眶的酸涩胀红。 凌屿艰难地侧耳倾听,可他好像已经听不到陆知齐的回答了。 「求你帮我...照顾外公。我可能...」 凌屿眼前一黑,脚腕一软,脱力地向前跌倒,却因为不想拖累对方,而拼了命地挣脱,任由自己摔向地面。 「抱住我!」 陆知齐毫不迟疑地环住凌屿的身体,将那孩子搂在怀里。凌屿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脉搏跳动急速,唿吸凌乱。 「撑住!」 终于,陆知齐带着失去意识的凌屿从酒吧夺门而出,一齐滚落台阶。陆知齐紧搂着怀里的人,背被砸得生疼,骨头都像是要裂开。下一刻,转头时,眼神裹着从未直白显露过的杀意,向着夜幕深处高声冷厉地喝道:「时景,开枪!」 『嗤』地一声! 自陆知齐身后,一枚麻醉弹倏地飞来,准确地正中其中一人的肩头。 「哎。真希望他没有心脏病,也不酗酒。否则闹出了人命,我可要回去受处分呢。」 时景懒散地起身,正想去寻陆知齐,却见身后那几个人还在不要命地扑上来。时景懒洋洋的笑容敛了几分,抬手,干脆利落地送他们入梦。 陆知齐却无暇理会其他。 他抬起腕錶,脸色倏地惨白,宛若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太久了。」 hty-76是盛世医药在十几年前开发失败的新型镇定类药物,未正式通过审批。该药剂低剂量可以舒缓精神、助睡眠;可短时间内大剂量摄入会伤害神经系统,致幻、麻痹唿吸,最后使病人在痛苦中死亡。 尽管副作用严重,但奇妙的是,该药剂最终会在体内自降解,代谢产物与急性酒精中毒别无二致。因此后期尸检时,常常与之和醉酒意外死亡混淆。 ...就像姐姐喝下的、那杯无法被定罪的水。 最深的噩梦捲土重来。 陆知齐几乎无法自控地颤抖,他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所有急性中毒症状,而所有的一切,都与凌屿的现状不谋而合。 那孩子正紧紧地攥着陆知齐的衬衫,露出汗涔涔的半张脸。他紧闭着双眼,咬着牙忍耐,浑身肌肉紧绷,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已经唿吸困难。 陆知齐抓着他的胳膊,使他半跪在地上,用力拍打他的背。 「吐出来!」 「……」 凌屿实在是太倔,此刻已经失去神志,仅凭着一股蛮力忍耐痛苦,咬紧牙关不肯张口。 陆知齐果断用力捏他下颌,食指深深探入他的咽喉,在舌根用力一压,凌屿嵴背忽得一抖,呛咳着喷出一口酒。 酒水染脏了陆知齐的白皙手背,秽物沿着掌根一滴滴滴落。那人全然不顾,在凌屿身后双臂交环,左手握拳,用力勒压着凌屿的腰腹,颤抖着低吼:「继续!」 拳头完全陷进凌屿的胃里,外力压迫骤然袭来,凌屿一阵反胃,双手撑着地面,难耐地咳嗽着,眼窝泅着水光,断断续续地吐着酒水。 时景收拾完现场,蹲在他们面前。他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凌屿的状况,拉住陆知齐的动作。 「能吐的都吐了。其他的已经吸收了。没用了。」 「...我们公司的崩解剂呢?」 「你是说,你上次提交上去,药效是专门消解hty-76毒性的那个东西?还在审批呢。」 「……」 「走正规流程就是要慢很多。以时间换取安全性、做更多的检验,是必要的嘛。你自己本身就是做药的,怎么还能问这种蠢问题...」 时景忽得说不下去风凉话了。 他没见过陆知齐这样的表情。目光失焦,仿佛失去了唯一在乎的宝物,眼睛里最后一点盼望也散了。 第138页 他默默地转身,不耐地弹舌。 「啧。麻烦。」 他拿出电话,懒洋洋地夹在耳畔,低头点了根烟:「嗯。是我。你在附近吧?我知道你在跟情人开房。今天没闲工夫跟踪你。啧,说正经的。我要买你手里的那瓶...多少钱肯卖?呵。没什么是用钱买不到的。趁我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开出你的价码。呵...违规怎么了?我会怕?你...」 忽得,他叼在唇边的菸头被人夺走。一个高大的影子蓦地笼了下来,时景还未回神,纤细的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他被逼得连连后退,最后手腕被手铐锁在微凉的铁栏杆上,『咔哒』一声,干脆利落。 他拽了拽手铐链,又无奈轻笑。 「又来抓我回去了?岁寒,你非得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吗?」 「我不能放任一个疯子出去危害社会。」 「哦~那两个疯子一起出街,就显得没那么突兀了,是么,我的好上司?」 时景抬起薄软的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老实呆着。」 岁寒警告时景一句。他走向陆知齐,半蹲下递过一瓶没有任何标註的玻璃试剂瓶。 「不能保证有效。喝与不喝全在你。后果自负。」 「多谢。」 陆知齐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口,俯身,亲自餵了进去。透明的药液从凌屿唇角淌下,沿着脖颈落进衬衫,陆知齐的动作第一次这样粗鲁急切,唇角都险些被牙齿磕破。 岁寒目不斜视地路过,孤身一人进了那间藏污纳垢的酒吧。又是一阵极度强烈的震动声,酒吧里所有的音响同时静默,像是被巨兽压制后的恐慌死寂。 他原路从后门出来,衣服依旧整洁,只有袖口微微捲起,食指与中指有勒出来的红印。他站在三步外,不远不近地,拿出手机报了警,又叫了救护车。 「收拾差不多了。警察要来,我先带时景走了。」 「...请便。」 陆知齐没有抬头,声音嘶哑。他只望着脸色雪白的凌屿,握住了那双冷如冰的手。 「凌屿。」 「……」 凌屿被陆知齐圈在怀里,他的唿吸很虚弱,几不可闻。那孩子总爱用缄默回应情感,越想靠近,越安静无言。 陆知齐单手抚着他的后脑,脸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 「我...还有话没有说。你不想听吗?」 几个字,染了微弱的哭腔,话尾压着颤抖,快而轻得让人捕捉不到,仿佛某些泄露秘密的瞬间。 警笛声由远至近地响起,停在两条街外的一辆灰车默默地燃起火。车窗摇下,露出楚峪骨架凌厉的脸。 「老闆,咱们这算完成了凌董交代的事吗?」 「当然没有。」楚峪眯了眯眼,「未知的势力来搅局,坏了我的兴致。」 「不管怎么说,现场已经收拾干净了,顶罪的人也已经就位了!警察马上来了,咱们得撤了!老闆,咱们不值得为凌董搭上咱们的命啊!」 部下吓得满头是汗,而楚峪则慢条斯理地看向后视镜,颇为意外地挑了眉:「呦,又有个小朋友来了。看样子,这里已经没我们的事了。撤吧。」 徐扬自阴影里出现,途径橘色路灯,奔跑着没入黑暗。他一步步逼近凌屿,眼神执着而扭曲,仿佛忘了为何而去,却又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被楚峪刻意丢弃的枪。枪被抹去了所有指纹,弹匣里只有两颗子弹。 一人一颗。 楚峪想,刚好。 十几秒后,两声接连的枪响遥遥而起,混在宏大的警笛声中,依旧是那样突兀突兀惊心。 楚峪却像是听闻了什么仙乐雅音,阖着眼,借着枪声余韵用指尖划出了节奏。 「老...老闆?」司机颤巍巍地喊他,怕那人彻底疯了。 「走吧。」 楚峪摇上车窗,终于大发慈悲地下令退场。灰车轮胎急速抓地,如同一柄锐利的箭矢没入无尽的暗夜。 他打开手机屏幕,次屏屏保映出某个银髮男人的侧脸。 他撑着下颌,唇角微抬。 「我说过了。你的学生,只能有我一个。不守承诺,是要被惩罚的。」 【作者有话说】 请相信一个美强惨控的自我修养。 另外,楚峪是真的疯批,是个反社会的疯批。请记得远离这种疯子。 第97章 紧急抢救 一人中弹,一人中毒,一夜的抢救,手术室灯光未歇。 谢念烟披星戴月从首都赶来,连耳环都跑丢一只。等她终于赶到医院,手术中的指示灯刚好熄灭。 幽冷的长廊,刺鼻的消毒水,浸满了死亡气息的地方。过于相似的场景重叠,谢念菸头脑一阵晕眩,跌坐在走廊长凳上,死死盯着开合的玻璃门,手脚冰凉。 她希望老天不要那么残忍,让她亲眼见证同一对姐弟的死亡。 医生从门里走出,谢念烟站不起来,头脑发木,只看见医生嘴巴一张一合,却不懂他在说什么。而下一刻,她看到病床被推出来。 她软着腿扑了过去,轻抚着那孩子的发顶,手都是抖的。 前一天还会说会笑的人,今天怎么就气息奄奄地躺在这,脸色几乎要跟床单一样白。 护士长过来喊人。 「家属呢?跟我过来签一下字。」 「我是家属。」 第139页 谢念烟立刻跟上。 她想,她大概是陆知齐在这世界上最后可以信任的人了。 手续繁琐,费用也不少。谢念烟交完费,就去与医院门口守着的警察交涉,她尽力冷静地听完昨夜的枪击案,颤抖着点头。 「医生说,后背中枪,两颗子弹都擦着心脏边缘过,虽然逃过一劫,但伤得太重,要恢復很久。请给他点时间,等他醒来,我们一定配合调查。」 等到她拎着药回来时,陆知齐已经躺进了重症监护室。他的脸上虚虚扣着唿吸机,侧脸没有一点血色,又几乎要与墙壁浑然一体。谢念烟眼窝红了,忙抹掉泪意,转身时,却正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瘦高青年。 他也穿着蓝白病号服,左手撑着点滴架,右手掌扣着玻璃,牢牢盯着那张病床,眼神一刻都没有从陆知齐身上移开。 「你是凌屿。」 她用的是陈述句,且语气绝对算不上好。 凌屿本能警惕地皱眉后退,却在看到她眼窝的水光后愣了愣,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谢念烟深深地吸气,又克制地吐出,冷淡地问:「陆知齐为什么会来繁城?跟你有没有关系?」 凌屿紧了紧手指,没有否认:「有。」 谢念烟几乎要忍不住冷笑。她踩着高跟鞋逼近一步,质问道。 「陆知齐中枪,也是因为你?」 「!」 凌屿的脸色勐地惨白。他倒退了半步,挪开视线,根本不敢面对谢念烟。 这迴避的动作足够解释陆知齐背后的两颗弹孔。 谢念烟太清楚了。如果不是为了护住凌屿,陆知齐怎么会完全捨弃了任何逃脱的机会,避也不避,任由子弹从背后嵌入胸膛? 她的眼睛湿热红透,终于失去了全部的克制理性。她拎着手里的提包就往凌屿头上砸,一下一下,毫不留情。 「你凭什么?!你怎么敢?!」 凌屿被砸至窗边,病号服从领口被撕开,锁骨被手提包的尖锐边角敲出了大片红紫。他没有闪避,背靠着玻璃,低着头,额前头髮随着重击一下一下地轻颤,遮住了他无神的眼睛。 「...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道。 谢念烟没有停手,直到医护人员上前强拉住那个崩溃的女人。 「从陆知齐身边滚开!别让我重复第二次。」 谢念烟的长髮已经纠缠成一团,她也好似一团乱麻,可她偏偏格外清晰地下达了最后通牒。 凌屿晃了晃,滑着靠坐在icu外的窗沿。他还低着头,左手的针头已经从血管飞出,殷红的血珠一颗颗掉落,沿着手指滴在地上。他勉强起身,却跌坐回了原处;第二次才踉踉跄跄地站直。他微弯了腰,向谢念烟致了一躬,近乎逃跑一般,跌跌撞撞地走。 王明霁几乎在枪击案的同时收到了一封无名的简讯。虚拟号,没有落款,详尽地告知了现场的状况,像是兇手善心大发地事后友情提醒,却更像是某种意味不明的耀武扬威。 当时,他手里咬了一口的宝贝苹果直接滚到了茶几下面。 他火急火燎地赶来,在住院部一楼门口分诊处焦急地谘询,一扭头,在大屏幕公屏下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没穿拖鞋,光脚踩着长廊砖地。正午的光倾洒而落,他的侧脸却是暗的,眼睛无神,像是一具木然行走的尸体。 「凌屿?」 那人脚步没停,依旧沉默地向前。 王明霁紧跑两步拉住凌屿的胳膊,削瘦的青年却被拽得一个踉跄,回头时,双眼失去焦距,身体摇摇晃晃。 「你怎么回事?知齐呢?」 「...他。」凌屿开口,一个字嘶哑到只剩气声,「他在icu。」 「走,带我去看他!」 王明霁搀他起来,凌屿却勐地挣脱出,用力过勐,乃至整个身体都重重地撞在墙上。 「我不去!」 「为什么?!你怎么了,难道不担心他吗?!」 「是我...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我不该留在他身边...从一开始就错了...是我错了...」 凌屿慢慢地滑坐,蹲在那里,双臂互抱,额头极痛苦地埋在了膝盖间。他浑身都在颤抖,唿吸频率快得像是哮喘。 王明霁一惊,揪着他的手臂便把他拖了起来,送回病房。 可凌屿的状况越发糟糕。他倒在床上,右手死死地拽住床单,额头上痛出了两三条青筋,有克制不住的痛唿从死死咬着的牙关泄露出。 「疼...呃!!」 从来没见过凌屿疼成这样,王明霁急着按唿唤铃,两三秒没等到人,便直接踹门出去,跑着带护士医生回来。 凌屿的心动过速,血压升高,痛感强烈,主治医师检查了许久,也没找出具体的伤口或病变,怀疑是神经疼痛,只能紧急注射了止疼针。 许久,凌屿终于松开了满是汗湿的五指,虚弱地把脸埋在枕头里。床单起了褶皱,边缘已经濒临撕裂。他垂着头缄默不语,像是重回了一年前的自我封闭。 王明霁陪了他半天,问了他半晌,那孩子一句话也不说,裹着被子,像是被埋在了棺材里,死气沉沉的。银髮男人终于忍不住,蓦然起身,用力扭着凌屿的后衣领,把他重重丢在床头。凌屿没有反抗,眼睛里也没有光,垂头坐在那里,像个人偶。 王明霁单手握着他的侧颈,用大拇指抬起他的下颌,逼他抬起头来。 第140页 「从总决赛逃走,一声不响地回老家,长时间断联,这些我通通原谅你;你有难言之隐,有秘密不想说,我也可以什么都不问。你可以犯错,但是不可以堕落到想寻死!」 「……」 「听见了没有!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许再露出这样的表情!!」 「……」 「凌屿!!我说你...」 王明霁还待再骂,却惊愕地看见,凌屿的眼睛一点点红了。那孩子的眼眶里很快攒满了泪水,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你...」 「王叔。」凌屿颤声道,「我难受。」 那个从来不肯轻易示弱的倔强青年,此刻哭得肩背颤抖。他单手掩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白色薄被上,像是攒了小半辈子的委屈,此刻无法控制地倾泻而出。压抑了太久的愤怒,死里逃生后的无措和恐惧,通通在这一刻全然崩溃。 王明霁坐在床侧,缓慢地将他搂在怀里,无声地轻拍着背。 这孩子心里压了太多事,他甚至没有时间復盘所有的痛苦,就已经被迫经歷更多的劫难。 「哭出来好。」王明霁难得温柔,「没事。」 凌屿双眼压在王明霁的肩,那里被烫得湿了一片。 「如果陆知齐醒不过来怎么办?」 「他会撑过去的。」 「...会吗?」 「嗯。会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只需要再等一等。」 「你陪陪我吧...」 「当然。我不走。」 未来的几日都是这样过。 凌屿会在谢念烟不在的时候守在icu门口。那个削瘦的孩子常常会彻夜站在那里,隔着玻璃,无法靠近。 王明霁则陪在他的身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倾听。断断续续的,凌屿复述了那夜的所有。 「我动不了。那时候,我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喝下了高浓度的hty-76,丧失了绝大部分的行动能力,可他还勉强残留了一些意识。 枪响的那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无比惊恐地体察着感官带来的冲击——包括鲜血溅出时洒在他唇边的灼烫,鼻尖擦过浓厚到令人作呕的腥味,子弹穿过皮肉的闷响,陆知齐中弹时那一刻的轻颤,还有那人绝不肯松开的怀抱。 那夜喝下的药剂仿佛在他神经上凌迟,随着回忆时不时地痛起来,好像在提醒他,昨夜的噩梦永不会消散。 「那晚,我替他喝了那些药,我想着,要是能为他死就好了。凌远峰做的孽本来就该报应在我身上。」 「没有什么本来应该。也没有什么报应循环。」 「...呵。可惜。没死成。徐扬是沖我来的。这两枪,本来也该我来接...反而害了他。」 「陆知齐就是这样,表面柔软温和,实际一意孤行。这是他的选择。我早就劝过他,但没用。」王明霁说,「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了,罪魁祸首不是你。你不用太愧疚。」 凌屿面无表情地扯了个笑,像是在哭。 「王叔...我为什么总是什么也做不到?」 「你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不。不是年轻。是不成熟。」凌屿把手轻轻覆在玻璃上,轻声问,「陆知齐的十八岁,是什么样的呢?」 王明霁默默地站在凌屿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我也只知道一些。听吗?」 ==== 凌屿一夜夜地安静听着故事,就这样远远地守在icu外。 终于,他等到了。 那夜,凌晨一点二十五,心电监护仪显示异常。凌屿趴在窗上,焦急地想要告诉护士。下一秒,那双睫毛缓慢地颤了颤。极细微的动作,却像是蝴蝶翅膀掀起风暴,撞得凌屿眼窝生疼。 陆知齐醒了。 隔着唿吸面罩,隔着心电检测仪,隔着隔着玻璃窗,他们的视线交汇了。 那一刻,仿佛连时间都静止。 护士很快围了上去,接着是医生,后来是谢念烟还有王明霁,断断续续的还有很多人。陆知齐目光看着窗外,似乎想找什么人,却说不出话,只清醒了很短的时间便又陷入昏睡。 凌屿坐在远处的长凳上,安静地看那些人来又走。他无法上前,不被允许进入,只好离开。 陆知齐一点点好起来,便从icu被转到了私人病房,那里有门禁,刷卡进入,护工24小时守护。 凌屿站在电梯面板前,试探着按下8层楼的按钮。那一层的光总是浅浅亮起又灭掉,像是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彼岸。 此刻,仅凭一腔意气而坚守的执拗显得那样无意义,那只是一场盛大的自我感动。 给陆知齐换药的护士进来,见电梯没动,又见凌屿呆呆地看着电梯楼层数,试探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凌屿忽然清醒。 陆知齐是对的。 他们二人的相遇或许只是一场幸运的错误。 他根本就等不来陆知齐,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他也不该强留陆知齐在身边,那只会将那人反覆拖下泥沼,陪他一起在地狱里沉沦。 「先生?你要去几层?」有人问。 凌屿回神,微垂了眼,淡淡笑了一下。 「我不上去。走错了。」 第98章 再见,陆知齐(上) 陆知齐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听护士说,他已经摘了唿吸机,也可以吃些简单的流食。 第141页 奇怪的是,陆知齐在半昏半醒间执着地想要见什么人沨,在完全清醒后,却不再提起,仿佛那只是麻醉造成的妄语。 而两人像是约好了般,凌屿不再执着地等在陆知齐康復的必经之路上,妄图凭藉只言片语拼凑出那人的现状;也不再彻夜失眠,望着那间不可即的病房窗。他安静地看书,偶尔出去跑步锻鍊,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这是他几年来难得沉下来的时光。 一段时间后,凌屿的主治医师把化验报告和影像资料递给了他,暂允他出院。但是因为hty-76造成的神经损伤难以一时彻底修復,所以要求他未来定期随诊观察。 「别灰心,小伙子。虽然后遗症有点严重,但你还年轻,体质很好,通过吃药控制和积极治疗,可以把痛感降到最低。而且,等到将来有了对症的药,也不是没有痊癒的可能。」 「嗯。」 时不时的疼痛就像一场荒诞青春遗留下的伤痕,时间久了,或许会自然结疤痊癒。 凌屿早已不需要家长陪伴,他安静地收起诊断书,俯身整理好背包,跟医生说了声谢谢,又说,不出意外,他今天就会离开。 「好。也快开学了吧?听说你是这届高考生,你考上了哪个学校?」 医生好奇地问。 凌屿笑着说:「洛城大学。」 医生惊嘆地夸赞道:「小伙子厉害啊。这学校很难考啊。」 凌屿微微颔首。 「我很幸运。有很多人帮我。」 「那祝你学业有成,前程似锦啊!」 「也感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 不知何时,凌屿已经学会了有分寸而礼貌地回应对答。短短一年时间,他被深深地烙上了陆知齐的印记,痛苦与欢愉骨血交缠,他终于挣扎着长大。 出院的时候,他打了一个电话给陆知齐。 后来,是谢念烟亲自下来接的人。 眼前的年轻人穿着一件宽大干净的白色卫衣,袖口挽至小臂,单肩挎着背包,正礼貌地颔首。 谢念烟多看了他一眼。 短短几周,那孩子好像不同了。 「跟我上来吧。」她顿了顿,说,「之前,我做得有点过了。你别介意。」 「不会。」 凌屿没多说什么,跟着谢念烟登上8楼,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病房内的人。 陆知齐恢復得很好,已经能坐起来了。 此刻,他正坐在轮椅,左手挂着吊针,右手拿着平板电脑,垂眸专注地盯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文件。偶尔有风吹过,碎发蹭过他的黑丝镜框,遮住了稍显苍白的眉眼。 凌屿贪婪地凝视着那人削瘦的侧影,过了一会儿,才屈了二指,用骨节轻叩响门。 「没打扰你吧?」 陆知齐动作一顿,略微抬眸。夏末碎光洒在他瞳孔里,那人正温柔地笑。 「少见你这么懂礼貌。嗯...咳咳...」 话说得急了些,他抵唇轻咳两声,像是牵扯到了伤处,轻抚着胸口缓了缓,才轻拍轮椅扶手示意他进来。 凌屿立刻快步绕到他身后,随手替他拢了窗,又拎起一件薄毯,盖在他膝上,单膝蹲在面前,一如既往地抬头仰视着。 「身体还很虚弱,别总是开着窗。」 「没事。一直被关在病房里,有点闷。」 「可你的手那么冷...」 凌屿习惯性地要探上那人的手背,刚要触碰,却又收回了动作。他若无其事地从包里拿了两包暖贴,摞在沙发边,说:「适度开窗也好。记得保暖就是。这东西,你需要就用,不需要就放着。」 「好,我会用的。」 「嗯。」 一段短暂的对话后,两人又默契地陷入沉默。凌屿坐在沙发一边,单手支着下颌,专注地看着陆知齐。后者抬手摸了摸自己侧脸,瞭然笑笑。 「是瘦了点。不过还好,恢復得差不多了。」 「不好。一点都不好。气色很差,嘴唇淡得几乎都要...」望着那柔软又浅淡的唇,凌屿忍住了想要啃咬的欲望,挪开了视线,轻声交代着,「住院就别工作了,别又忘了吃饭。」 陆知齐每次听凌屿小大人似的唠叨,总有些想笑。可他忽得想起凌屿的身体状况,便笑不出来了。 他慢慢推着轮椅上前,仔细地看了看那孩子的脸色。 「听医生说,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偶尔才疼一次,频率不高,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新药在持续开发。我会找到根治的办法。」 「这事不着急。你别太累了。」 凌屿听上去并不担心。陆知齐沉吟片刻,把手里的平板递了过去,给他看他近些日子查到的资料:「想知道那些药是从哪来的吗?」 凌屿没接,却冷淡又准确地报出了两个名字。 「是凌远峰和程榕给的吧。药劲那么狠,把人往死里弄,是他们的作风。」 陆知齐右手摩挲着扶手,又转动轮椅半圈,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些。 「你...还好吗?」 竟然被自己的父亲当作弃子来算计,陆知齐已经做好了凌屿朝他哭诉的准备,却没想到那孩子只是笑了一下,颇为无所谓地挑了唇。 「幸好。」 陆知齐愣了愣:「什么?」 凌屿慢慢地看他,眼尾轻扬。 「幸好是我喝了。否则,要我眼睁睁地看你时不时地发病痛苦,我怕是也要跟着疯了。」 第142页 「你...」 陆知齐把平板慢慢平放在膝上,微阖了眼,削瘦的手腕抬起,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凌屿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微暖的指腹搭在双侧额角,慢慢打着圈揉了起来。 那孩子从来学不会分寸,今天的动作却格外克制。 「可我还是觉得不够。对不起,陆知齐。那两颗子弹,也该由我来接。」 提及那晚的事,凌屿的手指还是有些发颤。陆知齐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你错了。这起报復,是针对陆家来的。你才是无辜被卷进来的那个。」 陆知齐张开眼,向后微微仰头,与身后站着的凌屿对望。两人眼底都藏着无法言说的愧疚,犹豫与决心交织,离别与缱绻难捨。 命运在一年前埋下的伏笔,在此刻被全然揭露,让二人本就崎岖的前路变得更加破碎支离。 陆知齐不欲再将凌屿捲入他復仇命运的风暴眼里;而凌屿也懂得,手无寸铁的自己根本无法在那场风暴里苟活,更别提与那人并肩作战。 终于,陆知齐率先将心头辗转多时的话说了出口。 「凌屿,你去过加拿大吗?」 「没有。」 「我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 「我知道。」凌屿顿了顿,说,「你法语说得这么好,是因为在魁北克呆了很久的原因吗?」 「嗯。你喜欢那儿吗?」 「喜欢。」 那时的喜欢,是因为那里是陆知齐待过的地方。 「那就离开,去那里吧。」 陆知齐说。 凌屿打着圈揉按的动作只略停了片刻,復又稳稳地接上。 「好。」 【作者有话说】 『爱就是常觉亏欠』 第99章 再见,陆知齐(下) 凌屿想,他当然应该离开。 有他在,那些本该射向他的冷枪冷弹会射中陆知齐的胸口;有他在,陆知齐会承受许多本不该承担的压力;有他在,陆知齐更无法随心所欲地对付仇人,因为他的仇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凌屿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陆知齐的软肋,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想变成陆知齐的拖累。 他从背包里翻出一张早就填好的申请表,单手递给了陆知齐。 「洛城大学有2+2项目*。我申请了,刚收到了通过的消息。两周后开学,我会去加拿大。」 陆知齐意外地握着这份手写申请表,镜片后藏着的眼神复杂难明。 「你,什么时候申请的?」 「前两周,躺在病床上的时候。」 「...是吗。」 凌屿慢慢地蹲在他面前,仰头望着那张温润的脸。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等你的回应。可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我。我很失望,甚至埋怨你。那天,你替我挡枪的时候,我好像一下就明白了。不是你不回答,而是我没有资格发问。」 「……」 「你一直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进娱乐圈?那是因为出名快,来钱多;读个好大学?那只是为了让你和外公高兴。在我还没搞清楚我是谁、我到底想做什么之前,我竟然先逼问你,你爱不爱我。」凌屿轻笑了声,「我可真敢问啊。」 陆知齐没有说话,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纵容他继续说下去。 那人一贯这样,总是能逼得凌屿在他面前剖白,却把自己藏得很深。 可凌屿此刻已经不再害怕,坦诚地展示着自己的脆弱与坚强。 「我很不成熟,尤其跟你比起来。但我现在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我了。」凌屿视线下移,凝在那张报名表上,「那一次,我拼了命地想要留下;这一次,在你想让我离开之前,我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 陆知齐轻握着申请表的手指微微用了力,牵起了轻微的皱褶。 「陆知齐,我做得对吗?」 凌屿虽然在询问,可话语里已经没有了犹豫。这是他自己选定的路,一如那张填好的表格——手写体整整齐齐,一笔一划,坚决凝实,藏了决心。 「你做得很好。」 陆知齐微笑着鼓励,得体温和。他没有表现出半丝犹豫和挽留,即使这次是要亲手送走那个孩子。 他想,这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凌屿蹲在陆知齐面前,把脸埋在那人的膝盖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小心翼翼地。他想在漫长的分别前,再最后贪一次温存。 「当年,你也是这样,才会选择离开你姐姐吧。我...好像明白你在想什么了。」 「……」 「我走的那天,你会来送我吗?」 「不了。公司里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就不去了。」 「这样,我知道了。」 凌屿有些失落,可这却不能削剪他眉目间的半分决心。他拎起背包,搭在肩上,回眸。 最后一句话,是笑着说的。眼眸飞扬,青春意气。 「陆知齐,再见。」 陆知齐就那样看着凌屿,用戴着病号手环的削瘦右手慢慢挥了挥。 「再见。」 凌屿如同一支青春的纸飞机,背对着他,高上重云。 陆知齐目送着那样张扬的背影,眼睛微弯。 凌屿不会再回来了。而他,也会割捨掉所有的犹豫。 所谓一场復仇,只不过是用所有未来的可能去修正一个过去的错误。 第143页 他想,他这一生的坐标轴,在凌屿离开的这一刻,已经断了。从此后,只有无尽延伸的过往,催他孤身赴险境。 将来,只剩过去。 ==== 离开那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太阳初升,初秋的晨露还凝在叶上,有人走过,轻轻撞了叶片,上面的露水浅浅地漫过叶纹,掉在那人的书包带上。 凌屿坐在绿化带旁的台阶上,长腿微屈,右手搭着行李箱,支着手肘在看手机上直播的《黎明之前》游戏音乐会。 管弦乐团奏出悠扬的旋律,战斗曲昂扬,场景曲温馨;而作为大轴的人物角色曲部分,一共有三首。凌屿退赛后,递补了一位长相甜美、个头不高的小女生,她头上戴着草环,手腕脚腕带着铃铛,赤脚踩在舞台上,边唱边跳,像个优美的小精灵,引得全场喝彩连连。 凌屿手指轻轻地跟着打拍子,神态放松。他没有因为退赛而感到颓丧,却反替她高兴。 最后一位出场的是凌奇牧。 大抵是最近受流言风波影响颇深,他的状态也并不好,笑容勉强,像是强打精神营业。 曲目依旧宏大,可他的唱腔却如同复制粘贴一般,毫无心意,没有细腻的琢磨。 凌屿听了两三句遍觉得无聊,索然失兴地关掉了视频,一抬头,见王明霁不知何时站在一边。 那人今天格外不羁潇洒,银髮梳得三分飘逸,黑色皮衣牛仔裤,方头漆鞋,唇边挑着若有若无的笑。 凌屿一愣。 「你不是要去走t台吧?王教授?」 「来送你,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是你爸。」 「哦。」凌屿抬眉,「我不知道你还在乎别人怎么说。」 「你不懂,不打扮不行啊。以后回观星去帮知齐带新人,说不定都要被认成爷爷。」 「噗。」 凌屿笑得险些咳嗽。 「别笑了,赶紧滚吧。」 王明霁拽起拉杆行李箱,陪凌屿走完最后一段路,将行李箱郑重地交还给他,把手还残着余温。 「落地后先在机场买个电话卡,第一时间报个平安。」 「嗯,我知道。」 「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要说。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一个人死撑着。」 「不会的。」 尽管凌屿说得懂事,可王明霁还是不放心。他拿出两个名片,指着其中一个,说:「出了机场,先去找他。他那里有我早些年留在外面的一些小玩意儿,你拿去用。」 凌屿挑了眉。 「你不打算留着养老了?」 「再说我老,我抽烂你的屁股。」 王明霁没好气地扭一把他的下颌,凌屿满不在乎地轻声笑了,又拿出第二张名片,问:「这个呢?」 「知齐给你的。陆家每个孩子选择独立的时候,都有这样的礼物。」王明霁不由得有些恍惚,「现在的你,真的就像当年的他。」 「是吗?」凌屿又笑了笑。 笑容明朗,王明霁却忽然有些恍惚,既视感再现,勐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子,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凌屿摊手。 「怎么可能。我跟陆知齐说过再见的。他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 「啊?什么意思?不就是诀别吗?」 「你不懂。唔,我走了啊。」 年轻人潇洒地摆了摆手,转身走入候机大厅。 在进入通道的最后一刻,他回眸,在人群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那个温润修长的背影一闪而过,像是痴心妄想的错觉。可凌屿却不再妄自菲薄。他放下拉杆行李,站在在窄窄的安检通道里,朝着那个方向大大方方地扬了扬手。 此一去,他将途径陆知齐走过的路。不是为了拼凑那人当年的故事,而是为了找到完整的自我。 他会长大,不再彷徨。到那时,他便有了资格去谈『爱』。 「谢谢你收留我的十八岁。陆知齐,再见。」 【作者有话说】 一种相思,两声再见。可惜,意思完全不一样。啊呀,这不会让小情侣就此终身错过吧?——请充分相信一个(、久别重逢)控的自我修养。 = 至此,养成篇结束。 下半篇很短,比养成篇要短多了。请多点耐心,看看他们最后的结局哦~ = 实话说,是不是看我写的虐比甜要爽多了(?)毕竟是比较擅长虐人的刀子精(?) = *一般2+2都是后两年出去交换的。但洛城大学表示不care。 第100章 我们订婚吧(上) 时间弹指过。普通人的生活依旧被柴米油盐琐碎着消磨,幸好,疲乏的时光里还有些娱乐圈八卦可以纾解他们的百无聊赖。 这几年,娱乐圈地震频发,塌房时有发生,偶像区几乎成了废墟重灾区。一间房子但凡能屹立两年不倒,那家粉丝几乎都要骄傲到昭告天下。 比如凌奇牧的追随者们。 『我家宝宝天下第一可爱!』 『是品学兼优、文明礼貌的好老公/老婆一枚吖~』 『别家膏药别来碰瓷。我家的资源好,是因为爱豆演技好,有礼貌,不欺负后辈,又尊重前辈。少拉cp,哥哥不约!』 凌奇牧虽是偶像歌手出身,却跨行业进军了表演圈。因为目前的行业现状是,唱而优则演,唱不优还是要演。 第144页 凌奇牧出道时的歌喉确实堪称惊艷。可惜他的声带老化太快,漂亮甜美的声线很容易枯萎;再加上他唱歌模式化太严重,所有歌曲都是一个味道唱下来,时间久了,那些因为惊鸿一面而入坑的粉丝慢慢脱粉,剩下的死忠粉和事业粉纷纷要求事务所给凌奇牧更好的资源。他们每天在凌奇牧更新日常的微博下面留言,齐刷刷地就是要求进军影视圈。 刚想睡觉就有人递了枕头。 凌奇牧的团队乐得不行,让粉丝冲锋打头阵,他们跟着身后撒钱,硬是从一个低调的小生手里抢了一个正剧里的二番角色。 当凌奇牧喜提『资源咖』的『美誉』后,粉丝却又急红了眼。他们不明白,别家的粉丝怎么会那么阴险,怎么捨得诽谤中伤这样一个无辜、上进的青年演员?! 当他们真诚地澄清、认真地在键盘上奋斗时,一段视频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在一间高级会所里,凌奇牧左手拿烟,右手拿酒杯,把杯里的红酒全部侮辱性地倒在了一个服务生的头上,并且要求他跪下道歉。 原因是,那个服务生在端上酒的时候没有弯腰鞠躬。 视频一共不到十五秒,且立刻被压了下去,可惜,这次却引起了众怒。 偶像明星可以承受万千喜爱,但他们不该、也不能欺负普通人。本质上,明星与普通人并无不同,只是因为观众的宠爱才将他们捧上神坛。爱从来都没有错,可是恃爱生事的人,早已配不上这份喜爱。 凌奇牧很快就体会到了什么叫『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什么叫『墙倒众人推』。 大量的受害者开始站出来证实凌奇牧的表里不一;一天之内,凌奇牧的站子关停了三分之一,理智粉开始发表退坑宣言。 事态发酵的速度明显超过了凌奇牧的预料,他终于褪去了无所谓的吊儿郎当,开始跟着团队开会,商量对策。他们声称,那段视频是被恶意剪辑过的合成版。这种拙劣的话术早就唬不住人,于是他们又声称,凌奇牧只是在修炼演技。离谱的澄清,不靠谱的公关话术,群嘲来得太快,另三分之一的站子也开始分崩离析。 「...奇牧的团队怎么变得这么差了?」 姜如心坐在陆知齐办公桌右手边的沙发上,依旧是一身沉闷的西装配厚重黑框眼镜,她的盯着那些飞速划过的污言秽语,微微皱了皱眉。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倒觉得,凌奇牧撑到现在才倒,已经是天降好运了。」 王明霁略翘了二郎腿,在左手边的沙发,正好跟姜如心坐了个对角,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离彼此远远地。 话音刚落,便收到了她的一记冷眼。 王明霁无奈:「凌奇牧不是都从观星走了吗?还这么维护这小子干什么?」 「我不像某些人,没心没肺的。」 「行行行,我没心没肺。」 王明霁嘆气,看向坐在办公椅上的陆知齐,问:「你下场搅和浑水了吗?这发酵速度确实太快了。」 陆知齐随便看了两条,便关了网页。 「我跟凌远峰不一样,不喜欢残害小孩。」 「诶,那就奇怪了。」 「没什么奇怪的。事态恶化得快,是因为没了托底的人。」 对面的白墙蓦地落下幕布,凌远峰名下的产业财报被投屏于其上。陆知齐从容地靠在椅背,单手撑着侧脸,细长的食指轻轻戳着太阳穴:「凌远峰和程榕自顾不暇,早就没精力再管娱乐圈这些流言蜚语了。」 王明霁颇感兴趣地凑近看了看。 「嚯。这『避税』做得,天衣无缝啊。」 「逃税是大事。陆董,需要我跟进吗?」 「嗯。对了,还有这个,帮我先收着,等到立案时,一起交上去。」 陆知齐从抽屉里拿出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拇指轻抚着封口,神情怔忡。王明霁一看便知道那是什么。 医药公司 newlife lda公布了hty-76代谢过程和代谢产物,以及潜在的致病机理。药监局立刻中止了以hty-76为原材料或添加剂的所有镇定类药剂。也因此,陆思琢的尸检报告得以重新审视。 整整三年,陆知齐终于找到了陆思琢被谋杀的证据。 「没问题。我送她回家。」 王明霁刚提议,便被姜如心毫不留情地拒绝。可他这次却很坚决:「别闹了。这东西很重要,你一个人我不放心。遇到危险怎么办?」 「……」 姜如心抿了抿唇,只踩着高跟鞋冷冷地推门出去。王明霁追了出去,正遇上要进来的苏蕊。 她盘着发,戴了一支流苏银簪子,笑眼轻弯。 「hi~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知齐哥在里面吗?」 「呦,苏总来了。你进去吧,他在。哎,别跑!我腰不好...」 倜傥不羁的王明霁在一众下属面前龇牙咧嘴地跑过,苏蕊掩唇偷笑,在关门熘进陆知齐办公室时,彻底绷不住了,抱着肚子弯腰开怀大笑。 「一物剋一物,说话带刺的王叔被姜姐姐治得死死的。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知齐偏头看她。 「收敛点,簪子要掉了。」 「好办,你帮我插上。」 苏蕊弯腰,毫不见外地在陆知齐面前低下头来。富养出来的女孩儿,后颈皮肤像光滑润泽的白玉,碎发随意地散落在耳畔。 见陆知齐迟迟不动手,苏蕊疑惑地看他:「不会?」 第145页 「不会。」 「也好办。我教你。」 她拉着陆知齐的手,如瀑黑髮缠着彼此的手指,简单又漂亮地盘了个丸子头。 「就这样?」 陆知齐左手托着她的下颌,右手捏着髮簪,轻而准确地扣住盘发。 百叶窗没有完全扣上,偶尔路过的职员隐隐约约瞥见两人亲密的动作,又是一副『嗑到了』的表情。 「陆董和苏总怎么还不公布恋情啊?」 「估计快了。陆董不是为了苏总的医药合作,特意拓展了观星的业务嘛。这俩事业狂,会不会把newlife国内分部的开业仪式和订婚宴办在一天啊?」 窗外的嘀嘀咕咕顺着门缝熘进来。 苏蕊饶有兴趣地听着,笑眯眯地问:「他们的提议好有新意。我觉得可以诶。」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陆知齐没接话,重将话题引回了国内医药公司开业的事情上。 「差不多了。我跟dav说好了,以后咱们的ip还是放在加拿大总公司,国内的医药公司由观星和阜理共同投资入股,newlife lda技术入股。不管怎么弄,你和我都是大股东啦。」 苏蕊一副邀功的表情,陆知齐抬了抬眉,说:「当年我们初创newlife的时候,你可没说过你祖父是『阜理千方』的苏千牧。」 「你也没说你姐姐是观星的董事长嘛。」苏蕊吐吐舌头,「那我们扯平了?」 「阜理一直深耕中医,苏先生会同意入股西药产业?」 「时代进步,中西医也得结合嘛。这不正好,你需要一个在国内医药产业说得上话的人,给newlife国内分公司做背书;阜理也需要扶植一个有活力、且活跃在科研一线的公司。我正在给他洗脑,感觉他已经被我说动了,说想亲自见见你。」 「你怎么劝动苏先生的?」 「我愿意和观星共同成长,愿意和陆知齐共同结婚!」 一句话说得慷慨就义,铿锵有力,像是宣誓。 见苏蕊还是把话题扯回了婚约,陆知齐终于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轻搭在桌上,斟酌着用词。 「苏蕊,你有婚约。」 「什么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要跟我说什么『娃娃亲』的陋习啊?」苏蕊一脸惊恐,「听说顾家老二是个花花公子,整天睡美人的那种!你不会眼睁睁地看我羊入虎口吧?」 「那你就忍心拿我当挡箭牌?」 「不行吗?」苏蕊轻扯陆知齐的手臂,撒娇似的晃了晃,「知齐哥,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陆知齐没有被打动。 「结婚不是儿戏。我不是合适的人选。」 苏蕊有点急了。 「可是你需要我。你姐姐去世的事,还有两年前的枪击案,现场都有hty-76。你怀疑盛世医药是背后推手,只是找不沨到证据,所以想要与阜理合作,从正面打击盛世医药,逼他们接受调查。不说别的,就因为这个,你一定需要阜理,需要苏家。爷爷是老一辈人了,思想简直比臭木头还古板。在爷爷看来,他不缺钱、不缺名,家里只剩我一个人飘着,他觉得联姻是唯一的合作手段。他要见你,也是因为这个。知齐哥,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知齐摇了摇头:「要翻案、要復仇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想帮我,我很感激,但我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而且,我说过,我对你没有合作伙伴以外的感情。你要的,我给不了。」 「我要的...不会吧。知齐哥,你不会以为我想跟你上床吧?」 苏蕊一脸惊愕,反倒让陆知齐一时语塞。 「噗。」 苏大小姐忍着肩背轻颤,掩唇轻轻笑了。她走到陆知齐的身边,倚着他的办公桌,微微歪了头。 「我知道你喜欢男人。你这辈子没打算娶个女人结婚生子,对不对?恰好,我也并不是在寻找一位提供性爱的伴侣,你懂吗?」 「……」 「看来你没明白。」苏蕊搂着陆知齐的胳膊,「这样,你陪我去参加一场採访,你就懂了。」 【作者有话说】 下篇正式开始。 苏小姐终于出现了,是个很好的人呢。不过全文结束的时候,这婚也没订成。 苏蕊:不重要。苏式事业脑的择偶标准太简单了。管你是陆知齐、王知齐还是顾知齐。只要够格,随时可以换人。但现在,我就锚准陆知齐了。他有责任心,天生的领导者和科研工作者,绝对能掀起新一代医药革命。嗯!就他了! 活在台词里的悲催顾二:额...你这条件,是在找老公还是在面试?!清醒一点!你是女二,我是顾二!!我们天生就该二到一起!别在恋爱文里搞事业啊!!会杯具啊!! 苏蕊:?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 凌屿马上就要出现了哦~ 强势回归(?) 第101章 我们订沨婚吧(下) 一场国内顶尖学术研讨会,苏蕊代表『newlife』参加,报告新药研发进展。与她一起的,还有三位顶尖的男性科学家。 现场提问热烈,学术氛围浓厚。 可问题到了苏蕊这里,却一下子从『自然』、『科学』变成了八卦菜市场。 「听说苏小姐有两位合作伙伴,他们今天怎么没到现场?」 「我在这里呀。」苏蕊笑,「难道我不够资格代表『newlife』吗?」 第146页 「当然不是。苏小姐最近回国,是为了履行婚约吗?听说,阜理老总给您指了一门娃娃亲。」 「这个问题与我今天的报告无关,八卦可以留在饭后哦~」 苏蕊又笑,将话题拉回新药开发与结果汇报,可主持人三番五次提起,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里的偏向性。 连坐在观众席的陆知齐都觉得很不舒服,可苏蕊却表现得幽默风趣,极其轻巧地化解了令人尴尬的问题,赢得了满堂彩。 散场后,苏蕊揉着笑得尴尬的脸蛋,靠在陆知齐肩上唉声嘆气:「要是你陪着我,他们就会少问点蠢问题。」 「抱歉,我以前没留意这些。」 「是啊。因为你从来都不需要面对这些。哝,把你电脑拿来。」 苏蕊拉陆知齐坐下,在搜索界面输入了她的名字,后面的联想搜索前三位分别是『苏蕊 阜理千方』,『苏蕊 单身』,『苏蕊 婚约』。 她点开热度最高的关联视频。那并非是『newlife』品牌落地的剪彩演讲,也并非是『newlife』在高影响因子顶级期刊上连续发表了十三篇论文的战绩,而是——关于苏家女婿的人选问题。 「我说实话。爷爷不同意我继续在newlife这里浪费时间。他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在阜理单独为我开闢一条西医科研线,而不是把我丢在一个小企业里,经歷些无谓的风雨折磨,这样又花时间、又走弯路。但...我不想放弃。」 「我是苏家的人,但我也是苏蕊。固然,我的学识、我的经歷都出自家族培养,但我不想这辈子的关联词永远都是爷爷和那可笑的娃娃亲。newlife是我的孩子,如果社会容不下一个单身女人『未婚先孕』,那么我至少能选择一位伙伴,与我一同抚育我的心血。知齐,你对『newlife』的投入不比我少,我想,你该明白我的。」 虽然平日苏蕊总是喜欢没心没肺地笑,但陆知齐很清楚,她并非耽于享乐,也并非吝惜思考。 相反,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坚定笃信。 「好啦。我说过,我不图你的身子,只想仰赖你的责任感。婚姻不过是靠着夫妻双方自我道德约束的一场豪赌,合伙开公司也差不多。与其选那个不靠谱的娃娃亲,不如选你,成功率要大得多了。话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眼看着你也快三十了,家里边没人催你结婚?」 「没有。家里的两位长辈都是独身主义者。」 「诶?王叔他肯定要打一辈子光棍的,没想到谢姐姐也这么开明?!」 「...嗯。」 这两年间,谢念烟陪着陆知齐一点点拔除凌家在观星的腐朽根茎,一步步夺回了凌远峰从陆家谋取的股份。在搜集到了凌家逃税证据、足以把凌远峰和程榕送进监狱后,她便跟陆知齐提了离职。 她退了市中心租的房子,在首都郊区买了间很小的公寓,把所有家当搬了过去。 当陆知齐问她为什么要选那么偏远的地方时,谢念烟笑着说,因为这里离她的陵墓很近。闲来无事去扫扫墓,陪她,和她的家人说说话,也算全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呜呜呜,我的眼泪好不值钱。」 苏蕊听得泪汪汪的。 「别哭了...稍等。」 刚说起谢念烟,她的电话便突然而至。 「师姐?」 「我听说了。我们可以给思琢一个交代了。」谢念烟轻声说,「知齐,谢谢。你辛苦了。」 「是我该做的。」 「今天就休息下吧。不要总是忙着工作,老王说你最近总是不太舒服,是不是太忙了?」 「还好,没什...」 「他不好!昨天他还头疼胸闷发低烧来着!」苏蕊凑过去告状,「本来之前枪子儿穿肺就落下了不小的病根,现在又肝气滞郁,伤身吶!这人一点也不坦诚,情绪压抑,迟早憋出病来。」 「苏蕊也在啊。正好,你们晚上出去逛逛吧,别总让知齐闷在办公室里。」 「好呢~谢姐姐,其实,我在逼婚呢!这不会让他更郁闷了吧?」 「噗。」谢念烟忍俊不禁,「我看你们很合适,知齐怎么会郁闷?」 忍无可忍的陆知齐终于夺走了手机,重新控场。 「师姐,我一会儿出发去墓园。本来应该早上就去的,可确实有几个推不开的会。」 「嗯?为什么还要过来?」 「『还』?」陆知齐敏感地捕捉到了谢念烟话里的疑惑,「什么意思?有人去扫过墓了?」 「不是你?」 此刻谢念烟正站在陆思琢的墓碑前。这里有被清洗一新的碑面,以及新鲜的瓜果贡品,还有一束沾着露水的鲜花。 她蹲下,轻抚花瓣,柔软饱满,显然扫墓的人刚走不久。 谢念烟疑惑地四处环望,果然看到了一个模煳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短t,背了双肩包,脖子上挂着黑色包耳耳机,双手插兜,微微垂着头,正踩着夕阳从墓园离开。 个头高挑,肩宽腰窄,走路轻盈,步伐快又稳,像是个大学生。 「...会是谁呢?」 谢念烟喃喃自语。 「大学生?」 陆知齐明显想到了一个名字,但他很快就将之抛却脑后。 自从凌屿出国以后,两人就没有再联繫。偶尔王明霁也会透露些那孩子的事,但不多,且越来越少。他们像是两条不相干的异面直线,或许从某个角度观察,他们着实曾交汇过,但实际,他们的相逢只是一个美好的错觉。 第147页 「哦?你的表情好有意思。带点怀念,带点遗憾,带点~想念。」苏蕊伸出一根手指,很八卦地凑了上来,「你在想谁?」 陆知齐回神,从回忆中抽身,重新落入现实。 他按灭了显示屏幕,向后倚在办公椅上,放松地十指指尖相碰:「以后newlife就全交给你了。除了研发hty-76崩解剂外,我不参与任何科研。我还要照看观星主营业务,很忙,没有时间。」 「太过分了!不是,太浪费了!」说起业务,苏蕊气得这次真的尖叫起来,「你一个理工科的大脑非要每天做一些无聊的企业管理吗?!最近观星传媒在亏损诶!明明我们newlife更有未来!!」 「话题结束。没有余地。」 陆知齐起身,披了件深蓝色薄风衣,作了个『请』的动作:「午餐的话,苏小姐请自己解决吧。」 「薄情,我们的陆董真是太薄情了。」苏蕊夸张地嘆气。 「我要去开会了。请便。」 陆知齐不由分说地请她出了办公室。 苏蕊依旧锲而不捨地劝说。 「别一副吃了亏的样子。你需要苏家帮你扳倒盛世医药,我需要你帮忙当个挡箭牌,推掉渣男、共同。虽然我是带了点私心,但很遗憾,陆先生,现在能帮上你的,只有我。除了原地结婚,你别无选择哦。」 「是吗?」 陆知齐淡淡地看她一眼,苏蕊立刻原地投降:「我错了。别这么瞪我。我好冷。」 「……」 趁着陆知齐拿她没办法的空档,苏蕊突然凑近:「不过知齐哥,我很好奇。」 「什么?」 「为了你姐姐的案子,你这些年几乎付出了一切。不眠不休的工作、透支精力的查案,你没有休闲、没有生活,好像对其他的一切都不在乎。但是,为什么偏偏在结婚这件事上这么犟?」仿佛能看穿人心似的,苏小姐狡黠地弯了唇角,「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你在等他?」 「...等?」 像是被一个字刺痛,陆知齐忽得停下了脚步。窗外的风吹过,风里的花香很浓,却再也没有那股柠檬糖的味道。 他望向光影璨璨处,不说话。 苏蕊在他面前晃了晃皓白的手腕:「知齐哥?知齐哥?」 若说是出神,那人现在眼神有点过于清醒;若说理智还在,为什么偏会露出这么难过的神情? 「...你说得对。」 陆知齐抚着窗台,用手擦去花盆边染上的灰。 「嗯?什么对?」 「都对。」陆知齐说,「我身上早就没什么是不能丢弃的了。」 「你不要突然说这么让人难过的话,好吗?是我说错了,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苏蕊拉他小臂,安慰地摇了摇。 「那就订婚吧。我确实需要苏家的支持,观星也需要阜理千方的注资。」陆知齐一旦下了决心,便会认真对待,「半月后,我会亲自去见一趟苏老先生。你跟我一起。」 「真的?!」 苏蕊又惊又喜。 「我骗过你?」 「没有,一次都没有。你放心,等到我跟顾老二退了婚约,newlife进入稳定期,咱们就和平离婚,未婚夫~」苏蕊甜甜地喊他,又突发奇想地说,「哎,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为了孩子高考而不得不搭伙过日子的父母?」 「别自说自话。」 陆知齐不由得失笑,在进入会议室时,神情松弛。 战战兢兢的下属在看见陆知齐的表情时,不由得松了口气。幸好有苏总替他们缓和气氛,否则,陆董看见这个季度的财报又要生气了。 「……」 果然。 陆知齐放松的表情在十五分钟后全部消散。细黑镜框后的一双眸子浸着审视,淡淡地扫过全场。 「说说看。」 语气越和缓,气得越狠。 【作者有话说】 苏蕊:诶嘿嘿,成功抓到一只未婚夫。 凌屿:?我还有三秒到达战场。 第102章 天降新星 财报表现再创新低。 新上任才三个月的总经理苦笑着表示,他最近正在忙着熟悉公司的一应业务。观星近期的内部人员变动太大了,业务交替不接;凌家又一直在持续曝出丑闻,凌奇牧人设崩塌、凌远峰逃税漏税,股价因此震盪;再加上,观星最大的腕儿楚峪解除了合约,自立品牌『青苹』,注资以『亿元』为单位计算,像是刻意与观星打擂台似的。楚峪和凌奇牧自己出走不算,又带走了不少观星的签约艺人,留下的,大多是尚年轻、还没有打出名气的小明星。 老牌『观星』企业尽管肃清了蛀虫,却也落得中空支撑的下场,颇有些衰落的颓像。 这话总经理不敢说,干脆推给了艺人经纪部门。姜如心和王明霁两位总监都不在,话题一下子冷了下来。 陆知齐捏着钢笔帽,缓慢地扣上。清脆一声响,迴荡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在场的相关人员都浅出了一身汗。 「这周五之前,我要看到下季度的新人培养计划。我要切实、可行的计划,如果是套几年前的养成模板,就不用拿给我了。」 「好的陆董,培养计划已经在拟了。但是目前,我们需要几位台柱子,快速重新抢占影音版块。楚峪和凌奇牧走了,我们现在没有什么能撑得住场面的人。」 陆知齐目前是观星最大的股东,文娱市场的两位总经理直接向他汇报,他们把控着目前观星的战略规划。陆知齐很清楚,他们肯定是有了规划,今天选择在例会上提出,只是需要他的首肯才敢推进而已。 第148页 「说说看。」 同样的三个字,明显要更和颜悦色。 「好的陆董。本该由姜总监汇报,但因为她今天没有出席,所以暂由我来说。」总经理抹了把冷汗,投了屏,几位候选人的照片出现,「影视方面,我们拟寻一大一小两位花旦。第一位是袁枝,她经常被国际电影节奖项提名,因为与前东家闹得不太愉快而正在秘密寻找下家;另一位是傅堇,这两年飞速火起来的年轻女演员。这位女士当年参加过《黎明之前》游戏音乐会,一炮而红后,与观星保持着不错的合作关系。我们认为,是可以争取的资源。」 陆知齐微微颔首。他没有表示反对,就说明他基本大体同意方案,只是细节还需要再推敲。 总经理又松口气,换了下一页:「音乐方面,我们想兼顾国内外市场,并且平衡综艺与正统唱片的比重。考虑到现在的时代特性,单纯的录音室歌手已经无法长久地满足观众的期待。从近些年层出不穷的音综的观众调研结果来看,歌手需要兼具颜值、演技、唱歌技巧与综艺感。」 「这不就是小鲜肉偶像经济?」 旁边有人小声吐槽,总经理无奈地笑了笑:「没错。歌手不能只是歌手,他得是全方面发展的偶像。但真的去找爱豆参加音综,又会被疯狂群嘲。」 「观众审美逐渐多样化,艺人才会多元化,市场才会良性发展,需要时间而已。」 陆知齐重将视线投向幕布。左侧放大放了一张音乐剧的海报,金色底、红色王座,座下是尸体叠成的通天阶梯。主角的黑色剪影端坐其上,头戴将坠的王冠,手持利剑,颈边缠着带刺的玫瑰棘项鍊,鲜血正蜿蜒流入红色王座间。最上面用黑红的字体写着『tears of the sword(剑之泪)』。 右侧的一张照片是海外的官摄音乐剧现场。男主角身穿铠甲,单手扬起披风,高举利剑,蛰伏多年,一朝引旧部攻陷王宫,夺回属于他的国度。他的大半张脸以黑色面具覆盖,只露一双凌厉的眼和半边薄唇,尽管妆发厚重,却尽显王者之态。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觉扑面而来,陆知齐微皱了眉,看向总经理,示意他继续介绍。 「陆董可能对这个人不太熟悉。这是今年在海外忽然火起来的华人青年音乐剧演员。『剑之泪』这个音乐剧本身就很有影响力。虽然是架空时代,却因为兼具写实与浪漫,被国内剧评人称作『歷史的镜花水月』,在全世界剧圈都引起了一定程度的震动。这个人也很有才华,参与主导了所有『剑之泪』的音乐谱曲,编剧在採访中提到,因为太过喜欢这个华裔男孩,所以男主以他为名,也叫『vince』。有小道消息说,他近期要回国发展,我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为什么选他?」 「陆董,是这样。最近有一档关于音乐剧类的节目,我们想借着『vince』的热度,让他带观星的年轻人在节目里露露脸。」 「音综有很多,为什么非选音乐剧类?」 陆知齐的每一个问题都尖锐到直击中心。总经理踌躇片刻,斟酌用词说道:「楚峪这些年很少在综艺里出现,但这次,他亲自参加,引起的轰动不小。再加上...他让人在微博上散出了流言,说他的老东家也会派人参加。楚峪带走了不少流量明星,那些人出走后,反咬观星一口,说被苛待,不明真相的粉丝正被鼓动着看观星的笑话呢。」 「是吗。」 陆知齐轻笑,笑容过于和煦,让总经理背后直接飙了一层冷汗。 「...是的。我们最近接洽的那位投资人,也和青苹聊过。他对观星和青苹的对决很感兴趣。具体的合同,在这里。」 总经理递上合同,微嘆了口气。 阜理千方的注资还在悬在空中,可观星传媒已经迫在眉睫。观星急需一笔投资来渡过暂时的低谷。只要资金到位,能挺过这段时间,今后应该是不愁发展的。 他们这段时间也接触过不少生意人。他们的犹豫和观望并不无道理。因为人事变动、股价起伏,观星的财报已经不足以说服新一轮的融资,那么投资人更感兴趣的,其实是一个企业的未来发展。 这场与青苹的对决,观星势必是要应的。 赢了,就有机会得到这笔投资,起死回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那个垂眸看合同的年轻董事身上。他们预想中该有的慌张、恐惧、忧虑,却丝毫没有出现在那张脸上。 陆知齐合上文件,依旧是从容、踌躇满志的。 「尽快接洽这位『vince』。抢在『青苹』之前,签下他。」 「好的。」总经理的声音多了几分愉悦,「『剑之泪』音乐剧巡迴的最后一站是首都大剧院,首发卡司全员出席。虽然他的行踪比较神秘,没有接受过任何私人採访,不过,他刚刚通过社交软体私信应了我们的见面邀请。」 话到这里停了,陆知齐抬头,在总经理眼中看到了未尽之言。 「说吧。他有什么条件?」 「他说,想跟您面谈。」 「时间、地点?」 「就在三个小时后,首都大剧院。他还给您寄了音乐剧的内场票。」总经理递了过去,轻笑了笑,「位置很好。看来,会是场很有诚意的会谈。」 「我之后还有两个线上会议。结束后我会直接过去,你把他的资料发给我,我路上有空会看。」 第149页 捏着沉甸甸的精緻门票,右下角签着花体的『vince』,笔迹流畅,字体漂亮,但陆知齐总觉得,这字迹跟自己的手写体有些神似。 陆知齐又皱了皱眉。 错觉吗? 第103章 熟悉的陌生人 周一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厉害。 因为不想因为交通问题迟到,陆知齐早到了些,慢慢地在地下车库里行驶,寻着vip指定车位。 「你人呢?」 苏蕊的声音从车旁的蓝牙扩音器传来。 陆知齐单手扶着方向盘,闲闲地打了一圈,从满员的地下一层开往地下二层,边观察后视镜边询问。 「有合作要谈,大概十点能回公司。有事?」 「有哇。某位精力旺盛的老头子给你煲了点养生汤,让我拿来给孙女婿喝。」 「等我回去都凉了。你自己喝了吧。」 「哎,好吧。」 苏蕊干脆坐在陆知齐的转椅上,双手捧着保温桶,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浑身一个激灵,五官紧缩成球,差点魂飞天外。 「呕...果然还是这么苦。他不会是想苦死你,然后让我嫁给顾老二吧?!爷爷可太卑鄙了!!」 「呵。」 陆知齐轻笑。苏蕊哼了一声,透过百叶窗看见外面的秘书,疑惑地问:「怎么去应酬不带助理?没让她帮你开车?」 「我不喝酒,没必要。车最近也有点问题,回去的路上顺便送去保养...」 陆知齐边通话边倒车,刚摆正车尾,车突然地向左略倾斜着颠了颠,伴随着极轻微的『噗呲』声。 车胎爆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怎么啦?」 「爆胎了。」 「看来得由我亲自去接您了,未婚夫~晚点,我去,亲自押送你回公司。陆知齐,你上周就答应我把数据分析给我的!」 「再说吧,先挂了。」 陆知齐勉强停好车身,拉上手剎,从驾驶位上走下,绕车半圈,蹲在瘪了的车胎旁仔细观察着。 几大块啤酒瓶碎片堆在那里,灯光晦暗,从后视镜里看不出轮廓。 「原来如此。」 陆知齐绕后,打开后备箱,拿出了小的千斤顶和备用轮胎,堆在一旁。他脱下长风衣,搭在驾驶室的座位上,边走边挽起衬衫袖子,正要蹲下换轮胎时,那里已经蹲了一个人了。 那人蹲下时也很高,足见身材高大。白色卫衣袖口堆在手肘,单膝跪在轮胎前,熟练地撑起千斤顶。用力时,宽厚的肩背肌肉绷紧,从衣领缝隙中漏出极有型的线条。 陆知齐一愣。 「您是哪位?」 那人动作顿了顿,略抬了抬头。那人扣着鸭舌帽,稍长的刘海被压着挡住了眉眼,脸上戴着黑色口罩,衬得皮肤冷白。 「...旁边车的。」 四个字,说得嘶哑,略带鼻音,像是得了感冒还没好。 陆知齐向旁边投去视线。 果然,那辆黑车车门虚掩着,车窗半降,像是刚好看到了这样的爆胎窘境,好心地上前搭一把手。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 「马上换完了。」 那人的动作很利落,双手扭着旧车胎,稍用了点巧劲,便将轮胎卸了下来。他又弯下腰,用长柄把手一颗颗拧紧螺丝,末了,安抚地拍了拍轮胎,单臂托着旧轮胎站了起来。 两人对面而立,那人甚至比陆知齐还要高一些。 「开一下后备箱。」 「好。」 那人探身进后备箱,伸手拉开了黑色挡板,露出下层空间,将轮胎严丝合缝地放了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把备用轮胎放在那里?」 陆知齐自己改造过后备箱,与车型原本的储物空间结构完全不同。那人取下戒指,低头用湿巾擦着手,若无其事地说:「我刚才在车上看见了。」 说完,像是说急了,一口气没喘匀,闷着咳了两声,侧脸避开,额头抵着墙边,嵴背一颤一颤地。 那人忍着咳嗽的姿势有些眼熟,陆知齐一时恍神,下意识地轻叩他的背。 那人背部肌肉一下子绷了起来,扭头紧紧地盯着陆知齐。他的眼神灼热,如同狩猎的豹被入侵领地,正磨着利爪尖齿,伺机进攻。 陆知齐顿了顿,收回有些唐突的关怀,再开口时,依旧是沉稳妥帖。 「没想到vince先生得了感冒,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今晚的演出效果?」 「...你知道,我是谁?」 一句话,语气不清不楚的,似乎在试探。 「无意冒犯。只是看到了副驾上的台词本,联想到vip车位的连号,也只有这一个答案了。」 听到陆知齐绝妙的推断,vince眼底的光却黯了黯,又轻咳了两声,轻声说:「我好久没回来,一时没适应气候。只是小感冒,拖了一阵子而已。」 「需要这个吗?」 陆知齐从驾驶室柜子里拿出一包完整封装的喉糖,拆了透明胶带,递了一个完整的锡纸药板过去。 是柠檬味的喉糖。 vince久久地注视着陆知齐捏着的药,眼底的怀念一闪而过。他刚要接过,忽得又把手收了回去。那人抬了下颌,鸭舌帽下的眼睛闪过一丝难以掩藏的占有欲,半带着不悦,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陆董喜欢到处发药?给随便的什么人?」 「...观星的确有进驻医药行业的打算。」 第150页 陆知齐的回答堪称滴水不漏,游刃有余,只是攥着药片的细长手指微微地用了力,稍微泄露了他极力掩藏的怀念情绪。 vince压了压帽檐,彻底挡住了眼底藏着的笑。 「你...真的是很有趣的一个人。你让我对观星更有兴趣了。」 「你很有自信。不过,我似乎还没决定是否最终要签下你。」 「我没记错的话,是贵司先向我抛出的橄榄枝。风声都已经放出去了,最后空手而归,陆董不怕丢面子?而且,在观星之前,青苹已经找过我了哦。」 vince变魔术似的,把楚峪的名片夹在二指间,颇为得以地晃了晃,却又像丢垃圾似的,二指高甩,任其自由落体。 他向前踏了一步,在两车缝隙间,将陆知齐微微逼退半步,他的黑色碎发遮挡的眼尾略挑,眼眸轻眯。 「你不要我,是想把我推向对家?」 两人几乎贴面,唿吸相交,陆知齐恍然感更浓烈,几乎有些晕眩。那双冷锐剔透的深黑眼瞳太像凌屿。可,那人身上的攻击性却也太强,眼神直白贪婪、带着不由分说的傲气与霸道,和记忆里那个腼腆沉默的孩子相去甚远。 见果然认错了人,陆知齐微阖了眼,隐隐的即视感也转淡。他睥着眼前无礼的人,从容地划清界限:「vince先生在国外呆久了,大概忘了国内的基本礼仪。」 陆知齐二指轻轻点在vince的肩,不动声色地将他推开半个身位,力道不轻不重地,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威慑力。 「这样,才礼貌。」 vince略略垂眸,盯着放在肩窝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喉结滚了滚,復而很轻又很低地笑了笑:「这是陆董的社交距离。不是我的。」 「那,说说看。vince先生想要和观星保持什么样的距离?」 面对观星未来的合作伙伴,陆知齐显得格外耐心。他半倚车门,二指微推镜框,容忍度极高地淡笑着。 他今天穿了一袭相当正式的装束,回国这些年一共也只穿过三次。领带的菱形暗纹深嵌入厚实的面料中,金色的纤细领带夹横亘其上,精緻而低调地泛着清光,更衬出那人的清贵儒雅。 vince的眼神袒露着直白的灼热,他无需再掩饰任何占有欲。 「我想要你。」 「哦?」陆知齐颇有兴味地反问,「那你先说说看,你能给观星什么。」 「这场演出,是巡迴的最后一场。最后谢幕时,所有主演都将摘下面具,意为,『以真诚的泪,凝成最锋利的剑,噼斩过往所有罪愆』。以真面目示人,真诚是最高贵的价码。你说呢?」 陆知齐不置可否:「空手套白狼吗?听上去是有点太敷衍了。出于礼貌,我不会提前离场。至于我要不要签下,就要看vince先生今晚的表演如何了。」 「敬请期待。」 vince伸出手,细长有力的中指处戴了一枚黑色的指环,在灯光下微微泛着光。 陆知齐礼貌地伸手与他轻握,却反被vince紧紧地攥住。陆知齐还来不及体味熟悉又陌生的掌纹,对面的放肆男人小臂稍一用力,两人上身便若即若离地贴近,在暧昧的灯光下,如同一场幻梦般的拥抱。 「对了。剧里有句话,我很喜欢。『be with me, till the night falls. let me take you, every moment (抱紧我,直到夜幕将我们吞没;让我占有你,每分每秒).』」 贴面耳语,声音微哑低沉,唿吸合度、咬字恰好,他的话里带着轻微的戏剧腔调,初闻轻佻,可再品,却似乎浸着极浓重的感情。 陆知齐被捲入一场宛若风暴般的角逐,他饶有兴趣地抬唇,久违地被激起了胜负欲。 「good. impress me.(那就,让我大开眼界吧)」 镜片后的一双眼睛温和而深邃,极有张力的戏剧性对白,两人的目光交织,无声地追逐。 「vince deare, its time! (到时间啦!快来!)」 远远地,脸上涂了油彩的剧员在电梯口大声地招唿着vince去化妆。男人回了一个『ok』的手势,又回到车上,给车熄了火,从里面拿出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递了过去。 「喝咖啡吗?」 「谢谢。」陆知齐象徵性地唇边轻碰咖啡杯,「演出顺利。」 「趁热喝。你会喜欢的。」 vince大步离去,背对着他高高地招了招手,宛若一切尽在掌握中。 陆知齐目送他远去,手中的咖啡尚温。他想了想,难得褪去戒心,轻轻抿了一口。下一秒,馥芮白的香气在口腔间萦绕,果然是陆知齐喜欢的味道。 「是个有趣的人。」陆知齐略举起咖啡杯,朝他的背影遥遥一碰,「祝,演出顺利。」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懂就是...那句『good.impress me』 我要是某位vince我早就忍不住亲上去了。 他怎么这么能忍啊?! 不怕忍出病来吗? = 另外陆总,青春期男孩长成男人约等于重新投胎,你要不要大胆猜测一下这位vince先生为什么和你心上的人长得有点像? 第104章 今晚的一切,献给你 陆知齐被安置在视角最好的包厢,并排三个座位,他在中间,左右两个是特意空出来的,整个包厢只服务于他一个人。 他轻易地接受了vince的好意,权当作签约前的一些开胃小菜。本着礼尚往来的态度,在开幕前,他给苏蕊打了个电话。 第151页 「让hr帮我准备一份合约。如果你要来,列印两份带过来。」 「哦~谈得很顺利嘛。我听说了!你要签那个小帅哥!现在营销号都转疯了,什么『观星孤注一掷,与青苹打擂台,究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新秀吊打老东家?期待『谐音之章』,xx台开年最新综艺节目,全国最火的音乐剧比赛!』知齐哥,你们娱乐圈好哦。公共场合看这种口水文,难道不会脚趾抓地吗?还有,怎么你们还没见面,消息就传出去啦?是不是观星又有内鬼了?」 「我让人放出去的风声。楚峪想玩,观星奉陪。」 「可是,你要是签不下来vince,怎么办?」 陆知齐只回了三个字。 「不可能。」 「未婚夫,霸气!」苏蕊隔空比了个大拇指,「等你签了他,我要把他关在公司里给我唱歌。我特别喜欢他的音乐剧,前一段时间回加拿大谈生意,我还特意去看了他的现场呢!」 「...你说,你去了哪里?」 陆知齐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疑,不似往常从容。苏蕊疑惑地歪了头:「加拿大啊。vince不是加拿大留学生嘛。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去签人了?知齐哥,你平常不这样鲁莽诶。」 「...还没来得及看他的背调。」 大概是那个青年的剪影太像凌屿,他没有多加调查,这样冲动、不问缘由地就来了。 「你还是调查一下。这个vince有点神秘,没有社交媒体,关于他的信息很少,甚至没几张正面照,低调得好像个隐居的原始人似的。」 「他的资料,演出后我会看。」陆知齐说,「你来,别忘了合同。直接送到后台休息室,我们会在那里签约。」 「我办事,你放心。」 苏蕊对『与未婚夫温存告别』一事毫无兴趣,径直挂了电话。陆知齐握着手机的右手轻轻落在扶手处,顺着光影的方向望向舞台。 现场的布景道具堪称华丽,高高的阶梯通过轨道左右飞梭,爆破性的明光混着干冰制造出令人血脉喷张的爆炸效果。无数惨烈的斗争,令人悲哀的曲调,画面由动转静,死亡的气息轰然而出。 血色的追光幽晦地萦绕在尸山血海中,静静地照射在身穿破烂囚服的青年肩上。他淌过死亡蔓延而成的河流,被人踉跄推向决斗场。 一人衣衫褴褛、一人铠甲银刀。 青年的身影几乎全被对手战袍的巨大影子埋住,他沉默着扑向无法战胜的敌人,一次,又一次,用血肉去抢夺最后的生机。 现场管弦乐队坐在正对舞台的次一级阶梯,一次、又一次地奏响了生命的抗争之歌。 小提琴一浪高过一浪的尖锐和弦琶音,终于,攀到了最高峰,戛然而止——珠崩弦断,空谷绝鸣。 两人同时倒下,如同相互依偎着土崩瓦解的山丘。 现场,所有人的唿吸都被扼住,他们凝神望着跌坐在尸体前的青年。淡而疲惫的唿吸声慢慢地扩散,如同闯过荒野的风。他轻轻地抚摸着对手的银刀,不是胜利者的姿态,而是,悲悯地替它拭去血迹。 他在庆幸自己的胜利,又对无尽的厮杀感到悲哀。 他唱飘零的身世,唱着边的战火,唱回不去的故乡,唱利益、背叛、牺牲与迷惘。曲调幽婉冷寂,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逼出了人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不少人都陪他红了眼眶。 乐章翻覆,由悲怆转为恢弘,他从血海中闯了出来,身披淬鍊的银甲,夺回了所有的一切。 皇冠加冕时,他的身侧已经空无一人:亲眷去世,旧友长绝,副官殒命。他一人走向权力的顶峰,终于,举起了胜利的银剑,向着这片土地宣誓主权与敬畏。 「to the best of my maind!」 从此,他将开闢新的时代,不再让血与火席捲任何一个家庭。 陆知齐坐在黑暗里,凝望着追光里的青年,右手一点点地攥紧金属座椅扶手。那人的念白嘶哑陌生,唱腔游刃有余,可一个人的声线和细微处咬字断句是轻易更改不了的。在这一幕幕陌生的戏剧中,独属于凌屿的点滴汹涌而来,一点点,汇聚成了陆知齐无法承受的汹涌大潮。 「...不像。」 陆知齐无数次否认着自己的推测。可既视感太过厚重,舞台上肆意挥洒的青年演员与旧时光里的高中生重叠,让他恍惚不已,甚至无法维持一贯的得体姿态。 那个曾经只能唱规定的三分钟设定曲的无名之辈,现在却成为了一首音乐剧当之无愧的中心人物,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绽放光彩。 「...不可能。」 陆知齐再次徒劳而苍白地自我否认。他多年前就已经戒了烟,取而代之的,是那板柠檬味的喉糖。此刻他本能地伸手入大衣外兜,指腹牢牢卡住锡纸板的边角,习惯性地阻断不切实际的遐想,过了很久,直到指腹隐隐发疼,才暂且压抑住心底那份隐秘的焦灼。他卸了手腕隐隐的对抗劲道,放松地任手掌沉入兜底,一如往常、游刃有余地轻轻环住整板喉糖,却在边角摸到了陌生的触感。 是一张摺叠整齐的小纸条。 陆知齐取出,抚平,借着舞台光,清晰地看见了,几乎和他字体一模一样的笔迹。 『今晚的一切,献给你。 ——vince&凌屿』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跨过两年间无数思念的夜,兜兜转转,终于递到了陆知齐的手上。 第152页 陆知齐瞬间攥皱了那张纸条,几乎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这样唐突的动作却并不突兀,因为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起立,对台上的演职人员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浓妆重彩的演员手拉着手向前跑跳,如同拍岸的海浪般,雀跃着向着观众行礼致意,垂眸的瞬间,千万欢唿喝彩响起,是观众的喜爱毫无滞碍地传递给了他们。 每一位主角依次在欢唿声中谢幕,最后,是那位征战领土的英雄。 青年腰佩银剑,戴着面具从最后缓步走来,从阶下囚到骑士,从将军走到帝王,vince不再一无所有。他张开双手,深深地拥抱着现场的灼热与尖叫,单手抚肩,深鞠一躬,尽情地享用着专属于他的欢庆时刻。 下一秒,他缓缓起身,文质彬彬地单手抚面,又用力一挣!面具的丝线崩落,一张熟悉的脸出现,眉目锋利张扬,淡笑时,却又沉着韵味。陆知齐指尖微颤,用力捏着的纸条悠缓地落下。 「...凌屿。」 【作者有话说】 嘿嘿~再相遇啦~ = 今天是我生日哦!!这一章甜吧~我今晚也要吃蛋糕了!就吃陆总喜欢的草莓糖霜蛋糕好了。 第105章 未婚妻?你的?! 音乐声响起,那人重又献唱了高潮乐章中的唯一一首情歌。他的唱腔褪去了vince的张狂与自傲,只剩下属于凌屿的坚定和执着。 touch me, feel me, call me softly(触碰我,感受我,唤我的名字) come to me, look at me, no more waiting(来我身边,看着我,不要再等待) 他忽得转向陆知齐所在包厢的方向,他单膝下跪,轻抚左肩,如同最虔诚的骑士,唱尽所有不能言说的爱意。他微微仰着头,完全沐浴在金色的光中,此刻,他是所有人心中的英雄,却独独为陆知齐一人歌颂。 be with me, till the night falls. (抱紧我,直到夜幕将我们吞没) let me t沨ake you, every moment.(让我占有你,每分每秒) 是掠夺,是请求,是不再纠结彷徨的爱,与坚定不移的心。 凌屿的五官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与稚嫩,轻熟而意气风发,这样的歌词从他口中念过,一字一句,诱惑执着,让人无法轻易逃避。 「今晚的一切,献给你。我的爱人。」 凌屿微阖眼睫,一滴泪倏然而落。没有面具的遮掩,是vince的真实,也是凌屿褪去所有掩饰的坦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尖叫声此起彼伏,欢唿声、口哨声,如同一片没有边际的汪洋。 凌屿又游刃有余地微微欠身,垂眸笑了。此刻的他,无比闪耀,是舞台中最亮眼的存在。 喝彩声中,陆知齐缓慢地离席,与人流背道而驰。 穿过漫长的走廊,他如约而至。 陆知齐走过一排排挂着的戏服,用指尖轻轻拨弄,仿佛搅弄久别重逢的涟漪,又好像在心疼那孩子孤身一人走过的路。 最终,他坐在凌屿的化妆椅上,翻开手机,阅读那些关于『vince』的资料。 上面写,『出身不详的天才』,『无人知晓的过去』。无数溢美之词,拼尽全力夸赞那个青年的禀赋优异,却忽略了他宵衣旰食的努力。 陆知齐闭上眼就能想像得到,凌屿半夜缩在被子里被单词默念口语,一遍遍地录音再自我纠正。他会因为性格寡言内敛而受了很多委屈,却不服输地证明自己。他吃得苦比别人更多,常常会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可最终会变得比所有人都强。 强到——再也没有人敢轻易俯视他。 门外演员走来走去,散场后各自庆祝,又各自离开。陆知齐等了许久,这间休息室却始终无人进入,仿佛被人刻意遗忘。 陆知齐支着额角出神。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似乎在说,他们散场后要去庆功宴喝酒,其中,当然少不了『vince』的名字。 他又等了一会儿,连灯也开始一盏一盏地关上。 就在陆知齐以为凌屿不会来的时候,化妆室的灯忽然被关了。 室内骤然落下黑暗,只有门缝的光影影绰绰的,勾出了那个高挑的身影。 陆知齐张了张口,没能喊出那个名字。或者说,他不知道应该用哪个名字称唿他更合适。 「你没认出我。」 青年的声带有些疲惫,鼻音略重,除了重感冒,似乎还藏着隐隐的委屈。 「你演技精进了。是好事,值得祝贺。」 陆知齐的声线听上去一如往常,显得又好听又温柔。可是,偏偏在这样一场精心策划的久别重逢后,这样的克制隐忍便显得太残忍。 青年带着鼻音轻笑一声,似乎有些落寞。 他摸索着向前,两步后发出一声很沉闷的『咚』,他忍耐地低喘,小声地喊了一句『疼』。 「...夜盲症好像又厉害了。」 「怎么没坚持吃维a?」 陆知齐本能地快步上前去扶,却反被凌屿牢牢地抱住。 他把头深深地埋进陆知齐的肩窝,双手用力扒着那人的背,顺着嵴骨,一点点滑到腰后,将这个怀抱收紧。 陆知齐的腰还是这么细,双臂拥抱时先挤出大衣的空气,才能隔着薄薄的衬衫摸到那人温热的皮肤。 那人身上的香味,一如旧日。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怎么会有人记得餵我吃维生素?」 第153页 青年混着酒气的吐息无赖地洒在侧颈,陆知齐有些站不住,向后退了半步,撞上半身矮的柜子,正好被凌屿推到着坐在了那里。 「你...」 陆知齐开口时,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微颤,他抿了抿唇,再想重新开口时,却被灼热的唇牢牢堵住了出口,所有的话都被含混地吞下。 凌屿微烫的手心扶着他的侧颈,一路向上,强势地剥下了陆知齐斯文的黑丝镜框。他反覆吮吸着柔软的唇,又用舌头撬开那人半咬着的牙齿,试探又坚定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域。 一个成年人的吻,会用技巧撩拨起对方的情绪,而不再是单向疯狂输出自己的欲望。凌屿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陆知齐无法自控的喘息,与他手掌相贴的肌肤正不受控制地战慄。他安抚地轻轻吻了吻那人被齿尖蹭红了的唇角,带着极淡的鼻音呢喃:「我好想你。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再不回来,我要疯了。」 「……」 「你为什么不回答。告诉我,今晚的演出,你喜欢吗?」 「……」 陆知齐无法开口。 他所有的话都被凌屿强势地吞下,只剩几个支离破碎的音节在应和着两人的动作。直到空气被尽数剥夺,眼前一阵阵地晕眩袭来,凌屿才放开他的索求。 他单手搂着陆知齐的腰。那人的衬衫已经被他吻得乱了,西装衣襟半开,随着剧烈的喘息而轻摇。 「是这件。是我毕业时你穿的那件,你还没扔。」凌屿怀念地用手指抚摸着西装肩膀得体的剪裁,如同在描摹一幅画,「你到底是留恋它,还是捨不得我?」 「……」 陆知齐撑着衣架站起,推开了凌屿的搀扶。他摸到了电源开关,化妆镜的小灯亮起,余光镜子里,他的衣服已经凌乱不堪。 仅仅两年,听话的小狗就敢胆大妄为地反咬了。 他盯着凌屿很久,本想说点什么,如同往日的冷静从容,可脑海里偏偏都是刚才那灼烫的热吻,湿热的吐息勾得他阵阵轻颤。他半咬了下唇,虚弱地轻笑一声:「长大了。在哪儿练的?」 本是冷嘲,却因着喘息像极了质问。那人清冷的声线染上情态,微肿的唇微张,凌屿喉结狠狠上下滑动,唿吸愈加急促。 「想知道的话...」凌屿抓住陆知齐的手,「带我回家,我今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久违的『家』这个词。 自从凌屿走后,陆知齐再也没有轻易说过了。 陆知齐本该抽出手,再次推拒,却因得这简简单单一个词,而与他纠缠在原地。时隔多年,两人再次五指相扣,指腹与掌心彼此轻吻,距离与隔阂仿佛都在这虚虚一握中轰然瓦解。 陆知齐冷冽的眉目终于松懈。 「...这两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凌屿站在一步之遥,用大拇指轻蹭他手腕:「你也是。你好像很累。」 「凌远峰的事...」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证据,为了你姐姐的案子。」 「你不怪我?」 「你没做错,是他错了。所以,没关系。」凌屿又轻轻拽了拽他的手,「回家吧,我陪你躺一会儿,你看着怎么这么虚弱难受?」 陆知齐极力隐藏的不安几乎要被凌屿这番宽慰的话抚平。可就在这时,化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知齐哥?你在吗?」 女声清丽,打碎了化妆间里的所有旖旎。凌屿微微蹙眉,过去开门,面前对上笑靥如花的年轻女人。 「知...oh!hello vince,你好~哦,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苏蕊,是陆知齐的未婚妻,我来给他送合同的。感谢你选择加入观星传媒,希望我们未来合作愉快!」 她大方地递出合同,却发现面前的人脸色一下子变了。室内灯光幽晦,那人的眼神却比之要更冷。 「...未婚妻?」 他回头,望向靠在化妆桌旁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问:「你的?」 「...嗯。」 陆知齐沉默了许久,终是没有否认。他承诺过的,自然作数。 他从凌屿身侧慢慢走向苏蕊,所有凌乱的衬衫和领带都已归位,妥帖一如往日。他礼貌又绅士地搭着苏蕊的腰侧,手指只刚刚好触碰到外套。 可落在凌屿眼里,面前的两人正是并肩而立的郎才女貌。 他几乎不可抑制地冷笑起来,低低地重复着那三个字。 「...呵。未婚妻。」 时隔两年,他又一次沦为陆知齐面前的笑话,毫无尊严地在那人面前展示着无能为力的丑态。 他好像永远也追不上陆知齐的时间轴,总是落他半步。 「天吶!你们打架了?!没谈妥?!」 苏蕊扒着陆知齐的肩,踮脚凑近去看那人嘴角的『伤口』。 「改天再签吧。」 他用手背轻蘸了蘸红肿的唇角,银色的手錶反射冷光,刺得凌屿狠狠地皱了皱眉。 「...抱歉。」 陆知齐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凌屿的不适,他用左手轻捂住錶盘,抬头时,忽得看清了凌屿泛着红的眼角。 心软只是一瞬间的事,而他的话要比思考更早。 「吃饭了吗?要不要...」 还没等他反悔,凌屿便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话:「回家。我给你做。」 苏蕊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落在暗潮汹涌的两人身上,不解地来回扫过。 第154页 回家? 回谁的家? 警惕的陆知齐居然会放任一个陌生人拜访他的家? 做饭? 谁给谁做饭? 挑剔的陆知齐居然会吃陌生人做的饭? 第106章 是吧,陆叔叔? 超市里,三人并排走着。 凌屿在最左边推着购物车,旁边则是挽着手的陆知齐和苏蕊。繁忙的苏小姐边逛边煲电话粥,而旁边的两人则一声不吭。 凌屿手肘交叠,搭在购物车上。他套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卫衣,扣着帽子,从侧面看,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樑和存在感很强的黑色长睫毛。他伸手拿下一盘切好的蔬菜拼盘,放在厚切牛排上面,又顺手捡了几个散装蘑菇,动作太大,滚了两三个落地。 陆知齐弯腰帮他捡起,动作熟练地投入塑胶袋里。这是被柴米油盐细润磨砺过的默契,两人对视一眼,又极快地分开,仿佛在不约而同地掩饰着曾经。 一无所知的苏蕊终于聊完了天,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购物车里。 里面已经堆满了许多新鲜蔬菜和水果,那种东西平常在陆知齐家里的冰箱里算得上稀客。 「啊。vince先生你不知道,知齐哥不吃这种花菜,他嫌菜里有夹生的味道。」 「加点豆瓣酱和葱爆炒。配牛排,他爱吃。」 「呃...这么中西合璧的吃法?是不是有点抽象?」苏蕊瞟一眼陆知齐,见那人竟然没表现出反对,她更惊讶了,于是试探地问,「其实...这个火龙果,他嫌味道寡淡,也不爱吃。」 「他只是又忙又懒。扒了皮,切好了小块,再淋上点蜂蜜,他爱吃。」 凌屿头也没抬,顺口一答,却无意中宣扬着无人可比的亲昵,听得苏蕊一愣一愣的。 「那个...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们俩之前认识?」 「是家人。」 凌屿毫不犹疑地三个字,看向沉默不言的陆知齐,压抑已久的火烧得更旺。他忽得勾了嘴角,意味不明地笑着揽住那人的腰:「是吧,陆叔叔?」 十八岁时打死也不愿意喊出的称谓,此刻被一个成熟的男人当作了宣誓亲密的武器,偏他喊得亲昵又自然,藏着两人心知肚明的秘密,耍着不怀好意的坏。 「哦~」 苏蕊隐约懂了。 这是来了个抢生意的劲敌啊。 她用力挽起陆知齐的手臂,宣誓主权:「未婚夫,再重新介绍一下?」 陆知齐警告地看了一眼苏蕊,又看向凌屿。 「再多话,今晚都别吃饭了。」 「这欲盖弥彰,有故事啊。」 苏蕊皱皱鼻子,眼底闪着不服输的干劲。没人可以搞垮她早就构想好的计划,即使是长得好看的帅气弟弟也不行。 她干脆利落地关了手机,断了其他商业社交,全身心地投入到买菜计划中。她用葱白纤细的手指捏起一盒包装精美的黑咖啡,朝着凌屿笑着晃了晃。 「昨晚跟知齐哥一起熬夜做计算的时候,我亲手给他沖了一杯咖啡。加了牛奶,他很喜欢呢~」 苏家大小姐说得太过理直气壮,仿佛『替未婚夫把咖啡塑封袋撕开』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凌屿没有回应,只是在路过厨具的时候,不经意地往车里放了一台咖啡机、一包咖啡豆,还有去乳糖的牛奶。 「速溶咖啡太敷衍,尽管味道还不错,但到底不如手磨。如果苏小姐想学,我可以教。」 「……」 陆知齐转身就走,远离这场无厘头的闹剧。 苏蕊很快意识到陆知齐真的生气了,于是赶紧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凌屿点头,两人默契一眼,同时快步追了过去。 「想闹继续。离我远点。」 陆知齐淡淡地睥着两个活宝,在自助收银台前停了脚步。他正弯腰扫码时,凌屿从他手里夺过了商品,帮他一件一件地扫过去,弯腰再起来时,头顶的帽子不自觉地脱落,露出蓬松的黑髮。他的耳垂咬着一颗极小的黑色方石耳钉,被收银机器的灯光映得一闪一闪的。 他没着急戴帽子,反而擎着那台咖啡机,一副挟天子令诸侯的架势,转过头问:「陆叔叔,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喜欢喝袋装咖啡还是手磨咖啡?」 「没完没了了,是吗?」 陆知齐的声音里压着最后的警告,但凌屿不再是当年那个一被吓唬就不敢多说话的小孩了。 「不急,我迟早会知道的。」 他轻轻笑了笑,笑容干净,带着不曾褪尽的少年气,轻易吸引了身边所有的目光。 旁边正好路过几个年轻的女学生,她们多看了两眼,小声地窃窃私语:「那个,是不是vince?」 「不可能吧...平时都带着面具呢,你凭着下颌线和一双眼睛就敢认?」 「我怎么不敢?我给他做视频和高清海报的时候,看过无数次了...真的好像...」 「不是吧...我怎么看着,这人那么像一个过气网红...那个,当年给《黎明之前》唱歌的那个男高中生?」 她们一直挤在收银口、举着手机窃窃私语,导致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陆知齐抬手扣上凌屿的帽子,单手轻按住了他的后脑,按得青年微微弯了腰。后者双手略撑着收银台,半挑起眼睛,好笑地问:「怎么了?多让人照照,明天就能传出vince和观星董事长夫妻夜逛超市的消息。给观星涨涨关注,打压楚峪的气焰,这不是你想要的?」 第155页 「你很想被人围观?」 「怎么,难道我见不得人吗?」 凌屿一句句,针锋相对,半步都不肯退让。陆知齐的目光透过镜片沉沉地压了下来,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行了,回家吵。你们俩,去车上等我。」 看不过眼的苏大小姐发了话,一手一个,把他们推向出口,自己则留下打掩护。等到她摆平了现场,回车上时,发现两人一前一后坐着,一句话都不说,空气冷得要结冰,像是在北极。 她单臂撑着车门,颇为好笑地看着他们:「我说,你们俩之前睡过?」 「别胡说!他才多大。」 陆知齐皱眉否认。 苏蕊长长地『哦』了一声,侧身坐进副驾驶,调了调后视镜的位置,正好和凌屿四目相对。 那个孩子的眼神带着刺,尽管沉默不语,占有欲却一目了然。 有些事,虽然没做过,但不等于没想过。 「确实。想想又不犯法。」苏蕊看戏似的弯起了眼睛,「可惜。长得太慢。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 凌屿抿唇,灼热的目光透过椅背,落在深蓝色的西装背影。那人的无名指还是空着的,可不久后,就要永远地被一枚戒指锁住一生。 光是想一想,凌屿就要疯了。 第107章 我没有给过你机会 「这饭,还吃吗?」 「不吃了。先送你,再送他。」 苏蕊转头问的是凌屿,回答的却是陆知齐。一声干脆利落的挂挡声接着油门,苏蕊感受到了极轻微的推背感。陆知齐开车很稳,几乎从来不会这样起步,这代表着,他正压着极度的焦躁与烦闷。 她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安。 本以为又是一个单方面纠缠不清的情缘罢了,可看他这样,苏蕊忽然有些不敢确定了。 错过了高峰期,车很快到了苏蕊家小区的楼下。 陆知齐亲自送她,走得比平时慢,脸色也不好。 等着电梯时,陆知齐一直低头看着手机,垂眸按了几下,把资料发到了她邮箱:「回去校对一下再给dav。这一批新药临床效果不错,可以进行下一步的实验了。」 苏蕊还在出神,愣了一下才回神,颇为惊喜地笑弯了眼睛:「不愧是你。什么时候算完的?」 「在超市。」 陆知齐显然懒得提及那场幼稚的针锋相对,只三个字便不再说下去。 苏蕊小声地笑了笑,单手捋了捋耳边的髮丝。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站稳,陆知齐绅士地微微颔首,她却卡住了电梯门,半只脚踏出,另一手抓住了陆知齐的手臂,终究是压不住好奇心,问道。 「vince,他到底是谁?」 「凌屿。」陆知齐顿了顿,「...凌远峰的儿子。」 「什么?!」苏蕊捂着嘴,压着惊唿,惊恐地问,「那个...杀人犯的...儿子?」 「嗯。」 「那你们...」 苏蕊隐约猜到,陆知齐绝口不提的那年必定与凌屿有关。 这两个人的关系比她想像中要更复杂,不完全的仇恨关系,不完全的亲密关系,像是一座命中注定的断崖。 「我和凌屿,不可能有将来。我们中间,过去隔了姐姐的死,将来隔了他父亲的罪。我放不下,他应该也不行。那孩子现在这样,应该只是不甘心。等过一阵子,他应该就会觉得无聊,主动放手了。」 陆知齐的脸色又差了些,尽管他说得云淡风轻,理智又冷静。 「可是知齐哥,你看上去...真的很难过。」 「难过吗?怎么会。我其实根本不想让凌屿接触我身边那些危险的东西,现在的我也没有精力再照顾他。彼此互不干涉,这样对他对我都好。」陆知齐淡笑,「最重要的是,我已经答应过你了。我不会轻易反悔。」 「我当然知道...」 陆知齐有过分的责任感,一诺千金,她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跟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 苏蕊嘆了口气:「但是...」 「没有但是。上去吧。」 陆知齐轻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安稳地扶进电梯里,又退后半步,温和地说了一声晚安。 电梯门阖上,陆知齐缓慢地倒退半步,背轻轻抵靠着墙,极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过了秋,骤然降温,陆知齐的旧伤又有发作的趋势,伤了的肺又开始闷疼,咳嗽时又连带着用眼过度的头疼,到了晚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本就不舒服,更别提骤然添了这么多『意外惊喜』。 他歇了一会儿,勉强能忍下不适,才慢慢地走回车里。 凌屿还坐在那里,扭头向外,只露半张侧脸,不知在出神想什么。 「住哪儿?」 陆知齐打开了导航,却听得那人执着地要跟他回家:「刚回来,没地方住。」 「外面就有酒店。」 陆知齐冷漠无情的回覆落下。 「两年不见,你让我去住酒店?」凌屿不敢置信。 「对。」 「为什么不能去你家?」凌屿略挑了唇,带刺似的调笑道,「哦对,我忘了。那里马上要变成婚房了,我去住不方便,是么?」 「……」 「……」 气氛又一次降到冰点。 凌屿微微攥了拳,又放开,稳了稳情绪,故作轻松地说:「我出国两年,你就没有什么想知道的?没有想问的?」 第156页 「...hty-76的副作用减轻了?还会出现幻觉吗?还必须定期吃药缓解疼痛吗?」陆知齐脱口而出,又顿了顿,欲盖弥彰地遮掩着,「你也算newlife的实验对象,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我很好。」 「...嗯。」 陆知齐只回答了一个字。凌屿坐在斜后方,牢牢地盯着那人的侧影,像是要穿出两个洞来,终是不甘心地追根问底。 「还有呢?除了你和苏蕊的新公司之外,就不想关心点别的?」凌屿忍不住扒着驾驶座椅,半边身子挤过中间,牢牢地抓住了陆知齐的手,想要与他五指紧扣,「...陆知齐。你想过我吗?哪怕一次也好。」 「没有。」 那人触电般抽回了手,又回答得很快,像是演练过无数次,脱口而出。 「你骗我。」凌屿把他的银行转帐流水甩了过去,质问道,「我的学费总是被提前交清;学生公寓续费我没有付过一笔钱。你敢说,这些都不是你?!」 「不是。下车。」 陆知齐的逐客令来得无情。他甚至没有回头,只用一个冷冰冰的侧影推拒了所有亲密的可能。 凌屿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一言不发地拉开门,大步跨出后座,用力甩上了车门。 走出憋闷的地下停车场,清新的夜风扑面而来,稍微吹灭了他心头的火。 他蹲在花坛旁望天,又从兜里拿出口香糖嚼着,把所有愤怒与惊慌一点点咬碎,慢慢地回神。 整整三年求而不得的执念,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尚未到来的订婚仪式而作罢。 凌屿等了一会儿,依旧没等到陆知齐开车出来。他有些疑惑,忽得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惊,立刻跑去药房,拎了一兜常用药,紧赶慢赶地奔回停车位。 那辆黑车果然还停在原地,没有打火,灯也没亮。 车内一片黑暗,驾驶座上的男人半伏倒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果然。」 凌屿焦急地敲着车窗,接连不断的噪声让那人终于有了反应。 陆知齐慢了半拍起身,动作颇有些艰难。可没想到是凌屿回来了,他微怔,慢慢降下车窗。 「你怎么还没走?」 那人的声音更虚弱,唿吸急促,压着轻咳,唇色微白,脸颊却涌着不正常的淡红。 凌屿直接把掌心压在陆知齐的前额,被灼手的温度烫了一下。 「苏蕊真的是你未婚妻?你病了,她都没看出来。」 他立刻伸手入窗,从里面开了车门,直接将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他一手环着陆知齐的腰,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轻而易举地将他抱下了驾驶座。 「刚才非要赶我下车,是不是因为觉得很难受,撑不住开车了?」 「...放开。」 「之前亲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嘴唇有点烫。我以为你是害羞,结果你是在发高烧。我真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有没有感觉。」 「...我说,让你放开我。」 「我听见了,但我不会照着做。别浪费口舌。」 凌屿将他搂得更紧,无视那人的推拒,自顾自地用手背轻轻触着他的前额,担忧地问:「你以前很少感冒发烧。是不是因为那次枪伤,身体一直都没养好?」 「跟那件事没关系...嗯咳咳...」 陆知齐皱眉,眼镜顺着鼻樑微微下滑,闷声咳得厉害,连眼底都起了一层水光,更显得虚弱。 凌屿拿出刚从药店买来的退烧药,单手扣了一片出来,推进了陆知齐的嘴里。浓厚的苦味激起了那人的反应,他皱眉抬起眼,又被微热的瓶装矿泉水堵住了嘴。 那孩子刚才出去一圈,原来是去买了药,甚至贴心地买了瓶加热过的温水。 「……」 「去医院还是回家?还能坐住吗?抱你去后排躺一会儿?」 「……」 那孩子打定主意要陪他一起,陆知齐实在是头晕难耐,无奈地嘆了口气,轻轻推开凌屿的搀扶:「没力气陪你闹。去副驾老实坐着,别捣乱。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你怎么还要开车?」 凌屿见他扶着车门,又要坐进驾驶室,赶忙拉住了他。陆知齐踉跄半步,虚虚靠在凌屿怀里,皱着眉疑惑道:「我不开,难道你会?」 「...我看你是真病煳涂了。」 凌屿半蹲下,一手揽住腰,另一手搭住腿窝,干脆把陆知齐横抱起来,大跨两步,将病得昏沉的男人送上了副驾驶。 「陆知齐,我早就拿到驾照了。如果你想,我还能带你潜水、攀岩。」他俯身,轻轻解开那人的西装纽扣,二指插进领带结,极轻地左右扯开,松开了束缚,「我不再是那个只能靠你照顾的孩子了。陆知齐,我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你睁开眼好好看着我。」 倒在副驾驶上的人慢慢地唿吸,又慢慢地伸出手,像是要确认什么。 凌屿用力握住那双微凉无力的手。他明明能感受到那人深藏起来的情感,可下一句,陆知齐偏偏说得无情又冷静:「凌屿。我马上要订婚了。」 「我知道。」凌屿无所谓,「你还没订婚,甚至没结婚。我都还有机会。」 「我不记得我给过你机会。」陆知齐轻声说,「凌屿,我们不合适。」 「别说这种话!我们怎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为什么不合适!!」 凌屿勐地俯身,兇狠地咬住了他的嘴唇,几乎身体的一半重量都倾轧在他的身上。 第157页 「两年,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我长大、变强、足以与你相配。我想我是时候可以回来找你了,可你已经选择了别人!!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 凌屿颤抖着用力攥着他的西装,一字字地钉在他的肩上。他痛恨他们的年龄差,追悔所有追不上的时光;他恨陆知齐的一意孤行,也恨他自己的一再错过。 「你是认为我不会回来了?你忘了吗,那时候,我明明...明明说了再见。」 陆知齐明明教过他,『再见』,不是一场潦草的送别,而是充满希冀的再会。 「是我忘了。对不起。」 陆知齐的眼镜被凌屿碰落,染着水光的眼睛毫无遮拦地袒露。他看起来明明那样温柔,却偏偏一刀刀地伤凌屿更深。 「『对不起』?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嗯。」 「呵。很好。」 凌屿捏起泛着凉意的眼镜,轻轻帮那人戴上,食指沿着鼻樑向上,直到那双略藏着水光的眼神被镜片彻底遮住。 「但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最后一段回家的路,印象已经很模煳了。陆知齐的记忆片段只停留在车上昏暗的光线,伴着充盈的暖风,凌屿的侧影忽远忽近,最后在药力作用下,他好像直接昏了过去。 至于他怎么上的楼、怎么进的家门、怎么换的睡衣以及怎么盖的被子,他一无所知,可却并不难猜。 「咳...嗯咳咳...」 陆知齐又忍不住咳了起来。他强忍着疼痛伸手向床头,勉强拿起本该凉透了的透明玻璃水杯,搁在唇边抿了一口,却怔住。 ...水,尚温。 尽管如此,那孩子竟然还肯守着他整整一夜吗? 【作者有话说】 三年的痴心妄想,换来一句『对不起』;彻夜无眠的思念,换来心上人的移情别恋。我这悲催的前半生,好像一个什么笑话。 ——凌屿彻夜谱曲作词,苦情情歌新鲜出炉。 第108章 我要跟你签约 手机已经被充上了电。 充电器明明被他收到了书房的柜子里,凌屿却驾轻就熟地翻了出来,像是他们不曾分别。 陆知齐又忍不住咳,咳得头疼。 他自诩优秀的忍耐力最近好像失效了,许多事情变得逐渐失控。他半掀了被子,侧身摸上手机。不出意外地被凌屿静了音,无数条未接来电沉沉地堆在首页。 他先捡了重要的商业电话一条条回过去,接着是他那些喜欢唠叨的亲友,最后是王明霁。 「你可终于给我回电话了。」 王明霁在简讯里言辞激烈又震惊,可打电话时,声音听起来倒是平静许多。 「废话。都过了一夜,我当然平静下来了。」王明霁浅浅翻个白眼,「这小子,连我都瞒,真是欠收拾。要知道vince是他,我早把他弄进观星来,免得董事会那群老不死的嘀嘀咕咕地质疑你。对了,合同签完了记得发给我一份,咱们的姜总监天天说我不干活,我正好拿着这东西去逗逗她。」 「没签。」 「嗯,那就...什么?没签??」 王明霁生怕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vince可以签,凌屿不行。现在整个董事会对凌家的态度你也知道。凌屿的身份太敏感,回观星瞒不住,对他发展很不利。」 「这倒是。」王明霁揉了揉下颌,「那怎么说,要暂时签给其他娱乐公司,以『vince』的身份半永久式合作吗?」 「他已经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就随他去吧。」陆知齐顿了顿,「他倒未必想再跟观星合作。」 「怎么回事?你们几年没见面,见面就吵架?」 王明霁察觉得很快,而陆知齐的避而不谈也佐证了这一点。 「王叔,我今天不去公司了,在家办公。会议改成线上。」 「又病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就说,你以后不能白天忙观星的事,晚上回家忙你那新药开发。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你之前还动了个大手术。这几年,你发烧反反覆覆,我都怕你身体垮了。」 「我没事。以后,newlife的事大部分都会交给苏蕊,我偶尔参与就行。嗯...咳咳...」 陆知齐的声音很快变得嘶哑,压着断断续续的咳,听得王明霁连连皱眉。 「行了,挂了电话赶紧睡。我会让你秘书把会挪到下午,中午我找人给你送点饭,长安楼的甜粥。不许拒绝!没胃口也给我硬吃!」 「没想拒绝。这么多工作,我可没空生病。」陆知齐半靠着床头无奈地笑,忽得,又想起了什么,放低声音问,「王叔。凌远峰和程榕的谋杀证据交上去了吗?」 「还没。怎么?」王明霁突然明白了什么,心绪复杂地问,「你是不是担心凌屿会因为他倒霉老爸的事情,风评受影响?」 一个风光无两的新星,根基还不稳,此刻如果被爆出有个谋杀犯的爹... 王明霁不自觉地皱眉,两难的抉择摆在陆知齐面前——如果为了凌屿的发展,就势必要推迟对凌远峰动手的时机;可偏偏那人是陆知齐痛恨的仇人,三年间,那孩子没有一天放下过对这件事的调查,但凡再让那两个人渣在社会上逍遥一天,都是对陆家最大的残忍。 「你怎么想?」 「先缓一阵子吧。反正,他们跑不脱。谢师姐那边,我会跟她解释的。如果她怪我,我受着就是。」 第158页 「...行。」 得到这样的回应,王明霁毫不意外。那孩子就是这样,习惯性地把所有事情往身上揽,别人种的苦果,都被他一一尝遍。 「我开会了。」 陆知齐淡淡地一句话掠过,留王明霁一个人盯着黑下来的屏幕发愣,直到小职员轻轻敲门,怯生生地说:「头儿,那个,姜总监请您过去。」 「哦。」 王明霁从办公椅上起身。经过几年的理疗,他的腰伤好了不少,此刻走路带风,黑色皮衣半敞,银髮发梢还有淡淡的香水味飘过,小职员耳朵更红,几乎要把自己埋进去。 王明霁路过,又倒退两步回来,用文件夹抬起小丫头的下颌,半勾了嘴角:「长得那么漂亮,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挺胸抬头,别丢了观星的门面。」 在观星工作工作的第二天,小职员紧张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最大的问题不是加班多累死人,而是每天要遇见不同类型的帅哥,比如陆董事长,比如王总监,比如那个现在正在会议室里坐着的小哥哥。 这里是什么帅哥脱敏治疗培训中心吗? 不对。 这里是天堂吗? ==== 「听说要签新人?怎么没人提前通知我?」 人未至,声先到,会议室门被推开,里面坐着三个人——姜如心,人力资源总监,还有那个待签的新人。 听说是个特别亮眼的小帅哥,不会又是什么给电视剧行业又添堵的那种玻璃花瓶吧? 王明霁如此想着,视线下移,与那个新签约新人四目相对。顷刻间,他脸上散漫的表情完全僵住。他大步走了过去,二指用力捏着那个柔软的脸蛋,阴阳怪气地笑。 「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vince先生吗?怎么大驾光临观星这种小地方?」 「一把岁数了,说话还是这么犀利...」 「没大没小。某人不是说进了计算机专业,作业多得忙得没空睡觉?那这音乐剧是鬼演的?」 「本来就很忙...」 「忙到没空跟我说一声是吧?」 王明霁都快把人脸蛋掐红了,结果凌屿毫不反抗,一副无奈的模样,含混着求饶:「王叔,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hr跟见鬼一样看着他们俩又是掐脸又是锤脑壳,直到两人分列桌子两边坐得像个人了,才回过神来。 「你们...认识?」 「很不幸,这是我学生。」王明霁特意看了一眼姜如心,见她没什么反应,才舒了口气,轻轻叩了叩桌面,认真道,「你,别签观星。换一家。」 「换不了。签完了。」 凌屿把合同递了过去。王明霁根本不看,又推了回去:「走流程还要一周。上面随时可以取消。」 「是陆知齐的意思?」 见凌屿开口就连名带姓地喊董事长,hr决定立刻主动退出战场。她收拾东西体面地微笑离开,转头脚底抹油,留三人关在会议室里谈判。 王明霁点头。 「是他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可以。让他亲自跟我说。」凌屿抱臂,手指轻叩手臂,唇角微抬,「如果他想让我跳去青苹,我没意见。」 「去哪里都行,不许去青苹!」 王明霁立刻冷喝。 姜如心少见他这样惊惶不安。她想了想,拿出两三张名片,捏着两侧,礼貌地推了过去。 「凌屿,时隔两年,我们又见面了。没想到,我们各自的立场跟当年已经完全不同了,可是结果还是差不多。既然陆董不愿让你进观星,那么我会尽量帮你在这些里面选出最合适的。以你现在的知名度,找一个更好的公司不是难事。」 当年那个不闻一名的小傢伙华丽转身,在世界舞台上小有名气;而当年如日中天的新星凌奇牧却风评直下,跌落谷底。 这世间事真是个轮迴。 可不管面前的人身价如何,她都会认真为其谋划,毕竟,每条人生路都值得被诚挚对待。 凌屿接过那几张名片。 那些均是知名的大制作,有的甚至是跨国音乐大公司,门槛高得令人望尘莫及。他一张张放进钱包,说了声『谢』,起身离开。 王明霁狐疑地盯着那小子的背影,不相信他这么轻易就会转签其他公司去。他要是有这个心思,早在国外就签了,何必千里迢迢回来观星跟他谈判。 「你真去?」 「去哪?我渴了,去倒点水喝。」凌屿扭开玻璃门把手,单手插兜,挑眉问,「对了,入职在哪办?」 「……」 他就知道。 王明霁撑着额头,无奈地剜一眼:「这合同特殊。没总经理签字,你办不了。」 「总经理不签,我直接去找『陆叔叔』签。」 凌屿毫不顾忌地撑着会议室的门,眉峰高挑,全然不掩饰自己与观星高层的亲密关系。一个称谓引得无数探究好奇的目光,王明霁一把将他薅进会议室,甩上门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你给我消停点吧。知齐病了,别去家里添乱,让他好好休息。」 「家里?你想多了。我凭什么去?我跟他什么关系?我怎么敢随便上门?」 凌屿的话像是在顶撞,却更像在自嘲。他转着中指的戒指,脸色一点点平缓下来,浅吸口气,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添乱,我找他签个字就走。」 第159页 见扣不住凌屿,王明霁也只能妥协。 把陆知齐小区的门禁卡丢给凌屿,又给他发了个店铺地址,说:「买点清淡的带过去,陪他吃完再滚回来,好好交代,这几年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他全然不知凌屿就是从那里来的。不过凌屿也不想解释,直接白嫖了一张门禁卡,勾唇,转身走了,背对着他们晃了晃手腕,姿态潇洒从容。刚进电梯,一平层的职员就忍不住交头接耳,时不时地漏出几个『好帅』、『明星』、『偶像』之类的字眼。 王明霁支着手肘出神,直到姜如心走到他面前。 「做什么白日梦?眼睛都直了。」 「哦。」他回神,随意打了个哈哈混过去,「凌屿这小子,跟我年轻时候很像,不过没我帅就是了。」 姜如心盯着他,从那双厚重的黑框眼镜之后,敏锐地问。 「为什么提到楚峪你反应那么大?」 王明霁敛了笑。 「你的错觉。」 「不是错觉。陆董跟我说过,我冤枉你了。我暂且相信他,也相信你。」姜如心逼问,高跟鞋踩在他的脚背,「告诉我,到底是谁逼如梦跳楼自杀的?」 「我不知道。」 「我不相信!!你一定知道!」 犯罪现场一共只有三个人。 受害者、加害者,还有报警的目击者。 她当年完全相信了『大义灭亲』的楚峪。因为那人在供出了自己的恩师犯罪行径后,便短暂地陷入了崩溃的精神失常,颇经歷了一段痛苦才走出来。 这些年,她跟楚峪共事,也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了那人疯癫的一面,也曾怀疑过当年他口供的真实性。可,如果他当年真是诬告,为何王明霁自始至终都没有替自己剖白过? 「我不知道,抱歉。」 男人从始至终都只有这样一个回答,可姜如心根本不信。在他出门之前,她勐然低喝,冷声逼问道:「那个人,是不是楚峪?」 王明霁的脚步顿住,握着门把手许久,才提步离开。 这次,他没有反驳。 第109章 亲我一口 一场线上会议两个半小时。 陆知齐强打精神开完,随意倒了点水吃药,又重新坐在了电脑前处理实验数据。可惜他病得厉害,头脑昏沉,处理了两节,不知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 凌屿本想恪守两人的合作伙伴关系,规规矩矩地敲门找人,可惜里面怎么都没人应答。他一凛,生怕陆知齐出什么事,生按了密码进去,甩飞了两只鞋,把外卖餐盒丢在桌上,直奔卧室去。 「陆知齐!」 他踹开门,入目所及,是陆知齐披着厚睡衣趴在桌上的背影。那个本该在床上休息的病人正枕着手臂闭着眼,眼镜被推到了眉骨处,头髮没有定型,随意地垂过眼,却也挡不住眼下的乌青。 凌屿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晕了还是睡了,急步上前,伸手摸他前额。果然,昨夜好不容易退的高热,又烧起来了。 面前的电脑还在一行行跑着代码,像是为了某种药物的开发。 凌屿气极反笑。 「为了苏蕊那个破公司,你还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凌屿立刻扯下外套裹住那个昏睡的人,直接横在肩上扛走。 「...你再这样扛,我要吐了。」 陆知齐的声音越过肩从后面传来,音质嘶哑,但好歹是清醒过来了。凌屿松了口气,单手抚着他的背,小心翼翼地扶他上床,又给他脱了拖鞋,盖了被子,才抱臂退了半步,冷冷地说:「不扛怎么走?我又不是你未婚妻,哪敢随便抱你。」 「你好好说话。」 陆知齐难受地按着太阳穴,声音干涩嘶哑。凌屿转身去倒了杯水温,略吹了吹,递了过去,声音更凉:「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很吵。分贝低点。」 陆知齐脸色泛着白,喝了水之后倦怠感更重,似乎有些昏昏沉沉的坐不住。 「……」 凌屿压着的火愈演愈烈,他挤走那个摇摇晃晃的人,半坐在床侧,与陆知齐分享着倚靠床头的枕头,抱臂不言不语,仿佛跟他单方面冷战。 很快,脱力的陆知齐便虚虚靠在他的肩,捂着胸口极轻地喘息着。 凌屿稍微侧头,两人的脸隔了不过几厘米。他能看见陆知齐的黑长睫毛,易碎得像是蝉翼。从前没敢这般靠近,被那人无坚不摧的成熟欺骗,看不清被刻意藏起来的脆弱。 凌屿揽住陆知齐的腰,稍微软了语气:「是不是很难受?咱们去医院?」 「没必要。家里有感冒药。」 「在哪?」 「别明知故问。」 陆知齐说得慢而熟稔,凌屿试探地问道:「我怎么会知道你的药放在哪?」 「家里东西都是你收着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一场高烧,让陆知齐的短时记忆直接退回到两人同居时。凌屿听得心里酸涩,拿了药,又顺带着把打包回来的甜粥拿了进来,单手扶着他的侧脸,用勺子一口口餵他吃。 陆知齐吃饭还是那么讲究,小口小口地吞,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病了也那么斯文。可惜他吃了两口便用滚烫的手推开凌屿的动作,攥拳堵着唇,说反胃吃不下,有点想吐。 凌屿想也是。那人从昨夜一直烧到现在,早就把食慾烧没了。 于是他不抱希望地问:「想吃什么?」 第160页 一般来说,陆少爷只会说两个字『随便』。可若他真随便做了,那人又挑剔地很。 可谁知,陆知齐忽然掀了眼帘,定定地看着他,像在看梦里的人。 「清汤面。你做的。」 「嗯好。你等一下。很快。」 凌屿跳下床,即将出门的瞬间,他忽得脚步一顿。 他握着门把手回头,鬼使神差地问:「陆知齐,你是想吃饭,还是想要我?」 病倒的陆知齐依旧克制而冷静。可终究,从固执里烧出了点坦诚。那人温柔地笑,眼神缱绻里藏着悲伤,压抑了太久,眼神湿漉漉的,像是一场终年不断的雨云。 已经不需要说太多了。言语反而累赘。 凌屿两步跨上床,把那人压在枕头被褥间,毫不犹豫地吻了过去,风捲残云地掠过。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他醉死在这里,不管明天。 是睡衣先支撑不住,『嘶拉』一声被扯开。 胸口的伤疤横亘在左侧,距离心脏太近了,至今还能看见缝合的痕迹。陆知齐咳嗽时总是无意识地轻捂着那个位置,好像是每咳一次都会牵着疼。 凌屿跪坐在床边抱他,头用力埋在那人浅浅的肩窝,使劲蹭掉泪意。心疼得厉害,他缓了好久,才小心地托着陆知齐的腰和后颈,慢慢放那人平躺在枕头上。那个病人正偏着头倒在柔软的枕头间,头髮低垂,盖过苍白的侧脸,只有嘴唇被啃出了淡粉色。 凌屿又俯身,这次亲在唇角,只轻轻地蹭了蹭。站在床侧看了他一会儿,才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冰箱里整齐地归置了昨晚採购的新鲜蔬果,刀具厨具也与从前摆放的位置相差无几。 不需要多余熟悉的时间,凌屿切菜做饭,不到十五分钟就下了一碗面出来。等他端进去,陆知齐正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半睡未醒。 「陆知齐。」 「……」 「吃饭了。」 「……」 「起、床、了。」 凌屿用沾着凉水的手轻轻挠陆知齐的眉心,后者被激了一下,长睫毛微抖,到底还是没睁眼。 「...别闹我。」陆知齐迷迷煳煳地轻揉了一下凌屿的额发,「太困了,让我睡一下,你出去写作业去。」 凌屿忽得翻身上床,压在他身上。 他手掌撑在陆知齐枕头两侧,滚烫的声音蹭过那人耳垂:「作业写完了。你给点奖励。」 「...什么奖励?」 「亲我一口。」凌屿双手握着他的侧脸,眼神噙着水光,像极了渴求罐头的乖巧小狗,「一口就行。」 「……」 陆知齐神情恍惚地皱了眉。架不住凌屿滚烫的哀求,无力地抬了头,象徵性地亲了他的侧脸。 「歪了。重亲。」 凌屿双手扭正那人的脸,对准双唇,俯身直接咬了下去。陆知齐被堵到缺氧,最后倒在枕头上被强制关机。不过这次,那人的神态放松,像是做了场美梦。 凌屿轻抚他侧脸,无声地端着面退出房间,坐在餐桌前,还是他的老位置。他埋头吃得快又急,呛了一下,把头埋在手肘里咳嗽,咳着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做一场好梦的,哪止陆知齐一人。 边笑边吃完,凌屿搁下筷子,不由得打量起这间房子。 三室一厅的大平层,装潢新而贵,比起他们在洛城蜗居的小公寓,已不可同日而语。尽管装修陌生,凌屿还是能从细枝末节中捕捉到过去的痕迹,比如,窗前的两个草蓆团垫,茶几上成对的茶壶茶杯,以及一模一样的落地窗。夏天西晒很热,当时是因为没有选择的下策;而如今,当陆知齐可以从心所欲挑选时,他仍是选了与从前一模一样的东西。 时光奔涌不回头,可这栋房子里的时间还停留在两年前的那个夏天,从未向前走过。 凌屿怀念地拂过窗沿,把那盆晒得打蔫的花挪到阴凉处,蹲着给它浇水,又轻轻擦掉深绿色宽叶片上的灰,神情柔软。 他将喷壶送回储藏室时,余光看到了什么,忽得脚步顿住。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灰布,被勾勒出的熟悉形状,让凌屿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他犹疑又小心地走近,深吸了一口气,蓦地,他揭开那张防尘布。 灰尘簌簌落下,往事尘埃被抖落一空,那只黑色琴盒赫然重见天光。 ——当年那夜他们争吵时,红酒瓶碎片砸毁了它;而现在,琴身的裂痕犹在,却被人仔细地修復过。 凌屿忍着泪意,慢慢地抚摸过那陈旧的弦,珍重地抱紧了旧日老友。 捨不得过去的,又哪止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凌屿:陆知齐,你要是从来没有想念过我,为什么留下这么多属于我的东西? 陆知齐:因为我节俭。 凌屿:啧啧,你听听你这话。你自己信吗? 陆知齐:我信不信不重要,你信不信才重要。别吵我。我要休息。 凌屿:你睡你的。我咬我的。我又不打扰你。 陆知齐:...你听听你这话。胡闹。 凌屿:好的。我明白了。我继续。 第110章 给我理由,让我死心 有吸尘器的声音响起,吵醒了熟睡的人。 陆知齐喉间沉沉地滚过含混的促音,慢慢撑起眼,拿起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六点多了。 第161页 虽然耽误了很多工作,但这一觉睡得舒服,被美梦眷顾,病气淡了不少,头也不怎么晕了。 门外吸尘器还在频繁地吵着。 陆知齐把手肘搭在额前挡眼,伴着噪声歇了歇,又捏起眼镜,撑起身体缓了片刻,踩着拖鞋下床,半带倦怠地道谢。 「辛苦您,我已经...」 他以为是王明霁请来的家政人员,一句话还没说完,与凌屿四目相对,径直怔在原地。 那孩子换了外套,又不知从哪个柜子里翻到了一套睡衣,灰色纯棉的长袖。出走的这些年,他又长高不少,穿着陆知齐的睡衣睡裤短了一小截,手臂的肌肉也更加显露,隔着布料都能看出坚硬流畅的曲线。 凌屿主动走上前,抓着对方的手腕,带他坐在桌前,从厨房端上一碗刚做好的面,又把筷子塞到他手里。 「你也该醒了。再不吃饭,我怕你直接饿晕在床上。」 一套动作流畅熟练,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陆知齐盯着这碗牵挂已久的面,皱了眉,似乎在想自己什么时候点的单。努力思索又不动声色的模样成功让凌屿忍不住笑,坐在他对面,往汤里加了一小撮盐巴。 「陆知齐,听说过喝酒断片的,没听说过发烧断片的。下午的事,你不会都忘了吧?」 「偶尔一次。你好像很得意?」 陆知齐随口回他,挑了一筷子面,刚放到嘴边,却极轻地『嘶』了一声。嘴唇肿了,内侧破了几处,莫名其妙地灼疼着。 凌屿干咳着移开视线,陆知齐也顺势装作不懂:「梦见被狗咬了。」 「说明你瘦了,招狗叼骨头。」 罪魁祸首甚至会聪明地转移焦点了。陆知齐盯他,对方又咳一声:「那什么,面要坨了,你快吃。」 「嗯。」 陆知齐决定放他一马。他低头尝了一口,眉峰极轻地抬了一下。 那是味道不错的意思。 凌屿唇角偷偷地弯了弯,又避过与他视线相交,抱着电脑回沙发上坐着,十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敲打,神情很快变得认真,心无旁骛。 陆知齐被餵得刚好八分饱,胃里舒服,半倚在椅背,边揉胃边看他,问。 「忙什么呢?」 「大作业。编程。」 「怎么想起选这个专业?」 「当时看你编程做计算很帅,我也想着试一试。谁知道,开学后发现,我们学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凌屿随口抱怨着,「如果你当年好好教我,我就跟着你学制药了。」 「学药很辛苦,当时也没想让你...」陆知齐忽得顿了话头,淡淡瞥他一眼,「少扯到我身上,别耍赖。」 「哦。」 陆知齐连汤带面吃完,有了力气,打算再认真跟凌屿谈一次。谁料,刚一开口,那孩子立刻回嘴道:「生病了缠着我照顾,好了立刻把我踹开?」 「我,缠着你?」 陆知齐难掩惊愕。 这话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细琢磨,又觉得不堪入耳。 「是啊。你刚刚,就这样。」 凌屿抱着电脑回餐桌前跟他并排坐,一点点靠近。在橘光吊灯下,凌屿的半张脸被烘成了暖意融融的亮色,越靠近,唿吸越烫。 「『凌屿,我想吃清汤面。你亲手做的。』」 一句好好的话被他说得深沉缱绻。不愧是浸润在音乐剧几年的演员,气口拿捏地极好,像是情人幽会调情的密语。 陆知齐定定地看他,眼瞳微颤,似有话想说,可最后只是伸手把他的脸轻轻推开。 「...坐好了。」 「是你自己说的。」 「那是梦话。」 陆知齐清醒时一贯把分寸感拿捏得很好。他若想划开界线,便不会多说一句暧昧的话。 「……」 凌屿撑在他身侧的手用力攥了拳,本要抱他的手臂转向餐桌,拿起桌上的两个空碗,一声不吭地走向厨房。 陆知齐终于起身,站在他身后,轻轻地嘆息。 「我们谈谈。」 「我不想谈。」 「凌屿。」 「……」 凌屿顿了脚步,以背影应对。他握着碗边缘,拇指指节泛白。 「你醒了,但别拉我一起。让我再多做一会梦,行不行?」 整个家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本该洗碗的人双手撑在不锈钢水槽边缘久站。面前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一粒粒地砸进碗里,他只恍然盯着,宁可就这样浪费时间,也不想回去面对那个过分清醒的陆知齐。 明明是有感情的。 明明他也是喜欢的。 为什么偏要拒绝? 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 不过,人不能永远逃避下去,除了面对,就是承担。凌屿在十八岁时就已经深刻地明白这一点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掰开水龙头。可尽管开到了最大,也没有水出来,依旧是『滴滴答答』地流着。 「嗯?堵了?」 凌屿盘腿坐在地下,挽起袖口高过小臂,拿着扳手转螺丝,可刚一松手,『啪』地一声,像是什么裂了,水蓦地从当中涌了出来,像是一张抡圆的网,扑地凌屿满脸满身都是水。 「...噗咳...什么东西...」 凌屿倒退着躲闪,手肘又重重撞到了碗橱柜,『咚』地一声,惊天动地地闷响。 第162页 他一手捂着脸一手抓着手肘,正别扭着想要站起来,回头一看,陆知齐已经瞬移到了厨房,一瞬的担忧来不及掩饰,脱口而出。 「怎么了?没事吧?」 「……」 凌屿一声不吭地爬坐起来,没事人似的抓起扳手继续闷头修水管,可手臂内侧蹭出了血丝,用力时还隐隐渗着血。陆知齐看不下去,催他回去。 「起来,自己去擦点碘酒。」 「不用。」 「我说...」 陆知齐略弯下腰想拉他,却没注意脚下的水渍,一不小心打了滑,一个没站稳,踉跄着要跌倒。凌屿一惊,赶紧丢了两只扳手去抱他。扳手被大力一甩,螺母彻底飞转出去,水像喷泉似的往外不要钱地洒。 于是,凌屿抱陆知齐坐在地上享受了一场连锁意外导致的花洒洗浴。两人衣衫尽湿,头髮也湿漉漉的,水流沿着侧脸落进他们的睡衣领口。 洗洁精的泡泡还飘在空中,五彩斑斓的。他们愕然四目相对,直到一个肥皂泡在凌屿额头炸开,陆知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凌屿抹了一把泡沫,刮在陆知齐的鼻尖,又把脸埋在那人肩头,沉沉地压着笑意。 不会有人苛责一场乌龙事件。所以他们终于有了放下负担的藉口,再无顾忌地彼此贴近。 哪怕只是一会儿。 「两年,学会笑了。你这两天笑得比你十八岁一整年都多。」 「是吗,我没注意。」凌屿抬眉,「这样,不好看?」 「好看。」 「可你反倒不会笑了。」凌屿抬手抹掉了陆知齐侧脸的水珠,又用指腹轻轻揉了揉,「醒着也皱眉,睡着也皱眉。要起皱纹了。」 「是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陆知齐淡淡地抬唇,眼里却不见笑模样,「这几年也没什么开心的事。」 「包括娶苏蕊?」凌屿敏锐地捕捉到了陆知齐话里的漏洞,「你不开心,为什么要娶她?」 「……」 陆知齐又沉默着,拒绝回答。 凌屿不甘心地追问。 「你非要娶苏蕊吗?」 「我答应过她。」 「可以反悔的。」 「当年,我也答应过照顾你,我没有食言。不是吗?」 想起十八岁那年的幸福时光,将心比心,凌屿说不出话了。他双臂用力环紧陆知齐的背,隔着潮湿的睡衣咬他,又兇狠又委屈。 「为什么你只肯给我一年,但可以给苏蕊一辈子?我也想要一辈子。」 「……」 「你爱她吗?」 「……」 「那你爱我吗?」 「……」 一如既往地沉默,这次,连唿吸也在抖。 或许是太冷了。 凌屿抱他进浴室凳子上,自己则坐在边缘,拿着花洒,面无表情地调着水温。 他的余光掠过身旁的男人。 那件睡衣已经被淋得湿透,髮丝上的水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掉,从发梢滴到透明镜片上。那人单手摘了眼镜,略略闭了眼,提步埋进浴缸,缓慢地,将自己泡进水里。 「你该出去了。」 陆知齐去夺花洒,凌屿却牢牢地将它捏在手里。水雾氤氲,两人对峙,凌屿的湿发垂下,更看不清那双眸子间压着的神情。 「你确定要让我走?」 他最后一次发问,期冀着被挽留。陆知齐却依然沉静地看他,回答不曾改变。 「次卧也有浴室。」 「你知道,普通的藉口打发不了我。」凌屿盯着他,「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死心。」 陆知齐长久地没说话,可是沉默早已不能吓退面前已经成熟的男人。于是他睁开眼,看着凌屿,认真、甚至有几分坦诚。 「我需要她。」 「...你需要她?」凌屿勐地攫住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胸口,「你要的,我也能给。所有的一切,只要你想,我都会捧到你面前。你不相信吗?」 时隔两年,那颗心依旧在为陆知齐而疯狂跳动。可后者却收回了手,偏了头,淡淡地说:「我要的,你给不了我。凌屿,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不值得。」 凌屿勐地丢下花洒,起身离开,却又站在门口回望。 「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为了拿到你想要的,你可以抛弃所有。包括我,也包括你自己。」 「...既然知道,就早点离开。」 「如果你想要我走的话。好啊。」 明明即将离开,却不知为何,凌屿眼底的掠夺感更盛。他抬了唇,一字一顿地笑:「只不过,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吗?我的,陆叔叔?」 【作者有话说】 我都已经删成这样了,请告诉我哪里还不合格吧,我真的不明白啊 第111章 凌家,没一个好人 凌屿还是拿到了合同,作为不再彼此纠缠的交换条件。 隔天,他如约到观星报导,还没刷进闸机,一个身影忽得扑了上来,一杯黑咖啡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淋湿了他右手捏着的纸质合同。 「凌屿!你真的还敢回来!」 无人的消防通道里,凌奇牧嘶吼着扯他的衣服,纤细脖颈起了两三根青筋,连墨镜也遮不住他的狰狞,眉骨褶皱堆得难看。 凌屿轻轻松松拨开凌奇牧小鸡爪似的五指,皱眉甩了甩手,合同封面几滴残余咖啡又甩回凌奇牧白净的脸上,留下了更加骯脏的污渍。 第163页 「你一个楼都进不去的编外人,在正式员工面前吼什么?」 「正式员工,你也配进公司?」凌奇牧夺过凌屿手里的合同,一张张撕得粉碎,又用力抛到空中,癫狂地大笑,「我看你怎么进!」 笑声还狂妄地飘荡在空中,凌屿又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极快地在右下角签了字,字体与陆知齐一模一样,甚至比陆知齐本人签得更肖似。 他面无表情地递了过去,邀请似的,抬了抬手臂:「想撕多少,随你。只一条,撕完,自己扫。清洁工的命也是命。」 「……」 凌奇牧的脸色黑得五彩斑斓的。 「不过,你现在怎么敢出门的?」凌屿瞥着那个才到自己肩膀的小菜豆,「那些被你欺骗感情的极端粉丝,没追着你车后面骂么?」 凌奇牧怒吼:「那都是误会!迟早会被澄清的!!你当年被骂得那么惨,不是也被洗白了么?」 当年大规模的舆论逼迫凌屿退赛退圈。可不久后,似乎就有人在背后为他洗白名声。一篇又一篇的澄清稿件压下,微弱的声援汇聚成江河,终于让事实见了天日。当年的骂声有多强,后来的遗憾就有多深,许多乐评人说,乐坛失去了一个真正有潜力的新星歌手,变成了娱乐圈骂战的牺牲品。 也正是如此,当现在风靡全球剧圈的『vince』被考证是当年的『凌屿』时,观众才会更加激动。或许是因为当年的愧疚和遗憾,现在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回归的消息,而他回归的第一个节目『谐音之章』也因此更受大众的瞩目。 大概是有这样成功经验在前,凌奇牧现在还想着翻身的美梦,此刻才敢这样理直气壮地手撕凌屿。 可惜,只换来了凌屿怜悯的鄙夷。 「真相越洗越白,谎言不是。你当你的粉丝全都是傻子?」 凌奇牧显然被气疯了,肩嵴抖得都撑不住鼻樑处的墨镜。 「说到底,你觊觎观星很久了吧?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回来,想要抢属于爸爸的东西。」 直到这句话为止,凌屿才终于正眼看着凌奇牧。他肩背微微压下,俯视着,极有压迫性地逼退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孩。 「观星,本来就是陆家的。跟凌远峰、跟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凌奇牧被逼得不住后退,可忽得脸色一变,尖声惊叫起来:「是你!!是你和那个姓陆的联手构陷爸爸妈妈!!」 「构陷?」 凌屿神色黯然,轻声重复着,而凌奇牧只当他装傻,更加愤怒道:「陆知齐那个人渣冤枉爸爸妈妈偷税漏税!你不知道?!别装傻了!!」 「...只有这个?」凌屿露出了一瞬的惊讶,「他们的罪名,只有这个?」 「什么叫『只有这个』?!你还嫌那人的做法不够噁心吗?!」 「……」 凌屿盯着他,视线漫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怒气。 「说不出话了吧。」凌奇牧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揪着凌屿的衣服,在他耳边狞笑着骂道,「私生子,活该被那个死了全家的倒霉鬼利用。」 凌屿眼底闪过难忍的暴戾血光。 「...他为什么全家都不在了,凌远峰和程榕没告诉过你?」 「什...什么?」 其实凌奇牧很怕凌屿时不时露出的冷漠兇残,他一时怔住,下一秒,被凌屿一拳揍得头晕眼花。 他捂着剧痛的颧骨,鼻腔里汩汩地留出猩红血液,他无措地望着凌屿,又被那人单臂拎了起来。 「凌奇牧。你今年也十八了。能不能别再这么无知阴暗?能不能至少...活得像个人?」 「你...你什么意思?」 「他们今天收到法院的传票了,是么?偷税漏税?」凌屿苍白地挑了唇,「如果我告诉你,他们的罪行,远不止于此。你会怎么办?」 「你又想陷害他们什么!!」 凌奇牧嘶吼着不信,却脸色惨白,显然他对凌屿的话并非毫无猜测。明知却故纵,凌屿眼底最后一点犹豫也没了。 下一秒,凌奇牧就被推出了消防通道。他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凌屿押上了车,一路开去了相关部门,亲眼看着他交出了一封牛皮纸袋。 执勤人员挑开密封的纸袋,从里面一张张拿出完整的证据,其中包含着许多毛骨悚然的照片,在他们面前一一展平。凌奇牧已经站不住了,下意识地扒着凌屿的手臂发抖,而凌屿只是默哀,眼睫低敛,许久,慢慢地点了点头,将它全都送上了法律的审判台。 凌氏两兄弟并肩走出了公安局,走入人群。入秋的风吹起衣领,凌奇牧攒着的无助、害怕、迷茫与愤怒,全都沖向了凌屿。 「你这个该死的私生子!!!你就那么恨他们吗?!!!你的妈妈死了,沨就非要我的爸爸妈妈也跟着陪葬?!!」 他拳打脚踢,毫无形象地撒泼。凌屿扭着他的一只手腕,却被那个不懂事的小孩直接咬住了手腕,尖牙深深扎入皮肤,丝丝血痕漫上凌奇牧的牙龈。可笑的是,两人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血脉相连』的实感。 「凌屿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恶魔...你这个混蛋...」 呜咽声引得街上人不停围观,很快,他们两个就成为了动物园里的野兽与驯兽师,像是在演一出拙劣的马戏。 后来,凌屿只用响亮的一巴掌就让那人闭了嘴。 墨镜被高高地打飞,凌奇牧的眼角嘴角尽是淤痕,他倒在地上,面对着冷漠无情的凌屿,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就算爸爸真的杀人了,你怎么捨得亲手揭发他?他是我们的爸爸啊,凌屿,你为什么这么狠毒?」 第164页 围观群众譁然,议论一时混乱如杂草疯长,无数手机镜头偷偷对准了其中对峙的两人。 凌屿俯视着看凌奇牧,淡淡地勾了唇:「凌奇牧,你忘了?狠毒,才是凌家人的特质。你,我,还有爸,没一个好人。」 第112章 恋情炒作 等到陆知齐收到相关部门发来确认证据真伪的消息时,事态已经发酵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他立刻给王明霁打了电话。对方也没隐瞒,痛快地说了前因后果。 「是他问我要的。我给了。」 「您怎么纵着凌屿胡闹?」 陆知齐很少说这种没分寸的话,这次大概是真的着急,尤其是在看到了网上掀起的又一轮舆论战。 围观群众当然不知道凌家内部的阴暗和骯脏,他们只看到了一个亲手举报了自己的父母的私生子、以及一个失去父母庇佑的可怜幼子。 王明霁组织公关部,以观星的名义力挺凌屿,且在第一时间就附上了时间真相,并且贴出了凌家人的犯罪证据,成功让很大一部分人知晓了真相。但尽管如此,一小部分人依旧很难全然接受这样一个冷清专断的娱乐人物,他们甚至把几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污衊重新拿出来嚼舌根,用以佐证凌屿的恶毒和阴狠。 陆知齐比任何人都要知道这些事对凌屿的伤害有多大。他眉峰低压,语气陡然低沉。 「让凌屿来见我。」 「他不在公司,我也不在。我带着他和傅堇去参加『谐音之章』的录制了。你忘了?」 「……」 舆论乱得一塌煳涂,把天捅破的人却悠闲自得地去录制综艺去了。 王明霁看向远处摄影棚里那个游刃有余的青年,抬唇笑了笑:「我说,你是不是还习惯性地把那小子当未成年的孩子?」 「……」 「放心。这件事,他跟我商量过了。凌远峰谋杀的事,总有公之于众的那天。与其到时被动地承受着大众的审判,不如由他亲手揭发出来,还能为他自己留出两三分余地。这样,他对得起你,也无愧良心。」 「……」 「这小子聪明,也有能力。放心吧。现在的凌屿,已经不需要你帮他擦屁股善后了。」 「……」 陆知齐轻唿了一口气,缓缓向后靠坐在椅背。他细长食指轻轻叩着转椅扶手,最后,五指轻攥,将所有的担忧暂且压下。 「王叔。你确定要亲自跟『谐音之章』?」 「是啊。这小子回来第一个节目,我得给他开开路,带他认认人。」 「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请姜总监跟着凌屿。」 「如心能来跟着更好。我毕竟蹲过局子,公众影响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知齐微微停顿,稍微措辞,才小心地提起那个名字,「我是说,楚峪。」 外人不清楚其中的曲折,可陆知齐总能猜到几分。这么多年,王明霁躲在繁城不问世事,刻意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繫,定是与楚峪有关,也与当年的案件有关。 「算了。这次,不躲了。如果我躲了,凌屿就会被那个疯子攻击。」王明霁坐在观众席的阴影里,无所谓地撑着侧脸,五指压着银髮,随意地挑起两三根,「眼看着四十了,就剩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关门徒弟。总不能看他被疯狗咬两回。」 两年前的枪击案,虽然没有证据指向楚峪,但陆知齐和王明霁都隐约察觉到,这件事与那个疯子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陆知齐显然也有着这方面的担忧,但拗不过对方,也只好无奈妥协。 「...好。」 「哦对,我也给你定了房。如果你有空,随时过来。楚峪花了本钱,请了不少投资人和业界大佬,你也见见,亲自谈谈,能拉到观星是最好。」 「我看一下行程。」 「嗯。」 王明霁刚挂了电话,观众席上就响起淅淅沥沥的掌声。原来是凌屿正拿着一把吉他随意拨弄琴弦,而傅堇就在他身边轻唱,两人在追光里互相依偎,宛若一对无间的恋人。 两人穿得休闲却得体:凌屿穿着黑色宽松卫衣,胸前垂着细银链,深蓝铅笔裤勾出又直又长的腿,显得少年感清朗,人又挺拔;而傅堇穿着一袭淡黄色碎花连衣裙,裙身掐腰过膝,融合了刚刚好的俏皮与温柔。 「听说这两个话题人物最近被同一个公司签了。看这样,不会是协议合同吧?」 「什么叫协议合同?」 「你这都不懂?就是,这一对小情侣偷偷恋爱,娱乐公司要签,必须要签一对,叫做,捆绑销售策略~」 「还有这么一说?嚯,那这么说,这一对是在恋爱喽?」 「可不是么。你看,他们那要拉丝的眼神~」 正听着工作人员的闲话,话题中心人物凌屿和傅堇手挽着手并肩走了过来。 「呦。」王明霁意外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俩这是...」 「你不是要我们炒作?这样如何?」 「真开窍了啊,小子。」 王明霁还记得,之前凌屿抵死不参与任何桃色炒作,生怕弄脏了身子没人要似的。现在,倒是终于肯贡献出自己的『清白』了? 「能跟凌屿前辈在一起合作,我...我...我真的很荣幸。」 傅堇又娇羞又胆怯地涨红了脸,悄悄地朝凌屿靠了靠。而在没有摄像机拍摄的角落,凌屿放开了傅堇的手,语气礼貌、却并不热络。 第165页 「我倒是要谢你,不嫌我名声差。」 「我是完全相信凌屿前辈的!!!」傅堇忽得激动了起来,「那些人不明白的,所以才会诋毁您。」 凌屿失笑。 「什么前辈不前辈。我们同岁,也算同期,叫我名字就行。」 「可以吗?」傅堇结结巴巴地喊,「凌,凌,凌屿。」 见小姑娘激动得快哭了,王明霁赶紧丢了一包纸过去,警告道:「傅堇小姐,不要过度投入私人感情。这只是节目限定炒作情侣档而已。」 很难相信,出道已经快三年的青年演员还会这样羞涩和激动。王明霁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凌屿那张帅脸,想着,莫不是这小子气质太招人喜欢了? 果然,傅堇扭着手指,红着眼睛小声说:「两年前,我跟前辈...跟凌屿一起参加了那个节目的录制。我...从那个时候就...」 王明霁瞪了他一眼。 不干好事,让人一见钟情了不是? 凌屿无奈,表示这跟他没关系。念及他们的合作伙伴关系,不能太冷漠,所以他轻轻地拍了拍傅堇的肩:「别哭了。被人拍到,影响不好。」 「好,好的。」 傅堇抹了抹眼睛,又露出了浅浅的梨涡,乖巧地跟在凌屿身后,亦步亦趋。 三人从后门搭乘专车离开剧场,而酒店门口堵着许多娱记和粉丝,翘首盼着,忽得,他们大吼一声:「是vince和傅堇!!」 一声惊喜的喊声划破了夜色,人如搬家的蚂蚁,密密麻麻地涌向那辆驶来的低调黑色商务车。 王明霁为他们俩一人戴了一个帽子,牢牢地盖住他们的脸,自己也带了宽檐大帽,遮住了五官。 「一,不管他们问什么,都不要说话;二,低头走,帽檐盖住脸,防止极端分子朝你们泼东西;三,站在我身后,不要离开。」 凌屿却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那腰伤,还是别跟着挤了。以为自己二十呢?」他看了眼傅堇脚上的高跟鞋,低声问,「你带运动鞋了吗?」 「嗯!带了!很适合跑步。」 傅堇立刻重重点头。 凌屿笑:「看来我们想到一起了。」 傅堇看见那抹笑,立刻又低下了头,连脖颈都红得透了。 王明霁愣了愣,有点感动地敲他脑门,转向司机,单手扒着副驾驶的座椅,冷静地指了一个方向:「别停,马上朝停车场开。」 「好。」 本要缓缓停在正门的黑车忽得加足马力奔向了酒店侧门,反应机敏的娱记立刻调头追了过去,嗅觉敏锐地像一群围捕的猎狗。 可中心人物跑得实在太快。凌屿握着傅堇的手腕,奔跑时动作迅捷有力,而跟在他身后的女孩单手按着大檐遮阳帽,因为奔跑而裙摆飞扬,像一朵迎风的蒲公英。 两人奔跑的剪影优美得像是中世纪逃出宫廷的落跑情侣,娱记眼前一亮,知道反正追不上了,干脆架起长枪短炮,快门声在地下车库此起彼伏。 几乎不到一个小时,凌屿与傅堇的照片就传遍了整个网络。 姜如心正在跟陆知齐汇报工作,喝口茶的间隙,看到了热搜,若有所思地『咦』了一声。 「凌屿真是天生的热搜体质。」 「...是么。」陆知齐淡淡地瞥了一眼,又谈回了工作,「如果这周不忙的话,你亲自跟一下凌屿的录制日程。」 「没问题。」姜如心查了查通告日程,「我明早就去。陆董,要一起吗?」 「不了,我要见几个投资人。明天大概抽不出时间。」 这一天的会议安排得很满,陆知齐与各个部门都暂且碰了头。秘书记得陆董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于是在最后一场会议结束后,她端着一杯咖啡和几块茶点进来,试探地问需不需要安排夜宵。 「不用了,我不饿。你先下班吧。」 陆知齐只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视线没离开电脑。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离散数据点,hty-76新型崩解剂的数据拟合又一次失败,这是实验的常态,可陆知齐今晚却有些沉不住气。 他靠在椅背上捏着眉心,滑鼠不由得移向网页,轻轻点击,那张『天造地设』的偷拍照便跃然其上。 秘书等了一会儿,确认陆知齐没有其他的吩咐了,正准备离开,却忽得又被喊住。 「帮我确认下明天的行程,看看是否能转成线上会议。」 「好的。您明天是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陆知齐抿了口咖啡,视线依旧停留在那张照片,镜片后的双瞳被电子光映成了冷色调。 「出差。」 【作者有话说】 凌屿:我不信,这你还能坐得住? 陆知齐:我只是去出差,你别脑补太多了。 凌屿:浑身上下嘴最硬。 === 监督我一下,我打算日更到完结! 第113章 老师,别来无恙啊 节目的录制从早上开始。 凌屿和傅堇早早地到了化妆室,姜如心下了飞机就赶往录制现场,几人正好在化妆室碰头。 「来了?」 王明霁把手里的台本递给了姜如心。厚厚一摞,重点用高亮的彩笔标了出来。趁着两个年轻人化妆的时候,他低声嘱咐着:「这次楚峪动用了关系,请来不少国内音乐剧界的中流砥柱,新生代的、中生代的都有。最重要的,他把侯夷平请来了。」 第166页 「侯夷平?唱《荒原上最后一首诗篇》的那位?」姜如心微微错愕,「他怎么会出来录综艺?」 音乐剧在国内广泛流行的时间不久。最早的那批老艺术家没有在音乐剧凋零时转行,而是坚持了下来,星火不熄,才耕耘出后来的辉煌,侯夷平就是其中之一。这批最早的音乐人被国内的制作人奉为音乐剧圈的瑰宝,也很珍惜羽毛,平时除了参演巡迴剧目,不怎么参与综艺的录制。 王明霁揉揉太阳穴,无奈地笑:「这还没完。你知道,楚峪和侯夷平是什么关系么?」 「不会是...」 她皱眉,显然是猜到了最差的可能性。 「没错。当年,楚峪之所以能进入这个圈子,就是因为侯夷平的引荐。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王明霁轻嘆,「是因为我做的中间人。」 「……」 这就怪不得了。 当年的王明霁虽然嘴毒又犀利,但确有真才实学,于音乐制作方面无一不精,与国内各个音乐界的知名学者演员几乎都有过或多或少的合作。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 姜如心皱眉,不去想那些曾经。她推了推厚重的镜框,神色犹疑:「这次楚峪请他来,是为了坐镇?是为了示威?」 「都有。更多的,怕是针对那小子。」两人的视线悄悄地看向凌屿,而那人恍然不察,正抚着耳廓,低低地开嗓。 王明霁又嘆口气:「我做的孽,让这小子跟着倒霉。是我欠他的。如心,你帮我守着他,别让楚峪有机会针对他。那个人...」 后腰又隐隐作痛,王明霁戴着银戒指的手不由得捂上那处旧伤,心有余悸地说:「...那是个疯子。」 「什么疯子?」 偏偏凌屿又听到了这话。他抬头,没固定好的碎发又垂下,凌乱地在眉眼前飘着。 「就你耳朵尖。猴儿似的。闭眼。」 王明霁倚在化妆桌,单腿提靠桌边缘,微凉细长的手指捂住凌屿的眼睛,拿着定型喷雾潇洒一喷,在头顶随意抓了抓,三两下勾挑出了完美的髮型。 「……」 傅堇痴痴地盯着他的侧颜,耳根『唰』地一下红了,被发现后,慌张地说『要去厕所』,便提着裙摆慌张地离开了休息室。 这正好给了凌屿机会。 「说说,谁是疯子?我么?」 「你?」王明霁摆摆手,「你虽然有时候也像疯狗,但好歹还能被拴住。这就够了。」 「什么意思?说我比不上楚峪疯?说我比他差?」凌屿微微抬眉,「我不是你唯一的得意门生吗?」 王明霁哭笑不得,又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肩。 「收起你那点没用的好胜心。录制节目的时候,面对前辈要谦卑,如果楚峪刁难你,不许当场发疯,不许又给我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放心。」 凌屿戴好黑色耳机,与刚从厕所回来的傅堇一道,从容地走向录制现场。姜如心背着厚厚一摞资料也陪着去了,而王明霁则站在休息室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去?」 略带颗粒感的喑哑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明话里带着笑,王明霁却无端地周身发冷。 他僵硬地转头,还未看清来人,便却被楚峪掐住脖颈,单手推进了凌屿和傅堇的化妆间。 「教、授,别来无恙啊。」 楚峪将王明霁抵在化妆檯,单手在后扭着他的手腕,将他正对着贴到了化妆镜前,另一只手抓着他的银髮,将他微微拉起一个弧度,使得喉结更突出。 王明霁动弹不得,压着怒气低吼。 「别碰我!」 「不想被我纠缠,为什么要来这里?」楚峪沉迷地蹭过那丛银髮,如轻嗅玫瑰,「对了,替我坐了三年的牢,我还没亲口谢你。」 「...你疯了。」 「是啊,我本来就是疯的。」楚峪轻笑,「被你亲手调教疯的。看我现在这样,你开心吗?」 王明霁紧紧闭着眼,无数不堪的画面闪过,终于还是放弃了抵抗,只疲惫地提出唯一的请求:「恨我可以。别毁了凌屿。他是无辜的。」 「你很喜欢他?」楚峪抓得更狠,如愿听那人闷哼一声,「凭什么?凭他扛过了你的魔鬼训练,而我没有?你是在鄙夷我的软弱么?」 那年的楚峪也如璞玉一般。王明霁喜爱他,想要将他雕琢成最耀眼的宝石,却用错了方法,呵斥、怒骂,高强度训练,终是让楚峪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不时出现幻觉,最后只能依靠药物强撑。 等到王明霁发现的时候,事情早已失去了控制。 楚峪开始抽菸喝酒,赌钱,甚至与灰色地带沾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王明霁自觉对不起他,于是千方百计替他遮掩,可楚峪却总觉得王明霁嫌弃他懦弱,于是变本加厉,像证明自己一般。他把王明霁用在自己身上的训练方法翻了几倍,施加在一个新出道的女歌手身上。pua、精神控制、永无止境的谩骂与责打,终于让姜如月承受不住,从酒店的阳台决绝地跳下。 如同地狱的那一晚,楚峪满身是血地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王明霁。他捂着头,近乎崩溃地大哭,边哭边拿刀深深地割伤了自己的手腕,血喷溅而出。 『救救我...老师...救救我...』 他站在地狱里渴求救赎,王明霁明知不该,却还是最后一次朝他伸出了手。他拨打了报警电话,在警察来之前,他蹲在地上,一层层地,帮着楚峪包扎着伤口。 第167页 『你的罪,我帮你还。但这是最后一次,算我求你,楚峪,别放任自己堕落下去。』 警笛渐近,警察破门而入,王明霁双手被拷住。他『如实』交代了犯罪过程,供认不讳,而楚峪麻木地背诵完『目击者证词』后,又崩溃地拿刀捅向自己,最后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他错过了王明霁被判有罪的法庭现场,不知是巧合,还是一如既往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弱。 「楚峪,我不该替你顶罪。我根本没能救你,你看你现在...」 「我怎么了?我好得很。」楚峪从兜里掏出一个绿苹果,强硬地塞进王明霁的嘴里,「今年最甜的,我留给你。就像我们以前那样。张嘴,咬住...我让你咬!!」 「……」 王明霁拼命扭动肩背,身上的银链簌簌作响。 「不爱吃?要我亲口餵你么?」 楚峪舔了那人的耳垂,王明霁嵴背一瞬绷得僵硬,难掩反胃地胸口剧烈起伏。 「看来你还是接受不了男人。」楚峪掐得更狠,膝盖重重地往王明霁的腰伤那里碾,「那怎么凌屿能入得了你的眼?他跟我那么像,你为什么喜欢他,却看不上我?!」 「他是我学生...你...楚峪,放开...嘶呃!」 「学生?你还敢提学生这个词?我说过!!!你的学生,只能有我一个人!!!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那么讨厌姜如月吗?!因为她霸占了你!!」 「讨厌?你...难道...」 「没错。你以为我是吃药出现了幻觉,才逼得姜如月跳楼的么?你错了,是我故意逼死她的。我就是要霸占你一个人,让其他人没有机会再接近你!!出狱之后,我放了你几年逍遥日子,算是给你的奖励。可惜,你不领情,竟然又收了一个新学生?!」 楚峪近乎失态地去撞王明霁的腰,化妆檯上的瓶瓶罐罐大幅度地晃动,最后稀里哗啦地掉落,碎了一地。 异常的响动和怒吼引来了刚好路过的工作人员,当他敲门时,却是楚峪开的门。 他微笑着掸去袖口的褶皱,淡定地说:「凌屿和傅堇不在休息室,他们很不满意我们的安排。立刻为他们单独升级,休息室就安排在...侯前辈的临间。」 「好的楚总。」 工作人员不疑有他,本来楚峪也是出资方,当然有权安排休息室,便忙不迭地去办了。 楚峪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椅子上,浑身褶皱、狼狈不堪的银髮男人。 「你放心。我会好好指点凌屿的,就像,你当年教我那样。」 【作者有话说】 楚峪纯种大疯批。 第114章 奢侈的烦恼 凌屿不知道休息室里发生的一切,节目照常开始录制。 节目共八期,第一期录制时间为一周。在这一周的时间里,艺人被节目组分成若干组,每一组都会被给予一个主题,艺人可以根据主题自由创作音乐剧片段,彩排并完成演出。观众根据角色完成度为其打分,末位组别淘汰制。 摄影棚里的灯光渐次亮起。艺人一位位亮相入场,他们踩着光的影子,是其中最璀璨的明星。当中,自然要数侯夷平最为重量级,他一出现,便引得现场的阵阵喝彩。 对于老一辈人不问前程、只求心安的奉献与耕耘,青年演员总是报以最大的尊敬。 四十多岁的男人被簇拥着坐上了最中心的位置,他没有推脱,护崽一般,相当慈祥地坐在年轻人中间,询问他们的基本功。被问到的人笑得无奈又积极,镜头对准这几人,记录下了岁月的传承。 楚峪在他后面入场。 刚出现,侯夷平便笑了,眼周细纹舒展开,极满意地点点头。 楚峪的天赋毋庸置疑,人品也好,唯二的痛点便是有一个犯过罪的老师、还有一个剥削压迫他的经纪公司。 不过,这一切都被他熬过去了。现在他自立门户,终是可以插上翅膀自由翱翔,再也不受掣肘。 这次侯夷平受邀前来,一则是为了给楚峪撑腰,另一则,他也想看看现在的音乐剧新生代演员,如果有特别值得培养的苗子,也可以帮衬一番。音乐剧人才青黄不接,作为先那些孩子一步的探路人,他们总有些经验可以传授,如此一代代,音乐便不死不息。 「侯老师。」 楚峪谦卑地弯下腰,快步上前,双手恭敬而不失激动地握住了侯夷平的,四手交叠的那刻,他的眼眶涌上了泪光。 「坐过来吧。」 那些青年演员很有眼力见地空出了一圈座位,请楚峪自己随便挑。楚峪连说不敢,最后三推四阻,才在侯夷平左侧入座。他谦逊地如同侯夷平的秘书一般,不时侧头为他介绍着那些新入场的演员。楚峪很有心,不管是成名已久的老演员,还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学生,他都事无巨细地说着,中肯地给了建议,侯夷平更满意,暗自又为他的美德添上一笔。 直到那个相当英俊的年轻人出现。 「是vince!!!」 「凌屿!!」 已经落座的年轻演员立刻站了起来鼓掌,又是吹口哨又是招手,没有面对前辈的拘谨,多了几分同辈的热络与崇拜。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他们的二十岁享誉小半个音乐圈的。 与现场青年演员的热情待遇相反,楚峪的介绍只寥寥,且显得有些勉强。 侯夷平明白了,不悦地皱眉:「他就是那个不安分的孩子?」 第168页 「误会吧。」 楚峪相当宽容地替凌屿解释,而坐在侯夷平右侧的一个小人物愤愤地接了话,是孙则正:「误会?侯老师,这个凌屿完全照抄照搬楚峪的成名经歷,不择手段的。从两年前那场比赛就打着『小楚峪』的名头招摇撞骗,最后被人爆出黑料,才灰熘熘地退赛,躲到国外。谁知道他又撞上什么运气,竟然能混进『剑之泪』的卡司里。依我看,他怕是跟剧组编剧导演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则正!」楚峪低喝,「在侯老师面前说什么呢?」 「我知道他。你之前给我听过剑之泪现场的录音,似乎没有新闻里报导得那么好。」侯夷平略微不悦地看向那个年少轻狂的孩子,「这人...太浮躁。」 侯夷平并不知道,楚峪给他的那一场录音,是凌屿高烧了三天后的巡演场,那时他的嗓子几乎完全倒了;b卡也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最后还是凌屿瞒着导演打了一针,才勉强撑了下来。 而侯夷平因为自身演出时间安排原因,没能亲自参加首都场的巡迴演出,也就因此完美错过了凌屿的现场演唱。 「侯老师,别因为我影响了您对他的判断。」楚峪勉强笑了笑,「或许他确实比我优秀。」 「……」 侯夷平的眉峰不自觉地紧皱,再看向凌屿时,便带了浓厚的不喜。 凌屿的自我介绍依旧很短,声音淡淡的,不过,比起两年前初次录制综艺节目时,还是要温和多了。但即便如此,还是让侯夷平感到反感,因为他还不够谦卑、不够低姿态。老一辈默认,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就该深深地低下头,唯唯诺诺,逆来顺受,而不是锋芒毕露地直视前辈——哪怕他在国外已经小有名气。 所以,当凌屿走向选手席时,侯夷平没有如同刚才那般和蔼,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在场最大的咖表现出这样的不友好,其他人便也不好对凌屿太过热情,那些早已奔跑向凌屿的演员更有些尴尬,场子一瞬间冷了下来。凌屿敏感地察觉到了场间的气氛,却并不在乎,自洽地笑了笑,自顾自地坐在了偏离中心的第一排,倒是没有因为其他人的冷落而显得侷促。 只有傅堇拎着裙摆坐在他旁边,右手挽了耳畔碎发,极温柔地笑了。 凌屿意外地看她:「怎么坐过来了?」 「我近视。看不清。」傅堇理直气壮地说,「再说,我们不是在炒cp吗?」 凌屿轻笑。 「随你。不觉得被孤立就好。」 二十四位参赛选手很快尽数入场。主持人站在中央,热切地cue着流程,很快到了最戏剧性的分组环节。 三人一组,一周时间,密切合作。为了增加分组的公平性,大屏幕随机滚动分组,队友是神仙还是拖油瓶,全看命运。 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盯着屏幕,除了楚峪和凌屿。 他们不期然对上了目光,楚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而凌屿则是无所谓地挑了下唇。 所谓的『随机』根本就是楚峪定好的参数,这种小程序的脚本计算机系大一新生就能写。 「不期待吗?」傅堇唿吸都重了几分。 「是该期待一下。」 凌屿盯着那一行行飞转的名字,却在暗自琢磨着楚峪的黑心毒手。 「啊!!」 「啊?!」 「这什么意思啊?」 分组结果出来了,满场譁然。 无数嫉妒揣测的目光投向凌屿和傅堇,而傅堇则当场愣在了原地。她不敢相信地轻轻撞了撞凌屿的手肘,干巴巴地问:「我们...跟侯老师一组?」 这样天降的好运几乎要把傅堇撞晕过去,可凌屿却立刻扫向楚峪,在那人唇角捕捉到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件好事。 果然。 下一秒,侯夷平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向主持人提出了异议。 「随机分组听起来公平,但是我发现许多新人演员被分到了一组。他们没有实际的舞台经验,很难驾驭这次的表演。所以我想向节目组求个情,第一次竞演,我们还是以自由意愿为主,主持人尽量协助平衡新老演员的数量。这样可以吗?」 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向侯夷平表达了谢意。也有不少嗅觉敏锐的人察觉到,侯夷平怕不是根本不想跟凌屿和傅堇一组,所以才提出了异议。 所以在接下来的自由组队环节,大家自动自发地避开了凌屿和傅堇这一对公敌。 此刻,大门关闭,摄像头左右摇摆,自由组队开始。破冰环节带着尴尬地初见介绍,参赛选手三两成群地聊着天,大多数还是聚在侯夷平和楚峪周围,紧张地聆听前辈的教诲,他们都希望被大前辈带飞。 凌屿向他们的方向望了望,见插不进去话,便也不硬融入进去,只随意找了几个新人攀谈。 角落里坐着一个男生,许多人向着他,可过了一会儿却又失望地离开。 傅堇在他耳边低声说:「听说那个男生履歷很强,但很傲慢。据说是他的导师求着导演让他来上节目,就当是给他放个假,因为不想被他天天吐槽,说自己的曲子写得呆板又无趣。」 凌屿:「...等下。你说谁吐槽谁?」 傅堇:「...对,你没听错。」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生的身边已经没了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戴着耳机,百无聊赖地支着侧脸。 第169页 「你好。」凌屿向那个戴耳机的男生伸出了手,「凌屿。」 「李璨。」他头也没抬,把一张纸递了过去,「分析一下,这段旋律写了什么。」 傅堇好奇地接过,被横跨几个八度的无规则音给吓回去了。她瞟了一眼,李璨身旁已经摞了十几张纸了,看来那些都没能入得了他的眼。 傅堇也不为难自己,干脆把难题交给了凌屿:「你试试吧,这是人家的『组队考核』呢。」 凌屿看了曲谱两眼,随意圈了两三笔,交还了回去。 李璨接过,勾了唇。 「你就这么煳弄我?」 「煳弄?我以为我答得很好呢。」 凌屿删繁就简地拨开那些繁冗吓人的装饰音,只用铅笔勾出基底的音程,分别再在后几个小节写出了它的和弦调式『deaf』。 「学长,你是想骂他们聋了吗?」 李璨终于摘下耳机,抬头看他,挑唇一笑:「别造谣。我只是表示自己是个聋子,所以才听不清他们的示好。」 「真的?不是觉得他们吵?」 凌屿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李璨的谦辞。 「好吧。我承认。跟小学弟说话就是舒服。」李璨站起身来,伸出手,笑着说,「正式认识一下,洛城大学钢琴系大四在读生,李璨,你的亲学长。」 「我听说了。钢琴系的第一名,常年在声乐系和指挥系混课,混成了三家学系的大学霸。」 「没想到我臭名昭着到在国外交换的学弟都知道了。」 「学长谦虚了。」 「我谦不谦虚不重要。你是真的狂。」李璨挑眉,逗他,「玩大了,闹够了,没人要了,所以才来找我?」 「倒没有这么惨。而且,我的经歷,不够让你愿意跟我合作吗?」 「那你觉得,你够格吗?」 李璨一模一样地反问。 「当然。你不是在专门等我吗?」 凌屿不卑不亢的,骄傲又不缺礼数,眼瞳清澈直率,让李璨心生好感。果然传闻都有掺水的成分,依他看,他的亲学弟就好得很。 人不狂妄枉年少,再说,那些糟心的事又不是他的错。 他答应了凌屿的邀约,又转向傅堇,认真地伸出手邀请:「我听过傅小姐的演唱。虽然近些年你很少参与音乐剧的演出,但是当年出道音乐会一舞一歌,足够动人。如果你不介意,请给我一个一起合作的机会。」 傅堇感受到了被尊重,于是也郑重地拎起裙摆,右脚微微后撤,优雅地微微颔首致意。 「我很愿意。」 三人临时组合正式成军。在外人看来,只是不合群的三人臭味相投地称了知己,但只有他们知道,他们的组合併不勉强,甚至称得上是相当合衬。 孙则正远远地看着,差点抱着肚子笑抽过去。 「凌屿真可怜,跟一个自大狂还有一个恋爱脑组合。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唱出什么来。」 楚峪只笑笑不说话。在镜头下,他永远是端正宽容的。 热热闹闹的分组终于结束了,接下来就是选择音乐剧主题。 屏幕上分派了四组词语,分别是『希望』、『吶喊』、『绝望』、『遗憾』,大主题框架是『青春』。接下来一周的音乐剧创作,便要以此为骨,创作血肉。 台下的选手交头接耳着讨论。这几个词都很大,可发挥创作的余地很多。『希望』和『吶喊』两个词偏正向,曲式可以写得明亮激昂;可『绝望』和『遗憾』正与之相反。以『青春』为框架,那必然要跟爱情扯上关系了。可这样截然不同的情感,如何才能巧妙地融入短短一首带有剧情的情歌里? 如果前半部与后半部情感过于割裂,可能会显得用力过勐,影响节目整体观感;但如果程度不够,便会显得浅薄无趣。再加上这庸俗到毫无新意的『爱情』主题,如何翻新创意便成了在场所有人共同的难题。 「有想法么?」 李璨也一时发了愁。 「没有。」 凌屿微蹙了眉。 傅堇一时也毫无头绪,三人只好先回去各自整理思绪,约好第二天在练习室碰头。 凌屿要回休息室,却被姜如心带到了五层。她无可奈何地指了指那间又大又宽敞的休息室,让他看门上贴的标籤。 「我争取了,但没有用。节目组非要让你在这间。」 他们刚推开门,便看见侯夷平从旁边的休息室出来。他上下打量着凌屿,又扫了一眼内部装潢华丽的屋子,相当不悦地拧了眉,一句话不说便离开了。 「从没想过,我还能有这种奢侈的烦恼。」 凌屿扶额无语。 楚峪到底是有多想整他。 那位严肃的前辈很不喜欢嚣张跋扈的后辈,楚峪算是捏准了他的厌恶点,疯狂加戏。 不过,凌屿早知来这个节目就是孤身赴鸿门,已设想了无数困难,此刻也不慌。 他想了想,说:「把傅堇、李璨都叫过来一起吧,让人在门口贴个标籤,三人共用休息室。」 他不能走,那叫别人来总行了吧? 「好主意。」 姜如心立刻行动起来。她疾走两步,忽又回头,想起什么似的,说:「你晚上想吃什么?」 「太累了,反倒不怎么饿。不想出去,我就在这吃个蛋白棒算了。」 凌屿懒得动,蜷在沙发里看手机,却被姜如心拽了起来。 第170页 「陆董大概八点半谈完合作。你要是还有力气,找傅堇一起,你们亲自跟他汇报下节目进度。咱们的投资人很感兴趣。」 凌屿一懵,立刻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陆知齐真来了?!」 第115章 吃醋 十分钟的时间,凌屿已经换好了衣服。 黑色圆领卫衣,外面套件宽大的休闲西装外套,脖子上挂着十字银链,垂在胸口。踩着一双格外干净的白鞋,露出细而有力的脚踝。头髮也是特意打理过的,刘海偏分,透着蓬松的闲适感,配上凌屿立体的五官,甚至比在节目上还要更加好看。 傅堇直接看得呆了。顿了整整一分钟,她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讷讷地问着,需不需要她回去换一身匹配的衣服再赴陆董的宴。 凌屿摇摇头,说没必要,就是普通的一顿饭而已。 傅堇:「……」 这身打扮,跟普通真是沾不上一点边。 两人如期到了餐厅,报了名字,便被人请到了人少僻静的包间。没过多久,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凌屿嘴角压不住的上扬。 他想过,恋情炒作会让陆知齐吃醋,但他没想到,那人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迫不及待。 自觉笑得太过灿烂,凌屿轻咳了一声,压了压眉飞色舞,努力调整好表情,刚弯了个淡定的笑,看见来人时,眸光却蓦地冷了下去。 「抱歉,晚来了两分钟。」 陆知齐推开门,却没有看他们,回头,将另一个人请了进来。他的手虚虚扶在苏蕊的腰上,而那个女人的发梢衣袖已经被水滴打得微湿,而她正为陆知齐擦掉侧颈残留的水渍。 「陆董,苏总,外面...下雨了?」 傅堇摸不着头脑。她们也刚从外面来,应该不至于,两分钟的时间下了一场暴雨吧? 「不是啦。刚来的时候,有一段水管爆了,知齐哥帮我挡了一下,我没怎么淋到,他反而淋到了。」 「坐吧。」 陆知齐拉开椅子,让苏蕊安稳地坐下,又脱了还算干爽的西装外衣,轻轻披在她的肩上。 他今天穿了浅灰色衬衫,外搭收腰的菸灰色西装马甲,干净利落,又不失风度文雅,好看极了。 苏蕊回了一个甜甜的笑,陆知齐也礼貌颔首。安顿好后,他落座,微微抬手,对面的两个年轻人才敢坐下。 服务生进来为他们倒了醒好的红酒,每一杯只浅浅没过底部。傅堇接过,主动站起,敬了陆知齐和苏蕊。 「我很开心可以签约到观星来。谢谢陆董和苏总给我的机会。」 与凌屿在一起的侷促不同,她应对上位者反而显得得体熨帖。陆知齐和苏蕊回了一杯。 「互利共赢,合作愉快。」 见凌屿还坐在原地,傅堇推了推他的手臂,小声跟他咬耳朵:「你不敬大老闆一杯吗?」 「……」 凌屿捏着红酒杯细长的杯脚,一言不发地仰头全喝了下去。又举起空杯示意,表示自己一滴不剩,很有敬意。 傅堇惊得脸色发白,生怕对面两位资本家一个不高兴就要雪藏他们。可幸好,对面的两人看起来很是宽容。 苏蕊优雅举杯,也是豪爽干了,一滴不剩。 「录了一天节目,二位辛苦了。」 「不如二位谈生意辛苦。」 凌屿这话里带刺。苏蕊也不生气,随意扫了他一眼,又朝着陆知齐娇俏一笑。 「确实辛苦。今天又陪知齐哥谈下一个合作。我本来不想去的,可人家非要带家属一起。你说,我不去怎么办?」 「苏总听上去很为难。陆董知道你这么不情愿么?」 凌屿回得毫不留情,傅堇又惊得目瞪口呆。这苏总跟凌屿是有什么过节么?难道苏总是凌屿的前女友? 她求助地看向陆知齐,但那人表情也淡淡的,说不上喜怒,只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开口稳住了即将失控的场面。 「好了。」 「知齐哥...」 「吃饭吧。」 陆知齐为她夹了块虾球,迂迴又不容置疑地请她歇歇话头。苏蕊刚盈起的玩闹兴致又消了下去,只好埋头吃饭。 她只咬了一口虾尾,便皱眉,身体稍微倾侧在陆知齐肩上,小声吐槽:「这虾腥味太重,又煎老了。不好吃。」 「那吃点笋丝。」 陆知齐又周到地解围,苏蕊弯起眼睛笑,而此刻对面凌屿的眼神已经冷到结冰了。陆知齐拿筷子的手微顿,若无其事地为苏蕊夹了那道清炒芦笋。 这亲密的动作无疑又在凌屿心上放了一把火。他抬手又要了一瓶红酒,泄愤似的用力拔开木塞,『砰』地一声,惊了某位鑑赏家。 「这位...vince先生,你心情不好?」 苏蕊努力装不熟,凌屿也配合她演戏,扯了扯唇,拿了个新的空杯,又为她倒了一杯酒。 「心情不好?怎么会。我只是难得跟二位这样的大人物同桌吃饭,丢了礼仪。苏总别见怪。」 红酒滴滴答答地撞击杯壁,苏蕊却阻了他的动作,又用手掌盖住酒杯瓶口,略显遗憾地说:「抱歉了vince先生,我酒量不好,知齐哥不许我多喝。」 凌屿锐利的目光落在陆知齐身上。 那人低头吃饭,似乎根本无所谓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换句话说,陆知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第171页 本想借着恋情炒作逼着陆知齐吃醋,可最后,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反逼出了自己的丑态,被逼着欣赏那两人的亲密无间。 凌屿握着酒瓶默然而立,忽得,轻笑一声。 「抱歉,苏总。是我唐突了,这杯酒当然该我来赔罪。」 他接过苏蕊手里的杯子,潇洒昂头倒进了喉咙里。 这酒确实不错,入口醇香,但怎么也比不上两年前陆知齐带回来的、又被他砸了的那瓶。 或许,错过的遗憾,就像这来不及品尝的酒,永远只会在记忆里发酵。 他连喝两杯,笑称赔罪,还觉得不够,又倒一杯,刚放到唇边,手腕却被人握住。高脚杯轻颤,红酒险些洒在陆知齐的衬衫上,而他们终于只有一杯酒的距离。 「别喝了。」 陆知齐低声喝止。 凌屿抬唇,与他对视,不避不移。 「只是跟苏总小酌两杯,陆董不会这么小气吧?」 「...你们明天还有工作。」 「哈,工作,对了。谢谢陆董关心。我明白,明天还有录制,我不会耽误行程。刚才冒犯了您的...未婚妻,我很抱歉。」 「……」 「对了,差点忘了。我得祝二位幸福,百年好合。」 凌屿笑着朝他举杯,如同体贴、懂事的下属。 他的神态轻松,眼尾却还残着一抹来不及褪去的红色。他深知自己作为音乐剧演员还需要多磨鍊,可没想到,居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演技当真既拙劣、又不堪。 一顿饭便在诡异的气氛中度过,期间只有苏蕊不时说话,傅堇偶尔应和,另外两位男士则不约而同地沉默,尤其是凌屿,连眼睛都懒得抬。 终于挨到了饭局尾声,陆知齐终于开口,问起今天的录制,公事公办的语气,看傅堇和凌屿的眼神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一个大企业的管理层与员工之间的例行沟通而已。 傅堇兴致很高地聊起了计划与打算,陆知齐听得认真,不时给予建议。两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尽量提高名气、打开市场、互利共赢。 当他问道是否遇到困难时,傅堇看了看凌屿。那人终于抬了眼睛,说了一句『能解决』,便又回归沉默是金。 陆知齐顿了顿,说了声『好』,鼓励了两人几句,便起身去结帐。凌屿环臂坐着,而后欠了欠身,说要去洗手间。 苏蕊拢着陆知齐的外套,扬声说:「那我和小堇去车上等你们!」 ==== 那几杯酒度数并不高,可胸腹间总是滚着一股邪火,灼得他既糟心又反胃。 凌屿把手指伸进喉咙口,狠狠一戳舌根,就把酒水全呕了出来。他捂着胃剧烈地呛咳,像是倒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一般。 明明想念、明明担心、明明可以用成年人的方式优雅面对彼此,可真的看见陆知齐和苏蕊温存时,他还是失去了所有理智,只疯狂地想要把那个人抢回来。 「嘶...唔呃...」 浑身的疼痛又开始发作,神经好像烂在了骨头里,连唿吸都会痛得颤抖。 什么『能治癒』、『能恢復』,医生当年的话果然都是安慰人的。 凌屿习惯性地拿出随身的药盒,捏起一片白色药片,咬碎吃了。苦味弥散唇齿,让他清醒了许多。 凌屿脱力地撑着洗手台,低沉着肩,出神地想,或许这样也好。 虽然得不到陆知齐的爱,至少,能留下印在身体里的疼,让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段荒唐到不真实的美梦。 在回忆里沉浸得太久了,忘了时间,手机蓦地响了,是陆知齐。 「怎么去这么久?是喝多了不舒服?」 「你...」 『关心我』三个字差点就要说出口了,只是这略带调笑的话显得有点过于暧昧了,尤其是在陆知齐已经明确拒绝他的情况下。 于是他只是敷衍:「催什么。这就出来了。」 秋日的风已经带了寒。 远远地,凌屿看见陆知齐倚在酒店门口的壁灯下,垂眸看着手机,专心致志地,怕不是又在处理什么工作信息。 那人之前被水淋得微湿,连梳上去的头髮也掉下来两三根,挡在眼睛前微晃。他的袖口衣领湿透了,镜片上留下了凌乱的、干透的水渍,那样挑剔的人,就这样忍了一整餐,还把外套给了未婚妻。 凌屿不用碰他,就知道那人的双手必然像冰一样冷。 那边,陆知齐正回復工作邮件,蓦地,肩上一坠,落了一件带体温的薄外套。样式过于年轻飞扬,与他沉稳的衣着不符,陆知齐却没有第一时间脱下。他抬头,看见凌屿正站在走廊暗黄的灯光下,陪在他身边,不远不近的。 「绅士的代价,就是着凉感冒吗?」 「不至于。」 「那上次是谁发高烧病倒,连车都开不了?」 「上次是意外。」 「意外多了,就变成惯例了。」 「不会。」 「看来陆董很有自信。和苏总一样。近墨者黑,这就是你们订婚的理由?」 「...没错,就是这样。」被凌屿多次挑衅,陆知齐到底也失了分寸。他单手拽下肩上的外套,抬手擎在空中,淡声催着:「上车,我送你和傅堇回宾馆。」 「这话是不是太亲密了?好像我和她住在一间房里似的。还是说,陆叔叔很期待,我和她真的发生点什么?」 第172页 凌屿话里的进攻性越来越强,好不容易压下的痴心妄想又捲土重来。 「如果单纯只是为了炒作cp,我不建议你们发展到这一步。风险太大。不过...」陆知齐又顿了顿,不偏不倚地与他四目而对,「你是成年人。你想怎么做,我无权干涉。」 他好像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说了许多。语速不疾不徐的,回击地精准又致命。 凌屿上前半步,鞋尖几乎顶住了那双昂贵的皮鞋。他牢牢地盯着陆知齐的眼睛,而后,又用力夺过他手中的外套,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 「不劳陆、叔、叔费心。你送她们回去吧,我回练习室,还有事。」 凌屿离开,推门时,夜风穿堂而过,吹冷了他的一腔孤火。他忽然回了头,眼神里的进攻与对抗被夜色同化。 「...回家路上,记得在车里开空调,别感冒了。苏家大小姐可不会给你熬姜汤甜梨水喝。」 【作者有话说】 饭桌上,四人的内心小剧场。 傅堇:天吶天吶,这较劲起来了。这不比以前拍的几部剧本精彩?前男友和现男友之争,再多来点火花带闪电。 苏蕊:我正忙工作呢,结果投资人非要叫家属来。来就来吧,我也不能上桌谈工作,只能跟几个富太太在一起聊包聊衣服。本来这一天是很郁闷的,但是,遇见某个带刺儿的小狼崽儿,我可就突然不困了。哎,知齐哥,你别拦着我,我要逗逗他,我要跟他battle,哎,还没过瘾呢!! 陆知齐:...早知道,就不该冲动地过来。还是不见面的好,至少...不会这么失了分寸。 凌屿:我炒作个女朋友,你也带着未婚妻过来炫耀是么。很好。不愧是你,真懂得如何对我一击毙命。 第116章 你要挟我? 凌屿独自回了练习室,自虐似的,从十点一直磨到凌晨两点,聚精会神地找灵感,时不时趴在地上写下一两段旋律。 忽得有脚步声传来。 凌屿抬起头,看见李璨拎着三盒便当走来,傅堇也拉着一个拉杆箱,大包小卷的,像是要去露营。 「傅堇说你一直没回酒店,我们就猜你一个人在这熬着。」李璨递过一盒滷肉饭,「吃点,一起想。」 一场漫长的熬夜因为有了同伴而显得温馨多了。 傅堇拿出了小型电暖风,李璨掏出了一次性纸杯在泡浓茶,每个人都披着白色毛绒小薄毯,像是越冬的北极熊。 「谢谢。」 凌屿还是言简意赅,盯着面前空白的纸,右手的笔夹在细长指缝间,上下飞转,脑中飞速运转。 李璨问他:「有思路吗?」 「还没有。」 「那就换个思路。我们先给这几个词排个顺序吧。你们说,『遗憾』、『吶喊』、『绝望』、『希望』,谁先谁后?」 听了李璨的询问,傅堇想了想,用笔依次画下连线:「如果把音乐剧看作是一段男女感情追逐戏的话,那应该是应该被『遗憾』折磨,深陷『绝望』,然后『吶喊』挣脱噩梦,最后获得『希望』。」 很合理,不过李璨却有不同的思路。 「不如『希望』破裂后陷入『绝望』,而后『吶喊』挣扎,最后无果,变成『遗憾』。毕竟悲剧是永恆的美学课题,没什么比求而不得更让人念念不忘的了。」 「可是,现在的观众更喜欢轻松的东西,悲剧的艺术效果虽然好,但是缺少商业价值。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场竞赛。我们应该从众一点,曲高和寡是拿不到好结果的。」 「有意思。」李璨颇有兴致地看着她,「傅堇,你觉得音乐性天生就该为娱乐性妥协,对吗?」 「当然。」傅堇立刻点头,对上李璨若有所思的神情,又缓了语气,模稜两可地说,「...应该吧。」 「哦?」 没想到,这样一个笑容甜美、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女孩,话里却直白地透露出对胜利的渴望。窥豹一斑,可猜全貌。这代表着——极强的野心。 傅堇被暗暗地看穿心思,脸色微变,下一秒却垂了眼睛,手指扭着裙摆,惶恐地低下了头:「什么娱乐性和音乐性,我不明白。我只是一个没受过正规音乐训练的小歌手而已,我的话,你们随便听听就好。」 「不要谦虚,我看你懂得很多嘛。」 尽管刻意重又表现得无辜又清纯,但已经无法扭转李璨对她的看法了。不过他反倒很喜欢有野心的女孩,只觉得这两面派的小姑娘挺有意思的。 随意看了看,他收回了视线,见凌屿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便询问他的意思。 「怎么闷头不说话?」 「...我在想,一首普通的情歌、一段孤立的爱情,真的能撑起来这几个关键词吗?如果抛开爱情,谈点别的呢?」 沉吟片刻,凌屿抛出的问题,径直点出了关键。 他们太在乎单个词语的意思,拼命地用常规思路往上面靠,可却忘了,爱情固然可歌可颂,可它只是波澜世界中的一角。 「你是说...亲情友情?是不是普通了点?」 「和平年代的『普通平常』,就是战乱时期的『求而不得』。」 「你是说...歷史!」 李璨和傅堇几乎瞬间就追上了凌屿的思路。让故事依託于史实,使情感不再囿于小情小爱;这几个空而大的形容词,在歷史的旷野里,可以被尽数填满。 第173页 「我会去找相关歷史影像资料。」 李璨的圈内关系网发达,这件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傅堇没有异议,提出自己可以创作制作舞美道具,使其更好地服务于音乐剧本。 凌屿晃了晃手里的草纸:「我说你们俩倒是会躲清闲。这词曲都丢给我了?」 「作为『剑之泪』词曲创作团队的中心人物,我们完全肯定你的创作才华。」 两人异口同声地。 凌屿无奈地笑:「行吧。从明天开始分头行动...呃,不对,是从今天开始。」 凌屿拿出手机,晃了晃时间——已然早上五点半了。 傅堇这才觉得困。 李璨就地枕着外套躺下,双耳罩着耳机,不闻世事,很快就睡着了。凌屿还在聚精会神地查着资料,而傅堇看了他一会儿,裹着毯子,悄悄地靠近认真工作的男人,轻声细语地询问:「我有点冷,可以靠着你吗?」 「不方便。」 「只是让我牵一下手都不可以吗?」傅堇期待地看着他,眼中的倾慕做不得假,「我...喜欢你。」 「……」 密切相处几日,凌屿比其他人更很清楚,傅堇并不是刚出道、不懂世事的小白花,也并非是其他人认为的恋爱脑。她很谨慎,而且颇有手腕。每一步都走得险峻而成功。 就像三年前她『恰好』递补进了总决赛的舞台,一曲一舞成名;就像她这次又抓住了机会,由散户被签进了观星。 于是凌屿摇了摇头,相对直白地跟她摊牌。 「我没有恋爱的打算。而且,你和我,职业规划应该完全不同。我不认为我们是一路人,所以,还是保持同事关系比较好。」 「那你期待什么样的伴侣?」傅堇慢慢抬头,清纯的眉眼染上了别样的色彩,艷彩的、耐人寻味的,「比如...像陆董那样的男人?」 凌屿脸色微微一变。 他再看向傅堇时,神情变得谨慎警惕。 「你什么意思?」 「所以是真的。」傅堇惊唿,「你真的和陆董...」 「他只是个照顾过我的长辈。」 凌屿立刻打断傅堇的猜测和遐思,却颇有些不打自招的虚浮。他听得出来,傅堇的话带了些许的要挟意味。 「只是这样?」 「...直说吧。你要什么?」 傅堇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于是凌屿问得更直白了当。 傅堇诚恳地握住他的手,开诚布公地开出了自己的条件:「请你做我的助力,而不是我的竞争对手。尽管观星是艘巨轮,但他的顶部资源依旧是有限的,所以,註定每条赛道都只能有一个领跑者。除非...两个人是情侣关系。」 「你的意思,我抢了本属于你的资源?要么,我退出,要么做你的男朋友?」 凌屿觉得好笑。 他用来要挟陆知齐的话,此刻竟然变成了别人的谈判条件。 「答应我吧。」傅堇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板柠檬味的喉糖,掰开,捏在指腹,细细地嗅了嗅,「『阜理千方』苏家大小姐的订婚对象、观星传媒的董事长,却在跟公司里的新晋顶流搞暧昧、脚踏两只船。这样的消息,对阜理注资观星很不利。我刚签约过来,真的希望观星能做大做强,而不是被一些无稽的小道消息再次弄得风雨动盪。」 凌屿死死地盯着那板喉糖:「哪来的?」 傅堇夹着锡纸板,要挟地微笑。 「陆董车上备着的。跟你平常吃的牌子,一模一样。」 「那又怎么样?一板喉糖,能证明什么?」 凌屿冷笑且不屑。 「确实证明不了什么。如果你们真的没有暧昧,坦坦荡荡的,当然不怕我的要挟。」傅堇意味深长地看着凌屿,「可问题是...你,或者陆董。你们,真的问心无愧吗?」 凌屿久久地看着傅堇,最终,接过了她手里的那板喉糖。 他,默认了他的龌龊心思。 「给我两天时间,我会考虑。」 第117章 这你都不挑? 第二日的拍摄正式开始了。 节目组准备了长桌早餐,二十四个人被均分为三桌,各自取餐后在姓名牌后进行早餐社交。 经过前一天的破冰,摄影棚的气氛果然变得热络了不少。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侯夷平对凌屿更加冷淡,见面时,他连敷衍的招唿都懒得打,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敏感的导演组怎么会错过这样的爆点? 在选手各自取用早餐时,他们偷偷调换了凌屿组的名牌。凌屿端盘子回来撞见这一幕,无奈又无语。 李璨:「怎么了?表情跟吃了屎一样。」 凌屿:「你没看见么。我又跟大前辈挨着坐了。」 李璨:「好事啊。趁机套套瓷,有机会请他来音乐系指导一下也不错。」 凌屿:「请他去洛大?算了。我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李璨:「有误会?」 凌屿:「嗯。」 李璨:「忍忍吧。误会要一点点解开。」 凌屿:「有某些『大人物』在,这误会怕是永远也解不开了。」 李璨:「你干脆报那个人身份证号算了。你还记得自己身上别着麦克风么?」 凌屿嘆口气,端着盘子坐下,果然又收穫了侯夷平的一记冷眼。 「年轻人不尊重前辈可不好。」 「?」 第174页 凌屿左看右看,自己正拿着勺子安静喝粥,一句话都没说,这又怎么不尊重前辈了? 「不打招唿吗?」 侯夷平瞪他,凌屿只好老老实实地叫人:「侯老师。」 「我可不敢做你的老师。」侯夷平难掩不快,「听说你之前当众打了小孙?」 「小孙?」 哦,孙则正啊,那个猥琐的傢伙。 凌屿都快记不起这一号人了。 「算我倚老卖老了,有几句话不得不说。」侯夷平认真地说,「做好演员前先做好人。否则,也成为不了好演员。」 「是。之前确实是我不对,太鲁莽。以后不会了。」 凌屿认真点头。尽管眼睛熬得红血丝遍布,但眼神依旧清澈坚定。 见他还算受教,侯夷平脸色总算缓过来一些。 「这就对了。你...」 「侯老师。」 楚峪及时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侯夷平很开心地招唿他过来坐下,两个羁绊深厚的师徒立刻聊起了天,把凌屿又冷落了下来。 傅堇也打好了饭,坐在凌屿身边,推给他一杯温水。 「别喝咖啡了。今早我们都睡了,就你通宵到现在。你要是再撑一天,人该倒了。」 「没这么脆。」 凌屿接过杯子,忽得眉头一皱,极轻地闷哼一声。他右手臂慢慢撑在桌上,压抑着唿吸,头低垂,看不清面色,只有捏着杯壁的手用力得发白。 「真的被我说中了?」傅堇关心他,「哪里难受吗?」 「...我去一趟洗手间。」 凌屿的声音忍得嘶哑,起身时,傅堇抬头看见了那人一瞬间白下去的嘴唇,连鼻尖都冒了一层细汗。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回来,脚步明显有点不稳。傅堇又问这问那,凌屿没理她,从地上的包里掏出半个巴掌大的小盒,避开摄像机,捻出一片药就着水吞了下去。 傅堇好奇地直接动手把透明药盒拿了过去:「这什么?看你每天都吃。」 凌屿明显很不耐烦她的得寸进尺,干脆也递给她一片:「治肾虚的,不含糖。要不你也尝尝?」 傅堇被这胡言乱语噎得一愣,却很快娇嗔地看他一眼,配合演出:「没事,我不嫌弃你。」 凌屿:「……」 了不起。 这都不挑? 傅堇捂嘴轻笑,倒是不再纠缠凌屿药盒的事。 「熬了一夜,曲子写怎么样了?」 「写了一大半。中间你们二重唱的赋格还得让李璨帮我修一修。」 凌屿稍微打了呵欠,险些又被镜头捕捉到,傅堇赶紧装作替他擦汗,帮他挡了一挡。 「别推开我。」傅堇几乎与他贴着鼻尖,「我们说好的。」 凌屿眼睫微压,敛起了不易察觉的冷漠与不耐,却如她所说,配合地演出了亲密的戏码。 所有的一切都被摄像头记录了下来,傅堇才收回了动作,文静地小口吃饭。凌屿百无聊赖地玩手机,习惯性地扭头干咳两声,忽得在桌下伸出了手,勾了勾:「喉糖呢?」 「没带。」傅堇愣了愣,「你喉咙痛?」 昨晚威胁完凌屿,她便把糖随手丢了。 凌屿轻慢地瞥她,似笑非笑地:「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 「……」 傅堇被怼得哑口无言,可幸好凌屿也没多说什么。他提前离席,一个人走向休息室,整个上午的录制都没有出现过。 等到中午的时候,还是李璨帮他把盒饭带了上来,交给了姜如心。透过门缝,看见凌屿睡在沙发上,右手搭着额头,脸埋在臂弯,薄被半边拖在地面,看上去睡得很熟。 「还睡呢?」 「估计最近熬夜熬太狠了,回来倒头就睡,跟晕过去似的。」 姜如心也对凌屿这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很是头疼。她真怕节目播出后,凌屿的镜头加在一起都没有一分钟。 「他一个人把我们的角色曲都写完了,估计是累着了。剩下的词,我们会看着填的,让他好好休息吧。」 李璨轻手轻脚地关了门,扭身,正好对上将要进屋的侯夷平。他想了想,大步上前,不卑不亢地进行自我介绍:「侯老师,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我叫李璨。」 「混世魔王李小璨,我当然知道。久闻大名啊。」 侯夷平不待见某个没礼貌的凌屿,但还是很喜欢李璨这个优等生的。他笑得眼尾皱纹绽开,推开了门,让李璨进来坐坐。 「谢谢。」 李璨当然不会推辞。 他端正地靠坐在椅子上,与侯夷平进行了一些音乐上的沟通。年长者对他的学识和见识很满意,谈起将来,说愿意为他引荐一些音乐圈的前辈。 「或许对你将来有帮助。」侯夷平又笑,「当然了,你是洛大的尖子生,出门有人抢着要,想来也不缺工作机会。」 「您这么说,我可不好意思了。」李璨不动声色地接了话,「说起洛大,您知道凌屿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是吗?我以为他在国外念书,所以才这么散漫。」 「他的成绩很不错,学的是计算机。」 「...竟然不是音乐专业的?」 侯夷平一愣。 「是的。」李璨把列印出来的乐谱递给了侯夷平,「他很聪明,也很有天赋。这是他昨晚为我们写的角色曲,期待您的批评指正,也让我们跟您多学学。」 第175页 「这...」侯夷平接过,颇有些为难,「作为长辈,我应该给你们一些建议。但节目组有他们的规定。」 他平时不怎么上综艺节目,楚峪说什么就是什么,有时意识不到自己竟然会被轻易哄骗。 李璨也不强求,笑着起身告辞:「我先放在您这。或许等到竞演后,我们有机会在一起探讨。」 侯夷平站在门口送他,拿着这一摞曲谱,刚要看,却又被楚峪一个电话找走。 等休息室空下来后,孙则正趁机偷熘进他的休息室,将那摞曲谱直接拿走,又踩着凳子,把电视屏幕上的针孔摄像头取了下来,随即偷偷摸摸地离开。 凌屿并不知道自己的曲谱几经辗转落到了楚峪手里,又魂归了垃圾桶。他只知道这一觉睡得脖子要落枕,不由得怀念起酒店的柔软大床来。 下午的拍摄,他全程兜着帽子、捂着脖子、面无表情地盘膝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曲谱,边听另外两人的演唱,边默默地在一旁做着修改。 最后,连跟拍导演都看不下去了,喊他过来,试探地问他要不要多说点话,至少跟组员互动一下。 凌屿答应了,站在中间,更近距离地听着每个人的演唱,手指转着笔,眉头微皱,时不时低头写着什么。他认真思考时,气质泛着冷,颇拒人千里外的感觉。傅堇被凌屿盯得连最擅长的高音都唱破了,只能躲到李璨身后挡一挡。 李璨把他的笔扯走,扭着他坐到一边:「你还是离远点吧。你努力合群的样子真的很恐怖。」 凌屿:「我怎么了?」 李璨:「在这点上,你真的很没有自知之明。平时没少吓哭小孩吧?」 凌屿:「我这么平易近人。怎么可能?」 李璨:「……」 傅堇:「……」 凌屿:「?」 曲子磨得差不多了,一整天的拍摄也接近了尾声,他们约着明天一起编排舞蹈和表演走位。 李璨拎着外套和手提包,回头看见凌屿还坐在原地,疑惑地问:「你今天还要熬?曲子不是都差不多了么?」 「不是曲子。」凌屿对着镜子,单手掐了掐侧脸,「是我的角色,我老是没找到感觉。」 「行吧。不过,你可悠着点。」 「放心。」 说罢,凌屿又坐在地上看起视频来,聚精会神地。身后的脚步声细碎又轻盈,傅堇蹲在了他身旁,把外套递了过去。 凌屿接过,说了声谢谢。 傅堇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她唱得专业、态度认真,作为队友,的确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凌屿,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 「不了。」 「你不走,我也不走了。」傅堇干脆跟他并肩坐在地上,「你答应要试着喜欢我的,怎么可以总是躲着我?」 「...我们明明可以做朋友,做搭档也行。为什么非要加个恋爱的名头?」 凌屿是真的迷惑。 傅堇低头摆弄着粉色的指甲,就在凌屿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开了口:「我被同伴背叛过。所以,除了肉体关系,我什么也不信。在床上,我们坦诚相见,没有隐瞒,这样才能赢得彼此的信任。我愿意跟这样的伙伴绑定共同的利益关系。」 她认真地看着凌屿:「你放心,我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这个offer也很挑人的。我是认真的,也请你务必认真地考虑我们的关系。否则...」 凌屿眉峰锐利一挑:「否则怎么样?」 傅堇没正面回答。 她把头绳挂在凌屿的手腕上,又把粉色的手包跟他的黑色双肩包并排放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对。 「我出去透透气,顺便买点晚餐。你想吃什么?」 「随便。」 「...凌屿,我不能给你太长时间考虑。今晚,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覆。」傅堇站在门口,回头望时,神情复杂,「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 第118章 我只是太喜欢他了 练舞室又只剩了凌屿一个人。 他似乎很习惯独处。他闭着双眼,戴着兜帽,插着耳机,单膝支起靠坐在墙边,细长的手指在空中虚虚地打着节拍,姿势松弛又透着劲力。 听了一会儿,他右手撑地站了起来,跟着视频里的舞者一同跳起了节奏激烈的舞蹈。 音乐风格是澎湃激昂的大调,明亮而旷达,促音急而重,一下一下。凌屿动作幅度大而有力,几次高高地腾跃又落下,此刻,他的双目紧紧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形似一个摇旗吶喊的英雄。 音乐反覆多次,凌屿就那样毫无疲惫感地跳了下去,直到电脑的电用尽。音乐声突兀地停了,空荡的练舞室里,只迴荡着凌屿鞋摩擦地板的闷响,还有剧烈地急喘声。 「...一个为了国家大义牺牲的英雄。怎么感觉无论怎么演,都很浮夸。」 凌屿双手撑着镜子前的圆木扶手,大口地唿吸,胸膛起伏,汗水浸湿了前额碎发,沿着下颌线,一颗颗地滴落地面。 剧烈运动导致双耳嗡嗡作响,凌屿用掌根抵着侧耳,手背却碰到了微凉的塑料瓶。 「已经三天了。你还不打算回酒店睡?」 声音温润低沉,带了隐隐的担忧。 凌屿单手撑着木桿,另一手接过运动饮料,吸了一小口。他没抬头,余光瞥着那双熟悉的黑色皮鞋,一丝不苟的,漆光锃亮。 第176页 很陆知齐的打扮。 「姜总监告的状?」 「嗯。」 「结果你真就亲自来了?」凌屿侧脸看他,露了半张被汗水浸湿的脸,「我以为你已经回首都了。苏蕊呢?」 「她先回去了。我明天还有行程。」 「哦。只是顺道过来关心一下职员是吧。放心,一切都顺利。队友靠谱,曲目完整,你不用担心演出。我相信,就算赢不了楚峪,也能跟他打个平分秋色。」 「……」 「怎么了,看你不是很期待。我以为陆董很担心我们演出失利,担心观星第二轮注资不顺利呢。」 凌屿挑了唇,说得毫不客气,语气很沖,但对面的人却只是轻声回了一句:「你的能力,我没怀疑过。」 「……」 凌屿周身的刺被一句话全拔掉。 他慢慢撑着腰站起,稍微走近,把脸上的汗都蹭在了陆知齐的西装上:「...那你借我擦一下。」 陆知齐抬起手,相当熟练地用拇指蹭掉凌屿侧脸的汗。 「你到底要报废掉我多少套西装?」 拇指微凉,腕上的錶带更冷,凌屿的侧脸轻易焐热了那一小块皮肤,暖烘烘的。趁着陆知齐没反应过来,凌屿直接用全身重量靠了过去,头搭在那人西装肩上,有气无力地轻喘:「现在的我还得起,你开个价吧。」 「好。那我计算清楚之后把这条加进你的僱佣合同里...」 「不许算。」凌屿从身后勐抱他的腰,双臂一勒,陆知齐被蓦地压进怀里,「...我就这么欠着。」 「……」 陆知齐想挣脱,凌屿却抱得更紧:「作为长辈、作为领导,什么名头都好。来都来了,让我靠一会儿。跳累了,头晕得厉害。」 「……」 凌屿的手臂的确有点颤,像是脱力后的不适。于是陆知齐抵抗的力道渐缓,凌屿弯了唇,在他耳边问:「你刚看见我跳舞了?」 「看见了。从前四肢硬得像块木头,现在灵活得像是涂了润滑油的…小机器狗。」 陆知齐的形容词准确地有些搞笑,凌屿闷笑一声:「被舍友拉去学的。原来不用高考、不用打工之后,课余时间竟然那么多,多到我都觉得奢侈,所以什么都想学。」 一句无心的话又引得陆知齐微怔出神。心窝某处被隐秘地拧着,抑制不住的心疼。 他垂在身侧的手臂稍微抬起,下意识想安抚凌屿那双紧紧抓着衣服的手,忽得,他注意到了凌屿手腕上的粉色发圈。 「...这是,傅堇的?」 「……」 凌屿蓦地又想起某件令人厌恶的威胁。他连忙松了怀抱,却已经晚了。 磨砂的玻璃门被缓缓推开,傅堇握着手机缓步入内。高跟鞋不疾不徐地踏着,与昨天吃饭时的惶恐明显不一样了。 「陆董,您来啦。一切都顺利,您不用担心。今晚,我也会陪着他的。」 她径直牵起了凌屿的手,极亲昵的口吻,竟是把凌屿全然当成了另一半。 凌屿眼神冷得像开了刃的刀,可傅堇却晃了晃手机,看着摄像头,意有所指。 「……」 一时不舒服站不住,真的被她拍到了证据威胁。 凌屿发狠地咬了牙,又扭头轻嗤,面无表情地被她抱着,听她对着陆知齐造谣,偏他反驳不了一句。 「女朋友...」陆知齐看向凌屿,又着重问了一句,「是吗?」 「之前不是跟你提过么。我...打算跟她试试。」 凌屿敷衍地,避开了视线。 傅堇笑着想要亲他,却被忍无可忍的凌屿推开了半步,勉强挑了唇:「我刚出了汗,别弄脏你的衣服。」 「我不嫌弃呢,我跟你说过了。」 「……」 陆知齐不便在现场看一对相配的年轻男女打情骂俏。他快速又干脆利落地收拾好情绪,公事公办地叮嘱了两人注意分寸,不要影响工作,之后便转身离开练舞室。 门关上的一瞬间,凌屿立刻抽回了手臂,退后三步,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 傅堇脸上的笑也终于消失殆尽。她红着眼睛,轻声质问:「你连装都装不下去吗?你很讨厌我吗?」 「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忍不住喜欢他。」 「哪怕他要结婚了?」 「呵。我也觉得自己蠢。」 「...我知道了。」傅堇轻轻地抹掉眼角的泪,拎了裙身的下摆,不再纠缠,「等我们唱完这一首音乐剧,就分开吧。」 女人黯然地转身离开,凌屿抿了抿唇,忽得追了上去,轻拍她的肩。 傅堇眼睛又微微亮了亮,转身难掩惊喜:「你是不是后悔了...」 可她却看见凌屿拎着她粉色的提包,还有她遗落的手机,毫无暧昧地斩断了关系。 凌屿掰着她的手腕,将那些送进她掌心,而后退后半步,略带歉疚地说。 「抱歉。晚安。」 第119章 入戏 「奇怪。放哪去了...」 侯夷平在休息室里到处翻找,从桌面到衣柜,甚至半蹲在垃圾桶前望了望,到处都找不到中午的那摞乐谱。 他纳罕地坐回椅子上,正思索着,电话却突然响了。看到来电的一瞬间,他立刻站了起来,边接边笑着抱怨。 「呦,这不是严老师吗,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大忙人上次来巡演,也没顺带着来洛大看看我们。我还没说什么,你先倒打一耙。」 第177页 严阳故作严肃,侯夷平赶忙解释道:「上次忙,是真忙。下次我做东,行了吧?」 「嗯,饶了你了。」 「给我打电话,有事?」 「你没猜错,我确实找你有事。是关于凌屿的。」 「这孩子的关系都找到你头上了?他让你向我讨人情?我就知道这孩子品性不佳,实在是...」 侯夷平一边惊讶,一边皱眉,语气很重。在他的偏见进一步发酵之前,严阳赶紧澄清:「什么跟什么?我跟凌屿私下根本就没见过。你古板古怪,我不比你强多少,什么外人能找到我头上?」 「这倒也是。你向来只偏袒好学生。」侯夷平脸色稍霁,「那就是李璨跟你说的?」 「可别提那小魔头了。好不容易清净两周,我可不想再接到他催命的电话。」 严阳提到李璨,压不住的喜欢,又忍不住骂,看起来是个不走寻常路却又惹人喜欢的学生。不过,他似乎对凌屿这件事毫不知情,也就是说,这通电话不是李璨牵的线。 「嗯?那怎么回事?」 「今天也是怪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观星董事长给我打了个电话,想聘我做顾问。你也知道,自从王明霁那事以后吧,洛大的老师其实就不太愿意出去了。但那年轻人言辞恳切,说得我有点不好意思,推了之后总觉得欠他点什么。正好谈起这个节目,结果知道了你们之间有点误会,这不,我就自告奋勇过来调解一下了。」 「这么巧?」侯夷平稍微疑惑,很快又放下,向着严阳抱怨,「之前有人跟我说凌屿骄傲自大,又不尊重长辈,音色普通技巧平平,又很会炒作。我之前半信半疑,这两天跟他录了节目,发现真是这么回事。」 「等等。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音色普通技巧平平』,你真的假的?」严阳的声音竖起来了,「你少蒙我。我当评委那次,凌屿唱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真的?」 「什么情况?听你这意思,好像还没听过那孩子的现场?」 「呃...确实还没。」 谐音之章没有初舞台,是以vcr形式录下了各自试镜演唱的片段,准备放在第一期的花絮里。 「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我建议你听过再下结论。」 挂了电话,侯夷平拿着电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又找了一圈曲谱,依旧无果,他终于坚定了决心,直接去跟这个『桀骜不合群』的孩子谈谈。 既然李璨和严阳都为他说好话,说不定,真的是一场误会。 他走出休息室,边下楼边翻手机通讯录,想问问李璨,他们住在哪个宾馆。信息还没发出去,却发现走廊尽头那间练舞室还亮着灯光。 已经晚上十点半了,还有人在训练? 侯夷平好奇地探了过去,越走近,越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歌声。 门虚掩着,冷白灯光下,空旷的练舞室充盈着着弦乐辉煌的曲调,而凌屿正压着音阶逐级高唱,低音磁性饱满,高音又撕裂高亢,带着崩溃的哭腔,动情地叙述着生命最后的独白。 极有质感的声音表现力把侯夷平震得一颤,正如严阳所说,后背竟勐然浮了一层鸡皮疙瘩。 平日不怎么说话,看上去独来独往的人,唱起歌来,竟像是脱胎换骨一般。这孩子会唱,声音里有故事感、叙述感,层次分明,逐级渐近,是个有音乐理解的、难得的优秀音乐剧演员。 他站在门口听了很久,看凌屿一遍遍磨,又不满意地一次次推倒重来,最后烦躁地盘膝坐在地上,单手捂着脸,兜帽扣着,一副颓丧的模样。 「怎么了?」 侯夷平的声音蓦地出现在身后,凌屿一个激灵,被吓了一跳,抬头时,沨眼睛微微睁大,表情错愕震惊,看上去终于像个刚二十岁的年轻人了。 「侯老师?您怎么在这?」 「遇到什么难题了?给我看看。」 侯夷平也坐下,拿着凌屿面前的曲谱。那张纸微起了褶皱,上面用深蓝色水笔密密麻麻地写着备註,都写着人物潜台词和心理理解。 侯夷平眼睛亮了一下。 「曲子写得很工整,又很有意思。这真是你自己写的?」 「不算吧。李璨帮我改了挺多的,还有傅堇,他们都出了力。」 「……」 没有把功劳完全揽在自己身上,这孩子倒也不像小孙说的那么不堪。侯夷平又看着那张曲谱,发现谱的词卡了一半,水笔顿在其中一行,重重地落了一个坑出来。 「怎么没写完?」 「平常越熬夜越有灵感,现在倒是越熬越枯竭,写不出来。」 凌屿捂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声音微哑,透着疲惫。侯夷平恍然大悟,原来白天录像时候那孩子的缺席不是因为目中无人,而是在无人处暗自用着功。 「跟我说说你们的片段大纲吧。」 听了整个剧本的介绍后,侯夷平对凌屿的评价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大概就是这样。侯老师,这个剧本里,我该怎么演绎一个『普通』的英雄?」凌屿问,「他当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他替自己的老师挡下了子弹,而他的老师是足以改变歷史进程的伟人。关于他,歷史书上只有一句话——一个为了民族大义赴死的学生。我查了查他的资料,他出身不祥,课业也平凡,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或许他会庸庸碌碌地活下去。我很难想像,这样一个普通人,是毫无畏惧地献身赴死的。曲子唱得太激昂,反而有点假;唱得太破碎犹豫,又差了那么一口气。」 第178页 「很好。你能意识到这点,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强了。我们总觉得,我们唱英雄,就该把人性的英雄部分用夸张的手法展示出来,效果是直观、炸裂,会刺激观众的感官,效果很不错;另外一种跟它截然相反,是收着演的。」 侯夷平拿起地上的一片泡沫棉,把它放在凌屿的手里。略带粗粝的手掌包裹着凌屿的,年长者控制着凌屿的手指力道,带他一点点体会到空气气泡逐渐顶着皮肤的触感。 柔软的缓冲塑料被缓慢地囊入掌中,动作轻柔。 「在临死前的那个瞬间,时间会被拉得很长。复杂的人性都在这零点几秒里。不舍、犹豫,害怕、动摇,最后都被英雄主义的献身掩盖。不过,这一切的背后,只是一颗心而已。不管情绪再多、再杂,只要守住最初的感觉,就不会偏。就像,一棵树上,背阴、向阳的花,不管再怎么不同,都是来自相同的根,对不对?」 「...所以。牺牲是一瞬间的决定,但做出这个决定,却用了一生的时间。」凌屿勐地攥紧了泡沫棉,一瞬间,气泡被击碎,仿佛乍开的灵感,「侯老师,我懂了!」 「丢弃浅显直白的诠释吧,我相信,你是有能力唱出第二种感觉的。」 侯夷平欣慰地起身,摸上了电灯开关。 一瞬间,光幕消散,凌屿站在空旷的黑暗里,像是一片阴沉的影子。 他慢慢地开口,仿佛炮火就在眼前。唱腔越发收紧,节奏越来越快,仿佛抽打着陀螺的鞭子,一下一下,无休止地催促着向前。 「很好。可是不够,还不够!」 侯夷平拉着他的手腕,扭着他的肩,最后甚至低吼着挤压着凌屿的负面情绪。而凌屿此刻浑身肌肉都在颤,赴死前的痛苦挤压着胸膛,连唿吸都发颤。 「很好!」 终于,在最高音破裂后,凌屿蓦地收了音。 许久,他开口,却轻柔地唱起了摇篮曲,从容的、温柔的,像生命里的最后一片月光。 侯夷平的眼眶竟被他唱得红了。 两人在一片黑暗里安静地看着彼此,凌屿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却是在笑。 过了许久,侯夷平才缓过神来。 他马上拍亮了灯,却发现凌屿还在流泪。 「凌屿,回神!」 侯夷平一惊。 这孩子是彻底入戏了。 「……」 凌屿身体晃了晃,脱力地跌坐在地上。他捂着胸口急喘,滞闷地几乎无法唿吸。这不是生理性的疼痛,窒息感却真实地像是坠入深海。 侯夷平蹲在他面前,帮他抚着背。 「入戏的感觉挺不错的吧?不过,可别上瘾。时间久了,会有心理问题。」 「一时半会...还挺难出戏的哈...」 凌屿大口喘息,话尾支离,趴在地上缓了很久,脸却始终惨白惨白的,没什么气色。他知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勉强道了个别,逃跑似的离开了练舞室。 「这孩子,怎么风风火火的。不过,倒是真招人喜欢。」 经过一晚上的相处,侯夷平也了解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尽管他的行为特立独行,但本质还是个用功聪明的好孩子。 也不怪严阳和李璨都为他说话。 「果然还是有什么误会吧。有机会帮帮他们好了。」 侯夷平自言自语。他想着,或许楚峪和凌屿真的闹了一场大误会,又或许是被网际网路上某些舆论影响了。 有时,老前辈在人情世故上面比年轻人还要更单纯。 第120章 送他下去,全家团圆 经过凌屿和侯夷平的『单独辅导一夜』,整个『谐音之章』节目组的风向都变了。 原本不受侯夷平待见的凌屿成了老前辈的关照对象,侯夷平时不时地给予指导和鼓励,甚至主动道歉,且主动提出了以后有机会想要与凌屿合作的想法。 捕捉到了风向的节目组便破例,由三人一组改为了六人一组,本次竞演不淘汰,算作友谊赛。 凌屿当然不会拒绝。 而大前辈释放的友善信号,让原本拘谨小心的青年演员终于敢进一步接触凌屿。每到休息时,凌屿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笑声、讨论声不绝于耳。 所有的风头都让凌屿出尽了,楚峪的处境反而变得尴尬。 他虽然还保持着温厚的态度,但一场录制下来,他强撑的笑脸也有些挂不住,摄像机一关,他便大步离开了拍摄现场,连晚饭都没留下一起吃。 傅堇身边也围着一小群人,但稀稀落落的,显然与她预想中的众星捧月差得远了。 不过她却表现得安于现状,只是安静地喝着一杯无糖的饮料,视线黏在不远处的凌屿身上,直到看见那人避开人群,在安静处偷偷咽了片药,她才像是确认似的,笑眯眯地挪开了视线。 ==== 高档酒店套间里,两人对坐,一男一女,是不常见的组合。 男人身着白色睡袍,松松垮垮的,胸前沾着口红印记,侧颈还有一枚牙印;女人坐在他腿上,穿着单薄的黑色真丝吊带,露出纤长的大腿,身姿曼妙,却长着一张甜美的娃娃脸。女人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不小心触碰了什么连结,导致了暂时的卡顿,便小声抱怨着最近越来越多的垃圾简讯;而男人眼神冷厉地扫了过去,让她闭嘴,女人干脆丢掉手机,跨坐在他膝盖上。 第179页 「...好,侯老师,我知道了...是,是,您放心...嗯,好的,您也早点休息。」男人挂断了电话,用手掐着女人的腰,「专挑我打电话的时候作死?」 「怎么接个电话就不开心了?」傅堇趴在他身上,小声问,「侯老师说什么了?」 「凌屿挺有能耐的。一场竞演,就能把那么古板的老头变成他那边的。」楚峪不屑地笑,「侯夷平刚才跟我说,『你们借着这次节目多多了解吧,你们肯定能相处得来的』。你说,可不可笑?」 「没什么可笑的。我倒觉得很正常。凌屿确实很招人喜欢啊。所以才会被那么多人恨。」 楚峪嘴角的嘲笑微敛,眼神泛着冷意。一双大手游走在女人纤细的腰,引得傅堇轻声低喘:「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楚峪把她压在沙发上,「脱光了来找我,现在还为凌屿说好话?」 傅堇双脚蹬着沙发坐垫,被吻得脱力,最后软软地靠在扶手上,红着脸垂了眼睛:「因为我喜欢他。」 「……」 楚峪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他挑起她的下颌:「你喜欢他?还答应我的合作?」 「嗯。因为他又要挡我的路了啊。又一次。」傅堇轻嘆,「我明明问过他了。如果他肯爱我的话...我也不想害他的。」 「...傅堇,你真的挺有意思的。」 或许,只有这样恶毒且扭曲的女人才配执行他的计划。 一场以爱为名的屠杀,很有趣。 他把浑身酸软的傅堇丢上了床,单手扯过他的黑色单肩包,拉开冰凉的拉锁,从最里面掏出一支密封的透明药剂,还有一支针管。 针头在檯灯光下泛着丝丝凉意,傅堇支着侧脸,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药。」楚峪用大拇指温柔地拂过标籤,像是在看唯一的救赎,「我的一切,都是它给的。」 「哦?」 「接着。」 楚峪收起留恋的神色,抬手朝床上丢了过去。傅堇赶紧双手接住,捧在手心,好奇地嗅了嗅。 「无色无味无毒,你放心好了。」楚峪挑了唇,「这药,只对凌屿起作用。你这两天不是试过了吗?」 「确实。我拿着你给我的药,每次掰一点,丢到他喝的水里,然后他就会表现得很难受。有好几次,我看他捂着胸口蹲下发抖,我都有点不忍心了。」 「你从凌屿药盒里偷来的药,知道那是什么吗?」楚峪难得耐心地解释道,「当年他hty-76摄入过量,所以得时不时地吃药缓解疼痛。我给你的这个好东西,是更新加强版hty-76,专门为凌屿配的,只这么一份。凌屿喝下去之后,会产生强烈的幻觉和濒死感,让人不像人,像是行走的禽兽。如果这时被人拍到,一定很有趣...」 「你是让我在音乐剧开场前餵给他?然后在他药效发作的时候堵住他採访,让他彻底身败名裂?」傅堇皱了皱鼻子,「不会影响演出效果吧?我还要借着这个节目吸粉涨关注呢。」 「放心。」 「好吧。」傅堇嘆口气,「也不知道凌屿怎么惹上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好可怜。」 「是啊。惹谁不好,惹那个大老闆。」楚峪想起什么似的,又勾了勾唇,「傅堇,给你个忠告。这次节目后,想办法跟观星解约,来我这里。」 傅堇正穿衣服的动作一顿,敏锐地嗅到了什么小道消息的味道:「观星又怎么了?」 明明一个老牌企业,怎么总是好不过半年? 楚峪自觉说得够多了,敷衍着没回答。他挥了挥手,打发女人出去。他又沖了个澡,换了一身楚楚衣装,乘电梯上到十二层的私人吧檯。 遍览夜景的通透玻璃环绕着整个楼层,卡座没有其他的闲杂人等,显然是被人彻底包了下来。 「盛总。」他恭敬地喊。 中年男人转身,眼底晃着红酒杯的涟漪,森然冷寂。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按照您的交代办好了。」 「嗯。」盛连墨着重交代,「你全程亲自跟着凌屿。这次,不要给他任何机会再把药吐了。谁让他,两年前非要坏我的事。」 「您放心。就是...」 楚峪话在嘴边犹豫着,盛连墨很清楚那个人想要什么。 他拎起一个黑色皮匣,推给了楚峪:「这是最后一批以hty-76为核心的镇定类处方药,以后,这种药盛世医药不再产了。」 楚峪一惊:「什么意思?为什么不产了?」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也想问问那个姓陆的女人,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跟我们作对。」盛连墨神情阴狠,「盛世医药这么多年的亏损,都要感谢陆思琢,也要感谢当时的观星传媒。如果不是那丫头多事,几经暗访,把我们藏起来的临床死亡率和副作用数据公之于众,我们也不会损失那么多钱和时间。」 楚峪愣了愣,这才明白,原来观星和盛世医药的梁子从许多年前便已经结下了。 「原来如此。」楚峪轻嘆,「那这次的新药,还有那么美好的副作用么?」 「不可能了。我们的新药开发歷经了八年,停产四次、配方重整三次,今年年底,终于要上市了。这次的药性温和,致死率低,副作用小,没办法满足你了。」 「……」 见楚峪难掩失望,盛连墨忽得又笑了笑,笑意莫名。 第180页 「你喜欢的hty-76,我们虽然已经停产,但我已经把配方和原材料低价卖给了newlife医药的一个产品经理。那个人很明显在赚些外快,利用newlife公司机器做出的药,都流进了黑市。你要是想要,也并不是没有渠道,只不过贵一些。」 闻言,楚峪又被挑起了精神:「知道了。不过,您为什么要把这种好东西拱手让人?」 「这东西,我留在身边,看着糟心。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陆思琢举报我,我就反过来,让她弟弟的医药公司被调查停产。我倒要看看,陆知齐手里这个刚起步的小公司有什么资本,能熬过这样漫长的审查和收益赤字。」盛连墨饶有兴味地说,「濒临倒闭的观星,启动艰难的药企。我很好奇,陆知齐要怎样再次让他们起死回生。」 楚峪大唿痛快。 他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何堂堂盛世医药的大老闆要对一个刚火起来的小明星下手。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是借台前的凌屿打击他背后的陆知齐罢了。 盛连墨远眺夜景,神色舒展,犹如天下在握。 「陆家的小子想要不自量力地进军国内医药行业,我就把hty-76当做礼物送给他的newlife;他还想要救回观星,我偏要他亲眼看着陆家的心血毁在他手里。这就是,与我为敌的下场。如果他还不知收敛...」 「怎么?」 楚峪笑着问。 盛连墨一字一顿:「那我就送他下去,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第121章 下药 竞演很快到来。 凌屿的小团队没散,又加上了侯夷平和另两位优秀的年轻演员。所有人都默认,凌屿与侯夷平的强强联合将会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精彩现场表演。不过,这反而加重了这组人的精神压力。 在上台前,侯夷平一把年纪陪着几个年轻人没日没夜地磨剧本,一把老骨头几乎都要瘫在舞台上;而凌屿几人更是全神贯注地投入着,每一个唱腔、每一个动作都要刻印在骨髓里似的。 上台前,李璨站在大前辈的旁边,交代着傅堇一会儿走位的变动。 「以二次彩排时候的走位为准。到时候你...」 李璨说了很久,对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他皱了皱眉,抬起头,发现傅堇心不在焉地望着凌屿的方向。 「傅堇。」 「……」 「傅堇!」 「...啊。」傅堇收回视线,又笑得温柔羞涩,「不好意思,他今天太好看了,一时走神了。」 凌屿今天穿一身黑色中山装,头戴学生帽,身姿挺拔,活脱脱就是时的标志性进步青年,让人心旌神往。 她的动作表情完全就是陷入单恋的恋爱小女生,与她平常表现出的别无二致,可李璨却直觉地发现她的行为逻辑有些突兀:「所有人都在紧张,你却在犯花痴?」 「我不一直这样吗?」 傅堇微红着脸颊,去休闲区外接了一杯热水,捏着一包袋装砂糖,慢慢地走到凌屿身边不起眼的角落里。也不说话,只仰望着,神情憧憬而期冀。 凌屿过了许久才注意到她,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他愣了愣,问:「在等我?有事?」 傅堇点了点头,把水递了过去。 一杯灼烫的水,被耐心地捧了一会儿,温度刚刚好。只是那只白嫩的手难免被烫出了红痕,触目惊心的。 凌屿嘆气。 「我跟你说过...」 「我知道。只是单纯的组员之间互相关心。你连这都要斤斤计较?」 傅堇知道,眼前这个看着冷清淡漠的男人实际重情重义。她只需要依仗着凌屿对她的愧疚之心,这杯水,他一定会喝。 果然,凌屿握着杯子,沉吟片刻,仰头倒进了嘴里。喉结上下滑动吞咽,他只喝了两口,便皱眉道。 「...你放了什么?这么甜稠。」 舌尖滑腻腻的,凉得凌屿胃里难受。 傅堇晃了晃手里的糖包,笑眯眯地说:「看你没吃多少饭,怕你低血糖。怎么样,贴心吧?」 「...那就谢了。」 凌屿没喝完,把剩下的液体连带杯子一起扔进了接近出口的垃圾桶。回到后采室,加入李璨,与他们一同商量着一会儿的演出。 竞演很快开始了。 不知是不是被上一场的失利影响了,这次楚峪唱得极其普通,甚至还没有上一场爽利动人。 「本来是一首昂扬的战斗歌曲,被楚峪唱成了一首摇滚情歌。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台下那些粉丝还在叫好。真的是...」 李璨偏头在凌屿耳边点评着,后者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李璨扭头,愣了愣:「怎么了,你不舒服?」 凌屿本是跟李璨站在舞台候场区的右侧观看屏幕,可如今,那人却倚靠在桌边,细长手指掐在侧腰,指骨陷进小腹,腰身微弓,侧颈冒了一层碎汗,黏着后颈的碎发,湿漉漉的。他缓了很久,才抬起头,脸色苍白,鼻尖也浮了一层细碎的汗。 「...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要跟导演说推迟一下出场顺序吗?」 「不用,没那么夸张。」 「你还是坐一下吧。」 傅堇担心地说。尽管楚峪再三强调,这药效不足以让凌屿发挥失常,可看那人的状态,明显要比楚峪『宣称保证』的要差多了。 她拿着纸巾,轻轻沾掉凌屿侧脸的汗,担心地问:「不要紧吧?」 第181页 凌屿推开她的亲昵:「下次还是别给我倒糖水喝了。腻得我反胃。」 「还有点时间,要去卫生间吗?」李璨想了想,建议道,「噁心的话,吐了反而舒服一些,唱歌时候也更顺畅。」 傅堇哪能真让凌屿苦心喝下的药再被翻出去,她干脆扑在凌屿肩上,为了拖延时间,抽噎地哭了起来:「都怪我。你不要生病...凌屿...我好担心你...」 「别碰我。我出汗了,别弄脏你的衣服。」 凌屿唇色微白,神情却一如既往的疏离。 「……」 这可真是个铁石心肠的硬骨头。 傅堇故作委屈地抽噎,实际没流一滴泪,因为怕哭花了精緻的眼妆。反而是李璨担心地帮凌屿捏着手臂僵硬的肌肉。 「这么疼?绷得跟个钢板似的。」 「行了,别把注意力都放我身上。我好多了。」 凌屿用力抿了抿唇,唇瓣有了些许血色。 时间倏忽而过,很快到了他们上场的时候。 这次,他们以民国时期为背景,女生梳着双马尾,男生戴着黑色平顶帽,身着淡蓝色学生装,白袜黑鞋,而侯夷平则是教书先生的儒雅装扮。 凌屿在几人中的着装并不算起眼。可是他的声音太有感染性,一贯剔透的高音带了撕裂感,仿佛钻石染了血,被硝烟粉碎成灰。当舞台追光洒在他肩上,当他开口唱了第一个字时,台下观众均是不由自主地一悸,仿佛一瞬被带回了那个悲哀羸弱、却令人热血沸腾的年代。 投影是无穷的人潮与挥舞着的白色旗帜,片源黑白模煳,那些声嘶力竭的唿唤却鲜活而有血色。 「拒绝签订丧权辱国条约!」 「外争主权,内除国贼!!」 下一秒,有枪声响起,『咻』地,无声地穿透为首的女学生。 她沉默地倒下,胸前开出一朵血色的花,染红了她怀中死死抱住的传单。纸张由白变红,人由红变白。还未来得及为逝者追思,子弹又『砰砰』地接连响起,无数尖叫声混杂着抗议声。在一片混乱中,年长的教师逆向而行,蹒跚着,嵴背苍老干瘦,偏颤抖着撑起了无坚不摧的盾,最后一次保护了那些年轻的、还未开花长成的幼苗。 「老师!!!」 学长和学弟抱住他向前栽倒的身体,而老人温和地笑了笑,颤抖着,指向了远方。 是旗帜的方向;是希望的方向;是未来的方向。 「快走。」 他让他们不要害怕;他让他们不要退缩。 长夜总会过去,黎明将会到来。未来,就在那里。 而在漫天飞扬的愤怒与希望中,无数炮弹自他们耳边飞过。年轻的孩子跑得更快,却也更容易成为那支枪靶。子弹即将击穿他的心脏,打碎他的血肉,学长便扑了上去,为他挡住了所有的伤害。 最后一刻,他回了头,轻轻地挥了挥手。老师不在了,他便是年轻学子的一片天。 「走吧。」 生者存死志,可移山平海。 尚温的宣传书被年轻的学生接过。 她疯狂地向前跑,勐地洒出手里血迹斑斑的宣传单,扬起漫天的红雨,又好像拨走旧时代的一片云。 有人奋不顾身,在黑夜永眠;有人吹起决胜的号角,带着期冀走向明天。 这一曲高歌,名叫青春。 当整个观众席都洒下纷扬的《新青年》时,每个人都变成了那个年代的一粒沙,被那年的炮火捲起,焚尽青春;被血与泪模煳着,隐隐约约地摸到了未来。 第122章 艰难的选择 观众席响起了轰然雷动的掌声,不少人热泪盈眶地喝彩。而演播室里等候上场的人员也纷纷起立,不少眼窝浅的男女都已经红了眼圈。 「时代有加成,气氛烘托得也好,那个影像记录也是真实的,都是侯老师亲自找的资料,他真的很用心。」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台上演员手挽着手致意。饰演学长的凌屿被傅堇和侯夷平簇拥在中间。本该以侯夷平为最后谢幕,可老前辈却欣喜又欣慰地托着凌屿的手,与他一起,分享着观众的诚挚而热烈的谢幕。 凌屿微笑鞠躬,脱帽执意,却在弯腰时踉跄半步,被傅堇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傅堇意料之中地弯了弯唇角,又故作惊慌,悄悄地把他往舞台边缘推:「撑不住先下去休息?」 「这么想独占c位?」 凌屿话里有话。傅堇笑意稍微有些走样,而凌屿根本看不上女人暗地里的小心思,不着痕迹地瞥她一眼,并不退场,而是安然地稳在了中心,自如淡定地笑着接受了赛后的採访。 直到光幕暂歇,彻底走出舞台、走出了镜头外,凌屿才脱力地倒了下去。黑色学生帽滚落在地,他半跪在地上,右手紧紧抓着胸口,中山装都被他揉搓出褶皱,撑着地面的另一只手手背爬满了青筋。 「怎么了?!」姜如心第一时间沖了上去,焦急地问,「你哪不舒服?」 「……」 凌屿痛得说不出话,只能摇摇头。傅堇立刻撑起他的手臂,代他解释道:「他好像是紧张得胃痛。上台之前他就不舒服了,现在好像更厉害了。」 「是吗,那...」 姜如心还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边扶着凌屿边焦急地接起:「怎么了,我现在忙...什么?!」 第182页 几秒后,姜如心凝重地挂了电话,厚重镜框后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压低了声音焦急说。 「有人举报凌屿上台前非法服用精神类药物。现在,正有大批记者往这里赶。」 「什么?!『嗑药』?凌屿他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傅堇故作高唿。 「你还嫌听到的人不够多?」 姜如心剜了一眼茶言茶语、口无遮拦的傅堇。她半蹲下,双手用力捏着凌屿的双臂,逼那个汗涔涔的青年抬起头来:「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吃药?」 艺人精神压力大,不少人会放纵地走上歪路,这种脏事并不少见。 「...笑话。」凌屿虚弱地牵了牵唇,声音弱得几乎听不到,却挡不住他的自傲,「...那种东西...我不需要。」 「很好。」姜如心立刻脱下外套,盖在凌屿的头上,「傅堇,你带着他现在,立刻离开这里。等到节目录制结束再走就来不及了。有车在地下停车场接应你们。我留下跟节目组解释。」 傅堇立刻用力将凌屿抱在怀里,毫不犹豫地带着他从侧门离开。平日里娇滴滴的女人,此刻仿佛变得力大无穷。 身后的李璨望着两人匆忙离开的身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姜如心却无暇顾及其他。 她正与导演组沟通交流,焦头烂额,转身,差点撞上了人。被轻柔绅士地扶稳,她慌忙道谢,抬头,却愣了愣。 「陆董?您怎么来了?您不是说忙...」 「事情办完了,顺道过来一趟。凌屿呢?」 见陆知齐开口就询问凌屿的事,姜如心勐然一惊。 「消息传得这么快?!」 她明明已经三缄其口,也不允许其他人泄露他提前离场的消息,生怕歌迷跟车,也怕娱记捕风捉影。 可陆董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究竟是谁走漏的风声?! 「你别紧张。刚刚凌屿唱到最后的时候,我听出来他状态不好。」陆知齐微微皱眉,「我以为他只是不舒服,但看你的表情,应该是发生了大事。」 「是。」 先不提陆知齐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他既然来了,那她自然是要寻求他的帮助的。 姜如心快而简洁地解释了现状,然后便焦急地等待陆知齐的指示,顺便提了自己的想法。 「等凌屿身体好一些,我会让他亲自去医院做一个抽血检查,然后再发函闢谣。这种谣言不比其它,不能放置不管,不管是凌屿还是观星都必须要给出一个态度。」 「……」 「陆董?」姜如心以为陆知齐在担心凌屿真的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于是连忙替他解释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根本不会碰这些东西。所以...」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在想,应该是有人给凌屿下了套。」 陆知齐从没听说凌屿有胃病,至于『紧张到胃痛』,更是无稽之谈。 不难猜测,凌屿的不适,应该是喝了某种不干净的东西。 「我也这么想。」身后,一个身着深蓝色套头卫衣的大学生走了上来,他伸出手,简单地介绍了自己,「我是李璨,凌屿的学长,刚跟他同台演出。陆先生,幸会。」 「凌屿怎么了?」 「他上台前,喝了傅堇递过去的一杯水,从那个时候不久就开始不舒服。但他说没事,我就也没多想。现在看来,傅堇很有问题。」 陆知齐思忖片刻:「他喝水的杯子呢?」 「他丢在这里...诶?」 李璨带陆知齐去那个靠近电梯的垃圾桶,掀开盖子,却发现里面的垃圾已经被人收走了,只剩下黑漆漆、脏兮兮的空桶。 「这里一般不会大晚上收垃圾啊。而且...」 「如果是清洁工工作,那他应该会套上一只新塑胶袋。但这里是空的,所以,是有人特意过来收走证据。」 陆知齐接了话,脸色很难看。 他掏出手机给凌屿打了电话,可对方长时间没有接起,自动转接了语音信箱。陆知齐担忧更盛,刚要亲自去找他,手机却在口袋里勐烈地震动起来。苏蕊惊慌失措的话语从听筒里溢了出来:「知齐哥!公司里有内鬼!项目经理在偷偷合成hty-76!明早就要来人来搜查我们的制药部门了!」 「别慌。立刻扣下项目经理,没收他的电脑手机,想办法调出採购记录,证明这件事是他的私人行为。让生产线停工,开放检查。苏蕊,我们没有违法违规,没什么好怕的。」 「我知道,我明白,我已经在这么做了。可是知齐哥...你能不能快点回来!」 苏蕊已经带了哭腔。陆知齐紧握电话,声音低沉温柔,带有安稳人心的力量:「会的。我会回去。你不用怕。」 紧握着手机的手臂缓缓垂下。 面前是区区一个小艺人的职业危机,远处却是一整座公司的困境。 孰轻孰重,该如何取捨,陆知齐早就学会了用冰冷的理性做出判断。 姜如心也很清楚。 所以,她稳了稳心绪,拿出了专业的水平:「陆董,这里交给我。您还有更重要的事。」 李璨显然也看出了陆知齐的两难,也自告奋勇地说可以帮忙找人。 「...交给你们了。」 陆知齐大步离开了剧场。 他接连打了三个电话,在三方势力的周旋下,完美又冷静地布置好了一切,即使他不亲临,公司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第183页 可不管危机是否能够完美消弭,他此刻都必须要回观星去,守住他的责任。 计程车奔向机场,陆知齐胸口闷得厉害,于是将窗开了一道小缝。浓厚的夜幕排山倒海地朝他压来,秋夜刮骨的凉风摧心地搅动着他濒临崩溃的理智。 他知道自己或许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可这并不会让他的痛苦减少半分。命运的歧路,从不给他任性的机会。 每次都是这样。 第123章 理性的沉沦 公司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几个职员正焦急地等在车旁等待接应两人。可傅堇早已走了另一条路,将半昏半醒的凌屿直接带往临街的高档酒店,扶着他直奔她早已开好的房间。 门卡『滴』地一声刷开,傅堇终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凌屿丢在了床上。她累得满头大汗,急喘不止,连脚跟都被磨出了水泡。 凌屿倒在床上,被汗打湿的半张脸虚虚贴着床铺,右手抓着床单,冷峭英俊的眉眼正痛苦地皱着,唇色已经尽数褪去。 傅堇脱了他的戏服外套,把他束着的领口衣扣解开两颗,又将他衬衫袖口挽起,脱了鞋,用力把他推进被窝。 她极快地从柜子里取出早已藏好的药剂瓶,透明的药剂都见了底,七八个小瓶斜斜地倒在床头柜,伪造成凌屿用药过量陷入昏迷的状态。 「凌屿,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傅堇俯身拧亮了檯灯,望着那人苍白微湿的面庞,有些不舍地轻揉了揉,「三年前,你抢了我晋级的名额;三年后,你又要跟我挤在同一个赛道上。但是没关系,下一个三年,不,这辈子,你再也没机会挡我的路了。」 酒店的门被轻手轻脚地合上,如同为一场惊心编排的大戏拉开幕布。 就在傅堇脚步轻快地给楚峪打电话时,本该昏迷不醒的凌屿慢慢地张开了眼。 他挪了个姿势,从裤兜里掏出耳机,费力地戴好,听了一会儿,又疲惫地接通了王明霁的电话。 对面立刻传来机关枪似的问询。 「怎么这么久?!」 「那个纸杯,我刻意丢到电梯口里的垃圾桶里了。时警官已经在帮我做检测了。至于监控...嘶咳咳...我也让人备份了。现在,傅堇正给楚峪打电话,我录了音,发给你。」 凌屿抖着指尖,颇费了点力气,才发了过去。几乎瞬间,手臂脱力地砸在床上,他躺成了个『大』字,气息不匀地喘:「...傅堇真该多点安全意识。垃圾简讯里的连结,能说打开就打开么?」 「还在贫嘴。你没事吧?」 「还活着。」凌屿没有血色的唇轻抿了抿,「你告诉苏蕊了?那个吃里扒外的项目经理...」 「放心。你让我跟她联繫,我就把资料都发给她了。苏蕊虽然年轻,但是能力相当强,newlife和观星肯定不会有事的。」 「陆知齐...应该去陪她了吧。」凌屿眼睫低垂,将一瞬的黯然藏了起来,又干巴巴地扬了唇,「强强联手,天作之合。真不错。」 「...餵。」 「呵,不说了。」凌屿问,「记者呢?在路上?」 「楚峪手下的狗仔正带人过来呢。」 「让他们快点...」凌屿蓦地咬紧了下唇,带着颤轻喘,才脱力地笑了笑,「...这药真是要疼死人。」 「实在不行...」 「没有什么不行的。我能撑住。反倒是你,如果觉得危险,就赶紧离开楚峪的老巢。」 这世间,只有王明霁手握楚峪所有的脏与黑。 曾经,他选择为那个人掩饰罪行、近乎完美地为他脱罪,可如今,也可以轻易地揭露所有的不堪与罪恶。 楚峪总是仗着王明霁的罪恶感无底线地胡作非为,可他忘了,人的爱和纵容不是一件可再生的消耗品。 它也会消失。 王明霁假装依从楚峪的强迫,跟他回了家。趁着楚峪注意力全在凌屿身上时,努力搜寻着他的犯罪证据。 王明霁没有说话,凌屿忍着急喘,劝道。 「有我给你保底,我肯定能坐实楚峪给我下药的罪名。等他进了局子,还怕查不到他以前犯的罪吗?不管怎么样,你得给我全须全尾地回家。我...还等着吃你给我买的苹果呢。」 王明霁欣慰地弯了眼。 「放心吧傻小子。」 挂了电话,红外检测警报骤然响起,王明霁却毫不犹豫地步入楚峪别墅的地库。 满墙破破烂烂的照片,扎在眉心的飞刀,还有血红的绑线,一台孤零零的电脑,存着所有交易资料。 阴暗的灯光,弥散的烟雾,惨白的电子光,那里仿佛是最深的赛博地狱。 远方的警笛渐次响起,在夜幕里,仿佛一首镇魂曲,宽慰着无辜的亡魂。 而比警笛还快到来的,是如野兽般咆哮的楚峪。 他手里握着一只黑色手枪,发疯一般地朝着王明霁的方向开枪。后者没有闪避,被击中了手臂腿窝。 他站不稳,就那样双膝跪在了血泊里。而楚峪不敢置信地拽着那人的衣领,把他粗暴地拎了起来。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忘了,你一辈子都对不起我!!!」 「我用这条命还你。你想杀我,那就杀。」 王明霁低低地笑着,他浑身浴血,却不屑于看眼前的疯子,只不羁地望着远处飘红的警笛,轻喘着斩断了所有的师徒情分。 第184页 「连同三年前的份。楚峪,你也该付出代价了。」 === 挂了电话,凌屿才难掩痛苦地蜷起身来。 这些天,傅堇的小动作他全然知晓,却假装一无所知,配合她一次次喝下药水,就等幕后黑手放松警惕,他便可借力打力。 他是三年前楚峪罪行留下的唯一证据,他的身体里有hty-76烙下的印记。那些本已渐渐平息的后遗症被再次激发,显出『过量服用非法精神类药物』的躯体化表徵来。楚峪以为这会将他打入万劫不復,可他却反要利用这点送楚峪吃牢饭。 闹吧。 闹得越大越好。 摄影灯下,摄像机前,所有的罪行,都会被曝光。 两年前的枪击案,楚峪找了人顶罪,自己则完美隐身,逃脱法网。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楚峪这个畜生有机会逃离法律的制裁。 凌屿踹了被子,把药剂瓶堆在枕头边,整个人干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他不在乎现场被拍得再难看一点,反正他越狼狈,真相来时,楚峪就会被骂得更惨。而他只是疼一晚上、再被拍点丑照罢了,根本无所谓,可以称得上是用小灾办大事。 对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在乎名声、流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凌屿浑浑噩噩地想。 啊,原来是,被陆知齐爱过以后。 因为被切切实实地爱过,所以才知道,那些虚无缥缈的追求一点都不值得留恋。 ...陆知齐真的爱过他么? 凌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知齐从来都没说过那个字。 「啧...我好像又自作多情了...呃嘶...」 身体倏地涌上难以抑制的疼痛,他不得不用力地抱紧了床上那张柔软的被子,假装被人温柔地抱着。 房间的门锁被人粗暴地刷开。 「...真慢啊。」 凌屿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他配合地转了个身,耳边却没有快门声和议论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凉而颤的手掌。 有人正抚着他的侧脸,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 ...好熟悉的感觉。 「跟我走。」 来人简单直接地拉起他的手臂,被子因此掉落在地,被那双皮鞋踩出了印记。凌屿被扶在肩上,跌跌撞撞地随那人离开,他们走得太急,耳畔的风拂过,如同某年难忘的盛夏夜。 陆知齐没有带凌屿离开酒店,他只是换了一套普通的小客房,让走不动的凌屿暂且远离危险。 他侧坐在床边,拿出了一瓶刚註册通过的新药,底部是newlife的商标。他扶起凌屿被汗打湿的后颈,捏了一粒,用力塞进了凌屿紧抿着的唇间。 「我不知道你喝的到底是什么。总之,先吃一粒,之后,我会送你去医院做检查。」 「……」 凌屿不说话,只呆呆地望着眼前天降一般的男人,甚至在怀疑这是不是又是自己发病产生的幻觉。陆知齐担心得快要疯了,他抚着凌屿的侧脸,轻拍着唤他的名字。 「凌屿,听得到我说话吗?还认得我吗?!」 「...陆知齐?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回答我!」凌屿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毫无力气,眼神却灼烫,「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苏蕊那边呢?」 「『苏蕊那边』?」陆知齐敏锐地捕捉到了凌屿话里的漏洞,「你怎么会知道公司那边出事了?」 「...不重要。」凌屿扭过头,「你赶紧去陪她。我知道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这边我自己可以处理。」 「『不重要』?『你自己可以处理』?」 陆知齐一声声地重复着凌屿的话,模煳的推论已然成型。他不敢置信地低喝着质问:「你知道这是一场局?你难道是故意中招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说了,你别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 「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什么身份来管我?!长辈?朋友?上司?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你不觉得我可悲吗?」 凌屿凭藉仅剩的意志力压倒了陆知齐。他俯身的瞬间,一直藏在内衬胸前的银链掉了下来,长久而隐秘的欲望终于重现天光。那上面挂着一颗被精雕细琢过的铂金袖扣,是他私自占有的,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回忆。 凌屿眼尾慢慢染上红,睫毛上沾了经年忍耐的泪。 「你说过你没有给过我希望,可你现在在干什么?玩我很有意思吗?」 「……」 专属于陆知齐的沉默。 凌屿这次却再也不想被他敷衍过去。他勐地甩开了对方的手,跌跌撞撞地下床,自顾自地要离开,却被陆知齐用力抓住。 「你现在这样,还去哪?!」 「去找记者。他们还没拍到我神志不清的样子,肯定很遗憾。」 「你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有什么事,是非要以出卖自己来换取的?我明明教过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拿自己开玩笑!」 「你是教过我很多,可连自己都记不住,你还指望着我把你的每句话都刻在心里?怎么,你难不成是觉得我这样,给观星门面抹黑了?好啊。没问题。明天我就和观星解约,违约金我来拿!我赔得起!!」 凌屿持续性发疯,且不打算清醒。他又一次甩开了那人的搀扶,就在握住门把手时,陆知齐略带颤抖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第185页 「就一次。」 「……」 「就这么一次。凌屿,我放下了一切,我来找你了。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 凌屿用力拧着门把手,胸口快要被这痛苦撑爆。他忍得太艰难,乃至濒临窒息。于是他急喘着、恶狠狠地丢下了一句咬牙切齿的话。 「...陆知齐,你真可恨。」 他大步回身,手臂环住了陆知齐的腰,不顾一切地吻住了那双微凉轻颤的唇。湿润的吻,混着苦涩,有泪从眼眶中溢出,不知道是谁的。 他们痴缠在一处,檯灯忽明忽灭,微弱的光照亮了床铺上的褶皱,留下不可见人的印记。 只有这么一次,陆知齐义无反顾地奔向理智的崩溃;只有这么一次,他希望溺死在罪孽感里,沉沦不醒。 第124章 下一个五年计划 有线人举报观星旗下艺人服用被禁止使用的镇定类药物,不少人也亲眼看见了当事人在后台晕倒被人送走。虽未实际拍到凌屿后续的精神状态,再加上姜如心第一时间便做了公关,流言终究没有实锤。 消息不胫而走,在现场拍摄的两家粉丝几乎要真刀实枪地掐起来,在被节目组工作人员劝解后终于被强制分开,变作网上整整一夜排山倒海的对骂。 当楚峪的粉丝坚决维护偶像的尊严时,他们便收到了一条堪称晴天霹雳的信息。 ——警察以绑架为名,上门搜查,『顺便』找到了许多关于楚峪非法洗钱、非法交易,以及私藏起来的hty-76样品。迎接楚峪的,是一副冰冷的镣铐。警灯红蓝闪烁,一幢私人公寓已经被警戒线封锁。 楚峪走向那辆早该坐上的警车,在最后一刻,他抬头,远远地,与救护车担架上的王明霁相对而视。他没有想过,那个发誓要永远保护他的人,也会背叛。 偏在此时,有人内部举报newlife非法生产管制类镇定剂药物。 相关部门十分重视,立刻派人前往调查。在苏蕊相当镇定的指挥下,newlife立刻停止药品生产,配合地服从检查,主动上交了他们搜集的证据线索。 陆知齐赶了最早的飞机,陪苏蕊一同去做了笔录。事件牵扯得很广,从这次的非法药品制造与销售,到两年前的那起无名枪击案,再到三年前的车祸案,甚至波及到了将近十年前的女艺人被教唆自杀坠楼案。 桩桩件件,与楚峪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许多证据也指向了更深层的幕后黑手——盛世医药。 虽然案件还未彻底查清,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身经百战的警官也一改昨夜的严厉做派,和颜悦色地送两人出门。 「两位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后续的调查...」 「我们一定配合。」苏蕊虽然疲惫,但笑容依旧甜美大方,「警官也辛苦了,我们先走了。」 陆知齐微笑颔首,也表示了感谢后,两人走回车里。 他们并肩而坐,车内气氛却异常低沉。 苏蕊敛起了笑容,低头轻抚着淡粉色指甲,随口问:「凌屿怎么样?」 「送他去了医院。已经没事了。」 「你们昨晚在一起?」 「抱歉。」 陆知齐声音低沉喑哑。苏蕊终于抬头,素手勾着陆知齐的衬衫衣领,果然在他肩背处看见了数道咬痕,深深浅浅,那些淤青过了一夜甚至还顽强地印在皮肤上。 她冷淡地说。 「你好像忘了,你是公司的共同责任人。面对公司的危机,你该第一时间赶回来。这是你的责任。你知道昨晚有多危险吗?一人重伤,十人轻伤,生产线全部关停,货品库被人烧了一小半,数据备份一夜间都没了。而你呢?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你怎么对得起我?!」 陆知齐垂了眼睫。他从来都是从容的,只有此刻,他失了坦荡,不敢面对面前的伙伴。 「我很抱歉。」 只来得及说出四个字,便被苏蕊冷冷打断。她愤怒地掐着自己的手背,尽力维持着体面,却难掩颤抖。 「这就是你的合约精神,这就是你的责任感...我,对你很失望。」 「昨晚的事,是我失职。我会尽力弥补。很抱歉。还有...我们的订婚仪式,恐怕真的要取消了。我没办法再这样继续,对不起,苏蕊。」 此刻,更多的愧疚也无法弥补他缺席的事实。陆知齐知道道歉无用,却也只能一遍遍地说着苍白的话语。 「好啊,反正我已经跟顾二解了婚约,我当然没意见。只不过,订婚典礼是爷爷在筹划的。这话,你留着跟他说去吧。你最好再努力、再诚恳一点,否则,爷爷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观星的。」 在气头上的苏蕊勐地推开车门,独自一人快步离开。她跑得太急,砖地缝隙卡住了高跟鞋细跟,她一个踉跄,背包高甩,包包的锐角正好砸在某个男人的头上。 「不是故意的。」 苏蕊强忍哽咽道歉,想笑一笑,却哭了出来。 「苏总,被打的人是我。该哭的,也该是我才对啊。」 一包面巾纸递了过去,苏蕊接过,轻轻按在眼睛周围。潮湿的泪水被吸走,眼前还是有些模煳。她囔着鼻子问是谁。 「顾胥泽。研发科三号实验室的研究员。苏总不记得我了?」顾胥泽笑,「入职半年的庆功会上,您还说要帮我升职加薪,结果之后怎么没信儿了?」 第186页 「哦,哦对...等我回去看看你的绩效,你先别急。」苏蕊强打精神,「对了,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吧,你怎么不在实验室?」 「你说呢?」顾胥泽稍微靠近,扬了扬吊着绷带的手臂,「昨晚为了扣下那个吃里扒外的项目经理,我被他打得骨裂。你亲口准我的假了,忘了?」 「哦对,对不起啦。」 苏蕊这下更愧疚了。 她终于认真仔细地看了看面前的男人。朴素的白色t恤,修长笔直的牛仔裤,偏邻家的打扮,笑起来很阳光帅气。五官有些熟悉,苏蕊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不对,已经入职半年了,怎么可能不熟悉。 「那,我送你回去吧。」 苏蕊转身要过马路,却差点被一辆闯红灯的飞车撞倒。顾胥泽眼疾手快地捞她入怀,苏蕊没站稳,跌在他的怀里。本来足以发展成一次浪漫的邂逅,结果因为苏蕊相当自力更生地挣扎着站稳,动作太大而导致顾胥泽的手臂差点二次报废;又因为弄疼了顾胥泽,苏蕊连忙退了半步,高跟鞋细跟又正好踩中了顾胥泽的脚背。 顾胥泽被三连暴击,边蹲着揉脚边小声喘息:「苏总,您是跟浪漫犯沖吗?我看您和陆董相处挺融洽的,听说都要订婚了呢。」 「不许在公司内部瞎传小道消息。怎么听风就是雨的?」苏蕊搀着他的手臂,扶着他过红绿灯,在车流喧闹声中,极小声地哼了一句,「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是在车里吵架的事?」 「你偷听?」 苏蕊略皱眉,表示相当不满。 顾胥泽微微俯身,相当绅士地鞠了个躬:「不小心路过,真是不小心听了那么一耳朵。不过苏总,你确实对陆董有点苛刻了。昨晚他虽然人没到,该操的心一点都没少。事情能顺利平息,也多亏了他的调度和支援。」 「别替他说好话,我现在正在生气。」 火山即将二次喷发,顾胥泽立刻闭麦,转了话题:「没事,如果陆董不行,还有我呢。」 「你?」苏蕊没明白,困惑地眨眨眼,「你什么?」 「...算了没什么。」顾胥泽轻嘆,「还是回公司吧,我还有实验数据没处理完,今晚怕是又要加班了。」 「正好,我也要回公司,一起吧。」 苏蕊提到工作又不伤心了。她扬了扬车钥匙,粲然一笑:「好吧,作为补偿,你今晚的夜宵我包了。喜欢吃什么?」 顾胥泽看她,眼神带笑。 「你喜欢的,我都想尝尝。」 「好奇心很旺盛嘛。上车吧,顾...顾...」 「顾胥泽。」 「抱歉,下次一定记住。」 苏蕊略带歉意地微笑,带着他向停车场走。顾胥泽距离她两三步的距离,在三四个未接来电后,终于接起了电话。他捂着话筒压低声音说。 「干嘛?催命啊?」 「二叔叔,你受伤了?!」 「二弟,你要不要紧!!」 「胥泽,快回家让妈看看伤...」 「都别吵了,听不见了!」 在一声苍老的低喝下,那边勉强安静了下来。 「伤怎么样了?」 「奶奶,我没事,骨裂而已,不是大事。」 「没事就给我滚回来帮你大哥管理公司!」老妇人暴风低喝,「婚都被退了,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还有心思在外面浪!」 「公司有大哥足够了。我有更重要的事业。」 「...什么?」 「。」 「...哈?」 「我需要首先定个三年计划,从底层技术员做起;未来五年目标是经营合伙人。我的未婚妻是个事业狂,需要充分满足她的事业需求逻辑后,才能打通她的情感需求。五年内勿扰。哦对,大哥,帮我开个国外期刊订阅号吧,这样方便我查资料。」 「……」 「……」 「……」 那边三个人像是被雷到了,满头黑线,没有人接话。 顾胥泽:「你们没什么想问的?」 顾妈妈:「问...问什么?」 顾胥泽:「不问问我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顾奶奶:「你应该先问问我有没有被你气死。」 顾胥泽:「奶奶你还活着,正好,我趁机问问,我能改个名字么?」 顾家大哥:「...阿泽,别作死。」 顾胥泽:「这个名字太难记了。我想改成顾一一。你看行吗?」 电话被摔断了。 顾胥泽赶紧拿远,揉了揉被刺激到的耳膜。 稍后有简讯发来。 是顾家的幼孙。 『二叔叔,太奶奶说,让你改成『顾二二』,然后滚出顾家。爸爸问你,什么时候能把你二婶婶带回家吃饭。』 顾胥泽看着远处的红色轿车,稍微嘆口气。 『下一个五年计划吧。』 第125章 属狗的吗?! 凌屿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病房里空无一人,清晨的光穿透玻璃打在他脸上。凌屿用手背挡了光,稍微揉了揉浑噩的脑袋,撑着身体坐起来,靠在床头软枕上,用扎着吊针的手拿起了手机。 刚开机,就有不计其数的未接来电和简讯涌了进来。 凌屿一键清除所有提醒,先捡王明霁发来的信息看。毕竟,他辛苦做这一场局,如果没能成功地把楚峪套进去,这苦他可就白受了。 第187页 『成了。你好好养身体,改天去看你。』 一条简简单单的信息,让凌屿吊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他脱力似的,身体滑进被子里,像一尾不留手的鱼,解脱似的长嘆。 「...终于。」 「什么终于?」 喃喃自语恰好被人听见了。 下一秒,病房门开了,是熟悉的高跟鞋声音。凌屿知道要大难临头,也不挣扎,把被子一掀,双手摊开,躺成了任人宰割的『大』字,松弛感绝佳:「骂吧,我听着,绝对不回嘴。」 姜如心把盒饭放在了床头,拆了方便筷子,塞到凌屿的手心里,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吃饭。」 「真不骂我?」 「……」 「那我可吃了啊。」 病发的虚弱劲儿过了,凌屿便像没事人似的。他自顾自地拔了针头,盘坐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扒饭。 姜如心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另把一台手提电脑打开,放在凌屿的腿上,食指一敲,视频响起,整个病房都迴荡着公众号小视频的『小道消息』。 两年前已经经歷过了一次大规模的舆论战,凌屿早已习惯了流言蜚语,甚至还觉得这视频挺有趣,津津有味地边看边吃,甚至在高潮处笑出了声。他指着弹幕,给姜如心看。 「你看这条——『细腻的演技是药物催生的丑陋欲望。在如今朽木遍地的娱乐圈,凌屿也只能算是个真菌蘑菇,烂中烂,但勉强能下饭。』姜总监,你不觉得...」 『有意思』三个字还没说完,姜如心勐地一掌,把水果刀拍上了床头柜。水杯『咣当』摇晃,像是十级地震。 训话虽迟但到。凌屿选择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诚挚地表示:「我错了。」 在外面掀翻了天的疯狗,此刻正努力装乖巧,摆出一副努力反省的模样。不过,歷经凌家两兄弟、称得上是身经百战的姜如心早就不会被这长尾巴的小狼崽子骗住。 「我没觉得你知错了。你早知道傅堇心怀不轨,你还配合她?」 「她的小伎俩...」 「她的是小伎俩,那楚峪呢?!他那么危险的罪犯,你也敢正面跟他刚起来?!如果他给你喝的是毒药怎么办?!」 「不会。他们俩的对话我...」 「别跟我说那种无效且近似犯罪的留证手法!你学的专业,不是教你这么用的!」 「我...」 「别『我我我』的!遇到了事,不想着向我、向公司求助,反而瞒着所有人用那么危险的方式来处理?!不。你倒是找了一位长辈求助。可你怎么能从所有人中选出那个最不靠谱的人帮你?!」 眼看暴怒的姜如心是打定主意不允许自己再说一句完整的话了,凌屿适时地闭上了嘴,配合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真的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否则照着这种姜式轰炸强度,医院的白墙都能被她念掉一层皮。 「……」 姜如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连眼镜都起了薄薄一层雾。凌屿抬唇,单手摘掉了她的眼镜,用衬衫下摆擦了擦,又好心地替她戴了回去。 「姜总监,以后我绝对服从公司安排,如果下次...」 「你居然还在想下一次?」 姜如心横眉瞪他,见凌屿没回嘴、且表现态度良好,终于慢慢地歇了火。她把手里的苹果递了过去,凌屿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意味深长地看她:「这是王叔喜欢的富士...」 「……」 姜总监的眼刀又凝聚了起来,凌屿不再作死,安安稳稳地抱着苹果一口一口地咬着吃。 「一个比一个疯。」 姜如心深感疲惫。从凌家两兄弟身上,她明白了经纪人这行早发猝死率高的重要原因。 「你不用担心我。舆论就像海滩上的沙子,看热闹的观众总会被更新鲜的信息涨潮漫过去。我那点『捕风捉影』的传闻,第二天就会被楚峪犯罪的新闻盖过去。」 凌屿漫不经心地扒拉着吃剩下的骨头,仿佛透过那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在看楚峪的悽惨下场。 姜如心嘴唇嗫嚅着,凌屿以为她还要骂,无奈地笑笑,却意外地听得那人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话语:「...谢谢你。」 「什么?」 凌屿颇感意外。 「...没什么。陈年旧事而已。」姜如心敛起一闪而过的痛意,转身收拾起了饭盒,平静了些许,才告知他未来几周的通告情况,「...就是这些。听懂了吗?」 「这么多?!」 凌屿接过通告单,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发现自己不仅要参与谐音之章剩余的录制,还要抽空到处拍摄杂志和採访,姜如心简直恨不得把每个缝隙都塞满工作。 「多点好,免得你到处发疯。」姜如心面无表情地看他,「别忘了,你成功地把傅堇也送进去了,她的工作,当然也得你来背。好消息是,谐音之章第一期点击破亿,你又成功地帮助观星拉到了一笔大投资。现在,你可是娱乐一部的一哥。很多工作都是冲着vince来的,能者多劳,你就动起来吧。」 「……」 凌屿把通告单盖在脸上,假装自己已经去世。 「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赶通告的路上。另外,你葬礼的独家播放权,也归观星,我说不定会拉一群刚出道的孩子在你的棺椁上蹦迪,打打歌什么的。怎么样,还想死吗?」 姜如心原来也很擅长面无表情地说冷笑话,不知道是不是跟陆知齐相处久了的缘故。 第188页 凌屿无语地捏起通告单衣角,露了半个要死不活的眼神。 「算了。要死也得等合约期满再死。」 「你想通了就好。医生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去取车,门口等你。」 姜如心拎了单肩包要走,却被凌屿喊住。 「那个...」 「怎么了?」 「他没来过吗?」 「谁?」 凌屿望着空空荡荡的病房门口,犹豫地问。 「陆知齐。」 在得到了否认的回答后,凌屿只是『哦』了一声,低头拿着苹果咬了一口,倒是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姜如心怕凌屿又要发疯,转身警告他老老实实地养病,教育了十分钟,见那孩子表现良好,才将信将疑地作势要走。 刚拉开病房,却又不放心地问:「你真不会再发疯了吧?」 凌屿摆摆手。 他已经疯得够了。三年暗恋,三年痴心,三年的求而不得,昨晚一口一口都咬回来了。 他依稀记得舔到了血腥味,床单好像也碎了。 ...真不知道陆知齐最后是怎么下的床。 凌屿心不在焉地转着手机,想给他打电话,在电话簿上犹豫半天,可最终还是丢了手机。 毕竟那人也说过,他虽然纵了理智越界,但也只有那一回而已。 「真有意思。」凌屿自嘲笑笑,「总裁包养情人,小三春宵一夜?」 「什么包养?」 清冷低沉的嗓音响起。 凌屿勐地抬头,他日思夜想的男人正站在门口。那人换了一身西装,衬衫领口最上面一颗扣子没系好,领口锁骨隐隐约约地透着淤紫,越是穿得整齐,越引人遐思。 某罪魁祸首立刻从病床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把陆知齐拉到了自己怀里,半是抱怨半是欣喜地贴耳低语。 「原来绝情的陆董事长还记得我这么一号情人?」 「吃药把你脑子吃坏了是么?说的什么话。」 陆知齐淡淡地睨他一眼。咫尺近距,那人唇角细微处的血痂更明显了。凌屿捏着那人的下颌,忍不住用舌头轻轻舔舐伤口,舔着蹭着,就又把人箍在怀里吻。 陆知齐刚熨平的西装,又被搓揉成了破布。他半倒在病床上,柔软的被子被压出一个深坑,他嵌在里面,像是一道承装了珍馐的白盘子。 「...你属狗的吗?!」 陆知齐声音轻颤,冷白的皮肤也盈润着红。凌屿托着他的后颈,在唇上不轻不重地亲了一口。 「是啊。怎么样?」 「下来。」 显然是被折腾得狠了,陆知齐对这个姿势深恶痛绝。他偏了头去,无声地表达着拒绝。 凌屿也不敢玩得太过火,他俯身,用鼻子轻轻蹭了蹭陆知齐的侧颈,便听话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衣柜前脱下病号服,抬手时,发现皮肤上细碎的抓痕已经快好了,此刻不利用,怕是再没有借题发挥的机会了。他赤膊上身,从身后抱住了陆知齐,从镜子里,与他四目相对。 「陆叔叔,你把我弄坏了。你看你挠的。」 陆知齐对着镜子正领带,闻言,他手腕勐地用力,手背爬了两三道青筋,连领带结也打歪了:「什么?」 「不说了不说了。你的表情像是要把我拆了。」 知道眼前的人是真的恼了,凌屿赶紧敛起不着调的笑。他翻出了件衬衫,蒙头一套,对着镜子,偏头抓了抓自己的短髮,随口问:「公司那边损失怎么样?人擒住了吧?」 「嗯。」 「苏蕊那边呢?」 「……」 陆知齐显然不想多说。他整理好衣装,随意靠在窗台,瞥视着医院门口不同寻常的人流拥挤,淡淡道:「别问东问西的。快点整理,跟我一起下去。」 凌屿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摄像机和收音器。他表情也慢慢淡了下来,问:「你来,是以观星董事长的身份接艺人出院的?」 「否则呢?」 「这样也好。」凌屿挑唇,满不在乎地说,「总比隐秘情人的身份要拿得上檯面。」 陆知齐欲言又止,羞恼、无奈和隐忍交织着糅杂着一闪而过,最后,他只是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谱。 「跟我走。」 第126章 被泼硫酸 凌屿高调出院。安保加护,粉丝欢送,医院大门快要被一片片深蓝色横幅包围。 在各方翘首以盼中,凌屿穿着松垮的蓝白竖条纹衬衫,姗姗来迟。 「让大家担心了。我的身体已经恢復,现在可以重新进棚拍摄了。」 再谈起『谐音之章』,凌屿的脸上划过一丝落寞。面对着摄像机,他难掩遗憾地说:「我没想到楚峪前辈会这样...抱歉。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復一下心情。」 他默默地戴上了墨镜,心痛难抑的演技近乎完美 。 陆知齐上前,体面又从容地抚着凌屿的侧腰,将他从瞩目的中心位置替换下来。 「『青苹』负责人楚峪,对我司旗下艺人凌屿造成了身心伤害,影响恶劣。由医院协助,警方已经完成抽血取证。相关证据已经提交至公安机关,不日,他们将会对此事进行详尽调查。楚峪是『观星』的前艺人,所做一切与我司无关。另外,傅堇涉及协助犯罪,我司已与她终止合作。在此严正声明,艺人应当以法律为准绳规范自己的言行,若有违法犯罪行为,我司绝不姑息。」 第189页 他的语气铿锵,褪去了平常的周正温柔,显得气场凛冽强大。凌屿透过墨镜看着陆知齐的侧颜,嘴唇压不住的上弯。 姜如心瞥他一眼,在后面轻轻拧了他的手背。 「给我保持住受害者的表情。明明无辜受罪,反倒是笑得像个罪犯似的。」 「哦。」 凌屿借着摆弄墨镜的动作,揉了揉嘴角,衬衫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了手腕包扎的纱布,又引得现场粉丝一阵一阵的惊唿。 「天吶!你们看见小屿的手腕了吗?!那么厚的纱布!!楚峪可真不是人!!」 「是啊!vince哥哥的脸色,好苍白!!他一定很辛苦吧...我哭死了...」 见粉丝真情实感地流泪三千丈,凌屿难免有些心虚,他看向姜如心,小声问:「一个马上长好了的划痕而已。是不是包得有点夸张了?」 「你越弱势,越能引起同情。我没让你瘸着腿打石膏出院,你应该知足了。」 「……」 不愧是常年参与公关的大姐头,果然对操控舆论有自己的理解和体会。 凌屿身后暗暗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不过,在一片『心疼哥哥』的叫嚷中,不和谐音尖锐地骤然降临。 「『观星』就是个吃人血馒头的狗屁公司!!姓陆的,你说清楚!!是你嫁祸楚峪,因为他拒绝给你赚钱了,所以你要毁了他!你这个资本主义的走狗!!!」 一个双眼血红、衣衫褴褛的男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身高力壮、肌肉外露。他的手里拿着一大瓶清澈粘稠的液体,在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时,咬紧牙关,奋力一泼,对准人群中心的陆知齐扬了过去! 一股酸性刺激的味道弥散在空中,久居实验室的陆知齐立刻猜出那是什么。 「硫酸?!」 他一惊,下意识地推开身旁的人,可这也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酸雨的范围内。他抬起手臂,扭过侧脸想要避开,可恐怕为时已晚。 在袖口被腐蚀的前一秒,陆知齐蓦地感到腰间一紧,他不受控制地双脚微微腾空,被抱着绕了半圈,被压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砰』地一声,阴影罩落,一柄黑伞撑在上空,挡住了硫酸攻势。 「没事吧?伤到没有?!」 凌屿左手撑伞,右手抚着陆知齐的侧脸,正焦急地唤他回神。 「...是稀硫酸。还好。」 陆知齐的声音微哑,额前髮丝因为晃动而散落下几绺,表情一如往昔清冷淡然,只是看着稍显狼狈。在黑伞的遮掩下,凌屿替他理好碎发,用拇指抚了抚他褪色的嘴唇,无声地安慰着。 「有我在。」 身后的骚动还没有停息。 楚峪狂热的粉丝见一击没有泼中,不死心地将手里的玻璃瓶丢掷了出去。凌屿将伞塞进陆知齐的手里,自己则从伞的遮蔽下离开。 他拽下肩上的背包,潇洒地反转一圈,完美地阻断兇勐的投掷,一个、两个,玻璃碎屑撞击背包后落地,凌屿踩着碎片,信步走到那个疯狂的粉丝面前。 「凌屿,你也不是什么好...」 污言秽语还没能说完,凌屿忽然勐地出拳,正中那人的腹部。 「啊!!!」 那一击又准又狠,指节坚硬,甚至还在击中的瞬间不怀好意地转了一圈,那人疼得脸色惨白,险些以为内脏被拧碎了。 他不得不双膝颤抖着跪倒,艰难地抬头,对上了一双冷漠狠戾的眼。 「你果然...是装的...」 「装无辜么。楚峪会,我当然也会。至于你...」凌屿贴近,嘲讽一声,「不明真相的小丑罢了。我只觉得你可悲。」 「啊啊啊啊啊!!!」 那人本已被保镖控制住了身体,却恼羞成怒蓦地生出一股蛮力,朝着凌屿扑了过去。 「凌屿!!」 「凌屿哥哥!!!」 退得远远的粉丝目睹这一幕,惊唿声如同海浪拍岸而来。可凌屿根本没把这困兽挣扎放在眼里,他扭住了那人的手,本可以轻轻松松将犯人制服,可不知为何,面前那张扭曲的脸忽得染上灰白,如同掉了漆的马赛克,一点点地模煳成一片汪洋。头剧烈地疼了起来,紧接着,双耳刺过一阵尖锐的嗡鸣声,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被浸在了深海里,只剩压抑着的支离语句。 忽如其来的听力丧失让他微愣,动作也因此偏了角度,那个犯人用骯脏的指甲狠狠挠破了他的手肘,几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瞬间便染红了一片。 尖叫声更甚,仿佛要把天掀翻。 犯人被重新制服、粉丝也如潮水般重新涌了回来,将他簇拥在中心。明明身处嘈杂中,声音却越来越远。凌屿有些茫然地看向左右,那些人嘴型高张,发出的声音却细如蚊蝇。 直到人群被拨开,他的手腕被熟悉的掌纹裹住。 他抬头,看见了站在他半步之遥的陆知齐。那人似乎也在喊着他的名字,一声,两声,声音逐渐清晰,伴随着越来越强的人群背景音,一齐撞入耳畔。 「凌屿!!」 凌屿慢慢地弯了眼睛,朝他晃了晃手臂。 「啊,我没事。只不过我可能要重新回去包扎一下了。」 姜如心立刻取出一块干净的布,裹在伤口上,抚着他的背,将他重新带回医院,边走边低声说:「虽然说好要维持住受害者形象,但也没必要生生受这么重的伤。代价太大了。」 第190页 「是吗?做得有点过了啊。我以为这样受了伤的话,舆论会更好控制。下次我会注意的。」 凌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陆知齐没有说话,只是搀扶着凌屿的动作更小心了些。即使隔着一层薄薄的袖口布料,凌屿还是感受到了那人指尖隐隐约约压着的颤。 明明被泼硫酸都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只是一个小抓伤,却引得对方失了平常的稳重冷静。 凌屿不由得揶揄两句。 「你怕什么?抓的是手臂又不是脸,没毁容。你是怕观星丢了一个吸金兽,还是怕你丢了一个暖床的情人?」 「...我是怕你脑子彻底坏了,出去危害社会。」 「呵。」凌屿抬唇轻笑,附耳低语,「我今天觉得你的声音特别好听,你能不能多跟我说两句?」 凌屿的伤口被陆知齐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引得一阵轻微刺痛。 「嘶...干嘛?」 「不想听你说疯话。快进去处理伤口。」 凌屿长长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朝着急诊处置室走。行至半途,陆知齐忽然喊住了他。 「嗯?」 凌屿回眸,略带疑问。 「包扎好以后,来停车场找我。我送你回去。」 一句半遮掩却完全藏不住的关心。 明明那人看起来那么淡然清冷,如山顶不化的冰,但眼底盈盈渡着光,仿佛冰雪融化似的暖人心。 凌屿难掩愉悦,嘴角都压不住了。他疾步快走,把陆知齐拉进了消防通道的楼梯口。他左手掐着陆知齐的下颌,把他抵在墙上辗转着亲。 一朝开了荤,他根本停不下来,像是狗嘬骨头,要把汤混着肉一同咬碎了吞下去。 「胡闹...唔...现在是做这个的...嗯...时候吗?」 「我本来就是个喜欢胡闹的疯子啊,你三年前就应该知道了。是不是,陆叔叔?」 凌屿仗着陆知齐纵容,又由外而内的吻了一遍。通道里昏暗没有光亮,正适合偷情,凌屿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 直到陆知齐软倒在他怀里,凌屿才依依不捨地放开。 他单手顺着陆知齐的背嵴下滑,一下一下,如同安抚猫儿似的:「别再招惹我了。我真的忍不住。你也不想看我变成随时随地发情的野狗对吧?」 「……」 「哎,我知道错了,别掐我肚子,痒...」 「……」 「哦不,不是,我的意思是疼...很疼,请陆董手下留情。」 「……」 一片昏暗里,陆知齐的喘息越发激烈,像是被气得无言以对。 浪够了的凌屿扭身坐在楼梯中阶,拉着陆知齐的手把他抱在怀里。后者没好气地甩开了他的触碰,而某身强力壮的青年反倒倒打一耙,半是撒娇地抱怨着。 「别推别推。我可是受了伤的病人。手臂有点疼,嘶...」 「……」 「呵。」 轻松拿捏住陆知齐心软的死穴,凌屿得逞地笑了。他把脸埋进那人的胸腹,上下左右地蹭,又过了很久,才轻声出言。 「陆知齐,我...有件事想问你。」 「……」 「hty-76的神经损伤,可能会导致人失聪失明吗?」 「它的致病机理很复杂,有毒的高浓度代谢产物可能会导致脑神经二次损伤,进而造成听力和视力的减弱甚至丧失。」 陆知齐隐约听出了凌屿话里的犹豫。他单手抚着凌屿的侧脸,把那只只顾着埋头撒娇的人形大狗拉了起来。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怎么可能。」凌屿抬眉,「我是在想着,能不能让医生给我开个假诊断书,让我逃过姜总监的夺命连环通告单。我现在有这现成的藉口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是在我面前公然讨论翘班?」 「不行吗?我虽然是你的下属,但也是你的小情人。陆董不能给我开开后门吗?」 凌屿理直气壮的,陆知齐直接冷着脸指了指门口。 「...现在,起来,去处置室包扎!」 第127章 财务危机 凌屿引起的舆论地震着实不小。 公关组花了心思才摆平论坛上的留言,法律顾问团则被关在会议室里一整天,讨论楚峪、傅堇还有其他涉事人员的处置,以及在这件事上『观星』将以何种态度呈现给大众。 这次的案件黑暗、骇人听闻,『观星』作为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自然收穫了无数同情与关注;连带着前一阵子『观星压榨艺人、吃人血馒头』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舆论风向本该逐渐托起摇摇欲坠的观星企业,vince加入后带来的几笔注资也该足以让观星起死回生,但不知为何,资金流却诡异地停滞,而本该建立的观星医药部也被无限期推后。 仿佛无形中有只大手,隐秘地攥住了观星的主动脉,让它即将缺血停摆。不知情的职员还在为观星的起死回生而欢唿雀跃,只有少数接触到核心的高层管理者,才明白此刻观星半步深渊的处境。 「董事长,您都两天没休息了。」 秘书轻声唿唤着陆知齐。她端着咖啡站在一旁,眼中的忧虑只增不减。 「让财务总监来找我。」忙碌的陆知齐从文件中抬头,接过咖啡,稍微抿了一口,笑了笑,「谢谢,味道不错。」 「...是。」 秘书又担忧又赞嘆。 第191页 担忧的是观星风雨飘摇的前景,赞嘆的是陆董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微笑的强大心理状态。 不过陆知齐无暇顾及他人的眼光与赞美。此刻,有更重要的事亟待解决。 被切断的注资、被干预的生意、无法推进的医药合作——是阜理千方隐晦而坚决地表示了他们不满的态度。苏蕊与顾家的婚约作废,他却在此刻提出取消订婚。这种伤害苏蕊名誉的事,苏千禾绝不会坐视不理。 陆知齐很清楚,这件事完全是他的过错。是他的选择,导致了观星又一次的停摆低谷。 如今的奔忙与辛劳,他并没有怨言。那一夜,他选择了凌屿;现在,他只是为了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而已。 陆知齐又在办公室熬了一天一夜,与管理层拟定了几个可行的方案,在太阳又升起时,办公室门被敲响。 「给我吧。」 陆知齐没抬头,熟练地单手擎在空中,想要接过秘书递来的咖啡,却不期然握上了一只略显粗粝的大手。 他诧异地抬眼,对方正摘下墨镜,单手撑在满是资料的工作檯,挑了嘴角笑:「我来接陆董下班。」 陆知齐不动声色地用手肘掩饰住桌上的文件,问他:「你怎么过来了?今天没安排?」 「我以为你完全掌握了我的行程,结果根本不关心我吗。」 凌屿大唿委屈,对方则轻笑一声,推拒三连。 「很忙,没空,别贫嘴。出去把门带上。」 「无情的资本家。」 凌屿早知如此。他反手拿起百叶窗的遥控器,将那些好奇的目光牢牢关在窗外。而他则自来熟地绕到陆知齐身旁,单手抬起那人的下颌,弯腰贴近,左右看了看,用指腹抹掉那人眼下的乌青,心疼地吹了吹。 「熬了几天了?有什么事比身体还要紧?」 「最近比较忙。」 「是因为我帮公司拉的几笔投资?这点小钱就把我们陆董忙成这样了?」 凌屿摇着尾巴,炫耀着求表扬。陆知齐失笑,好整以暇地靠在座椅上,一副资本主义嘴脸。 「我倒是还嫌不够。vince先生还得再多努力。」 「我不需要努力,我每天都在等待上司潜规则我。我洗干净,上床,连姿势都摆好了。可惜,连续三天了,我都没堵到人。家里冷,我更空虚,没办法,我只好换个地方求关注。」 骚话随口就来,真不知道凌屿在国外到底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知齐用目光上下打量着那个穿戴整齐、精神焕发的男人,单手摘下眼镜,边擦边随口说:「看来你还是太闲了。我会跟姜总监说一声,让她多给你排点日程,免得...」 「别,饶了我。」 凌屿刚想说什么,手机却响起。凌屿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厌烦地按灭,然后环着陆知齐的肩,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把今天的行程翘了,是想跟你出去逛逛。你能不能把工作放一放,让我陪陪你?」 「...翘了?」 陆知齐想起帐上难看的数据,神色微微一紧,本能地计算起因为凌屿任性违约而需要观星来承担的违约金。 凌屿亲昵地拉起陆知齐的手,努力说服着工作狂跟他一起翘班:「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租了一辆敞篷越野,今晚有流星雨,我带你去看...」 话还没说到一半,凌屿却敏锐地发现了陆知齐不太对劲的脸色。 「...你怎么了?」 「……」 「不是真的被吓到了吧?」凌屿好笑地俯身吻了吻那人冰凉的嘴唇,「说是翘班,也只是开个玩笑。我工作做完了,跟姜总监请过假了,她也同意了。」 「...是这样。是我反应过度了。」 陆知齐面色稍霁,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凌屿把对方的手托在掌心,另一只手又轻又柔地抚摸着那人手腕压出的红痕,像是在撸一只白猫的皮毛。 「我看你是太累了,只想着赚钱可不行。熬在办公室里三天,聪明的脑袋也会变傻。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简单吃一顿饭就好。公司楼下有一家...」 「不行,别想着敷衍过去。我们刚遇见那年,我不知道你的生日;第二年,刚好遇上枪击案;第三年,我不在你身边。现在我回来了,当然要好好帮你庆生。难不成,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还要跟别人一起过?!」 凌屿细数着他们的曾经,期冀着今夜的相聚,语气末了,甚至带了醋味。 陆知齐忍俊不禁,亦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揉了揉额角,努力驱赶疲累,强打精神查看自己的日程表,几番操作,终于在夜晚挤出了两个小时的空档。 「好,我今晚会回家吃饭,之后,可以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给你做大餐,海陆空大杂烩,甜品红酒都有。」 凌屿反坐在办公桌上,单手撑着椅背,把陆知齐圈在怀里俯身一吻,在唇齿相依处,依依不捨地反覆确认着:「你会早点回来的,对吗?」 「我尽量。」 陆知齐从不是随意许诺的人,他口中总是辗转着模稜两可的退路。按理说,凌屿早已习惯,也不至于太过失望,可今天的青年仿佛格外执拗,非要一五一十地问个明白。 「不许跟别人跑。就今晚,你是我的。」 他的眼神黝黑清亮,带着渴盼与单纯,陆知齐心口一软,伸手揉了揉那孩子的头顶。 第192页 「哪儿学的霸道。」 「别让你的『小情人』等太久。」 凌屿又含住了陆知齐的唇,又轻又长的一吻,极有技巧地勾住了陆知齐的气息,却在意乱情迷前半步,坏心眼地收回了舌尖。 「剩下的,晚上来找我要。」 陆知齐被吻得耳根低红,面颊飞热,扭脸望着窗外天空许久,才慢慢压住心口的燥热。 那小狼崽子真的长大不少,都会玩欲擒故纵了。 光是想想,险些后腰又要打颤。陆知齐径直把剩下的半杯凉咖啡喝干,苦味很好地压住了欲望的甜腻,又唤起了现实的满地狼藉。 陆知齐揉了揉太阳穴,轻嘆口气。 「...真是一笔烂帐。」 ==== 苏千禾确实发怒了。 一方面是心疼苏蕊遇人不淑,另一方面是觉得堂堂苏家被区区一个小辈扫了面子。当埋头工作的苏蕊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苏千禾已经开始全面围剿观星传媒了。 「爷爷!我不是解释过了吗?newlife的危机,不是知齐哥的错;准备取消订婚的事,也是我和他商议后的决定。你干嘛迁怒他?!」 「我不迁怒他,难道还能责骂你?骂你,跟打我自己的脸,有什么区别?」 苏千禾瞥了孙女一眼,冷哼一声。 苏蕊又气又无奈。在她漫长的前半生,她已经尝试过无数次说服这个顽固的老头子,可每一次,均以失败告终。 「...爷爷,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我的成功和失败,都是我自己的事。它没必要牵扯到苏家的金字招牌,也没必要跟你的人格名誉挂钩。」 「所以,你才非要去国外去念书?才非要跟几个不靠谱的人一起创业?就是为了摆脱我?」 一个家族的大家长手握权威多年,自认为可以庇荫一切;而一个雏鸟学飞的壮举,在他眼里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顶撞。 这样的对话,也似乎经歷过无数遍了。 吵架,不欢而散,再次吵架。循环往復,永无止境。 眼看着两人又要再一次被循环吞噬,苏蕊却忽得愣住了。她的视线落在桌边一个老旧褪色的手枕,角落里的小蝴蝶结已经裂丝,却依旧摇摇晃晃地扎根在那里。 那是爷爷送她的第一个诊脉手枕,为了把它打扮得可爱,衬得上苏家漂亮的小孙女,苏千禾亲手替她缝上了那枚蝴蝶结。 爱被时光晒得褪了色,可依旧古板地守护着回家的路。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摆脱您。我只是...想活出自己。newlife,是我和知齐哥的心血,我想看着它长大,就像...您看着我长大一样。」 苏蕊微垂了眼睛,泪水盈满眼眶,而后,一滴、一滴地落下,沾湿了裙子。 苏千禾好久没见过苏蕊流眼泪,那仿佛只存在记忆里、属于孩子的任性与撒野。苏蕊长得太快,反抗与成长来得猝不及防,仿佛雏鸟从他的羽翼下毅然决然地逃了出去,这让他恼火、失落,又仿佛被背叛、被丢下。 可终究...这是他最爱的孩子啊。 老人愣住,嘴唇嗫嚅着,最终还是长长地嘆了口气。 他拄着手杖,慢慢地回屋,丢下了一句服软的话:「今晚,让那个陆家的小子来一趟吧。」 第128章 爽约 屋内瀰漫着醉人的红酒味,甜中带辣,闻着便让人动情。 烛台安静地挑起三支白蜡烛,烛影摇曳,映出桌前的人影。凌屿俯身摆着餐具,又用餐巾纸将它擦得一尘不染。 他期待着弥补两年前那次错过的告白仪式。 与两年前的一无所有不同,这次,他成功帮陆知齐拉到了那笔至关重要的投资,解了观星的燃眉之急;又把楚峪那个畜生送进了监狱,也算是间接替陆家姐姐报了仇。 这样的话,陆知齐的心会不会偏向他多一些呢? 凌屿等不及,干脆拿出手机,准备给那个工作狂打电话,却收到了其他人的最后通牒。 那通电话反反覆覆,像是下定主意要打破凌屿营造的旖旎氛围。 见无法逃避,凌屿也只好接起。 「林医生。」 「连续两天给您打电话,您都不接。很抱歉打扰您的工作,但我们还是想问一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入院?」 对方显得有些焦急,而反观凌屿却是满不在乎。 「下个月吧。不急。」 「...以您目前的身体状况,我们还是建议尽早入院诊察治疗。」 林医生很委婉地表达了担忧。凌屿左耳夹着手机,右手闲闲地拨弄琴弦,半挑了唇,无所谓地说:「听力还剩一大半,我觉得再撑个一年半载没什么问题。」 「恶化速度不一定呈线性。或许您这辈子都不会完全丧失听力,但又可能明天就会完全听不到。再加上您工作的特殊性质,昼夜颠倒的作息,这些不利因素可能都会加重您的病情。从以前那些hty-76神经中毒的病例分析来看,您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如果可以,还是请您尽快入院治疗。」 医生的话中肯且严厉,凌屿揉了揉额角,不得不暂时妥协:「我知道了。等我安排好工作,我会去的。」 搁下电话,耳畔又响起一阵尖锐的嗡鸣声。 凌屿用掌根狠狠抵住眉峰,双眼紧闭,忍过一阵剧烈的疼痛,肌肉才脱力般松懈下来。 「...这种小概率事件,怎么老是发生在我身上。」 第193页 凌屿哑着嗓子抱怨了一句。 神经抽疼得厉害,起了一身凉汗,后背黏腻腻的;两年来习惯性的疼痛,在最近两天愈发强烈,已经到了吞了药也觉得难捱的地步。医生的告诫总是没错的,拒绝接受的只有绝望的病人而已。凌屿不得不接受,自己病情逐渐恶化的事实。 「...你啊。再不回来,我恐怕就又得走了。」 凌屿望着手机,无奈地抱怨一句。急于摆脱这种虚弱的感觉,他进厕所沖了个澡,擦着湿发出来时,被家里极淡的香味裹住。温馨感迎面撞上,凌屿仿佛拥人入怀。他手指用力扭着毛巾,心窝又烫又痒,对陆知齐的渴望已经顶上了巅峰。 那些在大洋彼岸忍受孤独的日子已经过去。此时此刻,他就站在陆知齐的卧室里,守着他们的家。 所以,为什么还要等? 凌屿挑了唇,眉眼飞扬。他丢下了手里的湿毛巾,蹬上运动鞋,拎了车钥匙,便任由自己飞驰在夜色里——要见到他,现在就要。 轮胎疯狂地吻着地面,几乎都要蹭出火花。狂风吹乱他的额发,露出一双锋利有神的眼,直直地望着咫尺的观星大楼。 一个潇洒过弯,摩托车准确停进了楼下的车位,凌屿潇洒摘下头盔,正巧在大门口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男人。 「陆...」 他高兴地挥舞手臂,远远地要朝他奔去,刚喊出了一个字,下一刻,一个身姿婀娜、面容清丽的女人从他身后走出。两人手挽着手,上了一辆低调华贵的黑车。 一步之差,陆知齐已经上了别人的车。 凌屿被丢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连大楼的灯火也映不到他的眼底,灰暗得像一滩死水。 他不甘心地,最后拨通了那个电话。 「抱歉。我今晚可能没办法回去吃饭了。」 熟悉的道歉声,还有想要结束通话的意愿,凌屿可以从陆知齐的唿吸里读出他烦闷不耐的情绪。 但凌屿总是要做一做无谓的困兽之斗,哪怕最后落得难堪颓唐的下场。 「你还在公司吗?我可以去接你。只要你愿意,不管多晚。」 「不用过来了,你先吃吧。」陆知齐嘆口气,「凌屿,我真的很忙,没空陪你出去玩。」 凌屿垂了眼眸,握着手机顿了很久,久到自己觉得荒唐。 「...那你去忙吧。」 他看着那辆黑车越行越远,仿佛一颗坠毁的亡星从他的世界消失,带走了唯一的光。 「追了那么久,都是无用功。你到底还是选了她。」 凌屿唇角半抬,上下抛着手中的摩托车钥匙,单手插兜走回他的摩托车。 他跨坐在车上,打火、起步,机械性地朝着陆知齐家的方向开,行至中途,他忽得醒悟过来,勐地捏住了剎车,一声尖锐的轮胎蹭地声,仿佛无声地嘶吼。 不。 陆知齐已经不要他了,那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骤然失去了信念的支柱,这些年所有的努力仿佛都变成了无稽之谈。凌屿茫然地看向街边,灯火融融、人声鼎沸,无处不可归,可无一是归处。 但这次,凌屿没有再发疯,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把摩托车停在商铺前,自己则蹲在大街上,冷静地嚼碎了一颗柠檬味的硬糖。 所谓成长,原来如此。 只不过是面无表情地再经歷一遍曾经折骨碎血的疼,努力装作不再发疯、不再哭泣,麻木地接受现实。 仅此而已。 ==== 「感谢您的大度。但很抱歉,请容我拒绝您的美意。」 陆知齐的一句话,使得酒席间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你说什么?」 苏千禾本想饶过这个不长眼的陆家小子,慷慨地揭过『取消订婚』的荒唐做法。谁知,当他勉强旧事重提时,那人居然敢再一次拒绝他的好意? 如果不是因为苏蕊钟情于他,那小子真以为自己有资格跟他同桌谈判?! 「你要知道,苏蕊配你,纯属下嫁。我还没替她叫屈,你竟然敢先拒绝?!」 「我本就配不上她。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我的错。我会负全责,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补偿苏蕊,也补偿苏家。」 「知齐哥!」 苏蕊对陆知齐把事故归因完全揽到自己身上这件事表示着强烈的不满。但苏蕊这样维护陆知齐的行为,让苏千禾的火气更上一层楼。 「苏蕊,陆家这小子都不要你了,你怎么还替他说话?!你都没有自尊的吗?!」 苏千禾又心疼又气愤,口不择言,却重重地伤了苏蕊的心。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苏千禾,眼圈滚着泪花,又想起了什么,扭过头自嘲轻笑。 「我的自尊?我确实早就没有自尊了。爷爷,我的尊严在你一次一次的『维护』和『保护』下,碎得彻彻底底。我以为你今天叫知齐哥来,是因为明白了我的立场、也懂得我到底想要什么。可是,可是...你还是老样子。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就像那些外人只想要看我的八卦和笑话一样。你们,都没有把苏蕊当成一个人来看。她只是一个荣誉的代号、一个好摆弄的工具而已。」 「……」 「不好意思,知齐哥,让你看笑话了。」苏蕊强忍着泪花,挽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出来,「我的本意,不是让你来这里接受辱骂的。请你相信我。」 第194页 说完,她便欠了欠身,红着眼圈、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蕊儿!」 苍老的低喝传来,苏蕊却全然不顾。 她跑出了高档餐厅,面对着街边花坛,用力抓着一束丛丛的草,簌簌地掉眼泪。 面前却赫然出现了一只手,手中擎着一袋散装的面巾纸。那人戴着墨镜,着棒球衫和黑色露指手套,年轻张扬的打扮,是蹲在街边的凌屿。 苏蕊诧异。 「你怎么来了?」 「我以为你们在谈婚论嫁,谈得很开心。你哭什么?该哭的应该是我吧。」 「我不想跟恋爱脑说话。离我远点,千万别把我传染了。」 苏大小姐当真害怕地横跨半步,仔细地沾着脸颊的眼泪,而后,把那张手纸认真地叠好,垫在花坛上,缓慢地坐了下来。 两人一蹲一坐,并排吹夜风。 对面就是餐厅的外墙,包厢玻璃映出两个影子。 凌屿看了一会儿,问苏蕊。 「怎么哭了?」 「因为高兴,要嫁一个好男人。」 「别挑衅好吗,苏小姐。我在试图安慰你。」 「原来你脑袋里除了『霸占陆知齐』这件事以外,还能装下别的。真不容易啊,vince先生。」 「风水轮流转,你看够了我的好戏,我也该看你出糗了。」 「说得对,倒也公平。」 苏蕊破涕为笑,凌屿也应和着小声笑了。 破冰来得很快,两人本就不是斤斤计较的小心眼。 「今天是陆知齐的生日。我邀了他吃晚饭。就这么一晚,他也不肯分给我,还抛下我来找你。我本来想直接走了,离你们这对碍眼的情侣远一点,但到底还是不甘心。所以追过来最后看一眼,看你们俩今天怎么庆祝这该死的幸福。」 「幸福?估计知齐哥现在正在里面度秒如年呢。」 包厢的玻璃是磨砂的,从餐厅外墙只依稀能看见两人模煳的影子,一坐一站。一人没动,另一人好似在说着什么,不时停下来喝酒,一杯又一杯。 「听说老人都愿意灌醉小辈,用酒品试探人品。你爷爷也在搞这种可笑的实验么?」 凌屿也曾想过,把陆知齐带回去见外公的场景。那种梦太离经叛道,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没见知齐哥醉过。在国外的时候,dav跟他单挑,两个人一夜辗转七八家,最后dav都快醉死了,知齐哥还清醒着。只不过,他受伤入院后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连带着酒量也差了很多。」 凌屿默然,低下了头。 「...他没跟你说,是我连累他中枪的?」 苏蕊摇摇头:「他从来不说这些的,也不怎么说别人的坏话。连凌远峰和程榕也很少提起。」 「...是我欠他。」凌屿说,「可惜,可能没机会补偿他了。」 苏蕊侧头看他,眼中几经辗转过思量,终于还是开了口。 「订婚的事,知齐哥有跟你解释过什么吗?」 「什么?」 见凌屿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苏蕊便懂了。 她打开手机,调了几份文件出来,把手机平推到凌屿的手边。 「只能看,不能存。」 凌屿皱眉,快速地扫过标题,表情瞬间变了。他勐地拉近手机,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苏蕊撑着手臂,靠近他身侧,用手指着那份药物毒理分析表,以及事故分析追溯。 「多谢你以身入局,把楚峪抓住了。但hty-76这条线还是断了,盛连墨被逮捕调查,但是他提前布局,加上他背后势力强大,调查迟迟没有进展。观星要进军医药行业,他需要依仗苏家的支持。这就是他需要我的原因。」 苏蕊又调出一份文件,上面印着观星的印戳。 「这个可怕的财务窟窿,是他今晚必须要跟我走的原因。你看过就明白了。」 凌屿冷眼看着一份份惊心的文件,逐渐咬紧了牙关。 苏蕊慢慢地嘆息。 「看样子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对,知齐哥就那样,从来不轻易许诺。他也没跟你说,他想跟我退婚吧?」 「……」 「没说是对的。这订婚本来也是我和他一时煳涂;现在,爷爷用观星要挟他,怕当真是退不了了。」 「……」 「怎么了?」苏蕊盯着默然不语的凌屿,有些意外,「我以为你知道了真相,会很高兴呢。」 「心疼多一点。」 凌屿双手后撑,望着天空的皎月,心有所感地轻嘆。 「月亮这么漂亮,是因为离地球太远了。但要是走近了看,也是一地的窟窿。爱情这种东西,填不了窟窿。所以陆知齐就把自己撕成碎片,一个一个地填过去了。」 苏蕊意外地眨了眨眼,扬了一个甜甜的笑。 「你比我想得要成熟多了。知齐哥一直把你当孩子,是他错了。」 凌屿没接话。 苏蕊坐得近了点,像是找到共同话题的知己。 「我能看出来,你爱他,爱到什么都愿意为他去做。看你这样,我也有点羡慕。可能,我一辈子都做不到像你这样,爱别人胜过爱自己。不过,我不后悔。我不要任何人束缚我,爷爷不行,知齐哥不行,其他什么别的人,当然更不行了。我很自私,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想要什么。为了它,我也愿意付出所有。」 第195页 苏蕊温温柔柔地挽着耳后碎发,却洋溢着明媚的自信。明明是闺阁千金的配置,可自由在她血液里扎了根,野蛮地把她绑在『归属自我』的道路上,让她毫不迟疑地一路向前。 「你们俩倒是有点像。但我还是认为,你们不适合结婚。」 凌屿不得不承认,他也开始欣赏这位苏家大小姐了。 ——虽然他们现在还是不死不休的『情敌』关系。 「算了。我会尽力帮忙,但这是为了他,可不是为了你。」 「就等你这句话了。请vince先生拉一些贊助、多接一些通告,让知齐哥轻松一点,这样,他就不会再受爷爷的要挟了,我的愧疚感也会少一点。」 狡黠的苏小姐浮起一个早有准备的笑容,凌屿也没打算跟她计较,大度地应承了下来。 第129章 我好爱你 两人正聊着,远远地,陆知齐从餐厅走出,衣服一丝不苟,脚步却微微有些不稳。 苏蕊立刻便迎了上去,担忧地问这问那,陆知齐只是淡笑着,跟她说了些什么,苏蕊用力点点头,双臂用力环着他,在他肩膀轻声哭了出来。陆知齐轻抚着她的背,温声安慰着,动作有礼又有分寸。 凌屿站在远处,望着陆知齐送苏蕊回到餐厅后,又独自一人出来。 那人单手撑着墙壁,右手掩着唇,胸口微微起伏,似在压抑着醉酒的晕眩,缓了许久,才勉强撑起身体,只是还站不稳,不得不把头稍微靠在手臂上,在无人处的阴影里,藏起一瞬间的狼狈和不堪。 凌屿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凌屿?」 「你在干嘛?」 「在工作,之前跟你说了。」 「加班到这么晚?累不累?」 「还好。」 陆知齐的声音听上去如常稳重,只是凌屿目之所及,那人的背影微晃,只是在兀自强撑着罢了。 凌屿拿手机过耳,边聊边慢慢朝那人走近。 「忙完了吗?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在公司?我去接你?」 远远地,那人动作好像顿了一下。他试图站稳,却因为身体无力而被困在了原地。他顺势靠坐在冰凉的围栏处,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撑着太阳穴,低垂着头回答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过吃饭了吗?」 「还没。你呢?」 「我也没吃。那我给你打包点饭菜带回去吧。想吃什么?」 「你不是在公司吗?上哪里打包?」 「……」 大抵是发现自己醉得无法自圆其说,那人抚着额头,无奈地笑了笑。 凌屿也跟着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抱怨似的。 「真不像话。你一年就过这么一次生日,还要忙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晚上九点都没吃上饭。」 「也没办法的事。」电话那边的语气很轻,似在安慰,「抱歉啊。今晚,我不是故意失约的。你...等久了吧。」 凌屿心口勐地一疼,鼻子连带着眼窝都酸,半带鼻音地轻笑着。 「是你的生日,不是我的。你干嘛跟我道歉?」 「...也对。我忘了。」 「说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什么都不缺。没什么想要的。」 「你就大胆说吧,我又没说一定能送得起你。」 「嗯...希望世界和平?」 「陆知齐,你的生日愿望比你这个人还要更抽象。」 「……」 陆知齐笑了。 无论是从听筒的笑声,还是从那人背影的轻颤,都能分辨出,那人正难得一见的放松。 凌屿无声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也抬了唇:「再换一个具体点的。好好想。想不出来,今晚不让你进家门,把你锁外面。」 「胡闹。」 低骂了一句笑言,陆知齐变换了个姿势,手臂向后撑着栏杆,微微仰头,望着月亮,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 风捲起夜幕的静谧,唿吸声擦过彼此的耳畔,陆知齐温哑轻柔的声音如约而至。 「那就...希望家里有饭有菜,有人在等我。」 思念的笑还未淡去,腰间忽得一紧。陆知齐低唿一声,整个人落入了一个宽广而微凉的怀抱。 「好容易实现的愿望。我的陆叔叔还真是一点都不贪心。」 耳畔被凌屿的碎发蹭得很痒,陆知齐忍笑想要推开,反被那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直接抱了起来。 「你...!」 「醉得都走不动了,就别逞强了。」 「放开,一旦被人拍到...」 「嘘,别说话。」 凌屿单臂抱他,另一手拎着机车头盔,直接戴在了陆知齐的头上。西装配银色头盔,混搭得很有风格。 「抱着我的腰。」 「……」 「快点。」凌屿自己也戴好了头盔,回头,拨开玻璃面罩,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个皱眉的男人,「难不成,要我再找一根绳子,把我们俩拴到一起吗?」 旧日场景重现,撬动了所有艰难忍耐着的情愫。陆知齐慢慢地伸出手臂,将自己倾靠在凌屿肩上。 坐惯了高档车的陆知齐被初秋的夜风野蛮地刮骨狂吹。这毫无礼节、相当粗鲁的交通方式,却让他心中一快。而凌屿还在不断地加速,想要带他冲破心中的桎梏。 陆知齐在后座,扶着头盔,声音要被湮没在风里。 第196页 「你又要违反交规了!」 「你会帮我交罚款的,对不对?」 凌屿的声音高高地飘在空中,宛若鲜亮耀眼的太阳,驱赶了所有阴霾。 「...呵。」 陆知齐笑了。 急速狂飙,在随时都有可能坠车的危险刺激中,陆知齐忍不住更抱紧了身前的男人。这是第一次,陆知齐卸下了所有包袱,再不顾忌地将自己交了出去。 而凌屿也终于兑现了他三年前的承诺——带陆知齐去山上散心。 露营地早就搭好了帐篷。 陆知齐洗完澡,擦着湿发从房车里出来,与凌屿并肩在帐篷门口坐下,而后者正煮着小锅,锅里是鸡汤,改切花刀的蘑菇和大小整齐的鸡肉随着水泡翻腾着,正散发着勾人的香气。 凌屿洒了一把葱花,用勺子舀了,把冒着白气的鸡汤递到陆知齐嘴边。 「尝尝。」 陆知齐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眼睛轻弯。 「不错。」 「端着碗喝,我帮你擦头髮。」 凌屿坐在陆知齐背后,用毛巾仔仔细细地蹭,生怕那人着凉生病。陆知齐安然享受着凌屿的生日限定版服务,盘膝坐在蒲团上,一口鸡汤入腹,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温暖安逸则生困。 一碗汤见了底,陆知齐的眼睛也张不开了。 凌屿早就铺好了被褥,单臂一展,把那人搂在了怀里。露营地的灯熄了,漫天星河如同黑绸布上流淌的碎钻,耳边是静谧的虫鸣,陆知齐半挑了眼,略带困意地看着,而凌屿则在黑暗里认真地望着他的侧脸。 星象他早已看得腻了,可只有身边的人,无论怎样看,都永远不够。 「不是说要帮我实现生日愿望?」陆知齐也侧了身,两人几乎鼻尖相贴,「我以为你会带我回家吃饭。」 凌屿抬手抚着那人的侧脸,摩挲了几下,又握着他的后颈,手臂一弯,将那人压到自己身前,落了温柔的吻。 「有我在的地方,都是家。」 陆知齐没有反驳。 他的唿吸逐渐紊乱,睫毛颤抖着,回应着凌屿的索求。 苍天倒转,万物嘈杂,两颗心疯狂跳动,十指紧扣间,不知是谁扯烂了枕头,棉絮散落,宛若经年不息的缠绵爱意。直到一切重归静谧,倾洒的液体将一切弄得粘稠。陆知齐已经半昏了过去,而身旁的凌屿大脑放空,极度的愉悦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的手机嗡嗡地响起。 凌屿慵懒抬手,是姜如心的回覆。 『当然没问题。但你这么高强度接代言和拍摄,三四个节目同时转,还要帮观星带新人曝光,你忙得过来吗?还有,你之前不是说要请假?不请了?另外,学校那边怎么办?』 凌屿单手擎着手机,细长手指极快地打字,没有犹豫。 『我心里有数。』 放下手机,凌屿眷恋地轻轻揉着陆知齐清隽的五官。那人连睡着了也那么好看,像是一副精緻的工笔画,眉峰如墨,随意一抹可见天地。 凌屿到底是年轻,用不完的精力。他打算重头再来,刚抓住陆知齐的手腕,耳鸣忽得又起。 他疼得瞬间弓起身子,如同烫熟了的虾米。噪声越发嘈杂,他只能捂着侧耳,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帐篷。山间的虫鸣像是被放大了千倍,像一窝马蜂一样涌入大脑。 他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了手肘。 就这样僵着,不知道多久,肩上忽得一沉,一件厚实的衣服披在了身上。 「怎么在外面一个人坐着?」 陆知齐的嗓子哑得厉害,又带着睏倦,半睡半醒间,寻了过来。 凌屿慢慢松开环着的左右手,没抬头,顺势把脸埋在了对方的怀里,左右蹭了蹭。 「我还想再来一次。但你睡得好香,没忍心吵你。我要被憋死了,怎么办?」 一只柔软的手捂住了凌屿勐出狂言的嘴,手掌羞烫,指尖没忍住颤。 「...被别人听见,像什么话。」 「荒郊野外,哪有别人。」凌屿低笑着环住了陆知齐的腰,半挑了一只眼,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渴吗?再喝点?」 「……」 陆知齐已经快坐不住了。 很高兴能彻底剥开陆知齐儒雅端方的外壳,凌屿得意地沉声低笑,笑着笑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未来一两个月,我也会很忙。可能,没办法经常见你了。」 「学校要考试了吗?」 「是啊。要忙学业,我也要跑工作,不比你清闲。」凌屿更箍紧了那人的腰,不舍地说,「答应我,每天都要给我打个视频电话。我想见到你。」 「好。」 陆知齐答应得很爽快,这让凌屿安稳了许多。 天将明,好梦将尽。繁星褪去,地平线次第亮起,如同掀起了另一场舞台的幕布。 晨露沾在眼睫,亮晶晶的,像是碎星。陆知齐转头看身后的凌屿,眼睫轻扬,像是落了漫天流萤,好看极了。 「我签了两份对赌协议。一份是观星产业增值;另一份是newlife医药开发,时间是两个月。」 「赌约是什么?」 「我的一切。」 公司、婚约、乃至于他自己,所有的所有,被陆知齐当做筹码,毫不犹豫地尽数压在了牌桌上。 「……」 凌屿满怀抱住陆知齐,一件大衣裹住彼此,双手遮掩着相握,他开口,语气决然:「我会帮你,拼到最后。哪怕有一点希望,我都要替你...不,替我们争回来。」 第197页 陆知齐无声地握了握凌屿的手,动作反被后者擒住。凌屿的掌心很热,眼睛里滚着灼烧的烫。 「那你呢?你会轻易妥协吗?」 「……」 「你会争取到最后一刻吗?」 「……」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一如他往日缄默骄矜的姿态。 凌屿习惯了他的沉默。可忽得,那人笑了。他望向旭日孤云,向浩瀚天地,铮然宣告。 「会。为了我们。」 那一刻,晨曦的橘色染上浩瀚天际。 日光在陆知齐眼底碎成了焰,璨璨温柔、灼灼生光。 那是独属于陆知齐温柔坚定的承诺。一句话,可抵风霜重、能解千般苦。 那一刻,凌屿在想,爱就是这样了。 命运的折线让他们在低谷相互依偎,又迫使他们在人生顶端各奔东西。命运从不纵容,路途艰辛、又总是分离。 让他们一步步走向彼此的,从来都不是命运。 而是爱人的决心。 凌屿将陆知齐抱了满怀,想在还能听清、看清的时候,把心思全数剖白,一字不落地,说给他听。 「生日快乐。我沨好爱你。」 第130章 我...败了? 两个月后,就是苏蕊和陆知齐的订婚式。 但两位主人公却各自忙得不可开交,一个深扎在实验室里试验新药,另一个要被各色资料埋在办公室里。本该两人精心操持的仪式,竟无人在意,只把这些布置宴席、宴请宾客的诸多『杂事』丢给了苏家管事。 凌屿也整日整日地不见踪影,不是在摄影棚里拍摄,就是带着观星的一众年轻人出没于各大综艺,利用碎片间隙打歌唱跳;他为观星贡献出了这两年手里积攒下的所有资源,游走在艺人与制作人之间,片刻无休。有时争取不到影视资源,便主动提出要给电视剧的ost写歌演唱。 姜如心对凌屿忽然的勤奋深表不解,但随着那些灼烫大热的顶级资源,一点一点地向着艺人部倾斜时,她全然压下了顾虑。 「接下来得去录音棚录歌。五点半到...」 姜如心坐在副驾,手里捏着通告单,刚扭过头,已经发现凌屿靠着窗睡着了。他头上的化妆夹还没摘,就这样随着车的颠簸,一晃一晃地。 她立刻打住了话头,默默地转了身,把通告单放在车前的夹层柜间,端起一杯速溶咖啡低头,小啜一口。 「辛苦了。」等红灯的时候,王明霁回头看了凌屿一眼,又朝着姜如心道谢,「你们俩都是。」 「...你今天怎么来机场接我们了?」姜如心小心地看向那人安全带勒住的肋骨下方几寸,犹豫地关心道,「你...身体都好了吗?」 「没大事,只是伤口看着吓人而已。」 王明霁不大愿意再聊那夜的血流成河。他偏了话题,又重新谈起凌屿。 「那孩子最近怎么样?」 「...待人处事很成熟,工作起来有股狠劲儿。我看着,再给他两年,他有实力成为家喻户晓的歌坛巨星。不仅如此,按照他不吝提携后辈的劲儿,我觉得,他甚至可以加入观星管理层。他有实力,也有责任感,是这两年难得沉得下心来发展的好苗子。」 「从阅人无数的姜总监嘴里说出这样的溢美之词,看来你是真的对他很满意。哎,都是我教得好。」 夸的是自己的得意门生,王明霁也脸上有光。 姜如心懒得说他自恋,随口说了些工作上的事,在即将快到观星大楼前,她还是说起了那个敏感的话题。 「听说投资人还是撤资了...是么?」 公司里流言纷纷,都说观星巨轮将沉,腐木中空,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已经准备找下家了。 「不知道,我在医院几周,知齐没跟我说这些,我也没问,怕给他添负担。」王明霁向后瞥了一眼疲惫沉睡的凌屿,又嘆口气,「我也知道这小子为什么最近这么拼命。大概跟你是一样的心思。」 「...那,有用吗?」 姜如心不忍看凌屿一番辛苦都落了空。可王明霁依旧脸色不佳:「算有用吧。暂时解一解燃眉之急。只是,如果不堵上窟窿,再多资本流进来,也留不住。」 王明霁没明示。 但姜如心知道陆家与苏家的不愉快,听闻此言,她陷入了沉默。 王明霁拉上手剎,绕到后门,慢慢地开了车门,坐到凌屿的身侧。连日的疲累,让凌屿眼下隐着重重的乌青,几乎快要到了连粉也遮不住的地步。 王明霁轻拍了凌屿的肩,后者慢慢醒转,眼白都是红的。 「...王叔?」 他迷煳地喊,又把额头顶在那人皮衣肩侧,埋着脸,嵴背微弯,如一口沉重的弓。王明霁手掌抚上他的后脑,揉了两把,略心疼地哄他。 「困了就睡。我带你去休息室。」 「几点了?」 「才四点。录音我给你推了两天,你歇一歇。」 「...你今天好安静,一句话都没有。」凌屿的声音闷闷地飘出来,「喉咙都肿了,我不想说话。你多说点。」 「我怎么没说话?混小子睡晕了吧。嗓子疼?吃过喉糖了吗?」 「陆知齐那边怎么样了?帐平了吗?」 凌屿依旧把头抵在他的肩,答非所问,像是全然没有听到王明霁的回答。 王明霁一愣,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第198页 他双手掰着凌屿的肩,后者不大乐意地抬眼,嘟囔着躲开他的钳制:「别抓我,浑身都疼...」 话说了一半,凌屿自己都愣了。 面前的王明霁正焦急地说着什么,可他却只能看到那人嘴唇一张一合。左右像是塞了两块高密度海绵,把所有输入耳道的声音都吸了个一干二净。 ...这些日子一顿不落地吃药,可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病情的恶化吗? 凌屿用掌根狠狠按了按耳廓,空气在耳道里反覆被碾压释放,重复几次后,仿佛真有了点效果,能细微地听到王明霁的声音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是听不见吗?」 声音由弱变强,凌屿赶紧堵住他的嘴,比了个『嘘』。他单边闭着眼,龇牙咧嘴地拒绝:「你小点声,我耳朵要炸了。」 「说实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别揪我嘴臭小子...唔...唔唔!」 「还不是这些天累出来的,算工伤。」凌屿拿起手机,看见时间,勐然一惊,「什么,四点了!!」 凌屿勐地撒开了手。 他左手紧紧地攥着手机,深唿吸几次,才敢直视王明霁,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今晚的订婚宴...还要照常进行吗?」 「……」 王明霁偏过头去,不忍心与他对视。 凌屿好像心窝被谁重重砸了一下,疼得头昏眼花,竟然忍不住牙齿打颤。茫然许久,他仿佛手脚都变成了木头,全身动弹不得。 这是生物面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凌屿此生第四次体会到这种『失去』的恐惧。 前两次是至亲离世,第三次是心上人重伤;而这一次,无关生死,他却依旧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一般。 凌屿努力地唿吸,又狠狠地咬破了嘴唇。直到铁锈味蔓延唇齿,痛意将他带回了现实,血一般残酷的事实又将他狠狠地钉在现实的绞肉架上。 「王叔。我做的这些,其实根本没用,是吗?我没能救得了观星,也没能把陆知齐抢过来,是吗?」 「……」 「...是吗。」 凌屿仰倒在后座,闭着眼,睫毛颤抖。他的右手捂着胸口,手腕上还有刚拆下麦克风贴纸的夹痕。可这些奔波的痕迹,却无法改变既定的仪式。 他输了。 惨败。 王明霁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 「我今晚也不会去参加订婚宴的。我陪着你,你就在这睡。」 「不了。不是还有行程吗?我去录音室。」 「凌屿...」 「我没事。挺好的。走吧。」 凌屿依旧闭着眼,抱着王明霁的皮衣外套,稍微腾挪了身体,贴近车门,把头抵在玻璃上,像是要跟玻璃融化在一起。 王明霁想劝,可那孩子实在看上去太冷静了,无从劝起。他与姜如心对视了一眼,后者从副驾走出,绕车半周,坐上了驾驶座。 「走吧。」王明霁搂着他,「我带你走。」 第131章 把他抢回来 从下午四点半录音到七点,凌屿中途没休息,戴着耳麦反覆演唱,拿着铅笔在乐谱上写写画画,偶尔与录制编导讨论。 他的专业实力过硬,人又谦逊,态度又端正认真,短短两个小时,就收穫了一众小粉丝。 凌屿录完歌,坐在录音室隔音海绵旁边的小凳子上喝水。他敛起了营业的笑容,表情称得上冷淡;双眼放空,机械般抬起手臂,一口接一口地喝,动作粗鲁又兇狠,像是自己在灌自己酒。 本来那些小粉丝想拿着空白本子上前要签名,但撞见了这一幕,大家都反而不敢上前了。王明霁隔着过道坐在他对面,见状,站起来帮他圆场。哄完了围观群众,他又坐在凌屿的身侧。 凌屿捏着空矿泉水瓶子,吱吱咯咯的。边捏,边随口说道。 「我的手机在你外衣兜里。」 「嗯?」王明霁掏了出来,左右看看,「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我不敢看。」凌屿的声音已经哑成了砂纸,「你帮我看看,陆知齐他...有没有打给我。」 凌屿现在的联繫人无数,一下午待机,积攒着的电话、简讯、邮件,密密麻麻地堆在提醒页面,一眼望不到头。 王明霁对他的手机并不熟悉,望着成堆的红色消息提醒就眼晕,干脆直接点进右下角的未接来电,从上到下翻了翻,又看了看凌屿,没说话。 『砰』! 一声巨响,矿泉水瓶狠狠地砸在了垃圾桶壁。凌屿手臂还保持着丢掷的动作,胸口上下起伏,唿吸急促,眼角通红。 「给我定个机票。哪里都行。我现在就要走。」 「...好。」 王明霁订了一个最近的航班。 刚出票,凌屿就抓着一件外套,连手机也不带,就这样闷头朝着机场跑。 十八岁那年,是陆知齐教会了他不要逃避;二十岁这年,也是同一个人教会了他,该逃就要逃,否则真的会疯。 途中,他买了一包香菸,重重地吸了一口。没有预料中的解脱和愉悦,心底的洞像是被菸头燎着,边缘越扩越大,直到那颗血淋淋的心掉出来。 「啧。」 凌屿不耐烦地把菸头丢到脚边,碾灭。对面墙上的落地窗隐约映出了凌屿的动作,他的脚跟一顿,呆怔地看着那个模煳的影子。 「...好像他。」 陆知齐的习惯、那些连那个人都没有留意的小动作,凌屿却全看在眼里,潜移默化地学了个十足十。 第199页 他踩着陆知齐的影子长大,望着那人的肩膀追逐;在一场场荒诞的梦境里挣扎,撕扯着欲望,把名为『陆知齐』的碎片吞噬咬碎,贪婪地养在自己身体里。 或许再过十年,他会遇上新的人,再歷经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那些新的人、新的事,凭托着时光的磋磨,终会洗刷掉陆知齐烙在他身上的痕迹。 离开其实很轻松,遗忘也并没有那么困难。曾经的刻骨铭心,也只是许多年后茶余饭后的消遣故事。陆知齐会忘了他,而他也会忘了曾经有多爱这个男人。 他们最终会变成彼此时光里的碎片,无法拼进他们人生完满的圆里。只是会,在极其偶尔的时候,与爱人坐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不小心被尚未蒙尘的记忆碎光晃了眼。 一时迷乱,一时感慨,仅此而已。 当凌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忽得决绝地转身,疯了一样地奔出了机场。 两个月的熬心沥血,他已经把理智挥霍一空;此刻,骨子里的野蛮和固执又捲土重来,要让他最后再拼一次。 ——距离仪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凌屿决定,要把他的心上人抢回来。 ==== 订婚仪式的地点在观星大厦十二楼。 在今天这个隆重的日子里,不分男女、无关职务高低,大家都喜气洋洋地站在一起,三五成群地说着笑话,为了迎接他们董事长与那位苏家千金的订婚式。 接待的一半是熟面孔,另一半是苏家拨来支援的职员。他们分列在长桌两侧,表面互道微笑,实际却暗地里各自捍卫着各自的领地。 比如,登记簿必须要左右均衡地划开一道线,左面归属观星,右边被阜理霸占,但凡超过一点,都要斤斤计较。 「吶。领地意识好强,不愧是你的手下。」 苏蕊拿着一把带流苏的小摺扇,身穿正红色的旗袍,腰身纤细,步伐婀娜;头顶耳畔扎了一支低调盛放的红玫瑰,艷而不妖,微曲的碎发在耳畔垂下,正笑眯眯地站在陆知齐身旁,弯着眼睛打趣着。 「你祖父调教出来的人也不错。」 陆知齐则穿着一身合衬的黑色西装,挺拔修身,气度清贵骄矜。两人挽着手,在侧厅玻璃窗外观赏着两拨人的明争暗斗。 「你这还没『入赘』呢,观星已经在和苏家争权了。哎呀呀,真不敢想,以后该有多精彩。」 「你好像很期待?要不...」 「不了不了,谢谢知齐哥。」苏蕊神神秘秘地凑近,「不瞒你说,我最近看上一个人。身家简单、吃苦耐劳,是个没什么资本的卑微打工人。但我很看好他,准备把他培养成我的副手,再过几年,让他顶了你的位置。」 「谁?」 「就是那个,角落里喝酒的。」 苏蕊指着走廊尽头的茶歇桌,而一位身着燕尾服的男士正端着一杯青绿色的酒。那人的视线紧盯着这边,在苏蕊跟他打招唿时,笑得邻家又开朗,而苏蕊转头时,那人看向陆知齐的表情充满了怨念。 陆知齐看向苏蕊,重复问道:「身家简单、吃苦耐劳?」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位,正是传闻中一掷千金、红颜不断的公子哥,让苏蕊无比痛恨的『睡美人』——顾家二少爷,顾胥泽。 「没错,我的眼光,不会错。哦对了。凌屿呢?他怎么还没来?」 「在路上吧。」 陆知齐拿出手机,检查了一遍信息,发现凌屿那端的状态还是『未读』,不由得皱了皱眉。 「也是,这段时间凌屿忙疯了吧。晚一会儿到也可以理解。」苏蕊抬腕,看了看精巧的錶盘,大方地挽住了陆知齐的手臂,「不管他了,记者都到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登场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些话要从倒数第三章 开始说。 怎么说呢,这篇文写了好久好久好久,久到我自己都写噁心了。原因是题材敏感,前21万字我前前后后重写了三次。我的草稿箱的标题叫『再写高中生我就是狗』。一个开头反反覆覆地重改,改到我真的都不想写了。 中途停了这么久才復更的原因就是这个。 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噁心,有种论文被审稿人打回来重修要大补实验数据的崩溃感。写文就是个小爱好,结果生生把我噁心吐了哈哈哈。我真不想写了。实话,写不动了。 包括今晚也是,努力码字写了一年多,结果被几个恶评给整破防了。我就是这么个玻璃心,确实不适合在这里发展,签约三年多也想明白了。 我今晚把所有存稿都放出来,大概到年末都不会再写一个字了。 第132章 订婚仪式 观星董事长与苏家千金的订婚仪式吸引了各界目光。消息刚一放出,邀请函就被哄抢一空。 他们并不是对这二位般配的新人有多好奇,而是单纯地想要探知两方资本碰撞与融合后,究竟会诞生怎样的火花;这一联合背后,现有格局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宴会厅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大多数都是利益相关者,而双方新人的亲友倒是没见几位,甚至连阜理千方的苏千禾本人都没有到场。流言和闲话比病毒复制传播地更快,许多人在说,观星的陆氏是倒贴入赘进苏家,根本不得阜理的老总青睐;又有人说,苏家千金是奉子成婚,未婚先孕,所以让家里的长辈十分不满。 厚重的侧门门后,陆知齐正淡定地站在那里,低头整理着袖口。资深秘书低着头走来,双手递过了陆知齐需要的文件,眼睛有点红。 第200页 她见不得有人说董事长的坏话。造谣的人都不配有舌头,割了算了。 「再难听,也不过是闲话而已。别往心里去。」 明明被造谣中伤的人是他,陆知齐却依旧游刃有余地笑了笑,甚至反过来宽慰他人。秘书吸了吸鼻子,心疼地点点头:「是,董事长。」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将沉重的双开门缓缓拉开。 室内的热气扑面而来,混着灼目刺眼的灯光,台下无数各怀心思的宾客正翘首以盼新郎的入场。 陆知齐略沉了眸子。冷光扫过他的眉宇,衬得整个人冷然清贵,不可方物。他提步欲行,要将自己推向众人审判的目光之前,他的手腕忽得被人死死地抓住,腕錶錶盘几乎要嵌入皮肤。 这样熟悉的力道和掌控欲...陆知齐微怔,下意识地喊他:「凌屿?」 「别去。」 凌屿帽檐低压,看不清大半张脸,嗓音也哑到几乎听不清吐字。 「你怎么...」 「跟我走。」 凌屿大手合上了侧门,硬是凭藉一己之力,将那些非议的目光挡在了门外。他不耐烦等陆知齐权衡利弊,不想再听那个人用理智劝他离开。陆知齐总有千百种理由将自己推向火海深渊,而凌屿的方法从来也只有一种——大力硬抢。 在秘书惊恐的低唿中,凌屿直接蹲下,右手横锁住陆知齐的腿窝,肩撑起陆知齐的腰腹,将那人挂在肩膀扛了就走。 陆知齐眼前一花,手里捏着的文件夹微松,里面列印的文件一张张散落在地,如同花童扬起的纯白花瓣,漫天而落。 等到反应过来时,陆知齐已经被凌屿带到了放置婚材的小储藏室。 灯光昏暗,房间空地逼仄,几乎仅容一个人的身位,凌屿却硬把两人都挤了进去。陆知齐被抓着手腕,压倒在墙,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凌屿用吻封住了双唇。 舌尖尝到了烟的苦味,蹭到了泪的潮湿。 陆知齐『唔唔』地想说什么,却被凌屿更加用力地辗转,直到将话音碾成支离的破碎音声。陆知齐没能撑住,骤然软倒,凌屿一把揽住他的腰,像啃骨头的大狗,每个骨节都要吮吸干净。 直到悠扬的乐声从隔壁宴会厅传来,凌屿才喘息着放开。 「我带你走。到别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只要你在,观星就在,不需要非得守着这里一辈子。我不许你娶她!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出双入对,我做不到!」 「凌屿...」 「一句话!你今天到底跟不跟我走?!」 凌屿霸道地双臂一勒,两人额头相贴,近到连彼此鼻尖的细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噗。」 陆知齐没忍住笑了。 他从容地抬头,伸手,抚着凌屿侧颈暴起的青筋,温柔地顺了顺。 「安静点。谁说我要跟苏蕊结婚了?」 「……」 一句话,把某只暴走炸毛的疯狗安抚了下来。凌屿扭住陆知齐的手腕,又逼近了些,急促地问:「什么意思?」 陆知齐噙着笑看他,轻抚着唇角又一次被咬出的红肿,手指白皙修长,动作优雅,却不说话,故意吊着人胃口,像是在报復凌屿不由分说掳人就走的『暴行』。 凌屿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他右手伸进陆知齐的西装内侧,坏心眼地挠着那人的腰窝。亲密相处以后,凌屿掌握了陆知齐身上每一处『弱点』。 果然,那人又低喘一声,右手攥住凌屿的肩,嗔怒地瞪他。 「又胡闹!」 「快说。」 凌屿不断凑近,不停搔着痒,陆知齐只能节节败退,纵容地说:「行了。你...帮我理一下衣服。我带你去看。」 ==== 这是一场诡异的订婚仪式。 准新郎没有到场,准新娘独自坐在台上的红木圈椅,悠然自得地摇着小扇子。她孤身一人被聚光灯不怀好意地对准,可看起来却丝毫不在意。 陆知齐的秘书惊慌地走来,努力稳着脚步,在苏蕊侧耳低语两句。本以为苏小姐会因此担忧,结果那人却忍不住笑倒,用小扇子挡住上扬的嘴角,眼睛里半是打趣半是戏嚯。 「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我说嘛...好,我知道了。咱们不等知齐哥了,就这样开始吧。」 她优雅地站起,娉婷地走向舞台中央。 那里有一支立麦,追光洒落一个孤独的圆,身后,几个红色的大字写着『百年好合』之类的喜宴祝福。 高跟鞋不急不缓地落定,苏蕊微扬着头,优雅地微鞠一躬。 「欢迎各位。」 「……」 台下不明情况的人员彼此面面相觑,从四面八方稀稀拉拉地响起掌声。 「咦?奇怪啦。平常在newlife产品发布会上,你们追着我问我的婚姻情况,可现在真到了订婚现场,怎么记者朋友的好奇心反而不那么强啦?」 苏蕊拢着摺扇,笑盈盈地。她的嗓音软而甜,本身没什么杀伤力,可此刻,裹着锐利的一问,竟让那些八卦的记者有些汗颜。 「好啦。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说点开心的。」 苏蕊一扬手,背后骤然降下一张白色幕布,隐藏在喜帘后的投影洒下笔直的影像,而一串复杂的药物化学式跃然而上。 「由阜理千方与newlife公司联合推出的新药已经进入三期临床试验。该药物用于治疗h型神经毒素对神经系统的损伤,包括炎症反应、自噬、神经信号被阻断等临床表现。活性成分自草本中药提取,后进行改性,投入药物使用。这意味着,许多被认为绝症的神经中毒后遗症也有了治疗的希望。」 第201页 「!」 台下原本还满脸困惑,可听着听着,忽得都将镜头从红色旗袍挪向了苏蕊身后的大屏幕,满脸震惊地望着。 尽管他们不懂医学,可毋庸置疑,这是一项突破性的进展,足以轰动全国! 「从今天开始,newlife将落地国内,公司名为『新生命科技』。我,不作为谁的孙女,也不是谁的新娘。我是苏蕊,是『新生命科技』的执行长。我将带着『新生命科技』的新生思想,嫁接『阜理千方』的传统美学,为更多深陷绝症的人带去希望。」 苏蕊后退半步,用力扯掉那代表着婚姻祝福的红色帷帐。那是新公司的名字,代表着她与陆知齐多年的心血,代表着她的毕生所向。 追光打在她的侧脸,将她殷殷的目光晕染得纯洁又坚毅。而不远处,凌屿与陆知齐并肩,送上无声的赞美与祝福。 「谢谢。」 陆知齐忽得开口。 凌屿一怔:「什么?」 「你没日没夜的奔波,救了观星,帮了我,也解放了她。」陆知齐指着舞台偏侧的那把黑木圈椅,还有桌上那三盏清酒,「那是她为你留的,属于我们三个的庆功酒。」 凌屿望着那里,眼眸也被灯火点亮。 「原来,我们赢了。」 「是。两份对赌协议,都赢得漂亮。」陆知齐微笑着牵起他的手,「凌屿,我们赢了。」 凌屿解脱地扬起头,长长嘆一口气,仿佛将这些年所有的困苦都挥散而落。他忽得挑了唇,轻轻推着陆知齐的腰,把他送上本属于他的瞩目时刻。 「我难得不吃醋,你抓紧时间。」 「...你呀。」 陆知齐哑然失笑。 他理了理衣服,从舞台侧面拾级而上,而苏蕊则轻快地跑向他,给了他一个不带暧昧的、却足够动人的拥抱。 「知齐哥,谢谢你。」 「你值得。」 陆知齐绅士地牵起苏蕊的手,两人并肩,共同站在聚光灯之下,接受着四方来贺。 不远处,一位老人观完了全礼,悄然抹了抹眼角,扶着管家的手,心满意足地离去。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因为雏鸟已经悄然长成雄鹰。既然如此,他便不再插手她的长空。 苏蕊心有所感,朝着那个方向一瞥,也噙着泪微笑着。 「谢谢,爷爷。」 她忽得抬手,摘下鬓边的红玫瑰,用力一丢,精准地掷到不远处认真鼓掌的凌屿怀里。 「我想特别感谢一个人。就是观星传媒炙手可热的歌坛新星——凌屿先生。」追光之所及,苏蕊朝凌屿伸出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请凌先生献唱一曲呢?」 突然被点名的凌屿抬头,望向台上笑容温煦的两个人。他轻笑一声,单脚跨上舞台,在她耳边笑语。 「我的出场费很贵。」 苏蕊故作苦恼,却狡黠一笑。 「那...我可以用陆知齐来结算吗?」 「成交。」 凌屿接过苏蕊递过的话筒。 清亮的嗓音时而如清溪浣纱,时而如烈火过境,他唱一首《沉香半夏》,将人的思绪带到千年前的山间医庐,与医者一同寻道千百度。 是新歌首唱,却格外应景。 他宛若一颗打磨锋利的璀璨钻石,再不必遮掩地熠熠生辉。 陆知齐站在台下,就那样看着献唱的凌屿,眼神很淡、却很温柔,像剪碎的月光,一片片落在他的肩头。 随着一曲唱毕,满堂喝彩,在掌声中,灯光渐熄,一场完美的落幕。凌屿慢慢地向着陆知齐的方向走,刚蹬上一级台阶,一个温柔的拥抱不期而至。 「你有夜盲症,慢慢走。」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朝我走过来。」凌屿深深地吸一口陆知齐身上的香味,贪婪地蹭了蹭,「...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幸好,我们还有以后。」 「嗯。」 牵着的手不曾放开,身前领路的人,既耐心、又温柔,像极了从前,丝毫未改。凌屿快走半步,伏在他耳边笑语:「其实,我的夜盲症早就好了。」 「学会骗人了。」陆知齐睥着他,「刚刚,是不是还抽菸了?我以前怎么教你的?」 「记得记得,陆叔叔以身作则,戒了烟。不过,我确实没抽。」 「又说谎。」 「你不信?那你再检查一次。」 凌屿得逞地贴近,下一秒,他忽得动作一顿,难掩痛意地弯下了腰。他单手捂着右耳,疼得整个嵴背都在打颤。 「凌屿?!」 耳畔的唿喝声逐渐远去,像是被时空的黑洞吞噬一般。 凌屿冷汗淋漓地抬起头,怕自己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人。他最后一次伸出了手,想要触碰那张熟悉的脸,想要把陆知齐的样貌刻进心底。 只是,终究没能成功。还差半厘米,他的手无力地垂下,重重地倒在陆知齐的怀里。 「凌屿!!」 第133章 余生契约 「张嘴。」 一瓣橙子递到嘴边,凌屿咬住囫囵下肚,眼前只剩沾了果汁的纤白手指虚虚擎在他眼前。 于是凌屿稍微直起腰,凑近,用唇抿住陆知齐两根手指,口腔内不安分的舌头捲走甘甜的汁液,喉结下咽,像是吞了什么似的。 陆知齐手指无法自控地颤了颤。 「...别闹。」 第202页 「又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凌屿丢下膝盖上的电脑,凑了过去,积极地左右晃着手腕,「还是说,你想试试别的?」 手背的吊针被压得回了血,陆知齐二指轻弹他额头,捏着他手背的医用胶带,熨帖地抚平。 「坐回去。还想不想出院了?」 「想啊,我做梦都想。你跟苏蕊和林医生求个情,放我出院吧。我好得差不多了,真的。」凌屿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趴在陆知齐的膝盖,哀求道,「再躺下去,我真的要躺出病来。」 「那要怪谁?」 陆知齐一提到那天的状况就心颤。 凌屿绝口不提自己身体的情况,就这样奔波劳碌,最后直接倒在了陆知齐面前。当时,他和苏蕊立刻把凌屿送到了医院。 而凌屿的症状比预想中还要严重,两年前留下的周期性神经疼痛暂且不提,还添上了听力视觉受损,这都要归罪于盛连墨给他下的那一剂勐药。凌屿入院当夜出现了严重的幻觉,濒死感强烈,一度陷入休克。如果再晚点送医,怕真的就无法挽回了。 幸好陆知齐和苏蕊这两年深钻h型药物的作用机理,陆知齐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同意书,然后将新药餵给了凌屿,开始了实验性治疗。 就这样,经歷了两三个月的治疗,才终于抢回了一个完好无损的大歌星。 「怪我。我可再不敢瞒着陆叔叔了,以后连上个厕所也要打报告。」 凌屿难得乖顺地爬起来,自动钻进被子里。 于是,等陆知齐从卫生间洗手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凌屿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无聊地几乎要数星星了。 陆知齐无奈轻笑。 「让你好好睡一觉这么难吗?」 「睡不着,现在才晚上八点。」凌屿哀怨地看他,「陆知齐,我是个二十岁、精力充沛的男人。晚上八点,夜生活才刚开始。」 陆知齐慢条斯理地抬了抬眉:「夜生活?」 凌屿立刻澄清:「是健康文明向上的那种。」 陆知齐:「真的?」 凌屿:「假的。我们好久都没有了。」 陆知齐:「嗯。未来很长时间以内也不会有了。这是对你的惩罚。」 凌屿哀嚎一声,绝望地拉高被子蒙头,拒绝面对现实。过了一会儿,一只手伸了过来,掌心托着手机。 「算了。今天,就勉强再让你多玩一个小时。眼睛还是要好好养着,否则容易復发。」 凌屿捏着手机,用二指闲闲地转着,并没开机。他双臂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决定跟他谈谈条件。 「说起来,我也可以不看手机。我会听话,未来一个月严格遵守作息时间,该吃吃、该睡睡,保证将我家陆叔叔的指导教诲当做最高纲领来执行。」 「说说交换条件。」 「条件就是...」凌屿勾住陆知齐的领带,将他带到自己面前,嘴角挑了一个笑,「不玩手机,让我玩点别的。就今晚,就一次。」 作为一个资深商人,陆知齐用常规思路权衡了一下这个交换条件的合理性。然后,他解开了领带。 「可以。」 用一次换一个月,从时间意义上来说,是笔划算的买卖。 只不过,他严重低估了凌屿的体能,也忽略了某人话里『一次』的实际时长。当陆知齐以为这几个月的治疗耗尽了某位大学生全部精力的时候,那人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什么叫『青春如旭日,年轻等于持久』。 后来的一个月内,凌屿再没能成功地碰到陆知齐的一根手指头。 「陆知齐...陆叔叔...我错了。」 「……」 「你看我一眼。」 「……」 「别走,别走,哎!!」 心上人像是躲洪水勐兽似的避开了他,并且在他面前狠狠地锁上了卧室的门。 当事人兼罪魁祸首锤门表示后悔。 十分的后悔。 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还干!」 ==== 修养了小半年,凌屿正式开始了他的音乐道路。他不走没有成为小鲜肉偶像,而是作为歌手,选择暂时告别镜头,专心写歌、读书。努力与积累都不白费,他的每一步都坚实可靠。 大学毕业后,他回归观星传媒。虽然远离娱乐圈几年,可他的人气在无声地发酵,如涓涓小溪翻涌成海,终于掀起狂岚风暴,送他走上巅峰。 音乐综艺有他的身影、各大热门ost也纷纷抛出橄榄枝,单曲连发几张,自作词自作曲,让无数乐评人颇为激赏。 水到渠成般,他举办了巡迴演唱会。票被一抢而空,现场气氛热烈,热浪涌如海潮,各色灯牌将夜色翻得热火朝天。 「vince!!」 「凌屿!!!」 「我们爱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演唱会邀请了许多曾经的旧友,包括发小孙景胜和殷小竹,他们在舞台上高唱一曲摇滚,合唱赢得喝彩满堂,终于圆了各自缺失的执念和梦想;他也邀请了洛城特高的同学同窗,那些人现已经奔赴各行各业,带着各自的光辉,回唱一曲过去的青春。 而观星的后辈孩子们也争气,有的深耕影视圈,有的冲击音乐圈,有的专注模特写真,甚至有的去做了配音,也收穫不小的人气。不少人受过凌屿的指点与提携,而他们回馈感激的方式,便是在最后的环节,偷偷出场,冲到台上与敬爱的vince前辈同台表演。 第203页 三个小时的高强度唱跳,凌屿仍不见疲态,到了最后,一群孩子们把浑身是汗的前辈高高地举起,唿喝着抛起又落下。 陆知齐穿着一身低调的灰色休闲装,坐在内场前排的最佳观赏位,慢慢地摇晃着手里的萤光棒。他一路注视着凌屿,看他从不解世事的冷漠小孩,跌跌撞撞地扎根成一棵可以遮天蔽日的茂密巨树。如今,他也已成为别人心中敬仰的前辈了。 「了不起。」 陆知齐噙着笑远望,而坐在他身侧的女孩耳朵尖地听见了身旁人的低声自语。她扭过脸来,破音般激动地喊:「当然了不起了!!凌屿哥哥他是我的精神源泉!!听了他的故事,我觉得,我有再多困难都能越过去!!」 「嗯。」 陆知齐温然点点头,那女孩又抓住陆知齐的手臂,把望远镜塞到他的手里,央求着说:「既然都是歌迷,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凌屿哥哥脖子上戴着的那个项鍊好像变了。我记得,之前是个袖扣一样的装饰品,怎么...怎么现在变成一个银色戒指了??啊,我眼睛看花了,快,你帮我看一下!」 陆知齐尚未接过望远镜,后辈们便起闹般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聊起这戒指的『谣言』。 「我们屿哥可是工作狂,他几乎不怎么请假的。但是,上上个月,他百年难得一遇地—请—假—了!等他回来,我们问他去哪了,他竟然跟我们说,『去结婚了』!」年轻的小孩夸张地抬起手,邀请台下起闹,「屿哥这瞎话编的,鬼都不信!他肯定是背着我们跑去什么小岛度假喝酒去了,又被谁送了什么纪念品,抠门地不想分给我们,才这么说的!我不管,屿哥,今天结束以后,你必须给兄弟们人手一个!」 「对啊对啊!!」 「就是!!」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而凌屿则是低头看了看掉出来的银链,轻声一笑:「掉出来了啊。那,我就不藏了。」 他轻缓地握住戒指,而后勐地用力,将银链拽断。 『铮』地嗡鸣,银链沿着指缝坠落,而那枚银色戒指,则严丝合缝地嵌进了无名指处。 他高高地举手臂,像全场展示着他的『契约』,像个孩子一般,露出骄傲的、明灿的笑容。 「请允许我宣告!我,成家了!」 他终于握紧了陆知齐的手。 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小岛上,烙下了终生的契约。他们没有见证人,只有一轮圆月见证了此生不渝的誓言。 凌屿终于肯将那枚袖扣银链摘下。那代表着,曾经的妄想痴心,终于成真圆满。他亲自握着陆知齐的手,一点一点,将戒指穿进崭新的链条,挂在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他要每一次心跳都昭彰着这毕生的契约。 台下一片惊唿,有人错愕,有人掩面哭泣,大多数人却欢唿着、鼓掌喝彩,庆贺着年轻的生命迈入人生下一站。 聚光灯映着凌屿无名指那抹璀璨的亮银色,一如他永不褪色的青春。 陆知齐噙着笑望他,同全场一起,摇晃着萤光棒。而他的右手无名指,那枚同款婚戒正辉映着同样的光华。 巡迴演唱会结束的这晚,凌屿牵着陆知齐的手,在江边慢慢地散步。他们的婚戒相碰,极轻的脆响,如同春夜的风铃,『叮叮咚咚』地,温和地敲打着心弦。 「我就这么说了。你会不会怪我?」 「作为上司?还是作为伴侣?」 「好吧,算我白问。」 「呵。」 陆知齐垂眸又笑。 月光轻扫他的睫羽,像是落了一层薄霜,淡淡地。 凌屿忽得顿了脚步,双手捧着他的侧脸,凑近了低语:「咦?别动,我看看。」 「怎么了?」 陆知齐配合地贴近,却看到了年轻人得逞勾起的嘴角,一个吻,轻轻落在了眼睫上。 「看你好看。」 陆知齐睫毛颤了颤,如同拂水的柔枝。 他伸出双臂,慢慢地拥着凌屿的背。他们在湖光月色下亲吻拥抱、缠绵难分;在天光明粲时彼此扶持,相伴依偎。 静水流深,岁月忽远; 经年已过,爱意不减。 他们还要一起走很长的路。 直到时间的尽头,直到生命的终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该说的,在倒数第三章 都嘴完了,最后一章也不知道该说点啥。得感谢一路追更的读者,你们可能真的不会理解追更和正向评论给一个小作者带来的快乐。所以谢谢!感恩! 这是我所有文里,最身心健康的一对小情侣了。我一个无虐不欢的杂食动物,原来也能把cp写得这么甜~我很开心他们在一起了。希望他们永远快乐幸福。 如果我以后不再写文了,那用他们这一对来做结也很合适!如果我以后还能继续写,那就证明我脑子多少有点不正常。 希望我以后不会看恶评破防到半夜睡不着觉,也不用为了码字而熬夜掉头髮!! 好啦!!我很开心,完结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