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遁后仙君他恋爱脑炸了》 第1页 《我死遁后仙君他恋爱脑炸了》作者:淡云月疏【完结】 简介: 身为诡修,陈时被一个仙门正派的仙君救了。 一般仙门正派不屑与西洲诡修为伍,要么拔剑相对,要么看不上诡修一群病秧子。 好巧不巧,陈时两样都占,他的傀儡体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诡修。 但这个仙君有些奇怪。 秘境中天寒地冻,仙君以他体寒为由抱了他一路;好嘛,是实话,陈时认了。 秘境中,陈时受伤,仙君眼眶发红,替他疗伤还不忘给他捂手;好嘛,仙君人真的很好。 秘境结束,陈时被人抱在怀里,思绪飘远——他是多久要死遁来着? 但傀儡体坏的快,一不留神死遁了。 然后他发现,他好像对这位仙君有些念念不忘。 * 沈卿池忘记了自己的爱人是谁,只记得自己赠了对方一把剑。 那把剑浑身上下素的不行,一看就没什么人要,但他找了百年还是没找到。 直到一日,秘境出口忽地出现一个背素剑的少年—— 于是,少年体寒,他跟在人身后替人暖手,少年受伤,他替人打怪,关键时刻还能抱着人逃命。 直到少年忽地死他面前,他忽然想起,他的少年还未同他结契,他没办法找少年的元神…… * 传闻群儒宗的第一长老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修了百年道竟是为了找他音讯全无的爱人。 宗门内弟子:师叔莫要找,你爱人死了! 沈卿池:胡言乱语!我的爱人只是离开我一会,我马上就能找到他! 阅读tip: 1.我流修仙,诡道修仙流,不服就干 2.非万人迷,攻受1v1小甜饼 3.群像文,每个角色都有一席之地,但主篇幅依然是主角 4.作者君不爱情深但很爱天作之合,每位的cp都是作者君精挑细选(bushi)包好磕的 —— 第01章 云水境 此时已是寒冬,江天一片雪色,半山都是银色素裹,一望无垠地深寒。 往日静寂的春寒山却一反常态的热闹。 众多修士聚集在一块,正围在春寒山一处静候着什么。 这会有人等的不耐烦,就地画阵,跺跺有些僵冷的靴子,还有的甚至无语凝望天色,困得哈欠连连。 一月之前,传闻春寒山即将开启云水境。但连着三日,云水境依然纹丝不动,没有出现的迹象。 人群中,有人莫名烦躁,小声咒骂几声,但看了眼为首脸色并不好看的少年,又将声音咽了下去。 云水境是少年早些年从他陨落师兄那得到的,不知为何如今竟然公之于众与众人共享云水境。 这少年是天微宗的那鹤一仙人的小弟子——周辛昂。 少年一脸矜贵,灵力却十分稀薄,如若不是众人知道他是天微宗的弟子,恐怕只觉得是一名寻常人家的富家子弟。 说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偏生少年还一脸不容置喙,顶着一张莹白面庞笑盈盈地。不论谁来询问,都被一句还再静候时机还给挡了回去。 然而三天都过去了,这秘境却纹丝不动。 「哎,这鹤一仙人的小弟子靠谱吗?」 「谁知道呢?不过看起来倒是好看。」 「去去去,说正经的呢。这寒冬腊月的,守个三天三夜差不多了。怎么阵法还没动啊?」 「你说,这天微宗的小弟子是不是压根不知道怎么破阵啊?」 「……」 终于,有人等的不耐烦,粗声问:「周师弟,云水境到底还要多久好啊?大家都在阵法前守了三天三夜了。如果再耗下去,不说进秘境寻沧珠秘宝了,恐怕是秘境没进去就要被寒冬腊月的天气给冻僵了。」 为首的少年似乎也没想到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耐与懊恼,当还是笑得如一株无毒的娇花:「这位师兄,云水境也算是大秘境,等待时间稍长一点也属正常。还请师兄再等等。」 红唇白齿,一张莹白小脸上端的是一副可怜又无奈的样子。 那人被少年一副娇弱示弱的样子晃得心中嘀咕,是不是自己的话说重了?但最终还是说:「冰天雪地,周师弟还要快些,不然各位等得的确辛苦。」 周辛昂暗自心中骂道,莹白面庞除了细汗,但偏偏这秘境却也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到现在都还未开启。 但听闻那师兄态度稍软,便轻声道:「师兄所言极是。」 心下这般想,又不得不埋怨他那位命短的师兄,人都要死了,交代也交代不清楚。 这时,云水境旁边小镇,一个素衣少年背着一柄素剑,步伐匆匆,一张冷白面都冒出了些许热汗。寒冬腊月,少年一身狼狈,髮丝也凌乱不少。 他身量看着略微纤细,腰间繫着一串银铃,随着步伐,那银铃在静寂雪色中传来阵阵铃声。 少年长得十分讨喜,面容英气勃发,像是缀着三月红缨,一头墨发编着一缕缕辫子,用一根红色髮带随意束了个马尾。 像一匹烈马,但气质却有些淡意,仿佛簌簌雪色下笨拙暗淡的玄铁,偏偏雪色之下窥得几分锋芒。 因着云水境在春寒山即将开启的消息,一月来,云水境附近来了不少修士。少年这样的修士,虽然服饰不一,但也不少见。 第2页 只是,三天前,那些个修仙者就匆匆赶往了此处的春寒山,没想到,这时竟然还会有修士来。 少年像是初来,一个人也不识路,走在路中间,还在探路。 这会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地问:「难道是骨生想我了?」但走出几米,他又站住,回神的想:可是,谁家想人是打一个喷嚏的?难不成是骨生那小崽子骂他? 莫名其妙,少年摸了摸鼻子,又开始赶路。看那方向,正是往春寒山处赶。 几息后,云水境开始慢慢有了变动。 春寒山灵气波动,山中隐隐发出声响。半空中,暗色天际似乎响起一声闷雷,在寒冬之时,震下簌簌霜雪。 但那些灵力周旋,却始终被半空中一个形成的灵气圈吸收,迟迟无法汇聚。反而是如同一个无底星河地洞,纳入星海灵力却不予半分回馈。 这时,人群微微躁动,都盯着半空那一轮迴旋的灵气圈。 「卿池长老,你觉得这下能行吗?」 问话的是群儒宗的一名弟子,身上穿着统一的师门服饰,微微歪头问身边人。 被问话的青年一头墨发高高竖起,冠发端庄,眉宇深沉如江色,五官绝色,又如天峰顶上一捧雪。 四周都是乌泱泱的人群,唯有他的四周隔着半米距离,像是众人有意隔开一丝距离,生怕被这人身上寒凉意味冻得不能言谈。 青年闻言只是淡淡朝那灵力圈看了一眼,语气淡淡:「还早。」 似乎是笃定那灵力圈无法启动秘境,青年收回目光阖上眼睫,仿佛在闭目养神。 这时,周遭静寂的很,有些人已经开始迫不急的地候在一旁,暗自撺动,像是只待一声闷雷炸响春寒山,那神乎其神的秘境便会大开。 但修为尚高的些许修士都如同青年那般闭目养神,似乎并不太在意。 如果出窍期的妖修弥留的秘境就只是这样的威压,那似乎实在是太弱了。 就当众人按捺不住,想要再度询问周辛昂进度时,静寂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银铃。 「铃铃铃~」 那银铃声如同平静的水面炸开一道口子,神情紧张的众人一时之间回过头来,见到一位素衣少年。 是先前刚来的少年。 少年才踏入这块乌泱泱的地方,甫一抬头,便发现自己被数人看来。 倒也不恼不慌张,只是露出一抹笑意,眉眼化作桃花艷色,引人的很。 「秘境还不开吗?」 嘶~ 好问题。 秘境候了三天三夜还没开,现下准备第四天。 这会秘境不开,有人也空出心思来调笑,就问那少年:「哎,这云水境开启的事都传到西洲了吗?」 少年装备奇异,不似中洲的打扮,反而有些像西洲那边来的。 闻言,少年歪歪头,看起来有些呆:「啊?是吧。」 那模样做不得假,有些憨厚可爱的样子。 但周围人倒是稀奇。毕竟西洲距离中洲有些许距离,哪怕御剑也要走过一个月。看少年来路匆匆的样子,倒像是怕自己错过了秘境。 且西洲向来不怎么参与其余几个州的事,没成想,这会西洲竟然也会有修士慕名而来。 「你们西洲,是不是人人都带银铃啊?」 闲来无事,闲聊的人倒是多了几个。这会问话的是弈星阁的一个修士,端的也是青年才俊,面容俊逸又淡雅。 少年闻言生出手指拨了拨腰间银铃,阵阵银铃声中,少年扬眉淡笑:「倒也不是。」 「那你为何带着?」那修士似乎对少年极感兴趣,连带着语气都多了几分亲昵。 少年腰间挂着银铃,怎么说,好像也有些许娘气。 如若不是什么法宝,单纯装饰的情况下,在中洲也是从未见过。更何况,是一位少年修士。 少年倒是个好脾气,这样算是有些冒犯的话题也接下:「我喜欢呀。」 说这话时,少年眼角眉梢弯成了月牙状,像是狐狸眼睛似的,藏着狡黠的精光。倒是不好煳弄的样子。 修士闻言也不再套话,只是凑近那少年,轻声道:「在下霍梅初,弈星阁弟子。敢问道友怎么称唿?」 相比霍梅初的刻意亲近,少年倒没什么反应,语气淡淡,兴致不高:「散修,陈时。」 两人的动静不算大,但在静寂的雪色下,反而显得十分明晰。 人群中,高冷有距离的仙君闻言看了过来,目光落在少年腰间银铃,仅仅一眼,又错开了眼。 倒像是无意看看,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兴趣。 但他旁边的弟子倒是很感兴趣,「长老,那少年真奇怪。西洲真的不会人人都腰间挂银铃吗?」 说到这,青年又撩开窄窄的眼皮,神色定在少年不如一握的腰间,似乎疑惑,那目光又移到少年的手腕上。 但少年穿的是带护腕的服饰,手腕处被遮挡得严严实实,除却银色暗纹护腕折出一丝寒凉光泽吗,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西洲只有傀儡门随身腰间挂银铃。」 弟子闻言轻轻「啊」了一声,仰头看他们长老。 他们长老生得十分高大,这个视角堪堪看到长老绷紧的下颚和衣领口漏出的一截脖颈与喉结。 下一秒,那弟子又听他们长老说:「银铃是他们用来摄魂的。正常情况下,是用来操控自己的傀儡。」 第3页 「当然——」 说到这,青年嘴角似乎轻轻向上翘了一下: 「也有例外。」 那弟子果不其然又问,「什么例外啊?」 「傀儡自己除外。」 「傀儡门除了门中弟子,还有傀儡也会随身携带银铃。」而傀儡的手腕处有一个特俗符号,只一眼,便可区分。 但后半句,青年却没再说,只是略过被人围在中央笑得春光满面的少年。 弟子闻言只是点点头,似懂非懂。 西洲向来多邪祟与奇门,傀儡门便是其中一个。 神秘且诡异,控人魂,定魂魄,傀儡定于生死之间。修炼的道更是诡道,不被世人所接纳的一类道法。 而傀儡还有一个特性—— 喜爱与活人接触。 离开主人越久的傀儡越需要阳气。若是离开主人越久,得不到充足阳气,傀儡越容易溃烂。 不知道,那位少年是傀儡还是操控者。 青年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了前方半空旋转的灵力气旋。 时间不过转瞬即逝,他又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位陨落的弟子—— 天微宗百年前出的那位天资聪颖的弟子,那弟子主修剑术,悟性极高。 不过百年便修炼到了元婴。 更是在那一届仙门大比之中博得头筹,做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分明未曾相见,然他却似乎十分熟悉,仿佛百年前两人早已会面。 但百年间的记忆又模煳的很,当时是什么个场景,现下竟然是一丝想不起来。 青年最终放弃,只得厌倦地闭上眼。 窥天的惩罚太重了,反噬与惩戒倒是还没结束。 天道向来不愿意便宜凡人便是了。 这边,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青年。 青年的长相在一众长相优越的修仙者中也是上乘的。如同峰上寒雪,周身散发着令人生畏的气场。 身旁,霍梅初还在絮叨,大多是问起西洲的一些情况。陈时边听边微微走神,等手中一块玉石样的石头微微在手心开始发烫才凝神。 目光随着石头髮烫最厉害的地方看去,只看到鹤立鸡群的那位仙君一个如锋侧脸。看起来,极为不好接近。 陈时不由得有些苦恼,目光不时看向那位仙君。 被人无视,霍梅初也不恼,对着陈时反而很热切。看陈时看得方向,他微微挑眉问:「哎,你在看什么?」 那边除了那个可以冻死人的仙君,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有啥好看的。 陈时:「看那个仙君。」 这话说的诚恳,霍梅初一脸不可置信,压低声音说:「一个冰块有什么好看的?」 陈时没答,心里随着手中玉石温度的升高暗自想,分明灼热的很,哪里冰了? 但他还是扭头问霍梅初:「那位仙君是谁啊?」 霍梅初:「哦,你说他啊?」 陈时点头,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霍梅初不由得撇撇嘴,眼睛落在少年那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上: 「他是群儒宗的长老,卿池长老。不过算是那群老古董里最年轻的一个长老了。」毕竟,群儒宗号称修仙界最注重天下苍生的一个宗门。 「不过倒也当之无愧,毕竟没有人能比他更正派了。」 陈时被「正派」两个字吸引,问道:「正派?」 霍梅初笑了笑,道:「那位长老,心下写满了名门正派,苍生放在他身上,倒也不为过。」 「毕竟,没人能做到几十年如一日,替下界凡人祈福消灾。但那位卿池长老,反而做到了。」 陈时闻言暗自观察那位面若寒冰的卿池长老,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这时,为首的周辛昂似乎终于开窍,只瞧那素白手腕扬起,往空中抛出一个散发着淡淡光泽的珠子,那灵力忽地勐地以珠子为中心,绽出气吞山河的灵气。 声势浩大,整个春寒山的风雪都被捲起,如狂风过境,海浪倾倒,如漫天狂潮的灵气勐地打来。 一时不妨的修士被灵力震得东倒西歪,陈时也被这风勐地捲起,竟然被风卷至半空—— 「陈时!」 还未碰到陈时袖口,狂风已然带走。 霍梅初吃惊大喊,众多修士也乱做一团。被捲起的修士越来越多,这时灰白色空中袭来漫天尘雾。 陈时被风捲起,感到一股巨大的灵力拉着他往空中走,这灵力狂暴,几乎将他的皮肤撕裂。 陈时暗叫不好,还没回神,下一刻竟是被另一股灵力裹住。 两股灵力冲撞,夹在中间的陈时苦不堪言,一张冷白的脸现下更是苍白,血液倒流,疯狂在体内冲撞。 就当陈时差点以为要交代到这的时候,他被另一股灵力温柔托举,千钧一刻,他被人勐地拉入怀中,鼻息间萦绕一股清幽檀香。 最后晕过去前,脑中只一个念头——完蛋了! 以及眩晕目光中最后一幕,看到一个光洁如锋的下颚。 就在这时,山顶勐然崩下万顷风雪,连着春寒山几处山脉发出「轰隆」地震天响动,半空落下一道雾蒙蒙的光。 「云水境开启——」 「两个月后秘境关闭。」 晨钟般的神秘话音落下,再转眼,春寒山已无修士。仿佛只是幻觉,春寒山不过迎来一场风雪。 第02章 海市蜃楼 第4页 陈时是在一片冷香中醒来的。 此时秘境雾气蒙蒙,飞雪带着凛冽气息扑来。 但没有感受到一丝的寒凉。 湿濡眼睫缓慢睁开,第一眼,看到的是晕过去前看到的如峰下颚。 紧接着,是青年如沉寂江色雾蒙蒙的眼。 察觉到他醒来,那位周身寒色不输冰天雪地的仙君倒也没放下他。 只是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醒了?」 陈时「唔」了一声,轻轻点头。 飞雪扑过,被沈卿池身上的灵力挡开。 靠在青年身上,莫名暖和。 不得不说,这是一月来,陈时最舒坦的时候。 西洲距离中洲属实有段距离,天气寒凉,处处飞雪。如果只是普通修仙者,倒也无所谓。 灵力充足时,倒也抗冻。 但陈时情况特殊。 他现在附身在他的本命傀儡体内。 傀儡体十分敏感,傀儡体本就是寒玉淬鍊,且十分脆弱。 冷冽寒冬,不外乎受刑。 西洲的傀儡门其实对于其他几个洲相对来说较为神秘,只因西洲地域特殊,而制造傀儡体所需的特殊寒玉只有西洲产出。 还有一点较为特殊的是,傀儡门主修生死道。 生死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通俗讲,就是区别于鬼修,魂魄不稳的修士迫于无奈才会选择修炼生死道。 生死道修炼时,不仅耗费修士本身魂魄,修炼条件也极为苛刻。 且如魂魄处于极为不稳定时,只能附身在傀儡体上,遭受千百倍的寒玉之苦。 且傀儡体缺点极多,淬鍊条件也及其复杂。 本身属于诡道的的傀儡门,被天道所不容,尤其到月寒之夜,寒气侵体,裹挟扰乱灵脉的死气暴乱,似乎只要一时不察,傀儡体就会报废。 如若傀儡体靠近本体倒也还好,但偏偏陈时的本体魂魄受损,只能附身傀儡体来中洲。 一言难尽,简直背时。 似乎不太幸运,才沦落到诡道一派。 有一点最让人头疼的是,傀儡体需要靠近活人,蹭阳气。 不然不出五日,就要翘翘。 想到这,陈时忽地想起他随身拿那块寒玉。 有寒玉在,可以让他不那么依靠蹭人阳气。 记忆如搅乱的浑水般混乱,只记得那灵力如惊涛骇浪向他扑来,然后瞬间把他卷上了半空。 那块寒玉似乎在他被抛向半空时也被带到了半空,然后? 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忘记了。 不会那么背吧?寒玉丢了? 陈时眨巴着眼睛,略微圆润的眼角显得有些呆又有些可怜。 他正犹豫着,声音有些含煳:「仙君,你知道我的那块…巴掌大的石头吗?」 沈卿池闻言垂下细长眼睫,给人一种无端风雪的感觉,像是有点凶。 陈时咽下口水,头脑像是被暖得划开了,一时之间失了声响。 见他不说话,沈卿池皱皱眉,冷声问:「怎么了?」 陈时被这冷声惊得忙不迭道:「就是…就是有没有丢掉啊?」 仙君境界极高,拉住他时应当是看见了吧。 陈时默默想着,心说不然等秘境结束也可以偷偷回去找找。 沈卿池:「没丢。」 陈时松下一口气,才整理好表情,仰着脖子的小脸还未开始笑。 下一秒,又听沈卿池道:「但碎了。」 「……」 碎?! 碎了?!! 陈时勐地瞪着一双眼睛,一时之间也不顾在人怀里,就要扒拉着起来,想从那个面无表情的仙君脸上看出分毫玩笑话。 那可是寒玉!比上好玄铁略差的硬度,拿他的剑都不一定噼得碎!!! 怎么会碎了? 像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陈时嗫嚅双唇,卡出一丝僵硬的笑来:「仙君,这不是在说笑吧?」 沈卿池垂眸看着陈时,感觉怀里的少年轻轻的,如同鹅毛大雪,稍微用力便会化作一场雨雾消散。 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着实诡异,不知为何会生出如此想法。沈卿池别开目光,又看向了前方。 声音混杂着风声当中,却异常地清晰:「碎成齑粉,被风吹走了。」 说到这,青年还歪着头,面无表情的面上似乎透漏些许疑惑:「不知道是不是我力气太大了,等我捏住时就碎了。」 陈时笑不出来了。 那可是他的第二道护身符!如果没有寒玉,他顶多不能离开活人一日!!! 注意到陈时有些僵硬的笑,青年江色雾蒙的眼眸似乎闪过一次笑意,不过很快他又恢復了一脸寒色。 而在陈时看不到的角度,他贴近的仙君衣襟内侧,正贴着那块巴掌大的寒玉。 陈时苦中作乐,想到自己被仙君护着,应当不至于提前惨烈牺牲。 于是,他伸出细白手指,按住了沉稳如山的仙君。 近乎以一种含煳讨巧的样子,引得沈卿池低头:「仙君…」 说话时也像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貌似手脚还没好利索,秘境苦寒,仙君可不要丢下我。」 沈卿池闻言倒没立刻回答,一双江色雾蒙的眼中闪了闪,最后定在少年过分雪白的肌肤:「好。」 两人不过萍水相逢,按理说,这位仙君大可丢下他不管。 第5页 但是,好像这位看着冰冷的仙君,真的很心软。又想到霍梅初同他说的话。 这位仙君,心里装着的可是天下苍生。 想来,仙君应当是把他当小辈照顾了。 这般想着,陈时心里又舒坦了不少。 起码,现下他不需要担心蹭阳气的问题了。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觉得沈卿池十分可靠。 两人一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陈时还没恢復,手脚倒还是有些发软。 沈卿池抱着他也走得稳稳噹噹,丝毫不影响他的步履稳重。 无端风雪抵挡不住这位仙君的步伐,身抱青年时也神色如常。 仿佛本该如此,本该是玄色青年抱着素衣少年,他们在风雪里逆风前行。 剑背负在嵴背,在修行这条走不到的尽头的路上,与人结伴同行。 秘境深寒,似乎雪永不停歇,所见之地皆是一片皑皑白雪,像是走不到尽头。 等沈卿池走至一小十时辰,他忽地停了下来,发觉了异样。 陈时也注意到了。 周遭静的可怕。 仿佛天地之间,只余霜雪风声。 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道路。 天色灰濛,但前方却隐隐传来了嬉笑打闹的声音。 诡异、静寂、似乎还能听到海潮的声响,连着风声,响亮又奇异。 噼里啪啦,竟是凡间放响鞭炮的声音。 陈时几乎瞬间仰头,看到白雾中隐约可见的边拓。 像是海边小镇,连着海潮袭来的风声,熟悉得让陈时愣神。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刻,他又意识到,他们应当是入了秘境。 云水境,初入如仙境,随后似在人间。 如梦如幻,虚实相生,海市蜃楼。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们需要破境,才能进入下一境。 环环相扣,如稍有差池,便一醉不醒。 再回神,两人已经在一个巷口。 依然是雪,还有海潮与风浪的声响。 周边渐渐有了人声。 仿佛进入了沿海小镇。 「哎,你们也是来揭榜的是吗?」 面前跑来一个中年男人,像是穿着某个门派的弟子服,笑起来一脸褶子。 陈时目光飘到男人身后的榜单上。 艷红榜单上写着「悬赏」二字。 好在修仙后视力卓然,陈时隔着一段距离也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只见红榜上红纸黑字写着—— 悬赏令: 悬赏鲛人一族,如抓获妖修,可获上品灵石上万块,秘宝一件。 日月宗奉为座上宾。 悬赏鲛人一族? 目光略过日月宗时一时之间只觉得似乎在哪看过,但确实没什么印象。 于是没在意。 妖修虽说一向不太被天道所容,但也没有哪一个宗门会向这般明目张胆悬赏。 名门正派自然不屑于做这类行径,难不成是邪修? 陈时望着来人,只看到中年男人过分瘦弱的脸。 修为不高,貌似才筑基初期。 只是个跑腿。 沈卿池也望了一眼榜单,神色看不出什么。 但还是接下话:「是啊,毕竟如此高的悬赏,谁看了不心动。」 面不红心不跳,陈时看着沈卿池淡漠的侧脸,心想:你这也不像是很心动的样子啊。 但中年男子像是没察觉,高高兴兴地回:「那肯定。我们日月宗向来对待座上宾大方。」 「只求早日将鲛人一族一网打尽。」 「鲛人一族,真的太可恨了!」 陈时不解,问道:「为何可恨?」 中年男人说到这,脸部似乎抖动一下,然后冷着声线道:「他们专门入镇,抓小孩和年轻男女,然后将他们残忍的杀害。」 「鲛人,本身就是残虐的种族。天地不容!」 两人闻言不由得皱眉。 鲛人一族向来深居南海,嫌少入世。 虽听闻鲛人残暴,但关于鲛人一族多是沿岸引诱有缘人,然后与之结契。 但专抓小孩和年轻男女杀害? 这倒是闻所未闻。 秘境中,真真假假。 陈时觉得奇怪,但现下主要是揭榜,了解日月宗和鲛人一族的秘辛过往。 沈卿池神色不变,朝那中年男人点头。 是应下了这桩任务。 然后那中年男人便引着两人跑去榜单揭榜了。 两人跟着中年男人走,踩着厚厚的雪里发出闷闷声响。 小镇这时还算热闹。 人来人往。但路人路过他们时,都神情紧张地往旁边躲。 看那个样子,似乎是十分惧怕中年男子。 可中年男子不过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且应当是那个日月宗做事的。为何小镇上的人会如此惧怕男人? 更何况,按照男人的说法,日月宗是护着这个小镇的。 这么想来,更奇怪了。 陈时拽着沈卿池的衣袖,悄悄扒拉了一下。 沈卿池低头,没说话,但眼神分明写着:怎么了? 陈时见状凑近,如红缨般的唇凑极近,似乎再近一点就要贴上青年的耳廓。 「仙君,那个人有问题。」 沈卿池耳廓被温热的气息扑过,有那么一瞬,沈卿池似乎僵了一下。 第6页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个秘境有些奇怪。 像是藏着叠加着层层迷雾,又或许是那位大能的某些记忆,随着秘境发展,转变成秘境的一部分。 从而,融入了境界当中。 这时,小镇上的吆喝声连绵不断。陈时眼尖,隔着老远看到了人群中一晃而过的霍梅初。 还没来得及出声,陈时便被拉住了。 是沈卿池。 陈时这才反应过来。 霍梅初有些不对劲。 只见霍梅初神色呆滞,眉间被点了一点硃砂痣,打扮迤逦,被众人护着朝一个方向走去。 看到两人的目光,只听见那中年男人道:「啊,那是我们的圣子大人。」 第03章 日月宗 圣子?这个说法令陈时疑惑。 仙门正派,确实有一家族比较特殊。 但那一族居住于神山荒山一带,受半神神鹿的庇护。也算是整个修仙界统一公认的圣子或圣女。 但霍梅初自称弈星阁的弟子,理应和那个神秘家族牵扯不上什么才对。 毕竟圣子圣女只能在族内修炼,且不允许离开荒山一带的。 难不成弈星阁同鲛人一族有所牵连? 所以才在进入秘境后,比他们更早进入秘境,甚至已经被当做这一带的圣子了? 这类想法一闪而过,连带着尘世有些愁。 虽说霍梅初与他也不过一言之交,但陈时也不能放任霍梅初不管。 哪怕傀儡体确实特别,但在云水境,陈时还是熟悉的。 哪怕再如何,云水境总归是不会反噬的。 陈时敛下思绪,朝那中年男子问道:「圣子?」 仅仅二字,也表现出了两人的疑惑。 中年男子却不疑有他,提及此,言语莫测:「我们日月宗每隔二十年便会选出一位圣子。圣子大人会替我们在南归节祈福。」 南归节?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明白了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了。 传闻,百年前,靠近南海一带有一个神秘宗门,叫日月宗。 日月宗与鲛人走的极近,都是海上修士,只是一方是人修,一方是妖修。 百年前,倒也和谐。 但直到百年前的某日,上任宗主仙逝,新宗主上任后,日月宗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似乎新上任的宗主十分痛恨鲛人一族,开始肆无忌惮地放出号令,召集群雄,只为灭鲛人一族。 届时,所获鲛绡、鲛珠都将与招募修士所分。 要知道,百年前的鲛人一族倒不算避世,但鲛绡与鲛珠都是不可都得的宝物。 当时修仙界与下界都传言,南海出鲛绡纱,一名纱,其价百金。 更何况鲛珠价值连城;且鲛人膏脂可燃灯,是万年不灭的鲛人烛;鳞片也可治百病,延年益寿。 一身宝物,难免招人惦记。 但在百年前,鲛人一族出窍期的大能也十分之多。传言日月宗与鲛人百年一战,两败俱伤。 日月宗直接从一介大宗沦落到宗门落败,最后销声匿迹。还带着一处秘宝,也跟着日月宗宗主消失而失去踪迹。 而鲛人一族也是元气大伤,从而避世,久居南海,设立结界,因入海如同进入云荒之地,被称为南海云荒之地。 这倒是没想到,这个秘境还会牵扯出百年前的陈年旧事。 「圣子大人真是英姿卓然。」 陈时接过话,灿烂一笑,目光却落在霍梅初远去的身影淡淡出神。 如此这般,那弈星阁与百年前的这一秘辛是否有牵连呢? 中年男人倒是没搭话,只是看着霍梅初远去的方向莫名其妙地道:「那可不,毕竟,鲛人独爱美人。」 话题就此打住,陈时暗自看向沈卿池,发现沈卿池也因此皱着眉,神情算不上好看。 见陈时仰头看自己,轻声嘱咐:「云水境,有些奇怪。我们小心行事。」 云水境,貌似真的有了异变。 他们需要小心谨慎一些。 以免还没出海市蜃楼,就折损在这了。 沿海一带的空气略带潮汽,半空都是冷冽寒气。 陈时感到身上越发寒凉,是深入骨髓的寒意。青年身上温润的灵力再度裹来,陈时瞬间好受不少。 进入秘境后,陈时姿态不算很好,但也知道进入云水境,修为再高也会被压制修为。 时间倒过的有些久远,陈时都要忘记被压制的修为是多少了。 好像是,按照他当初的修为,应该是元婴。 陈时被温热的灵力弄得有些昏昏欲睡,捏着沈卿池的衣角都没有一开始那么注意了,现下趴在青年的肩头,将青年一丝不苟的衣衫蹭得凌乱。 但不知青年是否是故意,也不提醒,甚至暗自将灵力输送的更勤些。 怀里的少年像贴在胸口处的那块寒玉,浑身上下都捂不热,像是要被风雪捲去,成一个冰雪少年似的。 沉默地跟着中年男子往前走,也发现了这个小镇不像想像中的那般小,走了一段脚程都未走尽。 小镇上的人都离得老远,陈时走神间看到了缩瑟在巷子口角落的小孩。 那个小孩身上脏兮兮的,但裸露出来的些许肤色却还是能窥见几分细腻的肌肤。且身上穿的也很整洁,像是故意扮丑似的。 而且,小镇上的小孩似乎十分少。 第7页 这般想着,一时之间竟然又觉得镇上很奇怪。 就像是故意装作人潮涌动,所有人都是被强迫般,不得不上街。 实际上,细细听,鞭炮声下,倒是鲜少听到人们欢乐的言谈。 压抑、悲伤、惊惧。 这里的人像是被恶意圈禁在此处,无法离开。 陈时趴在沈卿池的肩头,看那个神情怯怯的男孩。 那男孩似乎也注意到了陈时看他,目光闪过一丝光,竟是偷偷跟着他们。 男孩有些特别,或许可以从男孩这问出些什么。 这时,头顶传来沈卿池的声音:「看什么?」 这话有些熟稔,好像他们在说家常话。 陈时有些新鲜,想到了骨生。 骨生是他在西洲捡的弟弟,捡到时和南海差不多大。 小小个,右眼瞎了,还瘦的和皮包骨一样。 记忆中的西洲雨夜闷热,雨雾沖刷石板,只留下一池残荷与小小的骨生。 「哥哥,你要离开吗?」 陈时抿唇,他没想过自己会像当初骨生一样被自己抱在怀中这般抱着。 和个小孩似的,莫名羞愧。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感到那小孩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好奇。 有些别扭地同沈卿池说:「仙君不如放我下来吧,我恢復了些,应当是能走的。」 抱着他的仙君没说话,神色依然是淡淡的,但还是弯腰将他放下,只是这下没再言语。 两人停下,那中年男子也没什么反应,好像他们做什么都不太值得吸引他的注意。 仙君的面上无端绷紧,没再看他,陈时踩在厚厚的雪上,感觉像踩在棉花上。 雪总是寒凉,陈时被冻得一缩。 前面的沈卿池起初走得快些,走着走着又慢了下来。 陈时便踩着那位仙君的脚步慢慢走。 然后走了几步,又与仙君齐肩并行。 他微微仰头,又看这个不擅言谈的仙君,像是这仙君如同一块沉重的墨,在洁白宣纸上留下浓重字迹,却一声不吭。 陈时倒也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天赋极高的仙君也多了去,但这般年轻寡淡的仙君倒是头一回见。 但又想到,修为高深的大能大多也不爱言谈。 少年这会背着素剑,腰间的银铃随着少年的动作又开始响动。 铃铃的声响与踏在雪地里的声响交错,无端静寂,又添了几分灵动。 少年灵动与青年沉默形成对比,却又异常默契。 在少年看不到的角度,青年默默看着少年腰间的晃动的银铃,看少年被寒气冻红的耳尖。 似乎看起来,少年真的很脆弱。 但西洲到中洲一行,一月时间虽说不长,但也指不定吃了些苦头。 沈卿池有些烦躁,胸口处的寒玉分明冰冷,但他的心却乱得静不下来。 这时,他们已被带到一处府邸。 金边屋檐在雾蒙雪色下显得熠熠生辉,只瞧见那翘起延边似乎缀着散着淡淡光泽的鲛珠。 两人站立在府邸前,只见那府邸上挂着一个通体漆红的朱色牌匾,那处牌匾正写着——弈星阁。 弈星阁? 中年男子终于有了别的反应,倒是神色淡淡地说:「我们弈星阁与日月宗交好,抓获鲛人也是为日月宗效劳。」 陈时问:「那圣子?」 中年男人理所应当:「自然是我们弈星阁的弟子。」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互换眼神后,沈卿池开口:「我们能见到圣子吗?」 中年男人没想到他们会这么问,不过思虑片刻又道:「圣子大人最近都在为南归节做准备,不过嘛…」 ——「今年圣子大人会回宗门,倒是可以安排见一面。」 「毕竟,你们俩可是一年来第一个接下任务的。」 那语气好似他们是倒霉蛋一样,陈时面上笑着,后槽牙倒是磨上了。 沈卿池见他这般忽地笑了一声,虽然转瞬即逝,但陈时却耳尖地听到了! 笑了? 这倒是稀奇。 陈时也不知道自己稀奇什么,好似早早就觉得沈卿池不爱笑似的。 不过毕竟哪个爱笑的人,成日板着一张脸啊? 但他还是说:「哎,你笑什么?」 沈卿池目光落在陈时冻得通红的脸蛋,以及那暗恨的小表情上,只觉得鲜明意气。 「好久没见到你这般活泼的了。」 那语气好似在逗弄小孩,陈时暗自翻了白眼,但终归是要巴结人家。 又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哦」来。 两人被安置在弈星阁的后院。 那庭院很偏,倒是格外安静。 不过弈星阁这会倒是没什么人,神神秘秘的。 庭院中还在下雪,陈时跟在沈卿池背后走。 这时,庭院传来一声动静。 「吱呀~」 是旁边的屋子被打开了。 回头一看,只见里头漏出双乌黑的眼睛。 是刚刚那个孩子! 他怎么会在这? 两人疑惑看去,只听少年转了转眼珠,声音清澈:「我知道你们要找圣子大人。」 「但今年,其实我们有两个圣子。」 「我可以带你们去。」 第04章 鬼修夏长赢 两个圣子? 屋外飘雪,周遭静寂如同进入荒芜之地。 第8页 陈时身后素剑却像是酷爱霜寒雪色,在身后嗡嗡发出清鸣。 男孩仰着头看他们,漆黑眼珠透漏好奇。 目光落在他背后的剑。 陈时负手抚剑,那剑鸣又静了下来。 沈卿池歪头看他,目光落在他身后,问起了剑:「这是你的本命剑吗?」 陈时闻言抬头,没有马上答。过了一会才说:「算吧。」 又听沈卿池问:「西洲也有剑客吗?」 陈时听出了沈卿池的言外之意。 西洲主修诡道,用刀与暗器更多,剑反而不适合诡道。 剑主修天下正道,以修天下正气,西洲叠嶂与毒物甚多,确实不利于剑修。 故而,西洲少剑客,诡道无剑修。 这是仙门正道公认的修行法则。 但陈时也不生气,只是「腾」地一声起剑,素衣在雾蒙雪色中如出窍蒙蔽的光,剑影觥筹,破雪而出。 银色护腕折出寒凉意味,仅仅起剑,便精彩绝伦。 那剑在雪中比之更素,少年身姿薄弱,但如开弓的箭,瘦削但锋芒毕露。 飘雪被剑气打散,在空中被剑气打出利刃气势。 「唰唰唰~」几声,只见前方房屋的外壁被飘雪打出凹陷,如同被利器穿过。 再回神,少年微微回身,剑已回鞘。 少年乌黑髮髻微扬,只漏出一双乌黑透亮的眼。 亮晶晶,肆意又张扬。 「呵~」沈卿池被忽起的剑风断了一缕髮丝,青丝被寒风吹散,冷硬轮廓也感到一丝暗含的杀气。 分明是以下犯上的挑衅,沈卿池却并不生气,心中似乎莫名的感到开心。 陈时又笑盈盈看他:「我倒是西洲诡道乌合之众之中的一位——」 「不过……」少年声音沉着,在风雪中却清晰的很:「我主修剑。」 沈卿池这般看着少年,声音却很温润:「剑适合你的。」 陈时以为沈卿池会说什么诡道怎的还练剑的言论,但青年却伸手摸到了剑鞘。 声音沉沉,夸了句「剑很好。」 陈时脸上慢慢又洋溢出笑来:「是一位交好的故人送的。」 「是吗?」沈卿池的声音似乎沉沉的,在风雪中被吹得很散,几乎像在呢喃。 陈时觉得奇怪,但也没太在意,声音含煳道:「是吧。」 莫名其妙的对话,但两人都心有灵犀地越过了这个话题。 少年踢了踢雪,躲在暗处的男孩漏出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一脸兴奋地跑出来。 直到走近陈时,竟是直接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腰。 声音也甜甜的:「大哥哥,你好厉害呀!」 陈时被夸得脸上一燥,真正厉害的在身边呢。 于是他说:「厉害的是另外一位哥哥。」 男孩却不回答了。 陈时一时之间觉得这小孩也有意思的很,只是摸了摸男孩的头,轻声问:「你说的两个圣子是怎么回事啊?」 男孩嗫嚅了下双唇,犹豫了下,像是下定决心:「大哥哥,还有位圣子,被保护起来了。」 「出现的那位圣子,其实是献祭给鲛人领主的。」 陈时被这话惊得皱眉,「献祭?」 男孩重重点头:「鲛人和日月宗一向交好,每二十年挑选的圣子其实就是牺牲品。」 「反正,那些圣子最后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男孩似乎也想不明白,只是声音略有些悲伤:「我之前,遇到一位好看的哥哥,那个哥哥说要带我离开的。」 「但他是圣子,南归节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有些蹊跷。 陈时忽然想到了部分鲛人的记载。 里面有一类功法,算是逆天而行的法则。 修行的鲛人十分暴虐,以至于对待伴侣也无法保持冷静。 甚至在暴乱时,很有可能残杀同族和看到的一切生灵。 如不及时扼制,鲛人本身也会因此陨落。 但这类功法进阶十分迅速。 还是有不少鲛人修炼了。 于是,就开始有鲛人想尽办法,躲避弊端,或者寻求其他方式以躲避无可避免的死路。 结果,还真的让他们找到了。 那便是寻找能吸收鲛珠的人族,将所有暴乱灵力全部渡到人族体内,由人族承受照这个痛苦。 至于修炼方式,便是双修。 很直白,被送去的圣子就是个容器。 甚至连被採补的炉鼎都算不上,等被鲛人用完,就只剩下爆体而亡的结局。 代替那些走捷径的妖修承受本身不该承受的天罚。 天道向来无情,逆天修行的人往往都会遭受天罚。 妖修之中罪大恶极之辈以及邪修和魔修多多少少都会遭受天罚。 这是针对与逆反天道的惩戒。 而诡道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类,既不是罪大恶极之辈,也不算仙门正派的一类。 修行诡道的人,都是无可奈何,踏上生死道的人。 陈时曾经差点成为炉鼎,对这类强行採补亦或是被当做容器的行为,深深厌恶。 「另一位圣子,是谁?」 他的声音此刻有些抖,细听下还能感受到强忍的怒意。 少年弯下腰与男孩平视,半蹲的身子上,细白手心被掐出血来。 冷寒气息将修者的嗅觉也冻得不甚灵敏,但身为上位者的沈卿池却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第9页 他对血腥格外敏感。 像是深入骨髓,无数个日夜。 是无法忘怀的气息。 这时,西面的屋檐忽地传来声响。 那声音在风雪声中格外地轻,像是混入风声。 「小心——」 沈卿池的声音寒凉,此刻透漏些许肃杀之气,只见灵气在空中闪出一面灵气盾,将打来的迴旋镖打回。 陈时回神,鼻息间已被沈卿池身上的冷香铺天盖地袭来。 再回神,已被沈卿池护在身后。 男孩也被陈时下意识护在了怀中。 「何方鼠辈,遮遮掩掩!」 对方也不恼,翻身至屋檐,身穿一袭黑衣,身姿挺拔,腰间断刃是上好玄铁,刀柄处镶嵌一块红色宝石。 只是面上带着一副张牙舞爪的面具,只看到幽幽瞳孔,在灰濛雪色下如幽深寒渊。 神神秘秘,身上也无门派的标识。 男人笑了一声,只是声线沙哑如破笛:「诡道门下,谁人不知我鬼修夏长赢。」 夏长赢? 谁? 「……」 …… 陈时静了几秒,拉了下身前沈卿池的袖口:「仙君,你知道是谁吗?」 沈卿池也默了几秒,唿吸停滞几息,才答:「不知道。」 「……」 两人声音压得低,但站在屋檐上的夏长赢却听得一清二楚。 闻言抽了抽嘴角,撇撇嘴:「真没意思。」 好似只是随便偷听他们说话,然后莫名其妙偷袭他们似的。 陈时被护得紧,又没沈卿池高,只漏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好奇地看那位自称鬼修的夏长赢。 夏长赢倒是对陈时很感兴趣,声音懒洋洋地:「小子,刚刚剑招不错。」 「就是可惜,沦落到修诡道了。」 陈时倒没觉得什么,只是说:「这位前辈,在下喜爱剑,只是迫不得已沦落诡道。不过诡道,也并非无前路。」 夏长赢被这话说得有了几分怔楞,停了几秒才道:「这也是,看来你悟性也不错嘛。不如我收你做我徒弟吧。毕竟这破秘境,百年也难来一个诡道的。」 「我们诡道同门,传承倒也不拘泥区分什么道法。」 陈时有些冷俊不禁,觉得这位前辈有些像小孩子脾气。 但他还是有些奇怪:「西洲诡道倒也多的很……」 夏长赢打断,声音淡淡:「切,我不知道吗?一群手下败将。」 这位前辈脾气属实古怪,沈卿池倒也没打断他们说话。 直到这时,沈卿池才解释道:「他只是一道残魂。」 残魂? 陈时终于明白那句百年也难来一个诡道了。 云水境五十年开一次,一百年也才不过开两次。 这倒是,诡道很少参与仙门正派的秘境。 但也有少数,不过有眼缘的诡道确实也少。 夏长赢这时看了眼沈卿池,有些惊奇:「哎,你小子倒也不错。」 说着就从屋檐上翻身而下,稳稳噹噹落在两人眼前。 知道夏长赢是残魂后,他们也没那么防范,倒是对夏长赢多了几分兴趣。 「你小子,怎么命数那么奇怪?」 夏长赢绕着沈卿池看了几圈,有些不解地绕头。 鬼面具只挡了半张脸,夏长赢漏出的下巴倒是十分白皙,只是唇色也淡的很,几乎和苍白肤色一致。 像被掏了魂魄一样。 不过,眼前的夏长赢本身也只是一个魂魄。 沈卿池看了眼夏长赢,夏长赢对上那双江色雾蒙的眼睛,声音又咽下去了。 看来,也不是什么都想让身后那小子知道嘛。 不让说,也没关系,夏长赢又问陈时:「小子,怎么称唿?」 「前辈,在下诡道陈时。」 「群儒宗,沈卿池。」 没想到,沈卿池也会自报家门。陈时有些诧异地看向沈卿池,但沈卿池还是一脸淡淡的样子,与平时无异。 「哎,你怎么这个表情。难道你不知道他叫什么?」 夏长赢捕捉到陈时诧异的神色,颇有些自言自语地开口。说到这,又哦了一声,自顾自说:「你叫他仙君,应该也是不知道。」 他有些想不明白,于是问:「你们总不能是第一次见吧?」 陈时对上夏长赢探究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的,但下意识答:「是啊。」 于是夏长赢的目光又落回了沈卿池身上,沈卿池却没说话。 哎?! 夏长赢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又不问了,倒是看了陈时几眼,幽幽道:「别修诡道修傻了。」毕竟之前修诡道,丢失记忆或者神志不清的也多了去了。 前言不搭后语,陈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前辈,你怎么会被困在云水境啊?」 闻言,夏长赢又幽幽道:「说来话长。」 第05章 牵丝蛊 说来话长。 其实就是倒霉。 今夜的雪格外慢,簌簌飘雪落在夏长赢的肩上,轻飘飘一层。 不过些芝麻陈事,夏长赢做鬼修做了数百年,陨落时间也将近上百年了。 往事如流水,算来不过一梦浮生。 百年前,夏长赢还是一位英姿卓越,形式诡异的年轻修仙者。 修仙者命数长至数千岁的也不少,夏长赢不过几百岁。 第10页 正是争强好斗的年岁,一手招魂幡,一手诡门暗器,所遇修士无不避之。 因为夏长赢不怕死,打起来便是不死不休。 借用他人一句,他就是条不可招惹的疯狗。 虽然每次切磋,夏长赢都会给手下败将留口气,但离开前都会搜刮手下败将的法宝,美名其曰,战利品。 因此,树敌无数。 更何况,夏长赢拒绝无数门派势力的招揽,四处游歷,也因此被众多门派讨伐,不被世人接受。 「主要是,我也不想被人束缚。」 话虽如此,夏长赢性情乖张,却在百年前收敛性子,隐隐有避世之意,上入神山,下至魔域。 像是在寻求什么宝物。 百年前,魔域魔修泛滥,所过城池皆落下一个屠城的命运。 夏长赢当时与魔打交道,坐了交易。 为寻一块秘宝——往生镜。 而百年前,往生镜出现在西洲附近一个小国——西岳国。 法宝分好坏,自然按品阶划分。 以此类推,分地阶、中阶、天阶、圣品。 而往生镜便是圣品。 传闻往生镜出世,可预知未来,观望往生。 同时,也是蕴养魂魄的上好容器。 「西岳是小国,正所谓…什么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其实当初很多修士都觊觎往生镜。魔修盯上也实属正常。但往生镜吧,它认主。」 「这一点不好办。」 「他们想将往生镜主人杀了,然后让我控那人的魂魄。」 夏长赢说到这时,似乎沉吟片刻。 落雪深寒,风如刀锋划过夏长赢的脸颊。 这时,空中凝滞,风仿佛在空中滞留。 沈卿池站在夏长赢的对面,寒风袭过两人,扫过他冷若寒颤的眼。 江面无波,但暗含波涛汹涌。 「然后呢?」 是沈卿池冷如玄玉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却莫名染上雪夜寒气。 如仔细看,那张如玉淡然的面上似乎暗藏愠色。 此刻雪夜降至,天空已染上浓稠雾气。霭霭天色下,庭院静的惊人。 连带着,连粗神经的夏长赢都无端打了个寒战。 再看沈卿池时,只觉得那眼神着实恐怖。 陈时体薄,这般寒气如刀刃刺骨,深入骨髓。 他被冻的有些迷煳,口齿止不住惊颤,磕磕绊绊,抬起雾蒙蒙的眼睛,有些可怜。 「…然…然后…怎么了?」 「前…前辈……你…你答应了?」 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时的异样终于将沈卿池从薄寒厉色中拉回,等回神,沈卿池已沉默上前,闷声不响将陈时揽入怀中。 陈时本想说无事,但沈卿池扣着后腰的手格外用力,似乎要将他融入骨髓。 感到怀里人的挣扎,沈卿池的面上闪过一丝郁色。 他挣了挣,但没挣脱禁锢的怀抱。 陈时错愕抬头,看到了沈卿池的眼睛。 青年在雪色之中静默如墨画,神色淡然的面上与秘境浓雾交叠。 不甚清晰。 隶属于暗夜。 「别动。」 那双江色蒙蒙的眼在沉寂夜色中越发雾蒙,陈时毋得又停下了动作。 他本想挣脱的动作顿了一下,胸膛心脉不由自主跳动。 最终还是将下巴挨在沈卿池肩上,安安分分地埋在人怀里。 被暖洋洋的灵气彻底包裹。 男孩和夏长赢都看了过来。 有些被惊到了。 真的是第一面吗? 这…第一面能那么熟悉的抱人? 但两位当事人似乎都没什么意见。 夏长赢将话咽了回去。 沈卿池本身就拥有上位者的气势,内敛气息如暗芒收敛,却不容忽视本身锐利。 如今他修为散尽,却也深感青年的修为高深。 仅仅那不足轻重的一挡,偷袭被发现时,青年眉目如暗沉江色,虽无波澜,却动了杀意。 直到少年攀附在他肩头,杀意乍地风雪消融。 只剩寒凉雪色表面风霜,内底汹涌杀意被那张如墨画般静默的脸面掩盖。 夏长赢曾经也是强者,知道这是庇护珍宝才有的样子。 少年,是那位冷面无情的青年的逆鳞。 夏长赢撇撇嘴,不打算作死插手。 毕竟少年样子属实懵懂,像是不懂自己已被人收入囊内,半分都不想被人拿出来。 男孩倒是站在一旁,看了看将陈时揽进怀里的沈卿池。 然后熘到了夏长赢身边,悄悄拉了下夏长赢的袖子。 夏长赢弯下腰,听到男孩小声说:「我爹爹之前就是这样抱着我娘亲的。」 「他们说,我就是这样出生的。」 「那两位哥哥也准备生小孩嘛?」 夏长赢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秉持着原本为数不多的良知,睁眼说瞎话,故作长辈样子沉声规劝:「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男孩又闭上嘴,忽闪眼眸落在陈时被灵气烘托得如霞色般的面庞。 他不由得有些疑惑。 可是,以前爹爹抱着娘亲,娘亲也是这般红着脸呀? 然后没多久,妹妹就出生了! 明明没有乱说…… 但那个大哥哥不让他说… 于是小男孩乖乖闭上嘴,站在原地看极为很厉害的大哥哥。 第11页 镇上怪事越来越多,希望这几位哥哥能够解决镇上的怪事。 这会已经有些晚了。 男孩也困得不行,跺了跺发麻的脚,但还是强撑着支棱眼睛看夏长赢。 「这位哥哥,然后呢?」 「我拒绝他们了。」 夏长赢此时像是陷入沉思,飘雪沉沉压至他的肩头,像覆盖一层霜色。 黑色云锦隐在夜色之中,他幽深瞳孔似乎染上无尽雪色。 「他们抓了我的蛊。」 「以此要挟我。」 「魔修喜怒无常,极为残虐。我的蛊落在他们手里,很有可能死尽。」 风雪无端萧瑟,夏长赢的面上竟是也漏出几分颓色。 「我虽为鬼修,但生前却也是半个蛊人。」 沈卿池:「你的蛊被人带进秘境了是吗?」 「你和你的蛊生死相依,找不到蛊。」 「你就永远离不开秘境。」 这时,强撑笑意的夏长赢忽地变了神色,苍白如薄纸的唇角扯出一个荒凉笑意。 那强撑的魂魄这时在雪色中竟然有些透明。 「是,也不是。」 「我的蛊很特别,是一个蛊人。」 「他们抢走了我的蛊人。」 「我在他身上闻到了我的蛊人身上的味道。」夏长赢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陈时身上。 陈时抬眼,眼睫压在霜雪上,只声音淡淡问:「前辈是认为是我拿了你的蛊?」 夏长赢收回目光,沉默片刻,神色带着几分不甘:「不是你。」 「只是你身上有蛊虫的味道。」 「可能只是碰到拿我蛊的人了。」 「我想让你们帮我找我的蛊,找到了,我会帮你们离开秘境。」 陈时淡淡看夏长赢,微挑眉眼,抬头看沈卿池。 沈卿池也看向他,江色眼眸暗沉。 两人都未回答。 像是不相信。 夏长赢不由得冷哼一声:「我只有一魂被困在这。这秘境发生变故,是有人故意放任秘境异变。」 「不然,云水境也不至于海市蜃楼就这般奇怪。」 事出有因,夏长赢也并非满嘴假话。 但有求于人,他却不得不和两人打起商量。 「我的招魂幡送人了。但是我身上倒还有些养魂草。」 「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不过——」 「我想这位小兄弟应该是用的上。」 话是对着陈时说的。 但却是沈卿池先应下了:「可以。」 「但我不相信你,除非你立誓。」 沈卿池似乎就在等着夏长赢的妥协,这回答太快,陈时有些惊讶地看青年。 他不由得凑近沈卿池,轻声问:「沈师兄,你也需要养魂草嘛?」 养魂草只有鬼修招鬼定魂或者是特殊体质,傀儡门和先天魂魄残缺之人用的上。 但对于其他修士,只是一颗普通的杂草。 沈卿池为何像是预料到鬼修会时常备养魂草一般,等夏长赢抛出条件,再提出立誓。 沈卿池垂眸看他,他低头与陈时四目相对。 这个姿势让他们靠得很近,唿吸咫尺,像是耳鬓厮磨。 两人唿吸交融,在霜雪之中融成雾气挡在两人之中。 唿吸忽地一滞,沈卿池先一步移开目光,声音淡淡:「我想,你应当是需要的。」 「竟然是我带你进来,自然我也有责任照顾好你。」 「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出去。」 陈时被这理所应当的话说得有些发怔,心里想道:仙君果然心地善良。 连他这样的无足轻重的人,竟然也会让仙君如此牵挂。 他轻轻点头,莫名有些感动。 夏长赢看他们,男孩已困得睁不开眼睛,这时被他抱在了怀里,已经忘记是他提出的两个圣子的事情。 还没说,便埋在青年怀中睡熟了。 夏长赢不欲看两人情意绵绵的做派,有些不耐烦地打断:「现在立誓吗?」 沈卿池闻言回头,目光落在银质面具。 「前辈。」 「如果需要我们替你找蛊。」 「你应该告诉我们,你找的是什么蛊吧。」 霜雪暗含锋芒,两人平和表面下像是藏在软绵飘雪中生出的霜寒。 夏长赢毋得笑出声,幽深瞳孔在霜雪中隐隐透漏几分悲哀。 「牵丝蛊。」 佳人不復返,我面种牵丝。 银质面具被拿下,风中只听几声忽起的铃声。 面具下,只见白纸般透明的肌肤上布满红色暗纹。 那暗纹如艷红血丝,杂乱爬满青年上半张脸。 灰濛光线下,寒月落下凄凄冷光。 青年扯着嘴角,红色牵丝如诡异符咒浮现在青年苍白如霜色的面上。 又听青年声音中染上泣音:「我的蛊名唤阿骞。是个蛊人。」 「我答应她会找到她的。」 「但他们把我的阿骞带走了。」 「我可以感受到,她很痛苦。」 「我的阿骞要死了。」 「我知道……」 青年面上浮出狠厉神色,幽深瞳孔如深渊爬出的恶鬼。 「如果让我找到他们,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风忽地停滞,庭院深深却暗自惆怅,似乎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阴暗角落窃听。 第12页 那东西在暗中滋生,又被青年怒气惊得四处逃窜。 听到牵丝蛊,陈时不动声色从青年怀中转身看夏长赢。 夏长赢面上夺目符咒般的艷红牵丝线,曾经被暗自下入他的骨髓中。 所以魂引牵丝蛊,生死轮迴不分离。 毁容之苦不谈,魂魄被锁、切骨之痛,全是他那师弟所拜。 半响,只听银铃声响。 陈时与夏长赢的视线交错,风雪更甚。 牵丝蛊,最难熬寒霜时节。 此蛊也是情蛊的一种。 被下子蛊之人,容貌久而久之会越上乘,但蛊虫会深入骨髓,寒冬之时受尽钻骨之痛。 且蛊毒发作时,母蛊离得越远,被下蛊之人受钻骨之痛越剧烈。 甚至于,冬惧寒、夏惧热,皮相薄软,稍稍剐蹭即破…… —— 这时,秘境中一处密室。 封闭密室里,一个如玉少年身着白衣,黑暗中,他的轮廓被阴影覆盖。 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正躺着一个少女。 少女肤白如雪,但浑身血迹。 汨汨的血温热,但在寒室内被冻得凝结。 少女呜呜翻滚,似乎极为痛苦。 而那少年垂眸,白洁如玉的面上温润笑着,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慄:「姐姐,为什么母蛊还在呀?」 「砰!」 少女撞上冷墙,但得来的只有一声温润笑声。 下一瞬,少年葱白指尖摸上少女肌肤,声音却如同深渊地狱:「姐姐,撞得多厉害都不会死的。」 第06章 秘境诡谲,暗藏危机 这边,一间庭院内。 朱红门户被人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统一门派服饰的弟子探头看向屋内。 「周师弟。」 那声音像是在询问,疑惑屋内怎么没人。 还未等彻底踏入房间,身后响起一道少年惊唿的声音。 「师兄!」 那人被身后声音吓得一惊,连忙回头。 看到肤如凝脂,脆弱如雪山峰顶的天山雪莲似的少年。 心中虽疑惑师弟怎得如此晚了会在外面回来,但对上少年澄澈的眼睛又咽下了疑惑。 师弟是整个剑宗最脆弱的修士,虽然被鹤一长老收归门下,但一直以来修炼缓慢,身子骨也不大好,往日里更是鲜少有机会下山。 兴许是看着这般大的雪,心中雀跃,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于是修士沉声道:「周师弟,你修为还不稳固,往日里鹤一长老最担忧你。可莫要乱跑,这秘境属实有些奇怪。」 「虽说我们现下已经掌握秘境部分情况,但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 他是被鹤一长老託付陪同师弟进入秘境的,首要任务还是保护师弟。语气不由得有些语重心长。 少年被说得明显一愣,神色恹恹,但还是乖巧答:「知道啦,师兄。」 见少年乖乖点头应下,修士满意点头。 离开时,还不忘嘱咐道:「你好生休息,师兄明天再来看你。」 像是在照看一只宠物,看看是否活着。 修士不欲久留,少年也只是撩开一双水灵灵的眼目送修士离开。直到修士的身影在飘雪中融入雪色,才扯出一丝笑意:「师兄慢走。」 声音依旧清甜,抬起的素白小脸在雪色中越发莹白。 只瞧见如花色般艷红的唇色昙花一现。 少年伸出葱白指尖,上面还沾着干涸血迹。 夜色中,飘雪结了一层霜,空气中凝滞着五感。 但只需细细一嗅,修士定然能闻到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但偏偏,月色潺潺,修士急着赶回去修炼,并未注意到空气中那丝血腥味。 …… 夏长赢魂魄虚无,在寒凉月色下更显单薄。 刚刚立完誓,灵力流逝极快。若不是陈时着急喊了几声前辈,夏长赢都要以为沈卿池会眼睁睁看他魂魄长眠。 他现下不适合一人呆着,秘境在百年前似乎就开始有异动,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布下一个古老阵法。秘境一经开启,阵法跟随启动,开始若有若无地吸收秘境内的魂魄与灵力。 如若一人呆在秘境,这个情况指不定魂魄在不知不觉中便被古老阵法吸收了。 「阵法?」 陈时闻言看向夏长赢,眉头紧皱。 夏长赢道:「是。秘境还藏有一个古老的阵法。」 「这是我无意间发现的。」 「阵法在暗自吸收秘境的灵力以及魂魄。」 「然后开始异变了。」 「这就是为何,我一开始说,秘境异变的缘故。」 真是世事无常。 陈时面上浮现几分疑虑,但又压下。只是轻声说:「没想到,这秘境竟然还会异变。」 夏长赢也道:「是啊。」 「我也没想到。」 几人沉默下来。 陈时反而有些不安起来,秘境从一开始就是在他手里,那位遗留秘境的大能也并未提及阵法。 只说将沧珠藏于此,十分安全。 沧珠认主,与他血脉相连。 除了他,无人可寻得沧珠。 因此,秘境的一草一木也都是沧珠的能力蕴养,不曾出现差池。 他意外离开时,当时藏有秘境的鲛珠被他师弟所抢走。 而云水境也分明是近来才开启的。 第13页 为何,不到十年,秘境变化便如此之大? 难不成,是在鲛人前辈步下秘境时,曾有人进入过秘境,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阵法? 但又是谁,可在鲛人前辈鼎盛时期布下阵法呢? 还是说,这个秘境从一开始,就是有阵法相辅相成?故而阵法启动,秘境便出现了异变? 「怎么了?你了解相关阵法?」 发现陈时的异样,夏长赢扬声询问。 沈卿池也看他,隔着半尺距离,目光犹如实质。 陈时却只是淡笑:「我一介散修,修为低微,哪里知道这般高深的阵法。」 夏长赢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同时看了眼坐他对面意味不明的沈卿池。 刚刚立完誓,几人便进到了屋内。 现下屋内抵挡风寒,几人坐在屋内也不算拥挤。 这应当是弈星阁上好的客房,安置的桌椅床榻都是上好的,灵木雕饰的房屋以及上好的绸被。 雕花木工无不独特,哪怕是放在天微宗,这样的配置也只有真传弟子才能享受的待遇。 陈时自然没享受过,但好歹在他师弟那看到过。 简直和他那简陋木屋云泥之别。 可惜他那师父也不过是个偏心至极之人,眼中除了那位师弟便再无他人。 这般想着,陈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怨恨的。 毕竟世上并没有道理,他可以理所应当地接受最好的资源,亦或是什么都不做便得到全部人的仰慕与爱戴。 但陈时却又想到了沈卿池。 青年如雪中仙鹤。 飘雪晶莹洁净,青年气质若寒冰,遗世独立之。 雪色染上的分明是青年的周身,偏生触到的却是暖玉般的潺潺溪流。 好似这样的人,理所应当被众人钦佩,理所应当被众人仰慕与爱戴。 目光不由自主瞥向沈卿池,却惊讶发现那人的目光像是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惊觉之余,却觉得奇怪。 陈时心中莫名别扭,不解为何有人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如暖阳覆盖,又如潮汐袭来。 宛若世间红尘客,唯他入君目。 这目光分明灼热。 但沈卿池却依旧面色如常,神色淡然若常态。 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夏长赢早早困顿,见陈时不愿说也不再问,只是道:「我抱着这孩子在旁边,有事传音。」 朱红木门被推开,又再次被关上。 屋内只剩下两人。 但屋内只有一间床榻。 陈时犹豫看向青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修仙者鲜少入睡,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修炼。 陈时如今附身傀儡体,倒也不用时时刻刻修炼。毕竟傀儡体能容纳的灵力甚少,就算修炼也无法将灵力凝聚到本体。 但沈卿池怎么说也算是前辈,按尊卑分,也轮不到他去睡床榻。 虽西洲民风开放,但陈时到底是开不了这个口。 还是沈卿池先注意到了陈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先一步开口。 「你睡,我守在你旁边。」 陈时闻言抬眼看他,目光疑虑,疑虑颇多。 为何是守他? 像是察觉到他的疑惑,青年又道:「你魂魄似乎不算稳定。」 「我一日不打坐修炼倒也无碍。」 「秘境诡谲,还有个不知是好坏的古老阵法。」 「我守着,以免出现什么差池。」 字字在理,陈时本身只是疑虑,沈卿池这般说辞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扯出笑来: 「沈师兄,虽然我现下确实灵力稀薄。」 「但诡道总有自己的一套保命手段。」 「如若情非得已,也不必时时顾我。」 屋内并未点灯,纸窗映下皎白月色。 只看到暗影侵袭少年轮廓,银铃却似有灵性般在月色下发出几声响动。 素剑从未离手。 哪怕睡着,少年的姿态也是一副防守的姿势。 并未睡熟。 沈卿池并未应下那句不必时时照顾的话。 只是点头,示意少年该睡了。 夜深霜重。 少年压在一侧锦被,霜色面庞此刻显得有些娇憨。 但眉宇总是皱着。 似乎不安。 其实沈卿池注意到,少年应当是冷的。 那手脚都藏进暖意的被窝里,连脸蛋也不愿意全部漏出来。 只不过此刻睡得还算是安稳。 沈卿池像是站在床榻边许久,骨节分明的手伸出。 仅差分毫,便可碰到银质护腕。 护腕像是一样法器,紧紧扣在少年细瘦手腕上。 但对于现在的沈卿池来说,算不上什么。 只要他想,那银质护腕便可挑下,看清少年手腕。 但到底收回了手。 只是坐在床榻旁,又将灵力放的充盈些。 半响,床榻上,陈时翻了个身。 一张莹白脸上慢慢回了血气,浮现出热腾腾的霞色。 沈卿池总算扬起嘴角。 那笑意稍瞬即逝,他又变回雪色遗世独立的仙君。 只是目光却未曾在少年脸上挪开过。 …… 这时,秘境之中,一处海域。 潮汐澎湃,静寂无垠的海面上沖洗着皎白月光。 第14页 月光泠泠,海面上忽然浮现一个通体雪白的生灵。 其样貌似妖非人,面如月白,墨发缱绻,上身裸露凝脂肌肤,体态雄壮。 一双深瞳幽幽,透着湛蓝光华,如同蓝色宝石。 然却生了一张如人无异的妖艷迤逦的脸庞,脸侧长了一对耳鳍,那耳鳍十分狭长,如同鱼鳍般在月光下透明。 肌肤像是薄如蝉翼,只看到挺立鼻樑下殷红唇色。 绝艷脸庞下,睫如蝶翅扑闪。 海面上,悠悠响起悲悯歌声。 凝滞秘境忽地昏暗,月色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 不久,那艷丽脸庞上漏出一丝得逞笑意。 而这时的海面上,一个雪衣青年出现。 青年眉间一滴硃砂痣,俊逸脸庞略显妖艷。 但瞳孔涣散,像是梦魇。 歌声幕地一顿,只听一道如珠玉剔透声音响起: 「过来。」 像是蛊惑,又像引诱。 青年昏沉,一步一步走近。 寒凉月色照在青年失神的眉目,像是月光无尽,一个荒谬梦境。 青年伸出骨肉匀称的手。 而他的对面,却是一个蹼爪。 那声音像是溢出笑意:「梅初……」 「抓到你了。」 蹼爪伸向青年,月色在此刻被潮汐打的四分五裂。 第07章 境中境 翌日,云雾散去,日照当头,冬日里,霜雪渐渐消融。 一夜无梦。 陈时醒来时,床榻边缘尚有余温。 像是有人坐过。 但屋内灵力十分充沛,温暖的屋内有些难以分辨。 目光在屋内环绕一圈。现下屋内只有自己一个人。 陈时面上睡得酡红,髮髻乱了些许,眉眼有些塔拉,有些困顿。 傀儡体入秘境后便越来越虚弱,清醒的时间很难维持与修仙时的本体一致。 如今休息一夜,倒也好了些许。 只是面上看上去还是苍白,不甚清醒。 甫一走至房门,却发现屋内被布下了结界。 手掌才抚向房门,便被一股力量往回推动。 手中稍作用力,又被游鱼拂过般的力道打回。 陈时不再试探,心中已有答案。 是保护阵的一种。 陈时曾经对几个宗门尚有些了解,知晓这是群儒宗的基本阵法。 和设在群儒宗门下的护山阵法属于同一种类。 反正对傀儡体无害,反而倒像是蕴养阵法似的。 灵力充沛未曾散去,哪怕一夜过去,屋内的灵力依然充沛。 倒是不知沈卿池何时离开。 陈时动了动手腕,银质护腕闪过一道寒光,但瞬息又偃旗息鼓。 沉思片刻,陈时反而退回到屋内的桌上。 倒也谈不上生气,如今他这副傀儡体确实弱了些,但没想到沈卿池竟然想得这般周全。 离开也不忘设下阵法护他。 但这类阵法破解起来也不算复杂。 诡道对这类古老阵法研究颇多,他因陷入西洲叠嶂数月,倒也知道如何破解。 他想到了昨晚与沈卿池的对话。 沈卿池属实有些怪异。 虽然不知道为何沈卿池为何对他这般好,但目前看来只是基于那位本就是个道德高尚的仙君。 但诡道特殊,难与人亲近。 陈时一魂一魄不稳定,心魔徘徊,似乎稍有不察便会捲土重来。尚且,秘境局面已有变动。 或许,沈卿池的态度倒也不需要耗费其余心血。 但,夏长赢却未必。 日光从纸窗透进屋内,使得屋内十分明亮安静。 陈时将掌心翻出,对着明亮光线,这时,竟隐隐在空中看到一丝近乎透明的奇异丝线。 屋内的灵力十分温和,与近乎透明的丝线缠绕起来。 陈时面上闪过一丝笑意,手中丝线瞬间又淡去。 这时—— 旁边屋子传来打斗声响。 那声音一开始只是轻轻的,到后面竟然越发激烈。 只是隔着一面墙,那声音嘈杂并不是很清楚。 陈时握紧素剑,也不管阵法不阵法,快步走至房门时,又顿住了。 隔壁住着夏长赢和昨夜那个男孩。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意外,竟然出现如此剧烈的动静。 砰!! 像是桌椅被推翻,嘈杂中似乎听到几分不真切的叫喊—— 是男孩的唿叫! 陈时拧眉,朱红唇瓣启合,似乎念了个法决。 如玉掌心出现刚刚呈现的透明丝线,这会丝线如同实质,竟然凝结出一个与陈时无异的少年。 只是少年眼神空洞,像一只木偶。 下一瞬,少年滚进被窝,陈时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推开房门,再无阻挡的出去了。 然而,出来庭院,周遭却幕地静了下来。 一个想法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或许,隔壁屋传出的响动并不是夏长赢和男孩呢? 冷汗幕地爬上背嵴,握住素剑的指尖因魂魄不稳森白可怕。 静。 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傀儡体本就虚弱,冲动分出一个傀儡显然是失误了。 这时,庭院竟是开始变动。 四周灵力死寂,宛若虚妄,迷雾周而復始。 空中竟是漫出雾气,耳边响起了响动的海潮声。是进入秘境时听到的那道声音。 第15页 「圣子到——」 孩童天真的声音传来,海潮声此起彼伏,细细听似乎都是人潮涌动的欢唿声。 「圣子!」 「圣子!」 「我们有救了!圣子祈福了!」 后腰被人勐地一推,再回神,陈时竟然发现自己在昨晚走过的那条街道。 身旁,似乎挤满了人,男女老少,声泪俱下。哭声、欢笑声、祈祷声。 陈时被推着往前走,动弹不得。身上的力气被卸下,只能被迫推动。 直到片刻,定在身上那道力量撤走。 陈时松动了一下坚硬的肩颈,环顾了四周的情况。 似乎是在某个特定时空的,周遭的人都一副狂热至极的模样,澎湃地看着前方,如虔诚信徒般不断唿喊着「圣子。」 这模样,像是被控制的傀儡,让陈时想到了西洲傀儡门一个分支下的惨案。 血腥火海,狂热的人像是并无痛感,欢乐在火海中赴死。 那个场面,光旁观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更何况…… 陈时暗自握紧剑柄,目光遥遥看向前方被清出的街道。 生死不由命,不由己。 嘴角掀起一丝嘲讽笑意,但陈时却被撞到腰侧。 ——是个女孩。 女孩漏出洁白脸蛋,眼睛盈润嚮往,小声喊:「圣子哥哥!」 陈时抬头看去。 ——漆红轿撵被几个白衣修士抬起,白衣修士各个体型壮硕,像是体修。 腰间挂了宗门令牌,令牌呈月牙状,像是半个月亮。 上面镌刻字迹——日月宗。 轿撵顶部镶嵌金丝,顶檐之上缀着一颗硕大珠子,在白日莹莹,似乎另一颗太阳,照耀在这方土地。珠子以下,镌刻日月潮汐,以一种古老晦涩的图文布满。 而轿撵之上,还安着一层皎洁纱层,严严实实挡住了轿撵上的人。只依稀透过皎纱看到轿撵之上一个人影。 身形淡如竹,被日光打的身影浅淡。 「让开——」 「让开——」 「别挡着圣子大人祈福了!!」 为首的修士是个金丹期修士,看起来略有地位,腰间令牌也略有不同,身上服饰也相对繁琐一些,且面上带着一个面具。 面具也是如出一辙的奇怪,如同一个狐面,只看到黑漆漆的瞳孔。 金丹修士故意用了灵力施压,街道两旁的人被威逼的灵力压得喘不过气,倒在一旁。 但依然没人在意,还是有人不停地向前。 那样子像是只要靠近圣子就可以得到祈福一般。 陈时皱眉,不动声色地观察轿撵上的人。 有些好奇。 日月宗挑选的圣子究竟是什么人。 就这时,一道风袭过,皎纱被吹拂的瞬间—— 陈时看清了里面的人。 竟然是霍梅初!! 可是?这不是幻境吗? 云水境有一大特色,境中境。 瞬息万变,想到清晨起来没看到沈卿池,心中猜测,不知是不是因为沈卿池遇到什么麻烦,触碰到了秘境里的什么。 导致庭院变换,从而出了房门便踏入了境中境。 压下烦杂的思绪,陈时暗自跟在轿撵后。 他想知道,这个南归节到底是什么。 为何一个不足百年的秘境竟然会牵扯出百年前日月宗消失归隐的事情。 而那位陨落的鲛人前辈是有隐情,还是不知道秘境被人布下古老阵法,最后神不知鬼不觉被秘境吸收,魂魄全无。 只有一魂,陈时不敢妄动。 但好在,傀儡体与他有联繫,如果沈卿池回到庭院,便能发现。 霍梅初眉间硃砂痣越发红颜,俊逸修雅的面庞此刻却显得有些妖艷。 神魂似乎也不甚清晰,只窥见几分迷茫神色,像被人摄住魂魄。 有点像缺失一魂一魄。 霍梅初在秘境出口还不忘想救他,虽说有些聒噪,陈时却还是记得的。 哪怕最后拉住他的并非霍梅初,但人下意识的反应却也是最真实的。 霍梅初并非心怀恶意之人,不然也不会对着他一个修为不高的西洲诡修亲近,甚至在那般危险的时候还不忘救他。 陈时压下剑鞘,悄无声息跟着轿撵到了海边。 日月宗靠南海,与南海深渊的鲛人一族打交道。 其行踪诡异神秘,外人鲜少知道这个宗门。 但偏偏,其实日月宗百年前十分兴盛,想要拜入门下的修士数不胜数。 因为日月宗与鲛人一族来往,第一时间获得的鲛绡与鲛珠都在日月宗。 日月宗的弟子自是可得到宝贵的鲛绡与鲛珠。 光是这点,就让很多修士十分嚮往。 宗门越大,资源分散也越大,等级往往也最为严苛。 虽然大宗门占有资源最多,拥有典籍功法最为完善,但偏偏也因为弟子众多,导致众多资源大部分交由亲传弟子最多。 其余外门弟子与普通弟子接触宝物的机会也越少。 而日月宗虽为小宗,但宝物居多,功法神秘。 趋之若鹜的修士自然也不少。 毕竟,修仙本身便是与违抗天道,争夺一条逆天而行的道路,修炼需要的功法典籍已经灵石法宝,自然越多越好。 这些都是修仙者漫漫修仙路的筹码。 第16页 越多保命法宝,才能在大道三千中争夺一线生机。 可是,为何弈星阁会在百年前与日月宗有交集? 这一点,是传到后世,大多数修士都不知的一件秘辛。弈星阁,斗转星移,窥探生机。 以卜算天道闻名,但行事却十分铺张,在四大洲以及五海之中都有分布,卜算一价千金。 这样的门派与日月宗以及鲛人相关联,还参与到百年前日月宗消失一事之中,如若这般,南海云荒结界一事,弈星阁是否有参与呢? 在这两件事里,弈星阁究竟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毕竟,百年后的今天,只有弈星阁闻名天下,而日月宗早已不知所踪,很有可能以及宗门不復存在。 而鲛人一族更是直接避世,鲛绡与鲛珠不再出世,千年才出的唯一一个出窍期的鲛人也自此陨落,由鲛人前辈化作的沧珠藏于云水境。 这时,已到南海边拓。 辽阔的海边被日光找出波光粼粼的金色光点,金灿灿一片的大海沖刷而来。海潮的咸湿气息扑来,轿撵被稳稳放下。 陈时隐藏在人群中,站在一个距离轿撵不算很远的距离,以便稍后好靠近霍梅初。 虽然一人抵挡几个修为不算低的修士有些困难,但是…… 诡道,最擅长死里逃生以及虎口脱险。 不到最后,谁知道能不能行呢? 冬日的日光有些冷,照在少年脸上森白一片。 少年扬起一个笑,眼睛如月牙狡黠。 这番,天空忽然出现异变。先前还万里无云的洁净天空忽然浓云蔽日,灰濛云层翻滚,暗自涌动,隐约间,响起几声闷雷。 轰隆—— 平静海面汹涌,翻出波涛巨浪。 陈时紧握素剑,海面却出现一个奇异生灵—— 竟是一个鲛人! 鲛人月白面庞,黑色长髮,在海面中静静看着平地。 风捲起轿撵皎纱,霍梅初失魂落魄如同木偶,一步一步往前。 空中,隐约传来曼妙歌声。 潮汐与惊雷并发,海面落下数百道惊雷,修士纷纷避开,遗留下一片空地,只留下孤零零的轿撵和青年。 鲛人似乎在海面中十分痛苦,月白面庞上漏出疼痛难耐的表情,惊雷时不时打在他身上,升腾出一缕缕黑气。 竟是天劫! 陈时忽地恍然大悟。 霍梅初被歌声摄住,似乎献祭般,雪白衣袍被风潮捲动,如一片翻滚的云,一触即散。 惊雷范围扩大,之前守着霍梅初的修士早已躲得远远的。 陈时早已惊骇不已,千钧一髮之际,惊雷即将落至霍梅初身上—— 「霍梅初!!!」 用尽气力,陈时手中素剑飞向惊雷,陈时飞扑将霍梅初扑至沙滩,身上捲起漫天沙尘,素剑被惊雷击打出灼目刺眼的光芒。 海潮翻滚,风声鹤唳,惊雷被惊动,竟在这时復而激怒,竟是降下天罚到陈时与霍梅初身边! 「天罚!」 「快去禀报!天罚被触动了!」 「遭殃了!!」 海边小镇上空集满浓云,隐隐雷声,竟是在扩大天罚!!! 就在此时,陈时抬起银质护腕,这时护腕略过一道光芒,两人竟是直接在原地消失! 而半空中,浓云继而翻滚,雷声隐动,瞬息后,惊雷数道落下,将鲛人控在海面之上,以雷光囚禁,降下数道天罚! —— 这边,秘境在早日起,风雪更甚,漫天飘雪将海边小镇结成晶莹剔透的雪白样貌。 沈卿池一夜未睡,早日,被夏长赢的敲门声烦扰。 只一刻,屋门打开便又关上。 丝毫未惊动还在熟睡的陈时。 夏长赢咂舌,被沈卿池忽然出现弄得瞠目结舌,惊道:「你这是时刻准备?」 沈卿池除了面对陈时,永远都十分寡言,只问:「有什么事?」 夏长赢这才说:「我感觉秘境有些变动,那孩子说今年格外特别,寻了两位圣子。让我们先去看看被藏起来那位圣子。」 男孩被夏长赢抱在怀中,还有些没睡醒,揉揉眼睛道:「今年有些奇怪,但马上要南归节了。」 「不知道为何,会有两个圣子。」 男孩打了个哈欠,面上还是很着急。 「我们早点找到那位圣子,是不是会好些呀?」 男孩神色不似作假,夏长赢也有些贊同:「秘境确实有些奇怪,不如我们先去看看。」 沈卿池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夏长赢问他:「不叫他吗?」 沈卿池闻言摇了摇头,说:「他体质特殊,秘境对他十分不利。我设了阵法在房间,我们先去看看。」 三人离开后,前往小镇另一个方向。 沈卿池修为不低,夏长赢带着男孩也没拖后腿。两人虽然没摸清谁是第二个圣子,但好歹踩清楚具体地点,本想晚上再探探。 一回到庭院,沈卿池便发现了不对。 屋内,没有陈时的气息。 而庭院似乎灵气混乱,像是被神不知鬼不觉布下过阵法。 门窗被砰的震开,床上的傀儡此时跳起来跑向沈卿池。 傀儡陈时和陈时离开那一魂不一样,十分胆小,感受到陈时那一魂此刻面临危机,吓得浑身发抖。 见到沈卿池推开屋门,感知到沈卿池身上弥留熟悉气息,竟是直接扑向沈卿池,主动埋入沈卿池的怀里。 第17页 少年肤色皎洁,此刻眼泪顺着他的脸庞落下。 只听少年含煳不清的声音:「危……危险!」 第08章 南海云荒鲛人骨 「醒醒!」 「醒醒!」 朦胧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唿喊。 「哥哥,快醒醒呀~」 恍惚中,似乎在一处雨后天晴的青石小路。红霞蔓延半边天,霞色晕染了池水,像是池水捧起红霞似的。 「哥哥,你怎么躺在这呀?」 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陈时抬眼看去,看到一个不及他腰那么高的男孩,身上穿着破烂衣服,右眼漏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但左眼却透亮极了。 像是一块流光溢彩的珠宝,红霞映在男孩的左眼里,异常明亮。 男孩笑得很甜,但身上十分瘦削,破烂衣服下的身子空荡荡的,伸出一截白嫩瘦长的手,那双手拉着他的衣角。 声音依然很甜。 「哥哥~」 「你为什么在这里呀?」 为什么在这? 陈时罕见的漏出迷茫的神色,他摇了摇头,如实答:「我不知道。」 「我一觉睡醒就在这了。」 「那哥哥,你要回去哦?」 小男孩一蹦一跳,抬起头看他,扬起的笑容像一股清泉。 陈时依然摇头,只是看着远方,轻声道:「去天山峰顶,荒山神域……」 小男孩面露难色,没听懂,「哥哥,那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天山峰顶有剑门,荒山神域有真神。 「求仙问道。」 陈时的声音很低,低到自己到要听不清。 但男孩却异常兴奋,他拉着陈时,声音欢快:「哥哥!你好厉害呀!」 「竟然你要求仙问道,那你就要离开这的呀!」 陈时低头看他,问:「为什么?」 男孩却笑了笑,没答。 夕阳从男孩身后落下,满天红霞此刻洇出浓郁墨色席捲青石小镇,火海漫天,耳边闪过无数嘈杂唿救喊叫。 青石阶与青瓦白墙的小镇陷入火海,男孩白嫩脸上被火光照耀,但火舌仿佛舔舐男孩的脸庞,继而张牙舞爪如妖邪般瞬息要将男孩吞下。 男孩的声音幕地遥远,只是那声音永远都含笑: 「哥哥!」 「离开这。」 眼前环境幕地扭曲变换,头晕目眩之际像是被人在遥远处唿喊,那声音一声接一声,在天灵盖上陷入灵魂。 「陈时!」 幕地睁开眼,陈时看到眉目清醒,拧眉着急看他的霍梅初。 霍梅初此番已然恢復清醒,眉间一点硃砂痣艷丽无比,但迤逦面庞只显几分俊逸儒雅,眉目此番在海水泠泠照耀之下显得温润,只见几分亮色如星光。 陈时松下一口气,撑坐起身,问:「你怎么会成为圣子?」 霍梅初皱眉,只是自己却也像是想不起来:「我有些记不清了。」 「像在做梦。」 「我进入秘境不久,便被一群穿着我们门派的弟子围起来,他们七嘴八舌说终于等到我,然后便拉着我要回宗门。」 「那几个弟子修为不低,还爱阴招,我一时不察便被他们暗算强行带走。」 「再醒来,已经在那个奇怪的弈星阁了。」 陈时注意到霍梅初说的是那个弈星阁,刚想问他,便注意到不远处像是传来一阵声响。 礁石在暗处,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有人往这边来了。 两人刚刚站的地方正是一处海底洞穴,海下礁石嶙峋错乱,但不知是不是秘境缘故,在海中未用避水珠也可正常言语。 两人躲进礁石暗处。 那头,传来几人的说话声。 「哎,这秘境真的藏着沧珠吗?」 「不会遇到那个魔化的鲛人领主吧?」 「嘶,应该不会吧。」 「沧珠入局,阵法已经埋的差不多了。」 「哎,为什么我们要听那个毛头小子的?」 暗处,陈时与霍梅初暗自观察,几个修士里,为首的一个通体黑衣,身形修长的中年男子。 衣袍上有暗纹,隐约中,可以看到一只细长的鸟形图文。 霍梅初贴着陈时,两人在暗处靠得十分紧凑,屏息之时两人四目相对。 那几人修为不算低,并不在霍梅初之下,且陈时现下傀儡体只剩一魂,手中紧握剑柄,也不敢贸然发出声响。 如若被发现,交起手来,他们定然讨不到好,说不定还会因为偷听到不改听得密谋被灭口。 修仙界,势力众多,宗门错乱复杂。 每日因寻宝修炼爆体而亡的修士不在少数,如若不是十分重要的亲传弟子,宗门都恐怕难以注意到什么时候死了一个修士。 四人走的越近,两人背嵴幕地生出冷汗。 只怕四人一拐,走入暗礁。 好在,四人并没有走近。 只是,离开时,其中一人还道:「主上的命令,那容你我猜测。」 「要想好好活命,还是少说多做。」 「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几人的声音逐渐远去,但陈时却皱起了眉头。 又是阵法。 为何一个百年不到的秘境,竟会出现这么多的阵法? 难不成,百年前,鲛人前辈的死真的有隐情? 第18页 霍梅初看着远去的几人,眉毛紧皱,沉声道:「那几个人是玄鸟门的。」 陈时闻言抬头,面上有几分不解:「玄鸟门?」 霍梅初显然面上也不好看,「是的,玄鸟门。」 玄鸟门是鬼蜮一个魔道的魔修势力,往日里行事张狂,烧杀抢虐,修炼方式也极为残酷。 但鬼蜮位于北洲西面,一个常年风沙神秘荒芜的地狱。修仙者进去容易,出来却十分困难。 每一个从鬼蜮出来的修士最后都人不人,鬼不鬼,要么道心尽毁,要么修为不稳,回来的大多都是修为难进,不到十年便身死道消。 唯独只要那么几个强者,百年难出一二。 但鬼蜮势力从不出鬼蜮,很少插手其他几个州或者与其他势力有勾结。 毕竟魔道之人,各个不服气,谁也不服谁,很少能像仙门正派和谐一致,哪怕看不对眼,也不会打的不死不休。 但玄鸟门忽然进入云水境,陈时眉心一跳,只觉得像是预感什么不好的事情。 于是他说:「霍师兄,不如我们跟上?玄鸟门忽入中洲,像是在密谋什么。」 「恐怕事关重大,我们偷偷跟着,看看是什么情况。」 霍梅初也十分贊同,道:「走!」 两人都不是拖拉的人,达成一致后便迅速跟上玄鸟门的人,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 两人走的不算很快,毕竟还是需要小心行事,不能靠特别近。 霍梅初忽地开口:「陈师弟,其实鬼蜮几十年前,曾有一位修仙者安然无恙的回来。」 说起密谈,霍梅初总不自然流出一股风流做派,陈时觑了他一眼,不明白像霍梅初这样修为的修士会做出这样,有些风骚的言行。 百年前,陈时本身也在中洲待过百年,见过的修士如过江之鲫。 大多虽温和,却也不乏天资甚高的修士傲世轻物,也有天资略低的修士勤恳虔诚,但也有修道到一定境界开始便凛然性情如水寒。 修仙之路向来不是捷径,踏上求仙问道这条道路,修炼到一定境界,大多修者都变得更为冷清。 大道无情,三千客中不过过往中的一缕青烟。 但霍梅初倒是有些奇怪,看穿着也不像宗门普通弟子,定然也是宗门某个长老的亲传弟子。 这样的人,大多都性情冷淡,等着众人巴结。 但霍梅初反而对仙门诸多闻言多有兴趣,好奇一切新鲜事物,虽生的儒雅俊逸,却也自持风流做派。 陈时点头,顺着他的话问:「谁?」 霍梅初见他感兴趣,挑眉之下,语气也十分骄傲:「你肯定猜不到。」 陈时「唔」了一声,摇头。 他自然不知道是谁,中洲修士多如众山云霄,他认识的也不过尔尔。 「沈卿池。」 「谁?!」 陈时回神问道,心中惊诧,竟然还是想知道,关于沈卿池进入鬼蜮一事。 霍梅初扬眉,压低声音道:「小声点,他们停下了。」 陈时声音低了下来,示意知道了。 玄鸟门的人此时停在了一处海底空地。 海水中波光粼粼,只见幽光暗现,几人的面貌在这般情景下变得诡谲妖异。 他们围成一个圈,口中念念有词,但声音细碎,像是一类口诀。 海水渐渐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一个灵力旋涡,仿佛诡谲云涌般迷人眼。 那声音逐渐响亮,在静谧的海水中神秘奥妙。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看得并不清楚,只见空中忽然亮起一道星罗棋布的阵法,星星点点的灵力在深海之中灿若繁星。 海域中那灵力旋涡中忽然出现一具尸骨! 生肉枯骨,那具皎洁如月光的白骨是一位鲛人的尸骨。 鲛人骨在海水之中呈现枯骨之状,却在灵力旋涡当中竟然隐隐浮现出生肉枯骨之态! 像是在復活,但偏偏那鲛人骨只残留一丝残魂,在静谧海域之中淡淡发出动人歌声。 诡谲神秘的歌声在海域响起,却让两人生出惊悚之意。 为何玄鸟门的人会出现在云水境?还会牵扯鲛人一事? 未等惊诧之余,这时陈时背后素剑竟然隐隐嗡鸣,发出一道清鸣! 「谁?!」 两人躲至暗礁,但素剑清鸣在静谧海水之中十分清晰,如掷地有声,玄鸟门四人幕地向他们追来。 阵法被迫终止,修士的威压瞬间侵袭而来。 素剑却已然出鞘,飞至空中挡在枯骨之前。 惊魂未定之余,海域之中灵力忽地崩开,皎白鲛人骨中那缕意识被幕地惊醒,铺天盖地的威压从天而降! 霍梅初张皇失措大喊:「陈时!」 少年像是身负重伤,口中吐出一口艷红的血,血腥气瞬间蔓延在海水之中,而面前袭来数道法决! 第09章 傀儡线 傀儡陈时扑到沈卿池怀里,一张莹白脸蛋上挂满泪珠。 分明是同一张脸,但傀儡陈时却十分胆小,埋在沈卿池的怀中不肯抬头,嘴上还念念有词,喊着「危险」。 但偏偏少年声音断断续续,抽抽噎噎说不清楚。 沈卿池安抚地拍了拍少年颤抖的嵴背,幕地回头对上了夏长赢的目光。 夏长赢扭过头,小声嘟囔:「哎,怎么一天,就转性了。」 男孩从他身后探头出来,被夏长赢摁回身后。 第19页 陈时好像出了意外,沈卿池现在冻得都可以将飘雪凝成冰。他可不想让小孩也无端被沈卿池冻一下。 沈卿池没理会夏长赢的举动,只是宽厚手掌往下一滑,扣住了少年的手腕。 此时傀儡陈时的手上没有系银质护腕,衣袖袖口十分肥厚,仅仅一扣,温热掌心便握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腕。 傀儡陈时有些呆呆的,抬起头,看到了沈卿池江色眼眸中沉沉江雪,幕地哭腔一滞,开始有些害怕地想将手抽回来。 但沈卿池力气十分大,傀儡陈时一下没抽回来,又有要哭的迹象。 沈卿池面无表情对着傀儡陈时,看着怀中因抽噎红了眼尾的少年,有些败下阵来。 少年皮肤如凝脂,此刻一点殷红缀在眼尾,明亮如星河般的眼睛此刻雾蒙蒙,可怜得很。 手上力道不由得一松,最终掌心贴在少年脸上。 「莫哭。」 那声音降下了冷意,听来只觉温柔,像是温酒入怀,带着些轻哄的意味。 傀儡陈时抬起头,漏出一截细白脖颈,依赖地埋进沈卿池的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 「有危险。」 沈卿池轻轻嗯了一声,问:「知道在哪里吗?我们去找他。」 傀儡陈时一下开心地抬起头,毛茸茸的鬓髮扫过沈卿池的下颚,亮晶晶的眼角盯着沈卿池,重重点头。 原来可以不用说,他就知道! 傀儡陈时离开本体十分没有安全感,此番感到沈卿池身上有熟悉的气息又不怎么害怕了。 整个人窝在沈卿池的怀中,显得小巧。 夏长赢心中的怪异感更强烈了,不知为何,心中直觉陈时好像变了个样。 难不成是修炼诡道的副作用? 先前诡道也有几个修士,但神情疯癫好像性情大变也变得合理起来。 思绪扰乱,被敛下。 转眼,沈卿池已恢復原样,扣着少年细白手腕把玩,像是在把玩一块温润玉石,宽厚骨节分明的手掌一寸一寸将玉石把玩,摸尽玉石的表面。 少年肌肤十分敏感,被摸得一抖,还努力将手腕伸向青年。 那截白皙如玉的手腕在冬日里盈润如雪色,只是顺着少年手腕,有一条殷红线条顺着手腕没入袖口。 那殷红线条藏在皮肤之下,像是天生缀在少年体内一般,在白玉手腕上显得十分艷羡。 沈卿池面上紧绷,如江水潺潺般眼眸垂下,掩盖风雪欲掀江面的神色。 细长指尖摁上殷红线条,少年浑身一抖,抬起怯怯的眼睛看沈卿池,又被青年琉璃千顷的眼眸看得低下头,只听到耳边响起青年略带笑意的声音。 「是摸这,就可以感应到吗?」 少年被摁住手腕上的殷红线条就像是被摁住了命门一样,眼尾幕地又开始泛红,只能如实地回答:「嗯!」 青年像是被取悦,倒也没再捉弄傀儡陈时。 傀儡门的诡修,最擅分身傀儡,每个傀儡都可以感应到其余傀儡的情况以及方位。 但每个傀儡对于诡修本身也十分重要,如若并非信任,是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傀儡在外的。 但傀儡门十分神秘,沈卿池哪怕去过许多地方,了解不少秘闻,但对于傀儡门也不过一知半解。 而傀儡陈时却在沈卿池松手后,连忙将手缩进宽大衣袍,只露出一点葱白指尖,轻轻搭在沈卿池肩上。 手腕上的红线叫傀儡线,相当于是傀儡分身的命门。 十分敏感,和修仙者的神魂一样,属于修仙者十分隐秘的地段,若非自我,都是旁人不可踏入之地。 几人顺着傀儡陈时指的方向,兜兜转转却到回了之前踩点的庭院。 男孩疑惑抬头,小声问:「这不是藏另外一个圣子哥哥的地方吗?」 男孩对圣子的态度十分崇拜,面上总不自觉流露出钦慕嚮往的神色。 夏长赢已经习以为常了,秘境当中日月宗管辖的这个小镇里,圣子是极为特别的存在,更何况男孩还对其中一个圣子有好感。 沈卿池怀中扣着傀儡陈时,傀儡陈时现在十分虚弱,像是感受到傀儡体那边出问题了一样,他的面色也十分惨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沈卿池的眉目拧紧,哪怕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傀儡陈时却敏感地察觉到青年十分不虞。 像是风雪欲来,几人踩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静谧雪色之下,飘雪卷残云,街道人来人往,那些声音却渐渐远去。 这处庭院十分静谧,甫一踏入,像是幽深府邸做客。 还未靠近,一个少年踏着皑皑白雪而来,鲜红衣袍,莹白面庞,笑弯的眼。 那少年从庭院里走出,雪色衬得朱唇越发红润,只听少年笑意相迎:「沈长老。」 靠在门栏处,少年像是有些无聊地踢了踢脚下的雪,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胸看他们。 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样貌倒还乖巧,「真巧,竟然在秘境里碰到你们了。」 那声音如灵泉般清脆,说这话时确实有些惊讶。 沈卿池目光落在少年面上,转而又看向了他身后的庭院。庭院深深,此刻在雪色中也能嗅到淡淡血腥气味。 白雪覆盖在少年肩头,显得少年羸弱可怜。 沈卿池面色倒不变,只问:「周师侄怎么在这?」 周辛昂一脸无辜,只是看到了沈卿池怀中的少年,轻声说:「我们进入秘境一晚,什么也没发现,不过师兄一时辰前传音叫我来等他。」 第20页 「只不过,还未等到师兄,倒是等到了沈长老。」 「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和沈长老会面。」 周辛昂修为属实不高,先前早有耳闻被鹤一仙人护在山中,鲜少下山。 如今一人在秘境害怕也算正常。 沈卿池不疑有他,只是说:「秘境有些奇怪,我们四处转转。」 周辛昂笑了下,一脸贊同:「秘境确实诡谲,四处转转也好。」 几人明显静了下来,但怀中傀儡陈时却十分不乐意。 明明庭院有问题,只需要穿过阵法就可以找到傀儡体了。为什么非要等在外面! 察觉到怀中人有气,沈卿池安抚地拍了拍傀儡陈时的背,道:「庭院似乎有异样,若是周师侄在等人,我们便不久留了。」 夏长赢抱着男孩跟在沈卿池身旁,距离不远不近,但总归是靠的比先前近些。 庭院内侧似乎还有一个阵法,十分诡异,哪怕站在庭院外都有股被恶鬼盯住的森寒以为,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恶鬼饿虎扑食般拆骨入腹。 没成想周辛昂却道:「师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如果沈长老不嫌弃,可否带上我。」 少年慢慢走进,那张白皙乖巧的小脸任谁看了都生不出拒绝之意。 但沈卿池只是淡淡看了少年一眼又别开了目光,心中不知为何不算很喜爱这个少年。但到底没拒绝:「竟然周叔侄不嫌弃便跟上吧。」 群儒宗与天微宗交集还算频繁,虽然群儒宗比较淡泊名利,但也无法免俗。天下秘宝数量有限,千百年来难出一次秘宝。 寻找秘宝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这次云水境开启,故而群儒宗也派了沈卿池带队前往。 只是现下队伍走散,沈卿池也顾不全所有弟子。 遇到修为尚低的师侄,虽不是本师门的弟子,但护着也是有道理的。 夏长赢对这些仙门正派的弯弯绕绕不感兴趣,抱着男孩直打哈欠。 只是略过周辛昂时,总觉得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有些怪怪的。 乍一看像是一朵无害的小白莲,但那张纯洁笑脸下却总让他感到有些难受。 少年像是感知到他的目光。又转过头来看他,脸上依旧带着无害的笑。 大抵是阵法缘故,导致他出现错觉了。 夏长赢摇摇头,压下不安的思绪。 这会,飘雪渐渐停下,只是空中还有些许寒凉意味,冷风吹过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海潮的声音忽远忽近,在静谧雪色中十分明晰。 朱红木门被推开,庭院内只看到一棵硕大古树,苍天古树遮云蔽日,枝丫上凝结冰晶,在风雪中像是一棵有冰霜生出的神奇林木。 庭院看起来很普通,没有任何牌匾,也没有十分独特的雕饰。但朱色庭院在雪域当中显现古朴气息,有股惑人的意味在内。 几人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去。 但傀儡陈时却等不及了,推了沈卿池几下,像是再不进去就要自己跑进去了。 傀儡陈时离开傀儡本体十分虚弱,现下感知到一丝本体气息,几乎要等不及了。 沈卿池一时没拉住,傀儡陈时竟然挣脱了束缚,从他怀里跳出,迫不及待地自己跑进了庭院。 「陈时!」 压下眼中忧色,沈卿池马上追了上去。 两人跑进庭院,夏长赢和周辛昂也马上追了上去。 就在他们都踏入庭院后,庭院顷刻变幻,古树在空中瞬间掉落晶莹剔透的冰晶,在静谧庭院空中凝结蔓延成一层冰霜罩,空中无数灵力风潮涌动,铺天盖地覆盖。 而此刻,半空中一处阴云徘徊,空中似乎闪过一座城镇,只是云雾缥缈,不甚清晰。 轰隆! 竟然落下一处闷雷,电闪雷鸣之际,庭院景象风云突变,庭院内,五人在电光之中消失在了庭院。 而这时,庭院又恢復了静谧。只弥留一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第10章 血腥菟丝花 「陈时!」 玄鸟门的人追来,威压噼天盖地袭来,霍梅初不得不分神照顾陈时,又一边应付几人。 同样都修为相当,玄鸟门几人全是金丹初期和中期,为首那位是金丹后期,霍梅初和为首那位黑衣人打的不分上下。 跨境界,一个小境界之间的差距便是天堑。 如若霍梅初只对上另外三人,碾压式打击都绰绰有余。偏偏他们之中还有个金丹后期,两人打得难捨难分。 霍梅初又需要护着陈时,一对四难免有些分身乏力。 陈时受伤有些严重,少年苍白面庞染上血迹,墨发在躲闪之时逐渐狼狈。 衣袖上满是血腥,刚刚呕出的竟是精血。 傀儡体本身孱弱,拖累了陈时不少,现下被逼出精血,手中力道逐渐削减。 那边,阵法被迫悬停,鲛人骨靠着剩余零星灵力撑在空中,丝丝缕缕的威压摄住众人。 几人在这处幻境都不好受,因为哪怕只是一副残骨,却也曾是出窍期大能的遗骸。 交手之余,那黑衣人似乎也被缠斗得十分恼怒。 玄鸟门擅用暗器,飞沙走石,暗器难防。 海中礁石众多,灵力碰撞将海水搅得疯狂涌动,带着礁石碎裂「砰」地裂开! 黑衣人也被霍梅初所伤,吐出一口血,目光触到两人时尽显阴冷之色。 第21页 「两位倒是好身手,数招之下还能撑着。」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显然在咒骂两人怎么还不死。 霍梅初扶住陈时,面上端着冷静沉着,却死死咬住后槽牙,一声不吭。 血腥蔓延至喉管,恐怕一张嘴,便会吐出更多血。 陈时此刻髮髻有些凌乱,森白面庞在海中当中被融得轮廓浅淡,像是再抵挡不住一丝灵力的击打。 然而陈时面上却幕地更显冷静,毋地扯出一丝森白笑意。 黑衣人目光晦涩,对方四人如蛇蝎般难缠,缠斗起来不死不休。 但双方暂且未动,临军对垒。 气氛一度陷入凝结,但玄鸟门的人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陈时在西洲呆了十几年,对玄鸟门也有些了解。 行踪神秘,但作法十分恶毒,善用毒器。 对方越按兵不动,陈时就越发惴惴不安。 玄鸟门用毒器神不知鬼不觉,有如鬼手夺命之称唿。 牵一髮而动全身,玄鸟门暗器一出必要人命。 霍梅初念在陈时护着自己,算半个救命之恩,眼下也是义不容辞挡在陈时身前。 他虽不知玄鸟门什么时候出手,亦或是擅长什么暗器,但总归不能让陈时去挨那一下。 只怕陈时现下的状态,都挡不住轻轻一击。 素剑在先前飞至尚未布成的阵法之中,鲛人残骸散发森森寒气,将素剑控在原地。 「二位怕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硬闯。」 「我们倒也不在意,送上一程,让你快点上黄泉路!」 身侧海水被灵力打出巨大水柱,霍梅初被忽如其来的灵力打得节节退步,那黑衣人竟然是拿出了一把弯刀。 那弯刀在静谧海水中也不失冷寒光泽,但银色刀面却隐隐散发着黑色诡异的魔气! 被迫松开陈时,霍梅初还未来得及退一步挡至陈时身前,为首的黑衣人又再次攻了上来。 「别管我!」 陈时一个滚身,脸颊处被海中砂砾划破,在海水中冒出血丝。 黑色瞳孔在隐晦不明的海底朦胧,却异常明亮。 其余三个黑衣人及时攻来,灵力四处炸开,但却没注意,陈时暗自放慢动作,引得三人近身。 「噗!」又吐出一口血,陈时撑着身子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看来,你要先入黄泉了。」 其中一个黑衣人裂开嘴,笑出森白牙齿,声音含着张狂笑意。 「还真是只可怜的金丝雀。你的朋友被我们首领拖住,让我们猜猜,你喜欢什么死法呢?」 霍梅初被黑衣人拖得很远,两人只看得到三人围住陈时,少年身上脸上伤口不断,已是狼狈至极,强弩之末。 心中着急,不由得分神,手上幕地被弯刀所伤,右臂汨汨流血,隐隐有被魔气侵蚀之感。 黑衣人漏出意味不明的笑,嘲讽道:「不用着急,你们两个会在黄泉路相见的。」 霍梅初又吐出一口血,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另一边,陈时却笑了一下。 少年笑若桃花,眉目英姿不显挫败。 几个黑衣人莫名,只是觉得少年有些傻了。 下一秒,听少年声音意味不明:「听过菟丝花吗?」 「菟丝花?不过……」 剩下的话还未说完,黑衣人幕地倒在了地上,砰的一声软在沙石上。 「你…你……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三个黑衣人忽地软倒在地,身上竟有被抽空灵力的错觉,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灵根埋入,一点一点,蚕食他们的灵力。 而他们刚刚,却浑然不知。 冷汗瞬间爬上背嵴,几人抬头,对上了少年笑意盈盈的脸。 「菟丝花,最擅长反杀啦。」 分明的调笑的语调,但黑衣人却生出阴寒的冷意。 如坠入魔域鬼谷,他们逐渐倒在了地上。 地上开始缓缓渗出鲜血,血腥气混在海水中,触目猩红。 少年面无表情抬起脸,细长指尖抹上脸颊,那里已经被海中砂砾擦破,现下正往外冒血。 止不住的血在海中被沖淡,復而给少年面上添上几分瑰丽。 那头,黑衣人似乎也注意到几个黑衣人在不声不响当中被解决,面上逐渐开始暴躁,手下攻势愈发勐烈,依然不忘挖苦霍梅初。 「你这么护着他,你看他解决了我手下,都不来帮你。」 「看来,你们仙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霍梅初却不搭理他,只管着拖住黑衣男人。 在几息前,陈时趁乱传音,简明扼要—— 拖住黑衣人,不用管我。我有办法。 至于什么办法,霍梅初现下分不出心神去想。 但却还是认为,陈时并不会一个人逃走,丢下他。 黑衣人被拖得烦躁,等再次抬眼时,不由得大惊失色:「住手!」 「你疯了!」 这时—— 陈时已经滚进阵法,劲瘦手腕再次握住素剑。 素剑「嗡」地发出清鸣,银色剑刃幕地释出明光如昼的刺目光芒。那剑竟被重新拔出,继而又深深裹挟灵力插入阵法。 只听少年一声呵斥:「阵!」 伴随声起,海中海水如倒灌般疯狂被捲入少年周遭,以旋转之势,迅速遁入阵法。 鲛人残骸在半空似是被惊动,缠绵动人的歌声再次在无垠海水中响起。 第22页 「起!」 又是一声呵斥,黑衣男子目眦欲裂,惊恐大喊:「不!」 「陈时!」 异口同声的声音落下,霍梅初和黑衣人都停了下来,转而扑向阵法。 少年衣袍被海水捲起,墨色发尾被捲起,丝丝缕缕落在面庞上,血腥还未减淡,海水中捲起更多血腥,滚落在少年身上。 风潮云涌之时,鲛人残骸竟然在阵法中隐隐有甦醒之意。 竟是以身入阵! 霍梅初哪怕再不懂阵法,这时也察觉到不对了。陈时是以自己为阵眼,重新起阵。 但偏偏又不是起阵,更像是转移阵法一般。 黑衣人此刻失魂落魄,惊慌呢喃:「疯了!」 「什么疯子!」 然而,下一瞬,阵法偃旗息鼓,再次平静下来,少年幕地涌出一口血,抬眼深深看向黑衣男子。 那声音依旧带着浅淡笑意,却让黑衣男子生出惊恐之意:「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这个秘境布阵,但是……」 「这个阵法有我的东西。」 像是有些遗憾,但少年眉目却依旧掩不住飞扬色彩:「虽然不能完全毁阵,但起码,不能让你们完全如愿。」 阵法启动,再无逆转可能。 黑衣人颤着声音,分明阵法已成,但心中却隐隐不安:「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不要命了?!」 阵法启动,死伤无数,少则白条性命,多则屠城祭阵。 而少年却只身入阵,强行启动阵法。 「百年前,你们不是早就酝酿了吗?」 少年抬起眼眸,鸦色睫羽如蝴蝶振翅,在少年脸颊上落下一截阴影。 目光难掩流光之色,无垠海水当中,少年身形凌乱,狼狈之余却也多了几分不羁。 「你究竟是谁?!」 陈时垂下眼睫,心中暗道:果然如此,百年前,便有人开始在秘境布局了。 他没有回答黑衣男人,只是抬起眼睛,神色淡淡:「阵法已经启动了,我想,你应该可以回去復命了。」 他眼下只能猜测,实际并不知道百年前鲛人前辈之死是否和阵法有所关联。 但到底,海市蜃楼的秘境经不起阵法强行启动。 眼下海水逐渐消融,幻境竟然是隐隐有破散之意。 黑衣男人不欲纠结,眼下倒没言语,只是深深看了眼少年,遁走了。 霍梅初幕地松下口气,悄然上前。 「陈时,你没事吧。」 自然是不可能没事的。 陈时绷着的那口气松下,整个人瘫软跌落在砂砾上。 墨色髮丝沾满汗液,丝丝缕缕黏在脸侧,此刻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撕裂,狼狈不已。 先前强行动用灵力,陈时确实是强弩之末了。 灵根隐隐生痛,陈时冷汗爬满背嵴。已经没有半分力气。 霍梅初连忙扶着陈时,拿出干坤袋,倒了几颗灵丹餵给陈时。 两人经歷刚刚混战,疲惫不堪。 现下都多不出力气说话。 这时,海水彻底褪去,风雪再次落下。 像是回到最初的南海边拓小镇。 「陈时!」 相同样貌的少年上前,飞雪落在飞奔而来的少年眼睫,莹莹目光当中像是哭红眼尾。 而陈时却习以为常抱住傀儡陈时,安抚地摸了摸傀儡陈时的脑袋。 这时,身后沈卿池和夏长赢等人赶来。 几人目光在两个陈时身上来回打转,霍梅初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两个陈时?!」 第11章 镜花水月 「怎么会有两个陈时?!」 夏长赢看到傀儡陈时一下扑进陈时怀中大吃一惊,心想莫不是自己疯了? 但陈时闻言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解释道:「是我的分身。」 可是,怎么看起来像是你的崽子一样?! 怎么看,怎么感觉有些奇异。 分身竟然那么熟悉地扑在本体上撒娇? 但这话咽下去了。 陈时看起来实在是太糟糕了,哪怕是这个样子,却依然还在安慰分身。但到底也算是个活了几百年的修士,自然知道陈时没有交底。 几人都不是什么很轴的人,陈时明显不想多说,也没继续多问。 每个修仙者都有自己保命的秘密,不愿意多说自然也是正常的。 风雪寒凉,沈卿池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看着陈时抱着傀儡陈时。 陈时察觉到沈卿池的目光,一时之间竟然是有些心虚。 「我…」 还未开口,鼻息简扑如一股檀香。 是沈卿池身上特有的气息。 那沁人心脾的幽香在风雪中各位清晰,也各位令人心安。 傀儡体现在算是差不多报废了,哪怕仅仅只是和几人站在一起,也无法满足陈时对于阳气的需求。 下一瞬,果不其然被拥入怀中。 还未看清几人,陈时便被紧紧扣在了沈卿池的怀中。 风霜猎猎,飘雪像是永不消停。 冬日冷汗刺骨,像是要将骨髓冻坏了般。 陈时,风雨萧条,冰霜阵阵,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道路。 你手握冷剑,为了什么? 陈时手上的素剑被沈卿池拿下,继而那人点了下傀儡陈时。 「别闹。」 本想着傀儡陈时往日被自己养的娇纵了些,姑且可能会对沈卿池这样居高临下般的指点置气。 第23页 没成想,傀儡陈时乖乖点头,还走近拉了下沈卿池的袖口。 「你照顾好陈时。」 「……」 陈时:「……」 半日不见,竟然还转性了? 倒是傀儡陈时嘿嘿一笑,慢慢地开始缩小,竟然变成了个巴掌大的人儿钻进陈时怀中。 倒也生不出气力说些什么,陈是面上恹恹的。 已经是穷弩之末,身心疲惫到不行。 这边,夏长赢和男孩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男孩趴在夏长赢怀中还不忘偷偷往后看。 但只敢漏出一双黑熘熘的眼睛,并不敢抬头看。 霍梅初倒也奇怪的很,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大道三千,鸿尘千客,五洲修士尔尔,什么样的人都不出奇。 倒是目光落在了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少年,少年盈盈如雪色,在风雪中像是与雪色相融。 霍梅初曾见过他。 「周师弟。」 时日已过几十年,曾经少年模样的人已经出落了不少。 曾经也长得像糯米丸子,躲在鹤一仙人身后。 那位向来寡情寡慾的仙人,自修为突破,一骑绝尘之后,是众多修士无法观望的高度。 谁都猜测,这样的人,恐怕才是在大道之中最是无情的那个。 但不知是否是抱着还愿的想法,最终还是在师门开始收弟子。 但仅仅只是收了两位弟子,自此便关门不再收徒。 而周辛昂则是那名关门弟子,被鹤一仙人宠爱,养了好多年,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只是修为之事,可能是天道不公,自始至终,那位都没有非常大的起色。 反而是那位不被人所知的师兄,天资甚高,然而却天妒英才,早早陨落。 说不遗憾是假的。 几十年前匆匆一面,青年执剑,一剑平风雪。 那年依旧冬日,少年寡言却十分好相处。 风霜难压的艷色,至此不过大道中一缕尘烟。 到底是遗憾居多,没能结识,就得到那位陨落的消息。 疑点颇多,但知道那位天资甚高的弟子的人却在少数。 终究没人愿意去查那位的死因。 更甚于,他的师父不曾替那弟子操心,他人插手,总归是不大好。 仙门正派,倒也是看脸面的。 人师父还没死,哪里轮得到外人去说道? 无奈一笑,两人目光相视一笑,少年倒还是之前那样,乖乖巧巧地喊: 「霍师兄。」 一如几十年前奕星阁风雪一聚,窥天之术,仅仅看少年不谙世事的清澈眼眸。 现如今,倒好像什么都没变。 唯独不见那位如翠竹般与天道较劲的青年。 霍梅初心中百转千折,觉不出什么滋味。 如若不是在秘境,反而想喝上一壶灵酒。 「这位是西洲来的那位师弟吗?」 陈时昏昏沉沉,暂且没心思去看周辛昂。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句师弟,撩开窄窄的眼皮,目光仅仅只是看了眼少年,又倦怠的收回。 一来是不想,二来是没力气。 倒是沈卿池先开口:「他有些累了。我们先等等,稍后再谈。」 海市蜃楼之境破了,但云水境异变,恐怕会连着镜花水月一起。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倒像是一场梦。 鹅毛大雪,落在身上却十分寒凉。 「师兄!」 「长老!」 「师弟!」 这时,身后传来异口同声的唿喊。 几人回头,看到了一些熟悉面孔。 都是秘境开始见到的那些人。 有几个修士快步走到沈卿池身边,脸上都挂了彩,但看起来不算严重。 「还好吗?」 作为长老,沈卿池向来对宗门弟子关切诸多。 「还好的。」 回答的是先前在秘境开启之前对陈时十分好奇的弟子,他是沈卿池师兄名下的亲传弟子,被护得很好,这次下山也是求情且被託付给沈卿池照看,故而才得首肯下山。 他生的很活泼,穿着宗门弟子服,举手投足也有几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矜贵。 「没有受伤!」 像是感觉到沈卿池狐疑的目光,少年拍拍胸口,一副难不倒的样子。 「不错。」 也不在意沈卿池冷淡的语气,少年反而对沈卿池怀中的陈时十分感兴趣。 「师叔,他还好吗?我这还有些金疮药,可是师父出门前特意塞给我的。很好用的!」 这话也不收声,被他身后的师兄听到了,倒是被气笑了。 「我刚刚还问你带了没,你和我说没带。」 「怎么,师兄护着你,你就这么没良心?!」 少年人总是吵闹,夏长赢一介鬼修老早躲得老远。 南归节还没结束。 秘境还在变换。 他的本体在秘境呆了差不多也有百年,对秘境的变化十分敏感。 到底还是在意陈时一点。 少年看起来被养的很好,但深究起来,却背负了不少秘密。 这样的人,在无情大道之中最为辛苦。 但这会,陈时被沈卿池护在怀中,之漏出一点点头髮丝。从他的角度看去,倒也只是看到了一点莹白肤色。 雪,越来越大了。 第24页 修士虽与天道逆行,上天遁地,看起来无所不能。 但实际上,却依然受制于天道。 这般大的雪,就好像是要困住他们一样。 故意将他们留在这,故意让他们无法那么容易离开。 像是印证了夏长赢的想法,风雪与阵法同根同源,压根未停。 而身边,海潮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拍入耳廓。 陈时对海潮声音十分敏感,哪怕很疲惫,却也惊慌抬眼,看到翻江倒海的海水扑来,而风雪当中,又迎来了神秘古朴的歌声。 这一变故忽如其来,所有人都还未准备好,便被无边无际的海水吞下了。 几乎是还未反应,那歌声仿佛蛊惑,令人思绪发散,挣扎半会,竟然昏睡过去。 ……………… 陈时从一股刺骨的寒意中惊醒,眼前一下被珠光宝气的满目玲琅的珠宝晃了下眼。 有些不太美好的记忆一下涌入脑海,才转身,便听到自上而下的一道声音。 「你醒啦?」 果不其然,是鲛人。 面前的鲛人是雄鲛,身形健壮,裸露上身,下身没入一条美丽的鱼尾。鳞片如珠光般闪动,在海水之中十分漂亮。 鲛人一族生的十分美艷,如月白般的肌肤,一头缱绻长发,微微捲曲的发尾塔拉在脑后,漏出脸侧透明如蝉翼的耳鳍。 五官十分优越,自带异域风情,眉骨高挺,看到一截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里面漏出一双如蓝色宝石般引人入胜的眼眸。 鲛人靠的极近,陈时被那张艷丽的脸沖得脑门一热,连忙挥开。 「不知廉耻!」 想也没想,陈时便脱口而出。 鲛人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 波光粼粼,鲛人深蓝眼眸逐渐暗沉,在满目琳琅的珠光之中显得神色不明。 声音依然十分好听,但总归却挡不住鲛人本性残虐:「这般不听话,不若丢入渊狱待上一段时间。」 寒意侵入身体,傀儡陈时因自我意识已经重新融入傀儡体,这般下来倒也好受了一点。 只是垂下眼睫,看清自己躺在一处寒冰床上。 倒也知道是鲛人的恶趣味,更何况是一只修为不算低的鲛人。 「敢为前辈是何用意,将我绑到这来?」 声音倒还是冷静,但还是直觉那个叫渊狱的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 如若他猜的没错,应当是那位鲛人前辈十分痛恨的地方才对。 渊狱寒凉,蚀骨之痛。 陈时身上的伤口在海水中浸泡,已经有演变炎症的倾向。 到底是被秘境折腾的不行,对于秘境为何还会出现鲛人属实十分疑惑。 但珠光满目,晃人的很。 陈时只觉得头重脚轻,一时意识沉沉。始终脑海十分疼痛。 「不若将你留在此地,享受此刻安定,我们死同穴。」 鲛人的声音十分动人,像是冷泉声响,引人放松。 那声音却还未曾停下,继而道: 「大道无情,你这般坚持也不过是一副虚弱的傀儡。」 「三千鸿尘客,你我不过是一缕尘土。」 「风一吹,便散了。」 「什么剑啊~什么道,哪有留在此刻安宁好呢?」 陈时脑海昏沉,鲛人的声音浸在耳廓。 那声音越来越近,如梦如幻,如潮汐袭来。 锐利的蹼爪慢慢靠近,直到尖锐指尖极近靠近胸膛,面前晃过一道冷寒剑影。 「铿!」地一声,剑起云飞,锐利蹼爪被挡开。 素剑出鞘,如雷霆万钧。 鲛人髮丝被斩断一尺,但却被剑逼退。 少年起身,一个翻转拿下素剑,昏沉眸光清冷明晰。 只听那声音含着几位嘲讽之意。 「我看你才是尘土,一缕冤魂装神弄鬼!」 第12章 中洲琉璃阁 剑锋峰迴路转,化作利刃对穿鲛人。 眼前景象隐隐变化,抬头看见鲛人错愕表情,视乎不解,那双如蓝色宝石般的眼睫如稚子般懵懂。 陈时手中聚起灵力,倒也生出股如梦如幻的感觉。 觥筹光错,那双漂亮的珠石眼眸扑簌,月白面庞上落下粒粒分明的鲛珠。 鲛人泣泪成珠,海水晃荡,虚无缥缈的歌声近乎呢喃,几不可闻几声略显轻微好似有些委屈。 「陈仙君,可是刺的我生疼啊~」 手中剑被收回,伴随着一道灵力,鲛人身后竟然感受到一股如回山倒海般的威压。 还没来得及看清,躯体先一步破散。 如镜花水月,一场梦境。 鲛人身形隐隐透明,在满目玲琅」的鲛珠光影下,月白般淡淡光影如同一面水镜,逐渐透明。 最终破开幻境,只余下冰冷海水的寒冻之意。 「可还好吗?」 那声音急切,匆匆赶来。 冷香扑鼻,自始至终都是那般清明安定。 仿佛腊月寒梅,冷冽之余散发的那阵幽香。 沈卿池像是看清他身上的伤口,一下没动。只是拧着眉,握住他手的气力不由加大,让手骨有种即将被碾碎的错觉。 骨缝连接处,温热触感覆盖上来。 陈时抬眼,手下用力,想要挣脱开束缚。 察觉到他的抗拒,沈卿池拧眉看他:「怎么了?」 第25页 倒也是一下没挣开,手中力气弱了下来。 陈时敛下眼眸,忽闪的眸光在海水中倒映出一丝疑惑。 「他们怎么样了?」 闻言,沈卿池低下头,这是个凑得极近的距离,鼻息交错,脸上被滚烫气息扑撒。 拧眉后仰,身体像是极为不适应这样的靠近。 但那张冷若寒冬凌峭的眉眼在海水当中被融得眉眼温和,像是低垂眉眼在讨巧似的。 声音也是温润,还带着几分低沉惑人的意味。 「还好,都在外面。」 「是吗?」 「是,都还好。」 陈时任由沈卿池靠近,那唿吸咫尺,像是要与他在海水之中唿吸交融,近的陈时看清那双江色眼眸。 但此刻江面汹涌,海水晃荡之时,显得十分的蛊惑。 像要把他融进波涛汹涌的江水之中,与之共沉沦。 水面永远如一场梦的影,靠得再近也感觉不到温意。 陈时抬眼,暗自握紧剑柄,寒凉锋芒泠泠,淬着寒芒。 如剑的主人那般,腰间银铃响动,眸光在光彩夺目的珠光宝气之下也不败落下风。 锋寒兵刃出鞘,那剑从未收起。 陈时问:「周辛昂还好吗?」 沈卿池倒还是笑着,面上一如既往地温润,只听那声音潺潺如溪水: 「还好,倒是你,怎么还会如此惦记他……」 话音还未落下,未收起的剑锋透漏一丝剑意,那如破空而出的寒星,以不可抵挡之势攻去。 剑意两茫茫,温润面庞还未落下惊恐之色,便听居高临下的少年声含嘲意。 「什么人都敢化。」 「百年不见,鲛人还是惯来爱用镜花水月。」 「倒是你,比不得你的前辈。」 「演技拙劣,可笑至极。」 「倒不如回去好好修炼。」 字字珠玑,陈时声带寒意。 几不可闻的挑起嘴角,那丝冷若寒霜的嘲讽像是临了春寒。 「沈卿池」的面容逐渐褪下,只是被素剑穿透胸膛,慢慢化作。 这次总算消散,一切缥缈如尘烟。 但屋内鲛珠却未消失,在海水之下,散发着如皎洁月光般的光泽。 一室鲛人宝,夺目珍贵。 南海出鲛绡纱,泉室龙织,一价百金,遇水不濡。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鲛人泣而珠满盘。 陈时收回素剑,素剑发成嗡嗡清明,和他的主人共鸣。 剑意和他的神魂共鸣,哪怕少年神色淡淡,但如若被其余修仙者看去都要大吃一惊。 剑修百年难出一位,难在元婴期达到剑意与神魂共通的修士更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还是诡道中人。 惊天动地也不为过。 但少年收下剑,只是环顾四周。 鲛珠珍贵,鲛绡也不遑多让。 心下倒无太多感慨,百年前的那道镜花水月让他经歷九死九生。 最后一道镜花水月,差点让他折损在秘境。 如今的镜花水月倒也不够看了。 可能只是因为如今他的修为低微,故而镜花水月施展在他身上的威压便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眼下倒也不犹豫,这些东西本身就是鲛人前辈赠与他的。 如今也算物归原主。 陈时拿出干坤袋,毫不留情,一丝一毫都没落下。 开玩笑,修炼不要钱吗? 那必定是不可能的。 修仙者需要的灵丹妙药、仙草、兵器修炼哪样不要钱? 也就是自己之前猪油蒙心了了。 自以为全给了他人也可以。 不争不抢,倒不失为一种美德。 但简直贻笑大方,修仙者不抢夺一线生机,不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日后定然是他人足下灰。 幻境消融,但海水确实真实。 陈时想到百年前,那为鲛人前辈的话语。 「我啊,就是早知道要离开,又捨不得南海。」 「所以用琉璃仙装了万顷海水,在我的老巢布下一道幻境,称之为镜花水月。」 那声音如今远去,日后再无镜花水月惊人一瞥,南海出鲛人,一目自难忘。 镜花水月,如今却也真是一场梦。 到如今也不过才百年尔尔。 「陈时。」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是周辛昂。 少年人衣红似火,一双眉眼如溪水。 那声音像和他熟稔,只是尽显柔弱之态。 仿佛引得众人挡在他身前,不让风雪落在少年身上。 两人目光一触,接着又各自收回目光。 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陈时不再开口。 身上的伤势算不上好,裂开的伤口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再不处理恐怕感染风寒,这具傀儡体恐怕要彻底报废了。 密密麻麻的阵痛袭来,脑中绷着那条弦也不敢放松。 少年衣袍沾了血腥,甫一靠近,血腥气与身上的血腥混合,沖得脑子混沌。 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听得陈时多有烦恼。 「陈时哥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不知道哪门子的哥哥,指尖无聊时拨动了一下银铃。 如果是在西洲,可能熟知的修士便知道,这是傀儡门中诡修准备摄魂下傀儡线。 傀儡门的诡修,傀儡线下于无形,一手银铃瞬息摄魂。修士人人谈之色变。 第26页 比控人之术还恐怖的是,魂魄被人操控,像只傀儡一般。 最终还是松下银铃,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面上纯洁如冰心一点的少年。 「走罢,秘境快要破了。」 「想必他们也快出来了。」 大海无垠,一望无际。 修士在其中不过缥缈一粟,苍茫大海中,两人不过一点。 而在陈时看不到的地方,少年死死掐在葱白指尖上,弥留出一丝丝血迹。 卷边的白色衣袍与素衣齐肩,但周辛昂先天不足,永远比他矮上一截。 才出秘境,没先遇到沈卿池和夏长赢他们,反而是遇上了先前,对上周辛昂的那一拨修士。 他们是一个门派当中的修士。 琉璃阁,擅长淬鍊兵器,许多上好兵器都出自于他们门下。 但因着需要淬体的需求,大多在修行之时还会炼体,故而也算是体修之外为数不多身形高勐一类修士。 「哎,周师弟怎么和这个西洲少年一块啊?」 都是些成日与冷兵器打交道的修士,说起话来倒是不拘小节,对于礼节方面倒不大注重。 陈时闻声轻轻点头,倒是周辛昂探出头来,这时听着倒也活泼。 「是啊!」 「没成想会遇到几位师兄。」 为首的那位修士却相较来说比较寡言,修为陈时看不清,倒也不知道是何修为。 两人目光交合,那位先颔首笑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剑上。 只不过笑意一闪而过,不知那笑是对他还是对他背后的素剑。 倒是周辛昂先一步认出为首的那位,「朱门主。」 倒不失礼行,拱手作揖,是晚辈的态度。 只是那位朱门主对他不甚感兴趣,只是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哎,你这护腕不错,我看倒还有改良的。」 「不若改日到我琉璃阁一坐,我替你重新淬鍊一下?」 是邀约,其余几个修士都看了过来。 琉璃阁门主可谓是性情古怪,是器修里天资十分之高的那类,从炼器开始便是门内少阁主。这样的身份与天赋,傲然视物自是应当。 没有几个天资优越的修仙者没有这般蔑视群雄的心态,只看日月光辉交与之下,横空出世一介青年才俊。 陈时对琉璃阁了解不多,但青年态度友好,并不像刁蛮无理取闹之辈。 于是也应下:「感谢阁主,若是日后有空一定登门拜访。」 那位朱阁主见他上道,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那可说定了。」 话语间,人已走进。 还未回神,手中被塞了一块令牌。 令牌通体漆红,上面滚着金丝,镶嵌完美,与令牌本身融合。 而令牌上,流金溢彩,滚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 琉璃阁。 虽然不了解琉璃阁的待客之道,但起码,这并非是随意赠送的物件。 身边惊起一阵喧嚣,抬头看到身边修士神情莫测,像是大吃一惊。 但周辛昂反而没说什么,只是眉目颦蹙,不像开心。 这令牌一下就变得烫手起来,收也不是,推也不是。 被人围观,这番情景倒也有些夺人眼目。 更何况,这位琉璃阁阁主的橄榄枝可谓是抛得明目张胆。 「收下吧,你十分和我眼缘。」 「今日收下我琉璃阁的令牌,就算是我琉璃阁的贵客了。」 「日后可不要忘了来我琉璃阁叙旧。」 这番话说出来,若是令牌被推拒,反而是落朱门主的面子。 陈时虽不在中洲,但也知道结识大能却也不失为一种保护。 令牌最终收下,海水漫漫,两人的面容在此时朦胧悱恻。 「小兄弟怎么称唿?」 见陈时收下令牌,朱白玉便揽住陈时,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狭长眼睛触到陈时身上的伤,倒是疑惑:「哎,这个秘境威力那么大吗?」 「你伤的那么重?」 「丹药吃了吗?」 关怀不假,但怎么看都有几分调侃意味。 器修修到一定境界,对器物十分敏感。 而傀儡体也算一种器灵,只是修炼方式大为不同。 那双手握着自己的肩膀,声音从脑海中响起: 「你是用什么东西淬的体?」 表面上,朱白玉的眉目还带着戏嚯,那双眼睛双瞳剪水,像是落在前方。 还未来得及答,那股清幽冷冽的檀香忽地扑来。 顺着目光看去,倒是看到有些狼狈,目光如炬的沈卿池。 第13章 剑是道心亦是初心 青年眉目如沉沉的墨,江色眼眸氤氲薄雾,只看见如画脸庞上眉头紧皱,一副冷清的样貌。 倒还是陈时初始看到沈卿池的那番,高高在上无人敢冒犯的仙君之态。但这人走进,却自然地牵过他的手。 一向寡言,只沉默握着他的手。 身后响起好几道声音。 「卿池长老。」 这人才回过神,微微颔首。 算是点过头了,其余人也不敢靠近。 青年周身混着霜雪风声,哪怕以心寄苍生闻言,却也没有几个人敢靠近叨唠。 心寄苍生之人,心在大道,说来广爱,其实就是无情。 第27页 但偏偏,青年自然接过陈时的手,骨节分明宽厚的手掌握住少年软若无骨的手。 指尖抚摸到那处裂开伤口,动作一顿,继而又握得紧了些。 这具傀儡体生的很白,先前如凝脂般的肌肤如今青紫一片,翻开血肉可见的伤口。 裂开的伤口因失血过多以及被海浪沖刷,伤口内里的的肉已泛白,看上去有些可怖。 但少年面上却也没有多余表情,仿佛是习惯这般的伤痛。除却下颚紧绷,没有一开始那般笑得开怀。 朱白玉:「哎,沈兄,你也认识这位小兄弟。」 语气调笑,站在一旁,目光倒是来回在两人之间徘徊。 沈卿池声音依旧淡淡,但却染上了几分寒意:「朱白玉。」 啧,朱白玉松开少年,心中嘀咕:倒是看得紧。 只是那目光落在少年背后的素剑,还是忍不住泄出几分笑意。 青年如今看来,仿佛如高山般不可逾越,可百年前,也不过普通得令人心酸。 这个人,一向固执己见,一意孤行。 陈时见沈卿池貌似不太开心,被握着的手动了动,用没被握住那个手碰了下青年的眉宇。 那颦蹙眉目愕然,却也呆愣地看着他。 几个修士站远了些,现下也忍不住看过来! 哎!冰山开窍了! 这时,修士聚过来,除却琉璃阁一众修士,连着沈卿池带来的门中弟子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胆大妄为?不守清规? 转念一想,人又不在你中洲,与你何干? 但总归是瞧着两人的目光倒是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这个动作除却情人会这般做,还有什么人敢这般亲密地对待仙君啊? 要知道,将眉目低垂,令人抚摸可是一个极为亲近密切的动作。 眼下,素衣少年腰挂银铃,一身伤残。青年垂首,手紧紧握着少年,眉目被少年触碰。 如一副珠联璧合的美画,赏心悦目之余,也令人咂舌。 身后跟来的一众群儒宗弟子噤声,打头的那个是先前称唿沈卿池师叔的那位。 他嘶地一声!连退几步,那目光落在少年眉目上,心中百转千折。 哎!这怎么有些像师叔屋内的那副画中人啊! 但到底不敢上前,他可是整个宗门最会洞察秋毫的弟子了!现下过去,虽说出门在外,师叔多有顾忌,可能不会多加责怪。 但谁知道回去后会不会被狠狠操练啊! 这般一想,他连忙拦下其余几个师兄师姐,嫩白指尖抵在唇上,轻轻「嘘」地一声。 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似的,但这小动作都被在场修士看了去。 不由得心中道:这就是群儒宗那个傻白甜亲传弟子? 他师兄看不过去,嫌他丢人现眼。将人一把拎鸡仔一样丢后面去,反而是走上前,同沈卿池说: 「师叔,我看这位小兄弟身上伤口众多,不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收拾一下。」 「眼下秘境似乎还未结束。我们倒也不必急于一时破境。」 此言在理,现下情景倒也不适合强行破境,也不知道那个鲛人怎么设的秘境,迷雾叠嶂,真是磨人心智。 但南海之水,这里除却刚刚那块寒冰床,好像倒也没什么落脚地了。 陈时疲惫地靠在沈卿池怀中,又被那人扣进了怀里。 脚也挨不到地,银质护腕在海水当中寒凉的很。倒是沈卿池不嫌弃他一身血污,素衣上伤口多处,一张脸也狼狈地沾满了泥沙砂砾。 人太多了。 陈时埋进沈卿池的怀中,本来想问,怎么那么着急? 那人来时步履匆忙,刻不容缓,连名下弟子都来不及顾全便疾步走来。 什么话都被堵了回去。 陈时莫名想到了十几年前,与温酒第一面时。 那个神秘莫测的傀儡门首徒,摇着银铃看他,神色不解: 「竟然选择修诡道,为何还要执剑?」 当时好似静了许久,素剑与他神识相连,察觉到他的低落,那剑倒也可怜兮兮地蹭他的腰侧。 西洲多雨,细雨迷濛,他却握住了剑柄。 他当时说:「曾经有人送了我这把剑。」 「那个人曾经赠言——」 「希望我用这把剑,守护想守护的人。」 「后来,我拿了剑。」 「这辈子都不再想,这辈子,如果我陈时不再修剑一事。」 剑,是道心,亦是初心。 他的道心,曾在百年前就已立下。 自此,从未妥协,也从未放弃。 剑以平风雪,一道济苍生。 自从这把剑负在身后,陈时从未想过。有人会挡在他面前。 无论风雪霜寒,无论前方路遥道远。 可为什么? 那双江色雾蒙的眼睛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呢? 这些问题都被陈时咽下去了。他勉强算天资聪颖,倒也从未自哀自怨过。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陈时曾将这话囫囵咽下,来去百年,从头来过也倒不曾气馁。 天道无常,最是无情。 他不知是先将无情听了进去,还是先修的天下苍生。 只是,道心已定,再无回头的想法。 此路一去甚远,至此未有道友与之相行。 那唤沈卿池师叔的乌泱泱一群弟子,热闹极了。天资不低,宗门爱护,师兄弟之间友好至极。 第28页 陈时只一看而过,觉得少年人热闹非凡,自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心志。 引人注目,只余艷羡。 但他被人抱着怀中,伤口被涂上上好灵药膏脂,被人当成一块易碎的玻璃般,那人素的如雪般的指尖沾染上他身上的血污。 却也面无表情,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他忽然摁住沈卿池,一丝丝气力,但那人却还是停下动作,手上还沾着他身上的血污。 灵力将他们与海水隔绝开,形成一个堪堪容纳两人的灵力罩。 他们回到了先前陈时破境的那个房间,不过现下屋内并无鲛珠等物,没了照明物,显得昏暗多了。 也不知沈卿池带的那群弟子,打哪掏出一个灯盏,昏暗灯影被灵力罩罩住,放在一旁的寒冰床上。 「沈兄,为何如此这般照看我?」 上药的动作一顿,沈卿池抬起头看着怀中少年。 脸上擦伤数道,身上大小伤口连连,泛白的皮肉,莹白脸庞也无血色。 伤的这般重,倒还是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但还是答他:「人修炼一生,不就为了护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吗?」 「我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 「我想守护我想守护的人。」 「容不得我护着的人受一点伤。」 陈时唿吸一停,垂下眼睫,不敢抬头。 这些话好似滚烫玄铁,在他心口烙上烙印一般。 滚烫,灼热。 偏偏说这话的人,神情冷淡,不似动情。 倒也不敢再抬头,头顶是天山峰顶一捧雪,如今这雪却化了下来,漏出一颗洁净的冰心。 这分明的一份完美的答案,但陈时却不满了起来。 兴许是被偏爱成了有恃无恐的资本,他心中酸涩,像是在冰火之中来回滚,一下滚烫,一下寒凉。 比之寒暑水来回游一般。 「我……」 像是知道他无措,沈卿池却不再接话,将他手上满是血污的伤口处理妥当。 直到那素若白雪的指尖碰到了他的腰带。 那指尖先是碰到银铃,发出一声铃铃的零碎声响。 陈时忽地一下起来,少年指尖摁住沈卿池欲将铃铛拨下的手,在他看不到的视角,白皙温软的后颈连着如玉耳廓红了个透。 染上凛冬寒日见不到的霞光之色,夺目的很。 沈卿池目光定在少年的耳廓,嘴角无声息地勾了一下。 倒是松开了手,任由少年手忙脚乱地捂住银铃,支支吾吾地开口:「沈兄…」 「…剩下的,我自己来便好!」 「你自己可以吗?」 头顶那声音明显含了几分笑意。 陈时抬起头,撞进青年划开霜雪的眼睛,如看到春日料峭颤颤微开的桃花般。 耳根红得更厉害了。 他胡乱点头,收下心中乱的不行的思绪。 期期艾艾地说:「可以的!」 那声音斩钉截铁,貌似生怕沈卿池不相信。 倒也不再逗弄陈时,沈卿池出了灵力罩,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含着温和笑意: 「衣服我为你准备好了,原先的衣物可以收一下。」 陈时含煳应下,转身时,那亮起的微弱烛光被扑灭。 暗室里,之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音。 屋外,这群修士都靠在外面,打坐的有,闲聊的有。 沈卿池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问:「可有见到霍梅初?」 这群修士这才如梦初醒般,都纷纷停了下来。 哎!对啊?! 霍梅初人呢? 而在另一处,南海中波光粼粼,霍梅初被海水扼住手腕,整个人被圈禁在一处水域之中。 潮水漫漫,他的皮肤显得更为冷白。眉间那枚硃砂痣在此刻更为艷羡,只觉硃砂一点,曼妙红尘。 但此番,霍梅初却止不住骂道:「阴险小人,放开我!!」 「如此这般,不如让我死个痛快!」 然而还未接着骂下一句,一个月白肤色的美艷面庞逼近。 下一瞬,霍梅初的声音全部被吞了下去。 只余下,唇艷如石榴,此番那石榴被人整颗咬下,像是要溢出一口香甜的汁水。 而空中却传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声:「美人如此娇艷,夫君我可捨不得……」 第14章 未许鬼君 这时,南海边拓小镇。 男孩拉了拉夏长赢的衣摆。 「哥哥,怎么办,他们怎么都还没出来?」 现下风雪仍未停下,像是霜寒天将秘境覆盖。簌簌白雪落下,使得秘境十分静谧。 夏长赢还带着银质面具,漏出光洁下巴。眼下唇色偏淡,神色被挡住,目光在风雪霜色之中难以看清。 「快了。」 「南归节他们还赶得回来吗?」 「南国,你陈时哥哥很厉害的。」 「别担心。」 南国抬头看夏长赢,风雪中,他的身形仿佛更瘦削了。他的魂魄仿佛被冷风吹散,不日便会成一个孤魂野鬼。 阴风氤氲雾气,天空灰暗,风萧萧,雪瑟瑟。 南国有些担心地开口:「可是你就是一个孤魂啊!」 「你还能找到阿骞姐姐吗?」 青年人松开的手掌瞬间收紧,那力道像是要握拳入骨,但再用力,也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魂魄,不会流血,不会受伤。 第29页 只是魂魄总有一日要散去,迟早魂飞魄散,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 想到这,又会想到的一些久远的人或事。 百年之前陨落的那些时日,他捡到的那只孤魂野鬼。 说起来,也算好笑。 夏长赢招魂幡下收下的鬼魂数不胜数,别人都叫他夺命鬼,但忌惮他的风声在外,又给改了个雅称—— 未许鬼君。 简言意骇——收魂天未许,噩梦夜仍飞。 俗话称之夺命阎王,他却是真真的活阎王。 ——要你的命能三更拿走,就不留到五更。 可能是他生前行事张狂,收下恶鬼不计其数,但也因修炼走火入魔误伤过无辜子弟。 故而临头准备归隐时出了意外。 蛊人被人抢走,自己的魂魄被打去两魂四魄,无奈在道死魂消之前,失魂落魄地捡了只无名鬼。 无名小鬼倒也可怜,死了也没有个像样的棺椁。 魂魄也是破破烂烂的,又疯又傻。 生前是个,无父无母,一个人摸爬滚打还没长到17岁,便因感染瘟疫死了。 和他年幼时那般,瘦小可怜,是这个世上最普通,最弱小,一生都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但偏偏漏出一双熘圆可怜的眼睛,那目光却像望梅止渴,迟迟在人间四处逗留,不愿魂消。像是在在渴求。 渴求什么呢? 无爱无恨之人,飘渺无依。不过想抓住点什么罢了。 当时他是怎么说来着? 哦,是撑着残魂败体,一路走到了他的坟堆旁边。 那小鬼先前因为没人替他埋尸体,一直离不开乱魂岗。最后被好心的一个女医修抢下尸体,亲自挖了个坑,立了一个无名墓。 好歹有了墓穴,不怕魂飞魄散了,倒也可怜兮兮跟着那位医修。 只是后来跟丢了,又遇到了他。 「哎,小鬼,给我埋尸怎么样?」 「我教你修道。」 鼎鼎大名的未许鬼君,最终竟然还要求一个无名鬼替他准备后事。 预想当中的归隐,自己把往前数年积累的珍宝都放入洞穴。然后和和美美陨落的想法南辕北辙。 本来想,那无名小鬼可能就只是给他挖一个埋他自己差不多的小幕堆,然后圈吧一下他的尸首一併混着黄图去了黄泉。没想到,那小鬼却一意孤行要给他找块风水宝地。 最终,他的尸首被装进了他事先为自己准备的白玉棺椁,被小鬼收拾得妥妥噹噹,葬在了一块风水宝地。 然后放了他一魂一魄出去。 到底什么都没来得及教会那无名小鬼,那小鬼竟然也认了他做师父。 「哎,也不知道,我那小鬼怎么样了。」 这语气倒也多了几分惆怅,是他曾经活了几百年都没有过的思绪。 但如今倒也忍不住思念。 可能是真的要将近真正魂飞魄散之时,故而也开始变得惆怅起来了。 那些挡不住的凄风寒雨夜,徒步不知疲惫走了多少路程的日子,如今想来反而让他生出一丝怀念。 临行告别,他执念未散,无名小鬼也没办法帮他。 他们两个都是执迷不悟,不愿就此赴黄泉的恶鬼。 …… 这时,在南坞一处深山碎石之地。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褴褛,头髮乱糟糟冠着在在艰难拉着什么。 一条粗如拇指的麻绳勒在他细瘦的肩膀上。 那粗麻绳正拖着一个比他人大了起码好几倍的上好玉棺。 而那棺材里,依稀可见一个修长身影,貌美绝伦的青年轮廓。 走着走着,他忽然打了个喷嚏,忽然连人带玉棺人仰马翻地滚下山林。 一阵噼里啪啦地声响后—— 深林下,忽地传出一声怒喊:「天杀的!谁骂我啊!」 那喷嚏一个不够,还接连打了俩个。 这时,他身边跑出几个女鬼,嘻嘻哈哈地指着他笑。 「哎哎哎,怎么还摔了。」 「你应该花几个灵石,运上去不就好了。」 「……」 那声音零零碎碎,又听到少年义正言辞的拒绝。 …… 深海当中,海水寒凉。 那鲛人现下护着霍梅初正与另外一只鲛人对峙。 对面那只鲛人生的更为雄壮,一头浓墨捲曲的长髮落下,冷白肌肤赤裸着上身,下身是一条暗红尾巴,鳞片在海水当中显得更为深沉兇悍。 那鲛人的耳鳍也更为尖锐,狭长眼睛含着冷冷的寒意,一双妖艷的面庞却令人平白生出威慑的感觉。 「把圣子交出来。」 「云溪,你要背叛鲛人一族吗?」 「你知道的,鲛人离不开圣子。」 红尾鲛人不怒而威,暗自施展威压,一双如无底深渊般的瞳孔散发着冷意,声音惑人,但却让人不自觉产生惊意。 「虽然……」 「你动过了这个圣子。但没关系…」 红尾鲛人像是哼笑了一下,狭长目光眯起眼睛,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过是个容器罢了。」 「动了就动了。」 「迟早会坏的……」 红尾鲛人每说一句,霍梅初的面色就苍白一点,渐渐的,在森寒海底,面色苍白如薄纸。 他面上苍白,唇色却红艷的不行,细细看,似乎还能瞥见有一点裂开的口子。 第30页 是刚刚蓝尾鲛人弄的。 那双唇艷红如石榴籽,真是香艷多汁。 连眉宇间那点硃砂痣都更为动人。 眼尾是暗红的,脸却是苍白的。 红尾鲛人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霍梅初的唇角,嘴角不由得上扬,好似已经想到了稍后蹼爪摁在那张脸上的样子了。 尖锐的蹼爪会不会将可怜的小修士弄坏呢? 还是说,还能抵挡一会,这次他可能捨不得那么快弄坏? 霍梅初白皙的手臂上被一道海水设下禁制所困,被困在礁石和云溪身后。 云溪虽同为鲛人,但显然修为远远比不过他身前那位。 妖修修炼更为坎坷,天道不容。 红尾鲛人利用捷径,修炼速度提升不止百年,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没有天罚的修炼,实在是太过轻松,百年间掌握力量的快感几乎令他疯魔。 云溪只是一个后起之秀,还未接触到这类修炼方式。 故而眼下,是远远挡不住红尾鲛人的。 然而在红尾鲛人和云溪看不到的视线,霍梅初嵴背抵住身后嶙峋礁石。冷汗忽地布满嵴背,礁石表面极不平整,硌得后背生疼。 而他的手在被一圈海水禁忌之下,快速掐了法诀,暗沉的海面之下只看得到淡淡幽暗光线。 霍梅初拧眉,心中愈发着急。 快点! 心中捏着法诀的速度不由得加快,额头上像是热得出了密密的汗,但总归是被海水沖刷而去。 云溪抵挡不住威压,现下被红尾鲛人掐住了脖颈,面上开始浮现痛苦之色。 仿佛看到了霍梅初着急的神色,红尾鲛人声音愉悦:「没关系,很快……」 「就到你了。」 带着愉悦的声音传入耳廓,霍梅初急得心中气难顺,只觉得唿吸困难。 一秒后—— 「破!」 霍梅初瞬间挣脱禁忌,眉间一点硃砂痣越发红艷。 红尾鲛人貌似没想到他会挣脱禁忌,看他的神色逐渐开始变得幽深。手上扼住云溪的力道也越发加重,仿佛下一瞬,那力道就要将手中鲛人碾碎一般。 他的眼睛越发通红,在幽暗海底都能窥见几分癫狂。 霍梅初挣脱禁忌的动作让他感到陌生新奇,莫名生出一股可以戏弄宠物的兴奋。 猩红舌尖舔上尖牙,看霍梅初的眼光越发像在看猎物。 这目光让霍梅初打了个寒战。 他连忙掐诀—— 而在红尾鲛人身后,云溪像垃圾一般被他丢在一旁。 而就当红尾鲛人极近靠近之时—— 「砰」地一声! 霍梅初消失了! 随着一股腾起的雾气,如同幻境一般,稍稍靠近便消失了。 红尾鲛人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脸上扬起笑意。 那笑意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狭长眼睛暗露兴奋的目光。 「啊~真可惜…」 「不过没关系……」 「我们下次还会再见的。」 「下次,可没那么容易逃掉了……」 身后,蓝尾鲛人面上浮现懊恼之意,只是那双如蓝色宝石般的眼睛在海水中被照耀的雾蒙起来。 「云溪啊~」 红尾鲛人忽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对着被丢在地上伤势惨重的云溪道: 「等回去,你便去渊狱吧。」 那声音依旧动听,但却让倒在砂砾上的鲛人面上生出惊恐之色。 ………… 霍梅初被传出几十里的海域,身上因着红尾鲛人受了些许内伤。但好在有云溪挡在面前,倒也算不上伤的很严重。 但心中却莫名冷了下来。 他身上的禁制,他曾经见过的。 为何一开始挣脱不开? 师门为何一定强烈让他来云水境? 分明云水境里的沧珠之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这令他想到了一月之前,他的师父唤他到掌门那去—— 「梅初啊~」 他们的掌门是奕星阁近百年才新上任的,面容上看上去十分温润,如清风般的人物,往日向来带着帷幕,白色围兜将他面容挡在,清瘦身姿飘飘似仙。 霍梅初曾少年时,眉间硃砂痣还不像如今这般明艷。 他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但好在父母恩爱,家庭虽不富足但温饱却绰绰有余。 但到底无法将他的硃砂痣养的艷丽红润。 直到他六岁那年。 他的师父来到了他们家。 当时的修仙者在他们家眼里便是云峰之巅的仙人。 那时他的师父端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身着绣着精细暗纹的云袖,神色淡淡。 一副高不可攀的仙人之姿。 怎么看,都是一个身价万金的富贵子弟,更何况是一位凡人这辈子都够不到的云上仙君。 「这个孩子与我们奕星阁有缘,还望两位将孩子交由与我,莫要耽误了大好仙途。」 他的父母这辈子也不曾见过这般架势,哪怕万般不舍,却也含泪狠心将他送走。 此后百年再未离开过奕星阁,一心问道,除却送终最后一面,了却前尘。 他从未得到首肯离开。 修道,究竟是修的什么? 「梅初,百年前我们送你一段仙缘,是希望日后有一天你可以回报宗门。」 第31页 「梅初,真的不曾对百年前的奕星阁与日月宗和鲛人一事产生过怀疑吗? 「为何刚刚好,偏偏是百年前?」 「又为何,偏偏你是圣子呢?」 往日掌门与师父的话与不久前陈时提醒的话语交错,心下渐渐生出迷茫之意。 第15章 日照金银台 「沈兄,可有照看好你那小朋友啊?」 朱白玉倚在礁石上,双手环胸挑眉看站在礁石外的沈卿池,眼中兴味莹然,狭长眼眸流露精光。 沈卿池听他调侃,面上故持冷淡之色:「还好。」 朱白玉:「原来那把剑,你早送出去了。」 沈卿池却没答,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海面,面上浮现迷茫,似乎在沉思。 朱白玉见他这般,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惊道:「难不成,你真的忘记了?」 「我记得那把剑。」 言下之意,那便是不记得人。 啧,朱白玉倒是笑了一声,问他:「那你怎的知道拿剑的人就一定是那个人呢?」 沈卿池低头拿出一块玉石,玄玉在靠近他时十分灼热,一直贴在胸口处,从未被拿开过。 而他的引魂灯从这块玄玉凑近,就开始忽明忽灭地亮起。 灯烛晃荡,甚至与秘境开启时,他握住少年的手,两人隔着衣料相贴。 仅此一瞬,风雪茫茫,闯进他的神识。 天地昏暗,唯那刻,风雪茫茫中仿佛隐现黯淡光线。 本该疑惑,或者再深思熟虑再下定夺。 百年的时间不过白云苍狗沧海一瞬,手中文书已被换成了求仙问道的寒凉剑柄。 少年眉目鲜活,红缨作唇色,墨发自逍遥,一步一步,那摄魂的银铃分明没起作用,但他的目光却像是再挪不开半分。 于是他答:「是他。」 不会错的。 朱白玉见他这般笃定也不说话,只是眉梢闪过喜色,心中还是有几分感嘆。 说罢,沈卿池又重新迈入屋内。 只留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朱白玉神色莫测,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哎,希望这次……」 仙君再不是一人。 身边弟子像是察觉到自家门主低落,靠近询问:「门主,怎么啦?」 朱白玉一把挥开弟子,嘴里骂骂咧咧:「让开,哪那么多事。」 那弟子又心满意足地歇了口气,还是他们门主。刚刚那一瞥多愁善感的神色定然是错觉!! 这边热热闹闹,一群修士齐聚一堂等待幻境变换。 霍梅初却已遁走百里,忽地走到一处水下深渊。 海水将他眉间硃砂痣洗涤地十分艷羡,然他的目光却沉沉,望着眼前的禁忌。 他张开手,手中一颗鲛珠闪着月华般的光泽,此刻却如同吸收到精华之色,浮现出明亮灼热的光泽。 一日前。 他和陈时从那群玄鸟门的人手中虎口逃生,两人精疲力竭,差点坐在地上。 这也算同生共死过一回。两人自然亲近一些,而霍梅初却更甚。 少年执剑意气风发,身上带着一股坚韧的锐气。不似门派中那群天资不错的师兄师弟,陈时这样的人物让他想到了几十年前一面之缘的那位天微宗的弟子。 当时他灵力耗得十分严重,却看同样灵力几乎枯竭的陈时勐然握住他的手腕,腰间银铃一阵响动。 心中寒芒乍起,还未等一把推开少年,便听那声音含笑,先一步松开他的手腕。 「实在抱歉,霍师兄。」 「我也是迫不得已给你下傀儡线的。」 听到傀儡线那一刻,霍梅初大脑显而易见地空白了几秒,直到几息后,他才唿吸一顿,好半响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要我做什么?」 见他表情怪异,吓到脸都白了几分,陈时才嬉笑道:「霍师兄,我观你与鲛人十分有缘。」 「其实,我此番目的是为了沧珠而来。」 「我就这么说吧。」 「你们中州修士都拿不到沧珠,包括那位周师弟。」 陈时面上笑着,目光盈盈如春色。 虽然少年给他下了傀儡线,但按照他的修为,出其不意制住少年,然后威逼少年给他解了傀儡线也不是不行。 但偏偏,他却照着少年的话问:「何以见得?」 少年抿唇,倒是含煳其辞:「这个倒也不好解释。不过沧珠註定是我的。」 「除了我,没有人能拿到沧珠。」 「霍师兄就当行行好,助我一臂之力。」 是少年在讨好,那张莹白面庞虽然笑着,但半响后观他不动容,又半是威胁道: 「虽说霍师兄修为在我之上,但我的傀儡线却比较特殊。」 「说不定——」 「霍师兄不定被我压制。」 说时慢,少年言罢忽地伸手再次摁住他的手腕,冰凉指尖触到肤色,素色衣摆随少年动作扬起。 腰间银铃更甚,因着动作一阵铃铃地响。 霍梅初只觉得手上一股灵力沿着静脉窜上手腕,隔着皮肉突兀地刺痛。再回神,少年已收手,再次笑着看他。 只是素白指尖摸到银铃上,轻轻拨了两下。 然后,霍梅初的手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力道牵引着摆动了两下。 心中一惊,连忙将手上袖口扯到小臂。 白皙手腕上,赫然是一条殷红线条。 第32页 「你!」 怒上心头,不过一瞬又被压下去了。霍梅初忽地抬头看陈时:「为什么是我。」 「谁让中州这么多修士,霍师兄第一个找上我呢。」 「而且,我说了——」 「霍师兄你和鲛人有缘。」 霍梅初敛下眼眸,再看少年时,倒也不觉得少年阴险狡诈。反而仰着的面上眸光隐动,好似春光。 灵动若三月红缨,但周身气势却似剑。 心中猜测陈时的举动,想到西洲诡道来中洲,当着众多仙门正派的大能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将沧珠拿走。 好像又很有意思。 离经叛道,霍梅初不知怎的竟点下了头。 陈时见他答应,又笑了起来。少年笑声如清风,酣畅且娇憨。 「谢谢霍师兄!」 然后那枚特殊鲛珠被放在了他的手上。 「霍师兄如若遇到危险,这枚沧珠会祝你逃生的。随后我教你一道法诀,你跟着鲛珠指引到一处地方。」 简言意骇,少年交代的十分清楚。 「我可能没那么快到,希望你先帮我进入沧水殿,替我做一件事。」 如今,念完口诀跟着指引到了一处海底宫殿—— 「那宫殿如若不触动,只会死气沉沉一般,不曾开启大门。」 「稍一触动,宫殿开启禁忌。秘境进入最后一境——」 「日照金银台。」 手中鲛珠更为明亮,霍梅初闭上眼,不知为何自己会答应下这般的事。只是想到少年半是威胁半是央求的话语。 面前,是一座用礁石珊瑚堆砌构建的海中宫殿,表明只看到黑云压城般的玄色墙面,高耸阴郁的宫殿死气沉沉。在暗沉的海水之下宛若沉睡。 静默半响,按照陈时交予的法诀默念。 果不其然,几息后,宫殿开始变幻。 玄色墙面忽地变幻,慢慢散发幽蓝光泽,如铅华被海面翻滚的泠泠月色,一道明亮的光线照在了他的身上。 只观头顶玄寒宫殿发出轰隆声响,洞天福地,石门訇然中开。 ——沉睡宫殿正在慢慢开启。 打在他身上那道光线忽地明亮,如烈日般灼目的光刺入眼中,缥缈云雾当中,海水滚动。 一道古老晦涩的绝美歌声传来。 那歌声如泣,悲悯的歌声在海水中穿透,在月华之下悠长而来。 霍梅初没有来心神晃动,被那歌声吸引,心中浮躁竟一一被洗涤,忽地静了下来。 宫殿在上,铅华铺盖在明亮的宫殿之上,仿佛整座宫殿都闪着淡淡光华,而海域交接之处,无数光华撒下。 金碧辉煌。 只听到悲悯歌声中一道男女莫辨的苍老声音—— 「何人入境?」 霍梅初紧张握紧拳头,手中鲛珠烫得惊人。 他开口,声音沉沉:「深渊贵客,陈时之友。」 那声音哈哈笑了几声,惊动海水,宛若整座宫殿都在震动。但笑声忽地一顿,又听那声音意味不明。 「进来罢。」 「除却沧珠,其余宝物任你挑选。」 「切忌勿碰不该碰的东西。」 伴随着声音停止,宫殿前那道雪色人影也随之消失在这。 而玄寒宫殿又回归阴郁之中。 ———————————————— 陈时将沈卿池给他准备的衣服换好,细长指尖抚上衣料。 身上的衣服布料上乘,表明上云纹暗显,内底却十分柔软。且剪裁款式都十分大气,像是精心准备一般。 连同身量也十分合身,穿上后,更显得少年眉目跃金,灵动十分。银质护腕再次扣上,腰间银铃挂在腰间。 竟是比先前那一套衣服更衬得少年眉目清俊,似月上明星,熠熠生辉。 髮髻稍稍凌乱,但面上伤口也被处理妥当。 「沈师兄。」 少年含笑看着沈卿池,身上衣服是他精心准备,连脸上血污也是他一点点拭去。 如今有了几分笑颜色,连带着沈卿池暗沉雪色眉眼也消融几分。 沈卿池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神情似乎松动。 下一秒,看少年歪头,仰头看他。 「沈师兄,可否借你怀抱一用?」 少年笑得春色满面,显得玉面生动,如临寒生出的翠绿嫩芽。 嫩生生,生机莹然。 沈卿池依言上前拥住少年,少年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仿佛发出嘆谓,少年轻轻蹭了蹭青年肩颈。 环抱他的双手勐然收紧,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隔着衣料贴合,严丝合缝。 陈时觉得那力道好像要将他融进青年的骨血,一刻也不分离。 鼻息间是青年身上淡雅好闻的冷香。 这仿佛碾碎骨髓般的怀抱却让他感到安心。 腰间银铃在不自觉中晃动,陈时的目光落在青年如玉的后劲,只觉得身上暖洋洋。 他仰着下巴,对上沈卿池的双眼,看到那江面沉郁暗含风暴。 倒也不怕,只是凑得更近了些。 两人几乎唿吸交融,近到再动一下。 便可任君採撷,将红缨花瓣碾碎,咽下口腹。 偏生少年还不怕死,呈着一双满目迎春亮晶晶的眼,那双眼倒映出冷面仙君的倒影。 陈时眯着眼,察觉环抱着自己的仙君唿吸一顿,耳根忽地红透,如白玉粘上脂粉,好叫人将那白玉作践成血色。 第33页 少年声音清凉,此番故作乖巧,灼热唿吸打在面前人的面上。 「沈师兄当真很好。」 狡黠如狐狸,黝黑明亮的眸光忽闪。 面上笑意不减,也不退。 像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海面上似乎开始出现异变。 一声响彻云霄的轰隆声响起—— 海面上隐隐浮现浮光跃金的波光,耀眼辉煌的日光照下。 宛若秘宝出世。 海中忽然传出一声剧烈声响。 「怎么回事?」 「哎!」 「这秘境又要整出什么劳什子东西!」 「师兄!」 「师弟!」 海底开始晃荡,在屋外候着的修士们慌忙惊唿!青年迅速抱着少年冲出幽暗房间,抬头看到头顶海面金光灿灿。 伴随着少年腰间银铃声响,少年在青年看不到的视线看着头顶金光灿灿的光芒无声勾起一丝笑意。 那声音穿云裂石,一时之间,竟是没人注意到少年腰间银铃现下响动的格外频繁。 就在众人惊慌抬头之时,一道夺目光线落下。 伴着一道古老如雷贯耳的声音响起—— 「日照金银台开启——」 「有缘之人将传送至洞天石扉。」 「无缘之人即刻遣送出境——」 只零碎听到几声—— 「我草!」 「不是吧!」 「什么破秘境!」 几息后,海域之中的修士消失在原地。 第16章 南海出鲛人 大海之中,云雾缥缈,月光如铅华般落下。 一身青衣在月光之下更显少年清俊,只听到几声银铃声在大海表面遥遥传来。 银铃折出素素铅华色,辽阔海面翻滚,翻出无数碎银珠石。 月色之下,大海之上,只余下一艘帆船。 陈时面上含笑,目光落在前方,手掌朝上,此时上面正放着一枚鲛珠。 鲛珠与月,光泽夺目。 而这时,海上云雾忽地出现几艘同样大小的帆船。 海雾飘渺,大海无垠,只听到海风中一声凝声呵斥。 「来者何人?」 对面帆船跳出一名修士,月色惑人,落在对方身上。只看到那腰间如月牙的腰牌,已经为首修士面上带着银色面具。 「无名修士。」 陈时声音暗沉,鸦色眼睫扑簌,在月光之下落下一截阴影。 对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毋地大笑。 紧接着,对面帆船夹板跃上几名同样打扮的修士,只腰间日月宗的腰牌十分明显。 然而忽地一声苍老声音打断—— 「住手!」 陈时抬眼看去,看到夹板上为首那人一头白髮,一张皎白脸庞,额间带着抹额,红色珠玉在月光之下明亮如火。 面容实打实地俊逸,剑目眉星,冷白面庞生出几分儒雅,但目光寒祭如深渊。 倒是声音奇怪,生出几分诡异。 那群修士闻言纷纷退至为首那人身后,垂首纷纷道:「宗主。」 陈时瞭然,想必这位便是日月宗的那位宗主了。 天有宝,日月星辰。 陈时曾在鲛人一族记载中看过。 天道赐福,只此一宗,所得日月星辰,为天之宝。 故而修炼与天同进,修得天下最纯粹灵力。 「日月宗宗主?」 对面的青年闻言抬头看他,眉目深深如夜色,只是声音如沧海桑田之意,总归是有些怪异。「你认识我?」 陈时不由得多看他几眼,只是解释:「曾经听闻过宗主事迹。」 那青年听他解释笑了一下,只说:「倒也少见。」 自是少见,百年前消失的宗门,除却活了几千年那几个,又有几个人知道这样的人物。 陈时笑了笑,目光却同那青年一同落在了海面上。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簌簌月光落下,给海面蒙上朦胧悱恻的迷濛,宛若鲛绡纱,素白朦胧意。 就这时,大海之中,忽地遥遥传来神秘遥远的曼妙歌声。 歌声由远传近,像是在海面之上,又如撩动耳廓,擦过耳边而来。 静寂无垠的南海之上,神秘的鲛人一族渐渐浮于海上。只见那些鲛人肤若凝脂,如同月白般透亮,一头缱绻的黑髮落于肩背,又延伸到海水之中。耳鳍透过捲曲髮丝漏出些许,在月光下散发着鳞片的光泽。雄性鲛人赤裸着上身,健壮的躯体在海水中没入一条矫健的鱼尾,而雌性鲛人更为楚楚动人,上身穿着遇水不濡的鲛绡,凝脂般的冰机雪骨在薄如白雾的鲛绡下若隐若现。只见这群美丽的生灵围坐一团,空灵绝美的歌声在海上荡漾。 他们就这皎白月光,簌簌落下晶莹剔透的泪珠。那泪珠泣而凝珠,在光滑的脸颊落下掉落在他们伸出的蹼爪之上。 月色之下,只觉得这画面诡谲而迷人。 云雾缥缈下,月光皎皎如薄纱,缥缈南海上,那群鲛人的目光宛若垂怜,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那些鲛人围成一团,像是在南海当中无意游动,但偏偏游踪却仿佛逆转。如同布阵,月华冷泠泠,只依稀看到鲛人蛊惑暗沉的眸色。 那目光仿佛含笑,却如同迷雾般意味不明。 陈时站在甲板上,素剑握在手中,手心紧贴剑柄纹路,腰间银铃在风中晃荡,与海面迷雾中的缥缈歌声交汇。 第34页 先前说话那日月宗主此刻看着面前鲛人,眉宇间厌恶形于色,周身威压大开,一时之间海面掀起惊涛骇浪。 月色寒凉,是一场风雨欲来酝酿的风暴。 他身后的弟子也已经暗自施压,与排山倒海当中的鲛人一族暗自对峙。 今夜是个月圆之夜。 圆润的硕月散发着冷白光华,鲛珠落下又被席捲而来的海浪滚去。 漫漫海水中,无数鲛珠被吞下,卷着四散的铅华滚落风气浪涌的海水之中。 只是那月在风急浪高的海面之上,月光诡谲如梦境。 惊起的海浪扑来又落下,帆船被打的摇晃。 为首的日月宗宗主声音不明,沧桑的声音仿佛暗含杀机: 「鲛人。」 眼中风云暗动,只见一道诡谲灵力打出,海面上的鲛人发出悲怆的哀泣之声。 风潮滚动更为厉害,只看到海面浮出一位雌性鲛人。 风仿佛在空中停滞,陈时却依旧感到惊颤。 为首的日月宗宗主,已经开始警惕地眯着眼睛看向鲛人未成一团的中央。 勉强有一族类,非妖非人,面若月白,墨发缱绻,上身如人族,冰肌玉骨,体态娇柔,眉目悲悯;下身为鱼尾,鳞片如碎玉,闪耀明目。而她面容悲悽,耳鳍位于脸侧,肤薄如蝉翼,鳞片延伸,长至脖颈。此刻她正垂着眼睫,歌声如泣,点点珠光顺着眼睫扑簌落下,坠珠入海。 月光落在她面上,宛若圣洁慈悲目。 好似万物于她而言不过尔尔。 「你来了?」 声音轻若晚风,在空中倒也听不出喜怒之色。 反而是日月宗的宗主气急败坏:「怎么,你就这般不愿意见我?」 那声音暗含嘲讽,实则内里气急,儒雅俊逸的面庞上都浮动出怒气。 狂风之下,海浪席捲,铺天盖地打下。 帆船于海面上不过沧海一粟。 人族在南海之上也不过一缕尘烟,海浪稍一扑打便成靡粉。 但那雌性鲛人却也不看他,仿佛青年的怒气丝毫不影响她。 「尘来尘往,该断则断。」 「命数自此,不若放下。」 「执着于此,又有何意义。」 鲛人一族游至那名雌性鲛人旁边,只哀哀戚戚地落泪。冰肌玉骨的体态在冷白月光下宛若一堆冷玉,留下一堆皮肉。 陈时蹲下身,手撑在夹板上,稳住摇晃的帆船。 海浪打着他身上,他的眉间已湿漉漉,漏出明星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隔着云雾同鲛人之中的雌性鲛人对视,竟然是一丝稍瞬即逝的笑意。 这是友好的表现。 陈时悬着的心落下。 沧珠今夜定然现世。 陈时势在必得。 海雾逐渐浓密,在缥缈曼妙的歌声当中,已有修士落入水中。但那日月宗的宗主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冷冷地看着不断有修士跃下海水。 翻滚下的躯体还未在海水中浮起,便更争先恐后的鲛人涌上来撕扯。 海水当中血腥气越来越浓郁,陈时退后一步,已经退到船舱,冷白骨节泛白,紧紧握住船沿。 风浪铺天盖地,只看到海浪翻滚,隐隐扑打出沉重的声响。 血色愈发浓重,残忍血腥的一幕让陈时不安的皱眉。 为何鲛人浮于南海上,月下泣泪成珠,竟会演变成血腥之色。 威压之下,不断有鲛人浮出海面,最终玉骨冰肌面上出现数道伤口,猩红的血色与被残忍绞杀的人族的血混合。 血色衬得那雌性鲛人越发冷白,慈悲目下缥缈,却永远落不到实处。 雌性鲛人与日月宗宗主对峙,大海翻滚出冷峻灵力,将海面上的横尸吞下,再次撕裂。 一人一鲛,横空灵力形成灵力风暴,肆虐这片南海的一切生灵。 素剑横空,在月色之下折出冷白之意。 只听到几声明显的银铃声动,青衣少年翻身点在海浪之上,只看到一剑横空,生生隔断这场顶峰之巅的较量。 雌性鲛人再次抬眼,声音浅淡:「陈时。」 陈时依言点头,长靴在海面上轻点,浮在云雾之中。 「前辈。」 「陈时不解。」 日月宗的宗主此刻目光已经接近猩红,同海上血色融消。 「不知死活。」 话音刚落,一道碾压天地的威压朝陈时袭来。 陈时惊退,在海水之上翻滚,落入海水当中。 一时不敌,被那肆虐灵力打了个正着。 陈时身上的伤口隐隐发作,肌肤上旧伤未愈,新伤多了不少。 墨发从水面中没入又忽地冒出,血色衬得少年肤若凝脂,染上血色。 眼眸却也依旧明亮的很,只是再次飞出海水当中,素剑在空中嗡鸣,再次回手。 翻身踩至船沿,日月宗俊雅面庞浮现一丝冷哼。 冷若皮骨的手上暗自袭来,被少年堪堪躲过。 又见素剑打上,在青年身上穿过。 海面上浓雾密集,那身形却消退,如镜面散去,又在另一侧出现。 陈时踩稳,素剑暗芒泠泠,月色落在少年如玉面庞上,倒是少年眉目雀跃,声音惊道:「果不其然。」 海面一阵缥缈笑意,遥遥而来,又忽地靠近。 陈时转身,对上鲛人咫尺面容。 第35页 冷白面庞在月色之下裹挟海水潮气,慈悲目中如冷月空悲,意味不明的笑声空灵缥缈。 「陈时,沧珠已成。」 蹼爪落在少年薄弱肩膀,陈时只觉得一下天旋地转。 继而再次滚落海水之中。 那苍老声音忽地一声惊喊:「你做了什么?」 缥缈空灵的声音回道:「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 「莫要执迷不悟。」 海面忽地闪现一道夺目的光泽,无垠海面之上风潮浪涌,形成一道诡异光点。 「阵起!」 风浪将鲛人长髮捲起,冷白面庞依旧慈悲空怀,只是嘴角含笑—— 伴随着一声惊恐的「不」! 天地昏暗,陈时彻底失去意识。 第17章 风雪渐消融 面若墨玉的青年踏着皑皑白雪前行,风霜染上寒星眉目,扑簌不清他的面容。 风霜仿佛不停,青年的眉眼沉沉如江,在风霜中氤氲。 那人踩着雪,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只是迎面又碰上了一名修士。 但那人浑身被风霜冻住,一张面容呈现痴迷之状。 竟是被风霜冻住。 眉目紧皱,青年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却氤氲着怒气。 不知在恼怒什么,总归是心情不太美妙,好似这风雪都要吹到心头了。 贴合在胸口的玄玉依旧滚烫,只是这下却烫得青年心率不平,慌张得很。 少年温热的温度仿佛心口贴合的玄玉,灼热温润。 但偏偏风雪忽来,再也没握住少年的手。 这条风雪不止的道路,似乎不到尽头。 沈卿池抬头,一枚雪花落在他的眼睫。 霜色茫茫,青年的眼睛当中迷茫且痛苦。 记忆仿佛若苍茫白雪,不知过往也不知何去。 银铃声惊觉于雪色,同样也消融于雪色。 他仿佛走了很久,步履沉重,直到眉目望去,青色身影再次闯入眼帘。 少年眉眼星光乍现,回眸时霎那间风雪消停。 只一刻,沈卿池感到他的唿吸停滞了。 本想开口,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言语。 好在少年疾步走来,这次竟然先一步向他走来。 长靴踩在雪上,墨发被风雪沾染,但此刻呢无止境的风雪顷刻间消停,只余下少年笑看桃花色。 「沈师兄!」 像是没料到一般,陈时三步并两步走来,只悄悄拉着沈卿池的衣角,抬头看青年雾霭沉沉的眼。 沈卿池一时之间失了言语,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陈时只是笑意盈盈,声音清浅:「秘境诡谲,倒也正常。」 心中却想,日照金银台,註定只有他能入,分散也属实正常。 沧珠入体,此刻少年身上都盈盈雪色,肤若凝脂,竟有些鲛人冷白冰肌玉骨色。 但傀儡体只是容器,现下埋入沧珠,倒也还是难掩少年面上苍白,只依稀看到白皙皮肤上浅浅伤痕。 那些伤痕好似被好好疗养过似的,但如若仔细看却也可以察觉到。 沈清池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定在少年锁骨侧,只一点淡若无痕的迹象,目光却顿住了又转瞬离开。 声音被风雪声消融的不甚明晰:「可还好吗?」 陈时依言答道:「好的!」 喜形于色,眉眼都是骄阳融光,此行目的已达成,怎么算,心中也是畅快的。 沈卿池面上不显,心中却闷闷的,只觉得风霜过大,又担忧莫要将少年冻坏了。 少年素白纤细的手被握住,才触到温热温度,下一瞬又被漫天冷香扑来。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冷香环抱,被紧紧摁在沈卿池怀中。 「冷吗?」 身上暖洋洋,陈时本想摇头,却忽地一顿,点头。 脑袋埋在沈卿池肩颈,唿吸被面前人身上的暖意消融,升腾出缥缈的雾气。 "冷的。" 「但沈师兄在,就不冷了。」 于是被打横抱起,整个人都被嵌入沈卿池怀中。 风雪霎时间消停,暗沉天色却又隐隐晃动的感觉。 陈时自然是注意到了,沧珠被拿走,秘境已经勉强过半。 还有一半,兴许是应当与那日月宗的残魂执念。 因与鲛人前辈牵扯太深,尘缘未了,故而生出怨恨,不愿魂消。且沧珠本身蕴含巨大灵力,这缕魂魄在沧珠的滋养下,竟然逐渐壮大,与秘境融合。 幻化出镜花水月。 现下镜花水月未曾破除。 却是与这缕魂魄有关。 鼻息间暗香融融,陈时再次歷经了九死九生,总归是疲惫至极。 眼下,只稍稍抬眼,便可以看到冷面仙君绷紧的下颚,那双江色蒙蒙的眼睛好似不甚分明,实则掺杂着冰霜之色,现下都要成霜寒余烬了。 啧,生气了。 陈时总觉得这仙君往日里冷冰冰的,在自己面前仿佛也不曾漏出多余神色。但偏偏那张冷白面庞下,总藏着些许小情绪。 仙君踏雪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修为高深,抱着他走在雪面上也近乎无声。 秘境的变换显然也逃不过沈卿池的眼。 只是面上不显,倒还是往日的神色。 陈时却拉住了沈卿池。 眼睫扑簌如蝶羽,眸光微闪,只觉得灵动万分。 第36页 沈卿池低头,唿吸继而交错,只觉得唿吸落在肌肤上,分外痒。 他垂着的眼睫动了动,耳根兀自先一步红透,却还是绷着脸,以为自己一脸正色。 算起来,两人还没真正的交代心意。 一个先说了一些勉强表明心意的话,而另一个却还没开口。 陈时心中百转千折,暂时还没峰迴路转这一回事,故而倒是计较起来,沈卿池到底是喜欢上他的脸面还是什么。 傀儡体和本体其实是有偏差的,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大大咧咧地只身一人来中洲。 虽说百年已过,但曾认识他的修士却也还是不少。 先前百年一剑斩霜雪,凭藉一剑青鸾横空出名。 虽说青鸾剑不知所踪,他的本命剑已经换了素剑。 但到底也不能大摇大摆顶着一张百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仙君的脸回中洲,这对他本意想神不知鬼不觉拿走沧珠的目的不符。 且他再无想法和先前过往沾染半分。 到底是摸清楚一些事情,如今虽修的诡道,却也自由自在,还有了骨生。 一切都很圆满,一个死了百年的仙君,就让他真正的在大道三千中消散好了。 现在,只有西洲傀儡门的陈时。 无名散修,倒也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但面前这位沈仙君,陈时仰头看那雾蒙蒙的眼睛。 早注意到仙君红透耳根,倒还是内强中干地故作镇定。 「沈师兄。」 「嗯。」 声音也染上了些许颤音,耳根红得过分。 陈时心中不由惊起鸿雁,眼下只一个念头—— 仙君耳根暇若白玉,现下霞色瀰漫,何不再放肆一点,将白玉作践得似血滴子! 心中想着,倒也这般做。 只稍稍伸长脖颈,玉面上的唿吸更为灼热。 沈卿池无波眸色好似慌乱,被投下细碎石子。 明显无措,摁在少年腰间的手用力,却还是没能躲过。 估计是不想,故而待三月红缨色的唇落在自己冷淡的唇上。 先是一顿,继而是等待。 陈时有些笨拙,先前生出戏弄的意味。 眼下真正的真枪实战地触到那冰若天山峰顶的冰冷雪,倒有些傻傻的。 顶着懵懂透亮的眼眸,唇齿微动,倒是先试探地舔了一口天山霜雪的滋味,只觉得寒凉柔软。 只是仙君这会倒是呆住了,耳根彻底红透,蔓延至脖颈,霞色仿佛晕染得更深,真正的红透若血滴子。 目的仿佛达成,陈时眉眼间狡黠眸光一闪,正要沾沾自喜地撤退。 才离开一丝,那灼热唿吸又勐地撞了上来。 天旋地转也不过如此,温度此刻彻底爆裂,风霜再无法消融此刻灼意。 白玉作血滴子,天山寒凉的风雪彻底消融。 漫天风霜都倾倒,冰凉的雪落在少年眉宇,又被灼热唿吸消融。 继而是紧密贴切,难捨难分。 凶得比那日南海之上的惊涛骇浪还要兇勐几分,惊觉于风雪浩大,他却被摁在风雪之中,与风雪消融,彻底享受了一场春日霜解,冷泉涌动的澎湃春意。 那双狡黠的眼睛被风雪盖住,此刻只能看到白月面庞。目光被倾倒江面填满,再无罅隙。 直到彻底被侵占,再无法逃离。 腰间的力道大的惊人,冷香涌动,风雪交加。 陈时被亲的昏昏沉沉,一时之间迷濛,直到回过神,才看到沈卿池半垂的眼睛里江天之色暗波涌动。 那神色毋地染上情,让冷面仙君有了几分人气。 他一时之间看得痴了,冷白指尖忽地摸上那人被风雪染得冰雪般的脸。 冻的惊人,和面前这个人一样。 但唿吸却是炙热的,烫的他的面上发烫。 眼下,唇也没彻底离开,倒像是嘆谓,在温存。 只是动动唇,又贴合上了。 实在是,冰天雪地之下,伤风化俗。 但后颈被摁住,离不开,也挣脱不掉。 于是变本加厉,再次碰上。 唿吸氤氲成云雾,眼睫扑簌,这吻却慢的像淅淅沥沥的雨点。 直到那吻落在他的锁骨,带着些许爱怜的意味。 陈时晕晕乎乎的想,都好得那么快了,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仙君的眼睛也太尖了吧。 但嘴角却无意识牵扯出一丝笑意,三月红缨在攻势之下被捣弄得花瓣糜烂,现下生出 绯色。 玉面倒也被绯色沾染,倒是胸腔响动的惊人。 腰间银铃也随着声音响动,在静寂雪色当中格外清晰。 还未回神,手腕忽地被扣住。 陈时错愕抬眼,对上沈卿池冷白面上泄露的一丝丝笑。 宛若风雪渐消融,冰霜不復再,苍山难负雪,阳春恰出头。 银质护腕最终在沈卿池修长指尖的挑拨下溃不成兵,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音。 风雪覆盖,被丢在了雪地当中。 耳廓旁响起那人的笑意,但这时却也抵抗不住了。 还未来得及将没有护腕的手收回,就被那人抵住再次兇狠的亲下来。 殷红傀儡线被握住,浑身被刺激地细细地抖,脑中一片混乱,眼尾染上绯色,眼泪也被激地欲落不落,眼睫被湿濡,显得可怜又迷濛,冷白面庞在攻势下暗含春色。 第37页 所有的爱怜、担忧、自责统统在这一刻冰雪消融。 如若三月桃花娇艷,此番定是雨打桃花,将桃花激得颤颤巍巍抖动。 ———— 那头,风雪冷得动人,只看到一道素白衣袍缩瑟在不远处,冻得发抖。 那目光可怜兮兮看着前面亲得天雷勾地火两人,只远远看上一眼又马上收回来。只是默默地踩雪,心想天寒地冻,怎么师叔还没好啊! 另一边,秘境风霜声中,悄然变换,灵力乱窜,一时之间变幻莫测,再生异样。 第18章 南国 风霜落下,只听到海潮声响动。 先前秘境崩塌,天崩地裂般晃动。 还未反应,便再次被拉入了秘境当中。 陈时是在海浪扑打的潮湿中醒来的。 海潮扑在身上冰凉,簌簌的霜雪压在他身上,厚厚一层,又被打上来的潮水沖刷。 身上一阵寒凉,刺骨的冷迫使他醒来。 「咳咳~」 素白指尖在砂砾中动了动,继而在海边的砂石中撑坐起来。 瘦削身姿被风雪吹得更单薄,冷白面庞也苍白得不行。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个透,紧紧贴合在肌肤上,冷得肌肤冷白,指尖也被泡的发皱。 暗自观察四周,是初入秘境时的小镇,却也大不相同。 此刻的小镇沸反盈天,隔着老远似乎还能听到人声。远远看去的辽阔海面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渔船。 这番景象,倒像是文书记载中的百年前鲛人尚未隐世于南海云荒边拓那般。 人族与鲛人一族相处和谐,日月宗管辖守护这片区域。也因鲛人身上秘宝诸多,美艷鲛人频繁入世,热闹非凡。 沿海这带的小镇更甚,鲛人大多喜爱在边拓小镇用鲛绡与鲛珠交易与修士交易,这片小镇的身价也抬了不少。还因此,在日月宗地位一上再上。 身上的砂砾被拍下,陈时用灵力烘干衣料,施了一个净身术,眼下身上也干爽了。不再是冷衾贴在肌肤,刺骨的寒凉慢慢退去,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身子渐渐回暖。 沈卿池并不在身边。 他的护腕被解开,肥厚袖口中漏出一截手腕,冰肌玉骨上殷红傀儡线悱恻。 秘境还是将他和沈卿池分开了。 好在沈卿池修为很高,普通秘境奈何不了他,更何况这只是一个不足百年突生异变的秘境。 只是无端地想到那人走向自己一刻不容缓的样子,心中却不大舒服。 不知为何,在他的心中,总忍不住想。其实可以不必那般快的。 他在的。 如果可以,他希望沈卿池永远都冷傲若天山峰顶的那捧雪。 永远都不要生出失魂落魄的样子,永远都运筹帷幄。 最好,不要眉头紧皱,江色雾眸莫要雾霭沉沉。 若是面上再带点笑颜色,那便再好不过了。 好在傀儡线与护腕感应,他能感应到护腕距离不远。 当时秘境变换时,他可是看到沈卿池迅速地将他和护腕一同捞住了。 只是没想到,他还是和沈卿池分开了。 小镇上连着下了好久的雪,靴子踩在簌簌的雪上,被陷入一层厚厚的雪中。才走不远,听到前方忽地传来争执。 「天煞孤星!」 「难怪你爸妈死了!」 眼睛落在前面,竟然是几个半大小孩在推搡一个瘦小的男孩。 那几个小孩围成一团,将小男孩圈在角落,声音童稚,却一声比一声不堪入耳。 「喂!煞星!我警告你,快把鲛珠拿出来!」 「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男孩面上明显带伤,被几个小孩推搡间,眉角竟是破了口子,此时正汨汨地流血。鲜血顺着少年白皙的面容留下,煳的男孩眼睛难以睁开。 竟然是当时说有两个圣子的男孩! 「住手!」 陈时声音凌厉,不似往日那般温和,反而伴随着霜雪色,染上冰寒意。 那几个小孩回头一看,见是个大人,且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便化作鸟兽一拥而散。 只留下被推到在地的男孩,错愕地抬头看他。 「哥哥,谢谢你。」 被少年扶起来,男孩还有些羞怯地看了眼陈时,白皙但有些消瘦的面上不自觉浮出不太明显红晕。 但陈时却拧紧眉头,看着男孩脸上的伤,心底总归不太顺畅。 自然是不能任由男孩顶着一头上不管。 「别动。」 制住男孩乱动的手,纤细指尖碰到血污,后又翻出丝巾,替男孩将伤口处理,捡了处理伤口的药膏替男孩上药。 冰雪之下,沿海的小镇冷的惊人,海风猎猎吹来,男孩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般的冷寒气候,连陈时这样的修士也抵不住,更何况是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小孩。 开启了灵力罩,替男孩处理好伤口。 陈时才问:「怎么被欺负了?」 看着男孩熟悉的面孔,陈时心中浮沉一个念头,秘境的主角难道是小男孩?但分明那缕魂魄和日月宗宗主有关。 这般想着。 目光落在男孩的面容上,仔细揣摩着男孩的面貌后,陈时却有些凝滞,心中猜测: 难不成,这小男孩就是那个所谓的下一任日月宗宗主? 越琢磨越觉得男孩眉目和前几日看到的日月宗宗主眉目十分相似。 第38页 陈时:「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垂下眼睫,满眼都是面前这个神仙般的人物,不由得有些害羞:「南国。」 陈时点头,也不急于一时问男孩其他事情,只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男孩软若无骨的手被陈时握住手中,这般暖烘烘的热度让他贪恋。像是母亲还在时,才能享受到的暖意。 不用睡冷板床,不用担心茅草屋漏风,也不用担心一下雪,如果吃不饱一不小心冷死了怎么办。 这般想着,他怯怯地觑着眼睛看陈时,声音细弱蚊蝇:「哥哥,这个给你。」 另一只小手松开,竟然是南国握在手中的那颗鲛珠。 鲛珠上的气息十分熟悉,陈时感到体内沧珠与鲛珠好像十分亲切,寻思着,难不成都是鲛人前辈的? 只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他摇头拒绝:「不必,你留着。」 男孩可怜的紧,被拒绝了,一双眼睛朦胧,好像要落下眼泪一般。 他生的好看,哪怕才七八岁的样子,但也有将来日月宗宗主俊儒美人的风姿。 但一想到几日前顶着苍老声音的日月宗宗主,陈时对着男孩便忍不住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心中总觉得男孩和日后那个偏执的日月宗宗主对不上。 实在是难以将那个疯癫的日月宗宗主的脸安在男孩面上。堪堪错开眼,陈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解释: 「鲛珠我也有的。不必你给我。这是你的宝物,你留下就好了。」 想到当时几个小孩围着南国欺辱,想抢占他的鲛珠。 面上都受伤了都捨不得松手放开鲛珠,眼下要给他,他自是不能收的。 想必是很珍惜,才那般护着。 听到陈时这般解释,南国只好垂着头点头。 「哥哥,我住那里!」 陈时顺着男孩的视线看去,看到风雪中摇摇欲坠的茅草房。 沿海富裕的地带,少有这样简陋的屋子。 男孩指的那间,是陈时看到的唯一一栋茅草屋。 脑海中闪过几人欺负男孩时所说的天煞孤星,想必是父母离世后,便一个人独自生存了。 好在这地带富裕,且被护着紧,不然恐怕是要落魄街头了吧。 拉着小男孩都能感受到单薄衣物下瘦骨嶙峋的触感,轻得像一团云。 男孩看到陈时不说话,以为陈时是嫌弃自己,说话也可怜兮兮的:「哥哥,对不起。」 男孩眼睛很大,此刻睁着一双黑熘熘的眼睛看自己,陈是心中一软,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男孩支支吾吾,好半响才说:「是我的房子太简陋了,如果我再努努力就好了,我的房子就可以很大很大……」 陈时摇头,声音在风雪中坚定如晨钟,「不是你的错。」 「你这般小,就那么勇敢,可以一个人照顾自己,还学会赚钱。」 「南国,你很勇敢,是一个很坚强的孩子。」 南国像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扑到陈时怀里呜呜地哭:「哥哥……」 安抚地拍了拍男孩的嵴背,一把将男孩抱起,朝着那破旧的茅草屋走去。 虽然茅草屋看起来十分破旧,但却十分地整洁。 看来男孩往日里收拾的很好,并没有因为失去父母便放弃努力生活的精神。 这番被陈时安慰,还被温柔地擦去眼睛。 南国埋在陈时怀中,声音闷闷地:「哥哥,你好像我妈妈呀。」 陈时:「……」 一时无言,但只好安抚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瓜。 这会,屋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那扣门的声音很克制,在木板门上,敲了三下。 想必力道也是很轻的,但这茅草屋的木门实在是过于脆弱。还未等第三下彻底敲下,木门发出惨烈的悲鸣,吱呀一声「砰」地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 陈时抬头对上了沈卿池绷着的面,不知为何,好像在沈卿池冷着的面上看到了一丝无措和尴尬。 男孩本还啊地一声说:「我的门……」 又抬眼,看到了冷面的仙君,被吓得声音一顿,可怜兮兮说:「其实不要紧。」 「……」 陈时觉得沈卿池绷着的面更紧了。 陈时压着嘴角,将脸扭过去,声音闷闷地,但肩膀却还是一抖一抖地:「他是哥哥的朋友,会帮你修好门的。」 沈卿池看了眼憋笑的陈时,沉默地对上男孩期期艾艾的眼神,绷着脸点了下头:「嗯。」 直到将门彻底扶好,南国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十分礼貌地道谢:「谢谢哥哥。」 沈卿池的面上这会也变得十分怪异,他看了眼南国的脸由移开看向陈时,那目光分明在问—— 这是怎么回事? 陈时只好安顿好男孩,拉着沈卿池走到了屋外。 「这个男孩好像是日月宗宗主小时候。」 「云水境应当是和他的一缕神魂结合发生异变了。」 这也就说得过去,为何初入秘境时,他们接触到的是日月宗的人与事了。 沈卿池点头,也不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些。只是扭过头问他:「可有受伤?」 陈时说话的声音顿住,看眼前人的眼睛忽地闪过一丝狡黠。于是他忍不住问: 第39页 「沈师兄就不怕我在骗你吗?」 「仗着你对我好,容易蓄意欺骗你。」 少年的声音在风雪中也是灵动的,那双红缨般的唇色让沈卿池想到了那个吻,耳根通红的同时堪堪错开眼睛,只说:「不怕。」 「只要你无事便好。」 「我信你做的事情都有这么做的缘由。」 耳廓传来一丝笑意,少年的唿吸贴近,只听到那声音道: 「沈师兄,你这是在害羞吗?」 「怎么耳根都红了?」 沈卿池匆忙回头,眼下白玉耳廓霎时间染上霞色,百口莫辩:「看错了。」 说罢,还捂住他的眼睛,声音暗含恼怒。 「哈哈哈……」 「沈师兄,你也太不经逗了吧!」 「陈时!」 两人拥在一团,白雪也被压住,少年倒在青年怀中,被护得紧紧的,未曾被寒凉的雪沾到一分一毫。 屋内,南国却漏出一双黑熘熘眼睛,忽地脸颊通红,只想着:怎么抱一起了啊? ———— 另一侧,小镇忽地有人贴出布告: 不日起将选定新圣子。 这一消息出来,将熙熙攘攘的小镇炸开,一时之间围观的人多了起来。 「哎,不知道今年会选定谁当圣子?」 「是啊。」 「不知道能不能选上我家小孩……」 「……」 风雪霎时间停下,但寒凉的南海边拓依旧无法消融雪色。只是夜晚降下时,一道浅淡的魂魄飘散,只见冷白月色下,那双眼睛通红,像是神志不清。 只听到含煳不清的声音:「阿骞……」 「等我……」 但他无目的地游荡,四处徘徊,最终呜呜声响,那魂魄通红眼睛竟然流出两行血泪。 在苍白面上,触目惊心。 而在魂魄到不了的秘境之下,一个密室内,一个少女正可怜地哭。 又是一道寒凉声音:「姐姐,今天没有牵丝蛊了吗?」 「……」 第19章 南国2 「快!」 「仙人来了!」 「快看!」 街道上,银雪满地,空中寒凉,唿吸才唿出便成了缥缈云雾。周遭都十分拥挤,让陈时想到那日秘境被人挤着去海边的那日。 海潮声起声落,被人勐地推上前。 此时身后却被人强硬搂着腰,以一个庇护的姿势挡开周遭的人。 秘境当中,这些凡人目光只在听到圣子和南召节的时候才会有反应,如若不然,则呆呆傻傻地。 乍一看,好似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但实际上,却是每日重复同一样的事情。 是固定的回忆,被人专门定在这,只当做游魂般无法逃离。 南国现下露出一双黑熘熘的眼睛,抬眼看人群中被人拥护而来的仙人。 目光流露嚮往,看到金銮轿撵上云纹锦绣在风雪中飘飘欲仙,鲛绡围兜被风吹的四散,只看到云雾中冷若天上雪,傲视万物的眼眸。 当落得漫天飘雪,那双空悲眼眸却扭转过来。 风雪遥遥,好似听到无数人在吶喊—— 「仙人!」 「仙人!」 「看看我的孩子吧!」 「……」 这声音在祈祷,又在渴求。 圣子天生仙缘,一经选中,此生便能脱离沿海小镇,当个云上缥缈无所不能的仙人。 他被沈卿池抱着怀中,此刻视线被抬起,好似曾经被父母托举着,遥遥观看无所不能的仙君。 被人拥挤着,沈卿池眉间却也淡淡,只是隔着一段风霜看那富丽堂皇的金銮轿撵上的人。 空中灵力兀自施压,与那轻傲的眼眸暗自角逐。 金銮上的人好似被吸引,目光在沈卿池怀中搂着少年且抱着半大小孩的模样引着回首。 目光直白,哪怕隔着缥缈围兜也能察觉到那道视线。 更何况修仙者本就敏感。 陈时倒没太大感觉,他们于这个秘境而言不过是过客,做什么都无法阻挡必定要发生的事情。 只是还是将目光落在了瘦骨嶙峋的男孩身上。 此时男孩身上穿着沈卿池带来的衣物,被擦干净脸蛋,精细地养了几日,面上倒是红润了不少。看着粉雕玉砌,和个白面团子一样。 只是先前亏空受了不知多少苦,总归是没办法一下养好的。 陈时又再次看向金銮轿上的那位仙人,道:「南国是想修仙吗?」 南国被这话吸引,呆呆地收回视线,目光萦绕嚮往:「修仙……」 「是不是就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啊?」 「不用挨冻饿肚子,也可以让亲近的人也不再受苦?」 两人被南国的话说的一滞,皆是一愣,一时之间都未回神。 好久,南国疑惑抬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哥哥…」 陈时这才回神,笑了笑,回答:「是。」 「只有登上雪山之巅,才能更好的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沈卿池闻言看陈时,那目光晦涩,江面上暗自涌动,最终平息。 这会竟也是开了口:「是。」 「人之一生,除却苍生道,也为了保护想要保护之人。」 话是对着南国说的,陈时却莫名心中一暖。 进入秘境这些日子,沈卿池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第40页 「我也不过凡夫俗子,也想要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陈时眼眸忽闪,这会笑了下,又问:「沈师兄可有想保护的人吗?」 明知故问。 沈卿池面若冷玉却在此番之下含笑,分明夹杂着暖意:「眼前人。」 心上人。 南国一下捂住自己的眼睛,小嘴念念有词:「羞羞人!」 「哈哈哈…」 风又起,少年玉面滋生笑意,笑若芙蓉意,酣畅若煮酒。 「我意如此。」 「护好眼前人,此生不悔。」 腰间被扣住,嵴背贴着青年温热怀抱,飘雪纷飞,寒凉再无法冻骨。 又听少年说:「沈师兄,鹤语松上月,花名云里春。」 青年垂眸,冰雪般的眉目也被消融,只余下三月桃花嫣然。 「我心亦然。」 两人在风雪中兀自站着,只听到波涛万顷,金銮轿上的仙君也看了过来。 天有宝,日月星辰。 那日月宗的仙人灵力净洁,周身冷傲却也干净。 「我观这位公子与我宗有缘。」 「不知两位公子可否舍爱,将公子送予我日月宗。」 「我日月宗定然是竭尽全力培养。」 风雪两茫茫,南国被牵着离开。 才踏上金銮,只看白玉面团回头,那目光却暗含感激:「哥哥!」 陈时挥手,声音含笑,南国嗫嚅的面容与南海之上偶遇那位诡异的几百年后的日月宗宗主面容交叠。 陈时却只觉得眼下南国只是个饱受风霜,未曾得到过关怀的小孩。 这时却也带着几分怅然,心中难免酸涩:「南国,此路一去甚远。」 「莫要害怕。」 「日后你定能成为云上仙君。」 「有朝一日有能力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勿忘初心!」 秘境随着这声音天崩地裂,一时之间再而旋转。 眼前人如云雾缥缈,再次远去。 身后,沈卿池声音低沉:「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衣袍被风捲起,云也缥缈,境也缥缈。 但却远远还没结束。 再而走近,却观那日不到腰间的糯米糰子被养的玉立,眉间硃砂痣明目动人。 这时,南国已是圣子。 但他们不能再和一开始那般走近,眼下只能看南国的过往。 南国十分刻苦,日出之前便在舞剑,日月之时打坐问道,连夜间也不愿睡觉,就这漫天星辰打坐运气。 日日夜夜,入过眼云烟,却是南国刻苦修炼的数年。 直到—— 日月宗忽生变故。 日月宗宗主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了。 日月宗的宗门心法是天下无双,修仙界仅此一份的心法。 不用淬鍊,仅仅只需运功便可自然吸收万物灵力。 陈时早有耳闻,故而也知道日月宗的弟子身上灵力十分纯粹。 但眼下,那日月宗宗主身上竟然渐渐开始有了煞气。 「南国。」 「掌门。」 南国出落成玉立少年,眉眼间也有艷羡风姿,抬起头看着日月宗宗主,眉眼间满是钦慕。 「南国,鲛人一族残虐,可要小心鲛人。」 「我族不倒百年,乃上天垂怜。」 「故而要守护南海,莫要让鲛人搅乱这片安宁。」 可南国听了这话,面上却浮现出犹豫,「可是,掌门……」 「南国,这么多年。掌门对你如此厚爱,宗门如此栽培你。」 「你莫要辜负这片心意。」 嗫嚅许久,南国最终闭上了嘴,回了「是」。 杳杳云,世藏白鸟。 万物藏于世,自有缘由。 如若打破平衡,天道惩罚,总归是逃不过。 南国一日熘下山,竟然是向南海的方向而去。 陈时与沈卿池跟去,大吃一惊。 南国所见竟然是鲛人前辈。 少年玉面悱恻,红了耳廓,而鲛人前辈却还未修得大能的境界,眼下墨发缱绻,慈悲目扑簌在月下泣泪成珠。 无数的鲛珠落入南国手中,少年却抬起手,去碰鲛人冰肌玉骨的冷面。 那指尖碰到鲛人的泪,又听鲛人好似喜悦歌声。 一人一鲛,在南海之上,月似霜色,鲛珠万顷。 但这般和谐的景象很快就被打破。 又一日,少年南国再次来到海边。 鲛人悲切,声若寒蝉,只余下伤心目,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人。 「为什么?」 少年的剑是日月天地所得,曾经只够月霜的剑锋如今染上血色,汨汨流淌的温热血液顺着剑锋滚进翻腾的海潮当中。 鲛人体态娇柔,肌肤却是寒凉若雪。 但那寒凉躯体下的血竟然也是滚烫的。 那泪继而再次落下,簌簌鲛珠,悲切月色。 直到剑锋拔出,鲛人深深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坠入了南海,再未曾浮现。 南国身后却传来一道笑声:「南国,做的好。」 「不愧是圣子。」 「南国,你做的很好。」 往日若素雪的剑锋染上血迹,再也无法褪去昔日开剑的血腥。 那些画面一一变换,直到南国痛苦的跪在地上。 日月宗的宗主,才是残害南海边拓的百姓的真兇。 第41页 为了得道升天,日月宗布阵于南海,借鲛人鲛珠和鲛绡各类秘宝淬洗天罚。 满地的鲜血,沾染了少年洁白衣袍。 一经动了杀念,便成心魔,再无法破局。 街道上横尸遍野,到处都是血。 站在云巅上的人物,这下玉面也染上了分明血迹,只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大道,总归是无情的。」 南国这时已变得寡言,身姿消瘦,如一柄染上血腥沉默的刀。 如今这刀被血浸没养出了血煞气息,而日月宗宗主身上的煞气却消失了。只剩下雪峰顶上洁净的一捧雪,云上仙君只与月作陪。 刀被浸透了血腥煞气,最终也被踩入尘泥,滚卷进泥潭,再不被拉起。 「南国呀,这就是命。」 「修仙之人,总归是弱肉强食。」 「我不这么做,怎么能得道飞升呢?」 一字一句,若冰刀般剐蹭心口。青年南国眼睛被血腥沾染,初始见到的清澈眉目现下却如沟渠之水,骯脏浑浊。 不甘心,仇恨。 在此刻都无法放下。 无法原谅的终究是自己,因为选错道。 一步错,步步错。到头来,别无选择,南国手中素雪剑锋如十几年前穿透了他曾经最崇拜的宗主。 「宗主。」 「是你告诉过我,修仙,到底是弱肉强食。」 那漂亮的剑锋染上月色,透出冷厉光泽。最终继而再次被血浸洗,再擦不去血迹。 少年时,这剑被交好鲛人的血洗过,而后,这剑下又夺去成千上万无辜之人的性命。 不过百年,这剑再次被血浸洗。 这一次,被南国送进了他曾经最尊崇的宗主体内。 白剑入,红剑出。 再无回头路。 幽兰露,如啼眼。少年时落下的悔恨泪水浸透了南国的眼,一步一步,最终成了血泪。 「真可笑,但偏偏,最终想拉我的人竟然是鲛人。」 「我这一生本就凄凉可笑。」 血泪,顺着南国雌雄莫辨的冷面落下。 丝丝缕缕,点点滴滴,悔恨至极。 秘境已经开始动盪,雾霭沉沉的天逐渐开始崩塌,只余下,霜雪萧瑟,急急地打在脸上。 这时,陈是隐隐觉得,窥探到一丝暗藏的真相。 鲛人泣泪成珠,百年前,是谁设下的男孩云荒如此浩大的阵法? 且为何是鲛人一族同无数无辜百姓作陪,被血祭成了那些所谓仙人修仙的脚下泥? 直到破空而下的空灵歌声再次响起,陈是脑中灵光一现—— 鲛人声,淬洗音。 是天生的淬洗灵根的天籁悲悯之声。 鲛人背负了人族强加的天罚,继而也寻找凡人作容器,以此转换天罚。 大惊失色,此刻生出十分不好的感觉。 但到底,秘境却还未结束。 鲛人前辈于南海之上,与南国打的难捨难分。只零碎听到几声争执: 「为何要救我?」 「为什么?」 最终剑落入南海,那力道松懈,竟然是迴光返照般呢喃: 「我此生修道,不过为护我守护之人。」 「这剑却第一个刺入我的意中人。」 但鲛人却张开细长手臂环住了南国。 「死者为归人,天地为逆旅。」 「往事尔尔,就此放下吧。」 「南国。」 神魂渐消散,陈时和沈卿池在云巅之上被凛冽寒风吹得墨发飘扬,此刻却也是云中客, 云中客,境中人。 最终鲛人前辈面容悲悯,再度望过来:「陈时,别过。」 鲛人与南国的身形消退,风霜色却丝丝缕缕侵入骨髓。 直到一缕疯癫的魂魄飘来,跌跌撞撞,口齿不清: 「阿骞。」 「阿骞…」 「还我阿骞!」 是夏长赢。 沈卿池挡住疯癫的夏长赢,此时微微点在夏长赢的眉心,夏长赢便忽地一闪不见了。 只听沈卿池道:「如今蛊人应当还在秘境,我们再走走。看看能不能将蛊人一併带走。」 风雪飘摇,头顶秘境因着失去沧珠支撑,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第20章 云水境破 秘境因着南国的执念已去,眼下已经崩坏不成样子。 两人并肩前行,陈时身后素剑微微清鸣,腰间银铃微微晃动。 但往前一步,发现他们无法离开了。 这处竟然有一道结界。 风雪打在脸上寒凉刺痛,那道结界将他们挡在这边,天崩地裂的秘境摇摇欲坠,陈时被那结界挡了回来,腰间银铃此时晃动的更为厉害。 目光落在那道结界上,眉目凛冽,素白指尖摸到剑柄便想往上。 霍梅初在里面。 然而却被沈卿池挡住了。 陈时疑惑抬眼,轻声问:「怎么了?」 沈卿池:「你的灵力还未恢復,我来吧。」 「秘境此时即将结束,我可以不用再压制修为。」 语罢,宽厚手掌抬起,那道结界竟是直接被沈卿池徒手用灵力噼开了。 洞天石扉,瑶瑶一看,又回到了那处庭院。 青瓦白墙,霜雪般的百年灵树此番却枯萎,粗若手臂的藤条已如死物无力瘫倒在冰雪之上。 这处的灵力也在慢慢消散。 第42页 陈时连忙跟上,手中素剑挡下铺天盖地的灵力攻势。 这里竟然设下了玄阵,他们甫一入阵,如今也被困在这不得动弹。 眼下触发的是玄阵的杀阵,灵力凝聚,龙吟虎啸,空中窜出一道灵力凝结的白虎和青龙。 沈卿池微微拧眉,挡在陈时面前。 玄阵奇幻,借力打力,故而攻势越足,打下的灵力越多,而玄阵幻化出来的杀阵召唤出来的杀兽也更兇勐。 偏偏沈卿池已经是出窍中期,故而这玄阵化出的杀兽十分兇悍。 前方,沈卿池已经拔出剑来,那剑沉沉若仙君本人,眼下只见利剑出鞘,举头西北浮云,长剑斩青龙。 剑气横空,那杀兽发出剧烈悲鸣。 再被斩回原形时竟然是破开万千灵力作密不透风的箭,陈时正背对着沈卿池。感到身后的人闷哼一声,空中渐渐瀰漫血腥气。 心口一挑,慌忙挡下白虎攻势,再回首,空中灵力诡谲,刚刚骤停的灵力竟然生生朝陈时眼睛打来! 「陈时!」 沈卿池挡下那攻击,剑若长虹被插入阵法之内,不消半刻,空中灵力破开,风霜猎猎,在空中发出破空的声响。 青年转身,墨色衣袍如黑云压城的阴云,在风雪当中静默的可怕。 江水眼眸沉的像墨,此番那江水翻江倒海,氤氲着怒气。 陈时眼中刺痛,眼下却睁不开眼。 杀阵的灵力所伤,虽然疼痛,倒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蚀骨,汨汨的血经不住流出,沾满了少年洁白如玉的面。 两道血痕流下,陈时扑簌的睫毛轻颤,疼得一时之间失了声音。 「别动。」 沈卿池的声音沉的可怕,哪怕毫无波澜,那陈时却隐隐擦肩到那人动了气。 身后的杀阵被沈卿池强硬破除,空中血腥扑鼻,沈卿池沉默地擦去少年脸上刺眼的血迹。 只稍稍回眸,周身威压汹涌,铺天盖地。 先前气焰嚣张的杀兽被威压碾压,在空中不甘嘶吼,转瞬又化作一缕尘烟。 杀阵已破,沈卿池抱住陈时,封住了陈时灵脉。 这灵力诡谲,暗藏玄机。 眼下无法为陈时医治,只好用感觉丝帕蒙住少年的眼睛。 陈时被沈卿池再次扣入怀中,素白指尖摸索着抚上青年紧皱的眉宇,轻声道:「沈师兄。」 「莫要皱眉。」 沈卿池低着少年素白纤细的手低头,轻轻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那吻轻轻一点,又收回。 是克制,也是爱怜。 陈时乖乖地任由沈卿池捏住手心,心尖随着手上温热触感微微颤动。 他又说:「沈师兄,你的伤要紧吗?」 眼睛看不到,便会十分敏感。 想到转身那瞬看到的鲜红血迹,心口便生生的疼。 他这会竟然惭愧地低下头,声音轻颤:「都怪我。」 若不是我,怎么会受伤呢? 沈卿池却没马上安慰,只是说:「陈时。」 「你要知道,我们是修仙者。」 「修仙者,本身就是和天道抢夺生机的。」 「那又怎么能够,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呢?」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陈时闻言却收了声,只是抓着沈卿池的肩膀,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再次踏入庭院,血腥之气扑鼻。 但空气中,却隐隐有着煞气。 陈时对这气息十分敏感,百年前的那夜。 牵丝蛊被下入他体内时,便是这样的气息。 虽然现下是傀儡体,但深入灵魂的惊惧却也让陈时握紧沈卿池的肩膀。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动作,沈卿池却还是察觉到了。 才踏入,只听到一声惊唿。 「啊!」 血腥气却迷茫地更重了。 那声音有些耳熟。 沈卿池连忙抱着陈时走近,看到一身白衣的少年。 「皓文。」 被叫到的少年抬起头,面上浮现出魅惑妖异的红色丝线。 沈卿池吃惊道:「牵丝蛊?」 「师叔!」 竟是先前唿喊沈卿池的那名弟子。 陈时心中坠坠,一时之间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牵丝蛊在发作? 为什么? 沈卿池定住少年穴道,寒声开口:「皓文,这是怎么一回事?」 皓文被封住灵脉,此刻终于生出一丝气力,苍白面上隐隐看到少年面上鼓动的青筋:「蛊人…」 「师叔,我被下蛊了……」 「救…救人…」 那话语气若游丝,还未说清楚,便晕了过去。 陈时慌忙开口:「蛊人。」 「是阿骞!」 两人只好安顿好皓文,匆匆赶进里屋。 才走进,扑鼻的血便涌上鼻息。 只听到霍梅初惊恐大喊:「疯子!」 「你究竟要干嘛?」 洁白衣袍上全是血迹,只看到素白手腕上殷红的傀儡线。 但只一眼,霍梅初再次爬起。 退到了两人身边。 「陈时!」 「沈仙君!」 竟然连霍梅初都受伤了。 沈卿池抬眼看去,周身威压大开。 屋内静的只余下血滴在地板上的滴答滴答声。 来人是玄鸟门的人。 第43页 霍梅初吐出一口血,镇定地同沈卿池说:「是玄鸟门的人。」 玄鸟门为何还未离开? 陈时暗自吃惊,惊道:「玄鸟门?!」 对面黑袍人抬眼看过来,手中正掐着一个浑身血迹的少女。 那女孩呜呜呜咽,眼中通红,流出一行血泪。 「放开她。」 沈卿池的声音冷若寒蝉,空中瞬息瀰漫出肃杀气息。 那人见沈卿池来了,冷笑一声,把少女丢在冰冷地板上。 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各位好自为之。」 声落,竟然遁走,丢下一道灵力弹。 最终灵力弹被弹开,但那玄鸟门的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道门内还有个暗门。 沈卿池面色凝重,此时江水雾蒙的眼睛将要掀起惊涛骇浪。 霍梅初被打伤,粗喘几口气,声音不明:「这庭院联和着日照金银台。」 「我才从最后一境出来,便看到你门下弟子。」 「而那玄鸟门已经将牵丝蛊种在他体内了。」 「母蛊差点被毁了。」 说这话时,霍梅初的目光落在了地上宛若失去生机的少女。 少女肤若凝脂,此刻衣衫不整,身上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看起来像是长期被虐待。 「是阿骞吗?」 陈时先一步出声,他闻到了空气中蛊的味道。 曾被下蛊,故而对母蛊的味道十分敏感。 那女孩听了这话,竟然是迴光返照般挣扎地起来看他。只是因着消耗过多,一下又跌回了地上。 霍梅初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赶忙抱住少女,轻声道:「莫怕,我们会好好安置你的。」 少女先前被霍梅初护着,故而对他有着好感,不再挣扎。 陈时靠在沈卿池怀中,脑中混乱得不行。 日照金银台一事只有他和霍梅初知道。他听出了霍梅初的言外之意,日照金银台恐怕被动过手脚。 虽说拿不走沧珠,那必定是和一些势力勾结。 比如之前的神秘古阵。 且明明玄鸟门的人目的已经达成了,为何还会有玄鸟门的人没离开?而且为何日照金银台的通往这座莫名其妙出来的庭院? 庭院静谧,那通道像是风口。 陈时虽然看不见,但听力和触感却十分敏感。 冷汗爬上背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周辛昂! 为何周辛昂这般巧合,回回都出现。 然而只有这次,周辛昂却不在。 是巧合吗? 这几十年,周辛昂究竟做了什么? 陈时静下心来,拽紧沈卿池的衣服,心想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几十年已过,周辛昂倒是与先前无异。 只是着实虚伪,眼下看了也生厌。 沈卿池好似知道他不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做安抚,说:「莫要担心。」 「眼下秘境极近遣返出境。」 「我们先离开吧。」 霍梅初闻言也点头:「沈长老所言极是。」 几人连忙走出,将晕过去的皓文一併带上。 沈卿池瞥了眼面上已经生出牵丝的弟子以及昏迷不醒的蛊人,声音淡淡:「霍师侄,眼下的情况有些复杂。不如霍师侄来我群儒宗做客。」 霍梅初应道:「正有此意。霍某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恐怕还没那么快。」 「沧珠一事,恐怕还有待定夺。」 第21章 雾山县暂住 「哎!」 「看,他们出来了!」 「秘境破了。」 朱白玉这番立在秘境外侧,不知打哪掏出一把摺扇,白玉摺扇抵在下巴,一双潋滟的眼睛看着秘境出口。 两日前,他们便被秘境一併送了出来。 但很意外,本以为周辛昂留在内也算正常,但没想到,沈卿池和他看上那西洲来的少年以及奕星阁那位都没出来。 甚至于,还有一位也是群儒宗名下弟子。 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沧珠奇效,众多修士都追捧至极。哪怕将他门下的宝物统统拿去一换,恐怕也不会有修士换。 这厢,周辛昂倒是更早一日出来。 少年衣袍仍然像雪,在雪天之下,苍白若薄纸,只看到那双分明漆黑瞳孔映出无辜神色。 只见那些个修士打少年出来,目光便毫不遮掩地落在少年身上。 「周师弟,此番出云水境,可是好事将近。」 少年却淡然一笑,面上越发无辜,好似听不懂这意有所指的话:「各位师兄师姐恐怕是想多了。」 「周某也不过是被遣送出来的。」 「只不过,比各位稍慢一点。」 那神色属实不算作家,任谁看了都觉得少年没在说谎。 更遑论少年这时语调轻慢:「不若大家想想,我们眼下还有修士在内。」 「还指不定是谁抢了机缘呢。」 朱白玉心中嗤笑一声,只觉得周辛昂这人属实有些意思。装的真像那天上雪莲,纯洁的要命。 可惜他才不怜香惜玉,更何况,论修行论外貌,他朱白玉才更甚一筹。 「周师侄,可当真没有抢夺到机缘?」 「毕竟——」 「这秘境,可是你师兄赠与你的。」 「这沧珠,不应当是你拿到手才最为正常吗?」 第44页 此话所言极是,在座修士纷纷将目光再次落回周辛昂身上。 周辛昂轻笑一声,只是端的一副好脾气解释:「朱师叔,师侄修为低微,如今身上受了伤。属实没有着抢占沧珠的本事。」 朱白玉看他一眼,到底是压下心中猜忌,只说:「不过谁拿了沧珠,倒也是人的机缘。」 「就算是师侄拿了,也委实正常。」 「他人拿了,也正常。」 「毕竟机缘一事,向来不由人定。」 周辛昂:「师叔所言极是。」 两人面上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最后朱白玉实在懒得和周辛昂争执,闭了嘴。 如若不是周辛昂,那就只能是他们几人当中的几个拿了沧珠。 但丑话说在前面,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各位目光虎视眈眈的修士,朱白玉好以整暇地站在一旁,心中倒是想: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毕竟,那人可是沈卿池。 这世上能有几个凡夫俗子做到不到百年就一脚迈入出窍? 恐怖如斯,可惜这些人倒是没眼力见。 竟是不散,还想着诘问一番,阶级刁难吗? 朱白玉眼眸闪过一丝兴味,这会却观天空雾霭沉沉,这会确实清明了不少。 天空这时隐隐传来闷雷声,听到一声细细的闷响从遥远的天空传来,宛若冬日沉沉的雷声。 但随着一声天崩地裂地雷声响起,一道夺目闪电噼天盖地落下。 一声沉沉的声音从天空响起: 「云水境结束。」 「所有修士遣送出境。」 半空中一道巨大的灵力旋訇然中开,看到云间墨色衣袍暗沉若阴云,青年只收拿剑,一手却环抱着秘境之初开始时看到的西洲少年。 如今少年脸上还隐约可看到血痕,白玉面庞森白,一双三月红缨的唇色因着不安颤动。 两人秘境之初还未有什么交结,如今才不到十几日,竟然会如此亲密无间。 朱白玉眼尖地看到少年受伤,心中暗叫不好,也不顾留下来看好戏了。 先一步开口:「见到沈兄出来,朱某便心安了。」 「如今想到门内似乎还有要事,便不和沈兄叨唠了。」 「沈兄若有空也可到我琉璃阁小坐。我琉璃阁随时欢迎。」 此番还悬浮在半空中的沈卿池甫一落下,长靴踩着雪上无声,却无端泄露威压。 在座修士忽地回神,大梦初醒般想起沈卿池是出窍期修士,惊出一身冷汗来。才想起这并非是一个师父不在身边,仅仅不到金丹可拿捏的那位弟子。于是也纷纷告退。 开玩笑,秘宝虽珍贵,那也要有命拿啊! 「哎,沈长老好久不见,我也想起我宗门有要事告急,就不多叨唠了。」 「对对,我也是。」 「哎,你不是约我去你宗门小坐,不若现下便走?」 修士化作鸟兽一拥而散,走的走,熘的熘,最终就只剩下周辛昂同陪他一起进入秘境的那名师兄以及朱白玉同他名下弟子。 沈卿池不冷不淡地点头,最后对着朱白玉道:「朱门主,下次见。」 他身后,霍梅初一手拖着皓文一手抱着少女,闻言也探出头道:「朱门主下次见。」 然后连忙跟上大步流星走开的沈卿池。 这时,几名修士朝着秘境开启的方向走来,只见他们穿着天微宗的弟子服,身后都背着剑。 为首那名女弟子更甚,身后正背着一柄别具一格的重剑,那重剑上镌刻云纹,隐隐窥见麒麟。 观那女弟子玉面洁净,墨发冠得整齐,束了个利落马尾。只稍稍与霜雪相衬,面容清冷,眉眼淡入烟云,白衣胜雪,一双深幽瞳孔在微光下暗闪。 一行人同沈卿池擦肩而过。 余寻音奉命来接师兄,自然没有推拒的理由。更何况还可以藉此下山,便爽快的应下了。 两拨人马在林中碰面,但沈卿池心中焦急并未多看眼前一行人,只着急回去。 余寻音也不恼,只是看着那位仙君手握长剑,一手护着怀中少年时眼中升起了钦慕,但那目光也只是稍瞬即逝。 只是余寻音的目光却落在了沈卿池怀中少年身上,那银铃确实独特,但更吸引她的是少年身上拿着的素剑。 她一时觉得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只是稍微一愣。 他身后的弟子见她这样,疑惑地问:「余师姐,怎么了?」 余寻音摇头:「没什么。」 然后便匆匆赶去秘境开口。 春寒山因着簌簌飞雪,笼罩在一片静谧雾蒙的雪色当中,此番这群修士离开,倒也又回归于平静。 不知下次这般热闹,又会是什么时候。 ———— 沈卿池并没有着急立马回群儒宗,且不说路途遥远,陈时眼下经不起波折。更何况,霍梅初一人兼顾少女和他那有些蠢笨的师侄实在了太辛苦。 但也还是离开了春寒山附近的小镇。 人多眼杂,难免还有修士没离开这时打起他们的主意。 不过半日,他们便来到百里之外的另一座城池——雾山县。 雾山县不算偏远,但也不算繁华。 往日最多只有金丹期的修士出现,但如今一下出来一个看不透修为的修士带着一个打扮奇异以及修为不低的另一位修士,最终还是惊动了城中修士。 第45页 「敢问阁下是哪派修士?」 出来迎接的是雾山县护阵长老,修为也在金蛋后期。 「群儒宗沈卿池。」 沈卿池自然知道他们一行人无端出现在这个小城,城中百姓和修士多有惊惧。 毕竟之前也有不少大能修士性情古怪,一言不合地开打,若是护阵长老打不过,城池必定是要遭殃的。 好在那护阵长老听到是群儒宗,暗自送了口气。 一张不算白皙的面上拉出一个笑来,莫名滑稽,却也诚意十足:「仙君若是不嫌弃,可在我们城主府住下。」 「眼下已晚,恐怕客栈少有空房。」 「且仙君带着几位也不方便,不若到我们城主府住下?」 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沈卿池点点头,说:「多谢。」 那修士见沈卿池这般客气,面上也逐渐放开,笑意盈盈的同沈卿池说:「仙君来的是好时候,我们雾山县过几日元宵有灯会。」 「届时热闹非凡,仙君可多留几日,替我们城中百姓多祈福。」 群儒宗的子弟向来在外爱祈福,其实不过就是替贫民百姓祈祷来年丰收或者长命百岁。 修仙者中少有宗门会如同群儒宗这般做,毕竟修仙者身系仙缘,这无异于是将仙缘赠与他人。但群儒宗修仙因着和尘世牵连,故而才会有这般的习惯。 沈卿池也笑:「必然的。我观尊城得天独厚,百姓和乐,定能扶摇直上。」 那修士闻言开心得不得了,连连称是。最后还看沈卿池抱着一名少年,那少年身上好似带上,隐隐散发出血腥气。 他不由得主动提:「仙君,我们城主府也有医修的。如若仙君不嫌弃,可让我们府上的修士帮忙看看。」 「那便麻烦了。」 霍梅初往日也鲜少下山,听到几日后有灯会不由得更开心。 他跟在沈卿池身后,此时身后背一个,怀中抱一个,也不觉得累。目光落在面前的城池,倒有些开心。 秘境十几日说不累是假的。 几人跟着中年修士到了城主府。 只见那城主府却也修的朴素,与城中的建筑无异,都是大气朴素的样子。 霍梅初心中感嘆,难怪说百姓和乐。想必是这城主很爱惜城主的百姓,故而才这般说的吧。 风雪渐渐消停,这时陈时幽幽转醒,被沈卿池用力扣进怀中,暖洋洋的。 他本想动一下,活络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但又被沈卿池摁住,耳廓旁伴着扑撒而来的热气响起沈卿池的声音:「勿动。」 「稍后让医修替你看看。」 陈时便乖乖地爬在沈卿池怀中,鼻息间嗅着冷香。 屋外,那医修进退两难。 哎,这仙君和他道侣真相爱,这修仙界倒也少有这般恩爱的仙侠道侣。 直到屋内传来一声:「劳烦先生进来替我看看。」 那医修才如梦惊醒推门而入。 第22章 医治(倒v开始) 「这位仙君,可否麻烦您转过来。」 陈时感到温热的温度靠近,带着沈卿池自带的冷香,那气息绕到脑后。 然后眼睛蒙着的纱布被解了下来。 眼睛还是很痛,已经进步疼到麻木的状态。他的睫毛微微颤动,还能看到细微的血迹,是稍稍触碰一下便疼痛的脆弱眼皮。 沈卿池当时给他擦拭血迹时没干用力,故而此番他的薄凉眼皮上还沾染着血迹。 那医仙倒是仔细地端详着陈时的眼睛,用温和的灵力替陈时扫去血污,继而尝试修復他眼睛的伤。 好在并不算很严重,那医仙倒也还能应对。 稍稍收手,那医仙说:「好啦。」 「这位仙君伤的不算深,但毕竟伤到的是眼睛,还需养个几日,吃上几副药。」 「我今日开些方子送到府上,仙君好好吃上几日药便好。」 「只是最近几日切忌不可对光,还是需要委屈仙君几日,蒙上一段时间眼睛了。」 沈卿池闻言松了口气,陈时还坐在他身上,背嵴紧紧贴合在他胸膛,这是一个环抱的姿势。他捏着陈时素白的指尖,那手掌宽厚,与陈时稍微纤细的手掌形成对比。 那医仙一把年纪也不好打扰人道侣相处,故而告退:「两位仙君好好歇息,我先去旁边的屋子看看另外几位仙君。」 「如仙君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都可叫老夫来的。」 沈卿池:「多谢。」 陈时看不到,但还是诚恳答谢:「多谢。」 那医仙见两位感情和睦,看来都是良善之辈,哈哈一笑,倒是打趣道:「不多谢,不过老夫活了许久,倒是少见像仙君两位这般和睦的道侣。」 「两位仙君感情甚好啊!」 这话说的陈时莫名一臊,白玉耳廓红了个透。 老医仙也不等陈时和沈卿池再多说什么,十分有眼力见地出门而去,还十分贴心地将房门关上。 屋内一时之间就剩下两人了。 陈时的眼睛被再次蒙上,五感十分敏感,很何况是眼睛看不到。 但眼下这般贴着沈卿池,陈时却莫名地,面上浮现红晕,倒还有些害羞。 沈卿池见状靠近他,唿吸灼热,贴在陈时耳廓:「小时。」 陈时的耳廓红得更厉害了,手也被沈卿池握住,这下顺着力道,被沈卿池强行插入指缝,十指相扣。 第46页 仿佛耳鬓厮磨,鸾凤和鸣。 陈时整个人都扣进了沈卿池的怀中,两人几乎严丝合缝,紧紧贴合。 隔着布料,身后人的温度都要烧在他身上了。 他红着耳廓,被那人一句小时说的莫名害羞了起来。「沈师兄。」 是不安,也是依赖,更是无措。 沈卿池垂着江色蒙蒙的眼睛,此番那双眼睛一闪而过戏嚯,只压低声音,想要捉弄一下这般可爱的陈时。 「小时不觉得我们这样,就像凡间的夫妻吗?」 「相濡以沫,白头相守。」 一字一句,字字情深。 陈时却乖得不行。 兴许是因为看不见,他的一切都交由给了沈卿池,故而放下心防,贴合着沈卿池的身体也软着,仍由那人故意用调侃的话语捉弄他。 以至于,他微微抬起光洁的下巴,如玉面庞在烛光下衬着暖融融的光,冷白面庞也柔和不少。 「沈师兄难道不喜欢我吗?」 「沈师兄,不如就当我的道侣罢。」 「青丝白头,共度余生。」 这话竟然是被陈时先说了出来。 沈卿池放声轻笑,轻轻在少年额头落下一吻。 「凡间夫妻,白头偕老。」 「按照凡间的说话,小时应当唤我夫君。」 少年扬起脸蛋,三月红缨作唇色,红粉面,闻言笑道:「不应当叫郎君?」 沈卿池却收了言语,只是将少年拥得更紧一些,天旋地转,少年的眼睫被锦帕遮挡。 两人青丝交缠,隔着衣料相贴,唿吸交错。 下一瞬,沈卿池身上的冷香铺天盖地地袭来。 再次被天山峰顶那捧雪吻住。 冷香四溢,青年的唇清冷,唿吸却是滚烫的,陈时眼睛一片漆黑,感到被那人紧紧拥着。 明明那人看起来那么的冷淡,那么的冷清,好似只配高高在上站在云巅。(这里只是亲亲,受想的是攻平时冷淡的样子,没有脖子以下) 陈时脑中浮现那日他捉弄沈仙君的那日,仙君耳廓红得透彻。 也不知道,现在沈仙君还是玉面冷淡,一双无波无澜的双眼到底还维持着照常冷色,还是冷雪消融,泄露出满腔的情爱。 他不由得有些可惜,竟然看不到。 似乎察觉到少年的情绪,沈卿池收了力道,克制在那三月红缨般的唇上亲了一下。 只分离一刻,唿吸近的可怕。 那灼热滚烫的唿吸落在少年面上,蒸腾得少年面上愈发红润。 「不必可惜。」 「日后青丝白髮,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陈时「唔」地一声,却没回答。 少年仰起头,寻着本能去寻那冰冷的天山雪,却再次被青年摁住,狠狠地亲下。 冷香扑鼻,陈时被亲得迷迷煳煳,但心底却鼓着一口气,默默地容纳着沈卿池不可拒绝地强势。 直到那温热的手不知在何时松开他的手,微微下移,扣住了他的手腕。 才反应过来沈卿池要做什么。 但此时已经晚了。 宽厚衣袍中漏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此时手腕被青年扣住,挣脱不得。 言语也被堵住,眼睫被遮挡。 触感十分明晰。 下一瞬,宛若山洪崩塌,脑海混沌如浆煳。 只记得那宽厚指尖狎昵地沿着眼红傀儡线往下,一把摁住。 深入骨髓的惊颤窜上,像是飘在了云端,落不下。 继而被再次坠入深海,宛若窒息。 少年几乎受不住这般的攻势,忍不住颤抖着躯体。 青年像在品尝夏日解腻的糕点,被青年一口一口咽下。 「沈……沈…卿…池!」 才松出一口气,那声音断断续续,还没来得及叫停。 沈卿池却意味不明地笑:「夫人刚刚傲娇的劲去哪里了?」 「我们小时,才亲便受不住了吗?」 「日后,可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又刻不容缓地将少年急促的唿吸堵了回去。 严丝合缝,唿吸交融,青年的舌尖舔着少年的口齿,狠狠地将红缨咬碎,那架势仿佛要将红缨彻底捣烂。 最好是沾染上他身上的冷香,少年肤色一点点洇出霞色,白玉被温度染上层层暖色,烫得惊人。 房内只听到几声急促唿吸,以及少年时不时难以忍耐的「唔」声,剩下地只剩下衣料摩擦的声音。 墨发交缠,严丝合缝,霜雪消融,屋外漫天雪色,屋内却暖香满是。 温香软玉,少年被扼住后颈,以一个被迫仰头的姿势,吃了一口又一口寒凉的雪。 直到少年受不住,面颊上满是暖意,洇出暧昧红痕,那吻才克制地落在劲侧。 感到身上人稍稍用力。 沈卿池眼睫遮挡住暗芒,意味不明地看着少年白玉脖颈上落下腊梅。 白雪当以腊梅配,冷香难挡温香玉。 头顶,沈卿池兀自发笑。 陈时被亲得一塌煳涂,像是被强行融了的雪,被把玩许久的冷玉。 暖意上身,久久未回神。 —————— 此番南坞一个洞穴,一个身穿破烂的少年正守着一口玉棺。 少年不过十六模样,皮肤白的惊人。一双黝黑透亮的眼睛,下巴很尖,唇色苍白,身姿消瘦。 第47页 不知是不是日夜操劳的缘故,少年眼下乌黑一片,分明憔悴,却给少年平添几分愁绪滋味。 那皮相细品之下觉出一股弱不禁风地病美人的风味,仿佛只需点绛唇色,那艷丽姿色便会惊坐四方。 只是那双漆黑圆润的眼睛总有几分可怜的意味,乍一看,竟是偏执地盯着玉棺当中若隐若现的青年修雅轮廓。 洞府内光线暗沉,几个魂四处飘荡,在夜色中呜呜叫喊。 若是在外头,行人必然见之色变。 但少年却面色无常,只是挥了挥衣袖,有些懊恼地说:「怎么还不醒来?」 那些鬼魂呜呜叫喊一顿,在夜色中,魂魄飘忽诡谲,只一剎那便又回到了少年旁边一面招魂幡内。 暗沉光线内,少年轮廓被洇出墨色,宛若一块墨翠。 表面质地暗沉如晦色,明光之下却可窥见内地颜色。 只惊觉,墨翠暗沉,迎光惊觉满目春色。 那些鬼魂被招魂幡召回,少年盘坐沉思片刻忽地惊起。 「哎!是不是要什么劳什子沧珠啊!」 「可是,夏前辈去了这般久都未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左转右转,不能定夺。 熘圆的脑袋,面上隐约,眉宇拧出一块。 若是出走,他又带不走玉棺。 可是,他又不能放心将玉棺放在洞穴! 要是有人盗到这!那他的鬼奴就不是他的了! 越想越不可行,最终少年只得作罢。 只是想着又走回了玉棺旁,白皙的手气唿唿地拍在玉棺上,恶狠狠地说: 「什么破鬼奴,要小爷这般照顾!」 「这么久都不醒!」 「是想我养你一个鬼生吗?!」 那声音余音绕樑,在山洞里迴荡。 「养你一个鬼生!!」 「鬼生~」 「鬼生~」 「……」 少年面上一僵,最终放弃,瘫倒在玉棺旁。 殊不知,玉棺绰约之下,紧闭双眼的青年唇角似乎扬了下。 但转瞬,那笑意又消失。 仿佛只是玉棺绰绰约约,只是错觉。 但少年却连那最后一点错觉都没抓住。 第23章 糖葫芦 翌日清晨,屋外又飘起了簌簌飞雪。 陈时是在一股暖洋洋的灵力中醒来的。 屋内全是灵力的灼热,只稍稍转身,鼻尖便碰到了一个硬挺的物品。 才回神,又被身边人揉着跌进青年的怀中。 沈卿池似乎少有这般姿态,明明已经是出窍期无需睡眠的仙君,却偏偏还是担心他,最终搂着他睡了一晚上。 看不见,嗅觉听觉以及触觉就格外的敏感。 鼻息间的冷香扑面,青年的温度蔓延到他身上。更遑论,青年紧紧扣住他的后腰。 力道是不容拒绝,像是要把他一直扣进怀中。 陈时的羽睫在锦帕下扑闪,抿了抿唇,也在沈卿池的颈窝处蹭了蹭。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沈卿池无声勾了勾嘴角,故意道:「才醒来,小时便忍不住投怀送抱了?」 陈时动作蓦地一顿,脖颈都染上愠色,白玉面上又洇出斐然霞色。 他不由得无端气恼:「沈师兄当真倒打一耙!」 眉眼没遮住,气势汹汹也不见得凌厉,倒是觉得生出几分不同往常的灵动。 少年肤白如玉,一张无暇的面庞红透,言语间白齿红唇,无端招人。 眼睛也被蒙住,被他扣在怀中,唿吸咫尺,稍稍低头又可以咬上红缨般的唇。 「是郎君的错,勿要生气。」 言语间像是在轻哄,但到底是带着调侃意味。好似这句郎君要念上个无数次,叨唠得陈时都想将人一把踹下床。 陈时心中懊恼,只觉得沈卿池自从昨晚表明心意后,就愈发地过分了。 但到底生不出气来。 最终轻轻仰头,两人的唿吸更近。 又听陈时狡黠一笑,「郎君可真是能屈能伸。」 沈卿池哼笑:「那是自然。」 陈时也懒得理他,只觉得这位沈郎君胡搅蛮缠。 但还未从沈卿池怀中爬起来,便被那人一拉,继而再被铺天盖地的冷香侵了全身。 只感到冰雪沁凉,冷香难耐。 到底是仙君情爱满腔,将天山峰的冰雪都要全化成水了。 陈时迷迷濛蒙地想,只觉得身前人一顿,继而改吻为咬,舔|弄起了他的下唇。 唿吸一滞,几乎被吞下。 唇上痛意拉回思绪,才颦眉,又被青年兇狠地吻住。 啊~沈师兄真的是,像一条餵不饱的狼! 但这吻到底没多久便被打断,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随后响起霍梅初的声音:「沈仙君,陈时,醒来了吗?」 那声音十分清晰,透过木门传至屋内。 陈时感到身前人一顿,不由得变本加厉上去一咬,直到沈仙君唿吸一顿,还未来得及继续继续加深这个灼热的吻,便被推开了。 「醒来了!」 「你进来吧!」 霍梅初闻言推门而入,步伐便顿住了。 哈哈哈…霍梅初面上绷着,实在内心煎熬,恨不得马上滚出去! 眼前,少年还躺在青年的怀中,面上红润,唇色艷丽,身上衣服算不上整齐,至少是有些许凌乱! 第48页 最可怕的是,沈仙君的面色沉的都可以洇出墨汁了!满脸的欲求不满昭然若雪。 霍梅初打心底发誓,要是他知道两人这般白日宣淫,他打死都不来敲这个门! 心里一百个后悔,眼下也只能打落牙齿往下咽。 他莫名想到了早上听他说要去找他们俩的那个小弟子,听他这般说时还顿了一下,下一秒又开始揣度他去敲门。 倒吸一口凉气,他连忙将房门关上,忙说:「你家那个什么小弟子醒来了,精神头不错。」 「就是阿骞伤得很重,又是蛊人,那医仙也无法定夺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想来问问沈仙君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到阿骞一个女孩子被如此对待,霍梅初心中终究是不忍。心中的也因着少女豁达之余对他展颜一笑感到苦闷,宽慰他的话语更令他心口晦涩,实在难言。 「梅初哥哥莫要担心,阿骞早已习惯啦。」 习惯这个词有好有坏,而习惯背后,总藏着令人心酸的背景。 到底是习惯深入骨髓的刺痛还是习惯被人放血,亦或是习惯被人当做不人不鬼下蛊的工具? 霍梅初不敢深想。 陈时眼睛看不见,但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霍梅初的异样。 初见时,霍梅初便善言谈,虽温润,性子却不会沉闷。 如今嗓音闷闷,多半是看到了阿骞那个样子,心中滋生烦闷。 沈卿池先一步点头,说:「我们等下去看看。」 眼下也没其余办法,一个蛊人,从成为一个蛊人开始,这辈子就只能是蛊人。 身为蛊,註定命运多舛,一生艰辛。 霍梅初回:「那便麻烦沈仙君稍后过来了,我就先不打扰了。」 言罢,也不再多说,一个人径直自顾自地推门而出。 像是避瘟神一样,不敢多留。 不然沈仙君身上释放地冷寒气息都要比外头的霜雪冷多了! 霍梅初甫一踏入庭院,只觉得眼睫被霜雪凝住,只是漫天飘雪,轻的可怜。 屋外头这时却也热闹,隔着墙院,听到外头的叫卖。 「糖葫芦!」 「卖糖葫芦嘞!」 思绪片刻,青年伸手接住一处飘雪,无端又想起了那个轻地像一簇雪花的少女。 冬天的雪掉落在地上,被人踩踏而过,最终彻底消融,被人忘怀。 轻轻一点,青年若雪中仙鹤,飞上屋檐。 轻沙走石,青年端的是仙人之姿,但这不入凡尘的仙君倒是生出一股子烦忧,这会竟是踏着雪而去,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生出的想法。 去买一串无关紧要的糖葫芦。 那卖糖葫芦的阿婆看到青年从天而降,不由得惊道:「这位仙君,可要来一串糖葫芦?」 阿婆笑出一脸褶子,飘雪将她的脸冻得红红的。但这位阿婆却笑了笑,将一串鲜红的糖葫芦递过来。 「仙君可是个青年才俊呀~」 「这是给家中小辈买糖葫芦呢?」 霍梅初瞧着大街上热闹的很,卖什么的都有。 每个人脸上都笑意盈盈的,丝毫不被寒风飘雪影响,只拍了拍身上雪,一脸幸福。 他点点头,不禁有些好奇:「婆婆,好像大家都很开心啊。」 那阿婆笑意盈盈回答:「过几日就元宵了,大家多赚点,新一年,热热闹闹。」 「大家都高兴的很呢!」 霍梅初顺手接过糖葫芦,手中的糖葫芦粘上飞雪,内里山楂红艷,十分可口的感觉。 这是霍梅初百年以来,难得第二次见到糖葫芦。 第一次,是他被送走那天。 一向节俭的母亲,专门跑去街上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 那糖葫芦被他带着往仙山而去,但到底半路途中,他的师父虽温润,却字字强硬: 「梅初,你日后便是修仙的仙人了,可不能再和凡人一般,再碰这样的凡间俗物。」 最终那串糖葫芦被扔进了山涧,滚落不知哪个角落。而他也被他师父抱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至始至终,都没尝上那串糖葫芦。 其实不过是写芝麻陈事,在过往百年中连云烟都算不上。 但他却宛若一个小孩,在阿婆催促他咬一口糖葫芦的言语下,一口咬下。 啊,原来是,外面甜甜的,内里却是酸的啊…… 飞雪中,青年笑得弯了眼,诚恳地说:「好吃的。」 「是吧!我们家的糖葫芦可香了!」 霍梅初连忙点头,却忽地开口说:「阿婆,你把这些糖葫芦都卖我罢,早些回去歇着。」 「天寒地冻,早点归家。」家中必定还有家人等着。 那阿婆听了跟着笑弯了眼,连忙道谢。 最终目送那阿婆离开,霍梅初回头却撞上一个小孩。 小孩生的金枝玉叶,眉眼精緻,看他时眼睫若鲽羽,漂亮极了。 那小孩撞到他,一双眼睛睁大,呆呆地看他,轻声说:「仙人哥哥?」 霍梅初闻言一笑,素白指尖点了点少年额头,道:「送你串糖葫芦。」 言罢,小孩手中多了串鲜艷的糖葫芦,还未回神,青年便已经走远。 在青年看不到的身后,那小孩看着他离开的风雪勾了勾唇角,眼睛暗闪一道精光,随后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糖葫芦。 不一会,一个修为不算低,看起来行踪匆忙的修士走来,慌忙在小孩身边站定,急的满头大汗: 第49页 「领主怎地跑这来了?」 小孩笑了笑,没正面回答,只说「走吧。」 于是两人又离开了喧嚣街道。 —————— 霍梅初风风火火,不一会便又回到了庭院。 在踏入院子,陈时和沈卿池已经到了他住的屋子。 阿骞此刻已经醒来,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忽闪,肌肤苍白,却十分乖顺。 「阿骞。」 霍梅初从天而降,手中举着一把硕大的糖葫芦串。隔着老远,就听青年声音爽朗:「给你买糖葫芦啦!」 阿骞惊喜回头,一双眼睛在飘雪间亮晶晶:「谢谢梅初哥哥!」 但结果糖葫芦,阿骞却没吃,只是拿在手中看着。 皓文此番也囔囔:「我也要!」 活该是不聪明,霍梅初白了他一眼,将糖葫芦串塞进了少年怀中,毫不意外得到了一句—— 「梅初哥哥真是绝世无双的好哥哥!」 青年哼笑,扭过看到陈时温润站在阿骞身旁,在几人看不到的视角,陈时飞快捏了一下少女指尖。 只温声道:「吃吧。」 阿骞扭过头看着陈时,看到少年唇角牵起笑意。 最终重重点头,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 满腔糖汁,算不上美味,但阿骞却忽地幸福地笑了。 这时,沈卿池沉默放出一个疯疯癫癫的魂魄。 那魂魄神志不清,目光空洞,最终落在了阿骞的面上,只喃喃道:「牵丝蛊……」 第24章 残魂败,意难消 「长赢哥哥!」 阿骞见到夏长赢的魂魄,慌忙起身,手中糖葫芦都掉了。 糖葫芦粘在地板上滚落几圈,灰尘沾了,吃不了。 但夏长赢却忽然扑到了地上,眼中发怔,眼眶微红,只看到一行血泪落下,一滴滴,滴到了鲜红的糖葫芦上。 但他却宛若不知,只小心翼翼地捧着糖葫芦,失魂落魄地呢喃:「糖……糖葫芦……」 「给…给…阿……阿骞……」 那血泪越滚越过,最终顺着他苍白的脸滑下,成了两行血泪。 阿骞不管不顾扑上去,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红透,却最终无法落泪。 她伸手想摸夏长赢,但夏长赢却没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呢喃阿骞。 屋内一时之间针落可闻,谁也没再说话。 夏长赢强弓末弩,早已撑不住那么久,沈卿池先前用了法子勉强保住他魂魄不散,才让夏长赢坚持到现在。 秘境消失,沧珠被取,他再也无法强撑一缕魂魄。 如今,银质面具扣在他的面上,只余下,血泪顺着面具落下。 温热的血泪落在阿骞的手臂上,她抱住夏长赢冰冷的身体,小声呜咽地哭,却再也说不出话。 直到像是想起什么,她忽然扑到了沈卿池脚下,抬起一张脆弱白皙的脸,眉目颦蹙,声音压抑:「求…求求…你……」 「呜…救…救救他!」 少女的素白指尖乱挥着手,胡乱哭喊的同时,垂下头,如同被抽了力气。 陈时看不见,却也知道夏长赢的状态十分糟糕。 沈卿池面上看不出神色,但语气却也微沉:「对不起。」 「他的魂魄已经散了。这一魂,只能勉强支撑。」 其实更残忍的话没有说出来。是夏长赢早已死了,撑了百年,如今还有一魂留有世间也属实不易。 阿骞也忽地明白了,只是呜咽声更大。 霍梅初不忍,只是轻声问:「真的没办法了吗?」 这声音是对着陈时的。 霍梅初知道西洲的傀儡门十分出名,总幻想着还能有一丝办法。 陈时:「夏前辈已无好转可能。」 「阿骞,但我可以保证他清醒一刻钟。」 「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卿池闻言却拧眉看向他,语气急促:「陈时?!」 「真的吗?」 阿骞听到这番话面上忍不住浮现雀跃神色,霍梅初却也觉出不对来。只有皓文抱着糖葫芦串,一句话不敢说。 但陈时却还是勾了勾嘴角,简言意骇地道:「是,我有办法。」 明明是笑着,那笑意却在室内勾勒出几分苍白意味。 只是少年指尖点了点腰间银铃,声音也笑:「不算什么大事。」 「留阿骞和夏前辈在里面就好。」 沈卿池:「我也留下。」 几乎是陈时话语刚落,沈卿池便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几人一愣,陈时却忽地几步走在沈卿池身旁,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调侃:「沈郎君就这般黏人?」 「一刻也不肯和我分开?」 白玉耳廓被染红,少年的肩膀却被青年摁住。 只听沈卿池近乎恼怒地沉声道:「陈时。」 陈时看不见却也知道沈卿池生气了,这是沈仙君少有的模样。但他偏偏又觉得这感觉十分熟悉,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哪怕他坚持,沈卿池再生气也会答应。 但到底是软下声音:「沈师兄。」 「不会有事的。」 沈卿池一顿,最终深深看了他一眼,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徒留下屋内,霍梅初和皓文大气不敢出。 但也被陈时一起赶出去了:「你们俩也出去。」 屋内一关,两人被一阵风忽地打出。 第50页 「哐当」一声,两人瞪着被关上的门瞪大了眼! !这是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可以做到的? 但最终无言,也不敢靠近比霜雪更寒凉的沈仙君。 随意询问一嘴的霍梅初更甚,恨不得缩进角落不出来。 皓文还不解地问:「霍师兄,你在干嘛?」 「怎地跑那么远?你不吃糖葫芦了吗?」 少年此时还抱着糖葫芦串,一脸呆呆地。 实在馋的很,本想再偷拿一串糖葫芦。 但这行为被制止了,「皓文。」 是沈卿池。 皓文几乎苦着一张脸转过身,对着沈卿池实在害怕得紧。他连忙将糖葫芦串背在身后,老老实实地道:「在!」 「师叔怎么了?」 沈卿池只冷淡扫了他一眼,言语间算得上温润,却让皓文几乎要跪下痛哭流涕地求人: 「我观你修为近来有所松懈,你师父将你託付给我。」 「你如今这样,我实在对不起你师父。」 「择日起,你便挥剑五千次,从早到晚苦念宗门心法吧。」 皓文闻言只觉得天昏地暗,差点想装作晕过去。但触到他师叔冷若冰霜的目光,他忽地读出了几分—— 如果他敢求,下次肯定更惨的意思。 最终咽下,只苦兮兮地回:「师叔,知道了。」 霍梅初闻言躲得更远了,但还是耳尖的听到某仙君的哼声。 「……」 堂堂鼎鼎有名最为心善的仙君,竟然如此记仇! 小肚鸡肠! 但霍梅初一句不敢说,只当缩头乌龟似的等着屋内的动静。 屋内很静,一声声响都没传出。 飘雪再次落下,一簇簇,落在沈卿池的身上。 霜雪染上了他如画般的眉宇,蝶羽般的睫毛垂下,被飘雪染出寒霜意味。偏生玄色衣袍静立若雕像,此刻俨然一座望夫石。 但霍梅初和皓文此刻安静若鸡,丝毫不敢触沈仙君的霉头。 论谁的心上人因着救人可能受伤,换到谁头上都不好受。 直到门再次被推开,陈时从屋内走出。 少年腰间银铃晃动,他便是像踩在银铃声中快步而来。 秘境已过,如今是少年快步走向他。 风雪更甚,落在少年身上。 沈卿池喉间微动,本想移步去接少年。 但不知为何却忽地顿住了。 就这样,看到飘雪雾蒙蒙,风霜萧瑟,少年白玉般的面上蒙着锦帕快步走来。 直到彻底拥入怀,少年脸上扬起笑。 狡黠灵动,风霜也挡不住得锐气。 「沈师兄怎么知道我想让你停在原地呢?」 沈卿池只是将灵力注入掌心,将刚刚寒凉许多的手放在了少年的脸上。 指尖蹭在少年的脸上,留下一片艷红霞色,好似稍稍用力,这副皮骨便能留下更多痕迹一般。 但最终收回手,沈卿池摇头:「不知道。」 陈时却笑得三月红缨般的唇色都灿烂,墨发飘扬,冠发整洁,是沈卿池替他整理的发。 「我在想。」 「回回都是沈郎来寻我。」 「回回都是沈郎先走向我。」 「如果可以,这一次,我先走向沈郎。」 「沈郎心中是何感觉?」 冰雪天,雪纷纷,少年脸上笑不减。 只听风中银铃声,青年将少年紧紧拥住,等了许久,才缓慢开口道: 「平安无事便好。」 陈时几乎忍不住笑出声,但眼睛看不见,他心中遗憾看不见沈卿池的神色,一面觉得可惜,一面却又觉得来日方长。 直到感到眼睛上扑来一股热意,才反应—— 沈卿池原是在亲吻他的眼睛。 他心中怔愣,霜雪也不觉冷,此刻只觉得暖洋洋,心间酸涩。 凛冬霜雪也消融,枝头绿意攀。 此间花满楼。 他感到眼睛一热,又听沈卿池道:「莫哭。」 「眼上有伤,不宜哭的。」 那双宽厚温暖的手捧起少年的脸,一点点,掩在少年微凉的面上,好似想将寒凉全都从少年驱除。 「陈时,答应我。」 「少受点伤。」 陈时却蹭在青年宽厚的掌心,声音闷闷:「可你说过,修仙之人本来便是抢夺生机。」 「哪有不受伤的?」 沈卿池反驳:「不一样。」 你不一样。 陈时只笑,这次却是先吻在了沈卿池的指尖。 他答:「我尽量。」 青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手上力道大了些许,但才用力又收了力道。 陈时的脸实在过于娇弱,稍稍用力便起了红痕。 左右总归是捨不得。 陈时察觉到沈卿池的小动作,暗自发笑,却还是没有揭穿生闷气的沈仙君。 仙君可还是要脸面的。 要是被揭穿了,恐怕要恼羞成怒了吧? 陈时:「沈郎,可否陪我上街一逛。」 「凡间甚是热闹,我想郎君应当是捨得替他夫人花点碎银吧?」 说起话来也是空口白牙,红唇白齿,怪伶俐的。 沈卿池面上无端红了些许,只观那冷面浮出愠色。 但还是松下手来牵住少年的手,说:「走罢。」 陈时起先还走了几步,忽地又想起,回头道:「你们俩也去逛逛,莫要打扰夏前辈和阿骞。」 第51页 「他们需要静养,我布下了阵法,眼下不可进去。」 霍梅初和皓文自然不敢和两人一起逛,牙都要酸死了,还要看人道侣相亲相爱。 莫说要讨人嫌,自己也不好痛快逛。 霍梅初道:「我和小弟子一起去别的地方逛,仙君你们逛!」 皓文这会也眼力见跟上了,连忙道:「对对对!」 「我们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那模样生怕沈卿池又想出什么损招来折腾他。 沈卿池也不理他们,不满地拉着陈时继续走。 陈时看不到两人表情,只听出这话好像是有些异样。 他不由得冷俊不禁,怎么霍梅初这么厚脸皮的也不跟着了? 陈时:「你刚刚同他们说什么了?」 「怎么他们这么怕你。」 沈卿池面上紧绷,步伐一顿,继而否认:「不是。」 掩耳盗铃。 陈时莫名觉得沈卿池有几分可爱,像个会耍小孩子脾气的大小孩。 但心中却十分受用,毕竟这副模样的沈仙君只对着他这般。 长靴踩着雪上发出簌簌声响,霜雪落在两人的墨发上,白茫茫一片。 许久,听到陈时说:「沈郎,青丝白雪。」 「倒像共白头。」 第25章 元宵街前买灯笼 沈卿池闻言垂头看他,目光落在陈时身上愣愣的,直到少年再次拉他手。 「沈郎,怎地不说话?难不成是不想与我共白头?」 青丝不白头,一条街走到尽头。 沈卿池忽然笑了一声,那声音混杂在风雪声中,声调低沉。直到少年的手被捏住,那人蓦地凑近,替他将墨发上的雪一一扫去。 「嗯。」 「但不要白雪。」 「不要白雪?」 少年闻言脸上溢出一个灿烂若三月桃花的笑来,只踩着雪,身上银铃响个没完没了,素剑负在身后,只窥见几分寒凉。 倒是少年眉宇微挑,素白指尖点不偏不倚在了沈卿池前面,霜雪寒凉再次将墨发一点点染白。 「沈郎固执的时候像个孩子。」 那手还未收回,又被沈卿池握住。 沈卿池这时又笑,小心翼翼将陈时的手捧在面前,哈出一口热气。 「我到宁愿四季长春。」 「你少受点罪。」 陈时依着让他握住手,面上依旧笑着。 四季长春,一生长明。 不过是镜花水月的梦。 陈时想到了很多个时候,想到初获仙缘的时候,他走过的登天阶,漫天大雪,冷衾贴肤,冻得毫无知觉的四肢。 可能天地一府,人不过渺沧海一粟。 总归是渺小,那年的风霜冻得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天阶没有尽头? 直到他第一次得以悟道,初入仙门。 他没有剑。 但他却先有了剑心。 剑宗的弟子无归是艷羡的居多,但也不排除有人喜,也有人厌。 他走过天阶无数次,一次又一次问自己,修得什么? 直到拿到第一把剑,结识那位一生都在念叨着说要给他送桃花酿的外门弟子。 被责罚也没救下的那名弟子,最终却向他道谢。 陈时心想:修道中人,哪有不苦呢? 可偏偏,这人说—— 不要白雪。 因为雪是寒凉的,因为他不耐冻。 陈时看不见,耳边是熙熙攘攘的声音。他本不爱哭,除了他那傀儡陈时被他宠得娇惯了些许,他本身便从来不怕痛的。 因为疼痛,没有意义。 但只有沈卿池,他要抚开他青丝间的白雪,他握住了他冻僵的指尖,眉眼也要笑着。 沈卿池是个贪心的人。 他要陈时平安,他还想要陈时不受罪。 天底下,陈时从来没见过这般傻的人。 但他却收了言语,其实心中酸涩到不行。 「可是……是我想要和沈郎共白头啊!」 冷香溢出,高高在上的沈仙君面上紧绷,扣着少年来到跟前。 但最终只摁住少年单薄的肩,唿吸靠近,他的目光之下,少年笑得春华灿烂,阳春白雪。 「沈师兄是想就此作罢,当个负心汉吗?」 空口白牙,沈卿池一时之间失了声音。 他本想狠狠堵住少年喋喋不休的唇,又想在他洁白肌肤上留下点什么。 但最终只是克制地抱了少年一下。 沈卿池:「那小时可要留心了。」 「小时在哪,我便在哪。」 「莫要跑了。」 这话意有所指,沈仙君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撇过陈时扣着银质护腕的手腕,只一眼,又移开了。 陈时一时之间被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嗫嚅几声,最终闷声道:「陈某心中,只沈郎一人。」 什么话都被他说了去,当最终却还是没应下。 沈卿池便不声响了,只是拉着少年往前走去。 天大地大,霜雪沉沉,街道沸反盈天。 人间四处,到处都是倒卖东西的地方。 「肉包子~」 「卖糖糕嘞~」 「两位仙君,可要看看灯笼嘞?」 沈卿池闻声看去,看到一个卖灯笼的地摊。 一张不大的布匹,上面放着各色各样的灯笼。 那人见沈卿池看来,便更热络的介绍:「仙君,买一个灯笼给道侣!」 第52页 「咱们正月十五挂人灯。」 「或者放灯给意中人祈福也可以!」 说着,还拿了一个模样玲珑小巧的花灯。 「看!这几条街的花灯属我家的最精緻了!」 「仙君,买一个吧!」 那人一张嘴没有闲下来过,兴致勃勃地给沈卿池推荐自家花灯。 陈时看不到,却抿唇笑,只是手还被沈卿池牢牢靠靠地牵着。 那人眼尖,瞅见两人姿态自然,像一对画中人似的。 直觉天边比翼鸟,人间共白首。 那纷纷扬扬地雪落在两位模样俊逸出尘的仙君身上,真的像是白首相携手一般。 「仙君,不若买盏灯送你到道侣?」 「元宵夜放走,为道侣祈福也是好的。」 「你这灯如何卖?」 沈卿池声音沉沉,面容俊逸,直觉眉目如画,气质不凡。 但到底混在人间这处,拉着道侣,被这商贩逮住,好好一顿揣度,买了一盏灯。 陈时抿着唇不语,却莫名觉得这冷面仙君身上的寒凉气息都渐缓了许多。 最终挑了一个小巧玲珑地鲤鱼灯,用竹棍挑着,内里还未点灯,却也觉得精緻动人。 那稍凉的竹棍被沈卿池拿了好一会,直到陈时要追问时,手中被塞了一个温热的竹棍。 是鲤鱼灯。 陈时笑道:「我还以为沈郎捨不得给我呢。」 「还在想,莫非是沈郎买来是送与他人的。」 沈卿池不乐意陈时整日讨巧卖乖地说混帐话,只用力牵着少年的手,拉着少年走了好远才道:「莫要胡言乱语。」 「除你之外,并无他人。」 心满意足,少年步伐雀跃,带着腰间银铃声响,引来频频回头的行人。 沈卿池垂眸看少年,心中忍不住想,真的很招人喜欢。 但再招人,这朵颤巍巍的桃花总归是被他摘下。 这辈子,都别想沾染风雪与莺莺燕燕。 两人倒也不用着急,就着街道慢慢逛。 陈时走不快,沈卿池就慢下来等他。 风雪一次次落下,又一次次被他拂去。 直到在无人角落,青年扣住少年后腰,铺天盖地地吻下,灵力不要钱一般隔绝街道人声鼎沸,只余下满鼻冷香,寒凉雪落在脸上。 此时风霜簌簌,落雪成梅。 一点点,倒是一副落雪美人图。 气息被掩盖,近到人声近到身旁,迎面桃花,若酣畅饮酒。 醉意染白玉,悱恻若缠绵。 青年的手扣住素白指尖,强势插入指缝,以一个严丝合缝的姿势,将少年扣紧怀中。 青丝一缕缕,热汗都冒出了些许。 最终桃花被捣弄出悱恻艷色,沈仙君这才满足地嘆谓一声。抱着少年,踩着漫天雪上,也觉得乐趣十足。 只是陈时却闷声埋在仙君怀里,许久,才缓声道:「我要喝酒!」 沈仙君狎昵地看了眼少年后颈白月般的肤色,唇角牵起,回他:「今晚坐听风雪,你我不醉不归。」 天边雾蒙,不甚明亮,少年的眼睛被蒙住,只看到光洁下巴与艷红唇色。 如今捣烂作花汁,稍稍触碰,便温香软玉入怀。 高冷若霜雪的沈仙君面上不显,却抱着少年往酒楼去。 街边的行人频频回首,又被那仙君威慑十足的目光打了回去。 只是行人窃窃私语,掩面而笑。 漫天飞雪,青年玄袍玉面,少年素衣若雪。 银铃响,酒香浓,统统都走到酒家去。 —————— 霍梅初和皓文逛得乐不开支,都是头一回下山,没了束缚,一高一矮,青年和少年才逛了没几步,便开始勾肩搭背。 霍梅初对皓文道:「哎,你这样被你师父看见了,必定倒抽一口凉气。」 「哈哈哈……」 皓文也不让他,回嘴:「哎,你师父看到了也大开眼界。」 两人谁也不让谁,但逛得还算开心。 直到被人拉住,两人忽地正色,闻声看去—— 一位花枝招展,浓妆艷抹的女子信步走来,只见雪中步步生莲,女子身姿妙曼,媚眼如丝,观得是风姿绰约:「两位公子,可要喝酒?」 「喝酒?!」 皓文没看那女子,倒是循声看她身后的牌面。 只瞧见,红牌匾上几个大字——金玉楼。 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琴瑟声传出,玉楼环绕,漫天雪色当中也觉得好听的紧。 但霍梅初却还是觉得不妥,拉住马上就要跟着人走的皓文,「喝酒有的是地方……」 但那声音还未说完便被女子打断:「怎地?」 「我金玉楼便喝不得酒?」 「这位公子倒像在说玩笑话。」 霍梅初也觉出几分不对劲,只歉意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这弟子年岁尚小,若是我送他去金玉楼恐怕他会受责罚。」 那女子听闻笑道:「公子莫要说笑了,下了山,那可不归被仙门管了。」 「毕竟仙山如此之大,谁还能天天盯着弟子呢?」 这厢说道,只觉得风中霜雪更为寒凉。 霍梅初一面想着如何推辞,心底想着这姑娘伶牙俐齿难缠得很,一面又觉得不对劲。 皓文此刻却觉得面前眼若金光,那金玉楼好似有什么吸引人的物什,一阵恍惚间,只听身后传来霍梅初急促呵斥—— 第53页 「皓文!!」 剑指面门,手中剑未打出,便被那女子躲过。 这会女子唇角勾笑,一手拎着皓文,面上笑得愈发魅惑: 「公子,我金玉楼可千金万金都难求……」 只觉空中琴瑟声渐渐变换,那声音千转百折最终在飞雪中空灵而降,只听到一声若珠玉落盘地声响:「梅初,可算抓到你了。」 那声音低沉魅惑,如梦若幻,此时却让霍梅初生出冷汗来。 还未等他彻底晕过去,只看到一张令他心惊的面目。 随机,便彻底晕了过去。 而街道却并无两样,金玉楼的牌匾依旧,风霜沾染,无人觉出异样。 第26章 养珠 霍梅初忽地感到昏沉,只觉得周身置身于寒凉之地。 眉目颦蹙,还未彻底清醒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蓦地惊醒,连忙滚到一旁。 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个寒冰床上,红绸满屋,连自己身上都是一身红衣! 他连忙抬眼,看到了那日的红尾鲛人。 那鲛人生地十分俊逸,只狭长眼睫看他,挑着眉好以整暇地看他。 声音若珠玉落地,碎透的声音无端显露残忍:「醒来了?」 「我妻梅初。」 那声音似乎带着调笑,却莫名有几分惊惧恐怖之色。 这让霍梅初生出一身冷汗,想到那日潮汐皆落,鲛人蹼爪力大无穷,将他灌入无垠海水,窒息之感伴随的是鲛人如影相随的声音。 「梅初,抓到你了。」 思绪之间,摸到腰间,竟然连他的佩剑都未曾摘去。 深渊秘境,是他刻入骨髓的惊惧。 如今这般,鲛人身穿红袍喜服,眉目若寒蝉,唇淡若风雪,只见他微微走进,全然不在意霍梅初拔剑相对。 鲛人已经化成人形,昔日恐怖蹼爪转而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只稍稍摁住剑锋,本命剑发出恐惧的嗡鸣。 不知是本命剑感到恐怖威压还是剑察觉到主人惊惧的情绪。 修长指尖捏住剑锋,寒凉剑锋锐利将指尖划破,一滴血无端落下,红尾鲛人却也不甚在意。 霍梅初无法收回剑,面上浮出冷意。只呵斥:「谁是你妻!」 「登徒子!!」 手中剑锋被送回,霍梅初受力倒退,还没定住脚步,忽地面前放大鲛人冷若寒蝉的面容,狭长眼睛倒映冷光,后腰被勐地扣住。 「你!!」 「怎么,梅初忍不住要与我共欢好了吗?」 继而被拉进距离,手中本命剑被鲛人轻轻挑下,发出「哐当」一声。 霍梅初无措别开眼睛,红尾鲛人却制住他的下巴,一点点掰回。 「梅初怎地不看我?」 「是见我生厌吗?」 言语间,那冷冽气息又近了几分,鼻尖都碰到,只是鲛人异域风情的眉眼婉转,声音温润,却令霍梅初入坠冰窖。 「你是你师父许给我的。」 「梅初还记得,二十年前风雪夜,你与寒灯魂契一事吗?」 霍梅初心中几经倒转,最终不可置信地看他:「你是寒灯!」 「是我。」 「我与你魂魄相连,这辈子都註定要一起。」 「恐怕你是无法同那小鬼一起结好了。」 这话连在一块,霍梅初感到莫名其妙。什么和小鬼结好? 又想到鲛人一族传闻,他心中只觉得恼火,又道:「什么结好?」 「真当谁都是同你一样的登徒子!」 「那小弟子你丢哪去了?」 言语间也不算客气,只想将面前人推开。 那力道属实算不上小,推不开他也就想着随他去了。 没成想,下一秒那鲛人属实过分,凑到耳廓旁,竟然亲了他一口! 霍梅初一开始只察觉到脸上被一个微凉的东西碰了一下,下一瞬耳廓间都萦绕出热气,大脑少见地空白一刻,才错愕回神。 对上寒灯狭长眼眸,只觉得那人阴险狡诈,十分不要脸。 他不由得咬牙切齿:「当登徒子当上瘾了?」 手腕也被扼住,鲛人的力道还是一日既然地大,将他骨头捏的生疼。眼尾都被欺负得泛红了,寒灯还疑惑地凑近看他的眼尾,疑惑道:「哭了?」 霍梅初气不打一处来,恨得咬牙切齿地骂:「你才哭了!」 寒灯却不依不饶,将霍梅初困在怀中,倾身浅尝红石榴,将汁水捣烂,强势侵入,心中越发满足,便越发过分。 艷红喜服衬得怀中青年越发俊逸,直觉眼尾艷若胭脂色。 将青年亲得浑身发抖,他又松下一点,去舔弄青年艷红若染胭脂的眼尾,直到彻底捲入一滴咸湿泪珠。 他这才满意地用指尖蹭青年发红的眼尾。 「这下不是哭了?」 霍梅初被亲得发昏,只觉得鲛人不可理喻。怒不可遏:「你简直不可理喻!」 「没有不可理喻。」 寒灯又将他抱得紧了些,忽地打横抱起,大步走回寒冰床。 霍梅初被他吓得一惊,连忙拽住鲛人的肩,大声喊:「你要干嘛?」 「放我下来!!」 但这言语再次被制止,鲛人眼睛若血鸽子,陆离光影下,灯影朦胧,霍梅初法发觉自己疯了,好似看到残虐鲛人眼中一闪而过笑意。 而那浅淡笑意在鲛人冷淡无情若不通灵智的兽类眼眸中溢出,如缠绵情意,深深将霍梅初拉入。 第54页 他心中更为惊惧,本想再次推开,但最终被鲛人以一个居高临下地姿势制住,他心中有气难言,最终气的脑袋发晕恶狠狠地咬住鲛人的脖颈。 粗壮脖颈被乍然咬住,鲛人却像是安抚似的抱着霍梅初,只轻轻摸着他的背嵴。 直到眼泪再忍不住流出,青年玉面泪珠满面,口腔满是浓稠血腥气。 但鲛人非但不在意,反而看着气哭的霍梅初,抚上流血处,眼睛浮出兴奋的神色,挑眉再问:「夫人不再继续咬吗?」 「若是觉得这处不好咬动,也可换一处。」 直到唇齿再次被堵住,石榴籽全被咬化,只余下满腔血腥气全都被咽下,身上却也愈发灼热。 思绪昏沉如置身海水,直觉浑身发热,眼尾越发殷红。 又听珠落玉盘声:「夫人,容我好好疼你一下。」 最终大红帷幔被扯下,空中异香浓郁,霍梅初只觉得忽冷忽热,冰肌玉骨被拆开,像一盘餐中点心。 而用餐人却兴奋地眼尾艷红,瞳孔中折射出兴奋目光。 继而相融于水深火热之中,眼尾颜色愈发糜烂,直到被眼泪彻底浸透。 恍惚之际,他被扼住脖颈,眼中寒灯面目越发妖艷,只观那促狭的笑意中咬出几个字来—— 「夫人可听过鲛人泣泪成珠。」 「我们鲛人一族还有一个说法——」 「叫养珠。」 「我观夫人可是十分适合。」 继而见妖艷鲛人垂泪,蝶羽般扑簌的睫毛被沾湿,继而滚下一颗颗圆润饱满的鲛珠来。 满床泛着月光朦胧的光影的鲛珠,美人青年额间硃砂痣越发明艷。 最终鲛珠被吞下,霍梅初惊恐地看着眼前人,一时之间失了言语。 置放滋养鲛珠的地方也十分的合适,待鲛珠甫一放入,便为严丝合缝地吞下。 最终寒灯满意地道:「鲛珠放好,用养珠的精元滋养,便成了。」 大红帷幔摇曳,最终青年自暴自弃地红了眼,肤白如玉的面上浮现红霞。 暗香浓郁,满室热潮。 青年几乎咬牙切齿:「你怎么会!」 寒灯垂眸不解:「怎么了?」 察觉青年视线往他身下一看,最后忍着颤抖想要逃离。 直到白皙脚裸被扣住,再被拉回。 寒灯声音意味不明:「时间还漫长,夫人莫要着急。」 青年满眼惊惧,最终被妖艷鲛人亲住湿漉眼睫。 唿吸被咽下,最后再无思绪可能。 ———— 「梅初他们出事了。」 最后一壶酒被收入干坤袋,陈时忽地眉目颦蹙。 少年腰间银铃疯狂晃动,近乎疯魔。 陈时:「有人在拔除我的傀儡线。」 沈卿池闻言也皱眉:「拔除傀儡线?」 陈时不由得沉声道:「是。」 傀儡线一旦被布下,除非是下的人解除,不然被下傀儡哦的修士根本无法自主拔除傀儡线。如若强制拔除,很有可能损坏经脉或者神魂。 除非是拔除傀儡线的人与被拔出的人神魂共通。 否则,压根不可能做到。 「他们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言语间,少年摁住疯狂摇动的银铃,只呵道:「走!」 街道上,两人踩着风雪疾驰而去。 陈时便留意身上灵力的流失,便往前赶去。 沈卿池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 风霜锐利,此刻竟是冷寒许多。 陈时心中着急,却没留意到这异样。 但沈卿池却忽地拧眉,手疾眼快地拉回少年,轻点雪地腾空跃起。 只见风霜声中破空而出射出几根灵力刺,那灵力刺打在两人身后的阁楼,竟是顷刻间,楼崩地裂。 伴随着「轰隆」一声,风雪夹杂着冰锐之意袭来。 沈卿池将陈时护在怀中,只手拔剑,挡下剩下灵力攻击。 来人隐藏在雪中,并不知方位。 青年循着本能往后看去,只看到一道飘过的白色雪袍。 但只一闪而过,便没了踪影。 看那身形,好似年岁也并不大。 但是为何会埋伏在周围?仅仅只是向他们放阴招便离开了? 两人却也无法马上去思虑周全,只好歇口气,继续往前方赶去。 少年腰间银铃声响动更甚,再晚一点恐怕傀儡线被彻底拔除,他们就找不到人了。 心中越发着急,直到眼前闯入一座雕樑画栋的楼阁。 楼阁牌匾朱红,飞扬几个大字—— 金玉楼。 腰间银铃摇晃更甚,就是这里! 想着便要闯入,却被一娇艷女子拦住。 那女子眉眼媚惑如丝,身姿绰约,素手扬鞭,在空中发出破空锐利尖鸣。 看看躲过,骨鞭被沈卿池只手握住。 陈时惊唿:「沈卿池!」 沈卿池却只是摇头,骨鞭伤不到他。 陈时这才松口气。 那女子却也不恼,只是再用力牵扯骨鞭时面上神情变换,声音娇媚:「这位爷莫要那么兇悍。」 「奴家不过同你们开个玩笑。」 沈卿池闻言冷哼:「我看你倒不像是开玩笑。」 手中用力,骨鞭在碾压式地灵力威压下碎裂。 那女子终于不再嬉笑,面上表情变得难看起来近乎扭曲:「这位爷莫不是在吓唬我金枝?」 第55页 第27章 金玉楼密道 女子言谈间再次打出一道灵力,继而倒退,空中威压铺天盖地压来。 陈时压住腰间银铃,腾空跃起,素剑出鞘,直指女子面门。 那女子不敌,两面夹击之下败下阵来,被逼得吐出一口血。 但到底还是强撑着面上表情,迤逦面容近乎扭曲:「不知二位来我金玉楼大费周章做什么?」 金玉楼此番内里安静,如同一座空楼。 女子声音落地,又退到一旁楼阁,手暗自放在阁楼扶手,面上强撑对上沈卿池与陈时。 陈时面上沉重,不想再与女子纠缠,面上倒是浮出一个笑来:「你金玉楼藏了我朋友。」 「我想姑娘如若不知道我朋友行踪,方才不应该才见我二人便先动手吧?」 只听到空中银铃响动,在静寂楼阁内迴旋。 再回神,少年素衣若雪,在空中飘出惊鸿雪色。 手中素剑先一步落至女子脖颈旁,女子本想往后退去,却被陈时定住身形。 素白指尖在空中掐诀,忽地摁在女子手腕上。 这女子先前被沈卿池威压威逼出内伤,一时恍惚,待回神才发觉手上使不上力。 她不由得惊惧询问:「你做了什么?」 银铃声却响动得格外厉害,那声声银铃响动中,少年声音含笑:「我做了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怎么选。」 「姑娘若是好好带路,不做什么小动作。」 「我想姑娘日后还可以正常修炼,想必也是一番好日子。」 女子反驳:「那如若不然呢?」 陈时面上依旧笑得桃花色,三月枝头微颤,只听少年声音压低莫名染上春寒意:「如若姑娘不配合……」 「我想——」 「姑娘日后恐怕与仙缘无分,只能就此一生做个凡人。」 女子面上浮现犹豫之色,但到底是不敢再次造次。 仙缘难求,一旦踏上修仙这条路,又怎么可能甘心只做个凡人呢? 这道理在场三人都明白。 陈时看上去不过一个无辜少年,修为甚至不高。但出剑利落,手段莫名,也令人生出惧意。 无奈妥协,女子只好道:「我带路。」 但说话中还是犹豫:「我只是替人做事。」 「我不敢保证稍后什么情况。」 陈时却没有马上应下,只说:「走吧。」 说着看了眼沈卿池,沈卿池沉默跟在陈时身后。 虽无多余话语,但却一直站在少年身后。 金玉楼看着阁楼布局一幕明了,内里却多有玄机。 直到女子将手放到扶手那面,手中微微扭动,面前阁楼转出一个密道。 但密道却不似通常密道那么昏暗,走道两旁皆是月明珠。 硕大的月明珠在挂至墙面两侧,将通道照的十分明亮。 然而更令人古怪的是,陈时腰间银铃这时彻底停下了响动。 陈时眉目拧紧,剑锋抵在女子脖颈暗自用力,却一丝不敢松懈。 直到嗅到空中浮动冷香,陈时面上更显得古怪起来。 三人的面容都不太正常,连沈卿池面上紧绷着,步伐一顿。 陈时忍不住问:「你确定是在这里?」 那女子面上浮现尴尬神色,硬着头皮,好半响才道:「是这里。」 沈卿池:「为何装潢如此奇怪?」 越走近,就越发奇怪,这装饰怎地如此像婚房? 沈卿池唿吸不由得一顿。 几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走近。 直到内里忽地传出一声怒骂:「登徒子!王八蛋!」 「滚!」 是霍梅初的声音。 陈时拧眉走近,也不顾女子,隔着一段距离道:「梅初!」 这密道尽头还是一处房间,只是房间门上贴着一个大红喜字。 心中不由得嘀咕,不会是招惹什么风流债了吧? 但到底不敢贸然闯入。 直到里面传来一阵慌乱声响。里面好一会才传出声音:「陈时!」 只是才说完,声音又小声怒骂了几声。 到底是慌忙当中,过了好一会才过来开门。 但是开门的确实一名身穿喜服的男子。 沈卿池:「……」 陈时看不见,却也觉得气氛不对。 被扣住的那名女子面上狰狞,好半响才从牙缝挤出一个字:「草。」 一种植物,此番空中都凝滞着沉默的气息。 开门男子脖颈上赫然一个明显新鲜的牙印。 显然刚刚经歷了什么。 然而更尴尬的是,房间对面还有一个支吾声—— 「唔唔唔!!」 是皓文。 所以,皓文被绑到这,听了全过程? 男子也不顾几人神色,只淡淡一扫女子,目光又收了回去。 但陈时还是几步走向皓文,将此刻受到蹂躏的皓文扶起。 嘴唇嗫嚅几下,陈时一时之间都忘记了怎么开口。 直到被五花大绑的皓文扶起,嘴巴里堵住的布被扒拉了下来,皓文才委委屈屈地说:「师叔!陈时!」 熘圆眼睛瞪大:「他!」 说着手指刚颤颤巍巍指到神情冷厉的男子,但话还没说,对上男子扫过来的寒蝉眼神,又收了声。 手指委委屈屈地放下,只好说:「要不我们看看梅初师兄吧。」 第56页 男子只是看他们,身上喜服昭然若现,几人面色都有些尴尬。 难不成真的是风流债? 直到好半天,霍梅初才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走出来,但难掩衣服些许凌乱,甚至髮髻都有些散乱。 尤其是青年面上含春,眼尾艷红明显。 更遑论肤白若雪的肌肤上零星红痕。 两人身上的一切就差被把他们刚刚发生什么摆明面上。 陈时也察觉到两人诡异的气氛中,方才闻到冷香,不由得心中浮现疑惑。眼下只觉得猜中个七七八八。 恐怕是横生飞醋,皓文是无辜遭罪。 又想到傀儡线被拔除,只稍稍动动脑子便也不难猜,陈时心中便有了答案。 想必是无端飞醋惹火上身。 又想到皓文大大咧咧没个心眼,也容易被人记恨了。 几人一时之间实在尴尬,倒是那男子先一步开口:「在下寒灯。」 「是梅初的道侣。」 「……」 「……」 陈时面上绷不住尴尬神色,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夏长赢问他二人知不知道他是谁的情景。 只不过眼下更尴尬。 霍梅初什么时候还有道侣了。 霍梅初面上怒不可遏,听寒灯这样说显然还气的很,但转眼一想到男人的手段,又忽地支支吾吾嗯了一声。 总比打起来好。 毕竟,谁能打过一个千年老妖怪。 这般说着,霍梅初又说:「不若出去坐坐吧。」 被人撞见,在自己莫名其妙的婚房外站着,属实十分怪异。 但这件事确实有关自己的宗门和一些霍梅初直觉不大好的事情,故而他也不想眼下提出。 倒不如几人出去喝酒,最好将今日一事忘得干净最好。 皓文此番躲在陈时身后,不敢打头望去。 只觉得男子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格外寒凉。 眼下竟是连梅初师兄也不敢多叫了。 男子却笑:「不若各位一同去酒家小饮一番。」 「如此叨唠几位大费周章来找梅初,是我的不对。」 「不改唐突没同你们说。」 霍梅初却暗自牙疼,内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寒灯不要脸。 但总归牵扯到自己的一切秘密,他也只得点头。 几人打斗一番,最后女子被留了下来。 但到底最后都没敢再开口 很明显被败坏雅兴,自然也不敢在往领主面前晃荡。 门户再次被推开,几人走在街道上,只觉得风雪飘飘,生出几分静谧缥缈的意味。 而霍梅初却也面色尴尬,寒灯面上浮现一丝笑意,狎昵地看了眼霍梅初,得到一记眼刀。 但却依然不顾,只扣住青年,将人打横抱到怀中。 陈时闷声走到前面,耳廓都染红了。 只是沈卿池也只是淡淡看了眼身后两人,却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最后那目光落在寒灯身上,最终却还是收回了目光。 几步上前揽住陈时,几人并行走在街道上。 虽是下午夜,但街道上却也还是十分热闹。 只是回到先前买酒的酒家,霍梅初几乎咬牙切齿,将店内贵的离谱的灵酒以及菜品都点了一遍。 那模样不像点菜,反而像在泄愤。 陈时和沈卿池也没说什么,倒是寒灯面上狭长眼眸看着霍梅初,就当情况愈发发酵,小二错愕地看着惊天大生意,好半天都没回神。 「小二!你记住了吗?」 语气倒是像带着气,皓文却也不敢再造次,纯纯缩在一旁不敢吭声,俨然没有下午同霍梅初出来逛时的那副神气。 小二慌忙点头,连连称是! 最终包厢被关上,寒灯凑在霍梅初耳廓,声音低沉蛊惑:「夫人可有消气?」 但霍梅初只是鼓着气瞪了一眼寒灯,将某人放置在自己腰上的手拍开。 这家酒楼十分有名,是来到雾山县那日,那位执法长老告知的。 酒楼上菜也是十分快,一桌好菜好酒很快上齐。 相交无言,陈时倒是生出想回去看看夏长赢和阿骞的情况。 一不留神,陈时忽地忘记这是傀儡体,进食不可贸然多进,更何况是一桌灵餐。 带着浓郁灵气的菜品落入口腹,最终让陈时腹部开始传出不适。 但到底还是压着神色,没有说什么。 一旁的沈卿池见他吃的心不在焉,目光看来,在询问:怎么了? 陈时摇头,只是在桌底下握住沈卿池的手,面若桃花色,美酒衬美人。 沈卿池压下晦涩目光,掩下江色雾蒙的眼底波澜暗自碰撞。 只等风雪入眼,挑起皓镧波涛,将人咽下。 酒楼外,雾山县已经挂上灯笼,暖色灯笼映入眼帘,风雪在此刻也渐渐消融。 此时,在酒楼的另一个房间。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阴沉面色背光站着。 他身后正跪着一个黑袍修士。 少年面上无辜,眼神却冷若寒寂,久久都未说话。 第28章 酒后初提 雾山县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热闹非凡。处处叫卖声,元宵将近,处处热闹。 昏黄灯影照在陈时脸上,暖融融的。 沈卿池偏头看他,发现少年脸上肤色氤氲出胭脂色,眼尾泛红,蒙着锦帕的模样也呆呆的,看上去十分的可爱。 第57页 虽说被蒙着眼睛,但却还是下意识靠近他身旁。 他心中却忽地生出一股异样的想法,少年饮酒,飘雪漫天,他应当和少年走过很多过风雪天。 这样的日子,好似在神识里星云遮蔽,直到许久后忽然想到才漫上心头。 霍梅初也喝醉了,两眼喝的通红,忽地看着寒灯发愣。 只有皓文被勒令只能喝一小点,只能委委屈屈地沾了点酒杯就被拿走了。 他敢怒不敢言,看着两对神仙眷侣,心中气愤的很。 总有一日他也能和师叔一样,顶天立地,拥有自己的道侣的! 但在座几人却无人在意他悲愤的神色。 沈卿池忽地起身将陈时抱起来,以一个托着的抱姿将陈时扣进怀里。昏黄灯光将两人的轮廓照得柔和,宛若画中壁人,登对的很。 皓文见自己师叔起身也连忙站起来,只霍梅初撩开眼眸,额间硃砂痣艷红无比,石榴般的唇湿漉漉,浑身上下都浸在酒香当中。 沈卿池垂头同还在席位上的两人道:「我们先回去了。」 「梅初师侄明日可回城主府,阿骞与夏前辈一事也要有个了解。」 说到这,他的言语一顿,又扫过那位明显不同的寒灯, 最后只道:「阿骞若是见你回来,想必也是会开心的。」 这是沈仙君头一回纡尊降贵说那么多话,连有些醉的不轻的霍梅初都愣神一下,面上无措地看上来。 不知为何,霍梅初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想法—— 好像这位传闻冷清不可攀的天山雪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融了冰冷风霜,这会无端生出几分春风拂面的感觉。 但他眼下脑子一片混沌,只呆呆答:「好,沈仙君慢走。」 倒是寒灯不满他这般呆滞地看着别人,不满地扭过人的脸,将人扣进了怀中。 霍梅初本想挣扎,但挣扎几下没挣脱,最后没了气力,只好任由寒灯将他抱着怀中。 沈卿池抱着陈时带着皓文一同走出,此时屋外霎时间雪停,皓文跟着身后嗫嚅几息,看着前方亲近容不下二人的氛围,最终鼓起勇气小声叫住沈卿池:「师叔,不若你同陈仙君先走,我随后就来。」 沈卿池回头,眼角微挑,寒着声道:「怎么?丢了不要我去找?」 皓文:「……」 被沈仙君冷眸看了几眼,皓文心中又生出几分惧意,连忙摆手道:「不…不……不用!师叔!」 沈卿池转身,阔步流星,皓文便跟在身后苦着脸跟上。 陈时已经醉的不轻,腹部难耐,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此番难受地拽着沈卿池的衣袍,细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沈…沈卿池……」 「我难受……」 「肚子…肚子难受……」 沈卿池闻言垂头看陈时,少年面上酣出酡红,锦帕被汗液微微浸湿,香汗淋漓,无端可怜。 沈卿池唿吸一顿,轻声细哄:「回去给你揉揉?」 若是往常,陈时姑且可能因着害羞拒绝,又或许是被沈卿池强制着替他揉肚子。 但今日,陈时醉得不清醒,锦帕虽然蒙住双眼,但还是依稀可见青年绷紧下颚,他面上浮出不高兴的神色:「沈卿池,你在凶我吗?」 说话已经完全没有逻辑,跟在身后的皓文恨不得堵上耳朵。 ——他不想被师叔罚练啊! 沈卿池唿吸停得更慢,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没有。」 但陈时却还是不依不饶,大着胆子指责他:「你分明就有!」 说着,他还吸了吸鼻子,道:「不然你为何会绷着脸。」 「你明明……一点都不开心。」 沈卿池闻言唿吸一顿,一时之间失了言语,有些手忙脚乱地摁住怀中乱动的少年。 他说:「没有。」 「陈时。」 「不是对你凶,是我的问题。」 「我的情丝被抽了,我的情绪不能做到如常。」 所以一直冷着面,一直以冰冷闻名。 以往都不从解释过,如今却是头一回解释。 沈仙君的耳廓染上红晕,江面眼眸却溢出更多晦涩难言的情绪。 风雪骤停,江面海浪却汹涌的可怕。 他说:「陈时。别怕我。」 「也别生我气。」 但陈时喝的太醉了,傀儡体压根抵不住这般浓郁的灵酒。 不一会他垂着头,红唇启合:「不怕的。」 「沈卿池。」 说着又蹭到沈卿池的肩颈处,无意识地蹭蹭,好似在依赖又在讨好。 沈卿池眼中晦涩更重,只回头看了眼皓文,说:「你快些跟上。」 皓文:「……」 无言一会,又立刻回答:「是!」 苦不堪言,但一个屁都不敢放。 皓文觉得自己苦的很,但到底不敢说话,只好闷声跟上。 沈师叔的速度实在不是常人可比,雾山县中不可御剑,为了避免回去□□练,皓文只好苦着脸跟上。 只是心中又忍不住想,好像师叔身上更有人气了。 但思绪被冷风颳面冲散,他一下又不再深想。 夜晚喝酒的酒楼离开城主府并不算远,沈卿池不一会便抱着陈时到了城主府。 甫一踏入院子,长靴踩过皑皑白雪,倒是看到庭院中的两人。 是夏长赢和阿骞。 两人倒是修炼功法不同,反倒是格外喜欢雪地。 第58页 夏长赢好似恢復了神智,支着下巴,大大咧咧地指使阿骞:「阿骞!这边歪了。」 「对对对!这边再过来一点。」 竟是在堆雪人…… 但为何是阿骞在堆啊? 沈卿池的目光瞥向夏长赢,夏长赢闻声回头,面上表情都要撑不住了。 …… 皓文:……这都是些什么啊? 夏长赢:「是……」 「是阿骞自己要堆雪人的……」 但皓文呆滞的眼神带了几分谴责,连沈卿池都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夏长赢解释的话忽而变得苍白,解释了好像有些欲盖弥彰。 倒是忙着堆雪人的阿骞回过头来看他们,莹白面上沾了雪花,眼神带着几分不解,但还是脆生生的叫人:「卿池哥哥、皓文哥哥!」 「哎?陈时哥哥是喝醉了吗?」 阿骞手中握着几团雪,指尖通红,面上也被冻得通红。 沈卿池闻言点头,只是落在阿骞面上,难得开口道:「外头风雪寒凉,阿骞莫要久待。」 夏长赢直着的背瞬间垮了,只垮着脸解释:「真的是阿骞自己想堆雪人,不让我插手。」 沈卿池:「是吗?」 目光却落在了阿骞冻得通红的指尖上。 阿骞还不知几人在讨论自己,忽地捏着雪花砸向皓文,那团冷雪好巧不巧砸到皓文脖子上裸露的肌肤上,那雪砸到身上就散开了,顺着衣领掉进了衣领。 皓文:!! 皓文苦着脸连忙将雪弄出来,被冻得面上越发可怜。连夏长赢都忍不住看了他几眼,觉得这孩子怎么一脸倒霉像啊。 沈卿池见几人已经开始加入打雪仗的混战当中,夏长赢和皓文被阿骞一个姑娘撵得满院子到处跑。 沈卿池:……诸君都有病,是他多虑了。 他连忙躲开打来的雪,简言意骇道:「陈时醉了,我和陈时先回去休息了。」 言罢,也不顾几人反应,马上打开房门闪了进去。 阿骞好半响没反应过来:啊……怎么沈仙君跑得那么利落啊? 但很快她又抛开想法,开开心心地继续拿雪撵院子里的两个倒霉蛋。 蛊人从前便被圈养,从未被放出过院子这般散养过。更何况她和夏长赢从未在雪天如常闲散地玩雪,心中蓦地被开心填满。也不再多想。 ———— 沈卿池关上屋门,屋内顷刻间将屋外的声音隔绝。 1 城主府内的屋子都设下灵阵,每个屋子都有单独的隔音罩。 故而关上屋门便十分安静。 屋内昏暗,霎时间亮起昏黄灯影。 帷幔放下,沈卿池将陈时放在床上。 少年难受地想打滚,还没滚到一旁,又被青年捞到怀中。 宽厚温热的手掌放在少年腹部,暖烘烘的,缓解了少年的疼痛。 陈时面上逐渐不再拧眉,只是面上依旧醉的红润,眼下懒洋洋倒在床榻上,青丝倾泻在锦被上。 脑子慢了半拍,倒是反应也慢慢地,脑海中慢慢都是沈卿池绷紧轮廓。 素白指尖还未触碰到沈卿池的面,便被那人的伸过来的手握住。 眉目沉沉,灯影绰约,沈卿池眉目温柔地不像样:「陈时。」 陈时依言想看沈卿池,淡锦帕将视线隔绝,最终只好仰头靠近,将两人唿吸蓦地拉近。 只呆呆傻傻地贴着,乖顺得不行。 初始逢君,一眼自难忘。 继而一生想相守。 陈时:「沈郎,我恐怕……」 「要离开一段时间……」 沈卿池握着少年手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唿吸一顿:「为何要离开?」 陈时倒是没反应过来,支起脑袋想了好半天才说:「要去深渊魔域、还要去西洲叠嶂、南坞鬼林……」 这话倒是一字一句,沈卿池却是听一句,额角跳一下,还没听到最后便捂住人的嘴:「哪危险就去哪?」 若是往常,陈时肯定能注意到沈卿池的语气中明显含着不虞。 但眼下醉得不轻的陈时听不出来,只觉得沈卿池莫名凶人。气狠狠地在仙君下巴咬了一下。直到感受到某冷面仙君浑身紧绷…… 陈时才满意松开牙齿,本想滚在里侧睡觉,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冷香便侵了过来。 第29章 别扭 「周师弟,为何不回宗门?」 余寻音忽地回头看站在雪地里被寒凉风霜冻得面上通红的少年。 少年身上穿着素白弟子服,剑被握在手上也是哆哆嗦嗦拿不稳,与前方背负重剑,眉宇冷冽的余寻音大相迳庭。 修仙者大多崇尚强者,故而对这位修为百年都难进步的天微总第一大长老的关门弟子哆哆嗦嗦有些看不上。 她虽说并不太了解这位师弟,但却对他的师兄十分敬爱。 故而虽说谈不上喜欢,但却也并不曾用另类眼光看周辛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兴许是这位师弟天资实在过于不高,故而百年修为都未有所长进。 少年却只是用一双羸弱含着水般的眼光看余寻音,「师姐,我想去雾山县看看。」 「我难得下山,听闻雾山县近来有灯会。」 「我也想去看看。」 少年仰着头,颈背在寒凉风霜中薄弱得令人心惊。 余寻音却只稍稍在祈求的少年身上停留一剎那,思绪片刻,却是应下了:「竟然师弟这般喜欢。」 第59页 "那我们便在雾山县小住一番。" 少年请求被应下,但余寻音却也并未注意到,周辛昂一个常年被勒令待在宗门的内门弟子怎会知道雾山县这般偏远的地方会有灯会。 更何况,春寒山距离雾山县少说也有一段距离,更遑论少年才从秘境出来,又是从何得知的这个消息? 周辛昂见余寻音应下,只意味不明地笑,只是如湖水般清澈透亮的眼睛在触及到远方的雾山县时嘴角泄露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几日后,雾山县。 「周师弟,城中虽说并未修为十分厉害的大能。」 「但你四处逛时也记得切勿冲撞他人。小心为上才对。」 余寻音向来只注重修炼,倒了这热闹非凡的雾山县也并为滋生些许出去逛逛的念头。 但到底念及周辛昂修为实在不高,最终还是忍不住叮嘱。 天微宗门中弟子少有像周辛昂这般贪玩不注重修为的弟子,故而四处逛逛也没有其余师兄师姐看顾。 显然只把周辛昂放在客栈房间便不再过问。 故而也没注意到周辛昂在一行人回到房间修炼后,少年光明正大地走出客栈。 客栈寒凉,四处却热闹的很。 街头也少见饿肚子祈祷的乞丐。 周辛昂沉默地踩在雪上,神色莫名。 秘境结束,但沧珠他却并没有拿走。先前他师兄被逼得交出秘境之时,周辛昂就曾想过,沧珠到底是否在秘境之中。 毕竟,沧珠这样显而易见的秘宝,他也并不认为他那个修炼不到百年就跨入元婴的师兄可以轻松获取到这般机缘。 说不妒忌是假。 只当是他生来愚笨,故而在修炼一事上从未开窍。 哪怕是修炼百年,也只不过筑基后期。 连同容貌性命,都是他师父耗费众多珍宝灵丹妙药将他供起来的。 百年,这是周辛昂曾经认为最不可想的百年。 六岁之前,他只不过一个路边沿街乞讨的乞丐。 一生漂泊无依,从未见过好的东西。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是仙人。 从六岁那年他被接到宗门之后,原本以为的好日子不过浮现与表面。 因为周辛昂是天微宗最废物的弟子。 天赋与天资与他曾不沾边。 ———— 城主府的医修再次入内,用温润的灵力替陈时检查眼睛的伤。 沈卿池跟在一旁候着,有些紧张。 那老医修倒是老神在,眉目从一开始紧皱到慢慢舒缓。 「这位小仙君的伤明天便可视物了。」 「这位仙君不要担忧。」 后面这句话是对着沈卿池说的。 说到这,老医修还笑道:「后日元宵灯会,仙君定是可以摘去锦帕了。」 陈时微微抿唇,面上惆怅,却并没有说什么。 两人从早日起来便有些闹别扭,其实是沈卿池单方面的同陈时置气。 陈时还没说话,沈卿池便沉着声传来医仙。 到底是还没多说几句话,便被打住。 眼下也不好说什么。 只要默默咽下话语,不安地扣进床榻边缘。 沈卿池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却也只是同医修走到屋门口。 今日依旧是飘雪纷纷,天气寒凉的不行,但屋内却被沈卿池用暖气留住温热,暖烘烘的。 医修出来被寒凉的空气一冻,思绪也清醒几分,笑着同沈卿池道:「这位仙君想必是很疼爱自己的道侣。」 「天寒地冻,倒是一点不捨得你家道侣受一丝苦。」 灵力并非用之不竭,哪怕是大能也很少有人会这般奢侈的用灵力保持屋内温度。 仅仅只是为了让道侣不受冻。 倒是那医修说:「方才当着那位仙君的面,我这老骨头倒不好说什么。」 「不过小的斗胆询问一下仙君是否同你的道侣双休过?」 沈卿池听到这话,面上一绷,眼神却落在远方,无端有几分无措来。但面上却还是冷着一张脸,摇头:「并未。」 医修吃惊地看了眼沈卿池,但斟酌话语道:「我观二位仙君感情甚好。」 「这倒是意外。」 沈卿池却未答,只说:「若是您有什么话直说即可。」 沈仙君虽不入世事,却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医修的话里分明有另外的意思,眼下却也不想被拐着弯问话。 此类私事只与他和陈时二人相关,想来若是没有别的要事,这医修也并不会多提这一嘴。 那医修被沈卿池的话打断也不恼,只笑吟吟地道:「那位仙君身上多处经脉堵塞,灵力运转十分痛苦。」 「他人如常能做到的事情,他需要痛苦百倍。」 「如若二位心意相通,仙君与之双休,想必是可以为那位仙君减轻众多压力。」 「起码,是可以为那位仙君疏通经脉。」 沈卿池闻言一愣,有一些吃惊地看着医修:「您老人家是否是看出些什么了?」 这话却也是更尊敬了,显然是对里头那位十分在意。 老医修笑眯眯地看着沈卿池,心中却不合时宜地想:为何城主会想要一滴少年的精血? 这般想着,面上却还是笑眯眯地答:「如若仙君愿意的话,稍后给那位仙君服下这枚丹药。」 「然后与之双休时替那位仙君逼出一口精血即可。」 第60页 「那精血是混元,故而会影响他修炼。且那位仙君应当修炼的是诡道,故而更不能留有先前残余的精血。」 沈卿池结果用小瓷瓶装着的丹药,只沉默地应下。 那医仙却也不说,只道:「仙君可以好好考虑一番,毕竟眼下那位仙君每日运功应当是十分痛苦的。」 至少,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轻松。 但没想到,下一刻,又听沈卿池问:「除了这个方法,还有其他可以减轻他痛苦的事情吗?」 医修心中纳罕,像沈卿池这般修为的人,少有如此重情重义的。 但到底压下吃惊,又道:「诡道是天道所不容的,故而诡修修炼起来也十分困难。」 「若是可以取到深渊魔域的魔族角与西洲叠嶂的雾灵花,东洲神山天山并蒂莲。再辅之众多仙草炼化成神级洗髓丹。」 「这倒是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最后一句这些仙草与秘宝都是十分难得这些话,医修没再说。但洗髓却也十分痛苦,更何况是神级洗髓。 恐怕是要将三魂九魄都要洗净,才能争夺一线生机罢了。 天道才不会容许低端的人无故飞升的。 沈卿池却也知道老医修的意思,只轻轻道谢:「多谢了。」 「这株五百年的绛仙草就当是谢礼。」 老医修倒是没想到还有谢礼,只是忙不慌地接过,连连道谢,乐呵呵地离开了。 只是沈卿池望着屋外寒凉雪色,陷入沉默。 西洲诡道,傀儡门一事。 沈卿池知之甚少,但却也知道,寒凉雪色会让少年感到十分难耐。 昨夜陈时提到要离开一段时间,他却慌乱将陈时的话全堵了下去。今日却是陈时先期期艾艾地先拉着他。 分明就是他一开始冠冕堂皇地拉住少年,是他想让少年一直待在他身边。 他的自私却让少年生出歉意。 内心颇多煎熬,却也十分顽劣地认为,少年只有对着他时才愿意百般迁就。 那些偏执的情意,不知是给少年带来痛苦居多,还是欢乐居多。 一人在屋外,一人在屋内。 风雪寒凉,距离不过一扇门扉,如今两人却思绪各异。 第一眼,沈卿池便知道的,陈时要离开的。 只是眼下难以接受,一时之间生了闷气。 任凭风雪将他衣襟打湿,青丝也染上了风雪寒气。 许久,他才长嘆一口气,转身推门而入。 屋内再次传来冷香,陈时闻声抬起脸,却只看到一个模煳的影子。 他意识到是沈卿池,咬住下唇的动作一滞,还未开口,来人就快步走到了他跟前。 寒凉的指尖压住了唇,他错愕的声音一顿。 寒凉意味的声音混杂着灵力的暖气,矛盾却也灼热:「对不起。」 陈时没想到是道歉。 但沈卿池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道:「我爱你。」 像是生怕被拒绝,沈卿池几乎迫不及待封了陈时的口。 冷香四溢,分明察觉到某仙君身上寒凉的很,但偏偏抱住时,却意外地拥到一团火似的。 他被摁在床榻上时,脑子不由得迷迷煳煳地想,好似是他昨夜太过分了。 ———— 就在这时,城主府的主院,一个白衣少年坐在主位下方,同坐在首位的那位城主道:「那就麻烦城主了。」 第30章 南坞亥瀛秘境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将雾山县都笼罩在一片晶莹雪色当中。风霜落在屋檐,冰晶一串串,雾霭沉沉的天边笼罩烟云。 天气不见得非常好,但直到中午却转变成了一个雪晴天。 好似是为了迎来更好的元宵佳节,灯笼挂满了雾山县。 陈时被沈卿池勒令安置在了屋内,说是去夏长赢那边看看。 他乖顺的应下了。 眼睛被锦帕蒙住,但漏出的光洁下巴却十分的莹白,衬得红缨唇色愈发艷红,只一眼,便挪不开眼。 沈卿池克制着,玄色衣袍与少年冰肌玉骨的肤色形成强烈视觉差,今天陈时格外的乖顺。 逃避般,沈卿池先一步离开了屋子。 屋外莹白的雪让他想到初见时陈时笑得狡黠微扬的眼眸,羸弱的少年与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消除的痕迹,见了少年许多样就愈发想要将人留在身边。 少年是鲜活的、明艷的;同样对他也是乖顺的、狡黠的。 隐秘若殷红傀儡线也被他哄着摸了个遍,只余那日白雪腊梅,美人迷濛的姿态让他越发过分了起来。 像是得到了宝物便不甘心捨弃的守护兽,陈时就是他的宝物。 夏长赢也早早地出来院子,黑衣长靴踩着雪上,整个人懒洋洋的,好似看不到狼狈样子。 见到沈仙君冷着脸出来,倒是支起眼睛环着胸好以整暇地看来:「哟~沈仙君也出来了?」 沈卿池淡淡看去,除却对陈时,好似他永远都一副冷面,不知是除了冷脸便没有别的情绪还是懒得多作出情绪。 他说:「夏前辈。」 语气不咸不淡,但称唿却让夏长赢微微吃惊。 倒是重新再打量了一番沈卿池,稀奇道:「总觉沈仙君与先前不一样了。」 夏长赢边说边走进,面上银质面具在雪上折出寒凉的光,明晃晃,耀得青年肤色更苍白。 沈卿池却是一眼看出,夏长赢时日无多了。 第61页 魂魄再如何,也只是一缕魂魄。 留在人间数日,已经属实难得。 他没有答这个话题,倒是说:「夏前辈怎么打算?」 夏长赢没想到沈卿池如此锐眼,心中虽然稀奇,面上却笑弯了眼:「人死如尘烟,世事算来一世浮生。」 「仙君修炼到此,应当也是知道的。」 「我们这样的人,抢夺生机,为修炼而活。」 墨发微微扬起,这般的夏长赢反而恢復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样貌,「我的事不值一提。」 「不过我很感谢陈时。」 「沈仙君不好奇,诡修一门的修炼吗?」 沈卿池头一次同人讨论关于陈时的话题,更何况是陈时从未同他提及过的诡修一事。 两人虽心知肚明,但他却也不曾强迫陈时主动与他说起这些。 但到底烦心还是有的,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他想替他的小道侣多寻一条生路。 「夏前辈可有什么见解?」 夏长赢:「沈仙君。西岳有一秘宝。」 「我先前同你们提及过的——」 「往生镜。」 沈卿池只觉得这器物有些耳熟,但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只点头,「前辈曾经在秘境说起过。」 夏长赢见他还有印象,便继续接着说:「往生镜是上古神器,除了窥探先机还能蕴养魂魄的功效。」 「百年前,其实我与那西岳先王曾做了个约定。」 「为了不让秘宝流落在外,我们布下了一个秘境。」 「这就是为何,这般秘宝从此销声匿迹,却从未被再次传出消息的原因。」 沈卿池不由得诧异地看了眼夏长赢,猜测道:「难不成是这个原因?」 夏长赢却无所谓地点头:「那不然,我可是未许鬼君。」 「不然一群余孽难能对付我。」 「竟然要挟我,那我便也不能让他们如愿。」 沈卿池头一次觉得夏长赢竟然还有几分可爱之色,倒是觉得陈时好似性情与夏长赢有些相似。 那般随心所欲的性子,好似除却自由自在,便什么都不怕了。 他这时竟也破天荒地笑了,「是以。」 夏长赢难得见他这般上道,心中却也知道这般变换不过是因为陈时。他心中难免有些缅怀,到底不知那日是在少年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还是被少年身陷诡道却也还敢执意修剑的快意而感染。 本来这些东西是不该说的。 但却又不合时宜地想,真的不该说吗? 也不然,百年前的秘境并非说不能宣之于众。只是为了避免引起祸乱,故而这个秘密应当是缄口到身死道消的。 但偏偏,他遇到了陈时。 百年前,名胜几洲的鬼修夏长赢一朝陨落,说甘心花下千年,世事若流水,往事为尘烟,却也怎地也咽不下去。 不然也不会身死道消时,可怜那个与他身世相当的无名鬼呢? 他自嘲一笑,眼中在风雪中渐渐通红,只面上浅淡笑意显得肤色更为苍白:「沈仙君。」 「若是有心,那便去南坞吧。」 「南坞一地有一处亥瀛秘境。」 「待我魂魄消散,我留一丝残念。」 「沈仙君便去那秘境寻往生镜。」 「不过届时你可能会遇到我一个小徒弟,是一个无名鬼修。」 「名号我是不知的。但残念总归是认得。」 「若是遇到了,沈仙君莫要欺负我那小徒弟。」 「他年岁不过十六便死了,一个孤魂姑且修了鬼修。」 「要是他也想要那往生镜,你借他放孤魂就好,别的就别答应了。」 「就说是他那个不着调的师父说的。」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沈卿池也没打断。 只是看着雪下黑衣青年覆着一层雪,回头来,眉眼都弯了。 银质的面具被摘下,青年苍白面庞只余下俊雅儒生的模样。 满面牵丝不復再,佳人再入怀。 竟是牵丝蛊解除了。 此刻庭院内,霜雪飘飘,青年面上含着释怀的笑意。 沈卿池答:「夏前辈放心。不会欺负你的小徒弟的。」 两人默契地定下约定。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夏长赢有些操蛋的想,有一天他竟然同一个仙门正派装得要死的弟子天知地知。 但一时之间竟然笑也变得稀薄起来了。 阿骞像是等了许久,忽地推开院门出来。 「长赢哥哥,我数完数了!」 少女欢快地扑在夏长赢怀中。 两人在怀中相拥,飞雪漫天,沈卿池想到了陈时同他说那句—— 青丝白雪,倒像是共白头。 他面上竟也慢慢浮现出笑意,但到底目光落在了笑得开怀的阿骞身上,他却出现了犹豫的神色。 ——阿骞知道吗? 知道不久后,夏长赢魂死道消,回头万里,最终故人长绝吗? 像是察觉到沈卿池的目光,阿骞回过头来,面上迎着不谙世事的笑。 天真若雪,笑若春风:「仙君哥哥!」 待在夏长赢身边的阿骞活泼许多。 但沈卿池却也没注意到,阿骞握着夏长赢的指尖也苍白的惊人,两只森白骨,魂死也牵连。 ———— 陈时在房间内安静地待了好一会,沈卿池却未进来。 第62页 房间内倒处处被沈卿池布置的周全,尖锐桌角什么的被他用了软布包着,灵力供着屋内的热意。 兴许是被沈卿池娇惯些日子,便也越发地娇纵起来。 也不听那人走出去时的安抚,抬起脚便要下床出门去。 原本他便是一届修士,只不过是看不到,倒也不是废人一个。 但才踩到地板上,屋门便被打开了。 「吱呀」一声,沈卿池与刚刚踩在地板上的陈时面面相觑。 「……」 陈时心想:来的真是时候。 但两人一时之间都未说话,倒是沈卿池先走向他,手臂一绕,自然地将陈时环在怀里。 陈时鼻息间满是沈卿池身上的冷香,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沈卿池的肩窝。 他莫名不高兴地回抱着沈卿池,将手搁到人脖子后。 「为何出去得那么久?」 沈卿池闻言一顿,微微低头:「对不起,让你等太久了。」 但人这般伏低做小他又不乐意了,侧过脸,一口咬上了沈卿池的脖颈,像是发泄,生出力道,但心底又不太乐意眼前的人疼,于是就从单纯的咬变成了软乎乎没什么威胁的舔咬了。 头顶泄出一丝笑意,闷声连带着胸膛起伏,陈时气不打一处来想将人推开。 沈卿池不由得低头,声音也轻了,带着些许轻哄的意味:「怎地生气了?」 陈时理不直气也壮,逮着机会蹬鼻子上脸:「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屋子里也不管我,一点都不顾我安危。」 「房间那么危险,我又看不见。」 「我不小心受伤了怎么办?」 分明他早就知道屋子里有可能伤害他的边边角角早就被处理妥当,且凭他的本能,更不可能会因为看不见便受伤。 毕竟前日看不清的情况,他都能单手执剑挟持金玉楼的金枝。 这个说法明显就存着故意的心态,故意要沈卿池看他,故意要沈卿池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不知何时起,他的心中竟然有了一丝丝,不愿意沈卿池那双江面雾蒙的双眼不是第一眼看到他身上。 心中郁闷是有,但也谈不上矫情。 想要的东西是需要靠自己去争取的,情爱是,生机是,机缘也是。 少年不掩心中灼灼情意,虽胡搅蛮缠的话语,却让沈卿池怔愣。 他抚着少年洁白如玉的脸庞,雾蒙的双眼映着少年置气的灵动模样。 一见陈时误终身。 或许说,是一见陈时终身定。 冥冥之中,那一眼看向的不止是含笑伴着银铃声响的西洲无名少年,霜雪天,雪衬少年灵动时,自难忘。 于是一见倾心。 再见终身定。 第31章 世上无牵丝 夜晚,霜雪飘飘,灯笼挂了满街。 余寻音在厢房内打坐了一天,忽地吐出一口浊气,水眸静静地望向窗外。 灯笼亮了一条街,四处皆叫卖。 重剑安置于床榻,一尺距离,只手抚上剑鞘,目光落在了剑柄上挂着的剑穗。 许是生出几分百无聊赖的心思,她的指尖碰到了那剑穗上,不一会又收回了目光,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直到房门被敲响。 「师姐。」 是周辛昂。 余寻音心中对周辛昂并无太多感触,但时过境迁,直到今日,也觉得这个师弟是个只知道跟在尘师兄身后的粘人精。 「何事?」她问,声音平静若一面湖水。 厢房外,周辛昂听了也不在意,只说:「师姐,雾山县这般热闹,不若出去走走?」 屋内这时却静了下来,好半响都没得到回应,周辛昂又道:「师姐?」 这声师姐将余寻音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把重剑负在身后,想到了多年前尘师兄嘱咐的事—— 辛昂天资不高,心性容易遭受打击,如若师兄不在,你帮着看着点。 所以再不喜欢,也会因着这句话,对周辛昂的请求妥协。 这时,厢房门被打开。 周辛昂看清了余寻音。 少女气质出尘,面上端的依旧冷清,重剑玄寒,少女气质却也不遑多让。 他的目光落在余寻音身后的重剑,眸光忽闪又移开了视线。 「师姐。」 余寻音看他,少年同他身量差不多,生的未免柔弱了些许。 她轻轻嗯了一声,跟着周辛昂走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问:「这是去哪?」 街道两边热闹非凡,看到两人,有个卖首饰的店家吆喝:「两位仙君,看看首饰吗?」 「玉佩、簪子、剑穗都应有尽有。」 周辛昂扫过那铺子上,发现里头全是些宁缺毋滥的下档货色,凡人若是佩戴倒也起个好看的作用,修仙者大多是瞧不上的。 只一眼看去花里胡哨,却也是毫无作用。 但余寻音的目光却被吸引了。 她几步上前,拿起了一个白玉剑穗,却发现想到的是那日擦肩而过的少年。 这白玉剑穗竟是格外衬那素剑。 那店家看她起了兴趣,推荐得更卖力了:「这位仙君眼光真好。」 「这剑穗可是上好的玄玉,可谓是上品。」 「……」 这样的话十个商铺九个都是这样推荐的。周辛昂只觉无趣,一个普通的下等玉石剑穗,他自然是瞧不上。 但没成想,余寻音却好似盯着那剑穗出了神。 第63页 周辛昂面上笑着,思绪却飘远了。 他那师兄曾经送过一个剑穗给余寻音。 余寻音相当宝贝,重剑上坠着一个十分不匹配的剑穗,却也没人敢置喙,迫于这位修为不知何时起碾压式地增长的师姐。 他忽地走进,伸手想去拿余寻音手中的白玉剑穗,却没曾想竟被躲开。 「师姐?」 余寻音垂眸,往铺面丢了个上等灵石,扭过头来同周辛昂说:「无事。」 「你若是喜欢,下次我寻个其他的物什送你。」 那白玉剑穗才漏个影,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她手中。 周辛昂压下眼底晦涩,只抬眼笑,灯影雾蒙蒙的光照在他眼睛里,似流火:「那便谢谢师姐。」 余寻音轻轻嗯了一声,直到同人走了好一会,才回头来问:「周师弟,当真不记得那年师兄为何身陨道消的吗?」 少女眼中无波眸光在此刻沁出寒凉意味,无端风霜,多了几分肃气。 周辛昂藏在袖口下的指尖掐入掌心,淡淡血腥气溢出又被冷风吹散。 好一会,他才说:「师姐是什么意思?」 「师兄对我那般好,我又怎会撒谎?」 余寻音却只淡淡看他,两人间风潮涌动,气氛一时之间降入冰点:「师弟,为何师兄连遗骸都未留下?」 风霜中,她的声音不甚明朗,明亮眼眸在夜色中败了明光:「如若真的遇上意外,为何你没有及时回宗门报信?」 明明师兄待你那般好,你却不知足…… 周辛昂羸弱的身姿被风吹得微微颤抖,苍白唇色漏出一个悽惨笑意:「师姐,这是不信我吗?」 「但是,没有人比我更爱师兄。」 少年人声音清澈,混在风霜中不甚清晰,身后暗影涌动,将少年身影融进暗处。 他的身前,余寻音站在灯笼下,光影撒在她身上。 这是一场明与暗的问责。 光明中高高在上的仙中女弟子踩着光明处责问被阴沟暗影拉扯住的少年。 这场问话最终结束,余寻音却只道是自己失态,怪也怪不到一个修为不足筑基的师弟身上。 兴许是天道不公,非要让她师兄英年早逝。 这般想着,只觉得脚下霜雪寒凉冻骨,心中忽地恍惚出一丝痛意:「师弟,我四处走走,你不必跟着我逛。」 周辛昂却也没纠缠,只是目光在昏黄灯影下绰约出亮光:「好。师姐慢走。」 ———— 还有一日便是元宵节,陈时心里闷的难受,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迹多了不少,肤白如玉的肌肤腊梅横生,最终心中生出几分白日宣淫的荒唐想法。 便也窝在人怀中,推了推将他拥得紧紧的沈卿池。 「沈师兄,我们要不出去走走?」 那人先是没说话,只稍稍靠近,唿吸扑撒过来,将白玉脖颈氤氲出霞色。 到底是在陈时要踹人前拉出一段距离,继而习惯地将少年扣进怀中。 「好。」 应下了,却也不捨得放开。 「陈时,我抱着你。」 推拒的动作一顿,陈时靠着直觉碰到了沈卿池的面,没再拒绝。 两人沉默地出门,没想到碰到了才回来的霍梅初。 青年眉眼似乎更明艷,硃砂痣在雪中一点越发明晰。 沈卿池看他,淡淡开口:「霍师侄。」 陈时依言道:「梅初?」 霍梅初被寒灯缠了一晚,眼下出来没多久,又被寒灯追上。 寒灯倒是一向寡言,少与除了霍梅初之外的人说话。 梅初却几步上前,「陈时!」 「眼睛好些了吗?」 「好些了,明天便可视物。」 陈时面上淡淡笑着,好半响才继续说:「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霍梅初闻言撇了眼陈时,没好气地开口:「脑子里装了些什么?」 「我当然捨不得阿骞,也捨不得你们。」 寒灯在身后听了这话,面都黑了,只霍梅初不甚在意地撇撇嘴,「再说了……」 「阿骞是我在秘境抱回来的……」 「我要同她好好道别……」 这话是霍梅初胁迫寒灯要出门说的话。 青年面上冷得若霜雪,眉眼却灵动惊人,只惆怅道:「要道别的。」 「道别?」 寒灯活了将近千年,第一次听闻道别。 他那小道侣却义正言辞地说:「当然要道别,他们是我的朋友。」 寒灯冷若寒蝉的面上第一次浮现出迷茫,最后却还是点了头。 于是他第一次,纡尊降贵跟着他那小道侣见几个道行浅的不够看的小辈。 陈时闻言笑了笑,「阿骞若是知道你这般惦记,定然也是开心的。」 「不过他们俩上街去逛了。」 「我们不如去找他们吧。」 雪天夜,天边灰濛,云层渐渐褪去,霜雪竟是停了,皎洁月光宛若铅华般落下,月光若霜雪,冷清清,照着的街道上,却热热闹闹。 皓文加训回来,看到几人要走,连忙喊道:「师叔!我也要去。」 也不顾满头大汗,连忙跟着几人走。 一行人踩着霜雪上,容貌绝顶,气质出尘,各有各的出彩之色。 浩浩荡荡,剑在月光下料峭出寒芒,倒有几分风华正茂的神色。 陈时起初是被抱着的,但人多了,总归是薄脸皮,便被沈卿池牵着走。 第64页 腰间的银铃不时地晃动,雪天里,银铃声一阵接一阵,少年眼睫被挡住,唇角却少有的真心勾出一个笑意。 岚桥月色,他们看到了站在桥边给阿骞拿糖葫芦的夏长赢。 夏长赢手中拿着糖葫芦,阿骞好似有些困了,躺在他怀中。支着眼眸,半睁不睁地,声音脆生生,但却轻地几乎听不见:「不是说,陈时哥哥他们会来吗?」 夏长赢低着头,面上是往日鲜少看到的温柔神色:「会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骗过的,你明明说过的早点带我走。」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捨不得你和我一起走,但我也很自私,我想你和我一起走。」 阿骞的面庞在月色下显得苍白透明,她伸出手抱住夏长赢,两人的魂魄逐渐浅淡。 「大骗子,你怎么放心我一个人?」 「所以我们俩…要一起走……」 风雪中,银铃声靠近。 他们回头,看到了陈时一行人。 风雪又静静地飘了下来,簌簌雪花落下。 「陈时。」 「陈时哥哥!」 几人走近,阿骞的肤色在月光下宛若透明,面色苍白若霜雪,却漏出一个笑来。只笑芙蓉败,生不逢时,寒月煎人寿。 「阿骞。」 几人一时之间失了言语,好似开口霜雪便要将两人魂吹散。 「谢谢几位哥哥这些日子的照顾。」 「阿骞第一次吃到糖葫芦,很好吃……」 阿骞说一句,她同夏长赢的肤色便透明一分。 那声音起初还很清晰,渐渐地,被风吹散,听得又不太清了。 「皓文哥哥也很好,处处哄着我……」 「仙君哥哥虽然冷却是热心肠……」 「还有陈时哥哥,谢谢你,救了我。」 那笑逐渐透明,最后消散时,阿骞忽地凑到陈时耳边,只听风吹过,少女的声音若散去的雪。 「陈时哥哥,我送你个礼物。」 「——世间再无牵丝蛊,祝你事事顺遂。」 耳边的声音像风,没抓住,只见月光下,魂魄涣散,如尘埃,霏霏雪,镜花水月空。 森白骨,魂消散,黄泉月下,不相离。 第32章 黄粱梦一场,荒唐饮酒醉。 西洲,傀儡门。 此时一个生的雌雄莫辨的姑娘编者细软辫子,头顶银饰满头,身着异域裙摆,腰间银铃晃动。 西洲冬日雪下的不多,大多时都是湿冷凛冬,不消下雪,寒凉意味也少不得。 她将门窗关实了,莹白掌心上一条通体青色的小蛇正绕着她的皓腕,室内点着一盏鲛人烛,灯火忽明忽灭。 而那姑娘前方的床榻上,正躺着位面容冷峻,眉眼乌沉的青年。青年容貌绝顶,肤若凝脂,粉面桃花,却生的不女相,反而因高挺鼻樑忽显硬朗轮廓,只依稀看到一条横跨半张脸的疤痕从那张绝顶脸上张牙舞爪,从额角划至脸颊。 姑娘忽地走近,眉目颦蹙,指尖点到青年脸上,喃喃:「牵丝蛊,解了?」 但床榻上的青年并无反应,只消看到屋内鲛人烛这时灼灼,将少年的冷硬轮廓照得浅淡些许,唇珠间含着一枚鲛珠。 月华浸润唇色,姑娘腰间银铃微微响动,手上的青蛇一时之间缠得更紧了些。 她面上冷淡,收回手,屋内烛光衬得她面容难辨,许久,才听到她意味不明的声音:「有意思。」 不消片刻,屋门一阵响动,冒出个半大小男孩。 男孩一熘烟钻进屋子,右眼空洞,左眼眸光若黑曜石,明亮似星子。 此番脸上沾了糕点残渣,乌黑的那颗眼睛盯着姑娘,好一会才咽下糕点问:「阿若姐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姑娘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快了。」 「——倒是你,少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免得你哥哥回来还要替你收拾。」 男孩听了低下头,踢了踢脚下不存在的灰尘,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道:「知道了,阿若姐姐。」 ———— 「不立衣冠冢吗?」皓文问,目光小心翼翼从几人面上徘徊。 眼下街道熙熙攘攘,还听到放灯猜谜以及商贩叫卖的声音传来,但几人却静默下来。 好半天,都没听到有人回应。 皓文自觉无趣地闭上嘴,面上强撑着笑意,心底不是滋味。 明夜便是元宵佳节,前几日宗门的师兄弟传来传音符,不日他就要和师叔一起回宗门了。 师兄师姐们都是顶好的人,虽嫌弃他,却也各个惦记他。 他忽地想到那日秘境,黑衣人将他桎梏住,梅初师兄从天而降挡在他身前的场景。 阿骞浑身是血,却将他推了出去。 不过几日时光,倒像是场梦境。 黄粱梦一场,好似荒唐饮酒醉。 直觉喉咙发紧,想要再开口调节凝滞氛围的心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开口。 倒是陈时先回头来,面上被皎洁月白照得面容苍白,只是也有些薄脆的意味。 他挑眉,眼睫被遮挡,却也掩盖不住他的蓬勃英姿:「喝酒去。」 少年墨发扬起,身后素剑发出嗡鸣,他靠在沈卿池怀中,语调不见低昂。 仿佛阿骞魂消时失神片刻的并不是他一般。 继而又听他道:「人生无处不别离。」 「别那么消极。」 第65页 霍梅初闻言也笑:「哎,别说,是这个理。」 说着,他几步上前,撞开沈卿池,环着陈时的肩膀,不顾面上更冷的沈卿池,揽着陈时几步走到前头。 两人并肩而行,乌髮在空中散漫,听到霍梅初声音从前头传来:「快快快,不醉不休。」 说的好似可以千杯不醉,但皓文分明记得那夜霍师兄喝了几杯面上就红透了,连着耳廓都没免除,一整个红透的桃子。 但也撇撇嘴,看了眼身后如狼似虎的两位,吓得赶忙追到前头,大喊:「等等我!霍师兄!陈时!」 他可不想同身后要冷的比雪还寒凉的两位相处,更何况一个是他师叔,一个是压根惹不起的老妖怪。 有句老话:惹不起躲得起。 皓文深以为然。 寒灯倒是没生气,撇了眼脸都要结霜的沈卿池,笑他半斤八两:「这位仙君,不去追你道侣?」 沈卿池扭头看了他一眼,抬腿跟上。 寒灯继而也跟上。 风月人间,饮酒痛快。 霍梅初出手阔绰,一到酒楼点了桌好菜,酒酿满桌。 陈时看不见,但坐在席位上听小二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问:「你这是要了多少酒?」 霍梅初阔气拍桌,眼睛扫过满满当当的桌面,斟酌道:「不多吧。」 「——也就一桌好酒。」 陈时:「……」 陈时怀疑脑子坏了的是霍梅初,而不是看上去傻不愣登的皓文。 结果下一秒,听才踏入厢房的皓文「哇」了一声,道:「今天真的可以不醉不归吗?」 陈时额角一跳,心想,一桌子灵酒,不仅可以保你今晚不醉不休,没准还能送你一死方休。 连带着才到的寒灯和沈卿池都吃了一惊。 好半响,沈卿池坐在陈时身旁道:「梅初师侄倒是大方,我们定会喝个痛快的,毕竟是你们俩的婚宴酒。」 霍梅初一噎,本想争论什么,一抬头,看见了挑眉看他的寒灯。 反驳的话一下滚进肚子。 皓文不敢坐霍梅初那头,自己找了个对着窗的位置,委委屈屈坐了一长条凳子。 左看一对壁人,右看一对眷侣。 闷声打开一壶酒,心里头莫名地想叫他皓文哥哥的阿骞。 今晚月色皎洁的很,在天边宛若一个月盘,皎皎月光透过窗落下,皓文整个面都被灵酒蒸腾得发红,喝的急了还打了个酒嗝。 连陈时也没有拘泥,几人都是一人一小坛灵酒,厢房内酒香浓郁,他靠在沈卿池身上,酒香混着沈卿池身上的冷香,只觉脑间混沌。 几人喝酒不爱言语,连霍梅初喝酒时也是静静的。 皓文心想,这应当是他喝过最独特的一场酒了。 明面上是送行酒,暗地里却是婚宴酒。 一个个都没说祝福的话,但霍梅初却被那鲛人护得很紧,连目光都不曾从梅初面上挪开过。 他蓦地想到了自己的爹爹和娘亲,好似爹爹也这般看着娘亲的。 迷迷煳煳中,他想,定然是感情很多罢。 陈时喝酒其实也不算安静,只是就着月色,无端生出几分寂寥来。 生离死别,凡人不可免,修仙之人更甚。 脑中只晃荡过阿骞最后的话,眼前只朦朦胧胧的灯影,绰约若梦,看不清,心也空落落。 霍梅初起先还喝的安静,好一会,忍不住道:「陈时。」 陈时应他,「嗯?」 霍梅初笑弯了眼,好整以暇地问:「你觉得我与寒灯登对吗?」 这是霍梅初头一回明面上与他们说他同寒灯的事,无疑是承认两人之间的关系。 陈时握着酒罈子的手指蜷了蜷,面上笑意浮现:「梅初,登不登对是他人的话。」 「你何必问我们。」 「想必你心中自有答案。」 皓文这时口中塞地满满当当,闻言抬头抽空点头,嗯嗯半天。 沈卿池看他一眼,目光冷若窗外雪。 他又瞬间老实,连忙咽下食物,小心翼翼去看霍梅初和寒灯。 只见灯影下,霍梅初俊逸儒雅的面上含笑,只是眼中被灯影晃得仿佛,让他生出一种悲凉的错觉。 继而又听池时道:「一生只一世,梅初。」 「何不为自己活着?」 这句话丢下,厢房内静若湖面,若石子丢进湖面,盪出阵阵涟漪。 风霜无端催人思绪,霍梅初隔着满桌灵酒看陈时,好似透过锦帕看到陈时的眼睛。 竟是一语中的。 他忽地笑了一下,寒灯却莫名看他。 他扭过头,寒灯的瞳孔是寒凉的冰,看人时往往无情,好似看什么都是看一件物品。 但现在,他似乎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别的东西。 非浓郁若酒,然生出丝丝懵懂意,看着他的目光竟是多了几分好奇与懵懂。 他忽地喝下一口酒,不知是何滋味。 只又想起南海云荒秘境中,蓝尾鲛人同寒灯相争的场面。 他一时之间嘴中觉不出味道,凑到寒灯耳边莫名发问:「寒灯是当如何看我?」 「是容器?还是——」 声音戛然而止。 他又看到寒灯拧眉,生出不懂的情绪。 但眼下,那双眼睫中生出几分无措。 鲛人生的美艷,冷白肤色,艷红唇色。眉目风情,皆是上等。如今,那鲛人却无措地看着他,寒凉目光倒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第66页 霍梅初心中生出一丝悲凉,但又在寒灯无措的目光平缓了些许。 大不了,慢慢教吧。 陈时不知对面两人什么个情况,只是身侧的手被沈卿池握住,那手起初只是捏着,忽而又开始过分地一根一根手指去把玩。 少年手若玉石,洁白圆润,温得像一块玉。 此番被那人捏在手中把玩。 偏生那人面上冷着一张脸,宽大袖袍挡出两人桌下牵连的手。 陈时虽不知俩人的动作被挡住,却莫名生出一股偷情的意味。 他早喝了不少灵酒,面上酡红,如今被沈卿池捏着手心细细摸过,那红又烧到了耳廓。 暇白如玉,唇若红缨,漏出的那截脖颈也白的惊人。 心中想到月色下少年近乎也成透明色的肤色,捏住少年的指尖越发用力。 像是生了闷气,他用另一只手喝了口浓郁的灵酒,继而靠近少年耳廓,唿吸将白玉烘托出霞色。 只一眼,便挪不开眼睛。 目光灼灼,他说:「明日便是元宵佳节。」 「陈时,在凡间,元宵是团圆日。」 少年浑身一僵,拿着酒罈子的手发紧,面上却漏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他说:「沈郎,来日方长。」 「我来时不逢春。」 「若下次逢春时,我想,沈郎一定不必替我这副身体担忧了。」 第33章 此路绵绵无绝期 沈卿池第一次没接上陈时的话。 江色眼眸触到陈时抿住的唇色,红缨花被酒液浸透,灯光下亮晶晶,渡着一层水色。 偏生少年还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看不见那双眼睛,便变本加厉地玩弄手中白玉指尖。 陈时低头,口中继而又灌下一口清香的酒,只觉得神志一时之间飘飘然,面上满面桃红,红缨色泽深润。 沈卿池的心思全放在陈时身上,一时不察,回过头发现皓文不知何时起,桌前堆了一堆酒壶。 喝的满面通红,瞳孔涣散,撑着下巴一点一点。 霍梅初也喝了不少,只有寒灯淡淡,好似这灵酒起不了什么作用。 街道旁的声响吵闹退去,这厢因着月色惑人,幽静雪夜总归是慢慢落下夜晚的静寂来。 店家的看几人出手阔绰,又因着修为不低,到底不敢来催。 「啪嗒~」 酒壶被打翻了。 陈时竟是醉的不轻,只一眼没看,酒壶被推倒,酒液顺着桌面滴滴答答地滴在地板上。 白皙皓腕染上酒气,顺着衣襟一点点浸透少年的皮肤。 好似整个人都掉进了酒里,醉气熏天。 霍梅初喝不了多少,看着陈时把酒壶打翻,还能抽出空来笑他:「哎,你喝多了。」 「哈哈哈~」 实则指着人的手指都定不住焦距,他被寒灯搂进怀里,墨发蹭了寒灯一脸。 到底是身上没了气力,推不开,气不过,当着几人的面就扭过头咬上了寒灯粗壮的脖颈。 「嘶~」 皓文心中一惊,连忙扭转过头来,心中默念:不能看,不能看,明天会挨打的。 陈时看不见却也被那动静惊得往旁边一靠,还没回神便被沈卿池扣住了手腕。 那人用灵力小心翼翼地将他沾湿的袖口烘干,替他将衣襟和袖口都整理妥帖。 陈时也不恼,就乖乖地坐那,和个娃娃似的,让沈卿池替他整理。 寒灯蓦地起身,力道大得将挂他身上的霍梅初抱起,只匆匆道:「明日见。」 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酒楼去。 那店家的小二见有两位出来了,便忙不迭地来问:「几位仙君还喝吗?」 厢房内暖融融,沈卿池闻言冷着脸回首看人。 那小二被吓得噤声,斟酌几下,就差抖着身子下跪了。 但沈卿池摇了摇头,声音淡淡:「你们尽早来收拾吧。」 说着,往那小二身上又丢了一块上等灵石。 那小二还没反应过来,发现那仙君已经抱着少年稳稳噹噹地走远,身后还跟着一个醉的不太清醒的仙门弟子。 他不由得饶头,因着被留下来的怨气少了几分。 元宵佳节,有了这块上等灵石,明日便可以过了好元宵了。 这般想着,心中舒畅不少,只利落地收拾了厢房,心中稀罕那高高在上的仙君竟然也捨得伺候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 外头又开始下雪了。 飘雪落在沈卿池身上,寒凉的雪浸在皮肤上,刺骨湿棉。 皓文喝的晕晕乎乎,实在走不动。但他也并非胆大妄为地让师叔拎着他走。 于是连忙翻了翻干坤袋,掏出个乘物的法器。 「师叔,我实在走不动,我先回去了。你和陈时慢慢走。」 这话说的不经头脑,实则却正中沈仙君下怀。 皓文被那法器拖着放城主府而去,今夜的雪十分寒凉,宛若登天梯那般漫长。 永无止境的天峰雪,胜过天峰雪的沈仙君。 皓文望着雪微微出神,想到初次见到沈卿池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沈卿池还不是群儒宗的长老,但却已经是那一届群儒宗的弟子中拔得头筹的龙中翘楚。 那时他不过五六岁,还被他的掌门爹爹抱在怀中。 寒凉的雪将青年的面冻得通红,甚至于穹劲有力的手上也满是冻伤。 传闻群儒宗的天峰顶上雪是修仙之人都惧怕的寒凉风霜,如若有人在天峰坚持修炼一日,都可磨鍊心性。 第67页 但那时,他的爹爹同他说:「看看那位哥哥,他可是日日都在天峰顶啊。」 日日,是什么概念?孩提时的皓文并不知,但直到记事起,他便知道日日最漫长。 漫长的是枯燥的求仙问道,枯燥的是日復一日的修炼,茫然的是大道三千,难寻日后的道。 更遑论,第一次他去天峰顶被冻得鼻涕眼泪齐下,哭着被他师叔单手拎下来的场景。 那日后,便知道,天峰顶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人人都道,沈仙君真真是天峰顶最寒凉的雪,拥有一颗冰冷无情的心。 但皓文却知道,不是的。 他的师叔,在天峰顶的日日夜夜都在淬鍊心志,除却常年上天峰顶,还有几年里,他记得他的师叔在天峰顶闭关了整整一年。 当时急得他爹都要上天峰顶给他师叔收尸了,果不其然,那天如若不是去的及时,恐怕得到的就是一具横尸了。 他每一步都跟着他的师叔往前走,他是被送到他师叔跟前的仙二代。 但他的师叔,之前却仅仅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外门弟子。 这些秘密太久远,久远到他师叔叫他练气的第一天,语气寒凉,目光飘在远方却倒映出几分不甘:「如果你有想保护的人,那便尽快强大起来吧。」 那些时日时过境迁,今日因着这份酒统统都涌上心头来。 他忍不住想到紧紧抱着陈时的师叔,心中惊讶:兴许是为了周全地护着这么一人吧。 ———— 这边,沈卿池抱着陈时,沉默地踩在雪上。 雪将他的眉目都凝冻成霜,如画般的眉目深邃深沉,继而被陈时伸手抚去。 他被那人严严实实压在温热的胸膛前,面上燥热,脖颈都红了一片。 他嘟囔道:「沈卿池,莫要淋雪。」 沈卿池闻言顿住脚步,神色莫辨地垂下眼看人:「不要紧。」 陈时,不过是一场雪罢了。 这些话永远捨不得说出来。 他要替人挡风雪,自然不能让风雪忧饶怀中人。 故而一步一步,他们淋了一场只落在沈卿池身上的雪。 这一回,沈卿池倒是说:「夫人。」 这话莫名带了点严肃,甚至与连晕乎乎的陈时都感到了沈卿池的认真。 他才抬头,看到沈卿池凝霜的眉眼,那双眼中,天峰顶的风雪化成溪水,知晓春日水潺潺,春风拂面,冷中带暖。 乍暖还寒。 他听到沈卿池一字一句念:「我们共淋雪,是不是很像,青丝白雪。」 后一句他没说全。 陈时却明白了。 沈卿池说,我们共淋雪,也算白头。 但总归是捨不得。 沈卿池悄悄将即将落在陈时身上的雪都挡开了。 他不想,陈时受寒,也不想看,陈是白髮。 他一人淋了这场雪,就算是他们共白头了。 陈时被沈卿池紧紧抱在怀里,俩人隔着衣襟相贴,沈卿池身上的温度烧到了他身上。 故而风雪再寒凉,也吹不到他身上。 他的眼睛不由得发涩,但如何也看不到沈卿池。 手中拽紧了沈卿池的衣袍,将沈卿池的整洁的衣服弄乱。 此时他以一个被禁锢的姿势困在沈卿池的怀中,眼睫被锦帕遮挡,漏出少年墨发青丝,裸露在外的肌肤若暖玉,因着酒气被蒸腾出愠色。 但风雪更甚,飞雪漫天,前路一片皑皑雪色,两人一路无言,陈时倒生出一丝此路绵绵无绝期的错觉。 好似这条路一直走不到尽头。 不是沈卿池顶着风霜来寻他。 也不是他心血来潮,想着要去找沈卿池。 这条路,是他们一同走的。 但好像也很不错。 他迷迷煳煳地想,天大地大,总有他和沈卿池的容身处。 但他腰间的银铃,却在风雪中铃铃作响。 他又忽地回神,拽着沈卿池的手紧了几分。 继而心中生出了一丝不舍,他微微仰头,将双手环住沈卿池的脖子,一点点地靠近。 唿吸咫尺,风雪寒凉。 还未开口便被沈卿池死死摁住,不消片刻,铺天盖地的冷香涌动。 天峰的雪不是初尝,却也还是为那寒凉温润的触感而感到痴迷。 是冷香将他环抱,两人滚作一团,竟是双双扑在了雪中。 寒凉的雪才落在身上,下一瞬又被威压滚烫的灵力撵开。 继而是仙君强势不容拒绝的亲吻。 要一点点吞吃,一点点缠绵,要青丝交错,再不分开。 忽地,陈时感到脸上忽地滴到一丝滚烫的液体。 那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到唇角。 他的唿吸被沈卿池夺去,那液体却在口中咸苦。 最终苦到陈时愣神,眼角也微微湿润。 不可置信。 他慌忙地抬头想要去摸眼前人的脸,还没碰到,又被那人死死握住手。 继而手心湿润,下了一夜的雨。 陈时忽地哭从心来,本想和沈卿池说些什么。 但全部的话语,全部的空气,全部的唿吸都被抢夺了去。 沈卿池不让他开口。 缄默如陈时,他从不曾言语自己的痛楚。 他将一切都归咎于天道,故而一直走,一直走。 西洲不下雪,却寒凉的比霜雪冻。 第68页 中洲的雪漫天浩大,他冷了一路。 真的漫长。 拖着一具惨败的傀儡体,因着不甘心,所以一定要来中洲。 哪怕秘境深寒,各路修士不容小觑也要来。 但意料之外的是,中途杀出一个沈卿池。 陈时想到这忽地忍不住委屈的想,都怪他!明明风雪不大的,明明他不觉得冷的。 分明从未落下泪,这夜,锦帕却湿了一片。 锦帕沾湿,他的掌心也湿漉漉。 风雪浩大,他们是俩个在风雪中取暖的冷鸳鸯。 第34章 再尝天峰雪 「仙君,怎地来了?」 首位上,雾山县城主俯视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似乎酷爱穿雪袍,周身莹润若雪色,眼睫纯洁若湖水。 但只是轻轻地笑,面上便总意味不明的拿捏。 他忽地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少年可以号令神秘的玄鸟门。 但总归是忌惮少年性情不定,不敢多言。 故而言语上总归是带着几分尊敬。 雾山县庙小,容不下几位大佛。 周辛昂面上淡淡,扫过面前近乎有些谄媚又有些许惧怕的座上人。 他说:「城主的府邸很是宽大,在下可否去走走?」 这话说的巧妙,表明上说是走走,实则,城主府眼下除却群儒宗的几位贵客,却无其他人。 城主心中不由得开始为难了起来,前几日群儒宗的那位才替雾山县祈福。 要知道,祈福这类事情,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仙门正派少有几个仙君会真心实意地真正替凡人祈福。 毕竟祈福一事,对于修仙者而言,折损了仙缘不说,严重些还要搭上自己辛辛苦苦修炼而来的修为。 眼下,他心中倒是十分想记得这份恩情,不是很想答应。 周辛昂似乎是看出了城主这丝犹豫,故而继续说:「雾山县好似许久不出修为高深的修士了。」 城主闻言惊觉地抬眼看少年,只觉得少年面上笑若叫春冬,分明那么羸弱,一字一句却桎梏住了他们的命脉。 「玄鸟门倒是有法子。」 「我想城主也不想,雾山县永远都是下下等的管辖城吧。」 风雪飘摇,城主宛若扶摇的孤舟,一时之间有了动摇之心。 又听他说:「如若玄鸟门的功法传入,我想——」 「雾山县百年之内,必然更为鼎盛。」 摇摆的舟楫被打翻,一击必败,城主面上的犹豫转而被果决代替。 他囔囔:「那你不能……」 这话被风吹去,听得片刻不清晰:「不能伤人……」 少年神色不明,只稍稍回头,笑道:「城主是怕我伤人,你便是帮凶吗?」 室内针落可闻,城主竟是面上生出几分难堪之色。 少年却也懒得多看,只转身,丢下一句:「城主大人大可放心。」 「这怎么能怪城主大人呢。」 少年哈哈大笑离去,城主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是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们。」 「怎么能怪我呢?」 自言自语,仿佛在安慰自己。 好半响,他才抬起头,眼眶红若血丝,这时面上竟然生出解脱之色。 故而坚定道:「是的。这怎么能怪我呢。」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就这样,风雪盖住月色,徒留城主满面解脱地颓败在座椅上。 零星的月光透过屋外的嶙峋枝丫落下,满地白雪。 —————— 月色中,少年慢悠悠地踱步到庭院。 雾山县的城主府也还算典雅,院子中种着腊梅。 他踩着雪,风雪落在他身上,浓郁的暗夜与他同在,似乎一辈子都逃不开。 只雪袍在夜色中白的惊人,一点亮色。 少年身上灵力几乎聊胜于无,也不知为何,那灵力聚起又迅速溃散。 故而一直用各类天灵地宝掉着半吊子的修为。 靴子踩着地板上近乎无声,月光冷白,照得少年轮廓皎白寒凉。 他慢慢走近,忽地小心翼翼地推开厢房。 这里头,竟然是收拾得十分妥帖。连同桌角等尖锐的地方都被包裹住,甚至于,才踏入,便被屋内温暖的灵气扑了满面。 好似是被人刻意放了众多灵石起阵,就为了避免屋内寒凉。 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厢房,心中却被这温暖之意冲击得一时之间失了神。 直到目光落在了厢房内的桌面上,一条红色绸带。 那绸带艷红,却十分惹眼。 他慢慢走近,却站定在桌前。 最终挪开步伐,来到了床榻边。 屋内的油灯被吹灭,夜色中的黑暗涌动,将少年拖拉至夜色当中。 他的目光晦涩,迟迟落在那被整理得十分妥帖的床榻上。 一寸寸,一丝丝,落在那温暖的床榻。 他就像是个阴沟里觊觎窥探着他人好的伥鬼,这般想着,面上漏出一个嘲弄的笑意。 莹白掌心摊开,月白般的掌心忽地窜出一丝死气忽地钻进床榻,不消片刻便隐秘与房间之内。 这死气被周辛昂下了禁忌,因着某些缘故,只天道知晓。 凡人仙者都难察觉。 少年唇角忽地牵动,面上是残忍的笑,明眸在夜色涌动,是无法深入的暗夜。 死气明显,却最会替自己寻找食物。 第69页 而西洲傀儡门,最怕死气。因魂魄不定,生死门之中,一朝生,一夕死。 只停留片刻,他又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夜色跟随他远去,明月挂枝头,他身上穿着月白般的雪袍,却走向万劫不復的暗夜。 —————— 陈时最终是被沈卿池背回来的。 青年沉闷地踩着雪,将他背得稳稳噹噹。 他几乎醉倒,下巴尖一点一点地磕在青年坚硬宽厚的肩膀。锦帕稍稍有些松开,塔拉在鼻尖上。 他睡眼朦胧,忽地眼前吹过一阵冷风,锦帕吹了些许下来。 他起初睁开眼时,眼前一阵白茫茫。 仿佛眼前的世界空茫若雪,漫长而恍惚。 直到眼前被灵力裹挟,风雪被挡去,他被严严实实地压在沈卿池的嵴背。 高月悬挂,月色惑人,他却蓦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好似在梦中,月光悠长地落在他们俩人身上。 风雪飘飞,从他的角度恰好看到眼前人的髮丝与下颚。 前方的街角巷道都被霜雪裹成白茫茫,空寥寥的,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灯笼,不明朗,被风雪吹得摇晃。 月色却静若潺潺溪水,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 一步一步,踩在沉闷雪上,踩到凉薄月光上。 分明月光那么凉,风雪那么无情。 身前人却是灼热的。 酒熏得他的意识昏沉,他被沈卿池背着走,安安心心地窝在人颈窝。 俩人谁也没开口说话。 陈时嗅着沈卿池身上的冷香,忽地生出一个想法—— 如若这条路,没有尽头的话…… 好像这样一直走也不错。 但路总归有尽头,霜雪寒凉雪色茫茫中他们走到了城主府。 沈卿池推开厢房,直到将陈时放下,才发现,陈时扑簌着睫羽,锦帕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掉落在鼻尖。 分明是滑稽,还带着些许可笑。 但偏生少年眼尾殷红一片,染了三月桃花颜色,觉出几分无辜地神色。 肤若凝脂,像块暖玉。 如今这块暖玉乖乖地站在眼前,眼尾是胭脂色,唇若三月红缨。 一双明眸微微扬起,不见丝毫痛楚,察觉到他的目光,狡黠眼眸扑簌,将风寒驱除,余留春风十色。 沈卿池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忽地目光晦涩,江面雾蒙的眼睛沉得若海浪倾倒,风雨欲来。 但陈时却觉得不够般,微挑眉目,道:「沈郎莫不是看呆了?」 步步紧逼,沈卿池却慌乱地倒退。 直到抵到床榻,陈时腰间银铃只稍稍响了一秒,下一瞬沈卿池被陈时居高临下地摁在了床榻。 青丝落在颈侧,带着些许瘙痒。 但令沈卿池更难耐地确实少年微挑的眼睫。 灵动若冰雪,春来冰封破。 像是以下犯上,抵着面前冷若天峰雪的冷面仙君,眉目闪过狡黠神色,只听到阵阵银铃响动。 沈卿池的心像是被扰乱般,心跳漏了半拍,下一瞬便被温润的玉扑倒。 灯影雾蒙蒙,昏暗的灯影照在两人身上,打在床榻上折出暖色。 悱恻缠绵,只青丝牵连。 近乎难耐,陈时笑意盈盈地看着唿吸错乱的沈仙君。 唇角勾起,皓腕上坚硬玄铁的银质法器「咔哒」一声掉落在床榻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继而宽厚袖袍落下,白玉般的皓腕上,殷红的傀儡线裸露出来。 分明那目光带着虔诚,带着调笑,甚至于,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高冷仙君的面被嘲弄地潮红一片,连着白玉耳廓都红透。 陈时却靠得更近,近乎蛊惑般,举着那白玉般的皓腕凑到沈仙君面前。 屋外的风雪过分地吹打在纱窗上,只听到风雪萧瑟的声响。 昏暗的灯影中,少年的神色不甚分明,然目光灼灼,被挑起无法泯灭的情欲,像深渊魔域的业火,烧不尽,便带着摧毁的意味。 要白玉彻底被胭脂染透,要仙君江色沉闷的眼睛被捣乱,要看风雨欲来,踏破风雪也要来寻他。 还要什么? 还要再次品尝天峰雪。 主动地将天峰雪都搅得冰雪消融,化做潺潺溪水。 春意也消融,缠绵且悱恻,青丝相缠,指尖相绕。 眼睫被泪珠沾湿,欲落不落,像晶莹剔透的露珠。 今夜冷香涌动得更为浓郁,将陈时身上一点一点地蚕食。 身上的每一寸都染上了冷香,故而眉眼比三月桃花更浓艷,又比晨露更动人。 被欺负的很了,皓腕被细长宽厚的手掌窝在手心,一寸一寸抚过,像是把玩一块玉。 捏住殷红的傀儡线,少年便忍不住细细地抖动。 直到玉被风雪都裹挟,清冷的,浓郁的,统统化作溪水打到了少年身上。 一身湿漉漉,衣襟也湿透了,难耐的情潮洇透了白瑕如玉的脸庞,只听到声声泪珠断线般,落在脖颈又止住。 床榻摇晃了许久,窗外的风雪声一刻都没停。 腊梅落在白玉上,风雪作配,暖玉染风雪。 三月桃花满园春色,冷冬嶙峋吹枝头。 玉被打湿,又被风雪裹着缠绵摇晃。 直到朦胧灯影被吹灭,陈时几乎求饶般缩瑟回手腕,讨饶般的求:「不要了……沈郎……」 第70页 沈卿池看着桃花颜色染透少年眼尾,目光依旧深沉,指尖细细的摁在少年眼尾。 好一会,天峰顶的雪触到陈时额头。 只听头顶一道缠绵低沉的声音略带轻哄道:「睡吧……」 第35章 元宵佳节,团圆日 今日是元宵佳节,依旧是飘雪纷纷的日子。 街头巷角格外热闹,但城主府的厢房内,少年窝在床褥里,压得半边白玉面上一片酡红。 屋外的声音由远至近,却一点被吵闹到屋内的少年。 此番,街道上,冷面仙君正站在一个卖包子的铺位档口。 卖包子的店家见他站在店门口,打眼瞧去,心中稀罕得不得了,这仙君往那一站,身后站满了妇人、姑娘悄悄打量。 于是面上乐呵,问道:「这位仙君,可是要来一份包子?」 包子这样的杂食,修仙之人往日是看不上看的。且吃食进去,没准还要锻体排出来。 以至于修为高深的修士大多不会买凡间食品,大多是怕麻烦。 且修炼到金丹便可彻底辟谷。雾山县里金丹修士只手都能输得过来,面前这位仙君倒是瞧着眼生。 倒是听闻前几日城中来了位群儒宗的仙君,替城中百姓祈福。 沈卿池依言,目光认真地落在面前蒸腾着热气的包子,静默若画,与风霜相映衬。 那店家见他犹豫不决,心中也觉得自然不会有仙君看上他们这般的粗鄙食品,故而道:「这位仙君是否是走错了?」 「虽然我们雾山县城小,但上好的灵膳也是有的。」 「前方直走几百步,玉膳楼里也有不少品味俱佳的灵膳。」 「想必仙君肯定看得上。」 沈卿池闻言摇头,道:「我只买包子。」 那店家稀罕地又看了他几眼,开玩笑般道:「仙君这位云间人物,不吃灵膳倒是要来吃我这小破包子店的肉包子?」 沈卿池:「那就要几个肉包子吧。」 店家:「……」感情是不知道想吃什么呢? 倒也没再问什么,只是利落地用袋子装了几个包子。 还没回神,铺位上丢了一块灵石,再抬眼,那仙君已经不知所踪。 只看到飘雪落在街道上,热闹的商铺到处都是,却再没看见如画一般的玄衣仙君。 ———— 沈卿池逛了没多久,身上已经挂了不知多少吃食。 倒也顶着一张寒凉的脸,逐一走了些时间,好在是满载而归。但才走到院子,却遇到了余寻音和周辛昂。 两人站在街道旁,像是在争执什么。 他不欲与两人多有纠缠,但到底还是被叫住了。 「沈仙君。」 是周辛昂。 他稍稍点头,道:「周师侄。」 另一位女修士没见过,但并不认识,倒也没有出口询问。 倒是余寻音看到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沈仙君。」 沈卿池面上绷着,没什么表情,但还是微微点头,道:「你们先聊。我不打扰你们。」 说着也不管两位,疾步往城主府去。 玄色衣袍在雪色中更为深沉,那一撇身影似云中仙君,高深且不近人。 余寻音匆匆看了眼远去的沈卿池,回眸拧眉看周辛昂:「周师弟,日后切勿随意走动。」 「你也知鹤一仙君多为看重你。」 「在外也应当行事小心些。」 周辛昂倒是面上笑着,只袖袍下的皓腕淌着血。 他并不反驳,只是看了眼寒着脸的余寻音:「师姐,不必担心。」 「我命大的很,死不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在余寻音没注意的地方,少年微微朝着城主府的方向隐秘一笑。 袖袍下淌着的血流动得更快了些。 但少年却像没事人一样,任由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洁白雪面。 ———— 城主府,厢房内。 少年躺在床榻上,睡梦中,他的额间沁出黏腻的汗液,眉目颦蹙,一时半会像是进入梦魇。 厢房内的灵力阵法涌动,热潮般的灵力朝着少年涌去,但才碰到床帘又被打退。 这时,隐秘在角落的那丝死气暗潮涌动,忽如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少年袭去。 少年翻转身子,那死气触碰到少年肌肤便如同消了踪迹般。 下一瞬,生冷寒凉透入骨头缝,少年在睡梦中的神色忽地变得痛苦,汗液滚下,他忽地睁开眼。 猩红血丝,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上忽然浮现密密麻麻的细长丝线,艷红的血顺着眼角滑落,一滴滴地掉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急忙摁住眼角,细长指尖飞快在空中翻转掐诀,下一瞬,指尖定在额头。 血又神奇地倒退回回眼角。好似刚刚不过假象。 只少年额角冷汗直下,寒凉迫使他的肌肤汗毛倒立。 他抬起脸,眼睫空茫落在门户上。 床榻边缘人影空空,他抿着唇,心中却淡淡郁色。 昨夜他实在过于劳累,被人抱在怀里,睡了过去。 但迷濛中,却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 腰间的银铃眼下疯狂晃动,神魂已无法再定下许久。 目光落在厢房内的那一盏鲤鱼灯。 元宵佳节,是团圆日。 他忽地笑了一下,没有穿外衫,踱步在桌上,拎起了鲤鱼灯。 这盏灯看起来十分灵巧,工艺精美,虽是凡间普通的一盏灯,却也被这灯惊觉。 第71页 然而惊觉之余,却触到了灯罩上的字迹。 ——愿年年今夜,与君共度。 且下头还专门用毛笔写了一行更小的字词。 ——祝愿小时岁岁长相见。 面上忍不住泄出一丝笑意来,明眸皓齿,一时之间宛若三月桃花颤颤巍巍地开。 但到底放下灯盏,面上虽笑着,但肌肤却苍白若雪,觉出几分薄弱的意味。 骨子里的寒凉冷色一刻不停,银铃响动得头晕脑胀。 下一瞬,手抵到银铃上,银铃被强行骤停。 继而眼眸落在门户上,眼神晦涩,又倒回床榻上。 沈卿池走进房门时就是这样一个景象—— 陈时安静地呆坐床上,目光空落落地看着门户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继而冷香涌进,房门再次没关上。 「你去哪了?」 陈时看着沈卿池身上的雪,莫名有些生气,他又说:「出去沾到雪了。」 分明是摆明了嫌弃沈卿池在外头沾了雪进屋子冷到他了,但语气却不是这个意思。 沈卿池莫名走近,忽地蹲在床榻边,以一个仰视的姿势看少年。 他说:「可是我很冷。」 「小时不替我扫扫雪吗?」 像是不情愿,那双微凉的指尖才碰到沈卿池肩上的雪,便被那人握住了指尖。 沈卿池下意识拧眉,「怎么手这般凉。」 这下连让人替他扫雪也不肯了,灵力将雪烘干,两只手握着少年的手,用灵力一点一点焐热。 好一会,沈卿池才道:「替你去买了包子。」 陈时抬眼看他,目光落在沈卿池身上,却还是嘴硬道:「元宵节,就只吃包子吗?」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卿池抱住,跨坐在人身上。 稳稳噹噹地坐在一旁的木桌旁,被灵力蕴着,倒也不曾感到寒凉。 身上慢慢回温,他支起眼眸看人,半是明媚,半是迷濛。 沈卿池今日却格外容忍他,只亲了他的额头。 将先前买的包子和豆腐脑以及糕点都拿了出来,一一摆放在桌面上。 陈时不愿意动手,身上的衣服都是沈卿池替他穿的,连着他坐在人身上池早点时,沈卿池便替他整理髮丝。 直到皓文来敲门,推开门后静默了几秒。 他不由地幽幽道:「师叔,怎么我没有啊?」 但到底不敢多抱怨,怕被他师叔眼刀,故而坐在一旁,嘻嘻哈哈去捻桌上的糕点。 打小没吃过,便吃的满嘴留香,支支吾吾塞了满嘴还想要说好吃。 陈时不想理这傻子,拉着沈卿池的衣袖道:「沈师兄,我们去外头逛逛罢。」 皓文怕讨人嫌,但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故而一声不吭也跟在俩人身后。 才踏出庭院,却看到霍梅初。 寒灯站他身后,俩人立在风雪中,飘雪吹衣袍,但明人目。 「陈时!」 「今日这般热闹!我们一同去逛逛!」 几人的组合莫名奇妙奇怪,但陈时却笑了笑,目光不动声色地从皓文、梅初、寒灯面上扫过,最终落在沈卿池脸上。 只牵着人衣袖,身上倒没被触碰到霜雪。 只是走出来没多久,身上便冷的不行。寒凉从骨子里透出,深入魂灵,但少年面上笑得张扬,强撑着身子走了许久。 直到华灯初上,月色落下。 街道上全是灯笼。 雾蒙蒙的昏黄灯影,他和沈卿池提了一盏,寒灯不知什么时候也去找了一盏灯,生硬地塞在霍梅初的手心。 只跟在人身后,不知道牵着,目光却是一刻没从人身上移开。 皓文才靠近人挤人的店家,四处琳琅满目的灯笼,看的他眼花缭乱时,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 「皓文。」 是陈时。 他回头,惊讶道::「陈时!」 其实他不太确定陈时的年岁,但心中总觉得少年不过同他差不多年岁,故而称唿上一直亲昵,不曾带过尊称。 陈时这时面上却已经近乎苍白若霜雪,似乎血色已经耗尽,只扬起笑来,也是薄弱十足。 沈卿池竟然是没在身边。 皓文又问:「师叔呢?」 陈时说:「我让他在湖边等我。」 皓文点点头,觉得陈时好似不太对劲,「陈时,你面色怎地这么苍白?」 然后被陈时拉出店门,手中也被塞了盏灯笼。 还没看清,便看到月色下,少年肌肤若月白,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出薄脆感觉。 这令他想到了阿骞与夏长赢魂消的那夜。 他心中一惊,忍不住开口:「陈时,你……」 话未说完,便在陈时的目光下止住了话语。 陈时:「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麻烦你替我看顾你师叔。」 「不用刻意提及今日我们说的这番话。」 再被推着往外走去,两人再次回到了放灯的湖边。 沈卿池站在池边,手中握着那盏鲤鱼灯,灯影之上,江水眼眸暗沉晦涩。 陈时向他走去,漫天飞雪中,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好似冷色。 这时湖面旁边已经没了人,除却他们几人,便难看到他人了。 陈时死死摁住腰间银铃,飞蛾扑火般扑向沈卿池。 第72页 痛楚从他躯体经脉之中汹涌而上,骨肉里的魂魄不安,连带着体内的沧珠也在躁动。 他死死地拽住沈卿池的衣袍,还未回神,鲜血便染红了灯笼。 听到头顶一声惊惧:「陈时!」 他克制着魂魄抽离的痛楚,想要挤出一个笑来,但还没成功,又吐了一口血。 「陈时!」 「陈时!」 几人大吃一惊,神情惶恐地靠近。 但陈时眼睫模煳,已经看不清了。 他挤出一丝声音:「沈…沈…郎……」 不要伤心…… 但话还没说完,死气在傀儡体内肆虐般冲撞,他的魂魄挤压在傀儡体的五感骤然放大,接近千倍的疼痛迫使他止住了声音。 元宵佳节,是团聚。 本应用来祈福的灯笼也被他的淤血弄脏了。 他的眼睛恍惚,本想说,会再见的。 但瞳孔若砸下的灯笼,灯芯被勐地砸灭,傀儡体彻底破开。 徒留下满身鲜血,魂消体死。 第36章 深入南坞魔域 西洲,傀儡门。 阿若忽地察觉腰间银铃疯狂晃动,手中青蛇绞得更紧了些,眉目往宗门一望,看到云间暗沉,闷雷将至。 一时之间心中忽地勐烈一跳。 想到了陈时。 她拧眉摁住腰间疯狂响动的银铃,不作他想,连忙往宗门赶去。 陈时的傀儡体按理说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如今却提前了几日。 她一时间觉得心中狂跳,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骨生原本蹲在山脚下练功,看到阿若慌张地王山上赶,没来得及问,便被拎着后衣领,往山上跃去。 林中霜雪一片,冷风颳得面生疼。 只看到林中两点紫衣闪过,徒留林间一阵铃声。 「哐当!」 门被推开,阿若连忙抬头进屋,惊地几步上前走到陈时身旁。 陈时此刻已经清醒,嘴中含着的鲛珠隐隐裂开裂痕,下一瞬,竟是直接从最终碎开而来。 昔日明亮朦胧着月白光彩的鲛珠全然失去光泽,如同灰白石块,碎成一点点的靡粉。 而屋内,鲛人烛的烛火星星点点,就差扑灭。 「怎么回事!」 阿若厉声询问,连忙掐诀定住陈时的神魂,指尖摁在青年手腕时,大吃一惊。 「死气?」 「为何会有死气?」 修行诡道之人,与遵循自然道法不同,矛盾在于,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看似魂灵正常之处,实则一脚鬼门关,一脚阳光道。 且傀儡门中诡修最怕死气,死气捣乱方生方死中生死平衡,稍有差池,万劫不復。 可谓是鬼门关中再走一圈,然而却不一定能走回阳光道。 此番陈时面上苍白,精血从口中涌出,只看到瞳孔溃散,这厢颓败,只差一气西风将定魂的鲛人烛扑灭。 骨生进门时就被阿若一脚踹到地上,轱辘一爬起来,连忙护着鲛人烛,慌张回头去看陈时的面色。 「哥哥!」 陈时说不出话,但眼前一片昏暗,体内死气肆虐横行,将他体内脏器都绞得生痛,一唿一吸间,鲜血涌出的更多。 直到一息后,他稳住唿吸,眼中定焦。 好半天,才道:「遇到点麻烦。」 阿若拧眉,面色称得上极差:「什么麻烦那么狠毒,死气都放了!」 「要是被我知道是谁,我定然是不放过他。」 「我修的傀儡体还没好好看,就差点给我送走。」 骨生也跟着愤愤不平,道:「就是!应该要抓起来拔了舌头丢进叠嶂林去待个一月有余。」 西洲叠嶂中毒物甚多,若非西洲诡修中人,去的人不褪去一层皮,姑且性命堪忧不说,定然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的。 这般说着,骨生见鲛人烛稳定下来,连忙到陈时跟前,掏出一条方帕替陈时擦血。 眼中流露出心疼之色:「哥哥,那些人真该死!」 陈时缓和许久,撩开薄薄的眼皮,一双微挑的眼中流露不明神色,只说:「一个故人。」 冷风狠狠地撞在门扉上,灰濛天空中响起闷雷,「轰隆!」 隐隐雷动,沧珠在陈时体内肆虐冲撞,与死气在他体内角逐。 经脉寸断,一点点在体内裂开,苍白手腕上血管鼓胀,好似下一瞬便要爆裂而开。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一丝丝滑落,疼痛蔓延全身,他咬着后槽牙,一声不吭。 但阿若却连忙替他护法,手中的鲛珠散了满床,傀儡体将陈时在秘境当中带回的鲛珠、鲛绡连同鲛鳞散落满床。 骨生连忙收起,又将鲛珠捧到陈时怀中。 几息后,他的唿吸终于缓和,只冷白肌肤上青筋鼓动,似乎还在消化死气。 直到青白掌心拍向胸口,他闷声吐出一口血。 脸色一时之间好转了不少。 阿若拧眉看那摊淤血,心中惊得说不出话。好半天,她才找回声音:「你用精血逼退死气?」 「你到底与死气融合了多久?」 「……」 室内静的可怕,连骨生也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去看两人的脸色。 他长得只有阿若和陈时的腰间那般高,眼下抬起脸,只看到他瘦削脸庞上,一颗黑曜石般的眼睛。 陈时:「一天。」 阿若:「一天?!」 第73页 陈时嗫嚅几下嘴唇,斟酌道:「当时没办法逼出死气。」 阿若却一眼看透,冷声道:「你明明可以马上破除傀儡体。」 「这样你就不必损坏这滴精血了!」 「你明明知道精血的珍贵之处对于诡修而言代表什么。」 「陈时,除非你再去深渊魔域待个十几年。」 「不然你别想离开傀儡门半步。」 「我说过,我不允许我的傀儡拖着残缺之体离开。」 「这有损我傀儡门的名声。」 陈时闻言静静的看了眼阿若,女子面上凌厉,银饰琳琅满目,折出寒凉光泽,只觉眸光若冬日湖面,凝霜满目。 倒是口中不饶人,却句句都在关心。 一个傀儡体罢了,关傀儡门名声什么事。 他笑弯了眼,嵴背瘦削,面上轮廓冷硬,却也笑若春风面:「是是是,我们傀儡门的名声可不能损坏。」 「陈时!」 阿若气的呵斥人,叉着腰就差要点着人骂人了。 到底是个不大的姑娘家,看着冷冷清清的,还是多笑笑好点。 陈时撑着下巴,看着阿若生动了些许的面容,倒是没在意絮絮叨叨的话。 见他不怎么听,阿若气的狠了,留下一句:「我不管你了,你自己滚去深渊魔域定魂吧!」 「骨生你自个儿养,我才不要替你养。」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不一会儿,房门重重地发出「哐当」一声,又合上了。 骨生期期艾艾地看着阿若头也不回地离开,又扭过头来看陈时:「哥哥!」 「这次怎么伤的这么重。」 骨生从被他捡回来时便跟着陈时,几乎寸步不离地被带着。 眼下第一次见陈时伤的这般重,嘴角一瘪,空出的那颗眼珠子就要掉眼泪了。 陈时招招手,骨生就一骨碌埋进他怀里,哭的抽抽噎噎。 「怎么……怎么伤的这么重。」 「深渊魔域那么危险……呜…呜……要去十几年……」 「我……我…我要和你一起去……」 陈时安抚地拍了拍骨生,瘦削纤细的手掌握在骨生同样薄弱的肩膀上,西洲寒凉地,骨生长的太慢了。 他说:「带着你。」 「但你要听我的。」 骨生一听陈时要带着他走,也不哭了,眼珠子挂在眼睫上,欲落不落,莹白面上绷着,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吗?」 陈时点头,「真的。」 「以后都不留下骨生一个人了。」 骨生闻言开心不到几秒,又嗫嚅道:「那阿若姐姐会答应吗?」 陈时看了他一眼,抚着身上的伤口,好半天没说话。 那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所以,陈时压根没准备说。 深渊魔域他是定然要去的,十几年太长了,他要想办法,早些回来。 于是他说:「骨生,日后你跟着我去深渊魔域,那边靠近南坞一带,必然不能这般安生。」 南坞一带鬼修众多,也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段。 且魔域魔族出没频繁,可能日日都是厮杀日子。 睡不安宁,自然可能每日都在逃亡的路上。 骨生听出他的话中意,眨眨眼,乖乖地点头:「不怕的。」 「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不要和哥哥分开了。」 陈时摸了摸骨生的头,目光晦涩,心中却不明晰。 那丝死气来路不明,为何会出现在他们的房间呢? 还是沈卿池察觉不到的。 他想到了城主府,但又想不明白,为何城主府会针对他们?更何况,沈卿池还替雾山县祈福了。 关于死气,如若不是魂魄不稳之人,对于普通凡人都没什么影响。 究竟是谁? 但到底想不出所以然。体内的沧珠并未被炼化,他看了眼骨生,心中有了定夺。 深渊魔域虽危险,但好在却是磨砺心志,修炼诡道最快的方式。 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除却危险的深渊魔域,一念生,一念死的滋味都无法正常体会。 故而危险,也最有效。 最终只留下了一些鲛珠与鲛绡,他便带着骨生离开了傀儡门。 等阿若折返时发现厢房内只留下一床鲛珠,厢房空荡荡,早已楼去人空。 气的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木桌应声一响,在空中四分五裂。 「气死了!」 「难道听不出我是气话吗!!!」 但眼下却也无法,诡修离开宗门,宗门便很难确定弟子行踪。更何况,陈时并非拜入他们名下,只是修了个诡道而已! 无可奈何,只气的她恶狠狠地将鲛珠收下,又碎碎念地咒骂离开的两人。 —————— 陈时带着骨生往深渊魔域一带走去,途经南坞之地,也需谨慎。 带着骨生自然万事都需要小心,两人修为都不算十分高,很何况是骨生这个半吊子。 所以一路前行,风雪寒凉更甚,灵石消耗完,便替人做打手赚点灵石,继续前往深渊魔域。 因着魔域并不适合久居,于是两人也在魔域南坞一带来回辗转。 故而南坞同魔域一带不久便传出—— 南坞与魔域来了位修为不算高但不好对付的诡修青年。青年还带了个独眼男孩,那男孩生的瘦小,却神不知鬼不觉徒手能挖人心脉。 第74页 而青年身负素剑,身不动,剑先动,还没等修士碰到,剑便出鞘斩玄寒。 但也不是没有什么不长眼或者疯了的修士纠缠,但那青年越打越勇,起初被打的还剩下一口气时,便忽地灵力暴起,在耗死边缘先将来人斩杀。 到底是不好惹,于是望而怯之,也不敢多打听。 只是谈到二人,倒是还津津乐道,说是难得一见诡修中那般冷冽若玄铁般的修士。 日后,不知诡修能练到哪个境界,可别还没到金丹,便陨落了。 —— 而中洲群儒宗一位青年正踏着天峰雪,身上血迹看见,但他却好似没反应般,只顾着往前走去。 直到他的身形即将倒下,一口精血涌出。 以他为中心亮起一道神秘古老的阵法。 许久,听到青年声若霜雪:「破!」 阵法亮起,空中的玄玉忽地亮出一道光,下一瞬又躺回青年掌心。 就这时,隔着一段距离,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师叔!」 「掌门叫你去主峰!」 「天峰寒凉,眼下你不应当再来!」 「掌门说了,起码还要再等个一年半载,不然你的修为会倒退的!」 青年宛若未闻,只撩开眼睫,回头道:「我知道了。」 风霜吹过,青年眼睫下流下一行血泪。 只玄色衣袍淡淡拭去,眉目神色不明。 第37章 茶楼结梁子 南坞。 一家茶馆内,一个青年修士正带着个及腰小孩。 两人靠在窗旁,青年修士带着竹笠,红木方桌上放着一柄素剑。只桌上茶水冒出腾腾热气,青年目光散漫,好似在看窗外。 茶馆内今天客满为患,这间茶馆内都是修为不低的修士。 甚至于还可以看到几个身带魔气的魔族,除却魔族中人,茶馆内大部分都是邪修、诡修。一眼望去,茶馆内竟是没有一个仙门正道。 青年修的诡道,死气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竹笠挡了他大半张脸,此番南坞下着细雨,微风裹着水汽漫进来。 只看到青年轮廓分明瘦削的半张脸,却也堪称绝色。肤若羊脂玉,唇艷若红缨。 只是青年气质淡淡,手搭在桌面上,散漫地扣在茶杯上。 小孩看了凑过来,声音轻轻:「哥哥,我们明日还要去魔域吗?」 这间茶楼没有隔间,两人说话没有可以收着声音。 这声音不加掩饰,自然逃不掉被周围修士听了去的结果。 只一句,身边的修士都诧异地抬眼看他。 青年也察觉到了几道视线。 从他们旁边的桌旁,还有三桌人。 其中一桌身上穿着张扬红衣,大刺刺地坐在中间那桌,茶水点的也是上顶的,浑身上下都差透着张扬二字,但除却一张脸能看得过去,修士看起来也虚浮的很,被几个修士略高的修士护着,倒也称得上草包二字。 而另外两桌中,有一桌人马看上去同青年般看着略微低调,身上衣服朴素,修士也看不大清。只是听到男孩提及魔域二字时才意外地看了他们一眼。 剩下那桌,只坐了个半大少年,少年看上去头髮散漫,有点乱糟糟的感觉。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如若不是看上去还较为整洁,恐怕都要被人轰出去了。 陈时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坐在里桌的少年。少年生的很白,有一双黝黑透亮的眼睛,下巴很尖,唇色苍白,身姿瘦削。 此番只稍稍一瞥,惊觉少年生的一副好皮相。 细品之下那张瘦削的面上觉出几分弱不禁风的病美人风范,好似只需点绛唇色,那艷丽姿色便能忽起惊坐四方。 只是眼下眼底一片乌黑,像是常年未休息好,撩开的眼睫也是迷濛的样子。 但眼睛确实明亮的,只呆呆看东西时有股小动物那般可怜的味道。 明面上,好似一块墨翠。 但暗地里,也有不少修士注意到了这个可怜的少年修士。 少年修士看起来穿的破破烂烂,身上也没个像样的代表门派的物样,那便说明少年没人护着。 更遑论,少年生了一张惊觉的美人面。 此时茶馆安静地只听到茶具碰撞的声响,暗地里却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那少年。 倒是陈时看了眼少年,看出了几分端倪。 少年身上死气环绕,却也并没有像已死之人那般浑身死气,反而像是魂魄与死气相生。 他淡淡抿了口茶,想到了生死道。 南坞生死道——死中生魂灵。 恐怕少年并没有明面上看上去那么羸弱。 但也只淡淡移开目光,脑子里思绪扰乱。 他的修为如今卡在筑基后期,只差一个瓶颈便可以跨入金丹。 不欲久待南坞,想即刻动身再入魔域。 近来南坞一带不太安定,几个宗门之间摩擦众多,牵扯出不少修为高深的修士。 被拉入其中必定是不能安稳。 倒是听闻这几个宗门都在打听一个鬼修。 听闻是个不知名的毛头小子,但十分闻名。 ——但不是以穷凶极恶文名, 而是以穷闻名。 穷得扣门。 到处拖着个棺材,四处收魂打劫。 倒是算个奇葩。 但不少人打听那个神出鬼没的鬼修,只为了他身上拖着那樽千金难求的玉棺椁以及招魂幡。 第75页 鬼修如获这两样秘宝,魂魄可修復,鬼兵可唤。 但不知为何,那少年却四处拖着棺椁,魂也收了不少,但也不见得使唤过。 倒也是个只养白眼鬼,不知使唤的憨货。 陈时倒是对着鬼修没什么太大感觉,只是前些日子跟着一家商贾人家的公子,听那公子说来,念叨来念叨去,便也多了几分兴趣。 什么样的人才会拖着一副棺椁四处收魂却不用魂呢?更何况是名鬼修。 虽说不像魔族那般残虐成性,但鬼修、邪修、诡修当中,烧杀抢虐的修士也居多数,大多都是一言不合便开打,全凭性子来。 屋外细雨飘摇,越发下的大起来。 而茶楼内,气氛一时之间变得诡谲起来。 青年打头回望,发现那桌红衣修士不知怎地竟然坐到了少年修士那桌。 「这位小公子怎么称唿?」 是几位红衣修士当中为首的那位,只观地眼睛狭长,流露神色促狭,看起来不像正人君子。 骨生往他旁边一靠,声音低低地道:「是倚花楼的,哥哥。」 倚花楼,南坞一带出了名的邪修。 其中是出了名的双休□□,听闻倚花楼内修士大多男女不忌,是个淫宗。 他不动声色观察几人,眉目颦蹙,手指好似无意识般磨蹭着茶具。 那少年见到几人也不惧怕,红唇白齿,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是、你、爹!」 语落,空中忽地打出一道惊觉死气,少年如同游鱼从几人间隙滑出。 茶楼内桌子被一下踢翻几个,茶具连带着茶水全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发出一阵声响。几个修士面上冷下,比茶楼外下着雨的天还黑。 但少年却不让半分,身姿瘦削得不行,但那为首被打了的修士却忽地冷笑一声。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语调轻缓,手中灵力凝聚,却是拿了个绳索出来。 只一眼,陈时便看出来了。 ——是定魂索。 专门针对鬼修的。 定魂索随着那红衣修士的动作穿云跨海般嗖的一下窜出,直直地往那少年打去。 少年先前被几个修士围住,压根无法躲开。 漏出一截苍白后颈,只稍稍一触碰,少年便会被定魂索桎梏在地,如同一条无尊严的野狗被拖走。 红衣修士神色不明,嘴角扬起,眼中兴奋流露,舔了舔森白牙齿。 下一瞬,素剑从空而降钉住腾空跃出的定魂索。 那红衣修士面色聚变,张嘴就呵斥:「哪个不长眼的!」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清脆响起。 红衣修士竟然是被生生抽了一巴掌。 而定魂索也被素剑定在地上,发出不断挣扎的声音,像是一条被钉在剑锋下扭曲的毒蛇。 青年动作快到在场之人都没看清,再回神,红衣修士脸上便多了巴掌印。 然而还不算完,只听到红衣修士被青年修士一拳打在脸上。 纯打。 那力道却大的惊人,将红衣修士掼在地上,摁住一拳接着一拳打在那修士脸上。 身后传出几声惊唿。 —— 「少宗主!」 「少宗主!」 但几人还没来得及赶过来,身后少年便如鬼魅般站在几人身后。 只看少年细长森白的手拍在几人背上,下一瞬,几个修士神色恍惚,七窍流血,竟然是魂魄被生生扯出了! 而神不知鬼不觉,少年面上森白得更厉害,宛若地狱爬上的恶鬼,眼底深黑一片,少年瘦削的手中忽地出现一面不大不小的幡。 那红衣修士见了想出声,又被青年一拳揍了回去,半天只嚎出几声哀嚎。 顷刻间,少年收回手,拍了拍手,又看了一眼被青年掼在地上赤手空拳压着打的红衣修士。 而骨生则站在旁边满眼崇拜地看着陈时,还时不时喊上一句,「哥哥好厉害!」 周围的修士早早听了这边动静,本想着来凑个热闹,结果须臾间就看青年赤手空拳将那倚花楼的少宗主死死摁在地上打。 那拳头裹着灵力,拳风凌厉,打在人身上都听到砸在皮肉上的闷响。 不用靠近,都知道这力道用的多大。 倚花楼中的人强抢清秀少年与如花似玉的姑娘这事在南坞一带并不少见,但头一回将他们门中人掼在地上打的这么狠的,估计也就青年一人了。 毕竟别人都多多少少因着倚花楼中那个出窍期的掌门而让了几分薄面,再不济也不会朝着人脸上打。 倚花楼这种□□邪门,最是看重脸面。 这事要是传出去了,这不得贻笑大方! 可青手利落,那倚花楼的少宗主的哀嚎整个茶楼都听得到。 故而都躲得远远的,心中却暗自叫爽。 却也往那青年看去,但竹笠挡了大半张脸,只看到轮廓分明的白皙下颚与抿紧的唇色。 倒是那穿的穷酸,头髮乱糟糟的少年被人认出来了! 只听一群乌泱泱的修士中,不知打哪传出一声—— 「哎!那不是无名鬼吗?!」 无名鬼就是无名鬼修,号称无名,十分抠搜的那个。 少年闻言傲人地抬了抬下巴,漆黑眼眸若深渊地洞深不见底,声音桀骜:「是你爷爷我!」 倒也诡谲的很,那森白面上一时之间鬼泣滔天,吓得众多修士收回了脑袋。 第76页 这鬼修怎地比邪修还一言不合便开打! 但到底是收了声。 少年又回头来看青年。 陈时此时已经收手,利落地定住红衣修士后,擦了擦脸上的细汗。 这下他摘下竹笠,面容揭露。 只眼中深寒,藏着钝刀。分明笑着若春风拂面,一字一句也含着笑,却让那红衣修士打了个寒颤:「我说,怎么连小孩都不放过。」 「你们倚花楼就不怕遭天谴吗?」 青年身姿瘦削如竹,面上线条冷硬,窗外细雨淅淅沥沥,吹得青年墨发扬起。 但众人看来,却看到青年如玉面上一道横跨半张脸的疤痕,那疤痕透漏凶光,青年目光如炬。 分明是筑基期修为,这顿纯武力碾压也让众多修士吃了一惊。 红衣修士听到那边的嬉笑,目光阴毒地扫过那群修士,心中愈发不快。 最终他面色不甘,额角勐抽,只手摁在腰间,竟然是掏出一个传送符! 「你们几个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雾气忽地迷人眼,茶楼内红会修士竟是凭空消失了。 第38章 超级抠门无名鬼修 「哎,怎么跑了?」 「这修士恐怕要遭殃吧。」 「谁说不是呢?」 那群修士都是些爱凑热闹的,但随着那倚花楼的少宗主遁走之后都三三两两散了。只留下几个碎嘴子,看似担忧实则在看热闹般附和几句。 陈时见多了这样的修士,也没理。 指尖微动,素剑随着青年的动作腾地一声落回身后剑鞘。剑锋寒芒,透着微雨气息扫过那些个修士的面。 那群修士见青年这般不好对付,全统统都化作鸟兽一拥而散。 只余留茶楼内茶桌碎了一地,茶具茶水被青年踩在脚下。 他回头看嗫嚅的少年,见面无表情抽人魂魄的少年面露难色,他问:「这是怎地了?」 青年语气轻缓,只撩开眼睛来看他。 少年看了眼他身上朴素衣袍,又扫过他那看起来一文不值的素剑,就差把唉声嘆气写脸上了。 他说:「损坏那么多茶具和桌椅,要赔的……」 陈时:「……」 骨生:「……」 无声半响,陈时抽动了一下额角。 下一秒,又听少年说:「我……我没钱……」 「我没钱赔……」 骨生简直气得要死,刚刚少年打人的时候第一个摔的桌子!他鼓着腮帮子,眼睛尖的很,一眼就看到了少年脖子上挂着的墨翠吊坠! 骨生:「你脖子上的墨翠我认得!很值钱!」 少年却警惕地一把捂住脖子上的墨翠,圆熘熘的眼睛瞪大着:「不能给!」 骨生又气,「那怎么办!我们也没钱!」 骨生人小气足,反驳的声音在整个茶楼来回飘荡,响彻楼顶。 陈时:「……」倒也不必将没钱说的那么大声…… 茶馆里一时间静的可怕,那小二望着几人,眼睛在几人身上徘徊几息,又碍于几人的修为不敢上前。 当家老闆今天不在,小二却要留下来收拾烂摊子,一脸愁色地望着几人,还是大着胆子上前。 「几位仙君,我们店小,这……这……」 赔是要赔的,但怎么赔? 陈时脸都要黑下来了,他没想到少年一届鬼修竟然那么抠门! 暗自咬了后槽牙,身上的灵石前不久都拿来修炼用了,剩的压根没多少。最终在少年瞪得熘圆的可怜兮兮的目光以及骨生恨得咬牙的目光下掏出仅此剩下的最后一颗中等灵石。 那灵石才掏出来,小二便连忙手疾眼快拿过,只一眼,那小二就熘了下去,边走边说:「谢谢仙君关顾!」 但那架势好似也没多感谢关顾…… 骨生:「哥哥!我们也要没灵石了!」 「都怪你!」 少年也觉得不好意思,被骨生说的面色涨红,耳根都红透了:「对不起……」 陈时听得头都大了,不想听两人再东扯西扯地为了他身上剩下的唯一一块仅有的中等灵石吵架。嘴角一抽,道:「不就一块灵石吗?」 「赚回来不就是了。」 只是青年面上淡淡,说出来的话却一字一顿的,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少年听了耳根都要烧红了。 骨生知道陈时的性子,乖觉地闭了嘴,还是不甘心地瞪了眼少年,忍不住嘟囔:「那我们今晚住哪里?」 骨生脚撵着一地稀碎的茶具碎片,好似在撵着今晚的不归夜似的。 他又想起陈时受不了雨水天,愁的眉目颦蹙,瞪着一只黑漆漆的眼睛发呆。 陈时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本想安慰骨生几句,身后又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要不……你们和我一起回去吧……」 「嗯?你还有地方住?」 骨生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他长得小,一张莹白面庞被陈时养的肉嘟嘟,只是眼下只一只眼睛看着少年,也有几分无辜与懵懂。 少年几乎气的面红耳赤,几乎立刻反驳:「那肯定!」 「我可是南坞无名鬼修……」 只是说后面这句时,声音又弱了下去。 陈时和骨生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道:恐怕就没有混的那么惨的大鬼修吧。应该说,没见过那么抠门的鬼修,身上一颗灵石都掏不出。 他支支吾吾,最终还是气恼道:「反正你们跟着我就是了。总之不会让你们流落街头的。」 第77页 骨生呆了一秒,又说:「没想到你那么厉害,竟然还会成语。」 少年被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闷头往前面走。 陈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同骨生说,这话其实不太像夸人,实际上更像在说人没念书一样。但对着骨生亮晶晶的那只眼睛,他又莫名把话咽了下去。 心中几经思索,他觉得骨生应该多读点书,日后再怎么说应该懂礼数一点。 少年一人吭哧吭哧往前走了数百步,见两人还没跟上,又急的回头看两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骨生撞到后腰,两人撞作一团。 少年本想呵斥一下,又对上了骨生亮晶晶的眼睛。 又听骨生说:「哥哥,你好厉害,原来你还会说成语!」 少年:「……」 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咽下奇怪的想法,又说,「我有名字。」 骨生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说到这骄傲地抬下巴,「周辞。」 骨生:「那为什么你叫无名鬼修啊?」 周辞气闷极了,不知道这小东西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几乎极其败坏地说:「以前没名字,现在有了。」 骨生不懂周辞为什么那么生气,脸都红了,于是又软着声音哄周辞:「哥哥,你别生气嘛~」 周辞的气又莫名奇妙消了下去。 此番还在下小雨,雨水淅淅沥沥的下着,两人站在屋檐下,雨幕渐斜,少年看着骨生软糯的脸几乎挪不开眼。 好半响,他又开口:「竟然你都叫我哥哥了,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你当我弟弟吧。」 骨生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他,「啊?」 下一瞬,骨生几乎是被顷刻间捞起,再回神,已经被少年稳稳噹噹地拖着抱在了怀里。 陈时才出来看见的就是面前诡异的一幕,连同刚刚两人鸡同鸭讲的对话也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陈时:「……」 周辞见他出来,又回头,此时少年面上绯红还未褪去,圆熘熘的眼睛还残留着兴奋神色。几乎是扭捏了一瞬,他便对着陈时道:「哥哥。」 好,认了弟弟,转头又认哥哥了…… 陈时呆愣着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但对着两个还都是半大孩子的希翼目光,最终他嘆了口气,倒也没拒绝。 「这雨马上要下的更大了,还不走吗?」 青年又戴上了竹笠,因着身姿瘦削,面上轮廓也明晰的很。 分明自己那般羸弱的样子,但却把怀里的骨生养的好极了。 他的目光不由着流露出几分嚮往,嗫嚅着嘴唇,又期期艾艾地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陈时。」 …… 三人走在雨幕中,靠近屋檐下慢慢走,形成一排。些许雨水被风吹得飘过,些许雨水滚在少年的半边衣袍上,将衣服都打湿了不少。 他看了半响,最终还是无奈唿出一口气。 分明身上没了多少灵石,陈时最终还是进了一家店铺,买了一把纸伞。 那纸伞在雨幕中撑开,像一朵花。 这朵花下,被护着另外两朵花。 陈时头顶竹笠,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周辞紧紧抱着骨生,却还空出一只手了打伞,面上认真地护着骨生。 明明就是两个半大的小孩。 他无声地笑了笑,雨幕中,满目星光,只看前路。 身上寒凉好似也少了些许,只慢慢走着,心中好许多。 只是那目光落在前方,呆愣片刻,好半响,又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 中洲,群儒宗,天峰顶。 风霜簌簌,吹来寒凉,青年只穿薄薄的中衣,身上素白中衣与霜雪混淆一色。 墨发散漫下来,面上苍白若雪。 连唇色也没避免,他踩在霜雪中,睫羽扑簌,凝了半响的冰霜,最终又落下。 天峰顶四季寒凉,永无止境的霜雪天。 却也是问天最佳的地点。 以罪人之姿,问未知命途。 青年以身入阵,以他为中心旋开一阵声势浩大的灵气。 风雪更甚,只瞧见霜雪凝冻,好似将青年化作雪人。 灵力铺天盖地,却在空中旋成暴乱灵力。 青年强撑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前而去。 每走一步,他身上便出现一道口子,不过一息,他身上便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鲜血顺着他的伤口淌下,艷红鲜血染红衣袍,白衣红血,触目惊心。 但他却依旧未停下,只眉目凝重虔诚,一步一步,要走向峰顶。 第一问:「我的爱人可还活着?」 风雪凝滞,惊天骇地,一道看不清的天惩落下,在青年的肩膀上,再结一层枷锁。 第二问:「我的爱人在哪里?」 风声渐止,继而风潮涌动,肆虐的风一时之间吹向逆反的方向。 青年只觉得胸口气闷,淤血从脾肺漫上,顺着喉管蔓延在嘴角。 第三问,再无气力,天峰顶上风雪渐停,继而霜雪缓慢,天道先一步停止了天问。 青年只撩开眼睫望着浩大洁白的天幕,好半响,喘出一口气,力道松懈,生生扑在雪地上。 漫天的雪落下,几乎将他掩盖在天峰顶。 有命问,没命走。 但好在霜雪太寒凉,本靠在天峰顶外的少年忽地惊醒,几乎顷刻间,高声急促大喊:「师叔!」 第78页 「——快醒来!」 那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青年眼睫微动。 继而那声音又更急促了些许:「陈时他还活着!!」 「师叔!」 「别问了!陈时他活着!」 「咻」地一声,少年面前忽地拍来一柄剑,白面红痕,转瞬就被拍晕。 只青年仓促走出天峰顶,身上血腥气浓重。 第39章 家徒四壁 少年抱着半大的男孩走在山涧中,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乌黑眉眼漏出,暗沉却也映衬着点点星光。 夜色将至,雨水渐渐停了。 青年的竹笠上沾满雨水,身上也没倖免于难。 倒是骨生被护得安安稳稳,在少年温凉的怀中被一颠一颠地弄得睡眼惺忪。 倒还将下巴搁在少年的肩膀上,支起那只眼睛看闷声跟在身后的陈时,好半响,又瓮声瓮气地嘟囔:「还有多久到呀?」 山路崎岖,走的并不平稳,一路走来,路过的丛林将他们的衣服都弄得凌乱不少。 但少年好似习惯了走这样的山路,走得稳稳噹噹的,面上并无任何倦色。 听到骨生抱怨,还能抽空笑着回他,「就快到了。」 陈时闻言抬头看前方山道,林中葱郁,由远而近传来虫鸟鸣叫的声音,雨水停了许久,他们穿过林子时窸窸窣窣,偶尔还能听到雨露落地的声响。 滴答滴答,一时之间竟也心静不少。 他暗自纳罕这处山林,灵力充裕,少有人烟。 最是静人心。 没成想,竟然是被少年发现,还在这处安了住处。 他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周辞,这么好的地方不好找吧。」 这话虽是疑问,然而语气确实肯定的。 周辞闻言回头,咧开牙齿,白晃晃的牙齿,显得少年孩子气极了:「那肯定。」 「这可是我——」 「辛辛苦苦找了大半年才找到的!」 「南坞阴湿地,灵力充裕,人烟稀少!」 像是在求夸奖般,陈时没忍住轻笑一声,在少年满怀希翼的眼神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很厉害。」 少年得了夸奖,整个人都洋溢在喜乐当中,若是此刻有尾巴,恐怕尾巴都要摇成幻影了。 到底是不经夸,陈时却看着周辞尖瘦的下巴微微出神的想,恐怕是吃了很多苦吧。 但他却没说,只是看着周辞笑,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 他心想,好好养上一段时间,估计就能和骨生一样了。 走在前方的少年并没有察觉到陈时的心思,只是高高兴兴地在前面带路。 以往他只有阿婆、姐姐,还有个没睡醒的鬼奴。 眼下是几十年来,第一次在同一天有了哥哥和弟弟,他心中几乎雀跃得不行,扬起尖尖的下巴,一门心思想往家里跑。 宛若南归的鸿雁,又如飞往雀巢的喜鹊。 他要叽叽喳喳地飞快回家去。 带着新的家人。 骨生漏出的那只乌黑眼睛大大的,被周辞的喜悦感染,声音脆生生地道:「周辞哥哥,家里大吗?」 周辞回他,「大的!」 「那是不是可以住很多人呀?」 「那当然!」不然他的鬼奴往哪里塞! 「那我们是不是以后都不用担心没地方住了!」 说到这,少年几乎克制不住地骄傲,十分肯定地回,「你放心,只要有哥哥在,咱们就一直有地方住!」 说话时也十分豪气,在山林中,两人的声音在山谷中荡漾,一声接着一声。 陈时听了却哑然失笑。 他一面听着两个半大的孩子说话,一面留心着有没有什么危险的毒物和修士靠近。 直到走到一块葱郁的林子,周辞忽地高声道:「到了!」 陈时闻声抬眼看去,只见面前葱郁密林,像是一处毫无特别的林子。 但随着少年手中掐诀,林间忽地出现一个石门。 这令他想到了云水境中的那处洞天石扉。 他的思绪蓦地失神片刻,身后素剑因着他的情绪清鸣,但转瞬又恢復,好似并未发生似的。 只有周辞敏锐地察觉到青年刚刚一剎那的不虞,但也只是转瞬而逝,几不可闻。 他回过头来问,「哥哥,怎么了?」 陈时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没什么。」 骨生却是不满了起来,嘟囔,「什么嘛,哥哥好像自从醒来就经常这样。」 「每次问,都不说。」 这声音并不大,但还是被周辞和陈时听了去。 两人都微微一怔楞,倒是周辞想回过味来,问,「哥哥是在想人吗?」 骨生一骨碌抬起下巴,「想人?!」 周辞回他,「对啊!」 他说到这,像是在炫耀某个宝物似的,神秘又骄傲地回,「是我的一个鬼奴教我的!」 好似一个鬼修被鬼奴教导这类事情十分了不得一样。 陈时闻言也诧异地看了眼周辞,总觉得周辞这样好似有些熟悉。 但总归是没想起来,便也不再纠结。 石门随着周辞的动作已然打开,但石洞却十分漆黑,连盏灯都没有。 只看到黑漆漆的洞口,洞口往外灌着风,不用走进去,便可预料到家徒四壁的山洞。 果不其然,三人走进山洞,周辞这才连忙放下骨生,掏出一盏灯来。 第79页 昏暗灯影下,山洞大的惊人,也空的惊人。 骨生看到面前空荡荡的山洞,面上呆滞,不由自主地道,「哥哥,你家……这么穷吗?」 周辞:「……」 陈时:「……」他真的要好好教导一下骨生了,骨生真的太不会说话了! 简直是,让人无法反驳的尴尬…… 好半天,周辞憋出一句,「也没有很穷。」 「——我的鬼奴还有一樽玉棺呢!」 所以是……除了玉棺,其他都没有? 陈时没忍住再环顾了一下山洞,只见山洞内空荡荡,当真是只有一樽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棺。 其余只有玉棺旁,类似于杂草一样的床铺。 连木架子都没有,就铺在山洞的地上,一团杂草上垫着一块干燥的布料。 那布料也还比周辞身上穿的好不少,但总归是,真的就没有东西了。 骨生过了不少苦日子,但也还是被周辞这般过得和乞丐一般的生活给惊了,他瞠目结舌,「周辞哥哥……」 周辞点头,「昂!」 骨生:「难道你就一直这样睡?」 「……」 屋内静的可怕,连陈时都忍不住看了眼周辞。 几十年,少年一人守着一口棺材,睡着干草榻上。 实在是未免太过辛酸了些。 周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个人习惯了,干草睡了也没什么的生活,便也不曾在意过。更何况,他一届鬼修,往日都是不用睡的,往干草上一打坐,一晚上便也过去了。 但是他的哥哥弟弟不一定过得惯这样的生活呀! 他几乎气的想打一打自己的脑子,阿婆和阿姐都是鬼魂,不用住破山洞,但他的哥哥和弟弟还是人,他们要睡觉的! 他人生头一回生出了窘迫的想法,支支吾吾地开口,「对……对…不起,我……我平时一个人住习惯了。」 「没怎么注意……」 这话还没解释完,便被青年沉稳温和的声音打断了。 「很辛苦吧。」 周辞被这话弄得一愣,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下一瞬,便被青年拥到了怀中。 而他的腰也被骨生抱住。 青年身上的体温传到他的身上,一路烧到他温凉的心口。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一时间觉不出什么滋味。 倒是陈时又说,「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 「以后有哥哥。」 周辞几乎被这话弄得要落泪,鼻尖一酸,眼眶微微泛红。 但他还是别过头,声若蚊蝇,「知道了。」 那怀抱很快就松开了,倒是周辞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廓。 最后还是陈时从干坤袋中掏出了唯一一个留下的床榻,三人才勉强地解决了晚上干瞪眼坐干草的局面。 倒是和衣而睡,几人都是体凉的人,互相挨着,不一会便在空荡荡的山洞睡着了。 第一次,三人都睡得十分的熟。 直到后半夜,玉棺中忽地发出动静。 玉棺中一个眉目如画的青年眉宇微动,好半响,他才撩开眼睫。 暗沉的山洞中,玉棺中的躯体未动,倒是飘出一个魂魄来。 他的面容同玉棺中沉睡的人一模一样。 须臾,他飘到了距离玉棺不远处的床榻旁,沉沉的眼睫温柔地望着挨着挤在床榻上的人。 周辞睡得那侧靠近玉棺,故而漏出半截白玉般的脸颊。 鬼修天生体寒,修的魂魄,故而肌肤森白,毫无血色。 如今睡得安然,青年魂魄飘到周辞身旁,半透明的指尖堪堪落在周辞睡熟的面上,继而一顿,好半响才收回手。 但目光落在另一侧的陈时面上时,面上失神,好半天才回过神。 最终深深地看了眼陈时,拧眉深思,好半响才嘆了口气。 夜间,素剑敏锐地察觉到魂魄,却也只是嗡动了一下,便悄无声息了。 青年看了三人好半天,最终在天蒙蒙凉时心不甘情不愿地飘回了玉棺。 而玉棺中的青年因着魂魄回归,面上竟然恢復了几分活气,一时之间肤色都红润了些许。 但这些,洞穴内的三人都未注意到。 只素剑微微嗡动,洞悉了夜间出没的这一缕魂魄。但到底却没触髮禁忌,只片刻又恢復了原样。 ———— 沈卿池看了眼面上惶恐的皓文,冷着面看人,「你先前说——」 「陈时还活着?」 皓文几乎被沈卿池冷若霜雪的寒凉目光吓得跪下,但到底颤颤巍巍着身子,道:「是……」 他嗫嚅嘴唇,近乎全身发抖,「是陈时让我不要同您说的。」 「他说他只是暂时离开……」 沈卿池闻言,好半天没说话,就在皓文以为沈卿池只是没反应过来时,听到了他师叔近乎意味不明的话语—— 「好一个暂时离开。」 「一别五六年吗?」 而每次沈仙君这般开腔说话,最终闯祸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近乎抖着身体,忍着眼泪。但最终这笔帐没有算在他头上。 沈仙君将他踹了出去后,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第40章 雨夜遇袭 南坞的雨下的不大,往日都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今日也不例外,山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林间发出阵阵的声响。 第80页 陈时清早已经醒来,玉棺在旁似乎有挪动的迹象,但眼下却和昨晚好似没什么异样。 他觉浅,睡得并不深沉,因着连绵阴雨,疼痛沿着骨头缝丝丝密密地缠上,睡梦中冷汗一阵,直到髮髻微湿,后背也湿了个透。 他忽地难耐睁开眼,撑坐起来了。 旁边,骨生和周辞还在深睡,俩人几乎拥在一块,睡得被子都被踢开了些许。 他仔细替两人盖好被子,一时之间身上的疼痛隐隐作痛,让他难以安神。 走到山洞外时,发现雨下了一夜,眼下天还未透亮,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阴云密布,沉沉地压在天幕。 他靠在身后冰冷的石门,目光冷清清地落在前方。 天幕间,人若浮游般存在,风吹过衣袍,林间却是冷风过境,从远处忽地飘来细细的嗡声。 那声音由远至近,被雨幕铺天盖地的声响掩盖的几不可闻。 但陈时却明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有东西来了。 他忽地滚进石门内,借着法术躲在阵法后的门扉观察林外情况。 先闯入眼帘的是空中密密麻麻的一团乌黑色虫类,看得仔细了感觉那东西像是蜂类,但仔细看,却又不像。 那蜂上竟然沾着浓重的死气,一簇簇的虫类在空中发出嗡嗡响动。 继而是脚步声,靴子踩过林木的声音传来。 隔着阵法,石洞前竟然是一群穿着玄色衣袍的修士。 在暗沉夜色中,这群修士宛若隐如夜色,肌肤森白,面容枯瘦,浑身上下都透着淡淡的死气。 他们像是踱步到这,忽地停了下来,压着声音说话。 「鬼蜂到这就不动了,应当是在这附近。」 「也不知道那小鬼修藏在哪里的。」 「等我抓到他,一定要将他抓住狠狠抽皮扒筋,好好做个鬼奴。」 这会说话的青年声音不大,但在夜色中,这声音混着夜色却格外暗沉。 他的身形偏瘦,宽大的衣袍感觉空荡荡,只冷风吹过,吹过他冷若深渊的眉目。眼角是狭长的,看人时撩开眼睫,却也阴郁暗沉,让人看得不自觉低下头。 但面前几位修士却还是大气不敢出,垂头纷纷附和面前青年。 只听其中一位修士道,「鬼主,鬼蜂就在这附近绕,看来是就在这附近了。」 鬼主? 南坞什么时候还出了位鬼主? 陈时心中暗自揣度,但又得观察几人行踪,从几人口中得知那位鬼修八九不离十就是周辞。 但眼下周辞还没醒,有疑问也得等人醒来了再说。 这会,其中一位修士开口,「鬼主,不然我们往前面去看看,这里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 被称为鬼主的那位青年没有开口,只是忽地扭转头来,目光落在了陈时的方向。 陈时心中蓦地一紧,没由来地心口一跳。 青年眼神阴郁如毒蝎,掺杂着阴沟邪祟的阴寒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那目光让陈时忽地生出一股阵法被一眼看穿的想法。 他拧眉观察着阵法前的修士,心中七上八下。 怎么说,前面那些修士都是金丹修士,而眼前那位青年,修士起码在元婴以上。 好在被称为鬼主的青年只一眼便略过了,声线冷淡地答道,「往前面去看看。」 青年带着几名修士往前走,但鬼蜂却还在石门前嗡动。 这一异样令陈时拧眉,心中生出不大好的感受。 他连忙走到床榻旁,拍醒了周辞。 「周辞,快醒来。」 少年睡得也不算很深,没一会便清醒了,看着一脸凝重的陈时,他不由地发问,「哥哥,怎么了?」 「门外有一群修士,好像是在找你。」 「他们提到了一个鬼主。」 「你和这群人有过节吗?」 少年几乎是瞬间弹起,他马上去抬沉重的玉棺,一边急着解释:「那个鬼主是个疯子。」 「早些年想收买我,让我把招魂幡给了他。他便将我收为门下弟子。」 「我拒绝了……」 「然后,后面还抢过他们宗门……几件法宝……」 「他们就开始四处追杀我了。」 周辞边说,一边飞快地将玉棺丢进干坤袋。然后又去扯陈时,「哥哥,快点,那鬼主修为了得,估计早看透了这个阵法,已经在想办法破阵了!」 陈时连忙一把抱住骨生,周辞拉着他往后门走去。 少年边走边说,「快,我们往后山熘走。」 陈时却不太贊同,「他们有几个修士,我们真的能顺利逃走吗?」 周辞被这话定在了原地,他忽地想起来,陈时和骨生不是鬼修,并不能同他一样,只用魂魄掩息熘走。 就一剎那的功夫,陈时却先开口,「你带着骨生先走,我去拦着他们。」 周辞却不肯,「那怎么行!」 陈时却不依他,只简言扼要道,「他们本来就同你有仇,你去的话,怎么说也回不来。」 「我去的话,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不同意最终也变成了同意。 几乎是在少年从后面的阵法遁走时,青年忽地轰开石门。 「轰隆」一声。 只看青年手中素剑横空而出,空中鬼蜂被斩下一半。 才走没多远的那群修士听到动静,察觉到鬼蜂被杀,连忙赶来。 第81页 雨幕十分之大,青年带着斗笠往反方向的林中跑去。 几乎是瞬间,青年拖着步伐,踩在修士追来之前开始绝命逃亡。 那群修士踩着步伐撵近,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到耳廓边死气擦着肌肤而过。 阴风阵阵,被换做鬼主的青年却笑得意味不明,「哪来的小玩意。」 下一瞬,一道滔天鬼气袭来,堪堪擦过青年脚下。 脚下力道失衡,猝不及防踉跄一下,再回神,以被修士围了上来。 「你竟然敢帮着那小鬼修逃跑。」青年的声音阴冷,面上也是浅浅的笑意。 分明没有讥诮,但一字一句都在嘲讽着陈时的胆大妄为。 「还没金丹啊~」 「我当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呢。」 「原来是名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铺天盖地的威压撵来,还未拿剑,他边被威压碾得五脏六腑生疼,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鲜血落在泥地上,被雨水沖刷,继而在地上漫开血腥气。 但青年却不满足,步步紧逼,步伐沉闷地踩着积聚一团的水坑,森白细长的指尖微微一动, ——陈时的竹笠一下被掀翻在雨水当中。 其余几位修士见鬼主想要动手,都纷纷站在青年身侧,只沉默看着,并不曾插手。 陈时面上寒着面,暗地里,细白指尖掐在手心。 那里,正聚着一团灵力。 素剑此刻忽地破如势竹般挡在了青年身前,与鬼主的死气搅成一团。 空中发出交锋的声音,陈时却一个翻身爬起,手中灵力袭向左侧那位修士略低的修士。 这一下使了全力,那修士被陈时打的往后一退,竟是被陈时熘了出去。 素剑最终被鬼主捏在手心,通体素白的剑体嗡鸣,在青年即将捏碎之前竟是破出一股巨大的剑意。 那剑意如惊涛骇浪,此番碾压下来,青年竟然被逼的吐出了一口血。 是剑诀! 青年面色聚变,旁边的修士见他受伤,纷纷面色大变地围过来。 「鬼主!」 「鬼主!」 「还楞着干嘛!还不快追!」伴随着青年满含怒气的话语,其余几位修士忽地赶上去。 陈时身上受了伤,眼下还是雨寒夜,身上经脉寸断,疼的脑袋发蒙。 他的喘息混在雨水中,重到耳廓几乎嗡鸣。 素剑横空,在释放出剑诀后便回到了他身边。 他强撑着力气,拼命往前略去,无数林叶打在他的脸上,雨水混着血水滚落,继而是素衣都被打透。 前面的丛林十分密集,他慌不择路,竟是闯到一个洞口。 几乎无路可走,他硬着头皮想往里走,却顿在了山洞口。 里面有生过火的痕迹。 这里头还有其他修士。 他顿住了步伐,几乎是瞬间,便想离开这里。 但还是来不及了。 那群玄衣修士已经纷纷赶来,堵在了洞口。 他咬紧下唇,身子因着疼痛惊颤,骨髓中的痛楚连着心脉都在痛。 但却还要对付他完全应付不过来的修士。 几乎是被逼入死胡同,他扣着手心,目光越发坚定,面上苍白,一时之间有些许灰白之色。 掌心被掐出血丝,青年浑身狼狈,髮丝一缕缕地湿透,黏在他的脸上。 素衣也湿了透,大大小小的伤口溢出血腥气,素色衣袍都有了血色,更遑论青年面色苍白,唇色近乎惊惧的颤抖。 而他的眼睫此刻一动不动,几乎抱着赴死的决心般,他的眼神沉着的吓人。 鬼主这厢不紧不慢地走来,雨水被灵力隔绝开,他的玄色衣袍染了丝丝血迹,却替他诡谲脸上添了几分妖艷冷厉。 宛若深渊爬上的恶鬼,面上森白,几不可闻的笑声伴随着慢悠悠的步伐。 只一眼,好似眼前人只是个死人一样。 「竟然这般不怕死,那便送你去黄泉吧。」 语句落下瞬间,一股浓郁的鬼气朝着陈时心脉袭去,如惊天之势势不可挡。 第41章 再重逢 「铛!」地一声,空中忽地闪出一柄重剑。 重剑从身后漆黑洞穴窜出,浓郁夜色下重剑周身穿透雨幕挡下致死的一击。 只看见夜幕中折闪出剑锋寒凉锋芒,寒光乍现。 陈时因着灵力冲击被打的往后倒去,还未砸向阴冷潮湿的泥水当中,忽地被身后冷香拥住。 一时之间,神情恍惚,只一瞬,那人几乎是桎梏着他的腰身往后一拽。 随着惯性,他的背狠狠地砸向身后男人的胸膛。 陈时几乎克制不住地「唔」了一声,再回神已然撞入一个冷硬、宽厚却又干燥温暖怀抱。 陈时蓦地抬头,夜色中,他与男人四目相对。 南坞阴雨连绵,仙君冷若天峰顶上雪。 眼眸暗沉若江色,夜色汹涌,难挡春潮暗自较劲的风寒。 面前的鬼主似乎起了几分兴趣,撩开阴寒眼睫,直直地看向两人,那声音意味不明,带着几分调笑,「怎地,英雄救美。」 但目光却落在来人腰间令牌,只一眼,又收回目光,谨慎地看着来人。 面上不显,但却绷紧身躯,却还是不肯退让。 修仙界以实力为尊,仅仅一个境界便是隔着天堑。 鬼主背后渗出丝丝冷汗来,雨水滑落在他森白面庞上,当真宛若阴蚀地爬出的恶鬼。 第82页 他身后的修士显然也看出了面前这人的修为不简单,纷纷跟在鬼主身后,小心翼翼地道:「鬼主?」 声音却无法克制地含着颤音,几乎是深入骨髓的惊惧。 面前那名门正派的仙君修为竟是在出窍后期,仅一步便迈入大圆满。 金丹和出窍离着几个境界,更何况,是只一步大圆满的出窍期高手。 如若不是他们鬼主在前面硬撑着,恐怕下一瞬修士的威压就要迫使他们立刻跪下求饶。 这人,今晚他们带不走了。 鬼主面上不甘,他被青年引诱而走,真正的鬼修也不知所踪。 如今是一个也没得手,不由得有些烦躁。 他几乎咬牙切齿,目光阴冷地看了眼陈时,那目光犹如刮刀,恨不得将面前修士生刮。 一个修为不过筑基后期便敢招惹他南坞鬼主,这事传出去,他南坞鬼主的的颜面往哪里放? 故而他用打着商量的语气同若天峰雪的青年修士说,「这位仙君,我观你是名门正派,与我们诡修不同一派。」 「今日,是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冲撞了我,与仙君你毫无关系。」 「仙君……」 剩下的话还没说话,便被青年冷硬地打断,「啰嗦。」 下一瞬,青年面无表情地一抬手,重剑悬在空中勐地一动,竟然是单用剑柄击打在了鬼主的膝盖上。 「扑通」一声,那鬼主被硬生生打得双膝跪地。 然仙君却是冷淡至极,声音惨杂在料峭的微风中,平静地宛若只是在烦恼一件不愿听的骯脏事。 这下身后那群金丹修士终于不能坐视不管了,这冷面仙君摆明了要护人,如若他们不拦着鬼主,恐怕今夜都别想全须全尾地离开这座山。 他们纷纷都跪下来,几名刚刚如群狼追逐食物的修士扑通几声,跪得笔直,纷纷告饶:「求这位仙君饶命,是小的几个惊扰了修仙圣体修养。」 青年这才又轻轻地看了几人一眼,只懒散撩开眼睫,目光一扫,好似懒得花费什么心思在几人身上,薄唇微动,吐出一个「滚。」 那些人连忙扶着他们的鬼主撤离,好似前方是什么深渊炼狱。 倒是陈时唿吸一滞,目光微微转动,不动声色退出几分,礼貌又矜持地回,「多谢这位仙君救命之恩。」 沈卿池垂眸看着微微撤离自己怀抱的青年,目光微微闪动,雾蒙眸光一顿,语气淡淡,「不必。」 但却还是未放开青年,放在青年腰肢的手微微一动,只觉怀中青年分明身姿薄弱,单薄若白纸,面上分明笑着,只一个无比虚弱的笑意。 最终还是微微松开,目光浅淡地落在青年身上。 又听青年克制有礼的声音,「多谢仙君,仙君今日之恩,我铭记于心。」 但面前冷若霜雪的青年却未应他,只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以一个俯视的姿势看青年,看到青年衣襟湿透,衣领微微散乱,漏出一截肤白若雪的肌肤。 顿时喉头未燥,但只移开眼睛,声音还是冷然,「南坞天寒,莫要着凉了。」 语罢,微微抬头,一股温润熟悉的灵力包裹着陈时。 不一会,身上湿冷的衣襟转而干燥温暖,继而又道,「那群人恐怕还未远去,你便在这留一夜。」 分明神情冷清,夜色中也难窥见几分真样貌。 但得利于修仙的缘故,明目至极,虽在这般的夜晚,陈时却也看清了那仙君微微红了耳」尖的耳廓。 他不动声色笑了笑,一步一步靠近,面上端得是认真神色,像是在诉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仙君,按理说,你救了我,我应当赠与仙君些东西的。」 沈卿池面上冷静,本想说不必。 但下一秒,鼻息间闯入丝丝微凉水汽,青年身上还混着微凉水汽味,只靠近寸,目光却宛若实质般一寸一寸将面前冷清的仙君看了个透。 他说,「仙君,不若我……」 「——以身相许,如何?」 沈卿池几乎是慌乱退回,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那黑黢黢的洞口忽地传出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不如何!!」 陈时扭过一看,见来人身穿群儒宗的弟子服,头顶冠发懒散,此番气得慌忙跑出,叉着腰就要骂人。 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忽地心中就起了逗弄的心思,「你又不是这位仙君,你说的不作数。」 少年一点即炸,「我师叔他有道侣了!不要你以身相许!」 青年闻言好似有些遗憾,只轻轻地回,「哦——」 「是这样吗?」 虽然对着少年说话,那目光却看向一言不发的沈仙君。 少年却还不依不饶,气得要死,「对!我师叔此番来就是来找他道侣的!」 「你别动什么歪心思!」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好似青年是个偷腥的狐媚子。 偏生青年一脸无辜,少年见了又急忙补充,「我师叔他道侣可比你好看一千倍一万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话说得有些过分,沈卿池下意识皱眉,目光扫过青年面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几乎是寒着声音叫停,「皓文。」 仅仅二字,皓文立刻噤声,只好苦着声音回,「师叔。」 这声音可怜兮兮,但多少有些憱他师叔。 他说这话确实没过脑子,回过神来,连忙瞥了眼青年,面上显眼的疤痕,也觉出自己实在太过激动,只觉得面前青年要以身相许,他便要替陈时守着他师叔。 第83页 但话说的不对,虽说容貌乃身外之物,但修仙中人各个都是仙人之姿,容貌绝顶者数不胜数。 青年面上却有一道疤痕,虽然也还能窥见从前容貌,必定是绝顶的。 肤若凝脂,眉眼冷然若寒星,然轮廓冷硬,平添几分难以道明的气质。 只是面上一道纵横眼睛的疤痕,让青年气质无端生出几分肃气。 虽是笑着,却令人想到他身后背负的剑,剑身素白,然凌冽如寒。 那剑瞧着很是熟悉,皓文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在哪里见过,故而也收回目光来,只是声音小了些许,补充道,「我没有说你的意思。」 「虽然你也好看…」,说到这,少年还飞快看了眼青年,却还是觉得青年生的十分漂亮,是那种冷然的美感。「但我师叔真的有道侣了…你不必以身相许的。」 人小鬼大,陈时差点没被逗笑。但他还是憋着笑意,煞有其事的点头,「这位小仙君所言极是。」 「倒是我的不是了。」 皓文终于松了口气,本想扭头看他师叔讨功劳,但才抬眼,看到他师叔冷冷地瞥了一眼他。 这眼神只有在他犯错时才会流露,皓文心中警铃大作,又觉得委屈又觉得无辜,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沈卿池却避开话题,只道,「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唿?」 陈时闻言轻声笑,眉目微微跳动,眸光微闪,眼底闪过一丝熟悉地狡黠灵光,「梅怀卿。」 皓文,「哎!没怀卿,你这个名字真有意思。」 陈时面上笑着,眼神微微撇过周身一僵,往外放冷气的沈仙君。 继而又道,「是吧。」 笑若春风,面若颤颤巍巍开的桃花,眉目间眸光微微闪动,分明不经意,目光确实暗自观察在身侧的人。 像是满足了心中的报復之意,他又一字一句道,「此名天生应有。」 「铿」地一声,重剑忽地重回剑鞘,只是这声音突兀,吓得皓文哇地一跳,连忙抬眼去看他师叔。 一头雾水,不知他师叔为何如此动静。 只陈时笑而不语,又抬眼看寒着脸,刻意又挑拨地问,「不知这位仙君怎么称唿?」 几乎是咬牙切齿,沈卿池黑着脸回,「沈卿池。」 然而那人却不怕死,腰间银铃晃动,笑得如颤颤巍巍开的三月桃花,好似春意料峭,只抬眼笑春色,「那仙君当真与我有缘,名中都有一卿字。」 第42章 上药 「当真是有缘。」沈卿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继而转身往前走。 山洞中不见得多干燥,因着南坞气候,湿漉漉的。 阴湿水汽朝骨缝钻去,伴随着风寒,倒春寒的阴冷湿气带出连绵的疼。 陈时面上浮现出一丝茫然,然后踩着那人走过的地方走去。 皓文被惊醒,本想回山洞的床榻继续躺一会。 然而还未碰到床榻,就见他师叔转过身来,只微微挑了下下巴,眼神说不清的冷意,「你今日修为不大长进,稍后便就地打坐吧。」 这意思便是不能睡。 皓文错愕地抬头,登时心中有些郁闷,但到底屈居与他师叔的威压,只好可怜巴巴地应下。 陈时才跟上,便听到两人的对话,他的目光落在那床榻上,眸光微闪。 他说,「仙君这位置选的恰好。」 山洞寒凉,阴雨不断,这位置哪里是选的好,简直的选的差极了。 但沈卿池没有因着他的话起什么情绪,只是说,「不好。」 「本想找处好地方的,但来路匆忙,只得屈居在这。」 陈时脚尖撵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撵,倒是眸光泄露一丝笑意。 身上的伤口断然是没好,丝丝血腥气在空中瀰漫。 沈卿池好似没注意,大刀阔斧地坐在床榻上,身上玄衣冷重,冷香四溢,髮丝一丝不苟,面上的神情也瞧不出什么情绪。 好似坐在床榻上,就宛若独坐高台般。 陈时一步一步走近,面上笑着,朝沈卿池讨饶,「沈仙君可否行行好,让我今夜睡个安稳觉。」 皓文听了暗自咬牙,目光一抬,落在青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又咽了下去。 他摸了摸衣襟,将他出门前父亲替他装的上好金创药都掏了出来。 少年人面上的神情鲜活,穿的一身宗门弟子服,却也鲜衣怒马,善恶分明。 在沈卿池点头之时,皓文别扭地将药膏递给陈时,「吶~」 陈时忍着笑意看他,「小仙君,这是?」 皓文见青年面上忍着笑意,眉目剑星,一湖清水撩开,定定地看他。 他忽地面红耳赤将药膏塞到人怀里,连忙解释:「我见你身上有伤,出门在外还是要处理好伤口。」 「不然那多疼。」 说着,也不顾陈时反应,丢下一句,「师叔,我去门口守着!」 然后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徒留下陈时看着手中瓷瓶愣神。 不然多疼…… 他攸地一笑,将手中瓷瓶拽紧,下一瞬,身后冷香袭来,是沈卿池。 「怀卿道友大可在床榻上休息一夜。」 「有我和我那师侄守着,今夜定然保你睡个好觉。」 玄色衣袍笔直坠下,青年身量极高,夜色中,他难以辨别青年情绪,但分明,青年一步一步走近。 却是陈时最熟悉,最安心的气息。 第84页 他面上的笑好似没停下,此番腰间银铃铃铃响动几声,他的手指摁在银铃,继而又拨动几下。 像是在把玩个玩意似的,神情散漫,稍稍拨动俩下便停下手。 青年又笑了起来,分明面色苍白,但却说不清道不明的明媚,「多谢沈仙君。」 「我想,有沈仙君在,今夜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本擦肩而过,但下一瞬,耳边又响起了沈卿池冷淡的声音,「怀卿道友是近些年来没睡过安稳觉吗?」 陈时却忽地扭头,用一副惊讶的表情看沈卿池,「沈仙君,修仙之人没睡觉不是很正常吗?」 故意歪曲了某人的话,沈卿池看了他一眼,不知怎地一言不发走到了前方,但只是在不远处又停了下来。 陈时无声笑了下,心情十分愉悦地解开衣袍。 身上的伤十分多,不解衣袍实在是无法上药。 先前都是骨生替他上药,今夜骨生不在,他只得自己来。 但终究背后那处伤口十分惊惧,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蔓延,几步将青年薄弱的嵴背占满。 肤若凝脂的肌肤上几乎没有几块好肉,处处都是疤痕,旧的伤口还未癒合,新的伤口又添上了。 但青年面上却还是淡淡,好似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直到背后那处伤口实在是够不着,他眉目颦蹙,有些犹豫,好半天,才轻声喊,「沈仙君。」 那人没回头,只背对着他问,「怀卿道友有什么事吗?」 说这话时声线平稳,目光却四处飘忽。 陈时,「沈仙君,我身后有一处伤口我够不着,可否替我上下药?」 这话还算礼貌,寻常上药却也合乎情理,然而许久,陈时却也还未等到某位仙君的应答。 本想扭转身子去看那人,下一瞬,肩膀被一双宽厚的手摁住,头顶传来一道暗沉的声音,「乱动什么。」 说话时也带着责备意味,但陈时勾勾嘴角,乖乖地哦了一声,又不动了。任由某人从他指尖接过瓷瓶,替他上药。 陈时背对着沈卿池,看不清沈卿池的面。 在他看不到的视线,沈卿池垂下眼睫,眸光微动,看着青年身后大大小小的伤口发愣。 指尖染了药膏替青年上药时,青年的嵴背便忍不住微微抖。 冰肌玉骨色,血淋淋的伤口混着血色,触目惊心。 眉目颦蹙,不自觉地拧眉,抽出一条干净的锦帕,带着温润的灵力替人一点点清理着伤口。 若是皓文见了必定大吃一惊。 沈卿池的灵力是出了名的凌厉,对着谁都是以攻为主,从未是如今这般温润样子,更何况面上虽冷淡,却还是能看到几分隐忍的郁色,细细品来倒是温柔意味。 陈时感到背上的伤口被一股温润的灵力细细清理,密密麻麻的疼痛从背后传来,他因着疼痛咬紧下唇,经不住这疼痛般细细抖动。 面上一时之间也浮现出茫然的神态。 不过六年,他竟是觉得这温润的灵力变得十分的久远。 好似经久不曾遇到过。 然而却也正常,深渊魔域,南坞鬼林。 哪一出都是寒凉阴湿的地方,故而身上的伤口崩开癒合继而又添了不少新的伤口。 倒是没成想,还差一些时日,他便可以再下魔域。 届时再回中洲即可。 但没想到,沈卿池竟然提前一步,先找到了他。 他心中有很多话想问。 但眼下却也一句都问不出来。 他知道群儒宗可问天求道,不知道沈卿池想了什么办法,提前找到他。 只是眼下,被青年宽厚干燥的手掌摁着,鼻息间闻着青年身上特有的冷香,倒是有些满足的意味。 还未回神,下一瞬,手中又触到温润的瓷瓶,然后是沈仙君干燥的指尖。 他回神,身后的沈卿池已经替他烘干药膏,连着衣襟都替他拉了上来。 好似六年前的雪夜,沈卿池替他整理衣襟。 莫名地,他感到鼻尖一酸,眼睛有些热意。 倒是有些想的。 他急忙扭过身子来,带动了身上还未癒合的伤口,发出「嘶」地一声。 「怎地这般冒失。」 「伤口还未好,莫要乱动。」 陈时皱着眉头,苦着脸去看沈卿池,看到沈卿池的眉目。 那双雾蒙江面的眼眸此番静得很,看他时,也沉的不行。 他心中忽地起了点恼意,好似没有逗弄够某仙君。 可惜暂时无法再触碰天峰雪,心中遗憾了些许。 他说,「多谢沈仙君。」 沈卿池看他,「不必多谢。」 「念卿道友好生休息。」 继而又转身走去前面打坐。 他微微觑着那仙君,嘴角的笑意不止,最终倒在床榻上,嗅到的却全是沈卿池身上的冷香。 脑中思绪居多,此刻也统统丢到了九霄云外。 没多久,竟然是沉沉的睡去。 在青年睡熟后不久,沈卿池又倒回了床榻边。 淅淅沥沥的雨还未停,在山洞外啪嗒啪嗒地想着。 只闻雨声的静谧夜色中,沈卿池的目光落在青年睡得酡红的面上。 青年面上的疤痕十分惊骇,他蹲下身,靠近了青年,身上的温度传染在了青年身上。 陈时睡梦中觉察到旁边有一处热源,他体温偏低,睡觉时也时常捂不热,更何况被死气缠绕多年,身上更是冰凉。 第85页 这会嗅着熟悉的冷香,微微一转身体,竟是撞进了青年的胸膛。 这也未曾醒,只是贪睡似地蹭了蹭青年的衣襟。 是一个极为依赖的动作。 青年的目光落在青年面上,此番被靠着,几乎是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但还是嘆出一口气来,静静地描绘青年的面庞。 这样的事情好似就应当这样。 雨幕深重,他可以好好看着青年的眉目,守青年一整夜。 指尖抬起,本想去触碰一下青年的眉目,堪堪隔着一寸距离,动作又顿住了。 许久,那手放下,青年在心中嘆息。 好半响,在心中暗自道,小骗子。 但终究捨不得挪开目光,贪恋似的不愿再移开目光。 青年几乎是埋在沈卿池的怀中,在沈卿池没看到的视线,青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近乎愉悦,青年靠在沈卿池身上的动作更胆大妄为,几乎是埋进沈仙君的怀中,被那人拥进怀中。 陈时眼睫微动,下意识蹭了蹭青年的衣襟。 耳边全然是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以及仙君轻得几不可闻的唿吸声。 第43章 倚花楼长老 倚花楼外。 一青年忽地跌跌撞撞跑进,面上含恨,撞入门内。 他身上浑身淌血,一张枯瘦的面上沾满血迹。 身上的红衣都被血色浸透,显得十分暗沉,他粗喘着气一路跑了许久,神魂聚震,浑浊的双目抬头看见倚花楼几个大字便生生一扑,直直的倒下了。 山脚下的下等弟子甫一一看,大吃一惊。 此人正是他们门内的少宗主! 「少宗主!」 那几个下等弟子连忙来抬人,急得面色惨白,灰白面色大喊,「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被宗主知道了,这可怎么办?」 几个下等弟子皆做不了主,往回走了几百米,掏出传音符。 几息后,倚花楼内的主殿内,一面目清润的男子忽地睁开眼,撩开眼睫淡若湖水,一副冰清玉洁般的姿态。 他面上凭空出现一道传音符—— 「不好了长老!」 「少宗主出事了!」 青年闻言拧眉,面上浮现出一丝厌恶,但下一瞬又恢復冷淡神色,只抬起一双骨节匀称的手将空中符纸掐掉。 下一瞬,推门而出。 身后红漆雕栏木门哐当一声又合上,空中一瞥白衣在倚花楼上空略过。 青年宛若云中仙鹤飞过,与倚花楼淫宗形象大为不同。不过瞬息,便到了山脚。 抬眼看去,瞧见自家少宗主如死鱼般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淌着血,气只出不进。 他略微皱眉,虽然不喜这个少宗主猪头行风,但眼下也看得出,必定是同倚花楼有死仇,不然这个草包哪怕再放荡,外头的修士也不至于将人打得连气都不出。 青年声音严厉,自带威压,「这是怎么回事?」 几名下等修士扑通跪下,冷汗连连,哪里敢认,只怕下一秒整个倚花楼最冷漠无情的长老即刻便要清理门户,「顾长老,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 「少宗主才回宗门便成这个样了,我们见了也马不停蹄地报信了。」 几个下等弟子边解释边磕头,直把头都磕出了血痕,青年才摆手叫停。 下一瞬,青年挥挥手,拎着如同死鱼的青年,面上嫌恶地离开。 几个下等弟子抬头看去,只看到天边一道飘飘欲仙的衣袍消失在天幕。 ———— 一茶馆密室内,灯影昏暗,周辛昂懒洋洋地站在窗户旁,只手撑着下巴,好似在看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 身后,一鸦色衣袍男子半蹲身子,声音低低地同少年说话,「禀告少主,我们打听到了——」 「那往生镜曾被一个鬼修藏入秘境。但是那秘境如今不知所踪……」他压低眉眼,观察少年面上神色,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见少年面上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道,「不过我们打听到,那鬼修的弟子就在南坞……」,所以此番他们到南坞必定有所得。 不算白来,周辛昂面上含着浅淡的笑意,回过头,如玉面上细细毛孔下隐隐有红色血丝浮动,「那鬼修,找到了吗?」 少年声音清冽温润,但鸦色修士却不自觉冒出冷汗,只将头压得更低,吶吶地回,「没……」 周辛昂面上笑意一收,眼睫垂下,忽地目光冷下,但转瞬又恢復面上笑意,「那就去找吧。」,说到这他的声音一顿,「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那修士连忙回,「是」。 周辛昂接着又问,「那倚花楼的少宗主?」 鸦色衣袍的修士这才连忙将头抬起了些,「办妥了。」 周辛昂面上忽地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看上去心情愉悦了不少,「下去吧。」 那鸦色衣袍的修士得了令,连忙点头,离开了茶馆。 ———— 天外忽地天光大亮,霎时间雨消云散,转了晴日。流云褪去,天边流火似的漫出晨曦,雨雾被阳光打的稀碎,一点点的晨露挂在林间枝叶。 陈时悠悠转醒,这一觉睡得格外舒坦。 皓文拿的是上好膏药,姑且是中等往上,不过一夜,背后伤口便生出密密麻麻的麻痒,开始结疤。 他撑坐起来,看见洞口漏出熹微光亮,沈卿池背对着他,望着山洞口像是在出神。 第86页 他走近,本想拍拍沈卿池的肩膀,还没伸手,那人便回过头来。 乌沉眉目含着点点光亮,江面眼眸暗沉,目光落在他身上,「睡得好吗?」 这话十分熟稔,好似几年前的大雪纷飞日子,沈仙君的眉眼瞧他时分明十分温柔。陈时抬起脸淡淡的笑,「有沈仙君护着,自然是好的。」 沈卿池难得没沉默,轻轻点头。 皓文被他师叔逼着打了一夜坐,眼下不见颓色,反而神采奕奕。 甫一走近,问,「怀卿道友,你好些了吗?」 陈时摇头,说,「昨夜我护着我两个弟弟故而被围堵,两位如不介意的话,可否陪我一同去寻我的弟弟。」 青年歪头,面上笑得清浅,只是简单询问。 皓文心想:这下该分道扬镳了吧。 下一瞬,沈卿池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声道,「怀卿道友可知道如何去寻你弟弟吗?」 这便是答应了。 陈时眸光一点笑意,「我的银铃可找到他们。」 傻愣愣的皓文这才抬起头,回过神来看向青年腰间的银铃,「哎,你是傀儡门的人?」 陈时回头看他,「是吧……」他的声音轻轻,带着钩子似的,又道,「毕竟……也只有傀儡门腰间挂银铃。」 皓文恍然大悟一般,眼中一闪而过精光,「那你知道你们傀儡门有位叫陈时的修士吗?」 「他也是你们门中的修士。」 沈卿池闻声一顿,表情难以言喻地撇了一眼皓文,本想说些什么,目光一转,落在青年狡黠挑起的眼尾又咽下了要解释的话语。 陈时面上漏出犹豫的表情,装着一副懵懂样子,回,「啊……这倒是没听过。」 「回头我替你问问。」 皓文被哄得晕头转向,兴高采烈地像是邀功般点了点头。 陈时抿唇不动声色地笑,一脸爱抚地摸了摸皓文的头。皓文一脸懵懂地抬眼看他,不知所以然。 沈卿池目光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几人便这样出了山洞,在这片无名山中来回游盪。 陈时腰间的银铃不时响动几下,阳光落在他身上,好似渡着一层柔柔的光,他心中记着要去深渊魔域,心中又多了几分犹豫。 深渊魔域就如同南坞鬼林,恶鬼冤魂,魔气叠嶂。 生在西洲做了诡道,似乎就被打上了魔与邪的标籤,好似这辈子便只能如阴沟里的恶鬼去窥探高高在上的仙门正道。 偏生诡修不同魔与邪一道,只论生死有道。 只是修炼的方式与众不同罢了。 他这般想着,却又好奇起来「仙门正派」对于诡修一派的看法。 但到底没问,只觉得沈卿池自当是与众不同的,只是这个与众不同他怎么也说不上来。 山林重林叠嶂,多有变换,小路崎岖蜿蜒,并不好走。他拨动着腰间银铃七拐八拐,带着沈卿池同皓文走了好半天。 直到走到一处密林,银铃响动的厉害。 他微微抬头,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密林叠嶂,一眼望过去只是普通的绿林。他心中却有了猜测,可能是一道隐身的结界。 腰间的银铃声逐渐密集,响动个不停,在空寂的林间显得突兀。 皓文好奇地看他动作,但又将疑惑咽下。 好半天,空中忽地传出一道清脆的声音,「是哥哥!」 这声音起初还闷闷的,像是刚刚睡醒,不一会儿,又忽地清脆再喊了一声,「哥哥?」 「是我。」陈时望着前面的密林含笑答,「骨生,快出来。」 这会,空中忽地盪出一道微微的灵力,下一瞬,从天而降一个半大少年,而少年怀中还抱着一个瘦小的男孩。 那男孩一见陈时,眼睛忽地一亮,「哥哥!」 骨生一夜没见陈时,十分想。他一下扑进陈时怀中,身后周辞小声骂他,「小没良心的。」 但看见陈时,眼中也分明闪过喜悦,乖乖的喊,「哥哥!」 陈时点头,问他,「昨夜可还好。」 周辞想了想,说,「昨夜我们跑到这便藏起来了,他们后面没找到,就走了。」 「没事便好。」陈时点头,林中鸟鸣响起,这林中灵力充裕,一唿一吸间也十分自得,他心中想周辞怎地找的如此地方,真真是妙极。 身后的皓文倒是看见俩小孩很是高兴,几步上去去看骨生,迎面看到骨生的面又顿住了。 骨生的眼睛只有一个,另一边空荡荡,此时扑闪着眼睫,肉嘟嘟的脸颊看起来有些可爱。 「你是在害怕吗,哥哥?」骨生因着早年在外飘荡许久的缘故,对好坏十分敏感。他只感到面前的大哥哥并非厌恶,于是扬起一个笑,嘴上安慰道,「哥哥别害怕,骨生请你吃糖。」 说到这,周辞眼睛一亮,连忙道,「骨生,为什么我没有!」 骨生闻言纠结了起来,他只有俩块了! 但还是皱着眉掏出了俩块糖块。 是凡间最普通的糖块,一小块,散发着廉价的甜腻味道。 但皓文接过来说,「不怕的,只是骨生很勇敢。」 「你请我吃糖的话,我也请你吃糖好了。」 沈卿池隔着几寸距离看陈时,见陈时习惯地抱着少年,身后负剑,面上的疤痕也挡不住阳光高照的明媚。 他想,阳光哪有陈时明媚啊。 第87页 第44章 宜醉宜游宜睡。 一场毫无预兆的大雨来临,街道上雨声噼里啪啦,裹着寒气砸下,青石街道上护着头顶躲在隔壁的摊贩旁躲雨。 偶有修士开了灵力罩,静的如画般,还慢悠悠地走在雨中。 少有些许修士撑着伞,隔绝雨幕走来。 南坞的天气喜怒无常,早日还是晴天样子,下午便下起了雨。 才初春没过多久,雨水落下总归有些寒凉。陈时又回到了南坞城中的客栈,雨幕之下,看来街上行人来往,与往日无异。 不多时,他手中忽地落下一只灵鸟,那灵鸟起初还神采奕奕,翅膀扑闪几下,才冲到雨幕中,竟然是忽地灵力骤减,如被吸干的骷髅,啪嗒一声掉进沾满雨水的冰冷街道上。 雨幕中,陈时的眼睫沾了些许水汽,他稍显冷白面上地在暗沉雨幕中显得冷冽寒凉,那目光沉沉落在远处发黑的天幕,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天幕边缘,诡谲黑云蔓延,如同畸形闪电,正在往南坞城中的天幕汇聚。 才不过半日,南坞的天幕竟是已经开始忽变。 骨生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眼睛望着前方暗沉的天幕,一只熘圆的眼睛扑闪,「哥哥,这个情况我们好像暂时走不了。」 陈时,「看看情况吧。」 骨生,「但南坞城中有许多厉害的修士,为何如今这般诡谲沖天的死气都没修士察觉?」 陈时静了一会,好半响说,「南坞除了倚花楼,还有万鬼宗。」说到这,他微微一顿,又道,「除却这两大势力,诡修混入其中的也不在少数,更何况还有些藏在暗处的魔族。」 「百年安定,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的。」 「骨生,深渊魔域虽然残酷,但胜在磨鍊心性。」 「更何况,魔域当中,骷骨花要开了。」 骨生眨眨眼,面上有些许迷茫,听不太懂。 陈时回头摸摸了他毛茸茸的脑袋,只是想到了几日前,倚花楼的那位少宗主。 倚花楼的少宗主是整个南坞城鼎鼎有名的眦睚必报,那么几日竟然没有招摇过市的悬赏他们,恐怕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对于倚花楼的事情,陈时了解不多,只好压下惴惴不安的心。 这时,房门被推开。 陈时回头看去,看见了身上鬼气滔天的周辞。 「哥哥!」 陈时,「嗯,怎么样了?」 半日前,陈时本要去南坞黑天那处观望一下,但被骨生拦住了。 陈时体内的死气还未全然排除,若是去了死气滔天的地方,恐怕有去无回。 还是周辞提出,主动去那处死气蔓延的地方去看一眼。好在所在城池不过几十里,来回方便,陈时只答应他走的近些,看个大概便回来。 周辞,「哥哥,我没靠太近,但那处死气……十分的浓郁……」,周辞像是思考了一下,森白面庞上也有了几分的犹豫,「就好像是……几百具刚死的怨灵堆聚起来的怨气。」 这话并没有说全,但陈时已经皱起眉来了。 他莫名地想到了煞星阵法。 一种十分古老且残暴的阵法,起阵之后一日之内陈尸百里。 但这个阵法分明在几百年前便消失了…… 他暗自压下心惊,如若真的是煞星阵,那究竟是谁布的阵? 但这想法还没蔓延便被打断了。 沈卿池带着皓文回来了。 两人没说去哪里,只说需要办点事情,陈时并不过问。 只是眼下城中死气蔓延,实在是人心惶惶,且注意到的修士却都未声张。 城主百姓还未察觉到天幕的异样,百里内的倚花楼和万鬼宗却也察觉到了异样。 倚花楼。 青年修士站在山峰顶,用灵力隔绝了磅礴雨幕,撩开淡淡的眼睫望着远处。 彼时,从青年修士看向的方向卡看见,西边的那方天已然暗下,比周遭的天幕黑上数十倍的速度暗沉下去。 那处天空上此刻正蜿蜒着一道曲折的死气,忽地一阵隐隐雷动,只觉得那黑雾显得更为恐惧。 好半天,他才喃喃,「难道……是那个人回来了?」 直到身后一道声音唤道,「顾长老!」 顾远客忽地回头,目光若苍山雪,只白衣皑皑,像是雨中仙。 「何事?」 那下等弟子瞧见他看过来,不由得压低身姿,颤着声音开口,「顾长老,少……少宗主他……醒来了。」 顾远客的面上依然冷着脸,但宛若无尘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厌恶,下一瞬,那厌恶又消失得无踪无际,只见青年快步走向屋内,白皑皑的衣袍一闪,那人便走远了去。 那下等弟子期期艾艾地站了许久,因着灵力不足,隔绝不了雨幕,他就站在雨幕中,痴痴地看着那远去的人。 不过多时,那下等弟子的脖颈上忽地青筋暴起,眼白忽地闪过一处暗红血丝,他好似傻了般站在雨幕中被淋了个透。 但半响,他又摇了摇头,只觉得脑中昏沉,跌跌撞撞地走向屋内。 * 沈卿池扭头看置气的周辞,冷冷地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 周辞气的想说粗口,但目光瞥向陈时,蓦地又把脏话咽了下去。屋内,除了他,另外还有两人傻在原地。 客栈今日不知为何,客满为患。 等陈时几人来时,只剩下最后两间房了。 第88页 原本订房的时候,几人都没什么反应,毕竟几人想的是陈时同骨生和周辞一个厢房,沈卿池和皓文另一间厢房。 虽然床只有一张,但总归是上等厢房,故而厢房内的桌椅床榻皆是上等。 但沈卿池却在临近夜间时,忽地开口,「我同怀卿一起。」 陈时,「……」 骨生,「……」 皓文,「……?」 周辞气的站起来,「凭什么?」 沈卿池,「厢房的灵石…」 这话点到为止,周辞熄了火,火来的快去的快。 周辞是个掏不出半块灵石的抠门货,一提到钱就哑了声。 皓文不敢多说,只小心翼翼地瞧了眼他师叔,见人扭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又收了声,往后一退,彻底不敢说话了。 倒是骨生靠着陈时,目光在陈时和沈卿池之间徘徊,忽地眸光一闪,乖乖地点了点头,「那我今晚和周辞哥哥和皓文哥哥一起睡吧。」 骨生长得可爱,被陈时养的像糯米糰子似的,脸颊有些肉嘟嘟,说话也乖觉。 皓文心口蓦地被他一萌,说不出话,心中觉得今晚抱着骨生睡也很不错,还不必打坐。 周辞被骨生这般一说,便也没说什么了。 反倒是第一个起身出厢房,骨生见他出去,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迈着小短腿,还没走几步,便被身后跟来的皓文抱住了。 周辞听到身后的响动,回过头来,从鼻孔中哼出一口气,又往外走去。 厢房门一下被关上。 陈时忽地扭头去看身边端着的沈卿池,心中暗自想,沈仙君也没比周辞大多少的样子,竟然还会用灵石压小辈。 一时之间也觉得好笑,起身坐上了床榻。 眼下厢房内点着薰香,寥寥薰香中,陈时的眼眸狡黠灵动,在昏暗的灯影下也显得有几分不同于冷冽外貌的灵动。 「沈仙君…今夜你也不睡吗?」 青年今日穿了一身紫色衣袍,暗沉的紫色衬得青年肤色越发冷白,腰间银铃随着青年撑坐的动作响动。 鸦色眼睫扑簌,分明冷厉,看他时却藏着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沈卿池只觉得胸口贴着的玄玉烫得惊人,许是靠近了原来的主人,故而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要贴着雪白中衣将肌肤灼穿。 热度令他的肤色染上了些许霞色,只是厢房内灯影暗沉,只察觉仙君眼眸下万顷江面汹涌。 「是。」 这人倒是应下的利落。 好似守他一夜也可以的。 陈时却忽地站起,沈卿池距离他一尺距离,灯影在暗沉的厢房内被忽起的灵力冲击着灯影忽闪忽灭,下一瞬,青年宛若利刃出鞘,如弯弓似的闪到沈卿池面前。 面前桌椅因着两人的冲击被撞歪一点,下一刻。陈时摁着沈卿池的肩膀,拉着人往床上一推。 「!」 沈卿池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眸光中喜色和忧色参半。 一时之间竟然失了言语。 只灯影混着杳杳暗香忽闪,厢房内,沈卿池半躺在床榻上,被陈时一只手桎梏住,力道分明大的惊人,可沈卿池却有几百种挣脱的法子。 狐狸向来狡黠,老虎却也足够威压。 但狐狸的狡黠只余灵动,老虎却也甘之如饴。 窗外雨声不停,滴滴塔塔的声响没完没了。 帐子被扯落,近乎是鼻息凑近,两人的唿吸均是一顿。 这一瞬间,陈时的眼眸中闪过万般情愫,目光却是定定地落在仙君薄凉的唇上。 上一次,是五年前。 他心中忽地觉得而今何事最相宜,眼下竟然正是宜醉宜游宜睡。 闷笑出声,他忽地凑近,雨声响动,耳廓旁满是热气,几乎是无法抑制,他望着任君摆布乖乖地躺着床榻上的沈卿池。 下一瞬,天峰雪消融。 像是隔着雨幕迟来了几年的春寒,今日了解夙愿。 几乎是顷刻,沈卿池的手扣着青年的肩膀一摁,加深了他们之间的牵连。 今夜雨幕不停,帐暖春宵。 第45章 佛门味愚 南坞近来的雨水格外的多,一眼望去,雨幕倾城,一打眼看见远处暗沉的天空死气蜿蜒,只蔓延却不退减。 天空边缘天幕宛若裂开一道阴沉的口子,好似黑蛟游离在天空之上。 然后比之更惊惧的是,那死气正在已倍数蔓延,往天空之上驱散而去。 陈时瞧着那处肆虐的死气,心中莫名不安。 死气横生除却用尸体堆砌而来,便只能生吞魂灵,继而形成庞大的怨灵阵。如此大的阵仗,哪怕是号称诡地的南坞鬼林都从未有过那般死气沖天的邪气。 他蓦地想到百年前不经意瞥见的那捲残卷,天罚二字宛若沉重一锤在心中砰的一声砸下。 沈卿池早早地又出去了,眼下只他留在客栈,可心中越发的不安。 「哥哥?」骨生此番在门外敲门,好似等了许久。 「进来。」 陈时早已收拾妥当,见骨生捏着衣角进来,眉宇间被点了美人痣,粉雕玉琢的面上格外可爱。 他问,「谁给你点的?」 骨生还老大不愿意,闻言一撇嘴,「还能是谁?」 「是皓文。」 哥哥也不愿意叫了,恐怕是真的被折腾了一番,心不甘情不愿才点了那么一颗美人痣。 第89页 陈时抿唇,不好意思当着骨生的面笑,怕骨生恼怒,故而上前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骨生还没等伸手抱人,就被来人打断。 「骨生弟弟,怀卿道友。」 是皓文。 陈时撩开眼睫看人,见皓文面上沉重,沉声道,「方才师叔传音,有一位故交也到了南坞。」 「那方天的死气来源实在诡谲,故而惊动了不少门派。」 陈时早猜到沈卿池此番忙的往外跑,肯定也不止这件事,故而接着道,「是为了那来歷不明的死气?」 皓文见陈时如此灵光,一点就通,开心道,「怀卿道友果真聪慧!」 「所以眼下其余几个宗门也有派了弟子前来一探究竟。」 「其实在一月之前,我们宗门长老便察觉到了异常。」 「只是不曾想,事态竟然如此严重。」 往日嬉皮笑脸的皓文都收了笑脸,眼下一副深沉,眉眼紧皱。 陈时猜测,「是查出了些什么吗?」 「是。」皓文点头,却说话时却有些犹豫。 陈时只问,「可是查出些什么了?」 「有位佛门弟子,说是这般阵仗,可能是招魂幡引魂才会招惹如此大的死气……」 「这是何依据?」陈时不悦地打断,皓文支支吾吾没了声响。 陈时心中听得实在不算舒服,一切都还没个定夺,仅凭滔天死气就断定是招魂幡招引死气便下定论,未免太过儿戏! 怎地才不过百年,这哪来的佛门子弟道行这般差劲! 不是还有别的修士吗? 骨生听了这话,也皱起眉头来看皓文,面上满满地不贊同,「虽说鬼修修的是诡道,那也不会去随意招惹生魂。」 鬼修练得生死道,招惹太多性命,天罚降下一生修为则大打折扣,甚至修为尽退。连那鬼林的鬼主都少做这般事,其余修的辛苦的鬼修又怎会做这般事? 但眼下在南坞,鬼林当中鬼修最多,被怀疑也正常。 但据他们所知,招魂幡只有一个人有—— 那个人就是周辞。 南坞无名鬼修。 仙门正派修为中高深的修士多之又多,稍稍动动手段,想知道谁是鬼修并不难。 更何况,周辞也不见得多聪明。 骨生这般想着,愁的都想过去摁着皓文一顿打,左右都是哥哥,但明显周辞哥哥最可怜! 皓文只是回来带个消息,一下被俩人说了一通,心情莫名低落。 百转千折的思绪还未开始想,忽地又惊道,「周辞呢?」 骨生忽然哑了声,小心翼翼地觑着陈时,和往日做错事一般的表情。 陈时一看,心口蓦地一沉,「周辞去哪里了?」 骨生支支吾吾,看着陈时,好半天道,「周辞哥哥说,他的鬼奴要吸收灵气,一大早便出去了。」 「你不是说周辞去给你买糖了吗?」 皓文这话一出口,陈时忽地嘴角一抽。 …… 周辞去买糖? 陈时复杂地看了眼骨生,警觉骨生真的太能骗人了,顶着一张可爱软糯的脸招摇行骗。他毫不怀疑,像皓文这样的大傻蛋,骨生凭藉一张脸可以骗一堆。 但他眼下不好拆穿,怕皓文得知真相备受打击。 生平几次下山,便被骗的团团转,恐怕日后都不敢擅自下山了…… 骨生也发觉自己做错了事,顶着陈时如炬目光乖乖道歉,「对不起,皓文哥哥……」 「周辞哥哥他要照顾他的夫君,他夫君病的很重,所以每日他都要为了他的夫君劳神。」 「周辞哥哥他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才骗你的……」 骨生说这话时,垂着头,肩膀一抽一抽,从皓文的视角看去,只看到小孩雪白的后颈,继而薄弱的肩膀一抽一抽,好似极为委屈。 皓文登时心口一软,心想是不是自己声音太过大声了,所以把人吓着了,「啊……没……没事。」 「不怪你……」 只是说着,脑中又闪过周辞尖尖的下巴和森白的面庞,不由得想,原来周辞竟然还有个病痨鬼夫君,难怪看起来那般瘦。 陈时:…… 陈时抿唇看着一脸小心翼翼安慰骨生的皓文,额角一抽,几乎不忍看。 骨生还趁机在皓文没看见的时候朝陈时扬起一个狡黠的笑。 陈时: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憨货……沈卿池当真操心…… 这件事就被这么轻轻松松揭了过去,但当下之急是叫回周辞。 如若不小心被人抓住,恐怕就糟了。 毕竟招魂幡一出现,鬼修招来死气一事恐怕便再难洗除嫌疑。 好在没多久,周辞便回来了,只是两眼下眼窝更深,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皓文一见周辞这般疲惫,眼下也又多信了几分,年纪轻轻,便要照顾一个病痨鬼夫君,想必是很辛苦。 难怪衣服也穿的破破烂烂,一副很穷的样子。 周辞一脸莫名奇妙地抬头,错愕地「啊」了一声。 下一瞬,又听皓文满脸怜惜地看他,「周道友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也可同我们说……」 见皓文欲言又止,但眼神十分关切,虽然周辞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点头。 陈时一言难欲地看着几人,收了声,但总归心中不算舒坦,觉得总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第90页 * 沈卿池应约见了几个其余宗门的弟子,其中一位是天缘宗的弟子——是为佛修。 天缘宗是出了名的佛修宗门,而他见的这位是近百年来出的新秀。 「味愚道友。」 沈卿池朝着面前品茶的年轻男子微微颔首。 味愚是天缘宗百年前崛起的一位悟性极高的佛门弟子,法号味愚。 味愚剃了髮根,眼下秃头却也衬得男子头型圆润,眉眼沉沉,宛若一池溪水,看人时也是十分平和,一双澄澈若溪水的眼睛含着笑,倒算是应上了那句——佛者自有慈悲目,心怀大道三千客。 「卿池道友。」味愚倒是抬起头来看人。 他同沈卿池早些年见过面,为的是一纸红尘,这位看上去冷若霜雪的仙君曾求过他,替他算一线姻缘。 他当时大为吃惊,觉得这仙君怕不是摔坏了脑子,所以才想着情情爱爱这类事。 直到彻底替人算了一番,竟是被这人命格给惊了。 天生情种,一眼定终身。 这样的人,当真是让人吃惊。 不过那只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眼下这人面上还是依然端着一张冷面,倒是眉眼不自觉地温和了些许。 竟是霜雪渐消融。 他咽下吃惊的心态,失笑问,「卿池道友此番相见倒是同五年前不太一样。」 味愚向来聪慧,对于红尘种种都是一点即通。 沈卿池的心思被他看出来倒也不算奇怪,只是面上浮现一丝笑意来,「味愚道友还是那般聪慧。」 算是一句夸赞,但从沈卿池嘴里说出来便是难得。味愚难免打趣这个好友,「卿池道友可是找到了心上人。」 沈卿池却未答,只是好以整暇地抿了口茶。 味愚不由得啧啧称奇,心中想着不知是何许人也,竟然让这个痴情种这般欢喜,连一向冷峻的面上都有了几分笑颜色。 隔了一会,沈卿池才收了笑意,问,「那死气可有看出是怎么一回事?」 味愚闻言直皱眉,「不好,天象看起来倒像是天煞。」 沈卿池却止了声,天煞,比之天罚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于,天煞便是与天罚另外一个极端的惩戒。 如若天罚是天道因果降下的惩戒,那天煞便是阴曹地府跑出来的煞气,被煞气盯上,必然一生坎坷,继而身负命案,一生不得好过。 生死难言。 可那天边隐隐还有天雷隐动,分明却也触犯了天道。 此番景象到底是令人吃惊。 他说,「眼下还没别的弟子靠近吧?」 味愚一听沈卿池这般说,心中便瞭然,姑且是他猜测出了什么。 继而道,「还未。」 「前方煞气众多,还未曾让他们前去。」 第46章 折竹声中女尸现 陈时同骨生几个等了半响,才等来沈卿池姗姗来迟。 此番雨下的稍缓,打在木窗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时之间,雨雾缭绕,南坞城中竟是起了雨雾。 只敲见空中雾蒙蒙的水汽,沈卿池玄衣若干画,与一位身着素衣法袍的佛修青年一同走近。 南坞城今日因着这场雨雾,安静了不少,不知不觉中,遥遥看见两人在雾中并肩而来,倒生出些今夕何夕的错觉来。 陈时打窗外探出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雨雾中格外明亮,腰间银铃随着青年动作响动,继而听人道,「卿池道友,此去一番经久呀!」 原来是怪去的时日久,沈卿池站在离客栈不远处的青石街道,抬头看见青年面若春风桃色的笑脸,又觉紫色髮带在雨雾中格外耀眼,分明短刃藏了拙,锋芒亦可见。 他回,「掐着点回来的。」 竟是在街道上大声囔囔,实在与往日冷面仙君形象大为不符。 皓文听着只发愣,呆呆地凑到窗杦旁,挤着陈时同人肩挨着肩要去看他师叔,下一瞬又被陈时赶小孩一样推走了,「去去去,找骨生玩去。」 皓文面上呆愣,还未反应便被骨生牵走了。 陈时失笑,跟着下楼去。 他们今日要退房,做了打算要去看看死气产生的地方。 不宜久待,故而也不多留。 雨雾中,南坞的楼阁忽隐忽现,好似时常下雨的西洲。 骨生牵着身着白衣的皓文,少年郎身姿清朗,眼下牵着粉雕玉琢的男孩走在雨雾中,陈时一时之间看愣了神。 他走出好几步才回过神来,原是他捡到骨生的不知第几个十年了,当初以为会长大的骨生竟然是再没长高过。 他跟着走了几步,忽地在骨生身后叫住了骨生,「骨生!」 骨生闻言回头,「哥哥?」 他几步走近,心中忽地生出几分惭愧,「骨生,我们下次再试试好吗?」 骨生却忽地惊讶看他,「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陈时摇头,忽地笑着道,「我只是忽然很想看看……」 「骨生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骨生瞧不得陈时失魂落魄样,连忙甩开皓文的手扑进陈时怀着,声音闷闷地,「那我长大了,哥哥可就抱不动我了。」 「那就背好了,」陈时说,「我想看见,骨生身姿挺拔,开开心心地跑起来。」 骨生抿唇,心中本一万个不愿意,但瞥见陈时的眼神,好半天才回,「知道了。」 只是那声音嘟囔,小的几不可闻。 第91页 陈时还是听见了,揉了揉骨生的脑袋。 皓文等了一会,看着两人没说话,只是眼神澄澈地看俩人。 周辞这会走在前头,他离那佛修百米远,全然不想听和尚念经。 沈卿池倒是这会折返回来,隔着一段雨雾看陈时。 雨雾缭绕,竹声响动。 他们离开城门不久,便走到了一片竹林。 竹林当中,折竹声阵阵,渐渐地,从竹林内传来女子娇俏的歌声。 周辞闻声一顿,扭过头去看竹林。 几人也顿住了脚步。 这片竹林有异。 许是竹林被雨雾缠绕,这其中天幕看起来雨幕飘渺,尘烟之中竟是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死气。 若是往常修士,定然是难以注意,但周辞是鬼修,对死气敏锐不少。 更何况,他们当中还有位境界接近出窍期的佛修。 只见味愚在竹林前一站,那双悲悯的慈悲目一时凌冽,好似寒风带过,折竹声一顿。 「何方妖孽?」 这声音含着不怒自威的语气,沉声凝神,下一瞬飘渺雾气稍有退减。 陈时抬眼望去,只见雾气散去的竹林中扑鼻而来的血腥气,下意识皱眉时,才走近,竟然发现那竹林中全是残肢断臂。 莹绿的竹林堆不下,还有一个少女被吊在竹子上,方才阵阵折竹声便是竹子承受不住这重量发出的声响。 才初春,城外翠竹满目,如今却被艷红的血浸透。 本意味春来时,却折了不知多少条人命。 几人一时失了言语,味愚拧紧眉头,失声呢喃,「怎会如此?」 如此大的血腥气,距离南坞城不过几十里,他们竟无一人察觉! 好半响,几人好似才反应过来…… 今日的南坞城,太静了…… 静到只闻雨声,却无人声…… 那方才的歌声是怎么回事? 下一瞬,一阵阴风擦耳过来,陈时身未动,身后素剑出鞘,剑气横空,雾气被逼退。 「噹啷」一声。 陈时急忙回头,素剑锋芒毕露,寒光折返,正对着刚刚还挂在翠竹上的女尸。 那女尸被素剑挡开爪子,手上力道加重,竟然直逼而来。 身后忽起一道灵力,沈卿池扣着陈时肩膀把人往后一带,几乎是紧扣着陈时腰身带着人后退。 味愚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见人逼退,那女尸被剑气打了个窟窿,连忙补上。 味愚素指当中逼出一颗佛珠,佛珠闪出一道夺目金光,空中血腥气被打退一半。 不多时,那女尸落了下风,忽地停手,抬起森白鬼气的面庞,血泪顺着她惊惧呆滞的眼珠滑下,又忽地听见她期期艾艾的哭声。 味愚眉头紧皱,心知这是苦主,于是先一步劝解,「这位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可以说出来,让我们替你排解……」 话未说完,那女尸身上鬼气更甚,好似受了什么天大冤屈,竹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竹林中的残肢断臂竟是一点点爬来,好似受死气驱使,滚成一个巨大的肉球。 「虚伪……」 女尸忽地桀桀桀地笑了起来,随着她的笑声,林中残肢断臂滚成的肉球破如势竹般朝几人冲撞而来。 那肉球中不知裹了多少人的尸首,怨气冲天,几乎将几人逼地四处往后倒退。 味愚的佛珠为至善之物,最怕沾染污秽之物,只好一片闪躲,一边寻找时机。 那女尸见几人面上凝重,发出猖狂的笑声,「桀桀桀,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狗屁仙君,自诩仙门正道,成日高高在上,不把我们的命当一回事。」 「今日,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不能好好地活着走出这片竹林。」 「可是……我们现在就在竹林外啊……」皓文被肉球追得狼狈极了,一个打滚躲开,脑子一顿,还抽出时间来反驳。 空中忽地凝滞,那女尸也被这话说的一愣,连怨气冲天的肉球都停了下来。 「……」 「……」 周辞闻言,憋得肩膀一抽一抽,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那女尸的脸明明都煞白一片,眼下竟是急转直下,黑下脸来,几人看了个分明。 「找死…」 女尸恼羞成怒,怨气一下爆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周辞忍着笑,边躲肉球,边朝那女尸走去。 他的身姿瘦削,在林中走位诡谲,还未靠近,肩膀忽地被人一摁,他错愕回头,看到陈时沾染血腥气的肃然的脸。 青年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在他耳边耳语,「莫要用灵力。」 下一瞬,陈时执剑,不再闪躲,直直朝着肉球噼去。 素剑锋芒毕露,剑气横空,一剑斩煞气。 不消片刻,那女尸宛若被扼住咽喉,几乎惊恐地半跪在地上。 「你……」 「这位姑娘,为何说我们这些修仙的自诩仙门正道,不把你们的命当人命呢?」 陈时步步紧逼,那那女尸已再无力气倒退。 然而还未等陈时走近,那女尸忽地扯出一个笑来,「你们就是狗眼看人低!一群为了修仙的疯子!」 「总有一日……」 「我们宗主要将你们这些仙门正派通通都落下泥潭……」 陈时皱眉,身后沈卿池随后紧跟,但两人还未走近,那女尸忽地倒地抽搐,只一霎那,竟是活生生化成了靡粉。 第92页 连同血肉全都成了一道煞气,霎时间消散在竹林中。 微风吹过,只留一地失去煞气控制的满地残肢。 陈时心底直突突,女尸消失前分明见了他一眼。 明明昨天都还正常,今日却出了这般变故。 南坞城中的百姓不知死了多少个,但驻守南坞城的万鬼宗和倚花楼可否察觉?亦或是,难道这两个宗门早已知晓,只是掩耳盗铃,亦或是其中推手? 联想到皓文说到的那些个变故,眼下联合在一块,竟是让人心生惊惧。 好似这其中藏着什么天大的阴谋般。 陈时面上不虞,撩开眼睫看了眼远处的天幕。 死气还在蔓延,好似不可抵挡般,在天幕中肆虐横行。 「煞气消失了……」味愚不可置信走近,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拧眉。 沈卿池也注意到,面上表情不算好。 周辞听出了陈时的言外之意,不多言,却深深看了眼沈卿池和味愚。 他对名门正派无感,却也能感知皓文同沈卿池和味愚身上澄澈的灵力。 不论其他仙门正牌的修士如何,眼前这几位断是和善之辈。 但陈时的担忧,周辞却忽地领会,这女尸莫名其妙出现,分明在南坞这片出现,口中却口口声声职责名门修士不将凡人的命当命。 南坞之中只有鬼修、诡修、邪修、魔族中人,何时曾出现过什么风光霁月的名门修士? 恐怕是一枚棋子,来挑拨诡修与名门正派的矛盾。 仙门正派与诡道修士井水不犯河水,自有自己的一条楚河分界线,百年来都未曾松动。 如若这条线被打破? 哪怕是周辞也深感其中险恶。 陈时好似与那位名门正派的仙君有些牵连,恐怕是不愿最后分道扬镳,刀剑相对。 他也不想陈时为难,故而不言。 几人没注意时,骨生忽地看着一地残肢出了神。他几乎死死拽着拳头,面色苍白,愣了神。 好半响,皓文叫他,他才回神。 继而被皓文抱住,温热的怀抱暖化他僵住的四肢,耳廓般,青年的声音温润若清风,「是不是被吓着了?」 皓文瞬间回神,心中不知如何作想,贴着少年的怀抱拥上,「有一点……」 不远处,耳尖听到的陈时一顿,面上表情有些难以言喻,远远看了眼抱着皓文撒娇的骨生。 隔着几人距离,骨生抬起能看见的那只眼睛,两人视线交汇,不一会又挪开了目光。 周辞跟在陈时身后,嘟囔,「唉,那傻子一来,我弟弟都被抢了。」 陈时一乐,拍了拍周辞肩膀,「这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周辞恍然抬头,懵懂的眼睛含着几分不明的痴傻。 「没什么。」陈时步伐加快,几步用落荒而逃的速度,不过几息便走到前面去了。 徒留周辞愣了一下,好半天,吐出一句,「什么嘛……」 第47章 迷雾玄阵 几人朝着死气蔓延的方向赶去,还未走出百里,竟是碰到了几位中洲的修士。 两人身上穿着天微宗的弟子服,身上挂彩,显然是受了伤。 见几人走进,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们。 直到看到沈卿池,俩人几乎是瞬间就走上前,「卿池长老。」 中洲这几位弟子是被交代跟着群儒宗的沈卿池他们几位,不久前才遭遇一场打斗,弟子也被迫打散,眼下见了沈卿池,目光中多多少少带着几分依赖。 几名弟子修为不算很高,也算是被派出了游歷的几位内门弟子,曾经的几十年过得也算是顺风顺水,眼下自然不好受,几乎委屈得眼角发红。 「嗯。」沈卿池点头,问,「就只有你们几个吗?」 这两名弟子,一男一女,长得十分乖巧,倒是女子看上去比较健谈一点,先一步回,「卿池长老,我们俩姐弟是同寻音师姐一块的,还有位长老带着辛昂师弟,但我们前几日便分开了。」 「寻音师姐刚刚为了救我们俩,同那些袭击我们的神秘人一同消失了。」 说到这,那女子眼圈发红,几乎忍不住落泪。 「那他们是从哪个方向消失的?」陈时走上前,目光沉沉地望着面前自艾自怜的女子。 那女子被看得心中一惊,胸腔内的心脏砰砰直跳,好似青年那双眼睛看透了什么似的。她心中安慰自己,谁都不知道,一面又觉得青年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路子的散修凭什么来多管闲事。 但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余光扫到了那位冷若霜雪的仙君面上,竟是没有阻止。 暗自将反驳的话咽下,她吶吶地回,「他们打的凶,往那边去了。」 那女子目光朝着死气蔓延的方向扫去,但余光却有些闪烁。 陈时心中冷笑,看着面前的两位,心中不由得道,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沈卿池抬起寒凉的目光,淡淡地一扫。 两人垂着眼睫避开几人的目光,但还是因着沈卿池过于冷厉的目光而颤颤发抖。 「竟然他们打的这般凶,为何你们俩不去追?」周辞口直心快,看向远处散发浓郁死气的方向。 几人对视一眼,都忌惮地看向面前的俩姐弟。 …… 但俩姐弟依然不死心,硬着头皮答,「师姐,师姐她……她让我们俩在原地等她。」 第93页 「竟然如此,神秘人为何会在你们即将赶到死气产生的地方拦住你们?竟然是拦着你们往那边去,就不会引着你师姐去那边。」 「你们为何撒谎?」 陈时一字一句,目光如炬地看着两人,眸光分明一点,却透漏冷厉的神色。 那俩人见状吓得倒退,说话也不大利索,「是……是师姐她自己拖着人往那边去的,我们没看清。」 「应该是那边吧……」 沈卿池闻言已经拧紧了眉头,忽地发现面前的这两位穿的如云中仙的弟子着实虚伪,分明顶着一张相似如玉的面庞,然而心思竟然如此污秽。 「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如今是在下山歷练……」沈卿池轻轻地瞥了两人一眼,忽地开口。 两姐弟听他一说,面色瞬间煞白…… 「你们今日的行为我会如实转告你们的管事长老。」 言罢,也不再看他们。 味愚暗自瞧了那俩姐弟两眼,啧啧称奇,心中道道行还是差了点,撒谎的水平这般差劲,却也还敢在比自己修为高深如此之多的修士面前班门弄斧,想拿他们当挡箭牌。 当真是愚笨。 陈时面上绷紧,目光落在那俩人身上,忽地一动,下一瞬到了俩人跟前。 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扣住其中弟弟的手,腰间银铃随着他的动作疯狂响动,雨幕中这铃声响动,下一瞬,只瞧见青年面上初显凶光。 男修士感到被扣住的手十分用力,几乎疼得他面色一瞬间便苍白了下来,他抖着嘴唇还未开始说话,下一瞬,竟是发现自己的手一下没抽出气力,几乎抬不动手。 而四肢也开始僵直,他被吓得双腿战战兢兢,几乎站不住,但却也倒不下。 只能以一个奇异的姿态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下一瞬,青年寒凉的声音擦过耳廓,「我知道你们同余寻音不对付。」 青年的声音说的不大声,近乎压着声音同他耳语,他本想说什么,但惊惧地发现,他连发声都做不到。 「放开我弟弟!」女修士见他摁住自己弟弟,张皇失措地先去拉青年,但被抓住。陈时轻而易举地躲过了。 女修士目光几乎恶狠狠地看着陈时,心中闪过了等青年落单时,如何弄死青年。 可她弟弟却被吓得不行,哆哆嗦嗦地看他,目光中满是惊惧。 陈时不理他们俩,女修士见陈时如此这般兇悍,便急急地朝沈卿池求助,「卿池长老,这人是你带来的吗?」 明明是弟子,这话倒有几分兴师问罪的姿态。 这话一出口,几人都忍不住发笑,只周辞看向女子的目光冷冽,他看不惯女子如此发号施令的语气。 心中闪过几段不算美好的记忆,连看着那女修士的目光都含着几分不虞。 但陈时先一步说,「你们师姐究竟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现在不说,以后就别开口了。」 目光是看着姐姐,然而话却是对着弟弟说的。 他的手还摁在弟弟的手腕上,下一瞬,手上微微一松,弟弟竟然是直接跌落在地。 「南皖!」女修士连忙扑在南皖身上,抬起头恨恨地看向陈时。 陈时冷笑,「你师姐他们为了救你们引走了神秘人,而你们却不愿将你师姐被掳走的方向告知与我们?」 「你们俩究竟是何居心啊?」 南皖被他姐姐抱住,然而身上却忍不住发抖,他们俩人哭作一团,好半响,南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说……」 「他们往那边去了……」几乎是不甘不愿,南皖咬牙切齿地开口。 那方向竟是离死气折返的另一个方向。 倒是恶毒。 陈时几乎厌倦地看了俩人,心中想到余寻音,多了几分担忧。但他面上依然是往日的神色,看上去依然是淡淡的。 骨生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陈时的情绪,看了陈时一眼。 味愚不懂其中门道,但也看出几分不对劲,皓文也愣愣抬头,看了眼倒在地上哭作一团的两人,还呸了一声。 沈卿池不再言语,只道,「你们尽快联繫你们长老,我们先去寻你们师姐。」 言罢,几人改了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 陈时面上紧绷着,并不算多好,只是沉默往前,沈卿池跟在他身后。 两人都没说话,沈卿池却敏锐的注意到了方才陈时朝着那男弟子耳语了一句什么,下一瞬,那男弟子的面几乎马上色变。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陈时难道认识那几位弟子吗? 但他不是在西洲吗?为何还会认得群儒宗的弟子。 他面上不显,却扫过陈时紧绷的面上。 他们俩个好似总是如此,陈时不说,他便不问。 但心中却有一桿秤,那一桿秤的重量无论何时都在偏向陈时。 陈时也注意到了沈卿池的目光,他面上绷着,却还是没开口。思虑片刻,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没开口。 雨幕眼下又越发重了,空中的雾气好似活了过来,越发浓重,几乎不能视物。 直到走了没多久,空气中瀰漫出淡淡的血腥气,忽而那血腥气越发浓重,几乎从四周四面八方而来。 「铿!」 素剑忽地出鞘,不知何时身边竟然出现一个利爪。 陈时回头,心中一惊,竟是方才出现的女尸! 第94页 然而女尸这会又发生了变化,眼下竟然是目光空洞,流出两行血泪,全然神志不清,只痴痴傻傻地打来。 几人被无数涌来的尸体围攻,发现竟然除了女尸,竟然还出现了许多其他尸体。 他们都目光呆滞,只知道攻击,脖颈处青筋暴起,一股一股,喉咙中发出不甚分明的低低吼叫。 宛若丧失神智的兽类,只会攻击,被打退又顷刻涌上。 皓文拔出剑慌乱应对,发觉那尸体越杀越多,打得额角冒汗。 周辞不敢动用招魂幡,只好当用摄魂爪应付,那那些尸体没了灵魂,几乎拍开那些尸体有如同狗皮膏药般涌上。 几人打了好一会,终于发觉不对劲。 这些尸体不论如何都杀不尽,而且,他们身上都没有魂灵。 「不对!」周辞一时不察,被那尸体尖锐的指甲抓到,肩膀处一道血痕。 骨生灵活,眼尖地发现了周辞受伤,「周辞哥哥!」 「没事!」周辞硬撑着,面上森白鬼气涌动,如同地狱罗剎般,漆黑的瞳孔闪过妖异的红光。 陈时将面前的尸体打退,一个翻身闪在了周辞身边。 沈卿池却忽地像是烦了,声音沉沉,「雕虫小技。」 下一瞬,重剑出鞘,划开薄雾,云涌般的灵气威压四散,逼退黏腻而来的血腥气。 「剑起!」 重剑没入地中,薄雾褪去,尸体如同破碎玩偶般倒在地上,面前景象终于看清。 空地死尸无数,满地残值断臂,一地血腥,他们竟是站在一处阵法当中。 而面前,一个树上正绑着一位白衣女子。 第48章 云中不知梦 陈时瞳孔一顿,目光落在面前白衣红血的余寻音身上,但下一瞬,拳头拽紧,指节泛白,又生生顿在了原地。 骨生好奇地踮起脚尖,不知何时走到了陈时的身后,看到面上淌血的女子微微发愣,好半响,他又扭过头,去拽陈时的袖袍。 几人都是一愣,只沈卿池再次拔出重剑,剑锋锋芒毕露,薄雾被剑气打散,下一瞬,剑锋插入面前地上,空中霎时间风潮涌动,继而灵力外放,地上圆形阵法只一剎那便被破了。 沈卿池面上依旧冷冷,每向前走一步,面前的地便微微颤动一分,继而雾散云消,竟然又下起了泠泠的雨水。 味愚诧异地看了眼沈卿池,看到故友墨发在空中沾染雨水。 这是一幕极为震撼,沈卿池周遭的灵力涌动,向外退散而去,连天幕边缘沾染的死气都消退了几分。 他抬起手,素白指尖在空中微微一点,白衣女子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周辞吶吶地看了眼女子,哎了半天,嘴里喊了几声,「姐姐?」 但没一会儿又收了声,面上沉沉,没再言语。倒是皓文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如若不是知道面前这位奇怪的少年看上去十分伶俐,不然他都误以为不知是哪里跑来的傻子。 最后还是骨生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跑到了白衣女子身旁,将人扶起来点,「这位姐姐?你还好吗?」 余寻音本是在昏沉中感受到死气缠绕在自己身上,冷风颳骨,连带着薄雾也侵蚀着她的灵脉,但被人一气封灵,半天使不出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忽地做起了梦。 在梦里,她还在很小的时候。 梦里好多好多人啊,他们推着她往前走,耳边响起人声。 「圣子!」 「我们东洲的圣子,自然是最好的。」 余寻音记得,这是他弟弟出生时,族里僕人纷纷跑去东院的时候。 东洲百年一圣子,他的弟弟是其中一个。 记忆中,小小的糯米糰子还没长开,皱巴巴的,生的并不好看。 她第一次抱住那个孩子时,怀中的小孩竟是握住了她的手指。 她沿着梦走了好一会儿,怀中的婴儿还没笑开,她又被推搡了一下,几乎跌落在寒凉的狱池。 冬日嶙峋,她很冷,但动不了,岸边站在一排半大的少年少女,不堪入目的辱骂传入耳中,没一句可以听。 动不了,但感知得到,她心中却莫名地安心,可能是知道她有一个弟弟。 不论发生什么,她弟弟都会到她身边,不论何时,永远都会护着她。 所以她等啊等,等啊等,狱池的水浸透了她全身,她隐忍着,又发愣了好久,却没等到她的弟弟。 直到一把火烧来,她又被迫往外跑,跑太久了,久到发麻,但她一刻也没停下,她的弟弟气若游丝地爬扶在她背上,她吓得语无伦次,哪怕嘴唇干裂也不敢松懈。 她好像说了很多话,具体是什么,太久了,于是忘记了。 但是她记得,她的弟弟说,「姐姐,丢下我吧。我只是个累赘。」 当时是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她弟弟的泪落在了她身边,一滴一滴,有点烫,她觉得她弟弟好吵。但她没力气反驳,她只想快点背着她弟弟走,不要被人发现了。 但那条路越走越远,一直走不到尽头,她觉得她的力气要用完了,实在是很漫长,但忽然间,她的背后变得轻盈起来。 她的弟弟变成了一只小鸟。 鸟儿飞到天空就是自由的,但他的姐姐不愿意。 于是她追着小鸟跑了好久,眼泪也流干了,可能也流了血,但她没在意,最后她气的沖小鸟说,「我再也不要你了!」 第95页 鸟儿在空中发出嘶鸣,她挥舞着手,鸟儿落在她的指尖,一颗泪砸在了她冰凉的指尖上。 鸟儿怎么会流泪呢? 指尖上却越来越湿漉,只是一阵寒凉。 她又想,鸟儿的眼泪是冷的吗? 那天应当是下着雨,她在雨中神志不清,忽地空中响起一声鸟儿的嘶鸣,她忽地睁开眼。 睁开眼时,面前还是一阵空茫,涣散的瞳孔被云雾引得发散,直到下一瞬,耳边响起一道童声—— 「姐姐,你还好吗?」 她回过头,瞧见面前蹲着一个男孩,男孩生的糯糯的,可爱极了,她不由得发怔,低声喃喃,「弟弟……」 骨生一骨碌回头,说,「这位姐姐醒了,哥哥!」 陈时这才上前,只是不知何时,他的面上带了一个银质面具,看那饰面,十分精妙,在雨雾中只瞧见青年冷冷冷的眼,以及一点在眉骨上方的疤痕。 余寻音的终于从梦中抽出思绪来,反应自己被那俩姐妹暗算,跟着那神秘人打出一段路,等反应过来后,已经被神秘人定在树枝上,失了力气。 继而再醒来,看到面前站了一群修士。 她觉得面前来扶自己的修士有些眼熟,但又说不上来,直到沈卿池走近,那冷面仙君竟然是纡尊降贵地问她,「余师侄可否有事?」 余寻音一下抬头,看清了沈卿池的脸。 她在梦中一阵恍惚,如今生出几分不知今朝何月的感想,竟是想到了这位仙君曾经托她送了一把剑。 一把素剑。 她一时发愣,回,「还好。」 几人见她还未恢復,倒是宽慰,并未再问,只是将人扶起后,皓文十分有眼力见地递给了余寻音一颗养灵丹。 瞧余寻音的情况,应该是被摄魂了。不然依照她的修为,很难落得这么个境界。 好半响,余寻音终于回过神,朝着几人微微颔首,「寻音谢过几位前辈。」 面上狼狈,却依旧淡若浮云,只一霎那又恢復了冷清样貌。 沈卿池见她并无大碍,才问,「你门派中的那俩弟子……」 话没说完,余寻音便瞭然,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宗门糗事被外人发现,总归是有几分尴尬,她正色道,「卿池师叔放心,关于他们的事我回宗门后会如实禀告。」 毕竟是别的宗门的内事,沈卿池不好插手太多,只是点点头就算过了。 * 几人到雾山城时,天色已晚,月高风定,天幕中死气还在增长。 一踏入到雾山城,几人都微微一顿,城中很安静。 月色之下,薄雾缠绕,城中建筑隐隐在薄雾当中,看起来反而没了血腥气。 好似月色近人,雾山城只是一座宵禁后安静的城楼。 但陈时才踏入,就觉得一股突兀的感觉直击心口,不知为何,他抬头看着天空皎洁的月光,心中惴惴不安。 沈卿池也是下意识皱眉,味愚更是紧握佛珠,面色凝重地看向面前空荡荡的城楼。 周辞走在陈时旁边,大多时他都不曾说话,只是眼下也颦蹙眉宇,轻声开口,「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几人一时间都止住了声音。 人声、虫鸟鸣叫的声音……竟是一点都无。像一座空城…… 这时,空中吹来一阵寒风,裹挟雾气的风带过,几人身子一顿,有些谨慎地看向前面。 霎时间,空中好似出现了细微的响动。 起初,那声音是贴着空中磨擦而来,继而,又开始密密麻麻地抖动,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地里冒出来一般。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空荡荡的城楼,还能听到由远而近的呜咽声,像是低低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在静寂的夜色中十分渗人。 陈时双手环胸,身后素剑微微颤动,剑身嗅到空中血腥气,随着主人的情绪在空中发出嗡嗡的清鸣。 万顷月光下,素剑横空出鞘,几人几乎是瞬间动作,轻点脚尖,腾空落在屋檐。 而刚刚他们踩过的地方,一堆残值断臂连带着断肢的躯体爬过,血腥气霎时间沖天,空中的死气更甚,天幕中,天雷隐动。 衣袍被忽起的风吹得鼓动,寒凉面具在月色下惑人,只瞧见陈时意味不明的眼。 余寻音落地的屋檐在陈时对面,她抬起头,隔着浓郁的血腥气看到月色下的陈时,心口一动,目光落在青年身旁的素剑微微一愣。 好半响,她才收回目光,继续去看前方不断蠕动的断肢残臂。 这何止是一座空城…… 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城中,呜咽声不断,他们犹如置身于炼狱之地,耳边不断悲切的哭声。 波心荡,冷月无声,然悲切有声。 陈时好似沉默,几人都没开口。 一来是怕惊动这些风捲残云而去的残值断臂,二来是被这死气沖天的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冲击地沉默。 雾山县,竟是人去楼空,成了一座彻底的死城…… 难怪,死气竟是那般浓重,连天雷都惊动了。 味愚眉目拧动,作为佛修,他受到的触动最大,好半响,直到城中悲切哭声没了好半天,他才找回声音似的开口,「众生皆苦……」 找不到答案,他几乎不忍,但还是沉声道,「整整180口性命……」 原是在数那些残值断臂…… 第96页 几人都抬头,从悲切的哭声中回神,久久望着味愚。 下一瞬,又听味愚开口,「连尸首都不全,怎么超度?」 伴随着味愚的声音落下,空中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一生闷雷,稍息,竟然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 第49章 招魂幡魂体现 这场雨像是氤氲了许久,起先是点点豆大的雨珠,继而成了瓢泼大雨。 几人一时不察,被天降大雨淋了个狗血淋头。 雨幕中,缥缈晨雾渐渐聚拢,一时间,大雨瓢泼,啪嗒啪嗒地落在雾山城中的青石地板,将淌过的血沖刷而去。 尸首两分离,魂灵两不知,问天求神,天道降罚。 陈时仰头看沉沉雨幕,天边死气沖天,偶尔雷动,隐隐天雷,仿佛天道隐忍的怒气。 他对这一幕极为熟悉,像是想到了某些记忆深处的画面,魂灵重生,天不收魂,黄土不埋尸骨,他不入死道。 继而死中生,有违天道。 天雷滚滚,好似天罚降临,最终却因生死法则没有收他性命。 但天道,是不允许的。 修仙中人,且知天命,修为越高,便越能接触到天道。 陈时曾在百年前,借着人剑合一窥探天命。 仅仅一剎那,便保了残魂一脉,故而前身琐事,与他无关,他便不再疑问天道不公。 泠泠雨声,身上的衣襟全都湿透,连带着,墨发沾染在森白肌肤上,耳廓旁,忽地传来细细的摇铃声。 那摇铃乍起,混着箫声而来,空中雨幕间歇停顿,雨作冷针,下一瞬,素剑横空,发出清明。 几人迴转头去,空中摇铃阵阵,如同摄魂,继而密集,看到来人面带鬼面面具,身着黑衣,身后一干人等,皆是这般打扮。 「鬼主。」陈时眉眼寒凉,冷冷地看着来人。 沈卿池几乎瞬间,挨着他的肩膀,这是一个下意识走在他身边的动作,陈时余光看向身旁人,只瞧见沈仙君同样如墨冷厉的眉眼。 几人一时之间都没说话,看向为首摇铃的鬼主。 「小鬼修。」鬼主一来目光便落在了周辞身上,似乎戏嚯般,语调带着一丝轻浮。 「叫你爷爷我干嘛?」周辞懒得看鬼主一副疯狗模样,早些年见识过不少次,继而见了来人都没个好脸色。 见他们万鬼宗都收持摄魂铃,他微微颦蹙眉眼,冷声道,「雾山城的百姓,是你们动的手?」 「这帽子可不能乱扣。」鬼主声调依然带着几分调笑,好似没当回事。 周辞却忍不住了,下一瞬,鬼气滔天,森白肌肤上密密麻麻的血丝涌现,空中煞气涌动,森白少年如同地狱恶鬼,眼内猩红,就朝那鬼主打去。 两人从空中打做一团,曾经俩人并非没动过真格,但鬼主总以猫捉老鼠的心态逗弄着少年,眼下也不过持着这个心态。 继而身后万鬼宗的人都一个个袭来,空中一阵打斗声响,鬼气临门,侵袭着雾山城的上空。 雨幕被隔绝,煞气沖刷,两人身上血腥气浮动。 周辞一面打,一面咬牙,「鬼玉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如今你倒是又找上门来了。」 俩人唿吸靠得很近,鬼主冷硬袖扣被少年死死抓住,森白骨,摄魂爪,那鬼主面具下的眼睛漏出狡诈的光,「鬼玉,我要——」 「招魂幡,也得是我的。」 「找死!」 少年被气的咬牙,还未再打上去,身后忽地被拉住,下一瞬,素剑横空,竟然是从天而降斩断煞气,直斩鬼主。 身后万鬼宗的人一惊,「鬼主!」 他们被沈卿池的威压碾压得不得动弹,一个个地摇铃不敢再动,但城主忽地袭过一阵风,阵阵摇铃生中竟然卷着悲悲戚戚地哭声。 竟是万鬼齐哭的声音! 几人暗暗吃了一惊,往那城门口看去—— 先前爬走的尸骨竟是被召唤捲土重来,只是这一次却大不相同。 ——这些尸骨如同被摄魂的傀儡,哪怕死也无法被黄土埋尸。 如同一个个毫无尊严的傀儡,被引着尸首攻击着人。 有了陈时出手,周辞压力骤减,素剑染了雨雾,剑气横空,震慑着面前如恶鬼般的鬼主。 周辞几乎咬牙死死地瞪着面前带着写高高在上的鬼主,面含恨意地蹦出字来,「为、什、么?」 鬼主被素剑的剑气伤到,身后带了几分血腥气,不远处,沈卿池的威压铺天盖地,比之淅淅沥沥的大雨,落在身上宛若无形伤害。 他面上依旧笑着,心中却有了几分悔意,但总归是挺直着摇杆,面上漏出一个不屑的神情,「不过些如同蝼蚁般的凡人……」 「小鬼修——」 「你未免太较真了吧——」 然后话音未落,下一瞬,周辞竟是抵抗着强大威压,森白指尖穿过青年的躯体。 鲜血一滴滴落下,被雨水沖刷,鬼主面上浮现了几分迷茫,反倒是十分不解地抬头,「你这是何必?」 冷冷雨声,万鬼宗的人纷纷回首,惊道,「鬼主!」 但话音未落,他们声音忽地被扼住,竟是生生倒下,成了残肢败体中的一个。 此番,周辞的眼睛泛红,却比之任何时刻都清明,他几乎一字一顿,「我的姐姐,我的奶奶,都是被你杀的?」 「姐姐?奶奶?」鬼主垂眸看着被穿透的胸膛,面上嘲讽之意更甚,「他们不过一缕孤魂罢了,你们都无血缘关系,怎地成了你的姐姐和奶奶?」 第97页 「难不成,我们鼎鼎有名的小鬼修,真的以为……」 「他们把你当做亲弟弟和亲孙子吧?」 「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的笑声在雨幕中突兀,陈时却拧眉一掌打在了鬼主被周辞打伤的地方。 "呃……" 笑声戛然而止,鬼主才抬起森白面庞,阴冷的表情沉沉的看着面前青年,「你……」 「关你屁事!」 青年声音掷地有声,雨声分明嘈杂,然青年声音仍不被减退,「我说,关你什么事?」 「难不成是你尚无亲人也无亲腹,所以才这般认为天下人皆如你一般无情吧。」 空中忽地一顿,隐隐滚雷,周辞竟是一笑,「你错了,鬼主。」 「阿姐并未背叛你,但你不相信她,所以你再也不会拥有我的阿姐了。」 「但阿姐永远是我的阿姐。」 少年眉目被雨水洗净,在此番多了几分笑颜色,春意料峭,只见几分春满园。 倒是空中悲切嚎哭淡淡止住,少年这厢又扭过头来看陈时,他说,「哥哥,可能忙不住了。」 「如若今夜雾山城并无尸骨百具无法尘归尘,土归土,那我便一定要收了他们的魂魄。」 「也一定会替他们埋尸安坟。」 「这是我入生死道那日的初心。」 「这辈子,都莫要有人再当一个连坟都没有的孤魂野鬼了。」 「会疼,没有家,还会魂死道消……」 随着少年的声音落下,空中死气一顿,下一瞬,空中抛出一个巴掌大的幡布,滚着冷森森地阴风而过,雨水渐停。 忽地,空中浮现一个洁白无瑕的魂体,那魂体却周生澄澈,并无死气。 「鬼主。」 睁开眼的魂体淡淡看着面前吃惊受伤的鬼主,然声音却冷的分辨不出究竟是春意料峭的冷雨寒还是煞气丛生的阴风冷,「别来无恙。」 「你——」鬼主几乎不可置信,面具下的眼眶泛红,难以克制般抖动着手。 魂体是个少女模样,只瞧几分淡若湖水般的清明姿态,一双杏眼微挑,只紧抿唇线,对着少年却浮现一个笑意。「阿辞,我很高兴。」 「我们修的生死道,故而见天不收魂,我们收之。」 那声音好似带着奇妙灵力似的,只是淡淡的话音,空中死气微微一顿,霎时间如同云涌般被魂体吸入体内。 在场几人微微被这变故引得抬头,只是惊讶之余,看见那魂体抬起手来,只手轻点,残肢败体如同被抽空怨气,安安静静地倒伏在地上,再无哀切哭声。 哭声停,雨雾消,云散后,月华落下。 魂体镀上一层冷泠泠的月光,越发圣洁,哪怕身上裹挟着无数怨气,她也任面不改色,只是眉目间,澄明若月色,生出几分淡然之意。 味愚远远一看,惊地到几人身边,对着魂体开口,「你是?」 魂体淡淡地笑,她还是女子的样貌,只是余下一魂,为天地所不容,魂灵不消,倒也勉强算苟活。 她开口,「我死时尸骨横尸,无人替我埋尸骨。怨气滔天,天地不收。」 「后来——」 「我遇到了一个傻子。」 「那傻子穷的叮噹响,分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却去街头卖艺攒了点灵石。」 「他每日都来看我,一开始,是替我挖了坟。」 「后来,是替我敛容。」 「然后,他替我安了坟,说要认我当姐姐。」 「是个傻子。」 魂体每说一句,眼神便温柔一分。继而周辞森白的面上也浮现出红晕。 「竟然认了姐姐,当姐姐的也不能不管他。所以我便成了他招魂幡的魂体。」 「他是个好鬼修——」 「希望你们莫要误会阿辞。」 「不日待我修好魂体,定然向诸位仙君答谢。」 魂体中的煞气横生,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味愚却是瞭然。他看着消失在空中的魂体,好半天,才继续开口,「奇人也。」 「这魂体这么好捡吗?」 第50章 吃醋了 鬼主怔愣半响,才从魂体消失后回过神来,雨水将鬼面洗净,森森鬼气下雨水沖刷他过于森白的肌肤。 周辞被魂体夸了一番,往日过于冷白的肌肤都氤氲出了几分红晕,显然一副还未曾夸奖中回过神的模样。 他这会好似有人撑腰,说话时胸膛都不自觉挺了几分。 陈时瞥了眼周辞,嘴角微微一勾,又抿紧唇,靠周辞近了些许。 鬼主眼下一副遭受重击的模样,几人百转千折,姑且是瞭然几分。 南坞鬼主定然与周辞的魂体有一段过往,只是尘缘了却,魂体倒是淡然许多。 周辞,「我阿姐有没有把我当亲弟弟,我想你应该有所目睹。」 「——倒是鬼主,和狗皮膏药一般,非要纠缠于我阿姐。」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那鬼主却宛若还未从打击中走出,迟迟没有应话。 周辞心中不由得嘀咕,不会是傻了吧? 倒是陈时抬眼看了眼失魂落魄的鬼主,心中计较万鬼宗出现在雾山城,那必然同城中被害的一百八十条陨落的性命有关。 「阁下为何要杀害雾山城的百姓?」陈时抬眼,此番沈卿池、皓文几人都解决了其余鬼修,纷纷站在了三人身后。 「人若入局,生死不由己。」鬼主忽地抬头,鬼气滔天下直直倒退,竟然是遁走。 第98页 几人还未反应,只依稀听到空中传来最后一道声音—— 「那疯子想做的事情你们拦不住的,别成日妄想自己是个什么救世主。」 那疯子? 按照鬼主所言,恐怕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但能挟持南坞鬼主的存在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呢? 几人都隐隐有些不安。 倒是不多时,雾山城中跃来一名修士。 修士一身白衣,眉眼若皓月,只余春山冷,内敛之。 「倒是我来晚了。」那修士身上灵力澄澈,脚尖轻轻踩在屋檐,无声看向几人。 味愚却先一步看向来人,「顾前辈?」 周辞拧眉,「顾远客?」 顾远客?陈时抬眼去看站在月下之人,雨雾缭绕,将青年面庞缠绕,有几分不明的惑色。 分明是云中仙鹤般的人物。 那人听了微微颔首,「在下顾远客,是倚花楼的长老。」 顾远客好似十分孤傲,看人时也只是轻轻一瞥众人,便收了目光。 陈时却难免多看了几位站在城门口的青年。 顾远客,他曾经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倚花楼这般淫|宗竟会有如此谪仙般且灵力澄澈的人物? 倒也算清奇。 「沈道友?」顾远客抬眼,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沈卿池身上。 「顾长老。」沈卿池站在陈时身旁,不动声色地挡在陈时身前。 雨幕沖刷,俩人的姿态好似十分熟稔,顾远客眼中闪过一丝戏嚯的目光。 随机又看向了陈时,「沈道友倒是还是原样,倒是味愚道友大不相同。」 这三人竟然是认识! 陈时有些吃惊,透过沈卿池的肩膀对上面前闪过一丝笑意的顾远客。 兴许是曾经偶有交集,倒也不为奇。 味愚却笑,「顾前辈怎的还在倚花楼?」 风雨潇潇,周辞却没忍住,「我先去替雾山城中死去的百姓收敛尸骨。」 他行事自在,不愿多与几人交流,更何况对倚花楼并无好感。 陈时错过顾远客的眼眸,暗自垂下眼睫,「我同你一块去。」 眼下他衣襟湿透,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死气浸透。 只身下城楼,俩人身上淌着雨水和血腥气,骨生抬眼,连忙道,「哥哥,我也一起!」 皓文不放心,看了眼那个奇怪的顾前辈,也跟着一同下去了。 「沈师叔,我也一同去帮忙。」 言罢,余寻音也跟着走下,停在尸骨满街的街道。 骨生往日最在意陈时,跟在陈时身旁,不由得念叨,「哥哥,那个什么顾前辈怎地这么奇怪。」 分明只是认识,说出来却比旧识还要亲近。「好似和那沈长老十分亲近一般!」 什么还是原样,他气鼓鼓地去抬尸骨,又一面为陈时打抱不平。 那个沈卿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就不像个痴情人,长着一张还不错的脸四处沾花惹草! 他瞧着,倒不如他和哥哥一同离开。 陈时倒是没回头,声音淡淡在雨幕中不甚清晰,「兴许是认识。」 他心中只是好奇那位顾远客,但是显然几位要叙旧,他们在一旁恐怕多有打扰。 但到底一身寒凉,又将骨生的叨扰听进去了几分。 血腥气将他整个人浸透,陈时鸦色眼睫沾染雨水,身上暗伤隐隐作痛,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周辞搬尸习惯,将尸首笼统抬一块,深深地看了一眼尸骨残败的尸山。 「葬不了。」 「烧了吧。」 陈时月白肤色冷涔涔,露出白纸般的唇色,冷风吹过眼睫,他的声音也并无异常,「烧吧。」 南坞之地,尸首遍野。 他们也曾烧过尸首。 一把灵火将尸山点燃,雨雾难消,但渐渐地,雨又停了。 陈时背嵴挺直,夜色中也显得单薄无比。 余寻音不动声色地走近,她开口,「这位道友好生眼熟。」 「倒像故交。」 余寻音也受了伤,眼下面色也并不好,白色衣袍沾满血迹。 陈时却回眸,隔着折返寒光的面具与余寻音相对,「兴许是我生得众生相貌。」 这话倒有些好笑,余寻音的目光中溢出几分笑。 夜色下,青年面带银质面具,银质面具冷光乍现,却也漏出光洁瘦削的下巴。更惶恐,微风惊现,青年湿漉墨发衬得肤色冷白,只觉青年若冷玉,却也几分不动如山的风采。 此时为初春,春寒未去,余寻音常日冰雪般的面上竟也化春,她回:「道友不必自谦。」 俩人相视无言,余寻音却望着陈时光秃秃的剑柄出神,「我观道友的剑虽然朴素,但剑锋却十分艷羡。」 「如若挂点剑穗子就更好看了。」 「恰好,我这还有一个剑穗子。」 「不若道友收下?」 余寻音素白指尖上忽地出现一个白玉剑穗子,那白玉瞧着普通,但挂在剑上却格外好看。 陈时没拒绝,「多谢。」 「倒是不知道道友怎么称唿?」见陈时收下剑穗子,余寻音面上开心了几分。 陈时瞥了她一眼,回,「梅怀卿。」 余寻音,「什么?梅怀卿?」 这声音一下太大,震得不远处的几人都听到了。 背对着他们的青年背嵴一僵,转瞬又恢復常态。 第99页 陈时明显心绪不宁,没注意到,但余寻音却注意到了。 她又说,「梅道友名字真独特。」 陈时不欲与她贫嘴,但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倒也还好。寻音道友的名字也好听。」 「……」 骨生奇怪地靠近陈时,看了眼余寻音,没吭声。 周辞这厢烧完了尸首,面上一片黑,露出的黑色眼膜明亮。 「我们回去吧。」 「哥哥,我的鬼奴要放出来了,不然会憋坏的……」 陈时点头,余光不自觉地落在还在同人叙旧的沈卿池。 他说,「我们先回去吧。」 骨生闻言奇怪地看了眼陈时,「啊?不和那位沈长老打个招唿吗?」 陈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憋着一口气,咬牙道,「我看沈仙君恐怕要叙旧许久。」 然而这话才说完,身后便传来了沈卿池的声音,「在说我坏话?」 俩人靠的极近,沈卿池说话时唿吸扑撒在沈卿池的耳廓。 陈时一惊,本想反驳说没有,下一瞬,沈卿池的手掌便裹着一层灼热的灵气碰到了他的肩膀。他像是习惯般松懈了气力,竟是下意识往后一靠。 背嵴触碰到身后宽厚温热的胸膛,他一下僵住了身子。 温热的灵力一瞬间将他的衣襟烘干,连带着他过于冷白的肤色也有了几分回暖。 氤氲红晕染上白暇耳垂,错过反驳时机再开口就会显得欲盖弥彰。 几人在俩人熟稔的动作中觉出几分不一样,骨生又抬眼去看陈时,见他耳廓都红了,如若不是面上扣着面具,恐怕下一瞬都要拔剑了。 啧。他无声收回目光,心中想,今夜又要和皓文几个挤一屋了。 几人思绪各异,但陈时却梗着一口气。沈卿池偏生靠近陈时耳廓道,「吃醋了?」 陈时一惊,还未动作便被人扶着拉进,温热的指尖抚摸到他还有些湿的发,又听他正色道,「念卿道友的发散了,我替你整理一下。」 俩人说话时就插不进第三人。其余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总归觉得俩人太亲近。 还是皓文看了半天开口,「啊…我师叔应当是真拿怀卿道友当好友了。」 「……」 …… 骨生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眼皓文,难掩些许嫌弃,但到底还是有些垂怜,也许真的是有些笨。 * 回到客栈,陈时还没说今晚他和骨生几个一起睡便被沈卿池一把推入房内。 「哐当」一声,陈时便被人抵着摁在了门关上,强势不容抗拒的吻便落了下来。 那人的唇长年都寒凉,落在肌肤上令他忍不住颤抖。 沈卿池吻的十分兇悍,不一会儿,白玉作霞色,留下点点痕迹。 陈时被摁着亲得唿吸不畅,唔了几声,本想开口,又被严丝合缝地亲吻。暖色染人,昏黄灯影暧昧朦胧。 只觉得眼前昏黄灯影格外的晃眼,面具被摘下,护腕也溃不成军。 陈时羞得想挡,却被沈卿池摁住如玉皓腕的殷红傀儡线。 只一霎那,两眼若芙蓉,桃色两颊。 就当陈时恍惚之际,身后人以一个圈|禁的姿势环抱着他,声音沉闷,「念卿道友,夜还十分漫长……」 继而滚落进温热床榻,悱恻的吻从未停下。 他不由得分神想,今夜不应当是他生气吗? 然而这气还未起来,便被那人颠簸得意识混沌,再无思考的气力。 宛若置身海洋的舟楫,被海浪沖刷得四处摇晃。 第51章 第六个春再重逢 魔域。 魔域位于南坞与西洲交界之处,常年瘴气环绕,魔气横生,修道之人如若道心不稳,稍不留神便会折损在此。 此番,在魔域深渊之处,血池之处有一澄澈若天峰雪,花瓣透亮若玉壶,花茎引血,栩栩如生宛若蝶羽展翅般的神植。 四周魔气纵生,那神植却宛若一袭纤尘般绽放花瓣。 这神植样貌十分冰心玉洁,生了十二片花瓣,现已经绽放一半,唯留一半半掩,也愈有开合之意。 算得上是半开半合。 然而这花下,却是一个干枯的骷髅头骨。 只依稀看见那花每长一点,无数魔气便升腾,往血池那而去。 这深渊魔域位于一处地下洞穴,乱石嶙峋,四处不透光。唯一能瞧得见光亮的只那花顶上破开的乱石透下一道熹微光束。 好似深渊底下一道格格不入的光,连带着血雾下的洁净的神植也变得异常诡谲,魔障中好似有呜呜咽咽的悲切哭喊,但那声音被困在方寸之地,永生永世不得逃脱。 只能不断地呜咽,向着永无止境的窟洞荡漾。 就这时,魔域之上,一身穿青色衣袍的青年凛眉执剑,一剎那,那冷涔涔起初还锐利初现锋芒,下一瞬,冷剑着血,丝丝血迹淌下,掉进泥地里。 空中魔气横生,呜咽声不断,好似魔窟里不断的哭声。 青年抬手,手中剑若流星划过,一剑斩魔气,哀哀戚戚声断。 空中不时发出闷雷,不多时,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响。 青年面上冷白,回过头,豆大的雨珠落在他面上,确实浓郁腥臭的红雨。 他面上拧出厌恶的神色,又去看角落里半大的小孩。 「出来!」这话才开口,便带了几分不悦的神色。 第100页 但角落里被血雨沖刷得越发迷茫的小孩却只会呜呜哭,近乎哽咽地喊,「梅初……」 「梅初……」 那哭声实在可怜,一声接着一声,像是猫幼崽似的在霍梅初心底抓绕着。 好半天,像是妥协,他轻轻嘆一口气,走上前将小孩捞入怀中,小孩见他抱自己,连忙扒拉着他的袖口,好似这样,青年便不会弃他而去。 「不是你说,让我陪你来这魔域吗?」 腥臭艷红的血雨将青年冷白肤色衬得越发冷白,口中分明说着嫌弃的话,最终却还是替小孩擦去面上血。 「梅初……夫君……」下一瞬,小孩便如同消散意识般倒在霍梅初脖颈处。 「罢了……算我倒霉……」 * 收到霍梅初的飞信时,沈卿池还微微吃惊了一下。 奕星阁向来不插手别的宗门与仙门之间的争斗,最近百年各门各派明面上算的上一派和谐,也不算有什么争夺,倒是奕星阁十分神秘,宛若归隐。 那传信的纸鹤在空中一点便化作流火消失。 沈卿池抬起手,手中执着一纸书信,昏黄纸页上,一行俊逸儒雅的字呈现—— 卿池师叔,门派派遣我前来南坞勘察往生镜一事,恐怕是听闻了什么风声。但我近日因寒灯身体缘故,实在无法立刻同你会和。但我会时刻留意魔气一事,并会谨慎宗门派来跟踪我的师叔。卿池师叔不必担忧,我会时刻谨慎并早日与你会和。 听闻陈时道友已有消息,待我问好,几年不见,霍某时刻惦记。 沈卿池先前落在前面的字上时面上表情还算松懈,直到落在最后一行字,他松松耷拉在纸页边缘上的指尖忽地收紧,直到纸页皱了几分,才又将纸张抚平,细心折好,收进袖口。 陈时昨夜被折腾了许久,眼下都有几分倦意。 最后被人抱进浴池清理,身上倒也十分清爽,连背后与身前的伤口都被上了药膏,眼下竟然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他醒来时,沈卿池几乎是立刻便注意到了他这边的动静,片刻不停,便又从窗边来到了床榻边。 「醒来了?」沈卿池早已醒来,此时衣冠整齐,半垂眼睫,看着撑坐起来的陈时。 「嗯……」陈时抬头,对上沈卿池江色雾蒙的双眼,风声潇潇,屋外雨声淅淅沥沥。 这种天气,陈时本来要受很多苦,经脉应当是断断续续间歇不断地疼痛,旧疾復发,新伤难治癒。陈时鼻息间满是灵药的味道,思绪也不由得跟着出神。 他想到了起初那几年,刚刚从西洲傀儡门出来的那段时间。 鲛珠很快被花光了,他和骨生连住店的钱都掏不出,然后躲在山洞里,冷了一阵又冻了一阵,总之不美妙。 寒玉被冻坏了好几块,最后受不住,傀儡体都召唤不出来,才不得已早早去寻落脚的人家。 有时,可能人家需要,替人帮衬一段时日,日子便会好上许多。 但如果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活,那就只能不停地下魔域,找些稀奇的魔物和魔植换了灵石才能好好住一段时间。 但花在治伤方面,陈时往常都不大注意,丹药没了便没了,药膏没了也时常忘记买。 兴许是疼的麻木了,面色苍白也成了常态。 像如今这般被金玉般对待,他抬起头一时之间倒失了言语。他又想到沈卿池同他初见时的场景,他们互不相识,冷霜风雪擦过他们的肩膀,分明不认识,但那人却毫不停顿地握住他的手。 他想沈卿池第一次说爱他,想到走了无数次的风雪寒凉之地,第一次贪恋一个人温热的怀抱。 他曾经在想,他就是一把济苍生的剑,可以一直问道,一路无人也能继续走下去。 一生太漫长,更何况是修仙者的一生。他一个人走也没关系的。但眼下被人抱在怀中,他的思绪又开始摇摇欲坠。 察觉到陈时复杂的表情,沈卿池蹲下身子,以一个仰视的姿势将额头抵在陈时的额头。他们的唿吸交错,灼热的唿吸将两人的脸都氤氲得有些红。 陈时眨了眨眼睛,听到面前人问,「怎么了?」 陈时一时之间喉头微紧,许久,他才听见他自己说:「对不起……」欺骗了你,或者说,是失言于他。 沈卿池却疑惑,「为何要对不起?」 这人永远不会以上位者的姿态对他,好似好是常态,管教也是常态,宠溺是,爱是。 眼下说这句为何要对不起时也带着疑惑。 他说,「永远不用同我说抱歉。」 陈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干,继而有些酸涩,眼泪似乎也出来了,濡湿了眼睫。 这是沈卿池第一次看见陈时在除了床榻之事外面上含泪的样子,心中蓦地收紧,有了几分痛意。他比陈时先一步怜惜他。 沈卿池忽地抱住他,俩人髮丝交错,陈时几乎是被扣着带着拥入那人的怀中。这个拥抱十分用力,陈时唿吸一顿,抬起眼时,看到了沈卿池眼中的心疼之意。 有一滴眼泪从陈时眼角滑落,沈卿池替他吻去。 「莫哭。」 陈时心中漫漫的疼,又被温热的怀抱拥住,他几乎眷恋地倚在沈卿池的怀中,鼻息中满是沈卿池身上的好闻的冷香。 「没哭。」陈时有些哽咽,但拽住了沈卿池的袖袍。 他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没关系的,你再过分一点也没关系的。 第101页 继而是落在天峰雪的亲吻,带着几分迫不及待,又带了几分渴求。他心中响起了无数个声音,为什么不问问我? 沈卿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同你相见? 近乎撕裂的心态将他的眼睫弄得湿哒哒的,他心中有一点疼,但更多的又是一种甜。像是霜雪地中饿了许久的侠客被人餵上一口十分香甜的食物。 飢饿从他的四肢不断蔓延,他不断地攀附着沈卿池索求。 他又在想,给我吧。 再给我多一点。 沈卿池爱怜且克制地将吻落在他的眼睫上,唿吸很滚烫,怀抱也很温暖。好似这样,就能将陈时常年微凉的肌肤焐热。 陈时近乎贪恋地被人抱在怀中,分明面上疤痕显得他十分兇悍,凛眉冷眼,冷硬轮廓。但此时却窝在沈卿池的怀中,小小一个,可怜巴巴地拽着人衣角,眼睛也红了,唇色也艷了。 他说,「沈卿池。」 这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叫不腻一般,「沈卿池……沈卿池……」 兴许沈卿池也是一副灵药,风雪挡不住来人步伐,山高路远,竟是第六个春再相逢。 沈卿池也不厌烦,哄小孩一般,一声一声地应他。 直到陈时再次开口,「沈卿池,我的夫君……」 这声音近乎呢喃,但面前人却忽然一顿。 分明早已知晓,陈时是梅怀卿。但这却是俩人再相见,陈时第一次主动说明俩人的关系。 像是掩盖眼中风雨欲来的狂潮,近乎偏执地目光一寸一寸落在青年可怜又可爱的脸上。 他问,「那梅怀卿呢?」 陈时又扬起头,漏出脆弱白皙的脖颈,这个动作使他们俩人唿吸更近,好似再近一分便再能落下一个吻。 陈时回答,「我无时无刻都在思念我的夫君。偏偏我夫君字里有卿。」 沈卿池的唿吸更重,他克制地发抖的身躯,轻轻吻了一下陈时,好似鼓励般的亲了一下陈时。 下一瞬,他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 陈时说,「沈卿池,我好想你。」 窗外雨声不断,被遗失的寒玉再次被放回新房。 也许这条道路永无止境,但陈时这一刻在想,哪怕接下来的路再漫长,他也想身边站着沈卿池。 苦也罢,疼也罢,有人替他担忧,而他也可以无时无刻地看到心上人了。 什么担忧都去他的吧。 第52章 周辞的鬼奴 皓文半夜睡得半梦半醒,骨生睡得不踏实,整个人都压他身上,他睡梦中忽地感到背后一阵寒凉,像是什么东西在无声凝视。 哪怕是常年大大咧咧,却也在某些方面极为敏锐。 他几乎是才睁开眼睛,忽地对上一张面脸褶子,长发飘飘的古稀老太。 「!!!」 几乎瞬间,他就要抬手去打人,急得整个人青筋暴起,眼睛瞪大。 然而还没碰到东西,手便从古稀老太身上穿过。 …… 竟然是魂体…… 「你……你……你……」 「我不是人……」那魂体也幽幽地开口。 「!!周辞!」皓文被吓得往后一倒,身上骨生被他一脚踹下了床,随后就是魂体身后幽幽爬起来的周辞。 「怎么了?」周辞明显没睡好,眼下乌黑,下巴尖尖,离捞鬼不远,眼下就幽幽地站在魂体身后,墨发乱糟糟,漆黑瞳孔无神若深渊地洞,比之那魂体显得更薄弱。 「……」 这口气还没下去,又提了上来,骨生被一脚踹下床,眼下幽幽抬眼。 厢房内,三人就幽幽地看着他。 皓文一口气顿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想起周辞是鬼修这一档子事。好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面上浮现出点点红晕,支支吾吾开口,「不……不好意思,这魂体……」 后面的话没说完,骨生良久嘆了口气,「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 周辞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魂体飘了几下,咯支咯支笑。 那看着皓文被吓得苍白的面庞,周辞又安慰他,「没事,只是我养魂体习惯了。晚上不放点魂体出来,他们会在招魂幡里打架的。」 「打架?」这还是头一回听说,皓文几乎是瞬间便来了兴致。 但周辞看上去神态也不算好,敷衍地应了几句,又开始蹲回去看他的鬼奴。 玉棺昨夜就被摆了出来,眼下棺材板被他掀开,漏出棺材里如玉面庞,宛若画中人的俊逸男子。 皓文昨夜瑶瑶一看,只觉玉棺下朦胧绰约的男人面貌十分艷羡,眼下再看,只觉得这男子自带矜贵气息,哪怕是紧闭双目,却也能看得出那张容颜是何等的绝色。 且男子身上好似自身萦绕着盈盈的紫气,有几分蛟龙气息般,令人一眼便难以移开目光。他心中不由得想,也不知道周辞打哪捡来的鬼奴,这般的运气好。 但周辞却十分宝贝那鬼奴,分明提及时是那边毫不在意,可一言一行中却也格外珍贵。 他又想到曾有人唤周辞为无名鬼修,时至今日,也有些疑惑,他开口问,「周辞,你之前没有名字吗?」 这样的话题其实并不常见,混的熟悉了,少年之间便随处聊开话题,要么比试一番,要么畅聊一番,要么饮酒宿醉,便也成就一日少年情谊。 兴许是见面方式不对,才少年,却也行走天下,有了几分逍遥姿态。 第102页 「有人给我取的。」周辞说这话时面上骄傲,眸光微微闪动。 骨生向来不多话,支棱着下巴听人说,只是目光在魂体身上一闪而过,眸光中一闪而过郁色,不一会,只看到那只明亮若黑曜石般的眼。 魂体古稀老太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家鬼主,只是也没把少年当做鬼主的样子,更多时看向少年的目光带了几分温柔。 骨生对那目光异常陌生,却也想多了诸多往事,只微微扬起嘴角,也看着半大的周辞。这个一来便要认他做弟弟的少年。 「是我的鬼奴给我取的。」说起来好似不好意思,周辞面上难得起了红晕。 皓文却忽地一脸瞭然,目光促狭地看着少年,「是你那夫君?」 这话是骨生上次诓骗皓文随口说的藉口,眼下被他直接了当地说出口,厢房内一时之间都陷入了静寂当中。 连那魂体鬼奴都听了半响,只是看了看她家鬼主和棺材内躺的好好被鬼主照顾得细緻金娇的鬼奴。 「……」 说不出有什么问题,好似和真的没什么俩样。 皓文见几人不说,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声,继而道,「难道不是吗?」 周辞面上一顿,红了白,白了红,觑了一眼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骨生无奈耸耸肩,又看了眼玉棺中被养的十分好的鬼奴,南坞鬼修当中有几个鬼修能这般护着鬼奴。他那般说辞也属实正常,旁的人就算见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皓文二战和尚摸不着头脑,郁闷道,「可是那天骨生和我说,你是要去照顾你那病痨鬼夫君……」说到这,他又一顿,继而支支吾吾开口,「难不成……这个鬼奴是你的姘头?!!」 「……」 「噗嗤…」骨生没忍住笑出声,他生的小,糯生生,周辞气的耳朵尖红透了,对上骨生笑得如玉肤色上染满红晕的脸,竟也捨不得说他一句不是。 最后顶着自家魂体鬼奴戏嚯的目光以及骨生笑得不行的面,对着一脸无辜傻白甜的皓文咬牙切齿道,「不、是、姘、头。」 「哦~那就是你的夫君?」皓文若有所思,「可是你的夫君不是病…痨……啊?!你夫君醒了……」 周辞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辈子他最恨傻白甜!! 他没好气道,「醒什么醒!」 一回头,对上一双如墨眼眸。 男人墨发三千,如瀑般滑下,身上穿着白色中衣,面色略微苍白,但精神头却看上去好似还算不错。 好一会,他听到一道略微低沉,如若沉钟般安定的声音,「周辞。」 这一声,好似将少年拉回了十几年前的魔域。 那是青年第一次醒来的时候。 魔障四起,他一魂游离,鬼修魂不死便道不消,但生生抢了魔域当中的骷髅花,被众多魔气攻击。 招魂幡无法抵挡的滔天怨气,好似一命呜唿,当即便要成一个连魂都没了的冤魂,兴许日后魔障中也有他无名鬼的呜呜哭声。 做好准备命陨魔域,却被玉棺中沉睡青年挡去。 青年虽身死,然魂魄不全,身上却好似蕴藏着灵海般,一步一步走来,魔障竟是不敢靠近,被生生逼退。 身上伤口不断,最后意识昏沉被青年抱着离开魔域。 但青年第一句话就令他恨不得晕过去—— 「其实我感觉得到。」 从拿走青年尸体那一刻,他便默认青年是他的鬼奴,继而要养的精细,又担忧养不好,用了上好的灵玉,替青年擦拭尸体,又要担忧养魂玉不够。 过了差不多几十年穷困潦倒的生活,没想到鬼奴第一句话就让周辞恨不得两眼一闭晕死过去。 分明就是个无名鬼,什么羞耻不羞耻他属实不知道,只知道活命要紧,眼下被旧事重提,对着面前矜贵青年,他却头一回生出相形见秽的想法。 眼下,青年撑着下巴,替少年回答了这件事,「劳烦各位担忧了,确实是我不争气,令小辞劳心了。」 这话好似一锤定音,连骨生都惊讶地看了一眼周辞,但到底没说什么。 而后,又听青年面上浮现一个宛若竹林清风般的笑来,「我名盛明归。小辞的名字也是我取的。」 「昼日与辞,盛月明归。」 「大家不觉得宛若天作之合吗?」 周辞的声音从盛明归醒来后便顿住了声音,他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解释,面上好似晕了半天红霞。 屋外的雨声不断,令他生出几分终于的情绪,继而又觉得眼眸酸涩,竟是不知作什么反应。 直到青年跨出玉棺,身上不知何时批了一件竹色外衫,一步一步走来,拉着他入怀。 魂体鬼奴心里乐个不停,牙都酸死了,不声不响地消失在了厢房内,钻入招魂幡。 骨生也没想到那鬼奴竟是醒来了,又倒回床上坐着,半支眼眸看两人,倒也有几分趣味。 好似人间冷暖,只有这般佳偶成双亦或是家人团聚的场面才能令他生出几分笑意。只是被陈时养了许久,眼下竟然艷羡也不羡慕,竟然也有了几分自得。 周辞是他的哥哥,他的哥哥很幸福。 他也有陈时,陈时是他和周辞的哥哥,他们凑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皓文无心插柳柳成荫,被震得说不出话,只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啊,这名字当真配对!」 第103页 到底是不大方便,好似闯入人的闺房般。后半夜,两人又去开了一间厢房。 徒留周辞暗暗咬牙,他说,「没钱赔啊!」 「你醒那么快干嘛?」 盛明归不理会他的口是心非,一把将少年抱住,眼下也确确实实诚恳地开口,「辛苦了。」 周辞又没了言语,像个木愣子似的,红唇微启,如玉面庞霞色满面,倒是有了几分春颜色。映衬着屋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声音倒也好听。 盛明归又笑,「怎地了?你养我这么多年,我盛某以身相许也不成了?」 周辞一双眼睛落在盛明归身上,黑色眸光在暗处的厢房晃动而迷濛,继而那目光一寸寸地落在青年身上,带着几分偏执神色,「什么以身相许。」 「你本来就是我的鬼奴。」 他不要如纸薄的道侣,他要盛明归往后都只能是他的鬼奴。 盛明归却还是笑,拉过周辞,轻吻在少年的额头,好半天,才听他开口,「那我以后都是你的鬼。」 「小主人,我的鬼契不是早早就签了吗?」 第53章 天将大白,旧人重逢 南坞多雨,初春的雨更是没完没了。 只是眼下淅淅沥沥的雨水格外的嘈杂,周辞被盛明归摁着倒在床榻上,朦胧帐中纱,静候雨声来。盛明归抚摸着少年略微尖细的下巴,眸光落在屋外的不停的雨水出神。 这夜,一厢房内帐暖春宵,一厢房内吵吵闹闹,还有一厢房,一人垂眸观人睡颜。 南坞城中死气还在蔓延,雨声淌下,又渗入湿润的泥地。 只夜色下,雾山城内一白衣少年打着一把纸伞,默默走过街道。每走一步,风便灌着城中空楼呜呜的响动,好似万鬼齐哭,冤魂嚎哭。 下一瞬,风又过,少年抬头,澄澈如清湖的眼眸干净一眼望到底,眼前的风又停下。 破碎的呜咽声顺着风停破碎。 少年踩过一地淤血,忽地冷眼看向前方,声音冷然,「出来。」 这声音不大,好似毫无威慑力,但下一刻角落里忽地出现一声颤抖的声线,「师……师……弟……」 出来的竟然是方才的两姐弟。 「原来是……师姐和师兄啊……」少年分明笑着,但偏偏那笑意不达眼底,他轻飘飘地看过俩人,那声音却如同毛骨悚然的悬剑。 好似稍不留神,那剑便会落下。 「师弟,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南漪艰难地吞咽口水,不知为何,看到这位修为分明不高的师弟,心底总忍不住直打鼓。 好似这师弟,总不似面上笑得那么纯洁柔弱。 南皖却明显十分害怕,他躲在南漪身后,哆哆嗦嗦地开口,「周…周…师弟。」 「你怎么在这?」 雾山城眼下不过只是一座空城,城中人被神秘杀戮献祭,他们俩人察觉到不对却没有同时时照看他们的余寻音提及。 以至于被群儒宗的长老沈卿池勘破后也并没有跟着他们回南坞,而是选择留在了雾山城。 被献祭之后的空城十分安全,仙门中人因为雾山城的冤魂被破故而不会再多留,而且布阵人因为此处再无生魂便不会久留,他们留在雾山城事最佳决定。 但没曾想,周辛昂竟会在此处。 「师兄师姐都在这,我怎么不能在这?」少年踩了一地雨水,那雨水混着血污迟迟无法从狼藉的街道褪去,少年一身洁白,不多时就被这血色染了一身脏。 但他却也不在意,笑得眉眼弯弯,细细的雨雾落在他无暇的面上,他生的十分灵动,一张无辜又可怜的脸。 南皖却十分惧怕周辛昂,一面发抖,一面磕巴地躲在他姐姐身后。 少年一步一步走近,南漪拧眉护着南皖后退,呵斥道,「周师弟,你这是何意?」 少年面上很是无辜,笑着开口,「师姐,你这话是何意?」说到这,他语气一顿,继而开口,「我只不过是想同师兄问个好。」 南漪拧眉看着身后被吓得面色苍白的弟弟,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我想方才应当就算是问过好了。」 其中拒绝之意却没让少年面色动容,甚至,周辛昂还十分愉悦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宛若在雨中一点,还未听清便又听少年愉悦至极的声音,「南师兄——」 「不知牵丝蛊的滋味如何……」 此话一出,俩人的面色均是一变。 好似达到了目的,少年眼中笑不达眼底,声音分明带着笑意,却比倒春寒的凉风还要冷上几分。 「我倒是没想到,师兄师姐在一起解了牵丝蛊后竟然还能当作无事发生,照旧姐弟情深。」 「我想,这姐弟也没有师兄师姐这般亲近的吧。」 少年的声音好似雨中琴声,泉水击打水面叮咚声响,此刻却好似冰川破裂,将两人埋入冰窟之中。 好半天,南漪才找回声音,「你究竟想干嘛?」 目的达成,少年的眸光在夜色中不明,极近愉悦的哼笑当中,少年素白掌心忽地出现一个瓷瓶。 —— 「我要你们替我下蛊。」 「沈卿池身边有一位青年,这蛊,我要你们想办法下到青年身上。」 「无论什么办法。」 话音落,少年瞳孔在夜色雨幕当中不甚分明,寒光明灭。 * 盛明归的魂魄尚不全,眼下少了一魂一魄,能醒来已是属实不易。 第104页 他垂眸看着眼下乌黑的周辞,脑中一片混沌,只是心口冥冥中好似被什么东西指引—— 他丢失了十分重要的东西。 他要去拿回来。 思及此,他又凛眉半响,直到窗外天空翻出鱼肚白,熹微晨光落下,半百天幕收了雨水,初春的嫩芽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又迎风疯长。 是一年好春时节。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竟是难得身体十分愉悦。 这是他盛明归离开人间不知多少年。 躯体中魂灵已归,但他的挚友却还不知所踪。 冥冥中,天幕中那一抹天色十分引人,同样春生时节,桃花满园开,街道依稀传来几个少年的唿喊。 那声音将盛明归的思绪拉进,又蓦地放远。 他想到,少年时,他曾有俩位挚友。一位是他的护国大将军,一位是他的宰相。 人做王位一日,便越发庆幸年少结交的两位挚友。 厢房旁边,此刻好似传来响动。 厢房门开合的声音十分明显,他微微一动,想到了周辞是同几个道友一同结伴而行的,当时他还未清醒,故而不大清楚那几位同行的道友。 但周辞为了护他魂火,守了大半夜,他心中猜测恐怕是那几位道友要来叫人,故而也不作他想,起身到了房门口。 「吱呀」一声。 厢房被打开。 面前是一紫衣青年,此番青年面上轮廓冷硬,错然且懵懂地看向他,他身边一身姿挺拔身穿玄衣的青年,青年面上冷然,目光却留有一寸余光在紫衣青年身上。 盛明归好似觉得脑中无数光景错落,他近乎颤抖着声音,面上一愣,眼眶微红,带着些哽咽声开口—— 「找到了……」 天将大白,黑夜褪去,晨光涌入南坞,厢房门关处,三人相对。 此番见面,经久时光,好似错隔几个来世,但其中人,三人两不知,皆茫茫。初春桃花应正是开的恰到好处,少年不再少年,酒酿不在身,竟是不相识。 第54章 晚福之人无名鬼 陈时茫然地眨眨眼,眼下才记起这位是周辞的某位鬼奴。 「你醒来了?」这话半掺熟悉又有点生硬的感觉。身边的沈卿池下意识下颚一绷,看着面前如水墨画似的青年有些怔愣。 三人唿吸一顿,倒还是盛明归先开口,「小时,卿池。」 青年面上好似怔愣,浮现一个花落尘埃落定般的笑,只是笑意一剎那,下一瞬又见沈卿池同陈时好似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墨一般的眼眸,错隔几个光景,终归是物是人非。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话音才落,盛明归忽地一顿,面上笑意不减,却说,「我在玉棺中其实可以听到一些话。」 「阿辞承蒙你们照顾,我对着二位也难免有些亲近。」 分明是笑着,陈时却莫名从青年眼中窥见几分失落,但那失落随着青年的笑一闪而过,好似当真是他们初相见一般。 心中虽然疑惑,但到底是将这疑惑全压下,回以一个笑,「言重了。小辞很厉害。」 沈卿池眼眸从青年身上一落,脑海中似乎有千丝万缕般的海潮汹涌,但记忆的封禁像一道沉重的枷锁,他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他好似觉得自己应当去抚着青年,再说些什么,但到底是说些什么? 枷锁被天道禁锢,他的过去已经是尘埃尘封永难靠近之地。 继而要走向前方,去找寻他的爱人。 百年已过,记忆早已模煳不清,他只能依稀知道,他曾无法入道,苦求天道求来一个机缘。 但他竟然也笑了,对着眼前陌生而又有些亲近熟悉的青年道,「兴许是一见如故。」 这下,三人都开始笑了。 屋外的晨曦今日格外明亮,雨水被收到了春天的溪水中,草木欣欣向荣,好似还是少年赤忱的日子。 几人虽然心中都存在几分不明的心思,却都默契的不再提这个话题,好似这默契浑然天成。 只有盛明归倚靠在厢房门口,好半响,才收回目光。 等周辞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接近,厢房内昏昏沉沉,耳边时不时传来街道那边传来的人声。 起初他撑坐起来,发现屋内并无人影,他的鬼奴、皓文和骨生都不在。 几乎是瞬间,他从床榻上跃起,乌黑的发散落,身上只留了一件中衣,甚至连外袍都忘记穿了便往外跑。 厢房的门「啪」的一声便被推开,还没来得及合上,少年人影便消失了。 这一声推门声震天响,在楼下倒茶水的小二还没反应,忽地手中茶盏都被打翻了,然后摸不着头脑地左看看右看看,好半天,才吐出一口,「什么玩意?」 那客栈管事就坐前面算帐,算到一半抬起眼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门口,淡定的开口,「没事,算帐上,等下有人赔。」 那小二一听来劲了,「哎,那不是那个穷鬼修吗?他哪有钱赔?」 管事的修为在金丹期,生的普通,却又一双鹰隼般的眼,他瞥了眼傻傻的小二,边笑边嘆气,「哎~傻人有傻福。」 「那鬼修是个晚福的人。」 小二还是懵懵的,弯下腰去收拾一地残渣,只是不知道管事的在说他还是在说谁。 他不由得嘟囔,傻人有傻福。 屋外的天幕,红霞漫天,瀰漫了整个南坞的天空,红似烧云,又宛若流光满布。 第105页 周辞是个狗鼻子,鼻子一酸,跑出了街道。 今日因着天晴,出摊的商贩很多,周辞绕过人来人往的街道,被人挤着这推一下那推一下。因着人特别多,被挤过的人群时不时被人骂上俩句话。 周辞充耳不闻,只是鼻头更酸,急得忘记自己是个修士,可以传音也可以问人了。 才挤过几个人,又被人推了一下,他脚下一滑,差点跌在生硬的地上。 但才稳着身子,身边被挤着的人便朝着他瞪了一眼,「哪来的乞丐!晦气!」 这人是个没修为的凡人,眼白都差点翻天上去了,周辞却有些恍恍惚惚。 好似十五岁之前的那些年,他只是一个没名字的乞丐,四处乞讨,被人冷眼唾骂。眼下被人唾骂,他也傻傻地站着,好似没回神。 霞光落在他身上,少年面上有几分无措和委屈,那人见他这样,又骂,「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呸!」 俩人的动静引来不少人看,周辞迷濛地抬眼,只觉得眼前一片茫茫的人,他什么也看不清。 隔着老远,一个头戴围帽的女子注意到两人的动静,她的目光落在少年尖尖的下巴和落魄的样子,可怜巴巴地就像一只小狗。 「莫要欺辱人小孩?」那女子拨开人群,手中拿了一把秀气的剑,只是女子疾驰而来时动作也颇有风范,身上虽然朴素,瑶瑶一看宛若池中睡莲般,分明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众人纷纷怕惊扰了不知打哪来的谪仙般的人物,纷纷退出一条道。 「哎,你?!」 女子走近,隔着帷幕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女子举手投足都赏心悦目,连先前骂骂咧咧的男子也止住了声音。 「我……我…我」那汉子望着面前如谪仙般的女子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 倒是那女子莞尔一笑,扭过头来,声音若清泉,带着令人静心的声音响起,「近来城中瘴气忽起,这位兄台应当是最近气闷烦躁,难免多有燥郁,这位弟弟也不是故意的。」 那男子忽地也觉得心中沉静下来,看了眼面前呆呆的少年,也生出几分的不好意思,「啊,这位仙君说的是。」 人群就这样四散而开。 倒是女子隔着帷幕遥遥看了眼天幕,接近雾山城的边拓,竟然是瘴气瀰漫。 周辞好似这才回过神来,呆呆地抬头看面前的女子,磕磕绊绊地开口,「谢…谢谢姐姐。」 少年嗫嚅开口的模样实在乖巧,帷幕之下,云霏霏笑弯了眼,摸了摸少年翘起的发。「这般匆忙,是去找谁呀?」 云霏霏的声音十分亲切,周辞不由得红了耳尖,垂着头有些低落地开口,「找…找哥哥……还有鬼奴。」 「哦~鬼奴呀?」云霏霏看了眼面前纤细单薄的少年,眼中漫出一丝心疼,声音也跟着更轻了些,生怕吓到了面前的少年,「原来你竟然还是个鬼修。」 鬼修大部分都是残魂怨念很重,迟迟不能离开人世悟得机缘才能修炼的苦主,且修炼也是保留生前的样貌。 她心中软得一塌煳涂,帷幕被风微微吹起,她的眼睫也跟着颤了颤。 如若当真如此,那少年这般,才不过少年的年岁便离去人世。 云霏霏说话时像是在哄着少年般,这话听来好像是在夸奖,听在周辞耳中好似在说:这个鬼修好厉害呀~ 他红着脸,点头,「嗯!」 云霏霏被这少年孩子气的行径逗乐了。她闷声笑着,又忍不住叮嘱,「这位厉害的小鬼修,日后可要好好保护自己呀,最近瘴气诡谲,可别中招啦。」 周辞错愕抬头,那名路过的仙君就要转身离开,这一幕好似唤起了周辞记忆深处的某些记忆,他几乎是瞬间就开口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云霏霏闻言顿在原地,漫天霞色披在她身上,她一身素白衣袍,在霞色下飘飘若仙,回头时,帷幕被风掀起,帷幕下是一张温婉可人的脸。 周辞抬起头错过面前云霏霏的盛满笑意的眼,还未回神,又见帷幕落下,云霏霏如是道,「云霏霏。」 周辞勐地点头,面若霞色连着脖颈都红了,像是眼眶微红,他颤着声音开口,「姐姐!我叫周辞!」 这句话语穿透街道,好似隔着无数个漫无目的跟着女子行走的游魂日子,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的话。 当时他没有名字,鬼魂也只剩一缕孤魂。 周辞曾经是个无名鬼。 他没有坟,尸体被丢到了乱葬岗。后来,好像是过去了不知多少个时日,一位好心的医修姐姐替他挖了坟。 他在雨夜看着那医修姐姐徒手挖了一座足以埋葬他尸体的坟,又见那医修姐姐沉默地在雨夜落下了滚烫的泪。 他当时应当是很贪恋人的温度的,但鬼魂感受不到,他只能怯怯地在一旁,一声一声地喊,「姐姐不要挖了……」 但他是游魂,医修姐姐也听不到她的话。 游魂没有坟便神志不太清醒,故而他一边喊一边哭,血泪流了不知道多久,总之是没有那位医修姐姐的流的泪烫。 他的血泪是冷的,医修姐姐的泪是滚烫的,他好像凑过去替那姐姐擦眼泪,又垂头看自己脏兮兮浑身是血的魂体止步不前。 那日雨夜兴许真的很冷,他后来哭不动了,空荡荡的一双眼,看着红透眼眸的医修姐姐挖了坟,最后埋他时,他清楚地看见医修姐姐温柔地替他擦了脸。 第106页 他看的不清楚,眼前朦胧一片,只能感到自己的魂体好似也感到了一丝丝回温。 这是游魂安冢归家的指引。 黄土埋尸骨,游魂归家处。 天大地大,他有了坟,但还没名。 医修姐姐离开的背影深深刻在他的神魂里,方才与云霏霏的背影交叠,他竟是怔愣喊出了声。 这一次,好似天道给了个好天气,灵蕴若天道,往事若尘埃,经久难忘,故而再相见。 云霏霏怜惜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只回头,洒脱地道,「弟弟,有缘再见。」 周辞愣愣地看着人远去,好半天才回神,苍白的肤色上红晕褪去,只余下泛红的眼。 「阿辞。」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声音,周辞回眸,眼眸内闯入陈时、骨生还有他那一大早不知道跑哪去的鬼奴。 他还没回神,下一刻盛明归走近将他抱起,周辞鼻息间满是梅香,被人托抱在怀中,发脾气般,嘟囔道,「你去哪里了?!」 盛明归闷笑出声,将少年禁锢在怀中,轻轻哄,「给你买吃的去了。」 「叫花鸡和桃花酿,还给你买了糖。」 陈时在身后看着周辞,眉眼弯弯,骨生倒是憋笑,心里倒是想,这是哪门子的哥哥啊,还不如当他的弟弟!还没他成熟呢! 皓文被打发去买酒,隔着老远,他看见俩人亲密抱在一团,连忙垂下眼,碎碎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沈卿池瞥了他一眼,嘴唇嗫嚅,最终还是闭上嘴,没开口训斥。 * 南坞的霞色褪去,雾山城的上空却不见好,云霏霏放心不下,心中担忧着瘴气的影响,连落脚都还没落便急匆匆地赶去了雾山城附近观察。 她才出城门,前方忽地一人挡住去路。 面前人带着斗笠,身后负剑,端的是风流倜傥。只是说起话来也十分轻浮,令云霏霏听了只皱眉,「姑娘可是去雾山城呀?」 「如若不介意,不如搭个伴?」 第55章 鸿门宴 「陈公子。」 南坞之地近来倒算是正常,除却那日倚花楼与万鬼宗出没,雾山城那一带好似又恢復了平静。 天幕洁净,无垠天地欣欣向荣,倒是春寒有余开了数枝桃花。 群儒宗派遣来南坞之地的弟子不算多,陈时知道的眼前是有南家姐弟以及余寻音,眼下倒是没想到南漪会独自来找他。 闻言他微微挑眉,好以整暇地看南漪,心中倒是好奇南漪为何会来找自己。 南漪算不上温婉,从前在群儒宗还未升为内门弟子时便极为张扬跋扈,同他的弟弟南皖是外门弟子中算得上手段了得的两位。 百年时光已过,那两位锋芒毕露的姐弟如今倒是收敛锋芒,蛰伏于宗门,竟然也看着有几分仙门正派的风范。 「陈公子,那日是我们姐弟的不对。实在是太过着急所以忘记了寻音师姐的方向。」南漪说这话时面上流露出歉意,敛下眼眸,说起话来冠冕堂皇。「寻音师姐是我们姐弟俩个的救命恩人,往日对我们俩也多有照顾。那日多亏卿池长老点醒我们俩个,我们姐弟俩十分愧疚。」 陈时听到这时不由得抬眼再看了眼面前好似在服软的南漪,心中嗤笑,如若不是百年已过,他也真想说些什么。 但到底是懒得多说,只静静听南漪继续言语。 「所以我们姐弟想向寻音师姐赔礼。在附近的春风楼订了宴席,想麻烦陈公子替我们姐弟帮忙传个话。」 陈时闻言轻轻地笑了一声,春日还带着几分春寒,他面上扣着银质面具,那笑声在风中稍纵即逝,又被春风卷席而去。 愣神间,南漪还没觉出这笑的意味,又听那个修为不高的青年开口,「怎地倒是来托我传话了。」 「这位道友,我同你不沾亲带故,与那位寻音姑娘也不沾亲带故,我想你直接宴请寻音姑娘反倒是更有诚意。」 陈时在厢房门口被人拦住,眼下不欲多言,但心中奇怪,总觉得十分奇怪,为何南漪会来找他。 「陈公子,是我们俩姐弟脸皮薄,不好意思去叨唠卿池师叔,也没那个脸去找寻音师姐。」 几息中,陈时没有回答,倒是思索一番后,应了下来。 南漪见他应下,面上倒是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那就多谢陈公子了。」 陈时目送南漪离去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地移开,身后的素剑随着他的情绪微微鸣叫。 然后心中始终不太心安,雾山城一事不应当那么快了解,然而那日晚死气却一夜之间消失。沈卿池同骨生几个去了雾山城附近,眼下倒是只有他留在雾山城。 但余寻音却还在附近。 不多时,余寻音惊喜地打开厢房门,面带笑意地看着面前的青年,「陈道友!」 陈时点头,顺着余寻音侧过的身子进入厢房。 素剑上还挂着那日余寻音所赠剑穗,此番故人重逢,余寻音竟是悄悄抬眼看陈时,颤着声音开口,「师兄。」 这一声师兄经久隔绝数年,陈时指尖落在面前桌上,面上也浮现了笑,「寻音师妹。」 「师兄,为何百年前会传出你身死道消的消息?」余寻音当时得知陈时身死道消的消息时十分抗拒,然而想一瞥魂灯时被鹤一真人,也就是陈时的师父给挡了回去。 最后只看到零碎魂灯碎片,满心疑惑,可四处探查得知的结果却都是陈时身死道消的消息。 第107页 眼下与陈时相认,她不由得眼眶微红,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失神。 「这事有些复杂,总之宗门内,师妹你勿要轻信他人。」 余寻音闻言微微一愣,惊讶道,「难不成……是师弟?」 陈时抬眼与余寻音四目相对,厢房内偶尔桃花清香,好似当年群儒宗满山桃花时,他与余寻音的初见。 余寻音当年试选,拜入群儒宗,但因为修为低微,只能从外门弟子做起。 群儒宗是出了名的剑宗,从弟子突破筑基期后期便有机会去剑门,挑一把属于自己的本命剑。余寻音作为外门弟子中不算打眼并性格清冷之人,被南漪姐弟打压。 剑门一经开启,便只能选剑,选不中就只能再等上个十年。当年,陈时便是携众弟子入剑门选剑。 余寻音因着选重剑不被众人看好,大多嘲讽言语过多,只陈时明确道,「拿什么剑不重要,重要的是,拿了剑便立下剑心。」 重剑多适用于男剑修,南皖本想与之争抢,但最后却被余寻音第一道剑意击败拿下身后重剑。 此后,俩人交集颇多,大多以交流剑法为多。 故而余寻音也早早地知道了,群儒宗的大师兄有一个废材一般的师弟——周辛昂。 兴许是少年阴鸷,百年难修道,悟性太低无法参透修仙其中关窍,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周师弟只会笑着跟在大师兄的身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师兄。 好似师兄只能是他的,只能亲手教授他。 余寻音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周辛昂是陈时当时身死道消前唯一跟着陈时的弟子,且到了最后,那位看上去十分公正的鹤一真人却也只听一言堂,将除却周辛昂供词外的猜测统统打回。 这一做法好似在掩盖什么似的,直到周师弟说陈时留给他云水境之后便更为明显。 但人死如尘去,再无人去纠结陈时究竟是如何身死道消的。 「与他有关。但不算全部。」陈时简言意骇,当年的周辛昂并无能力将他逼成那个样子,更何况,他分明察觉到了一丝诡谲的魔气。 一个修为百年都没摸到筑基后期的弟子为何身上会有魔气? 但陈时被下牵丝蛊,蛊虫发作,他被迫死在自己的本命剑下。 本命剑与修士之间十分紧密,剑便是剑修的心头血,如若剑攻击修士本人,本就是有违常理,剑本身不允许,更是万物之违。 「那为何青鸾剑会?」余寻音忽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青年。 陈时忽地一笑,两人的视线相撞,只嗅得满面桃花,迷人眼。 「师妹,是我自毁的。」 话音才落,余寻音本还想说什么,厢房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师姐。」 竟是周辛昂。 陈时倒没什么反应,眼下余寻音面上却有几分诡异,回想到当年周辛昂怜语凄凄的模样,倒真的难想像师兄当时出意外竟是真的与周辛昂有关。 「进来。」 但很快,余寻音整理好表情对着门口道。 「师姐……」少年甫一走进,一双清泉般的眼眸落在陈时身上,忽地眼眸微动,好似纷纷桃花扬撒,「陈道友也在?」 陈时忽地觉出几分意味分明的好笑,周辛昂向来在他面前乖巧,眼下倒是十分好心情的样子,他也不开口,只轻轻点头,好似没将少年放在心上。 周辛昂暗自将陈时的举动看在眼里,宽厚的袖袍下葱白指尖用力,手心留下几道几乎渗血的月牙伤痕。 但面上却始终笑着,好似一朵羸弱的花。 余寻音问,「师弟可是有什么事吗?」 周辛昂回答,「哦……我听闻南漪师姐想你赔罪,所以来看看你。」 这话倒是直白,如若今日没有同陈时方才那番谈话,恐怕余寻音还真当认为只是他的无言之举。 但瞭然些陈年旧事后,她却忽地觉出这问话分明藏着几分心思。 南漪姐弟当真有那么好心吗? 扪心自问,余寻音虽不求那两姐弟放过自己,当如此开诚布公地赔礼,这是完全不可能的。睚眦必报南漪姐弟,从进入宗门开始,如若不是因着宗门规矩,恐怕明面上他们都逃不过几分打斗,更遑论,眼下离开宗门,并无其他宗门子弟。 「稍后便去。」余寻音点头回他,算是彻底应下。 但下一瞬,又听少年开口,「不若陈道友也一起吧。」 「听闻春风楼内桃花酿最为盛名,我想请陈道友同我一醉方休。」 陈时淡淡瞥过周辛昂,少年面上永远维持着一张莹白的笑脸,好似身负废材之名也没关系,活在他当年名胜五洲的阴影下也没关系。 他周辛昂是他陈时最听话最粘人的师弟,一辈子都不曾妒忌过他。 但分明,那双眼睛下藏了太多东西了。 好似殷切,这番言语下竟然是真的带了几分真切的期许。 好半响,陈时开口,「那便一同去吧。」 余寻音惊讶地回头,但看到青年冷涔涔的面容,又将疑惑咽了下去。 倒是周辛昂各位开心,领着两人一同去最近的春风楼。 春风楼是南坞出了名的酒楼,以桃花酿最为盛名,且因着酒家固有灵膳十分闻名。 今日南漪南皖姐弟开的是厢房,几人视线在空中无声相碰,倒是十分诡谲。 第108页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眼下竟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同一酒桌上,和和睦睦地言谈一醉方休。 陈时失声一笑,这笑混着楼外春风,听得众人心神一颤,再坦言,周辛昂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陈时身旁。 唿吸扑在陈时面上,少年身上混着酒气,忽然倾身靠近,递给陈时一杯酒,「陈道友,当真是十分独特。」 酒杯中酒液溢出,染湿少年葱白指尖,才碰到酒液,陈时蓦地一顿,身后素剑几乎瞬间嗡鸣,素剑出鞘,但还未触动,下一瞬,陈时忽觉面前一阵摇晃。 耳廓边,少年声含笑意,满面春风得意,「师兄,终于找到你了。」 第56章 逼迫 陈时忽地一阵头疼,浑身上下几乎是密密麻麻的疼痛,他倒伏在床榻上,手上被扣了一副镣铐,冷寒之意窜上心头,好似肌肤皲裂被迫灌入寒风。 迷濛的汗液染湿了他的鬓角,他无意识般呢喃几声,口中断断续续,无意识呢喃着什么。 周辛昂起初只站在床榻旁,目光痴迷地望着青年,直到听到青年口中近乎无声的呢喃,他才靠近,忽地面色冷了下来。 青年明明还在睡梦中,却依然在呢喃着——卿池。 一声声的呢喃近乎将他的笑意击溃,他咬牙切齿,眸光瞬间阴沉,「师兄,倒是对他人念念不忘。」 「——这么多年来,也不见得多念及一下师弟我。」 倘若陈时还醒着,恐怕素剑都要飞出来给少年来个对穿。 只是眼下还昏睡着,没听到这番话。 这时,密道外传来一阵轰隆的声响——是南漪。 南漪草草瞥过床榻上的青年,心中暗道,周辛昂当真是阴晴不定,但不敢多看,生怕下一秒,少年又要说些什么。 周辛昂见她进来,回头淡淡看了眼她,「寻音师姐马上会醒来,我知道你向来同寻音师姐不对付,但这次,我希望你能管住自己的手。」 「不然——」 说到这,少年面上忽地一笑,然而这笑意却迟迟不达眼底,「我想南皖师兄应当是不想再试试牵丝蛊的滋味。」 南漪面上不甘,但到底不敢说什么。南皖还在周辛昂手中,她又问,「那我弟弟?」 「等事情妥当之后,你便能见到你弟弟了。」 「是。」南漪应下后很快离开了密道。 密道中又只剩下俩人,周辛昂就静静地,目光一寸一寸地将陈时看了个透。 陈时眼下面具被少年挑下,漏出的面容倒是比百年前瘦削了不少,面上轮廓更为冷峻。倒是面上那道疤痕让周辛昂微微愣神,他呢喃道,「师兄就是这样破除的牵丝蛊吗?」 「难怪百年了,我都没找到师兄的踪迹……」 但青年依然陷在沉睡当中,全然不知少年近乎贪恋以及病态般的言语。 * 陈时觉得自己被破陷入昏迷当中,四肢中一片麻木,几乎使不出气力。 这感觉同百年前牵丝蛊发作时的症状一模一样,他惊讶之余又觉得周辛昂属实奇怪,百年来给他下了俩次牵丝蛊。 牵丝蛊可谓是情蛊,子蛊受母蛊影响,如若发作,浑身如万虫蚀咬,情/欲难耐,肌肤薄若蝉翼,微微一动,冰肌玉骨下,色/欲侵身,难逃被蛊虫控制的下场。 这种近乎厌恶的情绪缠绕着梦中的陈时,他拧着眉,梦中被这难耐万虫蚀骨的疼痛折磨。 冷汗涔涔,他的衣袍被汗液染透,浑身上下满是桃花酒酿的香味,好似酒入骨髓,浑身上下都透着酒液的清香。 这香愈演愈烈,不多时侵慢了一整个密室。 薄帐摇晃,灯影昏黄,帐中人肌肤若雪,眼下面上满是红晕。 这情/欲因着母蛊靠近一波接着一波,等到陈时再难忍受时,已经不知道是挨过了多少次的情/潮。 撩开眼睛,青年的眼眸落下绰约的灯影,双目若失神,面上一派痴态,冰肌玉骨作绯色,他倒伏在床榻上,神色难耐。 才回神,便发现手中被拷在床榻,宛若囚徒,一身冷汗挨过,便是难捱的疼痛。 这疼痛混着意味不明的情/欲,宛若隔着朦胧窗纱,思绪同身子隔开天堑,他暗自用了灵力,这灵气才起来又没声没息地断了。 他粗喘一口气,灼热的唿吸向着了火般,要将一身的潮汐点着。 总归是觉出几分不对来,才想起—— 为何周辛昂会给他下情蛊? 「轰隆」一声。 密室缓缓打开,周辛昂走近,面上忽地闪过一丝红晕。 这处密室在春风楼楼下,几乎无人得知。他心中一面汹涌,面上却含羞般走近,「师兄。」 这一声将陈时出神的思绪唤回,下意识抬头,对上少年波汹涌的目光,随着母蛊靠近,体内才挨过的情/潮忽地铺天盖地捲土重来,他咬牙,忍不住骂道,「周辛昂,你有病吗?」 然而这声音因着被情/欲缠身,说出来也毫无气势,虚张声势般软糯。 周辛昂不由得失笑,没有因着青年的声音恼羞成怒,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 不知为何,陈时忽地一愣,竟是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好似被毒蝎盯住,无法逃脱的思绪。 下一瞬,少年又开口,「师兄,我本来就有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陈时被这话一带,脑中一片浆煳,竟是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毕竟周辛昂确实看起来不太正常,早年道心不定,心魔缠身连陈时都感到吃惊。 第109页 周辛昂见他不语,又走近了些,陈时只觉得要看不清面前人,连忙呵斥,「站住!别过来!」 但总归是没有气力,被少年虚虚一摁,又落回床榻。 面前分明还是少年姿态,却不知何时变得高大,眼下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少年的唿吸带着青年的唿吸都更为急促,眼尾飘红,氤氲出泪水,沾湿了眼睫。 周辛昂却也不急于一时,反倒是像得了一件新玩具,对待陈时的态度仿若爱不释手。 温热的掌心落在陈时的脸侧,陈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辛昂,没成想,少年竟是低低地发笑,「师兄,我好想你啊……」 「百年不见,不知师兄可有没有想我……」 陈时身上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眼下耳边嗡嗡响,一句完整的话都听不完整。只觉得周辛昂喋喋不休格外烦人,好似又回到了他初到天微宗时身后带着这个话多的师弟一般。 周辛昂百年前不若十六,身上灵力全无,倒是被鹤一真人养的和外边金娇玉贵的贵公子般,格外的有些娇气。 天微宗第一废材的弟子却被鹤一真人收为关门弟子,任谁都不服气,故而编排少年的话语也格外多,在别的亲传弟子那,更是不被人待见。 鹤一真人一心扑在修炼上,对两个弟子不甚上心,在听闻到某些不大好听的话语后,就责令周辛昂日后在峰顶修炼,如若无事无可出峰。 哪怕被变相禁锢,早些年的周辛昂,却也还是格外可爱。 碧水幽山,哪怕被关峰内,陈时却也有着千万种方法带着少年修炼。 哪怕少年再不开窍,陈时也是鼓励居多,并不苛责,相对于鹤一真人,陈时反而更像是周辛昂的师父。 眼下身中情蛊,还是被早年带过的师弟,哪怕身死道消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却也是陈时自己的选择。 只是这选择,也是无奈之下被迫的做出的选择。 一想到周辛昂歪成这个死样子,陈时怒从心中起,忍不住骂道,「教你的都教到狗肚子里了是吧?」 少年闻言面上忽地有些迷茫,好半响,才囔囔,「师兄,你理我了?」 看来是脑子坏了。 陈时身上使不出力,但却还是瞪着少年,「周辛昂,你!!!」 这话还没继续说,忽地鼻息间又嗅到一股清冽的桃花气息,少年凑得极近,两人肌肤仅仅只差一寸,便要贴合在一块了。 「师兄,为何会钟情他人呢?」 「明明师兄你,应当是我的……」 两人靠的太近了,陈时面上浮出红晕,然而眸光微动,下一瞬,室内明灯忽闪,室内暗下一瞬,青年忽地起身拔剑。 剑锋出鞘,随着主人的情绪,剑嗡嗡清明,寒光乍现。 周辛昂忽地冷下脸,有些偏执地看着陈时。 他问,「师兄,你当真如此抗拒吗?」 陈时不想同他讨论这个话题,眼下离开少年一段距离,总归是好了些,他稳住心神,言语间满是寒凉,「周辛昂,陈时已经死了。」 这一声落下,室内忽地陷入了宁静。 见周辛昂不语,陈时又道,「再说了,有谁家的师弟会给师兄下情蛊?」 近乎嘲讽,周辛昂的脸色越来越黑,好似被墨水浸了似的。 「你我之间早就没有情谊了。天微宗几十年师门情谊,在你不听劝诫后,便早已消退了。」 周辛昂几乎颤着声,有些委屈地开口,「师兄,你这是何意?」 陈时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周辛昂,外门弟子一事,是你做的吗?」 周辛昂下意识唿吸一滞,继而又咬牙道,「师兄,明明是他先接近你的。」 「明明……明明你是我一个人的师兄。」 「执迷不悟。」陈时冷声,却不动声色却靠到身后冰凉的墙面。 周辛昂本还想继续靠近,下一瞬,身后密室暗门发出震天响动,只一剎那,密室暗门被毁,沈卿池冷冷地踩着地面而入,近乎逼问,「周师侄,为何将我道侣囚禁于此?」 这一声带了威压,周辛昂被这威压一震,苍白的唇角流出血来。 沈卿池俨然一副陈时道侣的姿态,周辛昂心中讥讽,掩下眼睫,「沈师叔又是何时同我师兄认识的?」 沈卿池却草草略过他,下一瞬走近陈时,一把将人抱起,下一瞬,镣铐被彻底摧毁,在空中化作靡粉。 密室内,空气凝滞。 陈时身上汗涔涔,方才执剑便用去了九分力气,眼下被沈卿池抱在怀中,几乎是顷刻便松懈了气力。 周辛昂不语,但却深深看了一眼陈时。 陈时见沈卿池来,也不想同周辛昂多解释什么,只冷声道,「这位道友恐怕是认错人了,我名为怀卿。」 「师兄……」周辛昂见陈时抬眼,近乎可怜地看向陈时,但得来的只有陈时淡漠的神色。 他听到陈时说,「道友,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这话音才落,沈卿池便带着陈时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周辛昂在原地。 不多时,密室忽地出现一黑衣男子。 男子见周辛昂面色难看,暗叫不好,连忙跪下,「少主。」 周辛昂冷冷看了他一眼,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为何密室这么快便被发现了?」 黑衣人冷汗直下,忐忑回道,「少主,我们眼下势力并不多,那修士修为十分高深,我们拦不住……」 第110页 见周辛昂面上没有出现恼怒神色,继而他又劝道,「少主,不若你早日放弃这边,我们早早回动手……」 好半天,黑衣人都没有得到回应,直到他诚惶诚恐地以为少年又要发怒时,他听到少年开口—— 「再等等……」 第57章 牵丝蛊被解 陈时被沈卿池的衣袍挡住,他身上还时不时发出密密麻麻的蚀骨疼痛。情/欲与疼痛的浪潮将他侵袭,现已入夜,他微微抬头,看到沈卿池绷紧的下颚。 两人一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略过,耳廓边上满是商贩的吆喝声,偶尔欢声笑语传来。 南坞的春日总是有些太寒凉,他的身上一阵发冷一阵发热,整个人被折磨得神志都有些不清晰,他拽着沈卿池的衣袍,但没什么力气,只虚虚地抓了一点。 但沈卿池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停下脚步低头看他。 今夜并没有什么月光,天际昏暗,但陈时还是在依稀的灯影下捕捉到沈卿池的郁色,带着些不开心,连夜乌云遮蔽江潮,点点灯光映下却不打江潮深处。 陈时其实没什么意识了,睁开的眼睫扑闪着,冷汗涔涔,酒液香入骨,冰肌玉骨薄似蝉翼,丝丝力气就要将青年揉碎。 分明昏沉如晦色,但却还固执地开口,沈卿池见他不住的呢喃,微微俯下身,然后他听到陈时断断续续地说,「沈卿池……不……不要……不开心……」 这声音气息不稳,甚至如果不是沈卿池俯身,恐怕都听不太清这其中的话语。 这声音太轻了,怎么那么轻呀…… 沈卿池忽地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许久,他才回,「没有。」 「陈时,我没有不开心。」 阴郁的天色后是被云雾遮蔽的月光,那般冷静的天峰雪却也譁然,春寒化了雪,朦胧灯影好似梦。 距离他们不远处,周辛昂跟了一路。 沈卿池早已注意到了那个十分讨厌的少年,但却还是没有拆穿,只是护着陈时任由那人跟着。 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入少年的眼底,他像是在痴迷一场镜花水月的梦,痴痴地跟了一路。 他的身旁,还跟着那位黑衣人,两人就隔着一段距离,一路跟着沈卿池和陈时。 直到两人彻底进入客栈,周辛昂就伫立在街道上,他身上穿了雪白的衣袍,还染了桃花酒酿的香,只是那味道在街道上被人冲散,残留不了什么。 黑衣人战战兢兢地看他,少年的眸光像揉碎的月光,灯影落在他身上拉出一截长长的影子。 少年好似个异类,永远身着雪袍,在仙门正派中却如同一个玩意,黑衣人了解的东西还算详细,他实在不了解,面前这个少年到底是为何呢? 竟然那么喜爱,为何不好好保护? 竟然是厌恶,为何又要放过? 在那位仙门正派的长老找来前,分明有足够的时间完全抢占,也有足够的时间掳走青年回玄鸟门。这不过是少年计划中无伤大雅的一点点小小的插曲,并不影响计划。 哪怕是跟着少年将近百年,但他还是依然无法理解这位少宗主的想法。 于是他问,「少宗主竟然喜欢,为何要放过?」 周辛昂好似看了许久,好半响,喃喃,「早就不是月光了。那便就此别过吧。」 黑衣人勐地抬头,他真的发现他并不了解少年。 但少年只是无所谓的笑笑,今夜的酒好似醉了人,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像疯了般低声开口,「一步错,步步错……」 身后,黑衣人只好紧紧跟在少年身后,但却还是没有勇气将人带走。 南坞一事后,他们就要回玄鸟门了。 * 厢房门被一下推开,沈卿池的动作有些急躁,岌岌可危的木门发出悲怆的一声吱呀声,又哐当一声合上了。 床帐朦胧着昏黄的灯影,两人缠绵地拥抱着,汗涔涔的衣服被脱了下来,沈卿池由上至下地望着陈时。 屋外没有月光,幽静的屋内青年乌黑的发散了一床,冷硬的轮廓上染上了红晕。他伸手抚上青年的脸庞,指尖缱绻地一寸一寸抚摸。 这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动作,昏沉中,陈时感到微凉的脸颊被一个温暖的东西包裹。他迷濛中地睁开眼。 沈卿池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对,只看到青年身后朦胧跳跃的灯影。 他忽地心口一动,分明身上是密密麻麻的疼痛,心口却忽地破开了一道口子,这道口子里,好似被温泉灌溉,源源不断的温暖他寒凉的四肢。 他张嘴,声音沙哑,「沈郎……」 沈卿池沉沉地看着他,跳跃的灯芯在他目中点燃,分明是要喜悦,陈时却又将沈卿池目光中的悲伤看清。 沈卿池垂下头,两人唿吸交错,乌黑的髮丝交叠,缱绻缠绵继而唿吸交缠,「对不起。」 「是我离开太久了。」 「如果我再快一点就好了。」 陈时冷白的面上已经开始出现了殷红的线,是牵丝蛊。 沈卿池曾经同夏长赢了解过牵丝蛊,中蛊之人如若情蛊发作,浑身若万虫蚀咬,且中情蛊之人容颜愈发上乘,但肌肤却十分薄弱,稍稍用力,肌肤便如蝶翼般脆弱破开。 眼下,陈时定定地看他,分明很难受,唿吸灼热萦绕酒液的香,他忽地拧眉看沈卿池,心中不大乐意眼前人说这般话。 于是他仰头吻上天峰雪,寒凉的唇同他贴合,唿吸灼热,近乎急切地拥住面前人,生生又跌回床榻之间。 第111页 他闭上眼,感受唇齿间的热度,眼泪却一点点落下。 这是沈卿池第一次看见陈时哭。 眼泪这么不值钱,一颗颗滑落,把他的髮髻都打湿了,沈卿池心中蓦地一疼,替他吻去泪珠。 陈时不知为何,心中总有点委屈,他心底无缘无故糟了这场祸,哪怕周辛昂只是给他下了牵丝蛊,最终也没做成什么。但他依然觉得委屈。 满腔的难过化作了珠泪,可惜他不是鲛人,流泪了也化不成千金难求的鲛珠。身上冷意被沈卿池用灵力包裹,灼热的唿吸打在沈卿池的面上。 他说,「沈卿池。」 沈卿池也知他只是想发泄,便也一声一声地回答他。 直到沈卿池被陈时压在身下,两人的位置倒转。沈卿池的唿吸一顿,继而更为粗喘。 陈时喜爱带护腕,手腕间的殷红傀儡线是隐秘的私地,但他摁着沈卿池,分明眼尾飘红,白玉染了霞色,酒香浓郁得让两人身上都溢满酒酿的清香。 「咔哒」一声。 像是卸去心防,再一次毫无防备将这隐秘之地透露。 沈卿池难以按捺,但今夜陈时是将军,他要主导这场战争。所以将领要臣服,今夜沈卿池忠于他的将军,便得到了一份馈赠。 殷红的傀儡线颤巍巍地展现,像是剥开最内里的莲子,如今这莲子被沈卿池握在手中,便再也逃不开。 是主动,亦是沉浸。 陈时感受沈卿池震动的胸腔,唿吸急促,他的唿吸也继而急促。 今夜的灯影晃得他几乎看不清,他半阖着眼睛,半睁那只眼撩开,鸦色眼睛湿漉漉,被泪水浸泡后又沾染了汗液。 几乎严丝合缝。 逃不掉,躲不开。 几近被灼热的温度烫坏,身上的灵力缠/绵地绕着他雪白的肌肤,一点点招惹出灼热的汗液,神志被抛起,又迅速落下。 神识大开,十分熟悉沈卿池的入/侵,几乎瞬间就引狼入室,被欺负得大汗淋漓。 为时已晚,只得被人拉着陷入失神的浪潮,一点一点地被侵/占,像是深入灵魂的烙印般,他的鼻息间满是冷香。 像是抑制不住的笑,沈卿池轻声道,「夫君可还受得住?」 像是挑衅,又是蓄意勾引,陈时如同要征服那压不住的浪潮,波涛汹涌的海浪将他打湿,摇曳如孤舟,他被颠簸得受不住,但却不愿服输。 极近颤着声音,陈时开口,「沈郎……倒……倒是应该担心自己……」 这话也断断续续说不全,乌黑的发落在冰肌玉骨上引人遐/想。 倒伏的孤舟被揽住,今日分明没有月光,沈卿池却如同那水中月,陈时拉住了水中月,搅了一池清水,他说,「我要沈郎同我共白头。」 这话倒是说得咬牙切齿,沈卿池却比他更凶,浪潮更大,唿吸粗重,耗尽了气力才被人拥入怀。 天峰雪也被糟践,西洲的诡修早就觊觎了那高高在上的仙君。 但眼下,那仙君却不依不饶,他缠着陈时,言语间满是缱绻,一声又一声地轻哄,「今生我与小时不负。」 哪怕被陈时摁压在床榻,仙君的髮髻却也未乱,倒伏的胸膛起伏,分明是压抑的狠,唿吸沙哑却惑人。 陈时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压着沈卿池,桃花被全然打开,落得个掉落琼池,满花湿漉的下场。 倒是分毫不剩,统统都给了他。 吸收了身前人的精/华,倒是好太多,凝脂透红,渐渐恢復了些血色。 牵丝蛊去了大半,暇白的肤色隐秘的红线淡去,眼下如同妖邪般,青年宛若翠竹,韧性十足。 好半响,两人贴合拥抱在一块,沈卿池唿吸缓和,忽然开口,「倒是吃的很干净。」 陈时面上一僵,忽地摁着沈卿池,狠狠地咬了一口沈卿池。 倒也捨不得用力,最后分开时,没吃完的东西残留顺着滴落,陈时动作一顿,面上红了半响,低头对上沈卿池戏嚯的眼神。 下一瞬,他听到沈卿池道,「小时真浪费……」 温香暖玉离了身,最终沈卿池得到一个毫无震慑力的一瞪。 第58章 雾山城异事(剧情) 滔天的瘴气丛生,天空诡谲,忽地,一声轰隆,天际边闷雷隐动,瘴气瀰漫,空中阴云密布。 淅淅沥沥的春雨继而袭来。 雾山城的阁楼空荡,云霏霏带着斗笠隔绝雨雾,身边站着面色不算太好的负剑青年。 两人面色难看,抬头看去,城中阁楼影影绰绰,空中忽起云烟,诡谲若云烟,好似海市蜃楼,空中竟是隐隐闪现着雾山城的样貌。 而这时,空荡荡的雾山城中忽然响起几道声响,那声响起初是含混不清的,不过剎那,那声音又忽地清晰起来。 如同置身闹市,那声音贴在耳廓然却又诡谲地远在天边。 云霏霏拧眉扫开帷幕,半空中的诡谲雾山城竟然已到眼前。 青年忽地拔剑,但那涌起的灵力好似打不到实处,半响,面前的雾山城又近了几分,两人往后一滚,但已经逃不掉。 直到雾气汹涌,铺天盖地般袭来。两人被定在远处,再难逃脱。 但那雾气却始终没有伤害到他们,两人沉思,却无法摆脱灵窍大开,只好看自己的躯体宛若傀儡般空洞着双目,痴痴地望着前方。 再然后,耳廓旁,响起一声如雷贯耳的怒骂声—— 第112页 「你个王八犊子,休想占我们姐妹的便宜!」 两人灵窍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方才空荡荡的雾山城如今却挤满人群,两人的躯体被控制着挤在人群中,耳廓旁全是嘈杂的唾骂声。 「哎,这女娃娃这般可怜,你这人也不怕遭天谴?」 「哎,那俩姐妹可不好惹。」 「也是个不要命的,这俩姐妹可是城主儿子看上的,竟然也敢招惹。」 「哎,你别说,那城主儿子当真被俩人迷得魂不守舍。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谁说不是呢……」 意味不明的嘲讽让跪在地上的两姐妹变了脸色,打前的那位姑娘看上去确实生的十分秀丽,乌髮如墨,眉眼若画,婉转凄凄如泣如诉,天生生的一张惹人怜爱的脸。 「放你妈的狗屁,谁稀罕那城主家公子!」倒是骂起人来毫不留情,俩人的魂魄飘在半空也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姑娘。 当真是巾帼不让鬚眉,骂得好! 「哎,不是我说你,你们姐妹俩无依无靠的,那城主公子看上你们不是你们的福气?」 「呸,怎么不说你去那城主公子面前晃一晃,没准看上你让去帮忙擦鞋!」 「哎,我们这是好言劝你啊,你……」 「你什么你,这么好言相劝,怎么自己不去。管好自己,少来管姑奶奶的事!」 两人本就是搭伙前来勘察雾山城的瘴气,却不曾想,这瘴气中竟然夹杂了别的东西。这厢飘在空中,俩人没法下去踹那肥头大耳的死废物,只好看着那姑娘气不带喘的舌战群猪,一口气顺得不行。 那姑娘身后还躲着另外一位女子,那女子看起来眉目清俊不少,却也是颦眉拉住看起来十分柔弱但却骂得十分兇悍的姑娘。 拉了几下,终于,那看起来柔弱不少的姑娘歇了骂声,而人群都被她骂的退开,没几个敢靠近。 直到人群散去,俩人微微松一口气,环顾起四周来,云霏霏与青年才抬眼,发现躲在那骂骂咧咧的姑娘身后的女子忽地抬眼看向他们。 两人唿吸一滞,做贼似的一顿,下一瞬看见女子又低下头,好似只是往他们的方向不经意一看。 不知为何,两人直觉这雾山城十分古怪。 青年不由得嘟囔一声,「哎,这雾山城怎地这般奇怪……」 云霏霏也抬眼看他,「确实有些古怪……」 「金少侠可有听过这般奇事?」 青年凛眉,好半天,绕着头开口,「感觉有些奇怪,但有些想不起来了……」 靠不住,云霏霏敛下眼眸,只好无奈道,「好吧。」 但金无垠却十分好心态,拍了拍云霏霏的肩膀道,「我瞧那两位姑娘应当是这迷境中的主角,不如我们跟着她们?」 「兴许还能直到些什么。」 眼下也没其他办法,两人只好不管他们被控制的身体,往那两位女子离开的地方飘去。 * 「我们还要再去雾山城一趟。」 周辞才从雾山城那边回来,此时头髮乱糟糟,身上狼狈,几乎气还没喘匀。 陈时回过头来看他,几人面色都不算好,不太理解为何那雾山城竟然还会出现瘴气。 见几人不说话,周辞有急切开口,「那日帮我的那位姐姐也在雾山城,我们要不早些过去?」 闻言,连带着骨生都错愕地看了眼他,「姐姐?」 「你什么时候又认了个姐姐?」 陈时、沈卿池、皓文:「……」 周辞,「是……是一个很好的姐姐。」 周辞嗫嚅着唇,面上飘了红晕,站在他身后的盛明归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又挪开了。 沈卿池面上冷厉,然目光却扫过周辞和盛明归。 他想到了夏长赢之前同他说的话—— 「沈仙君若是有心,就去南坞吧。」 「南坞有一处亥瀛秘境,里面藏了往生镜。」 「我的残念会指引你,如若你遇到我那小徒弟,替我好好照看。」 「是个不出名的小鬼修。」 陈时站在他身旁见他不说话,看他,「沈卿池。」 他回神,微微低头,眼睫中流露一点暖色,好似终于找到了些许缘由,他忍不住想,兴许是有了些运气,陈时捡到了小鬼修,而他收留了夏前辈的残念。 世道间,诡修主修生死道,而鬼修主修半生道。 往生镜兴许就是这奇门诡道的一个因缘。 或许无解之道终有解,而他的小时可以少受点苦。 他这般想着,玉面冷噤譁然,陈时忽地一愣,看呆了眼,下一瞬,耳廓旁响起沈卿池含笑的声音,「我只是想到些值得开心的事情。」 陈时对上沈卿池的眼,下意识问,「以前都不开心吗?」 这话一问出,两人都是一愣,陈时垂下头,不知道想些什么,本以为沈卿池不会回这番话,没成想,下一瞬听到沈卿池一字一顿,颇为认真的解释:「兴许是曾经百年孑然一身,找了一个人许久,却不知归处吧。」 找一个人? 陈时哦了一声,本想问那个人是谁,又觉得这番话问来有些奇怪,倒是沈卿池笑着看了他一眼。 * 南坞城离雾山城其实并不太远,周辞在南坞呆了几十年,故而对雾山城也算熟悉。 他边走边奇怪地开口,「雾山城实在太奇怪了。为何死气才消散不久,便又起了瘴气。」 第113页 反倒是骨生迟疑道,「这瘴气看起来同西洲叠嶂不大一样。」 周辞回头看他,「嗯?骨生弟弟觉得这是什么?」 骨生被皓文抱着,拧眉开口,「倒是有些像幻境。」 「先前有前辈说过,越是叠嶂丛生的幻境,藏着的宝物越是珍贵,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器灵还是宝物藏身之地。」 「如果真的是这样,会是秘境吗?」 走在前方的盛明归微微一顿,继而又安静地回过身来,一脸淡然地看向众人。 沈卿池见状微微挑眉,与盛明归的目光相对。 盛明归见他看向自己,面上也无什么反应,倒是回了个笑,好似方才微微顿首的人不是他一般。 陈时对秘境了解不多,到南坞时大多都是往魔域去,眼下倒是没什么头绪。 直到走近雾山城,陈时看见叠嶂中恢復人声的阁楼,他们距离雾山城还有百米,但却都止住了步伐,面色凝重地看向前方人来人往的雾山城。 陈时忽地开口,「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蛊雕?」 「蛊雕?」几人异口同声,一时之间都有些诧异。 然而还未等他们反应,骤起的瘴气张牙舞爪向他们扑来,甚至连沈卿池都未曾躲过那叠嶂。 叠嶂吞没了几人,不过瞬息,雾山城又恢復了人来人往的样子。然而分明热闹的街道,却透露着浓重的死气。 第59章 结契 「醒醒!醒醒!」 陈时是被人推醒的,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一位姑娘推了几下,见他慢慢转醒,那姑娘松了口气,「终于醒了。」 「竟然醒了就赶紧去鹿吴山吧,没准走运能碰到仙人。」 那姑娘好似习惯了对「他」颐指气使,边说,还指了指外面叠嶂丛生的山林。 陈时这才反应自己在一个破击的木屋里,木屋四处漏风,屋外写着簌簌的雪,裹挟着霜寒的冷风吹得木屋摇摇欲坠。 像是发出悲怆的悲鸣,木屋被风口惯得吱呀声响。 那姑娘见他不动,又向他一瞪,「怎么还不走?」 陈时这才慢悠悠地爬起来,没成想,自己竟是变小了,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发现竟然不过孩提般大小。 暗自施展灵力,竟然是被无法召唤灵力。 眼下他乖巧地朝着那姑娘点头,问,「我如何去找神仙?」 那姑娘闻言怪异一笑,「这,有真心便能寻得真仙,看你真心不真心了。」 说着,那姑娘又走进,声音压低,「小子,你若是真心,那神仙便会主动来寻你。」 「——这样,你娘亲便有救了?」 「那我娘亲在哪?」陈时可不小孩,自然不好煳弄,他琢磨着女子的话语,猜测那鹿吴山应当是有什么,故而着女子才百般诱惑他去那鹿吴山。 「你娘亲……自然是在城主府。」那姑娘一瞪,色厉内茬地道,「你若是不去鹿吴山,那你娘亲就没救了!」 「那我要见我娘亲最后一年。」陈时也不怕这女子,缓缓开口,「如果见不到我娘亲,我就不去了。」 「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见女子神情怪异,像是被戳破计谋般,他又道,「我见不到我娘亲我就不去!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你这小子真是狡猾,我们城主府哪有欺骗你一个山野小子的,我劝你早些去鹿吴山,如若遇到我们城主公子,向神仙求求好,将我们的公子放回来。」 「说不定,神仙还会因为你的善心被打动,放过我们城主公子,还觉得你为人和善赏你一个心愿。」 「两全其美。」 「再说了,就算……你没有遇到那神仙,你将我们公子救回来,我们城主府也是重重有赏,你娘亲的病我们城主府肯定会替你娘亲治好的。」 那姑娘苦口婆心又威逼利诱,陈时装作一副可怜又害怕的样子,好半天,才嗫嚅道,「那……那好吧……」 「希望你们照顾好我娘亲。」 你姑娘闻言信誓旦旦,「那肯定。」 陈时觑着那女子的表情,心中暗道,指不定那鹿吴山是有什么妖邪,想要让原身这个小孩白白送命。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拉入幻境还是在迷阵中的某个关窍中,只好应下往那风雪潇潇的大雪中走去。 鹿吴山距离这不算远,朝着那姑娘指的方向,陈时步履维艰地往前走,风霜几乎将他浑身都要冻僵,每走一步,风霜便打在他的脸上,生疼。 天气十分恶劣,他浑身几乎被冻僵,全身近乎失去血色,直到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他忽地隐约听到簌簌风声中悲悽的鸣叫。 那鸣叫的声音十分尖锐,尖细中带着几分悽厉,顺着风中像是有婴儿在嚎哭似的。 越往前,那声音便越响亮,宛若被抛弃的婴儿,尖锐的哭声闹得陈时头疼。 他面上忽地浮现出迷茫神色,跌跌撞撞往里面走,面上空洞,一双熘圆的眼睛瞪得十分大。 那哭声距离他越来越近,他往雪中每走一步,那婴儿气息便弱几分,像是引诱路过的行人往里而去,就当陈时极近进入那哭声当中时。 啪嗒一声,无数藤条被落下,空中忽地发出一声剧烈的悲鸣。 几乎是瞬间,陈时头也不回地往前回跑。 凛风擦着耳廓而去,带着漫天后雪落下,他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去,身后这时才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第114页 那血腥味随着脑后的剧烈尖锐的鸣叫而靠近,近乎贴着鼻息,血腥气纷纷涌来,宛若肃杀之意,他一时不察,脚下一绊,竟然滚落在雪中。 空中的鸣叫越发尖锐,像是野兽发现失措的猎物般,发出猎物身死前的欢唿。 就当利爪即将袭向陈时,他忽地感觉背后一凉,那野兽般的鸣叫继而悲怆起来,温热的鲜血落在他的耳廓,陈时只觉得耳廓旁被温热的液体浇下,他忽地一顿,抬头一看,对上风雪中执剑眉目冷厉的沈卿池。 青年换了一身月白衣袍,与雪色相交映,簌簌雪花落下,青年江色眉眼沉沉如暮色,只一剎那,人便走到了跟前。 玄剑剑身上还滴落着温热的血,直到温热的指尖擦过他的耳廓。 雪色中,两人四目相对,沈卿池定定看着他,忽地开口,「陈时。」 这一道声音隔着风雪色,陈时连下意识躲避的危险都不曾惊惧,生死逃离间骤然对上沈卿池的双目。 这一刻,风雪弄月,陈时几乎是软着手脚跌入沈卿池的怀中。 他开口,声音带着颤,「沈卿池。」 雪花纷纷,分明寒凉,沈卿池却抱着他,将他嵌入怀中,用灵气将陈时包裹。继而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陈时蹭了蹭沈卿池的衣袍,雪白的脸探出,看了眼已经被斩杀的蛊雕。 「那蛊雕是不是杀了很多人?」陈时声音有些闷闷,眼下还有些心有余悸。好似方才沈卿池如若出现的不及时,他便不知要命陨与此还是被幻境吸收而去。 总之,哪个结果都不算好。 哪怕他修的诡道,就算是死生寻魂,定然不好受。 眼下却还有心情来问那蛊雕一事,沈卿池周身气息一冷,垂眸看他时江色眼眸汹涌波涛,风雨欲来。「杀了许多人。」 「那那些人……」陈时仰起头,雪花在他面前被灵力挡开。 「陈时!」 这话被蓦地打断,陈时错愕地看着有些愠怒的沈卿池,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怎么了?」 落在陈时错愕的目光上,沈卿池几乎一顿,又将陈时抱得紧了些,好半响,他才开口,「对不起。」 陈时眼下又变小了,还无法施展灵力,于是他空出手来,捧住了沈卿池冷厉的脸庞。 好似后知后觉般,陈时好似发现了沈卿池为何生气了。 他轻轻哄,「我错了,沈卿池。」 沈卿池脸色一僵,垂下眼眸,陈时却将他眼中的自责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用自责。」 「我也没想到,原来是蛊雕。」 「我下次不会让自己置身于这个地步了。」 沈卿池却迟迟没答,只是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垂头吻在风雪难挡的小爱人额头。 风声凌冽,雪花簌簌,他不要承诺,他想要他的小爱人平平安安。 于是他说,「是我来晚了。」 「陈时,我们结契吧。」 秘境中风雪片刻不停,沈卿池的声音在风雪中却那般的清晰,陈时怔愣半响,下一瞬,沈卿池低头与他额头相碰。 他嗫嚅着嘴唇,开口,「可是,我现在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啊?」 沈卿池忍不住噗嗤一笑,继而捞出陈时的手,那双手上一条殷红醒目的傀儡线。 陈时错愕抬头,下一瞬沈卿池环抱着他贴着他的额头垂眸。 风雪中灵力汹涌,围绕着他们当中,风雪骤停,下一瞬,风雪声中传来一声清鸣。 好似鸾鸟天降,一声裹挟着浓郁灵力的鸣叫而降,神鸟在祝福,霎时间风雪消停,云开雾散。 陈时被抱在他怀中,脑海中忽地响起一声晨钟般的沙哑声音—— 「愿为双飞鸿,」 「百岁不相离。」 「兰芝茂千载,」 「琴瑟乐百年。」 「祝愿两位仙君佳偶天成。」 那声音蓦地一听,细细听似乎还能听到酣畅的笑声。 陈时忽地睁眼,沈卿池在遥遥风雪中不输风雪色,当是好郎君。 继而他听到沈卿池含笑开口,「小时,日后你我为夫夫。」 「日后夫唱夫随,你走哪我便去哪。」 分明是打趣话,陈时却笑得眉眼若弯月。虽在迷阵,但真心不悔。 第60章 喜当爹 沈卿池抱着陈时在风雪中走了许久,万籁俱寂,秘境中风雪不断,他们两人在风雪中越来越远,在天地间只此一点。 秘境内像是永无止境的道路,自从蛊雕被灭,天地万物一震,草木变换,万雪风哭。 陈时在秘境中没了灵力,小小一点,雪白的脸被沈卿池摁在怀中,霜雪不染,冷面仙君护着怀中软糯的小孩。 瑶瑶一看,秘境上方的风声宛若几声笑。 第一日,沈卿池抱着他走了许久,天地间,风雪一直未停,沈卿池好似察觉不到霜雪,但一直走,直到夜色落幕,草木皆兵,四处都是风咆哮的声音。 陈时忍不住抬头,但他自从进入秘境后就格外的困顿,故而才扑闪几下眼睫,又沉沉的睡去,那一眼,恰好错过沈卿池凝下的眉眼。 第二日,陈时是在颠簸中醒来,他迷迷煳煳地抬头,声音闷闷,「沈卿池,怎么那么早?」 其实是想问,为何不等他醒来再走。 这秘境风雪甚大,陈时初到秘境时的那个村落早在风雪中消散,好似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般,眼下只剩下寒凉的雪色。 第115页 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秘境,只觉得心中古怪,但又无法维持神志清明。 他越来越嗜睡了,几乎很难拉住沈卿池说几句话。 未知令他感到恐惧,霜雪下,他肤白若雪,眉眼明亮若画,可爱的脸上还罕见有几分肉肉的感觉。 沈卿池爱怜地摸摸他的脸,轻声开口,「想早些出去。」 陈时闷闷地哦了一声,本想再问些什么,但抬起头,乌黑眼睛落在沈卿池沾染风雪的眉眼。 青年眉目乌沉若画,水墨般如天峰雪般的仙君,如今眉眼被霜雪凝结,看到霜雪凝住沈卿池的眉眼,几乎一颤,陈时还没抬头,便又昏睡过去。 只沈卿池抱着陈时,温热的指尖带着星星点点的灵力融入陈时的眉眼,睡梦中,陈时下意识地蹭了蹭沈卿池的衣襟,又往他怀中埋了一下。 沈卿池面上却不减凝重眉宇,宛若风雪打在他的面上,心口。 修仙之人鲜少能感受凡人的病躯之苦,如今,沈卿池望着漫天风雪,抱着陈时近乎嘆谓般满足。 昙花一现。 这笑也十分稀奇。 带着几分的满足,又带了几分决绝。 沈卿池修的是苍生道,知天命,护众生。 秘境寒凉的雪好似天峰顶的雪,天道无形给的枷锁令他的脚步越发沉重,分明修的苍生道,这一刻,众生祈福的神力消逝地万般快。 流水倾泻,百年修为毁之一旦。 但他却依然不肯住手,熹微的灵力仍然护着怀中的陈时。 皑皑的雪上留下的脚步越来越深,近乎没入小腿,沈卿池几乎半跪着,境界内的一草一木反噬般,万物生长,但抽空的却是他身上的灵力。 一个人的灵核应当是无垠大海,修炼到化神,无垠大海之中的灵力便蕴藏于每滴海水当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现在,那片无垠的大海逐渐呈枯萎之势,竟是隐隐有枯竭之象。 许久,他跪在雪地里,冷涔涔的雪儒湿他的衣袍,蚀骨冷气浸透一江水,沈卿池的面容被霜雪色覆盖。 两人好似枯竭坐化般被耗尽。 冷白肌肤冷若霜雪色,如今与霜雪消融,唿吸融于天地,归寂于天地。 风雪摇曳,渐渐消停。 霎时间,广阔的天空忽地传来一声冷寂的声音,那声音近乎与天地交融,嘆息般响彻在这方天地之间—— 「罢了。」 分明冷寂无波的声音此刻就染了暖色。 人是天地间如浮游般的存在,无波的大海还没扑来,浮游便被铺天盖地的海浪吞没。 宛若天道垂怜,又好似苍生祈福残余的一丝余念。 丝丝缕缕的灵力忽地包裹住两人,开春暖流般化了霜雪,想要将两人分开。 但那青年竟是一丝不可放开,护着珍宝般,纹丝不动。 连那怀中的孩子,也如同抱住天地般,不愿就此离开。 许久,那灵力放弃。 霜雪空中化作一道夺目的白光,侵入两人的神识。 * 陈时在睡梦中宛若被一股温泉般的灵力包裹,近乎四肢舒畅,他轻轻地张合嘴唇发出一声嘆谓的嘤咛。 这哼唧声轻轻的,不一会儿,又在颠簸中醒来。 他睁开眼睛,抬头看见了沈卿池冷硬的下巴。 似乎是注意到他醒来,沈卿池垂眸,目光落在他白嫩但有些瘦的脸上,下意识拧眉。 就在陈时想开口说话时,身旁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 「家主,可是这孩子太闹腾,不如让小的来抱?」 陈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一个穿着麻衣的小厮,那小厮边说边谄媚地抬起眼看沈卿池。 下一瞬,耳廓边响起青年沉稳的声线,「不必,一个小孩能有多重。」 见青年拒绝,那小厮还是讨好般不依不饶地追问,「家主,这孩子才捡来不久,身上不干不净的,要不还是小的来吧。」 青年闻言沉吟片刻,眸光落在怀中小孩闪烁的眸光,他不由得不虞,「我的决定不容他人定夺。」 这话一出,那小厮便哑了声,连忙赔不是般笑着跟在身后。 陈时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好似觉得自己沉睡了许久,面前的沈卿池好似有些陌生,这令他不由得生出几分新奇。 沈卿池见他好奇地看着自己,眼下也有些耐心地解释,不知为何,分明他从出生起,他便非常容易暴躁,十分地没耐心,直到看到小孩那一刻,常年肆虐的风雪竟是渐渐消歇,此刻也有了几分转晴。 「日后我沈卿池捡了你,你便是我的孩子了。莫要害怕。」 青年分明轻哄,却没见到小孩面上漏出欣喜的表情,他不由得小心翼翼开口,「叫声爹爹,爹爹把什么都给你买。」 陈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出声,「爹、爹?」 然而沈卿池却十分地开心,颠了颠怀中的陈时,容颜舒展,「走,爹爹带你去买新衣袍。」 就在陈时被打击得愣神间,他已经被沈卿池抱进了一家装饰华贵的成衣店。 那掌柜的一眼就看到了沈卿池,连忙起身,直唿,「哎,沈家主真是贵客啊。」 这掌柜的本就是个人精,眼珠子一转,往陈时身上一瓢,状似无意地问,「哎,沈家主这是?」 沈卿池本身是江水冷寂般的寒凉绝色,这一笑,凝滞的江水宛若化开见了初春,「是我家孩子。」 第116页 言语间,好似十分满意怀中的孩子。 那掌柜的一听,连忙笑得褶子都笑出来了,「哟,我瞧着这孩子也不一般。」 陈时稀里煳涂听他们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然后沈卿池便抱着他往隔间去。 青年才稳坐在椅子上,也不放他下来,就这么抱着。 陈时也早就习惯沈卿池这般了,眼下也不抗拒,直到隔间内只剩下他们俩和一桌子的衣服,陈时忽然感到衣襟被拉开,这一下让他脸都红了个透。 他一下子失声般抬头,支支吾吾地用他的小手摁住沈卿池宽厚的手,「怎……怎么还要脱衣服?」 闻言,沈卿池微微挑眉,戏嚯般看着他,「怎么,不脱衣服怎么试衣服?」 陈时蓦地瞪大眼睛,眼下真是被惊奇到了。 沈卿池以往的性子都冷冰冰的,也就对着他多了几分耐心,但面前的沈卿池却又不一般,多了几分贵气和人气,他不由得凑近了几分。 沈卿池捏捏他的脸,在陈时不注意时一下把人外袍给扒了下来。然后开始给陈时换衣服。 陈时眼下还是没什么灵力,倒是乖乖地,任由沈卿池替他一件一件的试衣。 分明换了个身份,陈时也惊觉沈卿池的身份也定然不算低的,但没成想,这样的事还是要亲力亲为。 下一瞬,他的下巴被一个宽厚的掌心挪回,面前赫然放大一张俊颜。 到底芯子不是个小孩,纵使这张绝顶容颜见过许多次,但也还是经不住被人这般看,白玉般的耳廓染红了,又被那人调笑般的捏了捏。 沈卿池倒是头一回生出那么大的兴趣在这些琐事上,他拿了一件水蓝色的圆领袍,衬得陈时莹润面庞若暖玉,眼下蒸腾着绯色,倒是十分可爱,像个粉雕玉砌的糰子。 比之来比之去,又觉得还欠缺点什么,直到眼睛落在陈时空落落的脖子上,忽地心神一顿,招来小厮,耳语一阵,又满意地比对地看着怀中的小陈时。 陈时试着衣服都有些困了,反正用不了灵力,反倒有些无所谓般,他就赖在沈卿池怀中。 沈卿池分明喜欢的不得了,摸了摸他的脑袋,还要嘴硬地开口,「小懒猪。」 说什么也捨不得松开般。 那小厮远远走近,定睛一看,啧啧称奇,心中想着——主子如今这般宠着,日后定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沈卿池见他来,小厮连忙抬手,展开一个上好的宝匣。 甫一打开,里面躺着一块上好的寒玉。 那寒玉散发着月华般的光泽,握在手心却滚烫的不行。 分明是个冷物件,却偏生染了暖色。 沈卿池心至福临般拿过寒玉,那寒玉上还繫着一根红绳。 小厮垂着头,忍不住想,这块寒玉是家主少年时在别的地方得到的,十分珍爱,连那前家主也没看过几眼又被家主给夺回去了。 没成想,如今这块被家主万分珍贵的寒玉被挂在了一个小孩的脖子上。 他分神想:恐怕日后,万分珍贵的便是家主怀中的少年了吧。 第61章 夏日荔枝 「小时。」 沈府,陈时在凉亭内纳凉,夏日时日头十分大,依稀间,还能听到窸窣蝉鸣。 午后正是倦倦的日子,陈时也不例外。 眼下他穿着一身薄纱青衣,乌黑的发塔拉下来,要束不束地散在身后。 闻言,他挑眉去看来人。 来人生的五官绝顶,宛若江水沉沉,眉眼如泼墨,嘴角微微勾起,又有几分春风之意。 沈卿池才走近,就发觉陈时的衣衫没穿好,连着乌黑的发也随着主人倚在桌面上懒散样,懒懒地塔拉在背后。 漏出的那张莹白小脸,已经成熟不少。 已不是当年抱在怀中的糯米糰子,眼下看来已经长成少年姿态,一颦一簇皆是少年肆意的姿态。 眼下已是小暑,日子格外炎热,连带着少年都有些受不住,面前全摆着些解暑金贵的水果。 倒也不在意这些,只是有些心疼少年汗涔涔的脸,他走近,有些责怪般,「怎地坐外边?」 陈时懒懒地撩开眼睫,声音含煳,「这般天气,屋内更热,我倒是愿意坐庭院。」 其实不然,屋内可传唤下人搬来冰块,几个奴僕伺候着纳凉,总比吹过的一阵阵热风好太多。 沈卿池一眼看穿,面上满是笑意,「怎么,在等我?」 倒也不客气,坐下垂头将少年葱白指尖才剥了壳的荔枝一口咬下,陈时就着手往上抬了下,青年的舌尖扫过时,暧昧的水渍混着果汁残留在了少年的指尖上。 陈时默不作声收回手,撑着下巴看沈卿池餍足的表情,丝毫没察觉两人的行径全然不像「父子」,反而更像如漆似胶的新婚夫夫。 无声笑了些许,他看着沈卿池如画般的容颜,舌尖顶了顶上颚,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他嬉笑,面上若炎热夏日中的一池漾开的池水,沈卿池有一瞬间看呆,再回神,少年清朗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沈卿池,你今晚多久回来?」 沈卿池起先是回答,「今晚那桩生意谈妥我会尽快回的。」说到这,又反应过来似的,拧眉道,「大逆不道。」 然而这话却毫无威慑力,像是在刻意纵容般的语气。 陈时不言语,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微动了下,竟是可以施展些灵力,继而眉眼弯若月牙,如偷腥般的小狐狸,桌面上乘着茶水的杯子被灵力一碰,直接倒伏在沈卿池身上。 第117页 沈卿池连忙起身,但身下衣袍已经被茶水濡湿。 陈时眉眼一挑,连忙起身去看沈卿池的衣袍,然后装模作样地开口,「呀,爹爹你衣服湿了,恐怕需要重新换一身衣物。」 沈卿池凛眉,也不知为何那茶杯好好的,竟是忽然倒了。 但到底没多想,又被陈时的声音哄得晕头转向,没多久,便回去换衣物去了。 徒留下,陈时依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眉眼笑弯,一闪而过狡黠的目光。 * 夏日的夜色也是很美,陈时对外头的奴僕吩咐要了些美酒和荔枝。 贴身婢女见他今日吃了不少荔枝,皱着眉劝,「少爷,今天你吃了许多荔枝了,再吃就要上火啦。」 「这样下去会脾胃虚的。」 陈时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吩咐婢女下去,「这是你少爷我拿来做其他的,去去去……别念叨。」 那婢女听了连忙应声,「哎哎」半天,又下去了。 显然是见惯了。 夏日的夜晚,屋内倒是凉快不少。陈时干脆贪凉泡了冷池,沁凉的池水将少年的皮肤衬得更为冷白,乌黑的发一缕缕落在雪白的嵴背上,格外分明。 倒是眉眼若乘着星河,唇若三月红缨,艷得动人。 少年眉目也是鲜活的,十分痛快的在冷池中浸泡。 今天沈卿池出去时答应了要早些回来哄他入睡,这个破习惯都是沈卿池惯的。其实陈时就是不习惯身边没有沈卿池的身影,故而次次撒泼打滚,非要沈卿池夜夜守着他入睡。 起初还小的时候,两人还是一起睡。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沈卿池便不大愿意了,只有陈时偶尔刻意撒娇才能让沈卿池凡心动容。 但也仅仅几次。 如今,陈时已经慢慢恢復了灵力,心中猜测,这秘境八成是要破了。 从进入秘境,他的修为和灵力被禁锢时,便隐隐有些猜测。 什么才无法使用灵力呢? 除了魂体和神识,陈时想不出别的了,只是想不明白些事情,眼下倒是觉得运用起灵力来反倒十分顺畅了。 经脉宛若被打通,不再堵塞难通。 池水中,他浸泡了半张脸入水,只漏出一双星子般的眼睛。 沈卿池甫一进屋就是看到这个景象。 冷池中,少年乌黑的发在池水上浮起,少年肌肤若雪,眉眼空灵如仙,空气中,他的唿吸一滞,喉间发紧般难以吞咽。 少年好似月下妖一般,沈卿池定定地站在原地。 身后房门哐当一声合上,「哗啦」一声,少年一步一步迈下冷池。 如今他不曾穿鞋袜,雪白的脚背上青筋浮现,好在厢房内铺了软垫,倒也不会冷。 少年每走一步,沈卿池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撞上房门,少年已经走到圆桌旁。 状似无意,他忽地撵起一枚荔枝。 荔枝纹路凹/凸不平,摸起来不甚平整。 他就倚在桌上,葱白指尖将荔枝皮剥下,声音分明冷清,却又暗含热潮,「沈卿池,荔枝甜吗?」 沈卿池被少年勾地喉头髮紧,一双眼定定地落在少年葱白的指尖上,再难移开目光,「甜……」 少年闻言轻轻地一笑,那笑好似随风般飘散。 下一瞬,沈卿池发现自己彻底动弹不了,他慌神之际,少年已经到了跟前。 少年面上还是甜甜的笑意,葱白指尖撵着荔枝肉,果汁的清甜香钻入鼻息,裹挟着少年身上的冰冷水汽一起带过。 沈卿池觉得鼻息有点痒。 但少年却不再让他动弹。 那只莹白的手扣住了他的下巴,继而面容越发靠近—— 「荔枝甜的话,不如沈郎亲自来尝尝。」 唇齿含着香甜的果肉贴合而上。 沈卿池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头一回,陈时在秘境中沉稳的沈卿池面上看到惊慌失措的表情。 带着几分得意,他的眉眼中一闪而过狡黠,宛若得逞的小狐狸似的。 今夜星子漫天,沈卿池一路上都是陈时的那双眼。 少年一双眉目,盛满星河。 如今那双盛满星河的眼倒映出他窘迫般的脸,他看到少年瞳孔中张皇失措的自己,还清晰地看到他脖颈上一起一伏的青筋。 暗潮在屋内滋生,好似今夜的香格外浓稠,沈卿池想:不然他怎么会昏了头,一时之间觉得少年的唇齿若红缨。 如若这红缨更糜/烂一点会不会更好点? 他几乎恼羞成怒,气的声音都有些重,「陈时!」 少年反倒是不怕,葱白指尖顺着青年脖颈滑落,一寸一寸到了腰带。 沈卿池被他大胆的行径一惊,又满含不可思议地开口,「你……你……大逆不道!」 陈时却依然垂眸,沈卿池却失了言语,屋内果香浓郁,只稀的看见悱恻灯影闪动。 浑身不可动弹,后背闷声撞到床塌上。 抬眸看清以下犯上的少年眼眸。 因着陈时还未擦干髮丝,丝丝缕缕的发尾扫过落下还有些许瘙/痒。 浪潮顷刻涌上,池水搅动,屋内满是荔枝的香甜。 白玉一寸寸的玉染上了荔枝的汁水。 果肉一寸寸被染尽,又一点点被嚼碎。 荔枝全然被吃下。 只剩下果味在空中瀰漫。 掌控着今夜安波汹涌的潮波,小些的葱白指尖缠/绕着皮肤更为深些的宽厚骨节分明的手。交缠、紧握,严丝合缝。 第118页 少年却还要挑衅地问,「荔枝这般甜,沈郎可还喜欢?」 「喜、欢。」咬牙切齿,这下却用了力气。 陈时一下没忍住,唇齿间泄出一声闷哼。 这反倒是一把锁,彻底打开了关押沈卿池的禁忌。 像是责罚,沈卿池发了狠,陈时眼泪迷濛,白玉尽余下荔枝色。 捣碎的荔枝被碾压得近乎软/烂,但还是被青年恶狠狠地一口吃下。 冷酒最后反倒派上了用场,酒液的清香浇盖在荔枝的果肉上,果肉的清香与酒液的香混合一体,继而又催生出别的情/欲。 唿吸灼热,混着夏夜的沉闷。黏/腻的汗/液在果汁的催生下显得黏/煳,少年宛若被剥开的果肉,一点一点打上了甜果汁的气息。 如同软烂的荔枝肉,一点点,甜津津,剥去外壳,供人品尝。 夏夜的星子浸在星河里,沈卿池的目光也浸在少年的眉眼里。 如同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他粗/喘着唿吸,汗液留下,模煳他的眼睫。 下一瞬,那汗液竟是被少年吻去。 直到手扣住少年的腰身,他才惊觉,竟是可以随意动弹了。 这一刻,两位位置倒转。 青丝拂面,带着与神俱来的冷香,沈卿池忽地泄出一声笑意,「小时倒是欺负夫君什么都不懂。」 这声音分明带着笑意,陈时却宛若被扼住后颈般,心中的惊惧一时之间顺着尾/椎/骨窜上,眼下,竟是陈时抖着身子求饶般:「沈……沈……卿池?」 身后人闷笑,唿吸打在他身后令他止不住抖。 「小时,抖什么?」 「夫君……一直都在……」 第62章 往生镜(剧情) 「哎,味愚和尚,可有我哥哥他们的消息?」 如今是他们进入幻境的第七日,但初入雾山城他们几个便和沈卿池和陈时分散了。骨生急得到处找陈时,但奈何傀儡线毫无动静,眼下也没什么办法。 他们几个当中现在只有味愚的修为最高,虽说佛诡不一家,他也不得不来问这个味愚佛修。 「我不是和尚,我是佛修。」味愚回首看了眼骨生,心中多了几分趣味。 佛者,以缘道。 一眼定命理。 这个骨生的命理倒是十分有意思。 什么人的命理是天降仙缘,但来路坎坷呢? 骨生见不得他这般故作玄虚,瞪着那只圆润的眼睛本想说些什么,又被皓文一把捞住,满怀歉意地同味愚道,「师叔莫要怪罪,我这弟弟不懂什么繁缛末节,麻烦您帮忙看一下我师叔和怀卿道友的情况。」 味愚面上轻轻一笑,手中持着一颗圆润散发着金光的佛珠。只见他指尖微微抚摸片刻,半响抬起头来回,「他们没事,应当不日后便能相见。」 皓文闻言松了口气,骨生却还是有些魂不守舍。 他太依赖陈时了,太久没有陈时的音讯总有些心神不宁,皓文知道他同陈时关系非凡,抱着人往外走,轻轻哄,「怀卿道友很快就会回来的,骨生莫要担心。」 「听味愚师叔的话,他们俩人应当是一起的。」 「有我师叔在,我师叔绝对不会让怀卿道友出事。」 骨生低低应了一声,心中却有别的计较,骷髅花马上就要开了,陈时和他都十分需要那株千年一见的血花。 如若骷髅花开后,他们就没办法顺利地拿到花了。 但最终只是抿抿唇,没有说什么。 不可否认的是,自从沈卿池到来,陈时比以前爱笑不少。 什么都比不过哥哥开心最重要,什么都比不过当下的快乐重要。 骨生想,如果可以的话,那就他一个人去魔域吧,他去替哥哥拿花。 皓文没觉出骨生面上的笑意,只当是他劝好了,又揉了一下骨生糯糯的脸。 周辞和盛明归相较而言在此时的雾山城来去行踪更为自由,他们本是魂灵之躯,半生道内不受天道限制,故而也更方便去探查城内情况。 此时雾山城张灯结彩,天幕一片昏暗,然而却萦绕着虚无缥缈的雾气,淡淡的雾气缠绕,像是一片挥不散的雾团,牢牢地将雾山城禁锢。 「迎新娘子咯~」 忽然,热闹的街道上传来一声吆喝,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靠近,由远至近。 周辞和盛明归抬眼看去,只见昏暗灯影下,红色轿子被几个轿夫抬起,每人都带着艷红的红袍花,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前方。 什么地方是晚上迎亲? 周辞和盛明归对视一眼,忽地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昏暗灯影中,晦涩灯影不时照耀在他们俩人身上,夜色中风渐渐起,街道上的人像是被控制的傀儡般,僵住的面庞忽地喜笑颜开,个个让开两条道, 盛明归的魂体虽然还差一魂一魄,但眼下被修好不少,本身修为也不低,周辞与他旗鼓相当,却也因着两人修半生道的缘故没有惊动那轿中人。 阴风起,红轿子,敲锣打鼓送阴亲。 夜风中,渐渐有了女子啜泣的声响,那声音含煳不清,混在风中,不细细听好似听不清般,如同猫叫似的。 「城主公子到!」 这个场景像是提前歷经过许多轮一般,轿夫忽然停下,面色在灯影森白一片,空洞的双眼直勾勾看向前方。 前方忽地传来哀哭,两人定睛一看,前方站在一个容貌平平的青年。 第119页 眼下,青年好似见到洪水勐兽般,双腿打着颤,面色苍白哆嗦,却是一步都走不动。 大红花轿的帘子被阴风吹开,渐渐地,那轿子底下竟是源源不断地冒出血来,继而低落在青石地板上,滋滋作响。 霎时间,空中一阵恶臭。 周辞却忽地一惊,脱口而出,「骷髅花?」 盛明归不太懂这些东西,拧眉看面色凝重的周辞,「骷髅花?」 周辞点头,「是成熟的骷髅花,被人吃下了。」 「如若没有炼化,生吞骷髅花的人会被骷髅花活生生吞食灵魂,强占躯体。就像是邪道一般,骷髅花一旦吞下灵魂,便会有自我的意识。」 「但是,很奇怪的是,这骷髅花好似保留着原主人的执念。」 话音刚落,楼下,被吓得抖动的青年一下跪下,面色惨白地磕头,额头上满是血迹也不足惜,「求你了,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空中阴风霎时间停了一息,继而更为兇勐地鼓动,城楼中四处传来哀凄的风声,宛若啼哭,那大红花轿中的血迹渐渐止住,不多时,走出一位面容可怜的女子。 周辞大吃一惊,「是她!」 这女子正是在南坞城外偷袭他们的那个诡异女子。 未曾想,她竟是雾山城的人。 但惊讶地远远不止这些,因为下一瞬,那女子便来到了那青年面前,森白的指骨竟是直直穿过青年的躯体,青年面上错愕,转而先前的恐惧一消而散,竟是开始唾骂起来。 「我就不应该心软,我应该把你和你姐姐都杀了!」 「什么蛊雕祭祀,什么嘤啼血我都不要了!我可是城主的儿子!你们凭什么拒绝我?!」 「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女子竟是毫不留情地将青年的头颅拧下。 头颅骨碌碌地滚出一段距离,身旁的奴僕也开始纷纷跪下嚎哭,哀哀戚戚的哭声顺着风声在隐蔽的夜色中十分诡谲。 周辞却又说,「他们没有魂魄了。」 盛明归拧眉,思绪沉重,忽地开口,「阿辞,你不觉得这十分像往生镜的第一从幻境吗?」 「什么?」周辞回头,对上青年沉沉的眉眼,又听那人道,「往生镜,逆于往生。」 「雾山城是亥瀛秘境的出口,受往生镜影响,可能是发生了异变。」 周辞也来不及思索为何盛明归会对往生镜这般了解,却也惊道,「你的意思是,雾山城的百姓生前遭遇祸患后,魂魄被摄取后,因着往生镜的影响,扭曲了雾山城内的人,或者说,是重现。」 所以,雾山城还是人来人往,但却死气从从。 因为雾山城早已没有活人了,魂魄也被迫祭阵,往生镜的结界恐怕是松动,感受到雾山城的死气,所以每日重新城中旧事,日日夜夜,不得安息。 但魂灵永失,只有那骷髅花化作的女子还残留一丝魂魄,如若那最后一丝魂魄散了,这秘境就散了。 周辞这般一想,目光忽地狠厉起来,被这破秘境折腾了好几日,都有几分火气上来了,本想上前将那骷髅花的魂魄抽了,最后炼化了这株骷髅花,但下一瞬,又被盛明归摁住了肩膀。 有别的修士来了。 竟然是两个魂体。 周辞目光往下一看,惊讶开口,「是那个姐姐?」 「姐姐?」盛明归听他提了几次姐姐了,倒是看了他一眼,面上一副冷涔模样,暗光流露,周辞回头,对上盛明归深邃的眼眸。 周辞不自觉地咽下口水,干巴巴地开口,「是……是一个很好的姐姐。」 「嗯……阿辞不怕阿姐吃醋?四处认姐姐?」这话带了几分调侃,周辞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倒是不自觉又被他的鬼奴搂进怀中。 鬼奴的修为因着鬼主的修为而定,没有上限,一旦契约生成,鬼奴和鬼主便死生相随,修为共享。 但到了两人这,不知是否是周辞将盛明归养的太好了,分明是一只鬼奴,修为却要比周辞还要高上一两个境界。 阁楼下的两人也注意到了还有别的修士,云霏霏朝上看去,目光与周辞对上,惊讶之余转而温婉地笑。 两人的目光短短交错继而分开,但红衣新娘却有了动静。 风簌簌吹拂,摇曳的枝丫投在地上一片乱影,但新娘子的脚下却一片空,好似踩了一片阴地,走不出逃不掉。 凄凄的哭声又开始延续,云霏霏面色一顿,连忙朝那新娘子喊:「香雪!不要!」 没成想,那新娘子竟是回过头,大红盖头遮挡了她的容颜,夜风吹不动的巾帕,一滴一滴往外坠着血,不知道那血究竟有多少,像是流不尽。 良久,风中终于有了别的声响,「姐姐,我的姐姐……」 云霏霏面露难色,却也说不出话,只是有些着急,「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可以找到你姐姐的!」 像是绝望中泣血而出的花,艷红的血绝望的渗出,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蜿蜒。 直到那血流到了方才被拧去头颅的青年尸首上,哀哀戚戚的香雪却忽地闪现到了青年的尸首旁—— 阴云翻滚,隐约雷动,下一瞬,空中闪过一只狠厉的森白枯手,那只手十分的冷白且十分细瘦。像是皮包着骨,才回神,那锐利的指尖已经袭向青年的心口。 「哈哈哈哈哈哈……」 第120页 红色盖头掉落,红盖头下的女子生得一张貌美可怜的脸庞,但那张脸上布满伤痕,像是被刀口划开般,一道接一道,不成样子。 半响,她掏出一颗跳动的心脏。 雾山城的风忽地凝滞,继而浪潮汹涌,狂风过境,整个雾山城都是女子哀凄的哭声。 「世人当真有真心吗?」 艷红的血顺着女子的眼角低落,一滴一滴,落在那颗鼓动的心脏上。 霎时间,半空忽地爆发巨大的灵力旋,雷声滚动,电雨交加。 半空的灵力旋释放近乎百倍的威压,几人面上皆是一片苍白,直到下一瞬,周辞顶着狂风闪到女子身旁。 剎那,心脏忽地闪现出一道绝世艷红的光。稍息后,竟是化作点点红泪般的珠宝。 周辞顾不上,面上被雨水沖刷地更为冷白,手掌握住女子肩膀,手心招魂幡滚动即刻又恢復常态。直到朱红珠宝落在周辞手心,雾山城忽地宁静,半空拨云去雾,彻底落下一道冷白的月光。 许久,几人朝半空望去—— 只见空中旋开一道口子,里头雾气丛丛,继而传出一道古老的声音—— 「亥瀛秘境即将开启,烦请各位道友尽快入内!」 「竟是个秘境?!」金无垠吃惊感嘆,下一瞬,雾山中如镜花水月褪去,又恢復了往日凄凉空楼象。 第63章 嘤啼血测心意 「沈郎……」 沈卿池被压在冷池,墨发披散下来,他的眸光微微闪动,江水雾蒙的眼神无声地看向陈时。 陈时靠在水池边,他微微俯身,视线与沈卿池平齐。 霎那间,两人的青丝相互缠绕,只听到几声水生哗啦的声响。 陈时的眉眼忽地弯了下,今夜他未免太爱笑了,好像这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屋内暗香涌动,分明是冷玉般的面,脖子上坠着的也是块通透的寒玉。 冷池中的水背洑开,沈卿池觉得喉头有些发紧,几息后,两人的唿吸交错,沈卿池用力地拽住得寸进尺的陈时。 「哗啦」一声,平静的水池被惊开阵阵涟漪,两人的目光却是分毫不错开,这一眼,好似隔着万千言语,又像是隔着不知多少个镜花水月的梦。 「陈时。」沈卿池的声音沉闷地开口,陈时猝不及防被拉入水中,乌髮又被冷池中的水沾湿,此时正湿漉漉地贴合在嵴背。 「又是我忘记了吗?」沈卿池好似呢喃般开口,陈时却抵着人一步一步在冷池中上前。 唿吸咫尺,近到再稍稍靠近,便可以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陈时眉眼中却荡漾出一个春水搅动的眸光,分明笑着,沈卿池的心口却有些抽痛,像是深入骨髓地执念顷刻间涌动,带着覆灭般地浪潮,将他折磨得两眼发红。 此时,在幻境中一个石室内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铜镜,铜镜上花纹别致,散发着祥瑞地光泽。 此时,铜镜上正呈现地便是冷池中的沈卿池和陈时。 片刻,铜镜上的画面只听到池水搅动的声响,好似在隐喻着什么,不过剎那,铜镜旁传出一声清润的声响—— 「你说,你可以找回我失去的记忆?」 铜镜上的画面一顿,空中忽然传出一道空灵的苍老声音,那声音雌雄莫辨,宛若来自沧海桑田:「是。」 「你要我同你做交易?」像是呢喃,又宛若怀疑,青年缓缓回过头,冷白面庞竟然同铜镜里的沈卿池生的一副容颜。 那铜镜好似在思考,好半天,才回:「不,我们是一起的。」 「是你捡了我,说了要用我的。」 铜镜说这话时好似还带了几分委屈,沈卿池修长的指尖碰到铜镜的边缘,铜镜的声音却更低了几分,「天道无常,最是无情。」 「沈卿池,是你和陈时说了要用我的。」 好半天,沈卿池嘆息般开口,「抱歉,我忘记了……」 铜镜却自话自说般,那声音好似带了几分泣声,「那你以后会记得的,你要把我带走。」 「好。」沈卿池回眸,目光落在铜镜上。 此时,铜镜上的陈时正被失去记忆的那个「他」,摁着肩膀相吻。 许久,他才错开眼,低声道,「那你先放我回去。」 铜镜这才停了铜镜上的画面,继而空中忽地灵力一滞,那声音继而又恢復古老的沧海音色,「合!」 片刻,铜镜中腾起雾气,沈卿池便消失在了原地。 徒留一地冷寒与一块孤零零的铜镜。 好半响,又听那铜镜幽幽开口,「今夕何夕,莫要忘来路。」 —— 陈时被眼前人摁着肩膀,近乎被撕咬般地亲吻落在他身上,冷池中的水太冷了,他被迫贴合着汲取面前人的温度,唿吸早已不顺畅,眼睛也落不到实处。 然而下一刻,正被亲得情/欲撩拨时,身后的冷池忽地传出几声池水搅动的声音,还未回头,肩膀又被摁住了另一只温热的手。 「小时……」 这声音也格外熟悉,近乎缱绻的语调,陈时霎时间回神,然而却被人绕着膝窝抱了起来。 池水搅动,室内的池水声动静更大,陈时几乎错愕回头,看见了身后沈卿池的面容。 室内的气氛一下凝滞,陈时哆哆嗦嗦地开口,「沈……沈……沈……卿池?!!!」 「怎么不叫沈郎了?」身后人的唿吸打在他的脖颈,有些瘙痒。 第121页 陈时见状又回头去看面前的沈卿池,却只看见面前沈卿池沉沉的眼眸,好似无底旋涡般,许久,他听到面前的沈卿池开口,「是啊,小时。怎么不叫沈郎啊?」 异口同声的声音将陈时惊地思绪混乱,还未开口,身后人的吻落下,像是爱怜、又像是怜惜,陈时却莫名地在这几个吻中读出了几分思念和难耐。 滚烫的泪打在了他的背上,冰冷的池水和滚烫的泪形成激烈的反差,慌了神般,陈时挥舞着手去捧沈卿池的脸,泪水就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掌心。 他连忙去替沈卿池擦眼泪,但那眼泪像是擦不完,最后陈时感到他的指尖都染上了咸湿的气味,最后他忽地灵光一现,笨拙地学着沈卿池之前那般,一个吻一个吻地替沈卿池吻去泪水。 也许人一生都是苦衷,所以压抑不住落下的泪也不大好尝。 那味道真的好苦,咸咸的,又带着让人近乎疯狂的疼惜。 陈时忽地就顿悟般领悟了某些埋在心底的海潮——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像是深入骨髓的酒液清香,带动了难言地情/欲,这吻慢慢地就尝尽了苦楚,身后的沈卿池不知何时竟如镜花水月般,成了池水中那轮月。 月已空,池水被颠覆,眼前人却那般地真实。 沈卿池吻在了陈时的指尖,诱哄般开口,「小时,你不能厚此薄彼。」 水中月被打散,陈时的鸦色睫毛湿漉漉一片,沾染了咸湿的泪水,方才遭遇了池水的洗礼,如今眉眼越发明亮。 沈卿池像是在清洗一件珍贵的宝物,陈时只觉得唿吸更为急促,连带着眼眸都忽闪,思绪再也无法落在实处了。 最终,陈时像是感应到唇齿间漫出一丝血腥气息,沈卿池不知何时已经将他抱起,背贴在软软的床榻上,唿吸是烫的,白玉也彻底氤氲成霞色。 只是下一瞬,沈卿池却顿住了动作,陈时不解地抬眸,看清沈卿池红透的白玉耳尖。 还未开口,不知沈卿池从哪拿出一串晶莹的血色珠石,殷红的血色珠石落在沈卿池的手心格外艷,沈卿池俯下身,额头抵着陈时额头,像是捨不得般,轻轻地蹭了蹭,稍息后,又离开了一点。 陈时有些疑惑,「这是何物?」 沈卿池垂眸,好一会才说,「嘤啼血。」 「哪来的呀?拿来做什么?」 沈卿池将手心的血红物件递进了些许,面上像是闪过几分不自在,好半天才回,「是那日杀了蛊雕拿到的。」 「传闻——这嘤啼血可验人心。」 「嗯?」陈时抬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如若两人真心相爱,这嘤啼血便会灵验,霎时间,云开雾散,天降祝福,可观天虹。」 恰好是午后,两人身上还带着几分冷池的沁凉水汽,倒也不觉得闷热。 陈时垂眸触碰到沈卿池掌心的嘤啼血,空中忽地闪现出一道夺目红光,像是那日结契时神魂中的神鸟,这时,两人忽地听到屋内传出一道清鸣。 这鸣叫中带着几分泣血般的悲凉,又如同赴死的别词。下一瞬,手中的嘤啼血消失,化作一道红光冲出屋内。 两人连忙推开屋门,庭院内,一眼可看清辽阔的天际。 只见灼热之下的天际忽地闪现出鸾鸟降世的鸣叫,下一瞬,漫天红光,忽地落下一道七彩天虹。 陈时被那天虹惊地顿了半响,目光中一览无遗地天幕。 天道无情,但世间仍有情。 他曾以为,他再也不将拥有人世的多余情爱之心,只道当时无情爱,多有怜惜,却是个修不明白剑道的人。 他颤着身子,回过头,天虹下,两人四目相对。 「沈卿池,这算什么?」 沈卿池迟疑开口,「算天降祝福,日后我同小时,长长久久。」 这一次,不是祈祷他的小爱人平平安安了。 沈卿池想,他可以再贪心一点,要心上人这一生平平安安,要他不沾染风雪,要他们共白头,了却一世姻缘。 陈时嗫嚅着唇,眉眼笑意染了春颜色,这一生负剑,不应当只能逆着风雪而走,他要同他的心上人一起染尘埃。 屋门再次关上,床榻上少年被压倒,不自觉发出闷哼。 灼热的吻如同难言的情,一点一点加深,分明是沈卿池在哭,陈时却神魂不定,被颠簸,被拉住缠绕的青丝,又被人吻在发间,吻在手心。 急促的唿吸几乎止不住,眼泪也不由得濡湿了眼睫,还要去替人擦眼泪。 分明连话都说不全,还是断断续续地轻哄,「沈卿池,莫要哭……」 沈卿池动作一顿,继而又更为兇狠地折腾陈时,几乎恶狠狠地开口,「小时你厚、此、薄、彼!」 陈时被撞得往床榻上一顶,半天没喘上气,才开口,又被那人堵住了嘴。 屋外天虹半日后才褪去,直到后面,陈时手腕上殷红的傀儡线被衬得更红艷,只缠着手腕埋进床褥里,呢喃道,「不要了……沈卿池。」 沈卿池满足地看了眼陈时,最后在陈时眉间落下一吻。 他回眸,屋外天际昏沉,隐隐变化。 秘境要彻底散了。 第64章 亥瀛秘境(1)(倒v结束) 「沈卿池?」 陈时感到自己外头有些许风,忽地被惊醒,才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是被沈卿池抱在怀中。 第122页 才醒来,还没想明白自己是在哪里,近乎依赖,他蹭了蹭沈卿池的胸襟,懒懒地开口,「我们这是是去哪里?」 沈卿池闻言垂头,风将他的髮髻吹得有些凌乱,「秘境开了?」 陈时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秘境?」 「对。是亥瀛秘境。」沈卿池轻声回道,眉眼中含着些许隐晦的笑,这一笑风雨稍停,陈时看得楞神几分。没忍住伸手摸了下沈卿池的脸。 「怎么了?」沈卿池抵着他的手心,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陈时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我发现……沈郎好似比以前更爱笑了。」 沈卿池一顿,好半响才回,「兴许是倾覆所有最终迎来珍宝。」 「珍宝一直在,谁又能忍住不开怀呢?」 这番话将陈时说的面上一红,倒是没再问什么。 两人都没提要放下来好好走,只是慢慢地往前探去。 这一片秘境像是玄境,到处都是迷雾,叠嶂从生的样子倒是让陈时想到了西洲叠嶂,且为何沈卿池会知道这处是什么秘境? 觉出几分滋味后,陈时撩开眼睛看了沈卿池一眼,吊着嗓子道,「沈仙君是如何得知这处秘境的?」 沈卿池闷笑,面上端的是风雨不侵的冰冷样,倒是抽出手敲了敲陈时的额头,语气中带了几分宠溺,「小时还记得夏前辈吗?」 「夏长赢?」 「对。」 「这是夏前辈藏秘宝的秘境?」陈时连忙挣扎,从沈卿池怀中挣扎了几下,离开了沈卿池的怀抱。 沈卿池也没太大反应,轻轻点头。 「夏前辈那时和我说往生镜可以温养魂灵,且有意告知我这处秘境,故而我就来了。」 陈时还是觉得疑惑,思索片刻又问,「那为何他只同你说?」 「他告诉我他有一个无名的可怜徒儿,要我替他多照顾。」 「是周辞?!」 陈时一点就通,忽地回头看沈卿池,看见沈卿池点头应下。 「原来……」陈时呢喃,好半响才又道,「这算不算是因果循环呢?」 沈卿池心中却笑,只是摸了摸陈时的头,心中暗道:天道尚且不公,又缘何来那么多因果循环。 这缘分,可能只是恰到好处,陈时动了恻隐之心,而周辞天真,故而才一路走了许久。 但他还是答,「是缘分。我与小时也是缘分。」 故而一眼定情,再难忘。 陈时听了嘴角微微上扬,但到底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被这个秘境拖了许久,他有些担心骨生几个,「不知道骨生和周辞他们怎么样了?」 沈卿池闻言道,「有味愚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况且皓文再怎么说,也是个金丹修士了,我不在,也算对他的一番歷练。」 陈时点头,十分认可,「无碍,骨生到南坞一带要比许多修士要熟悉许多,我倒是不怎么担心他。」 「我们尽快突破秘境,不日后应当会和他们早日会和。」 * 与此同时,秘境开启之时,皓文忽地发现骨生竟是往雾山城外跑去。 不顾半空中的秘境入口,他立刻追去,「骨生!」 「骨生!你去哪里!」 骨生却一言不发,一刻不停地往外冲去。 此时天空中秘境入口即将关闭,味愚察觉到皓文同骨生马上要离开雾山城时,急得大喊,「快回来!秘境马上要关闭了!」 千钧一髮,骨生趁着秘境关闭之前踏出雾山城。 皓文紧跟其后,拉着骨生衣袍两人双双滚出了雾山城。 剎那,秘境开口如晨钟落定,半空中忽地传出一道苍山的声音—— 「亥瀛秘境即可开启,七日后秘境结束。」 皓文护着骨生,面上被地上粗糙的地面擦破,眼下正汨汨往外冒着血,但第一时间还是将骨生从怀中挖出来,眼睛急切扫过骨生莹白的面庞,半响,松出一口气。 继而又没好气地开口,「秘境快开始了,你怎地会往外跑。」 骨生也不顾他说话,连忙倒腾出一张感觉的锦帕,替皓文处理伤口,直到锦帕彻底将血擦干,他才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为什么要跑出来?」皓文这才惊觉面上一阵一阵疼,他从小到大就被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受过伤。眼下这类生生的擦伤还是头一回出现,一开口,就觉得面上灌风般疼。 骨生一看他这个样子,垂下头更愧疚了,觉得自己做事太莽撞了,或许应当早些和他们商量。 「魔域的骷髅花要开了。我要去摘骷髅花。」 「我和怀卿哥哥此行就是为了骷髅花。我们等了几年,如果不去,就功亏一篑了。」 皓文不知道魔域是个什么地方,但一听都直觉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心中有些发毛,但看了眼骨生可怜兮兮的脸,又想到师叔那几年的惨状。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试炼场都没去几次就被他父亲託付给了师叔,虽然沈卿池明面上对他很是严厉,但不得否认的是,他的师叔真的在努力地保护他。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他坚定地开口,「我和你一起去!」 骨生闻言都吃了一惊,「你和我一起去?」 皓文重重点头,「是,我和你一起去。我作为哥哥,自然要保护你。再说了,怀卿道友同师叔也是很好的道友,我应当去的!」 第123页 这话分明一点逻辑都不通,什么叫怀卿道友也是师叔的道友,我应当去为师叔的道友做这些事。 骨生抬起眼多看了他几眼,拒绝的话卡在喉咙,下一瞬又听皓文说,「再说了,我不放心骨生你一个人去魔域。」 「哪怕再怎么样,多我一个人在你身旁,危险也就少一分。我身上的宝物多,死倒是死不了的。」 「骨生不如就带上我吧。」 骨生鼓了鼓腮帮子,拒绝的话再开不了口。 许多年前,西洲细雨,当年的陈时也是这般同他说差不多的话—— 「弟弟是要去哪里?」 「不如和我一块吧。」 然后他和陈时相依为命几十年。 他抬起眼睛,眸光中像是萦绕着星光,「带上你,就不能丢下我了。」 皓文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却还是抱起了骨生。 骨生在他怀中很小很小一个,他摸了摸骨生的脸,定定地开口,「你放心,我一定将你养的白白胖胖。」 骨生目光晦涩地看向皓文,将头埋进了皓文颈窝,第一次产生了想法,或许他真的可以试试,打破阻止。 两人做下决定,便马不停蹄地往魔域赶去。 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魔域之内,骷髅花竟然开出了两朵。 而魔域之下,一个白衣青年白玉般的脸上沾了几滴血迹,分明是个儒雅工资般的谪仙人物,眼下却因着这几滴血多了几分邪魅。 像是看到希望,青年终于吁出一口气,「终于要等到了。」 而他怀中,躺着一个半大小孩。 那小孩毛髮都是暗红的颜色,此时紧闭双眼,脸侧长得却长着一对鱼鳍,而半身下也是一条漂亮的红色鱼尾。 血色中,青年眸光闪烁不定,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孩,嘆息般亲了亲小孩的额头。 第65章 满堂花醉三千客(万字章) 亥瀛秘境中,迷雾四散,往前看去,宛若迷花倚石般的错觉。 因着禁忌,两人神识无法打开,只能摸索着往前。 陈时被沈卿池护在身后,他被牵着手在迷雾中走了许久,天际依然是一片雾蒙蒙,看不透,走不到尽头。周边是一片竹林,只听得竹林被风吹得哗哗响动的声音,但那声音四面八方来,风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走了许久,两人终于发现不对劲。 走不到底。 周遭都是哗哗的的声音。 沈卿池回头,目光隔着一寸与陈时相对。 两人默契地往各自的右边看去,雾气丛丛,霎时间,竹叶摩挲。 下一瞬,两人紧握着的那只手被沈卿池无声抓紧,那力道有些重,捏得陈时有些疼,但他还是没有出声。 良久,他听到沈卿池开口,「小时,给我种傀儡线吧。」 这一声极轻,但陈时却听了个透彻。 他怔愣片刻,下意识问,「为什么?」 沈卿池像是轻笑了一声,这声音近的贴到耳廓,带了几分自愿,又有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果不其然,沈卿池道,「这样,我就再也不用找不到你了。」 陈时偏头看他,两人的唿吸很近,眼眸中都映着对方的面容,陈时忽地一笑,开口,「好。」 不用多余的解释,沈卿池的手微微松了些许,陈时的手顺势往下一滑,扣住了沈卿池的手腕。 温热的指尖贴合着沈卿池骨节分明的手腕,他感到这人的脉搏穹劲有力地跳动,垂眸间,指尖收紧,另一只手的指尖沿着人的脉搏一点点往下。 傀儡线就这般被他种进了沈卿池的手上。 傀儡线定生死门,生在前,死在后。 他抿唇,抬眼定定地看向沈卿池,「你知道吗?傀儡门的修士如果给人自愿让别人给他种傀儡线是生死相随的意思吗?」 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魂。 沈卿池唿吸一滞,良久,他回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我本与小时就应当生死相随。」 陈时耳尖飘红,指尖摩挲了一下沈卿池殷红的傀儡线,下一瞬,听到眼前人更为粗重的唿吸。 指尖像丢开烫手香芋般松开,状似无意,他挪开目光。 沈卿池按不动声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无声压了下嘴角,继而目光一动不动地看他。 这时,竹林中有了别的动静。 风停了,竹林吹动的声音继而也渐渐停了下来,天地之间,静到只剩下两人的唿吸声。 空中忽地传出一道女声—— 「去往本寻常,春风扫残雪。」 「你们两来这是为什么?」 陈时并未感受到竹林间有别的生林存在,这个「她」可能是秘境衍生出的某个东西,亦或是秘境本身的主人。 陈时身后的素剑因着主人的情绪已经发出嗡嗡清鸣,陈时手绕到身后,摁在剑柄上,素剑因着他的动作又静了下来。 那女声又意味不明地开口,「哦~还是个小剑修。」 「当真有意思的很,诡修竟然还有修剑的。」 沈卿池已经听过第二次类似的话,他不由得拧眉,沉声道,「前辈这是何意?」 那女声依然调侃,「你倒是关心身边的那位。」 「前辈说笑了,只是希望前辈为我们讲解一下这其中意思。」 沈卿池面上谦卑,倒是往那生源处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陈时稍许怔愣,拽住了沈卿池的衣角。 第124页 「哈哈哈哈……倒是一对有情人。」 那道女声的笑声中带了几分愉悦,笑了几息后,继而道,「诡修中的人都是群魂灵不齐,没死成,也难活着的修士才修的。」 「你说这样的修士,本身就魂体缺失,极为缺少阳气。」 「而剑道修得天地正气,最需要天地灵气与阳气。」 「诡道与剑道两两相剋。」 「你这小道侣倒是很有意思,竟然能平衡其中的修法。」 「想来也是毅力非凡,吃了不少苦头吧。」 这话是对着沈卿池说的。 沈卿池面上笑了下,但笑意却迟迟不达眼底,深深看来,还有几分愧疚。 那女声看了个分明,无声笑了后,宽慰似的开口,「你们俩都是不错的孩子。」 「百年坚守,日后定然修得一番成果。」 「来路甚远,莫怕远行道。」 两人听了面上有了几分笑意,朝着那女声开口,「多谢前辈夸赞。」 那女声继而又笑道,「竟是如此,那边过过这满堂花醉三千客罢!」 「切记!」 「去往本寻常,春风扫残雪!」 眼前一片昏暗,陈时顺着一片微弱的光源处走去。 但那光源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陈时彻底晕过去。 * 「迎新娘咯~」 「起轿!」 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锣鼓声,陈时昏昏沉沉中醒来。耳廓便也同时传来依稀的讨论声。 「哎,这花魁倒是好运气,被沈家公子看上了……」 「那可不是……」 「如若不是这沈公子大方,恐怕这花魁就要沦为千人骑万人唾的角咯~」 「哈哈哈,谁说不是呢……」 这些话全须全儿地全进了陈时耳里,他稳住身形,往下打量了自己身上的打扮,竟然是穿着大喜红袍。 且还是女子的喜服。 片刻无言,陈时也已经瞭然自己是进了那个前辈说的满堂花醉三千客。 花醉三千客,倒是有意思。 心中将这句话细细思索一番,摸了摸身上,竟然是一个什么利器都没有。更遑论说动用灵力了。 看来,这秘境也是有限制。 甫一撩开宽大的袖口,白玉般的皓腕上一条殷红的傀儡线格外明晰。 他将手指摁在傀儡线上,嘴角无声勾了一下。 还好,勉强能感应到沈卿池。 故而放下思绪,转念去想那新郎官——沈家公子? 难不成是沈卿池 但花桥上有些颠簸,陈时这具身子有几分娇弱,没多久,便一身难受,几乎哪哪都有些疼。 索性先什么都不想,他闭眼倒伏在轿子后,想要闭目养神一番。 这时,花桥前一个身姿俊逸的公子正骑着马往前走去。 红枣血汗宝马被他服服帖帖地骑在身下,青年面上冷峻,一身喜服衬得青年越发面若冠玉,四溢的冷色惊得街边的妇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哎,倒是便宜那花魁了。」 「沈家两个公子都这般俊逸。」 「可不是,这年头,没成想竟也还有共妻。」 「去去去,这不是那算命的说,就是沈家的命吗?」 「我瞧着,那花魁娶回去就是摆着好看罢了。」 「指不定啊,没过几日那沈家公子又要纳妾了。」 零碎的嘲弄声隔着喧嚣的人群传进花轿。 陈时听到两个沈公子时不由得一惊,睡意都去了大半。莫名地,他心中有了几分不大好的预感。 什么叫做两个沈家公子? 还有共妻又是什么? 大红盖头遮挡了他大半视线,眼下他也不能大着胆去撩开花轿帘子,只好心神不定,按捺着心中的燥郁等待着。 花轿被抬了许久,昏昏沉沉的,睡意又涌了上来。 直到陈时睡了几息后,忽地感到前方的帘子被撩开,紧接着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 「来。」 是沈卿池的声音。 陈时垂眸,眼睛落在沈卿池骨节匀称的手上,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心中微微放下心来,傀儡线隐在衣袍底下,有些发烫。 才下花轿,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陈时忽地惊唿一声。 下一瞬被沈卿池腾空打横抱起,感到略微瘦弱的肩膀被人紧紧握住。 是一个很稳重很可靠的拥抱。 他意识昏昏沉沉,压根不懂这些个繁缛末节,晕晕沉沉地被摁在大堂时,便听到一声苍老的声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身后似乎还跟着个奴僕,那奴僕像是生怕他不愿意般,死死压着他的嵴背弯腰。 那奴僕力道有些许大,压得陈时肩膀生疼。 他身后被弄得有些疼,但到底不知道这个秘境是个什么光景,只好忍气吞声地被压着拜完了堂。 「哎,怎么就一位沈公子?」 「还有一位沈公子呢?」 「哎,说不定在内院候着呢……」那人声音一顿,继而又道,「这又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事,遮遮掩掩地也算正常。」 「候伯父是在找我吗?」 这时,大堂内传来另外一道清润的声音。这声音与方才那位沈卿池的声音音色十分相近,如若不是稍微有些偏差,陈时倒是听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第125页 他手中还拽着红袍,指尖不安地扫过手中的布料,手心内不由得沁出些许汗液。心中真的有几分紧张。 因为他的傀儡线越发得灼热。从另外一位沈家公子靠近的那一刻,手腕上的灼热几乎要将他的皮肤灼穿。 那说明,另外一个沈公子也是沈卿池。 为何这个秘境如此奇怪,会分化出两个沈卿池啊?! 他咬着后槽牙,听那位被称唿为候伯父的男子被「礼貌」地请了出去,大堂内一时之间恢復了寂静。 陈时垂着头,视线内,面前那人踩着一双黑色靴子朝自己走来。 手上的傀儡线越发滚烫,几乎让他软得手要握不住手上的红袍。 那人好似看到了拽紧手中红袍的陈时,不由得笑了声。 接着,陈时听到他说,「竟然各位对我不在场多有意见,那便留下来,一同见证我同家兄与我沈家明媒正娶的夫人拜堂吧。」 「明媒正娶」这几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下一瞬,陈时感到他的手被人牵了起来。 那人懒散地笑了一声,说的话却是格外的荒唐—— 「不如哥哥同我一起,和我们的夫人共拜堂吧。」 「也算是——」 「苍天见证了。」 陈时唿吸一滞,被这荒唐的言论惊得勐地抬了下头。 然后他听到左边的沈二公子道,「看,我们的夫人都欣然答应了。」 陈时:…… 大堂内,鸦雀无声,陈时左边那位英俊倜傥的公子哥同右边那位冷峻绝美的大公子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夹着陈时,一个调侃地笑着,一个冷着脸。 陈时求救般隔着盖头往右边的沈大公子看了一眼,希望那人保留几分沈卿池的稳重,不答应这般荒唐的要求。 沈卿池察觉到自家娶来的共妻唯唯诺诺的朝他的方向看了他一眼,哪怕隔着红色盖头,那视线却也不容忽视。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稍微瘦弱的人身上,目光一寸寸划过陈时漏出的白皙脖子,还有那双他微微一握就能抓住的细瘦手腕。 喉头不自觉地滑动,他哑着声音开口,「那边再拜一次堂吧。」 陈时不可置信地一顿,目光垂下,到底是没想到,男人竟然答应了! 直到再次昏昏沉沉地被两人夹在中间拜了堂,陈时感到有些羞愤欲死,莹白的面庞在大红盖头下粉了大半。 薄面莹白,宛若胭脂氤氲。 他捏着手中的红袍,回神时,手心已经湿了一片,出了不少汗。 也不知道是惊的还是吓的。 但陈时还是按捺住,在心中安慰自己,都是沈卿池,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可能这秘境中有所迷惑,所以才让他们变得不一样。 但越想,心就跳地越快。 因为下一刻,沈大公子已经蹲在了他面前,示意他爬上去。 这是要入内院,等他们掀盖头了。 他被一天两次荒诞的拜堂吓得半响没说出话,但到底还是乖乖的爬了上去,任由沈大公子将他背回厢房。 也不知是否是这秘境太过真实了,陈时被沈大公子背到厢房时,肚子响起了一声「咕噜」声。 这一声实在太过响亮,沈大公子弯下腰的动作一顿,陈时抓着他的衣袍用了些力,俩人都是一愣。 沈卿池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陈时坐在床榻上,白皙的手背在大红被褥上格外细瘦,此时拽着床褥恨不得晕过去算了。 这什么破秘境! 见人不吭声,沈大公子倒是好心地停了笑意,继而温和地开口,「饿了的话,小时不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厢房内格外地安静,眼下没了奴僕,陈时也没那么拘束,小心翼翼地点头,支支吾吾半天,「谢谢沈大公子。」 这一声既礼貌又克制,还带着几分小动物般的怯怯感。 这令男人愉悦了不少。 在陈时没注意的地方,他并不知道,房间内那位开口温婉的男人此时正如盯着自己的猎物般的目光盯着他。 男人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陈时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带着极为浓郁的侵略感。 连男人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往日冷若寒霜的眼眸都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 但前厅还有许多宾客要招待,他的目光在陈时的身上停留几息最终又克制地收了目光,转而离开了厢房。 陈时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后,站起来掀了盖头。 厢房内的摆设十分古朴,陈时平时不大爱关注这些,倒是看了下桌面。 好在这秘境没那么离谱,一点吃食也不备,眼下也不管什么别的,狼吞虎咽地撵起一块糕点咽下。 兴许是沈家条件确实不错,这些糕点吃起来也不见得很腻。反而别有一番风味,酸酸甜甜,开胃又带着淡淡的香味。 等他吃饱喝足,躺在床榻上,困意又开始有些上来了。 这具身体好似真的特别差,吃饱了便有些犯困,陈时有些后悔方才贪嘴吃了不少糕点。眼下肚子撑得慌,还困得眼睛半撩半合,盯着门口的大红喜字,面前一片模煳。 等沈二公子进了厢房,发现方才还怯怯地拽紧红袍的人眼下倒是睡得香甜埋进了床榻。 大红床褥衬得人付若美玉,昏黄灯影下,青年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长长的睫毛投出一小截阴影。 他心中想,这新进门的小娇娘倒是真不懂规矩。 第126页 但又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生怕吵醒睡得香甜的人。 恶作剧般,他蹲在人面前,也不曾上榻,就着这个高度贪恋地扫过眼前人的睡颜。 他与他的孪生哥哥曾在出生时就被算命先生断定命中必有一劫,日后只能娶一个手腕上有一条殷红线般的胎记的人挡灾,便可破劫。 否则他们俩兄弟性命堪忧,恐疾病缠身。 这样的话他们俩打小听了不少,听多了,也就习惯了。但没成想,18周岁生辰那年,他当真与他哥共患病了。 是心疾。 兴许是他身子骨稍微差一点,或者说是他的哥哥太要强了些,为了撑起沈家,不得不强忍着心疾的疼痛,硬生生撑起了前些年落魄的沈家门楣。 两人心疾偏重,平日里倒不太有情绪波动,直到今日看到了这位「夫人」。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兴许这就是命。 因为心疾缓之,分明他和哥哥的胸腔鼓动的厉害,却只余苦涩的惊喜,再无难言晦涩的苦痛。 一旦干涸的心初逢甘霖,就再也难以放开手。 这般想着,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到了床榻上睡得安稳的陈时脸上方。 唿吸咫尺,他却忽地有些不忍心惊扰睡梦中的人的美梦。 睡得正香的陈时粉白面上染了胭脂般氤氲着霞色,墨发散了一床,他不知道沈二公子已经进了厢房,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继而拧拧眉,转过身来,恰好与沈二公子对上。 沈二公子唿吸停了几息,眼睛一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直到身后再次响起房门打开的声响。 他回过头,轻轻开口,「哥。」 「嗯。」沈大公子轻轻应声,两人的目光交错间又落在了床榻上睡得安稳的人。 厢房内暗香涌动,屋内唯一一个桌面糕点有些许凌乱,还残留着零星的糕点渣。沈大公子无声笑了一下,攸地走近。 屋内昏黄的烛灯映衬着青年的容颜,两人都未说话。 直到沈大公子的手轻轻放在了陈时的脸侧,陈时忽地贴上,近乎熟悉地蹭了蹭,埋在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压着,用两只手微微拉着衣袖。 沈二公子忽地觉得心口狂跳,不甘落后地又将手伸进了被褥里。 感受到手心下的温度,青年铿锵有力的心脏在他手心下跳动。 「砰、砰、砰……」 屋内只余心跳声,不知是谁先动作。 直到沈大公子在背后抱住了陈时,青年就懒懒地靠在他的怀抱中,被人捏住了手腕,灼热的唿吸打在他的耳廓,愈发浓重的唿吸声。 危险在慢慢靠近。 但室内的冷香独一份的熟悉。 陈时觉得有些想念。 今早受了罪,身上有些疼,他忍了大半天,如今那些疼都随着这熟悉的冷香浸透浑身的骨血,睡梦中,也疼得他难以忍耐。 呢喃中也带了几分委屈的泣音,像在撒娇,「疼……沈郎……」 这声沈郎让屋内的两位唿吸一停,不知道这声沈郎叫的是谁,但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他们都可以是。 青年身上作乱的手越发放肆,过分地欺负着青年。 沈二感受到手下一片柔软,灼热的,震动的,带着几分惩罚,又像是不满,他手上施了些气力,手下人被弄得急促的唿吸一声。 幽幽转醒。 陈时睡梦中感到有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他的胸膛,那东西越发过分,越来越重,越来越刁钻。 猝不及防,他勐地睁开眼, 他呆了几秒,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沈…沈…沈公子。」 到底是在沈卿池叫出口先咬住了舌尖,改口换了沈公子。他一面吃惊,又一面觉得后怕。 尤其是,身后还贴着着一个坚硬的胸膛,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起来。 不敢回头,那人却过分地凑近,唿吸打在他的耳廓,越发浓重。 陈时的唿吸更重了,睡意醒了几分,却还是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他袖口下的傀儡线更烫了。 傀儡门的傀儡线其实也分几种,偏生他给沈卿池种的是灵犀线。 古来心有灵犀一点通,继而傀儡线连接这傀儡主和傀儡之间的感官。 因着靠得太近,这几分敏锐地触觉就越发放大,继而眼前一片朦胧,只依稀听到耳廓边和眼前人的调笑声。 进退两难。 陈时最后吓得将袖袍底下的手腕藏住,抖着身子不敢看人。 但还是没用,被强硬地拉出藏着的手,被彻底撩开袖袍,漏出皓腕上殷红的傀儡线。 陈时本被亲得迷迷煳煳,直到衣袖被彻底掀开,他忽地一顿,敏锐地察觉危险到达了顶峰。 然而眼下这危险的阈值实在到达了顶峰,他忽地惊出一身冷汗。 满堂花醉三千客。 这三千客究竟是梦中人还是自己呢? 手上的傀儡线越发灼热,眼下却带了几分疼。像是骨髓深处残留的惊颤,临近顶峰的危险将他的关窍逼开。 「滚开!」 下一瞬,空中忽地响起一声惊天嗡鸣。 恆剑出鞘,冷光闪过两个相同样貌的青年。 陈时一跃而起,翻出几米外,目光冷下看向两个沈家公子。 「小时,为何拒绝我们?」 「你应该是我们的。」 第127页 「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永远……永远留在我们身边不好吗?」 异口同声的话语,两人一字一句地逼近,目光竟是空洞一片,像是抽空了的傀儡。 陈时心下却已瞭然。 终于知道为何那般怪异了。 两个沈卿池,两个能与他灵犀一通的沈卿池。 他稳住身形,面上依然冷峻,分明烛光融融,他的目光却犹如冰天雪地的寒霜。 「你们不是他!」 「不过一些衍生的残次品也敢贸然顶替他。」 话语刚刚落下,两个青年忽地冷下了脸,面上黑气横生,冷峻的脸庞上裂开几道缝隙,面上开始往外冒着瘴气。 陈时用力握住剑柄,感受到手腕上灼热的温度降下。 剑气横生,一剑斩妄念。 冷涔的血顺「沈卿池」的脸和身上流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陈时闭上眼,鸦色睫毛扑簌,最终静下心。 耳廓边忽地响起无数怨念声——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了我?」 「你不是最爱我了吗?」 「你应该和我们一起留在这……」 「永远……永远……」 「我们拜堂了……」 「小时……」 「小时……」 「……」 陈时咬牙,薄唇微启,吐出一个「滚」字。 再睁眼,面前的厢房消散,杂乱的怨念声也褪去了。 但仍然没有回到竹林,但陈时却知道,这还是秘境内。 他向前走了几步,面前的场景继而转变,竟是又到了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 周边都是欢唿声,好似极大的喜悦萦绕在这座城池。 直到他抬眼,一匹汗血宝马上骑着两个人—— 前方的少年英姿勃发,一身铁甲衬得少年面上无端几分肃气,身后的青年面若冠玉,眉目若画,眸光暗沉若江面,却流露出温柔的目光。 而那少年模样同他分毫不差,青年竟是沈卿池。 他清晰听到身边有人高声唿喊:「陈小将军和沈丞相回来啦!」 「我们的小陈将军又打胜战了!」 手中的素剑微微嗡鸣,却非肃杀之气,竟然是因着熟悉而嗡鸣。 陈时抬眼,目光一愣,面前宛若走马观花。 分明是应当一剑破境,他却意外地收了剑。 他想停下来看看。 仅此而已。 * 竹林间,此番建了一个竹屋。 这竹屋主人是个书生。 今夜下了些小雨,青年趴在檯面上,青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依稀间还能窥见青年如墨画般的眉眼。 今夜的雨声淅淅沥沥,一时之间没有停,冷风吹动,山间的温度有些凉了。 就在这时,林间忽地跑出一个红尾狐狸。 雨水淅淅沥沥浇在他身上,它冻得微微发抖,耳朵尖微微耸动,黑熘熘的眼睛在雨水中一转,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竹屋。 它用小爪子扫了扫脸上毛茸茸的毛髮,一熘烟钻进了竹屋。 书生是被冷风吹醒的。 其实更大的原因是,他听到了屋内有个小东西呜呜呜哼叫。 那声音小小的,一点点,抓绕着他的心。 因着日夜翻书,他睡得并不算很好,今夜也是因着太累了,才一时不察趴在了桌面上睡着了。 他寻着声音走去,看到了一直通体枫叶红般的小狐狸。 小东西小小的一团,此时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不知为何,沈卿池觉得这小东西特别的合眼缘。 他是个穷苦书生,除了这个破竹屋,碎银几两,用的笔墨这些都是挑着最便宜的买。更遑论衣服了。 眼下已经接近初秋,他身上却依然穿着一身单薄洗的发白的长衫。 朴素仍在,但早已习惯。 他是个孤星命,自幼父母双亡,留下了这个小竹屋以及不多的家产,还因着他要习学花费了不少。 关于别的,自然一切从简。 孤零零一人活了十几年,他最为心硬,没什么多余的怜悯心。 但眼下却觉得这小东西格外可怜。 眼下分明可以将小东西拎起来扒了皮去换银钱,但他却把一团小狐狸抱了起来。 小东西感受到热源拼命地往他怀里钻。 沈卿池麻木着脸看向竹林间灰濛的天际,忽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这是他自父母亡故后,头一回笑。 沈卿池包住了小狐狸,往屋内走去。 像是生怕压坏小狐狸,他一动不动僵着身体,生怕一不留神将小狐狸压坏了。 小狐狸是从些许震动感中惊醒,他勐地抬起狐狸头,看见一张俊雅儒生的书生! 天爷哎!狐狸要坠入爱河啦! 狐狸一族向来喜好美色,自然对生的好看的东西都多几分好感,尤其是昨晚他被雨淋了,贸然进书生的竹屋,没成想没被赶出去,竟然还被这个好心的书生抱在怀中! 小狐狸点点狐狸头,一把拱进青年温热的手心,蹭了蹭狐狸头,心中美滋滋。 古有老狐狸怎么说来着! 如有恩人,应当以身相许! 那就便宜这穷书生娶了他啦! 狐狸越想就越喜滋滋,在书生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下了狐狸生决定。 第128页 这厢,书生却做梦了。 秋日的空气有些凉了,早间的山中更甚。青年感到梦中有些冷,下一瞬,身后竟是贴了一具温热的身子。 他回过头,眼眸正对上一个嬉笑的少年,少年眉眼弯弯似月牙,笑得如水中月般。白皙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粉红,比染了胭脂的美人还要美。 而那美人还嬉笑着扑向他,声音糯糯地喊,「好哥哥,多谢你救了我,就让我以身相许吧~」 沈卿池面上一木,脑海中闪过许多看过的话本内容,什么狐狸勾引书生最后惨遭挖心亦或是狐狸报恩以身相许的故事…… 一时之间,他面红耳赤失了言语,拒绝的话却卡在喉咙不知开口。 他心中忽地升起一个荒凉的念头,这狐狸最好是来挖心的,挖了他的心,看看还会不会跳。 他眨眨眼,少年像是不满,嘟囔地朝他抱怨,「你不会不愿意吧……」 沈卿池闭上眼,半响,像是作了什么决定,他唿出一口气,尽量让面上看起来温柔些,莫要那般冷硬吓坏了狐狸少年。 「你是狐狸吗?」 少年一顿,黝黑的眼睛一转,惊喜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沈卿池又笑,「可以让我看看你的尾巴吗?」 陈时忽地捂住屁股,面上一片红晕,「你…你…你……」 沈卿池面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转瞬又强打起精神,笑着对狐狸少年道,「抱歉,是我唐突了。如果不方便……」 「看看看!」陈时见青年面上的失落忽地心口一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果断打断了书生的话! 不就是给恩人看狐狸尾巴吗?! 他给就是了! 陈时这般想着,对上沈卿池错愕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忽地扭捏着,宽大的衣袍下忽地出现一条枫叶红的尾巴。 沈卿池盯着他枫叶红的尾巴,痴迷地上前摸了一把。 「啊!」陈时没想到沈卿池竟会忽然摸他的尾巴,面上一下就红透了,支支吾吾地开口,声音还有些委屈,「你怎么摸我的尾巴啊?」 这声音听在沈卿池耳里像是在撒娇,沈卿池面上却浮出释怀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气,又伸手摸了摸少年触感极好的脸,声音低低地道,「我准备好了。」 「啊?」狐狸陈时惊讶抬头,下一瞬,又听书生开口—— 「我准备好了。」 「你可以来取我的心了。」 陈时心口随着这两句话揪在一块,他怔愣许久,好半天才道,「我……我没有要取你的心的意思……」 沈卿池却以为是他不好意思,面上却笑得更温柔了,「如果是你的话,取我的心我也不会怪你的。」 狐狸陈时闻言分明有些生气,可他对上沈卿池认真的眼睛时,忽地说不出话了。 书生是认真的。 他想将自己的心交给一个小狐狸。 许久,他又问,「为什么?」 沈卿池笑了笑,开口,「可能是因为你的尾巴温暖吧。」 所以,挖我的心也没关系的。 狐狸陈时忽地尾巴一扫,温暖的狐狸尾巴扫过书生的面。 等沈卿池再回神,狐狸已经走到了一处水池,「我是来报恩的。」 「我狐狸要对你以身相许。」 梦境如镜花水月,沈卿池定在原地动弹不了。 他眼睁睁看着狐狸远去,眼睛无声低落一滴眼泪,被扼住的喉咙间沙哑至极,直到冲破嗓音慌乱大喊,「不要离开!」 梦中的场景令他闷闷不乐,他勐地起身,感受到胸口一团软乎乎的东西。 竟然是那只狐狸。 梦中狐狸少年离开的惊惧得到了安抚。 他像是捧着失而復得的宝物,脸颊蹭过小狐狸,一行泪在左眼滑下。 屋内雨声更大,只依稀听到书生呢喃地喊,「还好……还好你还在……」 狐狸陈时感受身上有些湿漉漉,沾着毛髮极为不舒服,但它黑熘熘的眼珠子看向书生时,又止住了叫声。 书生在哭。 好似很难过。 自觉亏欠的狐狸陈时蹭了蹭沈卿池,无声安抚着书生焦虑的心。 好半响,它听到书生说,「我只有你了,小狐狸……」 这样陪伴的日子就这般定下来了,狐狸陈时好似忘记了什么东西,只是记得要待在书生旁边。 只有待在书生旁边,他才会感到安心。 几年后,书生已经考取了功名,是那年的状元郎。 狐狸陈时已经懂得控制人形,笨拙地学着照顾沈卿池的起居,但其实更多的时候还是沈卿池照顾他,因为他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 化成人形的狐狸陈时头一回感到失措。 尤其是等书生考取功名后。 他狐狸也不是笨蛋好吧!他也会读话本的! 要知道,话本里考取功名的书生都是负心汉,要么娶了公主,要么就是娶了别的千金小姐! 他一人在书生给他准备的庭院里想来想去,越想越气,气鼓鼓地想等书生回来算帐!要让书生直到,负心汉是要被狐狸挖心吃掉的! 这厢,书生被朝中命官请去百花楼吃酒。 沈卿池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沉声道,「大人可是要何要紧事?」 「如若没有什么要紧事,那我便早些回家去陪我家夫人了。」 第129页 那命官闻言一笑,异样地看了他一眼,「没成想,我们沈大人竟然还是个痴情人。」 「自古难有痴情人啊。」 分明是感嘆,那大人却将目光定在了沈卿池身上。 沈卿池握住酒杯的动作一顿,抬眼冷冷地看向面前人,「大人这是何意?」 那人闻言呵呵一笑,继而道,「沈大人,我也就不同你绕来绕去了。」 「我家小女到了适婚年龄,如今也有许多郎君观望。」 「但我那小女却偏偏对沈大人你,格外喜欢。」 「沈大人应该知道,仕途啊,只靠自己的不行的。」 「如果沈大人改日有空,不若到寒宿一聚?」 沈卿池闻言抬眼,忽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这笑声极为大声,甚至还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令那位命官当场冷下了脸。 「你!沈卿池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闻言,沈卿池停了笑声,目光冷冷地盯向那位命官。 霎时间,那位命官宛若被扼住咽喉,宛若毒蛇缠身般打了寒战。等再回神,那位沈大人已经走远,只听到那人坚定而冷寒的声音:「假的。」 什么是假的? 那命官顿在原地,忽地感到眼前一黑,竟然是随着风吹一点点被吹散。 酒楼如过眼云烟,沈卿池除了酒楼,迎面对上了狐狸陈时。 狐狸陈时见他从酒楼出来,满脸不开心地迎上去,「你怎地从这种烟花柳地出来?!」 沈卿池却没有回答,而是将少年抱住,朝着外面走去。 风越来越大,整个街道都随着青年的步伐震动。 沈卿池忽地说,「一切都结束了。」 「全部都是假的。」 「只有小时你,是真的。」 第66章 原是故人来 陈时跟在少年将军的自己和沈卿池身后,走了许久。 他是魂体的状态,秘境中的人看不见他。故而他也不遮掩,光明正大地跟着他们。 秘境里的景象总是荒凉的,荒凉到处处战乱,日日肃杀。 那位小将军好似真的很忙,陈时跟在那位小将军身后。 「将军,今夜就是决战了?」 「我们真的……可以回家吗?」 将军陈时正在擦剑,他手中的剑十分朴素,只着冷月华,锋芒不减,泠泠寒气,肃杀意味十足。 听到他麾下将士的话,将军陈时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陈时敏锐地察觉到了。 什么时候才会让一个将军连握剑时都会犹豫的? 只有毫无把握的局面,兴许才会让一位征战百场战争的少年将军泄露一丝迟疑。 但将军陈时他实在天赋太高了,毫无败站,浴血战争,陈时没有从这位少年将军的面上看出半分迟疑和怀疑。 他是骄傲的,又是坚定的。 他的身后有一个国家,他在守护他的城池。 这是一位将军不容踩踏的尊严。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容颜,陈时却总有种新奇感。好似那人真的是他,好似一切都是真的。 将军陈时回过头,霎时间的冷白月光打在他轮廓分明冷硬的脸上,晦涩难明的光线顷刻明媚,少年展颜,「会的。」 「何处不归西岳?」 两人站在冷风中,只能听到簌簌的风声。 那将领抬起头,眼眸中隐隐有了泪光,他说,「小陈将军……」 将军陈时面上终于笑了三月春色,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何处不归西岳?我们会回家的。」 战争很快就来临了。 来时还是春颜色,再看已是霜满天。 不知道为何,总有那么多的战争,每一日,陈时跟在将军陈时身后,看了一地因战争故去的人们,又看到少年陈时身上每日新添的伤。 一个人的肩膀承载了一个国的希望,故而沉重。 陈时感到他的眼前开始模煳了,他的魂体不知被秘境带去了哪里,总之再睁眼,已经不是在边疆的战场。 他在一处冷室。 冷室内四处都是冰冷的石壁,密不透风,幽幽燃烧着璧上的点点烛灯。 昏暗如暗室,那面镜子却忽地折出一道光。 陈时定定看去,此时,镜中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回来了?」 那声音雌雄莫辨,带着些许惊喜,听起来倒像是个孩童的声音般,细细听,总感到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陈时抿唇,感到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破开了,他的识海在动摇,围绕在识海中心的灵力顷刻间波涛汹涌,搅得他脑海阵阵的疼。 他不认得这面镜子。 但他感到熟悉。 他忽然生出了几丝荒谬的想法—— 百年前,他被周辛昂逼直断崖,那个白玉般的少年忽然开口,「师兄,你觉得你当真是尘不许吗?」 他听不明白,「什么」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少年便一步一步紧逼迫,那夜的月光妖冶冷白,落在少年身上,好似少年如同一个妖一般,但更荒谬的是,他身上使不出气力,连力气也没了。 直到被彻底推下断崖,他的耳廓擦过凛风,被断崖的风带下的碎石生生打在他的身上,他听到了少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回来了。不然你会死的……」 所以,百年前,为何周辛昂会说,他当真是尘不许呢? 第130页 但他识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辽阔的识海中只呜呜地吹出萧瑟的识海风暴,他确确实实失去了一段记忆。 他咬着下唇,面色苍白,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似的,「你知道我?」 话音落下,暗室内忽地就安静了下来。 就当陈时以为那镜中的声音或许只是秘境拿来迷惑他的一道声音时,那镜子中忽地闪出一道灵光打在他身上。 霎时间识海被那道熟悉的灵光闯入,毫无抵抗,却也没有被识海翻江倒海地打出。 当识海被侵入十分难受,陈时冷白的面上多了几分苍白的意味,唇色失血般发青,冷汗湿濡他的鬓角,背后也是一片冷冷的汗。 直到那道灵光褪去,陈时再也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方才那地上已经浸满了他的汗液,他垂下眼眸,目光呆滞地落在地上一滴滴掉落的汗液,感觉那汗液宛若一滴滴血。 暗室中落下的应当是血,而不是汗。 他忽地张皇失措,撑在地板上的手背青筋凸起,颤着手艰难地抬起头,汗液倒流进他的眼角,分明是魂体,他却感到酸涩的疼。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魂体能感知到疼痛,还是他的魂体本能做出了疼的反应。 「我到底是谁?」 这一声近乎听不到,暗室中,那道声音忽地又响起,「你是陈时。」 陈时抬起头,忽地漏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是陈时?」 感到荒谬般,他的右眼滑落了一滴泪,他又问,「那个梦?」 这一次,镜中的声音没有停顿,回答道,「是沈卿池用心头血设阵法托的。」 陈时茫然地看着前方的镜子,他感到胸腔内的心脏一阵一阵的疼,眼泪无法控制般一滴滴落下,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呜咽的哭。 暗室中,只剩下他呜咽的哭声。 「所以……所以……呜……我是陈时?」 「啊哈……哈哈哈……」 「这是我这一百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那镜中的声音好似不忍,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别这样……」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哭了?」 「那些混蛋欺负你,我们替你欺负回去!」 分明的孩童的声音,却也急得不行,但没有实体,什么都做不了。 陈时就这样放任自己的哭声慢慢地放大,眼泪克制不住的流下,他抬起头,眼前朦胧看不清实物,「所以……我真的是陈时。」 「我同沈卿池百年前就认识。」 分明不忍,但镜中的声音还是答,「是。」 「你们曾是夫夫。」 「先皇替你们定下的婚,举国上下都承认的良缘。」 陈时终于止住了哭声,他擦过脸上的泪,声音低落,「所以,我忘记了?」 「所以我明明是个将军,我们本来就要共白头的……」 「所以,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可以找回来的。」镜中声音都弱了下来,低低地,生怕再刺激到陈时,「传闻中海外仙山钟山,在赤水与北方大泽交界,有一处桃源,名为虞渊,此地三百里桃林,千百年来桃源灼灼。其中藏有一宝物,唤为渊石。如若找到渊石,则可找回所丢之物。就算是被封印的记忆,也可破除。」 「你身上被一个修为十分高的大能下了禁忌,感觉有些像半神的气息。」 「只有去那里,才可以破除这个禁忌。」 陈时慢慢冷静下来,但手却还忍不住颤抖。 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是他,沈卿池找的人一直也是他。 他哽咽片刻,稳住声线,问道,「他一个凡人,都没有仙缘,怎么修仙?」 这个「他」说的是沈卿池。 但镜中的声音回答不了他。 没得到回应,陈时又开口问,「是不是很辛苦?」 镜中声音停了半响,再次开口,「是。」 「很辛苦。」 「很不容易。」 「都怪你们不带我。」 「带上我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为什么要把我藏起来?」 两道声音交叉在暗室,皆是十分低落。 镜中声音又不能凝出实体,气的一直嘟囔,「都怪你们!把我带走就好了!」 「什么都不问我,你们不问我又不能说!」 「好了!都忘记了!干脆就别找到我好了!」 陈时静了几分,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愧疚,只好起身用手抚摸了一下镜边。 那镜中的声音一下就停了,好半天,才哼哼唧唧再开口,「竟然你道歉了,那我就原谅你了吧。」 陈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音,这镜子怎么还是个这么傻的。 他没有方才那般难过,眼下面上有了几分笑意,又有了调侃镜子的心情,「谢谢你原谅我,你真大度。」 「那可不——」 「但你要给我一滴血。」 「我才能彻底的原谅你。」 陈时静了几分,回道,「给不了。」 「为什么?」 「我现在没血啊……」 「……」那镜中声顿了好半响,想起什么似的,干巴巴地回,「哦……忘记了,还在秘境……」 「我先送你回沈卿池身边吧。」 陈时点点头,目光落在镜子上,眼中多了几分温柔。 第131页 「好。」 「不要忘记找我!」 「不会的,我会和沈卿池一起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暗室内便只剩下那面铜镜,一室暗淡,昏黄的烛光忽闪。 许久后,室内那道声音又忽地响起,「这次……我就相信你们一次……」 * 陈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沈卿池抱在怀里。 见他醒来,沈卿池习惯地垂下头,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醒了?」 「还以为……你要多做会梦……」 「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怎么……」 这句话还未说完,下一瞬被彻底堵住。 柔软的唇瓣贴上来,沈卿池一顿,眸光中倒映出陈时含泪的目光。 他心中一疼,但他却没离开陈时的唇,反而如人意般加深了这个吻。 陈时哭了。 沈卿池无措般用力搂住陈时,好似将他融进骨血,试图用这个严丝合缝的拥抱安抚陈时不安的心。 陈时被沈卿池吻住了落下的眼泪,咸湿的泪水濡湿了沈卿池的唇。 他看清了沈卿池眼中的心疼。 终是无法隐忍,他像个孩子般埋进了沈卿池的颈窝,忍不住嚎啕大哭。 「沈……沈……卿池……」 「我在。」 两人互相拥着,两人的温度互相沾染,陈时分明不记得,却有种失而復的感觉。 还好,沈卿池在。 第67章 先皇盛明归 陈时与沈卿池一同走出秘境,霎时间天边隐约雷鸣,天际一片灰白,好似游龙现世,天变异样。 「秘境快结束了。」沈卿池遥遥看了天际一眼,沉声道。 陈时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眼眸中闪过隐约雷鸣的天空。他点点头,扭头看向身边的沈卿池,「我们现在是要去寻那往生镜吗?」 他还记得,那往生镜送他离开时唠唠叨叨地让他记得去找它。 莫名聒噪,但陈时还是记得。 沈卿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见到那镜子了?」 陈时回他,「是他送我到你身边的。」 「所以……你想起来了?」沈卿池定定地看向他,眼眸中闪过晦涩。 陈时摇头,面上有些歉意,「对不起,我忘记了。我只是猜测了一些事情。」 沈卿池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将陈时拉入怀中,安抚地吻了吻他的发顶,「找到便好。」 忘记了也没关系。 陈时默了几声,从沈卿池的怀中抬起头来,声音闷闷地开口,「一定很辛苦吧。」 沈卿池抱着人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眸,两人的视线相对。 良久,陈时听到沈卿池道,「还好。」 「找到你,就不苦了。」 陈时埋回沈卿池的怀中,鼻息间青年的冷香不断吸入,他安心地点头,心中莫名觉得庆幸。 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不算晚。 沈卿池见陈时面上没有特别难过,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 此番,天际边已经有了别的变换,霎时间云雾袭来,周遭都陷入无尽雨雾中。 两人忽地谨慎看向四周,但却什么都没看清。 下一瞬,空中传来一道沧桑声音,与沈卿池那日对话的声音如出一辙,「你们来了。」 这话,两人在秘境中听了不少,如今确实头一回在一起时听到这样的话。 这感觉倒有些奇妙。 接着,又听那声音道,「曾有故人托我,赠与你二人遗物。」 「遗物?」陈时凛眉,忽地想到幻境中看到的那个面容不甚清晰的先皇。疑惑中,他已开口询问,「是那位先皇?」 那声音停了几息,又接着道,「是。不过你们曾经不这样称唿他。」 「此去一行,你二人便可知了。」 稍息后,两人在原地消失。 再睁眼,面前一道洞天石扉,接天通地,散发着淡淡紫气。 在那石门上,赫然一道浑圆的双龙戏珠,内里分为两极,皆是刻着一个掌印。 空中那声音在俩人身后响起,「滴血开门。」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走近,沉吟片刻,朝手心一划,空中霎时间传来淡淡的血腥气。下一瞬,两人的掌心印在那双龙戏珠的掌心上。 剎那,洞天石扉俨然崩开,一声震天的「轰隆」声响动。 两人随之走进,此处竟然是一座墓穴。 那声音余音绕樑,石室内封闭,传到两人耳中,「是那位先皇的墓室。他将墓室与往生镜合葬了。」 陈时甫一走近,看到石室内叠放着一箱箱的物什,他走上前翻开其中一个箱子,内里千金满箱;翻开第二箱,珠宝一箱;第三箱,史册一箱;第四箱,竟是一箱陈酿…… 酒罈像是放了许久,坛身上贴的字条已经有些模煳不清,但隐隐还可窥见其中字迹。想来可能是往生镜的缘故,才让这字条没有彻底腐败。 只见那字条上字迹穹劲有力,宛若游龙,写着—— 赠小时、卿池桃花酒,以当合卺酒。 陈时面上闪过一丝红晕,忙把那酒罈子放回远处,心中不由得嘟囔,这先皇未免太不正经了吧。 沈卿池见他慌张放了酒回去,面上还带着粉意,心中好奇,在陈时朝着另外一个地方走去时,默默走到那箱酒罈前。 撵起酒罈,目光触到那破旧字条上,面上已然,心中却有几分酸楚。 第132页 这石室内的物品不像是陪葬,反倒是,像君王赏赐给臣子的物品。 一件件,一桩桩,陈时越是走到里面,心中越是多了几分酸楚。为被迫忘记的前尘,也为这位君王与他和沈卿池之间的情谊。 如若那位十分挂念他们的先王知道他们俩忘记了,不知道到底会有多难过。 石室走到尽头,是一副画作。 陈时却怔愣了半响,葱白指尖微微颤抖,才碰到画纸旁,硬生生忍着抖动的指尖将这副画看进去。 这是一副饮酒图。 而饮酒图中的人物不言而喻,是他们和那位君王一同饮酒的画作。 身后,沈卿池走近,吐息打在他的耳廓边,「这是明归。」 「明归?」陈时茫然地开口,识海中分明汹涌,心中涌起熟悉的感觉,但始终不记得。 茫然间,他感到心中一阵酸楚,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沈卿池垂下眼,替他擦去眼泪,「明归就是先皇,西岳十一年薨。」 陈时垂下眼,不愿再去看那个令他难过的画作。 但沈卿池却拿下了那副画作。 陈时疑惑地抬眼,看见沈卿池摁在石壁上,下一瞬,竟是出现了一个格子。 是一个暗格。 陈时唿吸停了一瞬,身旁,沈卿池催促他,「拿出来看看。」 像是预料到这里头是什么。沈卿池垂着眼眸,情绪并不高。哪怕很细微,陈时也能感受到他的沉闷。 陈时拿下那暗格中的匣子,打开时发现,里头竟然是一封信。 「是先皇留的信。」 这时,陈时的手有些发颤,他抑制住心中隐约难过的情绪,抖着手,颤颤巍巍打开了那封信。 那信件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地宛若游龙,但字迹却有些抖动,能看出写这份信时状态十分不好。 只见那信中写道—— 小时,卿池,见字如晤。 西岳十年,敌军败退,我军大获全胜,举国欢喜,特因此昭告天下,西岳皇室后代,不可忘功。但因疾呕血数日,孤当先去,再难相见。 故留此信,挂念爱卿小陈将军、卿池宰相。 西岳十一年,孤疾重,呕血为常,不日应寿阳耗尽,驾鹤西去。卿池平定西岳后辞去宰相一职。我知他心急寻你,故不挽留,放君离去。 事事有因果,西岳被伐,在所难免。幸在我西岳有小时与卿池,国在,民安,孤无遗愿。但久而愧之,小时举家灭门,孤无力,积劳成疾,念念难安。 十年过之如浮云,近日我常念及少年小时初相逢,少年郎,桃花酒,西岳春常在,少年情谊难相忘。 若君见信,孤恐成白骨,尘封石室,再难相见。 如今念往事,也常忧郁,少年时嫌酒多日长。如今忆往事,只觉遗憾。 国师卜之,孤耳闻恐仙人难,卿池追你而去,踏仙途,求仙缘。孤无仙缘,也无仙意,但求死后作孤魂,庇佑小时与卿池早日相逢。 如若久当不见,好来祭孤。孤甚念君。 陈时终是没忍住,眼泪早在不知不觉间滑落,染湿了眼睫,面前已是无法再看清。一滴一滴的眼泪没完没了,陈时却觉得心中一阵彻骨的疼,好似心脏被撕裂般,生生的疼,闷闷的难受。 沈卿池将他纳入怀中,两人一时之间都出不了声。 陈时间歇,不时发出呢喃,「我……我……我当真不记得……」 泣不成声,沈卿池垂下眼,已然眼眶中满是红色血丝,忍得眼眶微红,一滴泪也无声掉落。 他开口,声音沉闷,却也难成完句,「是我们的君王。他是个好君王。」 「也是挚友。」 陈时将脸埋进沈卿池怀中,哭声断断续续,不时哽咽。 衣袍被濡湿,两人几乎低落到说不出话。 石室内,方才说话的声音静若木鸡,一字不敢说。 好半天,他才憋出话来,「其实……还没死透……」 陈时的哭声一顿,沈卿池拧眉看向声源处,分明是没有实体,那声音却有种被盯得背后发虚。 好半天,他支支吾吾开口,「人死了,不还有魂体嘛……」 「如今他好着呢……」 「你们不是见过了吗?」 这下,连陈时也错愕地抬头,「我们见过?」 「什么时候?」 那声音无奈地嘆了口气,好半天,才开口,「原来你们都是哑巴啊……」 「没一个靠谱的……」 沈卿池却死死盯着那生源处,声音冷下,「你知道还刻意把我们引来这里?」 这话的意思是,人都在,你还刻意让我们看遗书? 那声音自知理亏,吶吶了半天,才吐出声,「盛明归很快就来。」 俩人声音都是一顿,两人眼下都是眼眶微红,一副狼狈样子。 但终归是没说什么,静候片刻,石室内已然再次传来动静。 「哎,这是你说的那个石室吗?」 竟然是周辞的声音。 两人顺着声音看去,周辞走在前头,面上状态不错,身后跟着一面容矜贵,脸上含笑的青年。 这时,盛明归走近,目光落在陈时手中的那封信,笑着问,「小时可是看了这封玩闹的信?」 分明是调笑的话语,陈时却说不出话,怔愣地看着来人,鼻尖一酸,眼眶红了下去。 第133页 他吶吶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找到了。 是他们的君王找到了故去的臣子,是挚友重逢,难以抑制的心酸。 还是病故期待却没有见到的最后一面。 第68章 往生镜 「什么找到了?」周辞视线在几人间徘徊,扫过陈时发红的眼眶已经沈卿池也有些怪异的面容,他啧了一声,走到陈时身边,「哥哥你哭了?」 陈时这厢被周辞盯着倒有些羞赧,不曾想这般失态的样子会被他人看去,他躲了躲周辞的目光,声音都低了几分,「方才风吹的。」 周辞虽是个愚钝的,但到底没再问,只是说,「风好像不大啊……」 但下一瞬又被盛明归拉入怀中。 两人姿态亲昵,周辞习惯地被盛明归圈着,倒是仰着头一双黑熘熘的眼睛看面前二人,「你们刚刚是在打哑迷吗?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们是我的故友。」盛明归低下头,含笑的目光自带几分春风得意,倒让周辞看愣了。 他垂下头,耳朵尖红了个透,早把几人刚刚说的话丢在了脑后,全然是盛明归那张矜贵迷人的脸。 陈时被周辞这番反应逗弄出几分笑意,问他们,「怎么只见到你们两个,骨生和皓文他们呢?」 他记得几人当时是一块的。 周辞闻言有些闷闷地踢了踢脚下不存在的尘土,不大开心:「骨生自个跑出去了,一声招唿也没打。皓文追他出去,但当时秘境已经关了。」 「这样…」陈时大概猜到了什么,见周辞一脸不高兴,猜测他估计是生气骨生这个弟弟什么都不同他说,「他应该是魔域了,秘境结束我们去寻他们便是。」 周辞情绪不算高,但还是没那么生气了。 盛明归笑了笑,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这时,石室内方才那道声音再次响起,「竟都到了,那便歃血引阵吧。」 沈卿池抬眸,三人视线相对,下一瞬,血腥气漫开,几人手上都见了血。 盛明归眸光含笑,抬起手,血顺着掌心一滴滴滑落。 直到三人的手想握,他们的血一同交汇落下。 分明是陌生的,但这个动作近乎出于本能。 再回神,石室内已经有了别的变换。游龙惊凤,虎啸龙吟。 三人之间忽地萦绕一股浓郁的灵力,那灵力绕过几人,方才落下血迹霎时间自圆形成一周天,继而引成一个诡异绝妙的图案。 不过片刻,以三人为中心,空中忽地闪现出一股浓郁紫气。 就在这时,秘境中昏暗天际忽地明亮,云消雾散,风清月朗。 周辞本无聊托腮看着几人,忽地感到招魂幡内有了几分动静,像是想起什么来,他忽地瞪大双眼看向三人中出现的那块巴掌大的铜镜。 铜镜闪现,陈时伸出手,那块铜镜就稳稳落在他的手心。 指尖抚摸了一下铜镜,陈时掂量了一下手中有些沉甸甸的镜子,出声道,「还有些重。」 沈卿池垂眸看了眼镜子,不大感兴趣。 倒是周辞几步上前挤了进来,兴致勃勃地盯着铜镜,「让我看看!」 陈时瞧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便将手中铜镜递给了他。 周辞接过,声音低低地呢喃,「这就是往生镜吗?」 「我师父曾和我说过,我以为他信口开河呢……」 三人皆是一笑,陈时眼中多了几分温柔。 周辞还不知道,夏长赢与他和沈卿池认识,但他却早早的对周辞有了几分怜惜。 可能是周辞天生招人喜欢,没由来地惹人怜爱罢了。 周辞看了几下,指尖摸了一下镜面,忽地认真地抬头看向盛明归,「我感受到了…你还有一魂在这个镜子里。」 陈时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盛明归,倒是沈卿池有些瞭然。 往生镜有温养魂灵的灵效,因着许多年前的记忆被天道压制,他也忘记了个中原由,但恐怕盛明归早年早早过世和这往生镜也有些关联。 这一魂被往生镜收取,恐怕也是为了保全盛明归的魂魄。眼下盛明归修了半生道,恐怕是当年夏长赢的主意。 只有鬼修才需要魂灵不散,继而修半生道。 盛明归对上盛明归探究的目光,开口解释,「早年我病体缠身,已无力回天。是那位夏前辈出了主意,留了一魂一魄在往生镜内,保全魂灵不散,日后可能还能修半生道。」 「但是没成想,我魂魄还未散时,几十年前被阿辞捡了去,也就提前保住了魂灵。」 「那你为何不早说?!」周辞气鼓鼓地瞪了一眼盛明归,但还没气又被那人抱住了,气没起来又去了几分,再开口,气势又弱了几分,「别打岔!」 「我…唔…」还没再开口,脸就被盛明归掐住脸颊,瞪得熘圆的眼睛毫无气势,还多了几分娇憨。 盛明归堵了他的嘴,又接着说,「早些年醒不来,后面醒来了意义也不大了。」 「如今不也是你的鬼奴,顺利修了半生道嘛。」这话中多了几分温柔,带着轻哄的意味。 周辞被盛明归明晃晃的帅脸引去了注意,又听他说了好话,等盛明归将手松开,魂去了大半,再说话也乖乖的没了气,「好吧。」 陈时看着两人的相处方式生出几分古怪的感觉。他虽然已经没了盛明归的记忆,但是依照盛明归曾经的先皇身份,应当是不会心甘情愿给人做鬼奴的。 第134页 直到撞入盛明归的目光,那位矜贵的先皇,此番眼中温柔,只周辞一人。 结下的鬼契令二人多了几分融洽,好似只一人。 陈时忽地就瞭然了。 那样的目光,他曾在沈卿池的目光里看到过。 若非心甘情愿,又怎会结下这令人诟病的鬼契呢? * 「小子,我劝你不要不自量力,将你手中的骷髅花放下,我便饶你一命。」鬼主面容阴郁,此番看着眼前的骨生和皓文已经有了杀意。 皓文紧紧护在骨生面前,因着生生挨了鬼主一记,唇角渗了血。 分明顶着莫大压力,但他却还是分毫不让。 「骷髅花,是我们的。」皓文咬牙,面上已经有了几分苍白之意。 鬼主闻言阴郁一笑,一步一步朝着两人走来。 这时,魔域出口忽地出现一道修长身影,那人一身青衣,仙气飘飘洒洒,「鬼主,这人不能动。」 是顾远客。 皓文认得出这人,当初雾山城一面,那人与沈卿池甚是熟稔。 眼下他分明可以朝那人求情,但不知何情绪,他将已经陷入昏迷的骨生往怀中抱紧,警惕地看向前方的两人。 顾远客注意到他的动作,面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但很快又乘着一张笑脸,步步紧逼,「这不是卿池长老那日带的小孩吗?」 「怎地会来这深渊魔域呀?」 鬼主见他一副伪善模样,面具下的脸上多了几分讽刺,但到底是按耐住动作,看那人如何表演。 皓文咬着牙,喉头中的血已经漫上唇齿,他垂眸看了眼怀中的骨生,头一回地感到自己没用。急得红透了眼,依旧不卑不亢地答,「你们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 这话一出,顾远客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呃……」 还没看清,顾远客已经到了跟前,那双白皙细长的手用力地扼住皓文的脖颈,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举起。 哪怕这样,他也死死地抱着骨生,一只手用力掰着顾远客的手,试图逃脱。 前不久他才耗费了一件上阶宝物,眼下没了护身法宝,被顾远客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飞了出去。 「咳咳……」一口血吐出,骨生一下从怀中脱离,几乎是撑着一口气,皓文爬在骨生身旁,将人抱住。 「啧…」顾远客倒是嫌弃没有一下将人打死,只是看着皓文,有几分逗弄的心态,「我劝你还是将骷髅花交出来。」 「不然一株骷髅花换你一条命多不值当,更何况,眼下这骷髅花本就和你没什么关系。」 皓文身上的灵力紊乱,身上明伤暗伤一大片,抱着骨生垂下头,咬着牙一声不吭。 师叔还没从秘境中出来,眼下只有他和骨生,只是没成想,运气属实太差,碰上了这两个阎王。 他心中百感交集,闭上眼,有种今天小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了悲凉。 见他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顾远客也起了杀心。 那鬼主看够了好戏,见顾远客动了杀心,忍不住嗤笑:方才还在装什么清高,眼下做的倒是比他狠多了。 倒是还未曾动手,忽地一处灵力打来。 两人被打的措手不及,连忙看向洞口。 「倒是无耻之徒,还要抢夺他人宝物。」 来人一袭白衣,着装飒爽,还抱着个小孩。但手中冷剑出鞘,释放威压,让前方两人忌惮。 顾远客闻言冷冷看向来人,目光落在青年怀中的小孩,瞧见那小孩生了一对鱼鳍,不由得心中一惊。 再看向青年的目光多了几分忌惮,更何况,青年本身就是元婴后期的修为。 皓文听那声音有些许熟悉,抬眼看去,霎时间心中峰迴路转,「梅初师叔!」 那模样好似找到了撑腰的长辈,声线都提了几个度。 梅初走进,不动声色护在两人身前,匆匆扫过皓文,心中大概瞭然皓文伤势继而又对上前方的二位。 皓文稍稍松了口气,躲在梅初身后。 「你……」鬼主本就等的不耐烦,本想直接出手搓搓霍梅初的锐气,但下一瞬又被顾远客拉住了。他心中本就对顾远客横叉一脚极其不满,眼下这怒意更是涌上心头,连着说话也带了几分嘲讽,「怎么,顾长老又有何远见?」 顾远客闻言冷冷地横了一眼鬼主,但还是丢了个传音给他。 下一秒,那鬼主错愕地回头看霍梅初怀中的小孩,面具下的面都白了几分。 也不再追究,只好匆忙留下,「来日再会。」 两人离开的太过沖忙,霍梅初也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乐见于此。 毕竟那两人都是元婴后期,打起来也是他落不着好处。 但眼下显然是皓文的伤势更重要,他急忙回过身来,皓文已经开始陷入昏迷。 第69章 道别与珍重 「你怎地一人在这?你师叔呢?」梅初拧拧眉,看着伤得不轻的皓文,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皓文疼的龇牙咧嘴,轻轻地嘶了一声,垂下眼眸,「来拿骷髅花。」 梅初闻言皱眉,疑惑地看他,「骷髅花?」 「对。」皓文点点头,望着梅初,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但还是强撑着抱着骨生,没有放开。「梅初师叔,是我师叔的一个道友需要。我来替他蹲守……」 这就更奇怪了,沈卿池怎么可能会有别的很好的道友,还需要皓文替他们来守这么重要的东西。这般想着,他心下猜测,又问,「你师叔那道友叫什么名字啊?」 第135页 皓文也不明白为何梅初一下问到了他师叔的道友,但还是乖乖地回答,「梅怀卿。」 「……」梅初闻言古怪地看了皓文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皓文见他这样,瞪着一双圆熘熘的眼睛看他,里面的眸光一清二楚。 霍梅初忽然就瞭然了。他怎么忘记了,皓文是个两眼清澈的蠢蛋啊。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怜爱地抚摸了一下皓文的头。 皓文被他这么一摸,更疑惑地看霍梅初了,「怎么了?梅初师叔?」 「没什么……」霍梅初嘆嘆气,见他这样,猜测道,「你不会是自己跑出来的吧?」 皓文被说中,面上流露出几分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是……」 霍梅初忽然觉得沈卿池未免太宠着这个师侄了,在外面被人卖了都要替人数钱的命。 但到底还是不忍看着他顶着一身伤到处乱跑,再者,这深渊魔域诡修邪修多了去,也不知怎地这傻子就被人盯上了。如若不是自己就在附近踩点,再晚来一步都可以踢人收尸了。 掏出身上的丹药,递给皓文,「你先吃点归元丹,补一下灵力。不然你灵力亏空,日后会影响修为。」 皓文自知自己状态极差,也不顾什么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先给骨生强行渡了一颗丹药,然后再自己吃了几颗丹药。 等皓文调息稳定灵脉后,霍梅初才问,「你怀中的小孩又是谁?」 「怎么到处捡小孩的?」这话说起来倒有些小声,尤其是他目光扫过自己怀中的某个小东西后就更显得心虚了些。 好在皓文也没说出什么噎死人的话,可能是经歷了一场生死搏斗,面上的精气神都去了几分,「啊……这个是那位怀卿道友的弟弟,我陪他一起来的。」 「他为了保护我不被伤害,被那个鬼主伤到了。」皓文说到这语气有些低落,明显地郁郁寡欢,「如若不是我小心一点,他也不会伤得这么重。」 「我才是哥哥,应该是我保护他才对。」 梅初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不必自责,你做的很好。对他也很照顾,只是那两位修士确实修为太高。」 「如若不是他们莫名其妙地走了,不然我一对二也很难有胜算。」 梅初想到这还是感到有些背后发凉,带着寒灯这个拖油瓶就算了,还要护着受伤的皓文,一对二两名元婴期的修士,自然讨不到好。 总之逃过一劫,心中还是多有庆幸。 皓文恹恹地哦了一声,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你师叔他们如今是在哪?」霍梅初此行除了为寒灯,也是为了陈时。几年不见,当年陈时身死道消让他郁郁寡欢许久。 直到后来收到了沈卿池的来信,他忽然想通了许多。 一来是惊嘆沈仙君执迷不悟地决心,二来是为沈仙君的痴情而惊心。 天峰雪一卦,他略有耳闻。 以心头血求一人踪迹,更遑论天道惩戒的加重。 兴许人命中注定都有自己的劫难,他的劫难註定是年少时被定下的契约,这一劫迫使他与寒灯捆绑,哪怕不愿,也要背负这其中的苦恨。 总归是放不下,也无法彻底抛弃,倒不如先带着。 霍梅初垂眸望着怀中变小的寒灯。变小后的寒灯变得更为可爱,少了几分锐气,反倒是更粘人了。 睡梦中,像是做了恶魔,怀中的小寒灯忽地瘪嘴呜呜的哭,一双小手拽着梅初的衣襟,捨不得放开。 见状梅初只好将怀中温热的小人抱得更紧些,轻哄着亲了亲人的额头,怀着的人才慢慢停下啜泣,只是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那泪落下竟是化作了一颗黑红的珠子。 霍梅初不动声色地将珠子收进袖口,面上又凝重了几分。 皓文眼下满心满眼只有骨生,自然没有见到梅初那边的异样,只是答,「在亥瀛秘境。雾山城中。」 梅初抬眼,眸光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那我们尽快与沈仙君会和罢,眼下你拿着骷髅花也不好在南坞境内乱晃。」 皓文这才点头,连忙抱起骨生跟上霍梅初的步伐。 * 秘境结束,几人被传送回雾山城。 陈时同沈卿池与周辞盛明归几个落下,抬眼便看到先停留在雾山城的味愚。 没成想,竟是比他们先出秘境。 味愚见他们出来,稍稍松了口气,「你们终于出来了。」 沈卿池礼貌点头,回道,「难为味愚道友挂念了。」 味愚闻言面上也轻松了几分,与他们道,「我在秘境中忽然想通了许多事,兴许是马上要突破了。」 「这几日劳烦各位收留,我味愚也算长了见识,多几分顿悟。」 「如今雾山城一事也算了解。我便要去西洲那带去会会了。就此向各位道别。」 味愚站在阳光下,朴素的素衣衬得他面上佛光更显,倒真的有几分顿悟之象。 话已至此,沈卿池也不好多留,只是同味愚道,「味愚道友此行恐怕会遭遇些不顺。但依我看,味愚道友这般通透的人自有化解之道。」 「我们也不多留,祝味愚道友此行顺利,早日顿悟破劫灾祸。」 味愚此番下山便是为了破劫早年被判定的灾祸,倒是顶着这个灾祸许多年,如今也就多了几分自得。 他面上笑了笑,感慨地看了眼沈卿池,意味不明地开口,「也祝贺沈仙君与这位怀卿道友佳偶早成。」 第136页 陈时闻言耳尖红了些,目光飘忽,好半天才回,「多谢味愚道友祝福。」 沈卿池闻言无声勾了勾嘴角,目送味愚离开。 第70章 再会梅初 雾山城的日光坦坦荡荡落下,目光所到之处一片光明。 雨后的日光落在味愚离去的背影,陈时望向远方天际翻出鱼肚白,远远看到晨曦落下。他抿唇,身后沈卿池站在他身后。 没有下雨的雾山城鲜少见,这一层雾气褪去,隐隐春将终,此事已终。 往生镜被他放在衣襟里,贴在他的胸膛隐隐发烫。沈卿池垂眸看他,「我们去虞渊。去找回你丢失的记忆。」 陈时仰头看向沈卿池,眼眸中流露出几分笑意。 倒春寒的冷意没有拉他入魔域,沈卿池将他拉入怀中,此时春满怀。是暖。 「嗯。」陈时轻轻应他,腰间的银铃随风响动。 周辞被那银铃声吸引,听着那铃声出神,盛明归就笑着看他。 几人目光相互碰撞,相视一笑。 陈时道,「明归和小辞可要同我们一起去钟山与赤水交界的虞渊?」 周辞闻言撇撇嘴,「那肯定要去的。哥哥你去哪里,我和明归就去哪里。」 这话说得十分讨喜,连沈卿池闻言眼中都有了几分笑意。 风中似乎有了暖意,隐隐燥热环绕,陈时却觉得体内回暖,想到什么似的,他说,「我们去找骨生吧。」 「骨生应该在魔域。」 他的指尖抚到腰间响动的银铃,面上还有若隐若现的红色血丝,冷硬轮廓在晨光中有了暖色,冷若玄铁的青年拉住了冷若霜雪的仙君。 三月要开红缨花,沈卿池偏头看陈时,却觉得陈时更像红缨花。 最终目光落在陈时背后的素剑,在秘境中他想起了些事情,指尖也因着这想法碰到了素剑剑鞘上的剑穗,「这剑穗是谁送你的?」 陈时抬眼撞进沈清池冷江般的眼,深邃的江面翻涌,陈时却生出几分逗弄之意。 像是那日风雪染了青丝,一眼撞进仙君雾蒙暗沉的眼。他想,沈卿池应该是那日就认出了这柄剑。 笑意被风带走,青年面上也滋生几分意气,好似沉浸在回忆中,他还是那个被当做天之骄子的尘不许,「沈仙君。」 这是陈时再一次叫这个称唿,分明那般正经疏离的称唿被他念出来却多了几分狡黠与缱绻,沈卿池垂眸,两人的目光谁也没有挪开。「嗯。」 轻轻地应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 偏生三月红缨出了艷红颜色,染了水渍,依旧夺目,那张红缨般的唇启合,一字一句地道,「那日云水境出口你是认出了剑吗?」 沈卿池把玩剑穗的手一顿,好似想了些什么,半响后才摇头,「不是。」 陈时唿吸一滞,春日的风还带着柔和的意味,陈时却像被春风吹得有几分醉了,白玉般的面染了胭脂色,一点点,衬托着青年动容的面容。 像是猜到那人要说的话,刻意般,他稍稍挪开眼。 那边盛明归牵着周辞的手,将人拉入怀中,悄悄盖住了周辞的眼,但自己却含笑地看了陈时两人。 沈卿池却也没在意陈时故意挪开的目光,灼热的唿吸打在他的耳廓上,惹的陈时一僵,但总归是没动弹,任由白玉耳尖被那人捏在指尖。 灼热的,不明的,冷白指尖碰到白玉耳廓,一点点将白玉染透了胭脂色才作罢,「兴许是一眼难忘。」 「先看到人。再认出了剑。」 故而还未反应便拉住了陈时,分明也忘了,却情不自禁地靠近。 他想,还好,他抱住了陈时。 不然,他们下次见面也就不知道在何时了。 陈时握住作乱的手,红了耳尖,好半天,才吶吶回,「哦。」 倒也不再逗他,沈卿池开口,转移话题道,「那便去魔域找骨生和皓文吧。」 * 魔域中血池环绕,瘴气险峻。 霍梅初很快带着皓文出了魔域。好在魔域附近还有片没有被污染的林子,两人先抱着俩小孩停在了林子里调息。 他扶起皓文,这时正好看清皓文怀中的小孩。剎那,他不由得一顿,目光定定落在骨生的面上,错愕地看着皓文,「这孩子……」 皓文没注意到霍梅初错愕的表情,只当他对骨生感兴趣,于是说,「他叫骨生。是怀卿道友的弟弟。我们等会去雾山城找怀卿道友和我师叔。」 霍梅初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失态,但还是忍不住看着那孩子的面,心中暗自吃惊。 若是没看错,为何这样小的小孩身上会有神的气息? 下界除了东洲一族的圣子和圣女就不好有别的修士身上会有神的气息了,更何况,是比现在的圣子圣女还要明显的神的气息。 思及此,他又想到百年前在天微宗一面之缘的余寻音。 细细想来,一时之间又觉得两人好似有几分相似。但却怀揣这个心思没开口。 这事恐怕只有见了陈时之后再问问了。 皓文一看就是一问三不知的,多问也无疑是得不到什么答案。 此时皓文正抱着骨生心疼地将人往怀中带了带,又餵了颗丹药才见骨生面上回了些血色,这才放心了些。丝毫不知自己被明面上笑得一脸和蔼的霍梅初嫌弃了。 许是对银铃十分敏感,风中遥遥响起了银铃声。 第137页 半蹲着看人的霍梅初连忙起身回眸,对上熹微晨光中的青年眼眸。 一眼难忘,霍梅初感到心跳一停,连带着银铃声万倍传入耳中。 不过几年岁月,一时之间,竟也有几分天涯之久,与故交想别数年的念头。 陈时也看了霍梅初,像是初相识,那位放荡不羁的少年郎靠近。 「我叫霍梅初,不知道友如何称唿?」 「陈时。」 两两相望,风带着银铃响动,却不再是冷寒的凛风。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不知是谁先笑,风中有了笑声,两人靠近,分明没有言语,却胜在风中少年相见。 霍梅初眨眨眼,感到微风吹得眼睛都要看不清,好半响,他才找回声音,「陈时。」 这个名字分明本就是他,如今被人叫来却出了神。 只有皓文错愕抬头,惊道,「陈时道友?!」 陈时目光落在他身上,蓦地一笑。 皓文这才觉出什么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不是?!他不是……」 说到这,他狠狠咬牙,忽然觉出怀卿二字的意味。 原来是这个意思!!! 见皓文惊讶地话都说不利落,此时面上憋红,目光来回在几人身上流转。 他不敢去质问他师兄,也不敢亲自问陈时,目光落在霍梅初身上,得到了一个嫌弃的目光。又不甘心把目光投在了周辞身上,周辞撇撇嘴,耸耸肩,「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哥哥是陈时。」 「我还以为他们叫怀卿是那个什么字呢。」 「……」 话虽如此确实没问题,皓文终于想起骨生每次欲言又止的表情后,忽然安静了下来。 难以接受般,他挫败地跨下肩膀,那日他信誓旦旦劝陈时,「但我师叔真的有道侣了…你不必以身相许的。」的话语还歷歷在目。 难怪……那天他无缘无故被罚了……连床都没得睡…… 宛若雷噼,深受打击的皓文抱着骨生一脸欲哭无泪对着陈时吶吶道,「原……原来真的是以身相许啊……」 「噗嗤。」陈时没忍住笑出声,冷俊不禁地看了眼沈卿池,「日后少吓唬孩子,看孩子都吓傻了。」 「……」皓文委委屈屈抱着骨生,喊什么都不是,希望骨生能醒来。毕竟只有骨生会夸自己聪明了。 这会陈时也注意到了沉睡的骨生,上前查看骨生的情况。 皓文这时身上又疼又累,好似挨得那顿打终于生出了疼,鼻子一酸,和他师叔和陈时告状,「那鬼主和那倚花楼的顾长老太过分了,瞧我身边没有你们就想下死手。」 「如果不是梅初师叔,恐怕我今日就见不到师叔和陈时道友了……」 沈卿池闻言唿吸一顿,目光定定落在皓文身上,目光闪过意味不明的暗芒,「放心,师叔会替你找回公道的。」 「定然让他们都吃个暗亏。」 得了沈卿池的应允,皓文重重点头,高兴得连眼角的眼泪都顾不上了。 这时,倚花楼的顾远客忽地打了个寒战,丝毫不知会遭遇什么报应,还在同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少宗主周旋,「你受的气我已经替你出了。骷髅花……你……」 那少宗主也不顾脸上还有伤,阴沉着脸道,「我会去和我爹爹说的。那骷髅花少不了你的。」 如同在施捨一条走狗般,面对着倚花楼最厉害的长老,这少宗主也不从收敛。丝毫没有察觉到顾远客看他的目光已经掺了死意。 「还有就是你那个丹药怎地这般慢,别耽误了我办事。」 顾远客这才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他摩挲着瓶身,将那瓷瓶递给了那个目中无人的少宗主。 少宗主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连忙收下,连谢都不提,便推门离开。 殊不知,他身后方才还带着笑意的顾远客已经沉下了脸,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好半天,他才开口,「竟然这般想要风流,那便让你做个风流鬼吧。」 「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吧……」 只是他的声音轻地像风,稍稍一吹就散了去。 乍一看,他在这倚花楼顶峰的阁楼,却也如同一个牢笼,阴郁禁锢着顾远客。 顾远客面上的残忍一闪而过,分明如玉君子般的面庞上,笑起来春风满怀,却别有一番残忍的意味。 外边的天际隐隐暗下,顾远客的目光看向远方,好半响,也不曾言语。 第71章 天罚道惩 南坞客栈。 陈时立在窗边,霍梅初坐在厢房内的桌边,撑着下巴看陈时。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说话,陈时先开口了,「怎么是你带着个孩子来的?」 其实这话本意是想问,为什么没有和寒灯一同来。 哪怕隔了几年,陈时依然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修为高深的鲛人深寒占有欲极强的双眼。宛若将梅初要吞吃了一般。 梅初抿唇,目光落在怀中的小寒灯身上。 陈时错愕地看他,面上有些惊讶,「他就是寒灯?」 「嗯。」梅初点头,面上依然一副如玉公子般的样貌,眼下瞧着却多了几分不一样,垂头看怀中人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是他。」 「这是怎么回事?」关于鲛人一族的记载,外人知之甚少。陈时惊讶之余,倒生出几分稀奇。 第138页 霍梅初面上多了几分苦涩与嘲讽,「是天罚。」 陈时被这个语句惊得一震,半响没说出话,连带着看梅初怀中的寒灯也多了几分探索。他忽地想到了云水境中的镜花水月。 当时云水境中他和梅初被推着到海域边缘所见那一幕——鲛人被控与海域之上,数道惊雷落下,全打在海域中的鲛人身上。 思及此,陈时看向梅初怀中的寒灯也多了几分难言的情绪,他看了眼梅初,揣测道,「那为何还要带着他?」 并非陈时这般说,霍梅初心知他的关照。无论是哪个仙门正派,换谁的好友来劝,都是同样的话。身上背负天罚之人,受天道限制颇多。更何况,作为与背负天罚之人的道侣也难避免,修为固然是会受其中影响,指不定日后难以飞升,连修为都寸步难行。 梅初垂眸看向怀中时不时发出嘤咛的小寒灯,好半响,才回答,「其实……一开始我也想过将他抛弃在南海云荒,让他们鲛人一族自相残杀。」 「但他……」说到这,梅初忍不住抬眼看向陈时,此时他眼中多了几分泪意,这是陈时未曾见到过的梅初。 百年前那位自称奕星阁的少年仙君没了踪迹,再相见,霍梅初好似只是霍梅初。 陈时多了几分不忍,看了眼梅初怀中的小寒灯,心中有多了几分动容。 倒是梅初无声垂头,好半响才道,「是他救了我……没有他,我霍梅初这辈子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当作一枚棋子抛弃了。」 「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霍梅初只是霍梅初。」 青年的声音淡淡的,南坞多雨,雨声中青年的声音低沉却清晰。 陈时不知何时走近,忽地弹了下梅初的额头,指尖弹到额头髮出清脆声响,霍梅初被陈时的动作弄得一愣,白皙的额头上多了几分红痕都没反应,呆呆傻傻地看向陈时。 下一瞬听陈时开口。「本就是霍梅初。」 「想什么呢?」陈时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平淡地开口,「这才是霍梅初不是吗?」 「我认识的霍梅初不会随便抛弃任何一个朋友,也不会置一个普通人的死活不管。」 「修仙界中人人都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也未必事事如愿。」 「哪怕再名门正派中看起来离经叛道,但对你的道心而言……」陈时莞尔一笑,春风动容,冰雪消融,「那本就是一条必经之道。」 「世界并非非黑即白,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缘由。」 霍梅初一愣,想明白似的,指尖落在寒灯的脸颊上,开口,「我也这般想的。不再是奕星阁的弟子,我霍梅初就只是霍梅初。」 「不为谁而活,为我自己而活。」 「我的爱人走错了路,那我陪他赎罪重来便是。」 陈时闻言一笑,拍了拍梅初的肩膀,「这才对嘛,我认识的霍梅初可不是一个垂头散气,被这点小事就击败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陈时只是望着梅初生动些许的面开口,「无非只是天罚,大不了就再多耗费些时日去还恩怨。」 梅初闻言一笑,抬眼看着陈时道,「是。」 关于霍梅初所言的话,陈时其实有了几分猜测,名门正派中最忌讳与天罚牵扯,更何况是奕星阁的弟子。 奕星阁中的弟子算的天道,神机妙算,抢夺一线生机。 如若牵扯到天罚,这条道多半就是废了。联想到梅初本身在奕星阁的身份,多半也是亲传弟子。如今遭遇这般的事,惩戒必然是有的,如若被讨伐亦或是没有师长庇护,被逐出师门也是难免。 像是知道陈时的想法,霍梅初道,「我已经不是奕星阁的弟子了。」 陈时瞭然,宽慰道:「其实奕星阁不适合你。你我在云水境时,秘境中所遇之事就足够蹊跷。奕星阁恐怕和天罚也脱不了干系。」 梅初闻言敛下目光,睫毛因着动作微微颤动,竟是被说中了。「我回去调查了这件事。」 「门中长老察觉到此事本想灭口。逃离路上,寒灯为了保护我才变成这样的。」 陈时闻言动作一顿,看着梅初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惊颤,「你……你这话没有同别人说过吧?」 仙门中人不见得全都是干净的,但这话传出去恐怕还没得到证实就要被暗地里的人处理了。且近些年来,仙门中鲜少有因着这些事情出面的修士,大多都是闭关修炼。 人人都怕牵扯因果,故而大能也都不入世。 梅初倒是没什么在意的,他自小在仙门中长大,但也并不蠢笨,「没有。这件事我只和沈仙君说了。」 陈时闻言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梅初后来还会和沈卿池有联繫。 梅初见他这样,面上多了几分得意,「啧,谁让他是我好友的夫君呢。」 蹭地一下,陈时的耳根都红了个透,连带着眼神都飘忽了许多。哪怕他与沈卿池的关系不算什么秘密,但也鲜少被人这样光明正大地提及。 梅初啧啧称奇,调侃的话还没来得及继续说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不过,你家那位倒是……」 陈时见他这样,挑眉看他,「倒是什么?怎么说话说一半的?」 梅初的指尖轻轻点在桌面上,琢磨几下,最终还是开口,「你知不知道,沈仙君几年前曾用心头血算你一线生机?」 陈时垂眸,屋外头的光漏了些进来,照的他的眸光不甚分明,他就撑在桌边,半响没说话。直到梅初以为他走神没听到时,陈时开口了,「他并未和我说过。」 第139页 霍梅初有些怔愣,片刻下失了言语。 这是一个他没想到的答案。 不是知道,也不是不知道。是没有提过。 也许沈卿池不愿哪这些东西来说道,但陈时有猜测,或许多少知道些许。于是他问,「一次也没有?」 陈时看着他,眸光带了笑,「一次也没有。」 雨声没有停下,他的目光却一直没有挪开过。看着窗外的雨,看着屋外的街道,又或许再看别的。 霍梅初没了话语,震惊之余多的是嘆谓,人言亦言,他想:分明这沈仙君是个痴情人。 难为仙门正派那么久,全都赶着去修无情道去了,如今出了一个苍生道,竟也是个痴情种。他顺着陈时的目光看向窗外。 那道窗很巧,恰好在南坞城的中间,修的算高,窗开的很大,一眼可以看到城门口,甚至于可以看清这条街。 起初他还在想,究竟是什么值得这般看,直到那窗中景闯入一席玄衣。 是沈卿池。 他忽然想到,清晨那位仙君带着皓文出去了一趟,说是要去替皓文讨公道。其实不过就是去给皓文找场子。 哪怕在南坞这类地方,孤身一人竟也不怕被人报復。 心中难免被沈仙君的护短所惊讶,但也忽然明白,陈时看的恐怕不是窗外雨,而是在等归人。 沈仙君的身影越来越近,霍梅初识趣地起身,离开前,像是想到什么,他忽然问,「骨生……你是怎么捡到的?」 陈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诧异地回头,「你是看出什么了吗?」 霍梅初知他应当也不是很了解,故而含煳道,「我会点观相,他的相,有点独特。」 陈时隔着一段距离看霍梅初,青年怀中还抱着小寒灯,他忽然意味不明地开口,「梅初,或许骨生也和寒灯一样呢?」 仅仅一句,霍梅初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抿抿唇,忽然说,「此行去虞渊,带上我和寒灯吧。」 「如果可以,小时……我想我们应该去东洲一趟……」 厢房门还未来得及关上,梅初就碰到了恰好到门口的沈仙君,他礼貌地朝沈卿池笑了笑,回了自己的厢房。 沈卿池身上沾了些许雨水,身上还裹挟着雨水潮湿的气息。 陈时回眸看他,两人一时之间都没说话。 直到陈时撩开眼睛,明灭的光在他眼中起伏,「沈郎……你好像还没和我解释,那块碎了的寒玉是怎么回事?」 沈卿池的唿吸一滞,分明还是有些寒凉的季节,他却莫名觉得脸上有了燥意。耳廓上染了胭脂色,嗫嚅着唇,半响也没开口。 直到陈时倾身上前,温热指尖捏住了他的下巴。原本灼热的唿吸越发粗重,连目光也不敢看,错开眼眸里江面翻滚。 看似冷静自持的白玉面上也染了红晕,陈时心中一动,将人抵在床榻边。 唿吸打在沈卿池的面上,两人的唿吸咫尺,交错灼热。 沈卿池担心陈时会摔倒,手下意识扶住了陈时的腰,将人扶得更稳一点,在别的视角看来,像是刻意托着陈时,要落下一个沉重的吻。 雨一直未停,陈时却嗅到了沈卿池身上的雨水气息,他靠近,唇堪堪擦过沈卿池的唇角。因着这一举动,沈卿池扶住陈时腰间的手用了力气。 陈时闷哼一声,撩起眼睛戏嚯地看面红耳赤的沈仙君,于是他又换了这个称谓,「沈仙君。」 这语调咬得十分清晰,沈卿池却抵挡不住般,垂下头彻底将三月红缨般的唇占有。 唿吸一下变得灼热,两人都情不自禁地将对方搂得更深。 严丝合缝,像鱼碰到了水。 再也难以分开。 雨水一点点染湿了沈仙君乌黑的发,不知是泪还是汗,陈时感到身上燥热无比。他的面上牵丝蛊仍然还未解除,此刻隔了一段时间,却也有些情不自禁。 不知是那情/蛊/发作,还是本来沈卿池才是那催/情蛊,引得青年面上肤若凝脂般的肌肤红了透,被一点点打上暧/昧的意味,又一点点洇出汗液。 沈卿池一把将陈时抱住,拉着人的衣袍带子,一字一句,含着人的唇也捨不得彻底离开,含煳不轻地开口,「小时,夫君替你宽衣解带……」 这句话不知是触动了陈时的那根神经,好似被人捏住了命脉般,他半含着泪颤着身子亲了亲沈卿池的唇,默认了这句话。 第72章 东洲神女 半月前的天微宗。 宗门内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天微宗的鹤一真人突破境界,现已是合体期后期,仅差一步就将迈入大乘期。 要知道,如今几洲中能到合体期的修士不过屈指可数,鹤一真人的突破可谓是名动四洲。 这消息一时之间都传到了西洲南坞一带。 而在鹤一真人出关时召回了他的亲传弟子——周辛昂。 如若说鹤一真人是一名名胜四洲的大能,而周辛昂便是四洲的饭后闲谈。一个大能的修士亲传弟子,竟是修为百年都未突破金丹。 一身根骨可谓是十分之差,丢在后山一个人都不一定能够回得来。恐怕小小的妖兽都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但那位鹤一真人却是真真的从一个根骨普通的修士一步一步走到合体期,也算是返朴归真,初掌神通,可破炼虚万千化身的境界了。 而他那唯一一位亲传弟子——周辛昂才堪堪到筑基后期,也才会辟谷御剑。 第140页 如此差距,难逃被人闲谈。就算是当着鹤一真人的面,也没几个人给那位柔弱的周师弟几分薄面,如若不是因着他是鹤一真人名下的亲传弟子,指不定多少人欺辱埋汰。 周辛昂此行去南坞一段时日,修为毫无长进。才进山门,便被他师父传令去了主峰。 鹤一真人的主峰为如一峰,取自「取来如一,真性湛然。」中的如一二字,意喻为来去本为区别,真实本质清澈澄明。 这是鹤一真人化神期后所独自拥有的峰头,他曾取名如一,也同他修的道法有关。 分明是取了如一二字,本该淡然的山峰却归于死寂,凛风狂虐,阁楼静寂。居高临下的阁楼建与高峰之上,巍然耸立,淡淡散发着上位者的威压。 好似是习以为常,他站在凛风下的峰顶,面上也无了惧意,倒多了几分麻木。 少年常年喜穿白袍,如仙鹤般的身姿在高楼之下宛若蝼蚁,被风吹去即化作尘埃。 「进来。」阁楼内忽然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那声音乍一听无悲无喜,仔细听去却又觉出几分上位者的不耐。 少年敛下眉眼,长长的眼睫盖住了他眼眸不明的情绪,他弯了弯腰,抿唇道,「是,师父。」 阁楼「啪」地一声又合上了,将屋外的微薄光线全部挡了去。 霎时间,阁楼内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此时已经是黄昏,如若不点灯,屋内难以视物。 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记忆,周辛昂极力克制自己颤抖的身躯,指尖死死掐住手心,连出了血也不在意,但他还是遵循本能,扑通一声脆响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鹤一真人坐在阁楼内的蒲团上。见少年颤颤巍巍地跪在面上也不言语,周身散发着寒凉的冷气。 周辛昂知他心中不大看的起自己,但还是忍耐着跪在地上,颤巍巍地喊了声,「师父。」 「你可知错?」鹤一真人甫一睁开眼睛,如炬目光宛若鹰隼死死盯着面前人,好似周辛昂并非他的弟子般。 「弟……弟子……错了……」 抵挡不住鹤一真人身上的威压,少年匍匐在地上时,嵴背都洇出了冷汗。但他却还是不敢抬头,抖着身子规规矩矩的跪着。 这是鹤一真人曾给他立的规矩,曾经的陈时也曾被这样对待。 在外头,人人都仰慕他周辛昂有这么一位修为高深的师父,殊不知,鹤一真人生性孤傲,瞧不上他这么一个弟子,自然不会花费心思在他身上。 一百年的师徒关系,仅仅不到几年相处时光,陪伴他最多的时日不多是这合上的阁楼,一关数十年,然后鹤一真人来查验他的成功,看他的修为是否提高。 可惜的是,周辛昂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他永远无法修得正果,也永远不会因着寿元耗尽死去。因为他身上背负着天罚,一日不还尽天罚,便一日不得解脱。 鹤一真人往日对这个徒弟确实不太上心,因着前些日子得了那位半神的好处,他思来想去,忽地开口,「不日你便去东洲吧。」 周辛昂趴扶着的身子一顿,朝着地上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又恢復了常态,用他惯常的苍白面容抬眼去看他那位居高临下看他的师尊,「师父,为何?」 鹤一真人觑了他一眼,没成想他竟然会主动问这样的事情,但半神的事情不宜多透漏,斟酌片刻,他最终还是给了含煳的答案,「东洲是半神庇佑之地,十分靠近半神,那里灵力充沛。你去东洲身上灵脉可得到温养,久而久之总会好上些许。」 周辛昂闻言却并不大高兴,只是抬眼深深地望了一眼他那个所谓的师尊,但最后他还是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答道,「是,多谢师尊费心。」 鹤一真人见他不再多问,满意地点点头,又闭上眼,淡淡开口,「退下吧。我不日后会继续闭关,届时你跟着你寻音师姐一同前往即可。她会妥善安排。」 「是。」 离开如一峰,周辛昂望着远处的晦涩的天际,心中多了几分难言的情绪。 鹤一真人对他并不算好,但是对待他的修炼却时不时会突发关照,就像是受人嘱咐了般,时而关照。 他想到方才鹤一真人提到的半神,揣测片刻,心中有了定夺。 东洲他要去,但是,他自不会坐以待毙。 * 余寻音在南坞与陈时匆匆一别后,便被紧急召回带着周辛昂回了宗门。关于南家姐弟的事,他如实上报给了宗门。宗门思及两人师父并不好惹,又因着都是亲传弟子,故而也只是吃了个去冷峰面壁的惩戒。 这惩戒说不大也不小,但余寻音却早已瞭然。 天微宗一向作风如此,以武为尊,谁修为高谁说了算。说不出失望还是什么,她早不对宗门抱有什么念想,且她本身也只是利用天微宗保身,现如今,也算夙愿以偿。 不日后,她收到了鹤一真人的传令——知会她带着周辛昂去东洲进修。 得到这个消息时,她本能一愣,但最终还是应允了。 东洲,也许她当真也要回去面对了。 百年前,东洲神族变故一事,她需要去调查清楚。 百年前,东洲神族有一支系,就是余家,余家神系血脉最为优越,但百年前却无故遭到了魔族追杀,直到余家一派支系只剩她和她的弟弟。 他们两人一路跑到中洲,被魔族追杀到身边血亲全部殒命,直到她弟弟挡住了魔族让她逃脱。 第141页 她投奔了天微宗,但最后却没有找到她的弟弟。 哪怕如此,却也不敢再只身回到东洲,更遑论顶着东洲神女一派的名号,恐怕还没回去,就会被人追杀致死。 她不得已放弃了只身去找弟弟的念头,留在天微宗将近百年,就是为了报仇。 余家全族灭门,她心中一直都在恨。 思及此,她忽地从手中拿出了一个银铃,那银铃十分小巧,瞧着却有些像西洲傀儡门的东西。指尖摸上那银铃表面,空中偶尔传来几声银铃声。 她兀自瞧了那银铃许久,好半响漏出一个笑来。 像是想到什么,她起身去拿她的重剑,这时宽大的袖袍滑落,漏出她里头的一截皓腕。只见之前白玉般的皓腕上此刻赫然显现着一条殷红的线条,宛若从肌肤中长出来一般。 余寻音垂眸看着手腕上的傀儡线,指尖温柔地抚摸过那殷红的线,眼眸中此刻也有了几分笑意。 她心想:还好。 不虚此行,她悬着的心落下了,不再那般紧绷。 天微宗这几日出了传言,往日严肃冷硬的大师姐竟然温柔了许多,练剑动作不规范也不像以前那般释放冷意,反而多了几分宽慰的笑意。 宗门内的修士都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大师姐有了心上人,所以才这般温柔。 但那南家姐弟不知何时撒了娇,被他师父求情出了紧闭,本应该待上足足一年的紧闭不足一月便会被放出来了。 此时他们两姐弟也在,闻言不由得冷哼一声,「我看那贱人怕不是转性了,还温柔。」 南皖闻言劝慰他姐姐,「姐姐,莫要生气,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将她踩到脚下,让她抢不走你的风头。」 南漪这才面色好看了些许,回过头来温柔地朝他弟弟一笑,「无碍,我只是气不过。那余寻音处处与我们作对,什么都抢了我们的去,比我们两个亲传弟子过得还要风光,我就是恨……」 两人在角落交谈,自以为身边无人得知两人的话语,殊不知,不远处站着周辛昂。 周辛昂就冷冷地看着两人,面上忽地笑了个无辜的笑,声音听不出多可怜,倒是多了几分笑意,「姐姐,弟弟……哈哈哈……真是姐弟情深啊……」 只是说这话时,那个情字咬得极为的重。 第73章 双莲化珠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抽丝剥茧无疑是耐人寻味的,比方说沈卿池故意私藏了的寒玉;比方说不愿意陈时离开太远执意抱了陈时一路;比方说愿意消耗自身灵力也要替人暖身的每一日…… 又比如陈时所知道的远不止这一星半点的付出,沈卿池曾送他的剑;道死魂消之际沈卿池和天道交易换来的陈时黄粱一梦;还是沈卿池分明忘记了却情不自禁流露的爱意…… 一切都太明晰,陈时被沈卿池抱在怀中时,身上十分清爽,昨夜的酸痛消散了不少,余下的就是深入骨髓的软绵。 不知是不是沈卿池特意餵了丹药的缘故,陈时感到自己经脉中堵塞的死气消散了不少。 他试着运转体内的灵力惊讶地发现,残留在静脉的断断续续疼痛已经消散不少,如今显然已有些晦涩而见光的事态。眼下气沉丹田,汇天下万物灵力生,虽为生死道,却也不再死气诸多,难见生机。 眉眼也跟着弯了弯,嘴角微微翘起,他面上莹白肌肤还浮现着若隐若现的红线,牵丝蛊却并没有引得他体内寒凉不断,亦或是燥热不止。他思索片刻,感觉那蛊好似已经融进了经脉,倒是不再反噬。 沈卿池这厢睡得有些熟,陈时仰头看他,目光落在沈卿池绷紧的下巴,往上挪一寸,又落在了沈卿池偏淡的唇色。 此时沈卿池正闭着眼,墨发倾洒,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反而平添几分暖色,引得陈时倾身仰头。这是一个极近的距离,两人的唿吸交错,室内还有微弱的烛光,因着屋外连绵不绝的雨,天际笼罩在一片昏暗当中,哪怕是百日,室内也是不甚明暗。眼下更是添了几分晦涩,光明踌躇,落在沈卿池的面上。陈时感到自己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但他的动作还是没有将沈卿池惊醒,陈时心想沈卿池怎地这般毫无戒备,他的身子又贴近了几分,下一瞬腰间忽然被伸出来的手摁住后腰,本以为沈卿池醒了,可他垂头看去,沈卿池俨然皱着眉,将脸埋入他的脖颈,无意识地蹭了蹭。 陈时感到他的心里好像被什么扫过似的,痒痒的,他抿唇,像是要做坏事般,飘忽着眼神。直到目光再次落在沈卿池的唇上,下定决心般,他没忍住倾身吻了下去。 沈卿池身上常年带着冷香,那幽幽的冷香扑入鼻息,陈时反倒像只猫似的,餍足地舔了舔人的唇角。做完坏事,还不忘悄咪咪看看那人醒了没。 果不其然,没醒。 陈时心底偷着乐,就这么贪婪地一寸一寸地用目光描摹沈卿池的面容,继而又被那人白玉般的耳廓吸引,他忽地想到几年前他摁着沈仙君,将白玉染作鸽子血,又忍不住伸出指尖一点点从沈卿池高挺的鼻樑滑到唇上,继而又捏上了那人的耳垂。 但睡梦中,沈卿池好似梦到了什么,眉头皱得紧紧的,惹的陈时忍不住捏住了沈卿池的手。沈卿池的手比他的稍微大了一点,但俩人的手却各位相称,两只白玉般的手指骨贴着指骨,轻轻一用力,便挤进了沈卿池的指缝间,十指相扣。 第142页 另外一只手腾空去抚平沈卿池的眉。这下他整个人都贴合在沈卿池身上,唿吸也近的可怕,他垂眸亲了亲沈卿池,安抚似的,不想看沈卿池皱眉。 耳边依然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偶有微风吹得室内的烛光摇曳,冷不丁地,沈卿池额头沁出了冷汗,嘴角启合,无声般呢喃着什么。 陈时又凑近了些听,试图听出些什么。 「陈……陈时!」 陈时惊诧沈卿池睡梦中呢喃着喊了他的名字,他安抚地又亲了亲沈卿池,声音极轻地说,「我在……」 像是哄着眼前人,他松开握住沈卿池的手,整个人彻底埋入沈清池的怀里。 察觉到怀中人似的,下一瞬,沈卿池便扣着陈时加深了这个怀抱。 不知道沈卿池梦到了什么,竟然在梦中这般惊慌,陈时只好抱着人轻轻哄,嘴里不时地说着,「我在……沈卿池……」 好半响,沈卿池终于静了下来。 陈时却也发现了异样,修仙中人鲜少有梦,更不论说睡得这般沉。 往生镜被俩人放在一旁,因着与两人接着灵契,往生镜直到陈时的疑惑。于是它说,「是反噬。」 陈时闻言下意识皱眉,稍稍离开了沈卿池,生怕惊扰他,轻轻下床,但沈卿池却依然沉沉睡着没有醒来。 陈时心中有了更不好的预感,「什么反噬?」 往生镜的声音静了静,好半天才道,「他本就是强求的仙途,还不顾根骨与天道交易,前不久还去了一滴心头血,眼下自然是遭不住天罚。所以受到了反噬。」 「如此一来,时常入梦,心魔大起,且境界极其容易跌落。」 陈时这才明白其中的要害,心中多了几分酸涩,又急切地问,「这有什么法子破局吗?」 往生镜思来想去,见陈时这般着急,好半响,慢悠悠地开口,「其实……也很好办。」 陈时见不得他说话说一半的腔调,下一瞬已经拿着镜子,言语间都带了几分威胁,「说话这么喜欢说一半吗?」 往生镜见好就收,连忙道,「咳咳……沈仙君的心魔其实就是你,当年你一声不吭假死了……沈仙君对此十分敏感,久而久之形成了心魔。」 「若是想抵抗点反噬,你们修炼双莲化珠即可。」 「双莲化珠?」陈时拧眉思索,总觉得这往生镜说话不太正经,好似压着什么似的。于是他又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往生镜嘿嘿一笑,对着陈时道,「就是双修心法。」 「——藉助双修继而神交,这样可修復受损神魂,也可达到控制天道反噬的作用。只不过需要两人旗鼓相当,如若其中一方修为较弱,可能神交时间需要延长。」 「……」陈时唇张开了又合上,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闻言他耳廓都红了个透,最终还是闭上嘴,闭眼冷静了几息才开口,「有功法吗?」 往生镜见达成目的,嘿嘿一笑,镜面上浮出一本册子。 陈时面红耳赤地拿下那册子,又将往生镜丢在了一旁,好似拿了什么烫手香芋似的。好在往生镜比较结实,被这般一丢也没什么事情。 倒是陈时坐在床榻旁,翻开了那册子。 那册子上的字帖十分飘逸,但也能看出上面写着双莲化珠这个字样。耳边慢慢都是雨声,他翻开那册子,面上的红晕一下比一下深,不多时,已经眼角飘红,耳廓也红了个透。 他感到屋内一时之间有些燥意,又念了念册子内的法诀。 念了没多久,再睁眼已经到了下午,而沈卿池还在睡。 期间,周辞觉得他们俩睡得太久,没忍住来敲了一次门。陈时走到门口,声音压得很低,「他还在睡,轻声些。」 周辞也瞭然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状态,就和盛明归一样,睡了几十年,他有些担心地开口,「怎么了?」 陈时抿唇,避重就轻地道,「只是写陈年旧病,我们这几日可能要推迟些日子出发。」 周辞倒是没什么意见,反而站在他身后的盛明归瞧出了几分端倪,他的记忆是几人中最清晰的,故而也知道那往生镜不是什么好货,往日里最爱犯贱出阴损招。他不动声色撇了眼陈时飘红的耳廓,瞥了眼室内躺着的陈时。 无声笑了下,又拦腰抱起周辞,不愿他去叨唠人,匆匆留下,「无碍,你照顾好卿池。皓文和骨生我和阿辞会照顾的。」 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陈时觉出盛明归的言外之意,又忍不住红了耳尖,连脖颈都没能避免。但到底是忍不住又倒回房间去看那册子。 这册子其实大多都是心法,只需要双修中的其中一人念法诀即可生效。他抿唇,坐在床沿边,指尖抚摸沈卿池的脸。 周边都寂静,他感到室内暗香浓郁,将他弄得昏昏沉沉,连沈卿池身上的冷香都更为浓郁,引得他眼尾更红。 但思及此,他还是咬牙念着法诀,不一会儿,身上的燥热愈演愈烈,因着骨头里都有些软绵了。等回神时,他的指尖已经碰到了沈卿池的腰带。 白玉般的指尖和玄色衣袍形成剧烈反差,仅一眼,就让人错不开眼。 最终还是颤着手,彻底替人宽衣解带。回想着曾经的盛举,他思来想去,觉得骑马这个姿势更为方便。 睡梦中,沈卿池冷涔着脸,面上绷紧,丝毫没发觉陈时已经坐在他身边,替他宽衣解带。 第143页 很快,室内的温度又升高了几分。陈时感到身上一阵燥热,忍不住擒着沈仙君的唇,一点点咬着,又慢慢地含住。 像是吞吃荔枝,唇角一片湿漉漉,惹的他急急地喘气,又没忍住加深了这个吻。哪怕无意识,沈卿池还是死死摁着他的腰,将人抱得十分紧。 最终,陈时一点点将吻落下,整个人都倒伏在沈卿池身上。唇艷红得不行,启合间染上了一层水渍,显得他唇更红润,宛若红樱沾染了清晨的晨露。 陈时鼻息间都是沈卿池身上的冷香,白玉般的面上沾染了霞色,他起身抿了下唇,眼尾染上胭脂色,指尖抚上那人的胸膛。 两人几乎严丝合缝,衣料堆叠贴在一块。 但到底还不忘口中念念有词。 沈卿池睁眼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陈时摁着他的,面上潮/红,嘴上还忍不住念念有词,眉眼间还极为认真。 他抿唇,还没反应,下一瞬,两人位置到末,陈时急促喊了一声,红着脸在沈卿池的眼神下,一字一句地道,「是……是练双莲化珠……」 第74章 骷髅花养魂灵 骷髅花最终是在陈时醒来后种下的。骷髅花本为魔物,生于深渊魔域,以吸食人血为生,死气养魂,生于死尸之上。 骨生也在陈时处厢房前醒来了一段时日,只是面色还略微苍白,看着有些虚弱。皓文见他这样,心里着急的不行,围着周辞和盛明归打转,一直问个不停。 直到第一百次踱步到周辞面前时,周辞终于不乐意了,他养他家鬼奴时都没有那么啰嗦,怎地换到皓文身上就那么婆婆妈妈了。本想着要拉着皓文出去打一场,让他歇歇气,但对上皓文那双可怜的狗狗眼,他心中又难免多了几分恻隐之心,只好压着怒气和皓文好生解释,「骨生是因为被死气侵入身体才这般虚弱,养上一段时间便好了。你不必这般焦心。」 好在骨生这时醒来,在里屋传来了些声响,修仙中人本就五感明锐,他又是时刻关注着里屋的动静,还没等周辞反应过来,他便一鼓作气地进了屋子,徒留一脸错愕的周辞。盛明归见他这样闷笑出声,得到了周辞一记白眼。 盛明归瞧着他这个样子上前搂着人往外走,南坞的街道格外热闹,因着还有两个势力较大的宗门在,倒腾灵石、法宝和各种珍宝的人十分多,每月月圆夜鬼市大开,鱼龙混杂的人也格外多。 盛明归心中惦记着一个东西,早些年丢了块玉,往生镜一直在他耳边念叨个不停,说是对他十分重要,如果不去拿回来日后定然会后悔。 他顺了往生镜走,还不忘给厢房内的陈时和沈卿池留信。 周辞被盛明归带着往外走时就开始皱眉,一张看似羸弱的美人面上浮着几分不耐烦,「他们还没好,你这是带我去哪里。」 盛明归垂眸看了眼周辞,修长宽厚的手捏了捏周辞有些圆润的脸,「带你去鬼市。」 「鬼市?」提到这个,周辞眼睛都亮了。早些年他经常在鬼市来往,混了半个脸熟,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为了给盛明归养魂倒腾来的各类宝物。捡漏、对赌、抢来的都有。他跟着盛明归走了一段路,忽然回过神来,盛明归去鬼市做什么? 「哎,我们去鬼市干嘛?」周辞前段日子为了给盛明归集最后一块玉石,身上已经干净得一块灵石都没有了。他半撩开眼去看盛明归,面上不显,实际上耳尖都红透了。要知道,做鬼主的,鬼奴想买什么,怎么能掏不出灵石呢! 主要是,眼下他们二人已经离开了客栈,本着哥哥的钱就是他的钱道理,起码他可以让皓文掏灵石给他,然后他拿去带鬼奴买东西。 他莫名生出几分懊恼,耳尖红透了,垂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盛明归的目光扫过那寸肌肤,喉间传出一声磁性的笑声,将人捞进怀中往鬼市走去。 边走还不忘说,「去拿回一块玉。」 「什么玉?」鬼修修炼大多需要养魂玉,故而对玉都十分敏锐,听他这么说,还以为是盛明归哪里不舒服,连忙拉着盛明归上上下下的扫视。 盛明归被他弄得心中痒痒的,目光晦涩地看着他,心中忍不住想: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但到底嘆了口气,「无事,就是生前一块对我很重要的玉,如今去拿回来罢了。」 周辞这才作罢,但到底还是有些难安,他自然不好扫了鬼奴的雅兴,但奈何兜比脸干净。盛明归见他这样,心中起了逗弄的心思,「怎么了?鬼主不愿意带我这个小鬼奴出门吗?」 盛明归温热的唿吸打在他的耳廓周辞脸一下就红了个透,心中直觉盛明归靠得太近了,但拂盛明归的意他又做不到,只好瞪着一双熘圆的眼睛,莫名有些可怜地看着他,唿吸都停了几息。 好半响,两人就站在街道边安静地注视着,街道两旁的灯影照在周辞过分苍白的面上,僵持半响,还是周辞先开了口,他拉着盛明归的衣角,踮起脚凑在盛明归耳边小声说,「能不能先回去呀?」 盛明归有些好笑地问,「为什么呀?」 下一瞬,又听周辞道,「我身上……没有灵石了……」 「如果没有灵石……会被赶出来的?」 盛明归的唿吸瞬间停了,他心口蓦地一疼,看着周辞有些单纯的面容,将人拉入怀中。 周辞有些没反应过来,抵着盛明归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皓文哥哥应该还有的……我先找他打借条,后面还他就好……」 第144页 盛明归忍不住将周辞抱得更紧一些,又听周辞继续说,「总之……你是我的鬼奴,我不会让你连自己喜欢的玉都买不到。」 说这话时,他面上还染了胭脂色,看着盛明归的目光也是带了几分期待,又有几分湿漉漉的可怜意味。 怎么能有人这般招人喜欢呢?盛明归忍不住想,但到底他又怕人恼羞成怒地跑了,只好将人抱得紧了些,轻轻地哄,「我带了往生镜。往生镜里头还有些灵石,够用的。」 周辞这才松了口气,面上又有些撑不住,耳朵尖红透了,任由盛明归再怎么逗弄他也不愿意开口。 * 陈时醒来时浑身酸软的不行,他觉得沈卿池这几日过分的厉害,脚都没机会沾地,被人摁着上上下下吃了个遍,最后忍着飘红的眼还要念法诀。 沈卿池一头墨发全散了下来,如今这般少了几分冷冽,但多了几分柔和,他抱着陈时,脸埋在陈时脖颈侧,温存般呢喃:「小时……」 陈时被他叫的面红耳赤,生怕沈卿池还要再来,于是忍着□□的酸涩,扶着腰开始穿衣服。沈卿池见他这样,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又将陈时来近了几分。 陈时面上染了胭脂色,垂下的眼睫落在沈卿池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如今那双手正握着他的腰。他莫名想到这几日荒淫无度的日子,这双手好似就没离开过他的腰。 这般想着,他心中一时警铃大作,警惕地看着沈卿池,说话都结巴了,「够……够了……下次再来……」 但沈卿池只是顺着他的腰线替他整理了腰带,继而拿了套新的衣袍给他换上。 知道自己误解了沈卿池的意思,陈时恨不得钻进地洞,好将自己的脸面藏起来。沈卿池默不作声欣赏着陈时窘迫的表情,轻笑着起身亲了亲人的眼角,哄着开口,「出去走走……别闷坏了。」 「哦……」两人一前一后的出门,才走出来没多久,就对上了冷着脸的周辞。 陈时诧异地看了眼周辞,心想周辞脾气虽然差劲,但也没这般明显黑过脸,目光又跟着落在了盛明归的面上,见盛明归面上有几分燥郁。 嘶,瞭然般,陈时收回目光,拉着人去了隔壁骨生的屋子。 骨生已经醒了,眼下被皓文看得紧紧的,躺在床上看到陈时那刻时眼睛都亮了。皓文坐在一旁,连忙起身腾开位置给陈时坐,陈时上前握住骨生的手,摸了摸骨生的头,「好些了吗?」 骨生面上还是有些苍白,但之前没了的那只眼睛不知往哪拿了个眼罩盖住了,只那只完好的眼睛看着陈时,「好些了。」 陈时见他确实看起来不算特别差,不由得松了口气,于是扭头朝皓文道,「劳烦皓文照顾骨生了。」 皓文见陈时一进来骨生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陈时,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了酸意,他本能觉得这样不好,但错开陈时的眼,呆呆愣愣地「哦」了一声。 陈时见他有些魂不守舍,便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笑着看了眼皓文,扭过头来看了眼骨生。他与骨生相依为命许多年,对骨生十分了解,方才骨生看他时分明有些失落。虽然仅仅只是一撇,但也能看到在可惜什么。 直到目光落在了骨生腰间的银铃,陈时错愕地抬眼看向骨生,目光中询问意味十足。 骨生朝着陈时笑了笑,那面上多了几分少年灵气,反倒是少了几分沉闷,下一瞬又听他说,「哥哥,下次让我试试另一半骷髅花吧。」 这就是种花的意思。 骨生之前身上受了禁忌,需要骷髅花这般的魔物冲击禁忌以此突破。骨生维持孩童形态已经接近了几十年了,哪怕再怎么样,陈时也知道其中的不对。 果不其然,后来诸多调查,才发现是被人下了禁忌。 好在也不算没有解决的法子,只是需要耗费的灵力和宝物多了些,因着曾经失败过一次,骨生挂念着他的情况,一直不愿意再试第二次。 眼下好在骷髅花还没用完,能当半个药引,这也算不再拒绝。 陈时面上笑着,看了眼骨生,「好。」 虽说没有拒绝,但陈时却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他看着骨生捏着腰间的银铃,目光晦涩。但到底没有点破,拉着沈卿池离开了。 他准备去找梅初。他想问问寒灯的情况,因为寒灯与皓文的情况貌合神离,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虽说眼下还无法想通,但多问问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就在两人踏出厢房时,从盛明归和周辞的那间厢房传来了些许吵闹。陈时皱着眉没听清,下一瞬又被沈卿池拉着进了霍梅初的房间。 如若再晚一步进厢房,便也不会错过些许碎语。 周辞面上恼怒地很,不知为何心中气的很,对着盛明归呵斥道,「你是我的鬼奴,只能是我的!」 「那你当初是不是因为有许多妃子……你肯定捨不得……」 这话还没说全,眼泪就如同断线的珠子般落下。盛明归无奈良久嘆了口气,将周辞抱紧怀中,怜惜地亲了亲人的眼尾,哄着道,「没有……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第75章 天微宗送剑 陈时总觉得最近皓文和骨生有些奇怪,连带着看周辞和盛明归都有些奇奇怪怪,总感觉几人间的氛围透露着古怪。 这日几人准备在南坞待最后一天,明日便要启程去钟山了。 听说钟山那块说有真神残魂存留,也不知道真假。如若此去一行能有机遇碰到真神的残魂,得到丁点祝福和指点也算不虚此行。 第145页 梅初清晨便起了早,还带了个竹笠,回来时,雨水打湿了些许衣袍,但抬起的眉眼总看着有些欢喜。 陈时这几天难得出了厢房,见他这样,问道,「怎地这么开心?」 梅初挑挑眉,面上的笑意不减,「寒灯情况好些了,要麻烦你们再等我一日。」 陈时倒也没那么着急,沈卿池近几日好了不少,他心中倒觉得那双莲化珠确实不错,面上也红了不少。 霍梅初见他魂不守舍,冷不丁地凑近,水汽裹着风喷了陈时一脸,陈时才错愕抬头,就见梅初点着他的脸意味不明地说,「不会又想你家那位了吧?」 身后的剑霎时间嗡声作响,剑鞘飞起,铿地一声被方面挡开,陈时挑眉,怒道,「算你跑的快。」 沈卿池坐一旁安静地喝茶,已经习惯两人时常逗趣了,眼下望着陈时,给陈时添了茶水,慢悠悠地开口,「晚点看好戏。」 「什么好戏?」陈时歪头看他,发觉沈卿池冷涔的面上有几分兴味,指尖摩挲着茶盏时抬眼看了下门口。 他们住的这家客栈时常有修士出没,收集消息也是十分快,因着有不同宗门的修士来这喝茶,大多也是为了打探秘境消息或者是各大宗门近况。 这厢,门口忽地进来几个倚花楼的修士,陈时和倚花楼的交过手自然是知道的,扭过头来看沈卿池,目光中带了几分询问。 沈卿池回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目光,忽地牵过陈时的手把玩起来。 陈时还在暗自观察那几个修士,被沈卿池捏着手,耳根红了些也没拿回来,任由指尖被他捏在手心。 那两个修士甫一进门就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那位置也算不错,两人点了盏茶就开始抱怨起来了,「哎……你说少宗主是不是脑子坏了,为何会跑去万鬼宗去偷那鬼主的鬼奴啊?」 「主要是……还和那鬼奴睡了?」 「少宗主怕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了吧……」 「哎……谁说不是呢?又要咱们长老去给他赔礼道歉。听说啊……那鬼奴对万鬼宗那老东西很重要,长老去了几趟都没见到人,眼下少宗主还被摄了一魂,宗主也对长老诸多不满。」 「哎……这不是两头不讨好吗?」 一听到这,陈时吃惊地看了眼沈卿池,见到沈卿池眉眼间泛着喜气,他传音问,「你们上次去……」 沈卿池点点头,眉梢都是喜气,捏着陈时的手凑近了几分。 唿吸打在他的耳廓,有些温热,陈时脸都红了还是忍着没推开沈卿池,但这下又进来了几个万鬼宗的。陈时眼神一下就变了,推了推沈卿池示意他听。 另外几个万鬼宗的恰好就是那日守着鬼奴的弟子,因为出了这档子事被狠狠罚了一顿,眼下正是不痛快。 俩人选了另外一个位置坐下,但离着倚花楼那几个修士有点距离,看样子是有意避开。小二的听他们俩不痛快给上了灵酒,俩人喝着喝着酒开始大舌头说话了。 「哎!那倚花楼的草包吃饱了没事跑我们万鬼宗就算了!还把宗主宝贝弄坏了!」 「就是……真的是精.虫.上.脑,什么都不顾。」 「可不是吗?」 两人喝的酒有些年头,沈卿池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小二无声勾了勾嘴角。那酒是他刻意让小二上的,还给这里头加了点料……那两个万鬼宗的也不管这酒是什么,喝着加了料的酒就开始胡言乱语。 连陈时都觉出几分不对来,惊讶地看了眼沈卿池,没忍住心中嘀咕:没想到沈卿池也会做这种事,实在有些惊奇。 沈卿池却只是淡定地抿了口茶,淡淡地开口,「皓文和骨生差点因为他们就没了,皓文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 所以要护短,要去讨公道。 陈时撑着下巴看着沈卿池,眼睛忽闪,眸光里呈着春日的光,分明灵动,雨声未停。 沈卿池的唿吸却是一滞,目光不动声色扫过陈时,嗓音克制又冷静地问,「你…」 「沈郎……」陈时忽地靠近,两人的髮丝些许缠在一块,分不开,理不断,沈卿池因着这声音错愕地撞进陈时满眼笑意的眼眸。 下一瞬,他听到陈时开口,「原来…我们铁面无私的沈仙君还会徇私啊?」 茶水扑来的香气还未散去,燥意涌上心口,沈卿池下意识握住陈时的手,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 只陈时眉眼弯弯若弯月,腰间银铃伴着雨水声响,春意阑珊,沈卿池觉得自己的心鼓动的厉害。 茶馆处却起了冲突,那两个倚花楼的修士不知听到哪开始红了眼,二话不说打了起来。 沈卿池却没有再看下去的想法,拉着陈时往楼上走去。 几个无名小卒,店家解决得了,打起来也不至于没完没了吵个不停。 沈卿池牵着陈时的手,整个人都挡在他的身后,声音在雨声中不甚明晰:「顾远客和鬼主断然没有那么好过,我们此行会安生些。」 「倚花楼的少宗主……日后功法乱了,」说到这,沈卿池又撩了下陈时耳旁的髮丝,「也算…是替周辞报仇了。」 这下陈时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卿池了,他怔愣片刻,被人拉着进屋后,总归是没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沈卿池却定定看向他,屋内烛光摇曳,他的眸光晦涩难懂,但落在陈时眼中却读出了几分愧疚,继而他听到沈卿池开口,「慢了一步。」 第146页 「你们才离开茶馆,我和皓文就到了。」 所以迟了一步,差点没赶上。所以那日若不是阴差阳错,恐怕可能是阴阳相隔。 他实在是莫名恐惧,看着陈时面上的牵丝蛊,心口闷闷地,不甚开心。 陈时却上前拉住了沈卿池的手,「你记得那些?」 关于曾经的陈时和沈卿池,陈时一知半解,他想知道,沈卿池知道多少。 所以不厌其烦般,陈时又提到了剑,「这把剑,怎么送的?」 他曾还是尘不许时,鹤一真人对他十分严苛,连那日仙门大比一举夺魁也不愿意让他擅自下山,后来求了许久情才下了山。 所以当时的沈卿池如何送的剑? 沈卿池垂下眼睫,睫毛微微颤动,好半响,陈时才听见沈卿池的声音,「求了情的,但没进去。」 「我当时只是一个外门弟子,修为不高,又是别的宗门弟子。」 「那弟子不让我进去…直到遇到了寻音。」 「他听到我说仰慕不许仙君,问了我剑和姓,然后便拿着剑离开了。」 「后来为什么…」陈时错愕抬头,这把剑他一直拿着,一直在他的储物袋,但他在约定日下山就再也没见到那位沈姓弟子。 沈卿池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抬起头,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都过去了…我也忘记了。」 好在遇到了,所以都不重要了。 陈时觉得自己也说不出话来,他本想问沈卿池:如果那天没有回头多看他一眼呢?又或者是如果他把剑丢了怎么办? 可是又好像没有那么多可是,冥冥中他觉得那位沈姓弟子很重要,所以一直留了这把剑,又或是,沈卿池从来不是表面上那般冰冷,所以不会对一个普通弟子视而不见。 陈时面上忽地笑着,抱着沈卿池,额头抵在沈卿池的额头,两人唿吸咫尺,沈卿池回抱着陈时。 这一霎那,什么都不重要了。 陈时本还想问天峰顶冷不冷,又想问天罚痛不痛,还想问这一路来到底苦不苦。从一个普通人到人人敬仰的沈仙君,是不是很辛苦?被人拒之门外,带着所有记忆乞求却阴差阳错见不到的那一面,是不是很遗憾? 但他什么都没问,他抖着身子捧着沈卿池的脸落下一个吻。 他吻了沈卿池的眼,又吻了沈卿池的额头,轻轻地,安抚地,像是沈卿池曾情不自禁吻在他的眼角额头时那样。 陈时心想:沈仙君怎地这么招人喜欢呢? 分明没有言语,沈卿池却心领神会般将陈时抱得更紧了些,他开口,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地轻颤,「双莲化珠是不是很辛苦?」 两人的修为境界差那么远,虽他们结契,如果衡越的境界差距,陈时都不会容易。 他又拉着陈时开口,「我们去虞渊后再去钟山一趟吧。」 「为何?」陈时看向沈卿池,总觉得沈卿池的面上有几分难言的情绪。但沈卿池只是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钟山有烛阴残魂。」 「如果你得到了真神残魂的祝福,日后修炼必然顺遂。」 陈时想看着沈卿池,沈卿池却下意识错开了眼。 陈时思索片刻觉得也有道理,沈卿池的症状没准也会得到缓和。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再开口。 * 寒灯被安置在房内,霍梅初才进房间就发觉有些不对劲。 屋内实在是太安静了…… 他将房门关上,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身后忽然起了凉风。 直到一直微凉的手摸到他的脖子,整个人被嵌入到身后高大的男人胸膛。 「梅初……」 带着寒凉意味的吻落在他颈侧,梅初感到脚底寒凉一下窜上,僵硬的手却被牵住。 他傻愣愣地被人拉着回过身子,目光对上了那双妖艷深幽地红色瞳孔。 第76章 青莲岛 「若是好起来,我们便两不相欠了。」梅初克制着颤抖的躯体,抖着手推了一下寒灯。但没推动,寒灯作为鲛人,深邃瞳孔几分不解,宛若兽类懵懂的目光,看着霍梅初,垂头蹭了蹭他,又低低地叫了一句:「梅初。」 霍梅初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推拒的动作又小了下来,好半响,垂下头,有些挫败地开口,「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 现在的寒灯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神志只有五六岁的孩子。他怎么会明白呢? 面上泄露几分苦涩的笑意,本想问他记不记得,又想问他究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但寒灯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妖艷若红宝石的眼睛干净到只剩下他,什么都没有了。好似没有那日他们对峙决裂的冷寒,也没有他看不懂的深渊复杂。 眼下他的眼中只剩下霍梅初,也只有霍梅初。 梅初扯了扯嘴角,面上漏出一个苦笑,「你……你走吧……」 话音刚落,梅初便感到自己的脸上砸下无数的珠,圆润血红的珍珠落在他脸上,将他砸得不知所措。他错愕地抬头,看见寒灯漂亮的眼睛落下散发着淡淡光泽的艷红珍珠,那珍珠落下,生生地砸在地上,梅初却觉得这珍珠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口。 良久,他感到寒灯紧紧地抱住他,月白般的肌肤都哭得红润了不少,他本想替人接着那珠泪,无奈嘆气后,最终还是抱住了面前人。 呢喃般,他几不可闻地开口,「你究竟什么时候想起来呢?」 第147页 这样的话,想起来,就可能再不会跟着他了。他是鲛人一族的背叛者,他和寒灯本就势不两立。他永远无法玩却的噩梦,却也无法释怀寒灯替他挡下的天劫。 人总是这般犹豫不决,一旦心软,便不可避免地次次心软,无法拒绝也无法推开。 直到养出了些感情,梅初心想:要让寒灯离开,恐怕日后是自己不愿罢了。 但一想到他们接下来要去虞渊,梅初面上又露出一个释怀的表情,他抱着寒灯,吻落在梅初的脸颊上,缱绻般的吻,一点点,吻在寒灯眼尾的红痕。 寒灯却难以明白梅初的难过,只是将人抱起来,像抱着自己的孩子般,将人抱在床边,吻一点点落下,蹭着梅初的颈窝,清润蛊惑的声音传来,「梅初……梅初,不要离开我……」 梅初忍不住透露一个苦涩的笑意,抱着寒灯,宛若沉寂在睡梦中,「你我……本不该相遇。」 南海云荒就是一场梦,梦碎了。他本应该和寒灯分道扬镳,只是出了意外,各取所需的利用衍生了别的情绪,于是剪不断,再难割捨。 寒灯不明白梅初的意思,一个劲地抱着人,「不离开……和梅初生生世世……」 「都要一起……」 梅初抚摸着寒灯的脸,好半响放弃般,将人推开倒伏在床上。 这些日子奔波,他有些累了,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沉睡过去。 好半天,方才目光游离的寒灯目光忽然变得深幽冷寒,目光死死盯着梅初,满是占有欲地将人抱进怀中,他忍不住呢喃:「是我的,梅初。」 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歉意,他抱着人,吻落在梅初的额头,「对不起……骗了你。」 「日后,你会明白的。」 于是他将人拥入怀中,以一个嵌入的姿势,将人死死抱进自己的怀中。 * 皓文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床上,他感到手上有些刺痛,不一会便撑坐起来,抬起手看到自己的手腕处,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痕迹。 这个痕迹和陈时手上的傀儡线一模一样,他几乎瞬间惊醒般捂住自己手上的傀儡线,惊讶抬头,对上了站在门口的骨生。 皓文发觉自己有些说不出话,久久地看着骨生没开口。 骨生却垂头将自己晦涩的目光遮掩,声音低低地开口,「对不起…皓文哥哥……」 皓文心中本来有气,但对上骨生只剩下的那只眼睛,心中有软了几分,他又想到骨生曾经的经歷,缩头乌龟般垂下头,闷闷地开口。「没事……」 因着垂下头,他错过了骨生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奋和惊讶,再对上骨生的眼睛,只看到骨生那只圆润的眼珠盛满泪水般。 骨生知道皓文最见不得自己这般样子,面上又装得更可怜了些,皓文本想呵斥教训的话语全部都堵住了,眼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本想教训骨生,莫要乱开玩笑,可皓腕上那条殷红的傀儡线意味着昨晚发生了什么。骨生强迫地在他身上种下了傀儡线,甚至还过分地哄着他打开神识。 最后的事情,他便忘记了,只知道受不住这般刺激彻底晕死过去。 他嗫嚅着唇,本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自己现在躺在床上,面上染了红晕,让骨生心中多了几分捉弄的心思。但到底是忍住了,骨生踱步在他面前,轻轻开口,「原谅我吧,皓文哥哥。」 这是骨生少见地喊他哥哥,他莫名其妙,脑袋晕乎乎地,等回神时已经拉住骨生,将人抱在了怀里。而骨生埋在他怀中,侧过的那张脸闪过一丝狡黠。 好似这类的事情就是天生的,皓文天生就比较笨一点,而他更聪明一点,所以他要尽快强大起来,保护他的小傀儡,让皓文不受伤害。 最好是,一直在他身边。 骨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只是他贪恋地埋在骨生怀中,彻底沉浸在这温暖中。这是陈时作为他的哥哥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温暖,是骨生贪恋地想要余生都在一起的疯狂。 偏执扭曲的心理占了上分,他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不知怎地自嘲般笑了下。是啊,他心中贪恋着的一直以来都是不能分离的东西。 所以他亲自放了姐姐离开,一个人孤身躲着那些人的追杀,成了个疯疯癫癫没人要也长不大的孩子。 他忽地抬起头,只一颗星子在皓文眼中,皓文被引得将人抱紧了些,低声询问,「怎么了?」 骨生抬起头,闷声开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皓文被这话惊地半响说不出话,指尖摸了摸骨生的脸,呢喃般开口,「如果骨生愿意的话……」说到这他勐地一顿,想起什么似的,昨夜好似骨生就是这般问他的。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记忆中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停,还有骨生留下的泪,他好像心疼地将人抱在怀中,应下了。 记忆接踵而至,他错愕地看着骨生,对上骨生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只听见骨生说,「你答应我了。」 皓文耳根子都红了个透,吶吶道,「如果骨生你……再长大些。」 皓文忽然想起,他师叔那般对待陈时,他也要尽快强大起来保护骨生,这样才不负师叔的教诲。只是眼下骨生还有些太小了,怎么说都有种拐卖小孩的错觉,特别是骨生长得特别小。 骨生不知道他什么想法,眼下被人抱着,总觉得皓文看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第148页 * 中洲,天微宗。 「喂!站住,为什么你可以去东洲?」 余寻音抬头,看向拦住去路的南家姐弟,眸光闪烁了些,目光蓦地冷了下来。 「竟然你们对这个决定这般又异议,不如去问掌门和鹤一长老。」余寻音声音冷冽,不怒自威,释放了威压。 此行去南坞,她的修为更为精进,眼下已经是元婴初期。而南家姐妹仅仅是金丹中期,压根无法抗衡。 两人的气势一下被撵了下去,不可置信地看着余寻音,「你的修为为何?」 但那话还没问完,就被打断了。 「师兄师姐这是为何挡住余师姐?」是周辛昂。 周辛昂站在余寻音背后,不知何时竟是比余寻音还要高一些,只是看着无害,漆黑的瞳孔却见不到底。 南家姐妹不由得噤声,错愕地看向周辛昂。 「我和余师姐要去准备前往东洲的物品了,师兄师姐应当也不会打扰吧?」虽然这话说得十分和蔼,但连余寻音都觉出了几分不对。 她忽地想到南坞擅自离开的周辛昂以及南家姐弟见到他这般反应,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但到底还是没开口。 直到南家姐弟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后,余寻音忽然回头看向笑得一脸无辜的周辛昂,她说,「师弟。」 「当年师兄并非不疼爱你。」 周辛昂没想到他会忽然提到陈时,错愕地抬头看他。紧接着,他又听到余寻音继续道,「如若有别的同门弟子欺负你,你大可和师姐说。」 「师兄离开时特意和我交代了,让我好好看着你。」 「师兄从来没有不要你,你没有不管你的意思。」 周辛昂闻言惊讶半响,神色飘忽,好半响才回过神似的面上展开一个宛若初荷的笑,「师姐,我知道。」 所以,悔恨过了。所以,捨不得也推开了。 他面上的笑意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浅薄,余寻音嗫嚅着唇,心中莫名多了几分自责——如若他早些发现周师弟的不对,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 她近乎疼惜地开口,「师弟,师姐一直都在。如若当真不顺利,就回头吧。」 周辛昂的肩膀一颤,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地笑着,目光鲜少多了几分情绪,「师姐,我知道。」 日光投下,落在地上割裂开无数碎片,些许阳光打在少年的面上,在他的眼睫下投下一截阴影,分明羸弱,却莫名脆弱。 少年面上还是那般的消融,却又不太一样。 余寻音的声音卡在喉咙,忽然说不出话了。 只有周辛昂安慰般笑了笑,「师姐,世间真的好吗?」 余寻音目光落在少年脆弱的表情上,心中有了几分动容,「师弟,世间好与不好,要自己去看。」 「此行去东洲,师弟不如同我一起走。我们慢一点,去人间逛逛。」 好半响,余寻音听到少年清脆的声音。「谢谢师姐!」 分明少年模样,余寻音却错过了少年面上一闪而过的阴郁。 * 钟山是海外仙山,位于赤水与北方大泽之间。距离南坞也有一段距离,几人一路北上,已经连着赶了一月有余的路程,但距离钟山还有半月路程。 期间,寒灯恢復了原样,但梅初的表情却多了几分怪异。连陈时都有些吃惊,因为寒灯看起来实在是太粘人了,就像是生怕梅初不见一样。 他最近修为有些进展,一直停滞在筑基后期的修为稍稍有些突破。生死道中修为突破筑基便是一个大突破,因着沈卿池在一旁替他梳理经脉,他没有刻意压制修为。 这日几分到了钟山外的一个岛屿,这个岛屿叫青莲岛,连着海外仙山那里是一片无垠的海。但海面上常年环绕雾气,出岛十分艰难。 几分静下心来,倒也不急于一时去钟山。 如若钟山这般容易进去,就不是海外仙山了。 几人甫一踏入青莲岛就被修士拦住了,「几位来我青莲岛可是何意?」 几人面面相觑,倒是沈卿池先反应过来。青莲岛作为一座孤岛,十分排外。对来岛上的修士都十分地恶劣,如若没有岛内长老介绍,恐怕都进不了岛。 沈卿池闻言上前,递了一个信件。 那修士见了信件脸色里面就变了,连忙接过确认,错愕地看了眼沈卿池,「你就是?」 「在下沈卿池。」 这是第一次,陈时听到沈卿池没有自称是群儒宗的修士,倒是错愕地看了他一眼。沈卿池触到他的目光,温柔地看了他一眼。 陈时自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也没有问。 倒是皓文都惊讶地看了他师叔几眼。 那修士闻言很快便放他们进去了,连带着面上都柔和了不少。等那修士将几人带到一处院子离开后,沈卿池这才开口解释,「这里是朱白玉的故居。」 「我曾与他有过交情,陪他来了一趟青莲岛。」 陈时这才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问,「这把剑?」 沈卿池点头,毫不避讳地开口。「是他替我修缮的。」 「朱家本就是个富甲天下的家族,只是族内修士修为差上不少,百年也就出了个朱白玉。朱白玉同我有些交情,当年朱家上任家族意外故去,是我同他回来安定了朱家。」 所以作为报答,朱家还是给了他信物。 第149页 青莲岛永不禁止沈卿池入内,包括沈卿池带的亲友。这般的优待连陈时都吃惊,只是觉得当年的事情并不简单。 但到底涉及到沈卿池曾经的事情,沈卿池不主动说,他也不会主动去询问。 皓文几个听了倒是松了口气,这青莲岛因着靠近海外仙山,连灵力都纯粹了不少。 直到屋内只剩俩人时,沈卿池忽然开口,「小时。」 陈时撩开眼睫看他,「怎么了?」 沈卿池望着他说,「青莲岛有一处剑山,我们去剑山萃剑吧。」 素剑并没有被炼化,当年朱白玉就说过,素剑只是修缮了,日后若是剑归原主,还需要去剑山萃剑。 剑本以万千宝物重铸,但仅靠血肉修补仍不够。 还需要剑主神魂修补,继而淬鍊,便可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 沈卿池拉过陈时的手,指尖抚过他手心的剑茧,看着白玉般的手,手心确实厚厚的茧。修仙之人可以修復,但这些茧子磨平修復又生出了新的。 直到后来,陈时便放弃了。 眼下便是一层厚厚的茧子,被沈卿池捏住,陈时无端生出几分羞意,耳根红了半响,嗫嚅道,「我不会弄伤你的,会小心些。」 沈卿池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都是笑意,但到底捏着人的手细细抚摸。然后牵着陈时出了门。 陈时早已习惯沈卿池这般熟稔的动作,哪怕沈卿池时常冷着一张脸,但陈时却知道,沈卿池恨不得将他带在身上。 两人一路无言,路上吸引了不少路过的修士,陈时耳根子都红了个透,却也没有拒绝。 直到他们到了一处山峰。 陈时忽地感到胸口一阵窒息,来自巍峨高山的威压扑面而来,竟是连绵不绝的剑意。他心中瞭然,面前便是剑山。 因着剑山中剑气的指引,身后负剑的素剑因着这些剑气嗡嗡响动,俨然一副随时出鞘的气势。但陈时眼下却也无法安抚他身后的剑,他凛眉,只好不管身后发出阵阵清鸣的剑。 但很明显的,陈时感到身后的素剑开始有了剑气,曾经因着死气阻碍的剑气,如今却直达心口。 沈卿池留意着他的面色,看着并无太大压力,暗自松了口气。 很快,守剑山的修士见了两人,因着得了通知,故而很快将俩人放了进去。 剑山门扉大开,眼下呈鲸饮未吞海之势,剑气横秋,宛若三十六峰长剑,星斗气,郁铮铮。 身后素剑一时不察嗡地一声出鞘,剑气长虹,直至天穹。 陈时见状连忙跟上,两人便在这剑气横空的山中随着素剑而去。 不过几息,两人便进入了剑山深处。 此时,素剑忽地一声插入前方山地,只见洞天门扉,赫然写着——故人抱剑去,春风未肯归。 陈时赫然瞳孔瞪大,望着那洞天门扉处,周身灵力四方而来,俨然入定。 沈卿池一眼便看出这是要突破,忽地布下结界,将陈时护在灵力罩呢。 忽地半空霎时间腾云驾雾,一阵阴云落下,半边天际皆是灰濛,只听到一声响彻剑山的雷鸣,继而落下一道天雷。 「轰隆隆」,天幕闪过一道夺目闪电,那闪电忽地噼下,径直落在了两人身边。陈时撩开眼,直视天幕,眉目被闪电照得十分明晰。 冷冽轮廓此时浸了几分寒意,却不减青年面上锐气。 至此空中忽地一声鸾鸟腾飞,腾云之下,天雷滚滚继而落在鸾鸟身上。陈时就地打坐,雨水将他整个人浸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身上一阵寒凉一阵燥热。 他抬起头,望向空中被打落的鸾鸟,目光中却是无可挫败的坚毅。许久,他开口,声音呢喃:「鸾鸟。」 此时,四十九道天雷已经落下四十道,像是感应到陈时的声音与唿唤,败落的鸾鸟继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鸣叫,直直冲向云霄。 天雷滚落,鸾鸟羽化,素剑腾空一跃入云霄。 直到最后一道雷声落下,陈时身上也跟着落下一道惊惧的天雷。神魂出窍,剑气淬洗。 「青鸾。」 青年声音沉闷,再睁眼,目中只余半空中的剑。 第77章 与神秘声音交易 「尘不许!」 陈时感到面前一阵凛风吹过,寒雪簌簌,吹得他面上生疼。他随着那道声音看去,瞳孔微缩,看清了站在山巅云霄上的人。 那人面容冷冽,一双冷寒目,不怒自威地看着他。好似巍峨高山,永不可逾越。 胸腔好似被万山压住般喘不过气,他看着面前人,几乎窒息般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威压袭来。陈时遥遥看去,鹤一真人好似在云巅之上,一尘不染。 他咬牙,声音冷沉,「鹤一真人。」 那青年面无笑意,声音也带着霜雪般令人感到冷寒,「大逆不道,为何不叫师父?」 陈时忽地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师父?」 「你算哪门子的师父?」 哪怕仅仅两句话,陈时也强撑不住,鹤一真人身上的威压落下,陈时感到经脉打乱,心口忽地涌出鲜血。 喉咙间都是腥甜的味道,整个口腔已经渗满血液,他咬牙,仍由鲜血从嘴角流出。又抬眼冷冷地看向鹤一真人。 「简直胡言乱语!」 「今日,我便要清理门派,替天微宗收拾你这逆徒!」 但铺天盖地的威压还没落下,陈时的剑先动了,冷寒剑出鞘,一气斩天穹。 第150页 那柄素剑身上忽地闪出一道白光,剑身隐隐有鸾鸟气息,直到利剑插入鹤一真人的胸膛,陈时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冷寒,他胸腔止不住的怒气往外升腾,几乎冲撞得他撑不住站立的姿势。 风雪之下,青年的背嵴却不曾弯曲,那双含笑的眉眼如今结了霜,冷雨料峭,只余锋芒,「我早不是天微宗的弟子。」 「更何况,当真是替天微宗清理门户,还是鹤一真人你,容不下我呢?」 一字一句,带着疯狂般的反驳,身上的鲜血不断渗出,经脉分明痛的厉害,此刻却被星河般的灵力涌入。 「鹤一真人」忽地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陈时又笑,「为何你这般放不下周师弟?又为何弃他几十年与峰顶不管不顾?」 「究竟是你有私心?还是为何?」 「为何我十八年前的记忆并不存在?你连记忆都懒得伪造吗?就因为你是鹤、一真、人?你的修为是接近半神之躯,就可以这般作为吗?」 「究竟是我是逆徒?还是你并没有要收我们当弟子呢?」 「为何几百年只有我和周辛昂?为何养废一个,又苛责一个?鹤一真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青年的冷寒的目光穿过风雪落在「鹤一真人」身上,他一步又一步坚定地走上前,风雪落在身上宛若刀子般,哪怕浑身是血也在所不惜。 「鹤一真人」却再说不出话,站在云霄的身躯下一瞬化作云雾散去。 陈时冷冷抬眼,望着无垠天幕。本天衣无缝的天幕此刻也破开一道口子,霜雪稍稍停息,却又并未结束。 青鸾剑回鞘,青年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剑鞘。 他停在原地,目光仍然冷寒。 下一瞬,天幕忽地响起一道声音,「陈时。」 陈时的动作蓦地一顿,闪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光,但瞬间又恢復冷涔模样,看着天幕,「你是谁?」 那声音似乎是没想到陈时这般直接,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是剑山的一个剑灵。你可愿意让我做你的剑灵?」 那声音好似绕在陈时的耳廓旁,一声声靠近,「只要你和我结契,我成为你的剑灵,便可让你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如何?」 好似迫不及待,又十分狂妄至极,陈时没忍住笑了一声,这声音分明只是个气音,却沾染几分嘲讽意味。 「你这是何意?」那声音见陈时不当回事,气的声音都拔高了一倍。好似不可置信般,喋喋不休地同陈时道,「和我结契,总之不会亏了你的。你不过一届诡修,却还要修这剑道,有我这般的剑灵存在,你日后剑道飞升可是指日可待。」 「你撒谎。」陈时面不改色,撩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天幕。那天幕的缺口越来越大,那道声音便越来越急切。 「你什么意思?我还能欺骗你不成?」 那声音气急败坏,但眼下却也拿陈时毫无办法。 陈时下意识地摩挲剑鞘,好半响,才好整以暇地开口,「我的剑没有感应到任何的剑灵。」 「我是修剑道,但也并不蠢笨。更何况,我并非是真正的剑道。」 「我主修生死道,与剑气无法融合,我的仙途不可能有剑灵,也不能有剑灵。」 「我没猜错的话,你……压根就不是剑灵。如果你真的是,方才我淬剑时,你就应该出现,而不是我的剑已淬体,你才出现。」 「剑本与剑灵相通,总之你不可能是剑灵。就算是,也不是我这把剑的剑灵。」 「不知好歹。」那声音攸地冷下,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但陈时却不为所动,他环抱着剑,因着这次淬剑,周身气质更为冷冽。飘雪分明更为冷寒,却染得青年眉眼更凛冽。暗含锋芒忽地出鞘,再难掩饰青年身上气质。 宛若开刃的剑,但因着青年修的并未剑道,一丝丝剑气中却又掺了几分邪气,使得青年说话时眉梢微挑,眼底不含笑,也多了几分难容天下的戾气。 「竟然不是剑灵,那你又是什么呢?」青年的声音慢悠悠,笑意扩散,看着即将破开的天际,这才给出最后一道重击,「如若你不说的话,那我相信,你近期都没机会再说了。」 方才「鹤一真人」被他的青鸾剑击中,这层幻境便岌岌可危。 终于,在天幕彻底破开恢復剑山原貌时,那声音再次开口了,「我们做个交易吧。」 陈时唇角不自觉勾了一下,但面上还是一副冷涔涔的样子,「什么交易?」 那声音见他终于有了几分兴趣,连忙接着说下去,「百年前有位魔族中人,我与他与不共戴天之仇,如今他境界突破,已经是半神之躯,我需要他付出代价。」 「魔族?怎会修成半神?」陈时闻言心口一紧,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云水境中的天罚还有前日月宗的宗主。 以及百年前奕星阁选出的圣子。 联想到某些不太好的猜测,陈时面色都沉了下来。 那声音似乎也猜到了,忽地沉下声音道,「因为他们转移了天罚。」 「所以魔修身上的戾气和报应都没了,曾经积累的修为便可直接突破,所以成了半神。」 听那声音这般说,陈时虽不确定那声音具体是什么,但到底不算奸邪。如若人人都像那魔修那般,靠烧杀抢虐修为精进,又靠着这般邪法将天罚转移,简直是不敢想像…… 第151页 看出陈时的犹豫,那声音又接着说,「总之……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为何?」陈时垂下眼睫,指尖把玩着剑鞘,像是在思索。 「因为你练得并非正道也并非邪道。」 「天底下的诡修从未有你这样的修士,迫不得已修了诡道却能拿着剑。」 嘆息般,那声音感嘆,「你竟然道心如此坚定。」 所以,哪怕没有好处,那声音也认定,听了他这番话,青年也会答应。 他静静等待着,但陈时却说,「恐怕我不能答应你。」 「什么?」那声音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一出口才懊恼自己沉不住气,但话说到这个地步,他最终不情愿地开口,「外面等你那修士是你的道侣吧。」 陈时没吭声,只是微微挑眉。那声音又接着道,「他命里有一劫难,而且身上背负天罚。」 「如果你愿意和我做交易,我可以保他一命。」 陈时敛着的眸光微闪,喉结不自觉滑动,他抬眼,声音不明,「我还需要你保他仙途顺遂。」 此话一出,连那声音都暗自吃了一惊。 两人都僵持到了最后,天幕已经退散。陈时对上即将溃散的天幕,声音敲在那道声音的心口,「我想你这么久不出现,恐怕很难现身吧。 「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我答应你。」 尘埃落定,直到天幕彻底退去,漏出原本样貌,一阵风过,陈时的耳廓边响起一道声音,「那人在东洲,此刻隐姓埋名,是名半神。你只需要,找到人之后,找到荒山神鹿——」 「此事之后,我许沈卿池仙途顺遂,保他一命不死。」 「好。」 风雪一过,头顶的天恢復了郎朗晴日。沈卿池见他终于睁开眼,连忙扶起陈时。 两人的目光相对,沈卿池的眉眼却压得极低,那目光将陈时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阵,最终确认他无事才紧紧将人抱进怀中。 似是感应般,陈时歪过头,对上沈卿池眸光微闪的目光,「沈卿池。」 「怎么了?」沈卿池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收敛表情,骨节分明的手抚过陈时的脸颊,那处染上了些许血迹。 「很辛苦吧。」陈时的手覆在沈卿池的手上,将人拉得更近了些。 沈卿池几乎是唿吸一滞,瞳孔惊惧般缩小,继而小心翼翼地看向陈时,「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 陈时错开他的眼,在沈卿池急切的逼问下,最终答,「是。」 沈卿池怔愣半响,说不出话。 陈时三日前淬剑完成,便接着要突破,整整三日,陈时都在吸收灵力,陷入突破境界。就在方才,陈时终于有了松动,俨然是突破已成。 但陈时迟迟未醒,他又忍不住急切,但没想到的是,在陈时醒来的前一刻,他身上挤压的天罚忽地松懈而去,让他心口一跳。 几乎是意识到陈时遇到了什么,他再难掩饰表情情绪。 陈时对上沈卿池的眼睛,指尖温柔地摸了摸沈卿池的眼角,「可是……我也想替沈郎做些什么呀。」 「况且,这件事,总归是要去做的。」 「但如果要去做,我还可以让你更好一点。何乐而不为呢?」 沈卿池没料到陈时会这般说,情难自禁般,他亲了亲陈时的指尖,喉头微动,最终将人拥入怀中。 陈时靠在他的肩头,用力地抱着沈卿池,又继续道,「如果漫漫仙途,最后只剩我一个人。」 「沈卿池,你捨得吗?」 捨得让我一人在风霜中孤行,永远无人挡风雪。一路到底,身后却空无一人吗? 答案自然是否,沈卿池没说话,却吻在了陈时的额头。 两人抱得很紧,这个怀抱促使两人严丝合缝,无端晴日让陈时耳廓红得不行。 直到陈时闷闷开口,「我们快些回去吧,我们已经出来几天了。梅初他们会担心的。」 沈卿池微微点头,拉着陈时出了剑山。 但没成想,梅初他们果然出事了。 「师叔,陈时道友!」 「哥哥!」 是皓文和骨生,两人一见到俩人回来,和有了主心骨一般。 沈卿池闻言察觉不对劲,冷声询问,「怎么了?」 「青莲岛的人非说他们的圣物丢了,有人偷了他们的圣物。还说那人一定是妖修。然后就闯入我们这,说一定是寒灯做的!」 「梅初师叔作证说寒灯并未离开,但那个岛主却坚持将寒灯带走,等查到圣物再说。」 「梅初师叔不放心寒灯跟着他们走,于是便一起和寒灯被带走了!」 皓文记得都要哭了,但还算利落地将整件事的经过说了出来。 沈卿池闻言拧眉,青莲岛的圣物名为青色并蒂莲,因着拥有神鸟孕育过种子,其花有着上神气息,故而极为圣洁。青色并蒂莲支撑着整个青莲岛大部分的灵力来源,连剑山都依靠着青色并蒂莲来维持恢弘剑气。 如若双色并蒂莲被窃取,肯定是青莲岛的大事。 「朱白玉会来。我现在去找岛主,同他商议这件事。」 「希望朱白玉尽快。」 沈卿池冷冷看了眼青莲岛的天际,淡淡道,「有人想要翻青莲岛的天。」 陈时诧异看了他一眼,问,「你是指?」 第152页 这话没说完,但沈卿池点了头。 青色并蒂莲作为岛上圣物,常人不可能接触的到,更何况是青莲岛这种入内都要信物才内入岛的地方。外人进不去,除非青莲岛的人出了叛徒。 「师叔?是有人嫁祸给寒灯吗?」皓文闻言十分吃惊,面上表情都变了。 只有骨生眸光不定,面上表情不似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不好的记忆。 陈时想到岛中人推测说是邪修做的这件事,不知为何,想到了玄鸟门。玄鸟门曾经入中洲,进入云水境布阵……这一举动便十分诡异,且方才不就才在剑山碰到那道声音,这个猜测就更为确切了。 但最终没有什么线索,只能静候朱白玉到来。 「我们能去看看梅初吗?」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陈时询问般问着沈卿池。 「我们去问问吧。」 沈卿池作为天微宗的长老,又是青莲岛的贵客,他带来的人被带走,要见上一面,总之不能是见不到的。 这般想着,两人便朝着岛内的岛主楼阁走去。 * 这厢,寒灯和梅初被关押在岛主的禁闭室,但也不敢慢待,只好将两人紧闭在一处房间。 梅初眼下有些暴躁,无端遭了这场横祸,看什么都不太顺眼,尤其是看见寒灯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偏生寒灯还是个不懂眼色的,一个劲地往上凑。 霍梅初气不过,一巴掌打了上去,不偏不倚恰好打在寒灯脸上。 外头守着的人听到了动静,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但又知道里头俩个不是好惹的,只好支着耳朵听。 他得了岛主命令,在这守着俩位修士。但岛主并未说要如何守,他便不是很严谨。 听说是岛内的圣物被偷,但显然,怎么可能是才进岛的人呢?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上边说什么便跟着做就好了。 里头,寒灯被挨了一巴掌,他的脸被打的有些偏,因着梅初气恼的力道,冷白的面上还浮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寒灯舔了舔嘴唇,垂下的眸光闪烁,但抬起头,还是那双呈着盈盈目光的眼睛。霍梅初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手掌微微颤抖,但终究是垂下头错开眼没去看寒灯。 寒灯低下头,寒凉的皮肤贴在梅初身上,让梅初有些不适地抖了抖。但最终他还是松下心,不自觉地施展着自己的躯体,仍由寒灯将他整个人抱住。 缱绻般蹭了蹭梅初的脖颈,他的声音低低地,却带着些委屈,「梅初打了我。」 梅初闻言僵硬片刻,最终嘆了口气抱住了寒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抱歉……」 「梅初,疼……」寒灯蹭了蹭梅初,,抬起脸,妖冶的眼眸满是委屈,梅初蓦地心口一软,捧着寒灯的脸,垂头亲了下他的唇。 但寒灯尤觉不够,摁着梅初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不自觉泄露几分嘤咛,梅初被亲得眼尾发红,最后唇上红艷,一片水光,惹的寒灯差点没把持住,眼底闪过一抹幽深的暗芒。 梅初心中有几分愧疚,但到底见不得寒灯这个样子,抱着人坐在了被关押的厢房床榻上。 寒灯的目光一下就深邃了起来,盯着梅初恨不得将人拆骨入腹。 梅初面上还有些红晕,多半是不好意思,推着人的脸推远了一点。寒灯还是不依不饶地缠上来,抱着梅初不肯撒手。 霍梅初有些遭不住,被寒灯压在床榻上,衣袍都乱了,唿吸急促,面上潮红。 「寒灯!」近乎恼羞成怒,想要将寒灯彻底推开。 但寒灯作势将手插入梅初的指缝,又狠狠地吻了上去。 思绪一下飘远,梅初身上渗出丝丝汗液,墨发撒开铺了满床,更衬得肤白面红。往日冷清的眼眸眼下半撩开眼,含着水似的,勾人心弦。 寒灯的另一直手腾出摁在梅初的眼尾,吻又跟着落在了梅初泛红的眼尾上。 密密麻麻的吻落下,将梅初亲得急不可耐地唿吸,又拉着人狠狠拉进,主动吻了上去。 这日无人打扰他们,两人便不再掩饰情绪般,恶狠狠地亲吻着对方,好似谁也无法说服谁,便将所有的情绪纳入这些个吻中。 鲛人的泪珠又一颗颗落下了,满床散着淡淡月华的鲛珠落下,滚落在梅初的脚裸,又滚在他的胸膛。那鲛珠越发圆润,又越发凝结的大。 梅初受刺激般,狠狠咬了寒灯一口,感到口腔内满满的血腥气,又挑//逗般将血珠吞下。 寒灯冷不丁笑了一声,指尖用力,哄着眼尾泛红的梅初,「梅初……吃下去……」 像是猜到这畜生要做什么,梅初急得要将人推开,但为时已晚,等到回神,已经吞下几颗圆润的珠子。 登时,梅初的眼尾便又艷红了不少,宛若染上脂粉般,唇微微启合,几不可闻地泄出几声闷哼。这时才想起什么来,他急急地说,「外面有人!」 寒灯就这将人摁在床上的姿势,上前含住白玉,将白玉都舔//弄,作践成红色,才甘心地回,「设了结界,听不到的。」 「你!」本想狠狠地骂上一顿,又被那人掐着脖子,狠狠吻下。 在情.事上,梅初一向不如寒灯,这场酣畅淋漓的床.事最终以梅初落败,最终目光涣散地接纳了畜生,还要被人哄着掉眼泪。 情到深处,梅初那畜生更是抱着梅初问,「梅初…为何你哭的没有变珠子呀?」 第153页 「是不是吃的不够,所以才没有?」 气的梅初恶狠狠地咬着他的脖颈,将人脖颈都咬出了血。 但寒灯俨然不惧,只是安抚地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对着梅初也越发兇狠。 梅初受不住他这般兇悍,最后还是求了饶,「寒灯……」 呢喃般,梅初轻轻伏在寒灯的肩膀,有些委屈地喊,「寒灯……」 直到最后沉沉的睡去,寒灯这才温柔地亲了亲梅初的眼尾,将人抱得很紧。 屋外这时忽地有了动静,寒灯将梅初安顿好,伏在门口。 这时,屋外头传来声音,「领主。」 「何事?」寒灯眸光霎时间冷下,声音也分不出是喜是怒,但到底没了方才那般委屈懵懂的神色。 「神主他想和您再见一面。」 第78章 上神气息 「见我?」寒灯撩开眼,深幽的眸子漫不经心地落在门外人身上,那声音带了几分不经心的调笑,然却淬了冷寒般令门外人打了个寒战。 「是……是…神主他说,与领主您许久未见,想要同您叙叙旧。」 门外人的声音含煳不清,需要仔细听才能分辨出说的话语。梅初隐约间感到屋外有些吵闹,但意识昏沉到底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直到寒灯意味不明地开口,「会见面的…让你们神主留意吧。」说到这,寒灯的声音又冷下了几分,「但不要动我的人……」 「虽然我现在比不上你们神主,但热闹我……我想神主也会苦恼一段时间。」 话音落下,屋外静了几息,许久,才听见屋外人颤着声音回,「是。」 那声音便彻底没有了。 猜测那人应当是离开了,寒灯敛下寒凉意味,转过身来,对上梅初,眸光中又多了几分温柔。他慢悠悠地压在床榻上,指尖轻轻落在梅初的眉眼上,又俯下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这个吻多了几分缱绻,还带着几分寒灯自己都不自知的温柔。 梅初似乎是察觉到那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鼻息嗡动,嗅到几分熟悉的气息,于是脸一侧,埋进了寒灯的掌心。 室内一片昏暗,只看见寒灯一闪而逝勾起的唇角。 * 沈卿池和陈时到岛主府时,那位岛主已经等候多时。 「你们来了?」青莲岛的岛主是个中年人,他的鬓角有几缕白髮,掺在青丝内多了几分韵味,只是眉角眼梢多有疲倦意味,只是那双眼睛十分诡异,盯着人时有几分野兽般的森寒感。 乍一看,连带着沈卿池都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他早年间是见过这名岛主的,岛主名为朱玉堂,打小灵根不好,且因着对剑并无任何天赋,但胜在对管理方面十分有心得。 朱白玉对青莲岛的情绪较为复杂,也并不想一生都被困在青莲岛,故而那年他们等青莲岛尘埃落定时一同离开,将青莲岛託付给这个修为并不算好的朱玉堂手中。 但之前的朱玉堂并不这样,眉眼间多是温润。也曾未像如今这般,容貌多了几分沧桑,眸光中更是不甚分明的冷寒意味。 更为突兀的是朱玉堂的眼神,那眼神好似久居上位,浸淫着无数贪慾,是令人一眼就觉得厌恶的眼神。 贪婪。 沈卿池只能想到这样一个词来形容。陈时也注意到那位岛主的目光极为诡异,甚至是那位岛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达到了顶峰。 好似被人当做一块板上鱼肉,等待着任人宰割似的。 陈时下意识拧眉,冷冷地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人。 「朱岛主。」沈卿池冷冷应了一声,声音清冷意味不明,「许久未见,朱岛主大不如前。」 「哈哈哈哈……沈仙君这不是说笑吗?」朱玉堂爽朗地笑着,好似在压抑着什么美事,目光又不动声色地落在沈卿池身上,继而道,「我以为沈仙君不会这般想法,毕竟……是个人,都会变……」 「朱岛主所言极是。」沈卿池冷冷回了一句,又道,「就是不知,为何岛主会认定是我的好友窃取了岛内宝物?」 朱玉堂好似早料到他会这般说,哼笑一声,好整以暇地开口,「我不知道沈仙君说什么。我们岛内的圣物丢了,今日进岛的只有你同你的好友们。」 「更何况,圣物丢失后,还残留着邪修的灵力。」 「这里面,好似只有你的好友,那位鲛妖才是吧。」 这一声莫名果断,连带着沈卿池的目光都冷下来了,「朱岛主过于果断了。」 「不如我们一同去保护圣物的地方一探究竟,再来做这个决定。」沈卿池上前了几分,身上的威压霎时间汹涌,朝着高位上的朱玉堂而去。 朱玉堂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但对着沈卿池却好似感受不到似的,只是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那便随我来吧。」 很快,几个修士跟上,替朱白玉去开门。 陈时拧眉,传音给沈卿池道,「这个朱岛主不对劲。」 朱白玉的修为顶多不过金丹,对于已经是化神期的沈卿池本应该是畏惧,更何况,还是在沈卿池施展威压。分明方才脸色苍白间,那人的经脉就断了几根,神色为何却丝毫不动。 就像是……好似这躯体里的人不是朱白玉一样…… 这样的想法让陈时有些毛骨悚然。这比被夺舍更令人惊惧,简直称得上是恐怖。 宛若西洲傀儡门炼化的傀儡般,被人灌入别的修士的残魂。但魂灵同躯体并不相通,故而傀儡体没了,原本躯体的主人便也跟着死了,但灌了的残魂依然毫髮无损,可继续寻找下一个合适的躯体…… 第154页 沈卿池接收到陈时的传音,不动声色地将人护在身后,拉着人上前,「我知道。小心为上。」 见沈卿池也察觉到其中异常,陈时也松了口气,连忙跟着上前。 这主院设计了一道密室,几人跟着前方的人带路到了一处庭院。庭院中是个湖,湖水之中还伫立着四个麒麟石像,只看那石像也能察觉到几分不简单的气息。 沈卿池和陈时步伐一顿,对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走在前面的朱岛主身上。 朱玉堂此时走在前方,剩下几位修士已经退到一边,直到朱玉堂将手摁在了这处凉亭上的其中一个雕花柱子上,湖面开始变化。 没成想,这个湖竟是个机关。 湖水因着朱玉堂的动作,湖水尽数褪去,到最后,露出了本来的样貌。有一处通道连着内里的硕大莲花石像。 那藏圣物的地方,是在这个石像内。 沈卿池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朱岛主这是何意?」 朱玉堂这才不紧不慢地将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沈仙君何出此言?」 「岛内的圣物竟是被安置在这种地方,又谈何而来的被「外人」窃取?如若不是跟着朱堂主进来,恐怕都无人知道其中玄机吧。」 「更何况,如若我猜测的没错,这里的结界只有朱岛主才能打开。」 「朱岛主这是在贼喊捉贼吗?」 言语间,那麒麟石像忽地闪出几道精光,空中霎时间传来一声古怪的兽类吼叫,漫天威压铺天盖地,被野兽盯着的冷寒意味。 「铿」地一声,陈时一个闪身躲开,那麒麟残魂勐地扑了个空,身后的青鸾剑瞬间出鞘,直斩麒麟。 但麒麟虽为残魂,身上的威压却十分之大。 青鸾剑落在麒麟残魂身上也只是发出一声巨大声响,继而便被弹开。 沈卿池这边也不甚轻松,他这边吸引了更多的麒麟残魂,因着修为更高,也被缠得更紧。 陈时堪堪躲过麒麟残魂的扑击,余光落在角落里的朱玉堂。但仅仅一眼,陈时便心口直直往下坠,不安的情绪到了顶点。 那朱玉堂的神色已然变了神态,眼下一双深色眼眸泛着红光,染着嗜血的冷寒光泽。连带着整个人都像是一道躯体,只有那双眼睛令人看着尤为惊惧。 且青莲岛为何会存在麒麟残魂?上古神兽的残魂显然并非青莲岛内的修士能做到的。 沈卿池也察觉到了异样,他将一个麒麟残魂挡开后,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哦…终于察觉到不对了。说这话时,朱玉堂面上已经隐隐渗出了血丝,一点点的血落在地面上。而他身边的修士也皆是如此,但「朱玉堂」却仍然面不改色,甚至饶有趣味地舔了舔唇角的血珠。 俩人就在惊惧时,往生镜忽然有了动静,它在俩人的脑海中传出声音,「他身上好像有上神的气息。」 两人动作一顿,那麒麟残魂便也停下了。 「朱玉堂」这才撩开眼睛,好以整暇地看着极为狼狈的两人,好似只是戏耍俩个不足轻重的小人物,「不打了?」 沈卿池斟酌片刻,对上那位「朱玉堂」,开口问,「前辈究竟是谁?是青莲岛有和得罪你的地方吗?」 「哈哈哈哈哈哈……」闻言,「朱白玉」忍不住抖着身子剧烈地笑起来,但笑到一半,他的神色又冷了下来,「原来……还不算蠢笨嘛……」 「这青莲岛做了什么……等你那位好友到了,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届时,你们再来找我也不迟……毕竟,我对你们俩个倒是十分感兴趣。」 话音落,「朱白玉」便瘫倒在地上,像一块没有力气的软肉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这时,身边的修士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扶朱玉堂,哭喊着开口,「岛主!」 「岛主你怎么了?」 沈卿池被这几个修士的苦恼嚎得头疼,他抽了抽眉角,压着心中的疑惑开口,「青莲岛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修士却疯了似的,只顾着将人送进屋内,也不顾还剩下俩人停在这处湖心凉亭。 俩人都觉得这个「朱白玉」体内定然被什么人强硬附身了,且实力十分强大。想到往生镜说到的上神气息,俩人不由得有些凝重。 究竟是什么才会有着上神气息呢? 这猜测不言而喻。 但还没等俩人想清楚,这时忽地一道传音传来——是皓文。 他们俩人来岛主府时,让俩人去岛门关盯着朱白玉的消息。 果不其然,沈卿池甫一捏碎传音符,这时传来了皓文的声音,「师叔,朱阁主到了,速来城门。」 俩人对视一眼,只好先放着这件事,先去找朱白玉。有些事,只能问朱白玉,看他究竟知不知道了。 第79章 世情薄,人情恶 「朱白玉。」沈卿池赶到城门时,发现朱白玉同上次见面时大不相同。此时的朱白玉面如白纸,看起来也十分憔悴。 「青色并蹄莲确实出问题了。」朱白玉看了眼沈卿池,目光有几分闪躲。 沈卿池沉默地看着朱白玉,忽然开口,「你我百年前相识。当年青莲岛不过孤岛一座,如今百年来,也已经有所小成。青莲岛耗费你半生心血,你对我也要隐瞒吗?」 青莲岛靠海,如今微风稍凉,朱白玉抬起眼看了眼青莲岛,目光中多了几分悲伤,「我的族人……他们偷拿了龙蛋。」 第155页 「龙蛋?」闻言几人都是一惊,看着朱白玉的眼神都变了。 龙是上神般的存在,龙蛋更是难得。且龙族本就因着繁衍困难,飞升的龙也十分稀少,故而龙蛋也十分的珍贵。不用想,龙族定然是十分看重这些龙蛋的。 如若抢夺了龙族的龙蛋,不若为灭族之仇。 联想到此处靠近钟山,沈卿池忽地想明白了些什么。 钟山有龙,名为烛阴,久居钟山之下,而它栖息之地有一仙门府地,通天接地,是天下难得的洞天福地,传闻灵气充沛,修仙者在其修炼事半功倍,且这烛龙是天地开天闢地就存在的神明,得到烛阴的祝福,其后修炼之路也必定顺遂,仙缘倍增。 如若是这些前去求仙缘的弟子动了别的心思,将烛阴一族的龙蛋窃取……这简直难以想像。沈卿池几乎是拧着眉,神色十分凝重,「可是钟山烛阴的龙蛋?」 朱白玉顶着沈卿池灼灼目光垂下头,丧气道,「是。」 连陈时都大吃了一惊,曾经鲛人一族如若修炼圆满,也不过只地半神之道。龙是天之宠爱,哪怕是身上沾染龙气的人仙缘也十分鼎盛。 但偏偏招惹的是上神一族。 怎会如此?更何况,烛阴一族十分强大,青莲岛的族人又是如何骗过烛阴将龙蛋拿走的呢?这显然十分的关键。 朱白玉顶着几人的目光,最终还是将事情娓娓道来。 半年前,青莲岛多了俩个元婴修士,这两名修士都是少年郎,十分年轻。但少年人难免争强好胜,事事都要争夺第一。作为岛主的朱玉堂定夺不下,于是同那两名弟子说明—— 让俩人去海外仙山求娶仙缘,谁得到上神烛阴的认可便可被当做下一任岛主培养。 这个提议岛内的长老都十分贊同,更何况,得到上神的祝福,日后仙途定然十分顺畅,如若刻苦修炼,没准还有飞升的可能。 几个长老连同岛主朱玉堂一拍即合,招来俩人说明此事。 当时俩人也并没有异议,结伴去了钟山。 因着钟山距离青莲岛并不算远,一路西去,不过半月便到了钟山。起初,俩人表面上还能和谐相处,直到踏入钟山一侧,等待烛阴上神时,俩人发生了争执。 其中一个弟子违背族规,擅自将青莲岛的圣物青色并蹄莲带了出来,故而一路来,他的修为比另外一名弟子修炼的更快。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发生的。另外那名弟子是岛主侄儿,得知此事,扬言要将那名弟子的所作所为如实上报给岛内,交由岛主和各位长老定夺。 但那么弟子十分恶劣,对此不屑一顾,将另外那么弟子打伤,先一步到了钟山,见到了烛阴上神。但却因为心性不定被烛阴拒绝,因而邪心大起,对烛阴上神怀恨在心。 作为钟山之神,烛阴自然是不在意这样一个小喽喽的,对于活了将近上万年的烛阴而言,人类不过浮游般的存在。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浮游,借着青色并蹄莲上的仙气接近了龙蛋,甚至将龙蛋偷走了。 「于是,烛阴上神怪罪于青莲岛,当时已将青色并蹄莲扣押在钟山。扬言要给青莲岛一个教训。」 如若没有青色并蹄莲,青莲岛很难在海外这里继续存活。海上瘴气十分严重,没有青色并蹄莲的净化,青莲岛的修士会逐渐难以吸收灵力,不久便会被逼走。 更何况,青莲岛还有一处剑山。青莲岛同金玉阁的生意一半以上都靠着剑山,如若没有剑山,那就说明没有了家产。 这简直就是家门不幸。 这教训也不言而喻,仅仅扣押了青莲岛的圣物也让青莲岛吃了个大苦头,更遑论,烛阴说到的教训。 「那龙蛋还在吗?」沈卿池沉声问道,思索片刻提到了关键。 如若当真是偷了龙蛋,青莲岛的长老和岛主不应当立刻决定将龙蛋归还钟山烛阴,以此来请求钟山上神的原谅吗? 「他们当时没还……」说这话时,朱白玉彻底抬不起头了。他没想到他不过几十年未曾回岛,竟是养出了这样一群的蠢货。 「当时那弟子不知是出了什么主意,将窃取龙蛋这一事嫁祸给了另外那么弟子,那名弟子哪里甘心,顶着半条命去了钟山。」 「烛阴上神很快便得知了真相……他们甚至……」朱白玉恨得咬牙,谈到这恨不能回到当时将那些个蠢货统统赶出岛或者一剑砍死算了。「还谎称,龙蛋被那弟子弄破了!」 「所以……你们岛内的弟子联和起来魅下了那颗龙蛋,甚至于将此事嫁祸给了另外一名弟子?所以才引来了这次祸患?」 陈时拉住沈卿池,挡到了前面,一字一句的话语砸得朱白玉不敢开口。 「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如果我没猜错,被抛弃的那名弟子得到了烛阴上神的提点。」 「是。」朱白玉也没想到陈时竟然猜得如此精准,错愕地抬头看了眼陈时,直到目光落在陈时身后的剑上。他忽地灵光一现,又见俩人姿态亲昵,断定了来人的身份,「陈时道友?」 「是我。」陈时开口声音都有些冷,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朱白玉竟然会如此煳涂。 「就算最后烛阴上神不再追究此事,那名得到烛阴上神青睐的弟子也不会善罢甘休的。」陈时想到那岛主身上附着的残魂,斟酌道,「也许……烛阴上神不过是觉得有意思罢了,而真正做这件事的就是那名弟子也说不定的。」 第156页 几人闻言都是错愕抬头,沈卿池看了他一眼。霎时间,几人都没说话。 陈时又顺着话道,「岛主附身的残魂也许就是那名弟子。」 所以,一切都说得通了。得到烛阴上神的点化,身上有上神气息不足为奇,也不知道那名弟子修炼的是何法术,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出神入化的残魂附体。 若非是亲眼所见以及这些猜测,陈时都不敢置信。附身这类的术法,向来都是邪修以及诡修用的居多,邪修为了邪法,也为了折磨被附身的修士得到部分隐秘的快.感。诡修是因为修的生死道,註定要学会此类保魂之术。 但无论是哪一类,都不像那名弟子身上那般,残魂身上有上神气息,但行径却又十分诡谲。但很难说,青莲岛这般下场不过是自作自受。 第80章 钟山不远,愿陪君赴 朱白玉显然也是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不甘心,青莲岛是他耗费了半生心血定下来的。如若因着这件事彻底覆灭,换谁来都是不愿意。 沈卿池与朱白玉相识几十年,曾与朱白玉到青莲岛安定朱家,又一同前往剑墟引来剑意,出生入死谈不上,但也并非是泛泛之交。 更何况,陈时的剑是朱白玉废了许多天灵地宝,耗费了不少心血替他修缮的,他还欠朱白玉一个恩情。他本修的苍生道,苍生恩情,他要还的。 朱白玉有些颓败地抬起头,看着沈卿池,欲言又止。青莲岛他捨不得,更何况,这里藏着他死都要带出来的剑意,最后才成就了一座剑山。 琉璃阁本为器修,只是朱白玉本修的剑道,故而对剑偏爱颇多,舍不下这座百年剑山。 陈时见朱白玉面色为难,撩开眼看沈卿池,他知道这把剑是沈卿池托朱白玉修缮的,沈卿池要替他还这段恩情。但他与沈卿池本就一起,即便朱白玉不开这个口,沈卿池也会去替他做这件事。 感到陈时看着自己,沈卿池面上一动,忽地展开笑颜,淡然地开口,「我知青莲岛是你心血,同样也是我的心血。」 「不过一枚龙蛋。做错事,请罪是应当的。钟山不远,白玉若赴钟山,我愿陪君共赴。」 故作轻巧的话并没有让朱白玉轻松,反而令朱白玉红了眼眶,他嗫嚅着唇,半响没说出话。 陈时微微挑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鞘,好半响也道,「我同沈仙君一起。」 沈卿池回头对上陈时的目光,看到青年眉眼弯弯,弯月似的好看。偏生多了道疤,却也不减青年风姿。他着了迷般,目光又落在陈时的那柄剑。 他们因这把剑再重逢,替人去一趟钟山也是应当的。 但钟山偏生不是所有人都能去,修为在元婴后期之下无法入内,钟山周遭都是瘴气,四周因着灵力十分充沛,对外来修士极为挑剔。 思附片刻,又想到那名得到烛阴上神点化的那名弟子,「还有那名被污衊的弟子,你打算怎么办?」 朱白玉闻言声音都寒了下来,「冤有头债有主,竟然他们忘了祖训,那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我只求烛阴上神放过青莲岛,将圣物归还。」 青色并蒂莲对于青莲岛而言实在太过重要,希望那位上神不要一怒之下将青色并蹄莲毁掉,亦或是不愿意归还。 确定好行程,夜色中的青莲岛瘴气已经十分严重。几人没多久便和梅初和寒灯会面了,岛主朱玉堂自那日残魂离开便彻底晕死过去,直到守门的那修士见到朱白玉,宛若见到主心骨一般。 青莲岛的开支一直来自琉璃阁,毫不夸张说,是朱白玉养了一整个青莲岛。岛主不过空有其表,他们到底还是惦记着这位长老的。 「大长老,我们应该怎么办?」其中一个长老见到朱白玉来了,连忙跪下,抖着身子求朱白玉。其余几个还活着的长老见状也纷纷跪下,一步一步跪着到朱白玉的跟前。 「大长老,是我们错了……我们以为只是一枚龙蛋,烛阴上神不会计较的……」 「是啊!如果我们知道那么重要的话就不会起贪心了……」 「大长老……大长老……」 「住口!」朱白玉闭上眼,失望的情绪被眼睫盖住。他本以为经歷此事后他们会明白究竟是错在哪里,没想到,他们竟还在开罪。 都是群老傢伙,活了几百年,到现在还想着煳弄朱白玉,占着他看重青莲岛肆无忌惮地让他去替他们做的错事弥补。 朱白玉气血上涌,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将自己的宝物拱手相让。 几人见朱白玉沉默不言,转而又看见站在一旁的沈卿池,连忙调转方向跪求沈卿池,「沈仙君!沈仙君你救救青莲岛吧。青莲岛也是沈仙君的心血,您应当也捨不得青莲岛就此覆灭吧……」 「你们这群老傢伙真不要脸,口口声声求朱道友和沈仙君救救青莲岛。但真正做错的不是你们吗?是你们污衊门内弟子,因私慾昧下龙蛋。又因着那名违反门中规矩的弟子带回了龙蛋便不顾青红皂白污衊另外一名弟子。」 「如若不是那名弟子活着到了钟山,侥倖被烛阴上神点化,恐怕眼下都要成一具白骨了吧。」 「因果报应。这是你们种下的果,就要你们自己去还。这与青莲岛本身无关,是你们引来了这场祸患。」 「就算朱道友和沈仙君为这件事去钟山,其中危险想必各位都是知道,又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到跟前来叫唤。」 第157页 陈时终是忍不住,拧着眉将这群跪着的所谓的长老里里外外数落了个遍,他也曾在天微宗待过百年,一些仙门正派的修士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实在是惹人生厌。 此话一出,那几位长老立马噤声,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苦着一张脸,唉声叫了一句,「大长老……」 到底是拿捏着人的软肋,陈时打心底厌烦,却也没办法。 霍梅初被放出来时听了这么一场好戏,他看起来精神好不少,生的一张儒雅俊逸的面庞,如今听了这些话,也不顾往日矜贵形象,翻了个白眼对着那群乌泱泱跪在地上的修士唾弃,「当真做修士的脸面都不要了。如若当真对得起自己修行的这么些年,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去找那弟子跪求道歉。」 「生死有命,任君定夺。」 「此番我也算瞧得起你们了。如今倒好,犯了事情跑来跪求让别人替你们收拾烂摊子,也亏得是有脸问这事。」 那群修士敢怒不敢言,碍于朱白玉表情不算好,也不敢再求什么。 只是本想着磨一磨,没准大长老心软,这事就过去了,他们只需要等大长老钟山一行归来即可。 朱白玉冷冷地朝这群人看过,见这些人眼底并无愧疚之色,那些个惨痛的表情不过也是为了害怕付出代价。他忽地凉薄一笑,薄唇微启,「百年前,我不过二十年岁,你们当时说我年龄尚浅,难当大事。」 「后来,我上入剑墟,北上魔蜮,后又四洲奔波,才求来化解瘴气的青色并蹄莲。」 「当时你们又改口,愿供我为青莲岛的大长老,日后岛内对我永远开放。」 「可是,青莲岛本就是我本家,我朱白玉才是青莲岛的主系,你们才是旁支。我因父母早去,身无恋想,故而才将青莲岛託付给你们。」 「眼下百年已过,我的心血险些让你们侵害。不说这百年,青莲岛的开支进项哪里不是从我琉璃阁拿的?这剑山与圣物也是我一人去求来的。」 「你们白占了那么多便宜,到头来做错事,竟也恬不知耻,连自己犯的罪都不敢认。」 朱白玉越说越心寒,到最后已经是闭上眼不愿意再看他们。 那群老东西这才缓过神来,朱白玉这是不愿再管他们!其中一个怒从心起,站起来对朱白玉呵斥道,「你当年本来就是个青黄不接的臭小子,我们不信任你接下青莲岛有什么错?如果你不是主系,谁愿意听你的!」 「你!」 「铿」地一声,陈时懒得听这群为老不尊的老东西说话,青鸾剑出鞘,剑锋寒凉,直指众人。那几位老东西空有几百年年岁,但修为属实不太行,分明都是元婴修为,陈时的剑一出,剑意排山倒海,霎时间令几人都闭上了嘴。 「竟然如此,以武服人。眼下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几位要滚出青莲岛了。」陈时这话说的毫不客气,眉峰扬了扬,手中的剑又盪出几分倾天剑气。 那几人终于面色大变,认得这看起来修为不过金丹的修士十分不简单。 竟是人剑合一。 见那几人终于闭上嘴,朱白玉心灰意冷,感激的看了一眼陈时和霍梅初,继而又寒声道,「恩怨自了。那弟子寻你们的仇,是你们应得的。」 「即可起,你们便不再是青莲岛弟子。」 这话便是要逐出青莲岛的意思。 那几人神色大变,但碍于在场修士的淫威之下,最终如落水狗般不甘不愿地离开了岛屿。 第81章 青莲岛冷泉 解决掉乌合之众,接下来便是上钟山。 然而钟山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上,海外仙山,自开天闢地时初成,烛阴坐阵,容不得邪祟。朱白玉显然也是知晓这件事。 此时青莲岛外瘴气迷茫,灵力已经开始逐渐稀薄,天机边缘,寥寥尘烟下,难以看清天际外的颜色。像是笼罩在一层雾色烟雨下,分明还能听到海浪翻滚的声音。 但天际寥寥尘烟好似将人拉回了南坞时的日子,又有些今昔往昔的错觉。 朱白玉立在窗台边,好半响,叫住了要离开的沈卿池,「卿池兄当真要陪我去吗?」 沈卿池听明白了他的话语,江色雾蒙的眼睛看了眼天,声音淡淡开口,「此行钟山,定然是要去的。」 欲言又止,朱白玉最终闭上了嘴。沈卿池一旦做下决定,谁都无法拉住。当年修缮那柄素剑是,几十年前心血问天是,几年前再次问天依旧是。 陈时早早注意到朱白玉的目光,他对烛阴有些许了解,关于上神大抵都是传闻居多。陈时曾经在南海时,也曾有所耳闻。 烛阴上神自开天闢地而生,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唿为夏,息为风,与天地共生,钟山上神也。 神,是四洲至上的存在,修士终其一生踏入仙途所求不过飞升。真正的神视修士为浮游,是一座人不可睥睨跨越的大山。 这样的存在,自然厌噁心神不坚定者,如若邪修亦或魔道,统统都无法入内。身负天罚之人,自然难以跨入。哪怕能入钟山,恐怕也会遭受重创。 往生镜一直在怀中,俩人一路无言,直到他们回到了庭院。 盛明归得知此事十分不贊同地看了沈卿池一眼,「你身上还有天罚未解,这般去,凶多吉少。更何况……」 这话没说完,沈卿池先打断了,「要去的,因果循环,自要归还的。」 第158页 陈时一眼未发,倒是盛明归看了他几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可惜他的暗示都被陈时避开了。知晓这两人都是犟种,气的盛明归拉着周辞就走。 他们俩人是鬼修,半生道不如上神墟,魂体无法入内。劝不了,属实也不想给自己添堵。 皓文修为眼下是不够看的,他也去不了,骨生自然也因着某些原因无法去。此行只有朱白玉和陈时以及沈卿池能去。 实在是太危险,骨生看着陈时半响,又看了看沈卿池别过的脸,默了几息,嘆气道,「那哥哥和沈仙君一定要平安归来。」 这是他唯一的夙愿。 修仙界总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更何况,他们去钟山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虞渊在钟山之侧,如若入内,也需在钟山等上一段时日。 眼下看来他们也需要先去探探路了。 两人沉默的回到厢房,此时夜色已深,沈卿池回过头,好半响开口,「此行钟山,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厢房内没有点烛,昏暗的光影将青年分明的轮廓模煳,陈时抬眼看去,堪堪只看到沈卿池浸在郁色中的眉眼。他的喉咙微动,忽地上前拉住了沈卿池,「青莲岛同你有关吗?」 沈卿池垂眼,这个视角恰好看清青年融在夜色中的眼眸,夜色惑人,那双眼眸只装下他。他将人抵在桌角,难以抑制地抱住陈时。 许久,他才开口,「那缕剑气,是我亲自寻得。我下剑墟时与这缕剑气下了契约,此生护住剑山,否则天道不容,我沈卿池也自然不存于世。」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修仙者,我没有天赋,也没有仙缘。」 「我的仙缘是求来的,求了好久……」 沈卿池说这话像是在呢喃,他的脸颊埋在陈时的肩颈,鼻息贪恋般嗅了嗅陈时身上的味道。不知是否是牵丝蛊和他们修炼了双莲化珠的缘故,陈时身上的味道与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那气息像是藏在陈时的骨子里,令他难以抑制地将人拉入怀中。 陈时微微后仰,错开沈卿池,又腾出手捧住沈仙君的脸,就这般仰头又吻了上去。 此时这个吻十分难掩,像是透露着两人不明的情绪,室内光线暧昧,虽在夜色中,却有看的还算分明。偏生因着屋内未点灯,俩人的情绪好似在黑夜中放肆,发泄。 莫名的,陈是你不愿意听到沈卿池说这般泄气的话,他用力地亲吻着沈卿池,摁着人恶狠狠,有些凶,让沈卿池情不自禁地抱着他,像是想将人搂紧骨头缝。 最好这辈子,沈卿池忍不住想,这辈子都不要让人离开他,他们活该是要一起的。生要一起,死也要一起。 直到将人彻底摁倒在床榻,青丝交缠,手指严丝合缝贴合,沈卿池用力得让陈时感到一阵生疼。偏生是喜悦的,像是带着几分笨拙的开心,将道侣哄开心般,他又鼓励地仰头亲了下沈卿池的额头。 沈仙君果然唿吸都沉重了几分,指尖松了些许,滑到了陈时的手腕,指尖摸到冰凉的护腕,这护腕坚韧寒凉,让人错不开眼也不敢随意冒犯。 偏生沈仙君亲自挑开了这护腕,微凉的指尖缱绻般握住那截瘦劲的手腕,温玉若皓腕,红线相牵连。 忍不住般,陈时听到头顶传来沈卿池一声闷笑。他错愕抬头,对上沈卿池含着笑意的目光,仅仅一眼,便难以错开目光。 沈卿池当真太少笑,往日里霜寒面目,带着几分内敛气息,让陈时总忍不住去逗弄。如今冰湖被击破,冷泉幽静破开活水,他吻住天峰雪,又要将这寒凉的天上般的人物拉下人间同他共欢乐。 牵丝蛊好似被催动,燥热令他身上起了热汗,髮丝丝丝缕缕,被那人过分地扯散了绯绫,髮簪也落在了一旁,衣服摩挲。两人恶狠狠地吻着对方,情难自禁。 衣物堆叠在一块,陈时今日更凶一些,沈卿池被人摁倒,托着青年的腰,自愿臣服,又拉过青年的手,温柔地吻在陈时的手背。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额角、脸颊、颈窝、两人紧紧抱着,这吻没完没了,总归是情.难.自.抑,陈时白玉般的脸也红了个透,那灼热一路烧.到.了耳朵根,促使他唿吸沉重、他急躁地,急不可耐地拽着沈仙均的衣角,一声一声地喊,「沈卿池……沈……沈卿池……」 分明不过叫了声名字,沈卿池却莫名觉得陈时身上的热都隔着衣服都传到了他的身上,天峰雪早化作了春日泉,冰封冷泉崩地一声,却在顷刻间崩然雪塌。 陈时起初还是被在主导着,最后只能被迫承受。眼泪不自觉地滑落,沈卿池又替他一一吻去,这还不够,还非要摸着人脖子,含笑道,「小时怎么哭了……」 陈时被人摁着手上的傀儡线,识海也被闯了进来,意识早就丢的不知所踪,全然没有听到人说什么。 「唔……沈……沈卿池!」 被人欺.负得厉害,一滴眼泪直直砸下,沈卿池发出一声满意的嘆谓,又将人拥入怀中,轻轻地哄,「小时好乖……」 陈时面上浮出红晕,昏暗的屋内全然看不清神色,浑身上下都是燥意,像是骨血传出的冷香,混着沈卿池身上的檀香,被那香沖得脑袋昏沉,又更沉沦。 陈时忍不住嘟囔,还带了几分嗔怪,「都怨你。」 这话沈卿池早早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但到底是要欺负人,总之不能罢手,回回都哄,但回回都欺负。陈时知道这人就爱这样,等到最后,沈卿池偏生还要拉着他的手腕,指尖重重摁在他手腕上的傀儡线上,面上却冷涔着吻了吻他的眉心。 第159页 真的是人不可貌相,陈时忍不住吐槽。但到底是窝在人怀中,贴了贴。髮丝早就凌乱,贴在脸侧,还沾了些许汗液。 沈卿池抱着人,等陈时唿吸平稳些才询问道,「青莲岛有一处冷泉。小时感兴趣吗?」 这样带着诱导性的话语,分明不坏好心,陈时暗自翻了白眼,心中计较沈仙君到底不是曾经的沈仙君了。他抬了抬眼,懒懒地睨了一眼沈卿池,没好气地开口,「当真是泡冷泉?」 沈卿池的眸光隐在夜色中不明晰,撩拨了一下陈时贴在后颈的髮丝,将微凉的掌心贴上,渡了些灵力。 陈时不解地看着沈卿池,又听沈卿池开口,「你的牵丝蛊还没解,冷泉可以引蛊。」 夏长赢还未魂散时,曾将牵丝蛊的解法告知与他。但当时的陈时身子骨实在太差,受不住这般的法子,故而他也一直未说。 眼下陈时已经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又有往生镜护体,这般情形下,引出区区情蛊也没什么。 陈时累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闷在沈卿池怀中道,「那便去吧。我们过几天就要去钟山了。」 言下之意就是,早些解决,事不宜迟。 两人整理好衣袍,这才出了厢房。就这时,在青莲岛的冷泉,盛明归泡在一处冷泉中,衣襟微微敞开,撩开眼看了眼冷泉边上的周辞。 周辞此时整张脸都红彤彤,往日白玉般的耳根子都红了个透。 将人囧况看了个分明,盛明归压着眼底的笑意诱哄道,「阿辞当真不下来吗?这冷泉对魂体十分好,养养修为会提升的更快。」 此话不假,青莲岛的冷泉十分盛名,对于鬼修而言十分有益。只是这处距离钟山十分近,鲜少会有鬼修来这。更何况,青莲岛严苛的入岛条件也是其中一个缘故。 身后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周辞垂着头哪哪也不敢看。这处冷泉其实有许多个池子,不止一个,他大可去旁边泡。但周辞心中又固执地认为,他的鬼奴应当要看好,要是一不留神,他的鬼奴没了怎么办! 招魂幡内的鬼魂都在招魂幡内揣度,一下冲击一下,好似今夜十分兴奋。尤其是魂体今夜并没有刻意压制他们,他们也就更过分了,一声声的兴奋鬼嚎在周辞耳边来回晃荡,晃荡地他头晕。 甚至还有几个鬼魂不怕死跑出来叨唠,「鬼主!这冷泉这般舒畅,何不下去泡泡?」 「就是!就是!不来白不来嘛!」 「鬼主莫不是害羞了吧?」 「百年难见,我们的鬼主还单纯的很,莫要胡言乱语。」最后这个鬼魂明面上看着像是在替周辞辩解,实则内里的揣度都要把算盘崩到招魂幡内了。 周辞被他们起闹弄得头晕晕的,一时之间有些咬牙切齿,几乎恼羞成怒地呵斥:「回去!」 那些鬼魂瞬间噤声,一股脑冲进招魂幡,然而还不忘桀桀桀地在招魂幡内浪荡得笑作一团。招魂幡内的魂主撩开眼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又瞬间噤声。直到那魂主开口,「莫要太欺负了啊辞。」 然后「桀桀桀」的笑死又更放肆了。 后面这些周辞都不知道,因为魂体已经将招魂幡的联繫和周辞短暂的切除了。 这时那些个鬼魂又忍不住揣度,「我们鬼主这是要开窍了呀?」 「可不是嘛~那鬼奴真像个狐媚子,哪有人邀请人泡冷泉,浑身就穿个中衣的。」 「就是!就是!衣服也不好好穿!」 「哈哈哈哈~我打赌!鬼主肯定招架不住!」 周辞感应不到招魂幡知晓是魂体姐姐把招魂幡的联繫暂时屏蔽了,他闷闷地,耳根子烧得更厉害了。莫名地,他鼓起勇气回头,才对上盛明归的眼又错开,而后耳根子红得更厉害了,连带着脖颈都红了些许。 盛明归强忍着眼中的笑意,含笑般看向周辞。盛明归的魂体被周辞养的十分好,故而已经是只年岁不小的鬼了,但到底容貌却是上顶。 如今盛明归浸泡在冷泉中,泉水堪堪到他腰腹,他的中衣已经湿透,此时贴合在身上,显现出青年躯体的轮廓。隐约看见衣袍下的风姿,仅仅一眼都难挪开。 周辞艰难地错开眼,满脑子都是盛明归的样子。 他心中不知如何是好,满脑子都晕晕的。靠在冷泉边不知所措地拽着自己的袖袍。盛明归却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忽地靠近在冷泉边,一股脑落下少年。周辞整个人从冷泉中起来,便被人摁着腰侧,盛明归的唿吸霎时间落下,周辞连唿吸都不会了。 青年略带磁性的笑声传来,周辞从头到脚都红了个透,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逗弄他。他气恼地抬头,不偏不倚地对上盛明归的双眼,一时之间又挪不开眼睛了。 漂亮的东西总是令人觊觎,周辞有些心痒痒,觉得盛明归被他养的太好了,这气莫名其妙去了大半还不自知。偏生又靠得更近了,盛明归唿吸打在他的耳廓,周辞觉得痒,想躲开,但被盛明归摁着躲不开,只好缩瑟了一下肩膀。 近乎抖着声音,他的眼尾都有些红了,「盛……盛明归……」 盛明归情难自禁,含住了白玉,嘆谓般回,「在。」 周辞大脑瞬间轰的一声空白了,被人亲了亲眼尾,才错愕地抬头,对上了盛明归带着怜爱与渴求的眼神。 「唔……你!」 声音也被吞吃下,耳边全然是冷泉起伏打在一块的水声。他被人引领着接纳,承受。盛明归眼底氤氲的欲望愈发浓重。 第160页 周辞就像一张白纸,而他是唯一能在这张白纸上留下墨点的人。 这样的想法充斥在他的脑海,他将人亲了亲,周辞便嗯哼几声,最后有些迷茫地看着盛明归,茫然无措地开口,「盛明归……你是想当我的炉鼎吗?这样不好的,我不要你当我的炉鼎。」 周辞总算从空档中抽出思绪,但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条最合理。修仙中人,许多修士养炉鼎,他从南坞呆了几十年,什么都见过。不少人养了鬼奴只是为了当做炉鼎,他心中又觉得不对,但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摁住盛明归,阻止他继续亲下来的动作。 他认真地同盛明归解释:「这样不对。阿归……」叫到这个称唿少年似乎还不太习惯,耳朵尖红得像是要滴血,「我……我不要炉鼎……你当我的鬼奴,我会好好待你的。不用你这般回报我。」 「哦?是吗?」盛明归闻言,摁着人腰腹的手收紧,将少年搂得更近,整个人几乎以圈禁的姿势将人抱住。偏上周辞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得不行。 「对!你相信我!」像是生怕他不相信,周辞还重重地点了下头。 但盛明归却垂下眼,指尖摩挲着周辞的脸侧,将人的下巴狠狠抬起。周辞被盛明归的动作弄得一愣,下一刻听到盛明归沉沉地开口,「可是,阿辞的名字是我取的,我也是阿辞救的。阿辞以为我只是想当你的炉鼎吗?」 这话将周辞定住了,但他还是不明白,只好抬起头,可怜巴巴地去看盛明归,试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盛明归最终也不再忍耐,重重地亲在人眉心,才开口:「阿辞,我们结契,日后也当伴侣如何?」 周辞吶吶地抬头,目光撞进盛明归的深不见底的眼眸,接着又听人道,「生死不离,再也分不开。」 像是将这话彻底听了个明白,周辞哆嗦着握住盛明归的手,不解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不一样,他开口问,「是……是像陈时哥哥和沈仙君那样吗?」 原是要将白纸染作他的痕迹,盛明归又亲了亲周辞的脸颊,爽快地回他,「对。就像他们那样,生死不离。」 眼泪一滴滴砸下,周辞不知道被那个词触动,情难自禁地抬头,吻在了盛明归的唇角。继而又被人拉入怀中恶狠狠地亲下。 两人亲得难捨难分,不远处,陈时捂着耳朵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吶吶开口,「我们……要不回去?」 但下一瞬,又被沈卿池拉入怀中,肆意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怕什么,冷泉多了去,设个结界就好。」 最终冷泉坠入两个身影,那头的盛明归抬眼瞥到两人身影,最终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82章 昼日与辞,盛月明归(副cp) 周辞头一回同人这般亲近,那双眼眸明面上瞧着纵使深幽若深潭,实际上浅浅一看就能彻底看清内里的不安与笨拙。 盛明归引着人往他身上靠,手稳稳地拖着周辞的后背,这个姿势促使周辞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冷泉中的水冷得很,俩人的魂魄如浸一池春水,高悬天上的清冷明月泠泠落下,落在周辞的眼睛里,又掉进被搅乱的冷泉中。 盛明归像是抱着他的珍宝,珍爱的吻落在少年的眼角。 那吻一点点落下,分明十分寒凉,却令周辞浑身战.栗。他止不住地抖着身子,却还是捨不得推开盛明归。他被盛明归抱着,珍视着,像是一个宝物。 周辞的心尖被这样别样的情绪碾过,心中思绪万千,眼泪汪汪在眼中欲掉不掉。 他没由来生来几分娇憨,又带着几分笨拙的讨好,仰着莹白的面,乖乖地任由盛明归亲。 盛明归的笑在唇角下掩下,满目春情,映照一池春水,那双琉璃万顷的眼眸中仅仅容纳下青少年一人,便无他人。 今夜这情绪莫名来的快,俩人的过往令盛明归嘆谓,他将周辞托起,引领着周辞这张白纸,一点点将纸张囫囵烙下自己的痕迹。 盛明归曾经是西岳国的先皇,他自出生时起,便是一个孤王。 他的王朝十分小,国土不大,但地势优越。他的父皇母后并非十分霸道横行之人,但处王室,太过贪图安乐,西岳在他父皇在位的后几年飘摇不定,举国上下并无能臣。忠臣倒是一堆,毕竟王在位时并不亏待他们。但到底敌军来犯,竟是无能用臣子。 盛明归就是在这个时候上位的,他对父皇母后的感情略有复杂,俩人是双宿双飞的眷侣,也是他的父皇母后,该有的宠爱都尽量给了他。 他心中十分感激这段父母恩情,但也不埋怨。他爱戴的子民不能因此受难,所以作为西岳唯一的王,他年方十六便去了边疆,为肩上重任而上了战场。 那几年西岳天灾人祸,瘟疫席捲,粮食几乎颗粒无收,亡国之际,他所幸遇了沈卿池又得少年陈时。 于是他有了一个善战的少年将军与一个多谋的宰相。 一朝君王做成他这个样子大抵是算成功的,难得余生几年都为了他的王超操劳,最终和往生镜做了交易,被迫提前而去。 一生碌碌无为,一生泛泛之交,那时到了最后才生出一丝戏嚯,兴许他不生在帝王家,下一世便生在别的人家也可以。 肩上重担少一些,又或许,不再那般成日忧虑,最后竟也是积劳成疾郁郁寡欢而终。 青年的时光到底模煳得不算清楚,他自己身边到头来一个体己人都没有,倒是对沈卿池和陈时之间的事操劳不少。 第161页 先人而去时最终还是多了几分遗憾。当时往生镜说可留他一魂,日后可能还有机会再继续重返,只是以别的形态存在。 但对于凡间帝王而言,这样的话不过一句空话。他早做了要终别的抉择,遗憾在只能留一纸遗书,又遗憾此生无法像常人那般拥有身边人。 直到他被深埋底下的尸体被人带走。 他所葬之地很是偏僻,且是皇陵,应当是无人能寻才是。 但偏偏,他在迷濛中的那缕魂有所察觉,被尘封在□□之内的魂魄无法醒来。 只能感到有人来到了他的棺前。 他当时想着是哪来的不要命的,竟然来闯皇陵了。但实际上心中却多了几分期待,他想听听人说话的声音。 他已经几十年没听过了。 他耳边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是一道少年清润的声音,分明周边只感到了少年一个人,但那少年却在同人说话。 他听到少年说,「他生的真好看。」 少年的声音还没褪去稚气,带了几分不自觉的娇憨,好似在同人撒娇似的。 他贪恋地听着少年的声音,心中在想少年到底是在同谁说话。 然而还没想明白,就感到棺材板被少年重重一推。 墓室里,如雷贯耳的响声传来,继而是少年被尘土呛到的咳嗽声。 那少年彻底看清了他,声音分明雀跃了不少,「他真的很好看……我能带走他吗?」 盛明归没由来神魂一震,那感觉十分奇怪,甚至有些莫名。 说不出什么感觉,但当时的他竟然是想着,来个人吧,带走他。 他也不知怎地会有这般想法,兴许是几十年的孤独太过难捱,他开不了口,也无人同他说话。 永远都是一片黑暗,他经常想当年少年饮酒,同卿池、小时不醉不休的日子。 想的多了,又很寂寞,又在想卿池找到小时了吗?小时会不会怪罪自己呀?又或者是他们还记得他吗? 不以君臣关系的形式下,是否还记得他这个故友? 这样的岁月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多到盛明归要被逼疯,又想着这缕魂魄不如散了罢了。 直到少年的指尖触到他的脸,欣喜若狂固执且坚定地开口,「我要带走他。」 就像是意外得到一颗糖果,少年对他几乎爱不释手。 那少年对待他的尸体十分珍贵,小心翼翼地抱着,还用细白的指尖抚摸他的脸,欣喜得摸不着头脑。 后来,他从少年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是个修士,应当是鬼修来着。 鬼修中很多都有自己的鬼奴,甚至还有很多鬼修四处收敛尸体。 他起初不知为何有些别扭,总想着,少年不会四处捡尸体吧? 直到一年、两年、十年……时间漫长这般过去,但少年只养了他一个鬼奴。 他的心中又生出几分急切,他想看看少年的模样。 又想早些醒来,他想替少年做些什么。 少年过得很辛苦,明明少年很少喊苦,但他却在沉睡的这些日子里觉出了。他想好好疼疼少年。 少年是只无名鬼,盛明归被少年带着,被人四处撵,听千人唾万人骂,听他们嘲笑着说,那个无名鬼。 他听来心中恼火又阵阵疼。 恼火的是他醒不来,疼得是少年受的委屈。 他只是听着那声音,就深深对少年产生独占欲,后知后觉中又对少年产生了怜惜。 他忽地就感到心口破开了一道口子,少年走了进来,竟是引领者他努力地存活着。 一个孤独的鬼魂被一个可怜的少年四处带着,他感受少年吃了许多苦,到处抢来珍贵的天灵地宝用在他身上。 他担忧少年处境,又秉着一口气。 好在他被少年养的太好了,哪怕缺了魂魄也短暂地醒来了。 那日实在太过难忘,少年惊讶地望着他,身躯分明薄弱若纸张,见他醒来竟是支支吾吾凑过来,直到他伸出手拉住了少年。 他听到自己哑着声音开口,「你救了我。」 少年全然忘记了说话,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眶发红。他又继续说,遵循着内心最深处的感受,「我替你取个名字吧。」 少年的眼眶更红了,被拽在手心细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抖着,他用力地拽着少年的手,那只手莫名给了少年安慰。 然后他笑了笑,那日还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坳,少年脏兮兮的,只露出一双明亮若星子的双眼,「唤你周辞好吗?」 「昼日与辞,盛月明归。」 你我的名字都牵连在一起,此后便再不分离。 一滴泪狠狠地砸在了他的手上,分明没什么力道却像是砸在他的心口。 他几乎张皇失措般抱着少年,轻哄般笨拙地拍了拍少年的嵴背,最终替少年吻去泪珠,哄着人开口,「莫要哭。」 魂体清醒时间太短,他无奈嘆气,在彻底晕过去前留下一句,「等我。」 候的云雾开,终究见月明。 今夜的天落满星子,每一颗都那般明亮,在冷泉上,在幽谷处。 但没有一颗比得上周辞,他抱着人恶狠狠地亲着,将人欺负得眼尾发红,边掉眼泪便哭腔着喊,「夫…夫君!」 「真乖……」 心满意足般,他彻底将星星拉下,共赴云雨池,此生盼白头。 第83章 烛阴上神 第162页 「少主。」黑衣人弯腰看着面前一席白衣的少年,他微微垂头,只撩开半只眼睛去看少年的神态。此番少年面上冷涔,一双明亮的眼眸晦涩不明地望着远方,像是有些出神。 少年闻言微微回神,面上露出些许笑意,「你是说……有人自称是我父亲的前部下,可助我一臂之力?」 说到这时,少年的眼眸中明显闪过一丝兴味,但那神色却不达眼底,堪堪看到淡淡的神色,令人难以猜测少年的真实想法。 「是。」黑衣人的腰压得更低,不敢多看,只是心中暗自道,这样的少主好似有些少见。 「知道了,你注意些,看看他们想要什么。」少年谈到这有些兴致缺缺,黑衣人又有些疑惑了,这个少主格外的独特,他的父亲也就是前任宗主背叛了他们,不少追随者因之愤恨,但到底耗费了十几年心血找到了他的骨肉。 他们想要培养一个新的宗主来引领他们向前,以此要挟一个手无寸铁且修不成正道只能以此憎恨世界的少年。这样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同样也十分残酷。 几百年前的宗门恩怨与一个连所谓的虚伪的父爱都得不到,最终却还要替他们这群人来承担所谓的过与罪。 但偏偏,少年却答应了。 他还记得初见时,少年站在一片桃林中,眸光称得上是单纯,就一双干净如春雨的眼睛看着他,问了一个问题,「你是说,我无法修道的原因的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个魔?」 实在过于荒谬。 当时的他是如何回答的已经忘记了,或许说了许多曾经的陈年旧事,又或许是控诉了许多关于他「父亲」的背叛,又或许说,承诺了少年如若修魔道,最终或许不再那般弱小。 但少年一言不发,直到他以为需要无功而返时,少年忽然抬起头笑了下,漫山桃花兴许都没那般好看吧,但少年却笑得如春光般明媚,他听到少年一字一句,认下了他本生于污泥的出生,又将光明的正派弟子身份彻底被扣上魔族新任少主的身份。 那日的春风很温柔,少年的声音也是好听的,他听到少年说,「也许这样……我也就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了吧……」 回忆与现实交织,眼下如今是夏初,空中燥热,少年就站在绿林中,一席白衣胜雪,分明是个活该被保护的人物,却被推着走向黑暗。 黑衣人一时之间忽地又有些不确定般,离开前他最终还是问,「少主……为何要答应我?」 周辛昂抬起眼,看了眼跟随自己几十年的黑衣人,他思虑片刻,忽地开口,「兴许是,天道不公吧。」 「如今我也是个真正的罪人了,怪不得别人。我只是想替我自己讨个公道,这个人只能是那个人来赔。」 黑衣人忽地一震,像是想通了什么般回头,他与少年四目相对,最终却不再说什么,只是道,「我愿永远追随少主。」 「那便不要忘记你说的话,永远都不要背叛我。」 这时,另一边林子忽地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圣子大人!你在里面吗?」 少年闻言别过身子,淡淡开口,「你回去吧,有需要我会找你的。这段时间东洲举办祈福,你不必费心来找我。大可传音或者送信。」 黑衣人闻言垂头答是,没一会便消失在了林中。 恰好这时那侍女也找到了周辛昂,笑颜展开地说,「圣子大人!快些同我一起回去,其余几位圣子都到了,就还差您一位。明日马上就要去荒山祈福了!」 荒山有半神神鹿,祈福算是东洲圣子们的责任,周辛昂来了一月有余,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闻言也只是点点头,问起了余寻音,「我师姐近来可有找我?」 「啊?你说那位余师姐呀?余师姐他好像下山了,兴许要傍晚回来。」 侍女年岁并不大,说话时比较跳脱,周辛昂也不大计较这些事情,只是心中有些挂念余寻音。自从南坞一行后,他对于陈时就莫名十分愧疚,多半思念当年师兄待他十分好的那些日子,又想起他们诀别的最后一面。 余寻音是证明他们曾经师兄弟情谊的唯一一个见证,只有师姐还会记得他只是个长不大爱撒娇的少年,也只有她还会劝慰,也许会有回头路。 不知不觉中想了许多事情,但最终他摇摇头,跟着侍女离开了。 * 钟山。 「快到了。」朱白玉行到一个石洞前忽地停下,有些狼狈地回头。 这几日他同沈卿池和陈时一同出发前往钟山。钟山距离青莲岛是一片海域,几人过来并不容易,越靠近钟山,可使用的灵力便越是稀少,直到踏入钟山那一刻,他们身上的灵力便被下了禁制,便无法藉助任何外力了。 钟山外叠嶂颇多,青山浸在一片缥缈云雾中。只依稀看得清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大多时,他们路过崎岖山路亦或是险要的山坳,也只能硬生生地爬。 但他们在这片山里走了差不多几日都还没碰到所谓的仙门洞府。朱白玉不由得有些挫败,「还未找到。」 眼下已经是第五日,他们无法使用灵力,也无法使用法器,只能靠着自己一步一步一走。但每行一日,第二日又会倒回原点。 陈时瞧着天际皑皑的云雾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往生镜因为算是开天神器,倒不惧这上神气息。故而不被压制。它在俩人的神识里待了许久,见他们走了几天忽地开口,「这上神故意的,他早知道有人要来,不愿意见着你们。」 第163页 「这片云雾是取的一境,南海云荒是一处,这钟山云雾是一处。就是不经过域主同意无法入内。」 陈时和沈卿池也猜到了些许缘由,到底是都已经到了钟山,就这般无功而返也算不太甘心,陈时问道,「那又什么法子吗?」 「龙蛋啊!你们不是带了那枚龙蛋吗?」往生镜恨铁不成钢,忽地提起了那个被几人藏起来的龙蛋。 「但烛阴明显还记恨着这件事,如若我们贸然拿出来,指不定还会使那名上神更为气愤也不一定。」 陈时抚着腰间银铃,不太贊同。朱白玉听不到往生镜的声音,见着两人停下来,也在旁边坐了下来没说话。 这雾气属实有些奇怪,他不知不觉中目光跟着那目光看去,忽地感到身体好似不太能动弹。这是一名貌美女子走近,手上还拎着把剑。 朱白玉看去,被那剑吸引得错不开眼,那剑的剑锋十分锐利,淬在云雾中也能窥见几分不凡的锋芒,更遑论是那剑上蕴藏着的剑气。 貌美女子见状微微挑眉,举了举手中的剑,开口,「这位公子可是迷路了?」 「啊?啊?是……我们来找烛阴上神,不知为何就迷路了。」朱白玉的目光呆呆地看着那柄剑半响挪不开目光,不由自主地倒豆子般说完话。 简直被那剑迷得上道了。 陈时和沈卿池本想询问朱白玉是否要将龙蛋拿出来,但下一瞬,途生变故,朱白玉不知为何竟然是生生往前扑去。 霎时间云雾消散,那前面竟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 「朱白玉!」陈时和沈卿池慌忙间往前扑去,废力将人摁住,但朱白玉扑得太急,只是目光通红嘴中不住地呢喃,「剑!给我剑!」 白皙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面上狼狈又要翻转身子爬起来,不一会儿他的面上又变得十分惶恐,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龙……龙……龙蛋的事!啊!」 「我的头好痛!」 「朱白玉!你怎么了?」 「朱白玉!」 「啊啊啊啊啊!好疼啊!不要!不要把我的剑灵带走!」 「朱白玉!!」俩人手脚并用想去掐朱白玉的人中,但朱白玉的力气实在太大,他们两人一时之间竟是没有摁住,朱白玉忽地挣脱开往地上打起滚来,不住地嘶吼。两人面因着这番折腾下来,溢满了汗液。但到底是心焦则乱,都不知道朱白玉究竟怎么了。 沈卿池喊了几声,最终见朱白玉双目通红,嘴角开始渗血连忙定住朱白玉的心脉,趁着声音道,「是心魔。」 「朱白玉的心魔?」陈时吃惊地抬头,望着那处断崖下的云雾也觉得面前有些昏沉,他立马错开眼,急声道,「不要看断崖处,那片云有问题!」 沈卿池点头,制住了朱白玉,餵他服下一粒丹药准备往旁边走去休息一下。 眼下朱白玉这个情况是走不了了,不得已只能停下来。 但这时空中忽地传来一道沧桑颇具威压的声音,「那是你们的贪念。」 「真是一群贪得无厌的人。」 那声音中低沉,却带着极其浓重的厌恶。 陈时和沈卿池心口一沉,忽地凝声开口,「你是?」 「想知道?」那声音好似又被两人吸引,啧啧称奇几声开口,「你们两个倒是有些意思,比起前些日子那个凡人有趣多了。」 两人闻言一顿,忽地就确定了。这声音恐怕是烛阴。 但他们还是不敢贸然开口,生怕冒犯到这个阴晴不定的上神。 「一个正邪两不立,却还执意修剑。一个世间所排斥,却偏生修了众生道。」 「有意思,有意思。」 「啧啧,没想到,你们俩个竟然还修了双莲化珠?哎,你……」说到这,那声音又顿住了,像是看到了什么。好半响才开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眉目间都有些凝重。 「不如你们来会会我这云海,我这钟山云海能看透世间贪慾,只要你们道心稳重,便可迈入我钟山洞府。」 「届时,你们俩若是道心坚定,将龙蛋亲自送到我面前,我便考虑要不要放过青莲岛。」 烛阴的声音有些散漫,好似只是在说意见无足轻重的事情,但偏生无可奈何,青莲岛对于朱白玉而言意义非凡,他们也无法看着青莲岛从此消失。 「好。」俩人对视一眼,哪怕心知恐怕这云海也暗藏玄机,但也需要去会会。 烛阴倒是有些惊讶,竟然是都不曾犹豫片刻,他愣了愣,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半响,最后说,「希望在钟山洞府见到你们。」 忽地,天空传来一阵震天响的声响,山石开路,云雾层层。竟是两条不一样的路。 「你们二人一人一路,能否一起到钟山洞府,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语罢,两人身前已经是两条不一样的云雾道,天难窥前路,身后退路不明。 沈卿池撩开眼看陈时,望着陈时抿唇的样子,忽地一笑上前揽住了陈时,逗弄般,他俯身亲了亲陈时的眉眼,「小时等等我可好?」 陈时被沈卿池身上的冷香环绕,他作势埋进沈卿池怀中,闻言一顿,拧眉道,「为何要等等?」 这话分明是含着别的意味,两人分开不能意料对方的状态,其实不过是坚定道心,依照惯例,这并不算难事,为何叫做等等他? 第164页 沈卿池的掌心盖住陈时的双眼,抬头时双眼已经猩红一片,他盯着陈时艷红的唇,忽地用力地吻下,闭上眼不想再让陈时看清自己的样貌。 发了狠似的,越吻越凶,陈时被亲得云里雾里,整个人都软在了他怀中。他本想扯开沈卿池地手,心中莫名十分想要看清沈卿池的模样,他被那句等惊到了,心中万分不安定。 但沈卿池格外强势,摁着他的后腰,将他的眼睛蒙住,霸道强势地夺过他的唿吸,待他唿吸不畅时又渡一口气。偏生都这样了也不愿意让他看看他的样子。 陈时莫名气恼,恨得一口咬破了沈卿池的唇。 血腥味迷茫在俩人的唇齿,这个吻带着几分计较的意味,谁也不愿意输给谁,偏偏咬得对方都吃了痛但也捨不得分开。 直到陈时感到脸上忽地被一滴温热的泪砸住,他无措地松懈时,沈卿池却一把将他推开。 再回神,沈卿池已经走远,徒留下一个背影。 陈时忽地想往前赶去,但偏偏那片云海随着沈卿池的离开忽地涌上,陈时只好在原地看着沈卿池的背影消失,一滴泪无端落下也不知。只觉得心口一疼,这个背影烙在他的心口生生的疼。 他又气又恼,最终把这火气归在了烛阴上神身上,那个莫名奇妙的上身当真是奇葩。 最后摸了摸腰间的袋子,敛下思绪往前赶去。 第84章 苍生许情,我自还恩 但眼前已沈卿池身影,那条云海连着路也一起消失,只看到一处断崖连着天堑,深不见底,不见沈郎。 陈时抿唇,眉目不由自主拧眉,周身气质霎时间冷下,望着天幕不语,有几分难言的沉闷。连带着沉睡的往生镜都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被强迫唤醒。 「这个上神,倒是当真有意思。」陈时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分明是笑着,眼睛却沉的如一潭死水。 往生镜闻言支吾开头,眼下也不敢触陈时的霉头,「兴许是考验罢,晚些应当就能同沈仙君相聚了。」 「哦。」陈时淡淡应下,那副样子分明就是不信。 往生镜不敢再多说什么,上神本身便是凡人无法逾越的存在,性情更是喜怒不定,眼下对他们两人起了兴趣,明摆着故意要让他们走这一遭钟山云海。 陈时踏入那处云雾,脚下轻飘飘的云雾霎时间凝成实处,前方一片雾蒙蒙,周身只余海潮声响。他往前走了许久,只能瞧见一群遮蔽眼界的云雾。 太长了,走不到尽头。 太远了,一直走个不停。 不知道走了多久,陈时感到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云雾像是凝结成了实质,压在他的肩膀如同汪洋般的重量。 连带着唿吸也难以唿吸,豆大的汗一滴滴落下,打湿了他的衣襟,后背、额头、髮丝统统都湿了透顶,但还是一片雾蒙蒙的云雾。 陈时茫然地望向天际,看不到日头的天雾蒙蒙一片,灰白一片。 这时,有个声音从天际传来—— 「凡人,就是这般弱小。」 那声音自上而下,打天边落下,轻飘飘的话语满含嘲讽,裹挟着不屑。 汗液顺着额角落在眼睫,些许渗进眼睛,酸涩难言的疼。陈时抬起头,咬着牙不让自己跪下。后腰肩膀都被云雾压住,越来越重的力道压迫他不得已弯下腰。 「你这般坚持到底是为何?不如你原路返回,就不必承受这般压力了。」 那声音从头顶传来,居高临下又桀骜不羁。零零散散几句话,看似劝诫,实则全是嘲讽。陈时抬起头,汗液顺着他瘦削的下巴落下,滴落在地上,衬得他轮廓冷硬又多几分坚毅。 分明重压之下,陈时已经连站着的姿势都无法维持,如今腰被压下一截,却任然尽力挺直。继而身上开始一寸一寸的疼,筋骨宛若挑断般,剧烈的疼痛从经脉传来。 「你这般当真狼狈,像只落水狗,啧啧。」那声音好似故意般,无端将云雾中的压力施加,不屑的言语一字一句打下。 陈时已经听不清那些话语,他的耳边全是嗡嗡的声响,但他却不愿意低头。 咬着牙,他撑在地上,狼狈地抬起头,声音却如利剑般锋芒毕露,「烛阴上神是认为世间无情,故而我此行定然回首,不将我道侣当一回事?」 那声音被陈时地质问震得一愣,几息后才回,「是又如何?难不成你当真不要命?你可是诡修,天地所不容,万物所排斥。人不人,鬼不鬼,竟然也胆敢到我钟山来。」 「烛阴上神。」陈时泄力地跪下,却就着跪着地姿势将眼前的汗液囫囵擦去,目光却是异常清明。灰濛的天际并无光线,青年半跪着,髮丝凌乱眼眶通红。哪怕面色苍白,下唇因着用力被牙咬出了血腥气,但他面上却全然没有露怯。 他对着那个睥睨凡间的上神,一字一句道,「我想,烛阴上神说错了。」 青年的声音带着些许颤音,却十分清晰。这些话一字一句地掷地有声,反抗者,对峙着那位上神,「也许我确实不过世间都看不起的上神。曾经我也不过是个连修为的没有的凡人,我弱小亦或无大用,之于世间,凡人不过浮游。上有万神,下行寸土。」 「可反之亦然,世间对于凡人也不过沧海一粟。人不过一世,我们活着,便是证明。人生于无米之时,诞于尘世却不屈服。我陈时今日不会因这单薄浮云而返程,日后也不会弃我道侣。」 第165页 「世间无人是完美,我想,上神也是。」 「大道无情,神众爱却也无情。您说,烛阴上神你当真将我于我道侣当做大道中的一粒尘埃了吗?」 「兴许是您心血来潮,捉弄于我们。但我与我道侣皆是一介凡人。我们普通,但我们心不假。」 「若是上神劝诫我,让我原路而返,我想上神想错了。」 「就算我今日爬,也会爬到我道侣身边。我曾答应过他,死同穴,共白髮。若是此生无法共白头,那便死同穴也算圆满。」 烛阴上神被陈时这番肺腑之言惊得半响没说出反驳的话,他的一缕神识从天际看着这个瘦削的青年忽然有些动容。 天皑皑,云灰濛,嶙峋山路中,青年汗流满地,已是半身血。 两人僵持中,陈时忽地感到压在身上的云雾霎时间消散,他被这力道带着往前一扑,颤着身子爬起来。 许久,他才挤出声音,「多谢烛阴上神成全。」 但空中只传来一声冷哼。很显然,在陈时这吃了憋,总归是不大满意,但到底那位上神是何想法,陈时已无半分精力。 * 沈卿池这边的景象却与陈时那边全然不一般。周遭歌舞昇平,处处人烟,只听得人道,「仙君,进来坐会。」 这边娇俏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吵闹得人烦闷不堪。但沈卿池依然冷着脸,周身萦绕冷气,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沈卿池这边的景象是个热闹的街道,叫卖的、酒楼酒馆比比皆是,一眼而过的美人也不少。 就这时,忽地一个褴褛老道撞来,他疯疯癫癫地朝着沈卿池走来,指着沈卿池哈哈大笑。沈卿池就淡漠地看着他笑,抿着唇一言不发。 那老道笑够了,又嘻嘻哈哈地开口,「哈哈哈……当真是什么东西都能成上仙。」 「就是不知你那神仙似的小道侣知不知道这般风光的仙君曾经竟然只是个可怜的乞丐啊?」 「沈仙君,当年乞讨过活的日子可还记得啊?为了张饼打的头破血流,那般兇狠。你那小道侣知道吗?」 「哈哈哈哈哈哈……」 「……」 那老道没说一句话,沈卿池的面上便冷上一分,但他只是抿着唇,面上已经苍白若薄纸,却也没有反驳。 或许说,这些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因为曾经的沈卿池本身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乞丐,他只是拼了命捡回了一条命,又被人拉了一把念了书,好运遇到了游歷的陈时,被陈时带回了西岳后阴差阳错成了西岳的宰相。 人人都说,沈卿池是个神仙般的人物,绝顶容颜,饱读诗书,又兢兢业业关照百姓。之于国,国之幸;之于君,君之幸。 但对于沈卿池而言,一切都如梦,镜花水月若梦,一不小心梦醒,一切便成一场空。 沈卿池兴许会寂寂无名地死在某个冬日,吃不饱、穿不暖,兴许陈时也是梦,再无少年彻夜长谈,同他头抵着头互诉来日之光明。 雪夜太长,沈卿池花了好长时间走出来,又费了半生力气没死在冷寂的冬夜。 他撩开眼,任由那位老道哈哈大笑地嘲讽。周遭忽地开始传来议论声,那群人背对着沈卿池开始张牙舞爪地大笑嘲讽。 那老道又更嚣张地呵斥,「你是宰相那又如何?你是仙君又如何?」 「你曾经是个乞丐!」 「原来是个乞丐啊……」 「这样人模人样的人会是乞丐吗?」 「会不会像庙里的那群乞丐一样为了张饼打斗得死去活来吧?」 「哎呀,真难相信,这样的人竟然曾经会是乞丐……」 议论声渐行渐远,沈卿池沉默地走上前,那老道忽地止住,警惕地看着他破口大骂,「你这破乞丐难不成想打我?」 「你!你你你干什么?」 沈卿池只是冷冷看他一眼,声音毫无情绪地开口,「挡路了。这条路不是你的吧。」 「哎呀呀!难道是你的!我就挡着你怎么了?」 沈卿池抚着腰间的银铃,那银铃是陈时赠他的,他又想到陈时被他推开时错愕的表情,又想到陈时护着他入西岳,一路上跟着他不走。 他的唇角忽然泄出一丝丝笑意,耳边都是不堪入目的辱骂,他却像个没事人般,无视了那老道和议论声。 路在前方,是他的。而有个人还在等他,他不想让陈时等太久。 世间本就并非纯白,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端庄若君子;有人为一张饼打的头破血流;也有人千金不入眼。 世间纷纭,之与沈卿池不过一场梦。 好也罢,坏也罢。 有人承恩,有人缺德,他都做过。他做了些好事,不全是个一尘不染的仙君,他是个俗人,一个凡人。 他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有一口气,就比死了好。 那些都不算什么。 他对着那些人轻蔑一笑,忽地回头对着那群模煳不清破开大骂的人道,「我确实是个乞丐,但我现在是仙君。」 这一句就足够了。 往事如尘埃,如今的沈卿池是沈仙君,他找到了他的道侣。日后哪怕遭人唾骂又如何?他这般想着,朝那些人释怀一笑。 随之而动的是那群人和街道统统都消失了。 沈卿池却又一剎那茫然,他望着灰濛的天际,好似回到了年幼时的那个雪夜。那时的天也这般灰濛,看不到明日的日子,为了抢夺一张又冷又硬的饼抢的头破血流的日子,饿着肚子又无法穿暖的日子。好似永远走不到底的冬天,连带着春夏秋也失去了颜色,四季只余下冬,沈卿池永远也要走不出那个冬天了。 第166页 恰好这时微风过,腰间的银铃传来铃铃铃的清脆声响将他的思绪拉回。 他的面上又恢復了往日冷涔的模样,只是怎么瞧着眉角眼梢都带着笑。他抚着腰间的银铃,指尖碰了碰,又收回了手,就像没有做这般幼稚的动作。 自从那处幻境消散,沈卿池一路走去只余冷寒山坳,唿唿的风声吹得山坳间响动,他又慢慢走向前去。 终于,山坳到了尽头,他的面前立着一处开天闢地般的石像。那石像栩栩如生好似真容,一只游龙环着一个龙珠而立,龙头向天好似要破天际。 「你来了。」是拿到沧桑的声音。 沈卿池点头,不卑不亢地开口,「烛阴上神。」 「是,我来了。」 石像中的神识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前的青年,他的目光宛若在看一只蝼蚁,「你来是为了那群愚笨的凡人?」 分明是疑问,实则确实陈诉。 沈卿池跪下,尊崇着朝着那石像叩首,语句中满是诚恳,「烛阴上神,我知上神瞧不上凡人,自然也厌恶人族的趋炎附势与刻在骨子里的刻薄之相。但凡人中虽大多愚笨却也不乏可怜之人。」 「如若青莲岛少了青色并蹄莲,青莲岛的人则不得已离开青莲岛,远离钟山,他们失去居所,被迫游离。此后无家可归,自然也无法再信奉烛阴上神您。」 「你这是在威胁本上神?」烛阴的声音分明冷了几分,来自于上神的威压顷刻间落下。沈卿池被这威压冲击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煞白。 但他咬着后槽牙,面上表情却无半分变化,「烛阴上神,人本尘土,是因为人有了信仰才会活着。青莲岛的人们都忠爱于您,只是其中不乏有走了歪路之人。」 「但因那些走上歪路的人而迫使虔诚信仰之人背井离乡,这或许对于他们而言实属不公。」 「不公?」烛阴像是听到了笑话般,只是冷哼一声道,「你曾经也不过一届凡人。」 这话语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沈卿池,你为何而修仙?」 沈卿池抬起头,虽是跪着,但却直视着那威逼之下令人臣服的游龙石像,「我本一届凡人,因不甘天道不公故而求了仙缘。」 「我修仙是为了一己私慾,我要找一人。而这个人在修仙路上,我不去,君不归。」 「我曾答应过他,生死不离,共白头。」 「我不能食言。」 漫天的威压迫使沈卿池口唇间的鲜血愈发浓郁,喉间一片腥甜却也止不住他的笑意。提到陈时他的面上总会如霜雪遇春水般消融冷意,连带着高高在上的仙君也失了冷傲,多了几分人气。 他又道,「我本愚笨之人,大爱做得不好,求了苍生许我一颗苍生心。仅为了寻我爱人。我愧疚于他们,故而不悔。」 「我欠苍生一个情,所以我来。我的爱人知我要来,故而我们来。」 鲜血染了山石子,沈卿池笑着,面上霜雪色,却又如逢春,他说,「烛阴上神,人兴许鼠目寸丁也如浮游般弱小。但请您相信,他们之中也有信仰,信仰可破万物。」 「他们兴许也未曾如你所说那般不堪。」 第85章 苍生心碎,龙印护体 「竟然小沈仙君如此赤忱之心,不如将你的苍生心剖出来。让我看看你的赤忱之心,如何?」烛阴上神哼笑着,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沈卿池望着面前居高临下的龙首,唇角竟然是露出一个笑意来,「苍生心,我可以剖。」 「恳请上神放过青莲岛的子民。」 沈卿池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山坳中迴荡,他直面着烛阴上神,不惧,也释怀。早有预料般,他高高地抬起右手,细长指尖中凝出令人惊惧的凝力,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鲜血顺着细白的指尖一点点溢出,染透了衣襟口,像是一朵漂亮的血花。沈卿池坦荡地看着那个居高临下的上神,唇角微微勾起。 「烛阴上神,苍生心,需敬畏苍生。苍生寄情于我,我便还情于苍生。」 下一刻,指尖抵着破开的胸膛微微用力,每进一寸,胸膛涌出的血便多一分,沈卿池的面色就更白。 腰间的摄魂铃疯狂响动,像是惊惧,又是担忧。 可沈卿池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安抚那个银铃,只是指尖更用力,又进了几寸。 烛阴上神似乎也没想到当真能做到这地步,烛阴的神魂冲出石像,他的龙尾扫过沈卿池,竟是阻止了青年的动作。 「小沈仙君当真值当这颗苍生心。」 沈卿池面色已经苍白的不像样,但面上却松懈着露出了一个笑。只是笑着回答,「多谢烛阴上神。」 然而沈卿池指尖却勐地朝心口摁去,霎时间云雾大开,隐隐雷动。 「轰隆」! 一声震天响动,上空发出一声如雷贯耳的龙吟,紧接着龙尾扫过沈卿池,烛阴的声音中竟是带了几分不自觉的颤音。 「苍生心不必剖了!」 烛阴的几乎是隐匿着怒气,他圈起沈卿池,整个龙身将沈卿池捲起来。在半空中扶摇直上。 「小沈仙君壮举天地可鑑,我烛阴看得起你。」 「我送你一礼罢。」 龙吟霎时间响彻山谷,徘徊在山坳间十分壮烈。山坳像是回应般,与半空中的烛阴相回应。隐隐雷动霎时间停息,只余下云雾尽退,天清云淡。 第167页 那处海外仙山的云雾竟然是隐隐窥见日光。 普世之光降临在龙身之上,继而落在沈卿池身上。下一瞬,沈卿池胸口处的伤口缓慢癒合,那道光温柔地将沈卿池包裹住,沈卿池感到一阵疲惫涌上。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烛□□,「青莲岛的事情就此揭过,青色并蹄莲不日重现。」 「我赠你上神之福,去你往日残躯。」 「如今普世之光会为你重新塑体,这一月你会变成孩提大小,一月后可恢復原状。」 至此,沈卿池闭上眼,沉沉睡去。 * 陈时在云雾中待了几天,最终云雾彻底散去时,他感到腰间银铃开始疯狂响动。 摄魂铃同傀儡线之人相互感应,陈时给沈卿池下了共魂的傀儡线,如若沈卿池有什么以为,摄魂铃会第一时间感应。 如今摄魂铃响动异常,显然是沈卿池出了大事。 本身两人被迫分开陈时心中十分不安,如今这样的情绪到达了顶点。他几乎是暴躁地在这道云雾中发泄,想要打破禁制。 他拔出剑发了狠似的击打在屏障上,无形的灵力将他打回,他狼狈地滚落在地上,又立刻爬起来去击打屏障。 汗液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急得满面都是红晕,到最后眼泪都下来了。 但屏障毫髮无损,陈时哽咽着拍着屏障,顺着屏障滑落,眼泪一滴滴砸下,他红着眼,耳边全然是疯狂响动的银铃。 「放我出去!」 「打开啊!」 「沈卿池!」 他哽咽着拍着屏障,用灵力,用剑,甚至到最后用身体去撞。他被屏障上的灵力推回,倒伏在地上,又爬起来再去撞屏障。 最后额角都红了,眼眶一片通红。陈时无助地跪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落下,腰间的银铃震动得几乎要破碎,手腕上的傀儡线烫到他无力抬起手。 他跪坐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 天际茫茫,陈时头一回感到这般无措茫然。他嘶喊着,拍打着那处屏障,他忍不住坡口大骂起来,又斥责这破钟山的上神。 但这处屏障依然一动不动。 直到第三日,陈时失力般冲出屏障,碎石将他的额角撞破,丝丝缕缕的血顺着额角滑下,他也全然不顾。 龙吟的声音在天际响彻钟山,山坳间全然是悲鸣的鸣叫,眼泪顺着陈时的眼角不自觉地滑落,他感到喉间干涩,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 腰间疯狂震动的银铃终于停下,手腕上的傀儡线却发出灼热的温度,那温度越发滚烫,像是烙铁落下,活生生将血肉烫出深入骨髓的烙印。 太疼了。 要分开实在太疼了。 啊! 陈时疼地无声跪下,无力地撑在地上,他眼泪落下,嘴唇微启,面上惊惧又难过。透过他张开的嘴唇好似能辨别他在说些什么,但那声音太小了。 小到风吹而过,雪化即散。 终于,龙吟停息,那条上古长龙停在半空俯视在身下痛苦的人。 他看清了陈时的声音。 陈时长大着嘴,绝望地喊,「不要。」 不要带走沈卿池。 不要剜掉傀儡线。 陈时已经哭到没有意识了,眼泪像是不由自主般掉落,他难过得说不出话,分明是在拼命地吶喊,但却说不出话。 那条上古长龙最终怜悯地看了眼跪在地上弱小的人,他朝着苍天发出一声龙吟,最终卷着龙尾降下。将龙身卷着的人放在了另一个人类面前。 他拱着龙头将地上的人儿朝着陈时拱了拱,有几分物归原主的意味。 陈时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看着眼前的人起初有些茫然,继而用拼了命似的扑上去。眼泪又掉了下来,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泪都要掉完。 他感到疼。 陈时在想,为何心口这般疼? 他紧紧地抱着怀中半大的人儿,珍惜地蹭了蹭那人儿的脸。上古长龙放下的人正是沈卿池,沈卿池此时变成了半大小孩的模样。 他闭着眼,面上如羊脂玉般的皮肤泛着红晕,因着睡梦中还有几分娇憨的可爱,只是眉目紧紧皱着。 陈时如获至宝般将他抱在怀中,眼泪啪嗒一声掉在沈卿池的脸上,他抖着手无措地替怀中人擦去,又忍不住将脸埋进沈卿池的怀中小声呜呜的哭起来。 再也忍不住,他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陈时从未像这般哭过,曾经他的元婴被剖,经脉寸断,他没哭;被最爱的师弟推下悬崖,在湍急的河流中憋着一口气活下来时没哭;初入傀儡门,魂魄离体被烙下傀儡线时没哭;在西洲几十年如一日飘荡,被众多修士追杀了几十年才入了半生道时没哭。 如今,他只是抱着沈卿池,因着沈卿池身上的摄魂铃破了却哭了。 他的眼泪要流尽了,陈时忍不住想。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埋进沈卿池的怀中,本想开口时却全然是哭腔。 天际寥寥,落下的光也照在了他身上,他身上的疼一点点抽去,身上的伤口一点点癒合,但他却也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想起什么似的,他疯了似的去找小沈卿池手,分明是大袖口的袖子,他却扒拉了好几下都没扒拉开。 直到袖口被彻底拉开,他看到沈卿池莹白的手腕上浅淡的傀儡线,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那条浅淡得不太明显的傀儡线,不自觉地呢喃:「都淡了……」 第168页 「明明……明明就是很深的……」 "你会不会忘记我……然后觉得我不重要……" 说到这,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轻轻地摩挲着那条淡得看不清晰的傀儡线。最终他踉跄地抱着小沈卿池站起来,颤巍巍地朝着钟山之外走去。 身后,上古长龙朝着天际微微发生龙吟,只是那吟叫声中多了几分悲悯。 陈时眼下十分狼狈,他的脚步也有些脱力的虚浮,但他还是稳稳地抱着小沈卿池,一步一步,坚定地朝外走去。 钟山有上神,世人皆爱之,但他的爱人却险些殒命于此。 陈时想,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入钟山了。 两人的身影在光幕中越来越远,最终成了一个小点。烛阴目送着他们离去,忽地想到了沈卿池的话—— 「我答应过他,生不离,死同穴。」 稍息后,龙身最终化成一个清俊的男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消失的不见的二人,陷入了沉思。而他的手上,霎时间出现了一个龙蛋。 他垂眸抚摸着手中的龙蛋,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凡人啊……」他本想说些什么爱恨嗔痴的话来,到了嘴边,最终却成了,「原来这人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傻子。」 竟然还让他遇到了两个。 他恹恹地垂下眼睫,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抚过手中的龙蛋,那洁白的龙蛋霎时间泛着淡淡的光斑,稍息后又没了光亮。 挫败般,最终烛阴嘆气道,「我知我这几日过分了些。可是我不拦着,降福仪式不成功的话他就彻底没命了。」 「你当他的那颗苍生心剖了就能活吗?」 "逆天改命的人,最终都要遭受惩罚。哪怕他不剖苍生心,那几道天罚也够他受的了。" 「行行行,我不辩解。最后我不是给他降福了,还顺带给他那小道侣同样降福了吗?这样他们道侣之间的感应不弱反强,双方的牵连更深。」 「有这个龙族的烙印不比那个傀儡线强吗?」 叨唠的话断断续续,直到烛阴彻底消失在了山坳,钟山又恢復了雾气丛丛的模样,好似龙吟之象不过是错觉。 第86章 虞渊大泽有月妖 「是笨蛋吗?」陈时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钟山的云雾格外浓重,一簇一簇地迷得他的眼睛几乎要看不清。怀中人一直没醒来,睡梦中还忍不住往他怀里钻。 那双小手死死拽着他的衣领,好似一松手他就要消失似的。 陈时垂下眼睫,鸦色眼睫在不甚明晰的光影下忽闪,眸光中一片晦涩。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小沈卿池的脸颊,感到怀中人又朝着他的手靠了靠。 「等你醒来再找你算帐。」陈时收回手,继而再往前走。 但此刻就一直走不到底,这条路成了云雾的故里,他抱着沈卿池一路走,好似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俩人。陈时走累时就停下来,就人抱在怀中,下巴抵着人头顶,放空目光看着远方。 以此走了将近数十日,云雾终于有了变换。 他已经无力去惦记朱白玉的安危,脚下的鞋底都要磨穿了。穿心的疼传到四肢,他却不知道累似的,准备继续走。 「你不能再走了。」往生镜忽然弹出一股灵力挡住了陈时的去路,陈时一下没反应过来,撩开眼睫茫然地看向前方的灵力墙。 「啊?是可以用灵力了吗?」 「什么灵力!你现在什么都不能用,你就在原地休息,等恢復了再继续。你再继续走下去,你修好的灵核都要废了!」往生镜气的骂骂咧咧,恨不得凝出实体来给不靠谱的陈时来几下。 陈时又「哦」了一声,抬起脚打算继续走。 「真的不能再走了!」 脚下受阻的力道又重看了几分,陈时垂下眼,这个角度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云雾缥缈,青年人的背嵴在这般的情况下就瘦削得厉害,显得十分单薄。 不知所措般,他又呢喃,「我知道……我好疼……可是……他一直不醒来。」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醒来,他再不醒来,我就要坚持不住了……」 「明明……」说到这,陈时又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抱着沈卿池,支撑不住地跪在地上,眼泪又掉了下来。「明明就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是不醒来?」 云雾这时有些褪去,鼻息间隐隐有花香袭来。 霎时间云雾潮水般褪去,陈时迷茫抬头,发现一滴雨露落到他的脸颊上,入目之处竟然是变换成了一片灼灼桃林。 「是虞渊!」 往生镜忽然兴奋地开口,陈时和沈卿池的记忆都有所受损,如今正需要去虞渊。没想到,他们还没准备,竟是误打误撞闯入了虞渊。 只是虞渊这时还没打开入口,他们只能在边缘徘徊。但眼下竟是直接到了虞渊入口也是值得庆幸,要知道,虞渊并非是到了钟山边拓就可遇到。 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幻境。 虞渊,潮汐也,日落之时鲛鱼现,枯骨泪,银光月。世有情者,有缘入之。 「虞渊?」陈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便砸了下去,眼看着地板越来越近,他狠狠转身背砸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小沈卿池便彻底晕过去了。 * 「哥哥出事了。」骨生拧眉,面上十分不好受。这样的心态维持了许久一段时间,直到朱白玉一个人回来时达到了顶点。 陈时和沈卿池都未回来。 第169页 连往日温润如玉的霍梅初都变了脸色,望着朱白玉眉宇间满是不耐,「陈时和沈仙君呢?」 朱白玉却失魂落魄般半天说不出话,只是自顾自地呢喃,「烛阴上神……烛阴……」 显然是受到了打击。 众人也不好再为难什么,但显然陈时和沈卿池凶多吉少。霍梅初这才扭过头去问骨生,「骨生你能感应到陈时吗?」 骨生闻言摇了摇头,只回,「我同哥哥其实修的并不是同一道,眼下只能用摄魂铃感应试试。」 眼下只有这个法子了,盛明归却道,「我来吧。」 「我知道他们在哪。」 几人闻言错愕地看向盛明归,「你能感应?」 他们对盛明归不甚熟悉,除了知道他是周辞的鬼奴,便不知道别的身份了。霍梅初一眼看出他是鬼修,但却并非只是个鬼奴,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又落在周辞身上,抿唇道,「不知道友有何妙计?」 「小时与卿池身上有一法器,我们三人都能感应。」盛明归显然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也不甚在意,只是笑着对上霍梅初,「我与小时卿池曾经是故友,只是事出有因,眼下不好解释。」 霍梅初点头,也不打算去问这些事,他并非是什么八卦之人,对于他人私密事情一向不爱追问。 周辞这几日倒是面上红润了不少,只是瞧着老犯困。霍梅初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直到周辞上前不小心看见了他髮丝见隐约的红痕立马便挪开了眼。 偏生寒灯还是个不懂事的,赖在他身上,还摸了摸他红了个透的耳廓,「怎么耳朵红了?」 分明是个登浪徒子的行为,却偏生有一副稚子般的目光看着他,霍梅初一梗,气的一把推开他。继而再看向盛明归。 盛明归只是闭着眼,指尖忽地闪现点点金光。瞬息,掩盖鬼气的紫气汹涌不过片刻便铺满整个屋子,直到稍息后,他睁开眼,淡淡开口,「在钟山附近。」 「情况有些复杂,我们即刻出发吧。他们恐怕在虞渊入口,我们再晚些恐怕会赶不上。」 语罢,几人面上也凝重了几分。 事不宜迟纷纷赶往钟山方向。 * 虞渊,大泽。 「醒醒~」 「醒醒~」 沉睡中,陈时感到有人推了推他。但他实在疼的厉害,太疼了。陈时睡梦中眼角挂着一滴泪,月白的面往衣襟埋了埋,属实不愿意醒来。 他做梦了。 修仙人少有入梦者,梦,预言也。无梦,便无凶。 有梦,仙缘也,其凶随其后。 入目之处一片粉白,他抬起头,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他的面上。这里是一处绝境的桃林,桃树徘徊在他的四周。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好慢慢走进那片桃林。 他感到头一阵阵的疼,分明是想着记起来什么,但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好寻觅着声源处寻去,听到西方有潺潺的溪水声。 但那溪水中好似混着别的声音,有点像古朴晦涩的音调,偏生比溪水更动人。陈时着了迷般往前走去,只觉得自己身心畅快,好似许久没那么轻松过了。 溪水之处是一棵巨大的桃树,那桃树有十人的臂膀那般宽大,顶天之下,竟然是看不见天,只觉得抬起头,纷纷扬扬的花瓣便落了下来。些许花瓣落在他的脸颊,他往前看去,看到尽头之处,那树根上坐了个面色粉白,双眼艷羡如溪水般的人物,一张粉白面上艷羡如神邸,却又带着几分不自觉地春风拂面的舒畅。样貌生的雌雄莫辨,一双眼睛淡淡的,却令人挪不开眼。 一眼定神,陈时一时之间竟是挪不开眼。 「陈时~」 那人物忽地一笑,粉黛三千似妖非人的面靠近,陈时这才看清,他的耳朵竟是耳鳍。 「你……你是谁?」陈时猝不及防被水溅了一脸吗,无措地抬手将脸擦干净。 「我?」那人靠在溪水边上,下半身隐在溪水中撩开如溪水般的眼眸,陈时听到耳中最终只剩下潺潺的溪水声音,好似那人的声音也是水一般,舒服得令人忘记了那声音究竟在说什么。 「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陈时又问,面上不好意思地挪开眼。他只觉得这人格外好看,他直勾勾地看人太登徒子。 像是瞧出了他的害羞,那「人」噗嗤一笑,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又溅在陈时身上。他就这般靠在溪水便,如妖般姣好的面庞直勾勾地看着陈时,分明是生的一张洁白美好的容颜,却令人无端生出一股子残虐的想法。 就像是要将这神仙般的人物落下泥潭,踩烂、破坏,最好将其毁了才好。 「我叫月妖。」那「人」忽地凑近,伸出细长如葱白般的指尖碰了碰陈时的耳朵尖,「怎地不看我?」 「我我我……我……这太冒犯你了……」陈时霎时间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透,不敢看人,连忙后退隔开一段距离。 「阿时不想进池子里同我共舞吗?」月妖的声音带着蛊惑般擦过陈时的耳廓,陈时却只是很单纯地看着月妖,粉白的面略显羞赧,眼内澄澈如清水,艷红的唇张张合合最终咬出几个字,「你生的很好看。」 「但是我有道侣了。」陈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般说,只是冥冥中他记得自己似乎是有个道侣,不能这样。这般想着,他又诚恳地开口,「月妖你真的很好看,日后你也会遇到自己的道侣的。」 第170页 「噗嗤~我倒是从没听过这般好笑的话。」月妖懒懒地撑着脸蛋,撩开的眼睛溢出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深深看去只能看清里头冷如玄冰的底色。 陈时只低着头,全然没看清月妖的样子,只是红着耳尖,不好意思地说,「我有道侣的!我只是找不到他了,我来找他,没想到碰到了你。」 「你的如意郎君吗?」月妖隐在溪水中,伏在桃树树根上的手臂白的如玉,令人挪不开眼。 偏生陈时一眼都不多看,只是闻言又红了耳根,支支吾吾地开口,「啊?啊!应该是吧。我记得一点,但是别的忘记了。」 「阿时怎地知道你不是认错了呢?」溪水哗啦啦的响动,月妖的声音近在耳廓,纷纷扬扬的桃花与他一起,如同一场梦境。 「我记得的!」陈时见他不信还激动地抬起头,不知是想起什么似的,他连忙按着自己的衣襟口翻找着什么,直到摸到一块硬物,他才激动地拿出了,两眼发光地看着手中的寒玉。「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他赠予我的!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很相爱,只是我忘记别的事情了。也找不到他……」陈时说到这时有些沮丧地垂下手,自顾自地说。 失去记忆的陈时有些活泼,什么想法全摆在脸上,乍一看有些娇憨的可爱。「月妖!你知道我的道侣在哪吗?」 月妖却忽然怔愣地望着陈时,忽然吶吶地问,「不想弄坏吗?」 「啊?弄坏什么?」陈时抬起头,面上红了一片,看着月妖的目光却始终纯洁止于礼。 「没什么……」放弃般,月妖终于平静地望着陈时,这是桃花之上只余下月霜,霜霜若雪色的光衬得桃花有些泛白,也熠熠生辉。 满目星河,仅此一月。 陈时见月妖发愣般,那双玄寒的双目此刻有些失神,他又开口,「月妖一定是这桃林里唯一的月白。」 「为何?」月妖一愣,下意识地问他。 「因为月妖就像月亮,美丽却不可及。月妖是要被人捧着的月亮,而不是毁灭。」 「月妖,你是月亮。应该是美好、欢喜。」 一字一句,月妖忽地失笑,他的声音在正片桃林中荡漾,却只令人如沐春风。笑着笑着,他那双玄寒的双目却化了冰,冰水落下,成了月妖的泪。 「月妖,你为何哭?是因为水里太冷了吗?」 「你要不要上来呀?我给你找衣服吧!」 陈时绕绕头,忽地往身上的干坤袋掏东西。他虽然忘记了,却有点记得这个东西里面装着东西,翻翻找找之间竟然真的给他找到了一件衣袍! 他连忙兴奋地上前,将衣服递给月妖,「月妖,你穿上吧!水里很冷的!」 月妖眼角一行晶莹的泪,泪也是冷的,水也是冷的,月妖生来就是月白般冷的。但此时,一个青年却忽然递给他一身衣服,问他要不要上岸。 月妖忽地笑了,溪水般的声音怅然如春日,眼下竟然是有了回春暖色。 「阿时,当真是顶好的人。」月妖忽地结果衣袍,怔愣间,眼泪止不住般往下掉。这妖竟然也有泪,止不住,如珠子般。 他错愕地去接自己的泪,又忽地感到桃树之上的禁忌破开。霎时间,霜月淡淡,溪水潺潺,月妖一跃,隐约水中的下身闪现,竟是一条漂亮的蓝色鱼尾! 「噗通」一声,那浅浅的溪水竟是一下变得幽深起来,霎时间如深海般。月妖消失在水面,顷刻间又忽地涌出。 周遭的霜月都凝滞,桃花片片凝在空中,陈时惊讶地看向月妖,见月妖停在空中。 这时,他才看清了月妖的全貌。 月妖面色冷涔,月白的面庞在霜月下显得十分冷寒,溪水般的眼眸遇了春,望着人竟也有了温度。纷纷扬扬的桃花霎时间又落下,落在他如墨的髮丝间又落在他月白的肤色上。 下一瞬,月妖笑着,月光失色,只余下月妖潺潺的声音在空中徘徊,「海外仙山,虞渊大泽。其中有一地,百里桃林,灼灼其华。幻境往生,不曾枯败。桃尽有一溪水,其中养鲛鱼。因千年桃林养之,于霜月生。其貌若桃,又如月,名为月妖。众人闻而往之,其月有二,便可毁其一。月妖怨而困于渊,霜月以为禁,千年为誓,寻一有缘人。」 「如无人毁其月,渊中禁得解。」 泠泠的泪落下,霜月也冷的莫名,陈时却因着这悲悯的声音跟着无端落下泪。 如今,月妖温柔地望着陈时,「阿时,原来月妖也是月亮。」 「原来,世间也可有俩月。」 呢喃般,月妖落下最后一滴泪,那泪化作一颗月白般的珠子,落在月妖的手心熠熠生辉。下一瞬,桃树下的溪水干涸,露出其中硕大的鱼骨。 「初日升,鲛人骨、鲛人泪现则虞渊大泽。」 第87章 虞渊望月 东洲,荒山。 东洲这段时间都在神祈,他们所信仰的半神深居于此,对此这般的神祈已经延续将近千年,许久之前神鹿的样貌无人得知,但人人都传的神乎其神。 这厢,荒山百里外的一家茶馆,说书的先生在津津乐道地抿了口茶,「开天之时,荒山一鹿受天道点化,因祸得福,化做人身。但因不入红尘,仙缘半解,只得化作人首鹿身。」 「闻言那神鹿大人生的十分漂亮,一张容颜可谓是惊得万物失色,可谓是漂亮啊!」 第171页 「尤其是一双漂亮的眼睛,令人看了惭愧不如,到底是神仙般的人物。但他几百年都未化做人形,只能维持着半人半身的形态,在荒山深处镇守天梯。就是不知为何,前几个半神守了不过百年便都统统飞升了,这神鹿大人却是半分动静没有!」 「据说是几百年前,鬼蜮的魔君设计陷害了神鹿大人,至此神鹿大人修为寸进,故而迟迟没有飞升……」 「神鹿大人究竟是如何被那魔头陷害——」 「哈哈~明日小馆见!」 「哎哎!」 「你这未语先生回回都是这般,说了开头就要跑。」 茶馆中一修士靠在雕栏旁,撩开眼睛兴味十足地看着阁楼上的未语先生。那未语先生生的一副儒生样貌,面白如粉面,倒是拿腔拿调地开口,「哈哈,道友说笑了。故事自然是要回回听些不一样的,这才有意思嘛~」 「金无垠!」这时,他旁边一位长得温婉的姑娘上前将人揪了下去,便笑着对那未语先生道歉,一边对着金无垠开始说道,「我都说了我们这次来是替寻音姑娘办事的,你怎地走哪都那般张扬!」 「哎哎哎!痛!霏霏你轻一点!」 「哎呀!我这不也是想要知道多一些那位半神的情况嘛!」 「几百年的事情了,这东洲的修士各个都是人精,对百年前的事情只字不提,这我们。」金无垠的话戛然而止,忽地收敛打趣的神情拉住了云霏霏。 云霏霏起初一愣,半响后竟也安静了下来。 不远处此时正行过一位飘飘欲仙的仙人。那人生的一副好样貌,但周身都泛着冷气,一脸肃穆地朝着荒山而去。 俩人一打眼便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心中暗自吃了一惊。 竟是天微宗的鹤一真人。 他们俩人记得寻音的嘱咐,如若看到这鹤一真人,要避开行事,此人和荒山神鹿交集十分密切。且百年前那位真人座下的天之骄子陨灭得实在过于蹊跷。 金无垠云游四海多年,早早造就了一身侠气,虽说修的道,却更像侠,自称剑客无敌手,早想同那位人人传的神乎其乎的鹤一真人大弟子不许仙君一会。只是百年前才与那仙君碰了一面,还没机会比划几下,便得到了仙君陨落的消息。 而百年前,荒山神鹿也就此闭关不再见世,于此同时,鬼蜮的那位魔君彻底与鬼蜮决裂,自此消失。一切都太过巧合,他们琢磨着那位鹤一真人,脑中有了几分打量。 兴许他们可以从这位高高在上的鹤一真人那入手。 * 「喂!你不是要去看那半神大人吗?怎地还在发呆啊?他们说要去神祈了!」一修士撞了撞旁边头戴斗笠的修士,莫名地看着那位奇怪的青年。 这位青年百年前就到了东洲,每次神祈都只在荒山边拓,往日里不是带着面具就是带着斗笠,偏生还一副奇怪的冷冰冰样子,见谁都不热络,除却极其爱他那把剑之外,就没见过那人露出什么好神色。 但好在青年有什么好处都捨得分他些,也就他还愿意什么都拉着青年了。他想着,兴许是青年不善言辞,性格古怪了些,每每收到青年赠与的好处还是很不错的。 也就偶尔替这人去打听打听半神的消息。 据这人说是,神鹿曾经有恩于他,故而对神鹿极为崇拜,但惶恐自身身价过低,不敢叨唠神鹿,故而只敢远观。 这修士想到这撇撇嘴,不由得觉得青年事多。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每回有神祈的消息他便顺道带着青年,以此往復,也算十几个春寒而去。 倒是青年沉默不言,总归是一派冷寒,不大爱言语,顶多独自浅品灵酒,但也并不贪杯。别的修士还没靠近,那人有无影无踪的离开了。 「多谢。」青年抬手压了压帽檐,撩开眼睫淡淡看了眼修士随手抛了个物什,还未等那修士回神,他又走远了。 那修士停在原地,望着深幽月色下空荡荡,青年身影拉得老长,孤寂又逍遥。 「这是个古怪的人。」那修士捏了捏手中的荷包,发现是块比较珍贵的晶石,登时又开开心心地把荷包收起来。 那青年倒是走的不快,修道之人五感灵敏,像是嘲讽般,那人望了眼头顶高高玄起的月光,踏着月色离去。清清冷冷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一地霜雪色,冷寒剑上光。 无人留意世人路途,自然也无人留意那位头戴竹笠的青年。只窥见月光下,冷寒目光与月色无异,青丝间惨杂些许霜发。 分明下巴光洁如玉,是个年轻人。 * 「醒醒~」略微青涩稚嫩的声音响起,陈时感到昏沉中,漫天桃花花瓣都化作雨水,兜头雨,只淋得个落魄样子,直到鲛珠落在手心,温色灼人,月妖圆泪。 陈时呢喃,「月妖。」 月色下,月妖妖冶的脸露出一个释怀的笑,若桃花般美好,又呈着月色化作了一席月光。 此间虞渊,有一月妖,虽为妖,却也似月。故而虞渊有俩月,一月天上月,一月眼前月。而后虞渊数千里桃花萦满月色,月妖其中,在世间却非世间。 勐地被感动眼前一阵晃动,陈时睁开眼,满目的桃花灼灼,漫天飞。直到耳边再响起糯糯的青涩的声音,「你醒了?」 目光逐渐定睛,最终落在了小沈卿池的面上。 小沈卿池似乎是推得有些急,眼眶都红了,一双小手拽着他,可怜巴巴的。陈时感到喉头微动,缓缓撑坐起来,将小沈卿池抱了个满怀。 第172页 今夜的月色格外的美,桃花纷纷若雨,月若风雪霜色,可陈时却抱住了他的月光。 「你……你怎么了?」小沈卿池登时结巴起来,白糯的脸上染上红晕,支支吾吾地拉着如月光般的青年,也像捧着一怀月,用力地将陈时抱紧。 感受到怀中小小的一个人儿,陈时无声落了泪,分明委屈,却又格外满足。 他说,「太开心了……」 小沈卿池感到怀抱自己的人肩膀微微颤抖,分明就是在哭……他拍了拍那人,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谎,但还是用力地抱着如月光般的仙人,安慰道,「不怕……」 「这里没有危险的……你莫要怕……」 陈时一时之间又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开心地抱着小沈卿池,「你知道我是谁吗?」 「啊?」小沈卿池闻言又有些疑惑了,忽闪着眼眸不解地看着青年。「你……我们认识吗?」 陈时头一回见到这般的沈卿池,他又生出几分稀奇感,手伸向小沈卿池的脸将人的脸捏着,直把人捏得耳根子都红了,才吊着嗓子说,「哦~我是你哥哥。」 「哥哥?」小沈卿池闻言眼睛一亮,忽地用力扑向陈时,「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陈时讪然一笑,将小沈卿池抱得紧紧的,许久,才继续道,「骗你的。」 小沈卿池登时又有些失落,但是还是捨不得从陈时温暖的怀抱中出来。记忆中这般温暖带着香味的怀抱压根是奢望,小沈卿池正抱着他的奢望,希望今夜的梦长一点,不要醒来。 就这样,一直一直将梦做到底。再也不要醒来。 这样的话,就不用挨饿,也不用挨冻,还不用和那些人抢吃的了。 陈时感到怀里人抱得又紧了几分,他安抚地摸了摸沈卿池的头,「其实……我们结契了。」 「啊?」小沈卿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张小脸因为兴奋激动地涨红,像是期翼触碰到月光又好似如一场镜花水月。 他捞到了水里月,便一辈子也不想放开。 他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般想着,他又红着耳根子道,「你是在骗我吗?」 陈时闻言温柔地俯身,亲在了小沈卿池糯糯的脸上,哼笑出声,「当然是真的。小卿池要快快长大。」 小沈卿池这下更怔愣了,整个人呆滞着,和傻了般。直到那句要快快长大进到耳中,他才回过神,眼眶都红了。看着陈时半响,用力地撞进陈时怀中,手中用力地拽着陈时的衣襟。 用力到像是此生都不愿离开。 他开口,「我……我会快快长大的!你不要……不要离开我……」 「我一定!好好长大!以后一定会保护仙人哥哥你的!」 「什么仙人哥哥?哪雪来的?」 小沈卿池错开眼,害羞地垂下眼眸不太敢看陈时。他又开口道,「你呀?」 「为什么是仙人哥哥?」 「因为……因为你……你像云上的月亮。」 「只有仙人才从天上来。所以你是仙人哥哥。」 陈时忍不住笑得肩膀一抖一抖,觉得沈卿池可爱的紧,忍不住将人抱住狠狠地亲了一口,又笑着道,「不是什么仙人哥哥,你道侣。」 「我是小卿池的未来道侣。」 小沈卿池仰起头,月光落在陈时的脸上,给青年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他微微凑上前,伸手碰了碰他的月光,然后重重地点头。 第88章 世事若流水,不走回头路 虞渊之地,虽得鲛鱼骨与鲛人泪却也无法强入,此时月光虽灼灼,需待日出之时方可入内。虞渊有大泽,其内如梦境。 千里桃花灼灼,万年难败,千年如注。 陈时抱着沈卿池,手中握住那枚巴掌大的鲛珠,静候日出之时。 这厢,那桃花无数纷纷落下,月光落在花瓣上好似有了力道,万千花瓣如同雨般打在人身上,有些许疼。 直到后方传来一道人声,那声音恍若隔着数年,经久而至,「陈时。」 是盛明归。 他抱着沈卿池甫一回首,漫天纷飞的桃花雨下,青年抿唇,髮丝稍乱,显然是慌忙赶来。直到见到俩人,才稍稍松下一口气,笑着望向他们。 他说,「还好,还好赶上了……」 随后,跟在身后的还有姗姗来迟的霍梅初同寒灯。 桃花无声落下,几人相视一笑,竟然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感慨。霍梅初轻轻捻起肩上的桃花,那桃花一吹就走,他却笑着望向青年。 此间风中有些许银铃声响,陈时被银铃声惊扰,回神般,看向梅初。他此时好似又有了话要说,喉间微涩,到底咬出几分曾经的苦楚。 但如今一路走来,他反倒少了几分年少的悔恨,反而多了几分松懈与自得。 修仙之路,苦之又苦,苍生之道,难之又难。 他心想,不论是他曾是尘不许还是陈时,这都不重要了。此时,他是陈时,未来也是,一直都是。 霍梅初兴许是从他那晦涩的眼眸读出几分感慨,弯弯嘴角,手中竟是不知打哪多出一罈子酒。他说,「如今虞渊还未开启,不如我们小醉一场。」 分明不算是什么正经话,分明他们又要去世人所无法接触的虞渊大泽。兴许此行兇多吉少,又兴许是日后难相见。 好似也不重要了。 梅初将酒罈子抛过去,陈时一只手接过,小沈卿池就红着耳朵尖看陈时,小声地开口,「神仙哥哥,这是要喝酒吗?」 第173页 这话莫名可爱,几人闻言一笑。就连寒灯的面上都有了几分暖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不动声色将目光落在梅初身上。 分明身上的禁忌还多着,他无端生出几分轻松,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动容,这几分动容一分为梅初,一分为梅初所识好友,一分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一切还算来得及,不至于无可挽回。 所以,还有路。 梅初正缠着陈时逗弄小沈卿池,小沈卿池气的红了脸去推霍梅初,偏偏又躲不过,气的眼睛都红了。 偏偏霍梅初起了玩心,非要去招惹小沈卿池。 这厢周辞倒看不下去了,拉着霍梅初就一顿说,「你都多大了。怎地和个小顽童似的。」 「也不怕沈仙君后面记起来,狠狠修理你一顿。」 闻言,霍梅初指尖一顿,兴致缺缺地收回手,瘪瘪嘴不敢造次。到底还是惧沈卿池,堪堪收回手还要嘴硬道,「我才不是怕他。」 「我这是看陈时不高兴了。」 陈时撩开眼看他一眼,登时觉得月光失色,霍梅初虽生的一张美人面,但属实多张了一张嘴,「你应该好好喝酒。」 「行行行!」不知何时,寒灯还是没忍住将梅初拉入怀中,登时红透了脸的又成了他,闹了个笑话。几人席地而坐,酒罈子放在中间,也不知霍梅初打哪掏出几个精緻的酒杯,这般月下观花,一酒难求。 到最后,梅初还是没忍住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话,他的面都被酒气氤氲出霞色,那双艷羡的眸光微动,隐隐间有了泪意,「你知不知道,一开始……你就那样倒下去,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陈时沉默地望着梅初,垂下头,眸光微动,眼底暗含歉意。 他本想说,这样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想。 但梅初又说,「可是,可是沈仙君他真的……他从来没放弃你……」 「你知道吗?那日他疯了般抱着你,一向冷静自持的样子全然不见,和疯了一样。」 「那是头一回,我见到这样的人竟然能红了眼眶。」 「真的太可怕了。他抱着你的尸体走了一路,都捨不得松开。」 「要不是……要不是皓文劝他回宗门看看,我估计他都要抱着你在那待上个几年……」 「还……还好……有你的消息……」 「……」 「抱歉,梅初醉了。」寒灯沉默地听了一会,不愿他再说。这些事,终归是陈时和沈卿池之间的事,见陈时那个样子,大抵是都没说过。 日后沈卿池记起来,指不定要怪罪。 梅初这个没把门的,肯定第一个遭殃。 盛明归也不知道竟还有这些事,他早些年一直以鬼魂的形式沉睡,眼下听了也有几分难过。但到底是没再继续开口。 只有陈时抬头笑了笑,将怀中沉睡的沈卿池抱得更紧了些。 * 几人醒酒时,天际已经渐渐翻出鱼肚白。虞渊的月夜好似冷寂了好几百年的岁月,如今天际翻出鱼肚白时,陈时感到手中的鲛珠竟然微微颤动,有几分怅然泪意。 陈时撩开眼睫,小沈卿池看见天际落下的晨光,有些紧张地拽着陈时的袖口。 盛明归几人也开始拧眉,望着天际隐隐有些心慌。 虞渊之上,辽阔的天际阴云密布,继而云消雾散,露出天幕渐白的颜色。忽地一道光亮翻滚,从天边泄下,那道光所触到桃花,霎时间桃花间狂风而过,一道古老若晨钟的声音响起—— 「此间虞渊,月褪之,日初时,虞渊境开。」 「千里桃树,灼灼其中,忆如故者,往前而去。」 「世事若流水,不走回头路。」 紧接着,那道光落在几人身上。 稍息,几人消失在了原地。 * 「喂,你在这干嘛?」 陈时起初是感到一阵头疼,好一会才睁开眼,看见面前蹲着个头髮乱糟糟,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一下没回神,好一会才明白那人问什么。 他不解道,「这是哪?」 「这?」那乞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看傻子似的看他,「这里是西岳啊,你不知道?」 「不知道。」陈时如实摇了摇头,总觉得这地方过于耳熟,又想到先去读的盛明归留的遗书,才反应过来竟是西岳! 他一时之间也不明白为何进了虞渊就到了西岳,只好望着那乞丐歉意一笑。 那乞丐望着他,偏过头和身边的乞丐嘀咕几声,「不会是个傻子吧?」 「哪有傻子穿的这么好?」 「那你问他要个铜板?」 那乞丐推拒几番又扭头看他,「我们救了你,你有铜板吗?给我们几个。我们去买肉包子。」 「啊?我没有……」闻言,陈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腰,他身上的铜板全在骨生那里,自己身上倒只有灵石。 「哦……原来还是个穷酸鬼。」 知道在陈时身上要不出铜板,俩人翻了个白眼就走出去了。 陈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一个破庙中,这破庙里零零散散坐着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他倒是不好意思待在这,准备去找沈卿池。 破庙中总有些难闻的气息,陈时感到一些难受。他想出去透透气,可才走了半步,却发现一个身影走过。 第174页 陈时顿时一怔,立马追去。 那人一身衣袍洗的发白,髮丝整齐冠发,却十分清瘦。 如证实般,待到陈时赶到他面前,那人竟是微微一怔,「小陈将军。」 陈时反倒是没反应过来,望着如今的沈卿池出神。 眼前人确实是沈卿池,一模一样的容颜,虽然穿着朴素,但身上的衣袍十分整洁,头顶仅仅一根木簪子,却也能窥见几分绝顶之色。 陈时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沈卿池,笑着也能有几分桃花暖色,绝顶容颜温润如玉,没有逼迫之势也没有冷寒之色。 这是才成冠的沈卿池。 还带着几分青涩之意,又含着笑意的沈卿池。 陈时心中多了几分好奇,望着沈卿池弯了眉眼,「你认识我?」 倒是沈卿池微微吃惊,「那日殿试……我同小陈将军你见过……」说到这,又想起什么似的,他遗憾一笑,「兴许是小的不打眼,小陈将军没记住…」 「我记得。沈卿池。」 「你叫沈卿池。」 这下怔愣的是沈卿池了,他无措般地抬眼,青年青涩的眸光还并不懂收敛爱意,那双眼明晃晃地闯进了陈时的眼中,一股难言的惊喜在心口萦绕。 沈卿池这会开始支支吾吾,「你…你记得我?」 像是不确定般,望着陈时,青年人的面上还有被巨大惊喜沖昏头的错愕。 「小沈大人。」 陈时如是道,一步一步走近,登徒子似的伸手摸了下沈卿池的脸。 指尖还残留着几分余温,沈卿池惊地往后退了几步,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只好垂下眼睫,如江水般的眼眸波涛骇浪,白玉耳廓也染上了血鸽子。 只陈时尤觉不够,又一步凑近,好奇地望着沈卿池,不由得闷笑出声,「小沈大人真容易害羞。」 「小陈将军…请…请您自重!」 沈卿池别过头,活像陈时欺负他似的。偏偏陈时心中好奇的不行,缠着沈卿池,就差没一口亲上去了。 要不是怕把人吓跑,陈时当真要上手了。好在记挂现在秘境,沈卿池应当是先前的沈卿池,他只好作罢。 沈卿池见他规矩了几分这才抬起头,又古怪地开口,「小陈将军来这做什么?」 「我来找你。」 「找我?」 「对。」陈时煞有其事地点头,忽地走近拉住了沈卿池,「我好像……失忆了。」 「失忆?」 「是。我忘记了好多事情,只记得你。」陈时重重点头,葱白指尖可怜兮兮地拽着沈卿池的衣袖,又撩开眼睫看他,「我只记得,小沈大人同我是夫妻。我们拜堂成亲,其余的都忘记了……」 「夫妻?」沈卿池登时凝重起来,冷白的面上甚至红了个透。 「对呀……难道…沈郎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但沈卿池最在意的还是陈时说的那句失忆,他拧眉道,「小陈将军当真失忆了?」 「嗯嗯!」陈时重重点头,沈卿池无法,只得将人带回了住处。 沈卿池住的地方十分偏,庭院也是十分小,好在幽静整洁,倒是十分符合沈卿池的性子。 陈时一路上没再调戏沈卿池,心中多了几分对他的计较,又多了几分他们过去的探究。 他走近,一步一步地跟着沈卿池,甚至被沈卿池带到了闺房中。 「真的忘记了吗?」沈卿池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将他安置在床榻还伸手用手背蹭了蹭他的额头。陈时作势抵在他的手背,嘟囔着,「当真忘记了。」 这话不作假,陈时确实不记得。 往事如流水,陈时却连那水在哪儿都寻不到。他只能拼命地抓住沈卿池,要沈卿池做他的浮木,才能浅浅浮上水面。 陈时有些不安,虽然现在的沈卿池不知道,但陈时却偏生想拉着沈卿池,想要抱住他。 沈卿池像是读出了他的不安,收回手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要我去叫郎中吗?」 「不……我想沈郎陪我……」 陈时闷闷开口,总觉得进入虞渊后心间坠坠的。 沈卿池抵着他的头顶,但抱着陈时的手还是稳稳地揽着陈时,他还是没忍住,垂下眼眸问,「小陈将军若是记错了怎么办?」 比方说,你的爱人兴许并不是我,又比方说,兴许你从来没有爱人…… 但年少时的沈卿池问不出口,他只是问记错了怎么办呢?如果找回记忆后他们还作数吗?他可以无耻地应下这句沈郎,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抱着他吗? 会不会一切都是梦呢? 这般想着,他又自嘲般地牵扯了下嘴角,但却还是没捨得松开。如果是梦,那又如何呢?如果是梦,他沈卿池便捨得松开手吗? 答案註定是否定。 陈时抬起头,忽地用力地抱住沈卿池,将人彻彻底底压在身底下,他用力地埋进沈卿池的怀中,强行将指尖挤入沈卿池的指缝,这样的力道令俩人严丝合缝。 沈卿池错愕般对上陈时的双眼,那双眼睛荡漾着一池春水,如今只看着他,笑意盈盈地,「沈郎对自己这般不自信吗?」 「我的心上人自然是顶好的。」 「像沈郎这般好,像沈郎这般称心……」 「只能是沈郎……也只能是沈郎了……」 嘆谓般,陈时低下头,在沈卿池错愕而哑然的目光中,俯身吻上了天峰顶的仙君。 第175页 曾经的陈时从未想过与谁青丝白头,直到一人从风雪中走到他身边。 他忽地又想到了很多个许久以后。 青丝白头,不分离。他与沈郎,一刻也不要分离。 第89章 南柯一梦,庄周梦蝶 此间一游,后面的日子又开始飘忽不定。 这秘境中的日子过得莫名的快,又莫名的错乱。陈时在这番今夕何夕的日子中,陈时每日醒来的地方都不大一样。 他无法运用灵力,无法预测第二日醒来看到的是什么。 这样的事情就也无法避免苦痛,无法避免那一道道钝了的刀往他的心口一下又一下地留下伤疤。 有些伤还没癒合,下一瞬,又会是一道刀口。 「陈时!」 陈时恍神之际,泛着冷光的长枪用力往他身上一刺,只看见冷光眩晕,生生刺进他的臂膀。 血,就那般一点点渗出,又随着那枪刀用力拽回洒出漫天霏霏血雨。耳廓便除却厮杀的声响,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不清楚是谁在叫他,但下一瞬,他的刀下意识往前挥去,将来人砍下马背。 下一瞬,他身下的烈马踏过滚在地上的尸首,略过凛冽的风声,略过满是血腥的冷地,略过无数尸首。 刀背一面冷白一面鲜红,从白变红继而又转白。无数的血落下,被踩过,无数的尸首掉落,被踏过。 冷光之下衬着少年下颚冷寒,只窥见锋芒毕露,难挡春日迎春色。 他的胸腔不知为何跳跃的格外地快,「砰砰砰」地,似乎雀跃着。 少年的墨发随风扬起,丝丝缕缕打在脸侧又如同一匹高昂的汗血宝马,那目光是冷的,是运筹帷幄的,是志在必得的。 他负者大刀,将敌军都斩在脚下,哪怕胸膛渗出鲜血,哪怕如玉脸侧也染上血的艷态。直到最后,长刀如愿插入泥地,他身后代表着胜利的旗帜扬起。 身前无数跪下的敌军,无数敌我的尸首,无数鲜血都在眼中。 不知少年的眼眶微红,哪来的痛楚,酸涩的眼眶却铁骨铮铮地望着前方。 初春,倒春寒,西岳城内桃花几许已可酒酿。 西岳五年,大捷。 少年将军的马略过遍野,踏过无数城池,最终欢喜得了封信。 陈时感到痛,头剧烈的疼,天地玄黄霎时间颠倒,再睁眼,又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四周都是恶臭的气息,哀嚎不断,四处都是哀戚的哭声。 「疼……」 「救……救……我……」 「给口药吧……给……药……」 「救命啊……我母亲她……她不行了……」 「救救我的孩子啊……」 「为什么不救我们?」 陈时步步走近,他带着面纱,少年眉眼眸光明亮却压着一处阴郁。那些哭嚎在他的心口一声声化开。 他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身边一位青年走出去,他本能想拉住那人,却怎么也拉不住。 他感到眼前一阵昏暗,那群人有成了影子,他只知道耳边全是吶喊嘶吼的疼痛。 再眨眼,他侧卧在床榻边,床内侧的青年抵着床沿不让他上去。 他似是疑惑,睁开眼眸不解地看着窗内的青年。 青年一席黑髮如瀑,因着病痛,眉目颦蹙,薄唇作了白,还泛着些干燥的皮,此时因着他的动作有几分恼怒,面上泛着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烧的。 「陈时!」 青年近乎恼怒地推他,一时之间没推动,被少年抢占了先机。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陈时便和青年来了个肌肤相贴。 其实还隔着一层衣料,俩人都着里衣,但青年实在烧得厉害,那灼热的温度隔着衣料都烧到了少年身上。陈时擒住青年的手腕,微微用力,竟是抵在青年的胸膛。 那人的胸腔如鼓点似的,不知为何心跳的格外快。陈时听到耳边的只有扑通扑通的声响。青年震动的胸腔染得他的面上也起了红霞。 白玉作霞色,惊地青年连忙低头看他,「可是已经感染上疫病了?」 少年抬眼,昏暗的屋内还有青年身上好闻的药草香,他却莫名以下犯上般将青年压制住,他们好似接了吻,但青年太用力。最后口腔内还尝到了血腥味。 像是在泄气,其实是不舍。青年的泪滴在少年的脸上,却盖住他的眼,不让他看。被病痛折磨到发红的眼眶压制着,他内心却难以劝服自己。 眼泪一滴滴落下,最后陈时听见青年开口,「这般傻……」 他本想抬头问,「哪里傻?」 但喉间晦涩发不出声音,他又听见青年说,「若是……若是我们俩死了……那就是夫去妇随……」 「如若……」 「如若我们都活下来……我定然生不离,死同穴,共白首……」 「倘若我死了……你就忘掉我,再也……再也不要记起我……」 这时,少年终究是忍不住,他拼了命般挣扎起来,死死抱着青年,胸腔不知哪来的勇气,他问青年,「如若我死了呢?」 这时,青年的手松开了,败落般,他深深地看着少年,红透了的眼睛如泣血,「夫死妇随。」 「你若不在,世间再无我沈卿池。」 两人的眼泪交织,不知落在了谁的手上。 屋外的疫病去的七七八八,只余下俩人抱着,死熬着……分明是春日,但春去夏来,陈时却怀着一夏而无憾的感慨。 第176页 拥抱着,撕咬着,温度那般灼热,青年的怀抱却那般可靠。 直到最后,一场雨落下,霹雳吧啦的雨水中,俩人忽然从昏沉的疼闷中醒来。 沈卿池退烧了。 青年就这个姿势搂住了少年,他听见青年开口,「还好……还活着……」 陈时猜测,青年想说,还好……我们都还活着…… 剎那,陈时眼前景象又大有不同。 普一走入一个密室,四周密不透风的墙,赫然对上一面镜子,那镜子周身古朴,散发着祥瑞气息。而鼻息间已经满是血腥气。 乍一看,那镜子前有几滴鲜血。 「小时。」 陈时感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回头,对上了年轻的帝王。 帝王的面容十分年轻,但鬓角却有了花白色,他说,「你来了……」 陈时问,「你是谁?」 帝王却始终笑着,那面容十分年轻,不过青年。虽温润却暗含威压的眉眼看向他时却只余喜色,弯了眉角只问,「我们何时去喝桃花酿?」 话语间,全然是对美酒和见好友的欣喜。 陈时又回头,硕大的镜子传出声音,「再来一滴血……」 「什么血……」 直到手腕传来阵阵的疼,他垂眸看见皓腕处一道深可见骨肉的刀痕,而地上满是淋漓的血…… 「明归!」 「王!」 「别扶我!」 头疼到不行,陈时拼命摇头,只看清帝王的墨发霎时间雪白,像是被抽空了精气和年龄那般瞬间衰老。 直到彻底被白雪覆盖青丝,帝王回首,却已面目全非。 陈时觉得帝王太瘦了,瘦到收下扶着的不是手,而是一副骨架。他本想说话,但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他看见沈卿池跪下,对着帝王叩首。 走马观花。陈时不知为何会生出这般的念头…… 他一步步往前,想将帝王扶起,但帝王偏头,只是对着他和沈卿池道,「是我愧对你们……」 他下意识想回,否。但话语被吞下,继而被一杯酒倒下。 那酒液泼了他一身,他只嗅到温香的酒味,少年抬眼,明媚的眉眼染着不觉的春色,分明明媚偏生青涩。 不知是谁揽着来人,孤寂的月色在少年之间,拉着一道道长长的影子。月色苍苍,如孤寂雪夜,但又嗅春,一地桃花被踩了个凌乱。 那酒罈子一声碰撞之下,接着少年对饮,皆是笑颜色。 帝王还不是帝王,君臣还不是君臣。彼时少年,只是相谈甚欢的好友,饮酒而彻夜谈,不饮归家酒。 分明料峭春风,却吹得人入梦。 怎么也,醒不来。 陈时好似喝上了许多酒,本是少年饮酒时,一地的月光却也装不下少年的欢欣。弯弯月,城墙高,少年心未离,只是一墙之隔,君臣相称。 「日后!我要做你的大将军!」 「小时替我守疆土,卿池替我稳朝政!」 「你好好坐高台,我们护你做明君,来日西岳定繁荣!」 「谁说不是!」 高唿之下,酒液扬撒,却也不在意。最后几人倒伏在桌面,只沈卿池默默将他拥入怀中。鼻息间闯入熟悉的气息,自觉环住人,被人狠狠扣住。 灼热的唿吸打在颈后,好似下一瞬会烙下一个吻。 但最终没有,只是抱着,却好似抱住了一整个月亮。 盛明归忍不住打趣,「哎,你们俩当真是!」 「日后……若是一人边疆一人朝堂,我得被你们多烦扰……」 「是我们甘愿的。我们愿西岳更好,愿拥护你做王。」 少年衣袂飘飘,被风扬起,高举酒杯下,他们在一地月光下致敬理想。 意气风发,少年人不争,只肖想来日光明。 直到一杯桃花酿下肚,嗔怪的妇人来赶人。月光之下,昏黄的灯影绰绰,衬得妇人面容姣好,温润若溪水。 那妇人走近,步步生莲,越发熟悉。 陈时定住,半响说不出话语。 他听到妇人开口,「劳烦沈公子照顾我家小时了。还有明归,你早日回宫罢,早知你这般劝着他们喝酒,我非赶你出去。」 嗔怪的话语,陈时感到眼眶微微发涩。他好似有好多话,却什么都说不出。直到那妇人提着一灯笼走近,细白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额间,回神间,妇人的笑容溢开,像支花儿,「小时,怎地呆了?」 「喝酒喝傻了吗?」 泠泠月光,陈时只看清月色下的一道影子,那影子好似笑着,亲昵地摸了下他的头,他听见影子道,「小时,我的乖崽。」 不知觉,眼泪已经留了满面,他怔愣着,却握了个空。 他被人抱住,那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同他说,「莫怕。」 继而深远,他听到妇人嗔怪地回首,面容娇俏地如同未出闺阁的少女般笑得院墙的花都失了颜色,「将军。」 「梦烟。」 那两人互相搀扶,将军握住妇人的肩膀朝着他们走来。分明是一步步走近,影子却四散得如同水中的倒影。 步步近,却摸不到底。 那俩人笑着看着他,他听到他们说,「我们小时日后定是个大将军。」 笃定般,陈时拼尽力气浑然看清,俩人含笑的眼眸,三月桃花纷纷,是陈时此生走不到尽头的道路。 第177页 直到月影褪去,只余下陈时一人。 他的身上好似有血,他往前走去,忽地被狠狠绊倒,他摸到温热的尸体,摸到了很多血,很多很多血。 啊?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血? 陈时茫然地抬头,眼泪已经落下,他消瘦的轮廓,迷茫的眼光几乎呈不住月光。眼泪一滴滴落下,他踉跄地爬起来,往前走。 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跑啊!快跑啊!快跑啊! 慌不择路,直到彻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妇人被高高在上的仙人扼住脖颈,那人冷若寒冬雪,一双凛眉好似飞鹤点水,遥遥回首,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他听见那人说,「原来是他啊……」 谁?什么是他? 他痛苦地跪下,身上浑是刀口,寸寸的疼却也比不上心口的疼。他的目光对上了妇人绝望的目光,那妇人被扼住脖颈几乎喘不上气,窒息令她的面涨红,花失了颜色,一点点在枯萎。 「不!不!不要!」陈时感到撕心的疼,双目充血,他爬着,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直到怀中抱住了没了气力的妇人,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好似泣血,抖着手去抚摸妇人的脸。 他拼命地张开嘴,眼泪掉下落在妇人的脸上,那妇人拼尽力气对他展颜,挤出临终最后的话,「跑啊……乖孩……」 妇人还未来得及言语便彻底绝了气,陈时却忽地丧心般起来,他疯了般,啊了半天才喊出来,「娘亲!」 月光破碎在地面,碎成一片片。 他的身上太痛了,心也好痛,一股深深的疲惫感萦绕着他。冷冷的月光打在他身上,却如雪一般寒凉。他仰着头,眼泪滑下。 那个高高在上的仙人却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好似看垃圾般看着地上的人。那人撩开眼睫,全然不顾如行尸走肉般哭喊的青年,只冷冷地开口,「从今往后,你便叫尘不许。」 「不许尘世。」 「此后尘世因果皆断。」 一道灵力打下,蚀骨的疼痛萦绕。陈时几乎跪不住,好似这些疼啊,痛啊要伴随着他此生。他恨恨地抬起头,眼眸从未那般清醒过。 他咬着牙,鲜血顺着唇角流下,他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冷笑,「什么狗屁尘不许。」 「哈哈哈哈……」 「我!我叫陈时!」 「我是西岳陈大将军的独子。」 「我是西岳的少年将军。」 「我的父母亲被你所杀。」 「你……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师父!」 陈时感到经脉霎时间冲破禁忌,如梦初醒,青鸾剑如羽化神,在空中折出冷寒光华,「苍啷」一声刺向鹤一真人。 而后虞渊月下,鲛珠泪如月下影。 南柯一梦,终究是庄周梦蝶一场。 第90章 有道侣也是明面上的 天地之间,仅玄玉高挂。云雾尽退,余留一人。 那青年立在天地之间,纷纷扬扬的桃花落在他的肩头,一层又一层。孤月之下难以看清他的面容,一截阴影盖住他的眼眸,从中窥见几分江面雾蒙的眼。 万物之中,仿佛只剩他一人。 无数嘈杂的声响从身边响起,他立在那,耳廓边却像是响起了数人的声响。 「你配不上他!」 「我们鼎鼎有名的沈仙君该不会就此陨落了吧,哈哈哈哈!」 「你没了苍生心,你还会是哪个万人之上的仙君吗?」 「他要是知道你只是一介凡人,他定然不会看上你!」 无数心魔钻入识海,沈卿池站在那,月光衬得他面容冷凄,又瞧出几分苍白颜色。他抿唇望着前方,目光中是空阔天际孤寂的圆月。 他又想起了许久的事情,脑海中的记忆反反覆覆,折磨到他难以自持。但他却还是半分没动,这时却盯着自己垂下的手心发愣。 好一会,他又剥开肥厚的袖口,看清手腕间殷红的傀儡线,这时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有些涣散。他看了好一会,半响才挪开目光,似乎又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他控制不住往前走去,心中难以遏制地想要找寻着什么。但这里什么都没有,走不过百米又回到了原地,除却一棵硕大的千年桃树,什么都没有。 那些不入耳的话语渐渐消散,他累了般靠在树根上,闭眼歇息。 「哎,你在这干嘛?」 是一个青年的声音。 沈卿池觉得累,他撩开眼睫,看清来人。那人身穿一身红衣,五官绝顶,一双眼眸微微上扬,好似呈着艷羡的波光。 分明是个容颜绝顶的青年,说起话来没由来地惹人厌。 沈卿池又闭上了眼。 他嫌那青年多话。 其实那青年总共就说了一句话,但沈卿池十分讨厌这声音,好似从前就受了这声音的蛊惑,吃了什么亏似的。 青年见他这般冷淡,努努嘴,不计较地靠近,「你在等人吗?」 沈卿池依旧闭着眼,毫无反应。 青年不甘心,继续问,「你是不是找不到你的心上人了?」 「我知道你的心上人在哪,我带你去找他,你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但沈卿池还是闭着眼,耳廓边除了嗡嗡的声音已经没有别的声音了。他的五感开始出现问题了,自从苍生心被剖,他的状况就越来越差。 能运用的灵力也十分稀少。 最主要的是,他觉得他忘记了什么。 第178页 直到听到那喋喋不休的青年提到心上人时,他的眼皮才略微动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动了一下。 这样的青年躺在桃树下,任由桃花压了一身,有些懒懒地,却莫名生出几分恹恹的神情。 那青年好似看出什么,啧啧几声,凑近,「你现在这样,可别是被苍生心反噬了。」 「滚开。」 沈卿池拍开想要摸自己脸的手,睁开眼,眼神中满是冷淡和嫌弃。 分明是恹恹的,却也十分讨厌他人的靠近。 看起来格外的冷,就像是化不开的冷泉被幽禁于天峰之上的雪,化不开,移不动。 那青年又啧了一声,「哎,你不会不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劲吧?」 「你话太多了。」沈卿池又收回目光,他躺着,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抚摸到了右手上那条殷红的线上。他记不起为何手上会有这条线,但总觉得这条线好似十分重要,他的目光总不由自主地挪到那条线上。 可是他却记不起来。 他觉得好累,闭上眼,耳边才好受一些。只有躺在那棵古树上,就这样躺着,情况才能稍微好些。 他好似就应该在这棵树上。 但那青年又推了推他,「你别睡啊!你要是睡着了,你就再也走不出虞渊了。」 「虞渊?」沈卿池觉得这个地名有些熟悉,但思索片刻,却还是没能想起什么来。 青年见他这个样子,颦蹙着眉,恨不得上去踹一脚。但到底没敢上去,直觉若是他敢这般做,他的狐狸尾巴就不保了! 「对呀对呀!你是和你心上人一起来的,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心上人?」 「是啊?不是你心上人,你种什么傀儡线?」青年闻言撇撇嘴,他眼睛尖着呢,老早就瞥见那傀儡线了。按照他的眼力,那玩意普通的仙侠眷侣都不愿种,除非是命定之人,谁没事种那玩意。死一方,另一方都难独活。傀儡线会操控人往思路走,久而久之,只要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也跟着成为行尸走肉。总之就是活不久。 听到傀儡线,沈卿池才有几分触动,好半天才撩开眼来看青年,「傀儡线?」 「对啊,这傀儡线人道侣都不愿意种。你们俩种这玩意,不是道侣是什么?」 「况且——」青年说到这故作深沉地看了眼沈卿池,促狭道,「你也没有元阳了呀~」 「啧啧啧,看起来,你们感情确实很深呀。」 沈卿池听了半天,感到青年属实吵闹,脑子里嗡嗡地厉害。最后听着只听到什么「=感情很好」、「道侣」什么的。 「哎——你们!」 「你!」 那青年忽地轻嗅,凑近往沈卿池身上闻了下,立马倒退好几步,「你你你!」 「你究竟要说些什么?」沈卿池烦不胜烦,望着青年那张迤逦的面容却生出几分烦恼,心中这时生不出讨厌也生不出什么厌烦,这是觉得脑子疼的厉害。 「你们竟然还修了那种双休法典。啧,那道侣真疼你。」 听了半天疯话,沈卿池疼的受不了,扶额半响最终站了起来,这时他又清醒了几分,不再那么昏沉,那青年见他起来立马精神,跟着他继续喋喋不休地说。 「哎,我们去找你那小道侣吧,你在这,你小道侣应该也在附近。」 沈卿池一顿,忽地古怪地回头看他,「你就这般笃定我道侣?」 「那肯定!」 沈卿池沉默几息,忽地又说,「就算我有道侣,我们兴许只是明面上的道侣呢?」 「什么明面上的?」青年这下都傻眼了,虽然青年看起来像傻了一样,但是,道侣他妈能是明面上的? 主要是,谁家明面上的道侣种傀儡线?谁家明面上的道侣双修? 问题是,这傻子为什么会觉得他道侣一定是明面上的?!! 青年瞧傻子似的瞧沈卿池,对着沈卿池坦荡的目光,他啧一声道,「行行行,明面上的。」 心中却飞快吐槽,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傻子别是被他小道侣抛弃了受刺激了吧。 青年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心中虽然不平,气得很。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就这般朝着外面走出了百里远。 青年这下嘴角微微扬起,心中想,果然有用,但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留意四周的情况。好在,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他们走了半日,忽地天际开始转白,竟然隐隐有天亮的迹象。 青年登时眼睛一亮,狡黠的目光像只偷腥的狐狸似的。沈卿池沉闷地走着,感觉好了一点,但到底浑身难受,压根没留意到青年的异样。 直到走到一处断崖,青年往上一看,瞧见断崖处一青年青衣飘飘,混着微弱光亮轻点而下。那风扬起青年人的髮丝,丝丝缕缕,最终落在青年的面上。 青年轮廓冷硬,分明生的冷涔,面上却着几分不扰容颜的蛊线,白玉面庞同冷寒的光融融,一双眉眼微挑,好似一整个春寒。 直到他落定,一柄如贯长虹的剑忽地入鞘,伴随着是阵阵银铃。 那人步步走近,青年好以整暇地看着本想扭头来打趣沈卿池,本想说,这该不会是你的小道侣吧。下一瞬,就见冷淡的青年好似活了般,眼眸间冷泉霎时间化作温水,竟是几分动容。 不过稍息,面前带过一阵风。 方才瞧见的青年片刻不缓地冲来,迎面抱住了沈卿池。 第179页 青年心中啧地一声,本想看沈卿池一把将人推开亦或是冷着脸问人是谁时,结果下一瞬令人大跌眼镜的是—— 沈卿池被冲进怀中的青年带得往后倒退几步,才站稳竟是下意识扶主青年,生怕青年站不稳似的。看起来冷涔的面上染了几分红晕,连白玉耳廓也红了耳尖。 环住陈时,沈卿池稳住陈时的身子,眼神一瞬不瞬看着面前人,好半响才捨得挪开目光,「你……你别摔到了……」 青年:「?」 陈时噗嗤一笑,这时也才注意到沈卿池有几分不对,他心中疑惑,但又觉得这般的沈卿池格外好玩,继而故意将手抬起,摸了摸沈卿池发烫的耳廓。 沈卿池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惊地一下退了一步,但却还是没捨得放开陈时,支支吾吾半响,红着脸憋出一句,「你…你……」 到底像是连话都说不清一样。 青年简直要拍手叫绝,哪怕不看青年腰间的摄魂铃他都明白了。这他妈绝对是那傻子的小道侣!什么人啊!忘记了还能这般差别! 嫌弃似的,青年挪开眼,实则心底不知道骂了多少句。 这两人和没别人似的,就这样抱着卿卿我我。 陈时早早注意到沈卿池身边的青年,但到底还是更担心沈卿池,他又抬头问,「忘记我了?」 沈卿池点头,稍息又摇头,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道侣?」 青年:「……」 陈时好笑地看着沈卿池,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道侣?」 沈卿池垂眸,指尖划过陈时温热的脖颈,又摸到陈时的脸。他抵着陈时的额头,轻声道,「直觉。」 一眼就挪不开。 好似这目光中万物失色,只能看到青年。 陈时霎时间展颜,指尖下滑摸到沈卿池的手腕,直到抵到那条殷红的傀儡线,陈时扬眉,笑得狡黠灵动,弯月似的眼睛引着沈卿池看他,「沈郎…你我早早定情了。」 「你会想起来的。」 陈时环住沈卿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又道,「什么都起不起来,很难受吧?」 沈卿池没由来地觉得胸口闷闷地,他沉闷地应了一声。 陈时又拉着沈卿池说了好一会话,牵住沈卿池走向青年,「多谢前辈替我照顾我夫君。」 青年哼地一声,又撩开眼睛去看陈时,「不客气——」 「不过——」 「前辈有话直说即可,能帮上忙地小辈定然在所不辞。」 青年哼哼两声,被陈时这两声前辈叫的心中妥帖。他顺着话继续说,「你们替我去方才那桃树底下挖个东西。」 陈时闻言挑眉,「什么东西?」 青年霎时间有些支吾,好半天看着陈时,知晓陈时虽然知礼,但却也并非好煳弄的人。他挪开目光,看着天际许久不曾见到的天明,好一会才继续开口,「一副骨架。」 「骨架?」 「是。」青年绕了下肩膀处的髮丝,状似无意地开口,「一个傻子的骨架。」 「拿到他的骨架,我就可以离开这了。」 陈时也没问,只是点头,「行,我们陪前辈一起去。」 陈时笑眯眯地回,盯着青年的背,又开口,「我们帮了前辈,前辈想必在这虞渊许久,出了虞渊恐怕还要叨扰我们。」 青年:「……」他怎么不知道他出去还要叨扰他们? 但对上陈时笑意盈盈的脸,他又移开目光,心想这小子怎地那般精明,他又说,「你们俩不是双修吗?」 「我给你们双莲花珠最后一册。」 陈时闻言诧异地抬头,又听青年道,「你们那册只是最基础的。如今他——」青年看了眼沈卿池,努努嘴,「苍生心被剖了,你们俩修最后一册可以抑制反噬。」 「最后嘛,那苍生心对他来说没有也就没有了。」 陈时笑着上前,讨巧地递给青年一块寒玉,「多谢前辈,这寒玉是小辈的一些心意。前辈不如收下。」 青年一瞧那寒玉眼睛都亮了,他受化形火阳灼心几百年,正缺这么一块寒玉修心。他见陈时这般上道,收下寒玉不好意思只给人一册对他没用的法典,思索片刻又道,「哎,我看你这么有缘,不如你拜入我名下吧!」 「我们冰狐一族和你这诡修恰好有些渊源。」 「冰狐?」陈时错愕地抬头,忽地诧异道,「你是?」 「溪风月。」 青年挑眉,莹白面上一双眼睛忽闪,落在陈时身上,「我瞧你正对我胃口。不如拜入我门下?」 陈时一时之间欢欣不已,按耐住,好半天才开口,「晚辈陈时拜见师父!」 第91章 孤行路,忽回首 「哎,你不是圣子吗?怎地圣子也会出来喝酒?」 周辛昂撩开眼睫,面前是东洲余家的一个旁系家的公子,他平日去荒山勤,对于余家的人不大认得。但到底还是点点头,目光落在前面的酒馆,嘴角微微扬起,「谁和你说的,圣子就不能喝酒了?」 「可……可是圣子都是要禁慾的!你这样!」 「我怎样?」周辛昂推开那个怯懦的公子哥,瞧着少年一览无遗地愚笨样子倒生出几分好笑。这东洲处处都说禁慾,处处都以那个半神为尊,虽说四洲之中东洲为长,但近百年来也没有格外出众的弟子。唯一一个元婴修为的却也是早些年被余家抛弃的余寻音。 第180页 周辛昂生的好看,一双眼睛却如深潭,幽深晦暗,那少年人一看就忍不住后退,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人没拦住,被藏在暗处中的几个少年人推搡,你推我我推你,不服气地开口,「不是叫你抓人的把柄吗?」 「你怎么连人都看不住啊?」 「要是你敢去,那你去啊!」 「他才区区筑基不到!你为什么不敢去拦着他?」 「……」 周辛昂没走远,反而是走进了旁边的巷子。他面无表情地听完这些话,冷淡的面上泄露几分自嘲。黑衣人一来看见的便是这个场景,他皱着眉半跪下,「少主,你大可不必这般委屈同他们虚与委蛇。」 「如今鬼蜮那边已经稳定,如若少主你愿意的话,我们大可回鬼蜮。」 这是第一次,浮影对少年这般开口。 周辛昂倒没什么反应,之与他而言,鬼蜮也好、天微宗也罢,不过一个居身之地。他的命,不属于他。他生来便是要被人抛弃,亦或利用。 但都无所谓。他要害他这般命的人得到惩罚。他受的苦难,那个人也要这般痛苦。他要让那人亲眼看着,什么叫做炙手可得却失之交臂。 少年的面上始终都浸在阴影中,分明东洲的日光时间格外长,浮影却觉得,少年好似更沉闷了。 见他不语,浮影不敢再问,只好再唤,「少主?」 「鬼蜮…其实你一人也可管理。」周辛昂淡淡地看着他,陈述地开口,「我不过一个还没有五十余年元寿的废物,我这一生註定无法修炼,又何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就算将我推入深渊,你们口中的叛徒也不会为此而皱一下眉。」 「何必如此浪费时间呢?」 少年人懒懒地站着,虽身为修士,身上却不执一剑,也不曾带过法宝。这样的命好似谁都可以要,但也可以普通且废物到无人瞧一眼。 只是人人都知道少年有一个师父,那个人是炼虚期的大能,无人不知,仅仅看那人腰间一令牌即知。 虽不能随意屈辱,但受过的异样目光,浮影不知道这位看似年轻的少年究竟过了多少年的年岁。 浮影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周辛昂却打断了他,「浮影。」 「属下在。」 「最后帮我一件事。」周辛昂直直地看着浮影,分明是个连金丹都无法突破的废物,眼神却寒凉地令人不敢与之直视。 浮影感到背后微微发凉,却又在少年身上看到几分悲凉,「属下愿为少主效劳。」 周辛昂却莫名笑了一下,望着浮影,声调暗沉地开口,「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浮影的背一震,错愕地抬眼,却看见周辛昂冷寒的目光,「什么?」 「我是说……」周辛昂别有意味地望着浮影,一字一句地道,「他究竟在哪里动了手脚?竟然能骗过天道?」 嘲讽的笑挂在少年的唇角,烈阳之下,浮影却觉得无处遁形。 对啊,为什么鬼蜮的前宗主坏事做尽,最后什么反噬都没受到,反而是伤了鬼蜮一派根源叛出鬼蜮,从之销声匿迹了呢? 浮影的面容却忽地变了,他瞳孔赫然放大,忽地感到心口坠入冰窟。 记忆中的人间炼狱在脑中闪现,他的面色苍白,竟是双膝跪地伏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劝道,「属下请少主三思……」 「你认为我还会重蹈覆辙?偷梁换柱吗?」 「为何我会一出生就背负天惩,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周辛昂忽地笑了下来,白皙的面上忽地露出一个残忍的笑,「这些罪,我本就不应该替他承担。」 「如果说……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的话,我想死了也未尝不好。」 「但我——」 「我要他生不如死。」 「他凭什么要死的那般轻松呢?」 周辛昂说这话时虽然笑着,但却令浮影彻底惊惧抬头。少年在烈日下镀着一层光,分明应当是光影中的人物,如今却同地上的影子一般,永远只能在阴影中。 浮影斟酌片刻,嗫嚅着唇好半响,忽地问,「少主您究竟从何得知的?」 「可能是天生感应吧……」少年微微一笑,踩着浮影的肩膀将人一踹,浮影瘫坐在地上,望着立在光影处的少年,如同等待判决。 直到那位少年开口,「他是我的父亲?那半神又是谁呢?」 「半神的孩子又是谁?」 浮影彻底瘫倒,好半响说不出话。 他什么都知道了。 * 周辛昂是半夜才回的东洲的住处,此夜已静,悠长的月光落在他身上。 才走到庭院,忽地面前一阵风带过,将他「砰」地一下带到了屋内。 「辛昂。」 是鹤一真人。 微弱的月光透过纱窗朦胧照进屋内,凉薄月色打在鹤一真人面上只觉得冷寒。周辛昂无措,抬起头对上那人的目光。 鹤一真人此时拧眉瞧他,似乎是想从他身上探索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不悦地开口,「日后莫要归来这般晚,也莫要贪杯。」 训诫的语气让周辛昂下意识皱眉,他垂下眼眸,晦暗光线下眸光并不明晰,好半响才抬起头看鹤一真人,望着那张永远严苛却面无表情的脸,周辛昂觉得可笑,「弟子知晓。」 鹤一真人似乎察觉到眼前的弟子不满,但到底没说什么。他两眼一闭,挥了挥手,「回去罢。」 第181页 竟是一字不再开口。 鹤一真人永远如此,看似对他十分的关切,实则不过只是看着他,稍稍过问。如若鹤一真人当真仔细地看他一眼,便会发现,周辛昂的寿元其实已经时日无多。 鹤一真人看见周辛昂离开后,好半响才拧眉,他分明已经是迈入炼虚期了,但不知为何,却始终无法勘破他这个弟子身上的寿元。 分明百年前他都还能看清些许,如今却看不大清。 他思索片刻,仔细地看了自己的经脉与灵核,发觉没有什么问题后才松了一口气。待到几息后,他忽地又觉得自己可以去找神鹿彻底斩断最后这次因果了。 只是他没有看见,在他的身上,悬着一道无法看见的天惩,那道禁忌随着打坐运功的鹤一真人,混着灵力竟是直直打到了他的灵核上。 * 「师弟。」余寻音到东洲半年,面容越发冷寒,因着修无情道一身清冷,面上越发如冰山雪莲。周辛昂闻言回首,弯了眉眼,几步到了余寻音身边。 「师姐怎地来找我了。」 余寻音来到东洲半年,每日都在调查百年前余家一派的事情,她每日忙碌,周辛昂知晓的。但没成想,这个时候余寻音竟然来找他。 「师姐近日不是忙着吗?」少年讨巧靠近,拉着余寻音撒娇。余寻音背后的重剑气息冷寒,煞气居多,看起来细瘦的人也令人不容小觑。 她闻言倒是面上一笑,只是这厢望着少年,却令少年有些心虚。 下一瞬,少年听到余寻音开口,「师弟,为何不说?」 周辛昂一震,错愕地看向余寻音,他嗫嚅着唇,阳光之下,只觉得微凉的指尖渐渐有些发暖。他笑着,看见余寻音颦蹙的眉宇,忍不住替人将眉宇抚平,他说,「师姐莫要苦恼。」 「总归是……兴许是命罢。」少年笑得温软,如同一株悬崖峭壁的小花,好似风一吹,那花便要跟着碎石坠入深渊似的。 余寻音却气的拍开周辛昂的手,头一回动了气上手揪住周辛昂的耳朵。 「疼疼疼!师姐!」 「小小年纪不学好,该!」余寻音默不作声揪住人走了百里远,好似这处格外的荒凉,没什么人。但少年还是红透了耳尖,半是羞的,半是恼的。 再走就不肯了。 还好余寻音这下也放开了手,得到解脱的少年捂着耳朵尖,鼓着腮字道,「师姐,真的疼。」 余寻音却只是看着他,周辛昂有些败下阵来,他的余光落在余寻音身后的日光,光影下的女子更显得冰霜无比,分明是沉默,却自带光华。 他的师姐,是个去路光明的剑修。 周辛昂又觉得很好,分明身上十分冷,这会却也觉出几分暖意,「师姐,日后定然是顶好的。」 但余寻音却不依他,只手拽过他的手,露出的皓腕透白,血色全无,哪怕只是轻轻握着,却像触碰到一块冰似的。 周辛昂一下没了言语,他望着余寻音,看向那个曾经和他不对头却恨铁不成钢的师姐,看见一向面无表情的余寻音面上露出心疼的神色。他嗫嚅着唇,说不出话来。 直到余寻音沉默地咬破自己的指尖,那滴血如灼热般滴到他的手腕,炙热、温暖……周辛昂感到他的身上在回温,但余寻音的面色却瞬间苍白。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他惊恐地想要拽回手,头一回,他忽地拉住余寻音,哀求似的道,「师姐,不值当的。」 「什么叫不值当?」余寻音的瞳孔浅浅的,里面分明什么都没有,周辛昂却莫名读懂了。他听见余寻音说,「我的师弟,要好好的。」 「不然,我怎么给师兄交代。」 「不然,师姐怎么放心。」 余寻音这般说着,感到手背上被一滴滚烫的液体打到,她错愕地抬头,看见少年垂着头,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了她的手背。 她又继续说,「师弟当真有些笨。难怪这么些年不开窍,只想着死不想着活。」 周辛昂任由手被余寻音握着,任由属于她师姐的心头血在他的体内,那条命如云散的线忽地被拉回。一点点,一点点,周辛昂忽然好像又捨不得般抬起头。 他的眼眶有些红,却也只是掉了一滴泪。 余寻音笑了笑,忍不住想,原来看起来这般坚毅的师弟也会落泪,她心中想,到底是吃了太多苦,天道不收,走的太艰难了。 她说,「师弟,人间处处美景,莫要放弃。」 「师姐许你半生道,此后,天不许师姐许。」 「你只管好好地修炼,世间因果,轮不到你身上。」 「师姐会替你出恶气。」 周辛昂抬起头,可怜兮兮,这时又更像个年方十六的少年,好似初见时那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少年最终爬起来似的瞪他,哭着说这辈子都不叫她师姐。 又好似那年桃花酒酿,少年因为听人说她和师兄的坏话,和修为比他高一阶的修士打架,最后被打的鼻青脸肿还咬牙说不疼。 余寻音又想到,师兄坠崖,少年对谁都骂他师兄活该死,却偏偏深更半夜走到她床前小声说对不起。其实余寻音没睡,她听到了,他的师弟哭了。 她听到了少年哭了,虽然一点点哭声,但她师弟太笨了。修士晚上压根不睡的,其实她只是想看看这个「讨厌」的师弟要来做什么。 第182页 后来她又开始明白了师兄为什么说,师弟太笨了,又太可怜了。 她不明白,师弟是师尊最宠爱的弟子,人人宠爱,高阶法宝护身,名贵的丹药不缺,身上更是许多灵石伴身,这样的人怎么会可怜呢? 但笨确实很笨,叫师姐还要来捉弄她,在所有人面前说不喜欢她,却还要因为同门修士说他坏话气不过和人打架,打不过也要打。明明他是真传弟子,大不了告状将人送进清风堂吃吃苦头。但偏不,非要同人肉搏,打的鼻青脸肿,最后还要骗她说是摔的。 那柄重剑也是,原本是被师尊勒令去学别的剑,少年却撒娇蛮横要了回来,转手就给了她。明明就是想送剑,说出来的话却那般讨厌——「我就不信你可以练好重剑。」 别人都说女子不适重剑,师兄宽慰,师弟却不一样,他说我不信你可以。但眉角眼梢分明写着,我师姐自然可以。 后来,他发现师弟被关在宗门,哪里也去不了。师尊也不是真的好,他漠视师弟的修为,只给人半条命,后来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又懒得教。 别家真传弟子各个都修为勐窜,可以下界出去看看世界,但她的师弟只能守着院子看光秃秃的枝丫,然后和她说,「师姐,山下的桃花是不是开了?」 其实山上山下都一样,只是少年太久没出去,他真的不知道,好似山下永远比山上好似的。 后来,她把小师弟带下山,默许他用了师兄的秘境,最后放心不下还是千里迢迢到了云水境附近去接她的师弟。 她怕那些吃人不眨眼的修士欺负她师弟。 许久,周辛昂终于笑了,他说,「师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的活下去。」 第92章 东洲神祈,他要屠神。 虞渊之境破了之后已过半年,陈时同沈卿池在虞渊之中行至半年,每日都在虞渊之中修炼。溪风月这厢坐在桃树之上,撩开眼睫懒懒地看着他们,还时不时看着他们俩道,「这虞渊之中灵力绝顶,比起外面不知道好了多少。」 「你们俩就好好在这等到他想起来吧。」 「否则这虞渊如何都出不去。」 陈时也没料到,这虞渊最终竟是无法强硬闯出去。 几月前。 「师父,为何这虞渊之境如何都无法出去?」 陈时拧眉,望着前方的桃林疑惑道。虞渊之境分明已经破了,几人却走出百里之后不一会儿又倒回了原地。溪风月急得狐狸尾巴都出来了,急得打转。 但好在他冥思苦想几番后,忽然记起来。这虞渊之中,需要打破所以幻境而后找回丢失记忆。可偏偏沈卿池受到苍生心反噬,如今记忆损坏,虞渊不认,即便他们中,陈时已经恢復记忆,但还是无法出去。 「再等等吧,你同他多修炼双莲化珠,不过半年应当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此后,他们便留在虞渊之下。 虞渊无论何时桃林都熠熠生辉,此时的天际昏暗,如同微亮的晨曦当中。每当沈卿池想起来一点,那天便亮一点。直到最后一缕晨光彻底落下,陈时吐出一口浊气,经脉霎时间点化竟然是突破了。 溪风月瞧了一眼,翻身落下,停留在桃林之间。那些纷飞的桃花此时竟然也十分亲昵地缠绕着陈时,纷纷将他围住。而沈卿池也被那些纷飞的花瓣围住。 天际一时翻转,继而坠入夜色之中。 千里桃林,此时灼灼,月色分明凉薄,落在他们身上却格外地温柔。 溪风月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望着被桃花围住的两人弯了眉眼,他轻轻抚着树干,垂下眼眸,许久才继续开口,「兴许是我们错了。」 错认了世间真情。有些东西兴许确实是需要遗忘,而他到底是忘记地太彻底了。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对于那个小散修究竟是爱多,还是感恩。只是人已成白骨,他缓缓闭上眼,设下一道禁忌,替中间人护法。 这些月光温柔落下,不过稍息,竟然是月妖出现了。 月妖如今弯了眉眼,纷纷扬扬的桃花落在他们身上,他缓缓开口,「世间人,多冷清。倒是头一回见,这样的人。」 月妖生于虞渊,他与虞渊相通,进入虞渊中的人的记忆,他都可以看清。他望着溪风月,好久才嘆了口气,「到底是想明白了。」 爱与不爱,恨与不恨,其实都没有意义。 困于虞渊者,一响贪欢。梦中人,精华水月。可人总嚮往美梦,故而一梦千年,直到身死都没能醒来。 他忽地轻笑,轻轻一点,月光霎时间闪出微微的光亮。天已破晓,此后天明。前路坎坷,亦不回首。梦中人可忆,贪欢不贪梦。此后前程,光明去也。 纷纷扬扬的桃花落下,清池一月,那轮月色落下,天亮了。 月妖倚在桃树干上,望着破晓的天明,微微吟唱:「虞渊境,非梦非生。浸梦者迷途不返,此后独见皎月。」 紧接着,无数灵力入内,陈时感到堵塞的经脉渐渐通畅,他沉吟片刻,那些光点的灵力汇入,深渊的死气竟也慢慢缠绕出生机。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陈时竟而顿悟,天地之间,晓光之下,仅此两人。 死,非身死;生,非心生。 继而一道破境,他睁开眼,拉住了沈卿池的手。 沈卿池睁开眼,光落在他们身上,光在身上,未来在远方。而他的心上人在面前。他微微上前,看见那个天峰顶看到的一幕,他的爱人死在了南坞,此后天不见天明。 第183页 又或许,百年前他耗尽心血求了一剑,但最终忘记了一切,没见到他的爱人。 他们一直擦肩而过,兴许是差了些缘分,他垂下眼眸,见到最后一点生机钻入陈时的眉间,他忽地俯身稳在了青年的眉心。 陈时睁开眼,沈卿池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天渐渐亮了,桃花一点点残败,落在他们的脚下。 而后那棵硕大的桃树轰然崩塌,发出惊天声响—— 「轰隆!」 「虞渊大泽,梦破也,境破之。」 月妖一跃而下,分明是个冷白的人物,踩在泥地上的步伐也是轻轻的。他悲悯地望着桃树之下那个小修士的骸骨,回首对上溪风月,「替他埋了尸骨罢。」 「此后世上再无虞渊。」 「你要替我去东洲。」就在虞渊境破之时,陈时感到脑中传来一道亲昵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几分撒娇,又道,「你答应过我的。」 「你要替我找到他。」 陈时缓缓睁开眼,望着远方,盛明归抱着周辞朝他走来,而霍梅初抱着小寒灯,眉目颦蹙地站在原地。 陈时沉吟片刻,忽地对脑海中的声音道,「我答应你。」 「但是你要帮我个忙。」 「什么?」 「我想知道,鲛人一族百年前和日月宗一事是否和你要找的那个人有关?」 「还有……可以让寒灯身上的天罚得到转机吗?」 那声音听到陈时的话忽地声线一冷,好似十分厌恶,「我可以答应你。他……」想是想到什么,他又冷哼一声,「算他走运。」 「但是要他百年救世。是他欠下的债。」 陈时嗯了一声,又问,「可是,你总得和我说,为何要抓那人,我才能知道啊。」 天道沉吟片刻,最终开口。 原来,百年前的日月宗是得到独厚的天下一宗,但因着与鲛人交往密切,最终不知道何时起,鲛人残暴开始对人族修士动手,只因他们修炼的功法极其容易提升,但缺点也十分明显——他们需要人来转移体内多余的灵力。那邪法十分容易吸纳灵力,但他们往往无法控制灵力,一不小心便会爆体而亡。 但后面他们发现,如果将人族修士作为容器,炼化灵力便可飞升。这样一来,海上腥风血雨,不过半月有余,便有上百名修士折损。日月宗作为海外大宗,自然需要调查此事。偏生日月宗有一名长老的亲传弟子,名唤雪千山。 所谓功名半纸,风雪千山。雪千山是日月宗百年来天赋最高的弟子,却也十分傲气。兴许是天妒英才,他修为不过金丹却忽地得了怪症,无法凝聚灵力,从之一蹶不起。然而更打击的是,日月宗忽地来了另一个天之骄子,正所谓,有了比较,曾经的天之骄子雪千山便被踩到了谷底。从一届傲视群雄的亲传弟子,沦落到最后只能被撵到外门当扫地的弟子。 前二十年,功名半纸,后二十年,修为倒退,沦为扫地的凡人。 雪千山自然无法接受这个打击,不知他从何时开始竟然频繁地同残酷的鲛人打起了交道,但没成想,在他修为倒退回凡人时,他竟然是进入了鲛人禁地,南海云荒窃取了鲛人一族修炼法典。 一向狡诈的鲛人领主被他挟持,鲛人中族内恰逢内斗,又被他横插一脚,至此重创。连那鲛人领主也陨落了,此后鲛人便有了不入世的传闻。 但得到修炼法典的雪千山任不满足于此,他痛恨日月宗。所以他又设计陷害了日月宗的那位天之骄子,甚至于后来创立了奕星阁,推崇圣子,将鲛人引出又将日月宗的弟子一个一个送入虎穴。 直到百年前,他彻底堕落,心魔相生,堕入魔道。从此又去了鬼蜮,一手创建了魔门,鬼蜮一带,修士与凡人都苦不堪言。 他彻底失去了人性,性情大变,开始残虐屠城,以此来满足自己的私慾或者提高修为。直到屠杀无数修士之后,天道忽地降下惩罚,下了一道禁制在他身上。 修为越高,受到的天惩越重,无数天雷滚滚,雪千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天道在针对他。他的修为再也无法提升,而他甚至处处受限,被天道压制。为此,他不惜代价开始四处搜刮天灵地宝,四处找寻逆生之道。 天地难容,雪千山却不服气。 然而百年前,一道天机降世,落至东洲。于是东洲荒山出神鹿,半神入世,尘缘一线,化神成了世间的妄念。 但雪千山,他竟也不甘心做一个世间人人喊打的魔道,他想成神。 「成神?」陈时诧异道,又听天道回,「是的。」 雪千山想成神。他看不起那个被众人追捧的荒山神鹿,瞧不起他被人称作冰心玉壶故得天机。他恨,他想为何天机不在他身上,他太恨了。这世间都欠他,凭什么他那么用心良苦,却一路走不到尽头,凭什么只有他身上有天罚?凭什么只有他是个人人喊打的魔修! 所以他做了个决定。竟然他无法成神,那荒山的半神神鹿,也不能。 他引诱了一介凡间的女子,让她去引诱半神。一个神,怎会有私心呢?一旦有了私慾,又怎可成神。 「他当真是个疯子。」 「他欺骗了神鹿。」 「神鹿知晓天机,却无法勘破自身尘缘。一旦神鹿破了道心,便无法看透那名女子身上的尘缘,同时也无法看透与女子有染的雪千山。」 第184页 「神鹿以为,那名女子当真诞下了他们的孩子。」 「一个半神,便毁在了他手里。」 然而这还不够,不知雪千山从哪里寻来了邪法,以人祭阵,竟然将自己身上的天罚转移到了他的亲生儿子身上。 身负天惩,一生无法入道。偏生神鹿以为自己破戒导致自己的孩子无法修道,竟然放弃了仙缘一心替那孩子求道。 陈时听到这忍不住心口一惊,他勐然抬起头,心神一震。他想到了,周辛昂就是那个被鹤一真人抱回来的孩子。 而这些年,鹤一真人一直与神鹿来往密切。 忍不住,他忽地问,「那个孩子?」 「是你曾经的师弟。」 陈时垂下眼眸,忽地忍不住想,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他听到天道继续开口,「天道因果,尘缘相报。半神他用半生修为替他逆天改命,要你的仙骨和灵核替他改命。」 「早年间,鹤一真人欠了神鹿因果,便替他做了恶行。」 所以,周辛昂推他下悬崖是要他活,他不要师兄的仙骨也不要师兄的灵核。 陈时感到喉间微涩,想到了周辛昂与他初见时,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袖袍,喊师兄。 如今,世事如流水,他竟然觉得有些荒谬。 「所以你是认为,雪千山在东洲?」 「是。他的执念便是成神。」 「东洲神祈,他要屠神。」 第93章 神祈道终(正文完) 「少主,你当真决定了吗?」浮影俯身,小心翼翼观察少年的神色。 周辛昂忽地望向窗外的光线,烈日下,一切都欣欣向荣。他扬了扬唇角,忽地开口,「我又死不了。」 转移天惩,他还有师姐替他兜着。这般想着,少年阴郁的面上都多了几分明媚,他显然心情十分好,只是同浮影道,「神祈快到了。他会去的。」 「他不会甘心看神鹿的因果被补上。」 因为他恨,他便不能让半神飞升。 不多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圣子大人,神祈快开始了。」 是侍女在催了。东洲百年一见的神祈,半神失去的机缘,天地难一见的吉日。整个东洲都沉浸在喜气洋洋中,他们欢唿着,聚集在荒山之外,等待他们的半神降世。 或许说,是等待半神飞升。 神之飞升,福降于世,祈福之人可得神之馈赠,继而东洲会成为五洲之内灵力最为鼎盛的大洲,继而引来更多修士,兴许东洲不再颓败。 天象异变,天际边拓染上血红霞色,在荒山之内,一位上身为清俊男子,下身为鹿神的半神闭着眼等待着。他的面前此时悬着一枚巴掌大的沧珠,那神鹿撩开眼睫,眉目间却满是淡漠。 然而他面前的沧珠明灭,分明是颓败之象。 许久,他静默地抬头,望着天际不语。这时,鹤一真人进来了。 「明松半神。」鹤一真人望着这个五百年前便认识的半神,忽地生出几分陌生。只见明松半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准备的如何了?」 问的是神祈的事情。 「都已经准备好了。」 神祈会有众多修士与信徒前来荒山为半神祈福,如若半神得到一线仙缘,便可飞升。鹤一真人一面想着尘缘所到,自己的瓶颈应当就可以破了。 他本想再开口问明松半神,关于自己的尘缘一事是否化解,但明松只是厌倦地看了他一眼,「让我再看看我的孩子吧。」 鹤一真人拧眉,本想劝,神不应当无法丢下尘缘,但最终还是闭了嘴,将周辛昂带了进来。 这是周辛昂第二次见半神,第一次兴许是许多年前,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个人首半鹿的怪异人是半神,只是出于惊觉,第一回觉得这人生的那般好看。 那人的鹿身踏着光到他的身前,眸光冷淡,却同他说,「叫我父亲。」 但仅仅一句,便是往后将近百年的圈禁。少年只是一个附庸,他只是一个错误,他是污点,哪怕半神再不喜他,最终却碍于尘缘让鹤一真人收他为弟子。 他对于这个半神更多的是怜悯,甚至于是可怜。但他没有说,他在报復。他在报復一个半神却眼睁睁看着他的娘亲被他真正的父亲手刃,他恨这个虚伪的半神。 他曾经称他为父亲,也唤他为半神,但在他心中,这个半神只是个倒霉的可怜可恨之人。他怨恨这人不是个纯粹的神,心中没有众生,只剩一条无情的修仙路。 但他只是笑了笑。周辛昂身上的天罚少了一半,他带着余寻音的尘缘,走到了这个世间的半神身前。 明松半神好似是十分欢喜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关于半神的气息,又望着他那张十分肖似他娘亲的脸微微出神。 「真像……」 那半神轻声呢喃,望着他的脸微微出神。周辛昂却觉得作呕,半神也不过是个虚伪的半神。所以,他不会成神。 他只是点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荒山。他没有再叫鹤一真人一句师父,也没有再叫一声半神。他走出去,任由日光落在他身上。他觉得轻盈,觉得自由。他微微一笑,出去不过百里,忽地一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朝他的脖颈一批。 少年后颈的皮肉薄薄一层,垂下的眼眸落在地上的影子时却无声勾了勾唇角。 * 陈时和沈卿池他们到东洲时,神祈只剩下几日不到。知晓周辛昂的想法时,他甚至暗吃一惊。少年望着他,一双眼眸漂亮得像一汪水,这让陈时想到了初见时的少年。 第185页 如今的周辛昂面上褪去了怯弱,反而多了几分坚毅,他笑着却也比任何人都决绝,「师兄,莫要劝我。」 「我不会死的。」 陈时的眼神暗了暗,最终只是说,「师兄和你师姐一直在。」 「莫怕。」 少年笑得像一枝颤颤巍巍的花儿,「自然是不怕的。」 余寻音进来就是这么个场面,她看着陈时和周辛昂,勾了勾唇角。「师兄。」 直到月色下,余寻音同陈时二人独处,余寻音忽地开口,「师兄,半神非神,鹤一真人也非真人。」 陈时回过头,拧眉,「为何?」 余寻音扭过头望向满是星河的天空,那些明亮的星空在天空忽闪,余寻音却觉得心口惴惴不安,「鹤一真人,他的尘报要到了。」 神祈时,他不会突破,而半神也不会成神。神祈的修士与信徒一旦发现他们的神再也无法成神时,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场面? 她嘲讽一笑,回头看陈时,「师兄为何要找那人?」 陈时回,「他不应当这样快活地活着。」 「这对于曾经被他屠杀的冤魂们不公平。」 天道,最是无情。 竟然天道无法干预,那他们来干预也是一样。陈时忽地摸到青鸾剑,剑身因着他的触碰微微发出清鸣。 余寻音看着他的师兄,忽地开口,「师兄,你……」 「无碍。」他摇头,屋内的沈卿池抬头看他,他笑了笑。 * 几日后,东洲神祈。 「半神真的可以飞升吗?」 「我们东洲终于不再是只有半神而无修士的破洲了!」 「明松半神!」 「……」 众人在荒山之外,他们围绕着中间的阵法,无数灵石摆布,天际一片清明,分明是个好天气。 他们欢唿着,在阵法内狂热地吶喊。 在一处嶙峋碎石处,一个带着面具的青年寒着脸冷笑一声,好似在嘲笑着那群无知的人。他的目光望着万里无云的天际,无声笑了笑。 周辛昂就这时悠悠转醒,他看着站在身前的青年,嘲讽地一笑,但面上却装作害怕的样子,「你……你究竟是谁?!」 「我?」青年好似听到什么有意思的问题,残忍地望着青年,「我啊?」 「我是——」 「你的亲生父亲。」 周辛昂垂下眼眸嫌弃地神色一闪,抬起头对上青年,「你……你疯了吧?我的父亲……可……可是半神……」 「半神?」青年好似听到了什么各位好笑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周辛昂只是垂着眼睫,不太敢看他。 但下一瞬,男人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那力道大得让周辛昂面色霎时间苍白,说不出话,「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 「如果你当真是半神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百年修为才不过筑基呢。」 哼笑间,男人如同丢弃杂物似的将他丢在地上,忽地一脚踩到了少年的脚踝处。 「啊!」少年疼的惨叫,咬着牙恨恨地瞪着青年,周辛昂当真觉得这青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偏生疯子还不自知,只是笑着又将青年拽起来。 这时,青年朝着人群下的阵法丢下一颗浸透怨气和死气的珠子,那阵法肉眼可见地变换,竟然顷刻间引起一声雷鸣。 隐隐雷鸣,稍息,天际转而乌云密布,竟然是同天惩时的天雷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 「怎么会是天惩?」 「半神怎么会引来天惩?」 「……」 而荒山内,明松半神本在运气,那道机缘一直环绕在他身侧却迟迟无法和他融合,他拧眉望着天际,滚滚雷声,竟然是警告。 他无措地抬眼,觉得压在身上的那道机缘被抽走了。 直到第一声天雷落下,整个修仙界都炸开了锅。神祈变成了天惩,简直是千年一见。众修士乱成一锅粥,但那道天雷只是隐隐雷动,好似并无落下的意思。 但周辛昂却勾起了嘴角,他看着雪千山的背影,指尖微动。 谁都不知道,在神祈的阵法后还有个逆转阵法。雪千山想要挟他屠神,却不知半神其实不会为此放弃飞升,所谓无法飞升是因为半神非神,註定无法成神。 他被雪千山丢进阵法,青年徒手捏诀,这时却发现了不对劲。阵法内,少年的位置与他相对,确实一个互换的位置。一道尘缘化在他们身上,如何也牵扯不开。就这时,旁边传来了一道声音,「日月宗宗主。」 是陈时。 他冷冷地望着雪千山,忽地一笑,「百年了,你也没想到,还会有人知晓你是曾经的日月宗宗主。」 两人相对。雪千山却徒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然而他却无法动弹,被尘缘狠狠钉在原位。 天道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你当真要把沧珠剖出来?」 「我剖沧珠,你替我夫君补最后一道机缘。两不相欠。」 陈时淡淡地回,天道都迟疑了,「可是这样你还要重新修上百年,对你本身的修为而言也会受影响。」 化虚期的鲛人少之又少,如今世上只有寒灯一个,但沧珠取之鲛人羽化之时,世间仅此两颗。 倒是陈时坚定地道,「是我夫君欠了苍生的情,我们还这最后一道尘缘,应当的。」 天道虽不明白,但此刻却懵懂地回好。 第186页 半响,一滴血从陈时的胸膛滚出,里头剖开,竟然是个闪着淡淡月华的沧珠。他的面色瞬间煞白,却坚持着徒手将那颗沧珠从心口挖了出来。 直到沧珠丢进阵法,霎时间一道天雷落下打在三人身上。 陈时「噗」地吐出一口血,却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痛快,他的一魂好似飘起,那魂魄飘飞。 第二道天雷落下,雪千山半跪着,忽地觉得周身禁忌更深,竟然是彻底动弹不了,他赫赫地望着周辛昂,对上少年毫无感情的双眼。 那双眼睛格外像那个满眼都是他的女人,但如今这双眼看着他,只余下寒凉。 少年身上都是伤口,他爬起来,踹了一脚已经无法动弹的雪千山,「父亲大人,」少年嘴角翘起,继而道,「那边祝你永世不灭吧。」 这一声温润的声音却令雪千山坠入寒窖,他无声地闭上眼,再无言语。 陈时迷濛地望着天,这时好似有人抱住了他,他好似摸到了温热的血,继而是感到一滴滚烫的泪。他难以看清面前,最终却嗅到了一丝冷香。他翘了翘嘴唇,本想开口,但下一瞬感到被人吻住。 那人轻轻地吻着他,许久才开口,「一切都过去了。」 他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沈卿池抱着他的挚爱走向光明处,熹微的光亮落在他们身上,此后一路无阻。陈时艰难地撩开眼,前方站着盛明归和周辞,不远处骨生抽条长大了些,皓文弯了眉眼,继而是余寻音,她负剑挥手,「师兄。」 而等他彻底闭上眼时,最后听到梅初说,「等你醒来我们一同喝酒……」 * 传闻百年前,天微宗的鹤一真人渡劫失败,此后坐化荒山等待陨落。 众说纷纭,但众修士都认为那人是尘缘未了,倒是想起了那个飞升失败的半神。 「哎!关于那鹤一真人的尘缘——」 「且听下回!」 【全文完结】 2024年10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