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下帝位后,囚她入怀》 第1章 你想离宫,朕不同意 刚下过了一场春雪,止鸢宫里的那株玉兰浅浅冒了些嫩芽,就被冰雪压了回去。 夜色疏朗,月亮高挂,止鸢宫里一片寂静。 只有那摇曳的红烛渲染着寝殿里旖旎。 地上散落着的衣物纠缠在一起,床上的沈时鸢无声的睁开眼,眸中的水意还未散去, 她悄然坐起身,忍着不去看身上的暧昧痕迹, 垂眸看了看还在沉睡的萧时冕, 沈时鸢眸光闪了闪,起身赤脚下地,披了件薄纱外罩,走出了寝殿。 守夜的花阴看见沈时鸢出来,急忙迎过去。 小声问道:“娘娘,还要喝避子汤?” 沈时鸢沉着眸子, 点点头, “端来吧。” 花阴将早就热好的汤药端过去时,看见坐在窗下的沈时鸢正在发呆, 白皙的肌肤上点点红痕,红唇微微肿胀,情欲过后那双美眸更是摄人心魄, 花阴顿了顿,端着汤药稳又快的小步走过去。 沈时鸢伸出纤长白皙的手将汤药接过来,毫不犹豫的一口气喝光, 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横冲直撞, 咽下最后一口时,女子娇俏的五官皱在一起。 花阴有些不忍, 小声问道:“娘娘,这药可对身子不好,要不然以后还是别喝了,况且让陛下知道了,免不了要生气。” 沈时鸢将手里的瓷碗递回去, 淡淡道:“他不会知道。” “一个前朝皇后,有了身孕,传出去他也面上无光。” 花阴轻叹,“可到底伤的是娘娘的身子。” 见沈时鸢沉着眸子,一声不吭,花阴无奈转身。 突然“啪”的一声, 瓷碗落地,片片粉碎, 花阴哆嗦的跪在地下。 沈时鸢抬眸, 便看见花阴面前,站着的人。 高大颀长,眉目凌厉,双眸幽深的看着沈时鸢。 披着的锦缎寝衣,松松落落的搭在身上,裸露出来的结实的胸膛上,还有沈时鸢受不住时留下的红痕。 萧时冕看了看地上的碎瓷,拧起浓眉, 问花阴:“她刚才喝的什么?” 淡淡一句,似有千斤重,压的花阴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板,不敢说话。 殿中安静的可怕。 花阴微微颤抖起来, 萧时冕见花阴不说话,神情越发冷漠, 不耐烦道:“那就让朕的禁军审审你。” 皇帝禁军亲审,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花阴小声啜泣起来。 萧时冕正要喊人, 沈时鸢站起身来, 看着萧时冕淡然道:“萧时冕,你别吓唬她了,我刚才喝的,是避子汤。” 如此坦然自若,萧时冕眸中瞬间燃起怒火, 他冲地上的花阴喝了一句:“滚出去。” 花阴立马站起来,小跑着出了殿, 开门时外头的冷气荡过来, 沈时鸢愈加清醒, 看着萧时冕大步朝她走过来,眼前的光亮瞬间被笼去,只有男子高大的身躯抵上来。 萧时冕将她抵在墙上, 死死压住, 大手抬起她的下巴,强令她看着他眸中的怒火。 质问她:“阿鸢,为何喝避子汤?你不想要我的孩子?” 沈时鸢被禁锢在他的身下,动弹不得, 紧紧抿着唇,不欲回答他的问题。 见她如此倔犟,萧时冕更是怒火攻心, 低头将那红唇含住,狠狠惩罚她,大手搓磨揉弄着薄纱下的肌肤,很快,掌下泛起红晕, 沈时鸢紧绷着身子,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萧时冕放开她的唇,深沉的眸子带着探究, 转而在她的耳边低低问道:“阿鸢,为何不想要我的孩子?”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和身下女子的颤栗, 萧时冕对她的沉默愈加不满, 低头将那透红的耳垂含住,粗重的气息喷在沈时鸢的脖颈上, 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沈时鸢没忍住,轻哼一声。 男子眸色骤然加深, 转身将书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 一把将沈时鸢抱起放在书案上, 沈时鸢大惊,纤白的手一把拽住萧时冕的衣襟, 有些恼怒,低声喝道:“萧时冕,你疯了不成!” 萧时冕大手轻抚上那双莹白的美腿,身躯紧紧贴住沈时鸢, 言语带了些沙哑:“阿鸢,你每喝完那汤药一次,我就要你一次。” 说着薄纱落地,肌肤裸露在空气中, 寸缕不着。 男子带着惩罚的亲吻细细密密的落下来, 凶狠的像一只野兽,一遍一遍的搓磨着她, 直到她开始闷哼,开始低饶, 萧时冕才堪堪将她放开,在她耳边警告:“阿鸢,你是我的,再让我发现你喝那汤药,我便日日让你如此求饶。” 沈时鸢双眸含了些泪,有气无力的看着他, “萧时冕,你别忘了,我现在是前朝皇后,若传出我有了身孕,你这个新帝的面子往哪放!” 萧时冕似没听到她的话般,将她一把抱起, 回了寝殿,径直坐在床边, 将沈时鸢搂在自己腿上。 大手抚摸上她的潮红面容,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弯唇道:“阿鸢,我刚登基,前朝臣子都在催我尽早立后,可是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只是如今我还没有将朝政完全握在手里,就先委屈你,明日我就昭告天下,将你封做我的贵妃!” “三年前,你为了我嫁给萧建宁,你我二人饱尝相思之苦,如今终于能厮守终生。” 沈时鸢闻言冷笑,“新帝登基,就霸占前朝皇后为贵妃,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萧时冕神色平静,倒是看着她嘴角的一丝讥笑, 眸子闪了闪:“我何时怕过耻笑?” 沈时鸢一把将他推开,站起身来, 冷笑着说:“陛下后宫佳丽三千,多一个前朝女子而已,谁会耻笑,只是我不愿担那一女侍二夫的高名!” 萧时冕浓眉拧起,听不得她如此说话,熄灭的火又燃起来,“一女侍二夫?” “阿鸢,你何时侍奉过萧建宁?明明我才是……” 沈时鸢打断他的话:“陛下!按规矩,先皇退位或是薨世,后宫嫔妃应当入云台寺守制,而我是皇后,理应率众妃嫔前去云台寺!” 萧时冕站起来,一把拽住她纤细的手腕, 漆黑的瞳孔里,流出些许戾气,他质问道:“阿鸢,你想离宫?” 沈时鸢声音淡淡的。 “陛下,你我之间隔了太多,早就回不去了,请陛下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放我出宫吧。” 第2章 时鸢伤感,阿离来探 晨起, 一夜无眠的沈时鸢撑着酸软的双臂坐起身, 床榻里早就没了萧时冕的身影。 沈时鸢垂了眸,长睫下印着淡淡的青色,伸出嫩白的藕臂时,却忽然看见手腕上的青淤, 回想起昨日萧时冕的怒火,还有今日一声不吭的离去, 沈时鸢轻叹了口气,撩开月影纱帐, 早就候在寝殿外的花阴听见动静, 小步走过来, 纱帐挂起, 花阴看见沈时鸢身上的暧昧痕迹, 有些心疼的开口:“娘娘,都怪奴婢昨日笨手笨脚的,惊醒了陛下,害娘娘这般遭罪。” 说着眼底有了些泪意。 沈时鸢安慰的笑了笑:“昨夜吓到了吧,他正在气头上,难免拿你出气。” 花阴从衣柜里拿出一身云白色锦袍长裙, 正要替沈时鸢换上, ……门外一阵脚步声, 花怡一脸愤恨的跑进来,看见沈时鸢后,小脸上带了些委屈, 花阴蹙了蹙眉, 这丫头,总是这副毛毛躁躁的样子,说了她多少次也改不了。 正要开口教训几句时, 却看见花怡泪珠子落下来, 沈时鸢柔声问道:“怎么了?” 花怡走上前去,胡乱擦了擦泪,对着沈时鸢道:“娘娘,咱们止鸢宫被围起来了!” “花阴姐姐本来是让奴婢去领些驱寒药包给娘娘沐浴用,可是奴婢一出大门就被禁军拦住了。” “奴婢好言好语的同那禁军首领求情,谁知那人好不客气,竟拿手里的剑指着奴婢,让奴婢滚回来。” 沈时鸢闻言没说话,想起昨日萧时冕的那句, “明日就昭告天下,让你做我的贵妃。” 沈时鸢眸子渐渐冷下来,在这止鸢宫里,她做了三年皇后, 最高的尊崇,她已享了三年,三年的殚精竭虑后宫争斗,她早就累了。 花怡还在喋喋不休:“还是从前的陛下对娘娘好,温柔细致……” “花怡!怎么这么多话?快去小厨房看看娘娘的早膳做好没有。” 花阴急忙打断她的话, 花怡自知失言,急忙抿住嘴垂头退了出去。 花阴继续替沈时鸢更衣, 沈时鸢倒是笑着道:“花怡还小,来止鸢宫不过一年,也别太严厉了,况且我的药房里不是有驱寒的药,还是去岁我新新制得。” 花阴持着老成的语气同沈时鸢说。 “娘娘,新帝登基,宫里最忌讳提的就是旧帝了,况且陛下进宫以来,日日宿在止鸢宫,花怡一句失言,可是要掉脑袋的,奴婢也是为她好。” “娘娘制得药方自然是好,只是奴婢今日翻了翻没几副了,奴婢有些舍不得用,就让花怡去领些。” 花阴是自小就跟在沈时鸢身边的,对于她和萧时冕的关系,更是一清二楚。 花阴试探着问道:“娘娘,陛下将你关在宫里,可是因为昨日的事生气了?” 沈时鸢身形没动,只看了看眼里含着担忧的花阴, 道:“是我昨日同他说要去云台寺守制,他才会如此。” 花阴有些惊讶, 倒也很快反应过来,“娘娘,是不想留在他身边了?” 不知过了多久, 沈时鸢才道:“花阴,这里是止鸢宫,是历朝皇后所居之地,整个昭云国都知道,当朝首辅之女三年前嫁入皇宫,做了萧建宁的皇后,” “如今朝代更迭,我还是前朝皇后,要如何留下?天下人对他,对沈家的指摘,又要如何平息?” 花阴又问:“那娘娘是心里没有陛下了么?” 沈时鸢的双眸静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那张面容,多了些娇媚,眉眼里也尽是波澜不惊, 她早不是以前的娇娇女了, 三年时光,宫廷浸淫,逐渐改变了她的心境, 心里还有他么? 沈时鸢在铜镜里看了看心房的位置,穿过衣物,只看到了一颗空洞的心。 当他登基称帝的时候,当他强行将她压在床榻上的时候, 她就知道,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 花怡从小厨房端了热腾腾的早膳过来, 沈时鸢拿着勺子搅动着瓷碗里的薄粥,白气刚刚腾起, 大门外就响起一阵嘈杂之声,隐约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花怡急忙小跑着出去, 没一会儿又跑回来, 上气不接下气的喊了句:“娘娘,是长公主过来了,门口的禁军不让她进来!” 沈时鸢放下手中的勺子, 眉眼弯弯道:“是阿离来了。” 说着就起身往外走,花阴急忙拿上夹绒大氅追出去。 刚一出宫门, 就看见萧建离正皱着眉同那禁军首领理论。 沈时鸢轻唤一声:“阿离!” 萧建离扭头看见沈时鸢, 杏眼一睁,狠狠瞪了那首领一眼。 转身朝沈时鸢跑过来, 打量之间,红了眼眶:“嫂嫂,这几日你过的怎么样?我听宫人们说他把你关在宫里,我实在是担心你。” 沈时鸢心中一暖, 摸了摸萧建离冻红的小脸,安慰道:“我没事,不过是出不去罢了,你这几日怎么样?” 说着垂眸打量了一番, 萧建离今日竟也穿了一身月白色宫装长裙, 沈时鸢顿了顿,平日里,阿离是只喜欢穿明艳衣裙的, 萧建离看了看沈时鸢的脸色, 问道:“嫂嫂,你瘦了,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沈时鸢拍了拍她的手,摇摇头以示宽慰, “阿离,我没事,你这几日怎么样?。” 想着这几日的境遇, 萧建离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嫂嫂,我只是个公主,左不过是受些宫人们的怠慢,总好过亡国公主。” 沈时鸢替萧建离擦去泪水,柔声道:“阿离,慎言!萧时冕也是你的哥哥,他不会为难你的。” 萧建离眼神冰冷:“可皇兄也是他的手足,他怎么能那样对待他!” 沈时鸢呆愣在那儿,喃喃问道:“他怎么样了?” 萧建离啜泣道:“他把皇兄关在北苑里,北苑是什么地方嫂嫂你是知道的,皇兄何时受过这等苦楚!” 沈时鸢轻叹,眸色暗下来, 萧建离又愤恨道。 “皇兄在北苑孤苦无依,他倒好,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迎进皇宫,还如此对待皇兄的皇后,简直是禽兽不如!” “女人?”,沈时鸢问。 “嫂嫂还不知道吧,昨日圣旨下发,将兵部尚书陆迁的女儿陆之凤立为皇后,新任的吏部尚书谢知远的妹妹谢知柔立为柔妃。” 话音刚落,沈时鸢呵呵一笑,心里竟有些轻松起来。 第3章 重逢爱宠,皇帝愧疚 将萧建离安抚回去, 沈时鸢看了看天色,收回眼神时, 才惊觉房檐上的落雪, 昨日圣旨就下发了,想必皇后和柔妃今日已经住进了宫里, 她被关在这止鸢宫的四方天地里,也就只能看看房檐上的落雪了。 可她的后半生呢? 还要同他的女人斗个你死我活,去争那方寸天地么。 * 下了朝, 萧时冕就踏着清雪,手里还提着个大竹篮子来了止鸢宫。 一到止鸢宫, 门口的禁军就向他禀报了今日萧建离来过的事情, 听闻萧建离将他立后纳妃的事情告诉了沈时鸢, 萧时冕眸色骤沉, 看着禁军首领的眼神阴沉起来。 “朕不是说过,任何人不能出进,你将朕的话放在哪里了?” 禁军首领急忙跪在地上,大冷的天儿, 身上却是一身冷汗, 惴惴的说:“是臣失责,只是,只是,娘娘她亲自出了宫门,臣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娘娘怎么样啊。” 萧时冕拧了眉,一时没发话, 一旁的贴身侍卫陈非上前, 在萧时冕耳边低声道。 “陛下,这宫里的日子久了,娘娘迟早会知道。” 萧时冕何尝不知, 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出宫,他的妻子只有她一个。 * 止鸢宫里, 沈时鸢自上午见了萧建离,整个人便蔫蔫的,坐在窗边的矮塌上看着一本医书, 那还是师父临走前给她留下的,说要在他回来之后,考教她。 可师父如今也不知道去哪了, 沈时鸢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书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 忽然殿门口压开一道缝, 一股冷气吹进来, 沈时鸢向前探了探身子,正要唤花阴关门, 却看见一个白胖的身影滚进来。 两只荧蓝色的圆瞳,看着 沈时鸢,粉嫩的小鼻子在她的脚上蹭了蹭,嘴里“喵呜喵呜”的哼唧着。 沈时鸢大喜, 弯下腰将那白猫抱起来,抚了抚雪白的毛发, 惊喜的问道。 “你是雪色?” 雪色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将头埋在沈时鸢怀里,一个劲儿的拱蹭, 沈时鸢红了眼眶,轻轻的抚摸着它的毛发, 喃喃道:“几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瞧你,胖墩墩的。” 萧时冕一踏进殿门, 就看见沈时鸢将雪色抱在怀里,瑰丽的面上眉眼弯弯, 毫不掩饰的欣喜更是显得容色非凡。 他也不自禁的跟着笑起来。 他走到沈时鸢面前,低头静静的看着她和雪色, 双眸里全是眷恋。 沈时鸢看见萧时冕, 面上的欣喜散了散, 淡淡道:“陛下竟将雪色养的这么好。” 萧时冕坐在她身旁, 怀里的雪色看见萧时冕,冲他亲昵的喵呜了一声,萧时冕抬手抚了抚它的毛发, “雪色是我们一起收养的,阿鸢可还记得我们是如何发现它的?” 沈时鸢摸了摸它粉嫩的鼻头,雪色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轻痒之间,记忆回溯。 那是十三岁时她的生辰,却是一个凄凉无比的生辰, 父亲沈德林从未将她的生辰之时放在心上, 府里的老嬷嬷草草的给她做了碗鸡汤面,就算是过了她十三岁的生辰礼, 那时的萧时冕还只是父亲收养的孤儿, 却是他陪着沈时鸢过了个不一样的生辰, 二人溜出沈府,去夜晚的集会灯会上吃糖人,放花灯,放烟火, 夜色渐浓时,在小巷子里遇上了被野狗追咬的小白猫。 萧时冕怕狗,而她却像个女汉子般,将萧时冕护在身后,撵走了野狗,将小小的雪色救下,养在府里。 三年前,她入宫时,没带上雪色,或许是觉得宫里的日子难熬,雪色留在府里还是自在的。 回忆起少时,沈时鸢的眸子清亮的些许,嘴角也弯起来。 一旁的萧时冕也跟着她的情绪变化,嘴角泛起缱绻的笑意。 “阿鸢,以后雪色就留在止鸢宫里陪着你,就像从前一样,你我相伴。” 轻抚雪色的指尖轻颤, 沈时鸢轻笑:“看来陛下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萧时冕眼神凉了几分, 盯着沈时鸢:“你还是想出宫?” 沈时鸢没说话,算是默认。 萧时冕想起立后的事, 心头有些愧疚,俯身将沈时鸢的手握在手里, 看着她认真道:“阿鸢,我知道因为我立了别人为后,你心里不痛快,” “只是陆迁掌了十万兵权,我现在还不能将他的女儿拒之门外。” 沈时鸢嗤笑一声, “你错了,我没有不痛快。” 萧时冕瞳孔震了震, 问道:“我立了别的女子为后,你丝毫不在意?” 话音刚落, 雪色似乎感觉到了萧时冕身上的阵阵冰寒, 从沈时鸢怀里蹦了下去,独自寻觅去了。 沈时鸢冷笑的看了看萧时冕, 说道:“我要如何在意?去将陆之凤的凤冠抢过来?” “陛下别忘了,现在我还是萧建宁的妻子!” 萧时冕眼底冰寒渐聚,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骨节泛出青白色, 妻子二字,仿若一把利刃,狠狠插进了他的心里, 刚才还鲜活跳动的心,现在已然一片死寂。 抚摸着她脸的手缓缓下滑,滑到她心口的位置, 轻轻指着问:“阿鸢,你这里,如今放的是谁?” “……” 明明是轻柔的动作,沈时鸢却像被灼到了般,向后闪了闪。 娇媚的脸上泛出些笑意。 “陛下可真是长情,还贪恋着年少时的一点情分,不知阿鸢这几日日日伴在陛下床边,可抵了那些少时情怀?” 殿中一片死寂, 萧时冕拧着眉, 紧紧盯着沈时鸢,眼中的怒火随时都会倾泻而出, 过了会儿,他突然神情淡然起来, 对沈时鸢说:“你想激怒我?让我将你撵出宫?阿鸢,我不是萧建宁。” 他指着脚下:“不光这个天下是我的, 你也是我的!” 沈时鸢闭了闭眼,再抬眼时,眸中尽是冷淡。 萧时冕双手握住她的薄肩, 言语带了些恳求:“阿鸢,我已经说过了,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真正的妻子!” 沈时鸢别过脸,让自己不再看向他, “你还不明白么,我不想再做你和父亲之间博弈的棋子,也不想做你后宫里等着宠幸的女人!” 萧时冕不解:“你在宫里和萧建宁的后妃争斗了三年,为何轮到我你就如此不愿?” “因为那不同了。” “为何不同?” 沈时鸢看着他, 尾音微颤。 “若你爱我,就不会忍心看我再一次陷入泥渊!” 萧时冕瞳孔骤缩, 宛如深渊般吞噬着面前的女子, 紧握着女子双肩的手,垂了下来, 萧时冕居然笑出来, 可那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沈时鸢看着他的神情,冷不丁的就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阿鸢,深渊又如何?我这二十载何尝不是日日身在泥潭?” 男子抬手轻抚上她的面, 眸光流转, 在她耳边痴缠的说道:“泥潭也好,深渊也好,你是我的人,既来到我的身边,我就不会再放你走,我要你与我一同坠入黑暗!” 说着低头吻上沈时鸢的唇。 他的吻带着不可抗拒的霸道, 肆意掠夺, 动情之时,干燥的大手磨搓着她娇嫩的肌肤。 “唔……” 沈时鸢就快要窒息时, 将他一把推开,双眸泛了些红晕, “陛下,请你自重!” 第4章 时冕震怒,强迫时鸢 萧时冕冷笑着拽住她:“自重?昨日与我在案几上痴缠的难道另有其人?” 沈时鸢面上一红,紧咬着唇不说话。 萧时冕却一把将她抱起,朝寝殿走去。 沈时鸢大惊, 双手一边捶打着的他的胸膛, 一边怒喝道:“你疯了!” 萧时冕丝毫不为所动, 大步流星的朝床榻上走去。 月影纱帐撩开,沈时鸢被扔在床榻上,还来不及起身, 下一秒,男子高大的身躯就压了下来, 狠狠封住她的唇,带着惩罚的咬下去, 阵阵疼痛。 沈时鸢双眸立刻泛上水雾, 双手死死抵在男子胸前,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萧时冕将她的双手紧紧扣在头顶,压住她的反抗。 紧闭的贝齿被撬开, 霸道的掠夺着她的呼吸。 感觉到快要窒息时, 沈时鸢呜咽了一声。 “萧时冕!” 萧时冕顿了顿,将她脸上的泪擦去, “阿鸢,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你要我爱你什么?” 沈时鸢看着他的双眼,将这几日,甚至是这几年的情绪全都宣泄出来, “是三年前,将我推入皇宫做别人的妃子,还是三年后,看你妻妾成群?” 她盯着他, 质问他。 “萧时冕,我已经助你得到了皇位,你的心愿达成了,我只想出宫去过我自己的生活,你为何不肯同意?” “非要将我利用到寸肤不留,你才肯放手吗?” 萧时冕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殷红的眼尾, “沈时鸢,你是因为对我的怨恨想离宫,” “还是因为你的心里早就有了另外一个人?” 沈时鸢侧过脸, 无奈道:“我与你简直是鸡同鸭讲。” 萧时冕抬手将她的脸掰过来, 勒令她看着他的眼睛, “鸡同鸭讲?” 被她眼底的不屑刺痛,眼底戾气横生, 萧时冕冷哼一声,字字冰冷。 “那就不必讲了,我倒要看看,皇帝宠幸过的女人,谁还敢再要!” 伸手间,衣衫粉碎。 沈时鸢惊呼一声, 下一秒, 带着青筋的手掌钳住了她的细颈,生硬干涩的吻落在唇上脸上。 身上的衣裙片片落地, 紧接着, 女子的呜咽声传来, 带了些低泣…… * 大殿外, 花怡将跑出来的雪色抱在怀里,拍了拍它脚上的积雪, 听着殿里没了动静, 一时踌躇起来, 同一直守在殿外的花怡道:“花阴姐姐,我们以后会一直被关在止鸢宫里么?” 花阴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花怡撇了撇嘴, 嘀咕道:“青天白日的,陛下怎能这样对待娘娘!” 花阴垂了眸, 她只记得从前在府里时,沈夫人早逝,沈大人很少关注这个独女, 沈时鸢几乎是散养长大的官家小姐, 直到沈大人在她八岁时,带回了在外流浪的萧时冕。 那从之后,二人可谓是形影不离。 总跟在沈时鸢身后的萧时冕,逐渐从那个低眉顺眼畏手畏脚的小乞丐,变成了眼里含着光亮的男孩儿。 花阴看了看紧闭着的殿门,心中轻叹, 自家主子和皇帝的心结,也不知何时会打开。 * 寝殿里, 萧时冕紧紧搂着窝在里侧背对着他的沈时鸢, 伸手将她鬓边的湿发捋到耳后, 漆黑的瞳孔里,满是缱绻的爱意与痛意。 将她搂在怀里, 与她同枕共眠,他走过了多少个难捱的日夜。 “阿鸢,止鸢宫是历来皇后所居之处,就算我立了皇后,止鸢宫里,也只有你一个人,在我心里,只有你是我的妻子。” “阿鸢,再等等我,可好?” 沈时鸢闭上了眼睛, 再无应答。 * 萧时冕回了承修殿, 谢知远早就坐在殿里等候已久。 一旁的太监陈非给二人奉了茶后,站在萧时冕一旁, 神情有些踌躇, 萧时冕挑眉问道:“怎么了?” 陈非觑了一眼萧时冕的脸色, 恭敬道:“陛下,柔妃娘娘已经安置进了长华殿,只是……” 陈非抬眸看了看萧时冕, 壮着胆子上去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的住处……您看……” 萧时冕抬眸,眼底的晦暗呼啸而出, 陈非急忙低了头。 听见他冷淡的一句:“就先安置在嘉熹宫吧。” 案台下, 正饮茶的谢知远,手上的动作一顿。 沉着的眸子闪了闪, 嘉熹宫可不是历来皇后所居之处, 而昨日,朝臣们在朝堂上请命萧时冕立陆之凤为后时,萧时冕犹豫不决的面上, 谢知远却分明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愤怒。 看这轻描淡写的态度, 他似乎并不想立陆之凤为后。 如今止鸢宫里那一位, 沈首辅的嫡女,前朝皇后,听说还是他的青梅竹马。 一个隐隐的猜测, 让谢知远心底翻起滔天巨浪, 可面上还是一贯的沉静似水,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漫不经心的说道。 “嘉熹宫可不是皇后所居之处,陛下可不要怠慢了这位手掌十万大军的兵部尚书之女。” 言语间的试探,萧时冕怎能听不出。 倒是那陈非笑盈盈的同谢知远道:“谢大人有所不知,嘉熹宫虽然不是历来皇后所居之处,但却是离承修宫最近的宫殿,陛下此举,实在是抬爱皇后娘娘。” 浅浅几句, 就将谢知远的试探拨了个烟消云散。 萧时冕眼都没抬。 同陈非道:“下去吧,记得朕安顿你的事。” 第5章 直白心意,时鸢孤枕 陈非无声退出殿外, 殿里只剩了萧时冕和谢知远二人, 案几上的紫金龙香炉里白烟腾起, 清雅的香气弥漫。 萧时冕看了看桌上成堆的折子, 每打开一个,都是恭贺新帝登基,并请求新皇立后的恳切之词。 萧时冕将折子随手扔在一边, 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捏了捏眉心。 言语不耐烦起来,“朕不是已经立了陆迁之女为后,这些个大臣怎么还在往进递折子。” 谢知远想了想, 意有所指道:“陛下,云昭二十四省,疆域辽阔,有些地方朝臣的折子晚送上来些,也是有的。” 萧时冕言语清冷, “看来这陆家的十万兵权,竟赛过了沈首辅的门庭。” 谢知远狭长的眸子里精光一闪,问道。 “陛下,臣听说沈皇后如今还在止鸢宫里,这沈首辅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也就算了,” “陛下可是看在了沈首辅的面子上没将她送至云台寺?” 萧时冕抬眸看了一眼谢知远, 轻飘飘的一眼,却让谢知远觉得十分有威压。 他与萧时冕相识多年,深知他的脾性, 从代表四大家族站在他身后的一刻起,他所行的一切,都是为了心中的抱负。 他谢家一门,自古多出宰辅,可自从先太子被冤赐死后,谢家受到牵连,许久未有人入朝为官,如今他拜入内阁,帮着萧时冕肃清朝堂。 谢家也就成了从龙有功的功臣。 只是萧时冕登基,背后还有两股力量加持, 显然他谢知远不是最大的功臣。 萧时冕从案台上踱步下来,缓缓走到窗下, 看着窗外房檐上流下的雪水。 清隽的面容一派淡然, “阿远,不要试探朕,沈时鸢是朕深爱的女子。” “朕不会,也不能让她出宫。” 谢知远闻言, 险些没压住面上的惊色, 如此强烈的情感和占有欲, 谢知远从前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 他虽知道,萧时冕少时流落民间,后被沈德林所收养, 却不知,他与沈德林之女沈时鸢竟有如此深厚的情谊, 那为何, 沈时鸢如今却成了前朝皇后? 谢知远站起身, 犹豫道:“可陛下如何面对天下人的指摘?” 萧时冕转过身,对上谢知远的目光。 “天下人?” “这些愚民当年是如何不分青红皂白辱骂朕的父亲的,朕至今历历在目,” “如今朕做了皇帝,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的话,这个皇帝做的,也算是窝囊透了!” 谢知远轻叹一口气, 自己的傻妹妹,还一心喜欢着这个陛下, 想来也是一片痴心付诸流水了。 “可沈首辅不会同意自己的女儿再入宫廷吧?” 萧时冕眼都没抬,只冷笑着道:“现在陆家出了皇后,他只会觉得陆家一门飞黄腾达,陆迁又成了与你并列的次辅,” “首辅地位受到威胁,朕的这位义父,只会命令自己的女儿用情分牵绊住朕,好让他继续掌控朕,掌控朝堂。” 所以阿鸢,你能走到何处呢。 不过片刻, 萧时冕神色如常的上前拍了拍谢知远。 爽朗的问道:“朕将吏部交给你,你可懂其中深意?” 话题转折如此之快, 谢知远顿了顿, 随即反应过来:“吏部掌管朝臣考核变动,陛下是想让我除旧革新。” 萧时冕点点头:“萧建宁执政这么多年,贪官污吏横行,朝堂积庸已久,也该肃清肃清了。” “那……沈首辅的人呢?” 萧时冕抬手拿起桌上的那个请封折子, 眼神落在封后二字身上, 薄唇轻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忌。” * 长夜如墨,星河流转,一轮明月高挂在天上,月光洒下来照在积雪上,更显冷清。 止鸢宫里 沈时鸢正抱着雪色窝在小药房里看着医书。 这间药房正在西隔间里,不大,却也布置的精巧细致, 药炉,医书,应有尽有。 后边的药龛里放着各种药材。 平日里将门一关, 这里就成了与世隔绝的小角落。 药龛的上边,还挂着一副蒙了些灰的题字, 窗户莫嫌秋色浓 紫苏红苋老生花 题字人:萧建宁 毛笔字体新颖独特,笔锋柔润婉转,并不似昭云所流行的字体那般端正苍劲,却也独成一派。 沈时鸢穿着一件薄纱寝衣,就窝在药龛下的藤木椅子里, 烛光闪烁, 笼在女子柔美的面上,长睫下的瞳孔清亮透彻, 凝神端看着那本医书。 怀里的雪色早就进入了梦乡,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小药房里来回穿梭。 门口响起敲门声, 沈时鸢抬眸看过去, 花阴轻轻推开门走进来, 沈时鸢皱了皱眉,“他来了?” 花阴摇摇头, 沈时鸢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娘娘,这个时辰了,不知陛下还会不会过来。” 沈时鸢放下手里的书, 想起身时, 看见睡的正香的雪色, 嘴角弯起,指尖理了理它的毛发, 轻声道:“今日陆皇后和柔妃进宫,想必他不会过来了。” “我们早些安置吧。” 花阴垂着眸子没说话,伸手将睡着的雪色抱起来,站在一旁, 沈时鸢抬头便看见神情犹豫的花阴, 便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花阴垂着的眸子闪烁不定, 开口问道:“娘娘,你是如何打算的?现在皇后已立,还有了别的嫔妃。” “奴婢瞧着,陛下还是很念旧情的,您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况且,止鸢宫总被关着,宫里的宫人们人心惶惶,总是私下议论,于娘娘清誉有损啊。” 沈时鸢顿了顿,讥笑道:“我还有什么清誉可谈。” 她也不知道要如何打算, 只是看萧时冕的样子,是铁定不愿意让她出宫的, 只是要在这宫里, 和他的女人们斗来斗去, 她又实在厌烦, 案几上的医书被她翻了十几页,里边的病例药方,也熟记在心, 沈时鸢想起了师傅墨珂, 那个常年一身白袍的女人,担着云昭太医院之首的职位,却常年云游在外, 她总说,女子不应该守在男人身边,也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有时还拿着几把自己制成的精巧小刀同她说,“阿鸢,我替你整容换张脸,随为师济世救人去吧!” 想起师傅,沈时鸢笑着摇摇头, 若是师傅在就好了,以她独特的脑子,定能帮她想个办法。 第6章 时鸢主动,竟遇皇后 身边没有萧时冕, 沈时鸢难得一夜好眠, 就连身上的斑斑点点,也淡去了些许。 花阴布置好了早膳,一转头便看见坐在铜镜前正细细描眉的沈时鸢。 心中欣慰起来, 觉得沈时鸢听进去了昨日她劝慰的话。 于是便笑意盈盈的唤道:“娘娘,该用早膳了!” 一夜无梦,本就俏丽的面容上添了些红润,红唇不点而朱,稍加装饰后更是千般娇媚。 花阴一时看呆了眼, 沈时鸢坐到桌前, 神色如常的拿起筷箸,慢慢用起早膳。 花阴急忙替她夹了几筷,说道:“娘娘,今日早上,门口的禁军竟然撤了。” 拿着筷箸的纤手停滞了一瞬, 沈时鸢“嗯”了一声, 又接着去夹小碟子里的桃花酥, 花阴又道:“陛下不拘着您了,想必也是想开了,娘娘何不趁此机会去看看陛下?” “……” 一块儿桃花酥下肚,沈时鸢才觉得自己有些吃撑了, 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沈时鸢站起身看了看花阴,柔声道:“走吧。” 花阴心中一喜,放下手上的筷箸,道:“娘娘可是要去承修宫?” 又看了看沈时鸢身上的素色衣裙, 摇摇头:“娘娘换身鲜亮的衣裙吧,这身衣裳是好,只是奴婢总瞧着有些不亮眼。” 沈时鸢没说话,也没停下脚步。 今日她确实是打算去寻萧时冕的, 只不过不是为了去讨好他,而是为了另外一桩事。 花阴见沈时鸢沉默着,觉得她也许是有些抹不开面子, 便没再坚持, 小跑着去衣柜里寻了一件和沈时鸢衣裙相衬的月白色夹绒大氅, 给沈时鸢披在肩上,又转身安顿了花怡一些事宜。 便跟着沈时鸢出了止鸢宫。 止鸢宫在皇宫的东边,是东六宫里最大的宫殿, 可虽是中宫,却距离皇帝所居的承修宫有一段距离, 临近春日,长街上的积雪已经渐渐开始融化,红墙琉璃瓦上的雪也化作水滴哒下来, 沈时鸢和花阴走在长街上, 不时来往的宫人见了二人都一声不吭的低着头行礼, 花阴蹙了蹙眉,低声道:“今日东六宫的宫人怎么这样少?” 沈时鸢也发现了, 或许是因为萧建宁的妃嫔都被迁去了云台寺,东六宫只剩了她一个所谓的皇后,不需那么多宫人伺候。 穿过长廊,走过月华门,就到了西六宫, 皇帝所居的承修宫虽不在西六宫,可要去承修宫,却必须穿过西六宫的一小段长街。 一过月华门, 竟声音嘈杂起来,街上几个太监正清扫着地上的积雪, 嬷嬷和宫女们有说有笑的拿着一些红绸彩缎挂在宫墙上, 一派喜庆的气氛,和东六宫的冷清大相径庭, 一个小太监率先看到了走过来的沈时鸢,朝着另外几人轻咳一声, 那些人立马停了手上的动作,垂着头立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沈时鸢神情冷淡的走过去,一步也没停留, 众人侧目看见她走过,面面相觑,皆是松了口气, 谁不知这位可是先皇后,宁帝的妃嫔早就送到了云台寺,只有这个正宫皇后留在宫中, 还有传闻说,新帝日日住在先皇后宫里,只怕这个先皇后,用不了几日就又成了他们的主子。 花阴侧头看了看这张灯结彩的西六宫, 俨然和当年沈时鸢进宫封后时是一样的场景, 景虽未变,人却不再如昨。 花阴心里一派忐忑,看了看沈时鸢的神情,倒也还是如常。 到了承修宫门口, 花阴发现这里竟不像西六宫似的那么多点缀, 只堪堪在门口挂了两盏红灯笼, 却也显得承修宫不那么庄严肃穆, 门口的侍卫见是沈时鸢来了,并未阻拦, 沈时鸢眼皮都没撩, 直接就迈了进去。 守在殿门口的陈非看见沈时鸢来了, 面色有些晦暗的朝殿里头撇了撇。 沈时鸢带着花阴走过去, 陈非急忙躬身行礼,恭敬道:“娘娘来了。” 现在沈时鸢身份未定,宫人们也不知道如何唤她, 只有萧时冕身边的人知道沈时鸢的重要性,可也就只能恭敬的喊句娘娘。 沈时鸢颔首,抬眸看了看殿里,问道:“陛下在里头?” 陈非眸子闪了闪, 点点头道:“陛下在里头,只是……只是……” 沈时鸢淡然问道:“有人?” 此时一声娇俏的女子笑声从里头传出来。 陈非立时头上蒙了些汗珠,犹豫道:“是……是……陆皇后在殿里。” “哦,” “那我明日再来。”沈时鸢漠然道。 陈非心中一紧, 这沈娘娘好不容易主动来一次,怎么就这么不凑巧碰上了陆皇后。 正犹豫间, 却听见殿里传来萧时冕的声音:“谁在殿外?” 转头就要走的沈时鸢停下脚步。 陈非急忙大声道:“陛下,是……沈娘娘来了。” “让她进来。” 陈非看向沈时鸢,恭敬道:“娘娘,陛下让您进去。” 沈时鸢垂了眸子, 同花阴道:“你留在这儿吧。” 自己径直推开门进了大殿。 殿里, 地龙烘的温暖如春, 萧时冕一身五爪玄衣龙袍,正坐在案几后眸中含笑的看着走进来的沈时鸢, 案几下的椅子里,正坐着刚被册为皇后的陆之凤, 陆之凤长得十分明艳,眉眼略略上挑,唇红似胭脂,今日一身桃红色宫装,曲裾上绣着朵朵牡丹,更是显得艳丽多姿,容貌无双, 或许因为是武将之女的缘故,她的眉眼间还带着一股英气之姿, 此时她也静坐在那儿,端看着走进来的沈时鸢, 从前她是进过宫,见过沈时鸢的,那时她还是臣子之女, 站在台下看着仪态万方的沈皇后,心中艳羡不已,也幻想着自己能有一日做这最尊贵的女子, 看着沈时鸢一身冷淡白衣走进来,陆之凤竟觉得自己比她要明媚上许多。 于是脸上的笑意更浓起来,端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这位前朝皇后。 沈时鸢站在殿里,微微朝萧时冕行了个礼, 又朝坐在一旁的陆之凤点点头,算是行过了礼。 萧时冕眯了眯眼, 昨日他故意晚上没去止鸢宫, 还让宫门口的禁军撤了出去,就想看看她到底作何反应, 却没想到她竟主动来寻他,欣喜之余却也还是沉着脸, 淡然问道:“找朕何事?” 第7章 出宫拜祭,终是答应 沈时鸢淡淡道, “陛下,后日是我生母的祭日,我想请陛下允准我出宫祭祀我的母亲。” 萧时冕眼底的笑意逐渐僵硬, 他是知道后日是她母亲祭日的,过去三年,她也年年都从宫里回沈府探望, 就算她不说,他也会问她。 只是看着神情漠然的沈时鸢, 一股无名火忽然就窜了上来。 一时之间, 殿里鸦雀无声, 一旁的陆之凤看着二人之间的气氛, 忽然脑海里蹿出贴身侍女兰茹打听到的消息, 萧时冕登基已有十几日, 深宫似海, 外头的人自然不知道宫里的消息, 只是昨日她刚搬进嘉熹宫,便让侍女兰茹去领些熏香,熏熏这殿中的陈旧味道, 兰茹回来后,便将听到的秘闻告诉了她。 陆之凤仔细端看了看站着的沈时鸢, 女子的面容上一派坦然,看着萧时冕的眼神不怯不卑, 反观萧时冕, 沉的眸子里已燃起一层薄薄的冰寒。 于是陆之凤面上扯出一个宽和的笑容,站起身微微行礼, 温和道:“沈娘娘既然和陛下有事商量,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萧时冕点了点头, 陆之凤转身走出殿门。 一开门一股冷气袭面而来,候在殿外的兰茹急忙将狐皮大氅给陆之凤披上。 待走出承修宫后, 兰茹急忙问道:“小姐,那沈皇后和陛下纠缠不清,你怎么轻易就让了出来,给他们二人相处的机会!” 习惯了殿里的温暖, 乍然出来,竟还有些冷,陆之凤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淡淡道:“不过是个弃妇罢了,何需上心。” 兰茹却是有些不满:“小姐,还没大婚呢,这宫里就有了柔妃,竟还有这前朝皇后。” 陆之凤一笑, 她可是堂堂皇后, 进宫之前母亲就同她说了,她只需拿出一国之后的大度来应对三宫六院便可, 更何况还是个前朝皇后,若有冲突,前朝的臣子率先就会缠着皇帝,何需她亲自动手,损了她在萧时冕心中的形象。 兰茹贴身伺候她多年,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性,且看她给自己起的名字便知,她的心气儿有多高。 小声嘀咕道:“那小姐要如何应对?” 陆之凤道:“不必应对,既嫁入皇室就想到了,如今后宫不过是一个她与柔妃罢了,鹬蚌相争,我静静看着便可。” 兰茹明白过来:“小姐的意思是……柔妃还未必知道这件事?” 陆之凤挑眉,看了看四周的布置,心里很是满意, 于是同兰茹道:“兰茹,明日大婚后,我就是中宫皇后,她沈时鸢就算有个首辅之父,也是前朝旧人了” “父亲说,陛下是个英明的君主,怎会冒天下之大不惟强行留一个前朝旧妇。” “这事你想办法让柔妃知晓知晓吧,听说她可是爱慕了陛下许多年,凭她的性子,定不会与沈时鸢好过。” 兰茹点点头,心中十分佩服自家主子。 * 承修宫里, 萧时冕看着沈时鸢,心口的无名怒火越发旺盛, 她一路从西六宫过来, 又在殿里见着了陆之凤, 可那面上还是一派淡然,不见她有丝毫情绪, 想让她醋一醋竟都做不到。 萧时冕浓眉皱起,问道:“你就不想同我说些什么?” 沈时鸢眨眨眼,坦然道:“我想同你说的已经说完了。” 萧时冕一直注视着她的神情,看见她的坦然, 他更是恼怒起来,压着那口郁气, 双指曲起,敲了敲案几,沉声问道:“阿鸢,你就如此不在意我?” 沈时鸢倒是迷茫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只是想回府给母亲的灵位前进几盏香,从前在宫里时,我也是年年回去的。” 萧时冕闻言更是怒火烧上心头,腾的一下站起来, 大步走到沈时鸢面前, 熟悉的气息瞬间笼住她, 沈时鸢皱眉向后退了退, 想给二人保持些距离, 可萧时冕怎会让她如愿, 一把拧住她的手腕儿,低头看着她,眼眸里怒气翻滚, “你是想说从前萧建宁不拘着你,而我却如此约束你?” “还是说,你怀念在萧建宁身边的日子?” 沈时鸢有些无奈,强忍住与他争辩的想法, 迎上他的目光,柔声道。 “你想多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况且我也许久未见过父亲了,想见见父亲而已。” 见她言语坦然,萧时冕松了松眉头,可心里到底是不舒坦, 他又问道:“见了陆之凤,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沈时鸢双眸染上惑色,问道:“要和你说什么?” 想了想,又认真道:“陆皇后看着端庄大方,听闻还跟着陆大人上战场厮杀过,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有这样的女子做你的皇后,想必治理后宫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萧时冕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说的不是朝政,不是后宫,是你!你心里如何想的?” 沈时鸢顿了顿,侧过眼神,垂下眼皮。 如何想的,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萧时冕放开她,眼底闪过一丝痛意, “阿鸢,你心里没有丝毫介意?” 沈时鸢动了动喉,轻笑着问:“我介意的话,你能把陆之凤和谢知柔赶出去?” 萧时冕一时沉默。 沈时鸢嘴角落下来,心里冷笑,总是问这些无用的问题。 “来的路上我听宫人们说明日是你与陆皇后的大婚之日,可否趁着这大喜的日子,让我回家住一夜?” 萧时冕皱了皱眉,有些犹豫, 沈时鸢见状又道, “你放心,我只住一夜就回,这么多年离家,实在有些想念父亲和家里,后日我便回来。” 萧时冕看了她许久, 见女子神情诚恳,眼眸里带着一丝恳求,心下软软的, 终于点点头,“后日我派人去接你。” 怕他反悔,沈时鸢便没再拒绝。 萧时冕看着女子柔美的面庞,心中一动,将她捞进怀里,低头便想吻住那张朱唇, 沈时鸢将脸侧开。 萧时冕终是没勉强,摸了摸她的发丝, 朗声说道:“阿鸢,就在这里陪我用午膳吧,我让御膳房做些你喜爱的吃食送过来。” 沈时鸢看见萧时冕爽朗的神情, 一瞬间的恍惚, 点头应下来。 第8章 帝后大婚,时鸢回府 兴仁元年 四月初二,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也是昭云国新帝新后大婚的日子, 宫里一片大红,喜庆非凡, 除了宫墙宫殿,就连树枝上也挂满了红绸, 宫女太监们都换上了热热闹闹的衣衫,一个个面上都露着喜意。 百官们也穿着官服,踏着吉时进宫拜贺。 一阵炮竹轰鸣, 封后大典开始。 就在这一片热闹哗然中,沈时鸢和花阴从宫里的西侧门出来, 沈时鸢还是那一身素色衣衫,恍若与这花团锦簇,红绸漫天的皇宫格格不入。 门前已停好了一辆马车, 陈非亲自领着一队禁军肃然候在马车前,看见沈时鸢,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马车驶出宫城,花阴伸手撩开锦帘, 帝后大婚,百姓们也是同沐恩泽,纷纷跟着迎娶花轿去了陆府, 若是能瞧上一眼皇后,那可是荣幸之至。 沈府在城北的方向, 马车与百姓们正是相反的方向。 看了一会儿外头,花阴放下锦帘, 朝眸色冷淡的沈时鸢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堵的慌,却也没再说话。 按道理明日才是沈夫人的祭日,娘娘今日出宫,怕是见了这大婚场面,心里不痛快吧, 出来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穿过主街道, 不一会儿便到了沈府。 府里一早就得知她要回来的消息,如今门口已经候了一些人。 沈时鸢刚从马车上下来,门口站着的苏嬷嬷就迎上来。 “小姐!”,说话间眼眶就红了起来。 沈时鸢上前握住苏嬷嬷的手, 柔声喊道:“苏嬷嬷。” 苏嬷嬷是沈时鸢母亲的教习嬷嬷,母亲过世后,就一直是苏嬷嬷照看着她,将她带大。 如今苏嬷嬷也快六十了,满头银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面上虽有些皱纹,可笑起来却是慈祥的很,身上也还是那身府里的制服。 苏嬷嬷红着眼圈,细细打量着沈时鸢, 言语有些哽咽:“小姐比去年回来的时候瘦了。” 沈时鸢抚了抚苏嬷嬷鬓角的银发, 亲昵道:“许久不见,嬷嬷可是想我想极了?” 苏嬷嬷拍了拍沈时鸢的手,清明的双眸里满是慈爱, 她看了看身后的陈非和禁军,面上毫无波澜, 只拉着沈时鸢道:“明日是夫人的祭日,小姐提前回来住一宿,老爷想必也很高兴。” 沈时鸢看见慈爱的苏嬷嬷和熟悉的沈府, 一刹那仿若回到了闺阁时, 心里那些阴霾都被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她看了看四周,疑惑的问道:“父亲呢?” 苏嬷嬷拉着她一边朝府里走, 一边道:“老爷今天进宫了,估摸着得夜里才能回来,小姐还没用过午膳吧?” 听闻父亲不在府里,沈时鸢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还没有呢,阿鸢想吃苏嬷嬷亲手做的饭。” 沈府大门关闭, 陈非身后的禁军悄然布在沈府周围, 将沈府看的牢牢的。 * 从大门一路回了儿时的闺房, 沈府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如记忆里那般肃穆宽敞, 就连些花草树木都很少。 沈时鸢垂眸, 也是,父亲那样冷情冷性,心里只有权力的人,何时见他有闲情逸致寄情山水。 回了从前的闺房之中,看见那张熟悉的小床榻,床榻下还放着从前她给雪色做的猫窝, 榻上挂着的纱帐还是那年她走时的一帘。 房间虽不大,却打扫的一尘不染, 坐在床边儿上,沈时鸢彻底放松下来, 花阴陪着苏嬷嬷去后厨张罗午膳,房间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沈时鸢向后一倒, 枕在绣花枕头上, 闭了会儿眼睛, 脑海里竟浮现出萧时冕一身喜袍,和陆之凤一同受百官朝拜的场景。 沈时鸢猛的睁开眼,坐起来摇摇头。 将那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又站起身,打开门看了看小院, 瞳日高照,小院里的雪早就化作了水融进石板里,角落里的那棵海棠树已经有了些绿意, 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开花了吧, 沈时鸢心想, 视线下移, 海棠树下挂着一只秋千,上边还缝着一个夹绒棉垫子, 沈时鸢想起来, 那是萧时冕亲手给她打的秋千。 * 皇宫。 封后大典结束后, 一身喜服的萧时冕就回了承修宫, 恭贺折子铺天盖地的堆放在案几上。 萧时冕伸手扯了扯衣领, 抬手间看见身上的大婚服饰, 心中更是烦闷。 一个挥手将桌上的折子扫落在地上。 眼底戾气翻滚而来。 “陈非!” 守在门口的太监长朔听见动静,急忙弓着身子走进来, 看见满地的黄封折子, 心里颤了颤,小心的同萧时冕道:“陛下,晌午陈首领就送沈娘娘回沈家了……” 萧时冕冷声问道:“还没回来?” 长朔头低的更深了, “陛下您忘了,娘娘不是明日才归宫,想必陈首领还在沈府守着娘娘的安全。” 萧时冕想起来,明日才是她母亲的祭日, “给朕更衣吧。” 更衣? 长朔急忙道, “陛下,今日是您和皇后的大喜之日,封后大典结束后,陛下和皇后娘娘还要同去祭拜祖先……拜堂喝合卺酒……” 话还没说完,长朔就感觉到头顶有些发凉。 萧时冕脸色阴沉冰冷, 与那身上的喜庆之色赫然相悖。 长朔弓着的腰开始发麻,鬓边微微出汗时, 听见萧时冕冷的彻骨的声音:“祭祖?” “他们也配!” …… 豆大的汗珠自鬓角落下来,长朔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殿里的空气仿佛也窒息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萧时冕神色恢复如常, 看向殿中的长朔,问道:“朕派去的禁军陈非都带上了?” “陛下放心,都带上了。” 萧时冕“嗯”了一声, 摆了摆手, 长朔松了口气,转身时忙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 龙凤烛摇曳的嘉熹宫里, 床榻上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陆之凤一身凤冠霞帔端坐在床沿上, 头上的龙凤红盖头还纹丝不动的盖在凤冠上, 盖头下, 雪肤红唇,美目流转, 纤白的双手交叠在腿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同心结, 教习嬷嬷告诉她,这个同心结待会儿要和皇帝的那一个一起放入锦盒中,寄放在宗庙之中。 寓意同心为结,夫妻共渡。 第9章 独守洞房,夜探沈府 兰茹将册封的吉册,凤印收好后, 转头看见龙凤烛烛光闪烁不停,拿起烛剪剪了剪灯芯。 坐在床沿上的陆之凤伸手捏了捏后腰,骨子里的教养还是让她一直绷着身子,没有松懈下来。 兰茹走过去,半跪在脚蹬上,替陆之凤垂了垂酸软的细腰。 手上一边动作,一边侧头瞅着门口的动静。 陆之凤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兰茹回道:“小姐,已经亥时了,怎么还不见陛下过来。” 龙凤盖头下的陆之凤淡淡道:“也许是政事缠身吧,陛下刚登基,朝堂上事情多也是有的。” 兰茹点点头。 扯了些闲话想给陆之凤解闷。 “今日封后大典,小姐可见着那个柔妃了?” 陆之凤“嗯”了一声, 今日大殿上,群臣都来恭贺拜见她这个正宫皇后, 陆之凤自小便立志要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两年前偶然间入宫时,她看见身为皇后的沈时鸢,心中艳羡不已, 如今凤印拿在手里时,她成了这个后宫最权威的女人, 况且,身为皇帝的萧时冕还是那么的丰神俊朗,英气风发, 红唇无声扬起,双眸尽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兰茹又问:“那她可如传闻中说的那样美艳绝伦?” 陆之凤轻笑一声,“谢知柔看着确实天资动人,只不过……” 兰茹停下手上动作,好奇的问道:“只不过怎么样?依奴婢看,这天下的女子都没有小姐好看!” 陆之凤似笑非笑,忽的想起昨日在承修宫见过的那个前朝皇后, 一身素衣楚楚动人,柳叶弯眉神情冷淡,美眸冰霜似的看着皇帝萧时冕。 若论美貌,她自认自己美艳无双,只是见了这个沈皇后,她才忽然明白什么叫做各有千秋。 一转头, 陆之凤又想起来,封后大典时,谢知柔站在台下的神情。 “柔妃样貌是美,不过看起来却不似个精明的。” 兰茹来了兴致,“怎么说?” “喜怒不形于色,这话父亲母亲自小就教过我,这柔妃在大殿上一会儿双眉紧蹙,一会儿又开怀柔笑,看着实在不像个有心机的女子。” 兰茹撅了撅嘴, 嘟囔道:“如此岂不是更好,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妃子之间的争斗更是狠辣无比。” 兰茹将头凑过去, 低声道:“况且奴婢还听说,从前先帝宫里的妃嫔还私通过侍卫呢!” 陆之凤眸中染上惑色,问道:“可是真的?” 兰茹认真道:“奴婢也不知真假,只是听宫人们说的,宁帝似乎很少来后宫宠幸妃子,只窝在殿里醉心自己的书画,有些妃嫔便耐不住寂寞……” 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兰茹急忙站起身来,替陆之凤整理了整理衣摆。 高兴着道:“一定是陛下来了,小姐快坐好。” 陆之凤也面上微烫起来,紧紧攥着手里的同心结。 殿门打开。 看见来人,兰茹呆了呆,心凉了一截。 长朔面露微笑的走进来,后边跟着一众宦官。 朝陆之凤行了礼后,恭声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陆之凤听见是太监的声音,呆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 柔声客气道:“公公请起。” “这个时辰公公过来可是有旨意?” 长朔微微弯腰:“娘娘,陛下今日政事繁忙,就不过来陪娘娘了。” 说着指了指身后小太监们手中举着的东西。 “这些都是陛下亲自挑选,差奴才送过来的。” 盖头下,陆之凤弯着的嘴角落下来, 手里的同心结似乎有些发烫, 细长的手指松开同心结。 温声道:“本宫知道了,多谢公公亲自跑一趟。” 长朔更是笑着:“那娘娘早些歇息,奴才这就回去伺候陛下了。” 小太监们将那些金灿灿的东西放下,悄然出了殿门。 兰茹心里有些忐忑, 转头看了看陆之凤。 陆之凤将头上的盖头取下来,露出娇艳美丽的面庞, 神色如常的同兰茹说:“给本宫卸了钗环,早些歇息吧。” 兰茹动了动唇,终是没说话,上前替陆之凤将凤冠拆下来,放在桌上, 一扭头便看见, 陆之凤盯着桌上那些东西,双眸幽深了些许。 兰茹终是没忍住,抱怨了几句, “大婚之夜陛下竟还忙着公务,真是替小姐委屈。” 陆之凤掀起眼皮, 红唇微启:“以后要叫我皇后娘娘。” 兰茹有些慌,急忙点点头。 陆之凤又道:“去打听打听陛下今夜去了哪里。” “顺便给父亲传个话,让他派人打听一下陛下和沈时鸢的关系。” 沈时鸢,萧时冕, 她总觉得这两个名字相似的有些巧合。 * 沈时鸢百无聊赖的坐在那架秋千上,头靠着树干, 看着夜空里的一轮弯月,几盏星星微微闪烁。 不一会儿,花阴推门进来。 沈时鸢急忙站起身,理了理头上钗环和衣衫, 见花阴过来,急忙问道:“父亲回来了?” 花阴摇摇头, “今日宫宴,沈大人喝了些酒,说是就宿在值房了,明日再回来。” 沈时鸢“哦”了一声,言语间失望尽显。 又转身坐在秋千上,面容有些冷淡。 花阴见状,绕到她身后,轻轻推起秋千, 笑着同沈时鸢说:“娘娘小的时候就喜欢荡秋千,奴婢记得夫人在的时候经常在这棵树下,推着小姐荡秋千。” 回忆起儿时,沈时鸢眉眼含笑, 回了沈府,即使没有见到父亲,沈时鸢也是发自内心的自在, 她本就是个闲散的性子, 进宫这几年,却时刻都需要小心谨慎, 一边要给萧时冕和父亲传递消息,一边还要应付着萧建宁妃子的明枪暗箭,实在是心累的很。 如今这样闲散自在的时刻,沈时鸢格外珍惜。 海棠树下,沈时鸢眉眼弯弯的与花阴说笑着, 好似回到了小女儿时,双眼亮晶晶的,面上的娇憨十分有生气。 萧时冕刚一踏进门,就看见了欢笑着的沈时鸢, 一刹那,心中的阴霾被那一抹笑容扫去。 就好似他从前二十年黑暗人生里,燃起的一盏明灯。 第10章 夜探孤坟,时冕哀伤 萧时冕站在廊下, 双眸望着她,眼睛一瞬不瞬,漆黑的双眉之下,眼底渐渐汇聚暗波,无声翻涌。 月光倾洒,照在女子身上,面上的笑容更加绚烂。 萧时冕不自禁的唤道:“阿鸢!” 沈时鸢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看见昏暗的廊下,萧时冕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黑发全部束起,长身玉立眸如星河的望着她。 沈时鸢脸上的笑意滞了滞, 今日不是他与陆之凤的大婚之日么,怎么又跑来这儿寻她了。 沈时鸢看了看一侧的花阴,花阴眸中也尽是惊讶。 又有一些欣喜,陛下扔下陆皇后,来找自家娘娘,可见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花阴朝萧时冕福了个礼,识相的转身回了房间。 沈时鸢正要站起身,却被萧时冕伸手按住, 绕到她背后轻轻推起了秋千。 “从前也是这样,你坐在上面,我推着你。” “那时你母亲刚刚过世,你整日窝在房里不吃不喝,只有偶尔出来荡荡这秋千。” 沈时鸢垂眸, “嗯”了一声。 “这架秋千还是你修好重新挂上去的。” 萧时冕眸中情意深浓, “你不问问我怎么来了?” “来都来了,问这些有什么用。” 萧时冕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停下手中的动作。 秋千静止后,萧时冕牵起沈时鸢的手, 看着的她的眼睛认真道:“阿鸢,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等沈时鸢回答,萧时冕就拉着她一路出了沈府, 上了门口的那架宽敞的马车。 * 马车一路急驰, 再停下时,竟到了京城外的一处荒野之地。 城外的积雪还未融化,点点星光洒落,打眼望去,一片白茫茫,极致的静谧,让人有种凄凉孤独包围的感觉。 沈时鸢看了一圈,眼里的疑惑愈加明显, 一旁的萧时冕望着不远处的一个长垣土坡, 漆黑的眸子在星夜里显得格外幽深, 沈时鸢突然觉得, 他身上有股肃杀凋零之气。 “那是……?” 沈时鸢问道。 萧时冕沉默了良久, 抿着的薄唇终于开口:“那是我父亲的埋骨之地。” “先太子?” 萧时冕微微点头。 沈时鸢一阵寒噤。 乾安四十年冬,先太子萧仁因巫蛊一案,被皇帝褫夺太子之位, 而后萧仁愤然谋反,带着五千亲兵,于太子府举事攻入皇宫, 与皇宫禁军恶战十五日而败,亲兵尽亡,萧仁力竭,在城门前自刎。 唯一的血脉被属下藏匿到民间。 这些往事,沈时鸢很早就知道, 八岁时,萧时冕被父亲带回沈府,她便开始陆陆续续知道了这些, 父亲虽然将他带回沈府,他的日子也没好过起来, 对他的严厉,苛责,沈时鸢都看在眼里, 所以她怜悯萧时冕的身世和经历,即使他比她大了两岁,在沈府里,却总是她护着他。 那时的她天真的以为,萧时冕是一头受伤的小兽,只要自己多加照看安抚,他会渐渐抚平伤痛过往。 直到三年前, 萧时冕建议父亲将她嫁给新帝萧建宁,从而助他们获得外戚之权时, 她才知道, 那头小兽早就成了恶狼。 沈时鸢望着眼前万物凋零的荒地, 淡然道:“这里埋着你的父亲和母亲?” 萧时冕平静的看了许久, “这里没有我的母妃,我甚至,都不知道母妃的尸骨在哪里。” “这里埋着的,一共有五千零一具尸首,到底哪一具是父亲的,我也不知。” 平静的语气,仿佛诉说着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沈时鸢看了看他,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 她试探道:“乱臣贼子,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下场?” 萧时冕冷笑一声:“他从来都不是乱臣贼子!” “父亲仁爱宽和,御下有道,做了十几年储君,地位稳固,怎会糊涂到用巫蛊之术去害他的父亲!” 沈时鸢脱口而出:“你是说有人陷害他?” “可为何,他又要起兵谋反?” 萧时冕的声音愈加飘渺,他望着远处,一瞬不瞬, “那是因为,我的母妃被他们圈禁在宫里折磨,父亲无法忍受母妃因为他而受此大难,才会奋起一搏。”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到最后,那人拿着母亲的头颅,在城门上,扔给父亲,父亲搂着那颗睁着眼的头颅,最终自刎而亡。” “而我,被他的部下送出皇宫,扔在乞丐窝里,过了五年乞讨为生的日子,苟活于世。” 听完萧时冕的话,沈时鸢心口钝钝阵痛,脸色也白了起来, 她又问:“可为何从前从未听你说过?” 萧时冕转过脸看着她, “我那时只有五岁,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晓,知晓了,也不会懂。” 沈时鸢恍然大悟,“那是我父亲将这些告诉你的?” 萧时冕轻笑着摇摇头, 沈德林怎会告诉他这些,他巴不得自己只是个懵懂的乱臣贼子的血脉,好受他操控而已。 看萧时冕的神情, 沈时鸢皱了皱眉,“难道不是父亲?” 萧时冕点点头, “沈德林认出了我,带我回了沈府,只同我说,我是乱臣贼子的血脉,若想重回皇室,就要一切都听他的。” 沈时鸢垂下眼帘,这确实像父亲的行事作风。 依稀记得,他刚来沈府时的小乞丐样,即便洗涮干净了,也还是怯怯的。 那时沈时鸢的母亲刚过世没多久,她心头难过,看见这么一个瘦巴的男孩儿,心里起了恻隐之心。 她曾对他说,以后她去哪儿他就跟去哪儿,省的被人欺负。 就这么一句,他入了心。 沈时鸢有些冷,将大氅往紧拢了拢, 又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事情真相的?” 萧时冕淡淡道:“自然是知情人告诉了我。” “那到底是谁陷害先太子?” 又是谁杀了他的母妃。 萧时冕转过身,幽深的目光紧紧将她锁住, “阿鸢,你那么聪明,这难道很难推测么?” 沈时鸢看着他,一点一点坠入他的深眸中, 一阵晕眩, 何需推测,且看后来是谁登上皇位,是谁大权在握便可。 “是……萧建宁的父亲!?” 第11章 另想办法,父女相见 清冷的夜里,忽然就刮过来一阵风, 沈时鸢眯了眯眼,眼眶有些发红,她看向萧时冕, “所以,萧建宁是你仇人的儿子?” “你……让我嫁给了你仇人的儿子?” 萧时冕站立在那儿,似暗夜里的雕塑般,静静凝视着她。 “阿鸢,不要怨我,我说过了,以后会加倍补偿你!” 沈时鸢突然就笑起来,眼底有了泪意。 “你夺了萧建宁的皇位,将他幽闭在北苑,那阿离呢?她也是那个人的女儿,你会怎样对她?” 萧时冕向她迈了一小步, 温柔的和她说:“她与你交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对她怎么样。” “阿鸢,我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们厮守终生。” 说着俯身上前牵住她的手。 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冷,萧时冕皱了皱眉,双手交叠把她的手捂起来,试图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 沈时鸢看了他许久, 忽然觉得此刻,也许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除了她离开的话。 “我不想做贵妃,也不想做你后宫的妃子。” 萧时冕眸光猛的一沉, 意识到他又要生气, 沈时鸢立刻又道:“我不想被天下人指责侍奉二夫之事,能不能在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之前,将我废为庶人?” “总好过有个前朝皇后的身份,处处受人指摘。” 萧时冕周身松弛下来,看着的她的目光也带了些欣喜, 手上稍稍用力一拽, 就将沈时鸢拉入怀里,双手紧紧搂着她, 垂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细闻着属于她的气息。 喃喃道:“阿鸢,每次听到有人喊你皇后,我就嫉妒的快要发疯。” “我就知道,我的阿鸢从来没有变过。” 沈时鸢埋在他的怀里,杏眸微敛,无声的闭上了眼睛。 * 夜深人静之时, 马车悄然到了沈府附近。 沈时鸢强撑着困倦的眼眸,撩开锦帘看了看四周, 微风拂面而来,有些微凉,沈时鸢眨了眨眼睛,清醒了一些。 “我到了。” 沈时鸢看向萧时冕。 萧时冕点点头。 沈时鸢又道,“那我先回去了。” 见萧时冕没说话, 沈时鸢便起身要下马车。 萧时冕却猛地将她一把拽到怀里, 她还未反应过来,萧时冕就钳着她的后颈, 低头吻了下去。 这次,不似前几次般充满了情欲和霸道。 而是深深的眷恋和痴缠。 或许是因为对她倾诉了心中的伤痛, 又或许是因为她自请削去皇后之位, 萧时冕此刻只想亲吻着她。 许久,沈时鸢开始微微喘息时,萧时冕放开了她。 轻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进去吧,明天我派人接你。” 沈时鸢点点头, 转身下了马车。 * 翌日清晨 沈时鸢在一阵鸟叫中醒来, 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看清周遭熟悉的一切时,嘴角上扬起来, 花阴端着温水过来,将温热的面巾递过去。 轻声道:“娘娘,刚才下人来报,说是老爷回来了,正在厅里等着你一起用早膳呢!” 沈时鸢闻言立刻胡乱擦了擦脸,就要起身。 苏嬷嬷此时也走进来,看见沈时鸢的动作, 慈善的面上笑了笑,接着将她手里的面巾接过来, 替她细致的擦拭着。 一垂眸,却看见寑衣下,淡淡的斑点印记, 苏嬷嬷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痛快。 现在皇位上坐的那位,整个沈府都知道是谁, 苏嬷嬷更是知道他们二人的渊源, 对于这个自小就跟在小姐身后的男孩儿,苏嬷嬷是有些不太喜欢他的性子的, 沉默寡言,阴鸷深沉,甚至有些偏执。 看这样子,小姐难以出宫,和身上的这些痕迹,也是他的手笔了。 苏嬷嬷无声叹息, 未感觉到苏嬷嬷的情绪, 沈时鸢淡淡叹息:“还是在家好,还能吃上嬷嬷的拿手好菜。” 看见沈时鸢的小女儿情态,苏嬷嬷也怜爱的抚了抚她的额前的碎发。 “老爷回来了,小姐别耽搁了。” 沈时鸢点点头,花阴替她挽了发髻,换了一身衣裙就急匆匆的朝饭厅走去。 * 厅里 沈德林正端看着手里通政司递过来的几个折子。 每翻看一个,双眉就紧蹙一些, 听见脚步声,沈德林抬眸看见沈时鸢走进来。 目光轻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回来了。” 沈时鸢走上前,端端正正的行了礼, “父亲。” “我回来给母亲祭扫。”。 沈德林“嗯”了一声,将手里的折子放在一旁。 “坐吧,用过膳,你我同去。” 说着拿起手边的筷箸,径自吃起来。 早就习惯了沈德林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 沈时鸢坐在一旁,手里捏着勺子,细细打量着自己的父亲。 五十出头的年岁,已是不惑之年,面上却未有丝毫风霜,加上一直以来都是文臣之首,更是岳峙渊渟,清隽孤傲,一举一动说不出的威严和冷漠。 沈时鸢收回目光,专心用饭。 饭后, 沈德林漱了口,拿着帕子擦拭着嘴角。 瞥了一眼静坐着的沈时鸢。 缓缓问道:“萧时冕不肯让你出宫吧。” 沈时鸢愣了愣,桌下的双手搅在一起,一时沉默不语。 沈德林冷哼一声,“又是一个情种。” “能成什么大事!” 沈时鸢闻言抬起头,心头闪过一丝光芒, 她尝试着开口:“父亲,我的身份……总关在宫里,是否于您的官声不利?” “先帝的妃嫔都已经入了云台寺,我还留在宫里,实在是于宫规不合。” 沈德林微微挑眉:“时鸢是想出宫?” 沈时鸢点点头, “父亲,萧时冕已经答应将我废为庶人。” 一个庶人,更没有留在皇宫的道理。 沈德林瞧了瞧自己的女儿,幽幽问道:“你与他不是两厢情愿?” 沈时鸢呆了呆,搅着的手指有些发红。 “从前在府里,我只是有些可怜他的身世,才会多加照拂于他。可现在……我不想再在宫里了,那里就像个巨大的囚笼。” “父亲,三年前我为了你与他的大业,答应进宫,如今你们都达成了心愿,我也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第12章 沈父叮嘱,偶遇初恋 沈时鸢说着,眼眶有些发红,一直垂着眸没有去看沈德林的脸色。 沈德林将手边的折子扔过去, “看看吧。” 沈时鸢踌躇了一会儿,终是拿起那明黄的折子翻开端看了一遍。 细眉皱起,心里咯噔一下, 通政司递来的折子,大部分都是京城以外的奏本和公文。 而这几本上边,皆是通报了一些封疆大吏,和地方官员贪污纳贿的实情。 有几个名字,是父亲的人。 她从前多次帮着萧建宁处理政事,其中关窍,她一想便通。 剥其羽翼,才能好下手。 沈时鸢抬眸看向沈德林。 “他想对父亲动手?” 沈德林冷冷道:“新任的吏部尚书谢知远,是他的心腹,谢家次女还入了后宫。” “陆迁就更不必说了,手掌十万兵权,女儿又是新后,内阁两个次辅,皆是他的人,为父这个首辅,眼看就要被架空了。” 沈时鸢皱眉:“谢家可是四大家族之首的那个谢家?” 沈德林点头。 沈时鸢有些惊讶,这些日子她被关在宫里,只知道萧时冕立了皇后,纳了柔妃。 却不知道他在前朝之中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势力加持, “可终究是我们沈家助他登上的皇位!他难道不会念些旧情?”, 此话一出,沈时鸢都有些心虚。 何来旧情,父亲从前那样苛待打压他。 如今这头恶狼,正是到了反噬的时候。 沈德林冷哼一声:“毕竟是皇家血脉,刀山血海里夺来的皇位,那点旧情怎么抵得过。” 沈时鸢心头有些异样,拿着折子的手僵硬了起来,陆家,谢家,都有女儿进了后宫, 那她沈家呢? 手中的折子有些发烫。 可捏着折子的手却是冰凉异常。 他在用这种方式逼她。 也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父亲,将她留在宫里,那么三方势力就还可以平衡。 沈时鸢将折子放在桌上,柔声劝道。 “父亲,既然陆家和谢家已经有了女儿入宫,这趟浑水,我们就不要再蹚了,求父亲带我出宫吧。” “母亲早逝那么多年,父亲总是孤身一人,父亲可否……可否进一道折子,让他放我出宫,时鸢想在父亲膝下尽孝,不想整日被关在止鸢宫里。” 沈德林听着女儿的哀求,心中一阵烦闷, 自从萧时冕登基以来,他才惊觉这个养在自己府里的皇家血脉,竟伪装的那么好。 现在他虽然是内阁首辅,可论兵权有陆迁,论百官考绩有谢家,自己身后的羽翼还被日日削减, 萧时冕早就不受他摆布了。 自己唯一的一点收养筹码也没了用处,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助他起事。 如今,只剩了眼前这个女儿。 沈德林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嘴里说出的话也冷淡起来:“时鸢,你是我沈德林的女儿,怎么这么没出息!” “陆之凤做了皇后,陆迁眼看就要站在沈家头上,这个时候,你更应该抓住萧时冕,为自己搏个出路!” 沈时鸢蹙着眉,哀声问道:“难道只有在后宫里,我才能搏个出路?” 沈德林不耐烦道:“时鸢,你既生在沈家,就该为家族前途谋利。” “这个时候,为父没有退路,你也没有!” 一句话狠狠砸在她的脸上,疼的她瞬间落下泪来。 沈家也不是她的退路。 那她的路在哪里? 沈德林站起身,甩了甩袖子,看都没看呆愣在那儿的沈时鸢,径自走出了饭厅。 不知过了多久,花阴走上前,觑了觑沈时鸢的脸色,小声说道。 “娘娘,老爷去祠堂了,你也赶紧过去吧,别误了时辰。” 沈时鸢思绪回笼过来,擦了擦脸上冰寒的泪珠。 * 祭祀过后。 下人来报,陈非带着禁军和车驾已经候在了沈府门口, 沈时鸢看了看沈德林,犹豫了片刻,眼底泛出不舍。 轻唤道:“父亲……女儿要走了。” 沈德林点点头,走到她面前, “时鸢,记住为父的话,趁萧时冕心里还顾念你们的旧情,抓住他的心,将陆之凤拉下皇后之位。” “为父会在前朝助你!” 沈时鸢垂下眼帘,胸口有些憋闷, 最终乖顺的点了点头。 “父亲,春日干燥,我亲手制了些祛火药茶,交给了父亲的随侍,女儿长久不在父亲身边,希望父亲多保重身子。” 沈德林有些动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沈时鸢行了礼,一转身时眼眶里的泪落下来, 她没有伸手去擦,任它肆意流淌在脸上。 出了祠堂, 阳光照在身上,沈时鸢紧攥在身侧的手才渐渐松下来, 一旁的花阴递了手帕过去,“娘娘,擦擦吧,别红着眼回去。” 沈时鸢接过手帕,擦了擦淌在眼角的泪, 忽听到花阴惊喜的声音。 “表少爷!” 指尖颤了颤,手帕掉在地上, 沈时鸢一抬眸,就撞进了那双清明温润的眼眸里。 身姿挺拔,眉目如画。 和记忆里的那双眸子一样, 沈时鸢唤道:“表哥?” 眼底更是一阵泪涌。 温清越嘴角含着笑意,俯身将手帕捡起来,拿着帕子想替她拭去泪水, 又觉不妥,伸在半空的指节一时有些踌躇。 沈时鸢抬手将帕子接过来,擦干脸上的泪,扬起一个笑容,清澈的眼眸看向眼前一身青衣的男子。 “表哥何时回来的?” 温清越眼里含着些柔意:“新帝登基,我是要回来拜贺的。” “今日姑姑祭日,我来祭拜姑姑,没想到这么巧,遇上了你。” “阿鸢,你……如今可是在云台寺?” 沈时鸢呆愣了几秒,如今自己的境遇,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沈时鸢母家姓温,是平江侯的嫡女,嫁给沈德林后没多久,平江侯便去世了,温清越是后一任平江侯的儿子,也就是沈时鸢的亲舅舅温阳。 平江侯历任都在东南地区掌管水军。 四年前,温阳领着水军,在东南沿海一带抗倭时不慎牺牲,温清越便顺理袭爵,继承父志去了东南领兵。 若三年前,沈时鸢没有嫁入宫里做了皇后,她本应是要嫁给温清越的。 第13章 浅续旧情,无奈回宫 见沈时鸢有些出神,温清越轻唤道:“阿鸢?” 沈时鸢眼睫轻颤, “多年未见表哥了,表哥一切安好?” 温清越温柔的看着她,眼眸里有着细碎的光,一颗心怦怦起来, 若是没有那场大战,若是一年后他按时归来,此时的沈时鸢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阿鸢,我一切都好。” “你呢?” 沈时鸢点点头,轻声道:“表哥安好便好。” 温清越皱起眉,敏锐的在她的话里捕捉到一丝凄凉。 他尝试着说道:“阿鸢,三年前我没有回来履行婚约,是因为……” “表哥,时过境迁,你我如今身份有别,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沈时鸢打断他。 温清越真心实意道:“阿鸢,我只是想同你解释清楚。” 沈时鸢凄然道:“解释清楚又有何用呢,终究是回不去了。” 温清越向前走了一步,“阿鸢,我知道现在皇位上坐的那个人是谁,他是不是不愿意放你出宫?” 沈时鸢抬眸看着他,四年未见,温清越越发的气质清贵,骨相周正,眉眼精致, 沈时鸢是喜欢过他的, 若对萧时冕是心疼可怜之情,那么对沈清越就是懵懂的怀春之意。 她与他同年而生,母亲与舅母曾口头上为二人定过婚约。 只不过,岁月弄人,一场战争让两人就此错过,终究是没缘分吧。 沈时鸢摇摇头,扬起一抹笑容,换了话题问道:“表哥何时回东南?” 温清越干涩的回答道:“下月便回了。” 禁军还在外边等着, 沈时鸢意识到已经耽搁了许久, 便微微福身,向温清越行了礼, 柔声说道:“想来阿鸢是不能送表哥了,还愿表哥一路顺风。” 还未等温清越说话,沈时鸢便起身从他身边走过。 一刹那, 温清越抓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拽在原地,手指根根用力, 沈时鸢错愕不已, 抬眸看向他时,只觉得他的眼底似乎有些执拗。 “表哥,你这是?” “阿鸢,我至今还未娶妻,若是有可能……你是否还愿意嫁给我?” 沈时鸢杏眸越睁越大,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 温清越又道:“三年前错过你,铸就了今生大错,若你能出宫,可否,还愿意与我在一起?” 沈时鸢心中泛酸,她连宫都不出了,谈什么重续旧缘。 想起萧时冕阴鸷的神情, 她轻嗤一声,她连宫都出不了,又何苦连累别人呢。 温清越仿佛明白她心中所想一般, 安抚道:“阿鸢,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我除了是你从前的未婚夫,还是你的家人,家人怎会怕连累?” “我不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可再次见到你,我并不觉得你过的有多快活。” “我虽不知三年前,你为何突然嫁入皇宫,可……我只是……有些心疼你” 沈时鸢眼眶有些发烫, 脑子里的理智还在拍打她, 她伸手将抓着小臂的手拨下去, 抬头看向他的眼眸, 灿然一笑,“表哥,你想多了,我只是许久未见父亲了,有些伤怀。” “今日见到表哥,阿鸢很是高兴,希望日后表哥能遇上心爱的女子厮守一生。” 说罢转身疾步离开了此处。 只剩下温清越站在原地,痴痴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不远处,将这一切映入眼帘的沈德林冷哼一声,转身回了书房。 在门口等候已久的陈非看见沈时鸢走出来, 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行礼时,看见她微微红肿的眼眶,倒也没在意。 将手里的脚蹬放在马车下,看着沈时鸢上了马车,一颗心落回肚里,大手一挥,马车掉头朝皇宫驶去。 沈时鸢坐在马车上,手里的帕子早已揉成一团, 终于再也忍不住,无声哭泣起来。 一旁的花阴也黯然叹息。 不知如何安慰。 撩开锦帘朝外探探,不远处的皇宫像一尊四脚吞金兽,蹲坐在那儿,华贵,沉闷。 * 刚一进止鸢宫就听见花怡的笑声, 她正拿着一根小鱼干逗弄着怀里的雪色, 看见沈时鸢和花阴进来,急忙迎上去, “娘娘回来了!” “娘娘快看,雪色这两日馋嘴的很,奴婢从御膳房拿的猪肉脯都不吃,偏要吃这小鱼干!” 荧蓝的双眸看着沈时鸢,不时的喵呜一声,似在向她撒娇一般, 沈时鸢伸手将雪色抱在怀里,亲昵的抚了抚它的毛发,朝寝殿慢慢踱步而去。 * 萧时冕自今日下了朝就一直拧着眉头, 此刻正凝神看着桌上的一张堪舆图, 案几下,谢知远倒是神情悠闲的品着杯中茶水, 抿了一口后, 朝站在一旁的长朔问道:“这茶,不像是今年的新茶吧?” 长朔有些意外, 回答道:“谢大人好灵的舌头,这确实不是新茶,还是去岁杭州贡上来的雨前龙井。” 谢知远放下茶杯,懒懒的靠在椅背上,“陛下可真是小气,喝茶都不乐意给臣喝口新鲜的,拿着旧茶糊弄我。” 萧时冕松开紧皱的眉头,看了看还是一身官服,面色松弛的谢知远, “官服都没换,中午在柔妃那儿没喝够?” “朕这里只有旧茶,不乐意喝立刻走人。” 谢知远摊了摊手,半开玩笑道:“臣去妹妹那里只喝了一大壶醋,想着来陛下这里讨杯好茶,竟也如此不受待见!” 萧时冕眯了眯眼,“醋?” 谢知远抬眼看向他, 漫不经心道:“大婚之日,扔下皇后,出宫寻旧情人,只怕皇后那儿的醋意更浓吧。” 萧时冕朝长朔飘了个眼神,满是质问之意。 长朔立即跪在地上, 颤声道:“陛下身边的人绝不会透露,想必是内侍们多嘴,此事奴才立刻去查!” 萧时冕点点头, “私下议论朕的行踪,给朕重罚。” 长朔领命,急忙走了出去。 屋里恢复了片刻的寂静。 萧时冕抬眸看了一眼凝神饮茶的谢知远, “想说什么就说吧。” 谢知远此刻才正色道:“陛下,臣知道你爱重沈娘娘,可朝代更替,她无论怎么都是前朝旧人了,你与她走的太近,实在是无法给后宫和天下人一个交代。” 萧时冕垂下眼帘。 一阵沉默。 陈非此时从门外走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谢知远只觉得他似乎周身气压又低了些, 陈非一走开。 萧时冕看着谢知远道:“朕自会给她们一个交代。” 第14章 清越不甘,争吵又起 平江侯府, 身边的侍卫文欢一边替温清越换了身常服, 一边同他说:“侯爷,营里来信了。” 温清越点点头, 转身走到书案前,一封书信已经放置在案上, 温清越撕开书封,将里边的书笺抽出来细细看了一遍。 温润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 站在一旁的文欢见他眉目松展,急忙问道:“可是将他抓住了?” 温清越将信件扔进焚香炉里,摇摇头, “羿直已经逃回明甫岛,且据可靠线报,他会率大军再次突击东南。” 文欢闻言面有惊色,“没抓住就算了,怎么听到他再次来犯的消息,侯爷好像有些欣喜似的。” “难道侯爷早有准备?” 温清越有些出神,放在案上的手掌,指腹间隐隐还有那个帕子的湿意,面前浮起那张泣然泪下的脸, 心中一阵涩痛, 若当时,那场大战能快些结束就好了。 三年了,他将自己尘封在东南之地,不欲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事情, 他以为此生与她不会再有交集,他会一直在东南之地度过余生。 可如今朝代更替,她成了前朝皇后, 若她能出宫, 他与她是否还能有一丝可能? 温清越面上松动起来,只一瞬,他又想起皇位上的那个人,与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只是温清越从前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文欢见他愣神,心里愈加担心,要知道新帝刚刚登基,此时若出了战事,可不是好兆头, “侯爷,我们是否要立即启程回东南?战事若起,当心圣上迁怒于侯爷。” 温清越抬眸看了看文欢:“自然是要回去的。” 只不过这次他要赌把大的。 说着拿起手边的毛笔,洋洋洒洒在信纸上写满一页, 叠好后交给文欢,叮嘱道:“你亲自送去陆次辅家里。” 文欢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 温清越自行装箱里,拿出一个红檀木小匣, 里边放着一枚墨蓝色菱绣马鞍状香囊,上边绣着一只精精巧巧的剪尾鸢, 时日流逝,里边的安神香早已失了味道, 温清越指骨轻抚过那只剪尾鸢,清秀的双眸里泛着丝丝眷意。 他将香囊拿出,堂而皇之的挂在了腰间。 * 傍晚时分,落日熔金,天边渐渐洒下金黄光晕, 萧时冕踏着大步迈进止鸢宫, 殿里, 沈时鸢沐浴更衣后,头发还未完全干透,就那么如云般披散在脑后, 身上穿了一件烟紫色寑衣,更是衬的肤白胜雪, 她正拿着干爽的毛巾细细的擦拭着未干的头发,伸手间宽袖漏出那么一小节细腻的藕臂。 偶然一抬眸,就从铜镜里看见了萧时冕, 沈时鸢正要起身,却被萧时冕按在座椅上, 从她手上接过毛巾,眉眼带笑,动作轻柔的擦拭着她的每一根青丝。 见萧时冕沉溺在动作中, 沈时鸢轻声道:“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做伺候人的事情。” 萧时冕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在你这儿,没有什么一国之君。” 沈时鸢自铜镜里看了看他的面色,看样子似乎心情大好, 悬了一天的心落回肚里, 发丝彻底擦干后,萧时冕竟还不让她起身,自己俯身在梳妆台上挑挑捡捡,寻了一支海棠花白玉钗, 替她浅浅挽了个发髻,发钗就那么松松落落的插在一侧,细白的颈下还散落着几缕, 沈时鸢在铜镜中端看了一番,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萧时冕站在身后,眉眼弯弯的欣赏着自己的手笔, 忽然伸出大手一把将她拉起来,搂入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 感觉到薄薄的一层衣物下,女子曼妙的身姿。 有些意乱情迷。 沈时鸢微微挣扎了一下,感觉到男子的怀抱越来越紧, 便闷闷道:“该用膳了。” 埋在她颈窝的萧时冕点点头, 将她松开,捏了捏她的脸颊,温柔的问道:“阿鸢饿了?” 沈时鸢点点头, 萧时冕笑了笑,一把将她横抱起,朝西隔间走过去。 西隔间的桌上,早就摆放了一道道膳食,花阴和花怡站在一侧, 看见萧时冕抱着沈时鸢大步过来,齐刷刷将头低下, 二人坐好后, 花阴正要上前布菜,却听见萧时冕的声音, “你们下去吧。” 花阴和花怡习惯性的转身出了大殿, 萧时冕挽起袖子,给沈时鸢夹了一筷子鱼肉,还细心的替她剔去了鱼刺。 沈时鸢皱了皱眉,并未动筷,她自小最不爱吃鱼了。 萧时冕却道:“从前你就挑食,身子总是不好,以后我亲自看着你。” 沈时鸢还是没动筷, 萧时冕柔声细语的说:“阿鸢乖,把身子养好了。” 沈时鸢还是未动,只淡淡道:“我身体没什么问题。” 便拿起筷箸夹了桌上的菜,径自吃起来。 萧时冕也不恼,耐心的看着她细细嚼咽着, 看见她的双眼微微红肿,便知她哭过,又想起陈非回来时同他说的话,萧时冕眸光有些沉下来。 下午,平江侯的请离折子就递了上来,如此仓促的离开京城,想是早就放下了从前那个荒唐的婚约。 想起从前她们二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感情,还有她红肿的双眼, 萧时冕有些烦躁,还有些吃味, 沈时鸢动作开始缓慢起来,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吃撑了,便放下筷箸,朝一旁的萧时冕看了一眼, 这一眼又觉得他漆黑的眼眸里,有些意味不明。 那颗心又悬起来。 她问道:“怎么了?” 萧时冕盯住她,问道:“今日见着沈首辅了?” 沈时鸢点点头:“今日给母亲上了香,我不能经常在父亲膝下尽孝,看见父亲身体康健,我很开心。” 萧时冕放下筷箸,又问道:“那为何哭?” 沈时鸢坦然道:“舍不得父亲。” 萧时冕胸口的烦躁又涌上来,他势必要问个清楚:“是舍不得你父亲,还是舍不得温清越?” 沈时鸢一时懒得搭理他,自己起了身朝内殿走去。 被丢在西隔间的萧时冕眉头拧起来,大步跟上去, 将沈时鸢一把拽过来,强令她看向自己:“阿鸢,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哭?” 沈时鸢一阵不耐烦, 看着他的眼睛,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又发什么疯!昨日萧建宁,今日温清越,你若是如此不信我,那便让我出宫!” 第15章 破罐破摔,我没爱过 沈时鸢看着他的深瞳,仿若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她轻叹一声:“我乏了,你走吧。” 拽着她的手越发用力,眼中的情绪也愈发难辨, “阿鸢,告诉我,你是不是为温清越而哭?” 沈时鸢实在是疲乏的很,父亲用家族捆绑她,萧时冕又用少时情分逼迫她,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颗无根的飘零,只能在他们之间来回徘徊,从来不能自己选择。 阵阵钝痛传来,小臂被攥出青紫。 身旁的男人渐渐腾起怒火。 她突然就想将这一切的桎梏打碎, 于是,抬头对上他的双眸, 喉间哽咽:“是!我是为了沈清越而哭!为我们错过的姻缘,也为我自己的身不由己!” 萧时冕闻言双眸骤然沉下来, 心口涩痛起来,可言语却是异常冰冷:“到底是你发疯?还是我发疯?” “是你!萧时冕!是你毁了我本该幸福美满的一生!” 萧时冕拧起眉头,“幸福美满的一生?”, 沈时鸢眼眶又红起来,眼底闪烁着愤怒和冷漠,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三年前是你在背后撺掇我父亲,甚至你还私下联络朝臣上表,让没主意的萧建宁立我为后,好助你们在朝堂上打压对他忠心的大臣。” “阿鸢!” 萧时冕放开她的手臂,用虎口处捏住她的细颈,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双眸泛起冰寒,“我告诉你,除了朕,没有人能给的你想要的东西!你只能依靠朕!” “这话朕今日再说一遍!乖乖待在朕身边,你沈家,和温家才能永享平安。” “哦,对了,还有萧建宁的那个妹妹。” 威胁的言语在殿中响起, 沈时鸢含着眼泪,倔强的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萧时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我爱你!” 自少时,这份爱意就藏匿在心里,像一颗畸形的种子,长出了参天巨树。 她苦笑着问道:“你既然爱我,为何又要推我入宫?” 萧时冕平静的看着她,讥笑道:“让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总好过嫁给温清越,看你们幸福一生。” “况且,这个天下迟早是我的,让你嫁给萧建宁又怎样,我迟早会夺回来!” 沈时鸢闭上眼,泪水砸落在他的手臂上, 她呵呵笑起来,看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你的爱是操控,是强迫!” 萧时冕冷笑着说:“操控又怎样?十岁时,沈德林将我带回沈府,就注定了你与我纠缠一生的命运,你和温清越绝不可能走到一起。” 当年父母媒妁之言,如果没有那场战争,温清越会按时归来提亲,她也自然不会入宫, 可萧时冕却说,她与温清越绝无可能。 沈时鸢睁大眼, 定定的看着他, 问道:“你怎知我和他没有可能?当年战争如果能结束的快一点……” 沈时鸢停住了口中的话,心头猜测顿起, 她喃喃道:“难道……难道当年他迟迟无法归来,是你在其中做了手脚?” 萧时冕轻笑一声,捏着她细颈的手松开,轻柔的替她擦拭去脸颊的泪珠,狭长的眼眸露出一些偏执, “我的阿鸢真是聪明。” “我守了那么多年的女子,怎么能拱手相让?” 今日温清越自请离去,他十分满意, 当年,他在沈德林那里看到了作战的防御图,使了计谋将防御图透露了一部分给当时倭国的首领,以此为交易,拖住了温清越。 现如今,天下,和阿鸢都在他的掌握中, 他算不上光明磊落的人,也不屑做那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 他只知道,所有的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去争,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沈时鸢这时却呵呵笑起来,泪水泉涌而出, 她一直以为,她与温清越是命运捉弄,到了今日才知,原来在那么早以前,萧时冕就已经掌控着她的生活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搡开, 眼底含着悲哀的同他说:“萧时冕,你真是可悲!当年我就不该可怜你!” 萧时冕站在殿里,眉眼锋利的看着她,语气有些怔然 “你只是可怜我?” 喉间发出笑声,沈时鸢冷然道:“不然呢?我何时同你说过我爱你?” 门窗紧闭的殿中,忽然刮进一阵冷风,烛火摇曳起来,照映在地上的两个身影,扭动如鬼魅一般。 萧时冕薄薄的嘴唇扯起一丝笑意,漆黑的瞳孔看着她。 沈时鸢向后退了一小步,淡淡道:“话已至此,我们就不要再彼此纠缠了,放我……” “唔……” 出宫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倾身上前的萧时冕吞入口中, 一只手擒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抬起她的下颌, 狠狠揉搓,含吮着她的双唇, 沈时鸢呜咽一声,双眸泛出水意,双手推搡在二人之间。 发髻松散,海棠白玉钗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女子双眸通红,嘴唇也肿胀起来,像一只被蹂躏的小猫。 萧时冕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将她抵在门柱上,大手紧紧搂住纤细的腰肢, 轻轻一扯,腰带系着的烟紫色寑衣松落开来, 将一切暴露在宽大的殿中。 冰寒的眼眸看着她的惊慌失措, 嗤笑道:“阿鸢,这么多次了,还是不习惯?” “温清越可见过你这个样子?” 羞辱的言语那么刺耳, 沈时鸢长睫微微颤动, 颤抖的声音传来:“我会一直恨你!” 萧时冕抵着她的额头,将鬓边散落的发丝拂去, 轻笑着道:“恨我吧!再怎么恨,你也回不到温清越身边。” “或许疼一些,你才能在心里记住我!” 说着用力一挥,寝衣被撕碎,飘落在地上,滚烫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冰冷, 大手在她的薄背上游离。 下一秒, 利齿啃咬在她的锁骨上,一阵疼痛传来, 沈时鸢紧闷哼一声,紧咬住嘴唇,无神的看着前方。 不知何时,疼痛渐渐散去,萧时冕放开了她, 她低头,白皙的肤色上印着血红的牙印,丝丝鲜血流出, 沈时鸢凄然道:“你真像个原始野兽!” 萧时冕一把将她扛在肩上, 大手一挥, 月影纱帐层层落下, 女子呜咽的声音传来, 殿外的花阴和花怡面面相觑, 殿中唤了两次水,一直到后半夜,花怡听了听动静,才放下心来。 第16章 圣旨传来,废为庶人 次日, 西隔间的早膳热了又热, 花怡一直守在饭桌前,眼下还有些乌青。 站在寝殿外的花阴隔一会儿便朝里头探一探,纱帐里却始终没有动静, 早就吃饱喝足的雪色正闲散的在殿里散步,整个止鸢宫,只有它最自在。 大约过了一柱香, 沈时鸢拖着疲乏的身子坐起来,赤裸的皮肤上遍布红痕, 锁骨上的牙印有些结了痂,有些还在丝丝冒血,那股被禁锢的感觉还依稀存在。 身侧早就没了萧时冕的身影。 昨夜搓磨完她,萧时冕丢下一句“这辈子你都别想出宫”,就愤然出了止鸢宫。 阳光透过纸窗打进殿中,纱帐透进朦朦胧胧的光晕,打在沈时鸢晦暗不明的脸上, 她朝外头唤了句:“花阴。” 花阴急忙走进来,纱帐挂起, 花阴看见床上的沈时鸢, 目光扫过她的肩膀,惊呼一声,“娘娘怎么流血了?”, 再凑过去细看,是一排整齐的牙印,心里陡然明白过来,面上有些发红。 “娘娘,奴婢给你擦些药吧,不然会留疤的。” 沈时鸢点点头,“小药房里有师父留下的药膏,你去拿来吧。” 她绝不会让他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包括心里。 花阴拿来药膏,打开白瓷罐,里头散发着阵阵清香,不似平常太医院里制得那些一样,总是一股难闻的药味。 沈时鸢眸子闪了闪,心里思念起那个白衣身影,不知她何时能带着自己一起离开这里。 上了伤药,沈时鸢才想起来一件紧要的事,低声同花阴道:“那日出宫,我让你买的药材都买好了?” 花阴点点头,“买好了,昨日一回来,我就放在小药房里了。” 那日萧时冕发现她喝避子汤后,就不再让太医院送药过来了,她让花阴偷着去要几副,太医们也都不敢拿给她,她只能自己配了个方子。 前日出宫后,趁着萧时冕将她带出去,沈府看守松泛了些后,花阴跑出去,按她给的药方买了些回来。 花阴有些犹豫,将装药膏的瓷瓶封上后, 同沈时鸢说:“可要是每日都在殿里熬药,气味飘出,难保陛下不会发现,到时他生起气来.......” 沈时鸢看了看锁骨上的牙印,心里又有些发愁,可她不想有他的孩子, 如果有一天,他腻烦了她,她还有出宫的可能,可若是有了孩子,那将会是他们之间一生的牵绊。 沈时鸢脸色黯淡起来,双眸沉了沉, 垂眸间,看见花阴身侧的挂着的香囊。 “那是什么?” 花阴跟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腰间, “哦”了一声,花阴解释道:“这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宫女们人手一个,说是帝后大婚,给六宫的赠礼,宦官们是每人一件夏日里穿的汗衫。” 说着将那枚小巧的香囊取下来,递给沈时鸢。 沈时鸢没有接,看着香囊的双眸闪了闪, “花阴,扶我起来!” * 将就着用了些早膳,雪色一直在脚下围着沈时鸢,时不时的抬起头看看她,眼睛忽闪着,似乎在抱怨她的冷漠。 沈时鸢与它对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将它抱在怀里,拿了帕子将它嘴边残留的食物残渣清理了清理, 雪色窝在怀里,不时的用脑袋蹭蹭她。 一旁的花怡刻意用轻松的语气同她说:“雪色这个小家伙,只跟娘娘亲热,我们几个想抱一下,还得拿小鱼干哄呢。” 沈时鸢浅浅一笑,看着怀里的雪色,没说话。 花怡也识趣的抿住了嘴。 殿外,长朔领着几个宫人走进止鸢宫, 一进正殿,尖细的声音喊起, “圣旨到!” 花阴和花怡立刻跪在地上, 沈时鸢将雪色放下,起身缓缓跪下, “臣妇接旨。” 长朔将手中的圣旨打开, 操着一口腔调念道, “兹,尔乃前朝皇后,久居深宫,与子嗣无益,本应顺应祖规,遣尔去云台寺守制,可耐沈首辅于社稷有功,于殿前百般恳求,念只有此一女,朕心不忍,自今日起,废去沈时鸢前朝皇后身份,着废为庶人,暂居止鸢宫,钦此!” 沈首辅百般恳求,暂居止鸢宫,沈时鸢唇边露出一抹冷笑, 站起身时,面色已是一派淡然, 长朔将黄皮圣旨递给沈时鸢, 瘦长的脸上堆满笑容,指了指身后的四个人, “娘娘,啊不,娘子,这些是陛下亲自的挑选宫人,拨来伺候您的。” 两个宫女,两个宦官,都垂着头站在那儿。 沈时鸢看了看,淡淡道:“我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你带回去吧。” 长朔急忙道:“陛下一早就去了内侍监, 亲自给您挑选的,陛下用心良苦,您也别拂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顿了顿,笑意更浓的道:“况且,奴才回去也不好交差呀。” 沈时鸢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没说话。 长朔松了口气,只当她是默认, 又道:“那奴才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沈时鸢恩了一声,转身回了西隔间。 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花阴和花怡面面相觑,还有垂首站着的四个宫人。 “娘娘......”,花阴意识到自己的口误, 急忙改口:“娘子,这四个宫人怎么办?” 沈时鸢将手里的圣旨重重放在桌上,面上不耐烦起来,清冷的声音响起, “让他们都出去,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他们进殿!” 花阴朝身后的花怡抛了个眼色, 花怡急忙领着四人出了殿。 沈时鸢看着那个圣旨,心里不知是何感觉,他是履行了那日她的请求,将她废为了庶人,可这四个宫人,难道不是派来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的么。 想到这止鸢宫里多了那么多双他的眼睛,沈时鸢浑身不自在起来。 一旁的花阴却是十分惆怅,看来皇帝是真恼了娘娘了,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可一转脸又想起那四个宫人,若是恼了,又怎么亲自挑选宫人呢。 废为庶人也好,以后面对那些指指点点,娘娘心里也自在些。 走神时,听见沈时鸢的声音:“花阴,给我寻块布子和针线来。” 第17章 圣旨下发,众人猜测 长朔回了承修宫, 萧时冕正坐在案边批示公文,长朔低着头向他复命后, 手上的朱红毛笔不停,继续看下一本公文,不知过了多久, 长朔才听见他问:“她没说什么?” 长朔回忆了回忆,实在是是沈娘子惜字如金, 他只能小心翼翼道:“沈娘子说她不需要宫人伺候,止鸢宫里的两个宫女就够了。” 萧时冕没抬头,“那怎么又留下了?” 长朔急忙道:“想是体念陛下苦心吧。” 萧时冕此时抬起头,似笑非笑的问道:“体念?” 长朔立马躬身道,脑子里转了又转,想了个合适的说辞, “沈娘子大度温柔,定是感念陛下的苦心,且奴才瞧着,沈娘子听见圣旨,面上虽淡,可眼里是有些欣喜的,想必也知道身份不合,无法和陛下厮守。” 萧时冕冷哼一声,挥了挥手, “行了,差事办完就出去吧。” 又继续手头的动作。 可面上却是冷噤起来,那是她求来的庶人身份,怎会不欣喜。她巴不得一辈子做那个庶人,与他划清界限。 想起昨晚她说从前只是可怜他而已,还有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心头一阵恼怒和阵痛, 总觉得自己还是口下留情了,他恨不得将她咬碎,让她狠狠记住他。 转念一想,废为庶人也好,宫里的人最是趋炎附势,只有受了欺辱,她才会知道,依靠他萧时冕才是她应该做的选择。 * 嘉熹宫里, 陆之凤正闲散的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拿着一些账册细细端看, 一身金线红裙,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日光洒在她英气的眉目间,冷白的皮肤泛着光,衬的整个人犹如那凤凰般,威严又明艳。 兰茹端着一盘茶点悄然走进来, 陆之凤听见轻微的响动,却没抬头,双眸看着账册, 问道:“父亲那儿还没消息?” 兰茹道:“有消息了,娘娘。” 陆之凤抬起头, 兰茹弯下腰,在她耳边将刚传来的消息低声说给她听。 站起身时,陆之凤神情已然凝重起来, 她果然没猜错,好一个青梅竹马! 他们陆家长久不在京城,京中秘事自然知道的少,皇帝将她扣在宫里, 陪她同吃同住,一开始她还以为只是图口新鲜,可照此看来,二人竟是少时情分了。 再看看手中的账册,每一笔钱款都标注清晰,宫里的用度也是去向分明,丝毫挑不出错。 陆之凤将账册合上,心中感叹,好一个前朝皇后,家世,能力,气度,样样都不输她。 陆之凤有些疑惑,下意识开口:“可是二人如此情分,怎么又能让她嫁给先帝了呢?” 一旁的兰茹安慰道:“奴婢看啊,只是陛下从前微末时的一点遗憾吧,世上男子不都是如此,总是怀念那些爱而不得的人。” “若是陛下将她放在心上,登基这么些日子了,也不见给她个身份,娘娘大可不必担心!” 陆之凤眸子沉下来,兰茹说的这些,她自然明白, 她于战场上出生,这么些年,见惯了生死离别,情爱本就不是她最看重的东西。 只是,若有一日, 沈时鸢成了她母仪天下的威胁,她定不会手下留情。 想到此处,陆之凤又恢复了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又问道:“你刚才说,父亲要亲去东南?” 兰茹点点头, “府上来人说老爷过几日要去东南的一个海边村镇,也没说具体原因,只说让娘娘照看好自己。” 陆之凤点点头,没再多想, 殿门口,一个小宫女垂着头小步走进来,打断了主仆二人的话。 兰茹轻喝:“没唤你怎么自己进来了!” 小宫女立即跪在地上,垂着头小声道:“娘娘,刚才有宫人来传达旨意了。” 陆之凤“噢?”了一声, 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小宫女继续道:“今日圣旨下达,说是陛下将止鸢宫的娘娘废为了庶人。” 兰茹急忙问道:“那是将她撵出宫了?还是迁居别院?” 小宫女摇摇头,恭敬着说:“还是暂居止鸢宫!” 兰茹点点头,“出去吧。” 小宫女出了门,兰茹面上才泛上些喜色, “娘娘,奴婢说的没错吧,若是将她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废为庶人呢。” 见陆之凤没说话,兰茹又趁机道:“娘娘,不如趁此机会,教训她一顿,也好出了那日的气!” 陆之凤瞥了她一眼,轻轻掀唇:“跟了本宫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沉不住气,她如今是个庶人了,本宫一国之后与她计较什么,岂不失了身份。” 况且,在皇帝那里也留不下好印象。 兰茹心领神会,“奴婢明白了,何须娘娘出手,不是有个现成的么。” * 沈时鸢将配好的药方碾碎成粉末状,又按墨珂教她的方法,将殿里花怡前几日摘得红梅花瓣碾碎, 与药粉混合在一起,搓成细粒,这样既有梅花的清香遮盖药味,又不伤害药性。 一切准备好后,花阴拿着针线推开小药房的门进来, 将一块儿藕荷色素绉缎递过去, 沈时鸢没细看,伸手接了过来, 花阴却道:“娘子要做什么?这些针线活还是让奴婢来做吧。” 沈时鸢沉着眸子摇摇头,淡声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没过多久,房门轻启, 一张娇俏的小脸探进来, 沈时鸢抬头,看清楚后, 面露喜色,唤道:“阿离!” “嫂嫂。”,萧建离浅浅一笑,蹲坐到沈时鸢对面, 看见她手上精巧的藕荷色香囊, 问道:“嫂嫂怎么想起做针线活了?这只鸢真可爱!” 沈时鸢闻言才发现自己顺手在上头绣了只剪尾鸢, 萧建离想拿过来仔细看看,一伸手却扑了个空, 沈时鸢率先将香囊别在腰间,站起身同她说:“阿离怎么来了?” 萧建离也站起身,面露担忧,“圣旨已经传达到六宫了,我怕嫂嫂难过,便来看看嫂嫂。” 沈时鸢淡淡一笑,拉起萧建离的手朝外走, “有什么可难过的,都是些虚名而已。” 看了看沈时鸢的脸色,萧建离才觉得,她是真的不在乎这些,心里有些失落,或许她也从来没将自己的哥哥放在心上吧。 第18章 出门散步,柔妃刁难 沈时鸢拉着萧建离坐在窗下的矮塌上, 花阴端着些茶点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圆滚滚的白团子, 萧建离看见雪色,惊喜的“呀”了一声,眉开眼笑的弯下腰,想将雪色抱起来, 雪色闻见陌生的气味急忙扭了扭胖墩墩的身体, 动作笨拙的样子更是可爱至极,萧建离见状狠狠在它身上摸了一把。 雪色喵呜了一声又钻到了沈时鸢脚下,荧蓝的双瞳偷偷觑着萧建离。 “嫂嫂从哪里寻了这么一只胖猫?” 沈时鸢一边给她倒茶, 一边道:“从前在府里时捡的,也没想到能养这么大。” 萧建离回眸看了看沈时鸢,“听说嫂嫂前几日回沈府了?萧……陛下怎么又将你废为庶人了?” 沈时鸢浅浅敷衍了一句,“回去祭祖了。” 萧建离点点头,没再多问,扭头扫视了一圈殿里, 看着沈时鸢淡漠的神情,提议道:“嫂嫂,我们出去转转吧,看你总是蔫儿着,总窝在止鸢宫里怎么行!” 沈时鸢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刚过午时,正是太阳高照暖烘烘的时候, 见沈时鸢犹豫,萧建离半撒娇半游说着。 “走吧嫂嫂,就当是陪我了,这些日子我也憋闷的很,以前还能出宫玩儿玩儿,” “现在只能在宫里看那些人的脸色,这宫里只有嫂嫂和我最亲了,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沈时鸢无奈,又经不住萧建离的哀求,终是点了点头。 * 御花园的东边,有一大片各种形状的灵璧石,色如墨,声如磐,曾被人誉为天下第一奇石,萧建宁就独独爱这奇形怪状的灵璧石,还曾说“寸石也能生情。” 御花园里放着的这些,都是从前官员为讨好宁帝,从各地搜罗来的,花费万金之数运到这里, 再怎么昂贵,如今也没了人观赏,风吹雨淋,更显的幽黑鬼魅。 萧建离搀着沈时鸢,二人沿着青石小路,一路从止鸢宫走过来, 天气渐暖,太液池里的冰也融化开来,混杂着积雪一同融进水里。 若是夏日里,太液池的荷花盛开,那才是一番美景。 穿过绿意葱茏的枯树,嶙峋怪石映入眼帘, 沈时鸢看了许久,轻叹一声。 萧建离有些疑惑,还未散去稚气的脸上,双眸清澈明亮:嫂嫂为何叹气?” 沈时鸢看着她的双眸,有些失笑, 与这么个不谙世事,金尊玉贵长大的小丫头谈论皇室奢靡,百姓疾苦,实在是无意义。 忽然一侧传来几个低声嘀咕的女声,萧建离被吸引去,侧耳听着。 “从前装的端庄高雅,没想到竟是个狐媚子!” “我听闻她日日缠着陛下在她宫里求欢,昨日那宫里到了后半夜才消停下来呢!” “咦……这是真的假的?你们可不要乱说,她从前待我们这些下人挺好呀。” “待我们好也遮不住她骨子里的狐媚劲儿,先帝的各宫娘娘都出宫了,只有她日日勾搭着陛下,听说连皇后娘娘那儿都没去过呢!” 几人正说着话,余光中看见前头的几个身影, 一抬头正对上萧建离气的通红的脸,和神情淡然的沈时鸢。 几人急忙躬身行礼, 萧建离气的声音有些颤抖,上前大声斥骂道, “你们这些狗奴才,私下议论主子,是活的不耐烦了?” “嫂嫂从前宽仁待人,从来不苛责六宫宫人,你们倒好,一个个的恶奴,张嘴闭嘴污蔑人!” 几个宫人垂着脑袋,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萧建离见状还要斥骂,沈时鸢却将她拦住,“算了,阿离。” 萧建离正要说话, 又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传来:“本宫看这几个宫人说的不错,应该大大加赏!” 几个宫人身后,站着个娇艳欲滴的美人,葱绿色夹绒百褶裙,外头罩着个雪狐鹤氅,玉脂一样的肌肤,眼尾上挑,媚态十足,便是谢知柔。 萧建离见是谢知柔,言语愤恨道, “谢知柔,你别在这儿耀武扬威,有那本事,去皇上那儿分说分说去!” 萧建离从前就和这谢知柔合不来, 她虽是一国公主,金窝里长大的,可也不是那么的骄纵,这谢知柔就不同了,仗着自己是四大家族之首的嫡女, 平日里耀武扬威,如今做了妃子,更是不将她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谢知柔看了看萧建离,和一旁的沈时鸢,掩着红唇问那几个宫人:“刚才就是你们在说她?” 几个宫人夹在中间,一个个面色死灰一般绷着嘴不敢说话。 谢知柔呵呵一笑:“你们别怕,本宫自会为你们做主,她个前朝长公主,和一个庶人,有什么好怕的?” “宛白,将这几人带回长华殿,重重封赏!” 谢知柔将后几个字咬的极是清楚, 几个宫人闻言面上立刻欣喜起来,谄媚着向谢知柔道谢。 谢知柔面露得意,看了看怒火冲天的萧建离,瞥见她身侧站着的沈时鸢,细细打量起来, 天青色宫裙,上身穿着个浅粉色缎面小袄,浅浅挽了个发髻,一对珠翠珍珠耳环与衣裙相互映衬,沉静温婉, 眉目间的淡漠让人觉得她不像是这凡尘中的人。 谢知柔觉得,她像每逢月初,高挂在空中的那轮弯月,孤洁,寂寥。 她看着沈时鸢,心里的嫉妒愈加强烈。 感觉到谢知柔的敌意, 沈时鸢不想和萧时冕的后妃起冲突,于是同萧建离说:“阿离,我们走吧。” 萧建离瞪了谢知柔一眼,便拉着沈时鸢往外走, 青石小路窄窄的一道,站在中间的谢知柔若是不让开,她们二人也过不去。 看见谢知柔骄横的站在中间不让路,萧建离怒瞪着她骂道:“好狗可不挡道,你别以为你现在是后妃,我们就怕了你。” 谢知柔双手抱胸站在那儿,眉眼间都是挑衅。 “长公主,本宫听说,昨日你偷溜着去了北苑看望你的皇兄了?” 萧建离愣了愣,随即驳斥她:“你少胡说八道。” 谢知柔轻笑着,朝后头的宫女挥了挥手,那宫女从袖兜中拿出了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里边是几锭金子。 萧建离面色变了变,却还是强撑着, “几锭金子能证明什么?” 谢知柔冷笑,“你长公主每月例银不过二百两,照你平日里的花销能剩几个?” “可这里却足足有五百两,长公主,你从哪得来这么多钱?” 第19章 解开困境,柔妃愤怒 “那都是我平日里积攒的,与你有什么干系!”萧建离瞪她。 谢知柔看着她,眼底的得意之色愈浓。 “昨日我听皇后娘娘说,有人向民间贩卖宫中物品获利,今日本宫才知,原来堂堂长公主,竟带头做这违反宫规的事!” 她向萧建离凑近,低声在她耳边说:“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你偷卖宫里用品接济罪人,会是什么下场?陛下可会念及与你的兄妹之情饶恕你?” 萧建离眸子闪了闪,憋闷的胸口渐渐起伏, 若是让萧时冕知道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情,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和皇兄,很有可能会给皇兄安一个意图复辟的罪名。 她咬着牙问道:“你想怎么样?” 谢知柔呵呵笑起来,抬了抬脚上的那双芙蓉绣面鞋, 同萧建离道:“这可是本宫进宫前新制的鞋子,一路走过来,沾了不少泥土,劳烦替本宫擦擦吧,擦干净了,本宫再考虑考虑如何处置这五百两金子。” 萧建离死死咬住牙,一双圆眼瞪着谢知柔,衣袖下的双手紧攥着, “好!你最好说话算数!” “阿离!”,沈时鸢一把拉住她,冲她摇摇头, 萧建离双眼朦胧起来,低声道:“嫂嫂,不能让他抓住皇兄的把柄,不然他会要了皇兄的命!” 沈时鸢一时语噎,想起那日孤坟前,他说过不会对阿离怎样,可萧建宁就不一定了, 昨日二人刚刚争吵过,她还对他说了那样决绝的话,此时再去求他,他怎会轻易罢休。 谢知柔看二人的神情,面上有些不耐烦起来, 半点不加掩饰道:“沈庶人若是不愿意看长公主受委屈,便代劳吧,正好本宫也受得起你这个庶人的伺候!” “谢知柔你别得寸进尺,我嫂嫂与这事有何干系?”, 萧建离立刻大骂 这时,沈时鸢突然问道:“柔妃娘娘当真要我替你擦鞋?” 淡淡的语气,谢知柔听着有点冷意,却还是点了点头。 沈时鸢笑起来:“你可要想好,你真有那个胆子受得住?” 谢知柔面色变了一刹,未想到她如此嚣张,一时愣了愣, 沈时鸢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色厉内荏的蠢货。 “谢家历来都是宰辅门庭,谢尚书在前朝为陛下分忧,堂堂嫡妹却在后宫给他惹祸,是恃宠而骄?还是仗势欺人呢?” 谢知柔皱了皱眉,一时不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看了看宫女手里的金锭,底气又足了起来。 “证据明晃晃的在这儿摆着,你还想替萧建离辩解不成。” 沈时鸢目光扫过她口中的证据, 从前她管理后宫时,的确也有宫人偷卖宫中物品获利的事情, 只是一旦有人检举,她都是严惩不贷,此种情况便越来越少, 怎么新朝刚立,倒卖宫中物品的风气就席卷而来,还是如此大的金额, 沈时鸢斜睨了蔫着的萧建离一眼, 朱唇微掀:“敢问柔妃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五百两金子?柔妃可是已经将那倒卖物品的宫人抓住了?” 谢知柔颔首:“自然是抓住了。” 沈时鸢嘴角弯起弧度, “那便请柔妃交给皇后娘娘处置吧,到时我们再去陛下面前分说。” 萧建离拽了拽她的衣袖,神色紧张的说, “嫂嫂,这件事绝不能闹到陛下面前啊!” 沈时鸢拍了拍她紧拽衣袖的手,轻柔的动作让她心安了一些, 谢知柔闻言,心里有些打鼓,这件事本来是辰时她向皇后请安时听她随意说的,她哪里能抓住那宫人,这五百两金子还是自己的体己,不过是想拿此事教训教训这个“长公主”和沈时鸢出口气而已。 沈时鸢看着她的神情,就知道她猜对了, 此事背后定有推手,只怕帮阿离倒卖物品的人也是那人的手笔, 阿离不谙世事,又一心惦记北苑的萧建宁,怎么能懂这些弯弯绕绕,只怕帮她倒卖的人,早就被灭了口,或许圈禁起来了。 谢知柔这个蠢美人,做了别人的手中刀还不知晓。 想到这里,沈时鸢轻轻走上前,纤细的指尖捏起帕角,将宫女手里的金锭重新包上,拿在手里。 又看向谢知柔, 柔声道:“我知道柔妃想替皇后娘娘打理后宫心切,若是真有宫人替公主倒卖银钱,此事也应该由皇后来定夺。” 说着扬了扬手上的金锭, “我这便带着证据和阿离去寻皇后,若真有此事,阿离也算是犯了宫规,是应该受罚。” 谢知柔一听她要去皇后面前对峙,心里一着急, 脱口而出:“算了!想是那宫人胡乱说的,本宫也懒得和你们计较这么多。” 沈时鸢双眸闪起笑意,问道:“那这银子也是宫人胡乱栽赃的了?” 谢知柔一时无法反驳,只能点点头。 沈时鸢“哦”了一声,紧接着看向身侧的萧建离, 面有责怪的说:“阿离,从前我就说你丢三落四,自己殿里有多少银钱也不知道,这都被人偷去栽赃你了,还不上点心!” 说着将手里的金锭扔到她手里, 萧建离立刻明白过来,眉开眼笑的同沈时鸢说:“阿离记住了,今后一定当心!” 谢知柔看着萧建离手里的金锭,心中暗痛,那可是她的体己! 心中虽愤恨,却也无法将此事捅出去,只能安慰自己先吞下这个哑巴亏,等来日再寻机会收拾她们二人。 沈时鸢忍住笑意,拉着萧建离向谢知柔行了礼, 二人越过她,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还没走了几步,就再也忍不住,对视笑起来。 萧建离掂了掂手上的金锭,高兴的夸赞, “嫂嫂,你可太厉害了,不仅打压了谢知柔的气焰,还平白无故得了五百两金子,阿离真是佩服你!” 沈时鸢收住笑意,抚了抚她的额角,亲昵又正色的安顿道:“阿离,就算你担心你的皇兄,做事也不可太过大胆,这宫里眼线众多,稍不留神就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今日这谢知柔只是想吓唬你,可明日真让人抓住了你的把柄,仅凭今日的手段可不好糊弄过去。” 萧建离点点头:“我就是担心皇兄在北苑受人欺凌,宫里的人都是趋炎附势的,皇兄手头有些体己,日子也能宽容些。” 沈时鸢垂眸叹了口气,成王败寇,日子再煎熬,能留着性命已经是不错了。 冷不丁的,再抬眸时, 撞上了一双幽深复杂,眼底泛着丝丝凉意,冰棱节生的眸子。 第20章 阿离愤恨,知远遭罪 承修宫里, 宽大漆黑的案几上,放着那几锭金灿灿的金子, 萧时冕坐在宝座上,阴沉的眸子看着站在殿中的沈时鸢和萧建离。 漫不经心的屈指敲了敲桌面,开口问道:“都哑巴了?” 双眸盯着沈时鸢,压迫感十足, 他言语不善的问她:“刚才不是伶牙俐齿的要去皇后面前辩驳” “怎么?朕面前就不能分辩了?” 犀利的眼神又看向萧建离,“还是朕这个皇帝不能分辨是非?” 沈时鸢面上仍是淡淡的,可心里却有些忐忑,也不知道他刚才听到了多少, 再看一旁的萧建离,身体僵立在那儿,圆圆的眼睛瞪的有些发红,小脸面白似雪, 殿中沉寂了许久,案台上的威压快使二人渐渐窒息时, 萧建离小声道:“都是我的错,我——” 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是我让阿离去北苑的,要罚就罚我吧,阿离还小,受不了那些刑罚。” 萧建离睁大眼,错愕的看着一侧的沈时鸢,眼里的泪珠子大滴大滴的掉下来。 萧时冕居高临下的看着沉静的沈时鸢,眼里渐渐蒙上冰寒,双唇紧抿, 他问她:“你可知道未经朕允许,私自探望,是什么后果?” “知道。” “知道也不后悔?” 沈时鸢掀眸, 平静的与他对视,那眼中,哪有半点悔意, 萧时冕怒极反笑,心头恨不得伸手将她揉碎,她既知道萧建宁是他仇人的儿子,还如此大义凛然,仗的不就是他对她的感情。 他咬牙:“好!那就二十六道刑罚都受一遍,朕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萧建离一听,双腿一软,立刻跪在地上, 哭泣着说:“陛下不要责罚嫂嫂,都是我,都是我自己要去北苑的!” “嫂嫂?”,萧时冕重复道。 接着又冷笑一声, “你们姑嫂二人倒是亲密,倒显得朕是个外人了。” “阿鸢,昨夜床榻之上,你可没和朕说过要去看萧建宁啊。” 沈时鸢咬了咬唇,耳垂有些发烫,杏眸微瞪, “你一定要如此羞辱我?” 萧建离听着二人的对话,想起刚才几个宫人的“谣言”,饶是她再迟钝,也明白过来,殿里这个人,不仅夺了皇兄的皇位,还霸占了他的皇后。 说不出的愤恨,不甘,委屈涌上心头,苦涩的泪渗进嘴里, 她喃喃道:“求陛下放过嫂嫂,阿离愿意承担一切责罚。” 萧时冕将桌上的金锭扫落,戾气翻涌的双眸看向萧建离:“你一心求死,朕便成全了你!来人——” 见他要责罚阿离,沈时鸢立刻喊了句, “萧时冕!求你别伤害她!”语气里带着丝哀求。 求他?萧时冕收回眸光,死死看着她,嘴角挑起一丝讥笑:“求我?” “怎么个求法?” 沈时鸢咬着嘴唇,许久,牙缝里漏出几个字:“怎样都行。” 萧建离拽住她的裙摆,哀求道:“嫂嫂!是阿离的错,就让阿离自己承担吧!” 萧时冕听见嫂嫂二字异常刺耳,大手用力一拍桌子, 对着萧建离怒喝:“这里没有你的嫂嫂,给朕滚回去思过!” * 殿门一开,萧建离哭着跑出来, 却迎头撞在谢知远的身上, 正与长朔说话的谢知远被人猛的一撞,胸口阵阵疼痛, 抚着胸口缓了片刻, 他正想看看是谁的头这么硬时, 却看见哭的梨花带雨的萧建离捂着鼻子,小脸皱在一起,眼角的泪哗哗流下来, 谢知远忍着疼,本着君子风度,还是先开口问道:“你没事儿吧?” 再细看,总觉得这女子眉宇间有些熟悉, 一旁的长朔一时不知该先问候谁,尖细的嗓门喊了句:“哎呦!长公主,您可得慢着点,没碰坏吧?” 谢知远这回知道了为何觉得她熟悉了,原来是那人的妹妹啊。 萧建离撞的一阵眼花,捂着鼻子半晌都缓不过来, 心头的委屈和鼻子的酸痛,让她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出来。 饶是谢知远再镇定,这种场面也让他有些无措起来,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怎么对方反倒先哭起来了。 他看了看一旁的长朔,长朔双手一摊,也是一脸茫然。 谢知远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认错:“长公主别哭了,是臣不该撞上你的头,臣道歉!” 萧建离哭的愈发大声,谢知远眉头皱起,一肚子墨水此刻也不知如何运用, 一旁的长朔急忙在萧建离耳边说:“长公主,陛下可还在里头呢,您别哭了,惹怒了陛下可不好!” 萧建离想起嫂嫂还在殿里,自己还这么不小心,又要给嫂嫂惹祸了, 急忙止住了哭声,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吸了吸撞的通红的鼻子,带着一丝哭腔看向谢知远:“大人没事吧,是阿离不小心撞到你了,还望大人赎罪。” 谢知远看着面前娇小的女子,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软,世人都道长公主刁蛮任性,仗着身份为所欲为, 尤其是他的妹妹谢知柔,及其讨厌这个长公主,从前几次进宫,回了府里便各种排贬她。 可今日这一见,他竟觉得她娇娇小小的,甚是乖巧,鼻眼通红的模样,还挺让人怜爱的。 见谢知远沉默,萧建离才抬眸看了看他,只觉得此人俊俏的脸庞有些面熟,尤其那双眼睛,似乎刚才才见过。 长朔见二人大眼瞪小眼,轻咳一声,“谢大人和长公主都没事,咱们便……各干各的吧?” 谢大人?萧建离眸色渐凝, 她终于知道他是谁了!她和嫂嫂今日受辱可不是拜他的嫡妹所赐么! 她突然冷哼一声,瞪了谢知远一眼,从他身边走过时,一双绣花鞋狠狠踩在他的脚面上, 神情转换如此之快,谢知远还未反应过来,脚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转过身时,早就没了萧建离的身影。 事情转折如此之快,谢知远一脸疑惑,长朔也是如此。 谢知远无奈,低声嘀咕了句:“我看女子比小人可难养多了!” 二人来到殿门口,谢知远正要推门,陈非急忙拦住他,低声道, “谢大人,此时还不方便进去。” 第21章 要你求我,殿中羞辱 殿里,萧时冕看着沈时鸢, 低沉的嗓音响起:“过来” 沈时鸢皱了皱眉,身形顿了一顿,终于抬起脚步,听话的走了过去。 萧时冕抬头看着她,眼中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要如何求我?” 沈时鸢咬了咬唇,问道:“你想怎么样?” 萧时冕眯了眯眼,伸手将她拉的离他更近了些,瞧着她眉头紧蹙的小脸,回想起昨日在他身下泪眼朦胧的样子。 他轻笑着道:“阿鸢,求人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沈时鸢正思索着要怎么办,手腕却被一股力气攥住,被他一把拉过去, 跨坐在腿上。 萧时冕将她圈固在怀里,目光下垂时,看到她腰间别着的那个香囊, 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起香囊,轻抚过上边的那只剪尾鸢,抬眸问她:“何时做了这个?” 沈时鸢看了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做的。” 萧时冕没多在意,放下香囊,嗅了嗅指尖的余香,双眸玩味的看着她, “让我看看阿鸢的诚意。” 沈时鸢见他放下香囊,松下心来, 低头凑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一直圈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两人之间眼看就要贴在一起。 “阿鸢,你的诚意不足,我不满意。” 沈时鸢咬了咬唇,面上泛上红晕,又垂下头贴住他的唇,生涩又轻柔的吻起来。 萧时冕闭上眼,感受着她唇瓣的温暖, 眸子里已染上了一层情欲, 感觉到身下的硬物。 沈时鸢立刻与他分开,挣扎着就要起身。 萧时冕一把将她按在怀里,紧紧箍住,加深了刚才的吻。 意乱情迷之时, 手指轻挑开小袄的绣扣,紧接着被扔在地上。 沈时鸢急忙抓住他的大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别在这里……” 萧时冕按住她的后颈,声音低哑的同她说:“就在这里!我要看到你的诚意,否则,你的小公主可要受罪了。” 紧接着,稀稀索索的脱衣声响起,天青色的衣裙散落在宝座下, 温香软玉在怀,萧时冕眯着眼欣赏着她锁骨上自己的佳作,大手游离在每一寸肌肤上。 沈时鸢双眼朦胧起来,鬓角开始微微冒汗, 如此情形场景,自己寸缕不着,而他衣衫整洁, 羞耻之感泛上心头,她扭过头不让自己看见他的脸。 酸胀袭来,她紧紧抓住座椅的把手, 沉浮半晌, 沈时鸢冷眸看着他,正要起身时, 却又被他搂住腰,一整个翻转过来。 沈时鸢紧紧扣住桌角, 无声的合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面上绯红的沈时鸢将地上的衣裙拾起, 衣带系紧,她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萧时冕抬手拦住她的去路,替她挽起鬓角散落的碎发, 耐着性子同她说:“阿鸢,昨日你对我说了那么决绝的话,我依旧无法放开你。所以,就好好待在我的身边,不要再想着离开我,否则——” 沈时鸢冷冷打断他:“否则你又要拿阿离威胁我?” 萧时冕笑了一声, 坐回椅子上,神色冷峻道:“萧建离再怎么样,也不是你的亲妹,以你的冷情冷性,也未必会被我威胁住。” “可是阿鸢,你要想想,你在意的只有一个萧建离?” 沈时鸢垂眸,忍着腿根上的酸感,走出了承修宫。 * 不多时,谢知远满眼戏谑,摸着鼻子走进来。 看了看正襟危坐的萧时冕,没等他说话,自己就径直坐在一侧的红木椅子上, 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下肚,谢知远才觉得胸口和脚上的钝痛好了些, 面前又浮起那丫头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禁嘴角笑起来。 萧时冕瞥了他一眼, “怎么,来朕这儿思春了?” 谢知远没好气:“你的那个好妹妹,出门差点没把我撞死,真不知道她那么小的脑袋怎么跟个铜疙瘩似的。” “这可是工伤!你得赔我。” 萧时冕蹙眉想了想,才想起他说的是哪个妹妹。 冷声道:“论起来只怕你还得去寻你妹妹。” 谢知远立时明白过来,原来他脚背上的那一下,是拜嫡妹所赐啊。 谢知远撇了撇嘴,女人多的地方真是是非多,以后他的后院可不能女人太多了。 见谢知远沉默,萧时冕又道:“来找朕有何事?” 谢知远这才想起正事,收起脸上的懒散, 正色道:“昨日探子来报,说是陆迁带了小队人马朝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萧时冕抬眸看了看他,眼皮掠过摆放在殿角的堪舆图, 薄唇轻启,仿佛在自言自语:“北边的军队掌握在他手里,东南的水军他也想染指一二,可真是野心十足。”, 声音虽低,谢知远却是一字不落的听到耳朵里,陆家自从助皇帝登上皇位,可谓是风头正劲,嫡女做了中宫皇后不说,兵权还牢牢握在手里, 如今北边的北燕国,太子和外戚之争爆发,无暇顾及边疆之事,边疆暂无战事,正是皇帝收回兵权的好时候, 想必陆迁这个老狐狸心中也明白,所以才去了东南沿海, 谢知远斟酌再三:“那东南之地的水军,历来是平江侯的麾下,陆迁此时前去,是想与平江侯联手?” 话刚出口,又觉不对,若是想联手,暗中往来便可,如此大张旗鼓……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萧时冕轻哼一声,走到堪舆图前,双手背在身后,盯了许久, “无论什么意图,朕都不能让他们二人联手,否则,陆迁手里筹码太多,朕想动他就难了。” 谢知远走到他身后,看着昭云的境域全貌, 分析起来:“倭国的首领羿直自从四年前大战后,这几年一直未在东南来犯,这陆迁这时候去做什么?” 萧时冕覆手垂立,垂着的眼帘里,双瞳淡漠,“先盯着吧,看看他们下一步如何动作。” “若是温清越执意要和陆迁联手,那这平江侯也是做到头了。” 谢知远心里咯噔一下,这温家可是自太祖立国时就手掌水军,抗倭有奇功,祖上还有开国之功,想动温家,只怕是难上加难。 谢知远尝试着说道:“温清越一直在东南,也未听说有什么逾矩之为,况且温清越实在是个抗倭的好将领,陛下……就因为此事想动他?” 萧时冕轻勾起唇:“他若老老实实待在东南,朕也不会动他,可他若有了别的心思,就别怪朕灭了他的平江侯府。” 第22章 知远劝解,知柔伤感 谢知远踱步出了承修宫,见天日还早,不知怎的竟转了个弯儿,去了长华殿, 一踏进长华殿里, 宫女们正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看见谢知远进来,众人急忙行礼, 谢知柔的贴身宫女宛白迎上来,面色有些忐忑。 “大人来了,娘娘在寝殿里呢。” 转头看了看地上的杂碎的物件,有些无措起来, 谢知远倒是淡然,“我都知道了,阿柔在里头?” 宛白点点头,无奈道出实情:“娘娘在御花园受了委屈,回来好一阵生气,奴婢也劝不住。” “正好大人来了,劝劝娘娘,可别气坏了身子。” 谢知远瞥了她一眼,从承修宫出来,他就向长朔打听清楚了今日的事情,自家妹子是个啥性情他在清楚不过了,今日这般发火,想是没占着便宜。 一迈入内殿, 谢知柔就像花蝴蝶一般扑上来,埋在谢知远怀里, 一边抽噎一边嘟囔:“哥哥,阿柔今日被那萧建离和沈时鸢欺负了。” 谢知远将她拉出来,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阿柔,那日我不是告诫过你,不要轻易与沈时鸢为难,你为何不听?” 谢知柔咬了咬唇,没说话。 谢知远无奈,坐在窗下的矮塌上,语重心长的同她说, “阿柔,当日进宫前,我就告诫过你,你我生在谢家,所做的一切都要以家族利益为先,行事上要谨言慎行。” “像今日你寻理由与沈时鸢和萧建离为难,若被有心之人利用,传出去伤的是我们谢家的名声!” 谢知柔听着亲哥哥的数落,美眸里水汽渐凝,嘴一嘟,大滴大滴的泪掉下来。 谢知远有些无奈,祖父当年受妖道蒙蔽,将自己的同胞妹妹送到乡下将养,在庄子里受了多年苛待,十岁时才接回谢家,母亲自觉亏欠,更是千倍纵着万般宠着,养成了如今这个性子, 两年前,她在府中第一次见到萧时冕,就情根深种,那时,他也多没在意, 况且当时他跟着萧时冕做事,自是知道萧时冕的野心, 他也有些私心,如果萧时冕也能心悦谢家的女儿,日后宫里也有一番助力。 只是,那日萧时冕同他坦白心意,他才知道,谢知柔绝不会再有进入他心里的机会了, 谢知远轻叹,硬着心肠训诫, “阿柔,先不说沈时鸢与陛下到底是何关系,她就算成了庶人,也还是沈首辅的独女,还有那萧建离,一个前朝公主而已,你何必与她为难?” 谢知柔擦了擦眼泪,一屁股坐在谢知远旁边,委屈巴巴的说, “萧建离从前得势的时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如今她落魄了,我总得出口气。” 谢知远轻叹,“阿柔!那萧建离现在没了倚仗,你再欺辱她,岂不是落井下石?你觉得陛下会喜欢你这个样子?” 谢知柔噎了噎,想起今日如高洁月光的沈时鸢,心头一阵泛酸,她爱恋了萧时冕两年,日日盼着能嫁给他,也盼着他能爱重自己, 可进宫的这些日子,她甚至都没见过萧时冕一面,更别提留他过夜了。 一腔妒火,都算在了沈时鸢的头上,寻着机会便想刁难她。 看见谢知柔的模样,谢知远便知他的这番话说进了她的心里,心头松了口气, 他虽与萧时冕交好,可现在他是君,他是臣,且萧时冕心思深沉,是个执拗的性子,于政事上从不懈怠,他的野心和私心,都曾明明白白袒露在他眼前, 妹妹若行事不妥,伤了沈时鸢,惹怒萧时冕,凭着他的从龙之功,也未必能保全她。 * 自那日之后, 一连几日萧时冕都没再踏足止鸢宫。 沈时鸢更是窝在宫里不愿出门,整日在小药房里研习医术,神情恹恹,沉默寡言。 花阴和花怡心中担忧,却也没有什么法子,想让长公主来陪陪她,却听说长公主也窝在宫里不愿出门, 那日那场风波后,止鸢宫依旧平静,甚至连她被废为庶人的消息,也没在宫里泛起一丝波澜, 只有沈时鸢自己知道,那日,他用阿离的事情威胁她,刻意羞辱她, 不过是因为她将那层伪装撕碎,对他说了狠话,说了实话。 沈时鸢渐渐明白,从他将萧建宁赶下皇位开始,他就从未想过让她离宫。 儿时对他的照拂和关注,成了囚禁她,掌控她的借口。 这几日他没过来,沈时鸢觉得无比轻松,他派来的几个宫人,她一律不许他们进殿伺候, 不光是因为厌恶,更多的是不想让他知道这间小药房, 跟着师父在宫里学医三年,也只学了些日常杂症的皮毛,没有亲身经历,很难有所建树, 她想出宫,想看看师父说的大千世界,想试试能不能凭自己的医术搏一番天地。 她不想自己的人生被一个男人,一座宫殿掌控住。 日暮低垂,暖黄色的夕阳将止鸢宫笼住, 门外, 萧时冕站在那里,玄色的衣袍被凉风微微吹动,光晕洒在他身上,整个人泛起淡淡的柔和, 清俊的面容看了止鸢宫许久,不知为何,双腿似灌了铅一般,沉重的无法迈入那道门槛。 他私心的想,若是一直能将她留在宫里,那这个给了他无数残忍回忆的皇宫,还是能让他感觉到温暖的。 覆手而立许久,萧时冕终是没进去, 转身离去。 * 而此时,东南之地的汴州街上却是一派热闹, 汴州是整个东南三府最大的都市,且此处是云昭国最富饶的地方,因为富饶,所以民风开放,随处可见才子佳人,文人墨客,尤其到了夜晚,汴州的淮河上更是灯红酒绿,夜夜笙歌。 此时暮色昏暗,街边的大户人家已渐渐挂起灯笼, 汴州不甚繁华的一条街道上,行人寥寥,街边摆摊的也开始收摊准备去更热闹的地方叫卖。 一家茶棚旁,一个白衣女子也把从茶棚借来的桌凳还回去,将今日配好的药包放在背筐里等明日病人来拿。 收拾好一切,看见雪白的袖子上沾了点灰尘,她轻皱着眉,伸手拍了拍,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站到她面前,昏暗的灯光将影子笼在青石地上, 她头都没抬,直接道:“看病明日再来吧,今儿下班了。” 第23章 凭鸢相识,京中来信 温清越低头看着她腰间的挂着的香囊,上边精精巧巧的绣着同一只剪尾鸢。 他将自己腰间的那个马鞍状香囊取下来,递给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接过来细细端看时,温清越才开始打量起来, 看着她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身雪白衣衫,就连里头的内衬都是白色,眉目虽美,却是有股凌厉之气,那双眸子清亮透彻,瞳仁黑白分明, 黑发拿根筷子随意挽起,细看的话,竟还有几丝白发掺在其中。 她拿着温清越的香囊和自己的香囊对比了一下, 心里立刻明白过来,此处又是平江侯的管辖地,这就是鸢鸢的那个表哥,长得嘛是不赖,看着文质彬彬的,倒是不像个带兵打仗的。 温清越耐心的等她端看完,才开口解释, “刚才我路过这里,恰好看到了您身上的这只香囊,心有好奇,才来贸然一问,您的这枚是否与我的这枚出自一人之手?” 白衣女子挑眉,“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温清越语噎 ,只能坦然道,“实不相瞒,我的这只香囊出自从前的未婚妻之手,与您这只上的鸢几乎一样,我便想您可能也认识她,还是她很重要的人。” 白衣女子忽的笑出来,将那只马鞍状香囊扔到他手里,笑着问道, “你是温清越吧,鸢鸢的表哥?” 温清越眸子瞬间亮起来,“阿鸢与您提起过我?可——我似乎没听她提起过您。” 白衣女子将背上的背筐放下来, 一边嘀咕了句“可真沉。” 又一边同温清越说:“鸢鸢是我徒弟,我叫墨珂。” 温清越皱起眉,双眸泛起惊色,墨珂的大名曾经可是响彻了京城,一个女子,十几岁时在男人扎堆的太医院里脱颖而出,替先太后将身上二十多年的顽固蛊毒逼出体内,给先帝治疗头疾,帮先皇后接生,现在北苑关着的宁帝,就是她亲手接生出来的, 传闻先皇后难产,她用了一种特殊的法子,将母子二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从此一战成名,成了太医院之首。 温清越拱手微微行了个礼,“您是墨太医?”, 墨珂点头,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温清越淡淡一笑,直言问道:“从前在京城听过墨太医的大名,清越还以为您一直在宫里给宫中贵人们诊病。” 墨珂摆摆手,言语间带着些洒脱:“宫里那几个不够我研究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见识些于医术有益。” 温清越心下敬佩起来,女子在这世上多不易,能用一技之长搏出名声的更是寥寥无几。 他尝试着开口:“您方才说,阿鸢是您的徒弟?” 阿鸢怎会拜墨珂为师,印象里,阿鸢是不通医术的。 墨珂浅浅“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看天色不早了,街道上渐渐暗下来,她又麻利的背起竹筐,同温清越道:“不早了,我还要去寻个店住,就此别过吧。” 说着从温清越身侧迈过,没走几步,又听见温清越喊她, “墨太医,若是不嫌弃,就去在下的府邸小住几日吧。” 温清越说着觉得有些唐突, 又解释道:“阿鸢既然和您说起过我,那我们也算是相识了,况且墨太医还是阿鸢的师父,既到了汴州,清越自是要以礼相待的。” 墨珂又看了看温清越,觉得他倒是个温润细腻之人,怪不得鸢鸢以前老念叨, 也罢,她从岭南刚来东南之地,赶路也疲乏的很,就去他府上借住几日吧,侯府待遇可比客栈强多了, 让她这个师父刷一次徒弟的脸。 * 马车轻晃,不多刻便到了平江侯府, 温清越和墨珂刚走进王府,文欢一身深色劲装,自昏暗朦胧中迎了上来。 “侯爷,京城来信了。” 说着将手上的信封递过去。 温清越听见是京中的来信,眉头渐渐紧锁起来,周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紧张之感, 看过之后,紧抿着的唇渐渐弯起,双眸微微闪烁, 情绪转换如此之快,另一侧的墨珂倒是有些惊讶,她本是趁着温清越看信的空档打量侯府的, 这平江侯到底是簪缨世家,府邸宽敞气派,布局简洁大气,深有世家大族应有的底蕴和气势,不像有些大户人家,一味的追求显赫华丽, 温清越将手中的信递给墨珂,“墨太医也看看吧,是关于阿鸢的。” 墨珂一愣,浅浅笑了下,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接过来, 草草看了一遍后,抬头问道:“庶人?” 温清越点点头,眉眼里有细碎的光, 墨珂见状思忖起来,按道理,废后理应进云台寺守制,鸢鸢既然没出宫,又被废为了庶人暂居宫中, 这恐怕是萧时冕的手笔了,从前鸢鸢经常与她提起温清越,但却鲜少提及她府中的那位皇家血脉, 不用说,墨珂也明白,这等隐晦之事,说出来恐怕是要连累沈家全族的。 只是……萧时冕不让鸢鸢去云台寺,还将她留在宫里,墨珂抬眸看了看有些欣喜的温清越, 心中唏嘘,只怕这三角恋,才刚打响了个前奏吧。 温清越将墨珂领到厅里,心里还琢磨着那封信报。 墨珂倒是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茶点吃起来,余光一掠,就瞥见温清越恍惚的神情, 心中一动,她直接开口问道:“怎么,你还在惦记你们的婚约?” 温清越滞了滞,却是轻柔又肯定的点点头, “四年前我与阿鸢错过,我后悔不已,如今她已成了庶人,若是——若是她能出宫,我想我们会不会有再续前缘的可能。” 墨珂笑起来,一旦沾染情爱二字,英雄男儿也难免痴傻起来,他惦念鸢鸢这么多年,倒也是个真心的。 “可你怎知鸢鸢是否愿意与你再续前缘?” 温清越回想起那日在沈府一见,她的拒绝之词,心里一时也确定不了。 他只道:“我也不知阿鸢是如何想的,可如果她愿意,我会为此尽力一搏!” “那日在沈府,我与她见过一面,看她的样子便知,她在宫里过的并不开心。” 她本应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不应该在宫里平白蹉跎。 第24章 阿离病倒,时鸢探病 墨珂黑白分明的瞳孔盯了他许久, “所以,你想怎么做?” 温清越眼底闪过一丝不明, 他布的局,就快开始了。 若想和那人抗衡,他必须拥有更多强大的盟友, 沈姑父是不能指望了,他巴不得阿鸢绑住萧时冕,为他的首辅之路扫清障碍。 对面的墨珂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 斟酌着开口:“我虽不知你们的过去,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万事都要看鸢鸢的意愿,她若不愿,你也不能强求,她若愿意,我也会助你们。” 墨珂点点头,温润的眼眸闪了闪,他看向墨珂, 言语带着一些恳求:“那还要麻烦墨太医帮清越一次了!” 墨珂挑眉问道:“你要我替你问问鸢鸢的心意?” 温清越:“探子来报,倭人即将率军来袭,大战临近我抽不开身,也没有正当理由回京城,我希望墨大夫能回京代我问问鸢鸢。” “她若愿意,我即便是舍了这个平江侯,也要将她接出宫!” * 这几日天气日渐暖和起来,每逢午时太阳暖洋洋的晒下来,殿里也能时不时的开会儿窗户, 沈时鸢换了一身轻薄点的淡粉色衣裙, 正凝神坐在窗棂下,就着日光给雪色缝它的新猫窝,腿上的小竹筐里堆着一大团雪白的棉花, 大概是宫里伙食好的原因,雪色这些日子竟比刚来时胖了许多, 从前花怡给它做的那个棉布猫窝,有些小了,沈时鸢便闲来无事亲手给它制一个。 殿门处,花阴领着萧建离身边的宫女竹心走进来, 沈时鸢抬起头看了看来人,将手中刚成型的猫窝放下, 柔声问道:“怎么了?是阿离让你来寻我的?” 竹心哭丧着脸,扑腾跪在地上, 哽咽道:“娘子,求你救救公主吧,她病了好些时日了!” 沈时鸢心头一跳,忙站起身问道:“好好儿的怎么病了?可找了太医了?” 竹心摇摇头,“那日公主回宫里哭了好久,第二日就病倒了,奴婢们去太医院找太医,太医们一个个都不愿意去看看。” “公主强撑了这么些日子,也不愿意打扰娘子,奴婢实在没办法了,求您去看看她吧!” 说着在地上磕起头来,沈时鸢急忙让花阴将她拉起来,细问了问阿离的病情,心里有了数,径直就出了门。 阿离的寝宫也在东六宫,不过是在最北边的长年宫,离止鸢宫还有些距离, 沈时鸢现在是庶人,出行也不能再有轿辇接送。 心里着急,脚下的步子也迈的快了些,到了长年宫,鬓角微微有些沁汗, 长年宫里仅剩的两个宫女看见沈时鸢,急忙将大殿门打开, 长年宫是除了止鸢宫最大的宫殿,宫里规律除了皇后和贵妃能独住宫殿,其余的都是在规模小许多的殿中, 萧建离能住在长年宫里,可见宁帝对这个独妹的宠爱。 殿里从前宽敞明亮,萧建宁还时不时的给阿离搜罗些精巧摆件,大师书画, 许多不起眼的东西,随便拿出去都是百金之数,可如今的殿里,只剩了空旷二字了。 沈时鸢疾步走进寝殿,看见床榻上萧建离苍白的小脸。 心里有些心疼,她自然是明白阿离为何生病的, 自萧时冕登上帝位,周遭的一切巨变,她这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小丫头一时承受不了, 可令她惊讶的是,阿离也撑了许久, 或许是那一日,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嫂嫂和新帝勾搭在一起,心里最后一层防线也裂开来。 她如果知道自己信任的嫂嫂是亲手毁了她人生的幕后推手,她会如何反应。 沈时鸢轻叹,搭在脉搏上的手愈发冰凉起来。 浑身发烫的萧建离感觉到这丝冰凉,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楚床沿上的人。 强撑着干哑的嗓子唤道:“嫂嫂。” 沈时鸢见她醒过来,面上的担忧散了散,端起床头的杯盏, 却感觉里头的白水已经是冰凉刺骨,放在手心捂了捂,喂萧建离喝了几口, 才皱着眉问身后的竹心:“怎么连口热水都没有?” 竹心心酸着道:“这几日宫里的炭都用完了,奴婢去内宫里领,总管说是过几日才给送。” 沈时鸢没再多问,这样对待阿离,宫人们定是揣摩了萧时冕的心意。 “无妨,待会儿我让花阴送过来些。” 床上的萧建离神志有些清醒过来,听着沈时鸢的话, 急忙和她说:“阿离没事,嫂嫂千万不要为了我去求他!” 沈时鸢将她的一只胳膊放回锦被里,一边替她掖了掖被角, 一边安顿道:“你是心里有郁气,又加上受了些风寒,哭了一宿才病发出来,我给你配些药,你要按时吃药才能好起来。” 萧建离点点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沈时鸢急忙扶着她, 竹心拿了个软枕放在她背后, 沈时鸢一边给萧建离盖被子,一边安顿竹心:“将殿里的窗户打开些,屋里多通些风。” 萧建离注视着她,脸上还有些发热的红晕,一双圆眼也耷拉了些许, 她抓住沈时鸢的手,眸中闪烁着悔意, “都怪阿离,连累了嫂嫂,” 沈时鸢拍了拍她的手,对那日的事情避而不谈, 只安慰道:“阿离,你要好好养病,别的不要多想。” 萧建离红了眼眶,泪珠子落下来,沈时鸢无奈,俯身拿帕子替她擦了擦, 却听见萧建离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嫂嫂,你离开皇宫吧。” 沈时鸢瞳仁缩了缩,捏着帕子的手垂下来, 如何离开?没有萧时冕的点头,她如何走得出那个宫门。 还有父亲,也绝不会同意她离开, 除非她逃! 心跳漏了一拍,沈时鸢又看向萧建离, 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想办法逃?” 萧建离摇摇头,“皇兄还在这里,我去哪里都不会过的舒心,可是嫂嫂不同,我知道嫂嫂是心中有天地的女子,况且,阿离也有私心。” 沈时鸢问道:“什么私心?” “阿离不想看着他强占你,对于皇兄来说,太残忍了。” 沈时鸢双眸不着痕迹的暗了暗, 自言自语道:“想逃出皇宫,何其不易。”, 可她动心了, 她想逃,她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离开那个掌控她一切的人。 第25章 皇后假意,意图封妃 从长年宫出来走了没多久, 沈时鸢就看见长街上疾步赶来的花阴,老远望过去,花阴面上似乎有些焦急。 沈时鸢便下意识的快走了几步, 到了跟前儿,花阴微微喘了口气才道:“娘子,您刚走没一会儿,皇后娘娘就派人去了止鸢宫,传您去嘉熹宫叙话!” 沈时鸢眉心微微一跳,心里有些厌烦,她们之间有什么可叙的, 花阴见沈时鸢面上不喜,便知她不想去,低声在她耳边建议, “要不就说您身子不适,回了皇后?” 沈时鸢摇摇头,她一个庶人拂了皇后的面子,实在不妥。 “花阴,你回去拿些炭火和厚棉被给阿离送过去。我自己去嘉熹宫便可。” * 每年四月底,正是云昭科考放榜的时日,按规矩中榜名单应由皇帝亲启,只是今日内阁大堂的桌案上,放着两份吏部密封的榜单。 上边的一封,是文试榜单,下边的是武试榜单, 按照祖制,本应四月文试,六月武试,只是新朝初立,经历血腥变革,朝中人手空缺, 萧时冕便与内阁商定,今年文武两试同时进行,尽快为朝廷选拔人才。 沈德林正和翰林院编修宋大人商讨着中榜学子的职位安置。 对面的谢知远恍若个身外人,正端坐在右侧的交椅上品着内阁的新茶,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宫女宦官的跪安声, 伴着一阵脚步声,萧时冕一身六爪玄袍走进来, 众人立刻起身行礼, 萧时冕摆了摆手,坐在案几前,一垂眸,就看见了桌上端端正正放着的榜单。 没多说话,挨个打开看了一遍后,目光落在武状元下边的一个名字上。 眼睑垂着,幽深的瞳孔看不出情绪。 过了一会儿才提起笔,亲自将文试前三甲,武试武状元,誊抄在早就备好的圣旨上, 长朔将圣旨收好,又递了一盏茶过去。 萧时冕接过来润了润嗓子,目光看了看沈德林, 才问道:“各位爱卿商议好前三甲的去向了?” 沈德林作为首辅自然应是他答话,只是他却垂着眸子像是未听见般,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萧时冕语气平静:“沈首辅?” 听见他的声音,沈德林仿佛大梦初醒, 拱了拱手道:“陛下,按照祖制,文试前三甲理应先入翰林院。武状元应编入兵部,或是领皇城禁军统领一职。” 萧时冕点点头,又同谢知远道:“谢尚书前些日子就将各地方空缺职位定了下来,内阁就按名单商议着定吧。” 说着就站起身,丢下一句:“众卿先忙吧,朕还有事就先走了。”,就大步出了内阁大堂, 沈德林和沈大人面色如常的拱手相送, 倒是谢知远丢下手中的茶盏,草草同二人行了个礼, 言语含笑道:“陛下既说了,那就按首辅的意思定吧,臣还有事也就先走了!” 宋大人眯着眼,看了一眼一旁又坐下看公文的沈德林,凑上去恭敬道:“陛下这意思是一切都按您的意思定,看来陛下还是最仰仗您啊!” 沈德林眸色未动,心里却是冷嗤一声,面上是如此,可他这么些年在各个地方任职的门生人手,被谢知远以各种理由革职,遇上科考,新人安置还要费心拉拢培植。 沈德林看了一眼案几上的榜单,若是能将武状元拉至麾下,兵部倒也多了个可用之人…… * 另一侧,沈时鸢一进嘉熹宫大殿, 就看见主位上端坐的陆之凤,一身明黄凤袍雍容华贵,头上的凤冠金光闪烁竟让人一时看不清她的脸。 沈时鸢在殿中站定,垂着眸子端端正正的行了礼:“参见皇后娘娘。” 陆之凤抬了抬手,眉目温和道:“沈娘子快请起,本宫今日叫你来,是想咱们姐妹间叙叙话,没这么多礼数。” 听见姐妹二字,沈时鸢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反感。 无声颔首,站起身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扬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安静的听陆之凤接下来的话。 陆之凤目光落在她身上,虽是见过一次,可今日再见总觉得她比那日还沉静柔美, 红唇微启,径直问道:“本宫听说沈娘子从前与陛下在府邸时情意相投,阴差阳错才进了皇宫。” 沈时鸢抬眸看过去,对上陆之凤略微探索,和有些诚挚的目光。 嘴角微弯, 十分恭敬的回答:“谣传而已,陛下潜龙之时,确实在沈府住过些时日,只是男女有别,时鸢很少见过陛下,娘娘也莫要听信传言。” 陆之凤紧紧盯着她的神情,面上还是一派柔和大度, “沈娘子不必多心,本宫既然是后宫之主,便有义务替陛下解些烦忧。” “这几日陛下虽忙于政事没来后宫,可本宫知道,陛下心里是惦记着你的。” 沈时鸢言语疏离道, “娘娘多虑了,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与陛下不过是有些相识之缘,陛下念着这些才不忍让我去云台寺守制。” 顿了顿,又直白道:“时鸢十分感念陛下的照拂,只是前朝女子怎可常住宫中,娘娘放心,时鸢迟早是要出宫的。” 陆之凤有些错愕,一句娘娘放心,将她试探的心思戳破,倒叫她一时语噎。 过了片刻, 陆之凤解释道:“沈娘子误会了,今日本宫叫娘子过来,是想问问娘子可否愿意入宫做陛下的妃子?” 沈时鸢心里咯噔一下,狐疑的看向主座上的陆之凤。 陆之凤微笑着说:“本宫与陛下心意相通,知道陛下的心思,只是碍于情面不好亲自提及此事。” “本宫既是后宫之主,理应为陛下解忧。” 说着向一旁的兰茹使了个眼色, 兰茹将一本册子拿给沈时鸢,上边用捻花小篆细细写了几个封号。 沈时鸢看过后,无声嗤笑,捏着册子的指尖愈发冰冷, 心意相通,让他的皇后亲自赏她个嫔位,这就是他的报复? 主座上的陆之凤继续道, “沈娘子也不要嫌位份太低,毕竟……本宫也要顾及前朝文臣的看法,和陛下的面子。” “若是日后你有个一男半女,得陛下看重,提提位份也是指日可待。” 第26章 时鸢拒绝,被推入水 沈时鸢将手中的册子轻轻合上。 放在旁边的茶桌上。 无声的敛起眼眸,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皇后娘娘费心了,时鸢没兴趣入后宫,更没兴趣争什么皇帝宠爱。” 陆之凤弯着的唇角收起,双眸微微闪烁, “沈娘子的意思是?” 沈时鸢站起身,直直的看向她:“娘娘不必试探我,你现在坐的那个位置,我比你早坐了几年,你的想法我都知道。” “只是,我不愿意做他萧时冕的妃嫔,还望娘娘能代我告知他,早日让我出宫!” 陆之凤听见她的话,面上有些挂不住,神情冷下来, 言语也带了些冷意:“沈娘子,陛下托我与你商议,是尊重你,你可不要恃宠而骄!” 沈时鸢冷冷道:“娘娘用词还需谨慎,我不是宫中妃嫔,谈不上恃宠而骄四个字。” …… 沈时鸢走后,陆之凤面上冷下来, 兰茹将那册子收起,嘴里嘀咕着:“这个沈娘子可真是嚣张,封她个嫔位还看不上,怎么的,还想做皇后不成!” 陆之凤将她的话听在耳里,不禁怒斥一声:“闭嘴!” 兰茹立刻低下头立在一旁, 一个深蓝色华服,嗓音带了些沙哑的美妇人从侧殿走出来, “我看兰茹说的没错!那沈庶人只怕是心比天高。” “母亲。” 陆之凤急忙起身迎过去, 陆母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眸闪过怜爱,她拍了拍陆之凤的手, “母亲没说错吧?做了皇后的人怎么能甘心为嫔?” 陆之凤点点头,眸子闪了闪,道:“女儿也没想到,她竟是个刚烈的女子。” 陆母一脸不屑, 轻哧道,“什么刚烈,不过是不甘心罢了,看着你做了皇后,她这个曾经的后宫之主要以你为尊,怎么可能给她个嫔位就能满足的。” “之凤,这女子野心不小,只是个庶人就对你如此不敬,又和皇帝自小有情谊,要尽早除了她!” 陆之凤拉着陆母坐下,轻抿了一口茶,有些犹豫, “女儿若是贸然对她动手,只怕是陛下哪里……” 虽然自嫁进来,皇帝还未临幸过,可她自诩一国之后,并不想在皇帝那里留下个善妒残害无辜的形象。 “母亲,我刚进宫,根基还不稳,父亲也不在京城,这事只怕还要从长计议,毕竟沈时鸢背后还有个沈德林。” 陆母淡淡一笑,看着陆之凤, “沈德林沽名钓誉,根本不在意这个女儿,你父亲和母亲是一样的心思,绝不能看着沈家的女儿站到你头上,” 陆之凤自是明白,她们陆家有扶持皇帝之功,父亲陆迁早就不满沈德林已久, 若是她在后宫里也被沈时鸢压了一头,那陆家的脸可算是丢尽了。 “那照母亲的说法,女儿要如何做?” 陆母收回目光,嘴角含了一丝阴毒:“这等小事,还用不着你动手,母亲已经差人去办了。” “保她活不过明天。” * 月华门这边, 谢知远一路从内阁大堂追上萧时冕, 站定后,从袖兜里掏出一个信封, 递过去。 萧时冕垂立在那儿没接,只问道:“怎么样?” 谢知远知道他懒得看的意思,便按着信上的说法如实道:“武状元冯荣确实是岭南冯家的九代孙,冯家世代在岭南盘踞,势力着实不小,” “不过冯家历代都靠经营茶叶为主,怎么突然又跑出来一个文武双全的武状元?” “只是这冯荣确实有能力,这武状元历来都比文状元难出头,看着是考试,实则和战场差不多。” 萧时冕黑眸无声眯了眯, “这冯家处心积虑培养了这么一个人才,只怕是背后有人指点。” 谢知远点点头,意有所指道:“按道理武状元是要入兵部或者统领禁军。” 说着抬眸看了看萧时冕的脸色, 萧时冕掀了唇角,“你的意思是陆迁?” 谢知远摇摇头,“只是猜测。” 忽的又想起什么,从袖兜里拿出另一份情报,知道萧时冕懒得看, 便直接道:“你让我查的人查到了,与冯荣的身世截然相反,贫寒出身,家世清贫,祖上也都是农户。” 萧时冕站在廊下,映的睫毛下墨瞳漆黑一片, 他伸出手将那份情报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 薄唇轻启:“可问过他了?” 谢知远应声:“问过了,他愿意听从陛下的安排,只是……” 萧时冕将情报重新叠好,递回去, “想问朕为何提拔第二名?” 谢知远点点头,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岭南冯家到底也是大户,陛下若重用冯荣,不是也有了冯家这个富庶大户了?何必要用一个家世清白的第二名?” 萧时冕冷哼一声,“冯荣入朝,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朕才懒得和他们争这些大户子弟。” “第二名怎么了,只要朕愿意给他机会,行二未必就不如行一。” 谢知远明白过来,大户子弟难免心高气傲,况且现在他来历不明,身后不知有谁指点,不如寻一个家世清白的启用,且能在冯荣之下的,也绝不是庸才。 谢知远将线报收回,又问道:“那我就按陛下的安排让他今晚就启程。” 萧时冕无声颔首,黑瞳盯着他,似乎在问还有没有别的事。 谢知远有些踌躇,犹豫着开口:“我听说阿柔那日冒犯了沈娘子,今日我代阿柔向陛下道个歉,阿柔被我母亲惯坏了,还望沈娘子不要和她多计较。” 萧时冕嘴角微微扬起,伸手拍了拍谢知远的肩膀, 笑着道:“阿远,除了荣华朕能许给你们谢家,别的,不行。” 淡淡一句,极具威压, 谢知远轻叹,拱手叩谢。 突然“哗啦”一声, 陈非从房檐上飞身下来,速度之快,脚步之重, 将房檐上的绿瓦都踩碎了几片,一身劲装上沾了些许水汽, 凌厉的唇角在萧时冕耳边只说了一句话, 萧时冕脸色瞬间大变,双眸漆黑的像无底深渊般,扭头大步走过月华门,又大跑起来。 谢知远眼皮猛跳,能让陈非如此着急飞檐而来,定是出了大事, 而萧时冕去的是后宫,这大事,只怕是和那沈娘子有关。 第27章 落水昏迷,时冕震怒 花鲤池, 浑身湿透的沈时鸢刚被暗卫救上来, 吐了几口呛在胸口的水,就晕了过去。 萧时冕大步而来,看见她惨白的小脸,胸口一阵撕裂的痛,四肢也跟着麻木起来。 他将沈时鸢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脸唤道:“阿鸢!” 紧闭的双眸没有半声应答, 萧时冕一瞬间心慌起来,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后,绷着的神经才稍稍松下些, 接过长朔递过来的大氅,将沈时鸢包裹住,才惊觉他的双手已颤抖不已。 萧时冕同长朔道:“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到止鸢宫!” 一把将沈时鸢横抱起,余光扫过花鲤池, 花鲤池是宫里水最深的池子,四月底的池水还是冰冷刺骨,此时落水,若无人发现,必是冻死在池中, 有人想至她于死地。 怒气从萧时冕的眼角倾泻,杀意也迸发而出。 * 花阴从长年宫回来,等候了许久都没见沈时鸢的身影,心中有些焦急,正要安顿花怡看好殿门,她出去寻一寻时, 大殿的门“腾”的一声,被一脚踹开。 接着萧时冕紧紧搂着沈时鸢疾步走进来, 一边走一边朝她们二人喊道:“赶紧找身干净的衣裳来!” 花阴愣了没一秒,立即了跟上去, 花怡却看见地板上滴答下来的水渍,机敏的头脑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就要去太医院寻太医。 一出门,却看见一脸焦急的长朔,领着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齐齐立在门外。 殿里,花阴寻了一身宽松些的寝衣, 刚到床边上,萧时冕就接过去,没有半点假手于人的意思。 将沈时鸢身上的湿衣裙剥下来后,又用温热的帕子擦拭了一遍, 肌肤上的冰冷还是狠狠刺痛了萧时冕。 寝衣换上后,萧时冕才道:“让太医进来吧。” 月影纱帐轻放, 太医挨个上前诊脉,几人会诊商议后, 最年迈威信的刘太医向一直垂立在一侧的萧时冕恭敬回复道, “陛下,从脉象上看,应是无事,落水本不是什么大事,将胸口的水吐出来便好了,只是池水冰寒,加之沈娘子本就体寒,是要好好将养些日子。” 刘太医在宫里多年,说话总是习惯性的避重就轻, 可萧时冕却对他的答话十分不满,周身冰冷之气散出, “那她何时能醒?” 刘太医垂着头,小心翼翼回答:“按道理,沈娘子将胸口的水吐了出去,应该早醒了才对。” 萧时冕凝起浓眉,隔着纱帐,朦胧里看见她苍白的小脸,和紧闭着的双眼, 怒气倾泄而出:“朕养着你们这些太医有何用!” 殿里气氛低压,众人闻言哗啦啦跪了一地。 刘太医年老的身体有些颤巍,“臣立即回去开——开方子,陛下放心,沈娘子定会安然无恙!” 太医们退了出去。 陈非悄然进入殿中。 萧时冕握着沈时鸢的冰冷的指尖,问道:“查到谁干的了?” 陈非道:“沈娘子是从嘉熹宫出来后,被人打晕了扔进花鲤池的。” “只是那人手脚干净,没有留下半丝痕迹,暗卫们是听见落水声才惊觉的。” 萧时冕怒喝:“全都是废物!” 陈非讪讪,陛下如此动怒,只怕几个弟兄要受罚了。 果然,萧时冕又道:“将这几个废物革职,另外,给朕继续查!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人掘出来,敢对阿鸢动手,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陈非急忙点头,转身出了殿门, 一直候在门外的长朔问道:“怎么样?” 陈非擦了擦鬓角的汗, 小声道:“正火着呢!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胆大。” 长朔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陈侍卫,奴才听说今日皇后娘娘的母亲进宫了。” 陈非怔了下,看向一脸莫测的长朔, “你是说?” 长朔摆摆手,意味深长道:“也许只是巧合。” 陈非眯了眯眼,刚从嘉熹宫里出来就落了水,真是巧合?还是胆大妄为? * 嘉熹宫, 陆母不动声色的将一直放在袖兜里的一只小瓷瓶塞在陆之凤手里, 陆之凤纤手握住,面上有些疑惑,“母亲,这是?” 陆母掩着嘴在她耳边道:“有了这个,皇帝就能留下过夜了。” 陆之凤面上一红,紧握着的手感觉到瓷瓶的形状, 终究面上有些挂不住,堂堂皇后还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留住皇帝, 陆母倒是淡然安慰道:“母亲也只是给你提供个法子,用不用的上还要你自己斟酌。” 陆之凤美眸微敛,她自诩清高貌美,来了这宫里也没将谢知柔放在眼里,只是却从未想过会杀出个前朝皇后, 若是今日母亲替她除了这个祸患,她也就不必用这个小瓷瓶里的东西了。 不多刻,就在母女二人叙家常时, 门口悄然走进来一名侍女,看穿着长相,是个极其普通的女子,只是走路却没有半点声音, 陆母问道:“事情办妥了?” 那侍女皱着眉,摇了摇头, 陆之凤心头一跳,立刻问道:“她没死?” 侍女拱下身子,在二人耳边低声道:“奴婢将她打晕,扔进了花鲤池,做成了不小心溺水的样子,本应天衣无缝的。” “可她身边竟然有暗卫,奴婢将她扔进池子里就躲在角落里看着,没一会儿几个暗卫就将她救了上来。” 陆之凤和陆母对视一眼,心口跳起来, 陆之凤轻抚胸口,又问道:“你没被人发现吧?” 侍女摇摇头,“娘娘放心,皇上没一会儿就去了花鲤池,奴婢趁人杂乱立刻回来了,没人看见奴婢。” 陆母神色如常, 挥了挥手“下去吧。” 殿里又只剩了母女二人, 陆之凤说不上什么心情,只是手里的瓷瓶越攥越紧,脸色也白起来。 陆母见状安慰道:“无妨,此次不成有下次。” 陆之凤眸子闪了闪,淡淡道, “此次不成绝不会再有下次了,母亲,你没听见么,陛下没一会儿就去了花鲤池,如此着急,可见对她的情深,这次过后,只怕她身边的暗卫会越来越多!” 陆母点点头,心里不免担忧起来,从前进宫时安顿陆之凤的话此刻统统不再作数, 陆家好不容易榜上皇帝,才从边疆回了京城,若是女儿得不了圣心,怀不上皇嗣,只怕陆家还会有回到边疆的一天。 第28章 夜半惊醒,时冕守护 “阿鸢!”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沈时鸢突然惊醒过来, 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赤脚站在冰凉的地上, 阴冷的风拂面而来,清醒了一些后,看了看周遭,竟发现这是前几天自己回去的儿时小院。 沈时鸢有些困惑, 轻轻挪动脚步时,却发现脚踝上,锁着一副冰冷的锁链。 “阿鸢!”,呼唤声传来, 沈时鸢猛的回头, 看见那棵正在盛放的海棠树下,花瓣片片飘落,那架秋千上坐着的萧时冕。 他轻晃着秋千,面色晦暗不明的同她说, “阿鸢,明日我便封你做你我的妃嫔,你就留在宫里,陪我一辈子。” 沈时鸢想拒绝他,可一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摇着头,眉头紧锁,一步一步后退,铁链搓磨着地面哗啦啦响起。 忽然,手腕被一股力量拽住, 一回头,竟是温清越,他眉目温润, 在她耳边柔声说:“阿鸢,我带你逃吧。” 沈时鸢眼里含着惊惧,脚步不自觉的跟过去。 不远处,萧时冕还在说话:“阿鸢,你若是跟他走了,朕让你沈家全族赔命!” 温清越:“阿鸢,别听他的!跟我走。” 意识渐渐混乱,脚踝上的锁链也冰冷入骨, 沈时鸢突然大喊:“你们都滚,我不要和你们任何一个人走!” 夜风一阵呼啸,面前的一切都在渐渐褪去,黑暗逐渐袭来。 沈时鸢腾的坐起身, 自那个窒息的梦中醒来。 夜色昏暗,殿里早就熄了灯,窗外月光漏进来,殿里倒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隔着纱帘,沈时鸢看见坐在桌旁的黑色身影, 下意识唤道:“花阴?” 纱帐撩起,萧时冕坐在床沿边,漆黑的瞳孔注视着她, 看见她安然醒来,无声松了口气, 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轻柔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时鸢眨了眨眼,想起梦里的他,下意识向里头闪躲了一下, 落在萧时冕眼里却成了对今日的后怕,眼底的心疼泛起, 上前将她的手捂在手里,安慰道:“别怕,现在已经没事了。” 沈时鸢点点头,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萧时冕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不在这里我该去哪里?” 沈时鸢摸了摸有些钝痛的后颈,记忆开始回朔起来,被人按在水里的那股桎梏和水里的窒息感又泛上来。 萧时冕见她的神情,坐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干燥温热的大掌覆住她的后颈,动作轻柔的替她揉着。 “嘶......”沈时鸢偏头轻哼一声。 萧时冕立刻停了手上的动作,问道:“疼了?” 沈时鸢点点头,“你轻点。”,无形中带了一些脆弱和娇气。 萧时冕心头一软,动作更加轻柔起来。 “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时鸢靠在他怀里,慢慢回忆起来,当时她从嘉熹宫出来,心里惦记着阿离的病情,脚上的步子走的快了些, 只记得当时东六宫的长街上,空无一人,也没多想只顾着脚下的步子,突然后颈上一震闷痛,就再也没了知觉。 温热的大掌顿了顿,萧时冕眉头紧锁,昏暗里,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 “阿鸢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 沈时鸢摇摇头,低低道:“想不起来。” 萧时冕言语轻柔的安慰:“那就不想了,好好养身子。” 屋里烛火点亮, 花阴将一直温着的汤药端过去, 萧时冕接过来,捏着勺子亲自喂药,沈时鸢乖觉的将递在嘴边的药咽下,一碗汤药下肚,身上竟暖和了些许。 喂完药,萧时冕用指腹擦了擦她的嘴角。 又将花阴备好的蜜饯捏了一颗喂在她嘴里。 如此行云流水又熟练的动作,沈时鸢记得,儿时她生病的时候,也多数是他陪在身边, 只是彼时她还年少,不懂得面前男孩的爱意早已贯穿心脏。 萧时冕在止鸢宫守了整整一夜,此刻也有些疲乏了, 他推了推沈时鸢,示意她往里些,伸手解开腰间的腰带,将身上的衣衫褪下,只留了一件白色的里衣。 再抬头时,看见沈时鸢呆愣的神情,嘴角含起一丝调侃:“放心吧阿鸢,你这个样子,我还能做什么?” 沈时鸢面上一红,垂着眸往里挪了挪。 月影纱帐放下,狭小的空间里,萧时冕将她搂在怀里,双手环住她的细腰,静静抱着她, 没人知道,他有多后悔,今日在花鲤池旁见到她,他才知道那日做的决定是多么的荒唐, 他既无法放开她,也绝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了她。 男子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四周,沈时鸢慢慢闭上了眼睛。 翌日, 金乌高挂,天空碧蓝的像被洗过一般, 门外的长朔端着龙袍和珠冠早早候在了门外, 殿里, 沈时鸢睁开眼,后颈的酸痛还未散去,身上也是乏软无力, 伸出手正要撩开纱帐, 另一只大手却先她一步从外头掀开, 沈时鸢一抬眼便看见了穿戴整洁的萧时冕, 一身明黄色晃的她眯了眯眼睛。 萧时冕又俯身坐进来,看她的面色比昨日强了些许, 漆冷的眸子微微亮了亮, 骨节分明的手先是摸了摸她的温热的脸颊,又亲昵的捏了捏柔软的耳垂, 柔声和她说道:“我先去上朝了,下了朝再来陪你。” 沈时鸢心里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有些不习惯他的亲昵, 垂着眸子点了点头, 萧时冕看了她,良久突然问道:“昨日皇后为何召你去嘉熹宫?” 沈时鸢抬头看着他,眼底泛起惑色, “皇后说你要封我为嫔。” 萧时冕皱起眉,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下一秒便明白过来, 心中吭哧, 自作聪明的女人。 随即将伸手将沈时鸢的脸抬起,眸色认真的同她说:“不要听她的鬼话,日后也不要再去嘉熹宫,听明白了么?” 沈时鸢点点头,没再多问。 萧时冕没忍住,低头将她的粉唇含住,唇齿相依时, 又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滚烫的气息在她耳边说。 “按时吃药,等我回来。” 纱帐重新放下,沈时鸢微微喘气,看着纱帐外,萧时冕离去的朦胧身影。 垂着的双眸沉落下去。 第29章 墨珂归来,时鸢欣喜 萧时冕走后,花阴伺候着沈时鸢用了早膳,又监督着她喝了碗苦汤药, 直到告诉她阿离病情好些了,她才放下心来,窝在锦被里又沉沉的睡了过去,没有了昨夜的那些光怪陆离,这一觉竟睡的十分的平稳。 不知睡了多久, 朦胧之中,沈时鸢感觉到有人将纱帐撩起,站在那儿观察着她, 她只当是下朝回来的萧时冕,便没睁眼, 直到那人坐在床沿,自锦被里将她的一只手腕拿出来,搭在上面诊脉时, 指尖的温热传来,她才有了些反应, 她坐起身,伸手撩开纱帐, 还是那一身洁白,一双眼睛清亮透彻,眼底闪着丝丝关怀。 她喃喃低语:“师父?” 墨珂点点头,收回诊脉的手, 习惯性道:“肝气郁结,寒气侵体,太医院开的那些药都是安神的,你喝着也没用,这些个老庸医屁都看不了。” 沈时鸢眼眶隐隐发红,泪水在里边打转, 她又唤道:“师父!” 墨珂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脸,露出一抹笑意,张开双臂,“师父回来了,来让师父抱抱!” 沈时鸢一把搂住墨珂,将头埋在她怀里,不一会儿啜泣声传来, 墨珂轻拍着她的背,面上闪过丝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沈时鸢抬起头,抹了抹脸上的泪,压住哭腔问道:“师父何时回来的?” 墨珂淡淡道:“刚回来,一进止鸢宫就看见我的小徒弟成了这副鬼样子。” 说着皱起眉数落起来:“怎么还让人推进池子里了?以前做皇后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 沈时鸢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那是以前了,我现在只是个庶人。” 墨珂恨铁不成钢,在她脸上拍了拍,“什么身份也得先护好自己。” 沈时鸢拥着锦被娇俏的点点头,细细看着眼前的墨珂,自去年六月墨珂离开京城游学,时至今日已有多半年了,从前冷白细腻的皮肤,竟也添了一丝风霜, 如云的黑发上也夹杂了几根白发。 沈时鸢像从前一样,习惯性的伸手就要替墨珂将白发揪去。 墨珂这次拦住了她,面色平淡的说:“不用了,从前总是在意这些,现在看来黑发添雪,别有风味。” 沈时鸢脸色呆了呆,师父现在三十有九,可从她的保养姣好的面上也看不出具体年岁,如今黑发上添了些白丝,瞧着却有了风霜之味, 沈时鸢有些不愿意,嘟了嘟嘴, “师父怎么出去大半年心境像个老媪了!不是说外头风光大好,你去大展医术,济世救民了么。” 墨珂淡淡一笑,眸色浸出一丝黯淡,或许是因为故地重游时,才惊觉她坚持的一切早就随着那人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沈时鸢见她有些出神,摇了摇她的胳膊,带着些少女的娇嗔,“师父,你还没用过午膳吧?” 墨珂点点头,面上又恢复了温和, “为师一路赶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你这副窝囊样,气都气饱了!” 沈时鸢讪讪一笑,朝外头的花阴喊了句“花阴,传膳吧!”,就急忙要挣扎着起身, 墨珂脸上笑起来,心里却是闪过丝心疼, 起身去衣柜里给她寻了件夹棉外罩, 一关门时,余光里瞥见一个藕荷色的东西,淡淡的梅花味里夹杂的药味, 墨珂一闻便知,低头间眸色闪了闪,又面色如常的将门关上。 两人许久未见,沈时鸢拉着墨珂,要她讲了一路以来遇上的新奇。 饭桌上言笑晏晏,煞是温馨。 饭后沈时鸢嘱托墨珂去看看阿离,喝了药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墨珂看着她的睡颜,一时有些难过,她即用了避子药,想必和萧时冕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可她不想要他的孩子,就证明了鸢鸢并不想留在宫里, 温清越托她问的事,也无需再问, 只是,萧时冕又怎会轻易放手。 墨珂提着手里的药箱,刚一出止鸢宫的大门,就看见迎面而来身形颀长的萧时冕, 萧时冕原本下了朝就想过来,无奈朝里几个大臣找他商议政事,才拖慢了脚步, 看见墨珂一身白衣从止鸢宫里出来,萧时冕皱起了眉,大步走上前, 未来得及寒暄径直问道:“她如何了?” 墨珂看着萧时冕,淡淡行了一礼:“陛下,她无碍,臣给她开了方子,多养几日就好了。” 萧时冕放下心来,才重新看向墨珂, 柔和的问道:“墨太医游学归来了,一切可好?” 墨珂点点头,言语平淡的回答:“臣一切都好,只是还未恭贺陛下登基之喜,还望陛下恕罪。” 萧时冕抬了抬手,朗声道:“墨太医多虑了,一路辛劳就去歇着吧,以后太医院里还要墨太医多上心。” 说罢就进了止鸢宫。 墨珂躬身,四周没了动静后,才站起身,面色如常的嘀咕了句, “长大了,装的还挺像个皇帝。” 又昂首朝长年宫的方向走去。 殿里, 萧时冕掀开纱帐,看见沈时鸢睡的有些红扑扑的脸,面色松动了一些,俯下身轻柔的抚了抚她的眉眼, 低声喃昵道:“阿鸢,这个仇,我替你报。” * 皇宫暗牢, 因着常年不见天日,空气潮湿又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间牢房里,一女子被绑在柱子上,双眼紧闭还在昏迷着。 牢房外的暗卫看见萧时冕和陈非,急忙将门上的锁链打开, 萧时冕眸光扫了扫那女子,一旁的陈非向暗卫使了个眼神。 暗卫拿起暗台上的一把尖细匕首,迅速又狠辣的朝女子肩膀上捅了一刀, 又立刻拔出,鲜血瞬间浸湿衣衫。 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女子猛的睁开眼,浑身战栗起来, 一抬眸看见不远处站着的萧时冕,只觉得他身形高大,气势十足,再看他身上的玄色六爪金龙常袍。 心口猛的跳起来。 “你是……啊!”, 刚张嘴,一旁的暗卫又在相同的地方来了一刀。 女子疼的瞬间汗泪俱下,喘着粗气求饶道:“陛下……奴婢进宫是给皇后送东西的。” 萧时冕低沉的嗓音响起:“朕提醒你一下,昨日,花鲤池。” 女子瞳孔骤然一缩,呼吸急促起来, 下意识否认道:“奴婢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第30章 暗牢惩奴,皇后紧张 萧时冕懒得和她废话, 挥了挥手,示意陈非看着办。 女子睁大眼,还想再分辨,却被人一把捂住嘴, 一件件刑具拿起又放下,交替之间叮零作响。 一炷香后, 那女子已成了个血人,勉强剩了一口气, 萧时冕颔首,暗卫和陈非退下了下去, 萧时冕看向那女子:“看你的身手便知,你是陆家豢养的死士吧。” 女子垂着头,不肯说话, 萧时冕冷哼一声,抬眸间眼底已有了杀意, 既是死士,就不必再费功夫了。 * 傍晚, 萧时冕背着手踏进了嘉熹宫, 陆之凤正凝神端坐在殿里一侧的书桌上练字,平日她练字时,最喜四周无人, 萧时冕一进殿门,陆之凤就警觉的听到了脚步声 正要怒斥,一抬眸,却看见萧时冕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站在殿门口。 陆之凤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笔, 扭着纤细的腰肢走到他面前,眼尾含笑的行了礼,言语里露出欣喜, “陛下来了!” 萧时冕看着她,笑意未达眼底,“朕许久没来,今日得空来看看皇后。” 陆之凤娇笑着道:“陛下政事繁忙,何需记挂臣妾,要当心自己的身子才是。” 说着上前亲昵的搀住萧时冕结实的小臂, 萧时冕皱了皱眉,无声的避开她的动作,径直坐到了桌旁, 陆之凤眼底闪过失落,只一瞬间又恢复了神色,亲自端了壶茶,也坐了过去。 一旁的兰茹急忙让宫女去传膳。 萧时冕珉了一口杯中的茶,视线落在陆之凤面若桃花的脸上, “听说皇后要给朕纳妃?” 陆之凤愣了愣,随即柔笑着道:“臣妾身为后宫之主,理应为陛下解忧,陛下既然对她有些青睐,臣妾自是要问一问沈娘子的想法的。”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萧时冕没说话,只眉眼带笑的看着她。 陆之凤又给他添了茶,继续道:“沈娘子虽然是庶人身份,臣妾也还是要问一问她想法的。” 萧时冕垂眸看着瓷杯里淡黄色的茶汤,问道:“她怎么说?” 陆之凤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嘴上犹豫着说:“沈娘子想是——想是——极有主意的人。” 萧时冕对上她的视线,言语里没有任何情绪:“什么主意?” 陆之凤笑了笑,“沈娘子想是坐惯了高位,一时看不上后宫的位子,臣妾日后再劝慰劝慰吧。” 萧时冕心中冷笑,她哪是看不上后宫的妃位,她看不上的怕是他这个人吧。 陆之凤见他面上冷峻起来,面上更是柔意万分, “陛下也不必生气,一女侍二夫的名声说出去到底是难听了些,沈娘子一时过不了这个坎儿也是有的。” 话音落下, 萧时冕抬眸将她盯住,眼底翻涌的情绪霎时间让陆之凤心惊了起来。 低沉的嗓音响起:“皇后不必替朕操这些心,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护好后宫安危吧!” 陆之凤面色僵了僵,“陛下说的是沈娘子落水一事?” 萧时冕“噢”了一声,言语玩味的问道:“皇后知道?” “朕还以为皇后只顾着给朕纳妃了。” 陆之凤想起昨日侍女的话,面色又恢复如常, 言语带了些担忧的说:“昨日那么大的动静,沈娘子又是从臣妾宫里出来的,臣妾怎能不知道。” “今日臣妾便让人在花鲤池边加了些木栏杆,以免再有人不慎落水。” 萧时冕眼里透出冷意,这个女子,可真是个当皇后的好料子,行事狠辣不说,露了破绽也仍面不改色,实是陆迁培养的好女儿。 萧时冕冷声道:“皇后不必费心了,朕已让人把那花鲤池填了,省的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陆之凤眯眼,眼底闪过丝戾气,面上仍是柔笑着道, “也是,那花鲤池只有夏日里养些鱼才有看头,填了也好,省的宫里的人总是看不清楚栽在里边。” 说着朝候在一侧的兰茹招了个手, 又笑意盈盈的同萧时冕说:“该用膳了陛下,今日尝尝臣妾小厨房里的菜,有个厨子还是臣妾从边疆带回来的,做些当地的特色给陛下尝尝鲜。” 不一会儿,道道精美的膳食端上,陆之凤伸出莹白的手拿起酒壶,给萧时冕斟了一杯,又端起自己的酒杯,眼眸含情的同他说, “大婚那日,陛下政事繁忙,你我夫妻二人也没喝上合卺酒,今日就当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了。” 萧时冕眸子沉了沉,夫妻二字仿佛有些灼痛,三年前,她嫁入皇宫时,也和萧建宁喝过合卺酒的吧。 心里一阵酸涩,径自拿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个干净。 陆之凤见他饮下,面色绯红起来,红唇抿住杯壁,一饮而尽。 接着拿起筷着夹了些菜放在碟子里, 语气越发柔情似水:“陛下尝尝,这些都是特色菜肴。” 萧时冕并未动筷,眼皮轻压的看了一眼陆之凤,从袖兜里掏出一个锦盒,平移到她面前, 嘴角轻启:“皇后,这可是你的东西?” 陆之凤看了看那个锦盒,心里咯噔一声,那是她让母亲从宫外头定制的首饰,母亲昨日进宫忘了拿,说今日再差人送来,怎么会落到陛下手里。 面上仍是强撑着道:“是臣妾的,怎么被陛下捡到了?” 萧时冕云淡风轻的说:“皇后可要看好自己的东西,还得看好自己的人,若。” 陆之凤在他的言语里听到一丝意有所指,刚刚平静了的一颗心猛跳起来。 “陛下的嘱咐,臣妾记在心里了。” 萧时冕甩了甩袖子,站起身,冷眸盯着陆之凤, 意味不明的同她说:“若是皇后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那朕便只能越俎代庖,替皇后教训了。” 寒森的语气,幽黑的双瞳,饶是陆之凤再能装,也是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萧时冕见状满意的勾起嘴角,又温和的同她说:“皇后用膳吧,朕先走了。”, 语气如和煦春风一般,和刚才的面容判若两人。 直到萧时冕迈出了嘉熹宫大门,陆之凤才回过神,呆坐在椅子上。 垂着的目光看见桌上的锦盒,拿起来打开一看, 瞳孔猛的一缩, 鎏金海棠步摇的上边,赫然放着一只白骨森森的小指骨, 褐红色的血迹将步摇上的海棠染的异常妖艳。 第31章 时冕中药,时鸢解药 天色渐渐黑沉下去,宫里每个角落宫灯逐渐亮起, 萧时冕坐在轿辇上,身上没来由的有些燥热,呼吸也无意识的粗重起来, 他急着离开嘉熹宫,就是因为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伸手用力捏了捏眉心,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 止鸢宫里, 花阴和花怡正蹲坐在床下,拿着布条子,逗弄着雪色,雪色两只玻璃珠般的双瞳一闪一闪的,短腿不停的在空中扑抓,笨拙的可爱。 沈时鸢也坐在床边,眉眼弯弯的看着它。 寝殿里不时的传出些笑声。 忽然大殿门打开,三人齐齐看过去, 萧时冕就着夜色走进来,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坐在床边上的沈时鸢, 花阴急忙起身,花怡把雪色抱起来,二人齐齐向萧时冕行了礼,又识相的出了寝殿。 萧时冕走过来,看着沈时鸢逐渐僵下来的面容,问道:“好些了?” 沈时鸢垂眸点了点头。 萧时冕俯身坐在她旁边,看了看她的脸色,温热的大手握住细滑的嫩手, 垂眸间,看见松落的寝衣下,那个结了痂的牙印,手指抚上牙印,柔声问道:“还疼么?” 沈时鸢耳根红了红,别过他的眼神,“不疼了。” 滚烫又粗重的气息夹杂着薄薄的酒气扑在她的面上,沈时鸢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再看向萧时冕时,才惊觉他的眸色染了一层薄薄的红色情欲。 沈时鸢下意识问道:“你……中药了?” 萧时冕没回答,只在她惊讶时,吻上了她的眉眼,粉唇,细细密密,轻柔又带着爱恋。 沈时鸢将他推开,侧过脸,嘟囔道:“今日不方便。” 萧时冕微眯起双眸,“为何不方便?”,说着视线下移看向她的小腹。 沈时鸢面色一红,推了推他,嘴上找着理由,“我昨日落水,身子还不太舒服。” 面前女子衣衫被他扯的松垮了些,小鹿般的双眸闪躲着他的目光,喉结处越来越紧, 虽知道她病着这时候要她对她身子不好,只是除了她,没人能解这药性。 萧时冕握住胸口的嫩手,掰正她的脸,柔声道:“我会小心些的。” 说着眸色一暗, 没等她张嘴,就将她的唇堵上,细细品味。 “唔……” 沈时鸢双手握成拳头捶打在男子宽大结实的胸膛上。 “乖……” 萧时冕将她压倒在床上,掠夺着她的每一寸呼吸, 沈时鸢胸口渐渐起伏, 唇齿被撬开, 男子粗重的呼吸和情绪发泄出来,狠狠的揉捻着她的双唇, 就快要窒息时,萧时冕在她耳边低声道, “阿鸢,宫里的人趋炎附势,就做我的贵妃可好,便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沈时鸢睁开沁了些水雾的美眸,微微喘着气, 言语里带了些真挚:“不要,做庶人挺好的。” 大掌钳住纤细的腰肢,腰带落地。 男子滚烫的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带着情欲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觉得不好。” 随后大手一挥,纱帐轻放,整个身躯压了下去。 夜色深浓, 殿中旖旎将歇,萧时冕抱着沈时鸢清洗了一番后, 回到床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拂开鬓角的湿发,捏了捏她的脸颊, “推你入水的人,我已经杀了。”,语气平淡的像在说一件杂事一般。 沈时鸢有些惊讶,“这么快?是谁?” 萧时冕看着她,有些失笑,大手游离在细腻莹薄的背上,游过的每一寸都有丝烫意。 “你不必知道是谁,以后绝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沈时鸢眸色微敛,没再多问, 身子本就疲乏,再加上一夜折腾,此时困意袭来,上下眼皮就快合住时, 又听见萧时冕在她耳边问:“阿鸢不问问我为何会中药?” 沈时鸢眯着眼,敷衍了句:“打探天子行踪,是要掉脑袋的,我就这一条命,还得留着。” 萧时冕嘴角扬起,手臂又收紧了些,见她眯着眼小睡,抬手捏了捏她的下颌,微微用力, 她便睁开了眼,朦胧之中含了些恼怒, 萧时冕放开手,又轻抚上她的后颈, 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阿鸢,以后我常住止鸢宫好不好?” 还没等沈时鸢开口,又继续说:“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这样的事情就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说完就紧紧看着沈时鸢,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 沈时鸢本能的就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就算拒绝了,他就不会再来止鸢宫么,只要她还在这个宫里,她就藏无可藏,就像一个被豢养的笼中鸟,时不时的还要做他泄欲的工具, 可鸢也是鹰,也该有自己的选择,爱自己所爱之人,做自己想做之事,她不能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狭小的空间里,安静的极致, 萧时冕见她沉默不语,心里堵的厉害, 又退让了一步:“阿鸢,以后没有你的同意,我不碰你,这样你可愿意让我常住在这里?” 沈时鸢眨了眨眼,有些心动,“你说话算数?” 萧时冕将她搂的又紧了一些,直到二人之间再无缝隙, 他才嘟囔道:“就这样搂着,不碰你。” 锦被里,肌肤紧紧贴着,沈时鸢被箍的有些出汗,她推了推他,将二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开一些, 才抬眸看着他,“我可不愿意委屈了陛下。” 萧时冕又将她扣回来,下巴放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 贴着他的胸膛, 她听见“只要你在,就不委屈。” 沈时鸢闭上了眼,紧紧抿着嘴。 过了许久, 萧时冕才听到一句软软的“好” 嘴角无声牵起,怀里的女子呼吸逐渐平稳, 骨节分明十指扣住她的十指,同心为结,在他心里始终只有一个妻子,十年前,她就扣响了他的心门。 她怨他也好,恨他也好,即使他从不愿意承认,她不爱他,他也无法回头了,他愿意让步,等她爱上他的那一天。 抚了抚她的睡颜, 萧时冕喃喃低语:“只是阿鸢,别让我等太久。” 第32章 大战结束,陆温合作 当夜,东南方向临海的溪桥镇, 温清越一身玄色铠甲,幽深的双眸望着前方无垠的海, 海天不分的边界处,黑雾笼罩下,隐约能看见一艘艘船只,正向岸边缓缓驶来。 温清越身后,立着上万个整装待发手拿武器的水军,玄铁头盔下,每一双坚定的双眼,都在望着海平面上倭军。 船只极速靠近,大战一触即发。 大约一盏茶后,厮杀声,怒吼声,武器穿破肉体的声音震天响起。 海岸边,鲜血逐渐染红地上的沙粒,残破的旗帜像鬼魅般,飘荡在半空中。 天边破晓,厮杀声逐渐褪去, 海的边际,瞳日升起,神光赫赫,万道霞光照映大地时, 文欢拖着染了鲜血的铠甲,清点了人数和俘军后, 朝站在岸边看着逃军的温清越走去。 面上闪过一丝懊恼,“侯爷,那些俘虏和死了倭人里,没有羿直!” 温清越回过头看了战场一眼,染血的脸上眉目依旧清明,他拍了拍文欢, “把俘虏清点清点,死伤的弟兄带回去,众将士们一夜奋战,也该回营休整了。” 文欢敏锐的听到了一丝不对劲,“侯爷,俘虏不带回去?” 这可是讨军功的重要佐证。 云昭国历来治军严明,太祖立国时,为防止军队贪功冒进,拿假战绩向朝廷领赏,便定下了凡是有征战,必拿俘虏和人头来领赏的规矩。 温清越却神情冷淡的回望着村庄外的一处山坡, 文欢见他不答话,也顺着视线回望过去,那是他们来时的路。 土坡上现在已悄然立了一小队人马,为首的人骑在马上,青衣甲胄,一身肃杀之气, 犀利的目光与温清越交汇。 “那是……陆家军?”, 青衣甲胄,玄黑铁骑, 文欢认了出来,心下大惊,陆家军怎会在此?听说陆迁一直对水军有兴趣,私下还训练了一小队人马。 难道是来抢他们功劳的? 文欢越想神情越是紧张,手上攥着的长剑也重新亮了出来。 温清越倒是神色如常,毕竟陆迁是他亲自写信叫来的。 “文欢,将俘虏绑好,一会儿交给陆将军。” 乍一听,文欢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可下一秒他又想起了他亲自送去陆府的信,一个巨大的猜测在他心中升起, 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侯爷莫不是想将军功拱手送给陆迁!” 温清越看着远处,目光无声与陆迁交汇, 虽然荒唐,可也只有这样才能与陆迁交好。 只不过,与虎谋皮,绝不是上上策。 温清越看向文欢,言语笃定:“文欢,死了的弟兄,要按双份发放抚恤,剩下都按规矩发放奖励,银钱由我平江侯府出。” 他不能为自己的私心,委屈了作战的将士。 文欢闻言,虽不知为何,只是他一向都只听命令,不问缘由,况且,主子们的心思他如何敢问。 便领了命按温清越的吩咐去清点了俘虏。 温清越却径直大步朝陆迁走过去。 陆迁从马上下来,多年领兵作战,身躯依旧凛凛直立,一双眸子寒光十足, “平江侯果真言出必行。” 温清越向他微微拱手,目光直视着陆迁, “陆将军,本侯送给将军的礼物,将军可满意?” 陆迁看了看不远处,文欢正驱赶着几十个手脚被绑的倭人, 眼底满意之色一闪而过,只是面上仍不动声色,将心底仅存的一丝疑惑问出口, “不知平江侯为何把军功让给本将军?” 温清越坦然道:“自是因为清越有求于将军,投桃报李而已。” 陆迁眯了眯眼,按道理他掌边境大军,与温清越掌的水军毫无冲突,也无来往, 只是近几年他突然对水军作战燃起了兴趣,前些日子在京里与温清越探讨了几次, 事后他也自己训练了一小支水军,那日收到温清越的来信,邀他带着自己的队伍来东南一起训练,他欣然接受。 平江侯府带出来的水军,有一种特殊的作战方式,且军纪严明绝不外传,是以世人鲜少知道, 陆迁此次赶来,便是想亲眼看看这个作战方式。 只是刚一到这里,大战已然结束,胜败已分, 陆迁不免有些遗憾,只是心里却更加看重平江侯的能力,对于这个盟友,也是十分满意。 陆迁笑出声,“如此大费周折,诚意十足啊!平江侯想让本将军做些什么?” 温清越将陆迁心中所想都了然于胸,于是将陆迁心里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 “此次交战,自是因为陆将军训练水军,恰好遇上倭人来犯,才一展拳脚。” “而本侯却玩忽职守,有负陛下圣托,自是要回京述职领罚的。” 陆迁看着温清越坦率的面容,如此剖白替他连理由都想好了,也不知他求的到底是何物。 温清越见陆迁沉默,便知他多疑,依旧温声,“将军不必担心,清越如此,不过是想让将军替清越向陛下要一个人。” 陆迁眉心一跳,“谁?” 温清越平静的直视着陆迁,说出了心中所想:“宫里的那个庶人,沈时鸢。” 陆迁闻言眉心更是皱起来,未出城时,女儿陆之凤就托他打听了皇帝和沈时鸢的关系, 现在这个平江侯也在这层关系里掺了一脚,实在是惊奇。 陆迁又问道:“平江侯为何觉得本将军能帮你要出来?” 温清越朗声解释:“不是要,准确的说是赶出皇宫。” “或许陆将军不知,可皇后娘娘在宫里却知道,沈时鸢对于陛下的重要性,” “只怕不日,这个前朝皇后的圣宠就会盖过皇后娘娘,沈家更会东山再起!” 此言语,虽犹如惊雷,可陆迁到底是尸山血海走出来的,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他与沈德林之间,必会有一场争斗,只是朝堂上的争斗,拼的可不是你死我活。 陆迁眯着眼问道:“那沈家女儿与你是何干系?” 温清越想起那日墨珂的来信,心中柔软坚定,他缓缓道来, “她是我深爱的女子,我想让她的后半生都能自由的呼吸,她只是她,不是受困于囚笼折翅的鸢。” 第33章 太医院里 直白决定 回春寒已过,京城正式迎来了百花盛开的季节,京里人们都换下了夹棉衣物,闲散的富贵人家,都开始去郊外踏青赏花了。 花阴和花怡前几日就张罗着把厚一些的衣裙放起来,衣柜里都换成了各式各样颜色鲜艳的宫装, 里头大部分都是萧时冕让内府新制成的,皆是一些华贵稀罕的面料,光是放在衣柜里就十分的夺目,更别提穿在身上了。 沈时鸢今日身上这件桃粉色缂丝抹胸宫装,正是前些日子苏杭贡上来的, 缂丝工艺本就难得,每年也就三五匹奉入宫里,萧时冕一股脑的让内府按着她的尺寸,照着时兴的样子制成衣裙,都送到了止鸢宫, 梳妆台上更是摆满了各式样的钗环步摇,还有一盒子硕大无比细腻透亮的东珠。 沈时鸢将黑发打了个落低髻,从琳琅满目的桌上挑了一支绒花玉兰发钗, 与身上的淡粉色衣裙正相衬,又习惯性的将那只香囊挂在腰间。 自从那日后,萧时冕倒是信守承诺,十日里有六七日都在止鸢宫歇着,每晚只搂着她睡觉,也并未强迫她。 只是有那么一两次,他险些克制不住,自己去侧殿冲了凉水澡,还有那么一次捏着她的小手,哄着她,事后她险些将手搓破皮。 且自她落水养好了些后,萧时冕竟不太乐意让她出门,就连去长年宫看看阿离,他也让上次指过来的几个宦官跟着, 花阴和花怡上次也被吓坏了,出门若是不带上她俩,在殿里一阵哭天抢地,惹得沈时鸢这五六日也没出过门, 墨珂虽然回来了,可她肩领太医院事务繁忙,又要整理民间带回来的方子,说要整理一本医学着作,也没什么时间陪着她。 可沈时鸢却觉得,墨珂的归来,让诺大的幽冷皇宫,有了家人在身边的感觉, 今日她穿戴整洁,正是心里有些痒痒,想去太医院看看师父的着作,也能帮衬一二。 打开殿门,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玉兰香扑鼻而来, 沈时鸢才惊觉,院子里的那棵玉兰树已经盛放,闲风吹落几瓣带着春意的粉, 她最喜欢玉兰,这棵玉兰花,还是前年她特意叫人移种过来的,包着棉被养了一整个冬日,去年春天终是活了过来,才有了今日白玉缀枝头的好景致。 站在树下观赏了一会儿,沈时鸢才挪动脚步出了止鸢宫, 花阴怕她不自在,特意将宦官们打发去内府领新茶和常用物什。 领着花怡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太医院在皇宫西南角,离皇帝很近,却离后宫极远。 自花鲤池被萧时冕一声令下填平了之后,宫里上上下下才惊觉这位止鸢宫的沈庶人是何等的重要,内府更是如此,早早就把轿辇备在了止鸢宫里, 只是今日正是好时节,艳阳高照,沈时鸢想出来走走,也能看看宫里的景色。 到底是春暖花开了,一入长街,宫人们都换上了轻薄的衣物,走路都轻快了些, 只是沈时鸢觉得,这些宫人们见了她似乎比前几次她出门时,更加恭敬, 沈时鸢倒是心静似水,宫里人都是看着龙椅上那位的脸色过日子,就连她不也是如此。 踏进太医院大门,正殿里,各个太医们都在各自忙碌, 未免多事,沈时鸢没进正殿,领着花阴和花怡径直右转去了师父墨珂的值房, 墨珂的值房在正东边,是个不大不小的套间,寝殿外头本是会客的厅房,却被墨珂改成了一个独立的药房, 一踏进门,浓重的药草味扑鼻而来,花阴和花怡皱了皱鼻子实在是闻不习惯,就留在门口守着。 沈时鸢手提了裙摆轻手轻脚的迈进去, 墨珂正拿着脉案拧眉琢磨药方,忽觉面前有团黑影笼过来,一抬眸,看见一脸俏皮的脸。 沈时鸢看见墨珂皱着的眉,一脸不乐意:“师父怎么总是皱着眉头,当心变成小老太太!” 墨珂有些失笑,面前女子眉眼生动,看着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欢喜,眉心跟着舒展下来, 笑拉着她坐到自己面前,关切的问道:“瞧你这样子,像是好些了,我给你配的汤药都按时喝了没?” 沈时鸢扁扁嘴,抱怨道:“师父这次配的汤药苦的不像样,每次喝完都得吃好几个蜜饯才能缓过来些。” 墨珂捏了捏她的鼻尖,言语里带了些教训之意:“谁让你自己不争气,受了欺负不说,身子还不好好调理。” “从前和为师学的医术都记了哪儿去了?就记得避子药方了?” 沈时鸢面上不觉露出窘态,低声说道:“师父都知道了。” 墨珂将手上的脉案放下,收起脸上的调侃之意, 认真道:“鸢鸢,那避子汤本就是寒凉之物,我虽不知你喝了多少,只一摸你的脉便知。” “女子身体本就属寒性,你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可将为师同你说的爱重自身都抛在了脑后?” 虽是数落,可字字句句都是关切,沈时鸢拉住墨珂的手,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姑娘。 墨珂有些心软,又安慰道:“不过你用香囊装药的法子还是不错的,功效虽不及入口,却也事半功倍。” 沈时鸢点点头,一时没再说话, 墨珂抬头看了看门外的花阴和花怡,知道这两人是沈时鸢的心腹, 于是低声问道:“鸢鸢,你当真不想留在宫里?” 沈时鸢看向墨珂,点点头,眼神里的笃定让墨珂动容, 她又问道:“你——不喜欢萧时冕?” 沈时鸢顿了顿,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无数遍,甚至在他的柔情蜜意里,得到的答案也是否定的, 她太想离开这个皇宫了,她想要自由,也想要自己做选择, 他的恩宠和承诺,与她而言,实在是折辱。 几顿思索,沈时鸢终于说出口:“师父,我想离开皇宫,就像你从前说的,女子也应该有自己的天地,我不能在父亲和他的掌控下生活一辈子!” 墨珂点点头,思忖良久, 温声说道:“无论你做怎样的选择,师父都支持你。” 顿了顿又试探着说:“鸢鸢,温清越回京了。” 第34章 不见时鸢,时冕心急 沈时鸢轻蹙了眉,疑问脱口而出,“表哥不是回汴州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墨珂仔细看着她的脸,反问道:“鸢鸢当真不知他为何回来?” 沈时鸢愣了愣,想起那日在沈府时,温清越说的话, 不禁苦笑起来,他怎么如此痴傻,就算回来了又如何, 皇权之下,他与她都是那身不由己的人, 她缓缓闭眼,遮住了眼底无尽的悲凉。 只是下意识的问墨珂,他为何如此之快就回了京城, 墨珂摇摇头,“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他只是托我问你,若是能出宫,可否愿意随他去东南重叙前缘。” 不知怎的,沈时鸢突然红了眼眶,喉间的酸涩压的她说不出话, 墨珂见状,轻拍着她的背,顺了顺气后, 沈时鸢才将心里话说出来:“师父,我与清越表哥四年前就错过了,人不能总抱着过去不放,他是,我也是。” “况且,若我要离宫,也不能靠着他,平江侯府百年世家,因为我一人毁了温家的根基,我也对不起娘亲。” 墨珂突然觉得,柔弱的话里也有女子应该有的坚韧风骨, 又试探着问道:“那——你是有主意了?” 沈时鸢眸光微微流转,握着墨珂的手收的愈发紧了些。 墨珂注视着她的,忽然就站起来,眸色一亮,将她拉起来道:“鸢鸢的字极好,来替为师抄录药方吧。” 沈时鸢颔首,心神一震,眉目间流露出欣喜。 润了润笔尖后,在纸上浅浅写了几个字,看这个笔体有些不满意, 又撕了去,换了一个笔体认真抄写起来。 静谧闲散的午后,师徒二人不时的探讨几句,遇上不解的配方,沈时鸢会停下手中的笔,细细请教墨珂,而墨珂会耐心的将脉象,病情讲述给她,还有自己对药方的独到见解。 门口的花阴和花怡交换了一个眼神, 从前在止鸢宫里时便是这样,墨珂性子桀骜,还有一些孤僻,唯独对当时的皇后沈时鸢有照拂之心, 宁帝一心钻研书画,宠爱如妃,从未在止鸢宫过夜, 沈时鸢便在止鸢宫里布置了一个药房,宁帝发现后,并未生气,还亲自给药房题字,无声的支持沈时鸢的爱好。 沈时鸢专注的抄录着手上药方,心中一动,突然朝一旁正在碾药的墨珂问道:“师父可遇到过心爱之人?” 墨珂手上动作一顿,双眸暗了一瞬, 她笑了笑,还是一贯的玩笑着:“都这么大岁数了,没遇上岂不是白活了。” 沈时鸢振了心神,放下手中的笔, 凑过去认真问道:“从前从没听师父说过?他如今在哪儿啊?” 墨珂继续手上的动作,言语轻松的回答:“他死了。” 沈时鸢瞪大眼,怕触及她的伤心事,便绷了嘴,讪讪的回过身,拿起笔继续抄写起来。 但是墨珂见她呆傻的样子笑出了声,“他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再难过也走出来了。” 况且,他大概已经与他深爱的女子团聚了吧。 沈时鸢放下手里的笔,过去抱了抱墨珂,认真的同她说,“师父,你还有我!” 墨珂见她认真的样子,噗嗤一声笑起来…… 太阳沉下,暮色将至,临近傍晚时,沈时鸢才从太医院里出来, 领着花阴和花怡踱步在长街上,心境十分轻松。 天空上,圆月挂起,另一侧,残阳还在落下,竟是日月同辉之相。 沈时鸢站在原地看了许久这难得的光景, 过了一会儿,突然朝身后的二人问道:“花阴,花怡,你们想家么?” * 另一侧,萧时冕忙完公务,将桌上放了许多日子的圣旨拿在手里,修长的手指搓磨着上面的紫云纹两色缎,眸光幽深复杂, 静坐了许久,一旁的长朔以为他今日并不打算去止鸢宫,正要开口询问时, 却见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紧抿着嘴,攥着那封圣旨起身大步出了承修宫。 萧时冕催促着轿辇加快脚步,没多一会儿,就到了止鸢宫门口。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止鸢宫门口挂着两盏昏黄的宫灯, 暖黄的灯光,像是等候归人的指引,让萧时冕觉得无比安心。 他捏了捏手里的圣旨,灯光印在他俊美的轮廓上,眉目松展,大步踏进止鸢宫。 殿外,几个宫人见他进来急忙躬身行礼, 萧时冕径直进了殿, 没一会儿,他又从殿里出来,刚才还舒展着的眉瞬间拧起,怒气逐渐笼上来,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的排排跪在地上, 长朔立刻小跑着过去,一看殿里空无一人,只有猫窝里睡的正香的雪色,立刻明白过来,一颗心吊的老高。 萧时冕压着怒火问道:“她去哪了?” 一个太监趴伏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回答:“陛下,沈娘子今日差我们几个去内府领月例,回来沈娘子就不在宫里了。” “想是——想是——去了哪个娘娘的宫里吧。” 萧时冕怒极,一脚踹在他身上, 冷声怒斥,“废物!” 一旁的长朔急忙朝外头守着的陈非招了手,让他赶紧带着禁军去寻找。 萧时冕周身骇厉,双眸冰凌渐聚, 回望了身后的大殿一眼,浸骨的冷意,丝丝腾起。 * 沈时鸢站在城楼上,望着灯火通明的京城, 天黑的很快,一层薄云将圆月遮住了多半个,洒下的月光愈发清冷, 向外望了热闹嘈杂的人间许久,沈时鸢捏了捏有些酸的后颈,转过身问花怡和花阴:“想好了没?” 花阴踌躇的说:“奴婢自小就跟在娘子身边,只知道,你去哪奴婢就去哪!” 沈时鸢又看向花怡,花怡垂着眸子,手指搅在一起,低声道:“娘子,奴婢父母早就没了,这宫里就是奴婢的家,若是出了宫,奴婢实在没个营生。” 沈时鸢心中明白,于是同她说:“长公主那里你可愿意去?” 花阴抬起头,明白这是她最好的去处, 虽是不舍,也终是点了点头。 花阴一脸坚定,她虽盼着沈时鸢在宫里能有出头之日,可与她的心意比起来, 花阴更愿意选择不问前程的跟着她。 第35章 乘船夜游,执意封妃 萧时冕刚一到城楼下,就看见沈时鸢正从城墙楼梯上下来,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宫女。 漆黑如渊的双眸望见她的一瞬,周身的寒气散去一些, 陈非和长朔看见她,双双松了口气,两颗心同时落回肚里, 沈时鸢走到他跟前, 萧时冕拧着眉,冷眸盯着她, 敛声问道:“出来不带着人,又忘了那日落水的事了?” 沈时鸢指尖一紧, 目光坦诚的看向他, “今日夜景难得,在城楼上看的一时忘了时辰。” 萧时冕向前迈了一步,将那微凉的指尖握在手里, 漫不经心的问道:“只是看夜景?” 沈时鸢垂下眸,不再看他,语气却冷了下来, 反问道:“不然呢?” 握着的手指愈发冰凉,萧时冕揽住她的肩,忍住想轻斥几句的嘴, “喜欢今日的景色?” 没听见他的斥责,沈时鸢点点头,反握住他的手,双眸微闪的同他说, “日月同辉,实在是罕见,以前只听说在西北的大漠宽广之地才能见到,京城实在是不多见!” 感觉到她指尖的柔软,萧时冕面色终于缓和下来, 揽着她肩膀的手也紧了些。 看着怀里女子微弯的眉梢,不自觉的嘴角也跟着翘起来, 温和的问道:“阿鸢想不想去看更美的夜色?” 沈时鸢侧过头,眼底泛出好奇,“皇宫除了城楼上视线宽敞些,莫非还有别的地方?”,怎么她在宫里三年也没听说。 萧时冕清隽的面上泛起笑意,刻意卖起了关子, 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儿,拽着她大步上了轿辇。 * 萧时冕竟带着她来了皇宫里一处湖水边, 沈时鸢瞧着四周黑漆漆的,眼底的疑惑越发强烈, 身侧的萧时冕朝后头的长朔挥了挥手,长朔和陈非立刻带着侍卫们将这废弃角落里的宫灯点亮。 没一会儿,宫灯亮起,沈时鸢才将这里看清楚,这竟是从前废弃了的兰蕙宫, 宫殿后头竟有这么大一片湖水,灯光妆点后, 平静的湖面上倒映着一轮圆月,十分的静谧美好, 萧时冕指了指岸边,沈时鸢顺着看过去,湖边竟漂挂着一支摇橹船,很有江南风情的样子。 “想不想上去坐坐?”萧时冕问道。 沈时鸢欣喜的点点头, 萧时冕率先上了船,转过身朝沈时鸢伸出手,沈时鸢将手放在他手心, 下一秒,手上被用力一拽,整个人稳稳的站在了船头。 撑着船杆的侍卫慢慢摇动,尽量保持着船身的平衡。 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船尾,萧时冕揽着那一抹纤细的腰肢,与她一同看着今日的夜色。 碧波荡漾,船身顺着水道漫游, 周遭的一切都渐入宁静,只有船身划过水面的声音。 沈时鸢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眸光流转,月色照在她的面庞上,像蒙了一层神光般柔美。 萧时冕低头看着她,眼眸里闪烁着浓郁的眷恋柔情。 这一刻,他不像是跨过苦难,淌过尸山的帝王,而是一个搂着心爱妻子的游子, 岸的那边,有等着他归家的父亲和母亲,内心温馨安宁。 揽着细腰的手臂紧了紧,将她整个人都霸道的扣在怀里, 他觉得还不够,低下头将朱唇吻住,一开始还是浅浅品尝,可刚一触即,就再也忍不住想要攻城略地, 他想要更多,想要她,更想要她爱他。 唇齿交捻,大手游离在她的眼角,灼热的唇不停的游走在她的面上,唇上,颈上。 眼尾微睁时,情欲呼啸而出。 这些日子,他实在憋的难受。 沈时鸢被他愈发放纵的动作吓了一跳,扬着粉拳捶打在健壮的胸口上,指了指船头的僵着脖子的不敢动的侍卫。 萧时冕眸中的欲色淡了淡,将她扣在怀里,整张脸埋在她颈窝,嗅着独属于她的幽香。 沈时鸢胸口还在起伏,长睫抬起时,乌篷船已驶入一条窄道里, 她忽然发觉,这片湖,竟连着宫里的护城河。 * 从兰惠宫回来,萧时冕和沈时鸢下了轿辇, 一踏进止鸢宫,沈时鸢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几个宦官和宫女竟没出来迎候。 萧时冕面色如常的拉着她进了殿里,又让长朔将还未批完的折子搬过来, 花怡张罗着去传晚膳, 花阴给饿了的雪色拿了小鱼干。 只有沈时鸢感觉到这殿里有些不寻常,又朝小药房瞟了一眼,屏风好端端的立在门口,不像被人打开过的样子。 沈时鸢看了看端坐在案几后的萧时冕,问道:“那几个宫人呢?” 萧时冕看着手里的折子,没抬头, 言语随意的说:“他们没好好跟着你,已经拉去受罚了。” 沈时鸢皱了眉,心里有些不痛快:“是我没让他们跟着去的,责罚他们做甚?” 萧时冕看完折子,又拿起另一份时才抬眸看她,面上有些不解, “做错事就应该受罚。” 沈时鸢无奈,走到他面前,柔声替几个宫人辩解, “是我嫌跟着的人太多,才让花阴把他们支开的,况且我自己会小心。” 萧时冕深瞳看着她,今日她出门没人向他汇报,他已是有些恼怒了, 这几个宫人竟连她去了哪都不知道,如此废物,他留着有何用。 “阿鸢,明日我再亲自挑些人让长朔亲自送来。”, 沈时鸢在他的言语里听到了明晃晃的不可抗拒,双眸一点一点冷下去, 随后一甩袖,转身去了寝殿。 绒花玉兰发簪重重摔在梳妆台上,黑发如云飘洒下来,铜镜里, 呆坐着的女子叹了口气,强压下心里的郁气,起身换了寝衣。 萧时冕处理完政事,拿着那封圣旨背手走进寝殿, 沈时鸢正呆坐在梳妆台前,双眸盯着那盒明润的珍珠, 忽然耳边响起他的声音:“阿鸢。” 沈时鸢沉了眸子,转头看向萧时冕, 萧时冕将手里的圣旨递过去,嗓音温和, 全不似刚才冷戾的声音,“阿鸢,打开看看。” 沈时鸢微愣的接过去,打开看了看, 随后面上笑起来,只是那转瞬即逝的笑容上有讥讽,无奈,还有恼恨。 她淡声问道:“沈贵妃?” 第36章 谣言四起,计划逃离 察觉到她脸上的笑意,萧时冕无声松了口气,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重,他将沈时鸢拉起来, 目光紧紧锁住她,脉脉的同她说:“阿鸢,我想了许久,封你为普通妃子,终究是辜负了我们的情谊,便让你做我最钟爱的贵妃。” “你放心,有我在,皇后也不能置喙什么。” 沈时鸢低垂平静的脸上,那抹讥笑还未散去, 又听萧时冕道:“待日后,你诞下我们的孩儿,我会封你做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阿鸢,你可欣喜?” 捏着圣旨的素手微微颤抖,沈时鸢终于抬眸看向他, 淡淡问道:“陛下准备何时宣布圣旨?” 萧时冕看向她的双眸柔和的像潺潺溪水,言语里泛着无尽柔情, “再过十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到时我给你办一场生辰宴会,再当众宣布!” 再有十日, 沈时鸢无声的牵起嘴角,紧攥着圣旨的手松下来, 她扬起一抹笑意,同他说:“好!” 萧时冕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心里烈火烹油似的欢喜起来,他将她揽入怀中,垂着的眸子里闪烁着细碎的欣喜。 然后,他猛地横抱起她, 大步走到床前,将她压在身下。 紧接着细细密密的吻落下,不似刚才在船上时的轻柔,这回竟是又重又粗。 衣领被扯开,粗重的吻向下探去,落在已经褪了痂,却仍有淡淡痕迹的牙印上, 大手压着她的细腰,衣带正要被解开, 沈时鸢侧过脸,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蒙了些水雾的眸子低喃:“别!” 萧时冕撑起身躯,将她困在臂弯里, “阿鸢,再过十日,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况且,你我同寝这么多日子,都没再碰过你。 带着红色情欲的眸子将她锁住。 沈时鸢别过脸,脸色涨的通红。 萧时冕爱极了她害羞时的模样,大掌抚过她细碎的额发,低头将殷红的唇瓣含住。 一整夜,床榻吱吖摇晃,纱帐起伏, 沈时鸢累的来不及清洗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萧时冕看着怀里的女子,面上含着餍足的神情, 可更多的是心里的满足和对未来的畅想。 * 天色蒙蒙亮时,萧时冕换上了朱冠龙袍,回头看了一眼睡的正酣的沈时鸢,嘴角微微一笑,转身出了殿门。 刚一到朝堂,天色已大亮起来,众朝臣早已候在殿里等着天子的到来。 这几日,宫外头流言纷飞,百姓皆在议论沈家的女儿祸国殃民,赖在本应归皇后居住的中宫里,痴缠着当今圣上, 萧建宁执掌的三年以来,百官积庸,百姓度日艰难,直到新帝登基,大刀阔斧改革旧制,百姓才有了一丝清明家国的希望, 如今又传出皇帝与前朝皇后纠缠不清的事情,百姓们不免怀疑萧氏的皇帝皆是昏庸荒淫之辈。 而今日的朝堂上,流言涉及到的沈首辅沈德林,早已告病在府中休养,大有闭世的意思。 朝堂上众多铁血文臣早已准备好了手中的折子,要狠狠参沈德林一本, 此事虽涉及皇帝萧时冕,可断没有朝臣参皇帝的道理,文臣们也只能将势头对准了那位妖妃的父家。 萧时冕刚一坐定,就看见了垂立在殿里的平江侯温清越,前几日他因失责从东南带罪回到京城,萧时冕还未想到要如何责罚他。 再看另一侧昂首的陆迁,眉宇间寒气渐凝, 几个文臣齐齐站出身,将手上的折子递上去,言语中除了对沈家女儿的不满, 还有隐隐指责皇帝萧时冕荒淫霸占兄嫂的意思。 萧时冕勃然大怒,将手中的折子扬到大殿上, 双眸腾升起怒火,迫人的威压将整个大殿里的人压的喘不上气。 他恨不得立刻就将几个文臣拖下去砍头示众。 可他到底忍住了,身为帝王,也有如此多的无可奈何, 可他决不会让阿鸢成为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站立许久的陆迁此刻站出来,拱手后, 大声道:“陛下,如今百姓已经众说纷纭,为了陛下的清名,还请陛下将那沈庶人撵出皇宫,以正威名!” “沈首辅身为三朝老臣,不约束自己的女儿,实在有违臣子本分!” 话音刚落,群臣迎合, 萧时冕眯着眼,看着跪伏在地上黑压压的身影,面色逐渐阴郁, 龙袍下,双拳紧攥,骨节发白。 * 嘉熹宫里,陆之凤面色凝重的将手上的密信折起来,头脑刚刚回了些神, 大殿门口,就走进来一抹素净纤细的身影。 陆之凤眯了眼睛,看清那人时,细眉拧起,眼底闪出不悦, “沈庶人怎么来了?” 沈时鸢柔柔的向她行了礼,面色依旧那样平静,一言未发, 缓步走到陆之凤面前,将手里一直拿着的那封圣旨递过去。 陆之凤先是垂眸看向她手里的圣旨,美眸泛起一丝疑惑, 后又抬眸看住沈时鸢,略带英气的面容上泛起不解。 沈时鸢保持着手上的动作,微压嘴角,“还请皇后娘娘将殿中宫人清退去,我想与娘娘单独续话。” 陆之凤虽是不解,可面前女子的沉静,让她不自觉地心生好奇,不光是她的来意,还有她手上的那封圣旨, 于是手一挥,兰茹将宫人们带下去,大殿门微微合上。 陆之凤将那份圣旨接过去,看过之后,瞳孔颤了颤,一口气瞬间堵在了胸腔, 他竟然如此在意她,贵妃之位也轻易许得,若没有父亲的从龙之功,只怕她陆之凤也要在她身下俯首称臣了, 只是,她将这圣旨拿来,是要同她炫耀? 沈时鸢将陆之凤眼底的情绪看在眼里,随即缓缓坐在她对面,平视着她的眼睛, 语音平缓,“皇后,我今日来不是同你宣战炫耀的,” “而且希望你能助我离开皇宫。” 这话犹如滚滚惊雷一般,震的陆之凤面色大变, 她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要走?为何不愿意留在宫里?” 萧时冕虽不爱重她,可他英俊不凡,威武霸气的模样,也是多少女子的梦想, 陆之凤虽不似外头那些俗气女人一昧的爱重男子样貌,可能得帝王独宠,于家族也是一大幸事。 第37章 打点一切,准备离宫 沈时鸢平静的看着她, “于皇后看来,能得陛下的宠爱,是我三生有幸。” “可于我看来,却似一张无形的网,箍的我喘不上气。” 沈时鸢点了点那封圣旨,坦言道, “皇后那日派人杀我,便知道在宫里我是你的威胁。而陛下又要不顾群臣反对封我为贵妃,娘娘难道不怕我日后威胁您的地位?” 陆之凤微微蹙眉,探究的眼神落在沈时鸢身上,不紧不慢的问道:“本宫已经是皇后了,要怕什么?” 沈时鸢淡淡道:“身为中宫皇后,的确没什么可怕的,可身为女子,得不到丈夫的宠爱,皇后可甘心?” 陆之凤看着她许久,心下感叹,她的确是会拿捏人心的,那日那节血淋淋的小指骨,已然告诉了陆之凤,沈时鸢在皇帝心里的重要性。 殿中沉寂许久,陆之凤收回目光,“你要本宫如何帮你?” 沈时鸢暗中轻呼一口气,如实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我知道内府每五日都要派人出宫采买新鲜瓜果,而这些宫人,出宫之前必需要有内府总管的手令,只是我若想靠这个法子出宫,还需躲过宫门口的检查。” 陆之凤抿了一口茶,素手捏着茶盏,垂着的眸子幽暗不明,“本宫要帮你躲过宫门口的检查?” 沈时鸢点点头,言语诚挚的说,“皇后放心,我离开皇宫后,此生绝不会再踏足此地!” 茶盏重新放回桌上,碧绿色的茶汤摇晃出碧波,指尖还残存着热气, 陆之凤手指轻捻,幽凉的眸子无声打量着沈时鸢。 沈时鸢静坐在她对面,满目坦诚。 寂静了许久的殿中,陆之凤的声音响起:“沈庶人先回去吧,本宫还需考虑一下,明日差人告诉你。” 沈时鸢回望许久,终于点点头,无声的离开了嘉熹宫。 陆之凤垂眸冷冷的看着桌子上,那封她没带走的圣旨, 红唇轻启, 清亮又带着一丝凄哀的声音响起, “陛下可都听到了?” “……” 萧时冕一身明黄龙袍从侧殿走出来,朱冠下一张阴沉无比的脸,目光寒冷深幽, 落在那封她拿都不愿意拿走的圣旨上,心痛之余,他竟笑出了声。 殿中死寂一般, 饶是陆之凤再镇定,听见他突然的低笑,身上的汗毛也根根竖起, 不多刻,萧时冕掩去了面上的情绪,看向陆之凤时,眉目里已经恢复如常, “那密信可看了?” 陆之凤心头一跳,袖兜里那封密信,正是父亲派人在宫外传播谣言的事实, 陛下刚下朝就来了嘉熹宫,可想而知,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何事, 沈时鸢在这个时候提出助她离宫之事,实在是巧合。 陆之凤站起身,言语里带了些小心翼翼,“臣妾看过了,还请陛下恕罪,臣妾是家中独女,父亲也是心疼臣妾,才做了这等糊涂事。” 萧时冕冷漠的看着她,朝堂之上,群臣威逼,他就算再铁腕也不得不让了步。 “皇后,陆家是陪着朕一同走过来的,朕不是铁石心肠之人,陆家若安分守己,朕自会保你们荣华,” “可若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和不该接触的人结了盟,就别怪朕翻脸无情。” 言语里的肃然冰冷,让陆之凤有一瞬间觉得他仿若一个索命阎罗一般。 身上的汗毛还在根根直立,她立刻替陆迁保证, “陛下放心,父亲定是让那平江侯蒙了心,一时糊涂了而已,待臣妾将陛下的意思告知父亲,父亲会明白过来的。” 萧时冕寒凉的面上终于松动了些许,骨节分明的手将那被遗弃了圣旨拿在手里, 陆之凤见状,又端出一副端庄大度的神情, 柔声道:“陛下放心,今日臣妾并未听到沈庶人的胡话。” 许久, 陆之凤听到一句, “就按她说的做。” 殿门重新关上,殿里再没了萧时冕的身影。 * 沈时鸢前脚刚进止鸢宫,皇后派来的人后脚就跟了来。 后日,便是助她离开皇宫的日子,沈时鸢无声松了口气。 这个皇宫,她是一定要离开的,且绝不能让温清越帮她,借助陆之凤的手,才是当下最好的方式。 望了望住了许久的止鸢宫,心里没有半分不舍,沈时鸢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父亲那里,若父亲知道她为了所谓的自由,将他的叮嘱抛诸脑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只是,她不想再考虑那么多了, 十日后,圣旨一旦下发,她成了名副其实的贵妃,此生就再无自由可谈。 * 承修宫, 萧时冕面色阴沉的看着桌上的那封圣旨,那是他下了决心,亲手撰写的, 只是那个人却弃它如敝履,视他为草莽,胸腔里的一颗真心被反复蹂躏, 窗外细碎的日光打进殿里,案几后,一双眸子骇厉的吓人, 良久, 萧时冕将陈非叫进来, 陈非拱手站在殿里,将萧时冕让他做的事情都记在心里,转身离开时,眸中已是一片肃杀—— * 当夜,一直到子时,止鸢宫里也不见萧时冕的身影, 孤月挂空,玉兰飘香, 沈时鸢倚在窗柩下,冷眸望着院子里的玉兰树,心思早已被细绳牵出了宫城, 花怡今日下午就被阿离带到了长年宫,该收拾的金银细软花阴也都一样不落,出了宫她会一路向西南方走, 未来无论穷富,也绝不会再回到这里, 人生漫漫,自有答案。 只是盼着还留在这里的人,能平安度日。 夜越发深了,浓墨般的夜空裹着点点星光, 沈时鸢眨了眨困倦的眼皮,将窗关上,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平稳—— … 深夜,床前的月影纱帐被轻轻撩开, 萧时冕站在床前,就着深浓月色,晦暗不明的双眸看着沈时鸢的睡颜, 她明明就离他那么近,触手可及,可偏偏她又离他那么远,难以企及。 他想将她摇醒,狠狠质问她,为何十年前见到他时,她没做那个冷漠的人, 为何他入了心,她却要逃。 到最后,却是轻轻上塌,将她搂在怀里,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阿鸢是真正属于他的。 微凉的身躯将沈时鸢从梦中拉出,占有似的怀抱箍的她有些胸闷,微微挣扎了一下,正要换个舒服些的姿势时, 听见萧时冕沉闷的声音传来:“阿鸢,明日我要离开京城几天。” 黑暗中,闭着的长睫无声颤了颤, 萧时冕深瞳紧紧盯着她, 良久,听到了一声带着困倦的“知道了,睡吧”。 第38章 时鸢离宫,阿离不舍 第三日午后,沈时鸢照常领着花阴去太医院探望墨珂, 墨珂将准备好的路引文书给了她, 沈时鸢打开看了一眼,路引的最终地是西南方的青阳城, 墨珂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温清越准备的,他知道你不愿连累他,却终究不能做那个旁观者。” 沈时鸢拿着文书,双眸暗沉沉的,萧时冕这个时候离宫,让她觉得老天爷都像在帮助她。 与墨珂告别后,心中并没有多少离别之情, 她知道,师父日后自会去寻她。 从太医院出来后, 沈时鸢装扮一番后,领着花阴径直去了内府, 陆之凤早已打点好了一切,出宫采购的马车里,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刚好够一人躲藏。 今日出宫采购的人,也是陆之凤换了嘉熹宫的两个太监,皆是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沈时鸢拿着路引文书,捏了捏花阴的手,随后藏在了逼仄的箱子里, 箱盖一合,顿入黑暗, 马蹄声嗒嗒响起。 太监驾着马车朝皇宫的东侧门驶去, 拿着皇后的手令经过一层层的禁军盘查,最终马车平稳的出了东侧门。 藏在箱子里的沈时鸢紧紧攥着那份文书,一颗心高高悬起, 如此顺利,她竟有些不敢相信,一转念,又想起那日深夜,萧时冕告诉她他要离宫几日, 或许是因为皇帝不在宫里,宫中禁军大部分调了出去,宫里的守卫便松懈了不少, 如此想来,沈时鸢稍稍松了口气, 此刻,箱子外边,街道上的嘈杂声音传来, 那是她翘首以盼了三年的自由,喜悦之情密密麻麻的袭来, 黑暗里,沈时鸢无声牵起嘴角。 * 城墙上, 萧时冕覆手垂立,周身寒霜,幽深的双眸望着那辆驶出宫门的马车, 身后的陈非也望着同样的方向,心下暗自唏嘘, 为了让沈娘子安然出宫,陛下竟谎称自己有公务出了宫, 如此大费周折,莫不是那日朝堂上的群臣威逼,陛下不愿因为女人和朝臣离心,才动了放她出宫的念头。 陈非暗中感叹,这样也好,陛下虽爱重沈娘子,可到底还是比不过朝堂霸业, 自古以来,就没有困在情爱里的君主。 马车渐渐驶出视线, 萧时冕眯着的双眼冷如潭渊, 紧攥着的双拳也渐渐松下,声音如淬霜寒, “陈非,派人盯着,尽量不要让她离京城太远。” “还有,朕要知道文书上最后一个地方!” 陈非手心一颤, 垂首应下,不敢耽误一分一毫,立刻转身而去。 萧时冕回首望去,街道上早就没了那辆马车的踪迹 黑沉沉的眸子里,一丝诡谲的光束闪过, * 废弃寂静的兰惠宫里, 花阴换了一身布衣站在那片碧波荡漾的湖前,紧了紧身上的包裹,深呼了口气,缓缓走入水中, 五月的湖水虽有些冷,却并不刺骨, 花阴顺着水流的方向,将整个身体没入水里, 不一会儿,湖面渐渐恢复平静,花阴在沿着水下的暗渠一路朝南游, 约莫游了半盏茶的时间,水下的视线越来越宽,水质也越来越浑浊时, 花阴探出水面, 一回头就看到了高大巍峨的宫墙, 她已身在宫外的出水口处…… * 宫外,马车穿过繁华的地界,到了城南一处人烟稀少的巷子里, 太监敲了敲马车上的箱子,低声道:“贵人,已经出了皇宫了!” 箱盖打开,沈时鸢从里头站起来,环顾四周后,才从箱子里爬了出来。 两个太监依旧低眉顺眼,没和沈时鸢多说一句,驾着马车径直离开了此处。 站在原地的沈时鸢立刻从袖兜里掏出一块面纱罩在脸上,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拿着身上仅剩的碎银子,去店铺给花阴买了一身粗布衣, 一路上,躲避掉人多的地方,直接去了城门处。 * 御花园里,心神恍惚的花怡站在水榭里守着同样心神不宁萧建离, 她单手撑着头,无神的双眸看向岸边开的正艳的桃花, 花怡哭丧着脸,突然问道:“长公主,这个时辰,主子应该走了吧。” 正问中了萧建离的心事,好一会儿, 她肯定的说:“嫂嫂一定出了皇宫了,放心吧花怡。” 看似在回答花怡,可实际上却是在对自己说。 花怡扁了扁嘴,从前她在宫里受欺负,是花阴姐姐看见后,求了主子把她要到止鸢宫里伺候, 主子温良,从不苛待下人,本以为,她能在止鸢宫伺候一辈子的。 如今花阴姐姐跟着主子出了宫,还给她寻了好去处,她心里实在是愧疚万分, 日后天高水远,此生想必无缘再见了,只盼着花阴姐姐能照顾好她, 心里想着,眼里的泪珠子簌簌落下。 萧建离见状,心里的离愁也越发浓重,望着窗外的桃花,双眸泪光闪烁,喃喃道, “这宫里,只剩下阿离一人了。” … 水榭外,谢知远一身素衣,垂立在树下,清亮的眸子将水榭里的那抹孤寂又脆弱的身影看在眼里, 一滴清泪落下时, 谢知远笼在袖子里的指尖微颤,一颗心忽的软了一瞬。 垂立许久,终是没忍住,大步向水榭走去。 谢知远一走进水榭,萧建离就朝他看过来, 水汽氤氲的眸子格外明亮,一张小脸漆白如纸,看着无端端的让人心疼。 萧建离抬手擦了擦眼里的泪,再看向谢知远时,眸中闪烁着一丝迟疑。 谢知远走到她面前,率先开口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 萧建离扯了扯嘴角,强露出一个笑意,“没什么,想起从前了。” 一旁的花怡有些疑惑,长公主怎么和外臣这么熟络了。 这时,谢知远将萧建离的小手握住,触觉到她的冰凉,清俊的面上露出责怪之意, “阿离,你的病刚好,切勿忧思过度。” 萧建离将手抽出来,面上有些泛红,低低应下, 谢知远瞧着她,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怜意。 一旁的花怡嘴巴微张,眼睛越瞪越大…… 竹心抱着胖墩墩的雪色走进水榭,看见花怡瞪着大眼,急忙上前将花怡拉着出了水榭。 水榭里,只剩了萧建离和谢知远二人。 谢知远紧紧看着萧建离,温声问道:“刚才为何哭?” 萧建离摇摇头,没说话,嫂嫂离宫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即便她可能会因此受到萧时冕为难,她也愿意支持嫂嫂离开, 她们二人,总要有一个人是为自己而活的吧。 而她,若想避免萧时冕的责难,只有紧紧攥住面前这个人。 萧建离伸出手,轻轻覆在那双指骨修长的手上, 柔声说道:“没什么,只是触景生情了而已,从前这里热闹的紧,如今越发冷清了。” 下一秒,干燥温热的大手反握,谢知远眉眼含情的安慰道:“阿离,不怕,日后我会陪着你。” 第39章 时冕放线,时鸢入局 城门外,沈时鸢等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就看见了快步跑来的花阴, 这一刻,被千丝万缕裹挟的心脏,蓦的松弛下来, 她终于有了真实感, 她终于逃出了那个巨大的囚笼。 从此,她和那里的人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一路跑过来,花阴身上的衣裙已然干了大半,怕她着凉,沈时鸢还是坚持让她换了身衣服, 随后在城门处的马厩高价买了两匹快马,自城门疾驰而出。 奔向了她认为唾手可得的自由。 傍晚时分,金乌西沉,天边霞光满天, 沈时鸢和花阴一路疾驰,到了距离京城三十里外的琼城,这是去青阳的必经之地。 沈时鸢拿着路引文书与花阴进了琼城,径直去了城门外, 她一步都不敢停留,只想日夜兼程,离京城越远越好。 * 嘉熹宫里, 兰茹将殿里的烛火一盏盏点亮, 贵妃榻上,陆之凤明暗不分的脸上细眉轻拧, 朝正在点灯的兰茹淡淡问了句:“她出了宫了?” 兰茹将手上的长烛放下,走过去跪坐在陆之凤脚下,一边轻捶着她的腿, 一边回答:“两个太监下午便回来了,说是她已经走了。” 陆之凤恩了一声,垂下的眸子又继续落在书本上, 兰茹犹豫的问道:“娘娘,她既然出了宫,咱们要不要——” 陆之凤眸子里寒光一闪,明白了她的意思,可随即,那一抹寒光就被砸落, 她冷哼一声,那人怎会让她有下手的机会。 父亲看似赢了一场战役,可却十足十走了一步错棋,与平江侯联手将他心尖上的女人逼出皇宫,只怕她陆家日后也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只是,这如何让她甘心! 手上的书本重重摔在地上, 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郁气迸发而出, 一旁的兰茹仓惶跪在地上, 陆之凤面色阴郁,声音如碎冰落地, “兰茹,若是陛下与她离了心,本宫是不是就有机会将他的心夺回来?” 兰茹抬起头,小心的问道:“娘娘想怎么做?” 陆之凤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既然杀她不得,那就让她们二人彻底离心,成为仇人。 陆之凤站起身,去案几前,抬手写下一封信,递给兰茹,面色凝重的同她说, “拿着本宫的令牌,你亲自回府交给父亲。” “此事重大,勿必亲手交到父亲手中!” 兰茹眸光闪烁,郑重的点了点头。 * 是夜, 萧时冕走进空无一人的止鸢宫, 坐在那张早已冰凉入骨的床榻上,冷眸望着窗上倒映着的玉兰花, 梳妆台上,那些金钗银环也都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 她给所有人都打点好了去处,就连雪色,也送到了长年宫。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离开他, 萧时冕冷哼一声,和衣躺在这张与她温存过无数次的床上, 枕上,还残留着她的一丝幽香, 萧时冕缓缓闭上眼,神情平静, 她不过是在宫里憋闷的久了,想出去透透气而已,她想做那只飞鸢,那他就做那根牵引的线。 过几天,他亲自去把风筝接回来,到那时,一切已定, 她就不再是沈家的女儿,只是他的阿鸢。 这一夜,注定是许多人的无眠夜。 … 翌日清晨, 萧时冕一脸淡然,踏着清晨的霜露自止鸢宫出来, 回头看了看还掩在暮色里的宫殿, “将这里封了吧。”, 语气淡漠,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随即阔步离开了后宫。 早已候在一侧的长朔暗自大惊, 小步跟在萧时冕身后,心里盘算着如何封,那殿里可都是那人用过的物件,是都扔出止鸢宫,还是原封不动留在止鸢宫, 饶是长朔机灵能干,于这件事上,竟一时也乱了方寸。 * 两日后,滦州。 沈时鸢与花阴一路疾驰,半分不敢停歇,于昨日深夜到了这滦州, 滦州距离京城大约百公里,到了这里,沈时鸢才稍稍松了口气,与花阴寻了一家不大的客栈休整了一夜。 连日的奔波,本应沾着枕头就睡着的, 沈时鸢简单洗漱后,躺在客栈简陋的榻上,却是辗转反侧, 花阴在床榻下铺好自己的床铺后,又不放心的去门口紧了紧门阀,才吹了蜡烛,躺在床铺里。 房间没入黑暗,花阴将包裹放在枕下,里边放了一些银票,虽走的匆忙,可花阴也知道,出了皇宫,没有银钱傍身可是寸步难行的。 花阴突然想起客栈后头的两匹马, 同床上的沈时鸢道:“娘子,两日奔波,那马儿都已疲惫不堪,明日我们出滦州估计还得再买两匹。” 沈时鸢嗯了一声,轻声道:“青阳距离这里还有几百里路,路上免不了多换几匹。” 花阴翻了个身,心里盘算了一下包袱里的银票, “要不然我们还是买辆马车吧,这样日夜兼程,奴婢怕娘子身子扛不住。” 沈时鸢却并不觉得,两日奔波,身上虽累,心里却是欢喜的,她恨不得不吃不眠,奔向青阳,从此隐姓埋名。 她摸了摸枕下的路引,盘算着下一个路过的城池, “等到了下一个地方再换马车吧。” “日后也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花阴明白过来,马车毕竟慢些,她们二人离宫时,陛下并不在宫里,他若回了皇宫,发现娘子逃走,定是勃然大怒立刻派人寻找,脚程快些也好。 花阴深吸了口气,屋子里陈旧气息萦绕, 她其实并不觉得宫外的生活有多好,只不过她自小跟在娘子身边,自然是要一辈子跟着她的…… 没多一会儿,花阴呼吸逐渐平稳,不时的还能听到她的小鼾。 沈时鸢也侧过身闭上了眼,贴着那封路引文书,逐渐进入梦乡。 … 子夜时分,滦州刺史郭大人亲自带着府衙人马,赶到城门口, 指挥着守夜的士兵将滦州城门缓缓关闭, 夜深人静时分,因为一些人的到来,打破了平静沉睡着的滦州城…… 第40章 出城失败,时鸢心急 陈非一身劲装铠甲,与今日辰时,风尘仆仆的回了皇宫。 承修宫里, 萧时冕正在更衣,玄色龙袍加身,帝王之气威然腾起, 眉宇间的凌厉让一侧的宫女们都压低了身子,不敢抬头。 陈非悄然进入殿中, 听见脚步声,萧时冕眉心微动,大手一挥,长朔立刻领着殿里的宫人出了大门。 陈非垂首行礼,“陛下,事情办妥了。” “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京城。” 萧时冕眸色淡淡,“很好。” 文臣,当年就是这些文臣口诛笔伐,在他父亲死后,强安了个谋逆的罪名, 如今陆迁和温清越,又想用这些文臣逼迫他放弃阿鸢, 他可不是萧建宁那个软柿子。 陈非又道:“滦州刺史已经亲自带人封了城门,沈娘子这几日定出不了滦州。” 萧时冕冷眸扫过陈非,一字一句道:“给朕看护好她,掉一根头发丝,你提头来见!” 陈非噤若寒蝉,立刻应下, 萧时冕收回目光,面上清朗起来, 用不了几日,他就能亲自接回她了。 * 天光乍破时,滦州城门口已堆满了人, 为首的将领正被几个急着出城的老百姓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的追问着, “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城门就关了?” “是啊!我这还急着送货呢!” “到底为何要关闭城门?总得给我们老百姓一个说法不是?” 黑压压的人群堆在跟前,将领心中十分无奈,可上头昨天半夜下了死令,城门至少要关闭三日,且不说为何关闭,就连一道正经的文书都没有, 事到如今,只能强行将这些老百姓压哄住了, 将领正要说话,却见一个身穿粗布男子装扮,头戴草帽的人挤到跟前, 张嘴说话却不男不女的,“请问这位军爷,今日为何不能出城?” 将领正在烦闷中,不耐烦的回了句:“你们这些想出城的人,且在这儿等等吧,本将军刚才已派人去府衙问了!” 众人听罢,纷纷表示还是再等等, 戴草帽的男子急忙从人群里挤出去,朝着不远处的一个露天面馆走过去。 面馆老板将两碗热腾腾的阳春面端上桌,不经意的打量了一眼坐着的客人, 只见他瘦弱娇小的身材,头发高高竖起,脸色灰白难看,像得了大病的样子。 爱东拉西扯的老毛病没忍住,递筷子过去的中档, 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公子可是要上京看病去?” 沈时鸢有些意外,抬眸看了一眼店老板,反问道:“店家如何得知?” 一听声音有气无力,不像个阳刚男儿,店老板更是确定心中所想, 呵呵一笑:“看公子面色不太好,像是生病的人。” “咱们滦州也算是个好地方,可是论看病行医,还得是京城。” 沈时鸢敷衍的点点头,并无心与他搭话,看见不远处疾步走过来的花阴,沈时鸢立刻招了招手。 花阴走过来后,店老板更是惊讶,怎么这二人竟是一个模样,都这么的……灰白病态, 他并不知道,这是沈时鸢和花阴出门时“特意”装扮过的。 花阴气喘吁吁的同沈时鸢说:“门口的将领说滦州城门要临时关闭三日!” 沈时鸢有些惊讶,急着问道:“这是为何?” 花阴坐下喘了口气,“那守城将领并不知道原因,说是已经去问府衙了!” 沈时鸢顿了顿,随后点点头,将竹筷递给花阴, “先用饭吧,想必用不了多久就知道原因了。” 一碗清面,几星葱花,腾起的热气带着面粉的香气, 二人一边等着消息,一边小口吃着,汤清味鲜,一碗下肚,身上竟蒙了层薄汗, 相比起味同嚼蜡的珍馐,沈时鸢觉得一碗清面更抚人心。 汗珠顺着毛孔溢出来,二人脸上特意擦了的白粉,都有些斑驳,乍一看,像两个年画娃娃似的。 沈时鸢和花阴相互对视,都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笑声刚落下,一阵马蹄声响起,一个兵士举着文书策马奔来。 二人急忙结了饭钱,将草帽扣在头上,随着人流跟过去。 兵士将文书递给将领,将领看后,从中拿出一张画像,朝众人喊道:“昨日有江洋大盗潜入滦州,刺史郭大人亲下命令,封城捉贼!” “这是画像,若见过此人,可去衙门举报,朝廷自然有赏!” 话音一落,众人看过画像之后,知道今日出城无望,没一会儿三三两两的散去,刚才还热闹的城门,此刻只剩下沈时鸢和花阴还站在原地。 沈时鸢将草帽压低,走上前问那将领:“敢问军爷,这文书上说没说城门何时会开?” 将领将人头画像递给小兵,瞥了她一眼,语气不耐道:“刚才不是说了!三日后!” 三日,她如何能耽搁的起这三日,萧时冕昨日就已经回了皇宫,他知道她走了,想必会派人寻她, 沈时鸢侥幸的想,出京城的路有几十条,一时半会儿,他也不知道从哪条路寻起。也许这三日她也耽搁的起。 可她最盼望的是另一种可能,他若知道她执意要走,会不会就此放手,任她离去。 只是,她不敢赌,出宫的机会千载难逢,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沈时鸢朝花阴丢了个眼神,花阴立刻明白过来,装作身患大病,气若游丝的走过来, 沈时鸢一手扶着花阴,一手自袖兜里掏出一张银票, 喉间哽咽的说:“军爷,我弟弟身患重病,城里的大夫说只有京城的墨神医才能治的了,家父家母疼爱幼弟,急的双双病倒在家,小人无奈只能领着弟弟去京城看病。” “还望军爷能行行好,放我兄弟二人出城,小人保证绝不会拖累军爷!” 说着将手里的银票塞在将领手里,将领瞧了瞧花阴面色无色,惨白如雪的样子,心中啧啧, 看了眼手里的银票,虽是有些心动,可又想起来那文书上,盖的可是刺史的大印, 知府都没敢过问此事,他一八品军官怎敢轻易往出放人,这银票一拿只怕是手上的铁饭碗都得丢了。 想着又忍痛将银票扔回去,厉声喝道:“有病就去看病!出不了城就等着!” 第41章 出城未果,客栈爆满 墨珂将配好的药包一一分类,又将值房打扫的一尘不染,然后泰然自若地提着个小药箱出了太医院大门, 后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墨太医!” 墨珂回过头眯着眼看见门里头走出来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 一身墨色宫服,急匆匆地奔了出来,手上还提了几个药包。 一走到跟前,展颜含笑着寒暄:“墨太医这么早就走啊?” 墨珂挑了挑眉,手指微微一指暮色渐浓的天, 言语调侃道:“我可没有小韩太医这么勤勉,这个时辰了还不回家吃饭。” 韩云筝如今年方十八,秀气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眸子被墨珂一调侃,立刻眯了起来,嘴上恭敬道:“论勤勉谁能比的上墨太医,就连咱们的刘太医也日日夸赞不停!” “行了!有什么事儿直接说,哪儿那么多有的没得。”,墨珂直接打断。 被戳破意图,韩云筝年轻的面上有些挂不住, 他将手里的药包递过去,面上含着恳求, “墨太医,晚辈确实有事相求。” 墨珂将药包接过来,闻了闻便知,这是治哮喘的方子, 锐利的双眸看向他,“送去云台寺?” 韩云筝点点头,郑重道:“太医院里,只有墨太医是女子,云台寺里都是女眷,晚辈只能求墨太医帮忙了。” 墨珂皱了皱眉,手上这副方子,还是她亲手调整过的,从前宫里唯有一人有这哮喘之疾,便是宁帝的宠妃如妃娘娘。 “当年她的搭救之恩,你竟记到了现在。” 韩云筝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晚辈寒门出身,当年若不是如妃娘娘,只怕晚辈也没有今日。” “如妃娘娘宿疾缠身,晚辈实在不忍心。” 墨珂赞赏的点点头。 “医者仁心,应该的,明日我亲自替你送去。” 韩云筝脸上露出恭敬,拱手道谢。 … 出了宫门后,墨珂去了最近的集市上简单吃了些饭。 随后提着药箱在闹市上晃荡了一圈,确定身后没有人跟着,才寻了辆马车, 径直去了平江侯府。 … 温清越将今日下发的圣旨拿给墨珂, 旨意是让温清越即刻启程回东南, 墨珂看后,面色未动,她早有预料,“他必定不让你在京城呆太久,一来东南倭人的头领未抓住,随时有来犯的可能,二来……” 温清越将话接过来:“二来他怕我私自带走阿鸢!” 墨珂点点头,将心中的疑虑说出:“阿鸢走了已有三日,除了昨日下了个封止鸢宫的口令外,再没别的动静。” “难道……他想开了?” 温清越思虑良久, 轻皱起眉摇了摇头,那日在朝堂上,群臣威逼,圣驾大怒的场景历历在目, 他与陆迁在宫外传播谣言,说服文臣,为的就是在朝堂上逼他当众允诺将阿鸢撵出宫。 谁知今日上朝时,那些文臣对于此事竟一字不提,甚至在他宣布将止鸢宫封了的时候,还称赞他英明卓然。 就连陆迁,提及此事也讳莫如深, 温清越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下了朝,拉住一向与他交好的文臣刘大人才得知,一夜之间,文臣们家里的长子嫡子,都被打断了腿。 众人这才知道,龙椅上坐的这位,可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辣性子。 温清双眸暗怒,“我就知道,他一向爱使阴招!” 墨珂手撑着额头,问道:“那你准备何时动身?” 温清越有些颓然,这次回来,他连阿鸢的面都没见到,她虽逃出了皇宫,可却去了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心里涩痛不已。 他突然想起墨珂刚才的话,眼底泛出担心,“墨太医,我总觉得,陛下平静的不太正常。” 墨珂也是相同的想法, “若按你所说,他就没有打算放手,那阿鸢只怕是……” 温清越站起身,心底沉重起来,不自觉的在屋中踱步。 三天的路程,阿鸢是绝无可能到青阳的,如果这时候去寻她将她带走,定会打草惊蛇, 可若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阿鸢再被他圈回宫里,他又实在不甘,无论如何,他都要为她做些什么。 “墨太医,这一两日我便进宫请辞,回汴州。” 墨珂有些摸不着头绪,面上浮起惑色:“为何?” 温清越面色肃穆,眉目坚定,对墨珂说:“回了东南,我会绕道去青阳接应阿鸢,她若没到我就一路寻过去,她若到了,我也能照拂住她。” 墨珂沉默一瞬,犹豫问道:“你不怕他派人盯着你?” 温清越沉声道:“到了东南,就是平江侯的地界” “他有他的势力,我自有我的手段。” * 春风吹拂,阳光也十分温柔,滦州城因为城门紧闭,城里人出不去,街上来往的百姓反而多了起来, 正值午后,正是吃了午膳出来消食的好时候。 城南的一条永宁巷子里,却是人烟稀少的很,只因为这条街道上有一家棺材铺, 世人皆避讳死亡,可到头来又都得走向死亡。 微风拂来,棺材铺门前的柳树枝飘动, “哐哐”铁器砸动木材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掌柜的蔡永前几日接了一个大单,城里的周老员外预感自己不日就会离世,特差管家来铺子里定了一个楠木棺材。 楠木价比黄金,这可是开一张吃三年的买卖, 蔡永兴高采烈的接下管家的订金,忽又觉得自己的表情实在不合适,立刻摆了严肃的神情将周家管事送走, 刚清点了一下手里的订金, 就听见一个细声:“这位大哥,可见过旁边这家客栈的老板?” 蔡永转过头一看,竟是一个身材纤细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个带着草帽的人, 这人乍一看像男人,可再细一看,细眉入鬓,唇红齿白,怎么看也不像个男人, 蔡永瞅了瞅紧挨着棺材铺的客栈,摆了摆手:“这客栈早就没人住荒废了,二位小兄弟还是去主街上寻个好一些的客栈吧!” 谁知这人还不死心,面露诚挚的继续跟他说:“这位大哥,我兄弟二人正是从主街上过来的,主街上的客栈已经住满了,” “我们二人问了路人才打听到这里也有一家客栈。” 诺大的一个城,客栈都能住满, 只有这家空荡荡的,蔡永皱着眉叹了口气, 无奈道:“我就是掌柜的。” 第42章 寻到住处,探望故人 客栈门打开,一股陈年木材的味道冲鼻而来, 沈时鸢和花阴下意识的捂了捂口鼻,仔细往里一看,地上各个角落里都堆满了木材。 一旁的蔡永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常年没什么人住,我就把那些木材都堆在一楼了,气味难闻些,二位见谅!” “二楼应该还可以!走,我们去二楼!” 上了二楼, 蔡永推开一间屋子,里边布置也算简洁,一张床榻,一张桌子, 花阴打量了一番。 确实比一楼干净一点,也就一点。 沈时鸢笑眯眯的同蔡永说:“我们兄弟二人就住这一间了。” 蔡永点点头,又问道:“你们要住几日?” 若按守城将领所说,那至少要三日才能出城, 沈时鸢自袖兜里掏出三两银子递过去, “我们估摸也就住个三日,城门一开我们就走。” 蔡永将三两银子接过来,心头有点惭愧,这三两在街道上能寻个更好的住处,这二位小兄弟看着眉目清秀,实在是老实人, 于是又递回去一两,爽快道:“哎!我这客栈百八十年没人住,二位小兄弟不忌讳,咱们也算交个朋友!” 说着拍了拍胸脯, “有啥需要的,来旁边棺材铺寻我!”, 说完话笑着转身下了楼,一边用力捏了捏左臂,一边又回头喊了句, “棺材铺里有热水,用的话自己来打!” 沈时鸢小声应下,关上了门。 花阴掏出帕子擦了擦桌椅, 沈时鸢走过去将屋里的窗户打开,朝外头探了探, 才发现窗户外头竟是挨着主街的街道,比刚才进来的永宁巷子热闹了许多, 对面开着好几家茶馆,再往不远处看,还有医馆,成衣店。 看了一会儿,沈时鸢将窗半掩住,散散屋中的陈旧气息, 一回头,花阴已经将床上的被褥抖散了开, 仔细闻了闻,双眉皱起, 沈时鸢也过去闻了闻,一股许久未晒太阳的霉味窜入鼻腔, 花阴又将被子叠起来抱在怀里,同沈时鸢说:“趁外头日头正盛,奴……我拿出去晒晒,晚上盖着也舒服些。” 沈时鸢点点头,柔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 滦州刺史府内,刺史刘符正坐在书桌前,面露惆怅, 手拿着毛笔,墨汁眼看就滴落下来时,他终于下了决心, 动笔写下八个字, 【一切安好,未觉异常】 随后折起来递给了一旁的侍卫,安顿道:“明日辰时,勿必送到!” 侍卫领命后,立刻出了门。 刘符捏了捏眉心,眯缝的眼里,闪过一丝遗憾, 如此贵人来到滦州,他不能奉为座上宾,还要看着贵人住在棺材铺旁,心中不免感叹,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生生错过了! 只能将人好好盯着,等着京里的传话吧。 * 京城, 墨珂今日破天荒的没穿那一身白,换了一身浅蓝色圆领长袍,拿着韩云筝托付的药包,寻了辆马车,摇摇去了距离京城十里地的云台寺。 云台寺是皇家寺庙,里头都是皇家供养的僧人,和历代来守制的妃嫔,所以香火自然没有民间的那些寺庙旺盛, 不过却十分的静谧安静, 青烟缭绕,佛像低眉, 一踏进云台寺大门,墨珂觉得自己的心绪都平静了许多。 在大殿里拜了佛像后,照例去了后殿。 后殿里,供奉了许多牌位,一眼望去,密密麻麻。 牌位上的名字,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墨珂手持燃香,三拜过后。 朝最右边的角落里,有个刻着两个人名字的牌位走过去。 抽出帕子仔细擦了擦上边落着的灰尘,清明的眸子凝视许久, 最后含笑着低声道:“没想到吧,如今我也信佛了,从前刚来这里的时候,觉得这个吃人的时代里,我只能信自己。” “如今……竟也开始信了神明,呵……也是老了。” 纤白的手轻抚过牌位上篆刻的名字,眉眼溢出温柔,仿佛透过牌位,看到了从前的岁月。 “他如今很好,只不过执拗了些,跟你的性子实在是一样。” … 自后殿出来后, 墨珂跟着主持,来了后院里的一排禅房前, 主持指了指其中的一间,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便转身走了出去。 妃嫔们来了云台寺,就不再是宫里的贵人,作息也要按照僧人们制定的规矩,上午诵经,下午休禅。 现在正是下午,想必如妃正在禅房里念佛。 墨珂抬脚走了过去,正要敲门时, 只听见里头传出一声男人的声音。 墨珂心中一震,这妃嫔禅房里男人怎可随意出入。 她虽不是那爱听墙角的人,可这禅房实在是隔音有些差,站在门口,就能听个六七分。 “当年之事……陛下那时还小……” “只怕……沈德林……” “助……东山再起!” 墨珂无奈,站在门口被迫将房里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明白。 仿佛察觉到门外有人,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吱吖”一声, 房门打开,里头走出个头戴僧帽的僧人, 虽是僧人装扮,可却是周身杀气十足。 双眸锐利的盯着墨珂。 墨珂一脸淡然,可笼在袖子下的手里,已摸到了绑在手腕上的毒药。 出门在外,谁没点准备。 就在二人对视之时,如妃清亮的声音传来, “墨太医!” 那男子瞬间敛去一身肃杀,草草行了个僧礼,转身而去。 墨珂皱眉凝视了那个身影许久,回过神时,眉目已然恢复如常。 再抬眸时,看见如妃一身暗灰色僧袍,黑发包在帽子里,一张毫无装点的素面,也美的令人心惊。 如妃引着墨珂进了禅房,倒了一杯清茶后,才问道:“墨太医怎么来了?” 墨珂将提在手里的药包放在桌上,淡淡道:“韩太医托我替他送过来。” 如妃看了看药包,素白的面上没有丝毫情绪, “他有心了。” 墨珂“嗯”了一声,扫视了一周简洁的禅房, “在这里住的可还好?” 如妃轻笑一声,“能活着已经不错了,好不好的,也无所谓了。” 墨珂也只是寒暄几句,与这个从前害鸢鸢大病一场的女子,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答应韩云筝也不过是看他一片仁心,顺便来看看故人而已。 浅浅说了几句,墨珂便起身告辞, 如妃站起身,双眸微微闪动,面上犹豫起来。 墨珂见状,淡笑着道:“我今日只是来送药的,其余一切与我无关。” 如妃闻言面色松动,踌躇着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墨珂反应了好半天, 才明白过来她说的那个他是萧建宁。 “他如今在北苑,想是平安的。” 如妃终究是红了双眼, 将墨珂送出去后,泪意止不住的涌出。 第43章 再次交易,族谱除名 是夜, 花阴去一旁的棺材铺子里,和蔡永要了些热水, 二人洗漱了一番后,将脸上的灰白洗去,露出真颜,又是一阵相视大笑, 晚膳是托蔡永出去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肉馅包子,沈时鸢和花阴不便露脸,住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客栈里,也是故意为之。 二人并排躺在床上,埋在太阳晒过的被褥、枕头,温暖舒适。 沈时鸢深呼一口气,今日虽没能成功出城,可心中也畅快无比,她已经开始无比期待,到了青阳的自在生活了。 花阴将脸埋在被子里,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娘子,到了青阳,你想做些什么?” 沈时鸢想了想,认真道:“以我现在的医术,开间医馆只怕是要惹不少官司。” 花阴噗嗤笑出声,“娘子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沈时鸢轻皱起眉,面露不满,伸手在花阴腰上挠过去, 花阴怕痒,一边闪躲一边笑嘻嘻的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沈时鸢面上含笑的收回手,双眸闪起亮色,只要不是在宫里,粗茶淡饭的平淡日子,就是她想要的。 * 同样的深夜,疏朗夜空里,闪烁着几颗亮星, 处理完许多公务的沈德林捏了捏困倦的眼皮, 从内阁大堂出来,身侧的小厮立刻躬身小声问道:“沈大人是准备回府?” 沈德林抬头看了眼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厮回答:“回大人,已经二更天了。” 沈德林恩了一声,“没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了,就在值房歇一宿吧。” 小厮提了灯,躬身在前领路。 出了二进门, 没走了几步,沈德林看见不远处的回廊下,站着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 玄衣浓眉,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双眸漆黑如渊,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沈德林蓦得想起,十年前,他在阴暗沟渠里,牵起的那双稚嫩小手,懵懂无措的双眸,让他一度以为,这只小兽会是他掌控朝堂的法宝。 沈德林眉头微拧,自小厮手里将灯接过,独自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沈德林对上那双漆黑的瞳孔,拱手问道:“这个时辰,陛下怎么来了。” 萧时冕看了他一瞬,抿着的双唇淡声说道:“首辅为了昭云宵衣旰食,朕自然要亲自过来探望一番。” 沈德林无声挑眉,面上不动声色:“陛下多虑了,这都是臣的本份。” 萧时冕面上松动了些,暖黄的光照过去,棱角分明的脸上温和起来, “自朕登基以来,许久未和首辅这么相对着推心置腹的说些话了。” 沈德林淡淡一笑,疏离恭敬的话自喉间说出:“陛下是天子,臣是朝臣,自古以来就有君臣之分。” 萧时冕看着他,爽朗道:“可朕却记得,从前首辅教朕要多分辨亲疏。” 沈德林沉下眸子,十分感慨:“臣果真是老了,从前说的话,如今竟记不起来了。” 萧时冕看了他许久,心中泛起一丝讥讽,随后唇瓣动了动:“首辅记不起来,朕替首辅记着。” 沈德林听出了话里的意有所指,没再说话。 只见萧时冕自身后拿出一个黄皮文书, 沈德林眼底闪过疑惑,伸手接过来,多年从政的敏感,令他心头泛起不详之感, 打开看过之后,瞳孔颤了颤,可面上仍是风平浪静。 “陛下这是何意?” 萧时冕的眼底,此刻才浸出寒意, “自古以来,盐务都是朝臣贪墨的泛滥之地,只是朕没想到,首辅管辖的人里,竟出了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人。” “倒卖官盐贩卖,这可是抄九族的罪。” 沈德林面色冷峻起来,一双风霜看尽的双眸,早已明白了他的意图, 盐务本就是肥差,贪墨之事历朝历代都有,只是他的治下,绝无可能有官盐倒卖之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时冕深夜踏楼而来,怎会好心特意来提醒他此事。 沈德林双眸微敛,沉声问道:“陛下想如何?” 问的是他想如何,而不是能如何, 萧时冕背手垂立,嘴角微弯, “首辅这几日虽避世不出,可朕相信,京城里的一切都逃不过首辅的慧眼。” 捏着文书的手于无声中松了松,沈德林心深似海,怎会不明白, “陛下是想……把臣的女儿留在宫里,可陛下不是已经封了止鸢宫?” 萧时冕深瞳看着他, 淡淡道:“她终究是前朝皇后。” 沈德林心神一震,若想时鸢除去前朝皇后的身份,只能将她接出宫,再想法子接进宫。 他沉吟片刻, 最后试探着问道:“陛下今日拿这个文书,是来与臣做交易的吧,” “那便请陛下直言。” 萧时冕站在宫灯下,一张脸晦暗不明,半个身子都隐入了黑暗里,让人无法看清他的情绪。 他注视着沈德林,嗓音清冽, “朕要沈首辅把沈时鸢的名字,在沈家的族谱里除名。” “从此,她不再是沈家的女儿。” 短短一句,语调十分凉薄。 只有这样,阿鸢就不再是沈家的女儿,自然也不再是什么前朝皇后。 他指了指沈德林手里的文书, “若首辅觉得朕这个提议可行,这个文书,朕就当从来没见过。” 沈德林被他的话震在原地,将自己的女儿清除族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捏着文书的手越发冰冷,沈德林在心里细细盘算这桩买卖,自谢知远领了吏部, 短短几个月,自己身后的势力就被砍了一半,若是盐务这个肥差再丢了,那这个首辅也就该让贤了。 他一生追逐权势,半辈子都花费在了朝堂之上,如今却要用自己的女儿为他拢住帝王之心。 实在可笑至极。 萧时冕将沈德林眼底的情绪看在眼里,面上半分温度都没有, 拿女儿做交易,他做过一次,又怎会吝啬第二次, 这笔交易,他势在必得。 过了不知多久,夜色愈发深浓,茫茫黑暗快将两个身影吞噬时, 沈德林将文书笼在袖兜里,眼底已恢复平静, “臣自会按陛下说的做,还望陛下能多照拂时鸢,臣……这个父亲,实在愧对她。” 萧时冕眉目清朗,面色柔和起来, 除去野心之外,这仅剩的一丝父爱,令他的心中浸出些讥讽。 “沈首辅放心,阿鸢是朕的女人,朕自会爱护她。” 第44章 朝堂宣布,沈家无女 沈时鸢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睁开眼时,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只觉得屋子里暗沉沉的,揉了揉眼, 一垂眸,发现身侧的花阴早没了去向, 一颗心骤然紧张的缩了缩,急忙穿了鞋袜外裳,朝门口走过去, 一打开门,正看见花阴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走上来, 沈时鸢瞬间松了口气,对自己的草木皆兵有些失笑。 回了房间将窗户压开,微凉又湿润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扑进来, 竟然下雨了,沈时鸢将手伸出去,细细小小的雨滴打在手心,酥酥痒痒的,夹杂着泥土的清香。 温水净面后,身心都十分舒畅。 穿戴整洁,沈时鸢和花阴下了楼,准备寻觅些饭食。 出了门发现雨势渐大起来, 二人便去棺材铺寻蔡永借把油纸伞,一打开棺材铺的门, “咚咚咚”的敲打声音传来,花阴壮着胆子大声喊了句, “蔡大哥?” 敲打声戛然而止,蔡永擦了擦头上的汗,笑眯眯的迎上来,手里还拿了把铁斧, 看见沈时鸢和花阴后,急忙将铁斧藏在身后,憨厚粗旷的嗓门寒暄道:“二位小兄弟起这么早?” 沈时鸢点点头,笑着道:“我们想去街上转转,只是外头下雨势渐大,想和大哥借把伞。” 蔡永朝外头瞅了一眼,从早上起来他还未出过门,一起来就赶紧赶制那个楠木棺材,连下雨了都不知道, 他自角落里寻到了一把陈旧泛黄的油纸伞,递给花阴, 安顿道:“滦州城看似平坦,实际整个城在山坳里,雨下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的,二位转的差不多了就早些回来!” 沈时鸢笑着应下,和花阴撑伞而去。 蔡永继续赶制他的棺材,只是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敲打一会儿后,突然明白自己的异样来自何处,这二位小兄弟的脸色似乎没有昨日那么凄白了! 他摇摇头,感叹道:“还是我这儿风水好,睡一夜脸色都好多了,唉!世人不识货啊!” … 第一场春雨就这么淅沥而来,告别了草木枯荣,滦州迎来了垂柳阑干的时刻。 街道上人迹寥寥, 沈时鸢和花阴撑着伞先是去吃了一碗鲜肉馄饨,后又去远远的看了一眼城门, 城门还是紧闭着,那张画像也被雨水打湿,墨水浸透,风中凌乱。 沈时鸢站在原地看了许久,花阴见状安慰道:“今日才是第一天,后日城门一定会开的,娘子放心。” 沈时鸢双眸闪了闪,粉唇微动,“我们走吧。” 回客栈时,路过一家医馆, 沈时鸢犹豫了犹豫,拉着花阴走进去, 在医馆学徒那儿写下了自己要的药方后,学徒拿着小秤便去抓药。 沈时鸢眸子沉了沉,捏着毛笔又借了一张纸书写起来。 花阴不识字,于是好奇的问道:“这是写什么呢?” 沈时鸢垂着眸子,视线落在纸上,低声道:“写给父亲的,父亲生我养我,如今我走了,总归要和他说一声。” 她没敢去想,父亲知道她私自离宫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或许也只会恼怒她的胆大妄为。 只是身为女儿,总归无法放下那至亲血缘。 * 沈时鸢和花阴踩着湿气回了客栈, 雨势确实如蔡永所说,愈下愈大, 沈时鸢一路护着药包里的药材,衣袖也湿了一大截, 二人行李简陋,也没件换洗的衣裙,沈时鸢也没多在意,挽起袖子将放在桌上的药包打开, 里头的药材在医馆里就磨成了粉末,她只需要按配比就可制成。 花阴将窗户打开看了一会儿,又百无聊赖的坐到沈时鸢对面,看她将那些药粉混合成泥状,又包裹在油纸里。 没多一会儿,大约十来个油纸包裹的药泥就制成了,纤白的手上沾染了褐红色的药泥, 沈时鸢拿起上午花阴擦了桌子的抹布随意擦了擦手, 将药泥都收罗起来,拿起角落里的油纸伞出了门。 花阴虽然有些迷瞪,心中却好奇不已,立刻追了上去。 沈时鸢手里拿着药泥,便没再撑伞,小跑了几步就去了棺材铺。 蔡永忙了一上午,正坐在木凳子上“欣赏”自己的成果,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蔡大哥。” 蔡永恍惚了一瞬,还以为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一回头,看见男子装扮的沈时鸢, 急忙站起身来,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 “小兄弟回来啦。” 沈时鸢将伞放在地上,走过去将手里的药泥递过去。 蔡永看了看,面上有些疑惑,“这是?” 沈时鸢解释道:“我看蔡大哥总是揉捏左臂,捶打时左臂也不敢使劲,想来是多年沉积的老毛病了。” “这是我家传的药方,蔡大哥每日临睡时贴在疼痛之处,也能缓解一二。” 蔡永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捏了捏酸痛的左臂,打棺材是个力气活,多年劳作除了攒下家业,也攒了下了沉疾,这样的雨天,发作起来更是磨人。 只不过却没想到这小兄弟这么有心,便也没多想,笑呵呵说了句谢谢, 从沈时鸢手里接过来时,看见她素白纤细的手指上,圆润的甲缝里还残存着褐红色的药泥。 心里微惊,这可不像双男人的手。 * 今日金碧辉煌的朝堂上,沉静异常, 高居帝位的萧时冕正端坐在朝堂上,黑沉沉的眸子瞧着台下的朝臣们。 几个文臣都矗立在一侧,绷着嘴, 只因刚才他们的文臣之首沈德林,刚刚在大殿之上宣布了将自己的女儿沈时鸢逐出族谱的决定, 沈德林自陈罪过:“臣未教导好女儿,令她狂妄自大,不肯去云台寺守制,臣自知有愧,望陛下责罚!” 言语动情,几欲落泪。 御座上的萧时冕急忙安抚, “沈首辅乃昭云肱骨之臣,如此小事,怎能轻易责罚,况且沈首辅已将前朝皇后清出族谱,实为痛下决心。” “沈时鸢已被朕逐出皇宫,沈首辅如此做法,各位爱卿可满意了?” 几个文臣面面相觑, 帝王幽凉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想起家中断了腿儿子,哪里还敢再多说一句, 急忙都拱手称赞,“陛下圣明,首辅大义!” 御座上,萧时冕无声牵起嘴角, 一切都过去了,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拥有阿鸢。 这么多年来,他只有两个心愿,登上帝位,娶她为妻, 如今他已是帝王,即便她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那也无妨,他会慢慢为她扫清一切。 此刻,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滦州接她回来。 第45章 情敌相见,亲去滦州 下了朝,萧时冕就回了承修宫,他将陈非唤来,正要问询滦州的情况时, 长朔手拿着折子,走进来躬身道:“陛下,平江侯来向您辞行了。” 萧时冕双眉微挑, 静了一秒后,示意长朔让他进来。 温清越今日并未上朝,只着了一身青色常服,身型挺拔的走了进来。 拱手行礼后, “臣温清越,参见陛下。” 萧时冕眯了眯眼,双眸看向殿中的人, 淡淡问道:“平江侯来了。” 温清越放下手,抬眸看向御座上的帝王,双唇微启:“臣尊皇命,特地来向陛下辞行。” 萧时冕拿起桌上的奏折。 漫不经心的问道:“温卿可知,朕为何没有重罚你?” 温清越眉目平静,“自然是因为陛下英明神武。” 萧时冕似被他的话逗笑了般,冷嗤一声。 他双眸紧盯着温清越,言语中带着威慑, “温卿,冠冕堂皇的大话就没必要再说了,朕除去是帝王,也是个男人,你的那些动作,朕都看在眼里。” “为了一己私欲,赌上整个平江侯府,你当真觉得这是大丈夫所为之事?” 话音落下,殿中死寂一般, 温清越手指微拢,嘴上泛起一丝淡笑, “陛下说臣所为,不是大丈夫行径。” “那陛下所为就是帝王风度吗?” 此话一出,殿中氛围更是剑拔弩张, 长朔站在一旁吓得后背浸了一层冷汗,他一个劲儿的朝温清越使眼色, 可温清越身直如松,丝毫不畏惧案几上的那个人。 长朔擦了擦头上的汗,心里微叹,这温大人来之前莫不是吃错了药? 案几后,萧时冕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诛心之语自喉间而发, “温卿,要怪,就怪四年前那场水战,你没能即刻得胜归来,才会错失佳人。” 笼在袖下的手,紧攥成拳, 温清越沉沉抬眸, “陛下,臣与阿鸢曾经两情相悦,最知道她的性子不过,陛下既已将她逐出宫门,就请陛下高抬贵手,放她自由吧。” 话音刚落,他撩开衣摆,在殿中跪下, 诚恳道:“臣愿将平江侯府操练水军的布防图交与陛下!” 萧时冕唇角挂起讥讽,眼底已迸发杀意, 大殿里,空气窒息的让人不敢喘息。 良久,殿中响起萧时冕冷冽的声音:“温清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平江侯府百年世家,操练布防从不外传,为了情爱二字,连家族都不要了?” “果真是情深意重!”, 最后四个字咬的极是清晰。 温清越闻言,苦笑一声, “痛失所爱之事,臣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萧时冕直直的看着他,眼底戾气翻滚, 痛失所爱,还真是大言不惭, 若是东南之地还暂时离不开温清越,他恨不得今日就提剑杀了他。 良久, 寂静的殿中,突然“啪”一声, 手中的请辞折子扔到温清越面前。 萧时冕冷眸看着殿里跪着的人,眼底寒凉。 “平江侯还是尽快回东南吧,否则下一次倭人来袭,得胜归来的若还是陆次辅。” “侯府上下一百口人的命还要不要,平江侯也该好好想想。” 他的话说的极缓,言语中的威慑丝毫不掩。 片刻后, 温清越垂着的眸子晦暗起来,他缓缓起身,走出了大殿。 … 刚一出宫,文欢就迎了上来, 温清越回首望了一眼巍峨的皇宫,心中的冷意越发浓烈, 今日试探之后,他终于确信,萧时冕从未打算放过阿鸢,所谓的逐出皇宫,不过是他的权宜之计。 温润的双眸闪过一丝锐利,只怕阿鸢的行踪也已被他知晓。 想到此处,温清越立刻上了马疾驰而去。 … 殿里,萧时冕沉眸垂坐了片刻, 长朔背后的冷汗刚消下去, 却见他突然站起身朝殿外走, 长朔心惊,莫不是陛下改了主意,要将平江侯抓回来砍头? 转念一想,敢和天子抢女人,他也确实活的不耐烦了些。 萧时冕一出大殿门,同守在一侧的陈非说:“去备车马,朕即刻去滦州。” 脚下步伐没停,大步下了台阶。 陈非听见发话,没犹豫立刻跟了上去。 独留下愣在门口的长朔,长朔挠了挠头,心中暗道,陛下要亲自将沈娘子接回来,那想必她归来时身份已是贵不可言, 可陛下也没说要将沈娘子安置在哪个宫里啊, 转念一想, 长朔猛的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犯蠢,除了止鸢宫还能是哪里! 又立刻吆喝了几个宦官,安顿他们即刻清扫止鸢宫,等陛下和沈娘子归来。 * 滦州刺史刘符接到飞鸽传书, 【皇帝亲临滦州,已到滦州十公里外】 刚进嘴的茶水顷刻间喷出来,刘符即刻站起身催促小厮, “快快快!备马!本官要赶紧出城迎接!” 小厮刚跑出去没几步,刘符又大声喊住他问道:“让你们盯的人呢? 小厮停下脚步回答道,“大人放心,兄弟们日夜盯着,那二位姑娘一直在客栈里!” 刘符点点头,心下稍安, 又心急火燎的站起身跟着小厮一同去了马棚。 刘符骑着马刚到城门口,就看见城门外黑压压的禁军, 萧时冕高大的身躯骑在马背上,日夜奔波的面上落了些许青色胡茬, 此刻正双眉紧皱的看着眼前的滦州城, 刘符从马上下来,将头上的官帽扶正,小跑过去跪拜。 萧时冕垂眸看了一眼,径直问道:“人现在何处?” 刘符面上堆笑的回答:“陛下,贵人就在客栈里,臣亲自带路。” 萧时冕颔首,驱赶身下的汗血宝马,进了滦州城。 平日就没什么人的永安巷子里,此刻被禁军团团围住, 萧时冕从马上下来, 大踏步进了棺材铺旁的客栈, 上了二楼,森竣的面色柔和了一些, 跟在身后的刘符和陈非识相的候在一楼。 萧时冕轻抚了下门,眸光微动, 将门推开, 轻唤:“阿鸢!” 第46章 巧谋逃离,时冕怒极 滦州府衙大堂, 萧时冕周身冰寒的坐在大堂之上,双眸里没有半分温度, 整个大堂安静的窒息, 刘符和一众人垂着头,站在大堂一侧,只觉得呼吸都甚是艰难。 额头上也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陈非派出去寻找的几队人马陆续返回, 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无所获。 萧时冕的脸色愈发冰寒,双眸阴鸷的盯着刘符, “刘大人不是说人在客栈里住着,怎么朕一来,人就没了?” 刘符心中忐忑不安,瞥了身旁的小厮一眼, 颤声回答:“陛下,探子一个时辰前还在棺材铺旁见过贵人!想是……贵人去了哪里啊店铺一时半刻没回客栈。” 城门这几日一直紧闭,没有他的守令,绝不会放出任何一个人,两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女子,能凭空而飞不成。 萧时冕幽深的双眸看向陈非, 陈非心中也十分忐忑,看了看自己派出去的人,也就还有一小队没有回来。 堂中,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等待着。 直到小队人马空手而归时, 萧时冕怒气倾刻间迸发而出,双眸骇厉的发红, “将这滦州翻过来!也要给朕将人找出来!” 刘符和陈非立刻领命而去。 萧时冕垂独坐在堂中,晦暗的面色神情不定, 摆在手边的茶杯猛的朝地上掷去…… 霎时间茶杯碎如粉屑…… * 两个时辰前, 蔡永赶着自己圈养的小红马拉着马车,神色凄哀的来到了城门口, 还是那日的守门将领, 一看见蔡永过来,粗糙的面上露出不耐烦,手一摆,驱赶他, “跟你们说了,明日城门才开,怎么都一个个的听不懂人话?” “赶紧滚滚滚!” 蔡永走过去,指了指马车, 将领才看清楚,那马车上放了两口黑木棺材。 “怎么?抬棺材出城卖啊?” 蔡永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往棺材前拉了那将领一把, 将领对他的无礼的动作有些不满,正要出口责骂时,一股臭气突然窜入鼻孔。 他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几步,问道:“怎么这么臭?这棺材里放的什么?” 蔡永叹了口气,指了指那棺材, “棺材里放的肯定是亡人啊军爷,这俩兄弟不知怎的,昨日突然吊死在了我的店里,唉!” “小人小本买卖,竟遇上这等事,军爷你说,小人是不是倒霉透了?” 将领不信,横眉指着蔡永:“昨日刚死,今儿就臭了?你个刁民想诓本军爷?” “别是你起了歹心,窝藏的陈尸吧!” 蔡永不自觉的又拉起将领,朝棺材跟前走了走,他将棺材盖打开一条缝, 和将领说:“军爷你看!小人怎敢诓骗您啊!” 将领皱着眉头凑过去看了一眼棺材里的人, 恶臭扑鼻之时,又觉得躺在里头的人有些面熟, 头脑一恍惚,蔡永已将棺材合上, 蔡永面色晦暗的朝将领说了:“小人经营棺材铺久了,也是懂些异事奇闻,听闻这自尽而亡的人,怨气最大,稍有不慎它就缠上了你。” “小人便想着,为了家宅安宁,就当做了赔本生意,把店里的两口棺材用上,将这二人好生安葬,也当做了件好事!” 将领听见怨气二字,心有避讳的又朝后退了退, 低声问道:“你想把它们送出城安葬?” 蔡永闻言猛点头:“军爷真是英明?!” 将领摇了摇头,“只怕是不行,这城门没有刺史手令,任何人不能出进。” 话音刚落, 蔡永一拍大腿,“哎呦”一声,面色哭丧起来, “军爷呀,你就行行好吧!这两人可是厉鬼呀!小人不将他们送出城,只怕它们要搅的整个滦州都不安宁呀!” “军爷今日不放小人出城安葬它们,只怕是明日就会寻到你身上啊!” 将领踹了他一脚,嘴上骂道:“你个杂孙子,给爷闭上那张臭嘴!” 蔡永立刻止住了声音,从兜里掏出一袋碎银子塞在他手里,在耳边低声道, “军爷都看过了,确实是两个臭气熏天的死人,军爷就行行好,为了自己的家宅,放小人出城安葬它们吧!” 将领有些犹豫,不放心又看了一眼另外一个棺材里的人,都是那副惨白的样子,的的确确是死了的面色,棺材里的阵阵恶臭也是事实, 想是这二人怨气大,尸身也腐烂的快了些。 一旁的蔡永脸色灰暗的快要落下泪来, 将领掂了掂手上的钱袋,心头一松,就当也为家宅积德了。 便让手下将城门压了正好马车出去的缝,又安顿了他们就当没见过此事。 蔡永立刻拱手千恩万谢,赶着小红马拉动马车出了城门。 将领看着马车离城而去,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前日,那两个瘦弱的男子, 他猛地拍了拍脑袋,嘀咕道:“我说怎么那么面熟!” 又想起那个身患重病的男子,手里的钱袋立刻有些烫手,他朝城门的方向拜了三拜, 诚挚道:“二位神仙,那日真不是我不让你们出城耽误了你们看病,实在是军令难为啊!” “你们二人可不要记恨小人!要记恨就记恨那刺史刘大人!” *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 刘符和陈非才垂头丧气的回了大堂。 萧时冕一直静坐在堂中,漫长的等待中,他心里早有了预判。 一股庞大的怒火,将他包裹住, 策划的如此周全,她就这么想方设法的要离开他, 怕她在宫中受辱,他才设下这局,好让她名正言顺的回到皇宫,到头来,却成了她逃离的助力。 那日,他将圣旨拿给她,她明明说了好, 原来竟也是诓他的,妄他当了真,为她筹谋一切。 真是好啊。 能在这眼线密布的滦州脱身,他的阿鸢真是聪慧过人! 滔天的怒火冲上心头,加上两日的奔波劳累,令他眼前忽的黑了一瞬, 胸口阵痛传来,他按住胸口。 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赤红的一片。 死寂一样的堂中,垂着头的刘符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阴寒。 紧接着,浸了冰霜的声音自萧时冕喉间发出, “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到她!” 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 就算是死了,也要死在他身边! 第47章 彻底逃离,时冕发病 滦州城外, 蔡永赶着小红马来了一处人烟稀少的荒野地。 马车停下后, 蔡永才将那两口棺材挨个打开, “出来吧!没人了。” 沈时鸢从棺材里坐起来,被臭气熏久了,眼前都有些发昏。 花阴从棺材里跳出来, 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干呕了几口才问蔡永:“蔡大哥,到底是何物这么臭?” 蔡永哈哈一笑,从棺材底下掏出几个臭鸡蛋, 端在花阴面前:“要论什么臭味和尸臭相似,那只有臭鸡蛋了!” 花阴捏着鼻子后退了几步,满眼嫌弃。 沈时鸢缓了一会儿,走到蔡永面前,面露歉色道:“蔡大哥,多谢你冒险将我二人送出城,只怕你得躲几日,才能回滦州了。” 蔡永虽是疑惑,也没多问,认真思考了后点了点头,憨厚的面上露出笑容, “二位客气了,我还没谢过你呢,你做的那个药泥对我的顽疾十分管用,只敷了这么一晚上,今天赶马车都爽利了许多!” “只是你们这一走,这药泥以后我是用不上了。”,言语颇为遗憾。 沈时鸢笑着道:“蔡大哥放心,我把方子都写在纸上了,你去医馆照着抓就是,蔡大哥冒险送我们出城,我也无以为谢。” 说着自袖中掏出两份信笺递给蔡永。 又面色诚挚的说:“我还有一事要求蔡大哥。” 蔡永将信笺接过来,心中十分欣喜,有了药泥的药方,他也不必再忍受沉积的折磨了。 “你说,能帮到的我尽量帮你。” 沈时鸢指了指上边的那封,“日后滦州恢复如常,蔡大哥就替我将这封信送到驿站。寄给京城的沈府。” 蔡永问道:“京城那么多姓沈的,你不怕送错了?” 沈时鸢淡淡一笑:“蔡大哥送的时候,就说是京城最大的沈宅就好。” 蔡永哦了一声,小心的将信笺收在怀里,承诺道:“你放心,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沈时鸢点点头,轻唤了花阴,二人拿起薄薄的包袱,和蔡永告了别,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蔡永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的身影,只觉得二人的脚步十分轻盈自在。 于是面露欣慰的摸了摸小红马的鬃毛, 对它说,“咱们也走吧!” … 花阴搀着沈时鸢, 边走边问,“我们为什么不等滦州城门开了再走?” 沈时鸢看了一眼天真的花阴,双眸微闪, “我总觉得滦州城门关的蹊跷。” 花阴想了想,又问道:“娘子觉得是陛下让人关的滦州?” “可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派人将我们带回去?” 沈时鸢摇摇头,将心中的疑虑说出来, “自我们离宫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花阴,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顺了么?” 花阴一边走一边琢磨,她是从兰惠宫游出来的,水下也很难被人察觉。 而娘子是皇后安排着出宫的,宫里层层禁军把守,有皇后的令牌出去也不难。 “那是哪里奇怪?” 沈时鸢点了点她的脑门,接着解开她的疑惑。 “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萧时冕突然离宫,滦州城门突然关闭实在太过巧合。” “昨日下雨我们在城门口看到的那幅画像,既是江洋大盗便是重犯,张贴好后,竟无人问津任它被雨水淋透。” 沈时鸢望向远处,柔美的轮廓上,露出欣喜, 她笑着道:“无论是不是巧合,我们小心些,总归没错。” 花阴点点头,二人正沿着小路走到了一处山坡上, 远眺过去,斜阳草树,霞光万丈, 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 另一侧, 萧时冕骑在马上,同一旁的陈非道:“拿着朕的令牌,你亲自从滦州开始,一路寻到青阳,务必将她给朕带回来!” 陈非凌眉拧起,犹豫的问道:“若是娘子不愿回来,属下……要怎么做?” 萧时冕沉默了片刻,沉着的双眸望向远处的天幕, 玄黑骑装将他的身型束的异常挺拔,眼底泛起血丝, 他冷笑着一字一句道,“不愿回来,就给朕绑回来!” … 两日后, 萧时冕覆手走进打扫的一尘不染的止鸢宫。 西侧殿里,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宫人, 萧时冕将屏风后的那扇门打开,那间小药房就这么曝露在他眼前,淡淡的中药味散发而出。 他走进去,环视一周,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副题字。 眼底渐渐浸出冰凉,垂着的指节一点点攥紧, 与她共枕这么久,他竟不知,他的阿鸢,瞒着他学了医术, 连萧建宁都知道,他却被瞒的密不透风。 在床榻上二人看似亲密无间,下了那张床,她果然与他疏离的很。 紧攥的手掌一拳锤打在门上,丝丝鲜血从指骨关节处流出, 他丝毫未察觉到疼痛,只是那双眸子,越发的森冷阴鸷。 那么,是谁教她学了医术? * 皇帝带禁军出京几日的消息不胫而走, 整整四日未上朝,朝臣们在家里也坐不住了。 今日辰时,朝臣们竟不约而同的穿戴整洁,来了皇宫大殿上等候君临。 天色渐亮时,大殿上还是一片寂静,高台上的御座也依旧冰冷。 安静的大殿比平日争论嘈杂时的气氛还要剑拔弩张。 身为臣首的沈德林正要出言安抚时,却见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长朔从后殿小步跑来, 平日里沉稳淡漠的大太监,此刻脸上也蒙了丝慌乱,只是他仍镇定的站在御座旁,喉间尖细的嗓音响起, “各位大人们请回吧,陛下病了,今日早朝便免了!” 短短一句,将刚才还沉寂的殿里瞬间炸开一道惊雷。 朝臣们立刻从冷脸下扯了出了一张关切的神情, 为首的几个臣子想拽住长朔仔细询问皇帝的病情, 长朔也是心中忐忑,昨日从止鸢宫回了承修宫,陛下并未召唤人侍候,径自回了寝殿。 长朔也只当是陛下奔波劳累,便遣去奴仆,让他好生歇息。 昨夜长朔不放心,自己亲自在殿中守夜,夜半他正困的迷糊时, 无意间抬眼时,却见昏暗的殿里,皇帝赤脚站在殿中,提剑指着一处,神情怒极,只是那双眸却空洞无神, 他一个劲儿的喃喃:“是你带走了阿鸢!是你!” “朕一定会杀了你!” 第48章 时冕清醒,险杀阿离 天色还未破晓,阴沉沉的云层将本该升起的瞳日压在混沌里。 长街上一片灰蒙蒙,。 长朔神色焦急的提着宫灯在前头引路,顺带着将昨夜的惊险给墨珂讲了一遍。 墨珂手提药箱大步跟在身后,神情也凝重起来。 没多一会儿,就到了承修宫。 墨珂一迈进寝殿,就看见床榻上,双眸紧闭躺着的萧时冕。 心头闪过一丝异动,这个样子,实在是像极了他的父亲。 墨珂上前,将自己冰凉的手指放在他的手腕上,闭上眼耐心品脉。 一旁的长朔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动了这位神医。 不知过了多久, 墨珂收回手,眉目间已轻松下来, 长朔急忙上前将萧时冕的手笼回被子里。 低声询问墨珂:“墨太医,陛下到底怎么了?” 墨珂收起袖枕,慢条斯理的说:“邪火攻心,其病在里,才会导致惊悸怔忡,这病啊,是心病。” 长朔心头一惊,想起昨日他犯糊涂, 非得挑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告诉他止鸢宫发现了暗室的事情。 再回过神时,只见墨珂自药箱里拿出一包细针,银白通透尖细无比, 纤长的手将根根银针插入萧时冕的穴位, 长朔觉得时间过的异常之慢,站在地上的双腿也渐渐僵直。 一套针行完毕,墨珂头上也蒙了一层薄汗。 根根银针收回时,再抬眸, 榻上那个人已睁开双眼,幽深复杂的眸子紧紧盯着墨珂。 墨珂手上动作未停,只淡淡问道:“陛下醒了,感觉如何?” 长朔见萧时冕睁开眼,漆白的面上瞬间亮起来,言语也惊喜十分, “哎呦,陛下可算是醒了!真是吓死奴才了。” 萧时冕一双深眸看着墨珂,泛白的双唇微张,嗓音还有些许沙哑:“竟惊动了墨太医。” 萧时冕坐起身,长朔急忙拿了个靠枕垫在萧时冕身后, 墨珂将银针收好后,才看向萧时冕, “臣食君禄,自当尽责,陛下是一国之君,百姓还指着陛下开创清明盛世,还请陛下多爱重自身。” 萧时冕幽眸看着她,嘴角轻扯:“有墨太医在,朕还怕什么?” 墨珂笑了笑,站起身,将衣袖挽下, “虽不知陛下为何突然惊怔,但是从医学角度上看,实为心火旺盛,也不是大毛病。” “臣回去开个方子,陛下按时服下即可。” 萧时冕点点头,一夜高热,面色苍白了些许,面上的青色胡茬根根清晰, 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漆黑如渊, 墨珂行过礼准备告退,刚迈了一步,又听见身后萧时冕的清冽声音,“墨太医回宫多久了?” 墨珂脚下一顿,回过身,:“大致两月了吧。” 萧时冕淡淡一笑,挥了挥手。 墨珂沉吟片刻,又转过身走出了承修宫。 一旁垂立着的长朔将茶盏递过去:“陛下感觉如何了?” 萧时冕珉了口热水,干涸的喉间瞬间润了些,将茶盏递回去, 问道:“朕昨日怎么了?” 端着茶盏的手一颤,长朔险些哭出来, “陛下可吓死奴才了,昨日陛下举着剑在殿里乱挥一通,紧接着就发热起来。” 萧时冕绷着唇,脑海中,对这些事毫无印象, 掀开被子时才发现右手上,包裹着一层裹布, 他把裹布一层层剥开,伤口上已结了痂, “陈非有消息了?” 长朔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的的回答:“……还没有。” 感觉到萧时冕身上的气息愈发冰冷,长朔一颗心砰砰起来,急忙又道, “陛下前日才回宫,陈统领就算寻到了沈娘子,旅途上也得需要时间,陛下……可千万要养好身子。” 萧时冕沉沉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阴鸷诡谲。 “去把萧建离带过来。” … 萧建离来时, 萧时冕已换了一身衣衫,黑发高束,面色虽白,却挡不住的雷霆万钧。 萧建离缓缓跪在地上,面色平静的行了礼。 再起身时,即便来时做了无数心理准备,可对上那双阴戾的眸子,心中还是止不住了跳了一瞬。 她一言未发,直直站在殿中。 萧时冕盯了她半晌,终于开口,一说话,就将萧建离惊了一身冷汗, “说吧,沈时鸢去哪了。” 萧建离佯装不解,强扯出一个笑容, “嫂……沈娘子不是被陛下逐出宫了么,阿离怎会知道。” 萧时冕冷哼一声,冷言道:“她把贴身宫女和雪色都托付给你,你说你不知?” 长睫微颤,圆圆的眼睛直视过去,“陛下既然驱逐沈娘子出宫,那跟随在她身边的人,也自然该寻个去处。” 萧时冕怒极反笑,他竟被个小丫头给噎住了。 他站起身,自案几上抽出长剑,缓缓走到萧建离面前。 剑尖直抵她的心脏处。 脸色阴鸷森寒, 萧建离瞳孔一颤,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看着那把寒光四射的长剑,瓷白的脸上露出冷讽,她不能露怯,不能让他看不起她。 “陛下既然不信,就杀了我吧。” 萧时冕冷笑一声,剑尖挪动到颈侧,稍稍用力,锋利的刃就划破了薄薄的肌肤,鲜血顺着剑刃流下。 “怎么?你以为你姓萧,朕就不敢杀你?” 此刻,他的杀意愈发浓烈。 萧建离闭上眼,等待着他的审判。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 殿外谢知远的声音传来:“陛下好些了没?”, 一边问一边大步往殿里走, 长朔还没来的回话,就只看见殿门口飘着的衣角。 谢知远一进门,看见殿里的场面,瞳孔无形中颤了颤。 紧接着嘴角又扯出那抹慵懒笑容。 “墨太医还真是妙手啊!看陛下这样子是好多了。” 萧时冕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长剑收回, 眸中的盛怒散了些许。 “滚!” 萧建离闭了闭眼,紧攥的手掌骤然松开,转身离开时, 眼角的泪珠悄然落下。 谢知远暗中松了口气。 … 萧时冕坐定后,沉着的眸子看向谢知远, “来了?” 谢知远的眼神盯着案几上,那把还残存血迹的长剑上,神情平静的问道:“陛下是想杀了长公主?” 萧时冕动了怒气,心口一时憋闷,掩唇轻咳一声。 抬眸时,眼底带着探究, “怎么?阿远有意见?” 第49章 柔妃探望,时冕厌恶 萧建离捂着颈间的伤,从承修宫出来,没走一会儿,同样从承修宫出来的谢知远就追了上来。 谢知远看着她颈上的血痕,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拉着她来了一处人少的亭子里。 从她手里接过手帕,把渗出来的血擦拭干净,凑过去想看清楚时,萧建离脸色红了红,向后退了一步, 谢知远皱着眉问道:“还疼么?” 萧建离摇摇头,微红的眼眶里又涌出些湿意。 谢知远轻叹,安慰道:“陛下刚醒,行为实在疯魔了些,想来也是因为他没能从滦州接回沈娘子,而迁怒于你。” 萧建离垂着眸子,点了点头, 谢知远看着女子的毛茸茸的头顶,那么娇小的一个人,就站在他面前。 谢知远没忍住,将那娇小搂入怀里,轻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抚,心中酸软一片。 … 谢知远走后,萧时冕收到了暗卫自青阳送来的密信。 信笺轻展,看完信上的内容后, 垂着的双眸刹那间冰寒刺骨。 * 殿外,宛白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妆扮姝丽的谢知柔,接着又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谢知柔将食盒提在手里,柔媚的面上带着些喜悦, 小步踏进殿里时,却并未在案几后看到那个身影。 双眸垂下尽显失落, 寝殿里传来一声压抑的暗咳, 谢知柔面上又重新卷上欣喜,莹白的手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再抬眸时已是满眼关切。 踏进寝殿,她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正斜靠在矮塌边,手边堆放着这几日还未堪阅的奏折。 “陛下……” 娇俏的声音传来, 萧时冕抬起头,看见殿里的谢知柔, 面上露出柔和的微笑。 “柔妃来了。” 谢知柔走过去,含情的双眸紧紧看着萧时冕,言语哽咽的关切道, “陛下好些了?可吓坏臣妾了!” 萧时冕淡淡一笑,“小病而已,无妨。” 谢知柔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意, 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旁,自里边拿出个精致的瓷盅。 打开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谢知柔捏着瓷勺,递到他的嘴边, “陛下尝尝,这是臣妾亲自炖的滋补药膳。” 萧时冕皱了皱眉,漆黑的瞳仁看了一秒,摆手道:“辛苦柔妃了,先放那儿吧。” 谢知柔咬了咬唇珠,娇娇柔柔的收回手。 端着瓷盅的纤手被烫的有些发红,也抵不住心里的失落。 她今日特意挑了一身藕荷色薄衫长裙,看似素面,其实也是精心装扮过的,如此柔弱我见犹怜之相,她不信身为男人会不动心, 况且还正是他失意之时,此刻更应该是踏入他心里的好时候。 谢知柔捏出一副软弱的面容,小声道:“陛下生病,臣妾应当侍奉在侧,这几日就让阿柔守在陛下身边吧。” 萧时冕抬起没有温度的双眸,淡淡道:“柔妃还是早些回去吧。” 谢知柔面上一滞,红唇微翘,略带撒娇的说:“陛下从前在谢府,都唤臣妾阿柔的,怎么如今倒生疏了。” 面前男子风姿卓越,曾是她无数次深夜梦回时,都祈盼能在枕侧见到的人。 只可惜,她进宫数月,还从未在他身侧醒来过。 如今那个女人走了,她觉得她终于迎来了属于她绽放的时刻 萧时冕眼底泛出冷漠, 静滞的殿中,响起他冷淡的声音:“朕登基时就同谢家说过,谢家只会是朕登基的功臣,至于别的,柔妃就不要再想了。” 话音刚落,谢知柔面上的娇媚瞬间滞在脸上,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陛下……难道对阿柔,没有半分情意吗?” 萧时冕将手里的奏折放下,冷漠双瞳看着她的眼睛, 下一秒,说出的话更是让她心痛万分, “没有。” 实在无法相信他的决绝,心口的委屈和怨恨让谢知柔十万分的不甘心, 又问道:“那陛下为何要同意臣妾入宫?” 萧时冕冷眸微皱,反问道:“不是你非要入宫?” 当初登基时,谢知远亲自向他提起自家小妹想入宫之事,碍着谢家的情面,萧时冕没拒绝, 无他而言,不过是宫里多了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谢知柔眼底涌泪,面上苍白无色, “可臣妾爱慕陛下,陛下只要愿意给臣妾一点垂怜,臣妾就满足了。” 满足? 萧时冕嘴角讥诮,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和面前这个女子都如此可怜,他毕生所求,不也是那个人的一点爱意。 眼底的冷漠转化为冰冷,看向眼前面带央求的女子,抬手指了指她的心口处, “这里,若有了一个人,就再也放不下别的人。” “你若识相,朕自可为你再备一份嫁妆,从此嫁娶随意,有朕在,任何人都不敢多言。” 话音落下,殿中寂静了许久, 几滴泪珠砸在藕荷色的衣裙上,煞白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满京城都知道,谢家女儿嫁进了皇宫,可他却要她再另嫁,天下悠悠之口如何堵住不说, 她的一片真心呢?如此不值银钱被肆意践踏么。 嘴唇发颤起来,喉间压抑的哽咽再也抑制不住,哭着跑出了承修宫。 殿外,长朔端着一碗黑浓的药汁,用手小心的护住那口热气, 门口突然席卷出一道身影,哭泣的声音令宫门口的宫人都伸着脖子探看。 长朔立刻斥骂一声,“把耳朵闭起来,好好当自己的值!” 紧接着小心翼翼的走进殿里。 萧时冕将药汁接过来大口喝下,眉头都没皱一下。 长朔将碗接过来, 萧时冕安顿道:“让人盯着点柔妃,别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女子的嫉妒之心最是可怕,他虽布下了天罗地网,可也不敢有丝毫懈怠,阿鸢孤身在外,身旁并无护她之人,绝不能让心思不正的人率先寻到。 长朔即刻应下,又小声的说, “刚才皇后身边的人来问过陛下,陛下看……” 萧时冕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言语冷淡:“你看着回话,别让她们来烦朕就行。” 紧接着又问道:“止鸢宫处置的如何了?” 长朔:“按陛下的吩咐,跟沈娘子有关的一切物件,都妥帖的收好了,那幅字画也都烧了。” 萧时冕嗯了一声,又神色如常的看起了奏折。 心头却被那副题字,压的沉闷了些许。 第50章 柔妃失意,撞破恋情 从承修宫一路出来,谢知柔哭红了双眼, 萧时冕的句句锥心,无情的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她从不奢求做他的正妻,只要常伴在他身边,得些垂怜爱意,此生大愿也算得求。 可今日之后,她总算明白,那个男人的心,绝不是她轻易探得之物。 凭什么? 她怎会输给一个残花败柳? 谢知柔紧咬了唇珠,眼眶的酸涩也压不住心中的汹汹妒意。 跟在身后的宛白不断的思索着要如何安慰自己的主子,自入宫以来,主子想着方儿的打听陛下的喜好,从吃食,到书画,无一不用心, 只是平日里,却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今日好不容易去了承修宫,也不知道陛下和主子说了些什么,惹得她如此伤心。 宛白的心中也跟着堵塞起来, 走了没一会儿, 谢知柔听见宛白的声音,“娘娘,那不是大公子?” 谢知柔顺着宛白指去的方向看过去,开的正艳的粉色芍药前, 亭子里,谢知远一身蓝袍拉着一个女子的手,远远望去,双眸里的怜爱让谢知柔瞬间变了脸色。 宛白睁大眼,惊讶之色溢出,“那……那是长公主!?” 谢知柔双眸骤然沉下去,脚下的步子也迈得快了许多。 亭子里, 萧建离刚刚还黯淡的眸子亮了许多,她惊喜的问谢知远:“你说的是真的?” 谢知远抚了抚她的面颊,轻柔道:“千真万确,陛下派出去的人全部空手而归,我想,她应该是彻底离开了。” 萧建离眼眸亮晶晶的,心中欣喜不已,嫂嫂能彻底脱离这里,去过她想要的日子,萧建离发自内心的替她高兴。 她喃喃道,“这皇宫就像个金笼一样,囚禁了那么多人的自由。” 止不住的落寞和孤寂,从她的眼角倾泻而出, 谢知远低头,捏起她的小手,认真道:“阿离,宫里有我的安排的眼线,日后陛下若再为难你,提前派人告诉我。” 萧建离抬起头,对上那双深眸,浅浅的扯起一个笑意,乖巧的点点头。 谢知远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眼底的怜爱越发深浓, “哥哥!” 一声怒喊传来时,他还未来的及将眼底的情绪敛去,就对上了谢知柔气的通红的脸。 萧建离将自己的手抽回,面上的笑意也瞬间褪了去。 谢知柔疾步走到二人面前,一只手指着萧建离,带着质问的口吻问道:“哥哥,你在做什么?” 谢知远皱了眉,对妹妹的质问有些不满,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反问道:“你不是去承修宫了?” 谢知柔满脑子都是二人浓情蜜意的场景,脸色气的鲜红欲滴, 她的哥哥,怎么能和萧建离厮混在一起,还是她最憎恶的人! 刚刚在承修宫攒得一腔愤恨,此刻全部对着萧建离倾泻而出, 她指着萧建离怒骂:“你个失了势的破烂公主,竟敢勾引我哥哥!” 谢知远闻言双眸泛起怒色,立刻怒喝一声:“阿柔!闭嘴!” 谢知柔丝毫不听,只对着满眼疏离的萧建离继续发泄, “你们两个贱人,一个夺我挚爱,一个夺我兄长,果真是一路货色!” 萧建离心中犹记得因为她,嫂嫂被那人在殿中羞辱之事,她冷哼一声, “自己没本事就不要埋怨别人,张口闭口糟污之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柔妃是乡野村妇呢。” 萧建离无意的斥责之言,正戳中了谢知柔的痛处, 谢知柔气的眼眸赤红,射出的眼神快要将她吞吃了般,语调也愈发大声, “你以为勾引我哥哥就能嫁进我们谢府?” “我们四大家族世代联姻,我哥哥早就和崔家姐姐定了亲,你个失了势的公主,简直是痴心……” 谢知远眼中怒色渐浓,厉声呵斥打断她的话,“谢知柔!我让你住嘴!” 说着一把将萧建离护在身后,眸中冷气肆泄, 谢知柔对上他的霜寒脸色,委屈、愤怒全部迸发:“哥哥,为何你不向着我?你难道真的喜欢上了她?” 谢知远反问:“我为何不能喜欢她?” 谢知柔下意识道:“哥哥,你是谢家的家主,你已经有了婚约,况且谢家族老绝不会同意你娶她的!” 谢知远对着她泛红的双眸,心中微叹,不欲再与她争执,转过身看向萧建离, 温和的同她说:“阿离,你先回去。” 萧建离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转身从二人身侧迈过时, 听见谢知柔愤恨的声音:“有我在,你休想嫁进谢家!” 萧建离脚步没停,圆润的眸底淡出讥诮。 她也从未打算嫁进谢家。 … 萧建离走后,亭中只剩了谢家兄妹, 安静的亭中, 谢知柔脸上的情绪淡去了些,只是心中依旧烦闷。 谢知远冷眸看着她,问道:“疯够了?” 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言语无状,出口伤人,她这疯魔之态,铁定是在承修宫里受了委屈, 如此沉不住气,他当初实在不应该答应让她进宫。 谢知柔抬起红肿的眸子,看向自己的胞兄,问道:“难道妹妹说错了?哥哥没和崔家姐姐定亲么?” 谢知远怔了怔,她说的没错,谢家和崔家在十几年前就定下婚约,以便家族世代交好。 只是,他现在有了心爱的女子,这婚约只怕是不成了。 谢知柔见他的脸色便知他所想,冷言道:“哥哥若想取消婚约,只怕还得问过谢家族老同不同意才。” “你别忘了,我们四大家族的男子从不和皇室联姻。” 世家大族历来重视结团而立,就算面对家国分崩离析,大族之间相互照应,也几乎不会被战火纷扰。 况且,男子若与皇室女子结亲,做了驸马,那在朝堂上也不会有什么建树。 谢知远当然明白其中关窍,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反复琢磨此事,崔家与谢家的亲事,要和平解除,还不能破坏大族情意,只怕要寻个更好的法子。 见谢知远沉默,谢知柔的眼底情绪暗动,她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朱唇微张:“或许,哥哥可以考虑让萧建离做侧室,也算全了你们二人的情谊。” “崔姐姐温柔大度,想是能容下这位长公主的。” 第51章 小镇安家,时冕拨棋 益州的安平县。 西边有个清莲镇,那是个十足十的山中小镇,四周群山环抱,山坳下一条小溪贯穿整个镇子, 镇子不大,一柱香的时间就能绕着走一圈, 镇子里,唯一一座抱月桥旁,有一家药铺,叫佰草堂, 经营佰草堂的是个六旬老婆婆,她长得慈眉善目,头发半白,一双眼眸却囧囧有神。 她正站在药草桌案前,教药铺里新来的女学徒制败毒药包。 清莲镇地处山坳,春夏多雨,空气潮湿又闷热,镇子里的百姓每到春夏都爱去佰草堂里,买些败毒药包,熬成汤药饮下,祛湿的同时又能败火,老老少少度夏也舒坦些。 堂中,女学徒黑发高束,瓷白的面上未着粉黛, 纤长的手指正熟练的将每一味药材碾碎装进纸包中, 杨婆婆站在一旁竟搭不上手,明亮的双眸里,满是欣赏之色。 女学徒将包好的药包摘出来两份用麻绳捆住,同杨婆婆说: “杨阿婆,镇西边的刘阿公腿脚不便,我待会儿亲自给他送过去。” “另外,我见药铺里连翘已经用没了,若是再送不来货,这败毒药方便少了一味。” 杨婆婆思虑了一下, 道:“这些日子县里药材紧缺,一时半会儿只怕是送不进来,明日我让青生去山上看看,或许能采一些应应急。” 女学徒点点头,双眸微微闪烁,“明日我和青生大哥同去吧,也能多见识见识。” 杨婆婆笑眯眯点点头,安顿道:“明日去捂严实些,山上蚊虫多。” 女学徒点点头,拿起药包,将袖子挽下来,走出了药铺。 杨婆婆看着她的身影,神情慈祥和蔼。 一开始杨婆婆看她身量纤纤,面容姣好到实在不像是生在镇子里的人,怕是哪家大户人家的逃妾,以防惹事,便不太乐意招进来, 谁知这姑娘竟颇通药理,每味药材的药性也能说个大致,只是于把脉问诊上还有些生疏,一时惜才便应了下来。 这些日子的相处,杨婆婆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做事沉稳有序,且勤学好问的女子。 … 沈时鸢手提着药包,穿过抱月桥,朝镇子的最西边走去, 小镇不似大城那样平坦开阔,林荫路上的青砖历经岁月,已然坎坷不平, 正是晌午时分,炽热的阳光穿过叶缝,光斑打在青砖地上,长出的青苔都被晒的柔软了许多。 沈时鸢悠闲地走在树荫下,细听着溪水潺潺,虫鸣鸟叫, 内心满足且自在。 穿过一条小巷,几个小娃娃正在巷头嬉戏,看见沈时鸢走过来,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沈时鸢使劲敲了敲脱漆的木门, 又仰着头朝里头喊了句:“刘阿公!我来给你送药了!” 没过多久,刘阿公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打开门,苍老的面上露出笑容, “沈姑娘来了!实在不好意思,人老了腿脚也不利索,太麻烦你了。” 沈时鸢笑着将药包递过去:“走不了几步的,您太客气了。” 刘阿公将药包接过去,又掏出个小包裹塞到沈时鸢手里,生怕她拒绝, 急忙解释道:“这是自家晒的杏脯,沈姑娘尝尝,这杏子还是自家院里结的,可甜的哩。” 沈时鸢手指收拢,将小包裹收起来,朝刘阿公道了谢,转身朝来时的路往回走。 刚走了一会儿,就看见抱月桥上有个身影朝她招手。 沈时鸢眯了眯眼看清楚后,面上露出笑容,是花阴。 花阴从桥上小跑着迎过去, “怎么了?”,沈时鸢急忙问。 花阴摇摇头,清丽的面上透着淡淡的红晕, “没事……午时了,该回去吃饭了,我来接娘子回家。” 沈时鸢牵起她的手,一同朝桥上走, “也没几步路,怎么还偏偏跑过来接我?” 花阴面露喜色,“娘子,还记得我们在滦州吃的酱肉包子没?” 沈时鸢点点头, 笑着问:“难道花阴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味道?” 花阴猛点头,神色十分高兴,嘴上不停笑嘻嘻的说:“昨日我和杨大哥学会了蒸包子,想起那日我们在滦州,蔡大哥买的酱肉包子,便想着试一试,没想到竟试成了!” 沈时鸢笑眯眯的,拉着花阴走快了些, “那快走,我都闻到肉包子味儿了!” 花阴哈哈一笑,牵紧了沈时鸢的手。 没走了几步,就到了一个灰墙宅子前,这是沈时鸢和花阴来这儿安顿好后置办的, 宅子不大,统共三间房,一推开门有个小院落, 院子里还有颗果树,树上已经结了些青色果子,到了秋日约莫也能摘些。 * 长朔端着清茶,面色更加小心的迈入承修宫, 案几前,萧时冕深眸看着前几日画的那幅画像, 沉着的面色一言不发,却令人无端端发怵。 殿中站着的陈非更是心中忐忑, 半月前,他自青阳归来时毫无收获, 派出去的暗卫也是如此,一天一封飞鸽传书,带回来的消息皆是杳无音信。 从滦州到青阳,被他派去的人翻了个底朝天,两个女子就像人间蒸发了般,丝毫不露踪迹。 眼看着陛下的面色一日比一日阴沉,眼中的阴鸷越发浓烈, 陈非觉得,自己的项上人头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长朔将茶盏轻放在萧时冕身侧时,余光瞥过那张丹青画像。 心中微惊,只觉得画像上的人乍一看确实是沈娘子, 可再细看,眉眼间却全不似那波澜不惊,喜怒浅淡的感觉。 更多的,是明媚,像黎明后,抖落的朝阳,蓬勃明亮。 长朔看了一眼就立马垂下头,候在一边,这几日陛下性情越发的喜怒无常, 前几日在朝堂上动怒廷杖了几个大臣,内阁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不过令长朔放心的是,自那日陛下无端发病以来,经过墨太医的调理,这些日子也没再犯过。 殿中响起萧时冕的肃声,“温清越那边怎么样了?” 陈非立刻将脑子里的情报过了一遍, 回答道:“平江侯自回到汴州后,就一直在军中操练水军,未见他出过汴州。” “未出汴州?” 萧时冕冷笑,这些日子里,他早没了耐性, 骨节分明的手将画像收起,沉着的目光看向陈非, “去告诉谢知远,那枚暗棋也该动动了。” 第52章 上山采药,故人来探 花阴蒸的酱肉包子实在合沈时鸢的胃口,皮薄肉大,汁鲜味美, 她深深感叹,花阴于做膳食方面,的确有天分, 不像她,炒什么都能糊。 自来到清莲镇,花阴便自告奋勇的担任起了厨娘之务,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小伺候换了沈时鸢,即便二人来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也是一切以沈时鸢为主的。 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花阴确实喜欢研究膳食,从前在府里宫里她没机会学习展示, 如今倒好,一日三餐都由她包揽。 沈时鸢猫了一眼花阴,她觉得,还有第三个原因,那就是杨阿婆的儿子杨青生,杨青生出身医家,却不爱医术,独爱研究膳食。 杨婆婆总跟她说佰草堂后继无人,便是这个原因。 一个月前,她和花阴辗转来到清莲镇,她去佰草堂做了学徒,而花阴却和佰草堂的少东家杨青生一拍即合,研究起了膳食。 杨阿婆自是不高兴的,她希望她的儿子能回心转意,好好学医,将来继承佰草堂。 可沈时鸢看见桌上的饭菜日渐可口美味时,面对杨阿婆的哀叹,竟也心虚起来。 饭饱之后,花阴去果树下给她的菜田浇水,沈时鸢熟练的收拾了碗筷。 房檐下,放了一把竹躺椅,泡了壶清茶,拿出刘阿公给的杏脯, 沈时鸢半躺在竹椅上,捏了一个块杏脯入嘴,淡淡的甜杏味,果肉软韧有嚼劲,再抿一口清茶,十分惬意。 沈时鸢眯眼看着花阴忙碌的身影,同她说了句:“明日我要和杨青生上山寻药材,只怕午饭要在山上吃了。” 花阴抬起头,擦了擦鬓角的汗珠, 问道:“明日什么时辰走?我下午便给你们准备吃食,娘子想吃什么?” 沈时鸢琢磨了琢磨,“大约辰时吧,那日你做的馍夹肉很不错,就带这个吧。” 花阴笑起来,露出齐齐的一排白牙, “好!” * 次日,天色蒙蒙亮时, 沈时鸢背着背篓,腰间别着花阴给带好的午饭, 在镇口处等候着杨青山, 没多一会儿,一个瘦高的身影从小路上匆匆跑来, 走到跟前气喘吁吁的同沈时鸢说:“沈姑娘,让你久等了,我睡过头了。” 沈时鸢浅浅一笑,“我也没到多久,那我们便走吧。” 杨青山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背篓,一边走一边说:“青莲山是不高,只是路途有些曲长,你们姑娘家家的我怕你走不行。” 沈时鸢弯了眉,“师父说,有些药材只有亲自去采过,去看过,才会更加熟悉它的习性和药性。” 杨青山侧过头,问道:“沈姑娘有师父?想必定是位圣手。” 沈时鸢点点头,双眸微微闪烁,心里十分自豪,师父可是国之圣手呢。 杨青山清秀的面容染上好奇,“既然有如此师长,姑娘怎么会屈居于咱们这小镇子呢?” 沈时鸢抿住唇,眼皮渐渐垂下,能来小镇清闲度日,她已经很满足了。 等以后时日一长,那个人渐渐淡忘了她,她也能跟着师父四处游学,帮师父完成那本医学着作。 “师父总说她要行万里路,这些日子也不知去了何处。” 杨青山有些敬佩,他也出身医家,只是自己却对这些毫无兴趣,三岁开蒙时,母亲就开始培养他闻百草、识百药。 到了十五岁时,他也能将基本的药材分辨认清,可对于继承药铺之事却毫无兴趣, 只有烹饪膳食时,他才觉得自己是满心欢喜的。 盛夏时节,就算是清晨,席卷着的空气也有些热意, 走了没多一会儿,就到了进山口。 进了山,林荫密布,参天古树遮天蔽日, 深处里,连斑驳日光都透不进来,格外的静谧幽深。 杨青山熟门熟路的领着沈时鸢进了深山处, 清莲山实在是连绵幽远,二人采完药下了山时,已是斜阳疏影,云霞金辉的时辰了。 沈时鸢和杨青山背着两背篓的收获,慢慢往镇子里走, 洒下的云霞落在镇子中央的小溪里,像一层红纱一样熠熠生辉。 杨青山抬头看了看日色,同沈时鸢道:“沈姑娘直接回家歇息吧,这些药材我带回佰草堂就好。” 沈时鸢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与杨大哥同去吧,药材还是要尽早处理,晒干才能入药。” 杨青山忍不住道,“这迟个一晚上也没什么吧,还能有吃饭要紧?花阴姑娘估计早就等着你了。” 沈时鸢一笑,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是便道:“花阴估摸这时候做好饭等着了,杨大哥也同去吧,吃过饭我们再一起去百草堂。” 杨青山不着痕迹的脸色红了红, 接着又一本正经道,“还是算了,我娘还等着我一起用饭呢,下次……下次吧。” 沈时鸢双眼蒙上笑意,抬眸觑了他一眼,佯装同意, “今日也有些累了,那便改日吧。” 杨青山呆了呆,面上闪过一丝失落, 随即双唇交合,夸赞道:“花阴姑娘实在是贤惠,我还未见过如此好的女子。” 这话沈时鸢当然是赞同的,只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沈时鸢却是有些不乐意,就像家里有个待嫁女儿的娘,看见哪个男子都配不上自家的姑娘。 花阴陪着她这么多年,她的婚事,自是要十分重视的, 她日后肯定是要跟着师父的,也不能耽误了花阴,若花阴也愿意,杨青山有家业,也有慈母, 虽然不喜欢学医,但也不是个浮躁的人,着实是个可以依靠的对象。 沈时鸢突然对自己的想法有些失笑,她还真像个老母一样,挑剔品衡女婿。 杨青山见沈时鸢不说话,心里有些慌乱,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继续道, “当然了,沈姑娘也是极其蕙质兰心的女子,我娘日日夸赞你,说你将药铺打点的井井有条,她都不用操什么心。” 沈时鸢扑哧笑出声, 杨青山见她笑出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也跟着笑起来。 进镇口没走几步,就到了小宅门口。 沈时鸢看见不远处, 房檐低垂下, 站了个高大挺立的男子,赤色的霞光将他青色的衣衫笼上一层暖色, 她的一颗心,骤然翻滚涌动起来。 第53章 清越来探,时鸢心乱 沈时鸢站在原地望了许久,待那男子转过脸朝她看过来时, 惊喜的双眸紧紧盯住了她。 沈时鸢微叹口气,面上闪过一丝说不出的神色, 那男子却面露喜色,疾步朝她走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沈时鸢看着他,心中感慨万分, 她轻唤:“表哥,你怎么来了。” 温清越从汴州一路疾驰而来,直到看见她的一刻,那颗错位了心脏才终于归位。 眉眼流露出喜色,抑制住想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 他解释道:“是墨大夫给我传了信,我才知道你在这里。” “阿鸢,你还好吗?” 沈时鸢眉眼弯弯,柔声道:“表哥不是见着我了么,自然是一切安好的。” 温清越点点头,温润的眸子看着她,只觉得她与上次相见时,更多了一些鲜活, 眉眼带笑,顾盼生姿的样子,让他一瞬间就想起了从前的岁月。 一旁的杨青山见这男子英武不凡,听话音还是沈姑娘的表哥, 想是寻亲而来,便自觉多余。 朝沈时鸢道:“沈姑娘,我先去看看花阴。” 朝温清越微微拱手,小跑着去敲了门。 温清越看了看杨青山,又回过头,眼眸浅弯的伸出手, “阿鸢,我帮你拿着。” 沈时鸢怔了怔,才意识到背上的背篓。 将背篓取下来递到温清越手上,才觉得肩膀有些发酸。 温清越抬眸看了看四周,问道:“阿鸢,你怎么会来益州?” 沈时鸢想了想道:“青阳的那封路引文书被我烧了,又花了些银钱买了份益州的,就来了这个镇子里。” 温清越眸子闪了闪,怪不得,他将青阳附近翻了个遍,也没寻到她的踪迹,想必那个人也不会想到,她会在离京城不远的益州吧。 沈时鸢又道:“这里环境清幽,镇子里的人也十分好相处,我很喜欢。” 温清越点点头,灼亮的双眸温柔的看着她,“你喜欢就好。” “阿鸢,见你安然无恙,我真的……很开心。” 沈时鸢眉眼带笑的同他说,“走吧,我们回家。” 温清越点点头,两个人朝宅子走去。 推开门,另一个背篓就那么立在厨房外。 花阴端着两盘热腾腾的饭菜走出来,看见沈时鸢和温清越, 面上欣喜的喊道:“娘子,表少爷,吃饭啦!” 紧接着杨青生也跟自家人似的走出来,跟着喊到:“沈姑娘,温公子,吃饭啦!” 温清越将背篓放下,径直走过去跟着收拾碗筷, 只有沈时鸢呆立在那儿,像个无事人一样。 花阴忙碌了一桌子菜, 温清越带了汴州当地的果酒, 果酒清甜,饭菜可口,一顿饭吃的很是随和温馨。 温清越风尘仆仆而来,此刻也丝毫不觉路途疲惫, 而沈时鸢酒足饭饱后,也解了一整日上山采药的疲乏。 … 夜空繁星闪烁时,花阴跟着杨青山去药铺给杨阿婆送饭菜, 院子里只剩了沈时鸢和温清越, 沈时鸢将今日采来的药材都抖落在院中,搬了个小板凳在房檐下梳理, 温清越打量了一番小院, 月光倾洒,满树清辉,万物静寂而温柔, 房檐下,女子温柔恬静的面庞认真且专注, 温清越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他自角落里也拿了个小板凳,坐在沈时鸢身旁,学着她的样子一起整理药材。 沈时鸢静默片刻,手上动作不停,垂着的双眸暗沉不明。 她柔声说道:“表哥的手应是提刃斩敌的,不应该沾染这些。” 温清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面色依旧温色, “没有人生来就该做什么,都是选择而已。” “阿鸢,你忘了么,从前的我是无意掌兵的。” 温清越虽出身掌军侯府,可却一直不愿从军,他的理想,是考取功名,而后娶她过门。 沈时鸢眼睫轻颤,呼吸滞了一瞬,可命运终究是捉弄, 若是三年前,她还未嫁入皇宫没有经历这一切,或许她还是会选择温清越的。 “从滦州来时,我听闻东南倭人时常来犯,表哥就这么大老远来了益州,军中都打点好了?” 对于上次他拱手相送的胜仗,她自然是不知情的,只不过,温清越也不会同她说,说了也只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他想要的,从不是她的愧疚,而是心无杂念的选择。 于是淡然回复,“军中操练依旧,只不过没有主帅坐镇,倭人那边暂时平稳,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乱子。” 沈时鸢嗯了一声,没在说话。温清越也专注于修整药材, 一时之间,小院宁静, 唯一轮圆月静挂深空。 * 另一侧, 宫宴刚结束,萧时冕就甩下众人出了主殿,正要上轿辇时, 身后跟来的陆之凤轻喊了句:“陛下。” 萧时冕回过头,漆黑的双眸看向陆之凤, 陆之凤含羞带怯的站在他面前,红唇微启:“陛下饮了酒,臣妾命人煮了解酒汤送去承修宫,陛下记得喝一碗再歇息。” 萧时冕微微颔首,薄薄的酒气晕染,双眸深邃而迷离。 他无声应答,随后转身上了轿辇。 陆之凤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萧时冕,嘴角的弧度蓦的落下来。 这都一个月了,那个沈时鸢离宫这么多日,陛下还丝毫未有临幸他人的意思,上次的暖情酒也没能将他留下。 自嫁进宫里,空得了一个皇后头衔,得不到皇帝宠爱便算了。 这宫中时日漫长,若是有个孩子,有陆家在,也便没什么怕的了。 “兰茹,派出去的人寻的怎么样了?” 兰茹低下头,低声道:“没有音讯……而且,我们的人屡屡受阻。” 陆之凤挑眉,“陛下?” 兰茹点点头, 陆之凤沉吟片刻,随即说道:“那便把我们的人撤回来吧,若再被陛下发现,只怕会弄巧成拙。” 她也算看出来了,陛下对那沈时鸢的感情深厚的很,若她一味的与他作对,只怕是会彻底失了君心。 第54章 行踪暴露,婚事将近 萧时冕刚一进殿,等候已久的陈非就紧跟着踏进殿门。 刚端起的茶盏立刻放在桌上, 双眸幽亮的看着陈非:“汴州来信了?” 陈非捏着手里的飞鸽传书,点了点头。 萧时冕猛的站起身,沉声问道: “如何?” 陈非拱手,将飞鸽传书递上去。 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只觉得自家主子看过后,周身的阴鸷越发浓重。 【三天前,动身去了益州】 萧时冕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去看身后的堪舆图, 目光下移, 益州,距离京城不过二百公里,这么近,会是她所在之地么。 掌中的书信骤然被揉碎,双眸骇厉起来, 冷冽的嗓音响起, “益州十三县,全部都寻一遍,有什么蛛丝马迹,立刻来报朕!” 陈非立刻拱手应下,自深夜,带着暗卫悄然出了京城。 … 宫宴结束后,谢知远本想拉住萧建离说几句话, 谁知一眨眼就没了她的身影,带了些醉意的眸子闪过一丝失落, 今日在宫宴上,他明显感觉到她目光的闪躲, 他猜想或许是那日胞妹的胡言乱语有些伤到了她,又或许是得知他有婚约而故意疏远他, 心中一阵烦闷。 一出宫门,上了马车。 浅浅将眼闭上时,耳边突然响起了那日,阿离走后,陛下同他说的话, “你与崔家对婚约之事,只怕是要提早了,陆家此次与温清越合作,已经让朕无法容下他,还将手伸到朕的后宫,实在是目中无君。” “崔家长子崔佑,听闻文武双全,日后让他进陆家军,也好过让那个武状元冯荣一人独大。” “谢崔两家结亲,有你在,朕才会给崔佑一些信任。” 想起这些,谢知远心中的烦闷愈加清晰。 马车哒哒疾驰,穿过寂静街道,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谢府。 虽已是深夜,可谢府里却忙碌的很, 谢老夫人一身深蓝色常服,手里拿着一张红色礼单,正在院中亲自盯着下人们整理给崔家的聘礼, 看见谢知远走进来,平和的眉目染起笑意, “阿远回来了。” 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又立刻让下人去煮醒酒汤。 谢知远看了看院中的箱子,双眸染上疑惑, “母亲,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这是在做什么?” 谢夫人面露慈祥微笑,把手上的礼单递过去,“这是给崔家准备的聘礼,你也看看,有什么缺的母亲再派人去置办。” 话音刚落,微醺的眸子沉下去些许,垂在身侧的手并没有去接,只是扫了一眼, 淡淡道:“母亲看着办吧。” 冷淡的神情让谢夫人猛的想起前几日宫里女儿的来信,微弯的双眸刹那间恢复如常, 按道理,两家联姻本不必这么着急的,可正是因为这封信,才让谢夫人下定决心即刻促成这桩婚事, 谢夫人将礼单叠好,递给身后的嬷嬷, 又拉起谢知远的手,神情平静的同他说,“走吧,陪母亲走走。” 谢知远自然应下,牵着母亲的手一同朝后院走,远离前院的嘈杂后, 谢夫人才问道:“阿远,你是不想和崔家女儿结亲?” 如此做问,是已经知道一切了。 谢知远坦然的点点头,声音平静的说道:“儿子有了喜欢的人,并不是崔姑娘,所以,我不想娶崔姑娘,两家的婚事,还是作罢吧。” 回来的路上,他已然想明白了,人活一世,若不能与自己相爱之人厮守一生,实在是大憾, 从前他并不明白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方,却独独放不下沈时鸢,宁愿强求,也要留她在身边。 如今每见一次阿离,空落的心就被填满一次,他也总算明白了。 情爱里游走,从来不能由理智来控制。 就算陛下恼怒,崔家责怪,他也断断不能娶崔家女为妻。 谢夫人是明白自己儿子心性的,她早知如此,今日听他说出来也算不惊讶。 谢夫人耐着性子同他说:“阿远,谢崔两府的亲事,是你父亲在世时亲口定下的,这桩婚事,不仅涉及两族利益,更涉及朝堂,和陛下。” 谢知远点点头,语气却是愈发坚定:“母亲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只是儿子是人,也有自己的喜好,家族利益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争取,陛下那里儿子也自会想办法说服。” “母亲,这么多年我们总被裹挟在家族里,知柔因为一句八字犯冲,就被送到庄子里苦熬十年,难道我们兄妹二人,就没一个能顺自己心意而活的么?” 话音刚落, “啪”的巴掌声,落在谢知远清俊的面上,白皙的脸皮瞬的发红起来。 谢知远对上谢老夫人泛起怒意的双眸, 仍是一派坚定。 谢老妇人收回打的发麻的手掌,看着固执儿子,言语颤抖, “身为世家子弟,有哪个人能真正为自己心意而活?为了一个失势的公主,你竟忤逆家族,简直是疯魔了!” “谢家与崔家的亲事,绝不可能作罢,那个公主,你趁早和她断了,我们谢家门楣绝不认她。” 面上火辣辣的痛感,令谢知远清醒了些许, “母亲,我不会娶崔家女儿的。” “你们不认阿离,我认!” 说罢转身离开了原地,独留下微怔的谢老妇人。 身后的嬷嬷见谢老夫人久久不动,便上前安慰道:“夫人也别动气,年轻人遇上情爱有哪个不昏了头脑的。” 谢老夫人轻叹一声,皱纹排布的双眸晦暗下去, 她的两个儿女,和他们的父亲,真是像极了。 “若那他喜欢的,是个寻常女子,也便罢了,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的,接回来做个妾室便罢了。” “可那是长公主,从前千娇万宠,虽和陛下是血脉,可到底也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的,娶了她,阿远和谢家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嬷嬷上前拍了拍谢老夫人的手, “夫人放宽心,大少爷是个有心胸的,不然也不会在陛下潜龙之时就跟着做事了,不过是一时冲动,夫人和少爷是母子,有什么话说不开的。” 谢老妇人点点头,将心底的郁气强压住, 安顿道:“还按礼单准备着,该做的功夫也别落下,过几日我再好好和阿远谈谈。” 第55章 疤痕揭露,旧事重提 第二日清晨,杨青山背着背篓敲响了小宅的门,开门的正是沈时鸢, 她穿了一身素纱裙,乌发高盘,白皙的面上不施粉黛,整个人高洁明媚, 昨日采得药材整理完并不多,所以沈时鸢和杨青山今日准备再去山上采些。 刚背起背篓,温清越就从侧房走出来, “阿鸢,这是要上山?” 沈时鸢点点头,“我和杨大哥再去山上采些药材,表哥今日要回汴州了?” 温润的眼眸蒙起笑意,温清越道:“我与你同去吧。” 说着伸手就要接过她的背篓。 沈时鸢刚要拒绝,却听见门口的杨青山大喊:“那正好啊!有温公子陪沈姑娘,我也正好偷个懒!” 紧接着打开门走进来,清秀的面上露出喜色, 同温清越道:“沈姑娘昨日把路都认清了,那我就托付给温公子了,天天上山采药,我都烦透了。” 说着将身上的背篓取下,递到温清越手中,一脸凛然的说:“你们去吧!我和花阴给你们做饭!” 紧接着一溜烟熟门熟路的去了小厨房。 沈时鸢一脸无奈,只能默认。 见温清越将手上的背篓背好,沈时鸢笑着指了指他身上的绸缎素衫, “表哥,上山可不能穿这样的衣服,刮坏了我可赔不起。” 眼前女子笑的明媚,温清越也跟着笑起来, “可……我并没有别的衣衫。” 沈时鸢想了想,她与花阴来清莲镇时穿的那身男装,好像还压在柜底。 “表哥稍等。“ 说着走进卧房,在柜底找着了一身松灰色麻布衣衫, 拿到院子里递给温清越。 温清越回房将旧衣衫褪下,正要换上时, 沈时鸢又拿着另外一件走进来,“表哥,这两件你都试……” 看见温清越精壮的上半身,面上瞬间有些发红,垂着眸将另一身递过去, 一转身, 余光扫过时,瞳孔瞬间放大了一些。 她顾不上男女之防,再回过头要看清时, 温清越已将衣衫穿好,面色从容平静, “我们走吧。” 沈时鸢摇摇头,指着他的胸口问:“那是鞭伤?” 温清越淡然道:“行军打仗,难免受伤,都已经好了。” 沈时鸢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即便没见过战场,她也知道行军打仗用的都是刀剑, 可他的背上、胸上,疤痕卷起,狰狞可怖,分明是鞭痕所致,倒像是鞭刑。 沈时鸢皱起眉,他是统帅,怎会被人用刑,心中疑惑,脱口问出, “表哥,这分明是鞭痕,且看愈合的样子,至少有三四年了吧。” 说着心头一惊,四年前,他迟迟未归,莫不是…… 感觉到沈时鸢的疑惑,温清越将衣领拢的紧了些。 面上有些不自然的点点头。 “是鞭痕。” 沈时鸢双眸紧紧盯着他,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清越见瞒不过,只能如实道来:“四年前那次水战,当时还只是倭军将领的羿直,不知为何会得知我军的作战图。” “他提前知道了我军操练行程,派大部队于海岸边劫杀,将我们逼在孤岛上整整十日,再有毅力的将士都扛不住水粮的短缺。” “所以,他们都被活活饿死了?”沈时鸢问道。 温清越摇摇头,“他们基本都逃了,只剩了我。” 沈时鸢拧起细眉,又问道,“海岸边都是敌军,逃出去不也是死路一条?” 温润的眼底浸出霜寒,面色也冷沉下来, 他道:“更奇怪的是弈直并不对普通将士下手,而是只盯准了我,将士逃离,我也力竭,弈直轻而易举将我俘虏。” 淡淡的话语,轻描淡写去往日的伤痛,却令沈时鸢的眼眶蓦的红起来。 喉间似被巨物堵住了一般,她艰难的开口:“他俘虏了你,对你施以鞭刑?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见她红了眼眶,温清越心里也堵的慌, “他恨我抗倭杀他同胞,当时我被他关在地牢里,日夜不分,动辄鞭打。那时,我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到你了。” “直到有一日,他派人将早已昏迷的我扔到了海上,或许是老天垂怜,我被人发现,救治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当我养好伤再回京城时,你已经……成了皇后。” 沈时鸢鼻头一酸,一滴清泪骤然落下,她慌忙去擦,却发现眼角渗出的泪珠越发多,她怎么擦都擦不干。 温清越向前迈了一小步,想伸手替她擦拭眼泪,手伸到半空时却又换成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慰着说道:“阿鸢,一切都过去了,伤口也都愈合了。” 这些事,他本不想让她知道的,说到底,都是他无用,这件事还成了弈直一举升为倭军统帅的踏板。 此生宿敌,他定会将弈直斩于马下,去祭奠他与阿鸢错过的岁月。 安静的房中, 沈时鸢小声抽噎了起来, 心中情绪翻涌,她无法告诉他,也不忍告诉他, 他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他们的婚约。 温清越就这么低头看着她,想抱一抱她,却终究是忍住了, 他安静的等着她平复情绪,垂眸间,却看到了她腰间,挂着的那个藕荷色香囊, 同样的剪尾鸢。 温清越心头泛起欣喜, 或许,这么多年了,他终于也等来了一丝霞光。 良久,沈时鸢终于擦干眼泪,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走出了侧房。 只是那眸底,更多了一丝决绝。 … 同样,再下山时,已是傍晚时分,从山上下来远远望去,小镇里已然是炊烟升起, 落日晚霞,温柔应景。 沈时鸢和温清越并行而归,一日的游山采药,将辰时压在心底的阴霾一扫而光, 踩着水里的石头跨到对岸,站定时, 沈时鸢看见温清越的鬓边渗出的汗珠, 从袖兜里掏出手帕下意识的替他擦了擦,后又将手帕塞到他手里,背着箩筐轻巧的走在前边, 身后,清浅明润的双眸看着那抹纤影,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浓,他大步迈上前,与她并行而归。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人垂立于马背上,凌厉的双眸将那场景收入眼中…… 第56章 清越离开,临走表白 温清越和沈时鸢刚推开门,花阴就笑嘻嘻的跑出来, 同沈时鸢说:“娘子,你快看谁来了!” 沈时鸢眉头一扬,朝花阴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袭月白衣衫,眉眼清明透彻,笑意盈盈的看着沈时鸢。 沈时鸢先是大惊,再然后,喜悦的泪珠霎那间落下,她跑过去抱住墨珂, 低唤道:“师父!” 墨珂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脊背,笑着道:“你这个地方可真是难找,要不是平江侯一路而来留了记号,只怕我要在山里过几日了!” 沈时鸢回头看了看温清越,“表哥也知道师父要来?”, 温清越眉眼微弯,点了点头。 沈时鸢将背上的背篓放下后,拉着墨珂细细端看了一番, 才问道:“师父从京城来,一路可好?” 墨珂抚了抚她的鬓发,柔声道:“一切安好,我从京城出来,在周边的村镇逗留许多日子,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动身前来。” 沈时鸢放下心来,面上的喜色越发明亮,这样安逸清净的小镇里,最重要的人也在身边,她的心尤为的欢喜安定。 … 小宅里今日热闹的很,花阴早早的备好了热菜清酒, 沈时鸢还亲自去小厨房帮着包了几个丑兮兮的饺子, 饭桌上,墨珂和温清越十分默契的没提京中之事, 只是闲唠家常,听沈时鸢讲一路来到这里的趣闻。 … 饭后,花阴收拾了碗筷,还打发了温清越去院里给她的蔬果浇水。 屋里,墨珂和沈时鸢坐在桌旁续话, 墨珂一垂眸就看见了她腰间的香囊,问道:“怎么还戴着上瘾了?” 沈时鸢看了看,面上一红,解释道:“出宫前一日……我也是以防万一。” 墨珂挑眉,心里明白过来,没再多说,只是安顿道:“小心伤了身子。” 沈时鸢点点头,又问道:“师父接下来有何打算?” 墨珂抿了口茶,漆黑的瞳仁瞥了外头的温清越一眼,笑着反问:“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怎么,就打算在这小镇里了此残生?” 隔着纸窗,温清越忙碌的身影印入眼帘, 她其实也从未想过,对于温清越的这份情谊,到底要如何处理, 想起他身上的鞭痕,捏着茶盏的素手紧了紧, “何必再连累别人呢,他已经受了那么多折磨。” 墨珂面露疑惑,“折磨?” 沈时鸢将一切讲予墨珂, 屋中,一时间沉静下来, 良久, 墨珂双眸幽深的看着窗外的身影,嘴角轻启,“倒是个重情义的。” “只是,我还是那句话,所有的一切,都要鸢鸢发自内心的愿意才可。” 在墨珂心里,萧时冕也好,温清越也罢,只要她的小徒弟认,她就认。 沈时鸢的眼眶微微红起来,无论怎样,她还是有师父的。 … 次日,沈时鸢照常去了佰草堂坐诊,她本想让墨珂也来佰草堂坐诊几日的,可墨珂听说清莲山上药材奇多,心痒难耐大早上就让杨青生领着上了山。 趁着日头正盛,沈时鸢将前两日采来的药材都晒在门口, 这才回了堂中,跟着杨阿婆看了几个脉案,忙忙碌碌一晌午。 提着杨阿婆塞给她的蒸鹅,刚一出门,就看见抱月桥下,垂立着的温清越, 日光炽热,温清越一身青衣站在树下,双目炯炯的看着沈时鸢, 走过去顺手将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与她并步朝小宅走。 沈时鸢垂眸看着脚下的路,问道:“师父回来了?” 温清越摇摇头,紧接着意识到她看不到,又道:“还没有。” 沈时鸢哦了一声,没再问话。 温清越脚下的步伐越发缓慢,到最后,他终于停下脚步,目光锁住沈时鸢, 认真的同她说:“阿鸢,我……要回汴州了。” “军中来信,倭军最近很有可能再次来犯,府里无人坐镇,我必须即刻返回。” 沈时鸢郑重的点点头,安慰道:“表哥一路平安。” 只等来简单的一句,温润的眸底闪过一丝失落,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尝试着问道:“阿鸢,当日在沈府时,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沈时鸢垂下眼皮,浅浅点头, 温清越双眸凝着她, 继续道:“这些话到今日仍然是我的心底话,阿鸢,四年前错过,已是此生大憾。” “若日后……你不再是沈时鸢,我也不再是平江侯,你愿不愿意,与我再续前缘?” 沈时鸢刚要张嘴,温清越急着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小臂, 喉间发涩带了丝恳求的说:“阿鸢,别急着拒绝我,这次倭军来犯,弈直会亲自带兵,这一次,待我将他斩于马下,亲手了结了这个宿敌。” “我会辞去平江侯一职,陪你一起遨游山水,做你想做的事。” 沈时鸢不敢抬头,不敢去直视那双炽热的眸子, 待再抬眸时,眼底已有暗色滚动, “表哥,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平江侯百年世家,我们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抛家弃族。” “你是温家的独子,肩上的重担何止一个名衔,还有东南的无数百姓等着你守护。” 握着小臂的手指越发收紧,喉结也微微滚动, “阿鸢,龙椅上的那个人不会让水军一直掌在平江侯府手里,他的忌惮之心,迟早会让水军归于兵部一同携领。” “而我,会将一切摆平,你能否再等等我?” 帝王之心,最是多疑,信任的同时,忌惮也会丛生, 更何况,那人也从未信任过他。 与其被削爵夺权,还不如看开些,卸甲归田去过想要的生活。 烈日正当空,等待着一个答案的人垂立在那, 许久,他终于听到眼前的人开口, “表哥,我虽然不能明确的许你一个将来,但我会努力放下过往,……你也知道,我是嫁过人的……” “在这之前,还望你能珍重好自身。” 虽不是一个明确的答案,也让温清越沉落的心瞬间回弹, 眼里有止不住的喜悦,握着小臂的手,也渐渐松下来, 临近离别,他想抱抱她,可却终是忍住了, 他知道,还不到时候,他不想她为难。 第57章 托付花阴,时冕追来 次日晚上, 沈时鸢自柜底拿出个盒子,里头是宅子的房契,和几张银票, 递给面前的花阴,花阴看过后一头雾水, “是要卖了这个宅子?” 沈时鸢摇摇头,拉住她的手坐在对面,认真的和她说:“花阴,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杨春生?” 花阴清丽的面上蓦的染了红晕,紧咬着嘴唇不肯开口。 沈时鸢见状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柔和, “男婚女嫁自是应该的,况且白天我问过杨春生了,他也喜欢你,只是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花阴闻言,脸色愈加红起来,她垂着眸子, 终是点了点头。 沈时鸢笑着道:“你们两人两情相悦,便是极好的了。” 说着将盒子往花阴手边推了推,“杨春生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杨阿婆也是慈母,你嫁给他想来日子过的也舒坦。” “这个宅子,和这里边的银票,就当是我为你备好的嫁妆。” 花阴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沈时鸢凝着的双眸, 疑惑的问道:“娘子,你为何……突然安排这些?” 沈时鸢解释道:“明日,我要随师父离开这里,临走前自然是要把你安顿好的。” 花阴怔了怔,紧接着面露惊色,险些站起来, 下意识的问道:“难道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沈时鸢笑了下,宽慰她:“不是,是我准备跟着师父去周游,去看看大千世界。” 花阴皱了皱眉,她以为主仆二人会在这个镇子里住一段时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 她点点头,“那我去收拾行李。” 没等沈时鸢说话,自己就去了屋里,看都没看那盒子一眼。 沈时鸢微叹,呆坐片刻后,跟着走了进去, 花阴一边收拾,一边红了眼眶,沈时鸢无奈,拉着她坐在床边,替她擦了擦泪珠, 安慰道:“我和师父此去,又不是不回来了,日后我们路过安平县,还是能回来小住几日的。” 花阴哽咽, “我说过要和娘子生死与共的,怎么能自己快活。” 沈时鸢被她的傻话逗笑,眉眼弯弯的说:“我跟着师父周游,也是去完成心愿,又不是去过什么苦日子。” 花阴擦了把眼泪,嘟囔道:“那我也要跟着你的。” 沈时鸢捏了捏她的脸,开导她, “能遇一个两情相悦之人着实不易,花阴,你也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花阴似懂非懂,只是心里还是万般不愿, 沈时鸢却心意已决, 白日里,她让杨春生发了誓,此生会对花阴好,且绝不纳妾。 杨春生倒是二话没说,目光坚定的发了毒誓,其实有杨阿婆这个慈母在,她倒也相信杨春生是个靠谱的。 明日,她就要和墨珂启程去徽州,去学习,去历练。 过往的一切,都要努力斩断,她要有充足的时间去充实自己,去见见世面。 … 次日清晨,杨春生把连夜坐好的干粮挂在马背上,赶着马车来了小宅门口, 开门的是眼眶红肿的花阴,他一进门,花阴就瞪了他一眼,杨春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把门关上, 走进去问花阴:“怎么了?” 花阴没看他,只将手里的干果收拢起来,进了正屋, 正屋里,沈时鸢和墨珂刚用了早膳,正要拿起行装趁着太阳还没升起时,抓紧赶路。 花阴将自己准备好的行装递给沈时鸢,双眸闪烁着浓浓的不舍,喉间哽咽难掩。 沈时鸢上前抱了抱花阴,嘴角牵起笑意, 言语轻松的同她说,“好好和杨大哥过日子,我和师父日后会来看你们的。” 花阴扁了扁嘴,还未说话,泪先落下, 站在堂中的杨春生更显局促, 门外响起叩叩的敲门声解救了他,他立刻小跑出去开门。 墨珂上前拍了拍花阴的肩膀,宽慰道:“好好过日子,等你以后生个大胖小子,我和鸢鸢回来吃满月酒。” 花阴连哭带笑的红了脸。 沈时鸢柔声安顿:“我留给你的银票是你的傍身钱,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拿出来,明白么。” 花阴点点头。 杨春生去开门院里竟毫无动静。 沈时鸢心里疑惑, 紧了紧身上的行装,率先走出了堂门, 一打开房门,看向门口时, 瞳孔猛的一颤,紧接着,脑海一片空白,双腿无意识的酸软了下去。 门口处, 赫然立着那个高大的身躯,玄黑的衣袍带着肃杀冷冽,就着那双漆黑幽暗的双眸,直直的盯着沈时鸢。 脸上的阴鸷盛怒, 令沈时鸢的周身血液,骤然凝固。 身侧,陈非的寒光剑刃就抵在杨春生的脖颈上,杨春生双瞳闪烁,看向沈时鸢身后的花阴。 院外,黑压压的禁军包围了整个村镇。 萧时冕幽深的双眸打量着一身素布衣衫的沈时鸢, 良久,薄唇轻启, 字字冷冽, “阿鸢,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紧握门框的手,骤然蒙出冷汗,一颗心,狠狠沉了下去。 萧时冕盯着她,不顾她眼底的惊骇,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高大的身躯,将她死死笼罩住,窒息的逼仄感,熟悉的冷冽气息扑鼻而来,令她下意识的就往屋里退, 可下一秒,萧时冕就擒住了她的双肩, 狭长的眸子,近似癫狂的锁住她,看到她身上的包袱后, 嘴角说不出是笑意还是怒意, “我的阿鸢这是又准备逃了?” 沈时鸢下意识的想要挣脱,那双大手却像穿过骨髓一样紧紧钳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怎么?离了我,你的日子过的很快活?” 沈时鸢紧咬着唇,眼角毋得落下一滴泪, 明明差一点,她就能逃脱了。 得不到的她的回答, 阴沉的目光瞥过屋内的人, 花阴颤了颤,双腿一软跪伏在地上, 唯有墨珂,黑白分明的双眸闪过一丝无奈,眸子垂下, 她叹道:“陛下这是何苦。” 阴鸷的脸上,挟着戾气, “墨太医,朕还真是小瞧了你,朕派出去的人马被你轻而易举躲过,今日,又准备带阿鸢去哪?” “说出来,让朕听听。” 墨珂一派平和,缓缓道:“陛下,强求来的,从不是真正的爱。” 萧时冕冷笑一声,眼底浸出寒意, “朕不需要你来教朕!” “来人,把墨太医和这个贱奴带走!” 冰寒的语气,令沈时鸢从呆愣中醒来, 她带着惊悸和恳求的喊道, “萧时冕,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迁怒别人!” 第58章 怒声质问,吻到窒息 墨珂和花阴被禁军带了出去。 禁军将小院围的水泄不通,黑压压的站了满院。 果树下,刚结了果实的苗秧被踩在泥地里, 萧时冕看着这张两月未见的脸,心里那股邪火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他从京城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昼夜不歇,却来了这么个群山环绕的清贫村镇, 她宁愿在这里受苦,也不愿呆在他的身边,他的那些对未来的畅想,此刻像个笑话一样。 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他咬着牙道:“阿鸢,你既然这么想离开我,也得等我腻了再说!” 话音刚落,就在所有人的惊恐中,一把将她扛起走进屋里。 房门被猛的踹开, 一把将她扔在那张称不上结实的竹榻上。 沈时鸢惊恐的瞪大双眼,下一秒就要挣扎着站起身, 胸口的憋闷,一下子将她拉回那些在宫里的窒息深夜, 脖颈被大掌钳住,那张狠戾的脸骤然吻了下来, “唔……不要……”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夹杂恶狠狠的惩罚,唇瓣上传来巨痛, 惊骇的美眸被逼出泪水。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 “萧时冕,你放开、放开我!” 大掌捏住她的下颌,逼她抬头,羞辱的话当头砸下, “怎么?过了几日快活日子,就忘了朕了?” “还是说,和你的表哥双宿双飞这么些天,早就忘了那日答应做朕的妃嫔了?” “阿鸢,你如此玩弄朕,可有想过后果?” 唇瓣被再次堵住,狠戾的掠夺着她的每一寸空气, 整个人欺身而上,冰冷的大掌紧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擒着她的下颌, 用力之至,疼的沈时鸢骤然滚下冰泪, 泪珠滚落在他的手臂上, 眼底的戾气越发深浓, “那天,你明明说了好,到底是什么让你改了主意?” 沈时鸢别过脸,不再看他,任泪水打湿被褥, 喉间郁气堵塞,手上越发用力, 他问道:“哭什么?后悔没跟他一起走?” 话中的怒意压抑着,可双眸的怒火却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般骇人。 话音落下,他用虎口捏住她的下颌, 强迫她看向自己。 含泪的美眸迎上他的目光,言语带着哀求, “萧时冕,求你放过我吧,我们各自安好,不好么?” 她的哀求,落在萧时冕耳朵里,是那么的刺耳讽刺, 求他放过她,然后呢? 然后和那个人双宿双飞? 那他算什么,他的情谊和这么多年的筹谋,就只是个笑话? 胸腔里的那颗心,像被带了刺的利刃左右翻搅, 怒到了极点,他竟然笑出来,指腹搓磨着她的唇,眼底的狠戾在隐隐跳动。 “你要和谁安好?温清越?你觉得,他能斗得过朕?” 沈时鸢迎上他的眸光,胸中无限凄凉, “我斗不过你,只是请你放过我,我不愿意留在你的后宫里。” 他抚上那张瓷白的脸,似笑非笑的面上阴森可怖, “除了朕,你一切都在意,墨珂,温清越,还有门外头那些个平民。” “阿鸢,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会因为你的错误选择而丧命?” 话音刚落, 沈时鸢狠狠推了他一把,眼底闪烁着的恨意,戳痛了萧时冕。 他冷笑,紧接着拍了拍手, 门外的禁军押着花阴和杨春生走进来,将他们按跪在地上。 沈时鸢惊望着他,下意识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萧时冕放开她,缓缓站起身,双眸凉薄冰寒, 他自陈非腰间拔出长剑,看着她惊慌的双眸, 平静的说:“这两个贱民,蛊惑宫嫔逃宫,实该斩首,今日朕就亲自动手,也给你个教训。” 杨春生和花阴跪伏在地上,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沈时鸢慌不择地的从榻上下来, 挡在他们身前, “你我之间的事,牵扯别人做什么!” 冰凉的大掌握住她的细颈,寒眸直视,讥讽着问道:“怎么?现在又成别人了?” 剑身逼近二人, 沈时鸢生生咽下心头的闷堵, 垂下眼, 全身的力气都卸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时冕将她拉近, 反问道:“朕倒想问问你想怎么样,你逃出宫前,分明答应了朕留在宫里,你做到了么?” “在滦州,你瞒天过海,想方设法的逃离时,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命,已经被你拴在了断头台上!” 不满她的垂眸,握着细颈的手向上移,指腹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再次与他对视。 “阿鸢,是不是朕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朕还是个帝王,能大度到看你和他双宿双飞?” 沈时鸢张了张嘴,喃喃道:“我们没有。” 萧时冕眯了眯眼,眼底的盛怒压下, “没有就让他准备路引文书?还帮他擦汗?” 视线下移,落在她的紧攥的拳上。 “这双手做过的事可真是多。” 沈时鸢不想再听他的醋话,双手拽住他的衣襟,让自己尽量心平气和的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放了他们,我们再好好说。” 萧时冕冷哼,眼底卷起寒意,剑刃掸在杨春生的肩上,玩味的看着她, “那是怎样?” “还是说,你不光给他擦了汗,还做了别的?” 沈时鸢拧眉看着他,紧攥着衣襟的手松下来, “若是羞辱我能让你解气,你便狠狠羞辱吧。” 堂中一时静默下来, 萧时冕将手中的长剑扔回陈非手里,漆黑的双目浸出杀意, 他今日势必要给她个教训, 冷冽的嗓音响起:“带出去,杖责一百。” 沈时鸢眼前黑了黑,禁军的一百刑杖,三条命都不够打得。 花阴伏在地上,哀求道:“陛下,奴婢死不足惜,请陛下不要迁怒杨大哥!” 一旁的杨春生此刻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竟是当今天子, 心剧烈跳动起来,虽是不白之冤,可他又怎能让花阴独自承受。 他伸出手拽了拽花阴,向她投过去一个:没事的,不要再激怒他的眼神。 花阴眼眶滚烫,垂下了头。 陈非面色寒噤,指挥着禁军要把二人拉出去。 沈时鸢双眸惊恐,面色惨白凄厉的恳求着他, 萧时冕没有丝毫动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一片慌乱中, 紧攥着衣襟的双手骤然松开, 沈时鸢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的跌在地上,遁入黑暗—— 第59章 押送墨珂,亲巡东南 萧时冕站在床前,拧着的双眉紧紧盯着墨珂。 墨珂将搭在沈时鸢腕上的手收回,紧张的神色松弛下来, 萧时冕问道,“她怎么样?” 墨珂抬起头,看住他,嘴角轻启:“没什么大事,受了刺激一时晕厥了过去。” 萧时冕嗯了一声,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看向床上那张苍白的脸,瞳孔闪了闪。 墨珂站起身,神色平静的同萧时冕道:“陛下,我们谈谈吧。” 没等他应答,径直走出了里屋。 萧时冕坐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抚了抚沈时鸢的脸,双眸冷静下来, 方才怒火冲天的心,此刻才柔软了一些, 两个月未见,他还没来得及抱抱她。 今日,只要她服些软,他自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将她接回皇宫, 可那一声声的哀求,所谓的各自安好,实在无法让他控制住怒火。 她是他的,就算折断了她的翅,他也在所不惜。 … 萧时冕走出内屋, 陈非走上前欲言又止的问道:“陛下……外头那两个人,要如何处置?” 萧时冕摆了摆手,没再说话。 陈非暗松一口气,领命而去。 此刻,萧时冕才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小宅, 屋内一切布置简朴温馨,屋外的果树上,有的果子已经晒红了脸,树下,还有被踩入泥地的蔬果秧苗。 一砖一瓦,都在告诉他,她在这里生活的很好。 见到了光,又怎能甘心回到黑暗呢? 萧时冕嘴角泛上讥诮,幽黑的双眸看向堂中的那抹白色身影。 “墨太医,准备和朕谈什么?” 墨珂将他看定,淡淡开口:“还记得五年前,臣将太子之事的所有真相告知陛下,为的是让您能继承父志,洗清他身上的冤屈,给百姓一个清明的天下。” “沈德林将你圈养在沈府,是他的野心作祟,这不是鸢鸢应该承受的后果。” “她嫁进皇宫三年,已经为家族和你做了最大的贡献,她若心悦于你,自然不会想方设法的逃出宫。” 萧时冕冷眸凝着她,淡然问道:“所以?” 墨珂缓了缓,言辞恳切, “陛下,可否看在,臣当年将所有真相告知的份上,放过鸢鸢。” 萧时冕眼底情绪再次翻滚,他冷笑着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让朕放过她,都当朕是洪水猛兽。” 言语冷淡,听在墨珂耳里却十分森寒, 她仍然坚持, “陛下,方才臣就说过了,强求来的,从来不是真正的爱,那只是臣服,是畏惧。” “若陛下真爱她,就应该放手,让她去过想要的生活。” 音落, 堂中静默片刻, 萧时冕盯着她,嗔笑一声, “朕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也从来没人教过朕如何去爱,朕只知道,十五岁起知道了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开始,所有想要的一切,都要靠这双手去争。” “皇位,朕争下来了,阿鸢,朕也绝不会放手。” 墨珂瞳孔颤了颤,他怎会偏执到如此地步,这一刻,竟让她怀疑自己当年将真相告诉他,到底是对是错。 墨珂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情绪掩去,看着这张和那人肖似的脸, 继续尝试着说服他, “可爱一个人应该是尊重,你是帝王,注定有无数的妃妾,她想要的你给不了,你想要的她也做不到,若她一辈子困在皇宫里,我想她会郁郁而终。” “想必陛下不知道吧,鸢鸢这三年在宫里遭受了多少的明枪暗箭,能化解的,她一一化解,化解不了的她独自承受。” “这些,本不应该是她的命运。” 看似推心置腹,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控诉他不该掌控她的人生。 萧时冕嘴角轻抿,低声重复,“郁郁而终?” 墨珂点点头,眼底燃起一丝希望。 可紧接着,萧时冕的话就扑灭了那簇火苗。 “在我萧时冕的世界里,就没有放手二字,我说过了,她可以恨我,可以无视我,但,绝不能离开我。” “爱也好恨也罢,我所求的,是她在我身边,我是不会爱人,可我会慢慢学,这一切,都要等她愿意接受我。” 墨珂紧蹙眉, “可你的强夺,让她怎么接受你?” 他的双眸晦暗不明, 可墨珂分明在他的眼底探到了一丝隐忍。 紧接着,他又恢复了清冷锋芒。 “若能放手,朕早放了。” “让朕眼睁睁看着她和温清越重修旧好,朕做不到,强留又怎样。” “日后,你们这些困扰她的人都不在她身边,她就再也不会生出逃脱的念头。” 墨珂垂下眼帘,无奈的摇摇头,世间痴儿,大抵如此。 她轻叹一声,平静的问道:“所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臣?” 萧时冕紧抿了唇,目光有些沉, 良久,他开口, “朕从京城来时,就接到折子,西北的青州出了瘟疫,墨太医是国手,如此紧急状况,朕自是要派墨太医亲去。” 墨珂闭了闭眼,这算是折翼吧,她一走,鸢鸢就真成了孤身一人,她那个父亲,还将她清出族谱。 胸中泛起心疼,可也无奈,最终她躬身行礼,斟字酌句的说, “陛下,臣自会遵圣命前去治时疫,只是,臣恳求陛下,为了你们的以后,不要太逼迫她。” 萧时冕覆手垂立,整个人肃然冷漠, 墨珂等了良久,都没等到她的答复, 她又开口:“陛下……” 萧时冕打断她的话,“墨太医,她是朕珍爱的女子,朕自有分寸。” 墨珂深瞳凝视许久, 最后,跟着禁军走出了小宅…… 萧时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将陈非唤进来,同他说。 “告诉谢知远,让他准备准备,朕要亲巡东南。” “另外,派人盯着墨珂,没有朕的诏令,不准她擅自回京。” 随后转身轻推开门, 站在门口望着床上那张沉睡的脸, 轻步走过去坐在床边, 拨开她的鬓发,凝视着那张瓷面,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或许,有个孩子就好了,有了我们的孩子,你就不会舍得离开我们了。” 第60章 谢母退让,强吻阿离 谢府, 谢知远收到禁军铁骑送来的信,坐在书房思忖良久,才站起身准备按信上所说,去安排南巡事宜。 正要出门时, 谢老夫人从门口走进来。 谢知远扶着谢老夫人坐好后,温雅的敛袖倒了杯茶递过去, “我正要差人去告知母亲,陛下要亲自南巡,特命我陪同。” 谢老夫人端详他片刻,才道:“圣驾南巡是大事,圣上只让你陪同,也是看重你。” 又安顿道:“此去路途遥远,我儿要多注意身子。” 谢知远点点头, “府里的事就多劳烦母亲了,若实在操劳,母亲就等儿子回来再说。” 谢老夫人抿了口茶,双眸看着谢知远,犹豫道:“母亲今日过来,还是想和你谈谈谢崔两家的婚事。” 谢知远神情淡漠下来,正要开口, 却被谢老夫人的温言打断:“那日母亲说话是重了些,后来仔细想想,那位长公主也是个可怜人,你若是一心喜欢她,母亲和谢府也不是不能接受。” 谢知远眸子闪了闪,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青瓷上的花纹,继续等着谢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只是即便谢府接受长公主,谢崔两族的婚事也不能作罢。” 谢知远眉头一扬,问道:“母亲的意思是……?” 谢老夫人面上慈笑,心里却是盘算起来,崔家姑娘是一定要嫁进谢府的,且一定要以她为尊, 这个长公主萧建离,虽然表面上,还是陛下的妹妹,可实际上陛下对这个“妹妹”疏离的很。 自那日之后,谢知远这几日都没去给她请过安,她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了,面上看似风轻云淡,可胸腔里的那颗心,却是个执拗的。 谢老夫人左右思量,若是因为个女子,导致他们母子离心,实在不值, 最好的法子,就是都娶进来,崔书雪为正,萧建离为侧。 谢知远听过谢老夫人的话,面色沉了下来,问道:“这是阿柔给母亲想的办法吧。” 谢老夫人眼底闪过疑惑,随即明白过来,淡笑着道:“阿柔竟和母亲想到一块儿了。” 接着又看向谢知远,问道:“我儿意下如何的?” 谢知远双眸有些失神,他承认,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只是,他还是不愿意让阿离做他的侧室, 阿离看似性子温良娇软,可骨子里却是十足的坚韧倔强。 那样,太折辱她了。 谢知远淡淡道:“母亲为了孩儿的事操劳,儿子实在有愧。” “只是,婚姻嫁娶是儿子的人生大事,还是由儿子来定夺吧,我已经给崔家写了致歉信,若崔家因此怪罪,儿子自会备礼亲自登门道歉。” 字字句句,都是拒绝之意,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认可谢老夫人和谢知柔的想法。 “噔”, 茶杯狠狠掷在桌上,清茶洒了满桌。 谢老夫人面上愠怒,紧绷的嘴角开合:“这已经是谢府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你若是不同意,就和谢家族老去说吧!” 谢知远静静的看着桌上的水印,面色凉了几分。 书房里一时安静的很。 过了一会儿,谢老夫人轻叹一声, “你心里喜爱长公主,不愿委屈了她,只是我们谢家和崔家,若不是世家大族,这婚事取消便取消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母亲也愿意成全你们。” “母亲知道,做侧室是委屈了些,可她若是也心悦于你,你将她迎进门,自然是爱重她的,只是一个名号而已。” 谢知远心头微苦,这些日子,他再没见过阿离,都不知道她是否和他一样,日思夜念。 骨节收紧,嘴角勉强牵起一个笑意,“儿子知道了,只是政事当前,此事等儿子从东南回来再定夺吧。” 紧接着站起身,行了礼后,出了谢府。 谢老夫人静坐在书房,面上的温色寸寸淡去, 她问一旁的嬷嬷:“聘礼备好了就赶紧送去崔家吧,顺便让崔家定定日子,越快越好。” 嬷嬷点点头,踌躇着问道:“夫人当真要这么做?” 谢老妇人眸底坚定,冷哼道, “那日阿柔来信,说陛下也赞同这桩婚事,那长公主若是识相同意做个侧室,我们谢府也不会亏待了她。” * 谢知远策马到了宫门口, 信上说让他启程时,去太医院带个太医一同上路。 一进宫门走了几步,不知怎的,脚上不自觉的朝后宫走去。 后宫除了皇帝,一般男子是不能随意出入的,只因他是柔妃的哥哥,还是皇帝的心腹,后宫禁军统领陈非还与他交好,所以一般禁卫看见他,都只当他是去探望亲妹。 一进后宫,他的眼线告诉谢知远,萧建离正在御花园里遛猫,便背着手跟着去了御花园。 踏进御花园,女子娇憨的笑容就印入他的双眸。 萧建离手抱着雪色,眸光瞥过假山下,覆手垂立着的那个月白色身影。 面上的笑容滞了滞,将雪色递给花怡,朝他走了过去。 … 谢知远双眸流露喜色,几日未见,她似乎面容长开了些,不经意间的垂眸也有了女子的娇媚。 他拉起她冰凉的手, 言语里带着无尽的眷恋, “阿离,这几日为何总躲着我?” 萧建离将手收回来,面上淡了淡,低声道:“你我与身份不合,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谢知远眉心轻拧,嘴角的弧度落下来,她果真因为他的亲事而疏远了他。 面前的小脸冷淡的很,他的心头一阵闷堵, 他嗓音艰难,“阿离,你要和我疏远了?” 萧建离抿了嘴,垂下眸子,粉唇动了动:“大人即将娶妻,心思也该放在新婚妻子身上,阿离……自当祝福你。” 喉结动了动,刚才还微亮的双眸瞬的暗下来, “阿离,你不要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我已经写好了致歉信,会在我回来后亲自送到崔府,我不会娶崔书雪的。” 低垂的眼睫微颤,萧建离向后退了一步,明艳的绯衣落在那如墨的假山中,像一颗殷红的朱砂。 随即,谢知远听到她说:“谢家不会同意让你娶我的,谢知柔就算不说,我也明白,所以我们还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知远的唇堵在了喉中…… 第61章 锁链囚鸢,马车强吻 唇瓣接触的一刹那,萧建离瞳孔缩了缩, 紧接着粉拳撑在他的胸口用力推了推。 男子的力气极大,直接抵开她的唇齿,含吮着她的唇瓣,松木香的气味在口腔里蔓延。 待萧建离反应过来时,她已被抵在假山石上, 退无可退, 身前,是他高大的身躯。 吻到深处,唇瓣上的每一寸都红的滴血。 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想要肆意侵占。 她被他按在怀里,干燥的大手轻抚过每一寸脊背。 “别……” 女子的轻颤声,像一舀清水,骤然将他扑醒。 他放开她,深眸将她盯住,大手抚在她的后颈上, “阿离,别急着推开我,我会摆平一切的。” “今日来,我是想告诉你,陛下要我同去东南,大约要一月之久,我即刻就要动身出发。” 萧建离平复了胸口的喘息, 低喃道,“那你……路途注意安全。” 听到她的关心,谢知远轻拍着她的背,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弯着的眼角浸出柔意。 “阿离,等我回来娶你。” * 沈时鸢是在摇晃的马车中醒来的, 宽大豪华的马车里,沈时鸢身上盖着锦被,一张小脸苍白如雪。 刚一睁开眼,脑中的沉闷,和刺眼的光线让她再次闭上眼, 缓了片刻后, 她听见那萧时冕浸了冰寒的嗓音,逼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醒了?” 沈时鸢缓缓睁开眼,双眸冷漠的看向坐在面前,正端着一碗黑浓药汁的萧时冕。 他换了身蓝黑色常服,泛白的骨节捏着瓷勺, 舀了一勺药汁递在她嘴边, 眸色微淡, “喝药吧。” 沈时鸢别过脸,不肯张嘴。 她身上乏力的很,心头也十分麻木,自从晕倒后,她中途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几次,只是一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开口,嗓子却沙哑的很, “师父和花阴呢?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萧时冕将手收回来,平静的眉心微微蹙了蹙, 他端起碗将那黑浓的药汁一口闷在嘴里, 随即弯下腰,大掌控住她的后颈,压在她的粉唇上。 强行撬开她的贝齿后,苦涩的药汁流淌在口腔里, 沈时鸢紧皱着眉头,推拒着他。 直到所有药汁都咽下。 萧时冕才堪堪放开了她。 “咳咳……” 沈时鸢轻咳了几声,眼底慢慢涨出恨意, 她又问一遍:“我师父和花阴呢?你把她们弄哪儿了!” 萧时冕面色不动,站起身把药碗扔在一旁,拿起块儿帕子,替她擦拭嘴角残留的药汁。 动作轻柔又缓慢。 他对上她的目光,棱角分明的面上凉薄又冰寒, “墨珂已经奉命去了青州治理瘟疫。” 沈时鸢反问,“青州?瘟疫?” 萧时冕颔首,语气淡漠,“作为太医,治世救人难道不是她的本责?朕如此罚她,已是宽容了。” 沈时鸢又问道,“花阴和杨春生呢?” 萧时冕自身后的案几上,端起一碗白粥, 语气里带了些哄:“吃过饭,我再告诉你。” 沈时鸢掀起眼皮,手撑着榻挣扎起身, 随之,脚踝上的禁锢感让她疑惑不已, 她轻掀被角,看到一节赤金色的锁链, 瞳孔无形中放大,紧接着,她猛地将锦被掀开,那赤金色的锁链牢牢缠在她的脚踝上, 随着她的动作,哗哗作响。 她下意识的去看萧时冕,睁大的双眼里蓄满泪意, 她不可置信的斥他:“萧时冕,我是人!不是你养的牲畜!”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萧时冕坐在她身前,轻抚过她的颊, “阿鸢,从前我太小看你了,才任由你欺瞒我,哄骗我。” “以后,我会日日守着你,你最好别再想着逃,否则……”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言语中的威胁,已将沈时鸢逼的彻底情绪失控。 她陡然身子向前,手掌锤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盛着白粥的瓷碗紧接着落地砸碎…… 伴随着大声的斥骂:“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卑鄙!” “我恨你!我一辈子都恨你!” 字字句句,都是深深的恨意。 萧时冕擒住她的双手,待看清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怨恨后,心口涩痛难忍, 喉间被什么堵住了,喉结滚动几翻, 他深呼吸后,才看着她道:“在你心里,我从来都是那个卑鄙的人,那温清越就是那个高尚无洁的了?” “他从宫里把你哄出来,在我看来,他才是那个抢别人妻子的卑鄙小人。” 沈时鸢打够了,也骂够了,她疲惫的合上眼,不欲再与他多争论, 她问道:“花阴和杨春生呢,你还没说他们的下落。” 萧时冕眉头紧紧拧着,松开她的手腕,吩咐人再去端一碗粥来,又将锦被重新盖在她身上,遮盖住那副赤金色的铁链, 在沈时鸢看来,倒像是他粉饰太平的多余动作,只是他迟迟不说花阴和杨春生的下落, 令她的心上,蒙发了一丝不祥。 所有事情做完后,萧时冕才凝住她,又将另外一碗白粥端到她面前, “吃过饭,我会让你见他们。” 她没再看他,想继续躺下时,又听见他说, “阿鸢,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今日这碗药,你不喝,自会有人替你受疼。” “这碗粥,你不吃,也自会有人替你挨饿。” 沈时鸢冷眸看着他,青白的面上因她刚才的责打,泛出道道红痕, 她冷哂:“你不如杀了我。” 萧时冕似被她点醒了,恍然说道:“也别想着自尽,不然,为你陪葬的可不止外头两个人。” 沈时鸢咬唇不语, 双眸闪烁着蚀骨的恨意,“当年父亲就不该将你领回沈府。” 萧时冕轻轻搅动粥面,眼底阴鸷了几分, 他将碗递过去,冷笑道:“他不仅不该将我领回沈府,也不该让你我相遇。” “阿鸢,你还不知道吧,你已经不是沈家的女儿了。” 淡淡的语气,像闲话家常似的。 沈时鸢皱了皱眉,没明白他的话,复问道:“你在说什么?” 瓷碗腾起白气, 萧时冕狠戾的双眸闪烁不定,他厌恶沈德林,虽不能否认她和他的血脉关系, 可能将她从沈家剥离,也算在某种形式上,她站在了他的阵营里。 “沈德林为了不丢掉盐务,已经将你清出了沈家族谱。” “阿鸢,只有我是你最终的归宿。” “……” 死寂的马车里,响起了沈时鸢呵呵的笑声, 带着自嘲和凄冷,闭上了眼, 她已经无山可靠,无家可归。 第62章 郁气吐血,抵达阳州 沈时鸢将那碗白粥一口闷下, 随后,将头闷在被子里,背对着萧时冕,阂上了眼皮。 萧时冕拍了拍她的肩膀,将被角掖紧后, 转身坐在案几前,批阅起了奏折。 马车一直在哒哒前进, 萧时冕忙着政务,期间还有侍卫压低声音传来的路途报告。 沈时鸢一直静躺在榻上,背对着马车里的那个人, 至于马车要去哪,她不想知道,也无力关心,去哪都不过是四角囚笼而已。 … 一直到了快傍晚时分, 沈时鸢才见到了花阴和杨春生, 他们被萧时冕关在囚车里,一直跟在车队最后边。 萧时冕撩开马车上的锦帘,让沈时鸢看了一眼, 就将锦帘放了下来。 花阴和杨春生看样子并没有受到廷杖,只是容色枯槁,头发散乱的被关在囚车里, 无尽的自责与悲痛上涌,令沈时鸢眼前忽明忽暗。 胸中一阵翻滚,一张嘴一口鲜血自喉间喷涌而出, 鲜红洒满了她的雪白中衣。 吐了一口血,沈时鸢才觉得胸口的憋闷舒缓了许多。 只是坐在一旁的萧时冕却大惊失色,他慌忙丢下手里的奏折, 跑过去扶住沈时鸢, 怒喊了陈非立刻去寻大夫。 随即将她紧紧按在怀里,双眸闪烁着心疼,面色愈发寒惕。 沈时鸢将头埋在他怀里,努力平息着胸口残留的郁气, 缓了片刻后,她抬起头,问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放了他们?” 萧时冕用衣袖轻擦去她下颌的血迹,迎上她眸底的厌恶, 心口钝痛的同时也心软了一些。 他淡淡道:“阿鸢,你什么都不用做,好好喝药,好好吃饭,我自会放了他们。” 她自己本就是大夫,知道这不过是落在胸口的一口淤血而已。 只不过他愿意松口,她也就懒得再和他争辩。 萧时冕却不放心,一直等到陈非带着从镇子里寻来的大夫,给她把过脉,开了个方子, 才亲手将那身被血迹污了的衣衫剥去,给她换了身干净中衣。 看她背对着自己窝在锦被里,幽深的眸底晦涩难掩。 他走出马车环视一周后,将陈非唤来, “走到哪儿了?” 陈非拱手回答:“已经进阳州了。” 萧时冕点点头,又问道:“谢知远呢?” “谢大人自京城出发,比我们先一步到达阳州,此刻已经和开阳刺史,共同等候陛下了。” 萧时冕颔首,转身进车厢时,身形顿了顿, 又安顿陈非:“好生照看那俩人。” 陈非无声应下,心里微叹,陛下的深情,和沈娘子的执拗,这个解不开的死局,就连他们这些身边人看着都唏嘘不已。 这次沈娘子的逃离,算是彻底把陛下心底的温软撕了个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偏执和强求。 … 皇帝亲巡东南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东南道的州县都好整以暇的等待着这位新帝的到来。 昭云每一任皇帝都要在新执政时巡访民间,一来是为了探察民情,二来是要看看当地官员的办事能力,也是为了和父母官们拉进些关系。 阳州刺史柳溪山自从得知阳州是皇帝南巡的第一站后,亲自领着州府的人去选了个精致的宅子,以保皇帝安置着舒心, 柳溪山在任多年,经历过三任皇帝亲临,脑子里还是那一套老法子, 虽然皇帝只住一夜,可若住着舒坦,别的方面也就没那么挑剔了。 柳溪山搓了搓手,心里盘算起来。 细小的双眸精光一闪,朝堂中正品茶赏花的吏部尚书谢知远走过去。 “谢大人一路奔波而来,不如先去休息休息,陛下刚进阳州,到了也是深夜了。” 谢知远放下茶盏,爽朗一笑,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柳大人太紧张了。” “陛下在阳州只停留一宿,大人刚才的安置已经很好了!” 柳溪山呵呵一笑,打了个官腔,紧接着凑过去,在谢知远耳边低声问道, “谢大人,这个……不知陛下此次出京,身边有没有佳人陪同啊。” “谢大人给下官透露一点,下官也好再准备着……” 谢知远嘴角弯了弯,面上客套的很, 陛下后宫统共就那么两个,带没带人出宫,想都不用想。 只是,身为二品大员,可不能随意向底下的人透露皇帝喜好。 他绷了绷嘴,思量再三,同柳溪山道:“陛下政务繁忙,平日里也少见后宫妃嫔,南巡是大事,带女子出行总是不便。” 言外之意就是皇帝不近女色,你们少整那些有的没得。 谁知柳溪山一听,竟会错了意,陛下难得出趟门,怎么会带宫里常见的娘娘呢, 世间男子都爱口新鲜的,就算是皇帝也是衣食男子。 那些州府的官员,早就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里,做个贵人也是好的。 以往的皇帝南巡不都是借着政务,出来醉生梦死几日嘛。 柳溪山拱了拱手,面色微动的退了出去。 一出门就把小厮召了来,安顿他们赶紧去安排酒菜和女子。 另一头, 皇帝的车驾向阳州城急奔而来,陈非敲了敲车门, “陛下,再有一柱香的时间,就到阳州城了。” 马车里, 萧时冕正束好了腰封,看向床榻上,睡的正熟的沈时鸢, 他情不自禁的又俯身下去,看着她瓷白的面,紧贴着绣枕, 鬓间散落了几缕碎发,在月色的围笼下,显得格外的柔软乖觉。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她那么的乖巧。 温热的指尖轻触过她的眉眼,最后停留在唇上, 动作轻柔而缱绻。 他慢慢弯下腰,轻柔的,缓慢的压在她的唇上,不停的揉撵,含吮。 前日的亲吻,是带着惩罚和恼怒。 而现在,他只想吻她,只想将她揉化了,融入他的骨血。 第63章 刺史赠女,脱衣自荐 马车轱辘停转,车队停在柳溪山准备好的别院前。 萧时冕一身玄衣从马车上下来,怀里抱着一个裹的紧紧的人直接进了别院。 柳溪山和谢知远从刺史府赶来时,只看到了萧时冕飘起的衣角, 柳溪山急着面见圣颜,却被陈非拦在了门外。 别院的寝殿布置的宽敞奢华,百烛点亮,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 萧时冕将沈时鸢放在床上,锦被盖好后, 他抚了抚她的脸颊,问道:“胸口还闷么?” 沈时鸢摇了摇头,目光瞥过自己的脚踝,那根赤金色的锁链还在牢牢的缠着, 她冷冷问道,“这是哪儿?” “花阴和杨春生呢,不是说好了,我肯用饭,就让我见他们么?” 萧时冕坐在床沿边,耐着心性哄她:“阿鸢,我说过了,只要你听话,他们二人就不会有事。” 沈时鸢冷眸看着他,动了动脚踝,铁链哗哗作响, “那这个呢?什么时候给我解开?” “萧时冕,我不是你豢养的雀!” 瓷白的脸向后一躲,美眸里皆是对他触碰的抗拒。 萧时冕收回手,眼底冷了一寸, “阿鸢,从皇宫到益州的一路上,我都在说服自己,如果你认错,愿意和我回去。” “我会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连温清越与你之间的事,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寂静的殿里, 沈时鸢眼底讥讽不止, “你所谓的说服自己,就是不顾我的意愿,将我锁回京城?” “还是自认为,我不再是沈家的女儿,就能与你心无芥蒂的欢好?” 萧时冕眉头皱了皱,清隽的面上,满是意味不明, “这难道不应该问问阿鸢自己?” “当日你同意了做我的贵妃,我便当了真,以为你真心实意的要和我共度余生。” “可我等来了什么,等来了你和温清越的浓情蜜意。” “阿鸢,这么多年了,你心里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你们二人倒是心意相通,一个口口声声说着此生挚爱,另一个想方设法逃出皇宫和他私会。” 他每说一句,心底的阴霾就多一分。 沈时鸢的心也跟着沉一寸,她全身都在发颤, “我说过了,逃出宫是我自己的主意,你要是生气,就冲我来,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师父已经被你送去了青州,我也被你锁在这里,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萧时冕面色淡然,给她掖好了所有的被角后, 才定定的看着她:“阿鸢,你从来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只是你的心太冷,太狠,明明知道,也不愿给。为免你再逃,只能这么锁着你。” 他的黑眸沉如渊深,黑沉沉的看着沈时鸢,让她喘不上一口气。 良久, 沈时鸢伸出手,给了他一巴掌。 然后没再说话,扭头躺在了床上。 萧时冕轻抚着脸上的巴掌印, 嘴角扬起笑,起身走了出去。 … 谢知远和柳溪山率着众臣早已候在堂中, 宴席美酒,丝竹歌舞,都已备好,就等着这位远道而来的皇帝。 萧时冕走进堂中,群臣迎合寒暄过后,宴会才正式开始。 皇帝亲临,阳州的官员都兴奋不已,个个都上前敬酒, 萧时冕喝了几杯薄酒,身上也逐渐热乎起来, 此时谢知远走上前,坐在皇帝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 “陛下,东南有信,平江侯近几日都在加紧训练水军,不出意外,近些日子会有大战。” “陛下龙体为重,不如我们晚几日再去汴州?” 萧时冕轻挑眉头,面上不动,看着堂中的歌舞升平, 淡淡道,“阿远,你的消息可滞后了。” 谢知远微微诧异,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信,那人可一直是和他单线联系的, 难道他的这位陛下,早就暗渡陈仓了? 谢知远问道:“陛下早就知道消息了?莫不是为了这个才决定亲巡东南的?” 萧时冕轻笑着拿起酒杯, 与他共饮道:“还是阿远知朕心。” 谢知远饮下清酒,心里盘算起来,若是陛下为着水战而去,想是为了亲自指挥作战搏声望的吧, 毕竟,他早就想把平江侯的兵权收回兵部了。 可兵部尚书,又是那位陆迁,水军收回兵部,不是助长了陆迁的势力? 莫不是他寻不到沈娘子,决定收回心思,眼里有了皇后? 谢知远竟一想不明白,只心中感叹道陛下自登基后,心思真是越发深沉了。 … 萧时冕和官员们浅坐了一会儿,就将众人丢下,自己回了寝殿。 殿里的案几上,早就放好了谢知远自京城带来的奏章。 饮了杯醒酒茶,刚坐着批了几个折子,门口就走进来一抹倩影。 萧时冕眼皮轻撩,阴沉的双眸看向殿中站着的女子。 那女子妆容精致,眉眼里皆是风情,红唇鲜艳欲滴, 那眸中的娇羞,拿捏的恰到好处。 盈盈一握的腰肢,配上一身桃红色抹胸千水裙,更显凹凸有致。 萧时冕眉头微皱,心下明白过来,问了句,“谁让你来的。” 那女子乍然看见如此英俊不凡的男子,双眼逐渐痴迷起来, 又想到这是当今皇上,胸脯里的心砰砰跳起来, 搏一搏,就是宫中贵人了! 她扭着腰肢朝前迈了一步,盈盈行了个礼,娇声道:“陛下,小女是州府大人的嫡女,田方灵,特来……特来服侍陛下安歇。” 萧时冕回忆了回忆,方才席上,好像是有个姓田的官员, 竟让自己的女儿来自荐枕席,真是丢人臣的脸。 萧时冕不欲和她多说,只沉着脸喝了句:“出去!” 阴沉之气,令殿里的空气都窒息了几分。 田方灵似狐的美眸微皱了皱,她壮着胆子又向前迈了一步,拿捏出自认为最娇媚的声音, “陛下路途劳累,就让小女替陛下松快松快吧。” 说着,将身上的那层薄纱褪下,露出白如凝脂的香肩,一步一步朝萧时冕走过去。 瞥着她的的倩影,萧时冕眸底已然闪烁寒意, “朕让你滚出去。” 田方灵瞳孔一颤,冷寒的口气,令她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萧时冕又道, “你再往前一步,田家的荣华是不想要了?” 田方灵脸色煞白,腿一颤跪在地上,双瞳失了神色。 萧时冕把陈非喊进来,怒声问道:“谁让她进来的?” 陈非看了殿中一眼,立刻安置了人把田方灵拉了出去,跪在地上请罪。 “出去自领二十廷杖,田荃罚俸一年。” 第64章 生个孩子,时鸢拒绝 陈非面色微苦的转身出去领罚,却遇上了正从席上而来的谢知远, 谢知远瞧了瞧殿里, 问陈非,“怎么了这是?苦着张脸。” 陈非用下巴指了指刚被拖走的田方灵, 谢知远明白过来,问道:“他不乐意?” 陈非叹道:“谢大人说什么呢,陛下的心性你还不知道,沈娘子还在,怎么可能去宠幸别人嘛。” 谢知远好奇的看了看房间里, 凑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他还替沈娘子守身如玉啊?” 陈非眼角跳了跳,压低声音,“沈娘子就在殿里啊!” 谢知远挑了眉,心中微惊, “这么快就抓回来了??” 陈非扁了扁嘴点点头。 谢知远恍然大悟,怪不得陛下从益州与他分道而来,原来是佳人失而复得啊。 那他明白了,只怕这亲巡东南,可不光是为了搏威名吧…… 他大胆猜测……难道有炫耀的成分? … 萧时冕走进寝殿, 看见呆坐在床里头的沈时鸢, 随即俯身坐在床沿上, 冰凉的大掌摸向她的额头, 沈时鸢向床里头躲了躲,十分抗拒他的触碰。 萧时冕神色暗沉下来,不满她的动作,一把将她拉过来,按在怀里,力气之大,让她挣扎不得。 大掌按住她的腰肢。 感受着她身躯的温热。 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问道:“都听见了?”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沈时鸢没说话,她也不在意。 萧时冕没等到她的应答,眸中不满,大掌轻挠了挠她的腰, “放心吧,只有你,没有别人。” 沈时鸢嘴角嘲弄的笑起来,她根本就不在意他有没有别的女人, 换句话说,她甚至巴不得他有个别的女子,能分去她的“恩宠”。 她没反驳他的话,生生压下了嘴角的讥讽, 耐着性子恳求他:“让我见见花阴和杨春生。” 萧时冕腾出一只手,强抬起她的小脸,嗓音低沉的说道:“那要看看阿鸢的诚意。” 柳眉皱起,她挣脱他的怀抱, 冷声道:“那算了。” 说罢又要躺回锦被里。 萧时冕哪会让她如愿,孤枕空眠这么些日子,他的一腔热火无从发泄。 只不过前几日她病着,再恼怒也不舍得伤了她的身子。 他一把将她拉住,脚踝上的锁链随着动作幅度,在安静的殿里哗哗响起。 沈时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的唇齿揉捻在喉间。 酒气蔓延在口腔里,他的吻急切又热忱, 她下意识的就想将他推开,只是身前的人感觉到她的抗拒,愈加不满,更深入的缠着她的唇舌,抵死交缠。 “别……” 吻到深处,他的唇往下探去,密密麻麻的停留在白嫩的细颈上, 紧接着, 掌下衣衫破裂,兜衣扔在地上。 他的大掌抚上光滑雪白的背, 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他堪堪放开她,伸手解了腰封,玄衣落地,雪白的中衣也被扯开,露出男子精壮的胸膛, 脖颈的青筋处还有因动作压抑,生生憋出来的汗珠。 舒朗夜空下,幽深寝殿里,锁链哗哗作响,直到后半夜,声响才渐渐褪去。 红烛摇曳,昏暗旖旎的纱帐里, 萧时冕紧紧拥着沈时鸢, 臂膀越收越紧,直到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沈时鸢越发觉得窒息,皱着眉头向外扯了扯他的小臂。 萧时冕不松反紧, 惹得沈时鸢一口郁气,狠狠咬在他的手臂上, 将连日来的憋闷都凝聚在贝齿间,直到口齿感觉到血腥味,她才松了口。 萧时冕却纹丝不动,揉了揉她的额发,搂在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凑在她耳边,低声问:“出气了?” 沈时鸢半阖眼皮,不耐烦又诚实道, “没有。” “你松开我!” 萧时冕拉了拉锦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阿鸢,给我生个孩子吧。” “也许,有个孩子,我就能放过你了。” 沈时鸢闭上眼,卸下全身力气,冷讽着说。 “你做梦!孩子应该是两个相爱之人的凝聚,而不是禁锢一方的筹码!” “我也不是你生育的器具。” 萧时冕眸底暗沉晦涩,也是,她如此想方设法逃离他了,又怎会愿意要他的孩子, 不过是她拼命逃,他拼命追而已, 女子的眼角浸出泪珠,一滴一滴砸在枕着的手臂上, 萧时冕环着她,丝毫不在意小臂上,那渗血的两小排牙印。 只有搂着她,才觉得胸腔里的空虚被填满。 * 次日,萧时冕没多和阳州的官员们寒暄, 抱着沈时鸢上了马车,剩下的一切事务就丢给了谢知远, 柳溪山昨日就知道了田方灵被拽出来,田荃还被罚俸一年的事, 今日来送皇帝,心里难免忐忑。 皇帝车马路过州府,都未下来和他们寒暄几句,就车门紧闭摇摇出了阳州城。 柳溪山心中忐忑,只当皇帝因为此事恼怒了。 回了别院召来伺候的侍女一问才知,原来皇帝出行是带了佳人的, 原来如此! 他急忙召来小厮往下边的江南道快马奔走一路传信, 众位大臣们可别多花心思了,陛下有佳人相伴,别都做了第二个田荃! * 接下来的几日,途径州县时, 萧时冕大手一挥,不顾及官员们的盼望,竟不再半路停留,直直朝汴州出发。 他和沈时鸢连着几日都歇息在马车里,好在马车宽敞,休息沐浴都不成问题。 白日里,萧时冕就坐在案几后处理政事,会见官员。 屏风后,沈时鸢呆坐在矮榻上,脚上的那节赤金锁链依旧缠着她纤细的脚踝。 她时不时的撩起锦帘看看外头的景色。 只不过,她总觉得,马车外头总是灰蒙蒙的,全不似在青莲镇时,阳光明媚,蓝天透彻。 也许是这几日沈时鸢表现的很乖巧, 花阴和杨春生也没受过别的责难,每日三餐依旧, 只不过萧时冕始终不肯松口何时能放了他们。 那日之后,沈时鸢在马车上寻到了旧衣上的香囊,将它别在腰间才心下稍安。 好几次,萧时冕都对这个她不舍得扔的小玩意儿有些好奇,好在她坦然糊弄了过去, 只不过,她也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第65章 皇帝新宠,清越欣喜 汴州,平江侯府, 温清越自收到阳州刺史的来信后,心中欣喜不已。 皇帝此次出巡来东南,倒是不稀奇,东南水米之乡,富庶之地,历来是皇帝们游山玩水出巡的最佳选择。 只不过,他此次出门竟带了女子陪同,实在令温清越惊讶又欣喜。 阿鸢逃出了宫,也没见皇帝大肆搜捕,如此关节,还带了别的女子出游, 想来,他终究是帝王之心, 后宫嫔妃无数,强求一个不爱他的女子,无趣的很。 他终于放下了阿鸢, 这个念头一起,温清越的眉心愈发舒展。 那日离开青莲镇时,阿鸢虽没有明确答应他,可他也在言语里听到了一丝犹豫, 有这一丝犹豫,就够了。 皇帝不再执着,阿鸢也重得自由,这一切都在朝他想要的发展。 温清越打开窗,垂立在窗前,望着寂静的平江侯府。 从青莲镇回来后,他就开始筹谋大战,且慢慢散去了侯府的奴仆, 待他将弈直斩于马下,就辞去这个侯位,陪她纵情山水。 温清越面露沉静,只是双眸却亮闪闪的。 门口脚步声传来,他收起面上的温色, 朝门口看去, 走进来的是他最近新提拔的副将冯枯, 冯枯风尘仆仆的进来,朝温清越拱手:“侯爷,线人来信了。” 温清越面色一震,问道:“如何?” 冯枯面露兴奋,将线报说予温清越:“线人说,绮春坊里的那个头牌叶莲心,确实是弈直的相好,汴州许多情报都是她传去的。” “而且……” 温清越眉心轻拧,问道:“而且什么?” 冯枯继续道:“而且上次,弈直就是藏在了汴州。” 温清越嘴角轻抿,沉吟一息, “怪不得我们寻了整个沿海都寻不到他,原来敌人近在咫尺。” 冯枯顿了顿,问道:“侯爷,要不要立刻封锁绮春坊抓捕叶莲心?” 温清越垂下眼帘,在堂中踱步思忖, 冯枯静静垂立等待,能提拔为副将,除了骁勇善战,还要懂眼色。 良久, 温清越做了决定:“派些人把叶莲心带回来,做的隐秘些,不要惊动百姓。” 冯枯点头领命而去。 …… 大约一盏茶后,冯枯提剑归来,冷酷的面上浓眉皱起。 “侯爷,叶莲心跑了。” “我们的人把绮春坊暗地里寻遍了,也没有她的身影。” 温清越双眸一沉,缓缓问道:“跑了?” 冯枯垂了眸,点了点头,拱手请罪:“是属下办事不力,请侯爷责罚。” 温清越轻眯起眼,他本打算抓了叶莲心,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掣肘弈直, 弈直心思深沉,只一个女子绝不能轻易拿捏他。 只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他垂眸看了一眼冯枯,冯枯是近几次大小战役里,表现极为出色的小兵,一开始他本着历练和观察的心思, 几次得胜都没有重重加赏他,想看看他的表现,他也确实没辱没自身的能力。 后来温清越破例提拔他做了副将,还交予他一些情报上的事务,重要的情报和操练还是他近身的几个副将掌着。 冯枯站在殿里,等着温清越的责骂, 温清越并不准备罚他,一个女子,还坏不了他的计划。 此时, 文欢面色凝重的自门外进来, “侯爷,陛下的车马已经到了别院!” 温清越眉心一跳,垂着的手掌慢慢攥紧, 来的这样快, 想必,他也知道了这里,几天之后,会有一场大战。 难道,他是来亲自指挥这次战役,想要搏得威名? 温清越敛着的眸子渐渐放松下来,无妨, 无论何种原因,都与他无关了。 “走吧,我们去别院。” …… 汴州的皇家别院,极具江南风情,山环水绕,亭台楼阁。 历任皇帝亲临都住在此处,十分宽敞静谧。 皇帝的马车直接进了别院, 萧时冕抱着沈时鸢照常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寝殿。 接连几日的车马奔波,沈时鸢觉得骨架的都快散了。 她踢了踢脚踝上的赤金铁链, 清冷的双眸浮起不满, “你准备锁我到什么时候?” “这些日子我没想着再逃,况且……” 萧时冕抬眼,看见凝白的脚踝上,磨破的红肿, 眸子暗了暗,竟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沈时鸢冷眸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嘴里嘀咕暗骂:“混蛋!” 然后才抬眼打量这里,一路走来,历经山川湖泊,城池小镇,她已知道这里并不是皇宫。 这间寝殿里,倒是布置的精巧细致。 纱帐温柔,锦被绵软,就连软枕都是前进难得的苏绣。 沈时鸢用手扫过纱帐,神色冰冷。 无论是哪,她都不在意,这么些日子,她不是在榻上就是在床上,不然就是忍着他在身上发疯。 什么尊严自由,都被脚踝上的这根链子锁住。 她也不敢触怒他,她害怕他一怒之下,就拿花阴和杨春生出气,他们被她连累,已经受了无妄之灾,若她一味任性,只会牵连更多人。 沈时鸢呆坐在床上,目光有些失神。 门口, 萧时冕竟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药罐又坐在床沿。 修长的骨节覆在她的脚踝上,冰冰凉凉的药膏抹在那些红肿处。 神情专注又轻柔。 沈时鸢嘴角牵起冷笑, “假模假样的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萧时冕合上药罐,寒眸盯住她,“阿鸢,等你什么时候不想逃了,或是你有了身孕,我再给你解开。” 沈时鸢闭了闭眼,她很想告诉他,她绝不会有他的孩子。 只是,她忍住了。 她垂下眼帘,柔声承诺,“我以后不会再逃了,你放了花阴和杨春生吧,他们实在无辜。” 萧时冕的手磨搓在她的脚踝上,垂着的眸子闪烁不定,他多希望,她说的是真话, 也多希望,他能信她。 只是,历经此事,他不敢再轻易相信, 她的那张乖顺假面下,其实全是伪装。 萧时冕收回手,神色平静的同她说:“好生歇息吧,待会儿我让太医来给你诊诊脉,许是你身子寒凉,不易怀孕,喝些坐胎药便好了。” 沈时鸢笼在袖子下的手猛然攥紧,她盯着那双黑沉认真的眸,心里绝望不已。 不欲再与他多说,侧过脸不再看他。 此时,陈非在门外喊了句, “陛下,平江侯已率众臣在前厅等候。” 沈时鸢猛的回过头,看向萧时冕,面色一瞬苍白, “这里是汴州?” 萧时冕看着她苍白的脸, 眼底的狠戾寸寸升起。 他一把将沈时鸢拽到他腿上,一只手掌按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轻抚过带了些慌乱的眼角, 沉声说道:“让平江侯自己进来。” 第66章 胜利姿态,时鸢承诺 萧时冕箍着她的腰,阴沉的双眸带着玩味, “阿鸢,我们一起见见他。” “你说,他会做何反应?” 沈时鸢呼吸一滞,想从他腿上下来,奈何他力气奇大,她丝毫动弹不得。 “萧时冕!你疯了!” 她垂眸看到脚上的锁链,呼吸紧绷起来,她不想让温清越看到她这个样子,也不愿被任何人窥见她的境遇。 她近乎哀求着说:“我不愿意见他!” 萧时冕捏住她的下颌,黑沉的双眸带着探寻, 浓眉微拧,看到她眼底闪烁着深深的拒绝。 薄唇轻启:“是不愿?还是不舍?” 纤白的手指攥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我已经答应留在你身边了,你何苦还要羞辱我?” 萧时冕眉心动了动,看见她脚踝上的锁链,似乎明白了她所谓的羞辱, 他将锦被拉过来,盖住那节脚踝, 声音淡淡的,带着蛊惑, “阿鸢,待会儿你若表现的好,这个锁链自然不用再锁着了。” 沈时鸢看着他瞳仁里的认真,心里惊骇不已, 这个样子让温清越看到了,对他何尝不是一种凌迟, 萧时冕本就有动他的心思,他若忍不住,或是言语冲撞了萧时冕,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萧时冕用指腹搓磨了她的下颌, 紧接着,扣着她的后脑, 在她的唇上浅浅吻过时,温清越大步走了进来。 沈时鸢手上冷汗涌出, 心脏砰砰砰的跳起来,她将脸别过里侧, 不想让温清越看到。 可萧时冕却钳着她的后颈,不让她往里躲闪。 温清越垂着眼眸走进殿里, 轻撩衣摆,跪下行了礼。 “陛下亲临,乃汴州之幸,臣不胜欣喜。” 沈时鸢看着温清越如松的身形。 想起他身上的鞭痕, 还有临走时,温言问过的能不能再等等他。 喉间骤然涩胀起来。 萧时冕目光淡淡, “几月未见,温卿可还好啊?” “朕听说,前些日子,温卿去了益州?” 温清越垂着的目光看着地板,平静的回答, “臣是去过益州,不过是去探望多年未见的老友。” 沈时鸢呼吸一滞,攥着衣袖的手愈发使劲。 萧时冕转眸看向沈时鸢,嘴角冷笑, 他捏起沈时鸢的一缕青丝,缠绕在手里, 玩味的看着殿中一直垂眸的温清越。 殿里安静的诡异。 沈时鸢呼吸压的极低,生怕惊动了这逼仄空间里的气氛。 良久, 殿中空气越发窒息时, 萧时冕抿着的嘴角牵起, “那朕还要感谢平江侯。” “多亏了平江侯去益州探望老友,朕才能重得所爱。” 音落, 沈时鸢呼吸一蹙,神色慌张起来。 而温清越心头泛起异样,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萧时冕。 下一秒,却对上了那双蕴含着惊慌和暗示的眸子。 温清越呼吸颤了颤,笼在袖子的手骤然紧攥起来, 心尖似在滴血。 他压着自己的情绪,用仅剩的理智看向萧时冕, 一字一句道:“那臣,要贺喜陛下,重得所爱。” 萧时冕黑沉的双眸紧盯着温清越,嘴角冷笑, “怎么,阿鸢和温卿故人重逢,不寒暄几句?” 说完,他又看向怀里的沈时鸢, 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冷眼看着他们二人。 沈时鸢看了一眼萧时冕,眼底浸出冷厌, 她强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又疏离的笑, 同温清越道:“温大人安好。” 温清越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苦涩,他强撑着回了句:“一切安好。” 就再也说不出话。 唯独袖下紧攥的拳,骨节愈发青白。 …… 温清越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殿门的, 如此艳阳天里,摄人的阳光竟也冷冽起来,他垂立在殿门外, 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他深爱的女子,被别人搂在怀里。 他很想问问上天,到底为什么,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一切都刚刚朝着他想要的发展。 就差了一点,就一点。 挺立的眉骨下,清明温润的双眸泛起不甘, 难道这一次,他又要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了么? 紧攥的拳早已没了知觉,他缓缓松开,一步一步走出了皇家别院。 门外,文欢走上前看见脸色苍白的温清越,心头疑惑, “陛下斥责您了?” 温清越摇摇头,他想起萧时冕的话,眼底精光闪过, “文欢,我身边有他的眼线。” …… 殿里, 沈时鸢强忍着眼眶的红意, 推了推萧时冕的胸膛,示意他放她下来,只是那手上的力气软的很。 萧时冕挑了挑眉,不放反紧,箍着她的腰,迫使她看向他:“怎么?舍不得?” 沈时鸢卸了全身的力气,闭了闭眼, “没有,我只是累了。” “你满意了吧,能放开我了吧。” 萧时冕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松开,自腰封里掏出把钥匙, 在她脚踝上摸索片刻, “咔”一声。 赤金锁链落在床上, 紧接着大掌轻揉的磨挫着脚踝上的红痕。 沈时鸢没再看他,眼神落在了床边的纱帐上。 萧时冕垂着的眼眸里,有隐隐约约的杀意。 “阿鸢,你我之间横着一个温清越,你就永远不会将心完整的交给我。” 沈时鸢闻言,收回眼神,呆愣了几秒,将手覆在他的大手上, 言辞恳切:“我说过了,以后不会再逃,我会安安分分待在你身边,不要再迁怒别人了。” 感觉到手背上,那双纤手的冰凉,他用另一只手包裹住, 眸色寒凉狠戾:“那他呢?阿鸢,你能替他保证他不会再觊觎你?” 他一想到温清越的满腔爱意,心头就愤怒不止。 他的女人,别人想一下都觉得是抢。 沈时鸢反握住他的手, 红唇微动:“他有他的平江侯府要护,他不会,也争不过你。” 皇权之下,世人皆身不由己,温清越是,她也是。 萧时冕轻掀眼皮,淡淡道: “好,只要他安分守己,不再有旁的心思,他的项上人头,就先暂时留着。” 第67章 新换宫女,清越起疑 萧时冕虽是解了沈时鸢脚踝上的锁链,又重新派了个侍女伺候她。 可她却并不想出门,就一直躺在床上。 期间,萧时冕还让太医来看过她的脉象,又送了一碗浓黑的汤药,亲自盯着她喝下,才满意的出了门。 …… 另一侧,谢知远听说了他单独召见温清越的事,心里偷着排贬这位陛下, 还真是睚眦必报,炫耀成果呢。 他放下手里的茶,看着垂立在地上的冯枯, “叶莲心被你藏起来了?” 冯枯眸光一闪,点了点头,“平江侯想用叶莲心牵制弈直,属下觉得,或许此事于陛下大业有利。” “便想着……” 冯枯没往下说,聪明人的对话,往往不用说尽。 谢知远轻挑眉,将手里的信笺折好,收在袖兜里。 站起身拍了拍冯枯的肩膀,赞扬道:“陛下慧眼看中了你,你也确实没辜负,放心吧,事成之后,兵部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冯枯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面上因为打仗还留下了一道疤痕,也正是这道疤痕,将他和冯家彻底划为两个阵营。 他也姓冯,是武状元冯荣的庶弟,只不过,他和他母亲早就被冯家赶出了府邸,他蛰伏这么多年,就想夺得一个武状元,带着母亲荣归冯府, 谁知,他又败给了这个举一家之力培养出来的武状元冯荣。 幸好,他得陛下赏识,为陛下做事,就算隐去武试第二名,从小兵做起,也是值得的。 冯枯攥紧剑身,斗胆猜测的问道:“谢大人,陛下此举……是想将水军从平江侯手里削去?” 谢知远双眉紧蹙,其实冯枯的话也是他的疑惑。 陛下亲下东南,一手将倭军的线报掌握在手里,还做了严密部署, 一手又安插冯枯进了水军,摸清平江侯的训练部署。 这显然是想架空平江侯。 谢知远又想起今日陈非偷摸告诉他的事情, 他总觉得,陛下此举,有激怒平江侯的意思。 若是平江侯耐不住,当真做了不该做的事……那这百年侯府,可真要毁于一旦了。 谢知远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这兵部尚书的势力看来又要壮大了。” 冯枯闻言心中一动,向前走了一小步,躬下腰同谢知远说, “谢大人,若是属下猜对了陛下的心思,您觉得……这八万水军,会归于哪里管辖?” 谢知远摸了摸下颌,佯装思考, 过了几秒, 他说,“自然是兵部,到时候冯卿就是功臣!想必也会是兵部举足轻重的重臣了。” 冯枯面上淡笑,眼底却是精光一闪, “谢大人,臣与你猜测的不同。” 谢知远看向他,狭长的眸子泛出兴趣, “冯卿说来听听。” 冯枯直起身,眼底浸出冷意,他决不能回兵部,冯荣此刻就在兵部任职,他若回去,又是被他压一筹的千年老二。 还有什么,比手掌军队,更令人信服的呢。 * 冯枯刚回了侯府, 就被文欢叫到了书房, 温清越坐在案几后,看着自己新提拔的副将,沉着的眸子复杂幽冷。 他问冯枯:“刚才去哪儿了?满侯府和军营都寻不到你。” 言语虽淡,但冯枯却听到了一丝冷意。 他心头微颤,面上仍是镇定, “侯爷,属下刚刚探到了叶莲心的下落,就急着赶了回来。” 温清越皱了皱眉,未料到他会如此作答, 问道:“她在哪儿?” 冯枯心思一转,将叶莲心的位置说了出来。 温清越虽是疑虑,面上倒也松了些,那几日他离开汴州,将消息锁的死死的,只有近身的几个副将知道。 他回来后,左思右想,只有冯枯这个近几月新提上来的最有出卖消息的可能, 让文欢去重新摸排了他的底细后,他又深觉不像, 一个寒门子弟,又从未进过京,怎能和皇帝扯上关系。 事情未出定论之前,他也不愿冤了冯枯。 “那便将她抓回来吧,留着自有用处。” 冯枯心中暗松一口气,领命而去。 温清越坐在案几后,心口的郁气吐不出咽不下,久久呆坐。 文欢奉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热茶下肚,失了知觉的四肢才逐渐回暖, 脑海里,那个场景始终挥之不去,他闭了闭眼,强咽下那口酸涩。 此时,文欢突然道:“侯爷,百官为迎接陛下,特意设了宴,侯爷也该准备着了。” 温清越眼神淡淡的,并不说话。 * 沈时鸢呆坐在床沿边,一抬眸就能看见守在她跟前的侍女。 “你叫什么?” 侍女躬着身子回答:“奴婢甘怡。” 沈时鸢面上波澜不惊,看了看空荡荡的寝殿, 问道:“这是汴州的哪儿?” 甘怡回答:“这是皇家别院,娘娘住的是陛下的寝殿。” 听见娘娘二字,沈时鸢皱了皱眉,眼底闪过厌恶。 “备些水,我想沐浴。” 甘怡应下,转身出去吩咐人备水。 脚踝上没有了锁链的束缚,沐浴都舒服了许多,只是看见身上遍布的暧昧红痕,水雾里的美眸又沉了沉。 沈时鸢坐在梳妆台前,把乌发擦干,刚想挽起时, 萧时冕就大步走了进来。 手上端着一件烟粉色衣裙,看见沈时鸢鬓发微湿,便知她刚沐浴过,将手上的衣裙递给甘怡后, 萧时冕扶着她的薄肩,在铜镜里看着她的小脸, 柔声问道:“感觉如何?” 沈时鸢微微抬眸,一时没明白他的话,问道:“什么?” 萧时冕清隽的面容泛上柔色,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她的肩上轻捏了几下, “新来的侍女伺候的怎么样?若是不满意,我让陈非即刻换了。” 守在一侧的甘怡立刻垂下了头,面色忐忑。 沈时鸢有些无语,甘怡刚来不过一日,怎么看出来满不满意,况且,她也不在意是谁伺候她。 她淡淡回了句,“挺好的。” 萧时冕面上清朗起来,他将那身衣裙拿过来,在沈时鸢面前展开, 像献宝一样, 那是件凤尾裙,裙摆宽大,如同凤尾般摇曳生姿,袖口领口都坠着细小圆润的珍珠, 裙面上绣着百种不同的栩栩如生的蝴蝶, 萧时冕拉起她朝里头走,一边走一边道:“换上这身衣裙,陪我去参加宴席。” 沈时鸢皱了皱眉,下意识拒绝:“我不去。” 萧时冕没听她的,径自扯了她身上的衣带, 半哄着道:“宴席回来,让你见花阴。” 沈时鸢抿住嘴,制止住他的手,接过衣裙自己去内间换了。 第68章 当众封妃,终见花阴 洗尘宴就设在别院的瑶台阁里。 东南三州的官员早已排排坐好,等着皇帝莅临, 就在百官翘首,珍馐上齐之时,众人才看见这位九重宫阙里的新帝走了进来, 身旁还领着个纤瘦的女子。 再细看那女子细腰如柳,肤白如雪,乌云般的发髻高盘, 朱唇明润而红,身上的烟粉色凤尾裙,衬的整个人散发着幽幽的光泽。 唯独那双眸子,像是看遍了世间万物,踏过了千丈红尘,波澜不惊, 甚至,有些黯淡。 萧时冕今日特意穿了身月白色长袍,神情舒展,眉目清朗的紧拉着沈时鸢的手走了进来。 百官起身相迎,皆暗自感叹,真是对檀郎谢女, 众人早已知道陛下出行有佳人相伴,这一路以来,都没听说过再接纳别的女子,如此场合,陛下还领着会见百官,真当是圣宠至极啊。 阁中百道目光都在投向那看似和如琴瑟的一对。 却无人看到,坐在右首的温清越,起身时,眸底的晦涩不堪。 萧时冕拉着沈时鸢坐在首位,大手紧箍着她的腰肢, 示意众人落座,凉薄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瞥过垂着眸的温清越。 沈时鸢坐在他身侧,目光平静的迎着众人目光的审视, 唯有那一束,她不敢,也不忍去直视。 几轮敬酒后,几个官员自觉和皇帝熟捻, 壮着胆子问道:“陛下身边这位娘娘,可谓是天人之姿,咱们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娘娘呢,还请陛下明示。” 萧时冕眉松目朗,嘴角含笑搂着细腰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垂眸看了一眼沈时鸢,再抬眸时, 目光扫过温清越, 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重, “贵妃很早就和朕说过,汴州是温柔之乡,早就想来领略体验,朕此次下汴州,也是顺了贵妃的心愿。” 音落, 殿中所有人都惊了一瞬, 也包括沈时鸢自己,她目光微微呆滞的看了看萧时冕, 萧时冕却是唇角半挑,眸光流转的回看着她。 这对视的目光,落在任何人眼里, 都会认为皇帝对她是多么的爱重,而这位贵妃又是如何的深情。 只有沈时鸢自己知道,无论她拥有怎样令人艳羡的宠爱,于她而言,都像是密不透风的逼仄囚笼。 角落处,温清越捏着酒杯,神情淡漠的独自饮酒, 唯有站在他身后的冯枯,刀疤下那的双精眸, 看到温清越手中的白瓷酒杯,裂出了几道细纹。 冯枯抬眸看向首座上,那个同样眼底淡漠的柔美女子, 一个巨大的猜测,在心里隐隐萌发。 …… 萧时冕当众布公沈时鸢是贵妃后,百官自然要上前敬酒, 沈时鸢来着不拒,也并不假手于人,一杯接一杯的饮下, 紧接着,滁州知府端着酒杯上前时,萧时冕却一把将她手里的酒杯抢过来, 嘴角微冷,同那知府道, “这酒,朕替贵妃喝。” 说着一口饮下,酒杯扔在桌上。 余下还未敬酒的官员们见状,哪还敢再敬酒,立刻恭贺了几句,回了自己的案几上。 殿中一时沉静下来, 几个官员立刻张罗着上了歌舞丝竹, 余音袅袅之际, 沈时鸢才觉身上有些发热,舌尖还残存着烈酒的酸苦。 整个人说不上来的晦涩。 萧时冕侧眸看了她一眼,大掌箍住她的腰肢, 冷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喝那么多酒,他们敬你就乖乖喝?” 沈时鸢微微扭了扭身子,眼皮垂了垂, 随口扯了个幌子淡淡道:“那么多人看着,不喝太拂面子了。” 萧时冕低眸看住她,似乎不信她的说辞。 温热的大掌在腰间搓磨,惹得沈时鸢别扭的动了动, 她端起另外一杯清茶,抿了一口,随即微微皱眉,朝萧时冕问道:“我能走了吧?” 萧时冕静静看住她,充耳不闻周遭的热闹, 冷白如玉的骨节从腰上拿下来,转为轻抚脸颊, 随后,他爽朗的问道:“阿鸢想去哪儿?” 沈时鸢瞪了瞪他, “说好的,宴席过后,让我去见花阴和杨春生。” 萧时冕眉头轻挑,似乎才想起来他随口的承诺,紧接着,他朝身后的陈非招了招手,让他陪同沈时鸢前去。 沈时鸢出了瑶台阁,身后只跟着陈非和甘怡。 但她知道,这黑暗的夜色里,有数十个暗卫都在盯着她。 沈时鸢抬头望了望低垂的月色, 微凉又湿润的晚风吹拂在面上,身上的酒气也散了些许。 不知道穿过了几道门,几座宫,沈时鸢才看见了关押花阴和杨春生的囚车。 这么几日过去,花阴圆润的的面庞干瘪了下去,她靠在杨春生身上,两人相依偎着。 半阖着眼,面容苍白。 不用看也知道处境艰难。 就算她求了萧时冕,不要太过苛责他们,可底下的人又怎么会精心关照两个囚徒。 沈时鸢鼻子酸了酸,眼眶里雾气弥漫, 花阴听见脚步声,抬起眼皮,下意识的先看了看昏睡过去的杨春生, 随即才扫视了四周。 紧接着,她看见了沈时鸢, “娘子?” 沈时鸢忍着眼底的泪意,走上前扶住木栏,抚了抚花阴消瘦的脸, 满心愧疚,“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们。” “连累你们受此磨难。” 话音刚落,滚烫的泪珠落下, 花阴打量着眼前乌发高盘,妆容精致的沈时鸢,只觉得她虽雍容华美,却完全不似前些日子有鲜活之气。 花阴想向从前一样替她擦拭泪水,可看见脏污的手, 眸光暗了暗,又把手收了回去,宽慰她, “娘子,你不要自责,陛下虽动怒,可也确实没有对我们用刑。” 听见她的宽慰,沈时鸢更加心酸不已, 萧时冕大权在握,随便拿捏一个,都是她承受不了的后果…… * 萧时冕饮了几杯酒,清白的面上染了些红晕, 好不容易甩开百官缠酒,回了寝殿, 却没看见沈时鸢的身影, 眸光沉了沉的同时,才想起她去看那个婢女的事情。 刚坐在床沿边上,捏了捏酒气蔓延的眉心。 正要喊人问问沈时鸢的去向时, 身后突然伸出一双莹白如玉的胳膊,轻柔的环在他的颈上。 第69章 曲意迎合,立下毒誓 萧时冕眉头紧拧,正要喝斥时, 却听见沈时鸢熟悉的声音:“你回来了。” 未料到她如此主动,刚刚还紧皱的眉头松泛下来,他转过身,黑沉的眸子盯住面前的女子, 她刚沐浴过,那身烟粉色衣裙也换了下来,乌发还有些湿意,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他。 萧时冕就势将她搂在怀里,搓了搓她的绸缎般的发, 柔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时鸢靠在他怀里,听着胸膛下,强劲的起伏, “回来有一会儿了,一直没等见你,就先洗漱了。” 被她口中的等字浸了心神,像平淡的夫妻一般, 萧时冕虽知道,也一眼就看出,她多少带了些有目的的假意迎合, 只不过,她愿意迎合,也总比前些日子里的冷漠相向好, 他低下头,黑眸盯住她瓷白的侧脸,嘴角微微扬起, 嗓音里带了些宠溺, “早知道阿鸢等着,殿里的那些官员不管也罢。” 沈时鸢眼睫颤了颤, “算了吧,那些人,会骂我这个贵妃是祸国妖妃的。” 萧时冕轻轻笑出声,胸膛微微起伏,他捏住她的下颌,微微用力,抬起她的脸,和她对视, “阿鸢现在不抗拒做贵妃了?” 沈时鸢眨了下眼,双眸是恰到好处的温柔和无辜, “抗拒有用么?” 萧时冕:“……” 他松开她的下颌,双手捏住她的肩将她拉起来, 摇曳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本就明亮的双眸更添灵动, 萧时冕双眸同样闪烁,眷恋的看着她的脸, “这么乖,还主动投怀送抱,一会儿没见阿鸢就想我了?” 沈时鸢眨了眨眼,眉目间带着温软, 她轻声“嗯”了一句, 萧时冕双眸微闪,带着酒气的喉结滚动,眼底泛起温色, “阿鸢,吻我。” 沈时鸢指节微微颤动, 随后,她俯身上前,轻吻在他的唇上,像蜻蜓点水一般。 可萧时冕哪会让她轻易就走, 在她离开他的唇时,大掌轻按住她的后颈,骤然加深了这个吻。 另一只手箍住她的细腰往下按,沈时鸢几乎是跨坐在他身上。 唇瓣相缠,萧时冕时不时微睁的眸子里,爱意攒动。 直到口腔里的空气被掠夺干净,沈时鸢也渐感窒息时, 双手拍了拍他的肩,将他推了开。 她红唇微张,微微喘息, 萧时冕抚上她的薄背,问:“生气了?” 沈时鸢推了推他,面色微红的说, 低声道,“没有,我怎么敢和陛下生气。” 萧时冕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抚了抚她微肿的唇, “见了花阴和杨……”, 一时没想起杨春生的名字。 沈时鸢替他说出来:“杨春生。” 萧时冕嗯了一声,十分有耐心, “今日这么主动,是想让我放了他们?” 沈时鸢坦诚的点点头,十分乖觉, “花阴和杨春生本是无辜的,不该因为我的任性受难,况且,我已经在众人面前,承认了做你的妃子。” “就……放了他们吧。” 这个众人,也包括了温清越。 如此一说,萧时冕憋闷了十几日的醋意,此刻全部消散。 只不过,他还不能轻易答应她。 “所以,你是在讨好我?” 在她面前,他很少自称朕,他更愿意和她,你我相称,总觉得这样,他们之间才更亲近。 沈时鸢点点头,双臂环上他的颈,在他耳边轻轻道:“是啊。” 柔柔的出气声,像羽毛在耳边轻拂,惹得他一阵心猿意马。 他俯身一压,将她压在腰身下,一只手撑在榻上, 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鼻尖, “那你承诺,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若是违背誓言,你所珍视之人,皆肝肠寸断,不入轮回。” 沈时鸢睁大眼,头脑瞬间清醒了些许,如此毒誓,要她如何说的出口。 见她有些迟疑,萧时冕眼底温色渐褪, 心下不满,大掌在她的腰间作乱, 惹得沈时鸢轻哼了几声。 萧时冕扯了她的衣带,用下巴胡茬轻蹭她的颈窝,带了 些惩罚。 言语不满,声线冷了些,“怎么不说了?又准备骗我?” 沈时鸢无奈,喉间带着控诉:“堂堂帝王,还相信什么毒誓之言。” 萧时冕手掌撑头,慵懒又随意:“帝王也是人。” 沈时鸢抿了嘴,看着他认真时如万丈深渊的眸子, 无奈之下,缓缓举起手掌, “我答应你,以后不离开你身边,若违背誓言,今生永世不入轮回。” 话音落下, 殿中安静极了,萧时冕盯了她几秒。 嘴角诡谲的笑起来, “阿鸢,你要说话作数,否则,我可是要杀人的。” 沈时鸢睨了他一眼, 嘴角抿直,推了他一把:“满意了?什么时候放他们?” 她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很明确,就是要让他松口放了花阴和杨春生。 萧时冕手指轻点在她的眉心, 她的示弱,他毫无招架之力。 随后声音里带着蛊惑,“明日就放。” 得了他的应允,沈时鸢暗暗松了口气, 一把将他推开,起身躺回了床上,给他丢了句:“那就歇息吧。” 萧时冕还未尝到甜头,怎会让她如愿,大掌将她捞起, 扣在怀里,狠狠吻下去。 …………………………………… 红烛帐暖,一夜旖旎。 直到后半夜,寝殿里唤了水, 清洗过后,萧时冕搂着沈时鸢,心满意足的遁入黑甜。 夜半时,外头突然狂风骤雨,雷鸣电闪, 一道惊雷砸下, 沈时鸢自那个永生不入轮回的噩梦里醒来, 颤动的双睫下,一双眸子含了些冰泪, 梦里的鬼魅依稀还存留在眼前,她闭了闭眼,按住狂跳的心脏, 看了一眼熟睡的萧时冕,眸色暗沉了些许, 她摸索片刻,在枕下摸到了那枚藕荷色香囊,心下稍安。 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70章 影卫出现,送走花阴 皇宫,北苑。 萧建宁正呆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垂在一侧的手里攥着一本古籍, 单薄的骨架强撑着一件灰色长袍, 孤寂而落寞。 失了神色的双眸,盯着站在他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双眸锐利无比,一身暗黑劲装,将腰身束的笔直。 如鹰般的眼神,看着颓废的萧建宁, 开口劝道:“陛下!您务必要振作!” 萧建宁灰白的瞳仁动了动,愈加消瘦的脸上,眼窝凹陷, 他动了动唇, “唐靖,算了吧,我本就不是做帝王的料,如今这样……挺好的。” 唐靖瞳仁颤了颤,未料到他誓死效忠的皇帝,如此颓然。 他向前迈了一步,单膝跪下,腰板笔直。 “陛下,萧时冕不在京城,正是动手的好时候,若能在汴州将他诛杀,陛下就能重登大宝!” 萧建宁眸色动了动,却依旧是那副颓败的模样,他淡淡道, “做了几年皇帝,我发觉我越来越不像自己了,这皇位于我而言,实像个枷锁。” “阿靖,你说父皇为何要处心积虑的夺下那个位置?” 接着又自问自答, “不过是为了野心而已,我和母妃,也只是他野心的牺牲品吧。” 唐靖皱了皱眉,作为死士,他并不知道主子们的恩怨,他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 “陛下,臣等还在等着您的号令!” 空荡的房间里,男子的声音铮铮铁骨,先帝暗中培植他们这些影卫,为的就是有这一日。 防止国本丢失也好,爱子心切也好,总归是这世上唯一想再扶持萧建宁的人了。 只见萧建宁摆了摆手,并未动摇,他已经被这个身份裹挟太久了, 从太子,到皇帝,身不由己的半生。 唐靖此刻却如坠深渊,自宫变得那日起,他筹谋一切,暗中召集旧部,也只堪堪集齐了五千人手, 如今大好时机,先一步退缩的,竟是他要守护的人。 唐靖双手抱拳,额角青筋凸起,他仍然坚持, “陛下!难道您甘心在北苑了此残生?难道您不想报这夺位之仇?” “还有如妃娘娘,您可还有一丝顾忌?” 听到如妃的名字,萧建宁垂着的眼皮终于掀了掀, “她……在云台寺可好?” 唐靖眸色暗沉,如实道来:“属下在来之前,已经见过了如妃娘娘,如妃风华现已不再。” 萧建宁仍是面无表情,只是胸腔里的被心,猛然跳动了几下, 紧接着,是丝丝绞痛,比皮肉之苦还要狠辣。 唐靖见他神色虽如常,只是那双眸子却亮了亮。 他继续道, “陛下,您只需要将玉符交给属下,剩下的一切都不用担心, 若成,属下回来接您称帝, 若败,这一切都与您无关!” 萧建宁终于动容,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隔着泛黄的纸窗,看着囚笼般冷寂的北苑, 就试一把吧,为了如妃,为了他可怜的妹妹, 无非就是死一次。 萧建宁自胸前掏出一枚通体莹白被雕刻成飞鱼的玉佩, 那是可以号令散布在各地影卫的令牌,也是他仅剩的筹码。 他把令牌交到唐靖手里,短短叮嘱:“萧时冕心思深沉,心智非凡,你们切记小心。” 唐靖将玉符攥在手里,如鹰的双眸闪烁不定, 他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 一夜狂风骤雨,第二日也是个十足的好天气, 汴州不比京城凉爽,到了这时节,已是夏日炎炎,骤雨也难解热气。 沈时鸢睁开眼时,身侧的萧时冕已不在床上。 她坐起身将寝衣系好,刚下地,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过来。 沈时鸢以为是甘怡过来侍候,便随口嘱咐了句, “把那件素纱衣裙拿过来吧。” 随后就进了浴房里, 如此炎热的天气里,晨时一醒来,身上就已是汗津津的, 沈时鸢习惯了夏日里晨时临睡沐浴, 正要脱衣进浴桶,垂眸时,余光里扫过一抹玄色。 一回头, 竟是萧时冕垂立在屏风前,一手掸在屏风上, 另一只手拿着她要的那件衣裙, 神情舒展又慵懒的看着她。 沈时鸢有些诧异,问道“你不忙吗?” 萧时冕嘴角衔着笑意,眼角微弯的看着她, “这又不是皇宫,不用日日上朝,难得偷个闲陪着你,阿鸢不乐意?” 沈时鸢扁了扁嘴,嗤笑他:“你的朝臣乐意就行。” 随后走过去,将衣裙接过来, 美眸盯住他, 调侃道:“陛下不出去吗?难道还有偷懒女子洗澡的癖好?” 萧时冕黑眸缠住她,嘴角轻抿的一把将她捞在怀里,温热的大掌在腰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磨, 俯身凑在她耳边,轻轻说, “阿鸢的哪里我没看过?” 浅浅一句,沈时鸢登时红透了脸,耳垂也泛着粉红色。 萧时冕眉眼含笑,低下头,在那粉红上轻轻一吻, 随即放开了她:“去吧,洗完我亲自陪你去。” 沈时鸢眸子里的惑色一闪而过, 她又确认一遍,“你当真同意让花阴和杨春生回青莲镇?” 萧时冕触了触她的额发,柔声道:“阿鸢,你知道的,相比起用那些人来威胁你,我更想要的,是你的心甘情愿。” “放了他们能让你更心无芥蒂的留在我身边,我何乐而不为?” 沈时鸢站在原地,似不相信他突然间的转变,有些怔怔。 萧时冕却用指尖轻轻勾住她的衣带, 嗓音低沉又蛊惑的在她耳边道:“你若是不着急去,我便陪你做些别的~~” 沈时鸢面上大囧,伸手推了他一把,红着脸径自去了浴桶前。 …… 花阴听闻沈时鸢做了贵妃,原本是不愿意离开沈时鸢的,就像那日她要离开青莲镇时一样,又哭红了双眼, 沈时鸢却神色平静的安顿了杨春生要好生照顾花阴, 又同花阴说:“我还是那句话,能离开皇宫,与相爱之人相守,是你最好的归宿。” “跟着我回宫,当真是蹉跎了。” “花阴,听话。” 花阴擦了擦红肿的眼眶,一时哽咽,没说话。 倒是杨春生朝沈时鸢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面露感谢,丝毫未有这些时日以来受到的连累而恼怒, “沈娘子,你放心吧,我会照看好花阴的。” 沈时鸢点点头,自袖兜里掏出几张银票,还是她刚和萧时冕讨得,放在花阴手里,安顿了几句。 狠着心让禁军将二人带了出去,然后兀自红了眼眶。 不远处的亭子里 萧时冕垂立在木栏旁,黑沉的双眸紧紧锁着那一抹素影。 身后,谢知远悄然而来。 第71章 鸢尾花节,略施善心 汴州虽风景秀丽,春山聘婷,可也确实炎热, 沈时鸢煨热,总窝在屋里不愿出门, 来汴州的几日,萧时冕除了应酬处理公务外,也总在寝殿里陪着她, 诺大的寝殿里,腾着白气的冰盆就放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 沈时鸢单手撑着脸,正半趴在床上,翻看着一个话本。 萧时冕自门口进来,外头热气蒸人,殿里却是凉爽舒适。 守在门口的甘怡急忙行礼, 黑眸远远瞧了一眼沈时鸢,压低声音, 问甘怡:“太医送来的药都喝了?” 甘怡垂着头,恭敬的回答:“每日一碗不落,都喝了。” 萧时冕眉头无声中轻拧,昨日太医回禀,他配的汤药皆是温补坐胎的,对女子的寒凉体质有益, 且给她把过脉后,脉象上看也并没有不易于怀胎的意思。 萧时冕虽没那么喜欢孩子,可想到若能与她有个自己的孩子,那这孤寂的世间,他也算有了个家。 他们的房事还算勤勉,沈时鸢的肚子也久久没动静。 他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也尽量告诫自己不要太逼着她了。 是以这些时日,他行事上处处温柔小意,就连床榻之事,也尽量照拂她的感受。 萧时冕大踏步走进殿里,在沈时鸢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捞住纤细的腰肢,将她箍在腿上。 沈时鸢吓得惊呼了一声,带着嗔怪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又挪了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问道:“忙完了?” 萧时冕没回答,看了一眼冰盆,数落道:“本就身子寒凉,还用这么多冰。” 他正要让人搬走时,沈时鸢制止了他,眼角倾泻不满, “一回来就挑毛病,用冰你心疼?” 萧时冕失笑,指腹揉了揉她的唇角,言语里带着宠溺, “好了,用不了几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了。” “到时我再挑一个凉爽的宫殿,可好?” 漆黑的瞳仁看着她,墨色翻涌处,是他在等着她的答复。 沈时鸢的瞳孔无声垂下,看着他衣襟处,金线密织的云雷纹, 最终点了点头。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萧时冕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 随即拍了拍她的脊背,朗声说道:“走吧,今日我带你转转汴州城。” 沈时鸢看了一眼外头,艳阳高照,蝉鸣不止, 立刻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了声:“不去。” 萧时冕被她的模样逗的笑出了声, 随即搂着她站起身,将她放在地上后, 笑着道:“总在屋里怎么能行,走。” 不由分的拉起她,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车驾。 …… 沈时鸢印象中的江南,是穿梭于古镇的一叶薄舟,是青石巷里的雨落青瓦。 可从皇家别院里一路出来,落在她眼里,竟觉得和京城没什么区别, 不过到底是比京城要热闹的多。 人头攒动,长街沸腾,着实是盛世风华。 沈时鸢本以为,萧时冕不过是在马车上领着她转转, 却未曾想过,他会拉着她下了马车, 堂堂帝王,像普通老百姓一样,钻进了人流里。 沈时鸢四处探了探,也只看到了紧跟着的陈非,不过她倒是心中稍安,这人头攒动里,一定有数不清的暗卫。 萧时冕紧握着她的手,兴致勃勃的游走在街上,像极了一对普通夫妻。 沈时鸢被街上女子们额头上画的浅绿色花钿吸引了目光, 一些女子平日里也是会画花钿点缀妆容的,只不过用的都是些粉色红色的胭脂, 浅绿色的倒真是少见。 且见到的女子,人人额头上都有。 沈时鸢有些好奇,问道:“为何她们都画了浅绿色的花钿?” 萧时冕却像是十足了解似的,同她说:“她们额头上画的是鸢尾花,相传,只有绿色的鸢尾花可以象征爱情。” “今日,是汴州一年一度的赏鸢尾之节。” 沈时鸢点点头,经他一说,才觉得那花钿,确有鸢尾之姿。 她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萧时冕垂下眼,言语平淡至极,“我母妃,就是汴州人。” 触及他的身世,沈时鸢便没再说话,只是握着的指尖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掌。 萧时冕嘴角牵起,拉着她走向一处胭脂铺, 拿起笔,也在她的光洁的额间, 下笔细细描绘了一支浅绿鸢尾。 又拿起铜镜让她看了一眼,双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光, “我的阿鸢才是仙人之姿。” 沈时鸢今日穿了一身竹绿色蝉翼纱长裙,正与额间的鸢尾相衬,云畔杏脸,肤白凝脂,惹得周遭的几个男子偷觑着余光探看。 萧时冕感觉到四周的眼神,心下不满,沉着的眸子一一瞪回去, 帝王之眸,寻常人哪能遭得住。 没几秒,四周再没人敢偷看。 沈时鸢冷哧一声,“小气。” 萧时冕却一派坦然,兀自拉起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陈非急忙结了账,一步也不敢耽搁的追了上去。 路过一个巷口时, 突然一声怒骂,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你个臭婊子,爷当初瞎了眼,花了一百两把你赎出来,没想到你竟是个生过孩子的烂货!” 一锦衣男子正怒目圆睁的看着脚下,一个纤瘦却貌美的女子正怀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童, 杏眸里蓄满泪水,梨花带雨的哀求着那男子, “相公,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救救帘儿吧!求你了相公!” 撕心裂肺之音,让人听着心颤, 锦衣男子朝地上唾了一口,满脸鄙夷, “我呸!你和哪个男人生的野种,也配让小爷我大发善心,现在就滚,我府里以后没你这号人!” 说吧一脚踹开那女子,挥了挥袖子扬长而去。 只剩了那女子抱着孩子原地哀嚎。 众人看过热闹后,都随着人流散了去。 沈时鸢却突然甩开萧时冕的手,走上前轻轻蹲在那女子身前, 没等那女子反应过来, 纤长的手就放在那烧的脸色 通红的孩童脉搏上, 女子擦干脸上的泪,才看清面前的沈时鸢, “姑娘……你……” 沈时鸢此时已经诊完了脉,将手收回, 眸色认真的同那女子说:“看脉象,是肺气不宣,以至久咳和高热,没有汤药疏通的话,势必会转成肺痨。” 肺痨二字,将那女子震的神情恍惚,不知所措之际,只有抱着孩子痛哭。 沈时鸢心下不忍,安慰道:“你别哭,还是有法子。” 第72章 当街刺杀,时鸢失踪 萧时冕垂立在巷口,感觉到沈时鸢的目光后,抿了抿唇角, 唤道:“陈非。” 陈非悄然上前,拱手听令。 “去取纸笔。” 陈非微微一怔,随后疾步而去,再归来时,手里已拿着刚才萧时冕用过的浅绿色胭脂和毛笔, 只不过,他没寻到纸。 沈时鸢这时却走上前来,从陈非手里接过毛笔,又朝萧时冕伸出一只手, 萧时冕眸光微动,面露疑惑, 沈时鸢解释道:“她被丈夫抛弃,身上没有银票给孩子治病。” “再耽搁下去,孩子就要咳成肺痨了。” 萧时冕皱了皱眉,眸色淡淡,“陈非。” (ps:陈非好像个百宝箱) 陈非自袖兜掏出一锭金子,递过去。 沈时鸢拿在手里,瓷白的面上泛出柔光,触动了萧时冕的内心深处, 他不自觉的嘴角牵起, 她的阿鸢,一直都如此心善。 对他如是,对贫苦百姓亦如是,她当真是极适合做那个母仪天下的人。 只不过,这一切,还需要时间。 没有纸,沈时鸢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下一块儿,沾着浓浓的浅绿胭脂,写下药方, 又安顿了几句,将那锭金子塞在女子手里。 那女子虽窘迫,却也有几分风骨,不愿收下, 只面色感激的说道:“姑娘仁心,我已经十分感激了,切不能收姑娘的钱!” “有了这个药方,也不用重金请大夫了。” 沈时鸢见她态度坚定,也没坚持,只浅浅安顿道:“那便快去吧,这病耽搁不得。” 女子抱起孩子,感叹道:“姑娘若为医者,也定是位仁心圣手!” 说罢抱着孩子匆匆而去。 沈时鸢将金子还给陈非,眸色暗了暗,有些担心, 喃喃道:“她没收,也不知道要用什么给孩子抓药。” 萧时冕将那胭脂盒和毛笔扔到一旁,十指紧扣住她的手, 宽慰道:“世人皆有自己的命数,她今日若遇不上你,也定会有别的方法。” 沈时鸢却觉得他的话有些冷冰冰,双眸升起不满,正要反驳时,却看见萧时冕的身后, 几道白光划过凌空, 是箭镞! 沈时鸢还没来的及惊呼,那几支利箭就被陈非轻易斩断。 随即,陈非将站在萧时冕身前,锐利的目光盯着刚才箭簇的来处。 身后, 萧时冕将沈时鸢护在怀里,黑沉的双眸波澜不惊。 “陛下,楼宇上有多名箭手,还是带着娘娘先离开吧!” 此刻,扮作普通的百姓的暗卫纷纷撕下伪装,层层护在萧时冕和沈时鸢身前。 街上已然大乱起来。 萧时冕护着沈时鸢朝马车赶去,身侧是训练有素的暗卫紧紧跟随。 刚才离开的地方,已经是刀剑乱舞,生死一瞬。 萧时冕护着沈时鸢上了马车,车夫正要驱车离开时,一支箭镞凌空而来,直穿心脏。 车夫喷血倒下, 几个暗卫朝着箭镞来的方向寻去,剩下的护着马车驶离。 一楼台上,眉眼如鹰的男子,紧盯着那辆马车, 飞身而去时,身后已跟了几个蒙面黑衣人。 …… 马车里,萧时冕看了一眼有些惊慌的沈时鸢,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嗓音低沉, “别怕。” 沈时鸢点点头,可紧攥着衣袖的手,出卖了她面上的淡定, 刚刚那三支箭镞,若是没及时拦下。 只怕萧时冕,此刻已然殒命。 对方来势汹汹,下手狠厉,可见是做足了准备。 马车行驶越发缓慢,充当车夫的暗卫招架不住黑衣人的攻势,无奈只能站在原地与敌人刀剑相向。 马车里的萧时冕敏锐的感知到外头的蓬勃杀气, 紧皱的眉头略微思索, 随后同沈时鸢道:“阿鸢,你先走!” 沈时鸢攥紧了他的衣袖,双眸闪过一丝慌乱,尾音颤抖, “那你呢?” 萧时冕双眸泛起柔意,垂下头在那朵绿色鸢尾上轻轻吻下, “这些人意图明显,是冲着我来的,没事的,你先回别院等我。” 随即甩袖大步下了马车,同护在马车四周的几个暗卫喝道:“先护贵妃回去!” 余光瞥过,马车载着惊慌的沈时鸢渐渐驶离, 他自一个暗卫身侧抽出长剑,黑眸之中,杀气弥漫。 角落处,紧盯战况的黑衣人,指了指一身玄衣的萧时冕, “杀了他,切记,别恋战。” 身后几个握着寒光长剑的黑衣人,一拥而上,明显身手更佳。 萧时冕手握长剑,挥势狠辣,刀刀见血, 几个黑衣人未料到他身手如此敏捷, 更加拼尽全力围攻。 躲在角落里,为首的黑衣人鹰目紧盯萧时冕, 瞅准空隙,手中几枚锋利的刀片划过凌空, 直逼萧时冕而去。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踏马飞身而来的谢知远剑花一闪,几个刀片骤然落地,只剩最后一个刀片, 贴着萧时冕的鬓角擦身落地…… 而此刻,谢知远带领的禁军,和温清越带的水军,蜂拥而来,将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胜负已分, 角落处的蒙面黑衣人精光一闪,飞身离开了此处。 紧跟而来的陈非看见黑影一闪而过,也双脚一蹬,飞身紧追而去…… 温清越清点了被活捉的黑衣人后,才沉眸走向萧时冕, 单膝跪地请罪:“贼人混入汴州,臣有失察之责,请陛下责罚!” 萧时冕看了看一身甲胄的谢知远, 深眸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温清越, 淡淡发话:“温卿确有失责之嫌,自去领罚吧。” 温清越领命,正要清点黑衣人时, 听见谢知远带了些惊色的嗓音:“陛下受伤了!” 萧时冕此刻才发觉,右臂被利刃划开,鲜血顺着流下,浸入玄衣。 他神色平静道:“无妨,小伤。” 说罢,将手里的长剑扔给谢知远,牵过他手里的马,翻身上马,一言未发的朝马车驶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谢知远和温清越愣了一秒,又急忙紧追上。 就在离皇家别院不远的一条巷子里, 暗卫尸体倒了一片, 那架马车也倾倒在地。 而沈时鸢早已不知去向…… 日光浓烈,站在马车前的萧时冕却只觉森寒。 第73章 寻到尸身,时冕悲痛 城外,陈非并未追到黑衣人,正暗自懊恼,寻马而归时, 他来的方向,马蹄声隆隆巨响,尘土滚滚飞扬, 萧时冕驰马而来,身后跟了数百骑兵, 陈非立刻迎了上去。 萧时冕看见陈非的一刻,拉动缰绳,停在陈非面前。 陈非走上前面色有些暗沉,“陛下,黑衣人身手矫健,臣……没追上。” 萧时冕此刻并不关心什么黑衣人,幽眸盯着陈非来时的路,不用问,也知道他没见过沈时鸢, 陈非的身手他是知道的, 况且这些黑衣人,劫持了沈时鸢,也不会再朝着陈非追溯的方向奔逃。 他牵动马绳,缓缓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汴州, “陈非,你亲自率暗卫,查寻整个汴州!” 陈非领命,脑子里却有些糊涂,看向一旁的谢知远求个答案, 谢知远正要凑过去告诉他,却听见萧时冕同他说, “阿远,你带着朕的手令,立刻通知府衙,贵妃被歹徒劫持,即刻关闭城门。” 谢知远扬了扬眉,低声问道:“陛下是觉得,他们还在城里?” 萧时冕未登基之时,就听说过这个先帝为萧建宁筹谋好的组织,只是在他登基后,也并未真的见过影卫出现, 北苑那里,看似无人问津, 实则眼线密布,就连萧建离去过几次北苑,他都一清二楚。 只不过,这多半年来从未有过动静,他也就当作是道听途说。 前几日,京城传来密报,京中有影卫现身, 他与谢知远便推测,这些人可能会在他离京之时有所动作。 于是他特意谋划了今日,以身入局,为的是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今日原本是不打算带上阿鸢的,只是他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别院里, 汴州看似热闹繁华,实则波谲云诡。 没有什么地方,比在他身边更安全, 只是这一念之差,竟使他丢了阿鸢。 萧时冕阴鸷的双眸晦暗不明,他又道:“两日内,一定要寻到贵妃,否则提头来见。” …… 第二日午后,陈非和谢知远皆空手而归, 二人站在殿外都是一脸忐忑,朝门里头探一眼,只觉得里头的空气压抑的摄人, 到最后,谢知远深吸口气,瞥了一眼陈非, 率先走了进去。 萧时冕从牢房回来,更衣敛去了一身血腥味。 笼在袖子下的手指上,还残存了一丝殷红血迹。 这些影卫还真是赤胆忠心,若不是及时制服,当日刺杀失败时,一个个就都会刎颈自杀,绝不留下可逼问的痕迹。 萧时冕按耐住心底的戾气,和强烈的杀意, 阿鸢还在他们手里,他不能轻易乱了方寸, 从昨日到现在,汴州已被他的人寸寸摸查,竟毫无蛛丝马迹。 门口传来脚步声, 萧时冕深眸紧盯着大踏步走进来的谢知远和陈非,墨色的眸子,弥漫着冰寒, 陈非好似做错了事,从进门到站定,丝毫不敢抬头,平日里挺的笔直的腰背,此刻像压了千斤重石。 谢知远同样如此,平日里有些肆意的双眸,也黯淡下来, 二人就那么垂立在殿里,谁也不愿先说话。 殿中的空气似被一瞬间抽干,窒息的可怕, 萧时冕没有丝毫耐心,看他们的样子便知,又是一无所获, 他率先开口, “城里没有踪迹,就派些人去城外。” “城门关的及时,想来逃出城的可能性不大。” 他左思右想,阿鸢一定是被他们关在了没人知晓的地牢里。 谢知远和陈非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将那个惊悚的消息告诉案几后的人,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女子,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而这个消息,也会让无数人为之陪葬。 萧时冕见他们二人垂头沉默,轻拧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逐渐铁青。 一丝不祥,自心底突然窜出,只那么一瞬就被他捏住踩在了脚底。 掌间蓄力,“啪”一声拍在案面上, 吼间发出冰冷的疑问, “说!到底怎么了?” 谢知远心中不忍,面上仍强撑着那份淡定, 言语却磕磕绊绊:“暗卫…在一处暗牢里……寻到了……寻到了她的尸身……” 萧时冕乍然听到尸身二字, 墨瞳先是有一瞬的失神,以至他凝滞在那儿, 再然后是惊怒,紧接着面上怒色骇然, 颤抖的手指向谢知远, 怒斥道:“你在胡说什么!阿鸢怎么会死!” 一句话说完,像是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经脉之上,再无血液径流。 面色苍白又铁青。 谢知远垂着头,心中不忍,又不得不逼着这位帝王面对, 陈非神情一颤,双膝跪地,结结实实的磕了头, “是臣等无能,没能护住娘娘……娘娘的尸身,臣已经带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 萧时冕一阵风一样,丢下二人就朝外走, 院里,假山下, 禁军齐排排的站在一侧,地上放着的, 是那抹竹青色身影,那蝉翼纱长裙血迹斑斑,破烂的衣裙下,曾经细白的肌肤皮开肉绽, 甚至连容貌也被毁去,只剩一张满是刀割血污的脸。 只看一眼,便知她生前遭受过多残忍的手段。 一旁半跪着的,是神色凄哀面目苍白的温清越。 萧时冕不知道是如何走到她面前的, 他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血人就是他的阿鸢, 可那竹青色长裙,发髻上还有出门时他亲手插上去的海棠簪花,额间还有残留的浅绿色胭脂, 甚至还有缺失的衣角,都无一不在告诉他,这就是沈时鸢。 他盯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心头被剑刃一寸寸划过, 如此痛苦,比四年前,墨珂告知他一切真相时,还要来的猛烈, 心口处刺痛无比,光是站在那儿, 心脏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 帝王之哀,众人皆惊。 不知过了多久, 守在身后的陈非和谢知远正要上前拉起他时, 却听见他低声的喃昵:“这不是阿鸢。” 他的阿鸢,就连恨他的样子,都是那么美。 她怎么会让自己变成这番模样。 谢知远知道他无法接受,只能上前安慰这位帝王:“陛下,为了臣民,还请多保重身子。” 萧时冕此刻却站起身,面色依旧苍白, 一言不发的回了寝殿,再没回过头看一眼地上的沈时鸢。 一直半跪在一旁的温清越,却在无人知晓处, 落下了一颗泪珠。 第74章 香囊暴露,犯人丢失 深夜, 陈非垂立在门口,不时的凑在门缝边儿听一听里头的动静, 白日里,陛下一言不发的回了寝殿,到现在也没听着喊个人进去伺候, 想必实在难过,又不想让人知晓,毕竟是帝王,平日里虽喜怒不形于色,可到底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陈非看了看月色,抱着胸靠在门框上,不禁哀叹, 眼看着沈贵妃渐渐敞开心胸,有接纳陛下的意思,却横遭变故香消玉殒。 老天爷当真捉弄。 不过陈非倒是不担心,他知道殿里的陛下,虽伤恸,也不会一蹶不振, 他还有诺大的一个国家要治理。 陈非眨了下酸涩困倦的眼睛,正准备闭眸小憩时, 殿里,萧时冕喊他, “陈非,叫太医!” 像一盆清水兜头浇下,陈非立刻醒过神。 半炷香后, 太医垂立在殿里,手里拿着那枚藕荷色香囊,放在鼻前闻了闻, 多年从医经验,他立刻就闻出了香囊里的药物。 “回陛下,这香囊里头,是避子药。” “只不过夹杂了着梅花香气,掩盖了药味,也确实不易被察觉。” 太医一边说,一边心道,这还真是个不错的法子。 太医说完,殿中一片寂静, 萧时冕暗沉的双眸神色不明, 良久, 他问道:“这东西长久佩戴,对身子可有影响?” 太医思忖片刻,斟酌着道:“大多数女子身子本就寒凉,而且避子汤药所用的药物更是寒性药材,两相结合自然不易有孕。” “臣前几日给贵妃娘娘把脉时,便惊觉娘娘的身体是有些孱弱,不过……日后多加调理就好了。” 陈非有一瞬间很想捂住太医的嘴, 人都没了,还谈什么日后,这不是平白惹陛下伤怀么。 他觑了一眼玄衣威仪的帝王, 却…… 并没有看到他以为的伤痛,反而那双沉着的眉眼里,有丝怒气, 转眸看见太医手里的香囊, 陈非恍然大悟,这个香囊,曾长久的佩戴在一个女子的腰间,就连他这个贴身统领,都见过数次。 贵妃,并不想要陛下的孩子。 可陛下,却是期盼着他们能有属于自己的骨血。 太医走后, 萧时冕手里捏着那枚香囊,垂立在殿里,长久的沉默, 沉默到陈非都快忘了自己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才响起帝王低沉冷冽的声音, “去寻个秀娘,把这个香囊里的药物换了,原封不动的给朕拿回来。” 陈非双手接过香囊,微微失神,心底感叹陛下用情至深, 一个避子香囊,还要留作纪念。 * 同样, 今夜的平江侯府,也是灯火通明,红烛滴泪。 冯枯听说了今日的发生的事,躺在榻上,辗转未眠, 不知怎的,贵妃身死, 他总觉得此事他有利可图。 若真如他所猜测的,平江侯觊觎贵妃,那他此刻也定是伤心欲绝, 倭军正来势汹汹,平江侯却因情所困无心应战, 那么此战,不正是他冯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月色朦胧,冯枯的屋里被通明的侯府照的犹如白昼, 索性是睡不着了,不如出去探探情况, 冯枯穿上外袍,打开门,一路穿过值房, 刚一进温清越所在的院子,就看见文欢手持佩剑,守在门口, 冯枯又恢复了那副沉冽表情,佯装自己毫不知情, 走上前压低声音问文欢:“侯爷还没睡?” 文欢看了一眼烛火明亮的屋里,同样压低声音, “贵妃身殒,陛下震怒,连刺客的影子都抓不到,侯爷能睡得着?” 冯枯点点头,有人刺杀是真,皇帝亲巡,又出了这等事, 平江侯府自然是首责, “那陛下哪里呢?责罚侯爷了?” 这些日子,冯枯有些被冷落,一些重要的事情上,温清越都没安排他跟着, 冯枯心里也明白,他是起疑了。 所以也就按兵不动,装作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文欢扁了扁嘴,唏嘘道: “生生挨了二十廷杖呢!” 冯枯暗惊, “那侯爷岂不是出门都难?” 文欢嘴角抽搐,用剑柄戳了戳冯枯的肩膀,表示:你是不是傻, “那廷杖本就有轻有重,看似皮开肉绽,实则不伤内里,侯爷行军多年,养几日也就好了。” 冯枯恍然,“那现下该怎么办?陛下痛失贵妃,又寻不到刺客,岂不是迁怒侯爷了?” 文欢手抱胸,倒没多担心, “再恼怒也不会拿侯爷怎么样,东南水军离了平江侯,就是一片散沙。” “况且大战在即,孰轻孰重,陛下自会分晓。” 冯枯赞同的点点头,心底却凝重起来。 文欢说的不错, 平江侯府统帅水军多年,若没有大错,陛下确实很难动他, 冯枯摸了摸鼻子,表示自己困倦了,先回房歇息, 出了门,眼底却阴沉起来。 回看了一眼院落,他心中更加确信,当初平江侯去益州,就是为了寻那位贵妃,且他从别院的禁军口中探得,陛下也是自益州而来。 那么,这一切,都和已逝的贵妃有关。 冯枯心思一动,贵妃死了,陛下和平江侯之间的恩怨也就不在了, 那自己呢? 还如何从中牟利。 冯枯心念一动, 转身朝后院走去,高门大户里,哪家都有几个暗牢,关押些不听话的奴仆,偶尔也会动动私刑。 守在门口的侍卫看见是冯枯,拱手行礼后。 却并不打算让冯枯进去, 冯枯倒也识趣,寒暄了几句后,又佯装无事人,离开了后院。 却在无人处,身手敏捷的翻墙进了后院。 打开暗牢的门,冯枯并未听到什么声音, 往里一走,空荡荡又潮湿的暗牢,令冯枯面色一震, 这里前几日关押了他亲手送进来的叶莲心, 而如今,这牢里哪里还有叶莲心的身影! 冯枯将牢门关上,面色不动的又翻身出了后院,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 趁着夜色弥漫,他悄然出了府,朝皇家别院奔去。 第75章 与敌合作,庙里现身 整整两日,汴州城里从喧嚣热闹,到禁军把守层层搜捕,全城噤声,百姓出门都小心了些。 皇帝亲临汴州,汴州百姓还未见过圣颜, 皇帝就遭遇刺杀,还丢了贵妃,可谓是雪上加霜。 只是到了第三日夜间,禁军竟突然撤去,城门也重新打开, 汴州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 百姓当然不知道是何原因, 只有个别几个官员知道, 皇帝,是逐渐接受了贵妃身殒的事实。 其中,也包括温清越。 …… 天色逐渐亮起来, 海天一线处,浮光跃金,日破云间。 温清越独自驾车驰骋许久,紧攥缰绳的手心开始浸汗, 朝着书信约定好的地方继续疾驰了越一盏茶的时间, 在一处渡口处, 就着朦胧天色,他终于看到了等候在那儿的一小队人马。 马车停转, 温清越跳下马车,向为首的人阔步走过去。 等候在渡口的小队人马,个个身型粗矮,面容狰狞, 这些面孔,温清越曾杀过不知多少, 为首的头领目光锐利且满脸横肉, 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中原话,言语不善的问温清越, “平江侯,我们统领要的人,你可带来了?” 温清越带着一夜风尘, 可双眸却无半分疲乏,他审视了那人一眼, 冷声问道:“弈直为何不来?” 那人冷哼一声,似乎不满他们首领的名字被轻易喊出。 “如此小事,还不需我们统领亲来。” 说着转眸看向温清越身后的马车,大手一挥,身后的小兵走上前撩开锦帘探看一番, 斜躺在马车里的,正是他们统领弈直的女人,叶莲心。 温清越和倭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神色淡淡, 喉间却是肃然, “回去告诉弈直,本侯承诺的,已然做到了。” “此次合作,事关私事,无关国事,日后开战,本侯也不会手下留情。” 倭军将叶莲心接走后,独留温清越站在原地, 海面波光,微刺瞳孔, 温清越忽然觉得,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与此生宿敌合作。 只是,他来不及多想,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还有一场仗,等着他去打, 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去寻。 * 温清越自海边而归,踏马来了一座离汴州不远的姑子庙。 庙里,只有几个比丘尼在此修行, 温清越推开陈旧的庙门,没走了几步,一个年岁已长,身穿佛袍的比丘尼迎了上来, “清越,你来了。” 温清越看见她,眉眼微微扬起,轻唤道:“张嬷嬷。” 比丘尼慈眉善目,目露柔光,“在这里,还是唤我慧心师太吧。” 温清越点点头,改了口:“慧心师太,她……” 慧心浅浅一笑,说了句,“跟我来。” …… 沈时鸢是闻着饭菜香醒来的, 一睁开眼,浸入鼻腔的是桌上放着的饭菜,还有一丝淡淡的焚香味。 沈时鸢揉了揉发蒙的眼睛,后脑勺还有阵阵闷痛, 头脑发昏之时,她才想起那日,马儿受惊,车厢翻滚,她磕在门框上,就此陷入了黑暗。 她打量了四周一番,不大的一间屋子,倒是打理的一尘不染, 桌上,还放了一碗清粥,一碟小菜。 沈时鸢从床榻上下来,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衫换成了一身粗布麻衣, 这里不是皇家别院,她只怕,是被那些刺客挟持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鬓发,想寻一支发钗作护身,却摸了个空。 她心中忐忑,神情不安,面色愈发苍白。 没多思考就急着朝门口走去, 一打开门, 她就看见了阔步而来的温清越,和慧心师太。 正对上温清越那双清明温润的眼眸, 她带着所有的疑问,惊呼的喊出了声:“表哥?” 温清越快步走到她面前,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完好无损后, 才柔声问道:“阿鸢,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沈时鸢摇摇头,一双美眸满是疑问, 她问道:“这是哪里?” 温清越松了口气,犹豫了下,并没回答她的问题, 却是指了指身旁的慧心, “阿鸢,你看这是谁。” 沈时鸢顺着视线向慧心看过去, 紧接着柳眉扬了扬,眼眸睁大了些。 慧心虽修佛已久,眼眸里尽是出家人的淡然,身形和面容却没什么变化, 沈时鸢认了出来,她曾是祖母身边的嬷嬷,与府里的苏嬷嬷一样,是一直伺候在祖母身边的, 后来母亲嫁给父亲,祖母便把身边贴心的嬷嬷派给了母亲。 张嬷嬷还留在祖母身边。 “您是……张嬷嬷?” 慧心慈爱的点了点头,面前的两个少年,几乎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乍然重逢,她也发自内心的欢喜。 且沈时鸢实在出落得的美,这般不施粉黛粗衣布衫,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容光, 那眉目里,多多少少还有她母亲的影子。 “老奴多年未见表小姐,不想表小姐还认得老奴。” 沈时鸢乍然见到祖母身边的人,只觉得异常亲切, 只是未想到,张嬷嬷竟然出家了。 她往前走了走,站在慧心面前,面上浅笑着道:“您还和从前一样啊,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慧心眉眼带笑,与沈时鸢亲热了几句,就十分懂眼色的借口要去诵经,把时间留给了温清越和沈时鸢。 沈时鸢刚一坐定,就急着问温清越:“表哥,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里?” 温清越将桌上的饭菜推到她面前,将瓷勺递过去, 柔声道:“先吃饭,一边吃一边听我说。” 沈时鸢捏着瓷勺,有一口没一口的塞进嘴里, 听着温清越讲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和他如何拿叶莲心与弈直合作,在那日混乱时将她劫走。 又在衙门牢房里寻了具刚死的女尸,伪装成她的模样,在萧时冕面前瞒天过海。 沈时鸢听完后,紧蹙的眉心久久未松, 她不禁沉声责怪:“表哥!侯府与倭人世代为敌,你怎可和他们合作!?!” “你实在是……太冒险了!” 沈时鸢当真想不到,温清越这样温润如玉的人,也会行此险招,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的心底,有一阵低沉的声音在叫嚣, 这不值得,为了她这不值得。 他赌的是他的命! 沈时鸢下意识的喃喃:“表哥,这不值得!” 温清越眉眼清明,一身素衣如翡, 眼底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与执着, “阿鸢,这一切都值得!” “若你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那我此举便是为了私欲。” “可你是么?” 第76章 大战将起,皇帝病倒 一声声温和的质问, 捏着瓷勺的纤手停滞在半空, 她确实不是心甘情愿, 自从在青莲镇被萧时冕抓回去后,一边用锁链锁住她,一边又用亲眷威胁她, 与他假意迎合的那几日, 她似乎真的忘了她想要的自由。 那么,那个女尸当真能瞒过萧时冕么? 淡泊的粥饭,再难以下咽, 沈时鸢的心底,始终留有一丝忐忑。 温清越知道她的心思,那日在宴席上, 她的迟疑、错愕,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她从不是心甘情愿。 他温声安慰道, “阿鸢,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处理,你就在这里,和张嬷嬷小住几日。” 等事情结束后,他再来接她离开。 其实,他本该现在就带她远走高飞的,只是……他还有私心,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倭寇屠杀昭云百姓, 即便是他此生的最后一战,他也应该回到战场上。 也怕他乍然一走,萧时冕警觉,此番筹谋算是白费。 …… 温清越从姑子庙回了汴州,刚更衣换了身衣裳, 文欢和冯枯,还有几个将领就一身甲胄而来, 文欢率先将军情呈上,肃然道:“侯爷,探子来报,昨夜倭军异动,弈直亲自点兵,此刻想是已经率军出发了。” 温清越拧起眉,心头一凛, 来的这么快, 刚把叶莲心换回去,就整军而来。 这弈直,还当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几个将领站在殿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作战方式,催促温清越立刻下决定,带兵迎战, 只有冯枯,沉着眸子一直沉默, 待到众人略微安静了时,冯枯才上前提醒温清越:“侯爷,陛下还在汴州,此等大事,是否要告知陛下?” 冯枯正说中了温清越的顾虑,从前东南一带凡有征战,只要他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征, 如今不同了,皇帝就在汴州,这大事,还需向他禀告。 温清越安顿了副将们先去点兵,自己穿了身甲胄, 骑着马径直去了皇家别院。 一路上人头攒动,百姓们不知在围观什么,温清越骑马而过时,还险些撞到人。 派文欢去查看了后才知道, 是皇帝下令,将那日抓住的所有刺客全部当街斩首。 午时一到,几十颗人头齐齐落地,血溅当场,滚烫的鲜血汇成小河,直流下台。 汴州百姓从还未见过如此场面,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探看,见到血腥又啧啧闭上眼心中不忍。 温清越策马到了皇家别院门口,门口的禁军搜身过后,才放他进去。 一到皇帝寝殿门口, 就看见当朝吏部尚书谢知远和禁军统领陈非,坐在寝殿前的石桌前,皆是神色凝重。 温清越心里一沉,走上前与二人行了平礼后, 谢知远问道:“温侯是来见陛下的?” 温清越点点头,将手上的军情折子递过去, 沉声道:“倭军来势汹汹,最多今夜就会抵达海岸,我是来向陛下请命出征的。” 谢知远看过后,眉头微皱,这一仗,终于来了。 他将折子折好,面带愁容的递了回去。 温清越接回手上,看着谢知远的神情,眉心一动, “谢大人怎么了?” 谢知远看了一眼同样面带愁容的陈非,叹了口气, “温侯有所不知,陛下病了。” 温清越暗惊,心口砰砰跳起来,只是面上不动, 他主动问道:“是因为……贵妃娘娘?” 谢知远点点头,瞥过温清越微暗的眸子,猛的想起来,那日,他也为那女子落过泪。 谢知远看了一眼陈非, 陈非立刻反应过来,同温清越道, “温侯爷,陛下高热不退,太医正在屋里,此时想必不好见客,这折子就让属下替您递上去吧。” 温清越点点头, “也好,那就多谢陈统领。” 陈非拿着折子阔步进了寝殿。 院中,只剩了温清越和谢知远。 谢知远扬了扬眉,率先开口, “陛下和贵妃伉俪情深,贵妃身死,陛下一时接受不了。” 温清越勉强笑了笑,淡淡说了句:“应该的。” 至此,二人再无话可说。 没一会儿陈非就从寝殿匆匆出来, 温清越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陈非脸色淡然,将皇帝的话复述给他, “此次陛下本是打算亲自出征的,没曾想出了这档子事,他也实在力不从心。” “此战就全力托付温侯了,陛下在此等着温侯大胜归来。” 和预想中的一样,温清越点点头,面露忧虑, “还望陛下早日康复。” 陈非目光炯炯,又沉声道。 “待温侯得胜归来,陛下也要启程回京了。” * 姑子庙, 沈时鸢因为头晕脑胀,自温清越走后,整整睡了一晌午。 这姑子庙虽离汴州不远,却建在半山腰上,庙底下,是数不尽的参天古树,只有一根小路,盘桓在山上,直通庙门。 倒真有种避世而居的感觉。 沈时鸢走出房门,遇见几个同样修行的师太,顺着她们告诉的方向,找到了正在院里择菜的慧心。 沈时鸢一时改不了口,还是唤她:“张嬷嬷。” 慧心也没提醒她改口,示意她坐在旁边, 指了指她额头上渐渐散出来的青淤,“感觉如何了?” 沈时鸢笑了笑, “没什么事,早就不疼了。” 慧心也没多问,出家多年,早就学会了佛家的不多问不多说。 倒是沈时鸢心中好奇,一边拿起桌上的野菜择去泥土和枯叶, 一边问道:“张嬷嬷怎么来这儿了?我记得……” 她没再说,她记得张嬷嬷是嫁过人的,还有一个女儿来着。 但凡出家人,都是不再贪恋红尘, 亦或是,是红尘里再没了可珍视之人。 才会剪去一头青丝,长侍佛祖灯前。 慧心将手上的泥土拍了拍,双眸微淡, “老头子那年遇上大雨,被滚落的石头砸死了,惠儿嫁了人,生孩子时难产,一尸两命。” 如此难过的事,被慧心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就好似,这些事情里,她只是那个冷眼看待的局外人。 沈时鸢心中唏嘘,觉得自己当真不该瞎问,一时语噎,只埋头继续择手里的菜。 慧心却带着超脱世俗的目光浅浅一笑, “人这一生来如风雨,去似微尘,重要的,是看清自己的心。” 第77章 战火纷飞,四处逃窜 东南此次大战, 形势竟大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倭军头领弈直,竟集齐了倭国十万大军,分头进攻整个东南地区, 临海的几个村镇被倭军占领,甚至还有小半个坪洲,都陷入了战火。 温清越整日坐镇军中,不到万不得已才会亲自率军出征, 因为战火,大量的难民自坪洲而出,涌入别的城池, 一时间,东南三洲,汴州,潮州,东洲, 各城镇,街道上满是难民哀嚎, 几地的官员,纷纷从府库里支出金钱,置办难民棚和粥棚。 倭军此次攻势凶猛,全不似前几次战斗力孱弱, 温清越亲率水军几次交锋,都平手而归。 大战一时僵持不下,帅营里,整夜整夜灯火通明, 将帅们不停的探讨改变作战方略。 而亲临汴州的皇帝,却一直未有动静。 …… 直到第十五日时, 众将领终于再忍耐不住这样憋屈的打法, 倭军突击一处,他们围堵一处,大有打持久战的意思。 温清越却很耐得住,他十分了解弈直, 此人心性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没有十足的准备,绝不会这样作战, 十万大军,粮草辎重从何而来? 明甫岛就算再大,所用军需也有限, 温清越如此坐的定,就是因为他知道,弈直这样的打法,不过是虚晃一枪,在他们粮草快尽之时, 他才会拼尽全力,全力攻击,他的目的,就是攻下东洲,自此盘踞中原。 无论将士们怎么催促要率先出击,温清越始终不动摇, 他在等一个消息。 …… 另一侧,难民四处奔逃,就连姑子庙,都收留了上百个难民, 都是自沿海城镇而来, 姑子庙的比丘尼们慈心,腾出了几间斋房,收留这些难民, 人一多,后院里种的菜便不够了, 几个年轻些的比丘尼便背上了箩筐去山下采些野菜,以应度日。 沈时鸢也没闲着,从前在墨珂那里学来的包扎方法,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难民们在家乡被倭军欺辱,多数身上有伤, 有的女子甚至还被夺去了清白。 沈时鸢刚给一个女子将断了的腿支上木板,有助于她恢复, 收拾好带了血迹的裹布,正要起身时,被一双小手拽住了衣袖。 是这女子的孩子,瘦弱的小身体架着一身糙污的衣衫,亮晶晶的眸子眨巴眨巴的盯着沈时鸢, 沈时鸢心尖一软,蹲下身用手擦了擦她的小脸, 柔声问道:“怎么了?” 小姑娘指了指那女子,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姐姐,娘亲……” 沈时鸢明白过来,小小人儿是在担心她的母亲。 沈时鸢摸了摸她的额发,鼻头有些泛酸,用极轻柔的声音安慰道:“小妹妹放心吧,她没事,过几个月就能站起来了。” 小姑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的母亲,杏圆的眼睛懵懂又胆怯, 她自自己的衣兜里掏了掏,随后伸出小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沈时鸢手心上, 竟是两颗圆润的粉色珍珠,在她的掌心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沈时鸢有些疑惑, 那小女孩儿磕磕绊绊的说道:“看病……花钱……” 沈时鸢恍然,这竟是她替她母亲付的诊金, 沈时鸢有些哭笑不得,一颗心酸软下来, 更多的,是心酸,朴实的海民,因为征战而失了家园,流落至此,也不丢胸腔里的良善之心。 抱了抱她柔软的小身体,丝毫不嫌弃她身上的脏污, 想将粉色珍珠还给她时, 小姑娘一边摇头,一边说:“给姐姐的!” 沈时鸢无奈,看向那女子,那女子冲她感激地笑了笑, “姑娘收下吧,我们也没别的能感谢你了。” 沈时鸢捏了捏小姑娘的脸,将那两颗珍珠,攥在手里, 牵起温柔的笑, “好!” 随后又起身去看下一个难民。 * 皇家别院里, 谢知远将这几日的军情拿给萧时冕, 萧时冕面色森寒的坐在太师椅上,锐利的目光几眼便扫完了折子上密密麻麻的字。 他将折子扔在一边, 问谢知远, “倭军的粮草供应,寻到眉目了?” 谢知远嗅了嗅茶盏里的茶香,将鼻腔里的药味驱赶掉, 抿了口,坦然道:“没有。” 萧时冕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怒色, “又等着坐享其成了?” 谢知远两手一摊,无奈道:“陛下,平江侯的地盘上,自然他最应该派人去打探,况且,你不也不打算帮他?” 萧时冕阴着脸没接话, 谢知远讪讪一笑,心中无奈,这么些时日了,他就没有过一个好脸色,整日阴沉个脸,跟个活阎王似的, 还不如早日回京呢,也能回去见见阿离。 谢知远心里腹诽了几句, 又一本正经道, “平江侯确实是个将才,这么些时日了,还这么沉的住气,倒是了解弈直。” 萧时冕冷哼一声,眼底阴沉了几分, 忽而,他突然阴森森的问了句, “朕记得,当年,是你亲自和弈直交涉的吧?” 谢知远皱了皱眉,脑海里回忆起四年前,萧时冕拿了一份密信,让他亲自从京城百里奔驰,来东南将密信交给弈直。 他虽不知那到底是什么,可后来发生的事,让他也隐隐有些猜测。 谢知远收回记忆,点了点头,眼底闪过精光, “陛下难不成……” 萧时冕屈指,有节奏的敲打在案几上, 双眸阴沉不定, 谢知远不知怎的,忽的就打了个冷颤, 过了会儿,萧时冕自案几上拿出一封信,扔在桌上, 嗓音冷冽低沉, “朕还有封信,要你亲自送给弈直。” 他顿了顿,又问道。 “冯枯去哪儿了?” 谢知远双眸盯着案几上的信笺,蹙了蹙眉。 “他被温清越派去管军粮后勤了,倒也闲的很。” 言外之意,就是他失宠了。 萧时冕掀了掀眼皮,温清越倒是心细,当真对他起了疑心。 “把他叫来,朕给他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第78章 清越失策,时鸢被抓 翌日傍晚,温清越终于等到了归来的文欢, 文欢风尘仆仆赶到军营,面上带了些喜色, “侯爷!按您说的,我找到了给倭军提供粮草的人!” 温清越眸光一闪,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文欢走到堪舆图前,指了指东洲的一处环山处,继续道:“叶莲心在汴州时,就广交富豪大户,且里头大多数是些粮商和盐商。” “叶莲心游走在三洲之地,买粮储粮,而弈直在此处偷建了一处粮仓,大战一起,自会有人源源不断的输送粮草。” 温清越眯眼看了看文欢指的地方,峡谷之地,不出十里便是海岸,倒真是个藏匿的好地儿。 他思忖片刻后。 指尖轻点, 同文欢说,“带人去烧了这个地方!” 文欢顾不上歇息,即刻领命而去。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 军营中就有人看到远处火光冲天,黑烟滚滚。 下属回禀时, 温清越点漆般的眸子一亮,失了粮草,倭军必然军心大乱, 此刻就是最佳战时! 他立刻将副将们叫来,整军出发…… 而情况,却并不似温清越所想。 后方失了粮草辎重,倭军竟毫不慌乱,反而像提前预知似的,有备而战。 毫无疑问,温清越的水军只堪堪斩了几个小将,就铩羽而归。 此战,让温清越在军中失了威信。 军营里到处都在议论温清越叛敌不明,形势不分。 几个拥护他的副将重罚了几人,才将言论压了下去。 帅帐里黑压压的站了一片人,温清越一言不发的坐在案几后, 温润的眸子尽染阴沉。 他扫了扫那些人,问道:“冯枯呢?” 众人相互探看,并没有寻到冯枯的人影。 有个与他交好的副将,壮着胆子禀告:“昨日冯枯吃坏了肚子,说是去看大夫了。” 温清越冷声问:“还没回来?” 副将摇摇头,“今日没见他,估摸是一时没好起来。” 温清越正要让人把他寻来时,帅帐门口文欢突然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一言不发的递了过去。 屏退众人后, 温清越打开看了一眼,眉心越发紧锁。 * 姑子庙里,烛火昏暗朦胧, 沈时鸢端了一碗药汁给慧心房里送过去, 慧心上了年岁,连着几日忙碌,身子有些撑不住,病了一两日, 沈时鸢看着她将药喝下,又给她掖紧了被角, 安顿了几句, “您早些休息吧,今日瞧着天色阴沉,想必明日有雨,师太们也不会再下山采野菜了,庙里也能多几个人手做饭。” “明日您就歇着,喝几天药就好了。” 慧心看她像个老婆子似的安顿上没完,嘴角衔了丝慈意, 这几日里,她也一直跟着忙前忙后的,庙里日日都是清粥小菜,她的小脸也清瘦了一圈, “清越把你安置在这里,我也没多照顾好你。” 言语里带了些歉意。 沈时鸢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就算进了宫,也从没在衣食上缺过。 慧心自然觉得有负于温清越的嘱托。 沈时鸢握了握慧心的手,眉眼微弯, “从前总在高处,民间的生活都是听别人讲,自己并没有多深的体会,在庙里这些日子,虽然忙,可觉得自己每一秒都是充实的。” 慧心握住她的手,感叹道:“你们二人也算是我和苏姐姐看着长大的,清越自小就沉默冷静,你却是个活泼好动的。” “苏姐姐总说,小姐的性子才像个男孩子,日后二人结了亲,只怕清越少爷是要被你日日欺负的。” 淹没了许久的记忆挑起,像一张旧纸铺在面前, 沈时鸢笑了笑,没再说话。 慧心见沈时鸢垂着眸子沉默,也就心领神会的没再多说, 拉着她拉了会儿家常,就眼皮耷拉下来困意席卷。 沈时鸢特意在那药汤里加了些安神的药,睡个好觉有利于身体恢复。 她拿起药碗吹了灯,轻手轻脚的合上门走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阴云遮住了明月,黑压压的压在头顶,大有风雨欲来之意。 沈时鸢突然想起,后罩房前还有晒着的野菜和药材。 明日下起雨,可就来不及收了。 沈时鸢正准备往后院走时, 陈旧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吱吖”一声,敲在了沈时鸢的心尖上, 她心里一紧,瞳孔颤了颤,捏着瓷碗手越大用力。 紧紧盯着大门口, 随时做好了喊人的准备。 紧接着,大门打开,温清越提着一盏灯走了进来。 一抬眸,看见沈时鸢的一刻,紧皱的眉头松下来,紧接着眼底闪过疑惑。 沈时鸢看见是温清越,绷着的神经骤然松下来, 温清越大步走到她面前,细细端看了几眼,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阿鸢!你……” “表哥怎么来了?” 沈时鸢笑起来,夜色映衬在她柔美的脸上,明媚堪比月光。 温清越怔忪了一下, 就被沈时鸢抢先开了口,“表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山里夜深露浓,温清越的衣衫上都落满了露珠, 衣摆上更是连泥带水的湿了一片,可见他的匆忙。 沈时鸢一垂眸,就看见了别在他腰间的那枚马鞍状香囊,上边绣着一只剪尾鸢, 那还是她刚学会女红时做的,时间久远到她几乎快忘了这桩事。 她下意识问道:“这只香囊,你还留着。” 温清越点点头,眼底无限柔意, “每逢征战时,我都把它戴在身上。” 生死不明时,就好似她还在身边。 沈时鸢的目光被那只香囊吸住,好久才收回眼神。 温清越拧了眉,问道:“阿鸢,你要走?” 沈时鸢没听明白, 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满脸疑惑。 温清越看她的反应,正要从袖兜里掏出那封信时,心头隐隐约约闪过一丝异样, 紧接着他将那封信递给沈时鸢, 上边画了一只振翅欲飞的纸鸢! 沈时鸢看过后,瞳仁颤了颤, “这……不是我画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 墙外,百盏火光同时亮起,将姑子庙照的里外通明。 门口,几十个禁军推门而进,将沈时鸢和温清越团团围住, 紧接着,一身森寒的萧时冕跨过门槛, 双眸阴寒彻骨,像裹挟了千万年的冰雪,死死看着不远处的二人。 第79章 以死相逼,清越死心 姑子庙里里外外站了上百人, 却安静的犹如秘境一般,没有人敢打破此刻的寂静,就连夜行的飞鸟,都感觉到了此处的诡异,绕道而行。 萧时冕一双黑眸渐布血丝,消瘦了些许的脸更似刀削般冷冽。 攥着弓箭的手,青筋暴起。 为了和他双宿双飞,不惜假死脱身? 亏他当时还真有些信了那具假尸,还有温清越佯装的痛意,他们当真把他当个傻子一样肆意玩弄! 那些乖顺是假的,温柔小意是假的,再也不离开他的话也是假的! 他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拆了她的反骨! 萧时冕冰寒彻骨的眼神,令沈时鸢浑身一颤,手上的瓷碗落下,满地碎屑。 而温清越下意识的将沈时鸢拉到身后, 目光毫不畏惧, “陛下当真好计策!” 此时,他才明白过来,那封信,是皇帝的试探,而他却因关心而乱,未多思虑,中了他的计! 这动作,更加刺痛了萧时冕, 他一言不发,寒眸里杀气肆意,缓缓举起手中的弓箭,三支箭羽根根对准温清越, 沈时鸢惊惶不已,身上冷凝的血液冲脑而来, 她大喊一声,“萧时冕!不要!” 话音还未落下,三支箭羽凌空而来, 温清越把沈时鸢拽在身后,确保她无恙后, 箭羽已逼至眼前, 他不躲不闪,直面那个人的愤怒。 三支箭羽只有一支擦身而过,另外两支,精准的射入他的左肩和左腿。 鲜红的血液,霎时间浸透衣衫, 温清越闷哼一声,强忍着疼痛,没有立刻跪倒在地。 却仍在安慰身后的沈时鸢, “别怕,我没事。” 身后的沈时鸢已然红了眼眶,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慌张的看着他的伤势。 她红着眼眶,与温清越对视,落在萧时冕眼里,更加搅动了他的一腔怒火。 弓箭扔给一侧的陈非, 嗓音冰冷刺骨, “阿鸢,过来!” 像来自地狱另一侧的召唤,沈时鸢下意识的就要起身走过去, 温清越仍不死心,他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不敢松懈一丝一毫力气, “阿鸢,别去!” 他知道,这一松手,此生与她,再无可能。 他喃喃道:“我还有筹码,我还有筹码!” 萧时冕冷声问道:“你的筹码,就是所谓的军功?” 温清越强撑着抬起头,与他对视, “陛下,前方战火延绵,只有我,才能对抗弈直!只有平江侯府的水军,才能保百姓安宁!” 萧时冕肃杀的面色,突然牵起一抹笑, 他垂立在那儿,一双眸子闪烁不定, “温清越,你当真觉得朕的天下,没有人能替代的了你的位置?” 话音刚落,冯枯自门后进来,余光瞥了一眼温清越,躬身说道:“陛下,臣已经带人烧了弈直的粮草库,又派水军连夜登上明甫岛,直捣倭军老巢!” 说罢,昂首看向温清越,大声道:“温侯爷,此次陛下亲自指挥,倭军兵败而归时,明甫岛上的水军,就会倾巢而出。” 温清越心神一震,喉间涌出一丝猩甜, 强行压下后,他才问道:“所以,我烧毁的并不是真正的粮草库?” 冯枯眸光微闪,意为不明, “你烧毁的,也是真正的粮草库,只不过……”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而萧时冕嘴角冷笑道:“既然你能和弈直合作,那朕自然也能给他通个信。” 温清越终于明白过来,今日的大战,倭军毫不惊惶,原来是早已知晓了他的意图。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再也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上。 若不甘有声音,此刻已震耳欲聋。 一旁的沈时鸢早已泪流满面,一身力气都瘫软下去。 她知道,终究是斗不过他。 萧时冕没了耐性,大手一挥,几个禁军上前制住温清越, 萧时冕走上前,攥住沈时鸢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起, 沈时鸢没反抗,任他搂在怀里, 温清越挣扎着要拽住沈时鸢,却被陈非的剑尖直抵咽喉, 沈时鸢麻木的胸腔狠狠一跳, “萧时冕!都是我的错,就拿我替他抵命吧。” 说着心一横,自发间拔下木钗,抵在脖颈处, 眉眼冷清又带了一丝决绝的对上萧时冕的双眸, 萧时冕恨的牙痒,为了温清越,她竟以死相逼, 她当真,没把他放在心上,一丝一毫! 其实他并不打算杀掉温清越,他想做的,都已成定局,温清越已是强弩之末,后半辈子,再翻不起浪花。 况且,他还不屑和一个死人争。 簪尖离脖颈又近了几分,一滴滴清泪顺着脸颊落下, 她瞳孔颤抖,双唇泛白, 萧时冕眸光一滞,终是挥了挥手,让陈非退下, “朕暂时不杀他,只不过,阿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逃,是当真觉得,朕不会拿你怎样?” 沈时鸢冷冷一笑, “那你就杀了我好了。” 说话间,手臂微颤, 萧时冕见机一把将她手里的木簪抢过来,一使劲,木簪断成两截, 他钳住沈时鸢的下颌,双眸浸出戾气, 她说的好听,他若真舍得她死,那此刻,她和温清越早做了刀下鬼。 他一把将她抱起,正要转身时,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双眸紧盯住被制在地下的温清越, 带着调笑的意味,问他:“温清越,你布的局天衣无缝,只不过,却败在了那具假尸上。” 温清越抬起头,赤红的双眸看向那个掩在黑暗中的玄影,他自认为他所布下的一切, 就算不是天衣无缝,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察觉。 他艰难的问道:“为何?” 萧时冕瞥了一眼怀里的沈时鸢,眸如万丈深渊。 用三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 “看来他还不知道,你的身上,有我们的印记。” 话一出口,沈时鸢登时红了脸,锁骨上,那个褪出淡淡疤痕的牙印,像着了火一样灼热, 那确实,是独属于他的印记。 温清越听完,温润带血的面上,犹如死尸一样,灰败下来。 第80章 大战胜利,准备回京 沈时鸢不知道怎么回的别院, 萧时冕抱着她一路走进寝殿时, 正碰上对月品茶的谢知远,谢知远一口茶还没进嘴,就看见了他怀里的沈时鸢。 若不是身后还跟着陈非,他还真以为是自己半夜见了鬼。 萧时冕没看他,大步进了殿里。 谢知远一把拉住陈非,连声问道:“怎么回事儿?玩儿诈尸啊?” 陈非见皇帝关了殿门,才松了口气,双手一摊, 说道:“原来是温侯寻了假尸扮作娘娘,陛下使了些手段,才诈出了贵妃的行踪!” 谢知远如听话本,眉眼都跟着惊讶起来, “这温侯这么下功夫?那日那么伤心,唬的咱们还真当贵妃死了。” 话音刚落,他才想起来,殿里的陛下好似也没难过了几日,哪有几日,也就一日! 紧接着就病倒了。 谢知远猜测道:“难不成陛下早就知道贵妃是诈死?” 陈非心想,那么多人都听见了,多一个谢大人也不多嘛,他凑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谢知远恍然大悟。 陈非却有点想不明白, “温侯敢觊觎陛下的女人,陛下怎么不杀了他?况且冯枯立下大功,温侯也在军中失了威信,陛下怎么轻轻就放过了?” 谢知远绷了绷嘴,余光瞥过忽明忽暗的殿里,双眸幽暗了些许, “与一个活人争抢她心里的一席之地都难,更别提是一个死人。” 若温清越身死,她的心里就永远有一个位置独属于温清越,风雨难侵。 而陛下想要的,是她毫无保留的爱。 …… 殿里, 萧时冕把沈时鸢扔在大床上, 骨节分明的手掌捏住她的脸,此刻他才仔仔细细的开始打量她, 她瘦了,脸颊两侧都塌陷了些。 两个杏眸挂在脸上圆圆的瞪着他,瓷白的脸也晒黑了些许。 乌黑的发盘着个大麻花辫子斜竖在胸前。 粗布衣衫下的腰肢更是盈盈一握。 他冷哧道:“看你这个样子,我还真以为你跟温清越在外头过的是什么好日子?” 沈时鸢皱了皱眉,从他手里挣扎出来,没搭理他的疯言疯语,就那么坐在床上, 眼角噙着泪水,倔犟的不肯任它落下。 萧时冕看不惯她这副好似被夺了舍的模样, 脸色难看的很, “阿鸢,你让我放了花阴,我放了,不杀温清越,我也没杀,你想要的,我都做到了,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心甘情愿的留下?” 沈时鸢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也没有搭理他的话, 只在他俯身靠近时,冷眸看着他,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萧时冕皱了眉头,眸光微滞,眼底微露不解, 沈时鸢一件一件解下衣裙,露出雪白的中衣,和凝白的肌肤, 脖颈纤细修长,身姿曼妙。 萧时冕有些不解,“你在做什么?” 沈时鸢微抬眼眸,神色冷清, “臣妾准备伺候陛下安寝,伺候完了,陛下能放我安静一会儿了么?” 萧时冕面色铁青,恨的眼皮都在微颤, 攥着她下颌的手,力气无意识的加大。 她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还在继续解腰带,那件雪白中衣被她扯开,漂亮的锁骨也暴露在他眼前, 萧时冕连名带姓的冷喝:“沈时鸢!” 沈时鸢停住手上的动作,冷冷问道:“不睡?那臣妾就先安置了。” 说完,将中衣系紧,倒在床上,背对着萧时冕合上了眼皮。 萧时冕垂立在床前良久,最终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寝殿。 …… 一连三日,萧时冕都没再踏足寝殿, 而沈时鸢,就一直瘫躺在床上, 三餐照常,没有绝食之意,甘怡端来的药汤也一滴不落的喝下。 不哭不闹,面色依旧木讷冷漠。 甘怡日日将她的情况禀告给萧时冕, 萧时冕面色虽僵,可也没再说什么,只吩咐后厨日日流水一样的膳食和汤药照常送去即可。 她说了想要安静,那就给她安静。 到了第四日, 冯枯带着弈直的首级率军归来,前线战争终于收尾,弈直和大部分主力倭军,都被斩杀,倭人再难翻起风浪。 而冯枯,成为此次战役的首功之臣,也是萧时冕亲手打造的英雄,众将和百姓拥戴至极, 回城时,百姓自发的挤在街上迎接,都想一睹这位少年功臣的风姿。 坐在马上的冯枯,心中豪气万分,他觉得,属于他的时代终于来了,带母亲昂首回冯家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缺席和战败的平江侯温清越,大失军心,百年侯府被百姓指责,曾经拥戴温清越的将领,面临阵营选择,也犹豫不定。 而萧时冕,才是此次战争的最大受益者,冯枯在水军中深得重视,十几万水军就算彻底归顺听从于朝廷, 他未雨绸缪,也是为了不久的将来废后时,能有十足的准备抗衡陆迁。 他从来就不准备让陆之凤在那个位置上坐太久,他的皇后,只能是阿鸢。 就在第四日夜晚,萧时冕参加完庆功宴, 手里拿着那个蓝色马鞍状香囊,幽幽走进寝殿。 走到床前,她还躺在锦被里,纤瘦的身子在床上只隆起了一个小包, 死气沉沉的样子,萧时冕只看了一眼,胸口的憋闷就堵在喉间。 黑影笼在沈时鸢脸上,她知道是谁,也懒得睁开眼。 萧时冕冷声道:“你是准备在床上躺到瘫痪?” 回答他的是沉默。 冷了她三日,原以为她想开些, 不曾想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死模样,还不如前几日装模作样的乖顺。 他抬起手上的那个香囊,在她面前晃了晃,用通知的语气同她说, “大战结束了,明日我们就回京。” 长睫颤了颤,沈时鸢缓缓睁开眼,眸子盯住那个香囊,撑着身子坐起身, “温清越呢?” 萧时冕脸色又阴了几分, “他还在牢里。” “平江侯未判轻形势,就轻率出兵,参他的折子已经堆成了山,如何处置他,还需斟酌考量。” 沈时鸢冷哧一声, “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有意思么?他为何出征失败,难道陛下心里没数?” 萧时冕皱起眉,眼底浸出寒意。 沈时鸢指了指那个香囊,冷声问道:“陛下又准备和我交易什么?才肯放过平江侯府?” 第81章 来如风雪,去似微尘 萧时冕僵了僵,听出她言语间的嘲意, 他将那枚香囊放在她面前, “阿鸢,这个东西,我看着很不舒服,就像你刚才问我,温清越如何了一样。” “阿鸢,这几日我没来找你,是真的想让你想清楚,你想离开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还是离宫二字,已经成了你的执念?” 沈时鸢听完后,头脑有一瞬间的呆愣,她突然想起那日,慧心同她说的, 【人的一生来如风雪,去似微尘,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心】 人这一生何其短暂,除去孩童十余年,苍老几十载,能真正为自己活的,当真不过十余年。 她真的,能看清自己的心么?三年前,他和父亲一力将她送进宫, 那时,她只知道自己大约是暂时失去了自由。 三年后,眼看就要重获新生时,面前这个人,又屡屡将她捉回。 她没有时间去思考,她只有下意识的逃,以至于她以为,所谓的自由生活,就是跟着师父从医治世,师父的着作,也逐渐成为她的理想。 可慧心的话,像神佛的一指,点在她迷蒙的心上。 或许,内心的安定,才是她一生所求,而不是有枝可依。 这个安定,萧建宁给不了,温清越同样也给不了, 沈时鸢抬眸看向萧时冕,坦白的说:“我只知道,我不想回宫。” “也不想温清越有事,他毕竟,是外祖家剩下的唯一血脉,母亲早逝,舅舅战死,父亲不再认我这个女儿,在这世上,只有表哥还像家人一样。” 萧时冕看了她良久,终于,他打开床边的灯盏,将那枚香囊放在烛火上, 火苗逐渐攀延,没过多久,那枚香囊就被火焰吞噬掉。 灰烟落地的一瞬,就像她与温清越一样,此生缘灭,再不会见。 萧时冕看着她,言语里带着执拗,“阿鸢,我爱你,从十几岁时跟在你身后,我就知道,此生,唯有你。” 沈时鸢回望许久, 眼眶逐渐雾气弥漫, “萧时冕,我从前就说过,真正的爱,不是强迫。” “你根本不懂的什么是爱,从你登基第一日开始,不仅夺了我的清白,还将我视作笼中鸟,用我在意的一切,来与我交易,威胁。” “可我不是你的棋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话,墨珂也曾说过, 萧时冕喉间有股涩意,发不出,也咽不下, 他也是自小失了父母的人,本应天真的孩童岁月,父慈母爱的一生,未来的储君。 却一夜之间,成了街头的乞丐。 他仍记得,乞讨时,那些达官显贵鄙夷嫌弃的神情,就好像被他沾染上,比瘟神还可怖。 乞讨为生的五年,他早就忘了从前金尊玉贵的生活,什么父慈母爱,什么天命之子,都不如一个热腾腾的馒头来的实在。 直到十岁时,沈德林向他伸出了那双手,带他回了沈府。 他才重新做回了人。 “阿鸢,你知道的,从没人教过我,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沈时鸢咽下喉间的酸苦,睁着朦胧的眼看着他, 两个人无声的对视,就像穿越时间,回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那时,她是沈氏家族的小姐,而他是刚清洗干净的乞丐。 而现在,他是帝王,而她却是孤女。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对等。 萧时冕终于俯下身看住她,眼底暗沉晦涩, “阿鸢,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想留住你而已。” 沈时鸢眼底带着嘲弄, “那我呢,就要因为你所谓的喜欢和爱,被你拿着无数人的性命威逼,整日战战兢兢,还被你夺去了沈家女儿的身份,让我有家不能回。” “萧时冕,自从你登基开始,我甚至觉得现在的日子,还不如孤守在止鸢宫里,来的舒坦。” 她闭了闭眼,身体疲惫不堪,嗓音也轻飘飘的。 空荡的房间里,唯有烛火摇曳, 闪烁的光晕,穿梭在他们之间。 萧时冕笼在袖子里骨节越攥越紧, 胸腔里的一颗心,像被百线勒紧,丝丝淌血, 他觉得出气都困难。 浑身蚀骨的痛。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留她在身边, 因为那座皇宫,是他压在心底的噩梦, 他无法独自一人面对那些噩梦,沈时鸢逃离皇宫的那些日子, 他一闭上眼,面前就是母妃被抛下的头颅,父亲城门前的绝望。 那些年幼的蚀骨之痛,就算坐上皇位,万人之上,也无法抵消。 不知过了多久,萧时冕才勉强出声, “阿鸢,强迫你,是我不对。” “可我们就不能像从前在府邸时一样?” “我不会再计较温清越,你也不要再那么恨我。” 喉结滚动,幽深的双眸闪烁不定,眼底,有那么一丝光亮, 沈时鸢眼里蓄着的泪水,终于一滴滴落下, 嗓音平静, “萧时冕,你还记得院子里的那棵海棠么?” 萧时冕皱了眉,思忖了一秒,才明白她说的是沈府,她小院子里的海棠, “从前我的住的院子,其实不是现在那个,而是因为自己喜欢海棠,央求了母亲,特意搬进去的。” “可进宫这几年,历经岁月,我才发现,我逐渐开始喜欢玉兰之姿。” “其实我想说的是,人不是一成不变的,没有人永远活在过去,你和我,也不再可能像从前一样。” “你也不能再用过去一直捆绑着我。” 音落, 萧时冕久久沉默, 殿里安静到极致, 只有滚落的泪珠,砸在织物上的声音,一滴一滴,也同时,砸在了萧时冕的心尖。 不知过了多久,萧时冕终于开口, “阿鸢,你说的没错。” 他离她近了一些, 黑瞳里的那丝光亮,一寸寸暗下,就在那抹光亮融于黑暗时, 他问她, “那我们,能否求一个未来?” “只有你和我的未来。” 第82章 离开汴州,香囊归还 翌日, 平日里热闹嘈杂的汴州街头,今日竟只有寥寥几人,十里街空, 而淮河码头上,却是人声鼎沸,乌泱泱一片, 众人都在望着一个方向, 那是皇帝的龙舟。 来时一路车马,回时萧时冕大手一挥,决定改走水路,淮河直通京城,路程比车马要快些。 且还不易遇刺。 皇帝临走时,特意发下圣旨,水战大胜,冯枯作为首功,此后为水军副帅,皇帝亲赐一枚兵符,日后若遇特殊情况,可不用经过主帅同意,就可调动水军。 而主帅,依旧是温清越,皇帝感念侯府百年征战,为昭云立下汗马功劳,且上一任平江侯为国战死,功劳赫赫, 温清越虽有失,倒也没有狠下心责罚。 只不过,军中人人都知道,汴州此后是变了天了,平江侯不再手掌所有兵权, 副帅冯枯,才是真正意义的主帅。 此次送别皇帝,众人也没见到温清越的身影,只不过,众人也已不在意,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位副帅新贵的身上。 冯枯一身玄铁甲胄,意气风发的眯眼望着逐渐远去的船队,身后是东南三州所有的臣子, 他从不是天上月,天生也没有光芒笼罩,他想要的,即便踩在别人身上,也在所不惜。 他犹记得皇帝走时,亲口安顿的话。 自此之后,他便是皇帝近臣。 锐利的眼神收回时,却看见对面岸边,垂立着一个牵着马的青色身影, 几日未见,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如雪,曾温润清明的眼眸,此刻像蒙了一层灰尘,黯淡幽深。 他同样望着远去的船队,一动不动,周身说不出的孤寂。 也好,以他心死,换她安乐。 …… 甘怡端着碗汤药走进船舱, 沈时鸢正呆坐在窗边撑着头看窗外的风景, 看见甘怡走进来,沈时鸢眉头松动,问道:“甘怡,在别院你可见过一个藕荷色香囊?” 甘怡面色讪讪,将汤药放过去后, “这个……娘娘还是问问陛下吧。” 沈时鸢没说话,眸色暗了暗,她端起跟前的那碗汤药,一口闷下,擦拭嘴角时,眸光闪烁不定, 那枚香囊里,放的是十足十的避子药,若被萧时冕发现,免不了又要抽一顿风, 她到希望是真丢了。 昨夜他一声不吭的自殿里离开,独自宿在了书房。 今日离开汴州,也没再见过他,他还特意派人来告诉她, 圣旨下发,他没把温清越怎么样。 一颗心落回胸腔,至此,她再无话可说, 她突然觉得,此生可能再也走不出皇宫了。 不过,能换这些人此生无恙就够了。 酸涩的药汁在口腔里横冲直撞,沈时鸢皱了眉, 问道:“这药是换方子了吧?” 甘怡多多少少知道沈时鸢懂医术,也就没刻意隐瞒, “奴婢也问过太医了,太医说陛下特意嘱咐的,让他在药方里配些解寒的药物。” 沈时鸢皱了皱眉,解寒?她的身子从前师父调理的很好,只不过是她后来吃了些避子药,还有日日佩戴香囊的原因,才有些寒气。 他特意嘱咐太医,那看样子,那枚香囊是被他拿走了,也知道那里头到底是何物了。 沈时鸢没再说话,又撑住头恢复了刚才的姿势, 只是甘怡却觉得她像是很疲惫的样子。 也没敢再问,捏着瓷碗走出了船舱。 刚一出门,就碰见了负手而来的萧时冕。 甘怡垂下头恭身行礼后, 萧时冕瞥了一眼瓷碗,冷声问:“都喝了?” 甘怡如实回答:“回陛下,娘娘一口不落都喝下了,只是娘娘敏锐品出太医换了药方。” 萧时冕颔首,黑眸不动。 “她怎么说?” 甘怡摇了摇头道:“娘娘并没有说什么。” 萧时冕摆了摆手,甘怡躬身退下后, 他推开门,看见沈时鸢坐在窗户边,低头看着桌子。 她今日换了身天青色交领长裙,因着不出门,乌发浅浅盘了个发髻,还有几绺散落在白皙如玉的脖颈上。 她垂着眸,认真的看着桌上,放着的两颗粉色珍珠,神情专注,而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萧时冕走到她面前,她才惊觉。 紧接着神色又恢复了平静和恬淡, 萧时冕坐在她面前, 看了一眼那两颗珍珠,温和的问道:“这是海民给的?” 沈时鸢微微错愕, “你怎么知道的?” 萧时冕嘴角牵起,眉眼带笑,“战火纷飞,只有海民才会逃到姑子庙。” 沈时鸢点点头,心里有些担忧那个女子的腿伤。 萧时冕知道她心中所想,那日他们走后,陈非处理后续时就发现了姑子庙里避难的海民, 他早就派人将这些人安然送回了家乡。 萧时冕嘴角微启, “放心吧,他们已经回家了。” 沈时鸢定定看住他,问道:“是陛下派人送的么。” 萧时冕轻点头。 沈时鸢没应声。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片刻后,沈时鸢主动问道:“那个香囊,是被你拿走了?” 萧时冕深瞳微动,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起, “你死了的那几日,我在枕下发现的。” 他自袖兜里掏出了那个被换了里瓤的香囊,从前散发阵阵梅香夹杂药味,现在只有幽幽花香。 沈时鸢放在鼻前闻了闻,神色复杂起来, “这里边……是玉兰花?” 萧时冕眼底缱绻温柔, “阿鸢不是喜欢玉兰?以它做香,就能常伴你身边。” 沈时鸢盯着那枚香囊,红唇张开又闭上,一时沉默不语。 萧时冕也没多说什么,只将香囊放在桌上,向她推了推, 动作轻柔,又带了些小心翼翼。 “阿鸢,我知道你不想要孩子,以后我也不会勉强你,只是那避子药伤身,你不可再佩戴了。” “这枚香囊,你想戴就戴,不想戴,我不会勉强你。” 出乎沈时鸢的意料,她还以为,因为这枚香囊,他又会大发脾气。 “好。” 沈时鸢回应。 萧时冕又道:“这几日你就住在这个船舱,我就住在你旁边。” 沈时鸢还是点点头没多问。 萧时冕想抚一抚她的脸颊,可最终,垂着的手并没有抬起, 想抱一抱她,也终究没有动。 两人之间突然生疏起来。 “那我先走了。” 临走时,又说道:“若是喜欢,就让工匠做成首饰。” 萧时冕走后,沈时鸢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两颗珍珠。 第83章 唐靖提及,前尘往事, 京城, 一个宽袍窄袖,身形消瘦的男子,腰间别着一枚通体莹白的鱼形玉佩, 堂而皇之的大步走进当今次辅的府中, 陆迁刚从内阁回来,身后还跟着武状元冯荣, 朝堂内已经知道了皇帝走水路启程回京的消息,首辅沈德林朝会时就安排了禁军前去接应。 陆迁还未换下朝服,就与冯荣进了书房商讨兵部事务, 一进书房, 陆迁就看见梨花木太师椅上,坐着的那个男子,眸光依旧锐利无比。 陆迁面色如常的坐在案几后,身后紧跟而来的冯荣和那男子微微颔首后,坐在了他的对侧, 下人们奉了茶点后, 陆迁才看向唐靖, 森冷的嗓音自喉间发出, “唐统领,事情办的如何了?” 唐靖悠闲地喝了口茶,如鹰的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冯荣, “你们的陛下已经手掌了水军,水军的新副帅,和冯大人可是有渊源的很。” 这事儿,陆迁倒是也知道,只不过冯枯这个名字,他当时确实没在意,现在想来, 冯枯,冯荣,倒像是两兄弟似的。 陆迁眉头轻拧,探寻的目光扫在冯荣身上, 冯荣倒是神色淡然道:“冯枯是臣同父异母的弟弟。” 话音一出, 陆迁瞳孔微震, “竟是冯状元的弟弟?这倒从未听说过。” 冯荣心底冷哼一声,冯枯算什么东西,光听这个名字,万物枯竭,凋零之意,就知道他不是个能成事的,他也从未放在心里过, “不过是家父当年的一点怜悯,臣就有了这个弟弟,父亲自觉对不住母亲,也就没认这对女子,冯家自然也不认他。” 陆迁点点头,又问道:“那他投靠陛下之事,冯大人事先不知?” 冯荣摇摇头,冷哼道:“臣只在少时见过他一次,现在什么样子,倒还真不知道,更别说什么投靠陛下了。” 接着又奉承道, “况且水军而已,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有什么能敌过陆大人的十万大军?” 陆迁了然,又看向唐靖,言语中,危险意味十足。 “唐统领,刺杀之事,已经传回了朝中,如今满朝皆知,先帝的影卫意图谋杀陛下,扶持先帝再度登基。” “这可不是我们事先商议好的。” 唐靖眸光一闪,淡淡开口, “陆大人,要用刺杀之事嫁祸沈德林,此事急不得,萧时冕早就知道影卫的存在,况且,上次刺杀,明显是他入局而来。” “骤然将此事安在沈德林头上,只怕适得其反。” 坐在对面的冯荣指尖微颤,头脑中迅速将二人的对话过了一遍后,心里已然明白了陆迁的意图。 他想利用唐靖身后的影卫,密谋刺杀皇帝嫁祸给沈德林,将他拉下首辅之位。 可这位影卫统帅又怎会是寻常人,真按陆迁的意思去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过是人心隔肚皮,各有各的打算。 此时,陆迁开口,眼底已有不悦, “影卫已然暴露,日后陛下身边守卫会更严密,你要如何再下手?” 唐靖眼角如鹰,淡然的迎上陆迁的目光,言语玩味, “难道陆大人当真希望影卫刺杀成功?” 陆迁眼底寒意渐浓, 言语已然不善起来,“唐统领,我们只是合作,本辅要的是结果,而影卫并没有做到。” 唐靖勾了勾唇角,“陆大人带兵作战多年,难道不懂诱敌深入的策略?” 陆迁不想听他卖关子,既然影卫并没有按他的想要的做到,那也没必要再和他多言, 他贸然沾染上先帝的势力,也不过是想借之对付沈德林而已。 “唐统领,本辅耐心有限,既是合作,你们并未达到本辅的要求,那本辅,自然也不必再同你多言。” “只不过,看在影卫此次损失几百人手的份上,你要的兵器,本辅会按事先说好的,给你送去,只不过……这数量上,就要少上一半了。” 唐靖眸光微冷,嘴角绷直,冷声道, “在下还未说明今日的来意,陆大人就如此沉不住气了?” 陆迁皱起眉头,面色森寒的盯着他。 唐靖面色依旧如常,眼神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冯荣, 陆迁道了句,“但说无妨,冯大人是自己人。” 唐靖悠闲地自袖中掏出几个信笺,给陆迁递过去, 信件太多,他捡重要的说给陆迁, “陆大人久在边疆,对于前尘往事可能不知,萧时冕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太子到底因何被皇帝厌弃。” 陆迁眉头微动,“不是因为巫蛊之祸?” 唐靖道,“面上看的确是因为巫蛊之祸,可实则是因为女人!” 陆迁和冯荣皆是神情一震, 唐靖继续说:“萧宁的太子妃,原本应该是萧明的妻子,只不过,她与萧宁相爱,就解除了与萧明的婚约。” 萧明也就是萧建宁的父亲,后来的明帝。 陆迁冷哧问道,“因为女人兄弟反目?” 唐靖幽眸微闪,摇了摇头, “我只是影卫,并不知道实情,不过……萧时冕的母亲,后来是被萧明囚禁在了宫里。” 陆迁微惊,世人皆知,萧宁自尽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兵败,更多的是父亲的不信任,和妻子的身亡。 而唐靖所说,太子妃被囚禁在宫里, 言外之意,是她当时没死? 那抛下去的,又是谁的头颅。 唐靖瞥了一眼陆迁,淡淡道:“此中实情,还得问过那位沈首辅了。” 陆迁此刻才明白,唐靖绕了这么大一圈,是想挑明, 沈德林参与了当年的巫蛊之案。 陆迁眯了眯眼睛,当年沈德林还未入内阁,发生了此事后,萧明登基,清肃太子余势,他才拜入内阁,从此风生水起。 如此看来,他确实是站在了萧明身后,又或许,他还亲自参与了巫蛊之祸。 陆迁眉头松泛下来,多年掌兵,早就养成了不动声色的习惯,面上仍保持着肃然, “唐统领与本辅说这些陈年往事,意欲何为啊?” 第84章 噩梦惊醒,墨珂来信 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闪电如剑划破长空。 沈时鸢骤然被惊醒,直直坐起身, 浑身冷汗浸透了雪白的寝衣。 心口起伏不平, 她按压住跳动的胸口,缓缓出了口气。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抚上她的脊背,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轻抚着。 清冽的气息瞬间萦绕,还夹杂着些许血腥味。 沈时鸢的瞳孔在暗夜里无声微颤,身体逐渐发僵。 萧时冕眸子里带着柔意,问道:“做噩梦了?” 沈时鸢回过头,对上他的双眸,点了点头。 她梦见,萧时冕亲手杀了她的父亲。 梦里,他举着血染的长剑,横眉指向沈德林, 无论她如何嘶喊, 一遍遍哀求,告诉他那是她的父亲,是她仅剩的亲人。 可他毫无动容,剑尖都没有丝毫颤抖。 到最后,她眼睁睁看着他砍下父亲的头颅, 自城墙一扔而下。 而此刻,他身上的微弱的血腥味,更加刺激了沈时鸢敏感的神经, 船外,瓢泼大雨暴起,豆大的雨点砸在船上,四周漆黑一片。 萧时冕轻抚着她的后背,她的情绪没有按压下去,反而愈加强烈。 灯烛点亮,船舱明亮起来,沈时鸢眉头紧锁,苍白的脸上挂着细细密密的冷汗。 看清萧时冕的脸后,混沌的意识渐渐回笼,眼底无意识的地噙着些惊惧,拥着被子朝床里头缩了缩。 萧时冕伸着的手扑了个空, 漆黑的瞳仁将她的害怕收进眼底。 缓缓收回僵着的手,从床头的小几上拿过茶盏递过去,薄唇轻启, “噩梦而已,别怕。” 沈时鸢垂下眸,抿了口热茶,淡淡问道, “这么大的雨,陛下怎么过来了。” 萧时冕接过茶盏,神情平静, “打雷了,怕你害怕。” 长睫微微一颤,眉头又蹙了一下, 玄衣上的血腥气,丝丝流进鼻腔。 就像梦境里,父亲的血溅在他身上一样。 周身的防备和惊惧, 令萧时冕心中涩痛不已, 雪白的中衣因着她后退的动作,衣领处扯开了些, 露出细白莹玉的肌肤,还有隐隐约约的纤细锁骨。 冷风骤雨透过窗缝漏进来,怕她受凉,萧时冕下意识的倾身过去,伸出手将那衣领整理好, 温热的手背无意间轻触到她的肌肤,又将锦被盖好后, 抬眸时,却对上沈时鸢略带僵硬的眼神, 他收回倾过去的上半身和手,漆黑的眼底暗色流露。 当作无事发生一样,淡淡问道, “做什么梦了?” 沈时鸢神情微僵,敛去眼底的情绪,摇了摇头, “没什么……都是我的梦。” 她自心底安慰自己,不过是个梦境,也许是前些时日精神太过紧绷了,又遇狂风骤雨才会做了那荒唐的梦。 萧时冕见她不愿说,也没多追问, 他深夜而来,其实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他不放心她,才冒雨进了船舱。 看见她睡的不太安生,才一直坐在床边守着她,或许能给她些安全感。 但那惊惧的眼神,却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窗外,雨水早已将甲板上的血迹清洗干净,一切都掩盖在了夜色里。 一个人在床最里边, 另一个在床沿,看似触手可及,可他知道,那是个鸿沟。 萧时冕深眸微敛,没再向前,只看着她, 说道:“这几日在船上憋闷的厉害,再有四五日就到京城了。” 沈时鸢点点头,嗯了一声。 颈间散落的乌发无声中给她添了几缕柔弱, 袖下的的指骨收紧,他很想将她搂入怀里, 感受她的温度,细听她的喘息。 他已经许久没抱她了。 可这些,他曾经触手可及,现在,却随着她的那句, 你不能永远用过去捆绑我, 而变得遥不可望。 许久,他开口,“对了,墨珂来信了。” 沈时鸢眼底猛的亮了亮,垂着的双眸瞬间抬起, 迎上了他平静的目光。 “?” 萧时冕从袖兜里掏了掏,并没摸到那封信, 他来的太突然了,陈非将刺客肃清后,他想都没想就来了她这里,那封信,还留在案几上, 迎上她带着急切的眼神,含了些歉意的说道, “信还在书房,明日我拿给你。” 怕她失望,他将信上墨珂写的复述给她:“墨太医已经研制出了治瘟疫的药方,用不了多久,瘟疫就会彻底清除。” 沈时鸢急切的问道:“那师父可还安好?” 萧时冕柔声说:“放心吧,她都好,用不了多久就能离开青州了。” 沈时鸢点点头,墨珂因为她,被萧时冕送去青州,只怕此事了结她也难回京城了, 想到此处,眼底又暗了下来。 萧时冕将她的情绪转变都收进眼底,紧抿着的嘴唇微张, “想不想给墨珂回封信?” 沈时鸢抬起头,问道:“可以么?” 萧时冕看着她的双眸又生气嘴角牵起,喉间带着柔意, “当然可以。” 得到了他的应允, 沈时鸢心急的很,当下就掀开被子,要下地去给墨珂回信。 萧时冕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眼底带着笑意,指了指她身上丝薄的寝衣, “外头还下着雨,你这样出去受了风寒可不行。” “明日再写也不迟。” 沈时鸢低头看了看,寝衣因为动作幅度大,将一整个雪白的肩都露了出来, 沈时鸢抽回被他拽住的手腕,素白微凉的手将敞开的衣领拢住,衣带重新系好。 “那我明日再写。” 萧时冕点了点头,略带薄茧的手心,还残存着她的体温,柔嫩的触感若有若无, 掌心无声蜷起, 就好似, 能将这丝温度,一直攥在手里。 他没有走的意思,反而很贪恋此刻二人之间的平和, 她没有刻意的假装迎合,也没有明显的厌恶, 从汴州出发后,这七八日里,他很少来打扰她。 将她从姑子庙接回来的那次对话,好像把许多话都说开了似的, 她不再回首前尘,也不想让他再用以前捆绑彼此, 而他,日后会慢慢学着如何爱人,如何以她舒服的方式,留住她。 还有,那个本应属于她的后位,他还没双手奉上。 只是,看她面上的倦意, 他知道,他该离开了,临走前,他安顿了句, “夜间风凉,关好门窗再睡。” 第85章 旧疾复发,谈及往事 下了一夜雨,第二日天色也是阴沉沉的,停靠了一夜的船队开始缓缓行驶。 沈时鸢心里惦记着给墨珂的回信,早早用了早膳,船一开就出了船舱。 打开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江面被雾气罩住,就连离着不远的护卫船舶,都只隐隐约约看见个影子。 沈时鸢走出门,朝旁边的船舱走过去, 陈非正守在门口,看见沈时鸢走过来,急忙拱手行礼,低头时看了一眼没关上的房门, 双眸闪了闪,伸出手将门推开,恭敬的说, “娘娘进去吧,陛下就在里头。” 沈时鸢没多想,心里惦记着回信,推开门进了船舱。 天色本就阴沉,船舱里的窗户扇扇紧闭着,光线有些昏暗, 沈时鸢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 屏风后,萧时冕压抑的轻咳声传来, 伴着太医恭敬的叮嘱, “陛下肩伤本不重,养些时日即可,可陛下并没有按时吃药,昨夜又淋了雨有些风寒,若不及时调理,只怕您的宿疾更难治愈!”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落在沈时鸢耳里, 不知为何,她无声的停住脚步,站在了屏风后。 一时间,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进去。 屏风前, 萧时冕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敷衍了句,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太医出于本分,还想多叮嘱几句,只是看见皇帝的不耐,又将话忍在了心里, 心中微叹,合上药箱,绕过屏风,正撞上站在那儿的沈时鸢。 太医躬着身子喊了句:“参见娘娘。” 沈时鸢没应答, 太医识相的走出了船舱,合上了门, 沈时鸢听见萧时冕隔着屏风喊她, “阿鸢?” 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沈时鸢慢步走进去, 偌大的船舱里,只放着一个案几,和一张单人软塌, 萧时冕靠坐在榻上,面色有些苍白,薄唇没有一点血色, 衣领微敞,露出精壮的胸膛,玄黑的中衣下,压着一缕雪白的裹布, 看见沈时鸢走过来,漆黑的眸底泛出星光, 他合上衣襟,轻笑了笑,问道:“信写好了?” 沈时鸢摇摇头,“还没有,船里没有纸笔。” 萧时冕指了指案几上的纸笔, 正要说话,喉间一阵干痒涌来,他掩住唇,轻咳了几声, 不知怎的,沈时鸢竟走上前,坐在他身前,素手搭在萧时冕的脉搏上,神情平静的就把他的脉相摸了个透彻。 她的指尖微凉,看似搭在了萧时冕的脉搏上,可他却觉得,她却像是轻抚着他的心脏。 他忘了,他的阿鸢,现在也是一个大夫, 她……是在关心他么? 念头一起,萧时冕顿时感觉有丝愉悦,从心底荡开。 他抿了抿唇,视线还落在那只素白的手上,问出了压在心底的问题。 “为什么想学医术?” 她从前不爱看书画画,就连练字,都是萧时冕在屁股后头追着她一同练就,才将将练就了一手小篆。 沈时鸢摸完脉,才发觉她的动作好似太过熟络了,出于医者的习惯,她一时没考虑那么多。 于是,她收回手,想站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 手腕上的触碰刚要温热起来,萧时冕怎么愿意轻易让她走,他一伸手,凡拽住那个纤细似雪的的一节手腕, 稍稍使力,就将她拽回了身边。 深瞳里带着灼热的亮色,他又问道:“为什么想学医术?” 沈时鸢垂下眸子, 低声说:“一开始,是学来防身的,后来觉得,能学会些日后也有用处。” 况且,墨珂是个好老师,不仅教她学医术,还让她知道女子在这世上,也可以靠一门手艺立足于世。 其实更多的是打发时间。 萧时冕敏锐的捕捉到了防身二字, 眉头轻皱, “萧建宁的妃子下毒害过你?” 说话间,尾音里已夹杂了定人生死的意味。 沈时鸢没说话,如妃给她下蛊之事,如今回想恍若前生, 当时有太医猜测是蛊毒,却没有一个人能提出解蛊之法。 幸好当年萧建宁也身子不好,将千里之外游学的墨珂唤了回来。 墨珂见多识广,一次摸脉就断定了是蛊毒,多次放血疗法,才将蛊虫逼出体外。 当时若没有墨珂,她只怕是难活过那个冬日。 她垂下眸,淡声说道,“她是想害我,不过幸亏有师父。” 手腕微微吃疼,一直攥着她手腕的手,此刻骨节有些发白。 他问道:“是谁?” 语气里,已经冰寒十足。 此事,他当真不知, 也是,她当年入宫,猜测到真相后,对他到底是怨恨的。 以她的性子,受了十分苦楚,也不会对他说一个字。 更何况,这三年来,他不断的在外带兵打仗,在军中树立威信,宫里的事,皆是沈德林一手处理,他从不过问。 其实他不愿承认, 不问,更多的是不敢问。 他突然庆幸有墨珂这个人的存在。 沈时鸢想收回被攥紧的手腕,使了使力气,却丝毫动弹不得,索性没再动,任他攥在手心, 她若无其事的说, “陈年旧事了,我也因祸得福有了师父,她现在也从高处坠落,于她而言是后半生的折磨。” 高处坠落, 萧时冕眯了眯眼,萧建宁在朝时,除去皇后,便是艳冠群芳的如贵妃,那个平民贵妃。 如妃原本是萧建宁身边的宫女,在萧建宁少时,就陪在身边,萧建宁登基为帝,一度想立她为皇后,可群臣怎会同意一个平民百姓做母仪天下的人。 阿鸢不愿计较,可他却不是那以德报怨的人。 他知道沈时鸢的心结,并不是什么萧建宁和如妃,而是对他那谋划, 更多的是她觉得,他掌控了她的人生。 萧时冕放开她的手,抬手轻抚上她的青丝, 面色轻柔, “不是来写信的?快去吧。” 第86章 喂他喝药,留下吃饭 沈时鸢刚站起身, 陈非推开门,手里提着个食盒,和几卷裹布走进来, 朝萧时冕行了礼后,恭敬的说道:“陛下,太医说这几日闷潮,以免感染,您的肩伤每日需换两次药。” 又将食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打开后,是一碗黑浓的药汤。 陈非拿着手里的裹布,熟练的用小剪剪开, 萧时冕又将衣襟解开,玄衣滑下,露出精壮的胸膛,右肩上,裹着一层厚厚的裹布,向外透着丝丝殷红。 沈时鸢忽的想起,暗色浓烈噩梦惊醒的昨夜,他身上的血腥气息。 陈非刚捏起药罐,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朝沈时鸢看过去,眸光微动,将手上的东西捧到沈时鸢面前,目光诚挚, “臣手脚笨,陛下万金之躯,臣请娘娘代劳吧!” 昨夜刺客来袭,禁军的船没来的及游过来,陛下亲自上阵,与刺客缠斗,上次在汴州受伤的右肩,伤口又再次裂开。 有什么,能比贵妃亲自包扎,更有益于伤口愈合呢。 沈时鸢微愣,目光落在陈非手上, 她迟疑了片刻,终是伸手接了过来, 陈非暗自松了口气,转身而出时,觉得自己像个功臣一样。 迎着萧时冕灼灼的目光,沈时鸢又坐在他旁边,伸出细白的手,将被鲜血浸染的裹布,一层层剥开,露出狰狞的伤口。 换药的空档, 沈时鸢道:“脉相上看,你有旧疾。” 她的动作轻柔,却又利索干脆,鸦青色长睫微垂,眼睑下还有淡淡的青色,是没睡好才有的。 她离他极近,近到萧时冕一侧头,就能看到她脸上柔柔的绒毛,感受到她的呼吸。 他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那年北燕国来犯,他领着军队大雪行军,茫茫白雪覆盖住了路途,大军原地休息等待风雪停驻时,燕国人悄然来犯。 此战,燕人大胜,他身负重伤,埋在三丈深的雪地里掩藏,才保住了命,自此之后,也留下了宿疾。 他没多说,她也没再追问。 沈时鸢将裹布打了个漂亮的结,可能是出于医者的本能,又说了句, “年轻的时候宿疾若不及时调理,老了要日日发作受疼,陛下如今坐拥四海,不要被小病缠了身耽误国事。” 萧时冕将衣襟重新系好,嘴角微弯的转过头,看住沈时鸢, 言语打趣道, “若是调理身子的大夫换成阿鸢,那我一定听大夫的话。” 沈时鸢将带血的裹布扔到小几上,声音冷清的说道, “陛下可看错人了,我现在医术不精,也就能把个脉而已,调理身子上头,陛下还是寻个德高望重的太医吧。” 萧时冕也不恼,面上仍是清朗,拉住她的手笑着道, “不精也无妨,就当作阿鸢的试验品了。” 沈时鸢甩开他,指了指那碗黑浓药汁:“你该喝药了。” 萧时冕余光扫过那碗药, 面露排斥:“不想喝,苦。” 沈时鸢瞪了他一眼,每日让甘怡盯着她一滴不剩的喝药, 轮到他身上,他倒嫌苦了。 心里暗道:爱喝不喝,活该受疼。 没多理他,转身要去写信时,又听见萧时冕压抑的暗咳, 她咬了咬唇,又转身走至小几,将那碗药端起来,素手在瓷碗侧试了试温度,放到他面前, 冷声说道:“这药太医还是下的轻了,若是我配的,可比这苦上千倍。” “陛下可消受不了。” 萧时冕看了看面前的药碗,并无动作,慢条斯理的说道:“阿鸢配的就算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沈时鸢翻了个白眼,挑了挑眉, 干脆的说:“喝!” 还真像大夫命令自己的病人一样。 萧时冕弯了弯唇,嗓音慢而轻, 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喂我……” 沈时鸢很想把这药扔桌上,再说句,你爱喝不喝! 可为了墨珂的回信,她到底忍住了。 手捏着瓷勺,在浓黑的药汁里搅了搅,终究是舀起一勺,放在他嘴边,一勺接一勺,没一会儿,瓷碗就见了底。 沈时鸢将碗放回去,又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 同他对视, 问道:“现在没事了吧?我能去写信了吧?” 萧时冕目光微敛,点了点头。 沈时鸢走到案几前,在一排毛笔中,挑了根细紫狼毫, 在宣纸上,认真写起了回信。 萧时冕靠坐在矮榻上,口腔里还残留着药汁的苦涩,他抿了抿唇,眸光落在沈时鸢的脸上, 从汴州出发后,她一直呆在船里几乎没出过门,肌肤又恢复了往日的瓷白莹玉。 萧时冕看着她,目光有些出神,他系上腰封,站起身走到她身后, 整齐的小篆,与他的字体几乎一致。 少时,她的字,是与他一起练的。 沈时鸢写的认真,并没感觉到身后有人,待她写好后,抬眸时,视线却在矮榻上扑了个空, 她站起身,一转身,却对上了一双柔深似海的眼眸,就那么看着她。 沈时鸢凝眸看了看他,将信递过去, 问道:“你要不要看看?” 萧时冕拧了拧眉头,没有接,她还是不信他,觉得他不会改变,还会继续掌控她的一切。 他握住拿着信封的手腕,说道, “阿鸢,我说了要你给墨珂回信,就会说话算数,至于信里写了什么,我不在乎。” “我相信你,可你,也能否给我一丝信任?” 沈时鸢垂下眼皮,没说话,只将自己的手腕抽回,将信放在案几的一角上, “那就劳烦你,将信送去青州。” 说完话,觉得自己再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就想转身离开。 谁知萧时冕却突然自身后拽住她的青灰色衣袖,不紧不慢道:“来了就用过饭再走吧。” “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威严如皇帝,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偶尔也会有如此恳求的一面。 沈时鸢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终究是答应了他。 用过午膳,她本想回船舱时,又被萧时冕借口肩膀有伤,不能研墨拽住了脚步, 沈时鸢扯了扯唇,问道:“你的护卫呢?陈统领呢?” 萧时冕大言不惭的说:“阿鸢刚才没听见?陈非手脚笨,磨墨侍笔这种事,他怎么能做好。” 门外的陈非突然打了个喷嚏,他看了一眼四周,浓雾渐散,山川叠峦逐渐露出真面目。 他嘀咕道:“这也不冷啊,怎么还打喷嚏了。” 他不知道他随口扯的幌子,成了帝王留下女人的借口。 第87章 崔家长女,知远新妇 天色放晴,万象明净,有的人顺利留下了心爱的女子,有的人却在等着一封回信。 离龙舟不远的一处船上,谢知远正倚栏听风,而心里,惦记的却是宫里的小公主。 自离京后,他前前后后给阿离寄了三封信,每一封都写满了新鲜见闻和思念, 可每一封,又都像石头扔进大海一样,杳无音讯,阿离一封信都没回过。 失落之余,谢知远倒也沉得住气。 船队夜以继日的开,最多再有三日就能回京了。 谢知远朝不远处的龙舟看了一眼,指尖微挫,心里又惦记起昨日皇帝遇刺的事, 很明显这次刺客的计划并不周密,且不是一顶一的高手, 和上一次的根本不是一伙人。 皇帝回京的动静之大,一整个淮河流域都知道,有的官员想一睹天颜,在皇帝面前卖一卖脸,都得乘舟而来, 不过皇帝这些时日倒也心情不错,凡是来觐见的,他都见了也赏了, 昨日益州刺史和州府官员一起来拜,皇帝还和益州刺史共饮了酒,一派君臣和睦。 谢知远直起身,拍了拍月白色的衣摆,摇头回了船舱。 * 另一侧,长华殿里, 谢知柔身边的大宫女宛白,领着一个装扮华贵,明眸大眼的女子进了正殿的门, 刚一踏进大殿,谢知柔就亲亲热热的迎了出来, “崔姐姐!” 刚说完,又用手轻捂住红唇,面露娇嗔, “不对,如今该叫嫂嫂了!” 那女子听见喊她嫂嫂,面色微红的说道:“柔妃娘娘可别这么叫,还没大婚呢。” “三书六礼都过了,嫂嫂还不承认呢!” 谢知柔拉住她的手,与她一起走进寝殿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宫人们奉了茶点过来, 谢知柔才细细打量起这位崔家嫡女,崔书雪。她穿了身当下时兴的蝉翼纱抹胸长裙,长及曳地, 外罩银红色披肩,衬的皮肤雪一样白, 因着还未婚嫁,乌发没完全盘起,散下的青丝乌黑浓密, 透红的耳垂上,坠着两颗盈润的珍珠,发髻上的发钗步摇,皆是千金之数。 举手投足优雅大气,低眉浅笑时不露情绪。 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女儿, 谢知柔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笑着夸赞道:“多年未见,嫂嫂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和哥哥当真是佳偶天成呢。” 崔书雪浅浅一笑,耳根却是隐隐发红,她一板一眼道, “柔妃娘娘可别这么说,虽是过了六礼,可离大婚之日也还有些日子。” 谢知柔抿了口茶,美眸微弯, “在本宫面前,嫂嫂还害什么羞,哥哥与我一同长大,最喜欢嫂嫂这样知书达理的性子了。” “哥哥陪着陛下去南巡,你们的婚事只能让母亲张罗了,不过哥哥用不了几天也就回来了。” 崔书雪也轻抿茶水,清香的茶气扑鼻,杏圆的眼睛微蒙了层水汽, 她其实从未见过她的未来夫婿,只不过,媒妁之言已定,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夫君是谢家长子。 至于他是丑是美,人品如何,她一概不知的。 不过谢家的长子,倾一府之力培养的掌家人,又是皇帝心腹,总归差不到哪里。 崔书雪道:“柔妃娘娘还和记忆里一样芳华绝代。” “对了,我给娘娘带了礼物。” 说着她身后的宫女将一直拖在手上的锦盒放过去, 崔书雪打开后,推到谢知柔面前, 那是一个纯金打造的眉梢发冠,黄金打成极薄的钿片,做成荷花的样式,连边上的荷叶都随着花身的动作跟着摇曳。 上头坠着颗颗五颜六色的宝石,工法极其精湛,繁杂又不失雅致。 饶是谢知柔见过珍宝无数,也被锦盒里的发冠夺了惊色。 谢知柔言语里止不住的惊喜, “这发冠倒是精美……” 崔书雪见她眼底欣喜,便知自己这礼物算是送到了心坎儿上, 虽说日后,她是长嫂,谢知柔是妹妹,本也不用刻意讨好。 可她到底是宫里的贵人,皇帝枕榻,一个枕头风,就能撼动皇帝心弦。 多下些功夫,总归是错不了的。 她淡淡一笑,说道:“这发冠是我父亲外放时,任职的地方有一位精巧工匠,最善打造女子首饰,父亲特意给我和母亲一人制了一件。” “只是我常在府邸,用不上如此精巧之物,娘娘侍奉圣躬,又是芳华绝代之人,正配此冠。”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可崔书雪不知,她的那句侍奉圣躬深深刺痛了谢知柔的心,什么侍奉圣躬,她连皇帝的衣襟还都没碰到过。 甚至,皇帝还让她另嫁。 心口针扎一样的刺痛,刚才还亮着的眼眸,忽的就暗了下来。 崔书雪凝着眸子,将谢知柔的神色看在眼里,她倒没多在意,宫里的女人,今日她红明日她败,最是常见。 况且,这些日子,她在宫外还听说皇帝南巡时,在民间遇到了一女子,一时情动,竟当众将她封为了贵妃, 日后宫里,除了皇后,还有这位新宠贵妃,想必谢知柔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才会如此失神。 崔书雪倒也没深想,各人命各人走,她既然选择了入宫,就要为自己的选择努力。 就像她一样,日后嫁进谢家,上孝婆母,下奉父君,打理家宅,好好过日子。 此时,宛白突然从外头走进来,躬身在谢知柔耳边说道:“娘娘,长公主现在在御花园里。” 谢知柔闻言,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刚才还黯淡的双眸里,此刻隐隐约约闪烁着些刻薄。 她伸出手拉住崔书雪,面色柔润, “嫂嫂头一次来皇宫吧?” 崔书雪点点头,崔家虽是大族,可这皇宫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谢知柔站起身,将跟前的崔书雪拉起来, 语调轻盈道:“那本宫带嫂嫂去转转御花园,虽然日后嫂嫂也能进宫,可这个时节,皇宫最是姹紫嫣红了。” 崔书雪点点头, “好,那就咱们去转转。” 第88章 知柔冷讽,阿离针锋 御花园里,百花争艳,一片姹紫嫣红,瑶池旁,有一片嫩绿色的小草坪,雪色最爱在上边撒欢, 自从雪色到了长年殿,萧建离几乎日日都带着它去御花园散步, 这些日子皇帝不在宫里,萧建离也觉得自在了许多。 这宫里虽然再没了亲近的人,可到底也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生于皇宫,就该呆在皇宫。 皇帝不在,北苑那里侍卫们防守的也松泛了些,前几日倒时又见了萧建宁一面, 不知为何,萧建离觉得,此次见哥哥,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一时说不出来。 她今日也穿了一身淡色衣裙,自从嫂嫂走后,她也渐渐喜好着淡, 或许,这也是她心底怀念沈时鸢的方式。 一旁的竹心将地上的雪色抱起来,走到萧建离面前, 笑着道:“前些日子公主给雪色晒的小鱼干,这个馋嘴没几日就吃光了。” 萧建离收回思绪,将雪色抱过来,像称猪肉似的掂了掂, 指尖点了点粉红的鼻头,笑着和它说, “你又胖了!” 雪色玻璃珠似的蓝眼睛瞪着她,一波碧蓝里似乎泛着些委屈。 萧建离摸了摸它的脑袋,面露笑容的哄着, “好啦,回去再给你晒一些!让你吃成个圆滚滚,以后就改名叫圆滚滚吧!哈哈……” 雪色用胖爪子拂开她的手,不满的喵呜了一声,将头埋在怀里,不再看她。 一旁的竹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远处, 谢知柔牵着崔书雪的胳膊,二人亲亲热热的朝萧建离走来。 萧建离一抬眸就看见了走过来的二人,她不想和谢知柔打照面,将雪色放到竹心手里,神情淡淡, “我们回去吧。” 刚一起身,谢知柔和崔书雪就走到了她们身后。 “长公主倒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遛猫。” 谢知柔出口就带着些不善, 萧建离转过身,圆眸带着冷意, 冷叱道:“自然比不上柔妃忙碌,陛下不在宫里,柔妃倒比陛下在时还要忙碌,当真是深受恩宠。” 尾音拖曳,讽刺意味激的谢知柔霎时间怒火冲天。 她嘴巴张张合合,指着那只圆滚滚的雪色, “长公主想必是宫里最悠闲的人了,守着个弃妇的猫度日,真叫本宫羡慕。” 萧建离冷笑着道, “柔妃可别羡慕,本公主听说,陛下在东南寻到一位女子,对她恩宠百般,还当众封了贵妃,等陛下和贵妃回了宫,柔妃才有的忙。” 谢知柔气的脸色通红,这事她还真不知道,这阵子她忙着帮母亲打理谢崔两府的婚期, 外界的传闻还真没传到长华殿,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萧建离说的是真话还是鬼话。 一旁的崔书雪心里微微诧异,这二位,怎么一见面就如此剑拔弩张。 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位曾经万千宠爱的长公主。 萧建离感觉到谢知柔身侧女子的目光, 回看过去,目光交汇时,崔书雪躬下身子,行了个礼, “臣女拜见长公主。” 萧建离虽不知她是谁,但还是回了她个平礼。 一侧的谢知柔伸手搀住崔书雪的胳膊,双目看着萧建离,唇角带着得意, “长公主只怕是不认识,这位便是崔家嫡女,崔书雪。” “我哥哥的新妇,我的嫂嫂。” “长公主还不知道吧,我哥哥和嫂嫂的婚期临近,只等哥哥回来,嫂嫂就要嫁入我们谢府了。” 崔书雪侧过头对着谢知柔柔柔一笑,心底疑惑的涟漪越泛越大,这未来小姑子为何对长公主这么有敌意。 萧建离看着面前亲热的姑嫂二人,圆眸里的冷意越发深浓, 她想扭头就走,可她忍住了,嫂嫂曾说过,她无论再落魄,也是一国公主,何时何地都不能丢了公主的体面。 她掩去眼底的冷意,也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那要恭喜谢崔两府了。也恭喜谢大人得崔姑娘这样的知书达理的妻室。” 话说完,萧建离对着崔书雪冷矜一笑,转过身,离开了此处。 谢知柔和崔书雪站在原地,看着萧建离远去的背影, 心思细腻的崔书雪问道:“柔妃娘娘今日这番做法,是有深意吧?” 她特意带着自己来见一个长公主,想必不是为了专门介绍她的吧。 难不成……她眯了眯眼,离去的身影落在她的瞳孔里, 这位长公主看着年少,和陛下虽不是一母同胞,可到底也是皇家血脉,当年她多么受先帝宠爱,全京皆知。 今日一见,只觉得她像个白兔子一样,圆眼粉唇,惹人怜爱,行事作风上还有皇家风骨犹存。 谢知柔不欲让这未来嫂嫂知道,自家哥哥和萧建离的私情。 于是冷声道:“这长公主私下暗恋哥哥,今日带嫂嫂来,就是想告诉她,哥哥这样的人,只能由嫂嫂来配。” 崔书雪恍然,与她猜测的一致,谢家大族,怎会让掌家人做驸马。 况且,她也不是从前的公主了,如今她的身份,也就只有和亲一条路了吧。 一旁的谢知柔咬了咬唇,问崔书雪:“嫂嫂,她刚才说的传闻,可是真的?陛下,当真在民间寻了个女子?” 崔书雪一时怔怔,点了点头。 谢知柔霎时间面色难看起来。 …… 萧建离一路沉默,面色不自觉的黯淡下来, 回了长年宫,就抱着雪色呆坐在矮榻上, 竹心奉过去的茶点半口未动, 直到茶盏再冒不出一丝热气时, 她抬眸,看向东隔间的桌案,那上边,有她写了一半的回信。 萧建离把雪色放下, 踱步走到案几前,垂着眸子看向桌案上的半封信纸,左手边还放着谢知远寄来的三封信, 每一封,她都仔细看过,至于为何久久没有回信,她也不知道, 她和谢知远的这段感情,其实从一开始,就有她的私心。 所以,当他说要回来娶她时,她的心很乱。 他动了真心,而她呢。 只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他即将娶妻,这段往事也会随着谢崔的联姻埋入尘土。 这信,也自然不用再写了。 信封扔进焚香炉,火苗燃起黑烟浓升。 到最后,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在桌案上。 第89章 知远回京,时冕出行 就在谢知柔得知宫里即将迎来新贵妃的同时, 嘉熹宫里的皇后陆之凤,也同时得知了这个消息,不过,她倒还坐的住, 陆迁派去的探子,早就告诉了陆家,那所谓的贵妃还是沈时鸢。 沈时鸢是陆之凤放出皇宫的,也是在皇帝的允许下。 虽丢了些时日,可以皇帝的情谊,被皇帝带回来也是迟早的事。 自沈时鸢走后,止鸢宫空了出来,陆家人和下人们都提醒她,应该趁着这个时候,搬进皇后所居的止鸢宫。 只不过,她并未放在心上,一个住所而已,就算住在嘉熙宫,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陆之凤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坐在对面的父亲陆迁添茶, 垂眸时,眼尾上扬,她问道:“父亲,陛下遭到刺杀,此事,您怎么看?” 陆迁珉了茶,若无其事的说:“历来皇帝南巡,多多少少都要遇些刺客,皇帝常年坐镇宫阙,刺客难进宫里,好不容易出趟宫,那些个刺客怎能按耐住?” 陆之风皱眉,“父亲说的是不错,只不过,这刺客到底是何组织?” 陆迁当然不会告诉她,这刺客与他有关, 他摸了摸胡须,淡淡道:“是谁都和咱们无关,左就陛下安然无恙,你就好好安稳的坐好后宫之主,剩下的一切,为父自会给你摆平。” 陆之凤苦笑,有沈时鸢在,她如何安坐后位,待她回了宫,这一切宫规,都不可能约束住她。 陆迁看到陆之凤眼底的苦涩,眉头拧起, 他和妻子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对她视若珍宝般疼爱,千般培养, 如今做了后宫之主,又怎能看着她受帝王冷落,还是因为政敌的女儿。 况且,这外戚之权,绝不能再落回沈德林手里,内阁首辅的位置,他势在必得。 陆迁拍了拍陆之凤的手,面带慈爱的安慰道, “阿凤放心,那沈时鸢现在正得宠,皇帝新鲜劲儿还没过,先让她得意一阵子,沈德林倒了,她也就倒了。” 陆之凤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可心里却发沉起来, 也不知, 沈时鸢再回宫,会在宫里掀起怎样的波澜。 …… 船队夜以继日,在距离京城还有两日路程时,船队竟不再前进,沿着一处渡口,停靠在河边。 谢知远从自己的船上撑着小舟上了皇帝的龙船,一头雾水的他准备亲自去问问心思深沉皇帝,到底是何打算。 一打开船舱门,谢知远就看见皇帝穿戴整洁,玄衣黑发,神采熠熠,那样的尊贵冷漠。 谢知远走进去,上下看了一眼皇帝,只觉得他今日穿的这身衣裳,不像平日里的那些锦衣华袍,倒是朴素的很。 他没多想,直接问道:“陛下,这船怎么不走了?不是就两日路程了?” 萧时冕面色青朗,阔步一边朝门口走一边道, “朕要带阿鸢去个地方,来回得一两日,船队就先这么停着吧。” 谢知远先是点点头,后又大惊失色的问道, “陛下是要带贵妃单独出行?” 不等萧时冕说话,谢知远想起没多久之前的刺杀, 又道,“陛下可是圣体,切不能抛下禁军独自出行啊!” 萧时冕拂袖回首,笑着道:“你现在倒跟那些言官学的好,啰嗦的很。” 谢知远噎了噎,看见守在门口的陈非正憋着笑, 才知道自己是多虑了,皇帝怎会率然出行呢,定是安排好了的。 他倒是关心则乱了。 于是面上松弛下来,走到陈非面前,趁萧时冕不注意, 一脚踢过去,正中陈非膝盖。 陈非忍痛,没敢惊呼出声。 只用眼神谴责谢家少爷的无耻行为。 谢知远跟着萧时冕出了船舱,站在甲板上。 萧时冕回头看了看他,眸色不解,“还有事儿?” 谢知远余光瞥过另一个船舱,眸色动了动, “那个……既然陛下要出行,那臣守在这里也是无用。” “不如……臣先回京报信,也好让禁军提前来接应。” 其实他不过是想提前回去看看萧建离而已,她一直未回信,谢知远再坐的住,也到底是有些忐忑。 船队停靠两日,那就还有四日才能回京,他当真有点着急。 萧时冕当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不过他也正好是这个意思,他南巡前后也有一个半月左右,宫里无人坐镇,先让谢知远回去探探情况也好。 萧时冕应下,“那你就先回去吧。” 谢知远谢过皇帝,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即回了船舱去收拾行装。 而立在原地的萧时冕,幽眸盯着谢知远的背影,思忖了片刻,敛去心神, 朝沈时鸢所在的船舱推门进去。 沈时鸢正呆坐在窗边,看着手里的一本医书,看见萧时冕进来,她也没起身, 自从那日她喂他喝了药,他越发得寸进尺,一到喝药时间,就让陈非来请她, 她不去,他就不喝。 还有那肩伤,本也不用日日换药,可他偏要午时喊她去换药,晚膳时,唤她去喂药。 喂完药还不让她走,吃过晚膳才放她回来。 堂堂帝王,像个撒娇卖萌的孩子。 萧时冕走到她跟前,把她手里的书拿下来,又将她一把拉起, 无意识时,用的竟是右手。 沈时鸢看着他的右臂,问道:“陛下伤好了?” 萧时冕无声放下右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了句:“没大好,倒也不疼了。” 沈时鸢定定的看着他,眼底狐疑,其实按道理,他的肩伤早该好的差不多了,一直未见好,她倒真怀疑那药有问题。 萧时冕脸上淡定的催促她:“快去换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时鸢眸色一动,抬起眸子, “去哪?” 萧时冕拽住她纤细的手腕,卖了个关子, “阿鸢先去换身衣裳,等会儿再告诉你。” 第90章 花阴大婚,时鸢送嫁 沈时鸢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换了身衣裳,就被他拉着上了马车, 一架不大的黑蓬马车,萧时冕刚坐进去就占了一大半,沈时鸢坐在他旁边,感觉自己整个身躯都与他贴在一起。 沈时鸢往边上挪了挪,兀自撩开马车上的锦帘看外头的风景。 他卖关子不说,她也懒得问。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很久,沈时鸢不断的探头出去, 四周崇山峻岭,偶尔还有小溪潺潺而过,她只觉得这也不像是去什么城镇的路, 她终于憋不住问道:“这到底是哪儿?” 萧时冕坦然道:“我也不知道。” 沈时鸢一愣,缓慢的回过头,美眸微瞪, 萧时冕眼底闪过笑意, “放心吧,我还不舍得卖了你。” 沈时鸢懒得理他,干脆合上眼闭目养神, 爱去哪去哪,总之不是放她自由。 马车约莫行驶了半个钟头,沈时鸢终于听见外头敲锣打鼓的动静, 睁开眼一撩开锦帘, 美眸越睁越大, 眼帘里,是曾经熟悉的一切,是她离开没多久的地方。 如今这里张灯结彩,到处都挂满了红绸,就连那个半月桥上,都挂了许多红布,一派喜庆。 她迟疑的问道:“这是青莲镇?” 萧时冕微皱眉,反问道, “这里你不比我更熟悉?” 沈时鸢一噎, 他说的倒是没错,怎么这话听在耳朵里,总觉得他在冷讽她,也不知道他为何带她回青莲镇, 况且这么久了,花阴和杨春生也应该回了青莲镇,也不知道她们如何了。 她懒得理他,想起身下车时,突然停下了动作,又坐回去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言语里带了些迟疑的问道,“你……是带我来看花阴和杨春生的?“ 萧时冕点点头,神情舒展, “今日,是他们的大婚之日,我想你与她主仆一场,该来看看的。” 话音落下,马车里安静下来,沈时鸢眼眸微滞,盯着他的眼睛,一声不吭,喉头有些堵。 萧时冕捏了捏她的手心,催促道:“快去吧,别误了吉时。” 沈时鸢点点头,要起身时,萧时冕却先一步站起身,出了马车, 她紧接着跟出去,萧时冕已站在马车下,向她伸出手, 沈时鸢愣了愣,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下一秒,他稳稳的接着她下了马车。 佰草堂前,早已人头密布,杨家虽不那么富裕,可多年从医,到底也是青莲镇里出了名的人家,长子娶亲,也是整个镇子的大喜事儿。 看热闹的人们和孩童都挤在佰草堂门口,一片热闹里,没人发现村口停着的一辆马车前,一男一女也在望向他们。 萧时冕见沈时鸢驻足未动,问她:“不进去看看?” 这个时辰,花阴应该还在梳妆,沈时鸢犹豫了犹豫,终是朝她曾经安置的小院迈步过去, 没想到萧时冕竟也大步跟着走过去。 沈时鸢停住脚步,凝眸问道:“你也去?” 萧时冕挑眉看了看远处攒动的人头,“你自己去,我可不放心。” 沈时鸢皱眉,压低声音道:“我用不了多久,你还是别去了,出了什么事,我担待不起。” 萧时冕恍若未闻,直接拉起她的手,朝人头攒动的地方挤过去。 人群嚷挤,萧时冕拉着她的手不断的穿梭, 有那么一瞬间,萧时冕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少时,他领着她在花灯节的人群里穿挤, 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对他还是一腔赤诚。 …… 小院里,喜婆子正给坐在梳妆台台前的花阴梳鬓发, 花阴今日化了十分娇艳的妆, 她本不是多出众的容貌,又多年侍候沈时鸢,鲜少有浓妆艳抹的时候, 喜婆子一边梳发,一边喜气洋洋的喊道:“一梳梳到尾,二梳齐白头,三梳儿孙满堂,四梳……” 喜庆的祝语,和四周闹哄哄的氛围,花阴的脸上也露出欣喜,只不过,那丝喜悦始终没有达到最心底。 她惦记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起沈时鸢,花阴垂下眸,神色黯淡下来。 她的终身大事,如果小姐在就好了。 外边鞭炮声响起,新郎已经出门准备迎亲了。 喜婆子催促花阴该换喜服了。 花阴敛去心神准备站起身,抬眸时,却在铜镜里看到了那一抹纤细素净的身影。 她几乎是立时回过头,对上那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眸子, 沈时鸢含着笑,站在门口望着她, 花阴慌忙站起身,小跑到她面前,又惊又喜,眼眶霎时间红起来, “小姐?” 音落,热泪也一滴滴流下。 沈时鸢抚了抚她的脸颊,柔声道:“大喜的日子,画了这么美的妆,可不能哭花了。” 花阴点点头,可眼里的泪却像穿了线的珠子一样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沈时鸢拉起她的手,拍了拍,“我可是特意来参加你们的婚礼的,可不能哭着出嫁,知道嘛?” 花阴点点头,擦干了脸上的泪珠子, 喉间哽咽的问道:“小姐,你是……” 她以为沈时鸢又从皇帝身边逃了出来, 可含泪的余光却瞥见了门口垂立着的另一个人, 高大颀长,眉眼间就像冰雪山巅的霜,幽静冷冽,华贵的气场震慑着在场的所有人。 站在屋里,夺去了一整屋的风华, 镇里的姑娘何曾见过这样的男子,低头忙碌的空档一个个都红着脸偷看。 而他的一双深眸,只紧紧的看向另一个人。 花阴看见萧时冕的一瞬间,双腿酸软的想立时跪下去叩拜, 沈时鸢手上用力,捏了捏她,笑着道, “吉时快到了,别耽搁时间,快换衣服吧。” 花阴朝萧时冕深深的躬了躬,随后拉起沈时鸢进了内屋, 花阴穿上大红色的龙凤喜服,沈时鸢将杨春生特意打造的凤冠亲手戴在花阴头上, 像她的亲人一样,亲手送她出嫁。 门外,杨春生同样一身红色新郎装,驾了一匹骏马,到了小院门口, 花阴没有父母,倒也省了拜高堂的麻烦,杨春生只需领着她,踏进杨家门,拜过杨母,就算礼成。 杨春生春风拂面般的刚一进门,就看见了房中的那个玄黑身影, 看清萧时冕的时候,他和花阴一样,几乎立刻想跪下问安,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儿。 他不自觉的带了丝颤音, “您……您怎么……” 萧时冕拂了拂袖,神情平淡的说道, “你的新娘子在里头换衣服,你且等等吧。” 第91章 珍珠耳环,如何感谢 不知怎的,萧时冕看见杨春生身上的大红喜服,心底竟有些羡慕, 一个人平凡的一生,娶妻生子,携手共老,其实也是很多人毕生都追求的梦。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父亲豁达,母亲慈爱,至少五岁之前,他也是享受过家庭温暖的。 苦难太久,久到他几乎快忘了父母亲的音容。 人生太长,长到他不知道百年之后,还能否在地下再见到他们。 他只能用力去抓眼前的幸福,他侧过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深眸仿佛穿过了木门,看到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无数人告诉他,帝王之路本就孤独,享有无上权力,生死杀伐,可又同时要忍受孤寂。 他忍受了那么多,跨越了三年的离散,他想贪心一点,只一点。 因为,她是他这一生都无法褪去的心头朱砂。 …… 鞭炮响起,木门压开, 沈时鸢扶着花阴走出来,花阴已经盖上了龙凤盖头, 沈时鸢看见杨春生,将花阴的手,放在杨春生的手里, 含泪嘱咐, “杨大哥,花阴就交给你了,你要待她好,爱她敬她,若你做不到,就将她还给我。” 杨春生还未来的及和沈时鸢寒暄,就被她郑重的话,震了心神。 他将花阴的手握在手里,视若珍宝一般,双眸闪烁着坚定, “我娘总说,亏妻百财不入,我们杨家的男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让自己的女人受了委屈,我爹是!我也是!” 杨春生说完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盖头下的花阴,听了他的傻话,扬起一抹幸福的笑,今日她十分满足,嫁了自己爱的人,还有重要的家人来送她。 外边锣鼓喧天,花轿车夫已经开始催促, 吉时已到,杨春生该带着花阴回杨家了。 花阴捏着沈时鸢的手,满是不舍,到最后,花阴拉着杨春生朝萧时冕和沈时鸢,郑重的扣了一头。 十几年陪伴,不似亲人,胜似亲人。 沈时鸢也终于红了眼眶,于无人处,悄悄抹了眼泪。 萧时冕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大手抚在她的脊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 门外头的婆子姑娘们,早就偷觑着他们,偷偷在那儿窃窃私语, “天爷呀,这杨家媳妇儿哪儿来的这么天仙似的一对夫妻朋友,你看看那身姿,一看就是京城的大户人家!” “你个老没见过世面的,那杨家媳妇儿也不是个普通人哩,就算是个丫鬟,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没准儿还是大官家的呢!” “唉!这样英姿飒爽的男子,就算嫁给他做妾我也愿意!” 不知道是谁一巴掌拍在那花痴女子的头上, 冷讽道:“就你?去给人家当个提鞋丫鬟也不配!你看看人旁边那天仙似的女子,你还能比得上人一指头?” “那天仙似的姑娘,我总觉得十分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杨春生在一片锣鼓中,领着花阴从花轿下来,进了人声鼎沸的杨宅, 开始拜堂行礼。 村口处,那辆黑蓬马车,也逐渐驶离。 沈时鸢靠在车窗上,还在擦拭红着的眼眶。 马车里极尽的沉默,只有沈时鸢偶尔吸鼻子的声音。 萧时冕侧眸瞥了她一眼, “带你来看他们,可不是让你哭鼻子的。” 沈时鸢绞了绞手里的袖子,没忍住又吸了吸鼻子,没理他, 掀开窗帘透了口气,山风清冽,没一会儿就吹干了她的情绪。 萧时冕一直看着她,紧抿的唇终于张了张, “阿鸢,等日后,我们也办场婚礼。” 素手放下锦帘,美眸看过去,不多时,眼底已有嘲讽荡起,她唤他, “陛下。” “我还从没听说过,哪家大户娶妾还要办婚礼的,你娶个贵妃大办婚宴,不怕史官记你个昏庸无道?” 萧时冕沉沉的注视着她,她的讥讽,面色上不恼不怒。 他将沈时鸢的手抓在手里,搓磨着那点细腻, 眼底闪烁着执拗,他低声道:“会有这一天的。” 沈时鸢将手抽回来,没再多说话,只阖上了眼皮,靠在车窗上。 马车摇摇晃动,锦帘一张一合,光线忽明忽暗的打在她的脸上, 她虽哭过,可也能从眉眼看出来,她是发自内心欣喜的。 萧时冕伸出手,将缠绕在鬓边的一缕青丝拂下,捏在手心里。 * 陈非站在渡口翘首以盼,终于看到了那辆黑色的马车朝这边驶来,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了下来, 马车停下,沈时鸢正要下车时,又被萧时冕一把拽住,在她手里塞了个小盒子。 沈时鸢疑惑,打开盒子一看,竟是那两颗粉色的珍珠,已经被镶嵌在淡粉色的碧玺上,做成了耳环。 素白的指尖轻抚过那两颗珍珠,面前浮起那小姑娘的音容,瓷白的面上,露出喜色, 这也算她挣得的第一笔诊金了吧。 她抬眸看向萧时冕,说道:“多谢陛下。” 谢的不仅是这两颗耳环,还有让她能亲手送花阴出嫁。 萧时冕眯起眼,似乎不满她只有口头上的谢意,手上使了劲, “就谢谢我?” 沈时鸢将盒子收起,美眸微敛, “不然呢?陛下富有四方,我一孤女能有什么稀罕谢礼?” 萧时冕稍稍用力,将她拉到面前,另一只手指了指她的心口, “阿鸢,我想让你喜欢我一点,想让这里,有一点位置是属于我的。” “可好?” 沈时鸢看着他的双眸,吸了吸鼻子,诚恳道, “你总这么逼我,我很难做到。” 萧时冕瞪着她, “这些日子我没逼过你吧,就连你和温清越联合骗我,我都没和你们计较。” 他反握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缠绕住她的每一根纤细, 十指交握。 “阿鸢,马上就要回京了,回去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沈时鸢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纤长的鸭睫微颤 萧时冕紧紧盯着她,在等一个答案, 这么多年运筹帷幄,一步一步将本应属于他的都夺了回来,万事都在他的掌控里, 唯独面前这个女子,他没有把握。 第92章 索要香囊,谢府争辩 几个月前,她还处心积虑的丢下他,远走他乡,为了她口中的自由也好,为了温清越也好,性质都是一样的, 她对他,从来都那么果决。 两次逃跑,就像两把刀一样,插在他的心尖上,他不敢碰,不敢拔,就任它那么插着, 他怕一拔出来,血止不住,心脉之上,再无血液径流, 他怕她再说一句恨他,怕她真的动了和温清越走的心思。 深眸紧盯着她,一动不动, 沈时鸢知道,今日势必要给出个答案的,因为她逃不了,躲不开。 沉默良久,她抬眸与他对视, “陛下,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萧时冕凝眸看住她, 他对她的情感,好像从来都说不出口,因为太庞大,语言无法描述, “阿鸢,有一句话叫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爱一个人从不需要理由。” “况且,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温清越?” 他的反问,却是让她沉默不语, 她曾经是喜欢过温清越的,只不过是少时而已, 其实她好像从未知道,到底什么是深情不负,夫妻伉俪, 自她懂事起,父亲忙于政务,鲜少陪着母亲和她,她总是与母亲相伴,她见过母亲的孤寂,感觉到过母亲对父亲的期待。 只是,一直到母亲身染重病去世,母亲也没有得到想要的鹣鲽情深。 就连母亲的葬礼,也未见父亲流过一滴泪。 那表哥呢, 她从小就知道他们有口头上的婚约, 所以她一直知道,自己的未来夫君,就是温清越, 温清越家世好,人品佳,对她更是言听计从,况且,她好似再未想过另一种可能, 她的人生,还有第二个男人的可能。 直到三年前,温清越未归,她被迫入宫,她才知道,原来她的人生,不再只有那一条轨道。 三年后,面对温清越的多次示好,她除了感动,好似也并无其他情感。 因为她知道,感动不是爱。 她不能因为感动,和想要逃出皇宫的执念,而盲目去选择一个男人。 可……面前的萧时冕呢, 剥开心底对他的恐惧和怨念,那深渊里,到底有没有一丝眷意。 她凝神望了许久, 没有, 至少现在没有。 见她出神,萧时冕心底钝痛不止,双眸暗了下来,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将话题跨过去, “阿鸢,那日我说过了,我求的是我们的未来,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不逼你,也不随便碰你,可好?” 沈时鸢垂下眸子,没再说话。 她没拒绝,也没用带着恨意的眸子看着他, 他一时没忍住,放开的她的手,反伸到她身后,将她按在怀里,越按越紧。 “我也想要香囊。” 沈时鸢被他压在胸口,听见他沉闷的声音, “要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香囊!上边也得有那只鸢。” 沈时鸢推了推他,他却越搂越紧,这些日子,他还真像个发乎情止乎礼的毛头小子。 只不过,一搂住她香香软软的身子,心底的情欲就呼啸而出。 他百般磨搓,沈时鸢无奈,只得应了下来。 第二日, 沈时鸢刚在船舱净完脸,萧时冕就差人送来了布料, 好几种华贵布料,百种针线,一股脑的堆在桌上。 沈时鸢看了看,竟没有一匹是蓝色的。 沈时鸢在一匹料子里,挑了一个玄紫色浮光锦, 左就还有两日路程,绣个香囊,也能打发时间。 她安慰自己。 * 谢知远策马疾驰一路回到谢府,门口的小厮看见他,欣喜的将马绳接过来, “大少爷回来了!谢家族老和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谢知远利落的翻身下马,问道:“族老都在?” 小厮躬腰回答:“都在呢,约莫是知道大少爷要回来了,都候着您呢!” 谢知远拧起眉,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他扔下马,大步朝谢府走进去。 刚一进门,铺天盖地的红绸布,和门窗上的喜字,让他瞬间就明白了所有的事。 一贯风清月朗的谢知远,此刻周身寒气,双眸由刚才的归家之喜,一瞬间冰棱密布, 袖子下的双手,紧攥成拳。 四周想上来请安的下人们,看见他这般模样,都纷纷低下了头,装作没看见。 谢知远直奔大厅而来, 厅里,谢家族老和谢老夫人,正眉目带喜的商谈着婚事, 门口守着的下人看见谢知远,朝里头喊了句:“大少爷回来了!” 众人纷纷朝门口看过去,尤其是谢老夫人,皇帝遇刺一事现在满城皆知,她担心儿子安危已久,如今乍然听见他归来,连拐杖都忘了柱就站起了身,一旁的嬷嬷见状,急忙跑过去扶住她。 谢知远一踏进门,寒眸朝四周的族老看过去,他一句寒暄都没有, 径直问道:“母亲!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谢老夫人还未来的及和儿子亲热几句,就被他寒霜的言语震了心神, 四周的族老同样如此反应, 谢大老爷坐在太师椅上,指着谢知远斥道:“阿远!怎可如此同你母亲说话!” 谢老夫人定了定心神,苦口婆心的同他说, “阿远,如今谢崔两府六礼已过,聘礼也都送过去了,两家族老已经商议好了婚期,就在八月初八,你且安心等待娶妻吧。” 谢知远看向她的母亲,心头又痛又怒, 他冷声开口:“母亲,您趁我不在京中,竟擅作主张替我定下婚事?你可有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 谢老夫人怒声道:“母亲这是为你好!你的婚事,是你父亲亲口定下的,他在世时,就盼着四大家族重修旧好,谢家的宗妇,只可能是崔家女!” 谢知远冷笑出声,双拳越攥越紧, “母亲,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所谓的为我好,就是逼我放弃心爱之人,去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 谢老夫人气急,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吞不下,一旁的嬷嬷急忙上去拍着她的后背顺气, 谢大老爷实在看不下去,吹着胡子瞪着眼, 言语狠戾, “谢知远,你别忘了,你还是谢家的人!整日情情爱爱,能有什么出息?有什么能比家族前途重要?” “是啊,那长公主,不过是个落魄户,皇帝都厌弃她,谢家再娶回来,岂不是要面临倾覆之灾?” 第93章 谢母病倒,父女相见 谢知远冷眼看着厅中的众人,听着他们对阿离的厌恶,一颗心沉到了深处, 到最后他冷声说, “你们既然如此看不上阿离,一心要和崔家联姻,那我,就自请谢家除名,什么家族前途,就留给你们的儿子吧!” 话音一落, 满厅震惊,众人的面色青白相替,谢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险些一口气栽过去,要知道,世家大族历来都是长子继承家业, 他们三房的儿子能做到如今的位置 ,一部分是因为谢知远实在出色,另一部分,也有谢家子嗣凋零的原因。 大房两个女儿,皆已出嫁,二房倒是有个儿子,只不过不成器,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唯有三房的谢知远,年纪轻轻做了吏部尚书,又是皇帝心腹,此刻再与崔家联姻,四大家族重新凝结,这是任何一个谢家人都想看到的。 谢二老爷此刻出来做了和事佬, “年轻人气盛,难免说些胡话,大哥和弟妹别放心上,阿远刚回来就接受此事,他也需要点时间!” 没想到谢知远斩钉截铁的又说道, “我不需要什么时间,我不会娶崔家女,更不会让阿离做侧室,我现在就去崔家退婚。” 谢知远丢下目瞪口呆的谢家族老,转身出了大厅, 他满目坚定,满脑子都是到了崔家,如何退亲的说辞, 可他到底没去成崔家—— 他刚踏出厅门,里头就一阵惊呼, 谢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 气晕了过去—— 谁都当老夫人只是气病了一场,谁料想,人上了岁数,当真经不起一点波折, 谢老夫人此次病的又凶又急,京城的大夫轮流来了个遍,也没能将昏迷的谢老夫人医醒, 宫里的谢知柔得知了消息,在长华殿急的团团转,谢家封锁了真实原因, 谢知柔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急火攻心才病倒在床,至于这个急火是什么,谢知柔在谢府见到了憔悴的谢知远,心里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将对母亲病倒的心疼,和满腔的愤恨顷数倒在了萧建离头上。 而此时,距离谢崔两府定好的婚期,只剩了五日。 * 两日时间匆匆而过, 沈时鸢坐在窗边,怀里抱着针线篓子,正一针一线的缝着那个香囊, 萧时冕一身玄黑龙袍,十二珠冕冠戴在头上,推门走了进来, 沈时鸢抬起头,看见他的装束微微愣了愣,下一秒反应了过来, 船队已经到了京城外的渡口。 岸边,是等候皇帝移驾的群臣,和禁军。 为首的,正是当朝首辅沈德林,一旁是次辅陆迁。 沈时鸢朝窗外探了探,只看了岸边黑压压的人头。 萧时冕走到她跟前,从她手里拿过那个还没成型的香囊, 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的问道, “这么慢?” 沈时鸢瞥了他一眼,将香囊抢过来扔进篓子里, “嫌慢别要!” 她鲜少有这样的小脾气, 萧时冕嘴角勾起,站在她身侧,朝窗外指了指, “马上就到京城了。” 沈时鸢顺着看过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京城的巍峨。 萧时冕挥了挥手,身后的甘怡端过来一件华服,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 甘怡拿出了看家的本事打扮沈时鸢, 乌发高盘,一丝都不外露,衬的脖颈纤长如玉,金步摇斜插入发,下边的流苏一步一摇,叮铃作响, 盈盈一握的纤腰高束,十分娇柔妩媚, 沈时鸢鲜少这么装扮,就算在宫里做皇后时,大多数时候也都素净优雅。 沈时鸢看了看身上的浅黄色华服,自铜镜里看见脸上的妆容,有些不太适应, “这太张扬了吧?” 萧时冕一把握住她的肩,眉目清朗,唇角上扬, “哪儿张扬了?把我这身龙袍披你身上才叫张扬。” 萧时冕身上的金黄龙纹,正与她的长裙相配,一明一暗相互映衬,任谁都觉得二人登对的很。 说话间,船舶已靠岸。 萧时冕拉着沈时鸢自船舱沿着踏板走下来, 沈德林和陆迁领着众臣,见到皇帝,齐齐跪下请安,声音高亢有力, “臣等恭候陛下大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时冕紧牵着沈时鸢,淡淡抬手,眉目间满是帝王威仪, “众爱卿平身吧,朕南巡归来,得爱卿们相迎,朕心甚慰。” “此次南巡,朕才看到了海晏河清的天下,这都是爱卿们功劳!” 陆迁撇下沈德林,率先走到皇帝跟前,面上蕴着笑意, “陛下当真是一代雄主,东南水贼猖獗,平江侯率军镇压这么多年,也未除去根本,陛下亲自坐镇指挥,倭人溃不成军,自此再难成器候,当真是百姓之幸啊!” 身后百官皆跟着恭贺奉承。 陆迁却眯起了眼,眸光略带不善的打量了沈时鸢一眼。 沈时鸢站在他身侧,能感觉到百余束目光都在有意无意的,带着探索和好奇的盯着她。 沈时鸢无视这一切目光,她的双眸,只看向站在那里一直未说话的沈德林, 鼻头有些泛酸,眼底不自觉的浸出水汽, 她很想唤一句,父亲—— 可她不能,她已不再是沈家的女儿。 想到此处,她的眸光一瞬间黯淡了下来,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冷气。 沈德林眸光淡淡,向前走了一步,拱手后问皇帝, “臣听说,陛下在东南遇刺受伤,现下伤情如何了?” 萧时冕面色带笑,不紧不慢道:“朕无妨,宵小刺客而已,虽受了些伤,不过有贵妃精心照料,现下已经大好了。” 贵妃二字,如同一个响雷,瞬间炸响了在场的所有人,刚才还偷觑的目光,此刻明目张胆的看了过来, 而皇帝如此说,就是当众宣布了沈时鸢的贵妃身份。 沈德林眉目依旧淡然,朝沈时鸢拱手恭贺道:“恭迎贵妃回宫。” 沈时鸢怔忪了几秒,在群臣的注视下,朝沈德林盈盈回礼。 “见过……沈大人。” 第94章 帝妃回宫,柔妃暗恨 萧时冕见沈时鸢神色黯淡,轻揽住她的肩,同他的臣子说道:“朕与贵妃奔波多日,就先回宫歇息,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议。” 揽着沈时鸢的肩,正要走时,浓眉突然拧起,朝群臣之首沈德林问道, “怎么没见谢尚书?” 沈德林躬身说道,“谢大人家慈病重,已向臣告假。” 萧时冕点了点头,拉着沈时鸢上了那架宽大的御驾。 沈德林垂立在原地,眼神淡淡的看着皇帝离去的御驾, 可那眼底,却有明晃晃的动容闪过。 身后,陆迁悄然走上前来, 幽幽的说道:“首辅大人觉不觉得,贵妃长得,像极了一个人?” 沈德林收回目光,转眸看向陆迁, “陆大人当真眼明目清。” “只不过,陛下说她是谁,她就是谁!你何必来本辅面前卖弄!” 说罢甩袖而去。 这话说的极其不客气,陆迁本想冷讽他沈德林卖女求荣, 谁料想他如此理直气壮,还突然变了脸, 这可不像运筹帷幄深不可测的群臣之首沈德林。 * 沈时鸢自上了御驾,就一直神情蔫巴,靠着窗,一言不发的望着外头。 皇帝御驾沿街而过,百姓们都自觉的站在路边, 皇家仪仗,九銮驾的车骑,四周禁军黑骑护送,威仪赫赫的走在京城最繁华热闹的街上,这是京城百姓鲜少能一笃天颜的时刻。 一看到那顶华盖车驾,百姓们自觉的跪拜在地上,高呼万岁。 沈时鸢靠在窗框上,呆望了许久, 直到脖颈酸疼时,她才动了动,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抚上她的细颈,贴心的轻揉了揉。 她掀眸看了一眼萧时冕,萧时冕也同样注视着她, 准确的说,她呆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想什么呢?”,萧时冕一边揉一边问。 沈时鸢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什么。” 过了会儿,她又问道, “回宫,我住哪?” 她现在是名正言顺的贵妃,总不能再住止鸢宫了, 不过,于她而言,住哪里都一样。 萧时冕将她微凉的指尖笼在手心, 眸光微闪,唇角勾了勾, “就与我同住承修殿。” 沈时鸢瞪大眼,美眸睁的圆圆的, “这怎么能行?太荒唐了!” 承修宫是皇帝理政之所,很少有女眷在此过夜,就算皇帝传召宠幸,也不能同帝王同枕过夜, 荒唐如萧建宁,如妃那么受宠,都未曾在承修宫小住过, 况且,宫里还有皇后在位,若她长住承修宫,那些文臣的嘴,势必要将她戳一身洞。 想到这儿, 她又道:“我不同意!况且……你答应过我……” 萧时冕淡声问道,“况且什么?” 沈时鸢垂下眸,咬了咬唇, “你说过,没有我的同意你不碰我的。” 萧时冕看着她垂下头,露出了一节细白的后颈, 他早就让人安排好了,只不过,还有个惊喜,等着她亲自去拆,这几日就让她先住在承修宫里,别的地方,他也实在不放心。 萧时冕存了心逗她, “同住承修宫也不代表我要碰你,同睡一张床而已,我尽量忍着。” 沈时鸢皱了皱眉,耳根有些发红,推了他一把, “你还是寻个别的地方让我住吧,承修宫我消受不起,你的那些后妃,非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萧时冕趁势揽住她的腰,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发上, “就住几日,放心,我不碰你。” 沈时鸢向侧边挪了挪腰,把他的手从腰窝上拍下去,继续去看外头的人群, 黑压压的人头并没什么看头,只不过,沈时鸢心中烦闷的很。 总比看萧时冕强。 * 承修殿里, 陆之凤和谢知柔早已排排坐好,等候皇帝归宫。 长朔给二位娘娘奉了茶点后就候在了一旁, 陆之凤抿了口茶,垂眸时,瞥了眼对面愁容满面的谢知柔, 面露关切的问道:“令慈的病情还没起色?” 不问还好,一问谢知柔的脸色更加苦涩起来, 她摇摇头说道:“太医都去看过了,也不知怎的,母亲就是不见好,还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 陆之凤拧起细眉, “不是说急火攻心而至?本宫记得谢老夫人身子还算硬朗,怎的一日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谢知柔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因着担忧,本来养的粉白的一张小脸两日下来也透出些许蜡黄, 母亲病倒是被大哥拒婚所致,这种家族密事,就算谢知柔在心直口快,也不能在外人面前随意说出。 她擦了擦带着泪意的眼角,压着眼底的水意, “病来如山倒,母亲上年纪了,又为我们一双儿女日夜操心,一时受气,身子受不住。” 陆之凤点点头, 面上带着关切和好意, “本宫宫里有根上好的人参,还是当年父亲在边疆时,亲自寻到的,待会儿本宫让人送到你宫里,你带回去给谢夫人,也算本宫的一片心意。” 谢知柔急忙起身, “臣妾代母亲谢过娘娘。” 陆之凤含笑让她坐回去。 一侧眸,问站在一旁的长朔,“长公主没来?” 长朔躬着身子道:“长公主前几日就病了,这几天闭门不出,说怕风寒传染了宫里的贵人。” 陆之凤美眸微闪,这大热天的,去哪得了风寒,不过是不想和皇帝打照面,寻了个借口吧。 而对面的谢知柔,听见长公主三个字,眼底闪过丝丝恨意, 这个始作俑者,勾引哥哥,气病母亲,她绝不会让她好过。 说话间,皇帝仪驾,以至承修宫门外, 小太监跑过来禀报, 陆之凤和谢知柔急着站起身朝外走, 刚一出殿门, 就看见玄衣龙袍的皇帝,牵着华服盛容的沈时鸢,自门口进来, 陆之凤虽已做了心里准备,可看见沈时鸢的一瞬,也到底心头颤了一颤, 一旁的谢知柔看见沈时鸢后,呆了一瞬, 紧接着,面色阴沉下来,她明白了萧建离口中所说的那个“平民贵妃”,还是那个前朝皇后。 陛下当真如此放不下她,她逃出宫,还千辛万苦的把她找回来, 他们谢家从龙之功,她只堪堪封了个柔妃, 她凭什么? 凭什么能越过她,做一人之下的贵妃。 一个二嫁女! 此刻,嫉妒不甘,在谢知柔的心底腾起熊熊火焰,烧的眼底赤红。 第95章 柔妃离宫,就亲一亲 陆之凤面上还算镇定,仍把持着一国之后的风度, 朝萧时冕盈盈一拜, “臣妾等恭迎陛下回宫!” 一旁呆愣的谢知柔听见声响,急忙跟着行礼,低头时,眼底的妒恨,再也掩盖不住的倾泻而出。 陆之凤站起身时,朝沈时鸢浅浅一笑。 作为宫嫔,贵妃之位再高,也终究是皇后之下, 有谁能比做了三年皇后的沈时鸢,更懂宫规。 沈时鸢正要躬身朝陆之凤行礼时, 萧时冕却一把揽住她的肩, 力气之大,把她刚要躬下去的身子硬生生提了起来。 陆之凤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微扬的美眸里,暗色一闪而过,她佯装没看见,红唇仍保持着一丝弧度。 只有她知道,那丝弧度,已是她能强撑的最后体面。 萧时冕捏着沈时鸢的肩,撩起唇朝陆之凤和谢知柔一一看过去, 嗓音冷冽而慵懒,“朕听说,有人打着朕子嗣不丰的幌子,想往后宫添人?” “这事儿,皇后可知道?” 陆之凤怔了一下,回忆起半个月前,宗妇们在赏花宴上,提起过这么一半句, 可她并没当回事,这些人的歪心思她还能不明白,打着为她好的主意,实则是想把自家的女儿送进后宫,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的,全家都跟着沾光。 只不过她们不知道,就连她这个皇后,都还没被宠幸过。 陆之凤扯了扯唇, 犹豫道:“这事臣妾是知道,不过是妇人们在一起说的闲话。” 萧时冕冷言道:“朕的后宫,那帮蠢妇也配闲说?” “还是皇后觉得,后宫是能拿来闲扯的?” 陆之凤听出了言语中的不满,面色一震,正要跪下请罪时,又听见帝王的声音, “行了,都回去吧,朕和贵妃多日奔波,该回宫歇息了,这些个小事,皇后还是多操操心吧,朕的后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陆之凤身子一僵,嘴角保持的弧度终是梗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甚至,连个介绍都没有,直接就告诉她们,那是他钟爱的贵妃。 任她们二人僵在那里,萧时冕揽着沈时鸢的肩,大步进殿时, 谢知柔突然喊道,“陛下,臣妾想出宫几日,去侍候病重的母亲。” 萧时冕皱了眉,好似才发现有谢知柔这么个人, 他恍惚想起谢知远告假一事,面上含了些关切, “柔妃孝心,朕允了,今日便去吧。” 说罢,再没看任何人,径直进了殿门。 殿里,一早就收到消息的长朔早就打理好了一切, 宽大的案几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待批的奏折、密信。 寝殿里,不知燃着何种香料,飘着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宽大的床榻前,挂上了水纹床幔,床榻上也换了颜色鲜亮的锦被和软枕。 沈时鸢站在寝殿里,一时有些无措, 身后跟着的甘怡将沈时鸢的简单行装收拾进衣柜里,还把她未绣完的香囊和那个针线篓子放在了桌上, 随后识趣的退了出去。 沈时鸢神色淡淡的扫视了一圈, 随后,一言未发的坐在了桌前,继续绣那个香囊。 主殿里, 萧时冕坐在案几前翻了几个折子,眼神不由自主的朝寝殿瞥了一眼, 这个角度看过去, 沈时鸢正侧着脸,眉目浅淡,一针一线的认真缝着那个香囊, 他贪恋的看了几眼, 收回眼神后,朝站在一侧的长朔问道:“那边修整的怎么样了?” 长朔躬着腰回答,“回陛下,就快好了,最多再有个三五日。” 萧时冕点点头,不放心,又嘱咐道:“要按朕的意思,一点不落的做到,明白吗?” 长朔急忙称是, 萧时冕话锋一转,又问, “谢老夫人病况如何?” 长朔想了想,斟酌的回答, “太医说是心急所致,这两日时醒时睡的,谢大人一直守在床前。” 萧时冕点点头,拿起一份折子, 安顿道:“去库里寻些上好的药材送去谢府,告诉谢知远不用来谢恩,朕准他几日假侍奉母亲。” “另外,把急着见朕的大臣们叫来。” 长朔领命而去。 萧时冕抬眸看了一眼沈时鸢,薄唇勾勒出一抹弧度,眼底的温色化开了紧皱的眉头。 …… 临近傍晚时, 萧时冕才和朝臣议完政事,东南倭军水患刚平,平江侯府大权旁落,他虽安置了冯枯在军中坐镇,可到底还有几个侯府出来的老将不服, 若想让冯枯安然稳掌水军,除了冯枯的才能,还需他在朝堂上的助力。 青州瘟疫虽解,可墨珂到底只有一人,药方研制出来后,周边的两州也有疫情蔓延之态。 当下之势,还需朝廷亲自选拔医术人才,派往三州。 处理完一切,萧时冕捏了捏酸胀的额角,习惯性的朝殿里看了看。 桌边早没了沈时鸢的身影。 那只成了形的香囊还放在桌上, 萧时冕轻掀开床幔,床榻上的锦被里鼓起个小包, 她就合衣窝在里边,呼吸清浅的闭着眼,白净的小脸紧贴着软枕,睡的十分沉静。 萧时冕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拂过她瓷白的脸颊, 感觉到她轻柔的呼吸, 他俯下身,下巴在她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蹭,薄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贴了贴, 床幔落下,整个床塌里,安静狭小的空间,充盈着皇帝的爱意。 沈时鸢本就睡的不深,感觉到眼前的黑影,和轻抚在脸上的触感,她缓缓睁开眼, 用手背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撑着手肘坐起身, 问道:“什么时辰了?” 她刚睡醒的声音跟小猫嘤咛似的,软软的,撩的他心口痒痒, 领口睡的也松散开来,露出一截锁骨,和一大片雪白隆起。 喉结滚了滚,清明的双眸下压了几分暗色, 沈时鸢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她正要整理衣领时,却被面前的男人一把拉到面前, 朱唇猛的被吮咬住,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 许久没亲她,他几乎上来就想侵城掠地,霸占她的每一丝呼吸。 沈时鸢推了他一把,呼吸错乱的把脸别开,躲开他紧追不停的吻, “别……” 萧时冕嗓音低哑,带着蛊惑, “就亲一亲。” 第96章 共侍一夫,谢母清醒 寝殿里,纱帐内, 萧时冕紧按着她的软腰,另一只大掌在薄背上辗转, 他倒是说话算话,就只亲了亲, 只不过沈时鸢却觉得自己的唇肿胀的厉害。 她红着脸,推开萧时冕,把覆在腰上的另一只大掌拍下去,就要下地, 萧时冕率先站起身,一把将她横抱在怀里, 走到如意圆桌前,把她放在他腿上, 他看着她,问道:“饿不饿?” 沈时鸢瞪了他一眼,反问道:“看来你的伤大好了。” 萧时冕笑着打趣, “我日日和你在一起,好不好阿鸢最清楚。” 本是句玩笑话,可从他口中说出,沈时鸢竟觉得有些不正经。 这些日子他到真未碰过她,最亲密的时候,也就是刚才的吻, 只不过,他非让她暂住承修殿,那副一本正经的嘴脸下,也不知道藏着什么鬼心思。 沈时鸢在他的肩膀上轻推了推, “放我下来。” 萧时冕伸出手,想给她整理衣领, 沈时鸢却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伸出去的双手,就那么僵在半空,眼底暗了暗,萧时冕问道, “阿鸢,你怕我?” 沈时鸢微微愣神,过了会儿,自己伸出手将衣领整好,然后看向他, 淡淡道:“没有。” 萧时冕松开紧搂着她的手,转而将她的脸掰正, 视线在她的眼底一寸寸探索,确定她没有说谎后, 他又问道:“到底哪里不高兴了?” 沈时鸢垂下眸,眼底晦暗不明, 她轻声道:“没有,你想多了。” 萧时冕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不肯罢休,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表现的太明显?” 沈时鸢沉默片刻,然后转移话题, “我饿了,该用膳了。” 她不肯说,他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手一松,把她放了下来, 长朔领着膳食局的人端来了道道珍馐, 皇帝南归的第一顿晚膳,膳食局算是拿出了看家本事。 一顿饭下来,二人只字未语。 用完膳,沈时鸢就卸了钗环去沐浴。 头发彻底绞干后,沈时鸢才觉得舒坦起来,转身想上榻时,余光瞥见还在正殿批注折子的萧时冕, 她转头看了看眼前的床榻,粉唇抿了抿, 先睡里头,装死算了。 她想。 也许下午睡的多了,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直到萧时冕洗漱完,沈时鸢还在闭着眼假寐。 虽背对着他,可微颤的长睫早就暴露了她的装蒜。 萧时冕掀开锦被躺进去,将她拥进怀里, 低头埋在她的发间,她的幽香争先恐后的扑进鼻腔, 太久没和她同睡一张枕榻,温软的身躯刚一入怀,身下立时有了反应。 沈时鸢感觉到顶着她的烫物。 她挪了挪腰,也没能躲的开。 她睁开眼,淡淡道:“陛下若是有兴致,可以去别的妃嫔宫里。” 淡淡一句,刚还泛着温色的的殿里, 此刻瞬间冰寒起来。 萧时冕一动未动,冰寒渐渐将柔意拂去,随之而来的,是察觉不到的暗痛, 嗓音逐渐冷冽。 “阿鸢,我说过,我们之间,不会有别人。” “你就这么大度?甘心和别人共侍一夫?” 感觉到他动怒,沈时鸢眼睫微颤, 她其实从没想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且不说他是皇帝,要延绵子嗣开枝散叶,就连普通男子的院里还有几个侍妾, 况且,那皇后和柔妃就在她眼前。 她虽已认命,此生大概再难出宫, 往后的日子,也总该打算起来。 她是真的不想斗,若是能和平相处,倒也真的省去很多麻烦。 萧时冕没等到她的回答,搂在她腰上的手,逐渐收回, 他掩住眼底的失望和痛意,言语含了些疲惫, “阿鸢,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对我有一点喜欢。” 才会有妻子对丈夫的占有欲。 沈时鸢闭上了眼,嘴角紧抿,到最后,什么也没说。 …… 夜半时分,星夜疏朗,弯月高挂, 时睡时醒的谢老夫人,此刻幽幽睁开双眼,混浊的双眸逐渐恢复清明, 她动了动僵麻的手,微小的动作惊醒了守在母亲床前的谢家兄妹, 谢知远看见母亲醒来,憔悴了些许的面庞,陡然亮了起来, 他握住母亲的手,双眸愧意闪烁, “母亲?” 一旁的谢知柔也睁开眼,看见谢老夫人,还未说话,泪水就溢了出来。 “母亲,您醒了!” 谢老夫人看见一双儿女,张了张嘴,弱声道, “阿远……阿柔……。” 一张口,嗓音沙哑撕裂。 谢知柔急忙将温着的参汤喂进谢老夫人嘴里,润了润嗓子。 谢老夫人直直的盯着谢知远, “你还是不愿意和崔家联姻?” 谢知远眸底一片晦暗,无论问多少次,他都是一样的答案。 见他沉默, 一旁的谢知柔率先忍不住开口,满是怨恨和怨怼, “那个萧建离到底怎么就迷了你的心窍,让你弃家族于不顾,弃母亲于不顾,你到底还是不是谢家的儿子?” “母亲都被你气病这么些日子了,你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她,哥哥!你难道忘了,你曾经在父亲面前立志,要振兴家族吗?” 谢知柔红着眼眶一字一句质问,泪珠子大滴大滴的落下。 她如今满腔怨气,她的哥哥,母亲都被萧建离那个贱人祸害,原本属于她的幸福,也被另一个女人夺走。 她气的浑身发抖,抓着谢知远的手臂,指甲不自觉的掐进他的血肉里。 而谢知远,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心头的麻木,令他口难开,话难语。 行至二十年,前有爱人,后有家族,此刻才方觉,人生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谢老夫人强撑起半个身子,病了几日,鬓发已然斑白,面色泛着青色,双眼也深陷了下去,一副病苛缠身的模样, 她问道:“你可还记得,我们谢家当年,为何被世家厌弃?” 谢知远淡声道, “是因为先太子妃。” 也就是当今皇帝萧时冕的母亲,崔云, 她也是四大家族之一崔家的女儿。 第97章 旧事始末,蛊毒再现 崔云本是崔家的庶女,因为不受宠,就被婚配给了同样不受宠的二皇子萧明, 四大家族为保团结,百年一直来相互联姻,而联姻的皆是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们大多会和别的世家臣子结亲。 而谢知远的父亲谢羽,却是谢家实打实的嫡子,既是当时的文渊阁大学士,又是未来的掌家人。 崔云与萧明订下婚约的第二年,却在宫外偶遇到了微服出巡的太子萧宁,二人就此相爱。 可因与萧明的婚约,又是不受宠的庶女,崔云就算再爱太子,也不得不守住自己的心,狠心斩断了与太子的情感。 可到最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崔云还是和萧明取消了婚约,太子如愿娶了心爱之人。 而当时的皇帝为了补偿萧明,将当时的张次辅之女,张文心,指给了萧明做王妃。 也算替他的太子安抚住了人心。 后来巫蛊之祸发生,太子妃崔云被萧明囚禁,萧宁在宫外举事事败,抱着太子妃的头颅在宫门口自尽, 五千精兵和萧宁暴尸街头,成为文官和百姓口中的乱臣贼子,太子一党皆被诛杀殆尽, 曾经世人皆认可的储君,就此陨落。 萧明自此成为新的太子。 谢羽因敬佩萧宁才干,事情将歇后,给萧宁和五千精兵收了尸。 而机缘巧合之下,谢羽发现,太子妃崔云其实并没有死, 她就被萧明囚禁在东宫里。 甚至为了防止她自杀,萧明还造了一个金笼,将她圈禁在内。 她思念丈夫,又不甘受辱,整日不吃不喝,一心求死。 萧宁还残存在世的几个心腹,将此事告诉谢羽,想寻求他的帮助,救出崔云。 谢羽本不欲再牵涉前太子的事情,可耐不住几人的哀求,一时心软,应了下来, 谁料想,就这么一心软,险些赔上了谢家百年的根基。 谢羽做了严密部署,准备放火烧宫,趁乱将崔云从东宫偷出来。 谁曾想却在计划施行的前一日,谢羽醉酒后被发现睡在了当时太子妃张文心的床上。 被发现时,二人皆衣衫不整,酣睡梦中。 此事一出,满朝文武震惊,谢家满族同样大跌眼睛。 没人敢相信,谢家的掌家人,会做出此等辱没门风,不敬皇室之行。 谢羽百口难辩,只有他和心思狠辣的萧明知道,此事,不过是萧明的报复。 此事闹的沸沸扬扬,谢家老太爷此刻站了出来,说是在山里寻了到得道法师,法师做法后,说谢羽被邪祟侵体,才会干出这种丑事, 而这邪祟就在谢家缠绕,最终,法师判定,邪祟就覆在两岁的女孩谢知柔身上。 谢知柔自此被送到乡下。 萧明大度,不再计较此事,谢羽也辞了官,此事方才按了下去。 最终的受害者,其实只有谢知柔。 而谢家,因为此事,也被其他三大族排斥,朝中亲信倒戈。 亏的谢老太爷的面子,给谢知远和崔家嫡女一早就订下了婚约, 有婚约一事,崔家看在情面上,在后来或多或少了帮助了谢家,拯救谢家于飘摇。 忆及此事,谢知远曾不断感慨,江山易主,兄弟反目,起因却是因为一个女人。 他看着面前的谢老夫人, 问道:“母亲想说,若没有崔家,我们谢家,再难一跃成为世家之首?” 谢老夫人微微点头,看了一眼哭的眼睛通红的谢知柔, “这么多年,苦了我的阿柔了。” 谢知柔紧握着谢老夫人的手,喉间的酸涩,让她无法再说出一句话。 谢老夫人又看向谢知远,言语没了前些日子的凌厉,更多的,是母亲和儿子之间的推心置腹, “阿远,母亲知道万千世界,遇一个深爱之人不容易,可人活一世,不会之活在情爱里……” 她喘了口气,又继续道, “谢家和崔家的婚约,不仅仅是你和崔书雪两个人的事,这关系到两族,关系到你祖父的信誉,甚至,还关系到你父亲的清誉。” “你明白吗?” 父亲的名誉? 谢知远为之一震,紧攥的拳,霎时间松了下来。 三书六礼已过,此时悔婚,崔家必定大怒,谢家过河拆桥,那么当年之事,会不会被有心之人翻出来。 那事关的, 还是当今陛下的母亲。 袖下,紧攥的拳渐渐松动, 无力,像潮水一样,深深的将谢知远淹没。 * 翌日, 谢知柔从谢老夫人的房里出来,守了一整夜,谢知柔的身上也酸痛不已, 不过好的一点是母亲病情好转了起来,昨夜吃了药,睡的也安稳了很多。 宛白迎上来,扶住谢知柔,关切的问道:“娘娘,老夫人怎么样了?” 谢知柔揉了揉酸胀的眼角,松了口气道:“大夫说最惊险的时候已经过了,往后好生望着就好。” 宛白也松了口气, “娘娘守了一夜,快回去歇一会儿吧,过会儿又要侍奉汤药了,您又不愿意假手于人,奴婢看着实在心疼。” 谢知柔点点头,刚走了几步,又问道:“哥哥呢?” “大少爷回了房,一直未出来,想是累着了。” 谢知柔眸子闪了闪,没再说话。 回房小憩了一会儿,换了身衣裳后,谢知柔正要去谢老夫人房里, 却听见刘管家正招呼着下人要出去给老夫人买她平日里最爱吃的点心果子。 “刘管家,让他们回来吧,我亲自去给母亲买。” 刘管家满脸堆笑道:“这点小事儿怎么能劳烦娘娘呢,您可是贵人。” 谢知柔淡淡道, “我常在宫里,不能总侍奉母亲在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尽量尽点孝心。” 刘管家急忙拱手称赞娘娘孝心感动上天,便差人给谢知柔备了软轿。 …… 谢知柔买了些平日里谢老夫人爱吃的点心果子, 正要上轿子时回府,身侧突然伸出一双苍老干瘪的手拽住了她的衣袖,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媪, 谢知柔惊慌的同时,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衣袖从那手中抽出来, 可那手力气奇大,谢知柔使了大力都没抽出, 一旁的宛白急忙指着那老媪斥责, “你这老人想干什么?” 第98章 情蛊现世,知柔心动 那老媪拉着谢知柔的衣袖, 露出的一截手臂皱的像树皮,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干枯的双眼紧盯着她,瞳仁却出奇的清澈透亮, 宛白喝叱了几句,她也无动于衷, 心头一急,宛白招呼了几个小厮过来将那老媪拉走, 就在几人钳着她的四肢要拽开她时,那老媪突然压低声音,对谢知柔道, “姑娘,得不到夫君宠爱的滋味,不好受吧?” 谢知柔原本看她穿的破破烂烂,还以为她是个流落街头的老妇人,没想到却是个疯妇, 谢知柔没理她会她的疯言疯语,面露嫌弃的拍了拍被她揉皱的衣袖,挽了袖子准备上软轿, 那老媪却呵呵一笑,双眸泛着诡谲阴森的光。 “姑娘的心真是善啊!有女人抢了原本属于你的丈夫,姑娘还如此大度!” 宛白立时大喝一声:“无知老媪,满口胡言!” 言语里带着明晃晃的讽刺,激的谢知柔登时愣在原地。 是啊,她与萧时冕认识了那么多年,从哥哥与他交好时,她就爱慕上了萧时冕, 那时,萧时冕对她,或许也是有好感的吧? 谢知柔陷入了回忆, 她记得,那时萧时冕谦谦君子般,对她虽称不上热络,但也是有礼相对,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那时的萧时冕,心中只有霸业理想。 她便想着,即便他对她没多喜爱,可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她入宫他不就没有推辞么, 此后岁月绵长,长久的陪伴,他总能生出一丝怜惜, 况且,她自认为自己与萧时冕还是有情份的,可谁曾想,竟会横杀出个前朝皇后! 皇帝为了她,别的嫔妃连看都不看一眼,更别说什么宠幸。 如果没有她,或许皇帝还能有心思看一眼身边的人。 谢知柔缓缓转过身,盯住老媪, “你怎会知道,有人抢了我的丈夫?” 老媪呵呵一笑,漏出一排短小的牙, “姑娘,人都有势,一看你这气势老婆子就知,小人缠身,家宅不宁,夫妻不睦,” 每一个字,都如重石砸在谢知柔心口, 哥哥疯魔,母亲重病,那个女人还重回皇宫,与这老婆子所说,还真对应的上。 难不成,当真是谢家门上有小鬼作祟? 谢知柔不自觉的朝她走了几步,摆了摆手,让小厮将她松开,她俯下身,与老媪对视。 试探的问道, “你既然知道,又当街拉住我,可是有解决方法?” 老媪面露诡异,她招了招手,示意谢知柔靠近些。 谢知柔皱了皱眉,挪动脚步,离她近了些, 老媪自怀里掏出两个瓷瓶, 一白一黑,放在手上, 递到谢知柔面前, “这是什么?” 老媪嘴角勾起来,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情蛊。” 说着指了指白色的瓷瓶,“这个是母蛊,另外一个是子蛊。” 竟是蛊毒,谢知柔是听说过蛊毒的,岭南一带自古就有女子以身侍蛊的传说,万千蛊虫厮杀,活下来的那一只,便是蛊王。 蛊毒入身,就好似被屈蛊之人捉住了命脉,要他死便死,要他活便能活。 可,这情蛊又为何物? 老媪知道她不懂,缓缓给她解开疑惑。 “情蛊分子蛊和母蛊,母蛊入女体,子蛊入男体,子蛊会自动寻找母蛊,靠近母蛊,让丈夫回心转意,岂不简单?” 谢知柔紧锁着眉头,如此荒谬之事,要她如何相信, 那人可是九五之尊,她若听信,不慎伤了龙体,那可是抄家灭门得罪, 况且,再怎么样,她也不愿伤了他的身子。 只是那老媪满目笃定,就好似断定谢知柔一定会要这情蛊一样。 谢知柔拧着眉,双目盯着那两个瓷瓶, 心头犹豫不定, 一旁的宛白看出了她的踌躇, 压低声音同她说,“娘娘,这老媪来历不明,切不可轻信她!” 谢知柔点点头,且不说她突然冒出来,她所说的什么势,万一是误打误撞的呢。 这些江湖骗子,满口胡话。 谢知柔不欲再与她多话,家里母亲还等着她侍奉汤药, 转身要走时, 那老媪又突然道:“姑娘可有想过,若这一辈子,你都无法得到他的一点青睐,你的大好年华,就要输给那女子么?” 老媪双眸闪烁,像蛇吐信一样蛊惑着谢知柔的心神。 谢知柔掐紧手心,月牙弯的指甲一个个深入皮肉。 是啊—— 她的大好年华,她的一腔爱意,难道都要付诸东流? 她想起了那次,她抛下了女儿家的廉耻,求着他怜惜她一次,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甚至,还让她另嫁。 他那样无情, 又那样有情,他的情,都给了那个二嫁女,还是个残破之身。 到最后, 心里的妒恨,还是占了上风。 谢知柔冷眼看着瓷瓶,问道:“你如何保证,这东西不伤身?” 老媪自怀里又掏出另一个药罐, “这是解药。” “只不过,要买这些东西,可不是小数目能买下来的。” 谢知柔闻言,倒是心头松泛了些,若平白无故的给她,她倒真不敢要, “多少钱?” 老媪淡淡一笑,“老婆子虽然心疼姑娘的遭遇,可这东西到底难得,十几年才出这么一对,若不是有缘人,老婆子也不会随意拿出来。” 谢知柔懒得听她的废话, 直接从袖兜里掏出一千两银票递过去, “够了吧?” 老媪双眸扫过银票,摇了摇头, “姑娘,老婆子手里的东西,至少要一万两!” 谢知柔微惊, 一旁的宛白先开口, “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再说了你这东西有用没用,谁能知道?” 老媪没看宛白,苍老的双眸只盯着犹豫的谢知柔。 她知道此刻,无论她开多高的价码,谢知柔都会给, 只因,人心里的欲望妒恨一起,任何理智,都难再将其压下去。 到最后,谢知柔果真让人回府拿出了一万两银票给了老媪。 瓷瓶温凉,握在手里里,却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谢家的软轿渐渐远走。 老媪本躬着的身躯,一点点绷直, 一男子悄然来到她身后,鹰目犀利,腰身笔直。 “那东西当真是情蛊?” 第99章 如妃布局,知柔犹豫 老媪双眸闪烁,双目还紧盯着远去的轿子, 开口说话时,已然不再是苍老的声音,反而清亮悦耳, “当然是情蛊,子蛊一旦入体,便受母蛊操控,他萧时冕不是深爱沈时鸢么,我就要让他尝一尝,爱人就在眼前,他却识不清的滋味!” 身后的唐靖拧起浓眉,显然对她的做法不甚满意,他低声提醒道, “如妃娘娘,我要的,是萧时冕的命,他一死,影卫才能重新拥立陛下,你才能重回宫中。” 眼前的老媪就是如妃扮成的,她伸出手掌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去,原本保养娇嫩的肌肤,如今憔悴不堪,嘴唇干裂苍白, 一双手上更像是经年做工浆洗,苍老粗糙。 唐靖眼底略惊,只几个月未见,如妃竟成了这般模样。 这些日子,云台寺里所有僧人的衣物,还有守制废妃们的衣物,都是她一个人浆洗,除此之外,她还要做斋饭,打扫寺院,一切杂活都由她来干, 这些事情落到她身上时,她就知道,当年的那只蛊虫,像回旋镖一样砸了回来。 沈时鸢现在独得萧时冕宠爱,大权在握,要报当年之仇,一句话便可。 她虽是宫女出身,可自从萧建宁做了太子,她成了太子良娣,这些粗活杂活,就再没碰过。 成王败寇,萧建宁是,她也是。 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下令报复的,并不是她当年在宫里认为是死对头的沈时鸢,而是她身后的九五之尊。 如妃嘴角衔起阴毒,她恨透了那九重宫阙里的两个人, 他不是自诩情深么, 她倒要看看,情蛊入体后,他要如何用心脏,控制身躯。 她回过头,将手里的一万两银票递给唐靖, “若不要高价,谢知柔总会怀疑陌生人的用心,世人总会认为,价高的东西才有价值。” “这银票,就充做影卫的军需吧。” “另外,你不必担心,子蛊入了男体,会自动寻找携带着母蛊的人,若二人床梯欢好过,子蛊就会发作,除了母蛊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解决,直到蛊毒发作。” 他就会死在女人身上。 世人都说宁帝昏庸,荒废朝政,可只有她知道,她的阿宁,不过是不爱江山之人。 他爱她,爱书画,爱诗词,唯独,对霸业无欲。 昔年,萧时冕起事,打得是清君侧,净家国的旗号,他要做明君, 可她便要他死在女人身上,死了也得担一个昏庸的罪名。 遭世人唾骂,史官笔伐! 唐靖将银票接到手里,姿态散漫, “那臣,静待佳音。” …… 是夜, 谢知柔正呆坐在桌边,盯着那一百一黑两个瓷瓶发呆, 宛白端了盏茶过来, 见谢知柔神色凝重,心头有些不安, “娘娘,那老媪来历不明,这东西有用没用不说,若伤了龙体,害得可是整个谢家呀,此事您可要慎重考虑!” 谢知柔单手托腮,凝着眸子,淡淡道:“宛白,你也觉得,今日我有些草率了是么?” 宛白在心里猛点头,可是身为奴仆,她怎能明着说主子们的不对。 思忖了片刻后,宛白婉转劝导, “奴婢知道娘娘爱慕陛下多年,进宫这么些日子了,娘娘日日都盼着陛下来咱们长华殿,奴婢知道娘娘心里苦。” “只不过奴婢觉得,娘娘应该再等等!” 谢知柔问到:“等什么?” 宛白眸子闪了闪,低声道:“娘娘,奴婢不懂朝堂之事,只不过,奴婢觉得,那沈贵妃既然是前朝的人,宁帝还关在北苑里,陛下的心底,难道就没有生刺?” 谢知柔放下手,视线看向宛白, “你的意思是?” 宛白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 “她曾经是先皇的人,我们是不是能从她和先皇的关系里下手?让陛下厌弃了她?” 谢知柔皱了皱眉, “可陛下好像根本不嫌弃她是个二嫁女,我如何挑拨?” 宛白心思活泛,心神一动,在谢知柔耳边低声说了这话。 谢知柔听完眸子垂了垂,眼底一片晦暗。 她喃喃道:“是不错。”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来,打破了屋子里的密谋, 宛白闭上了嘴,走过去开门, 谢知柔将桌子上的瓷瓶收起来。 宛白打开门, 看见是谢知远,唤了声, “娘娘,是大少爷来了。” 谢知柔收起神色,牵起一抹笑, “哥哥怎么过来了?母亲睡下了?” 谢知远大步走进屋,坐在谢知柔对面, “太医来把了脉,母亲已经没事了,再多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谢知柔点点头,美眸看向胞兄, 他消瘦了许多,下颌刀削似的凌厉,就这么几日,谢知柔就觉得她的哥哥,好似再没了那股霁月风华,整个人都沧桑了些许。 谢知柔收回眼神,点了头,又试探道, “母亲既然好起来了,那哥哥,是否也该张罗正事了?” 原本定于八月初八的婚期,因着谢老夫人病倒,挪到了八月十八,这要看日子没几天了,谢老夫人的病躯,是不能再替哥哥张罗了,她这个亲妹子总得问清楚了,才能安心回宫。 谢知远抬了抬眉梢,不动声色,又带了些冷漠的说:“有刘管家和族老们在,我略操些心就行了。” 紧接着,他便转了话题, “阿柔,母亲病好的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宫了。” 谢知柔松了口气,随即点点头,带着些忧虑的口吻, “是啊,该回宫了。” 紧接着又带了些责怪, “哥哥,你跟着陛下去南巡,怎么没阻止他带回那个沈时鸢?” 谢知远闻言一愣,紧接着失笑起来, “阿柔,你是觉得你哥哥有几条命能阻挡圣意?” 谢知柔噎了噎,也明白自己话有点不讲道理,她叹了口气, “如今沈时鸢回来了,还封了贵妃,那皇宫里,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谢知远听到了她言语里微末的不甘,他淡淡安慰, “阿柔,许多事情,改变不了,就要学着接受。” 第100章 阿离诀别,不愿做妾 言语里有明晃晃的落寞与无奈。 谢知柔一时有些不忍, 指尖微蜷, 她轻声问道:“那哥哥,是接受了么?” 谢知远眸光微滞,一时沉默下来, 理智和责任告诉他应该接受,心底的涩痛,却时刻提醒他,人应该为自己而活。 可最终,理智终究占了上风,世家大族的子弟,有几个,是为自己而活。 只不过,接受归接受。 他却从不认命。 …… 长夜沉沉,星星缀满夜空,晚风微凉,徐徐吹在窗柩上。 今夜睡不着的,何止谢家兄妹。 长年宫里,萧建离同样难眠。 她披了件外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目光微呆的看着天上的星空。 此时此刻,她最想念的,不是哥哥,不是谢知远, 而是给予她无限温暖的沈时鸢。 自那日见过崔书雪后,萧建离便闭宫称病不出,皇帝归宫她自然是知道的。 皇帝回来了,谢知远也自然是回来了,他没有来找她,想必是同意了婚事。 如此也好,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再见他。 见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不过,心底却好似空了一个大洞。 她突然觉得,她的心境竟如此平静,从前兄长疼爱,骄纵任性,这天下,仿佛就没有什么,是她萧建离得不到的。 可一夜宫变,天下换了主人,她却还是公主,只不过是从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成了任何人都能践踏的落魄公主。 萧建离嘴角突然勾了勾,自嘲的笑起来。 谢知柔说的也确实不错,她的确是个破落户。 此时此刻,孤月对影, 所有的人都在向前走,她也开始考虑她的人生路。 和亲也好,随便寻个人家嫁了也好,总归都是她的命运,而她能做的,就是在既定的命运里,挣扎向前。 夜色越发深浓,后半夜的风拂在面上,也到底是有些微凉。 萧建离缩了缩脖子,拢紧衣领,准备回寝殿。 一转身,却对上了那双温情流转的墨眸。 宫灯昏黄,散出来的光线打在他的素衣上,消瘦的面庞上,青色的胡茬根根直立。 他就矗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眸子紧盯着她。 萧建离心头狠狠一颤, 微愣了几秒。 终是迈动脚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微微躬身,拿捏着宫里女子见外男的礼数, 向他行了礼, 她唤他,“谢大人。” 谢知远身子晃了晃,眸色微动,面前的小人,他日思夜想了两个月之久。 可她终究是与他生分了。 见到她的一刻,什么理智,什么责任,他都不想再考虑。 他急切的开口:“阿离,这些时日,你还好么?” 话音落下,他不自觉的向前迈了一步,想离她更近一点。 萧建离垂着眸子,低声道:“我挺好的,日复一日的过日子罢了。” 话音落下,她突然在这幽静深夜里闻到了一丝酒气。 抬起眸,才惊觉,他的面颊上,隐隐约约泛着红晕,流转的双眸下,压着酒意。 她不知道,只有喝了酒,他才敢来见她。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酒壮怂人胆。 谢知远喉骨滚动,听到她说好,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阿离,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萧建离圆眸微瞪, “谢大人难道不知道,现在满城尽知你要娶崔家嫡女。” 言外之意,是她已经再没有给他回信的理由。 她的声音低低的,可每一个字都如碎瓷一样,划在他的心窝上。 谢知远呼吸一紧, “阿离,娶崔书雪并非我本意,我原本打算,南巡回来,就要与崔家退婚的。” 萧建离直视着他,从他消瘦的面上,看到了无奈。 “所以,是什么改变了你?” 谢知远向前走了一步,清浅的呼吸,扑在她的头顶, “阿离,我母亲病了。” 短短一句,已经道尽了他的无奈。 萧建离浅笑,既笑他的无奈,也笑自己的妄想。 曾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真的会娶她。 “谢大人,你有母亲,有谢家,日后,还会有自己的妻子孩子,长年宫,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她已道出了他们之间的结局。 谢知远喉间越发缩紧, “阿离!你知道么,我此生最悔的,是没有在与你确定心意后,立刻去崔家退了婚约,才走到今日进退两难的一步。” 萧建离苦涩一笑,强撑着面上的淡然, “可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此后余生,阿离祝谢大人与妻子相濡以沫,儿孙满堂,仕途通顺,康健一生。” 她将决绝的话,说的都如此圆满,从仕途到身体,再到婚姻。 可她却不会参与他的人生了。 谢知远呼吸急促起来,心底密密麻麻的痛意蔓延,眼底的酒气,此刻转化为伤痛。 若今日,他没有来见她,或许再过几日,他会封起心脏,迎别人入府。 可他来了, 怪什么呢,只能怪那杯中酒,亦或是,胸中情。 到最后,明知不可能,他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他缓缓向前,冰凉的大掌握住她的双肩。 “阿离……你可愿为了我,受些委屈,入府做我的侧室?” 他急切的解释道:“阿离,我此生只爱你一人,也只会与你生儿育女。” “不过是担个侧室的名,我心中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话音落下, 他已经看到了萧建离眼里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她堂堂长公主,就算落魄,就算没了仪仗, 就算……入了绝境,也不会为人妾室! 心里的怒意刚翻滚起来,漫天的无力又扑面而来, 压的她骤然红了眼眶, 她问道:“侧室?” 谢知远见她如此平静,面上松动了些,柔声解释道, “听上去是不太好听,可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了你,崔家女也不可能。” “我想好了,若你入府,我会同陛下给你求一个一品夫人的头衔,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陪在我身边就好。” 萧建离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僵硬了许多, 以至于,在谢知远拥她入怀时,她都没来的及推开他。 薄薄的酒气萦绕在四周,曾经温和的松木香味,也陌生不已。 萧建离用尽了全力,将他一把推开。 “谢知远,我就算去和亲,也不会入你们谢府做妾!” 第101章 深夜拥吻,难以克制 夜风微凉, 双眼泛红的萧建离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竟如此羞辱她。 谢知远看着面前的女子,泪珠在眼里不停的打转,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谢知远急切的解释道:“阿离,不是妾,是侧室,是我心里唯一的妻子!” 萧建离向后退了一步,泪珠不停滚动,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谢知远,我自认为,我们之间还是有些情份的,就算日后无法厮守,也能好聚好散。” “可你为何要如此羞辱我?” “你明知道,我身为公主已经落魄至极,若再甘心为妾,我萧建离,岂不是沦为整个皇室的笑柄?” 她连哭带喊,嗓音里,带着凄厉的埋怨。 谢知远整个人呆立在那儿,袖下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阿离,我没有想过这么多,我只是,不想错过你。” 他靠近她,锁住她的视线, “阿离,告诉我,你爱不爱我?” 萧建离微怔,心尖上,似乎被百十条小蛇撕咬,又麻又痛, 从一开始,她接近他是带着些目的,可人的心根本不能由自己来控制。 她承认,她是喜欢过的,或许,这点喜欢,从未停止。 只是到了今时今日,这话,绝不能说出口。 朱唇轻启时,已下了最大的狠心, “就算喜欢过,那也是从前了,谢知远,我不会嫁给你做什么侧室,你另寻他人吧。” “谢大人深夜进后宫已是不妥,我日后也还是要嫁人的,为了谢家的清誉,谢大人还是速速离去吧。” 说罢,她便朝寝殿走,垂眸时,眼里的热泪终于滚落在地,像一朵朵绽放的花。 刚走两步,手腕就被一股力量拽住, 她都没来的及回神。 红唇就被狠狠吻住,他的力气奇大,发了狠的在吻她。 “唔……” 挟着浓浓的不甘和怒意。 唇舌都被绞在一起,薄薄的酒气和他的气息就萦绕在眼前。 逼得她刚落下泪的眼眶里,又蒙了一层雾气。 她下意识的去推他,可他力气奇大,一只手掌着她的腰,另一只手钳着她的下颌。 就将她禁锢在他的怀里,令她动弹不得。 谢知远强行撬开她的贝齿,一点一点吞咽她的气息, 不断的攻城掠地,不断的含吮揉捻。 直到她快喘不上气时,他终于放开了她,可那唇却未曾离开,紧接着落在面上,眼上,一点一点向下探索, 直到那温热的唇,吻遍了她的颈。 “谢知远,你在逼我恨你。” 萧建离神情冷漠,泪眼朦胧的同他说。 谢知远瞳仁一颤,禁锢着她的大掌,猛的松了下来。 面前的萧建离发髻散乱,粉面上泪水横流,衣领处,被他扯的松散开来,露出一截莹白的锁骨。 上边还有淡粉色的痕迹,是他留下的。 他在做什么? 谢知远眼底闪过懊悔,“阿离,对不起……我……” 他伸出手,想给她将衣领合上。 萧建离却向后退了一步,阂下眼睑,伸手将衣服整理好, 言语里带着疲惫, “谢知远,你走吧,今夜之后,我们一别两宽。” 好好的过你的日子。 说罢,她迈着步子回了寝殿。 独留下站在原地的谢知远,眼角渐渐殷红起来…… * 承修宫里, 在外头守夜的甘怡刚打了个盹,朦朦胧胧中,好似听到了一阵开门声。 睁开酸涩的眼,却看到了与她一样,守在门口的长朔。 她小声问道:“是陛下进去了?” 长朔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又指了指殿门。 甘怡明白过来,靠着柱子安心打起了盹。 殿内, 萧时冕撩开床幔,看见沈时鸢睡的沉静,瓷白的脸睡的红扑扑的,侧脸靠着软枕,乌发盘成了一个大麻花,就搭在她的细颈上。 萧时冕褪去一身外袍。 上了床,动作轻柔的将她捞在怀里, 一颗心,终于安定充盈。 憋闷了两日的火气,霎时间消了一半, 他撑着手肘,双眸含着柔意,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不满足, 又压着呼吸,薄唇落在了她的红唇上。 唇瓣相接时,被压抑着的情愫再也抑制不住, 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克制的含住了她的红唇, 生怕弄醒她, 也生怕弄疼她,每一个动作都极致的压抑。 但又像行走在沙漠的旅人,看到绿洲后的贪婪。 过了许久,就在沈时鸢呼吸越发急促时, 萧时冕放开了她, 随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以后再说那些话,我一定不会再原谅你!” …… 次日清晨, 沈时鸢拥着被子醒来时,身侧早没了萧时冕的身影。 昨夜某些人对她的掠夺,她也丝毫不知,只是昨夜的梦境里,她好像被什么缠住了一样。 净面后,坐在铜镜前梳头时才发现,唇瓣又红又肿。 甘怡给她盘发时,在铜镜里瞥见了她的唇,面皮有些红。 沈时鸢瞧见她的脸色,皱了皱眉, 问道:“昨夜陛下回来过?” 甘怡点点头, “陛下过了子时回来的。” 沈时鸢眸色微顿,明白过来。 紧接着耳根有些发烫,心底闪过一阵羞赧。 他那日不是恼怒而去了么,两日都未归,她还以为他当真去了哪个宫嫔宫里, 原来是趁她熟睡…… 面色越涨越红,直到甘怡给她梳好了发髻,脸上的胀热才褪了些。 甘怡从衣柜里拿了件橘粉色流苏衣裙,给她换上。 问道:“娘娘,是准备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时鸢淡淡道:“去长年宫吧。” 自回来还没去看过阿离,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萧时冕一身明黄龙袍,丰神俊朗的走了进来。 站在殿门口黑眸幽幽的看着她。 沈时鸢站在那儿和他对视着,不知怎的,刚消下去的红晕,又蓦的热了起来。 萧时冕走上前,十分自然的牵住她的手,问道:“要出去?” 沈时鸢微微怔了怔,随后点点头, “去看看阿离。” 第102章 新修宫殿,时冕献宝 萧时冕挑了挑眉,言语散漫, “那个小公主?” 沈时鸢点点头,想把手拽出来,还没使劲,就被萧时冕的手指缠绕住, 十指紧扣, 沈时鸢皱了皱眉,双眸闪烁不满,看向他, “怎么?你要和我一起去?” 萧时冕嘴角勾起来, “你待会儿再去看她,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沈时鸢还未来的及问一句去哪,就被他大力拉了出去。 身后的宫女太监哗啦啦跟了一片。 一出承修宫,往西走了几百步,萧时冕拉着沈时鸢停在了一座宫殿前, 宫门口上,挂着一扇崭新的门匾,字体上,浓黑的墨汁还未干透的样子。 “青梧宫?” 萧时冕点点头,紧攥着她的手,双眸情愫交织, 青梧,倾吾。 宫殿名字都藏着他的小心思。 握着她的手又攥紧了些, “我知道,住在承修宫里你不自在,可我总有私心,不想再让你住那个止鸢宫。” 他指了指牌匾, “这里以前是愈太妃的住处,荒废了几年,我让他们紧着修整了出来。” “我们进去看看,看你可否喜欢。” 他大手一挥,身后的宫女太监都守在宫门口,只有长朔这个总监工跟着走了进去。 这宫殿倒是很大,一跨进门,庭院中央是一个花园,池塘里养着些肥硕的金鱼,各种应季的鲜花沿着长廊摆满。 正殿下,一棵玉兰树就那么幽静的垂立在那儿,一副不染尘世哀的模样。 沈时鸢愣了愣,一眼就认了出来,她问道, “这是……止鸢宫的那颗?” 萧时冕点点头, 身后的长朔甜着一张嘴, “陛下听说娘娘为了栽活这颗玉兰,费了不少力气,想来娘娘是舍不得的,就让奴才们把它挪过来了。” “如今夏末,正是挪树的好时候,入了秋它就能扎根入土,明年春天就开花了!” 沈时鸢没说话,只抬头看着绿叶满枝的玉兰树, 眉眼不自觉的弯了弯。 萧时冕拉着她,眼神一刻都未从她身上离开。 “走,我们去殿里看看。” 正殿倒是和平常的宫殿布置的差不多,各种挂画摆件繁杂精巧。 正中间的鎏金玲珑塔焚香炉里,不知焚着什么香料,芳香扑鼻,沁人心脾。 寝殿里倒是比从前止鸢宫的寝殿还大一些, 不过角落里的那沉香木床榻倒是也很大,上边挂着鲛肖宝罗帐,日光倾洒上去,也如月光般柔和。 床上摆着两只青玉抱香枕,床褥和锦被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侧。 沈时鸢觉得,这里虽不是多么奢华,倒是比止鸢宫亮堂许多, 看起来,倒是温馨。 萧时冕不是头一次来了,昨个他还亲自来看了看宫里的布置,亲自选了几样物什。 最重要的,还是离承修宫近,两座宫殿之间只隔着一个连廊。 每日不需要轿撵,走几步就能回承修宫。 萧时冕揽住正在打量寝殿的沈时鸢, 柔声问道:“对这里可还满意?” 沈时鸢顿了顿,犹豫着道:“这……是不是太张扬了?看着比止鸢宫还宽敞些。” 萧时冕皱眉, “哪里张扬?怎么阿鸢总觉得张扬?” 沈时鸢咬了咬唇,“这宫殿就在承修宫旁边,皇后……” 萧时冕掰正她的身体,与她对视,墨瞳微闪, “在意她做什么,你只需要考虑喜不喜欢这里,有哪里不满意就告诉我,我让他们去改。” 沈时鸢抿着唇,摇了摇头, “这里挺亮堂的,倒是和往日里阴沉沉的宫殿不同些。” 虽没说满意,萧时冕倒也松了口气,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上扬,拉着她朝西隔间走。 “走,带你看个你喜欢的。” 西隔间里,他像献宝一样打开那扇屏风做的门, 门后头,竟是一间布置精巧的药房,要比止鸢宫的更大一些。 里边药炉,药箱,还有各类草药,应有尽有。 右侧是一整架的医书。 里头几乎还是她在止鸢宫里用惯的物件,萧时冕又在那些基础上,添置了一些。 而药房的中间,挂着一副题字,和她几乎一样的字体。 沈时鸢此刻眉眼终于带了些惊色的朝萧时冕看过去, 紧接着,她走进药房,素手摸过桌案上的每一件器具。 垂着的眉眼里,不时的泛着柔意。 萧时冕负手站在她身后,幽眸盯着那抹倩影。 长朔识趣的退出了宫殿,此刻,殿里只剩了他与她。 萧时冕走上前,自背后将她圈在怀里,紧紧贴着她的身躯。 下巴放在她的薄肩上。 “喜欢么?” 沈时鸢闻着他的清冽气息, 点了点头, “这里很喜欢。” 萧时冕勾起唇角,环在腰身上的手臂又紧了紧, 眸子格外深邃, “阿鸢,我们日后就住这里,好不好?” 他用的是我们, 沈时鸢笑了笑,问道,“你……不反对我学医?” 萧时冕皱了眉,眼底闪烁着调侃, “只要你不打着学医的幌子,给自己配什么避子汤,我有什么理由阻止你?” “还是阿鸢准备调一碗鹤顶红谋杀亲夫?” 沈时鸢嘴角微扬,也笑了起来。 萧时冕又问道, “伺候你的宫女,是你自己挑,还是我帮你挑?” 沈时鸢思忖了下, “暂时就只留下甘怡吧,日后再说。” 萧时冕口头上应了下来,事后又怕委屈了她,亲自挑了几个人,特意安顿了这些人不许进内殿伺候。 沈时鸢就被他圈在怀里不能动弹,她扭了扭腰,问道:“你不忙吗?” 萧时冕反揉了揉她的腰身,轻笑着道:“有什么比美人在怀还重要的?” 说着话,一个个清浅的吻就落在她的后颈上, 苏苏痒痒的。 “要不要试试?” 沈时鸢皱眉,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问道:“试什么?” 萧时冕埋头继续吻,口齿含糊的说:“试试那张床。” 沈时鸢腾的脸红起来,她大力拍掉环在她腰身上的手,红着脸低声骂了句, “无耻!” 萧时冕却又一把把她搂进怀里,低下头就吻在了她的唇上, 昨夜被他揉磨的红唇还有些肿胀,他把动作放轻了些,像小鸡啄米似的吻她。 大掌在腰间游走,留下一阵阵颤栗。 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陛下,谢大人来了,正在承修宫候着陛下。” 沈时鸢找着了空隙,别着脸躲开他的吻, 萧时冕幽眸闪过不满,终是放开了她,又在额角压下一吻, 安顿道:“若遇见皇后,不必和她行礼,有什么事只管回来同我说。” 第103章 之凤妒恨,姑嫂相见 长朔不在,陈非让小太监给谢知远奉了杯茶过去, 平日里最爱品茶风雅的谢大人,今日却像丢了魂似的,呆坐在太师椅上, 陈非不知,他的脑子里,满是那句, “今夜之后,我们一别两宽。” 他犹记的,第一次见她时,从承修宫跌跌撞撞跑出来,哭红的小脸,还有一次次无助时,像小鹿般慌乱的眼神。 以后,他再没了护她的理由,也没了护她的身份。 他们之间,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喉间一阵腥甜,胸口处气血翻滚,抬手摸到那茶盏时,滚烫的茶水已变得温热, 他端起来一口饮尽,终于,将心中的涩痛强压了下去—— 皇帝坐在案几后, 幽眸觑着当朝吏部尚书谢大人,他低咳了声, 惊醒了还未从昨夜那场诀别大梦里走出来的谢知远。 “怎么?来朕这儿梦游了?” 谢知远如梦初醒, 拱手道:“臣失礼了,还望陛下见谅。” 紧接着收起了心中杂思,与皇帝商谈起了政事。 …… 嘉熙宫和长华殿都已经知道了皇帝给贵妃新修的宫殿, 就算回禀的小太监将青梧宫描绘的多么简陋, 陆之凤知晓,那都是皇帝费尽了心思讨那人欢心的结晶,简陋又如何,有皇帝的一腔爱意,那青梧宫,只怕比任何地方都似金砖琉璃房。 陆之凤抿了口茶,敛去眸中沉思,一张潋滟风情的脸于无意识中,黯淡了些许。 兰茹挥了挥手,让回禀的小太监出去。 殿中一片寂静无声, 兰茹绞了绞手指头,终是问道:“娘娘,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贵妃独霸陛下吧。” 陆之凤唇齿轻启,言语落寞, “还能怎么办,本宫就只能这么看着她冠宠天下,占尽风头。” 兰茹焦急地说, “娘娘,您可不能灰心啊!” 陆之凤唇角微勾,衔着一丝冷讽,她自认自己美貌不输沈时鸢,才华能力也不在她之下, 可偏偏,入不了皇帝的心。 她曾听皇帝唤她阿鸢,小字,亲近之人才可唤得。 时至今日,她才方知,嫉妒的滋味。 陆之凤敛眸问道,“柔妃那边怎么样?” 兰茹躬着身子道, “她今日刚回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派去打探的太监回来说,她气的砸了好几个花瓶,就连午膳都没用。” 陆之凤嘴角微勾,淡淡道, “本宫听说她在府邸时,就对陛下倾心,论对沈时鸢的恨,柔妃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兰茹点点头, “那娘娘呢?” 陆之凤靠在贵妃椅上,美眸微敛,眉眼间却都是冰雪, “本宫听说,柔妃派人去了青州?” 兰茹皱眉,一时没明白主子的意思, “或许是家务事?奴婢听说谢家大公子再过几日就要和崔家嫡女大婚了。” 陆之凤挑了挑眉,慵懒的靠在榻背上, “与谁结亲倒是和咱们没关系,不过这柔妃派人去青州,还真是耐人寻味。” 兰茹点点头,低声问道:“那咱们派人盯着点?” 陆之凤微微颔首,红唇勾起, “沈贵妃迁宫之喜,咱们也该送些贺礼过去。” 兰茹倒是不太乐意, “她有陛下的宠爱,什么好东西没有,还得娘娘给她送。” 话音落下,兰茹方觉自己失言,慌忙跪在地上,给了自己一巴掌,粉白的面上,立时泛起红印。 “奴婢食言,求娘娘责罚!” 陆之凤冷眸看了她一眼,面上说不出喜怒, “罢了,你说的也是实话。” “起来吧,去库里寻个稀罕物件,给青梧宫送过去。” 兰茹走后,贵妃榻上的陆之凤,面色愈加阴沉—— * 沈时鸢没坐轿撵,从西六宫一路走到了长年宫,路过止鸢宫时,她在门前驻足了几息, 止鸢宫已经被萧时冕下令封了起来,即便是皇后,也不能再住进去。 或许她是有一点明白萧时冕的私心的。 沈时鸢望着紧闭的大门,这座止鸢宫,埋葬了她的少时,还有最年少娇美的三年。 逃了两次,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皇宫给她的感觉,总是那么的幽深压抑, 可偏偏,外头的人却挤破了头想进这九重宫阙。 …… 长年宫里, 哭了半夜的萧建离微肿着双眼,正学着给雪色做个新的猫窝。 不过她从小就不善女工,千娇百宠的公主,又何须自己动手缝制衣物。 每年四季常服内宫不间断的给往过送,有什么时兴的料子除了如妃那儿便是长公主宫里。 自宫变后,萧建离也不时的换上了那些旧衣物,若有个什么破洞,也学着缝制了起来。 身侧站着的花怡和竹心,都耐着性子端看着萧建离缝制猫窝, 只有雪色最自在,在殿里来回溜溜哒哒的,它刚吃完几根小鱼干,嘴角还残留着些食物残渣, 沈时鸢刚一进殿门,雪色就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味道,短胖的四肢倒腾的飞快,像一团白棉花一样翻滚而来,结结实实的蹦到了沈时鸢怀里。 殿里的三个人都听到了动静,齐刷刷的朝门口看过来, 看到沈时鸢的一刻,萧建离和花怡同时红了眼眶。 “嫂嫂!?” “娘子!?” 沈时鸢抱着雪色,朝二人柔柔一笑。 萧建离扔下手里的针线,小跑过去,细细端详着沈时鸢, 沈时鸢轻唤, “阿离怎么瘦了一圈?” 又看向一旁的花怡, “花怡倒是吃胖了。” 萧建离终于知道了,原来那个所谓的贵妃,还是她的嫂嫂。 她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回到这里的命运。 紧接着,鼻头一酸,扑在沈时鸢怀里,抽噎起来。 花怡同样哽咽, “娘子,您怎么又回来了?” 她朝沈时鸢身后看了看,没看到花阴的身影,心头一紧, “娘子,花阴姐姐呢?” 沈时鸢搂着萧建离和雪色,像个久未归家的老嬷嬷一样。 她同花阴道, “花阴很好,她已经找到了自己喜爱的男子,与他结成了夫妻。” 第104章 殊途之人,如何同归 或许是沈时鸢回来的缘故,埋在萧建离心头的阴霾也被扫干了些。 花怡是真的为花阴高兴,从前在止鸢宫的时候,花阴姐姐虽然对她严苛,总是训诫她,有时候还会把她骂哭,可她从来不记恨, 花阴虽然嘴上训她,可有什么脏活累活,她从不让她自己去做,有好吃的也不忘了她。 她知道花阴是为了她好,为了主子好,花阴姐姐是好人,好人就会有好报。 沈时鸢抱着雪色坐下,萧建离就坐在她的旁边。 哭红的眼像两个核桃似的。 “嫂嫂,看见你回来,阿离真的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这宫里,她又有了亲近的人, 难过的是嫂嫂终究成了那个人的妃嫔。 “嫂嫂,我很自私对不对,当时我让你出宫,也是怀了自己的私心。” 沈时鸢摸了摸她的小脸,安慰道, “阿离,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不要给自己那么多心理负担。” “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嫂嫂了,我现在是贵妃。” 萧建离眉尖轻蹙, “嫂嫂,你当真愿意做他的贵妃?” “你从前可是皇后啊!” 皇兄虽不宠爱她,可到底也是一国之后,如今沦落成贵妃,贵妃又怎样,虽一人之下,可说到底……还是个妾室罢了。 她当真替嫂嫂憋闷,前朝皇后被禁锢也就罢了,还美其名曰封了什么贵妃, 她还听说,嫂嫂如今,连沈家都不能回,连声爹都不能喊。 那个人当真是手段用尽。 萧建离心里憋闷,圆眸中的小火苗不自觉的燃起。 沈时鸢见她面色涨红的替她打抱不平,浅笑起来,神色平静的揉了揉她的脸, “阿离,其实在我看来这些都不重要,从前我不想留在他身边,是因为心里有恨,有埋怨,无法接受他对我的掌控。” “现在,到底也想明白了许多,什么皇后贵妃,都不重要,我的软肋太多,他随便拿捏一个,我都痛不欲生,与其这样,不如认命。” 还有一句她没说, 那日,他说了, 他会改,会慢慢学着如何爱人。 她信了。 萧建离听着她的浅言淡语,也想起了谢知远想让他做侧室的想法, 心口又像被刀尖划过一样。 切肤之痛,鲜血横流。 “嫂嫂,你说殊途的两个人,会有同归的那日么?” 口吻里含着无尽的落寞,沈时鸢轻皱了眉,未曾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不谙世事的萧建离口中说出, 她抬眸看向萧建离,恍然发现阿离已渐渐褪去稚嫩,粉白的小脸也逐渐有了女子的柔美,那双圆眸里,竟然尽是落寞, 她收回眼神时,却在阿离的细颈上,看到了几点粉痕,那些痕迹,未经人事的女子,也许不会知道那是何物。 沈时鸢有些惊讶, 下意识回答道, “道路不同,命运所致,不过是有一人不肯放手而已。” 萧建离心头一震,再不放手又能怎样,他终究是摆脱不了家族,而她也不会屈辱做妾。 他们二人,注定殊途。 …… 长朔抬头看了看日色,已过了正午时分, 殿里还在商议政事,陛下和几个朝臣一谈论国事总是不眠不休的, 前两日贵妃独居承修宫,陛下就在别的小殿里漏夜处理政事, 长朔和陈非轮流进去劝他安歇,还没进门就被里头的低气压给吓了出来。 他们大概不知道,皇帝胸腔里的那团火气,都撒在了未处理的奏折上。 昨夜倒还好,陛下回了承修宫,今日又领着贵妃开了青梧宫,心情应当是不错的。 长朔盘算着里头的茶水该添了,正要推门而进时,几个朝臣率先走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当朝首辅沈德林, 长朔就算是皇帝的贴身太监,见了首辅也还是要行礼的, 行过礼后,他笑眯眯的问道:“沈大人不在宫里用了午膳再走?” 沈德林捏了捏疲乏的额角,摆了摆手。 正要下楼梯时,身型突然顿住, 转过头问长朔, “贵妃……近来可好?” 长朔眸底闪了闪,拿捏着分寸恭敬的回答, “陛下爱重娘娘,娘娘一切安好。” 短短一句,回答了沈德林问出口的,没问出口的所有问题。 沈德林走后,长朔躬身进了殿里。 殿里的焚香已经燃尽,白烟不再腾起。 殿中,只剩了皇帝和谢知远。 长朔道:“陛下,该用膳了。” 萧时冕看了看时辰,已经过了午时,他扔下手头的奏本, 问道:“贵妃回来了?” 长朔摇摇头, “贵妃还在长年宫,想是要和长公主一起用午膳了。” 萧时冕挑了挑眉,冷哼道, “她俩倒是亲热。” 一旁的谢知远听见长年宫,双眸暗了暗,喉间不自觉的有些哽意。 萧时冕看了一眼谢知远, 同长朔道:“传膳吧,谢大人赏个脸,同朕一起用膳吧。” 谢知远直愣愣的点点头, 萧时冕幽眸盯住他,问道:“这一上午都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了?” 谢知远凝了神,下了庞大无比的决心,终于同皇帝道, “陛下,臣即将娶妻。” “婚期定在了八月十八。” 这回萧时冕倒是有些惊讶, “是那位崔家嫡女?” 谢知远点了点头,心尖苦涩无比, “谢崔两府婚事订了十几年,是两府的期盼,也是臣母亲的期盼……臣也到了该娶妻的年岁。” 是所有人的期盼,唯独不是他自己的。 萧时冕并不知道他的心理,倒确实为这位潜龙时期交好的挚友欣喜。 只不过,锐利的双眸扫过他的面,并未发现丝毫娶妻的喜悦。 皇帝问道:“阿远,可是有难处?” “你除去是朕的臣子,还是挚友,有什么难处定要和朕提。” 谢知远闭了闭眼,气息里蔓延着酸楚,嗓音沉闷, “陛下多虑了,臣……没有难处。” * 傍晚已过,萧时冕踏着最后的霞光走进青梧宫, 青梧宫里鸦雀无声,就连洒扫的几个内侍都不知去向。 萧时冕走进内殿,内殿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支摇曳的龙凤烛晃着昏黄的光晕。 萧时冕在梨花木椅上呆坐了几秒, 问一旁的长朔:“贵妃还在长年宫?” 长朔怔了怔,踌躇道, “贵妃娘娘说……她与长公主有许多话要叙,今日就宿在长年宫了……” 第105章 时冕接人,心中不满 长朔说罢,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不光是他, 守在门口的陈非也感觉到一股阴风飘过。 萧时冕黑着脸,屈指敲了敲桌面, “去把她叫回来,就说青梧宫刚开宫,第一宿不能没有女主人。” 长朔急忙应下,准备亲自去长年宫接回贵妃。 谁料他刚走了几步,萧时冕就大步跟了上来, “还是朕亲自去吧,她若不回来,你们也拿她没办法。” …… 夜幕快要降临时, 长年宫里罕见的一片热闹,一向棋艺不精的萧建离,竟拉着沈时鸢陪她下起了棋。 沈时鸢素手捏着黑子,玉质的棋子与棋盘碰撞,声音清脆。 反观对面的萧建离,捏着白子,眉心紧蹙,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沈时鸢垂眸看着棋盘上棋局,虽错综复杂,但明眼人一看便知,白子已入死局。 沈时鸢放下黑子,瞥了一眼萧建离,淡淡道:“阿离,你的心不静。” 萧建离指尖微颤,面上挫败的将白子扔在棋篓里, 撑着手肘问道:“嫂嫂,你的棋艺这么好,是沈大人教的么?” 沈时鸢慢慢地将黑子一颗颗收回,指尖却在无意识时顿了一下, “不是,一开始是母亲教的,后来母亲去世,是……萧时冕教的我。” 萧建离皱眉,关于他们二人的过去,她只知道冰山一角, “那时候,嫂嫂和他很好么?” 沈时鸢停下动作,慢慢回忆起来,拨开记忆迷雾, 她的童年里,一半是萧时冕,一半是温清越, 只不过,好像自从萧时冕来到沈府后,温清越就不怎么去看她了。 她那时只觉得或许是表哥学业繁忙,男子不像女子,要学习六艺,要建功立业,而女子只需守着后宅的一亩三分地便可。 不过有了萧时冕的存在,也填补了她孤寂的少时时光。 那时候,他们还是很要好的,至少,在他还未知道所有真相时还是相处愉快的。 沈时鸢想了想,慢慢的说, “算好吧。” 萧建离提起了兴致,又问道, “那那时候嫂嫂喜欢他吗?” 听见此问, 门口的一角玄衣停滞不动,身后安静的跪了一片侍从。 此刻帝王像个偷听墙角的孩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生怕惊到了接下来的答案, 那也是他从不敢问出口的答案。 她……会如何回答。 殿里安静的极致, 良久够,沈时鸢终于开口,嗓音平平淡淡的, “我也不知道……” 萧建离撅了撅嘴,不甘心的又问, “那嫂嫂,对我皇兄呢?” 沈时鸢收起最后一颗棋子,面不改色,却又斩钉截铁的说, “你皇兄有自己的爱人,我与他不过是君臣一场,造化弄人而已。” 站在门口的萧时冕指尖微蜷,她口中的造化,说的不就是他这个始作俑者。 萧建离眼底闪过失落,嘟囔了句, “皇兄也是眼神不好,那周冉哪有嫂嫂好,偏偏他还只喜欢她一个,那年周冉害嫂嫂生病,满宫皆知,皇兄还不肯责罚她。” 她口中的周冉就是如妃,周冉原本只是个宫女,不知怎的萧建宁就喜欢上了她,做太子时,还未娶正妻就先把她纳入了东宫,登基之后更是一度想封她做皇后。 不过萧建离却不太看得上此人,并不是她有门户之见,而是她觉得周冉此人心思深沉,眉眼间皆是算计。 她还是觉得沈时鸢好,或许也是因为沈时鸢的性情恬淡,温良坚韧,吸引了天真烂漫的萧建离。 沈时鸢见她为自己打抱不平,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鼻头,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你哥哥和如妃相伴那么多年,无论她性情好坏,都是他心底最深处的陪伴。” 话音落下,沈时鸢心里一顿,这话,怎么感觉听谁说过。 此时, 长朔终于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陛下驾到!” 殿里的萧建离一愣,本能的从榻上跳下来,跪在地上行礼。 沈时鸢也正要行礼时,却被一双大手牢牢的扶住, 再抬眸时,撞进了一双流光溢彩的黑瞳里。 沈时鸢问道:“陛下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人报了信了?” 说着去看站在门口的甘怡, 萧时冕义正严辞地说, “朕来接你,青梧宫刚开宫,你先回去看看哪里不习惯。” 沈时鸢眉尖微蹙,“白天不是看过了?我觉得很好,没什么需要改的。” 萧时冕轻飘飘的说道:“不住怎么知道好不好?” 余光瞥见还在跪着的萧建离,“起来吧。” 萧建离才低着头站起身, 沈时鸢好声好气的同他说:“我刚回来,阿离想和我叙叙话,宫里有什么地方不好,明日再看也来得及。” 萧时冕牵起她的手腕, “今日和明日怎么能一样?” 幽眸看向萧建离,言语里带着一层薄薄的不满, “长公主,还有什么话想和贵妃叙?” 萧建离缩了缩脖子,立刻就出卖了她的嫂嫂, “没……没了……臣妹恭送陛下和嫂…啊不,贵妃!” 萧时冕满意的点点头,拉着沈时鸢往外走,走了几步,又看见窝在角落里的雪色, 眉头一皱,问沈时鸢, “你不把雪色带回去?” 沈时鸢看了一眼睡的正迷糊的雪色,摇了摇头, “且先让它睡着吧。” 萧时冕没说话,勾着的嘴角压平,拉着沈时鸢出了长年宫, 天色已暗下来,一轮弯月还未完全升到高空,就被一层淡淡的阴云遮去了半个身子。 轿辇内,沈时鸢懒洋洋的靠着身后的软枕, 丝毫未发现身侧萧时冕,愈加阴沉的脸。 直到轿辇内,空气有些诡异的窒息时, 沈时鸢想起前两日,连他的影子都没看见,便率先打破了宁静, “陛下今日闲下来了?” 谁料萧时冕阴阳怪气的说道, “我不在你不是很自在?” 沈时鸢转眸看向他,才发现他脸色阴沉的厉害, 她直了直身子,解释道:“我以为你今夜会很忙,便想着陪阿离住一宿。” 萧时冕眉头微蹙,掀起眼皮看她,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你就那么轻易的把雪色送了人?” 第106章 讨要雪色,北苑出事 沈时鸢微微一愣, “我离宫时就把雪色托付给了阿离,现在一回来就把雪色带走,有些……” 萧时冕语气颇为不悦, “你到大方的很,自己的夫君往别人宫里推,养大的猫也往外送。” 他真想撬开她的那颗心看看,到底有多冷情冷性。 沈时鸢眨了眨眼,无奈道:“阿离孤苦一人,有雪色陪着她,我多少放心些。” 谁料此话一出,萧时冕语气更是冷飕飕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建离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妹子。” 沈时鸢终于忍不住, “论亲疏,那可是你妹妹,谁让你总欺负她。” 萧时冕未料到她还能倒打一耙,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近了些, 锁住她的眼神, “我何时欺负她了?” 沈时鸢抿着唇,咬牙道:“宫里的人都看你这个陛下的脸色行事,那些人欺负阿离,不就是你欺负?” 萧时冕睨着她,另一只大掌突然按住她的后颈,低头在她满嘴不满的红唇上,印下一吻。 随后将她放开,面色淡下来,薄唇轻启, “明日去把雪色接回来。” 沈时鸢还未从他一连串熟稔的动作里回过神,美眸微怔了怔,心里腹诽, “要去你去。” 回了青梧宫,沈时鸢梳洗了一番,刚躺在床上, 就被萧时冕拉了起来,叉着腰站在床前,黑眸沉沉的看着她, 沈时鸢瞪了他一眼, “又怎么了?” 萧时冕微微颔首,略带不满的问道, “我的香囊呢?” 沈时鸢才想起来,指了指甘怡今天给收拾好的衣柜, “在柜子里。” 萧时冕踱步过去将那枚玄紫色香囊拿出来,指腹轻拂过上边的剪尾鸢,垂着的眸中渐渐闪起光亮。 沈时鸢见他没再说话,兀自躺进了柔软的锦被里。 身后,萧时冕也撩开锦被,大掌箍着她的腰肢,将她扣在怀里,滚烫的身躯隔着薄薄的寝衣贴着她。 另一手缠绕着她的发, 问道:“真的没有需要再改动的地方?” 沈时鸢眯了眯眼,带了倦意, “没了,都挺好的。” 她刚沐浴完,身上香香软软的,热气腾的面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一双眸子湿漉漉的, 看着想让人吃抹个干干净净,可他到底忍住了。 箍着软腰的手换到了薄背上,一下一下轻抚着, “睡吧。” 他身上热的很,沈时鸢推了推他,谁料男人的身躯硬如磐石,怎么推都推不远。 困意袭来,沈时鸢窝在他怀里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呼吸渐渐平稳。 她倒是睡的舒坦了,一旁的萧时冕却急火攻了身,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皮, 又喃喃道:“睡吧。” *** 次日清晨,长朔就领着几个内侍,端了些奇珍异宝,去了长年宫。 路上正撞见了要去给皇后请安的谢知柔, 长朔心道不好,怎么遇见这么个祖宗, 谢知柔看了一眼率先问道, “长朔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啊?” 长朔面上笑呵呵地, “奴才奉陛下的令,去给长公主送些东西。” 谢知柔闻言美眸微瞪,错愕的问道:“萧建离?” 长朔笑着打呵呵,可不是嘛,宫里难不成还有第二个长公主? 谢知柔咬了咬唇,看那些人手里端着的绫罗绸缎,珠宝玉石,双眸泛起冰寒, “这贵妃回来了,连带着与贵妃交好的长公主都被另眼相待,呵,还真是宠冠六宫啊。” 长朔闭上耳朵不听她拈酸吃醋的语气, 只恭敬的说:“柔妃娘娘,奴才还要去长年宫,就不打扰娘娘雅兴了。” 说罢行了礼,就匆匆朝长年宫走去。 谢知柔垂立在原地,双眸忽明忽暗。 ………… 长年宫里, 萧建离一头雾水的看着面上堆笑的皇帝近侍, 眼神又看向他身后的那些人, 长朔躬着身子,面上带笑的指了指身后的那些, “长公主,这都是陛下让奴才送过来的,陛下说,长公主前些日子受了委屈,这不挑了些新奇的物件,让长公主解闷儿。” 萧建离似是不信, 问道:“这真是陛下让你送过来的?” 长朔躬着身子恭敬道:“自然是陛下,只不过……” 长朔挠了挠头,思忖该怎么说接下来的话,既不能把陛下说的小气了,又不能伤了贵妃的好意, 饶是他平日里办事机灵沉稳,此刻竟被讨要一只猫的小事给难住了。 萧建离见他抓耳挠腮的,似是有口难言,便出声问道:“长朔公公,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长朔寻了个折中的话, “陛下说,雪色挑食,最爱吃贵妃亲手晒的小鱼干,陛下不忍它受委屈,又怕它生病,说还是让贵妃亲自养着吧。” 萧建离终于明白了萧时冕的“良苦用心”。 原来是用这些同她换雪色的。 萧建离垂下眸,浅笑着道:“这是自然的,雪色本就是寄养在长年宫,也该给贵妃送回去了。” 长朔松了口气,朝小公主拱了手, “那奴才就把雪色给贵妃带回去了!” 萧建离心里再不舍,可雪色到底是嫂嫂的爱宠,皇帝还亲自下令,她怎能不同意。 便让身后的花怡去收拾雪色的行李。 长朔带着雪色和它的猫窝,出了长年宫后,萧建离冷眸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奇珍异宝。 “收起来吧,过些时日倒卖出去,也能多给哥哥补贴些。” 花怡如今早就成了萧建离的心腹,她所行的一切,花怡都知晓个八九分。 昨夜萧建离还问过了花怡,“嫂嫂回来了,你若还想伺候她,我便把你送回去。” 花怡犹豫了好久,也没说出个一二三,她觉得这里也不错,回去也很好,举棋不定之间,萧建离替她做了决定, “就先留在这里吧,嫂嫂那儿陛下常去,伺候起来拘束的很。” 花怡没拒绝,垂着眸去做自己的事。 刚把那些赏赐收好,竹心就急匆匆的踏进殿门, 看见萧建离,一向沉稳的竹心也慌了神, “公主,北苑那边儿出事了!” 第107章 调理宿疾,北燕使臣 寝殿里的鲛纱床幔遮住了大部分阳光,沈时鸢睡的很沉,萧时冕下朝回来看见她还在睡着,也没让人打扰,又独自回了承修宫。 日上三竿时,沈时鸢才睁开眼,一撩开床幔,阳光明媚刺眼,揉了揉眼睛缓了一两息,才下了床。 净面后,沈时鸢坐在桌前,看着一整桌琳琅满目的早膳, 问一旁的甘怡, “陛下呢?” 甘怡给她盛了碗白玉豆乳汤, “都这个时辰了,陛下早朝都上完了,现在正和朝臣们议事呢。” 沈时鸢面色淡淡的,哦了一声。专心用起了早膳。 没过一会儿,长朔一脸喜色的抱着雪色走进来, 沈时鸢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面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 雪色被长朔小心翼翼的抱着,两颗玻璃珠似的蓝眸紧盯着沈时鸢, 沈时鸢啼笑皆非,他还真把它要了回来。 长朔将它放在地上,捏着嗓子道, “陛下说雪色还是养在娘娘身边好一点,青梧宫宽敞,够它撒欢的。” 沈时鸢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雪色到像个没心没肺的,在谁身边都自在的很,刚到青梧宫,就来回闻寻,整个青梧宫没一会儿就被它溜达了个遍。 萧时冕来时,它正祸害着廊下开的正艳的绣球。 一进殿门,萧时冕就闻到了一股草药味儿, 便朝小药房走过去, 只见沈时鸢正拿着小称在配比药方, 萧时冕走过去随便拿起一枚草药闻了闻, 苦涩浓郁的药味冲鼻而来, 桌案上,清秀的小篆整整齐齐了写了一副药方,上边还有几味草药被朱笔勾勒住。 “这是给谁配的?”萧时冕慢悠悠问道。 沈时鸢掀眸看了他一眼,没直面回答,素白的手拿起案几上的纸张,递过去, “朱笔圈住的几味药材这里没有,你让长朔去太医院要一些。” 萧时冕微弯唇角,心口情愫交织,喉头几番滚动,才试探的问道, “这是,给我配的?” 沈时鸢抬眸看了他一眼,像个老成的医者, “看在你还是个不错的皇帝的份上,以防你早死,百姓生憾,我试着调理一下你的宿疾。” “不过,不保证能治好!” 她笑出一排齐齐整整的贝齿, 撩的萧时冕心口软软的,他抓起她的一只素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 沈时鸢皱了皱眉,将手抽回来,转身要去合上药柜时, 又被萧时冕自身后圈在了怀里,淡淡的草药味萦绕在他身上, 萧时冕却觉得,比任何脂粉味都要沁人心脾。 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充盈。 搂了许久,萧时冕才放开她,点漆得眸子闪烁, “只要是阿鸢配的,毒药也甘之如饴。” 沈时鸢嘴角微抿,看样子倒真像是琢磨起了怎么毒死他的样子。 萧时冕捏了捏她的后颈,柔声换了个话题, “北燕的使者再过几日就要到京城了。” 沈时鸢皱了眉,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自从他登基后,沈时鸢再也没过问过国事, 如今乍然一听,倒挺新鲜。 “北燕太子和皇太后斗法胜利了?” 萧时冕顺手揽住她的软腰,把玩着她纤细的素手, 双眸黑沉沉地,与她说起了国事, “北燕皇太后想废了太子,扶持她的女儿做女皇,倒也人之常情,不过论能力,我还是更看好北燕太子。” 温热的大掌把控着她的腰身,沈时鸢不自然的挪了挪腰, 一语见地道:“那此时派使者来昭云,有何意图?这使者是太后的人,还是太子的人?” 萧时冕眸中锋芒骤显, “阿鸢,谁的人都不重要,他们此次来,是想求娶公主,与昭云联姻。” 沈时鸢呼吸一滞,恍然明白了他为何要将此事说于她听。 昭云现在,除了一个长公主萧建离,哪里还有适龄和亲的公主。 阿离,难道注定逃脱不了和亲的命运么,虽说公主之身,受万民供养,到了时候,就该为家国献身,这些浅显的道理,她做皇后时就明白, 皇室贵族,看似风光无限,可每一个人,从出生之日起,他的命运已被预定。 可是阿离,她还那么小,如何担得起两国之交的重任, 大国之间的合作,风云变幻,若交好,公主就是两国之交的桥梁,若破裂,她便是任人踩踏的奴仆。 一丝不忍,在沈时鸢心底蔓延开来。 她下意识抓住萧时冕的衣袖,用力之至,素白的骨节越发泛青。 “能不能,不要是阿离。” 说完此话,她又觉得她太过自私,不是阿离,也会是另一个无辜女子替阿离背负命运。 纤细的手指愈发冰凉,心头的不忍,无奈一起翻涌而来。 萧时冕将那冰凉的指骨笼进手心,安抚的捏了捏, “阿鸢,我知道你与她感情深厚,看在入宫这么些年,她一直陪着你的份上,我会留下她。” “况且,我也不需要用一个女子来维系边疆的和平。” 沈时鸢点点头,无论萧时冕如何对待她,如何偏执阴鸷,可他的确是个顺应民心,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阿离还小,我实在不忍心她孤身前去异国,萧时冕,你能懂么?” 萧时冕皱了皱眉,嘴角抿直,眸底幽暗冰寒。 她这是物伤其类了么?那时候,她孤身入宫,也一定在无数个深夜里恐惧无助过吧。 萧时冕将她搂入怀里,不想让她看见眼底闪烁的懊悔。 其实这些年,他也日日陷在恼恨,无奈中,可他从不懊悔,他只恨自己动作太慢,根基太浅, 所以他拼了命的打仗,树威,他想快些,再快些。 他怕时日太久,她对他的恨太深,即便用尽后半辈子,也无法拔除她心底的恨。 他拍了拍她的脊背, “放心吧,阿鸢,我会留下萧建离,为了你。” 第108章 宁帝病倒,时鸢探病 时日一晃,就到了八月十八,谢崔两府的大喜之日。 世家大族联姻,可谓是极尽奢华喜庆。 谢老夫人缠绵病榻多日,今日也喜气洋洋的穿了一身暗红色镩金纹喜服。 整个谢府红绸高挂,一派喜气。谢家族老也都安坐高堂,等着新媳妇儿入门。 整个谢府一团忙碌,却唯独不见新郎官谢知远, 谢老夫人将谢知远院里的小厮喊过来,皱着眉问道, “大少爷呢?怎么没见他人?” 小厮踌躇着道:“少爷昨天喝了些酒……这会儿应该还在睡着……” 谢老夫人眉头越皱越深, “这孩子,大婚之日还饮酒,这么不上心。” 一边说,一拄着拐杖在嬷嬷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朝谢知远院里走。 刚一进院子,就看见谢知远睡眼惺忪一身酒气的走了出来。 “母亲怎么过来了?” 谢老夫人拧着眉头,嗓音里已含着怒气,只是顾及他的心情,又将那股怒气生生咽下, “今日是你的大婚之日,快去把婚服穿上,别误了接新娘子的吉时。” 谢知远瞳孔滞了一瞬,眼底闪过暗色, “好,都听母亲的。” 说完话,转身回了房, 谢老夫人不放心,指挥着小厮跟了进去。 …… 皇宫, 长朔把沈时鸢要的几味药材亲自送了过去, 又同沈时鸢道, “陛下让奴才告诉娘娘,晚膳陛下不陪娘娘吃了,今日谢大人大婚,陛下亲自去了谢府。” 沈时鸢微笑颔首, 长朔退了出去。 甘怡端了一碟马蹄糕过来,放在沈时鸢手侧, “娘娘,昨日皇后娘娘派人送了贺礼过来。” “奴婢看过了,是个点翠鎏金项圈。” 沈时鸢停住手上的笔,抬眸看了眼甘怡, 点翠工艺极其奢华珍贵,每年各地供奉不了几件,这么大的项圈,就连皇后想必也得了这么一件,陆之凤竟转赠给了她,不愧是陆家嫡女,倒是大手笔。 沈时鸢淡淡道, “收起来吧,改日我再过去谢恩。” 甘怡点了点头,悄然退了出去。 沈时鸢继续看起了医书。 不知过了多久,茶盏里的茶逐渐温凉时, 殿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光听脚步声,也能感觉到来人的焦急, 沈时鸢还没来得及抬头, 就听见萧建离带着哭腔的颤音, “嫂嫂!” 沈时鸢看见萧建离钗环凌乱,满脸泪水,慌忙站起身迎过去, “阿离,出什么事儿了?” 萧建离抓着她的手,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 “嫂嫂,你救救皇兄吧!” 萧建宁? 沈时鸢给她擦了把泪,问道:“到底怎么了?” 萧建离死死的抓着沈时鸢,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前几日北苑传来消息,哥哥突然高热卧床,我还以为是受了风寒,北苑本就无人问津,每日餐食都是凉的,哥哥养尊处优惯了,受些风寒也属正常。” “我偷偷送去了些风寒的汤药,可吃了几天,哥哥没见好起来,病情却愈发严重起来,今日竟咳了血。” 萧建离越说眼泪越多,圆圆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沈时鸢皱起了眉,记忆里,萧建宁的身体并不孱弱,或许是因为从高处落下,关在北苑不见天日,内心郁结的原因。 阿离哭着来求她,想是太医院的太医们不愿冒着触犯萧时冕霉头的风险去北苑。 她拍了拍萧建离的小脸,安抚道:“我去太医院寻个太医,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太医院也不会坐视不管。” 萧建离摇了摇她的手,眼底泛起冷意, “我已经去求过太医院的人了,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给哥哥看病。” “嫂嫂,哥哥从前为了周冉是苛待过你,阿离没脸求你,可阿离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病痛缠身。” 话音落下, 萧建离甩开沈时鸢的手,扑腾跪在了地上, “嫂嫂,求你去看看哥哥吧!” 沈时鸢惊了一瞬,急忙弯下腰连拖带拽的把萧建离拉了起来。 “阿离,我不是不想去,只是以我的医术,也没什么把握。” 萧建离拽了拽她的衣袖, “阿离相信嫂嫂,嫂嫂把了脉,阿离去宫外寻大夫配方子,绝不给嫂嫂添麻烦。” 沈时鸢思忖了片刻,终是转身往药箱里收拾了些风寒药物, 提起药箱,问萧建离:“阿离你在北苑那里有认识的人手?” 萧建离抹了一把泪,她知道沈时鸢如今身份不便,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实。 她点点头:“嫂嫂放心,我们走小路过去,北苑那里没人往外说的。” 沈时鸢又回头看了眼甘怡, 甘怡急忙垂下眸下,说道:“若陛下回来,奴婢会说娘娘去长年宫陪公主殿下了。” 沈时鸢眼底浸出疑惑,似不太相信甘怡会不跟萧时冕说出实情, 甘怡心知肚明,只不过她的本分是伺候好贵妃,多嘴多舌对她而言,没什么好处。 沈时鸢来不及细问,就算萧时冕知道了,发一通火也就好了,看阿离这个样子,她也实在不忍心, 师父曾说,医者仁心,在大夫面前,任何病人都是平等的。 …… 北苑, 昏暗逼仄的房间里,萧建宁额头上挂着汗珠,苍白的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浑身滚烫发颤, 一个素白的手拂在他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令他自一个个接连不断的噩梦里醒来,微睁开眼皮, 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曾在他大婚之日掀开盖头拂袖而去时,波澜不惊的面。 也是无数次他偏向如妃时,毫无触动的面。 他张开干涸的唇, “时鸢,是你?” 沈时鸢微微点头,专心品脉。 直到沈时鸢收回手, 萧建宁才掩住口鼻,闷声重咳了几声, 他撑起身子, 朝沈时鸢一旁的萧建离看过去,青白的面上露出苛责, “阿离,为兄不是和你说过了,不要再管我,你只需保重好自身!为何不听?” 萧建离一边给萧建宁拍着后背顺气,一边泪串成珠子往下落, “我怎么能不管你,你是我的亲哥哥,我们从小相依为命,阿离就算是死也要和哥哥死在一起。” 萧建宁闻言心里一急,又干咳了几声,发白的面上病气缠绕, 他用最严厉苛责的话同萧建离道, “阿离,事已至此,你当保重好自身,从前我和你说的……咳……都白说了!” 萧建离小声哭出来, 一旁的沈时鸢叹了口气, “您也别苛责她了,她也是担心你。” 第109章 谢崔大婚,瘟疫蔓延 看幼妹哭的伤心,萧建宁双眸里透出心疼,心中不忍, 父皇从小就不喜欢他们这一双儿女,兄妹二人看起来像是皇帝独子独女,应是千恩万宠,可只有东宫的人知道, 这一双儿女,自生下来时,就从未得到过父亲的宠爱。 兄妹二人之所以感情深厚,也是因为多年相互扶持陪伴的缘故。 萧建宁只说了几句话,胸口便起伏不停,靠在绣枕上一阵喘息。 萧建离给胞兄掖好被角,面色紧张的问沈时鸢, “嫂嫂,哥哥到底怎么了?” 沈时鸢微皱眉头, “看脉象,确实是伤寒所致。” 萧建离不解, “若只是风寒,那为何会咳血?” 沈时鸢看了看萧建宁的面色,她虽没医治过多少疑难杂症,可医治个风热伤寒还是有把握的。 “咳血是因为肺热镇咳,导致心脉受损,不是什么大病。” “只不过任何大病都是由小病累积而成,年轻的时候不保重身子,上了年岁难免受病痛困扰。” 萧建宁听着她老成的口吻,心中感慨, “还记得你初学医术时,几味浅显的药材都分不清楚,如今也能医治看病了。” 沈时鸢浅笑, “笨鸟先飞而已。” 她静静端坐在那儿,轮廓依旧柔美,双眸仍然清冷。 萧建宁强撑起身子,定定的看着沈时鸢, “时鸢,其实你是个十足聪慧的女子,只不过,你的心,从来不属于宫廷。” 沈时鸢微微顿住, “您……此言何意?” 面对萧建宁,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沈时鸢与他始终有君臣之分, 现在,他依旧是名义的先帝,而她只能称他为您。 萧建宁扯着嘴角笑起来,只是心里却苦涩的很。 “过去三年,你虽为皇后,是我的妻子,可我却苛待了你,今日你能来看我,不光是看在了阿离的面子上,更多的是你的善心。” 萧建宁目光灼灼,沈时鸢一时未明他的意思。 她淡淡道:“人若一直活在过去,永远无法迎接前方的未来。” “我来看您,是因为我已经放下了过去,而您,也应该为了珍惜你的家人好好保重身体。” 萧建宁长叹,意味不明。 “时鸢,做你自己想做的,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感受更重要。” 此言一出,沈时鸢心神一震,以往,她只觉得萧建宁昏聩,只埋头在书画艺术上, 为此丢了江山,失了自由。 可却无人关注,他自己想不想要这个皇位,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做皇帝的心思,只想做一个寄情山水的文人墨客, 沈时鸢抿唇未语, 而萧建宁却率先开口, “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如今开口求你护住阿离,也实在没有脸面,若是可以,还望你看在阿离敬你爱你的份上,尽量多照看她些。” 字字句句都是对幼妹的关照,可落在萧建离耳朵里,却像极了托孤之意。 萧建离再也忍不住,拉着哥哥的手哭起来, 这场景,令沈时鸢跟着心酸起来。 阿离虽孤苦,可到底有个疼爱她的哥哥。 她自己呢? 她想起了那日河畔前,父亲冷言唤的一句贵妃娘娘, 两次将她推给不同的男人。 还亲手在族谱上划去她的名字。 心口阵阵钝痛,她乎觉得此刻,她还不如一个萧建离。 她慢慢收拾好药箱,敛去心神, “阿离年幼,本不应该是政治的牺牲品,我会尽自己的努力,护她周全。” “阿离最牵挂的还是您……您也多保重身体。” 说完话,玉手提着药箱,慢慢踱步走出了北苑, 萧建宁目光微滞,看着那个素白的身影, 或许,他已见完了此生与她的最后一面。 而院子里,沈时鸢却被同样有些干咳的仆人吸去了心神。 * 夜逐渐深下来,热闹了一天的谢府逐渐恢复安静, 几个小厮扶着醉酒的谢知远朝婚房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就被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喊了住。 一小厮恭敬的问道, “嬷嬷您有何吩咐?” 刘嬷嬷将手上提着的一盏青花细颈酒壶递过去, 安顿道:“把桌上的酒换成这个。” 小厮躬着身子接过来,没敢多问,小跑着回去扶住了谢知远。 刘嬷嬷看着他们把谢知远送进婚房,才转身去和谢老夫人复命。 谢老夫人病体未愈,一整日的忙碌,此刻丫鬟们伺候着梳洗完,早已躺在了床榻上, 刘嬷嬷一回来,谢老夫人便问道:“送过去了?” 刘嬷嬷点点头,“夫人放心,那暖情酒是老祖宗留下的方子,伤不了大少爷的身子。” 她走上前给谢老夫人捏了捏腿, 又安抚道:“少爷既然松了口,今日礼又成了,夫人大可放心了。” 谢老夫人长叹一口气,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他表面上是应下了,可心底里却并不喜欢崔书雪,只怕洞房夜也不会与她欢好。” 刘嬷嬷点点头, “大少爷骨子里是个倔的,夫人为了谢崔两家,未雨绸缪,当真是辛苦。” 谢老夫人倚靠在床架上,烛火摇曳不停,双眸忽明忽暗, “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谁又忍心看自己的儿子伤心难过,可身在世家,总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日后阿远若还放不下那个长公主,老身就舍去这张脸,亲自去跟皇帝求亲吧。” 刘嬷嬷跟着叹了口气,安慰道:“夫人别多想了,时日久了,大少爷会想开的。” * 长华殿, 宛白得了消息匆匆走到谢知柔跟前, “娘娘,长公主果然去求了贵妃!” 谢知柔神色一顿,美眸微扬, “她去了北苑了?” 宛白点点头,“去了,是长公主亲自领着去的!” 谢知柔心神一震,眼底泛起阴冷, “好啊,果真是个水性杨花的贱坯子,一边勾搭着陛下对她念念不忘,另一头还和宁帝不清不楚。” 宛白垂着眸子问道,“娘娘准备怎么做?” 谢知柔眼底闪烁着自己都不曾见过的阴毒, “那萧建宁患的可是瘟疫,沈时鸢去探了病,第一个被感染的就是她,身为宫嫔私会别的男子,还将瘟疫带回皇宫,我倒要看看这回,陛下还能容得下她!” “宛白,如何将此事宣扬出去,就交给你了!” 宛白微微躬身, “奴婢定不负娘娘嘱托!” 第110章 谢崔圆房,瘟疫初现 皇帝都亲临谢府捧场,朝堂上的臣子更是几乎来了一大半。 谢知远不知道自己饮了多少杯酒,只记得无论是谁过来敬酒,他都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将那苦涩的酒水饮下。 小厮将他送进婚房后,他已然瘫软的躺在了床上。 一侧还未掀开盖头的崔书雪等了许久,都未等到他的动静, 大红盖头之下,晕红的面皮闪过疑惑。 她挟着柔若无骨的嗓音, “夫君?是你么?” 回答她的,是谢知远粗重的喘气声, 崔书雪等待了几息,也未等见她的未来夫婿掀起她的盖头。 索性伸出手,撩开一角,朝床上看过去。 同样大红的喜服下,一张清隽温润的脸,五官俊美鼻梁高挺。 因喝了酒,整张脸乃至脖子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红色。 这,就是与她共度余生的夫君么, 她幻想过无数次,她的未来夫婿会是怎样的一张面容, 今日窥得真容,他竟有如此出尘之表,怪不得,那长公主芳心暗许。 崔书雪只看了一眼,就红了脸,目光如痴如缠。 见他躺在床上喘着酒气,崔书雪索性自己掀起了盖头。 将金灿灿的硕大凤冠摘下放与桌上时, 看到了小厮放过来的青花细颈酒壶, 嫁人前,教习嬷嬷曾告诉她,新婚之夜夫妻二人要同时饮下合卺酒, 每人剪下一绺青丝,与同心结一起放在锦盒里,才算真正的礼成。 只不过现在夜深了,喜嬷嬷们早就退了出去,青丝入盒过几日补上应该也无妨。 那合卺酒,自是要喝的。 她伸出修长莹白的手,执起玉壶,如玉的酒盏斟满,清冽的酒气霎时间在房间里暗浮。 崔书雪捏着一盏酒,碎步到谢知远面前, 红烛照映下,面皮晕红柔媚,红唇鲜红欲滴。 “夫君,饮下这合卺酒,你我就算结成了夫妻,日后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谢知远此刻头晕目眩,躺在床上微睁开眼,铺天盖地的红色流入眼角, 霎时间,他又闭上了眼, 眼前,是她的脸,他不愿睁开。 安静的空间里,他愈发思念那张脸,那个人, 不知今夜,她在做什么,是否和他一样,从此失了心脏。 阵阵的头痛,让他呼吸越发错乱。 忽然,一股甘洌的酒香流入唇齿,顺着咽喉,流入心肺。 没过一会儿,身上燥热起来,呼吸愈发凌乱。 而同时饮下合卺酒的崔书雪,此刻也浑身烫热,脸上渐渐爬起潮红。 她下意识的,想贴住床上那个男人。 崔书雪几乎是霎时间就明白了那酒壶里,是何物。 面色愈加鲜红欲滴,她知道,这也许是未来婆母的好意。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新婚之夜,他们自然是要圆房的, 只是,她的夫君好像并不太行。 转过头,看见床榻上的谢知远喉结上下滚动,面上泛着异样的红晕。 她咬了咬唇,终是走过去,纤白的手,替他剥去了外衣。 就在触及他的中衣时,手腕被一只大掌握住, 下一秒翻天覆地,她被男子压在了身下,男子灼热赤红的双眼盯着她,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崔书雪娇羞的轻唤, “夫君……” 大红的衣裙被撕的粉碎,雪白的躯体与高耸就那么暴露在空气里, 男子滚烫的身躯压下来, 崔书雪下意识的抱紧了身上的这个男人, 面上是欣喜,是娇羞,更多的是对未来期待。 她泪眼婆娑的咬着唇。 男子的呼吸愈发粗重, 将心中的思念倾泻而出时, 他瘫在她身上,在她耳边低唤:“阿离……” …… 萧建离从北苑回来,身上乏力的很, 刚一进殿门,就看见寝殿里放着的红色锦盒,红绸挽着漂亮的结扣, 萧建离看了一眼花怡, 问道,“这是什么?” 花怡面色有些踌躇,不知道要如何同她说这个锦盒的来处。 萧建离累了一日,此刻身上发凉,头脑也有些晕眩, 她扶着桌角坐下,喝了口热茶后,又问了一遍, “有什么不能说的?” 花怡结结巴巴道:“这是……柔妃娘娘送来的。” 萧建离蹙了蹙眉,没明白她的意图。 “她为什么要给我送礼物?” 花怡低下头, “今日是谢大人的大婚之日……柔妃娘娘特意给六宫包了锦盒,庆祝……庆祝谢府大喜。” 萧建离瞳孔微滞,身子僵了僵,在这个夏末的深夜里,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是了,今日是八月十八,是他大婚的日子。 萧建离眼珠转动,视线落在那个红色锦盒上, 他说过的话,突然就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阿离,等我回来娶你。” “阿离……你可愿为了我,受些委屈,入府做我的侧室。” 心口像被一双大掌紧紧握住了般,呼吸都有些艰难。 眼底,有什么东西想肆意翻涌,她闭上了眼,生生压住了泪意。 她不能哭,凭什么哭的是她, 他洞房花烛佳人在怀,而她就要失魂落魄痛哭不已。 既是过客,那便勿负相思,各自安好吧。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还有更重要的人护。 萧建离慢慢睁开眼,嗓音平淡,不喜不悲, “把这锦盒扔了吧,另外,明日让竹心拿着嫂嫂送过来的药方,去宫外头抓些药,银子不够的话,就去我枕下放着的盒子里去取。” 花怡点点头,只当萧建离是伤心恨了,提都不愿提及那人,她面上露出些愤恨,单手提着锦盒,快步走出了寝殿。 萧建离拍了拍发晕的脑门,喃喃道:“嫂嫂累了一日,这个时辰也该歇下了吧。” 而青梧宫里,沈时鸢早早窝进了锦被里,睡的正沉。 萧时冕自宫外归来,带着一身薄薄的酒气,压低脚步声,走进了寝殿。 轻撩开鲛纱床幔, 床上窝着的一个小包, 萧时冕俯身过去,安静的空间里,细听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 她似乎做了不好的梦,柳眉紧蹙,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萧时冕压着气息,瞳孔缱绻缠绵,他伸出手抚平她紧皱着的眉头。 看她渐渐呼吸平稳后,遮好床幔,轻手轻脚的离开了青梧宫…… 第111章 瘟疫蔓延,皇后封宫 次日清晨, 萧时冕早朝回了承修宫,刚一踏进宫门, 殿门口竟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为首的,是皇后陆之凤,她身侧站着谢知柔, 萧时冕浓眉微皱,沉声问身旁的长朔, “她们来做什么?” 长朔躬着腰,一头雾水,“奴才一直跟着陛下,怎会知道娘娘们的行程。” 说话间,陆之凤和谢知柔就走了过来, 陆之凤持着一国之后的风度率先开口, “臣妾见过陛下!” 一侧的谢知柔也急忙跟着行礼, 萧时冕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免礼, 眯着眼冷声问道:“皇后和柔妃大早上的不在自己宫里待着,来承修宫做什么?” 陆之凤红唇潋滟的面上一滞, 只一瞬,又恢复了那副端庄的面孔,她直接切入来意, “陛下,昨日宫里的宫人们接二连三的病倒,症状皆是发热低咳,太医已诊断出,确实是瘟疫所致!” 萧时冕面色骤然阴沉下来,青州瘟疫已基本被控制住,虽有蔓延至周边二州的形势,可有墨珂的药方,完全根除也不过一两月之余, 他刚上朝回来,也未听闻京城里有瘟疫之事,管理森严的皇宫倒先出了瘟疫之像,准时让人惊讶。 萧时冕甩袖,大步朝内殿走去,“把太医喊来,朕亲自过问。” 没过半柱香, 太医院几个老成持重的太医便纷纷跪在了殿里, 萧时冕拧着眉,问道,“你们是如何判断宫里出了时疫的?” 为首的刘太医与皇后陆之凤无声交换了眼神后率先开口, “病倒的几个宫人皆是恶寒发热,头痛身痛,更有甚者,还会恶咳出血。一人出现病症,亲近的人用不了一日便会有同样的症状,与青州流行的时疫实为一致。” 萧时冕指腹轻捻,凛眸看向陆之凤, “此事,皇后是如何知道的?” 陆之凤微微躬身,余光瞥过一直沉默的谢知柔, 随即朱唇微启, “陛下,臣妾身为六宫之主,有管理六宫之责,此事也是臣妾失责,前几日长公主去太医院讨要风寒药物,臣妾得知后也没多想。” “可谁料,长公主讨要来的药物,竟悉数送去了北苑……” 陆之凤顿了顿,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 紧接着又道, “也怪臣妾没及时阻拦长公主,想着长公主兄妹情深,长兄病了,岂有坐视不理之道,谁料想,竟酿成如此大祸。” “请陛下责罚臣妾失责吧。” 萧时冕眉心紧皱, 黑眸看着殿中的陆之凤, “皇后的意思是,宫里的时疫来源于北苑?” 陆之凤点了点头,嗓音有些犹豫, “不仅是北苑,还有长公主所在的长年宫……还有……青梧宫。” 此言一出,殿里安静了几息, 短短几息,殿内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寒。 萧时冕脸色阴沉的厉害, 薄唇轻启, “皇后说,还有哪里?” 陆之凤额角跳了跳,又壮着胆子道, “得知宫里有了时疫,臣妾立刻排查过与北苑来往的宫人,宫人们说看见青梧宫的沈贵妃,曾多次出入过北苑,且青梧宫的宫女也有出现低咳发热的症状。” “为防止瘟疫蔓延至整个皇宫,臣妾已派人将这三个宫殿封了起来。” 殿中黑压压的一片人,站着的跪着的,此刻大气都不敢出, 谁人不知,青梧宫里的贵妃,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她的身份除了皇后和柔妃,太医院这几个老太医都知道,不就是换了个名号的前朝皇后, 论正统,她曾经可是先帝名正言顺的正宫皇后。 那北苑里关的,可是先帝,沈贵妃多次出入北苑,莫非是与先帝前缘未了……暗中私会? 众人垂着眸子,心底却纷纷猜测起来。 萧时冕脸色森寒冷厉,他盯着陆之凤, 嗓音彻骨冰冷, “皇后动作到快,朕还未知一切始末,皇后就下令封了宫。” “封了宫,之后呢?” 陆之凤呼吸沉重,双眸暗了暗, “臣妾是与刘太医商榷过后,才下令封宫,若不及时采取措施,瘟疫蔓延开来,臣妾这个皇后属实是失职。” 萧时冕冷声, “皇后是失职,连瘟疫怎么传进后宫的都不晓得,看来是平日里太清闲的缘故。” 他的话,明里暗里都在指责陆之凤失责,出了事还往别的宫嫔身上推, 竟无一丝对贵妃私会先帝的恼怒。 如此颜面扫地,陆之凤强压下心头的暗火,垂下眸子,一言不发。 沉默许久的谢知柔却站出来替陆之凤鸣不平, “陛下,沈贵妃仗着您的宠爱,不知廉耻的私会外男,甚至还给六宫带回瘟疫,如此荒唐之事,陛下切不能轻易放过!” “皇后娘娘是顾及着陛下的面子,才只将青梧宫封了起来!如若不然……” 萧时冕冷眸扫过去,不带半分情绪的打断她。 “不然如何?” 谢知柔攥紧了拳,咬牙道:“此等不知廉耻的贱妇,就应该浸猪笼。” 话音刚落, “哗啦”一声,案几上的奏本被皇帝扫落, 殿中的众人身形随之跟着一颤,紧接着,便是令人窒息的鸦雀无声。 萧时冕双眸森寒的盯着谢知柔,嗓音冷戾, “朕倒不知,这后宫里,还有个女包公如此会断案!” 他屈指敲了敲案几,嘴角带着薄笑, “不然,朕这皇帝也让贤给柔妃?” 谢知柔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不忍陛下受贱人蒙蔽。” 陆之凤也跪在地上, “陛下,当务之急是要应对瘟疫蔓延之祸!” 萧时冕冷哼一声,朝门外喊了句:“陈非!” 陈非一身禁军甲胄小跑进来,单膝跪地,等皇帝发令, 萧时冕冷声吩咐, “去青州,将墨珂研制的药方带回来,要快!” 陈非领命而去。 紧接着萧时冕再不看殿里的人,大步朝外走去, 陆之凤猜到了他的去向,急忙起身拽住萧时冕的衣袖, 急声道:“陛下!您是龙体,切不可贸然前去青梧宫啊!” 谢知柔也跪扑在他脚下,哭着喊道, “陛下龙体,怎能受的起瘟疫荼毒,还望陛下珍重自身啊!” 萧时冕面色愈发阴寒,胸口的怒气冲天而出, 他指着陆之凤和谢知柔, 口吻骇厉, “你们一个个,都想害她,朕今日就告诉你们,她生朕生,她死,你们就陪着她,一起去死!” 第112章 时鸢高热,时冕泡冰 萧时冕甩开皇后和柔妃,快步朝青梧宫的方向走去, 身后跟着的长朔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北苑怎么会突然有了瘟疫, 而大步走在前头的萧时冕,却眸如深渊,心思清明, 到了青梧宫门口, 长朔躬身建议, “陛下,您可千万不能进去,这……您的龙体,事关整个昭云啊!” 萧时冕恍若未闻, “去告诉内阁,宫里有了时疫,这几日的早朝就先免了,待陈非带回药方,要立刻按药方给六宫散药。” “另外,去查,瘟疫到底如何传进了北苑,三日之内查不到,你这个大内总管,也就别做了。” 长朔心里咯噔一声,皇帝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倒真有陪贵妃共度难关的意思。 可青州位于西北方向,陈非就算再快,一去一回也需十天左右, 这十天,若没有有效的药物支撑,皇帝就算是天命所归之人,也难敌瘟疫折磨。 长朔几乎下意识的跪在地上,恳求道, “陛下,奴才知道您对贵妃娘娘情深意重,但您切不可以身犯险啊!” “昭云和皇宫还需要您来坐镇,即便是不进青梧宫,陛下也能守着贵妃娘娘!” 萧时冕伫立于青梧宫门口, 此刻,艳阳高照, 分明是温暖柔和的好天气,可萧时冕却浑身阴寒无比,双眸里,交错着沉浮的情绪, 三年前,他将她孤身推入皇宫, 他从不敢想,那三年,她一人身在深宫的孤苦, 是他的私心,险些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微弱缘分。 今天,他又怎能再一次,让她独自面对阴寒深夜。 他怕她不在,她会害怕,会难过。 最终,他没理会身后跪着的一片哀求, 推开了青梧宫的大门。 …… 沈时鸢自昨晚子时开始高热,又因曾经中过蛊毒,气血不稳,此时整个人浑身滚烫陷入了半昏迷中, 辰时青梧宫被关后,殿外头的宫女太监们人人自危,得知贵妃可能患上瘟疫,无人再敢进内殿伺候, 只有甘怡守在内殿里,她是皇帝亲自挑选指过来的,自然更忠心坚韧些, 她不断的给沈时鸢用凉毛巾擦洗身子,试图给她降下温来,可这一切,都无法抗拒渐渐爬升的高热, 沈时鸢烧的脸色通红,整个床幔里都热气蒸腾一般。 这病来的如此之急,甘怡的心募得往下沉了沉,攥着毛巾的手,也微微颤抖, 贵妃昨日去了趟北苑,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那北苑里的宁帝,想来也是同样的病症了, 甘怡皱起眉,此事,想来是瞒不住了。 而此时,萧时冕大步从殿外走进来, 甘怡立刻跪伏在地上, 他撩开床幔,看见沈时鸢烧的通红的一张小脸, 那一刻,疼惜和自责在心底达到了顶峰。 他抚了抚滚烫的面皮,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她的额头, 她浑身滚烫,可自身并不觉得,她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冷,蚀骨的冷, 冷到骨头缝里都酸疼不止。 萧时冕将她搂在怀里,不断的安抚着她, “阿鸢,别怕,我来了。” 想用自身的冰冷给她降降温。 可似乎毫无用处,她烧的越来越烫。 萧时冕沉声问道, “太医院还没有送药过来?” 跪在地上许久的甘怡面色凝重的回答, “太医院送了些解表散热的药,奴婢已熬成了药汁,只是,贵妃这个样子,奴婢实在喂不进去。” 萧时冕沉着眉眼, “把药拿来。” 浅褐色的一碗药汁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沈时鸢本就怕苦,这种时候,意识昏沉时,所做的行为更是出自于本能, 萧时冕喂过去几次都没能喂进去。 无奈之下,将那药汁一口闷在嘴里, 低头将她的唇压住,一只手轻捏着她的下颌,带了些蛮力的撬开了她的唇齿, 温热苦涩的药汁渡到她的口中,顺着咽喉缓缓流入肺腑。 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一碗药汁,没一会儿就见了底。 萧时冕拿帕子擦干她的嘴角,又将她抱在怀里,大手在后背给她顺气。 迷迷糊糊中,沈时鸢感觉到她的呼吸开始平稳,只是骨头还是酸痛无力。 萧时冕抱着她许久,还是没有感觉到降温的意思, 这样一直高热,她如何受得了。 萧时冕朝甘怡喊道, “去取冰来!” 甘怡领命后,快步朝门口跑去,长朔就守在门口,哪儿也不敢去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 整桶晶莹剔透的冰,就送到了殿里。 萧时冕让人将冰块和水悉数倒进浴桶里, 而他将沈时鸢身上的寝衣,一件剥落,平日里雪白的肌肤,此刻烧的粉红。 萧时冕冷眸看着床幔里被他脱的一丝不挂的沈时鸢, 站起身命令:“出去。” 甘怡没犹豫,直接走了出去。 殿外,分散在各个角落不敢相互接触的宫女太监们,看见甘怡走出来, 壮着的胆子上前问道,“甘怡姐姐,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是啊,听说青州瘟疫刚发时,死了一整个城池的人。” 有几个胆小的宫女,甚至低声抽噎了起来。 甘怡皱着眉,拿捏出大宫女的风度,安抚他们, “你们放心吧,陛下已经派人去青州取药方了,墨神医你们还不知晓,能医死人治白骨,用不了多久,瘟疫就会散去。” 甘怡说完,众人放下心来,各自散去忙手头的活儿, 甘怡双眸暗下来,回头望了一眼殿里,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此时能做的,也只是安抚人心而已。 而殿内, 萧时冕将自己泡在夹杂着冰块的冷水里,待他的体温降到最低时, 回到床上,用他冰凉的躯体将沈时鸢搂在怀里, 冰寒与滚烫交接,不知以此往复了多少次, 沈时鸢的体温渐渐平缓下来。 第113章 时鸢呓语,时冕心疼 夜幕快要降临时, 沈时鸢的体温逐渐降下,加上太医配的药方有安神的功效, 身体的阴寒逐渐褪去时,沈时鸢也沉沉睡去。 萧时冕一直抱着她,姿势不动,大掌轻抚着她的脊背,低头轻吻在她的额发上。 “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怀里的沈时鸢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 鸦睫紧闭, 没有血色的唇动了动, 吐出了两个字:“娘亲……” 萧时冕眼底痛色暗聚,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 依稀想起初见她时,她哭红着一张小脸,不吃不喝,守在她母亲的灵前。 那时,他已历经磨难,十岁的心思比同龄人深沉了太多, 沈德林对他极其严苛,武学功课样样不落,时不时的还会亲自考教他,如遇考不过的,便是一顿棍棒加身。 那次,他被打的流了血,后背一片殷红狰狞,他就坐在沈府后院的那个池塘边, 目光呆滞的盯着池塘里肥硕的金鱼, 他以为,那就是他的宿命,从乞丐窝里,被拽到了另一个深渊。 就在郁滞到极点,几滴晶莹滴入池塘里,片片涟漪荡起时, 一只嫩白的小手从后面递过来一面帕子, 年少的他不愿被人看到他的脆弱,顿时擦去了眼泪,满面提防, 一扭头,对上的那双眸, 是他今生都难以割舍的荼靡之花。 沈时鸢刚经历了丧母之痛,看到池塘边那个迎风垂泪的少年,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动了恻隐之心,她好似看到了另一个形单影只的自己。 怀里女子的眉头越皱越紧,萧时冕伸手轻轻抚平,一次又一次的安抚道, “阿鸢,不怕……” 贵为帝王,富有四方,在这种时刻,也无法向心爱的女人承诺一句,等你好起来,去看你的母亲。 斯人已逝,就如同他的父母亲一样,无论多少个午夜梦回,伸出去的手都抓不到那两个远去的背影。 好在,他们还有彼此。 …… 嘉熙宫里, 陆之凤阴着一张脸,美眸再没了之前的淡然从容, 她将桌上的茶盏拂落在地上, 怒斥了句:“柔妃!你当真是糊涂!” 被呵斥的谢知柔垂立在殿中,眸子里早已蓄满了泪水,红唇紧抿,盯着御座上的陆之凤, “娘娘何必苛责于我,难道我所做的一切,娘娘都能说一句不知道么?” “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这里头,也有娘娘的一份力吧!” 陆之凤噎了噎,双眸闪过暗色, 她一早就知道谢知柔派人去了青州,也知道她将沾染了时疫之人用过的物件送进北苑,意图对付的,就是沈时鸢。 如今怒气难消,一部分是因为在承修宫受到了皇帝的苛责,还有一部分,是对沈时鸢的嫉妒。 谢知柔心里清楚的很,若没有皇后的助力,那东西想进北苑,还要费上一番周折,可如此顺利的就让萧建宁感染上时疫,除了皇后,没人能做到。 她这双手,倒是伸得及时。 可谁都没料到,皇帝连她私会外男都能容忍的下! 谢知柔此刻,眼底赤红。 此番筹谋,算是做了空。 御座上的陆之凤何尝不是同样的想法, 她定了定心神, “柔妃,本宫会替你隐去你剩下的马脚,日后,切不可再如此行事。” 谢知柔嘴角扬起一丝讥笑, 眸子忽明忽暗, “皇后娘娘,你就甘心输给那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陆之凤长吸了口气,言语无奈, “柔妃,陛下与她,到底是少时的情分,咱们比不过的。” 谢知柔睨着陆之凤,冷声说道, “娘娘甘心,我偏不甘心!” 说完转身昂首出了嘉熙宫。 陆之凤眯着眼,直到谢知柔的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嘴角轻扯,双眸幽暗。 “蠢货!” 兰茹重新奉了盏茶过来,觑着陆之凤的脸色,小声问道:“娘娘当真要替柔妃收拾烂摊子?” 陆之凤抿了口茶,将心口的郁气压住, 冷声道, “她实在是蠢,如此盟友,不要也罢。” 兰茹眉心微跳,问道,“娘娘准备怎么做?” 陆之凤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 “还能怎么做,陛下都那样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本宫了,若再做不出成色,这皇后,也不用再做了!” 兰茹忧心, “陛下不会的,到底还是忌惮老爷的二十万大军。” 陆之凤眯了眼,眼底诲暗不明, “陛下如今有十万水军在握,兵部,内阁,皆是皇帝近臣,区区二十万陆家军,他未必放在心上。” 况且,她陆家,也不能做那乱臣贼子。 是以,她必须攥好皇后这个位置。 皇帝对沈时鸢无底线的宠爱,已让她有了危机感。 若她沈时鸢有一日当真要夺了她的后位,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派人盯着点青梧宫,陛下有什么吩咐,要及时回禀。” 兰茹躬着身子应下,心里暗暗替陆之凤委屈。 出了殿门,兰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将此事告知陆夫人和陆老爷。 她低声嘱咐给信任的宫人,让他立刻出宫去报信。 …… 入夜时分, 沈时鸢睡的沉,萧时冕却有些低咳起来,他怕吵醒沈时鸢,自己和衣下了地, 去了西隔间里,压着声音暗咳了几声, 甘怡轻手轻脚的奉了一盏清火茶过来,垂眸要走时, 听见皇帝有些沙哑的声音, “贵妃去过北苑?” 甘怡眉心一跳,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回答, “昨日,长公主殿下来求娘娘去北苑给宁帝诊脉看病,几番恳求,娘娘无奈之下,应允了长公主。” 话音落下,殿里安静异常, 甘怡身形颤抖了一瞬,立刻跪了下去, “是奴婢没及时劝诫娘娘,求陛下责罚!” 萧时冕摆了摆手,“下去吧。” 甘怡如蒙大赦,擦了把头上的汗珠,转身走出了殿门。 坐在案几后的萧时冕,面色越发阴沉下来。 第114章 无视新妇,崔女焦躁 陆府, 宫里来的宫人将事情的经过说与陆家夫妇后,便悄然离去。 而厅里, 陆夫人神色凝重,眼底闪烁着忽明忽暗的怒火, 她将茶杯狠狠掷在桌上,骂道:“沈家那个贱人,上次没能在水里溺死她,实是失策!” 紧接着数落起陆迁, “老爷,你倒是想想办法呀!那沈时鸢眼看就要骑到之凤头上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陆迁走上前安抚, “夫人,这事急不得,那沈时鸢看着和沈德林没了干系,可到底还是血亲,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况且上次夫人擅作主张,已经惊动了陛下,我们不能再轻易动手了,否则,只会惹怒陛下。” 陆夫人何尝不懂朝堂之事,只是爱女心切已经在此刻占了上风, “老爷!我陆府有二十万陆家军,他再怎么样都得忌惮着你,况且,当年若不是我们陆家,他去哪做这劳什子皇帝!” 陆迁立刻大声喝住, “夫人!慎言!” 陆夫人被唬的一愣,抿紧了嘴,没再说话, 陆迁压低声音开解道, “夫人,挟恩图报绝不是上上策,那人是君,我们是臣,别管他是如何坐上的皇位,他都是九五至尊,与天子明着做对,绝不是明智之举!任何帝王都有逆鳞,也许这沈时鸢,就是他的逆鳞。” 陆夫人承认丈夫说的是不错,可她又怎能看着爱女受人欺凌, “那依老爷所说,我们要如何帮之凤除了那个沈时鸢?” 陆迁抚了抚胡须,思忖良久,在他看来皇帝宠爱谁,到底也还是内宅之事,而此事的关键之处,还是在于那位内阁首辅。 任何一位皇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集权,权力握在手里才能和百官较量。 而皇帝现在,手里的筹码已经愈来愈多, 内阁的天,就快要变了。 他拍了拍陆夫人的手,眼底闪过精光, “夫人,我已得到确切消息,沈德林确实参与了当年的巫蛊之案,当年的太子妃崔云之死,或许也与他有关!” 陆夫人皱起眉, “老爷的意思是?” “夫人细想,若此事是真的,那沈时鸢便是皇帝仇人的女儿,隔着杀父之仇,到那个时候,他还能宠爱她?” 陆夫人紧锁的眉心骤然松弛下来, “那沈德林倒底是心思深沉,亲手毁了太子的储君之路,又将他的血脉藏匿在府里,可谓是做足了两手准备。” 谈及政敌,陆迁冷哼一声,不屑一顾道, “这沈首辅,虎头蛇尾的两面派而已,哪里有利他就往哪里钻,养出来的女儿也是狐媚不知廉耻。” 陆夫人点点头,十分赞同丈夫的说法,紧接着她又道, “老爷,这宫里出了瘟疫,咱们也该预防着些,这几日你便少见些拜访的朝臣吧。” 陆迁眸子晃了晃,应下了陆夫人的话。 皇宫里出了瘟疫一事,没有两日,就传遍了朝堂, 谢知远刚从内阁值房出来就直奔后宫, 禁军统领陈非不在,几个校尉还是认识谢知远的, 一名校尉将谢知远拉到角落处, 好心告诉他,“谢大人,宫里闹了时疫,任何人不能擅自出进,您还是回去吧!” 谢知远闻言心往下沉了沉,他压低声音问道, “到底是哪个宫里出了瘟疫?我听说,长华殿没事儿?那长年宫呢?” “你放心,我就去长华殿看看,闹不出动静。” 校尉哪里知道他的醉翁之意,看在他与陈统领交好的份上,校尉也愿意卖几分面子, 于是凑过去在谢知远耳边低声说道, “陛下现在在青梧宫里,整个后宫都听皇后娘娘的,属下实在是不敢放您进去。” “谢大人放心,柔妃娘娘宫里没事儿,如今瘟疫最严重的,要当属北苑和长年宫了。” 校尉说罢摇了摇头,咂巴了嘴唇,并没有看见跟前的谢知远双眸愈发黑沉。 “这两宫都是陛下最不喜欢的地方,只怕这回难捱那!” 话音落下,再抬眸时,眼跟前哪里还有谢知远的人影。 谢知远转身大步去了承修宫,也扑了个空。 就连大内总管长朔,也没见到。 因为瘟疫一事,整个皇宫都寂静了下来,皇帝日夜守在青梧宫里,就连日常批阅的奏折也悉数搬到了青梧宫, 长朔和一众内侍日夜守在青梧宫门口,等着皇帝差遣。 谢知远后宫进不去,承修宫也没个人,无奈之下一脸凝重的出了皇宫。 回了谢府,朝书房的方向走了几步,崔书雪就迎面而来, 她笑意盈盈的同谢知远说,“夫君回来了。” 谢知远嗯了一声,脚步没停越过她,直接朝书房里走。 崔书雪面上的笑意一瞬间就落了下来,像极了秋日开败的娇花。 垂眸间双眸闪过失落,紧接着迈动步伐,跟着谢知远走进书房, 谢知远坐定后, 崔书雪纤细修长的手端过去一碗药汤。 面上重新扬起笑意, “宫里出了瘟疫,咱们府里也该预防着些,这是大夫配的拜毒汤药,夫君刚从宫里回来,快饮一碗吧。” 谢知远抬眸看了眼崔书雪, “母亲那里也送去了?” 崔书雪道:“送过去了,母亲身子刚好,更要小心预防,我已经让管家派人守住了母亲的院子,夫君放心吧。” 谢知远垂下眸,“辛苦你了。” 明明是温言轻语,可崔书雪却感觉万分的疏离,垂眸掩去失落时,余光却瞥到书房里,放着的一张矮榻。 自大婚之日后,谢知远一直就住在书房里,别说与她肌肤亲近了,就连同枕而眠都未曾有过。 她犹记得,他们圆房后的第二日清晨,谢知远自酒中清醒后,看到凌乱床榻上的她,眼底闪过的厌恶。 还有他动情时,嘴里喃昵的那声,阿离, 崔书雪突然就明白了,谢知柔为何要特意带她去见那位长公主了。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长公主的单方痴恋,或许是两情相悦,而她……却成了他们厮守的羁绊。 想到此处,崔书雪心口没来由的憋闷。 她今日穿了身桃粉色束腰长裙,腰身束的极细,藕荷色抹胸勾勒出圆润线条, 在这京城,她也是叫的上名号的美人, 他们已经成了亲,时日还久,她相信,只要她柔情以待,夫君的心,还是能回到她身上的。 想到此处,崔书雪又端起那碗腾着白气的药汤, 扭着腰肢绕过书桌, 舀起一勺,放到谢知远嘴边, “夫君,快喝吧。” 第115章 沈父寻药,时鸢醒来 谢知远冷眸瞥了一碗白瓷勺里的淡色药汁, 神情平淡,而那嘴角,却有意无意的带了一丝讥讽,每一个字咬的极是清晰, “怎么,这碗药里,又加了什么夫妻恩爱的好东西?” 崔书雪的心,一霎那就像被一只手抓紧了似的,呼吸都停了一瞬,红唇交合柔声道, “我不知道夫君在说什么。” 谢知远冷哼一声,眸底泛起冷意, 他知道自己的酒量,那日虽喝的多,可也不至于意乱情迷失了分寸。 唯一出错的,就是那杯合卺酒了。 崔书雪将瓷勺收回碗里,眼眸微沉, “那壶酒,是母亲差人送来的,母亲是好意。” 谢知远捏了捏额角,心里惦记着长年宫的瘟疫,实在不想和无关的人多言。 “好了,你出去吧。” 书房里陷入了死寂, 崔书雪咬了咬唇,眼眶有些发红,最终走出了书房。 * 沈府, 派去宫里打探消息的小厮刚一回来,就被管家催促着赶紧去书房回话。 沈德林自内阁堂会回来,就拿着这奏本在书房里查阅, 小厮推开门,脚步没有丝毫声音走了进去。 沈德林没抬头,双眸还盯着手中通政司递上来的奏本, “宫里情况如何?” 小厮垂下头,恭声道:“宫里戒备森严,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小人使了些银子,从门口的禁军那儿套了些话。” 沈德林还是沉默, 小厮继续道:“宫里时疫最严重的,当属北苑,其余长公主的长年宫,还有……沈贵妃的青梧宫。” 沈德林没抬头,眉间冷冽,又问道:“陛下呢?” 小厮回答:“陛下就在青梧宫,守着贵妃娘娘。” 沈德林点了点头, “下去吧。” 小厮无声应答,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沈德林虽继续看着折子,可眉心却越蹙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 他朝外头喊了句, “齐江!” 齐管家自小厮走后,就一直守在门口,在沈府做了这么多年管家,到底多少也能琢磨些主子的心思。 他亲自端了杯败毒茶放在沈德林手边,躬着身子问道:“老爷有事吩咐?“ 沈德林抿了一口微苦的茶汤, 眉心紧蹙的问道:“派去青州的人还没回来?” 前几日,宫里还没闹出时疫时,沈德林就未卜先知似的,派人先去了青州拿药方。 齐管家心里算着日子, “约莫再有个四五日就能回来了。” 沈德林神色微淡,可紧蹙的眉心到底还是彰显了一丝不快, “再加派些人手,提前去官道上接应。” “另外,这些日子来拜见的人一律不见,就说本辅病了。” 齐管家应下声来,躬身而出时, 又听见沈德林安顿了一声, “药方拿回来,想办法先送去青梧宫。” 齐管家心头一震,垂下眸退出了书房。 走了没几步,就碰见了苏嬷嬷, 苏嬷嬷刚听说宫里出了时疫,心头正为宫里的沈时鸢担心,脚步不自觉的就往书房走过来,看能不能打探些消息。 看见管家齐江,脚步走的也快了些, “齐管家,您这是刚从书房过来?” 齐江点点头,“苏嬷嬷这是准备去找老爷?” 苏嬷嬷面色紧张的问道, “我听说宫里闹了瘟疫,这到底是真的假的?” 齐管家叹了口气,点点头, 苏嬷嬷立时红了眼,青州的瘟疫闹了快两个月,死了的人无其数, 没有有效的药方,除了封城,别无它法。 苏嬷嬷哽咽的问道,“那小姐呢?她还在宫里,她自小身子弱,怎么能扛住瘟疫啊。” 齐管家心知肚明,苏嬷嬷是看着小姐长大的,自然是最关心她的人,只怕这份关爱,比他们的老爷,还要深切。 齐管家安抚道:“娘娘受陛下宠爱,想是有什么好药定是先紧着娘娘的,苏嬷嬷也别太忧心了,当心伤着自己的身子。” 刚说完话,想起沈德林刚才嘱咐的话, 紧接着压低声音道, “老爷早就派人去青州寻药方了,刚才叮嘱我,药方回来第一个给小姐送过去,老爷还是眷顾小姐的。” 苏嬷嬷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自从得知沈德林在族谱上将沈时鸢清去时, 苏嬷嬷跪在沈夫人的灵位前不知落了多少泪,她实在想不通,沈德林如此不顾及血缘亲情,亲生父亲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 苏嬷嬷甚至觉得,当年老温侯和温老夫人选错了人。 她又问道:“此话当真?” 齐管家点点头,又宽慰了几句, “这不老爷让我再派些人手前去接应,那药方是墨太医亲自研制,青州时疫已然解了,只要药方一到,小姐那里必不会有问题。” 苏嬷嬷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里祈祷,那药方能快些再快些…… 就在所有人都期盼药方快些拿到京城时, 昏睡了两日的沈时鸢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此时外头夜幕降临,清风拂动,夜空疏阔。 殿里明显少点了几根蜡烛,床幔里昏暗一片, 沈时鸢撑起手肘,忍着身上的酸软缓缓坐起身, 周遭虽然昏暗,可昏睡多日乍然睁开眼,还是令她皱着眉头又闭上眼睛缓了几息, 再睁开眼时, 才开始慢慢回忆一切, 她记得那日给萧建宁把过脉后,院子里看守的几个老奴也同样间咳不断,那时候她便有些怀疑,萧建宁的病症,或许是会过人的。 直至夜晚她开始高热时,心里的猜测终于落了地,只不过她还未来的及应对,就陷入了昏迷。 回忆起一切,沈时鸢呼吸越发沉重起来,若是过人的病,那便十有八九是瘟疫。 她想起师父曾说过,所谓的瘟疫,大部分是伤寒而致,若没有应对药物,所有感染之人,或死或病都要被一把火烧掉,以防扩散。 想到此处,沈时鸢立刻便要撩开床幔下地, 床幔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先一步撩开, 紧接着,沈时鸢看见一身雪白寝衣的萧时冕,黑瞳紧盯着她。 沈时鸢抿紧了唇,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率先开口道歉, “萧时冕,对不起……我不知道北苑有瘟疫……” 第116章 时鸢清醒,时冕欣喜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时冕近乎急切的拥抱,堵在了喉中。 他的怀抱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害怕和欣喜。 眼尾覆上痛色, 拥她入怀,方知,她真的鲜活了起来。 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她刚醒,身子单薄又蒙着一点汗意,他还不敢用力。 萧时冕反手将床幔拉上,床榻上立时围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放开她,浓眉拧出一丝紧张, “感觉哪里不舒服?” 沈时鸢呆了呆,嗓子有些干痒,刚要张口说话,喉间涌上痒意,令她猛的咳了几声, 萧时冕自小几上捞过一碗温水,喂她喝下,眸光掠过她苍白的小脸,心疼之意渐浮于面。 这一刻,他不想计较她为何贸然前去北苑,也无心纠结什么前尘往事, 只要她康健安好,一切都不重要, 此间心路,实为害怕失去。 温水润过心肺,沈时鸢才重新开口说话, “那日阿离来求我去给萧建宁把脉,我没多想……” 萧时冕双眸闪烁,薄唇在她的额上吻了吻,又将她按入怀里,言语里满是疼惜, “阿鸢,这些都不重要,你醒了……就好。” 即便是醒了,沈时鸢身上还是疲乏的很,她虽然一直昏昏沉沉的躺着,可意识却偶尔清醒,偶尔迷糊。 清醒时,总能感觉到一个有力的臂膀紧紧箍着她。 在她每一次快要溺入冰寒深潭时,总能将她拽回来。 而此刻,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冽气息,沈时鸢终于知晓,那个臂膀就是面前的男子。 沈时鸢身子僵了僵,她深知自己是被传染了瘟疫, 可他呢?为何在此处? 沈时鸢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将他推开, 双眸泛起惊色, “你怎么还在这里?” 萧时冕深瞳如渊,面色不动,拉起她的手,将冰凉的指尖笼在手心, 嗓音低沉, “你在这里,我又能去哪。” 沈时鸢身子僵了僵,圆了双眸, “萧时冕,这是瘟疫,不是儿戏,你快走!” 说罢就开始往外推搡他,只是她的力气微弱的很,落在萧时冕身上,像猫儿一样。 萧时冕反手箍住她的细了一圈的腰肢,不松手。 低声哄:“都这个时候了,我再走有什么用?况且,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沈时鸢抬眸看着他,一身力气卸了下来, 她离他如此近,近到能听见他强劲的心跳。 沈时鸢垂下眼帘,捏了捏还有些疼的额穴, “我昏睡了几日?” 萧时冕用唇瓣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还是有些发热。 “两日。” “我让人去传太医,想吃些什么?” 沈时鸢皱了眉,摇摇头, “这两日,你都在这里?” 萧时冕眉眼微弯,抚了抚她的脊背, 柔声道:“不是说过了,你在哪,我就在哪。” 沈时鸢微叹,这瘟疫传人如此之快,她只和萧建宁说了几句话,就成了这样,萧时冕同她待了两日之久, 不用多想,也必是感染上了。 沈时鸢忽的又想起了萧建离,她多次来往北苑,也不知道情形如何了。 “那阿离呢?长年宫怎么样了?” 萧时冕顿了顿,缓缓道:“时疫发现的及时,北苑的宫人皆已被关了起来,长年宫和青梧宫一样,都封了宫。” 言外之意,是他也不知道萧建离如何了,也根本不在意她如何了。 沈时鸢这几日烧的厉害,他哪有心思去管无关的人。 沈时鸢却抓住他的衣袖,急着开口, “阿离身子弱,这样的疫症她怎么扛得住!” 说完就完就要挣扎着起身, 腰间的臂膀微微使力,就将她捞了回来。 “阿鸢,我会派太医去长年宫看她。” “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养身子。” 过了一会儿, 沈时鸢抬起眸,认真问道:“北苑到底为何会有瘟疫?” 萧时冕拿过一件外裳,将她裹住,扶着她下了床,陪她在殿里慢慢踱了几步, 才道:“瘟疫来源不明,长朔已经去查了。” 沈时鸢皱紧眉头,下意识猜测道:“既然北苑有了瘟疫,那京城是不是……沈府呢?” 萧时冕温声打断她, “阿鸢,京城没事,府里也没事,你就好好养身子,别的不要多想。” 一切就交给他, 他们既然敢拿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害她,就别怪他下手狠辣。 沈时鸢走了没几步,胸口就有些起伏, 萧时冕扶着她坐到案几旁, 太医用白布掩着口鼻走进来,搭过脉后, 太医长出了口气, “陛下,最危险的时候,娘娘已经过了,接下来可能会不间断发热,娘娘务必要多休息,饮食要清淡。” 躬身而出时,太医又嘱咐:“若再遇高热,可用凉毛巾冰辅助散热。” 萧时冕眉心稍动,拂了袖,让他退下。 甘怡已将饭菜摆好。 萧时冕亲自给她布了菜,沈时鸢没什么胃口,夹着吃了些青菜,就放下了筷箸。 萧时冕知道她胃口不佳,便也没多勉强她, 沈时鸢记挂着萧建离的身体,和出自医者的本能, 用完了饭,就强撑着去了小药房,即便她配的药方未必能解了当下的瘟疫,可到底也想试试,哪怕能暂时缓解高热,给宫里的宫人散下去,也是好的。 萧时冕紧皱着眉头,想将她拽回来的手刚一伸出, 那双狭长的墨色瞳孔微怔了一瞬,他的阿鸢,现如今也是个行医之人, 犹记得在汴州时,她一身竹绿色衣裙,俯身蹲在那个风月女子和孩子面前,低语浅笑,波澜不惊,如一支亭亭飘袅的玉兰。 于是,再没阻拦她。 只轻柔的给她换了件夹棉外裳,便坐在了离她不远处的案几前,翻看起了奏本。 沈时鸢翻看了几本古籍,上边所写的治疫古方,与太医院开的方子都差不太多,皆是祛热化痰之效,治标不治本而已。 沈时鸢放下古籍,开始慢慢回忆起从前师父谈及伤寒之症的见解。 青梧宫外的长朔,紧密排查了两日,总算查到了些线索,打开看过后,眉头紧锁住,终是敲响了青梧宫的门,将证据递了进去。 第117章 行事败露,知远怒骂 萧时冕看过盛上来的那份供词,那只是几份驻守北苑的宫人的供词,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就连瘟疫如何传进北苑,都没有确凿的证据。 行事竟如此缜密。 萧时冕拧着的双眸升起怒色,周身冰雪气息渐浓。 他压低声音同垂立在一侧的甘怡道:“告诉长朔,继续查!”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行如此阴毒之事,还不露一丝马脚, 萧时冕想起了那个推沈时鸢入水的死士。 眯着的双眸杀意渐起…… 甘怡将门合上, 小药房安静异常,里头竟没了动静, 萧时冕笼回心神,双眸一紧,丢下手里的纸张,大步朝药房走过去, 拉开半掩的门, 沈时鸢双臂掸在桌案上,就那么半趴着,沉沉的睡了过去。 呼吸平稳。 看见她睡的沉静,萧时冕紧蹙的眉头骤然松下,探了探她的额头,竟奇异的温热。 轻轻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大手轻抚着她的面, 深眸里满是爱恋与缱绻。 …… 另一侧,长华殿里, 谢知远将几张纸“啪”的摔在梨花木如意圆桌上, 斥骂道:“谢知柔!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 双眸里尽是数不清的怒气, 骇的整个长华殿里冰窖一般, 谢知柔从未被胞兄如此斥骂过,美眸圆睁的同时,余光扫过桌上的纸张, 上面殷红的供词,字字句句,都是她行事的证据。 她以为,她已经做的足够隐蔽,就连被派去青州取物件的人,也被她下令灭了口, 这是她头一次,手上沾了人血。 谢知远更是满心惊骇,他着实未料到,他的妹妹,变成了这般模样。 谢知柔失了力气,跌坐在圆凳上,双目紧盯着那几份供词, 问道,“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谢知远皱紧了眉头,眼底尽是失望和怒色, “你派去青州的人本就有家室,他喝了酒同妻子说漏了嘴要去青州几日,结果丈夫迟迟未归,他的妻子就寻到了谢府。” 到了这个时候,谢知远若还嗅不出其中的猫腻,那这个谢家掌事人的位置,也该让贤了。 谢知柔苦笑起来,眼底没有丝毫被拆穿的惊惧。 原来如此,百密一疏,竟叫一个妇人,露出了马脚,心里一阵懊恼。 见她不说话,谢知远更是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学着那些深宫妇人玩弄心计,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子!” “若不是我及时买通了关系,将这几份供词截下,只怕你现在早就在冷宫了,连着谢府也被你的行的蠢事牵连!” 谢知柔噙着泪,一声不吭的挨着胞兄的斥责,蜡黄的小脸上几行清泪滚滚落下, 这几日她吃不下睡不着的担心着皇帝, 她本想借此事,让皇帝看清那个沈时鸢水性杨花的本性, 可谁料,皇帝竟不顾瘟疫蔓延,日夜守在她身边,大有与她同生共死的意味。 无论怎样,她都是爱慕萧时冕的,情意牵绊,到何时,她都不忍伤了他的身子。 谢知柔不断抽噎,惹得本就焦躁心烦的谢知远更加郁气攻心。 扔下一句, “你若再如此莽撞行事,我便亲去陛下面前,让陛下撵你出宫,省的让你个没脑子的连累了谢氏全族!” 而后甩袖离开了长华殿。 独留下僵了身的谢知柔, 宛白一直守在门口,见谢知远黑着脸走出殿门,才忐忑的进了殿里。 谢知柔揉红了眼,宛白将那几张供词收起来, 终于劝道:“娘娘,事已至此,不然,咱们收手吧。” 谢知柔挑了眉梢,眼底丝毫未见愧色,妒火早已将她烧的不见往日模样。 “将那几张纸烧了吧。” 宛白点点头,面露担忧的问, “大少爷这么生气,不会真的将此事坦白给陛下吧?” 谢知柔瞥了她一眼, 淡淡道:“哥哥不会,几句气话而已。” 她和哥哥到底是血亲,况且当年她为了谢氏全族,被道士评判为邪魅,庄子上的那十年,她是一日一日生生挨过来的。 谢氏全族,都亏欠她。 宛白总有些心神不宁, “娘娘,这份供词被大少爷提前截下,陛下查不出痕迹想必疑心难消,不如这几日咱们先闭宫不出,休养几日,也避避风头。” 规劝也好,避世也罢,宛白不过是想让谢知柔收手。 连她都知道,宫里时日漫长,许多事情,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谢知柔没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宛白的建议。 长华殿外, 举灯静候的小厮看见谢知远出来,急忙迎了上去。 谢知远停住脚步,回首看了一眼长华殿,周身说不出的冷肆。 小厮见他出神,恭敬的提醒道:“少爷,这药材,是给娘娘送进去?” 谢知远垂眸,瞥见他手里提着的药包, 随即将药包和宫灯接过来,冷声道:“你出宫等着吧。” 随后朝另一个方向,踱步而去。 夜色弥漫,整个长年宫都隐匿在浓重深夜里, 谢知远提着一盏忽明忽亮的宫灯,高大的身形站在紧闭的宫门前, 天上皎洁的月,星光微荧,落在他的青衫上,更显消瘦孤寂。 谢知远眉眼没有焦距,就伫立在原地。 垂立的骨节已凉的没了温度, 这扇门,已彻底隔绝了他和阿离所有的可能, 况且,他也没脸再见阿离。 抬起的手,又无数次放下。 到最后,他微微弯腰,将手里提着的药包,放在了门前。 就算暂时无法缓解瘟疫,他也希望这样药,能暂时缓解一些病痛。 能让阿离,不那么难受。 天色破晓时, 花怡发现了放在门口的药包,心下猜测之余,拿到殿里给萧建离看, 萧建离虽与萧建宁接触了多次,可病症却并不似沈时鸢一般来的猛烈难愈, 萧建离盯了那药包许久,圆眸里百般情绪, 直到光亮暗下时,她淡淡开口, “来历不明的药材还是扔了吧,我只信嫂嫂的药方。” 第118章 高热昏迷,关系转变 翌日, 艳阳高照,细碎的阳光打在床幔上, 沈时鸢慢慢睁开了眼睛, 萧时冕双眼紧闭的躺在她的身侧,一只有力的臂膀就那么圈着她。 沈时鸢挪了挪身躯,床榻虽大,可萧时冕高大的身躯就占去了一多半,她稍微一挪,就靠住了最里侧的墙壁。 那只臂膀不动如山,箍的她丝毫动弹不得, 沈时鸢无奈,喊了他一声:“萧时冕?” 萧时冕似乎睡的很沉,双眸紧闭,长睫根根分明,或许是因为多日未休息好,整个面庞看着消瘦了些,更显棱角。 沈时鸢无奈,伸手在他的肩上推了推, “萧时冕……醒醒!” 隔着薄薄的寝衣,刚一触碰到他,就被他身上的热气灼了手心, 沈时鸢才惊觉,他的呼吸粗重的很,青白的面色下泛着红晕。 沈时鸢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果然,面皮滚烫。 她俯身过去,素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诊过脉,眉心紧皱, 的确是疫症的脉象。 沈时鸢皱着眉,将贴在他滚烫的面上, 当下之计,唯有尽快退热。 沈时鸢披上外裳下了地, 将甘怡唤进来, “快去取凉水,陛下发热了。” 甘怡端着一盆凉水站在一侧,看沈时鸢将一块块毛巾敷在他的额上, 另一只手也不断的擦拭着他的面部,颈部。 从头至尾,都没假手于人。 萧时冕浑身滚烫,却依旧残存着一些意识, 他能感受到身侧女子熟悉的气息,还有那双柔嫩的手。 这一刻,他觉得生病似乎也不错,若就这么一直病下去, 她就会一直照顾他。 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害怕她走。 沈时鸢被他抓的动不了身,只能蹲坐在床前,用一块接一块的凉毛巾,吸去他的烫热。 病症来的太快,萧时冕身上也愈加滚烫起来,眼看就要意识全无。 沈时鸢皱紧了眉,哄着他喝下小半碗退热汤药,却依旧不见起色。 若再没有有效药物,只怕他还真会是第一个发烧而亡的皇帝。 沈时鸢咬了咬唇,吩咐甘怡, “让外头人取些冰来。” 甘怡怔了怔,问道:“您要用陛下用过的法子?” 沈时鸢回过头,面露疑惑, “什么法子?” 甘怡道:“当日娘娘烧的厉害,喝了多少药都降不下去。” “陛下便将身子浸泡在整桶的冰水里,待身子快要冻僵之时,再……以此往复,娘娘身上的烧才退了下来。” “只是……娘娘身子才刚好一些,可千万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啊!” 沈时鸢指尖微颤了下,低头去看他, 原来,那些梦境里,那个有力的怀抱,真的是他。 她曾经恨极了他,数百次想逃的心思里,甚至还藏了一丝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可——又是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悄然转变。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刻,她要救他。 她同甘怡道:“将冰放下,你出去吧。” 甘怡动了动嘴,终是没再多嘴, 自她被指到贵妃身边,便将陛下对贵妃的情谊都看在眼里, 身为女子,自然羡慕贵妃能得帝王倾尽一身的宠爱,同时也不理解贵妃为何对陛下一直冷淡。 她不知道他们的过去,也没资格评说,她能做的,就是将皇帝所行的一切,都告知贵妃, 或许此举,能帮两个别扭疏离的人,拉近一些距离。 甘怡退了出去后, 沈时鸢眸光微敛,看了一会儿萧时冕的苍白面色后, 低低道:“萧时冕,何必呢……” 萧时冕似听到了她的低喃,眉心不自觉紧蹙了起来,就像平日里,对她不悦时的神情一样。 沈时鸢抬手用指腹按压在紧蹙的眉头上,轻轻替他抚平。 “总是这样,说一句不顺心的就开始生气。” 眉心逐渐平展后,沈时鸢从他手里将衣袖拽了出来, 然后慢慢的,将他的雪白中衣脱下,精壮的身躯烧的通红,手臂上有很明显的肌肉线条, 指腹在动作间不经意触碰到他的肌肤,都灼热的很。 沈时鸢将毛巾浸湿,仔细的擦拭过他的每一块肌肤。 从上到下,不错过任何地方。 他的身上疤痕很多,有数不清的陈年旧伤。 肩膀上,还有几小排浅浅的牙印旧迹。 从前两个人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只是那时候,她很抗拒他,索吻也好,亲热也好,她好像从未认真看过他。 沈时鸢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自从回宫后,也好似再没想过什么未来。 萧时冕似乎感受到了冰凉的触感,身体逐渐从寒凉酸软,恢复了些意识, 强撑着眼皮睁开一条缝, 印入眼帘的,是她的面。 滚烫的掌动了动,想握住她的手,想轻抚她的面, 想同她说,能不能……不要再恨他了。 能不能……稍微爱他一点点。 他承认过去做错了,不该那么强迫她,不该不遵从她的意愿。 他会慢慢学着爱她,会学着用她喜欢的方式守着她。 可到最后,他吐不出一个字, 强撑的眼皮合住,眼前遁入黑暗。 再醒来时, 已是深夜时分, 寝殿里漆黑一团, 萧时冕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恢复知觉时, 才发现自己的手里,紧握着另一个人的手,那是他无意识时,紧紧攥着不愿松开的手。 顺着那只手,他看到了半趴在床沿边上的朦胧身影。 她趴在床边睡着,枕着自己的另一只胳膊,不用烛光,萧时冕也能看到她乖巧宁静的瓷白面庞。 他动了动身子,想将她拉起来,这么睡着,明日胳膊得废了, 刚一动身,浅寐着的沈时鸢就睁开了眼, “你醒了?” 紧接着,整个胳膊便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苏感, 沈时鸢僵了僵胳膊,等着它缓过来, 一只温热的大掌突然握住轻柔的按摩着。 过了一会儿, 萧时冕才问道:“好些了?” 沈时鸢点点头, 突然意识到屋中的黑暗,又恩了一声, 紧接着问道:“你呢?感觉怎么样?” 萧时冕手上稍稍用力,就将她拽起来坐在了床沿上,攥着她的手腕,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锉磨着她的肌肤。 “好多了。” “怎么不上床睡?” 第119章 深夜谈心,等个答案 沈时鸢动了动手腕,似在控诉他, “你拽的这么紧,我动弹不了。” 萧时冕嘴角勾了勾,却依旧没放手, 朦胧的月光洒进半暗不暗的屋子里,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对视, 过了会儿,沈时鸢率先开口,“我去给你喊太医吧,毕竟是龙体,还是再让太医看看。” 说着就要起身, 却被萧时冕的一股力量拽了回去,她失了重心,猛的半趴在他的胸脯上。 萧时冕的另一只手,恰好按住了她的后颈。 力气大的很, 生病之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黑眸微光流转,在这幽静昏暗里,异常明亮, “我不想见太医,只想见你。” 沈时鸢看着他,细听着他的心跳, “我不是就在这儿么。” 萧时冕揉了揉她的后颈,凝眉道, “阿鸢,可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有时候,你分明就在眼前,我却怎么也抓不到。” 沈时鸢眉梢动了动,淡淡道:“有些东西,就像攥在手心的沙子一样,攥的越紧,流的越快。” “这么浅显的道理,九五之尊的陛下当真不懂?” 夜风微凉,萧时冕抿了唇,将身上锦被盖在她的身上,包裹住两个人的身躯, 眼眸里,温色堆积。 “从前是不懂,现在……慢慢开始懂。” 沈时鸢没说话,美眸于昏暗里看向他的唇, 下一秒,薄唇微启, 他问道:“还来得及吗?” 沈时鸢僵了僵。 萧时冕立刻笑了笑,掩饰掉眼底的落寞, “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 沈时鸢眉心动了动,满眼促狭,素手捏起他的一缕发,在指中把玩, “若一直没有答案呢?你就一直将我关在青梧宫里?” 捏着手腕的大掌动了动, 萧时冕认真道:“若你不想总住在皇宫里,我可以给你一个令牌,时常……偶尔……回沈府住几日。” 沈时鸢淡笑, “父亲都不要我了,我还回去做什么,这不是你的手笔?” 说着就推了他一把,要站起身, 萧时冕却像胸口给了一闷棍似的,疼的倒吸了口气。 沈时鸢惊了一瞬,立刻问道:“怎么了?” 说着就伸手过去掀开他的衣襟,微凉精壮的胸口,平缓的起伏着。 沈时鸢怒目圆睁,恨不得砸他一拳。 萧时冕笑了起来,轻朗的笑声在空荡的寝殿里荡漾。 “阿鸢,对不起……” 这是第一次,他对她说抱歉的话,也是藏了许久,没有合适时机说出口的话。 今日静谧时分,他突然,想跟她说对不起。 一直以来,都是他对不住她,可造成的那些伤痛,又实实在在横亘在他们中间。 他不知道,一切还来不来得及。 沈时鸢瞳仁晃了晃,低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萧时冕干脆道:“有用。” 他拢上她的十指,黑眸定定的看着她, 偏执而又笃定, “或许有一日,你会放开心扉接纳我,为了那一日,我会一直努力。” 温热清冽的气息拂在面上,如此幽黑深夜,他的声音带着蛊惑,直直的钻到她的心底。 “如果,你永远等不到那一日呢?” 昏暗里,只有她的轮廓,萧时冕看不到她的神色。 也知道,今夜,他等不到那个答案。 到最后,他攥紧她的手腕, “曾经,颠沛流离的那几年里,我以为只要将想要的攥在手心,命运便不会那么不公,或许也会垂怜我。” “直至今日,我才渐渐明白,你我之间的死局,都源于我的强求。” “所以,等不到,也没有关系。” 此后余生,他会尽他所能,给她他能给的一切。 沈时鸢无声垂下眼皮,心里酸涩不已。 萧时冕轻抚过她的发,温声道, “夜深了,睡吧。” …… 宫里瘟疫逐渐蔓延,有些身子弱的宫女已经扛不住,一个个的接连倒下。 为防止瘟疫蔓延出宫,宫里将所有有症状的宫人都驱赶至宫城最南边的废弃宫苑,没有有效的药物,这些宫人只能在里头受病症折磨,最终一张草席裹出宫,再一把火烧了。 宫里人心惶惶,整日盼着禁军统领陈非归来的消息。 而云台寺里守制的如妃周冉,也得知了北苑宁帝感染瘟疫的事情。 周冉满脸焦灼的在禅房里来回踱步, 唐靖也同样拧起了凌厉的眉梢。 周冉心口微紧,朝唐靖看过去,“唐统领,你当真进不了北苑?” 唐靖端坐在圆凳上,笼在袖中的手腹轻捻,心中思忖良久, 才道:“宫里戒备森严,禁军不分昼夜的巡逻,上次去见陛下还是趁萧时冕南巡,宫里守卫松泛,如今闹了时疫,进宫只怕更难。” 周冉红了眼眶, “北苑本就无人问津,怎会突然出了瘟疫,那萧时冕睚眦必报,早就恨不得寻个理由要了陛下的命,这个时候,陛下该有多难捱!” 她与萧建宁少时相识相恋,十几年来从未分开过, 她比萧建宁痴长三岁,原本也是官家女子出身,可一朝家变,父亲获罪,女眷全部充入官奴,而她,却有幸遇到了少时的萧建宁, 萧建宁性格温和,从不苛责宫女太监,所以她十分愿意在东宫做事。 周冉渐渐从回忆里走出,才发觉双眼早已被泪水浸染。 她自怀里掏出一个翠绿的玉环交给唐靖, “唐统领,你拿着这个信物,去东交巷子里找一家姓金的人家,把这个交给他,自会有人带你入宫,如此关节,我只能托付你去看看陛下了。” 唐靖将那块莹润的碧玉捏在手心,蹙眉问道:“此人可信?” 周冉点点头,“此人负责内宫采买,从前受过我的恩惠,是个可靠的。” 唐靖敛眸深思,如妃在宫里多年,想必也有自己的心腹, 于是没多犹豫,朝她拱手后,飞身离开了云台寺。 周冉垂立在禅房里,双眸渐渐模糊, 泪水擦干后,眼底的阴毒恨意,逐渐浸染双眸。 第120章 影卫进宫,或有转机 谢府, 崔书雪照常去了谢老夫人院子里请安, 谢老夫人的身体也基本恢复如常,和崔书雪叙了几句话,就打发她去书房看谢知远, 谢知远自宫里回来后,整整两日都没出过书房。 刚走到书房门口,崔书雪心里便不自在起来, 想起那日谢知远的冷讽,面皮下有些发烫,她着实未料到,本该幸福美满的婚姻,却成了如今日日空房独守。 刚一走近书房, 就被门口守着的贴身小厮拦住, 崔书雪心里不悦,柳眉微蹙, “夫君呢?” 小厮恭声回答:“大少爷吩咐过了,这几日有要紧的公务,任何人来都不见。” 崔书雪粉白的面皮蒙上淡淡的怒色,这些日子以来,她实在憋闷的很,她崔书雪才是谢家明媒正娶的嫡妻, 怎么反过来,她倒像是低三下四的妾室,整日看着夫君脸色,甚至连脸色都看不到。 小厮观面色,见主母夫人似乎有些不悦, 又道:“夫人不必多想,公子前日去宫里看了二小姐,为防给府里人过了病气,才将自己关在了书房。” 崔书雪微怔, 他去宫里了?他去宫里是见了柔妃,还是那位长公主? 宫里瘟疫蔓延,他竟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和一整个谢府,冒险也要见她? 他们当真如此情谊深重。 崔书雪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样,徒有一个谢夫人的空名, 实则,夫君的宠爱,她丝毫未得到过。 他的心,完完全全属于另一个人…… * 唐靖一身内侍衣衫,混在采买队伍的中间,就这么跟着进了宫。 进了宫没走几步,唐靖便借口内急,闪身直奔北苑而去。 一进北苑, 情况竟不似他与如妃所想,北苑竟被禁军密不透风般的层层包围住。 几个内侍正从北苑出来, 唐靖一闪身垂着眸低眉顺眼的跟在了后头, 待到了一处无人之地时,唐靖将最后一个身形娇小的内侍一把拽了出来, 内侍见他是生面孔,正要惊呼出声时,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明晃晃的架在了他的颈上。 唐靖此刻毫不掩饰眼底的精光,冒出的丝丝寒意里,偶尔也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杀意, 内侍心头一震,余光扫过利刃,颤声问道, “你想做什么……” 唐靖一扬眉梢,嗓音清冽, “不想死,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内侍没什么骨气,慌忙点头。 “你问,我都说!” 唐靖眸光一闪,压低声音,“北苑那位,现在怎么样了?” 内侍眼眸蓦得抬起,如此关心北苑里的人,那他…… 颈上的利刃又向他靠近了几分, 男人危险的声音响起,“不说,现在就杀了你!” 内侍急忙道来:“北苑闹了瘟疫,两个内侍都被关在了南边的宫里,北苑现在只有先帝一个人,咱们几个人,只是奉命去给他送一日三餐的。” 和北苑打交道,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谁人都知道,北苑里关着的,是皇帝最忌惮厌恶的人。 他们几个被指去北苑送饭菜,已经是倒霉透了,今儿还遇上这么个疯子, 内侍心底暗骂自己倒霉, 唐靖道:“那人到底如何了?” 内侍忆及场景后回答。 “瘟疫刚发时先帝整日发热咳血,水米不进,这两日倒是好些了,送去的饭菜也不再是原样倒掉。” 唐靖皱起眉,问道, “青州的药方拿回来了?” 内侍虽不知道内幕,可这瘟疫确实是当下满宫都在关心的事情,皇帝派禁军统领亲去取药整个皇宫上上下下都在关注。 他摇摇头:“陈统领去了已有五六日,至今还未归。” 说着想起宫里似是而非的传闻,犹豫道。 “倒是听说前些日子,沈贵妃给先帝送了些药物,因为此事,陛下还发了大火。” “沈贵妃?” 内侍点点头,生怕自己被灭口,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内情都说了出来, “就是陛下自民间带回来的贵妃,好像就是那几日开始,先帝的病情渐渐好转起来。” “对了,今日我们还看见他下地走路呢!” 唐靖眯了眯眼睛,一个手刀将内侍劈晕后,大摇大摆的出了皇宫。 …… 半个时辰后,守在青梧宫门口的长朔也收到了北苑萧建宁病症好转的消息, 多日守在宫外,长朔疲乏的面上透出一丝青白, 听过内侍的回话,眼底精光一闪,立刻吩咐身边的小太监, “快去长年宫看看长公主如何了!” 小太监扣上宫帽,连滚带爬的往长年宫跑。 长年宫里, 萧建离正呆坐在榻上,心神早已不知去向。 小太监敲门进来时, 萧建离和竹心花怡都跟着一愣,长年宫被锁了这么些日子,还是头一次进来人, 萧建离第一反应便是萧建宁那里出了事, 她连鞋都没穿,赤脚下了地, 小太监还未来的及说话, 萧建离就焦急的率先开口问道, “是北苑那里出事儿了?” 小太监一头雾水,摸了摸后脑勺道:“奴才也不知道啊,奴才是奉命过来看殿下的。” 萧建离瞪圆双眸, “看我?” 小太监点点头,虽不知道长朔公公为何让他专门来看长公主,但是看长公主的面色,虽还有病气,可倒是比南边宫殿里关着的那些强了不知多少。 小太监摸不着头脑,只回了青梧宫将萧建离的状况如实告知长朔, 长朔听后,细窄的眸子格外深邃有神。 过了不知多久,长朔朝青梧宫门口走过去, “敲门!或许我们不用再等陈统领了!” 小太监心头一惊,难道,有了别的解时疫的法子? 与此同时,青梧宫里的皇帝,正在小药房里看沈时鸢写好的方子,他虽不懂药理,可药方上的几味药材,他还是熟悉的, 皆是些清热解毒之效的药物。 沈时鸢眸光浅浅流转,粉唇微启, “我虽没有把握能完全解了时疫,但这药方也能给宫里的宫人减轻些痛苦,不至于高热惊厥而死。” “如此,能拖一些时日等陈非回来,宫里能少死一些人。” 墨珂曾说过,无论身份贵贱,在生命面前,人都是平等的。 为了这份平等,她愿意一试。 第121章 施药布施,积攒声望 萧时冕点点头,赞同她的想法,这场瘟疫来的蹊跷,本不应连累那么多无辜性命。 他的阿鸢心善,他自会成全她的善心。 况且,若这份药方可以延缓病症,那对阿鸢的声望也有益,也为了日后,封她为后做准备。 萧时冕眼含温色,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好,阿鸢这份仁心,我替宫里人收下了。” 沈时鸢拍掉他的手,鸦睫微阖,眼下是一层淡淡的青色, 萧时冕想起了昨晚他醒来时,她就趴在眼前。 眸色亮了几分,刚想抬手将她捞在怀里,伸出去的手又顿了一瞬。 殿外,长朔的声音响起, “陛下!娘娘!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长朔跪在殿门口高呼, 殿门打开,萧时冕率先走了出来, 浓眉拧起, “你刚才说什么?” 长朔扶了扶跑歪的宫帽,面色欣喜,避轻就重的说道, “陛下,贵妃娘娘当真是咱们宫里福音!北苑和长年宫喝了娘娘的药方,如今都好起来了!就连长年宫里的宫女儿们,都生龙活虎的!” 萧时冕面色一震,双眸闪烁,“你说的可是真的?” 长朔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 “奴才已经派人去长年宫和北苑看过了,不过奴才不懂药理,只看贵人们都安然无恙,才大胆猜测!” 萧时冕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张走出来的沈时鸢, 双眸闪烁不定,似有骄傲之意。 他伸出手将沈时鸢拽近,面色少有爽朗欣喜, 他嗓音低沉浑厚,似含了满腔的热忱, “阿鸢!有你在,是我和整个昭云的福气!” 沈时鸢愣了愣,她刚才已经听到了长朔的回话, 她记得,她给萧建宁的药方好像只是平日常见的风寒之症。 为何,能延缓瘟疫之症? 沈时鸢一时未想通, 就听见萧时冕低沉的声音, “传朕口谕,将贵妃研制的药方熬成汤药散布给六宫,并以贵妃和朕的名义,给染了时疫的宫人多发一月例银,以表天恩。” 长朔心底暗惊,陛下如此做法,是要为贵妃立威啊! 。。。。。。。。。。。。 消息传遍皇宫,一碗接一碗的汤药送入禁封的南宫, 或病倒,或高热昏厥的宫人在接近绝望时,看到了生的希望。 同时,也感激青梧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 施药几日后,南宫禁苑里的宫人大多数已退了热,只不过沈时鸢的药方并不能彻底祛除瘟疫病症,只能缓解高热症状。 然而,整个皇宫上上下下都在感恩贵妃娘娘的恩德, 也终于开始理解,贵妃为何能够独得皇帝恩宠。 甚至,有些本就病症轻的宫人,在喝了沈时鸢的汤药后,竟病症全无。 这些宫人,竟自发的前去青梧宫拜谢贵妃, 一时之间,青梧宫门庭若市,热闹的很。 沈时鸢是有些心虚的, 因为她还未参透,当时给萧建宁开的那张药方,到底为何能延缓时疫, 其实大部分原因,还是源于不自信,总听墨珂说,行医之人,要行万里路,见百种病,才能逐渐参透一丝行医之妙。 而她,自开始学习医术起,就一直呆在皇宫里,唯一有机会外出游学,还是在青莲镇的时候,只不过,也只有两个月而已。 对于这张误打误撞的药方,沈时鸢百思不得其解。 而另一侧, 嘉熙宫里的皇后陆之凤,莹白的面皮上,细眉拧紧, 双眸昏暗不明, “母亲,陛下此举,意欲何为?” 坐在对面桌旁的陆母,狠狠拍了一下黑檀案几, 怒目圆睁道:“还能有什么用意,他给那贱人助威,宫里的贱婢都以她马首是瞻,这宫里哪还有你这个皇后地位?” 陆之凤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从陆母口中说出来, 更醍醐灌顶一些, 她绷紧了唇角,忆及那日,皇帝对她的怒声质问,眼底暗了几寸。 此番事,落在她身上,才知到底有多痛。 而陆母,却比她想的更深层一些, 皇帝费尽心思给她换了身份,封了贵妃,又如此为她造势声威,其用意,一想便知。 他想废后,将后位给那沈时鸢! 陆母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眼底暗恨,若真如此,他们陆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此时,不光嘉熙宫里暗箭藏匿, 长华殿里的谢知柔,更是赤红了一双美目。 言语极尽落寞, “宛白,你说陛下当真如此爱她?爱到她心里有别的男人,也心甘情愿接受的地步?” 宛白垂下眼皮, 心里默道,那人,本就是皇帝从别人的身边夺来的,他又怎会在意。 只是,这话,她永远不会说出口, 事已至此, 她只能宽慰:“娘娘,或许……成全也是一种解脱。” 谢知柔淡淡一笑, “成全?” 他们之间的感情,何须她一个局外人来成全? 宛白观她的面色,以为历经此事,还有谢大人的斥责,她想开了。 于是乘胜追击的宽慰, “若娘娘真能想的开,奴婢倒觉得,上次陛下说的话,您可以考虑考虑。” “毕竟,女子的年华只有短短数年,平白在宫里蹉跎……还不如……” 谢知柔打断她:“还不如什么?” 宛白没看到她眼底的隐晦,自认为为她好,便道:“不如出宫,再寻一门亲事。” 还有一句话,咽在半喉中——所幸,您还未被宠幸过,不过是担了个虚名而已。 只是她不敢说,许多话,点到为止便可, 可谁料,宛白刚说完话,面上就被谢知柔狠狠给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 粉白的面上,登时浮现红印, 宛白捂着面,噙着泪花垂下了头,被谢知柔疯魔的气势所迫,她即便委屈,也不敢再说分毫。 对面的谢知柔双眸已然猩红, “我不会认输!也绝不认输!” “去,把情蛊拿来。” 。。。。 第122章 药方合并,时冕不满 沈德林派人去拿的药方,和陈非几乎同时而归, 齐管家托人将药方送进青梧宫,而药方,此刻就在沈时鸢手里,上边还刻着熟悉的印漆, 素手捏着药方,双眸泛起亮色,有些不敢相信, 她嘴角微扬,口吻里,带着轻易就能被人察觉到的期待, “你是沈首辅派来的?” 来人其貌不扬,垂着眼皮摇摇头, 道,“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娘娘既然拿到了,小人也该离去。” 说罢,便转身出了青梧宫,没入忙碌的宫人身影里。 沈时鸢虽未得到明确答复,可心里却像烈火烹油似的,炸出了花, 这还是自封妃后,父亲第一次托人给她送东西。 还是时疫药方,父亲,是知道她病了,在担心她。 所以才会千里迢迢派人取来药方给她。 父亲到底还是怜惜她这个女儿的。 如此一想,本就风华别具的面上,更显容色潋滟。 连一旁的甘怡,都看呆了眼。 。。。。。。。。。。。。 沈时鸢并不知道承修宫里,陈非仆仆而归,衣角上,都沾染了风尘。 他举起双手里的信笺递到帝王面前, 恭声道:“陛下,臣回来的晚了,还请陛下责罚。” 萧时冕寒眸微闪,将那信封接过来, 骨节分明的大掌将还未拆封的信笺按下, 清冽的声音问道,“此去青州,可看到了三州的瘟疫情况?” 陈非敛眸,回答干脆, “青州和漳州疫情已被控制住,而莱州,墨太医亲自带着陛下派去的医士小队与瘟疫战斗,想必不少,墨太医便要回宫待命了。” 墨珂回宫,代表三州瘟疫已治理的差不多, 她也该回宫复命。 萧时冕拂了袖,淡声道:“去歇着吧。” 陈非无声应答,大步出了殿门。 殿里,只剩了萧时冕一人, 手边的茶汤已凉, 萧时冕没多在意,便继续看起了桌上暗卫送来的密信,疫病初愈,萧时冕还未完全恢复, 喉间痒意难忍,他掩唇暗咳了几声。 殿外, 长朔听见殿里的咳声,正准备亲自进去添茶, 却看见殿门口,沈时鸢穿着一身浅青色宫裙,独自盈盈而来,身后竟没带一个宫女。 长朔顾不上添茶,率先躬着身子迎过去, 眉目浅笑着道:“娘娘可算来了!” 沈时鸢蹙眉,问道:“怎么了?” 长朔指了指殿里的低气压,面露愁容, “陛下又咳嗽了,奴才把药端进去,都放凉了,陛下也没饮下。” “娘娘快劝劝陛下,多爱惜龙体!” 沈时鸢朝幽深的殿里探了一眼,又问道:“谁又招惹他了?” 长朔双目直勾勾的盯着沈时鸢,倒让沈时鸢有些诧异, 她问道:“我?” 长朔讳莫如深的点点头, 沈时鸢微怔,朝长朔打听:“到底怎么了?” 长朔苦笑,“奴才怎么知道,只不过这几日陛下心情不佳,倒是真的,奴才也只是斗胆猜测,这或许和您有关。” 沈时鸢抿紧嘴唇,这几日,她似乎一直在研究师父墨珂的时疫药方,和她自己的到底有何区别。 墨珂的药方简洁干练,药劲独到狠辣,重病之人都能在鬼门关前,拉他一把, 只不过,后续状况,可能会往复,只能多吃一些时日。 而沈时鸢的药方,倒是温和,只不过,见效慢是个极大的缺点。 沈时鸢思索了几日,将两张药方糅合在一起,终究定下了一份药方。 她便想拿来给萧时冕看看。 谁料长朔话里话外,都是萧时冕今日心情不美丽的意思。 除了暗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便打起了退堂鼓。 还是不招惹他的好。 沈时鸢刚想转身,就被长朔喊了住, “娘娘不进去?” 沈时鸢呵呵一笑, “我改日再来!” 谁料长朔苦着一张脸央求,“娘娘可救救奴才吧!都这样好几日了!您再不来,奴才们可真要被发配边疆了!” 沈时鸢一愣,紧接着被长朔的言语逗得一乐, 而此时,一名小太监正殷勤的端了一盏茶来,举在沈时鸢面前。 “娘娘快进去吧,陛下刚咳了好几声。” 沈时鸢被左右夹攻,无奈端起面前那杯茶,朝殿里走了进去。 而长朔却微皱眉头,问那小太监,“我什么时候让你奉茶了?” 小太监十分机灵,低着头,一时看不清神色, “奴才想着,娘娘听见陛下咳嗽,定会担心……才这么做。” “奴才也是给您解解围。” 长朔迷了迷眼睛,一时没想起来他是何时来的太监,承修宫里的太监禁军,都是训练有素之人, 平日里,承修宫就算有再大的动静,太监禁军也没有任何声音。 长朔挥了挥手, 却在小太监离开之时,双眸骤然阴暗下来。 。。。。。。。。。。。。 萧时冕翻看了几张密信,无非是些北燕的情报,还有北燕使者的消息。 喉间止不住的干痒,端起手边早已凉掉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汤苦涩,墨眉皱起, 正要喊长朔时, 案几前,一抹纤细的浅青色腰肢, 腰身被束的极细,似一张大掌就能完全握住般。 她伸出素白手上端着的那白玉盏茶,递过去,面色浅淡的看着他。 萧时冕将茶盏接下,却并未掀开盖子,反而趁着她还未收回手时,一把抓住了那个凝脂般的纤细手腕。 甚至,他用了力,将她沿着桌角,一路拽到了他面前, 浓眉紧皱,双眸泛起不满的抬头将她锁住。 紧接着薄唇轻启, “怎么?舍得来看我了?” 沈时鸢细眉轻扬,“陛下日理万机,还缺我来探望一二?” 萧时冕却愈发不满意,手上使力,将她拉近,拽着手腕的手松开, 双臂环住她,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 “阿鸢难道不知,弱水三千 只取一瓢饮的典故?” 沈时鸢微挣了挣,却毫无抵抗力,于是坦然道:“我这几日将师父的药方和我的药方相结合,或许会比单独用,效果更好些。” 萧时冕看着面前女子,松开一只手臂,指了指案几上的那碗汤药, 固执道, “你还没问我,为什么不吃药。” 沈时鸢此刻脸上精彩的很,却仍旧嘴上不饶人, “堂堂帝王,怕苦不吃药,说出去不怕百官笑话?” 。。。。。。。。。。。。。。。。。。。。。。。。。。。。。。。。。。。。。。。。 第123章 争吵不休,再见阿离 萧时冕看着她笑的亮晶晶的眸子,唇角也跟着勾起来,手上稍一用力, 沈时鸢就跌坐在他的腿上, 清冽的气息瞬间包裹住她, 呼吸也纠缠在一起。 大掌轻抚着她的脊背,黑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沈时鸢有点不自在,面皮不自觉的有些烫意, 素手推了推他的胸脯, 小声道:“你干嘛?” 青天白日的,还是承修宫议政厅里,沈时鸢生怕被突然来议政的臣子撞见。 手上使了力气推他。 萧时冕却不松反紧,箍着她的细腰,目光贪恋的看着她。 这几日不仅政务繁忙,北燕使者也已经到了京城,皇帝亲自接见,一轮接一轮的宴会下来,萧时冕白天未去过青梧宫, 只有一切事闭后,深夜推开青梧宫的寝殿,看一会儿她沉静的睡颜。 只不过,萧时冕心底窜了一股火, 他不去看她,她就跟窝乌龟一样窝在青梧宫里,并不主动来寻他。 只不过,看见那张药方,和她的脸,心底的火熄了一大半。 他牵住她的手, 温声没头没脑的问道,“很开心?” 沈时鸢疑惑, “什么?” 萧时冕微眯着眼,若没有他的允许,沈德林怎能轻易将东西送进青梧宫。 语气调侃,“难道我的禁军统领,是直接向阿鸢汇报药方的?” 沈时鸢立时就明白了,可下一秒,亮着的双眸倏的就暗了下来,一股莫名的怒火,从最心底窜出。 唇角压平, “你还派人盯着我和沈府的往来?” 萧时冕微皱眉头,瞳仁里,印着她不悦的面色, 磨搓在脊背上的大掌动作停下。 “你身边的暗卫,我已经撤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是护着你安危。” 言外之意,他确实是派人盯着沈府的一举一动。 沈时鸢压了压唇角,语气平淡, “我说的,是我和父亲。” 萧时冕扫过她的面,唇瓣未动, 殿中一时冷寂下来, 过了会儿, 萧时冕冷冽的声线响起, “阿鸢,他并不看重你这个女儿。” 沈时鸢皱起眉,面色愈加冷清起来, 言语中,有控诉之意, “若没有陛下以权势相挟,父亲……不会那么做。” “况且,你曾说过,你会改变,不会再逼迫我,这其中,并不包括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吧。” 萧时冕攥住她的手腕,眼底闪过晦暗。 他在沈府陪伴她多年,沈德林待她如何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觉得,他和她,生来才应该是一家人,那不疼她的父亲,要来何用。 他握紧她的手腕, “阿鸢,沈德林心里最看重的就是权势,他何曾将你这个女儿放在心里?” 他的话深深刺痛沈时鸢的心, 刚得来的那一点喜悦,蓦得被一桶冰水浇成了冰柱。 她猛的推开他的手,从他腿上站起来,言语清冷, “可他到底是我的父亲,是骨肉血亲,我姓沈,这件事,永远也改变不了。” “你不顾我的意愿,将我清出沈家族谱,现在又来同我说什么护我安危,这不是监视,又是什么?” “那座青梧宫,不过又是你用来脔禁我的囚笼!” “我沈时鸢无福消受!” 说完,沈时鸢转身便走, 只是刚走两步, 就被萧时冕从身后拦腰抱住,嗓音里带着无奈, 这段时日,他们明明已经相处的融洽起来,他不想让这一件小事,来破坏这一点融洽。 “好了,阿鸢,别说气话,是我不好。” 沈时鸢面色依旧清冷,双眸里,是忽明忽暗的怨气。 她知道父亲不疼爱她,不重视她,可无论何时,她都还是期盼一丝父女亲情的。 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仅有的亲人。 她嗓音淡淡的,淡到有一瞬间,让萧时冕以为,他们又回到了一开始降为冰点的时候。 “萧时冕,你永远不会懂,一个没了母亲的孩子,有多渴望父亲的垂爱。”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萧时冕听到了一丝颤音, 眼底情绪起起伏伏,到最终,化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阿鸢,你还是不信我,我并没有监视你。” 沈时鸢浸出眼底轻讽,红唇微启, “萧时冕,我只是不恨你了。” 淡淡一句,不知戳痛了谁的心。 沈时鸢明显感觉到,身后的高大身躯僵了一瞬, 萧时冕闭了下眼,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剑刃狠狠割了一刀, 心脏感觉到了尖锐的疼痛。 “是不恨了,也不爱……对么?” 沈时鸢抿紧了唇,眉头微蹙, 言语冷淡, “萧时冕,说实话,我不知道要如何爱你。” 音落,是长久的沉默和寂静, 萧时冕缓缓松开手,嘴角带着轻讽嘲弄, “原以为,已经习惯了听你说不爱我,可……原来,心里还是有丝盼望的。” 沈时鸢双瞳晃了晃,没再说话,最终抿紧唇,离开了承修宫。 …… 刚一出宫门,沈时鸢就看见距离承修宫不远的地方,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清秀的眉眼紧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娇小女子, 沈时鸢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女子就是萧建离。 萧建离本是来寻沈时鸢的,去青梧宫,是一定要路过承修宫的, 却未料到,在承修宫遇到了来寻皇帝的谢知远。 萧建离不欲与他再有纠葛,消瘦了一圈的小脸,摆出一副清冷疏离的神色, 淡淡道:“见过谢大人。” 说完转身要走时,却被谢知远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掌攥住,丝毫动弹不得。 再抬眸,已对上那双布满思念的眉眼。 剥开层层的晶莹眷念,是深一层的疼痛,和惊喜。 他未料到,竟能在此处,见到她。 “阿离……你好些了?” 萧建离敛眸,拽了拽被紧攥的手腕, 淡声道:“多谢大人关怀,我已经大好了。” 谢知远看着她,打量了几眼,只觉得本就娇小的身躯,十几日未见,更单薄了些, 他以为,剜去真心,便再不会痛。 可只要一见到她,那个巨大的伤疤里,又会苏苏痒痒的长出新的血肉。 第125章 四人相遇,修罗战场 谢知远动了动唇,他知道不该如此莽撞的拽住她, 只是,身随心动,难以抑制, 他想起北苑的瘟疫,和自家胞妹的无状行为。 关切的提醒她, “阿离,宫里人心叵测,还记不记得我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若有什么事,你依旧可以找我。” 无论何事—— 萧建离皱了皱眉,别开脸,圆眸依旧清冷, “大人怕是忘了那日,阿离说的话,那阿离今日就再说一遍……” 谢知远眼底闪过痛色,攥着手腕的手愈加用力,雪白的手腕上,红痕已显。 他打断她,语气略微粗重, “阿离,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我仍旧想跟你说,与这些都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宫里。” 萧建离摇摇头, 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握紧, “你已娶妻,我们就不要再有来往了,那样对你的妻子不公平,你也该将心放在她的身上。” 谢知远的心脏似被一只手掌攥紧,痛的他出不上气, 他呼吸紧绷,明知道两个人已经再无可能,却仍旧不死心,不甘心。 长街上来往的宫女太监一个个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余光却不断的扫视着纠缠不清的一对男女。 萧建离不想将事情闹大,落魄公主也该在乎些名节,她偏过头,手上使了力,想将自己的手腕拽出来离开此处, 可失了神的谢知远,手上的力气越发用力, 他不想放开,他知道,这一放就是一生。 或许,也会是最后一面。 他今日来,便是应萧时冕吩咐,去查北燕国的那位小王爷,耶律云, 也是北燕使团此次的联姻的对象。 谢知远掌握了昭云一半的情报,也知道,此次北燕使团就是为联姻而来,唯一能联姻的人,就是他深爱的女子。 而他,已经错过了能将她拥在怀里的时机。 此后,或许就是相隔万里。 只这么一想,他的心就像被切成薄片一般稀碎。 而此时,突然传来的两道声音,也彻底将纠缠的两个人割开。 “夫君?” “哥哥!” 谢知柔和崔书雪并肩而来,崔书雪的双眸,紧紧盯着谢知远攥着萧建离的那只手上。 眼底泛起无尽的怨恨,瞳仁缓缓转动,落到了萧建离的身上, 一口银牙咬的极紧, “长公主殿下,也在此处。” 萧建离未搭话,圆眸看向谢知远, “谢夫人来了,谢大人请放手吧。” 看到她眼底的坚定和倔强,谢知远的手骤然松了开,垂落在身侧。 萧建离转身便走。 一旁的谢知柔美眸瞪圆,对着萧建离的背影讽刺道:“一个落魄公主,给我谢家做妾都不配,嫂嫂你说是不是。” 崔书雪还未搭话,就被谢知远怒喝住, “谢知柔,你若再在这里胡说,别怪我不顾兄妹情分。” 此间的言外之意,谢知柔立时听了明白,她紧抿着唇,不敢再说,只是眼底却愤恨不已。 萧建离走了没两步,停下步伐,转过身, 圆眸里冷意十足, 她看着谢知柔,淡淡说道: “落魄公主也是公主,你们谢府的门楣,本公主从来不屑的进,谢知柔,你有讽刺我的闲工夫,不如思考一下,为何连龙床都爬不上去。” 谢知柔浑身的血液似被倒置了一般,整个头脑嗡嗡作响,恨的一口银牙都咬了碎。 谢知远眼眸转向崔书雪, 冷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崔书雪道:“夫君忘了,母亲嘱咐我,进宫给柔妃娘娘送些物件,昨日我同你说过的。” 谢知远眼神淡淡的,面色阴沉的袖子一挥道:“无事便尽快回府吧。” 崔书雪站在那里,全身僵硬不止,血液都似乎被凝结成一团。 若不是身在皇宫,身为世家子女,她很想不顾一切地拽住他的衣襟问问, 为何,娶了她,又不爱她。 她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萧建离。 一言不发。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阿离。” 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萧建离侧过头,看见独自漫步而来的沈时鸢,一时有些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沈时鸢走到萧建离身侧,轻柔的抚了抚她的脸颊,目光未看他人,只落在萧建离面上, 语气不疾不徐, “不是要来青梧宫看雪色么,我们走吧。” 萧建离点点头,拉起沈时鸢的手,扬起明媚的笑, “走吧,我们去看雪色。” 那抹笑深深的刺痛了谢知远的眼,他缓缓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的情绪, 没再看崔书雪和谢知柔,大步进了承修宫。 …… 沈时鸢拉着萧建离回了青梧宫, 给她添了杯清茶,明眸直直的看着她, 今日她终于知道了那抹红痕的来处,还有阿离落寞的言语,原来,都源自于一个男人。 萧建离被沈时鸢看的浑身不自在, 她摸了摸茶盏, 终于开口,闷声道:“嫂嫂别盯着我了,怪不自在的,你身子可大好了?” 沈时鸢抿了口茶,言语调笑:“看不出来我们阿离,也到懂情爱的时候了。” 萧建离年岁渐长,从前有兄长捧在手心,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娇憨可爱,只是自从宫变跌落泥潭后,她也逐渐成长,开始珍惜羽毛,学会独立于世。 只是沈时鸢面前,还是保留了些从前的影子。 萧建离眼眸暗了暗, “生存都艰难,哪还有心思谈什么情爱,说到底,谢知柔说的不错,到底只是个落魄公主。” 沈时鸢眸子一滞, 捏了捏她的脸,带了丝心疼的说, “阿离,不要轻易妄自菲薄,人生漫长,总会有无数个当时认为过不去的坎儿,只是,我们还要坚持,女子本就不易,若自己先将自己看清了,那更不会有人看重你!” 萧建离看着沈时鸢认真的眸子,冰寒的心底,流过一丝暖意, “嫂嫂说的不错,他已娶,此生就算错过了,我也不会同意去谢府做侧室。” “我此生,就待在宫里,我还有哥哥,还有嫂嫂。” 沈时鸢点点头,心疼的抚了抚她的脸,她于萧建宁虽无情,却当真打心底里将萧建离视做亲妹,看她难过,沈时鸢心里不忍。 “阿离,别说傻话,以后会有更好的男儿等着你,你自有你的天地。” 萧建离牵起嘲讽的笑, “嫂嫂是说和亲么?” 第126章 情蛊入身,时冕晕倒 承修宫里,长朔躬身将宫门口事情叙述了一遍, 萧时冕覆手垂立在窗前,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丝毫情绪。 “你是说,谢知远和萧建离?” 长朔点点头,垂着的眸子里也是满脸不可置信。 萧时冕转过身,摆了摆手, “让他进来吧。” 长朔躬身出去时,顺手将凉了的汤药,和那半盏茶拿了出去, 谢知远大步走进殿里,面上已无任何情绪,他将一封密信递给萧时冕后,便照常坐在殿里的太师椅上。 “陛下,这是北燕传回的耶律云的资料。” 萧时冕将信笺拆开,黑眸浅看了几眼后,抬眸看向谢知远,薄唇轻启,将信笺上的小字挑重要的复述一遍, 嗓音清冽又慵懒, “耶律云,与太子耶律隆为同胞兄弟,年方十八,意图求娶昭云公主——” 谢知远手上一颤,刚端起的茶盏洒下几滴水珠, 双眸不经意的暗了几分, 清茶入口,苦涩不堪。 “陛下既然知道了,又何必挖苦臣。” 萧时冕挑眉,黑眸看向谢知远, 淡淡道:“北燕此次明着看是想和昭云交好,实则是太子耶律隆,想暗中与朕合作,割让五座城池给昭云,为的是逼太后放权。” 谢知远苦笑,此桩买卖,于昭云和皇帝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虽已知道答案,可他不死心还是想问问,也想试试。 “陛下,是准备将长公主,嫁去北燕?” 萧时冕眯了眯眼,指腹轻捻, 按道理,唯有萧建离最为合适,可他答应了沈时鸢,会为她留下萧建离,他不能再食言。 此事,只怕还需从长计议。 萧时冕淡淡道, “阿远觉得,除了萧建离,朕还有别的选择?” 谢知远沉默片刻,短短的时间里,眸底闪烁过无数种情绪。 萧时冕仍耐心的等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 谢知远终于说出口,“陛下,臣确实有私心,不想让她去北燕,也不想放手,只不过……臣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还望陛下,能看在臣辅佐多年的份上,成全臣的私心。” 话音落下,是长久的沉默。 萧时冕竟短叹一声, “阿远,人活一世,总要为想要的人和事,尽一把力。” 这话,既是说给挚友,也是说给自己。 谢知远听完后,嘴角更是苦笑起来,他未尝没有尽力过, 只不过,桎梏住他的,是他的母亲,是一整个族人,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可阿离呢,大概是他唯一的的软肋。此生,就算无法拥她入怀,他也会尽全力,守护她一生。 眼底爬满了悲戚, “不是臣不尽力,这世上之事,尤其是情爱,怎能由一个人来决定。” 他似乎忘了,案几后坐着的那个人,使尽了手段,才将那个人留下。 到最后,案几后的皇帝没再多言。 默认了挚友的请求。 …… 另一侧,萧建离语气平静, “历来公主的命运,就与政事有关,阿离就算再幼稚,也懂得此事,只不过当年有哥哥护着,我并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 沈时鸢点点头,阿离说的是不错,只不过事在人为。 阿离本就无辜,被裹挟在两代人的恩怨里,命运不由己身,好不容易遇个相爱之人,却要生生错过。 她闭眼想起那日,萧时冕曾说过,为了她,会尽力留下萧建离。 沈时鸢眸色暗了一寸,也不知,萧时冕还会不会记得。 她拍了拍萧建离的手,柔声宽慰到:“阿离,你不必担心,我自会想办法。” 萧建离却摇摇头, “不必了,阿离已经连累了嫂嫂数次,若陛下要阿离去和亲,阿离去就是了,能为昭云做些贡献,也是阿离的命运。” 沈时鸢眸光微滞,捏了捏她的脸, 眼底有了笑意, “小小年纪就谈什么命运,如此老成!”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满心都想着嫁一个心爱之人,一生一世无忧无虑。” 萧建离终于笑起来,反问道, “那现在呢,嫂嫂过上想要的生活了么?” 话音刚落,萧建离便觉问的不妥,抿了抿嘴,面色有些尴尬。 沈时鸢收回手,动作有些缓慢, 殿里仿若停滞了时间, 萧建离头一次在沈时鸢的脸上,看到了情绪交杂, 就在她以为,等不到沈时鸢的答案时, 却听见她语气清冷的说道, “阿离,这世上有多少人食不果腹,衣食短缺,生存都艰难。人要学会知足,许多事,强求不来的。” 萧建离虽不愿承认,却也闷声道:“其实这些日子,阿离总觉得嫂嫂与他,倒真像是抛弃过往,重新相处的样子。” 沈时鸢垂了眼帘,心底流动着万般情绪。 其实这些时日,她也能感觉到萧时冕的改变,他的确在按他承诺的,一点一点改变, 只是,他们之间的隔阂太深,紧绷的那根弦,有一点矛盾波折,都会让两个人的关系降为冰点,甚至,回到最初的那个时候。 沈时鸢抿了抿嘴,突然脑子里就窜出了那日,萧建宁的一句话, 【时鸢,做你想做的,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感受更重要。】 长睫微颤,紧握着瓷盏的纤长手指微动, 或许,她也从未看清过自己的心, 更何来,从心而行。 * 谢知远走后,萧时冕静坐了一会儿,脑海里,满是她的冷言冷语。 站起身时,突然心口一痛,眼前黑了一瞬, 心间气血翻滚, 萧时冕闭上眼,手掌捂在心口上,试图压下喉间翻涌而来的腥甜。 可募得一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殷红的斑点洒满了案几。 紧接着,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骤然跌落在地。 门外的长朔听见动静,急忙跑进来,看见跌躺在地上的皇帝,差点吓得一口气背过去。 第127章 情蛊暗动,欲望难抑 太医来的很快, 皇帝突然昏厥,几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叫到了承修宫里,此刻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为首的几个太医轮流上前请脉,却没有一个人能诊出脉象。 长朔和陈非守在榻边,面色一个比一个焦急。 长朔问道,“陛下到底是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话呀!” 墨珂不在,暂领太医院的刘太医无奈出来表态, “就脉象上看,陛下像是内腑受损,身体之本受了损伤,伤了元气。” 长朔眉头越皱越紧,隔着床幔,看了眼皇帝苍白的面色。 “陛下身体一向强壮,怎会突然内腑受损?这好歹得有个由头啊,刘太医。” 刘太医一时语噎,和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其实就脉案上来看,倒真没什么大事,只是为何吐血昏厥,几个太医一时竟都诊不出来。 韩太医小心翼翼的猜测道:“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陛下患了瘟疫的缘故,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就遭邪风入体,气血运行不畅,才会吐血。” 长朔闻言只想暗骂一声,如今刚入九月,天气虽凉了一两分,可吹来的风皆温煦柔和,正是京城最舒服的时节。 哪来的狗屁邪风!庸医就是庸医! 太医们拿不出就诊方案,只能开了一副安神的汤药,便纷纷退出了承修宫,准备回太医院会诊商量对策。 长朔和陈非站在殿里,一时无措起来。 陈非看了一眼床幔, 皱眉问道:“长朔公公,要不,我去把墨太医接回来吧。” 长朔心头焦急,在床榻边不断踱步, “墨太医远在西北,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十天,陛下怎么能等得及?” 陈非颔首,皱眉思忖,堂堂禁军统领,一时也没了主意。 “那到底该怎么办?” 长朔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垂下眼眸,“要不,去请贵妃娘娘吧。” 陈非拍了拍脑门,道: “是啊!贵妃娘娘是墨太医的徒弟,想必有办法!” 音落,陈非就急着朝殿外走,刚走几步又想起来他是外臣,怎能深夜去宫嫔宫里。 又折回身, 长朔自然明白,没多说话,立刻朝青梧宫奔去。 陈非就守在宫门口,不时的朝门口看一眼。 脚步声传来时,陈非欣喜的望去,紧接着,笑意僵在脸上,瞳孔无意识的缩了缩, 来人竟是柔妃谢知柔。 谢知柔走到殿门口,欲踏进殿门时, 陈非闪身堵在门口,神色平淡的问道, “柔妃娘娘怎么过来了?” 谢知柔皱起细眉,眼底浸出不满, “本宫来看陛下,还需向你报备?” 陈非拱手道:“娘娘言重了,臣不敢,只是,陛下已经歇下了,娘娘还是明日再来吧。” 陈非心头暗道,一会儿贵妃娘娘来了,若看见柔妃在殿里,那他这项上人头,当真是不用再要了。 谢知柔瞥了一眼陈非, “本宫听说陛下病了,特来探病。” 说着就越过陈非,要进殿。 陈非后退了一步,伸出强壮的臂,拦住谢知柔, “娘娘,陛下此时,谁都不见,您还是请回吧。” 谢知柔见他一再阻止她进殿,骤然变了脸色, “陈非!你不过是个禁军统领,有什么权力拦本宫?” 陈非目色坚定,此关节,绝不能让柔妃进了殿。 谢知柔神色逐渐阴沉,计划施行的一切顺利,却在进殿见皇帝的关节上,遇到了阻拦。 她心头一紧,目光带着怒气,狠狠瞪着陈非,似要将他戳两个窟窿似的。 陈非定定的站立在殿门中间,一动不动。 直到殿里,传来萧时冕的声音, 陈非才面色微动,转身朝殿里奔去, 而谢知柔也得了空隙,跟在陈非身后进了殿。 殿里,萧时冕静躺在床上,面色一阵白一阵红, 微睁开眼皮,烛光涌入,头疼欲裂的同时,面前似乎出现了一张脸,是一张熟悉,却又不甚熟悉的脸。 他摇了摇头将那张面甩出去,扶着脑门低咳一声,缓缓坐起身。 陈非走到床前,还未开口, 身后的谢知柔就奔过来,径直坐到床沿边上,柔白的手拂在萧时冕坚挺后背上, 声音放的又低又软, “陛下醒了?可吓死臣妾了!” 陈非口中的话,就生生憋在了喉间。 萧时冕揉了揉眉心,眼前总是不自觉的闪过那张脸, 听见这个娇媚的声音,他侧过脸,墨瞳顿了一瞬, 她的脸,竟和脑海里那张朦胧的脸,完全相同,严丝合缝! 他皱了皱眉心,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便问道,“你是谁?” 谢知柔忪怔了一下,柔声说道:“陛下,我是阿柔啊,你忘了么。” 萧时冕疑惑直达眼底,他并没有失忆,他知道谢知柔是谁, 只不过,今日一见她,竟觉得无比娇美动人。 他竟情不自禁的,想抚一抚她的面,想靠近她。 甚至,她的气息,都十足诱人。 刚伸出手,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提醒他,那不是你爱的人,你不该碰她。 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停留在半空中。 谢知柔明显感觉到萧时冕的情绪变化, 她将那只手牵住,又挪了挪身子,离他近了一点。 “陛下还记得,你与阿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萧时冕静坐在榻上,头疼的紧,脑子里的那张脸,和心底的声音不断在对抗交战。 他的心很乱, 脑子也一团乱麻。 理智在告诉他,她不是,她不是那个人。 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想靠近谢知柔。 甚至,看见她嫩黄色纱裙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后,身子控制不住的想与她……欢好。 他咬紧牙,在强忍着这份欲望。 并同时,将手抽回。 爱上了眼,袖子一甩,狠了心, “都出去!” 谢知柔瞳孔无人察觉的震了震, 而垂立在地上的陈非,并不知道此间的蹊跷,他只听到了皇帝的命令, “娘娘,陛下刚醒,不想被人打扰,咱们还是出去吧。” 谢知柔怎会死心,情蛊入了身,她还明确感觉到了萧时冕的变化,这么大好的机会,轻易放过了,日后再难有入他心的机会。 她咬了咬唇, 干脆伸出嫩白的藕臂,环在萧时冕腰间,将整个柔软身躯,都贴在他滚烫的后背上。 情蛊本就相互吸引, 如此亲密接触,萧时冕体内的子蛊攒动,令他骤然萌生欲望。 而殿外,沈时鸢神色凝重的踏进宫门,脚步不经意的急促起来…… 第128章 情蛊发作,时冕自残 沈时鸢刚沐浴清洗过,长朔去的时候,她正穿着件寝衣,手持木梳在梳妆台前细梳青丝,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的心事,心里心烦意乱的很,阿离走后,她一直在思忖如何阻止阿离去和亲, 今日刚和萧时冕吵过,此时再去求他,她拉不下脸面。 她还有些生气,生气萧时冕的食言,还有他振振有词打着监视之名说为她好。 心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在胸口蹦跳时, 门外长朔尖细又焦急的嗓音响起, “贵妃娘娘!陛下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沈时鸢心头一跳,猛的站起身随便披了件外裳, 匆匆走出殿外, 长朔跪扑在被月色照的光洁漆黑的地面上,一张脸上满是焦急, 看见沈时鸢的时候,犹如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跪着往前走了几步, 沈时鸢的额穴不自觉的突突跳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 长朔哭丧着脸道:“陛下突然吐血晕厥,整个太医院都说不出病因,奴才想着娘娘或许有办法,娘娘快去看看吧!” “吐血昏厥?”,沈时鸢皱眉问道。 长朔点点头, 沈时鸢心头一震,取了药箱后,便脚步匆忙的朝承修宫走去。 承修宫和青梧宫相隔不远,就这么几步的距离,长朔却觉得像是走了一个皇城一样遥远。 沈时鸢进了承修宫,心口散播着一种名为焦急的东西,令她并没有发现,殿门口,竟一个侍卫都没有。 沈时鸢的脚步,正要迈进殿门时, 一道微颤又带着娇柔的女声,从殿里传出:“陛下!不要——” 落在沈时鸢的耳边,令她骤然驻足了脚步, 面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 紧跟而来的长朔,同样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本就焦急的面上,此刻更添慌张。 听声音,像是柔妃! 陛下不是昏厥了么,怎么他去请贵妃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就—— 长朔低着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而沈时鸢垂立在殿门口,闭了闭眼,于无声中,眼波黯了一寸。 沈时鸢顿了几秒后,缓缓转过身, 嗓音清淡平静, “既然陛下已醒,我就先回去了,长朔公公自去太医院请太医吧。” 长朔垂着头,无声应答,也不知如何应答。 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时鸢手提药箱,一步一步,走下白玉台阶。 夜风吹动她的衣角,天青色的长衫,在无尽的夜色里,摇曳出几分孤寂清冷。 沈时鸢越走越快,身后似有一张血盆大口要吞噬她一样,令她迫不及待的要离开承修宫。 然而, 身后,陈非张着一双染了血迹的手,面色惶恐的从殿里跑出来。 一看见长朔, 凌厉的双眸瞬间睁大,求救般的喊道, “长朔公公,快!陛下发狂了!” 长朔想破十个脑袋也没想到,陈非会从殿里出来,也没看到,他腰间的刀鞘里,失了那把利刃。 长朔看见陈非满手鲜血,来不及问是谁的,就骤然跑进了殿。 而宫门口,沈时鸢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的停住了脚步。 她没多想,眉心轻蹙,转身便往寝殿里跑。 殿内, 萧时冕雪白的中衣上,被殷红的鲜血染湿了一片,伤口还在汩汩流出。 他面色诡谲的泛着红晕,右手举着长剑,寒韧直指面前花容失色的谢知柔。 一双眸子已经不再聚焦,失了神色,只是嘴里不断喃喃:“你不是她……你不是她,离朕远点!” 谢知柔圆了双眸,殷红的唇失了血色, “陛下!是臣妾啊,是阿柔!那年谢府初见,你还说臣妾聪明伶俐。”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 “陛下忘了么!” “阿柔所求不多,只盼能常伴陛下左右,陛下,就怜惜阿柔吧。” 萧时冕浓眉紧拧,面前那张脸不断在脑海里闪烁,只是他本能是握紧了手中的剑, 后牙咬的极紧,克制着难以抑制的欲望。 胸口的伤,已感觉不到疼痛。 而谢知柔,还试图向前一步,她每靠近他一点, 萧时冕就更难以控制自身。 他只能弄伤自己,用身体的疼痛,来抑制体内的情欲。 长朔和陈非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而身后,沈时鸢紧跟而来,看见流淌鲜血的萧时冕,也登时瞪大了双眼。 不知为何,如此怪异荒诞的场景,沈时鸢心底竟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觉得,萧时冕的样子,不甚正常。 谢知柔看着眼前的寒刃,一颗心跌落了深渊, 她湿了眼眸,动情的唤道:“陛下……” 体内的子蛊又在攒动,似听到了召唤一般, 催促着萧时冕,放下剑,去拥住她。 他脑子乱哄哄的,仅剩的一丝理智让他举着剑刃, 下一秒,剑刃直指谢知柔的胸口, 谢知柔胸口剧痛,殷红的鲜血在嫩黄的衣衫上,开出了一朵绚然的花,美眸里满是惊骇,再没有期待和那股娇羞,取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和堕入深渊的悲戚。 她使尽了手段,用尽了心机,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她那样爱慕他,那样期盼他,却得来了如此无情的一剑。 嘴角浮起自嘲,眸光里,看到了同样满眼惊色的沈时鸢, 喉间腥甜涌上,痛的说不出话, 她紧紧盯着沈时鸢,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那样爱你……” 她还未来得及说完喉中的话,就被凌厉抽出的刀刃,痛的晕了过去。 母蛊随着身躯的晕厥,也同时偃旗息鼓,沉静下来。 萧时冕暂时恢复了一丝神志, 在晕过去时, 看到了殿里的沈时鸢, 他在半空中伸出手,唇角微张,心底那个声音在告诉他,那才是他此生挚爱。 无关任何,爱她已是一种本能。 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阿鸢……信我。” 第129章 发狂经过,宁帝痛心 谢知柔被抬出承修宫后,长朔和陈非手忙脚乱的将萧时冕抬上床榻。 沈时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剪刀铰开他的衣襟,淡淡的血腥气弥漫而出, 轻触到狰狞可怖的伤口,素白的手上沾染了点点殷红,胸口鲜血淋淋。 剑伤处理好后,沈时鸢才问一旁的长朔, “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朔道:“奴才听见响动进来时,陛下已经晕厥在地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诊不出脉,墨太医又不在宫里,奴才只能去请娘娘……谁知道……” 长朔停下,余光瞥了一眼陈非, 陈非立时接过话,捡重要的说道, “臣在殿里守着陛下,可柔妃娘娘非要闯入寝殿,臣一时没拦住,陛下醒来后,就发了狂,先是拔了臣的剑刺了自己一刀,又……” 沈时鸢眉心紧蹙,陈非没说的话她已经亲眼看到了。 思忖片刻后,她才将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萧时冕的手腕上, 脉搏强劲有力,当真如太医所说,没什么问题。 只是……她想起萧时冕刚才发狂时,双眸失神而诡谲的神色,心中的疑惑越泛越大。 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沈时鸢并没发现他有这些症状,且这脉象来看,和正常的脉搏,没什么区别。 沈时鸢并不知道,母蛊停歇,子蛊自会跟着安静下来。 她想不出什么原因,又问道:“陛下从前可有发过同样的症状?” 长朔凝神想起那次,因为贵妃逃宫,萧时冕半夜发狂的情形 随即小心翼翼道:“倒是有一次……就是您不在宫里的那段时间。” 沈时鸢双眸微颤,心里沉了一瞬,随即侧过头,看躺在床榻上的萧时冕,眼底百般情绪。 长朔见此情形,想起今日他在殿门口隐隐约约听到二人之间的争吵,身为内侍,首要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陛下两次发狂,都是因为贵妃。 陛下心里只怕已将贵妃看的比自己还重要。 于是顺水推舟道:“陛下这个样子,还望娘娘今夜能照料一二,奴才们笨手笨脚的,哪有娘娘心灵手巧。” 话刚说完,就拉着陈非出了寝殿。 殿里烛光摇曳,独留下沈时鸢坐在床沿边,静静看着昏睡的萧时冕。 不知怎的,这多半年来,发生的一切,都在眼前,一幕幕穿梭。 沈时鸢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心口憋闷的紧,像一只大掌一样,紧攥着,时松时紧。 她让宫女打了一盆温水过来, 浸湿毛巾,细细的擦拭去他周身的血迹。 擦到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时,他的骨节微蜷,任她如何擦拭,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沈时鸢微微皱眉,尝试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里。 接触到熟悉的触感,那只大掌再也不愿放开,就那么紧紧的攥住,呼吸都霎时间平稳了些许。 沈时鸢眸光动了动, 殿中的空气都沉默下来。 很快,夜色浓重,黑云遮盖整个明月,这个深夜里,有人抓住了此生都不愿放开的手,有人在宫殿里独自舔舐伤口。 还有人,趁着夜色,潜入了北苑。 北苑出了瘟疫后,原本仅有的几个侍从,现在只剩了两个。 唐靖自那日溜进皇宫后,就一直藏匿在宫里,直到承修宫出了事,他便猜测是如妃的情蛊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他只需说服萧建宁,安静等着萧时冕在女人身上暴毙的消息便可, 今夜,他带了件信物,摸黑到了北苑,两个侍从被他轻轻一掌,拍倒在地。 推开正房的门,萧建宁正半躺在床上,大病一场后,他消瘦了许多,整个面颊都塌陷了下去,瘦弱的身躯,强撑起那件灰色的袍子。 唐靖眸光暗了暗,悄然走过去,低声唤道:“陛下。” 萧建宁睁开眼,看见唐靖后, 眉头皱了皱,未料到他竟再敢孤身而入北苑, 言语带了些苛责:“我不是说过了,无事不要再来北苑,护好阿冉便可。” 唐靖跪坐在地上,凌厉的目光此刻满是恭敬, “陛下,属下漏夜前来,是想告诉陛下做好准备,我们或许等来了迎您重登大位的时机!” 萧建宁眉头紧锁,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唐靖将情蛊一事告知他, 萧建宁消瘦的面上,才有了一丝情绪,他急着道, “阿冉怎能如此冒险!咳……” “上回汴州刺杀,影卫已经被萧时冕察觉,你们就应该收手,不要再冒险了!” 他只有影卫这么一点筹码,不想再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他只想护住周冉和自己的妹妹。 唐靖早知他心中所想,也没再出言劝戒, 只从袖兜里掏出一只雕刻极为朴素的银簪, 送到萧建宁眼前, 萧建宁看见那只银簪,瞳仁晃了晃,就将它接在了手中, 指腹轻拂过上边还很明显的雕刻痕迹, 双眸百般情绪交杂, 那是他亲自雕刻送给周冉的。 那时,他是性子温和的东宫太子的世子,与还是普通宫女的周冉情愫暗生。 少时的情爱,除了想将一切美好送与她,也想护她周全。 若送她太贵重的东西,势必会遭人嫉妒,他们的关系也会被揭发。 父亲萧明对他极为苛刻,若知道他喜欢上了一个宫女,定会判她一个蛊惑储君的罪名赐死她。 他便自己做了一支银簪送予她。 虽朴素,却也承载了少时的所有情感。 如今她与他分隔,银簪却重新回到了他手中, 他明白,是他的阿冉,告诉他,她很好,她想让他再试一次。 唐靖看到了他眼中的动容, 又继续添了把火, “陛下可能不知道,长公主,要被派去北燕和亲了。” 萧建宁瞳仁一震,直直的坐起身, “你说什么?” 唐靖继续道:“北燕太子耶律隆愿以五座城池换公主和亲,与昭云交好,替他在朝中夺回政权。” 萧建宁也是做过皇帝的人,虽不那么尽心政事,可也一想就通,此事,于萧时冕和昭云而言,只有好处。 唯独,可怜了他的妹妹。 萧建宁皱紧了眉心,眼底浸出痛意, “此事当真?” 唐靖郑重的点点头, “北燕使团,已经住进了皇家驿馆,其中,就包括北燕的祺王耶律云,便是此次与长公主和亲的对象。” 萧建宁攥紧了拳,他怎能眼睁睁看着阿离去北燕受苦。 那双温软的双眸里,此刻也有了几丝锐利。 “唐靖,你可有了计划?” 第130章 影卫筹谋,时冕苏醒 唐靖神色凝重起来,世人皆有软肋,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有几个关心之人,而萧建宁的软肋,就是如妃和长公主, 这两个人,既能让他为之拼命,也能胁之性命。 唐靖深知,萧建宁早已无心帝位,只是为了那两个软肋,他不得不试一次。 而他统率影卫,要做的,只有尽力辅佐。 “臣自会联络先帝的老臣,只要萧时冕一死,影卫会立刻攻入皇宫,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养足精神,等臣来接您归位。” 萧建宁凝眉思忖良久, “影卫统共几千人手,皇宫由禁军层层把守,铜墙铁壁一般,要如何攻入皇宫?” 唐靖眉头微挑,倒像胸有成竹一般, “陛下放心……臣自有办法!” 不知为何,萧建宁眼皮跳了跳,心底不甚安定, 最后,他又安顿道:“唐靖,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你的首要任务,是护好阿冉和阿离,若是大事不成,你就带她们远走高飞离开京城!” 唐靖单膝跪地,郑重的点了头。 而后,趁着夜色,离开了北苑。 唐靖走后,萧建宁坐在床榻上,抚摸那支银簪许久, 失神的双眸里,闪烁着十足的温柔…… …… 翌日,一直到了午时,承修宫还是大门紧闭,萧时冕还未清醒。 长朔和陈非在门口急的团团转, 有几个来商议政事的朝臣,都被长朔以皇帝微恙给搪塞了回去。 长朔和陈非同时朝安静的殿里看了一眼, 想敲开门探探情况,只因贵妃还在里头,便也没敢多动。 殿里, 沈时鸢一夜未睡,一直坐在床榻下边,翻阅医书古籍, 而那只手,一直被萧时冕攥在手心里。 门口传来敲门声, 是长朔, 长朔躬身进来后,抬眼觑了床榻上呼吸平稳的萧时冕一眼,眼底闪过忧虑, 他压低声音问道:“娘娘,陛下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时鸢摇摇头,地上的医书古籍摆了一片,她也看了一夜,都没寻到一点与他症状相符的病因。 她一时,也迷茫起来。 其实床榻上的萧时冕,看似面色平静,睡相沉稳,可实则,却是一个接一个诡谲的梦境。 梦境里,满是谢知柔的脸,和不断对他的邀请。 情蛊,也是蛊毒,唯有男女交合能暂缓一些时日,异或,承载母蛊之人身亡,才能彻底解了毒性。 萧时冕昨日虽刺了谢知柔一剑,可到底不是致命伤,谢知柔和母蛊昏迷,子蛊自然也驱动萧时冕陷入昏迷。 这一切,沈时鸢并不知。 她又嘱咐长朔, “将宫里所有的医术古籍都带过来,另外,不要声张,向外就说陛下因瘟疫未愈,又染了风寒,龙体欠安。” 长朔即刻点点头, “奴才知道,今日早朝就是这个说法。” 转身而去时,又被沈时鸢喊住, 沈时鸢顿了一瞬, 将心里的杂思略微理了理, 随后才问,“柔妃怎么样了?” 长朔一怔,昨日将柔妃扔回长华殿,就再也没了消息,况且陛下还在这儿躺着呢。 她是死是活,他怎会关心。 “这……奴才还真不知道,奴才派人去看看。” “另外,派人去请墨太医!” 沈时鸢点点头,双眸沉了几分, 不知为何,想起昨日的场景,沈时鸢总觉得,萧时冕的病,与谢知柔脱不了干系。 她回眸看了一眼萧时冕,一夜沉睡,白皙的面上,冒出了淡淡青色胡茬,长睫根根分明,平日总爱皱着的眉心,此刻平坦开阔,上边,还插着几根冰霜银针。 昨晚,她动用了和墨珂所学的所有医术,都没能将他唤醒。 此时关节,以她的医术,她没有把握,能将他治醒。 …… 长朔派人去长华殿打探消息,而自己却亲自去了太医院, 若论医学古籍,唯有太医院里最多。 然而长华殿里, 宛白跪在床边,哭红了一双眼睛, 床榻上,躺着被刺伤的谢知柔, 昨晚谢知柔一身血迹的被带回长华殿, 和萧时冕一样,一直昏睡着, 然而不同的是, 谢知柔的昏迷,是因为惊痛。 宛白哭了许久,她十分后悔,前几日将那情蛊拿给谢知柔,这么冒险的一招,她从一开始就不支持。 只是长久的爱而不得,在谢知柔心里形成了一道执念。 任何人都劝不的。 宛白擦干眼泪,起身拿来药罐,正要给谢知柔换药时, 谢知柔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紧接着,胸口的疼痛也阵阵苏醒。 宛白又惊又喜, “娘娘醒了!” 谢知柔没说话,满脑子都是萧时冕刺她时的狠戾, 眼未睁,泪先流。 不止是伤口疼痛,胸腔下的那颗心,如剥茧一般,血流不止。 随着谢知柔的苏醒, 萧时冕也渐渐恢复意识,睁开眼,刺目的阳光争相照进眼眶,他又闭上眼睛。 四肢渐渐恢复知觉,感觉到手心里那只熟悉的小手, 他顿了顿,随即侧过头,看见靠在床榻边上,凝眉翻动书页沈时鸢, 满室光辉里,毛绒绒的额发下,一双杏眸认真的看着书上的每一个字。 从侧面看过去,柔美坚韧。 萧时冕没动, 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不想破坏此刻,与她独处的宁静。 幽深的黑眸里,爱意汹涌澎湃。 不知看了多久, 门外,长朔带着古籍和长华殿的消息,悄然走进来, 打破了这难得时光。 长朔刚一走到床前,就看见萧时冕睁开了眼, 又惊又喜道:“陛下醒了!” 沈时鸢立刻回过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 口吻了,带了不易察觉的欣喜, “你醒了?” “可有哪里不舒服?” 萧时冕没动,盯着她的脸,瞳仁里,盛着她的影子,像是多年未见一般,带着极为凛冽的念。 大掌更加用力,定定的瞧着她。 一夜未睡,她的脸色有些泛青, 他动了动身子,抬手轻抚了她的脸颊, 问道:“出什么事了?” 第131章 时鸢动心,蛊毒再发 沈时鸢顿了一瞬,眼眸微滞,随后站起身指了指他胸口处的伤,淡淡道, “没什么,昨晚进了刺客。” 身后的长朔跟着一愣,立刻明白过来,跟着点了点头。 萧时冕一垂眸,才看到胸口处的伤, 问她,“你……一直在这儿?” 沈时鸢瞥了眼被他抓着的手,提示他, “不然呢?你拽着我,我怎么走?” 萧时冕勾起唇角,大掌不松反紧,轻笑着道:“也是,除非把我的手也带走。” 沈时鸢:“……” 看她被自己的话噎住,萧时冕面色愈加爽朗起来,黑眸不经意的闪烁着细碎的光。 见他如此理直气壮, 沈时鸢咬了咬唇, “陛下说的不错,若再有下次,我倒要试试。” 谁料萧时冕的笑意愈加深浓,他竟在她的言语中,听到了一丝关切之意, 他笑着道:“我不信。” 沈时鸢皱眉,“为何不信?” 萧时冕厚脸皮, “赌你舍不得。” 离二人不远不近的长朔,此刻只恨自己不能闭住耳朵。 他躬紧了身躯,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不知怎的,沈时鸢脸皮红了红,随即从他手里,将手抽出来,独自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瞪了他一眼,丢下一句:“那可不一定。” 随后便要站起身, 萧时冕却又伸手,拽住了她的一角湖蓝色裙摆,“你去哪儿?” 沈时鸢无奈,指了指如意圆桌上的汤药, 萧时冕扫了一眼, 长朔立刻会晤,小跑着将瓷碗拿过来,放在沈时鸢手中。 沈时鸢在萧时冕眼巴巴的目光下,又坐回床榻边上, 用手指贴着碗壁,一边试温度,一边问长朔:“这是从太医院带过来的?” 长朔点了点头,眸光一闪,紧接着道:“娘娘想看医书,那自然是太医院收藏的古籍最多了。” 沈时鸢颔首,粉唇微启, “知道了。” 长朔站在原地踌躇了一瞬,又压低声音道:“柔妃娘娘也醒了。” 沈时鸢沉默一瞬,随后甩了甩袖,“出去吧。” 长朔走后, 沈时鸢静默了片刻,转过身捏着瓷勺舀了一勺药汁, 一抬眸,对上了那双漆黑如渊的深眸, 眸光里带着探索,又像是看穿她一般。 沈时鸢眨了眨眼,面色无常的将瓷勺送到他嘴边, 萧时冕并不张嘴,黑眸定定的看着她。 沈时鸢与他对视片刻后,又将瓷勺收回来, “不喝算了。” 许久没见她使小脾气了,萧时冕低笑出声, “这么没耐心,亏的还是个大夫。” 沈时鸢冷哼,“比不得陛下,一心三用。” 萧时冕耸了耸肩膀,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阿鸢既然不愿意喂,那就不喝了,大不了这伤好的慢点,反正死不了,疼几日而已。” 沈时鸢面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大多数是有些无语的。 她靠近了他一些,一勺接一勺的喂过去。 汤药见底后,沈时鸢想将药碗放了,却被萧时冕倏的一把攥住手腕, 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她拽不出来。 沈时鸢挑了下眉尾,打趣道:“陛下还没喝够?” 萧时冕却收起了那副嘴脸,黑眸沉沉的看向她,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刚才的那番说词,怎能瞒过他。况且,他对昨晚发生的事,毫无印象。 沈时鸢抬眸与他对视上, 知道瞒不过他,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萧时冕听完后,眉目阴沉下来,沉默许久,他想起刚才长朔的话, “你是怀疑此事,和谢知柔有关?” 沈时鸢将药碗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 坦然道:“是,我虽不知道你们一开始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与她同时晕,同时醒,实在是太过蹊跷。” 萧时冕听过后,眼底冰棱渐聚, 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忍住伤口撕裂的疼痛, 沉声喊了句:“长朔!” 刚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的长朔听见声响, 火烧屁股的跑了进去, 然后听见皇帝冷情的命令, “把长华殿的宫女奴才,都押进慎刑司直到招了为止,柔妃就先关在长华殿里,有了证据再关进冷宫。” 长朔心口一跳,未料到皇帝如此果决。 沈时鸢面色不动,在长朔出去后,也站起身, 却又被萧时冕一把拽到了床沿边上,目光柔和的问, “你去哪儿?” 沈时鸢眨了眨眼, “陛下既然没事,我便先回宫歇息了。” 萧时冕皱了眉头,不乐意。 “你怎么知道我没事,若你一走,我又发病怎么办?” “就在这里歇息!” 紧接着手上用力,将她一把拉近。沈时鸢怕拉扯到他的伤口,在失重时,手掌托在了他的身侧,只是脸却扑在了他的脖颈上, 一抬头,是他的脸。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面上,呼吸交缠在一起。 漆黑的眸里,带着极尽的温柔,看着她, 沈时鸢想起身,却被萧时冕的大掌按住后颈, 与她对视, “阿鸢,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我没有派人监视你,答应你的,我在尽力做到,没做到的,是我私心而至。” 他握紧她的手,继续说, “阿鸢,我很珍惜这些日子以来,我们的相处,即便你不愿意再向我走近一步,我也愿意为你再走无数步,所以,我不会再做那些让你生气的事。” 那样,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沈时鸢无声的咬紧了下唇, 一股酸涩自喉间,缓缓流入心底,指尖无意识的颤动了一刹。 他的瞳,极为认真, 喉结微微滚动, “左右,这辈子,是放不下你了。” 沈时鸢渐渐红了眼眶,心口忽的颤了一下。 她凝视他许久,缓缓低下头,在他干燥苍白的唇上,印下一吻。 那柔软,贴上去的一瞬,萧时冕点漆般的瞳仁,瞬间放大, 心口处,是无尽的欣喜。 她竟主动吻他。 这一刻,他等了多久。 就在沈时鸢离开他的唇时,萧时冕顾不上品味这个吻, 迫不及待的开口问她:“阿鸢……你……” 只是,话还未问出口,心脏像被无数只虫子啃咬,密密麻麻尖锐的疼痛,令他骤然自口中喷涌出一口鲜血。 他还未来得及问,她是不是愿意接受他。 就在沈时鸢的惊色中, 再次晕了过去。 子蛊,怎会让他轻易接受除了母蛊之外的气息。 第132章 知柔不悔,消息传遍 长华殿里,极尽的安静,谢知柔瘫躺在床榻上,面色已不复往日容光,变得蜡黄凄哀。 干涸的唇一张一合,她想叫个人给伤口换药, 可空旷的殿里,没有一个人影。 前日,黑甲禁军将长华殿里,所有的宫人都带去了慎刑司,就连她的贴身宫女宛白,也被指名带走, 一连两日,都杳无音讯。 谢知柔知道,一入慎刑司,只怕是凶多吉少,她用情蛊之事,恐怕也藏不住了。 到了此刻,谢知柔才开始真的害怕起来,她怕她的所为,真的连累了谢氏全族。 殿里冷清的可怕,孤寂和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掌,将她圈箍在床榻上,她不敢动,不敢哭。 因为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可虽怕,却不悔。 另一侧, 柔妃被圈禁的消息传出,整个谢府都为之一震。 谢老夫人得知后,本就强撑着好了一些的身体,又雪上加霜险些被惊的晕了过去。 谢知远匆匆赶到谢老夫人房里时,崔书雪正端着碗药,侍候婆母用药。 看见长子进来,谢老夫人强撑起身子, 急切的问道:“阿柔到底怎么了?你可有派人去问过?” 谢知远眉头紧拧,面色沉重道:“儿子也是刚知道这件事,已经着人去打听了。” 谢老夫人侧开脸,没喝崔书雪递在嘴边的汤药, 双眸满是担忧,“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在朝堂里,难道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谢知远眉头又拧紧了一寸, 这几日,皇帝并没有上朝,对外声称是偶感风寒,龙体欠安。 甚至,连去宫里觐见的朝臣,都一律不见。 谢知远有紧急政事,今日早早便去了承修宫, 他算是皇帝近臣,也并未在宫里见到皇帝。 一回府,就听说了自家妹子被圈禁的消息,谢知远总觉得,这两件事,或许有关联。 上次谢知柔亲手策划了瘟疫之事,以令他惊骇不已,若她又不胆大妄为做了什么损伤龙体的事情,那当真是谢氏全族为她陪葬了。 他的那点从龙之功,也难抵消损伤龙体的罪名。 谢知远越想越怕,眼底骇厉四射。 而身侧的谢老夫人和崔书雪,并不知道其中关窍,也不知道谢知柔所行之事。 在谢老夫人心里,她的小女儿,还是个天真之人。 见谢知远没说话,谢老夫人同崔书雪对视了一眼, 崔书雪缓缓开口唤道, “夫君?” 谢知远笼回思绪,神情淡漠的扫了崔书雪一眼, 崔书雪心头微颤,眼底不自觉的发红。 那日在宫里亲自见到了她的夫君和另一个女子纠缠。 回了府后,她百般思忖,与其看着丈夫的心飘在半空中,整日惦念另一个女子,不如由她亲自说出口,将长公主迎进门,她这个谢府主母,也能得个贤惠的名声。 其实,她深知人心,人总在爱而不得时,才会时时刻刻惦念,总在身边的,却未必会长情厮守。 况且,她见过那长公主两次,一看便知并非心思深沉之人,论手段,未必斗的过她。 她将心中所想在谢老夫人面前一说,果然,谢老夫人不但赞同,还夸赞她贤惠大度。 她并不知道,对于谢老夫人而言,和崔府顺利结了亲,又能娶长公主为侧室,到底是便宜了他的儿子。 她满心欢喜的将此事说与谢知远之后, 谢知远却不似她想象的那样, 反而冷着脸问道:“这是母亲和你说的?” 崔书雪微怔,随即解释道:“婆母也是这个意思。” 谢知远扔下手里的书, 冷声道:“此事不需你多虑。” 崔书雪楞在原地,只一瞬,她又恢复了面上的温良, 假意大方道:“若夫君嫌侧室之名委屈了长公主,那便将她接为平妻,如此不算辱没了皇室的面子。” 谢知远眉头微扬,透过昏黄的烛光,紧盯着她的面,似乎想在她的脸上,寻到一丝不情愿。 可她隐藏的极好,倾一族之力培养出来的贵女,时刻都能保持着一丝体面。 谢知远盯了她许久,面上不冷不热,似低似喃道:“只怕现在,什么位份,都不能再让她动心分毫。” 言语中的落寞和悔意,崔书雪听了个明明白白。 她都如此让步了,他还不愿,难道,非得她让贤,他才满意? 他就那么爱她,爱到连自己的嫡妻都不放在眼里—— “陛下病了,这几日我们也未见到圣颜。” 谢知远低沉的嗓音,将崔书雪从沉思中拉回来。 谢老夫人是何许人也,岂能嗅不出其中的猫腻,皇帝病了,自己的女儿就在这个关节里被囚禁起来。 如此巧合,令谢老夫人不得不思忖起来,小女儿到底做了什么。 这时,崔书雪突然道:“不管怎样,总得有个由头,陛下总不能随便就将人关了起来。” “会不会,是因为那位沈贵妃?” 谢老夫人点点头,十分赞同。 谢知远淡淡戳破:“母亲,陛下宠爱贵妃满宫皆知,若阿柔真做了损害龙体和贵妃的事情,只怕咱们谢氏全族,都要为她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 话音落地后,谢老夫人皱起眉头, “阿柔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母亲知道她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况且,那沈氏不过是个民间女子,孤女而已,陛下一时贪口新鲜,想必不会为了她,得罪世家大族。” 说到最后一句时,满是上流人家对底层百姓的轻蔑。 谢知远心底冷哼一声,低沉着嗓音道, “母亲别忘了,阿柔在庄子里住了十年,心性和从前大不相同,前些日子,宫里瘟疫之事,就是她一手策划的。” 谢老夫人和崔书雪惊讶不已, 尤其是谢老夫人,在她心里,自家的女儿虽有些任性,可也实在闹不出如此荒唐之事。 谢知远双眸微闪,又道, “阿柔性情大变,或许是与久居皇宫有关,若此次她做了错事被陛下发觉,我也未必能保住她,只能尽力一试。” 第133章 知远进宫,知晓真相 谢知远话音刚落,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就回了谢府, 谢老夫人心急,立刻将人叫了过来。 来人先是看了一眼谢知远,双眸有些闪烁,似乎未料到谢老夫人和崔书雪也在场。 谢知远却面色淡然道:“无妨,你大胆说吧。” 来人拱手将打听来的消息和盘托出:“柔妃娘娘深夜被带出承修宫,第二日便被陛下下旨,关在了长华殿里,一众奴仆全部押进了慎刑司。” 接着有些犹豫,顿了顿又道:“小人打听到,柔妃娘娘从承修宫出来时,身上有血迹,似乎……似乎受了伤。” 众人皆惊,尤其是爱女心切的谢老夫人, 她挣扎着坐起身,面上又惊又怒,“到底怎么回事?柔儿怎么会受伤??” 打听消息的人摇了摇头, “小人只探听到这些,宫里人嘴巴紧的很,只怕此事,是被刻意封锁了消息。” 谢老夫人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床上,崔书雪和谢知远急忙上前扶住,崔书雪轻拍着她的后背,顺了几口气后,谢老夫人才重新开口, “快……去宫里看看你妹妹!” 谢知远抚着谢老夫人的后背,安慰道:“母亲别急,既然陛下封锁了消息,想必还是念旧情的,我这就进宫,去见陛下。” 谢老夫人点点头,心里担忧小女儿的伤,眼底似有泪意滚动, “阿远,柔儿是个苦命的孩子,为了谢家,被关在庄子里十年,她受得苦太多了,母亲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在宫里争来争去,若是有可能,就把她接回家吧!” 谢知远早有此意,甚至早就同谢知柔说过,由他亲自向皇帝开口,皇帝定会同意放她出宫,只是,谢知柔执念太深,宁愿毁了心肠也要留在宫里去奢求不可得之人的眷顾。 实在令他这个哥哥无奈。 谢知远走后, 谢老夫人盯着他的背影许久,后接过崔书雪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意。 一旁的崔书雪安慰道:“母亲放心吧,柔妹妹是个聪慧的,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此事也许另有隐情。” 崔书雪此话说的十分假意,她见过谢知柔数次,早就知道了谢知柔是个什么性子,轻佻无理,言行无状。 刚一开始,她还不明白,身为谢家的长女,怎会是这般性情,嫁进谢府后,心思深沉的崔书雪便慢慢得知过去的一切。 这谢知柔,真是可悲可叹。 崔书雪心中短叹口气,暗自祈祷,谢府可不要被她行的蠢事牵连。 谢老夫人感觉到她的异样,一双眸子看向她, 她敛去心神, 柔声安慰道:“夫君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近臣,用要给三分薄面的,母亲放心吧,当心着自己的身子。” 谢老夫人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担忧,换了个话题, “那件事,你和阿远提过了?” 崔书雪只顿了一瞬,就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 眸光无形中暗了一寸, “说过了,只是……夫君不同意。” 谢老夫人叹了口气, “唉……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那性子和他父亲简直一样,认准了人,刀山火海也不愿放下。” 崔书雪微蹙眉头, “母亲……” 谢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半是宽慰半是提醒, “阿远就是那么个性子,此事是委屈你了,他不愿就不愿吧,就是把那长公主娶进来日后也是个麻烦。” “你们小两口还小,日子还长,总能培养出感情的。” 崔书雪苦笑,如何培养,自从成亲后,谢知远连房门都没踏进过半步,她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让他上了床榻。 甚至,她还将自己有意无意的装扮成了那人的模样,都不能撼动他分毫。 想到此处,她如鲠在喉,如刺针一样,不能碰,不敢咽。 * 谢知远还未踏进承修宫,就被与他交好的陈非拉到了一旁。 陈非一看他的面色,便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谢知远看陈非眼底泛青,像是熬了几个大夜一直未眠一般,心中闪过一丝不祥, 他压低声音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妹妹怎么会受伤?陛下到底怎么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来,陈非瞅了瞅四周没人,才镇定开口, “谢大人,柔妃娘娘这次,只怕是闯下大祸了!” 谢知远眉心一跳,一颗心狠狠坠了下去, 陈非继续说道:“重刑之下,柔妃的贴身宫女已经招了,柔妃不知道从哪儿寻了个什么情蛊,才导致陛下昏迷。” “情蛊!?”, 谢知远瞳孔骤然放大,他听说过苗疆的蛊毒,养蛊者,以身侍蛊,蛊虫本身就为毒,一旦入身,操纵蛊虫之人就成了死神一样的存在,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 谢知远在来之前,路上推测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他的胞妹,竟然用了这么阴毒的法子。 当真是蠢到了极点! 谢知远再镇定,此刻也有些慌乱起来,他不仅担心胞妹的下场,更关心的是皇帝的安危,皇帝若有闪失,那这江山便会立刻倾覆,没有储君,那北苑的先帝自然是最佳人选。 谢知远强按下狂跳的心脏,问道:“那陛下到底如何了?” 陈非满眼忧虑, “陛下一直昏迷,太医院里无人能解此毒,我要即刻动身,去接墨太医回来。” 谢知远眉心紧拧,犹豫着问道:“那陛下跟前,如今是谁伺候着?” 陈非看了他一眼, “除了贵妃娘娘,还能有谁。” 谢知远点点头,唇角微张,又合上,想问的话一时没问出口。 陈非自然明白,柔妃再怎么行事荒唐,到底也是他的亲妹子, “谢大人放心,陛下既然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想必不会要了柔妃娘娘的性命,况且,有你在,陛下怎么也会赏几分薄面。” 谢知远点点头,侧眸看了一眼紧闭的承修宫,心中担忧,皇帝已经停了三日早朝,今日朝臣们就已经有些按耐不住,想来宫里觐见皇帝, 谢知远想起了上次刺杀的影卫,若一直解不了这蛊毒,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机会,颠覆政权…… ……那情蛊,到底是何人送给了谢知柔? 谢知远眸光流转,心中思虑起来。 第133章 再次醒来,愁哭长朔 就在陈非策马去漳州时,长朔盛着一大盒奏折,轻手轻脚的走进了殿里,案几上,已经堆积了五六日的奏折和奏本。 长朔一看见案几上堆积如小山的奏折,心里的惆怅就越发深沉。 谁能想到,柔妃娘娘为了争宠,竟使了这么阴毒的法子,连龙体都敢损伤。 长朔将奏折放过去后,不甚放心,又放轻脚步,朝寝殿走过去。 这几日,贵妃日日守在皇帝身边,即便已经知道了皇帝是因为什么蛊毒才昏迷,可也拿不出可行的诊治法子。 在这么熬下去,只怕贵妃的身子也扛不住。 比起这些,长朔更担忧朝堂。 内阁大臣们日日来问,就连首辅沈德林,和次辅陆迁,都有些沉不住气挨个拉着他打探消息。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长朔深知,若蛊毒暂时解不了,皇帝一直晕着,被朝臣知道了,稍有不慎,便是江山倾覆之祸。 他只能三缄其口,咬死了陛下只患了风寒,用不了几日,就能临朝听政了。 长朔回忆起沈德林和陆迁临走时,双双拧紧的眉头。 心口微紧,此刻,只能盼着陈非脚程再快些。 殿里,龙涎香燃着,袅袅清香扑鼻。 寝殿里,床榻边,长朔顺着光线看过去。 沈时鸢莹白纤长的手里捏着本书, 靠在床榻边上,一只手臂搭在床沿上,双眼紧闭。 鸦睫下,阴翳一日比一日重。 朦胧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往日瓷白的面色,此刻,蒙了一层淡淡的黄。 长朔叹了口气,又继续朝床榻上看过去, 皇帝中衣雪白,堪比面色。 墨眸狭长潋滟,此刻正半睁着眼,轻凝在沈时鸢微微蜡黄的面上。 那眸光,轻柔眷恋。 长朔心口一跳,险些喊出声来, 未出声,眼眶先红。 将声音压到极低, “陛下醒了?” 萧时冕眸子闪了闪,怕惊醒沈时鸢,动作放到最小幅度, 低声径直问道:“查出原因了?” 长朔目光扫了沈时鸢一眼,还未来得及犹豫到底该不该说出实情,就听见皇帝带了冷凝的嗓音, “有什么就说什么,朕要听实情。” 长朔腿一软,立刻跪在地上, “陛下,长华殿的人已经招了,您中的……是情蛊。” “是柔妃娘娘……” 长朔说完,身上就泛冷了一瞬, 不用抬头,长朔就能感觉到萧时冕周身的寒气。 长朔心尖颤抖,此事说到底还是御前的人防范不够,才让脏东西流入承修宫。 而御前,便是他这个大内总管失职。 长朔眸光一闪,那个自作主张端茶的小太监,已被他处理干净。 接下来,便是长华殿的那位了。 长朔磕了个头, “是奴才失职,奴才自会去慎刑司领罚。” 萧时冕扫了一眼还在沉睡的沈时鸢,面色平淡。 原来是情蛊,怪不得,他的面前,总浮现谢知柔的脸,就连梦里,都是谢知柔的身影。 情蛊,还真是用尽心思。 “这蛊毒,可有解法?” 长朔面色难看的很,这么些时日了,要有解法,早就解了,贵妃娘娘翻遍了宫里的古籍,都没看见这玩意儿的身影。 太医院那帮庸医更是,一个个嘴上说的五花八门,没有一个能拿出解毒方案的,只给皇帝配了些滋补的汤药。 亏的长朔整日太医院承修宫两头跑。 还不如贵妃娘娘施得几针,暂时延缓了蛊虫作祟,皇帝还能时醒时睡。 不然就那么一直睡下去,长朔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年的太阳。 看长朔脸色,萧时冕便知晓了。 轻拂衣袖,长朔退了出去。 萧时冕看了那一抹纤细的身影许久,不忍打扰她。 独自撩开锦被,轻手轻脚的坐在了案几前, 看见铺天盖地的奏折,萧时冕捏了捏眉心,长久的沉睡,令他的思绪有些浑浊。 骨节修长的手,随便拿起一份奏折,开始凝神批阅,连咳声,都压抑着。 殿里安静到极致。 没多一会儿,萧时冕就听见寝殿里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沈时鸢面色苍白的从寝殿里跑出来,还未来的及喊人,就看见案几后,随意披了件外裳端坐着的高大身影, 墨瞳凌厉,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温情浸染, 他轻唤道:“阿鸢。”,嗓音沙哑低沉。 沈时鸢无声中松了口气,眼底那抹急色,一瞬间荡然无存。 她站在原地,眉头微蹙, 下意识的念叨:“刚醒来就乱跑,当真不要自己的身子了。” 萧时冕放下手中的笔,身子靠在椅背上,很享受她的念叨一般,嘴角微勾, “无妨,暂时还死不了。” 沈时鸢瞪了他一眼,看他面色泛白,因为消瘦,五官显得愈加凌厉。 她咬了咬唇,没多说话。 萧时冕笑了笑, “阿鸢,过来。” 沈时鸢挪动脚步,绕过案几,站到他面前, 守了他几日,沈时鸢不免多打量了几眼此刻睁着眼出气的萧时冕。 随后微微弯腰,将他的手腕拿过来,微凉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她诊脉时,眉心总是不自觉的皱起, 萧时冕伸出另一只手,指腹轻触,扫去那一点皱。 男子指腹灼热,令沈时鸢心里乱了一瞬, 她凝下神,细细品脉。 脉搏虽强劲,可细品,总有另一股力量,缠绕着他的脉搏,跟随着每一次跳动。 沈时鸢知道,那便是情蛊在作祟。 放下手腕后, 沈时鸢还未回过神,就被萧时冕轻轻一拽,坐到了他的腿上。 腰肢被大掌有力的裹住。 另一只手,缠绕住她柔嫩的十指。 眼底笑意闪烁, “怎么样?还能活几天?” 沈时鸢有些无奈,口吻里带着明显的斥责:“还能再活几十年吧,祸害人不成问题。” 萧时冕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清隽爽朗。 “阿鸢……我是不是,等到了那个答案?” 第134章 温情相处,皇后来探 沈时鸢垂着头,目光落在繁杂丝缕的袖口上, 粉唇紧抿。 萧时冕抱着她,吸嗅着独属于她的气味, 心底的潮湿爱意,稍一翻涌,喉间就有腥甜涌上。 他闭了闭眼,强压下那股腥甜。 沈时鸢并未发觉他的异样, 只目光沉沉的盯着那只袖口,心绪,逐渐乱了阵脚。 沈时鸢没抬头,也没注视他。 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她的语气缓慢,每一个字,都深思熟虑了许久。 “萧时冕,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试试命运,会不会再次眷顾我们。” 音落,她才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他也在静静注视着她,瞳仁里,无数种情绪交杂,拨开最深处,欢喜如浓墨一般稠, 只是,他生生将那股狂喜和腥甜压下。 展开双臂,将她紧紧抱入怀里。就像抱着沧海里寻觅到的明珠一样。 这一刻,他突然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小心,偏偏在她愿意接受他的时候,身体里有了那该死的蛊毒。 萧时冕抱了许久,才放开她, 大手将她的小脸掰过来,想吻她。 沈时鸢却用手捂住了他的唇。 “情蛊未解,还是要克制一些。” 萧时冕眸色暗了一瞬,问道:“亲一亲都不行?” 沈时鸢摇摇头, “这几日,我翻遍了古籍,也算是寻到了一点蛛丝马迹,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情蛊,苗疆那里盛行的有一种子母蛊,子蛊终身跟随母蛊,母蛊的行为,影响子蛊,而母蛊死,子蛊也跟着死。想必谢知柔,是受了蒙蔽。” “而且……若承载母蛊的身体死亡,子蛊也必定会跟着母蛊,一同赴死。” 子母蛊,原本是上位者用来操纵下位者的手段, 沈时鸢不禁感叹,谢知柔果真好手段,事发后,竟不能动她分毫,甚至还得护她性命。 萧时冕却摇了摇头, 墨瞳凛去温色,若只是用来牵制人的,那他脑海里为何总有谢知柔的脸。 甚至,确实有情欲存在。 沈时鸢指了指他胸口的伤,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那日为何要弄伤自己?” 萧时冕搂住她, 低声道:“只有这样,才能忍住不碰她。” 沈时鸢先是在他的口吻里,听到了丝委屈,紧接着脸色一变, “你对她……?” “是因为蛊毒的原因?” 萧时冕眸色沉沉,反问道:“不然呢?除了你,我对别的女人没兴趣。” 轻佻的话,轻而易举的从他口中说出,沈时鸢面皮有些烫,瞪了他一眼, 紧接着思忖道:“看来这蛊毒,也不像是子母蛊。” 一颗心沉了沉,萧时冕见她拧着眉,小脸也不似往日瓷白,这几日,他时睡时醒,梦境里不断的和谢知柔缠斗,醒来时,朦胧中能看到她的身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她也是日日守着他,心头一阵酸软心疼。 他搂紧了她,声音低沉:“阿鸢,若真的无药可解,那便不解了……” 话还未说完,一只柔嫩的素手就放在了他的唇上, 沈时鸢充满了笃定的声音, “师父一定有办法!只要熬到师父回来就好了!” 萧时冕点点头,墨瞳萎缩,干涸的心头像是被甘露淋遍,绽放朵朵鲜花。 他走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大权在握,爱人在侧。 沈时鸢被抱的腰肢都有些发酸,稍微挪了挪腰,就听见萧时冕闷闷的声音:“阿鸢,别乱动。” 沈时鸢先是愣了愣,感觉到那滚烫灼热时,面皮倏的红了起来。 她推了萧时冕一把,想下去继续翻看古籍, 萧时冕忍得难受,又不知道自己何时又会陷入昏厥,便舍不得放开她。 不知过了多久, 沈时鸢腰都快僵了的时候,萧时冕才松开了一些。 大掌揉了揉她的细腰。 眼底闪烁着不满。 沈时鸢扑哧一声笑出来, 小声道:“你就忍忍吧。” 萧时冕见她笑靥如花,唇瓣都粉嫩十足。 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垂, 才道:“既然做不了别的,那就办些正事儿。” 沈时鸢疑惑, “什么正事儿。” 萧时冕拿起桌上的朱笔,塞到她手心里,指了指桌上堆成小山的奏折, “阿鸢的字好看,就替我批折子吧。” 沈时鸢睁大眼,立刻将那朱笔放下, “这怎么行?女子怎能干政,传出去文官不得将我拉到朝堂上骂。” 萧时冕勾了勾唇角, “有我在,谁敢骂你。” 指腹又搓了搓那晶莹透粉的耳垂,眼底尽是宠溺, “这殿里只有你我二人,谁会知道。” “况且,阿鸢忘了?我们的字体是一样的。” 从前在沈府时,沈时鸢坐不住,一手字写的像螃蟹乱爬,自从萧时冕来了沈府之后,两个人关系升温,萧时冕就开始将他所学的一切,都慢慢教给沈时鸢,一有闲工夫,就盯着她练字。 沈时鸢觉得他的字苍劲好看,便总照着他的笔体模仿,长久下来,两个人的字体,几乎一模一样。 沈时鸢拿起朱笔,面露犹豫, “可……。” 萧时冕握住她拿朱笔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我教你。” 随后握着她的手,批示一本又一本的奏折。 到最后,变成了他说,她写。 某一瞬间,沈时鸢倒真觉得,像是回到了少时,两个人相伴的青葱岁月。 整整一下午,堆成小山的奏折,就批阅了一半之多。 沈时鸢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一回头,发现萧时冕靠在椅背上,双眸早已紧闭。 沈时鸢一惊,丢下朱笔就去探他的鼻息。 鼻息温热,吊在嗓子眼的心登时落回胸腔。 沈时鸢轻唤:“萧时冕?” 回答她的,是殿中的寂静。 沈时鸢抚了抚他温热的脸,眸色寸寸暗去,心口,说不清的慌了起来。 若蛊毒无解,萧时冕必死无疑。从前,她恨极了他的时候,也从未想过,他会死。 而现在,她好不容易撬开一点心扉,漏进一抹他的影子。 他却面临如此大关。 沈时鸢刚站起身,长朔就敲门走进来,看见沉睡的萧时冕,面色更难看了一些, “娘娘,皇后来了,说是来探望陛下的病情。” 沈时鸢眉心微皱,眸光扫过昏睡的萧时冕,她竟来的这么巧。 她同长朔道:“把陛下扶进寝殿里。” 自己理了理衣襟,面色平静的走出殿门,朝那个明黄凤袍的女子迎过去。 第135章 皇后动怒,时鸢坚持 陆之凤没等到唤她进殿的消息,却看见沈时鸢从殿里踱步出来,美眸冷了几寸。 明黄凤袍映衬下,潋滟的容光也暗了一瞬。 陆之凤早就知道,自从皇帝称病后,沈时鸢就一直在承修宫里。 此时,她谈不上嫉妒,只想进殿看看皇帝。 沈时鸢迎过去,神情谈不上恭敬,只是平静无常的同陆之凤道:“皇后娘娘,陛下刚吃了药,已经睡下来了。” 言外之意,是她来的时机不对。 可听在陆之凤耳里,另有一种赶客的意味, 陆之凤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不善, “贵妃,本宫是皇后,陛下病了,本宫理应在陛下身侧侍奉!” 沈时鸢凝眉看着陆之凤,开口道, “皇后说的是不错,只是,陛下临睡前,特意安顿了臣妾,暂时不见任何人。” 任何人?这个任何人只怕是除了她沈时鸢吧, 陆之凤眼底浸出怒意,她本不欲和沈时鸢起冲突,今日来,也是来探探情况,皇帝病了数日,长华殿就被关了数日,她并不关心谢知柔的生死, 只是身为皇后,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丝毫不知,连给皇帝侍疾都轮不到。 陆之凤觉得,她这个皇后,毫无凤威可言。 陆之凤抿紧了唇,美眸幽暗,跟在一旁的兰茹知晓,自家主子生气了。 兰茹低下头,压低声音在陆之凤耳边道:“娘娘,她眼中根本没有您这个皇后,趁陛下病着,您应该拿出皇后的款儿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妃嫔。” 她将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也在提醒陆之凤,她才是皇后,那沈时鸢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妃嫔而已。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拿捏风度,陆之凤倒真有种不想和她装下去的冲动,况且,她也当真心急,想看看皇帝到底如何了。 她挪动脚步,不欲再和沈时鸢多言,朝殿门口往过走, 沈时鸢面上清冷异常, 今日无论怎样,都不能让陆之凤,踏进这个殿门。 如画的眉眼一扬, 她挪动脚步,挡在陆之凤面前, 眼角满是沉静, “皇后,臣妾刚才说过了,陛下谁都不见。” 陆之凤嘴角微不可察的崩起,红唇紧抿,怒气,立刻蒙上双眸。 “沈贵妃,陛下宠你,可不是让你如此行为僭越的,你还只是个贵妃,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在告诉她,她陆之凤,才是昭云的皇后,万千女子之首。 她沈时鸢,没资格拦她。 沈时鸢眼皮未动,浅笑道:“不用皇后提醒,臣妾知道自己的身份,臣妾只是遵循陛下的意思,陛下不想见人,臣妾只能拦着娘娘。” 神色虽平静,言语里也有十足的敬意,可听在陆之凤耳里,只有气焰嚣张。 她登时发怒,质问她, “沈贵妃!你当真执着要拦本宫?” 沈时鸢眸色微动,唇角微张:“是。” 陆之凤怒火中烧,“好!本宫身为六宫之首,当有责罚妃嫔的权力,你既然如此做法,看来是不怕本宫责罚你了。” 沈时鸢缓缓抬眸,清冷眉目,对上那又惊又怒的眸色, 语气平淡, “臣妾奉命侍疾,皇后想责罚臣妾,只怕还得等陛下醒了再定夺。” 陆之凤皱眉,美眸动了动,周身烈焰怒火。 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子此刻正针锋相对,守在一旁的长朔和一众内侍,大气都不敢出。 众人甚至在一瞬间里,觉得一身素衣未施粉黛的贵妃,气势竟压过了凤袍映衬的皇后。 陆之凤气急,眼底竟有遮不住的汹涌杀意,笼在袖下的双手,也曾是提剑杀过人的。 而面前的沈时鸢,眸色笃定,神情决然。 就好似,想踏进这扇门,先从她身上踏过去一样。 陆之凤心知,今日,她们二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陆之凤怒色沉沉,正要开口,却听见殿内,哐当一声,像是打翻了东西的声音。 陆之凤面色沉了一瞬, 而一旁的长朔见情势不妙,立刻站出来恭恭敬敬的朝陆之凤道, “皇后娘娘,陛下确实不想见人,您还是先回宫吧,待陛下龙体好转,自会召见娘娘。”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娘娘何必在这个关节上,和贵妃置气,惹陛下不快。” 陆之凤脸色难看的很,只是听到大内总管的话,心里到底也掂量了掂量。 她看了一眼沈时鸢,压着眼底的郁气。 “那本宫,就遵循陛下的意思,过几日再来。” 看着陆之凤带了怒气的背影,沈时鸢长舒了口气。 她顾不上思虑那么多,转身便往殿里跑。 寝殿里,遍地洒落碎瓷,灯盏, 桌椅也被掀翻在地。 而萧时冕跌坐在地上,因为隐忍,额头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半睁的眼,迷离而又诡谲。 而手里,正握着一把短小的匕首,锐利的刀刃,就那么被他握在手心里,断线的血色玉珠,沿着刀尖滴落, 滴在雪白的中衣上,开出朵朵殷红。 沈时鸢大惊,面色再无刚才的平静, “萧时冕!” 她跑过去,想把他手里的匕首夺出来, 可他握的太紧,伤口太深,沈时鸢不敢轻易抽出。 萧时冕被情欲控的失了心神,唯有肉体上的疼痛,能让他时而恢复一些理智, 他能感受到身侧,有个柔软的身体,紧紧搂着他,温声哄着他, 他也能嗅到,灵魂深处最真切最渴望的气息。 强迫自己睁开眼,用仅剩的理智,张了张嘴。 沈时鸢将头侧过去, 听到了及是压抑的一句, “阿鸢……不怕……” 紧接着,萧时冕闭上了眼靠在沈时鸢怀里,手掌松开,那个匕首哐当一声,伴随着鲜血,掉落在地。 沈时鸢红了眼眶, 手掌哆嗦的将那只匕首扔开,和长朔一起,将萧时冕扶到床上包扎了伤口后, 沈时鸢坐在床沿边上,面色苍白,喉间发紧,一滴泪,募的滴在柔软的锦被上。 心口处,说不出的沉闷。 她眼睫动了动,问道:“从漳州回来,还需几日?” 长朔跪在床边,面色凄苦道, “怎么也得十日。” 十日, 沈时鸢眸光扫过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萧时冕, 眼底暗色渐聚, “走,带我去长华殿。” 第136章 殿中密谋,意图谋反 陆之凤回了嘉熙宫,面上的怒色已经消了一半,只是双眼仍旧留有显而易见的郁气。 一踏进殿门, 一身暗紫官袍的陆迁正端坐在圆几旁,凝神静气的品着新茶。 看见陆之凤的面色,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陆之凤眸色又冷又沉, 坐在陆迁旁边,抿了几口热茶,才将心底的郁气压制住。 陆迁开口问道:“皇帝如何?” 陆之凤将茶盏放在桌上, “父亲。” “如你所预料的,我并没有见到陛下。” 陆迁刮了刮杯盏里的浮末,喝了一口后才开口, “看来那人说的不错,皇帝此次患的并不是什么风寒。” 陆之凤面露疑惑,她在宫里都不知道承修宫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是近日陆迁内阁会议结束后,来嘉熙宫探望她,她才知晓,皇帝病的蹊跷。 她问道,“到底是何人与父亲说的?” 陆迁微扬眉角,没有明说, 他已得到消息,皇帝是中了毒,还是凶多吉少的毒。 这些日子没有早朝,朝臣们早就稳不住了,沈府和陆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陆迁一整夜没睡,心里思忖着各种对策。 若皇帝不行了,他们陆家,还得早做打算。 陆迁见女儿从进门就一直蹙着眉心, 便问道:“怎么?御前的人不让你见?” 陆之凤眼神一凝,冷声道:“若是御前的人也就算了,她一个贵妃,也配阻拦我。” 陆迁冷哼一声, “哼,狗仗人势罢了,皇帝宠她,她便连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皇帝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何必怕她!” 陆之凤道:“女儿明白,可到底,她也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皇宫里讨生活,到底还是要看陛下脸色的。” 陆迁不满, “阿凤,从前你也是跟着为父上战场厮杀过的,怎么如今畏首畏尾的?处置一个嫔妃而已,皇帝再怎么宠她,也得照拂一国之后的面子。” 陆之凤短叹了口气, “父亲这话说的是不错,可父亲不知道,陛下将那沈时鸢放在心尖上,我若与她闹的太僵了,在陛下那里,也得不着好脸面。” 陆迁抿了口茶,一双苍目压着暗色, 意味不明道:“怕什么,没了皇帝,她不过是个没根的飘零,给我女儿做洗脚婢都不配,想怎么拿捏都行。” 陆之凤道:“话是如此……” 还没说完,她一顿, 仔细品着陆迁的话,她犹豫着问道, “父亲今日不是特意来看女儿的吧?” 陆迁眸光扫了一眼殿内, 陆之凤心神领会,让殿里的宫女都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了父女二人, 陆之凤给陆迁添了杯茶, 问道:“父亲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有何打算?” 陆迁抚了抚下颌,不轻不重的看了眼陆之凤, “为父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皇帝此次的病,凶险的很,或许,难度过这个坎儿。” 陆之凤心口一跳,像被针扎了一样,惊的她险些站起身。 “父亲此话当真?可陛下一直身强体健,没听说有什么旧疾,又怎会扛不过一个风寒之症?” 陆迁瞥了她一眼, 淡淡道:“若是简单的风寒,沈时鸢又怎么会挡着不让你见他。” 陆之凤皱眉,“父亲的意思是,陛下中了毒?” 陆迁点点头,目光赞扬的看了陆之凤一眼, “没错,他中的是蛊毒,此毒无解……” 陆之凤眉心一跳,手一松,拿着的茶盏骤然落在地上,瓷片粉碎。 外边守着的兰茹听见响动,眸子闪了闪,并未挪动身子推门进去。 陆迁看着陆之凤脸上的血色寸寸褪去, 不禁问道:“之凤,你莫不是对皇帝生了情?” 陆之凤眸光微滞,待缓过神时才发觉,周身都僵了起来。 她握了握拳,让血液循环起来。 苦笑着反问:“父亲,妻子爱慕丈夫,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陆迁拧起眉心,意味深长的安慰了句, “阿凤,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现在该想的是我们陆家,到底要怎么办。” 陆之凤眼角泛红,对沈时鸢的恨意越发深浓,她难道,连皇帝的最后一面都不能见么。 待心情平缓了些许后, 陆之凤擦了擦眼角的湿意, “父亲准备怎么做?” 陆迁见陆之凤情绪转换如此之快,不禁赞赏, “我陆家的女儿,就是要拿的起放得下。” “他萧时冕的天下,是我们陆家帮他夺回来的。这个江山,本就有我陆家的一半功劳。” 陆之凤皱眉,脸色变了一瞬, “父亲……你难道要造反?自己做皇帝?” 最后两个字压的极低,生怕被人听去一丝一毫。 陆迁眸光闪烁,摇了摇头, “这天下,说到底终究是萧氏一族的,为父不想冒天下人的挞伐,做那个乱臣贼子。” “只不过,谁兵强马壮,谁就是皇帝!” 并不需要坐在那张龙椅上,来证明身份。 “那父亲的意思是?” 陆迁眸光幽幽,问陆之凤, “萧时冕没有子嗣,更无国本,他一死,谁最有资格登上皇位?” 陆之凤捂住心口,失声道:“莫不是北苑的那位?” 陆迁微微颔首,双眸迸发野心。 “当年为父帮着萧时冕起事,也是看中了用从龙之功,换取我们陆家回京,入阁。” “只是为父未料到,会有今日一事,我们必须要为自己打算,阿凤,你时刻盯紧承修宫,若有异象,立刻派人出宫告诉为父。” 他便会联合朝臣,去北苑接萧建宁重回朝堂。 他听闻,萧建宁素来性子软弱,与萧时冕相比更好拿捏些。 若能助他重登大宝,别说内阁首辅,就连这个天下,都是他说了算。 陆之凤面色沉下来,眉心不自觉的拧紧,她绞着手里的帕子,心中反复思忖陆迁的话, 她承认,这对陆家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退路。 那她呢,这个后位,是她期盼了多少年的梦想,就要这么拱手相让了。 陆迁看出了陆之凤眼里的迟疑,嘴角轻抿,满是自得。 安慰道:“为父知道,你从小就立志要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为父怎能让你愿望落空。” “即便萧建宁重登帝位,你也会是皇后,做谁的皇后都是最尊贵的女子。” 第137章 时鸢心急,惩罚柔妃 长华殿里,安静的异常。 平日里奢华夺目的宫殿,都像蒙了一层灰一样。 殿中的案几上,摆放着宫人们送来的饭菜,每一道都已凉透。 谢知柔不吃不喝成日呆坐在床榻上,目光呆滞的盯着一个地方, 因着没及时上药,胸前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可已开始流脓生疮,散发阵阵难闻的气味。 谢知柔在京城以貌美着称,从庄子上接回谢府后,她使劲了功夫将一身肌肤养的滑白细腻,吹弹可破。 整日瘫坐,水米不进,谢知柔已经瘦脱了形,脸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往日娇嫩欲滴的红唇,变得灰白干涸, 整个人再不复往日容光,只怕最亲近的人来,第一眼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吱呀一声,开门声传来, 一束光亮随着门口走进来的纤细身影,一同打进殿里。 谢知柔动了动头,光束打在来人身上,一时间,晃的她睁不开眼。 待双眸适应光亮后,她又看向那人, 只看了一眼,死寂的双眸,又泛上恨意。 她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往日里,如百灵鸟叫般动听的声音,撕裂一般沙哑。 沈时鸢皱了皱眉,面上露出微微惊讶,她未料到,谢知柔竟成了这副模样, 哪知谢知柔最怕的就是看见这副神色,她以美貌自居,丝毫受不了别人用这副看枯骨一般的神情来看她。 沈时鸢不欲和她多言,她径直问道, “解药在哪里?” 谢知柔冷哼一声,苍白诡谲的面上,闪烁点点阴狠, 生怕沈时鸢听不清,她将每一个字都咬的极清楚, “没有解药。” “本宫,就让陛下和我,一起死!” 生前得不到,那就和他一起死,也算是另一种相守。 沈时鸢见她疯魔了一般,细眉紧蹙起来, “谢知柔,你现在把解药拿出来,谢氏一族,就还能保全!” 谢知柔冷笑,干涸了的双眸里,竟有点点泪意, “谢氏家族,那于我何干?当年他们将我送进庄子里,整整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沈时鸢眉头越蹙越深,谢知柔的过去,她当真不知,只是,听她的言语里的控诉,沈时鸢不自觉的酸涩了一瞬。 或许,她们都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世族贵女。 只是再身不由己,她也不会自轻自贱,轻易残害他人身体。 沈时鸢敛眸,冷声道, “谢知柔,我不知你的过去,只是,你既进了宫,身上牵扯的,就不止你一个人的性命,你的母亲,哥哥,甚至,还有你刚过门的嫂嫂,都会因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谢知柔眸子闪了闪,身子向后一靠,手里攥紧了那个瓷瓶, 那是那老媪给她的解药。 这几日,她一直在思忖,到底要不要解了这蛊毒,救谢府百条性命, 只是,心里的妒恨终究占了上风,她一想到,皇帝病好了,终究还是最爱沈时鸢,她就怎么,也不想将解药交出去。 她盯紧了沈时鸢,慢慢道:“沈时鸢,你不必向我摆出这副胜利者的姿态,我谢知柔,就算死,也不会向你低头。” 沈时鸢脸色变了一瞬,听谢知柔的话音,倒真像她手里有解药一样,她耐着性子,晓之以理, “谢知柔,陛下龙体牵涉整个昭云,如今,北燕使者也在宫里,陛下若有不测,北燕趁机铁蹄压境,天下子民受难,你将会是整个昭云的罪人。” “你谢知柔死了便死了,只是你们谢府世代大族,在昭云举足轻重,你想一想,是否能承受得了这个骂名。到了那时,百姓谩骂,族人蒙羞,你在地下,要如何和他们交代!” 谢知柔呵呵笑起来,动作僵滞了几秒, 随后,讽刺怨恨的看着她, 厉声质问,“我只恨没能早些杀了你!才让你再次回宫,剥夺了属于我的爱人。” “沈时鸢,你一个二嫁之身,不洁之体!不配拥有他的爱!” 沈时鸢眸色冷了几寸,目光落在她紧紧攥着的手掌上, 心尖微动。 “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配置喙,今日,我是来问你要解药的,你若还有一丝对谢家的顾虑,就赶紧将解药交出来。” 谢知柔眼眶发红,发了狠, “你不必再激我,我没有解药。” 见她如此执迷不悟,沈时鸢闭了闭眼, 将守在门口的长朔唤进来, “长朔公公,宫里审人的手段,想必你比我清楚。” 长朔眸光扫过床榻上,神色略微紧张的谢知柔, “娘娘放心,事关陛下龙体,奴才一定尽力!” 说着拍了拍手掌,自门口走进两个又高又壮的嬷嬷,一人手里拿着马绳,另一个提了些刑具。 看见沈时鸢后,都面上堆着谄笑, “娘娘放心,这不听话的贵人们,只要到了咱姐儿俩的手里,保准她乖乖的。” 沈时鸢颔首,挪动脚步朝殿外走, 谢知柔看见两个嬷嬷朝她走过来,面露惊色,登时大喊着骂道, “沈时鸢你个二嫁之身的贱人!你有什么权力对我动私刑?陛下都没发话,你有什么资格!” 沈时鸢停住脚步, 没回头,只淡淡道:“谢知柔,从前我不欲和你争斗,只是你三番五次挑衅我,欺辱阿离,甚至还执迷不悟伤了陛下龙体,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两个嬷嬷已经按住了一把骨架的谢知柔, 谢知柔猩红着双眼,面容狰狞。 仍在斥骂:“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们沈家,都不得好死!我谢知柔做鬼也不放你!” “贱人……!” “贱……唔!” 嬷嬷们将她的嘴封住, 长朔做了个请的姿势,“贵妃娘娘还是出去等吧,别脏了您的眼睛。” 沈时鸢目光浅淡,没回头, 径直出了殿外,站在台阶下,任阳光肆意的打在她僵直的身上, 到最后,终于是不忍心,安顿了句:“还是给她留条性命吧,她这样的人,从高处跌到谷底,才最让她难熬。” 第138章 服下解药,皇后猜疑 长朔低头应下,转身进了殿里, 沈时鸢站在白玉台阶上,心口处,时不时的像被人拿针尖戳几下,细细密密的疼。 她充耳不闻,殿里传来的哀嚎声和夹杂着的怒骂声。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殿门打开, 长朔捏着一个瓷瓶,脸上泛着挡不住的喜色。 沈时鸢眉心一动,将那个温热的瓷瓶接过来,目光锁死在瓷瓶上, “这是解药?” 长朔点点头,“嬷嬷们从她身上搜出来的,她捏在手心里,死活不肯放手,奴才猜测,也许这就是解药。” 沈时鸢捏开上边的绒塞,将瓷瓶放在鼻下,细嗅了几秒,草药清香,冲鼻而来。 她眸色微动,一时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解药,只是心底处,那个叫做希望的洞口越泛越大。 这个关头了,总得试试! 沈时鸢没回头, 拿着瓷瓶,快步而去。 长朔挥了挥手, 身后的人留下守在长华殿里。 回了承修宫,沈时鸢坐在萧时冕旁边,杏眸凝着他的气息不稳的苍白面色, 胸腔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她强撑起一抹笑意,抚了抚他的脸, 轻唤道:“萧时冕,我在谢知柔那里寻到了解药” “你吃了,就醒过来好不好?” 萧时冕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鸦青色的睫毛颤动了一瞬。 沈时鸢捏开瓷瓶的绒盖,将里头的药丸倒在手心里,褐棕色的药丸,泛着淡淡的清香, 长朔躬身站在殿里,一双细眸也盯着那颗药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沈时鸢的掌心中。 * 嘉熙宫里, 兰茹将打探来的消息说予陆之凤,陆之凤眉心一扬,问道:“用刑了?” 兰茹点点头,不禁感叹, “有人听见柔妃哭喊的声音了,真看不出来,这贵妃竟是个狠辣的。” 紧接着又疑惑道,“她为何要对柔妃动刑?难不成趁着陛下病重,泄私愤?” 兰茹想起往日里柔妃的轻狂模样,还有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陆之凤放下手上沾了浓墨的笔, 嘴角衔着轻松笑意。 “你知道什么……” 话说到一半,她想起陆迁说过的蛊毒,眸色一动,心下思忖起来, 皇帝病倒的第二日,谢知柔就被关在了宫里,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什么关联。 她和沈时鸢虽然交手不多,但以她对沈时鸢的感觉来看,沈时鸢不像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趁着皇帝病重,行报复之事,不是沈时鸢能做出来的事。 难不成……皇帝的蛊毒与谢知柔有关? 这个念头一出,陆之凤心里,如拨云见日一般,骤然开阔起来。 以谢知柔那个蠢货的性子,被人利用倒也正常。 她又问道:“就去动了刑?别的呢?” 兰茹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是御前的人跟着贵妃去的,娘娘知道的,御前人嘴紧的很,奴婢打探出这些都是使了银子的。” 陆之凤凝眉, 随后安顿道:“派人出宫去趟陆府,告诉父亲,事情或许有变。” 兰茹虽不明白,倒也不敢多问主子们的事情,立刻走出去安排了人出宫。 口信传到陆府时, 唐靖和陆迁正在书房里喝茶议事, 听完来人的话后, 陆迁眉头紧拧,神情凝重。 倒是唐靖十分悠闲,端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小口小口的抿着茶, 陆迁眸光扫过唐靖, 问道:“唐统领这么镇定,是有应对法子?” 唐靖抬起眼皮,淡淡一笑,似乎早有预料。 “根本就不用应对。” 陆迁眉心一动,“哦?此言何意?” 唐靖抿唇道:“属下已经说过了,情蛊无解,陆次辅是信不过属下?” 陆迁抚了把胡须,将眼底的疑惑掩饰掉, 随后开口道:“不是本辅多疑,此事牵涉太广,理应小心再小心,唐统领既说此毒无解,必然是有确切消息,你与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唐靖双眸露出精光,指腹轻轻划过杯壁, 神色意味不明。 “陆大人,知道的太多,于你并无益处,你要做的,是联络好朝臣,在起事那日要保证至少一半的朝臣是向着我们的。” 陆迁皱眉, “这是自然,你不必担心,只是,本辅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还需要个由头。” 唐靖问道, “什么由头?” 陆迁站起身,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 直到唐靖快要不耐烦时才道, “妖妃祸国,残害陛下!” 唐靖立时明白,这是想将罪名,安在那位前朝皇后身上, 心中不免有些耻笑陆迁,用女子做起事理由,不免有些小人。 只不过,唐靖终究抿着嘴未说话,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扶持萧建宁重新为帝。 至于陆迁要找什么由头,都与他无关。 唐靖走后,陆迁独自坐了许久,心里将即将发生的事在心里提前上演了一遍, 说不激动是假的,那个首辅的位置,他志在必得。 陆迁将贴身侍卫唤进来, 凝眉问道,“沈府那边还盯着没?” 侍卫拱手道:“大人放心,弟兄们日日盯着沈德林,这几日他照常来往于内阁和沈府,没什么异动。” 陆迁拂须点头,心里不禁沾沾自得, 他沈德林把持朝政这么些年,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竟丝毫不知,还整日抱着奏折霸在位置上, 陆迁转念一想,他和宫里的那个沈贵妃,已经不再是父女,想来也没什么人给他通风报信。 陆迁不禁摇摇头,眼露鄙夷,低声道:“当真成了个孤家寡人,可悲啊。” * 是夜, 黑云遮盖了整个星空,黑沉沉的的让人出不上气, 承修宫里,沈时鸢依旧守在萧时冕床前, 一整日的思绪万千,她的神色,也逐渐慌乱, 那颗解药喂下后,一整日了竟毫无起色。 沈时鸢看着萧时冕逐渐消瘦的脸庞,面色复杂的握住他的手,那只大掌现如今包了纱布,沈时鸢只能隔着纱布,将手不增加重量的放上去。 她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萧时冕,你若再不醒来,我可不管你的死活了,我这便动身,去汴州寻表哥!” 第139章 时冕筹谋,风雨欲来 无论沈时鸢用怎样的话激他,还是温言软语的哄他,萧时冕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时鸢的心脏,像被一张紧锣密织的大网,慢慢拢紧,就快要透不上气。 临近子时的时候,萧时冕发了热, 沈时鸢照旧用冰毛巾给他擦拭身体。 长朔将一块冰好的毛巾递过去,看着贵妃每一步都不曾假手于人, 心里说不出的感叹,殿里并无他人,他看了眼安静沉睡的皇帝, 只觉得二人之间,自成方圆,任何事物都插足不进去。 长朔自跟在皇帝身边,就深知他的心意全部都属于贵妃, 他很想和皇帝说一句—— 陛下,你曾殷切盼望的, 现在就在眼前, 那么多苦难濒临城下的日子,您都熬了过来, 现在,就不能为了自己,为了贵妃,再拼一把。 …… 夜深人静时分,萧时冕身上的热气逐渐褪去, 沈时鸢将他身上那件染了血污的雪白中衣换掉, 玄黑寝衣换上,沈时鸢给他系上腰带时, 不经意间,看到他的枕下,露着一截暗紫色流苏, 沈时鸢将那个流苏拽出来,毫无疑问的,是那枚她亲手做的香囊。 指尖轻抚过上边的剪尾鸢,万千思绪归拢, 从前的一祯祯,一幕幕,都在面前浮现。 从他逼宫登位,将她困在止鸢宫里, 再到她逃跑被抓,那根冰凉的铁链至今还有一丝桎梏之感。 还有温清越,设计带她逃脱,又被萧时冕再次寻回。 这些往事,仿佛在她面前重新上演了一遍。 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准确的说,是什么时候,她开始慢慢不抗拒他。 沈时鸢蹙起眉,无意识的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在她认命的时候,他突然间的转变。 极致的宁静里, 有水滴落的声音,滴在暗紫色的香囊上,洇出一朵朵深色。 沈时鸢低垂着眸,察觉不到周身,散发的殇。 就那么垂暗着双眸,眼中的光亮,一寸寸黯淡, 拿到解药的那一点希冀,犹如殿里的烛火,犹如即将熄灭的烛火,残光泯灭,遁入黑暗。 暗无希望时,一只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脸,带去那点水痕。 沈时鸢眨了眨眼,对上那双如渊的深眸, 刚熄灭的希冀,就那么重新燃了起来。 沈时鸢擦了把泪,急着凑过去问道:“你醒了?渴不渴?饿不饿?” 下颌遗落的几滴冰凉,随着她的动作,就那么滴在萧时冕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萧时冕觉得,像是滴滴烙印在他的心口处,每一滴,都有独特的形状。 萧时冕抚过她的脸,手掌落下时,又将她散落的一缕青丝缠绕在指缝里, 呼吸凝重,却又刻意放松, “提前给你的夫君哭一哭?” 这话听在她耳里,异常刺耳, 沈时鸢轻轻捶了他一拳,不满道:“别胡说。” 萧时冕笑了笑,坐起身子靠在床上,目光懒散却又凝着无限柔意, 将沈时鸢的手包裹在手心里,看着她发红的眼眶, 突然指了指殿里的案几,道, “阿鸢,那上边,有皇帝的御玺。” 沈时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回过头,疑惑的点了点头, “嗯?” 萧时冕缠绕住她的手指,双眸暗色渐聚, 嗓音里,有化不开的眷恋。 “若我等不到墨珂,你就用那方御玺,给自己拟一张圣旨,回沈府也好,去寻墨珂,或是花阴,都好。” “就算去汴州……也可以。” 总之,不要再留在宫里,他再也护不住她。 真到了到了那个时候,他不得不给深爱的人,筹谋一番。 “你若信不过你父亲,就让陈非带你寻谢知远,无论你想去哪里,自此之后,陈非和他的暗卫,都会护你周全。” 他说的很艰难,字字句句都是滴血之言。 音落,是长长的寂静。 沈时鸢再度红了眼,眼里的水汽凝聚,她强撑着不让它落下, 嗓音里,有无限的埋怨, “萧时冕,以前我想出宫,你偏偏要锁住我,现在,我想和你试一试,你又要丢下我,你怎么能这么坏!” 萧时冕盯着她,漆黑的眸子闪了闪, “是,我一直都这么坏,坏到让你恨了我这么久,坏到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想提前放你离开。” 沈时鸢握紧他的手,咽下喉中的酸涩, “萧时冕,你撑住些,师父就快回来了,你相信我,师父医术超群,当年我的蛊毒就是被她解开的。” 萧时冕点头,语气似是安抚,又似在给自己打气, “为了阿鸢,我会撑住。” 沈时鸢也点头,泪水如雨般落下, “你如果真死了,我就去汴州和表哥双宿双飞,你就自己在冷冰冰的地下哭吧。” 萧时冕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拥着她, 用尽全身力气。 笑着道:“那我可要撑住了,不然又让温清越将你抢走了。” “阿鸢,我真的很高兴,你会为我落泪。” 他曾经真的一度以为,命运不会再偏向他,她真的会恨他一辈子。 他现在突然庆幸,她没有怀上他的孩子,若他真死了,独留下她们母子,那他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痛苦—— 门外,夜色弥漫,一副风雨欲来之相。 长朔将守夜的宫人打发走后,独自守在承修宫殿门口。 寝殿里,是相拥沉睡的帝妃。 长朔长叹了口气, 这一关,到底何时能过—— * 三日后的清晨, 沈府, 沈德林坐在太师椅上,双眼盯着手里的奏折,隐隐有些出神, 过了几息后,沈德林端起手边的茶盏,才发觉茶水早已凉透, 他朝外头喊了声, “齐江!” 门外并没有动静,也无小厮进来添茶, 沈德林皱了眉头,站起身,走了几步,打开书房门,门外竟无一人值守。 沈德林顿了一瞬,心中不悦,府里的下人竟这么没有规矩,连他在府里时都无人值守。 正要合上门回书房时, 管家齐江从廊上跑过来,面上满是惊慌,一边跑一边喊, “老爷!出事了!” 沈德林皱起眉头,大步迎上去, “怎么了?” 齐江喘了口气, “朝中有一半之多的大臣在陆府聚集,喊着贵妃是妖妃,残害陛下龙体,意图把持朝政!都要去宫里见陛下!” 沈德林瞳孔震了震,没犹豫一瞬,径直越过齐江,朝大门处走。 第140章 贵妃误国, 众臣逼宫 沈德林急匆匆赶到承修宫时,正遇上同样急色而来的谢知远,二人没顾上寒暄,直接进了承修宫, 殿外已经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大内总管立在紧闭的殿门前,房檐上的阴影阴去他的神色。 为首的陆迁看见沈德林进来,迎了上去, 沈德林却率先开口问道:“陆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语气里,是不经意的质问, 陆迁眸光微钝,敏锐的发觉到了沈德林的不悦, 他指了指跪着的众臣,面上露出无奈, “沈大人,这……臣也拦不住啊,陛下这么些日子都没露面,朝臣们早就憋不住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沈德林皱起眉, “陆大人可要慎言!陛下是病了,太医们都不敢有定论,你可切不能说这些鼓动的话!” 陆迁眸光微敛,将自己置身事外, 凑过去低声道:“这也不是臣说的,臣知道沈大人在这个位置上为难,夹在朝臣和贵妃中 “咱们也拦不住,就让他们闹吧,若能见着陛下,倒也替咱们了了一桩心事。” 沈德林冷眸看着陆迁,将他言语里的意有所指听了个明白, 冷声道:“陆大人,此事事关朝堂,切不可乱说,本辅昨日还收到了陛下下发的奏折。” 说着从袖兜里拿出几本奏折,递给陆迁, 陆迁打开看了几眼,上边的红色批注,到真是皇帝的笔迹。 陆迁心口一颤,眸光微敛, 将奏本递给身后跪着的几个朝臣。 朝臣们翻看过后,皆是一震,皇帝的笔迹,他们还是认识的。 奏本是新发下来的,字迹也确实是皇帝的,这就证明,皇帝真的是微恙,并不似传闻中的缠绵病榻不能下地。 众臣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陆迁的几个心腹之臣,大声道:“既然陛下无事,为何不出来见见朝臣?还是有人故意模仿陛下的字迹,妄图蒙蔽我们!” 话音落下,众臣皆是一震,有几个声音此起彼伏的应和着。 一旁的谢知远沉声斥责:“众位同僚都是肱骨之臣,怎能随意听信谣言,跑来大内胡闹!” “这是要逼宫么?” 谢知远是皇帝的心腹之臣,他说的话有时甚至比沈德林这个首辅还要有些重量。 殿外一时安静了下来, 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回过头,皇后陆之凤一身明黄锦锻金丝凤袍,盈盈迈入宫门, 众人纷纷行礼后, 陆之凤才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儿?这么大太阳,各位大人怎么跪在这里?” 陆迁扬了眉头, 一旁礼部尚书张大人见状,同陆之凤道:“臣等已有七日未见过陛下,身为臣子,食君之禄,心系陛下龙体,今日来承修宫,是为了探望陛下。” 一派冠冕堂皇之语,谢知远心里冷哼一声,冷眼看着他们演戏, 只是眸光扫过紧闭的殿门, 心里不免有些打鼓,情蛊之事他已经知晓,陈非和墨珂还在路上,这些日子,皇帝闭门不出,身侧只有贵妃守着,到底情况如何,他也不知道。 只是,今日陆迁领着众臣来这里,意图实在明显,就算皇帝没有气绝身亡,也至少能给侍奉在侧的沈贵妃安一个罪名,甚至还会波及到沈首辅。 谢知远思绪万千,当下之计,是要赶紧将这些臣子撵出承修宫,方能解了一时之急。 谢知远目光扫过陆之凤, 陆之凤竟也是满面愁容, 礼部尚书见陆之凤面色不佳,追问道:“娘娘,您是国母,又是后宫之主,臣今日就等娘娘一句话,陛下到底如何了?” 陆之凤眸光无意间扫过陆迁眼底的寒光, 她顿了顿,紧接着道:“众位大人不知,本宫……这些日子也未见过陛下。” 陆之凤说完,众臣一片哗然,皇后都没见过皇帝,那便真是妖妃把持龙体了! 陆之凤又道:“陛下自病重以来,皆是沈贵妃在侧侍奉,本宫……有心无力啊。” 沈德林和谢知远对视了一眼,已然明白,今日这场戏,他们陆家父女,已经敲锣开唱了。 沈德林虽不知道实情, 可那奏折上的字迹,他怎会不识,自家女儿和皇帝的字体几乎一样,这世间,恐怕只有他这个父亲知道了。 只是那奏折拿出来,并没有将这群人糊弄过去。 这些人今日见不到皇帝,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站在殿前的长朔听见皇后的话,登时瞪大了眼,下意识的朝殿内看了一眼, 大门依旧紧闭。 长朔回过头,垂下眼皮,压住狂跳的心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谁料,一朝臣突然问他, “长朔公公是陛下内侍,自然了解内情!” “长朔公公快同咱们说说,陛下到底有没有被那毒妇把控?” 长朔未料到炮火突然冲着他发过来,心口一跳,仍自镇定的将早已想好的说辞沉声说出口,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陛下确实在病中还不能见各位大人,太医已经嘱咐过了,陛下需要静养,各位大人还是请回吧,别搅扰了陛下清净。” 长朔话音刚落, 沈德林紧跟着大声道, “众臣都听到了!若你们还在此胡闹,本辅定责不饶!” 陆迁见情况不对,立即朝另一个人使了个眼神, 那臣子站起来道:“今日见不到陛下,臣绝不离开承修宫!” 沈德林大怒,立即怒斥道:“将此人给我拉出去!” 臣子依旧面不改色,大有慷慨赴死的意思。 几个黑甲禁军进来,将那臣子拉走时,嘴里还在大喊, “妖妃误国!家国不幸啊!” 此举并没有将众臣压制住,反而更加情绪高昂, 陆之凤突然站出来说话,言语凄哀,眼中似有泪意, “众位大臣如此衷心,陛下若能看见,定十分感慨,只可惜……” 有人见皇后如此受委屈,愤恨道:“一朝国母受如此委屈,是臣子无能,臣请,将那贵妃废黜打入冷宫,以免蛊惑圣心!” 第141章 事态紧急,皇帝出现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众臣纷纷点头迎合。 沈德林面色铁青,怒目盯着跪了一地的朝臣们,心里思忖过百种方法,却又一一被他否定, 此刻,除了皇帝,只怕难解此局。 而垂立在一侧的陆迁,眯直了双眼,眼底精光闪烁,事态的发展,正朝着他想要的方向而去,今日,皇帝不出来,就证明没了回天之力,他就能顺利的去北苑接萧建宁出来。 明晃晃的天光和烈日,打在每个人身上,外边闹成了这副样子,承修宫的大门依旧紧闭,没有丝毫要开启的意思。 不知是谁,见殿门毫无开启之意,竟跑上去做势要敲开大门意图闯进去, 长朔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拦住,并怒气斥责, “你好大的胆子!天子殿门你也敢闯?你是要造反不成!” 那人一副宁死不弯的样子, “臣今日,定要见到陛下!” 长朔指着他的鼻子,怒的脸色涨红, “你你你……不敬陛下!该当何罪!” 话音刚落,殿门吱呀一声打开, 沈时鸢一身青白素衣,身形清瘦窈窕,眸色清冷面色平静的走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纷纷向她射去。 许多人没有想到,他们口中祸国的妖妃,竟是这样神情娴雅,完全不似想象中妖妃应有的妖艳娇柔。 皇后陆之凤看见沈时鸢的一刻,眼底的阴冷狠毒瞬间迸发。她敛去眼底的情绪,牵起一抹端庄的笑意。 “众大臣莫急,贵妃出来了,想必会给咱们一个交代。” 说着目光紧紧盯住沈时鸢,众人也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沈时鸢扫了一眼,将手里拿着的的圣旨递给长朔, 长朔微怔,沈时鸢眸光淡淡一扫,长朔立刻接过去,打开高声念到, “朕躬不振,众臣不必担忧,一切军政暂交由沈首辅代理,若再受有心之人挑拨,来承修宫门前胡闹,朕定斩不饶!钦此!” 有心之人, 皇帝此言,倒像有所指一样, 陆迁眯了眼眸,瞳孔暗了一瞬。 长朔念完后,将圣旨拿给下边的人看, “各位看仔细了,这可是陛下亲笔所写,连这笔墨都还未干透!” 众人一一看过,确实如长朔所说。 有些本就鼠头蛇尾被煽动而来臣子,此刻已然开始动摇。 谢知远观察过众人面色后,立刻大声道:“都听见了,赶紧回吧!打扰了陛下养病,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犹豫时,沈德林眸光无声的落在沈时鸢身上,眉头轻拧,收回眼神时,锐利的目光扫到了她略微颤动的手指。 一瞬间,眉心拧的更紧了些。 有的臣子听了圣旨和谢知远的话,不欲生事,便三三两两的走出了承修宫。 陆之凤眼看计划不成,心下焦急,立刻朝陆迁看了过去。 陆迁同样未料到,皇帝还活着,还能写出圣旨, 他抚着下颌,朝几个心腹一一看去, 今日就算逼宫不成,也要将这个沈贵妃拉下来。 陆之凤也是同样的想法,这么好的机会,她怎能轻易放过。 礼部尚书张大人得了暗示,又站出来指着沈时鸢道:“我昭云礼仪之邦,尊卑分明,从未有过妃嫔霸占皇帝,皇后受此冷落,被妃嫔欺辱的!国母不安,也百姓不安啊!” “臣身为礼部尚书,职责所在,理应提醒陛下,请陛下!责罚沈贵妃!” 剩下的皆为陆迁心腹,纷纷跪下请命。 沈时鸢依旧眉目清冷的站在殿前,冷眸看着这一切。 沈德林动了动唇,他身处的这个位置,也实在无法开口, 只能将目光投向谢知远, 谢知远自然明白, “各位大人,陛下还在病中,且一向看重贵妃,你们掂量掂量,今日若轻易责罚了贵妃,这后果,可是你们能承担的了的?”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愣神,目光都落在长朔手里的那份圣旨上, 皇帝只是生了病,并不似陆次辅所说的,他们行此事,还真需掂量掂量。 陆迁见他们犹豫,心口一阵烦躁, 皇帝还活着,已经让他的计划落了空,今日若没有收获,此番筹谋算是白费。 此时,一个盈盈悦耳的声音传来,顶着各色目光,缓缓道: “大人们为本宫抱不平,本宫在此谢过。” “贵妃深受陛下重视,本宫身为皇后,怎能在此关节争这些,本宫只盼着……陛下能赶紧好起来。” 说着,眼里竟有了泪意, 那点水光,遮住了眼底的阴毒, 她以退为进,就是让这些臣子看到皇后的无奈和委屈。 更加激动他们的愤慨。 果然,几个臣子听过后,都高喊着,要废黜贵妃,以正后宫风气。 场面一时难以控制起来, 沈时鸢眸光划过暗色,冷冷的与陆之凤对视,她淡淡道: “各位大人,是非曲直当等陛下论断,你们三言两语想定我的罪,平日里,就是这么为人臣的吗?” 众臣没想到,这贵妃如此嚣张跋扈,连他们这些大臣,也敢轻易责骂。 一人不服,立刻道:“贵妃好大的口气!” “臣等为皇后抱不平!是为天理!” 话音刚落, 一个低沉沙哑,又裹着无限冰寒的声音,自沈时鸢身后传来, “朕的圣旨就是天理,怎么,众臣连朕的圣旨也不放在眼里了?” 萧时冕披着华贵墨衣,自殿里慢慢踱步而出,那张熟悉清隽的面容上,狭长的眸子里满是冰寒, 摄人的气势将在场的人骇的立时倒吸了口凉气。 皇帝……皇帝竟好了? 众人惊的,竟忘了俯首跪拜。 沈德林和谢知远看见皇帝出来,立刻松了口气, 跪在地上行礼, 陆迁和陆之凤心神一震,俯首跪下时,无声交换了个眼神, 此局,算是废了。 第142章 肃清朝堂,全部杖责 陆之凤此刻心里十分复杂,皇帝无恙,她分明应该高兴,可那欣喜下,却蒙着一层淡淡的不甘。 她将红唇抿住,死死压下心底的怨恨,再抬眸时,眼里已满是担忧和一个妻子看见丈夫无恙该有的欣喜。 沈德林和谢知远率先道:“臣,叩见陛下……”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叩拜声响彻整个承修宫。 萧时冕冷眸沉沉的看着地上一个个身影, 没有血色的唇微张, “怎么?又都哑巴了?刚才不是能说会道的很?” 陆之凤站起身,红着眼眶率先开口, “陛下息怒,各位大人也是担忧陛下龙体,才会出此下策!见陛下无恙,臣妾真是高兴。” 说着拿起手里的帕子擦了擦眼角,任谁看着都是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 萧时冕冷眼滑过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陆之凤身上, 低沉的嗓音响起, “皇后怎么在这里?” 陆之凤心口一紧,隐隐有些忐忑, 陛下,怎会如此发问,中宫皇后,难道不应该在此么? 还是,他有了别的猜测。 纤白的手下意识的握紧, “臣妾……来探望陛下,恰巧遇上了朝臣们。” 萧时冕语调轻慢,眸光从陆之凤的那里,滑到陆迁身上, “是么?” 陆迁心神一凛,立刻道:“臣等关切陛下龙体,实在是心急,不得已才……才来承修宫!” 萧时冕厉声问道, “好一个不得已,若今日你们见不到朕会如何?要替朕把这江山送与他人吗?” 陆迁急忙表忠心:“陛下多虑了,臣不敢,臣等永远是陛下的臣子,只忠于陛下!” 陆迁此刻,在帝王的威慑下,再没了拥立萧建宁的想法。 只是,被皇帝在这么多人面前斥责,也到底心里不满,面上摆出来的恭敬,只有那么一分,是真的。 “只是,臣等多日未见过陛下,身为人臣,有责任来探望一二。” 萧时冕冷哼, “怎么,陆次辅这是在责问朕?” 陆迁对上那双似笑非笑漆黑的瞳,终究是败在了帝王威仪下, “臣不敢。” 萧时冕得了满意的答复,眸光抬起, 淡淡道:“朕看你们敢的很,想趁朕病着,替朕清理后宫?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张大人!” 礼部尚书立刻躬着身子跪在地上, “陛下,臣是为了陛下,为了昭云!古往今来,有多少红颜祸水,至君王误国,臣!就算是死!也要向陛下说清此中之害啊!” “就算陛下要责罚臣,臣也没有丝毫怨言!” 他越是如此说,越是将萧时冕架在了高处,无论萧时冕怎么回答,都会被他扣上色令智昏的帽子。 萧时冕却一声嗤笑,满眼讥讽, “只有无用之人,才会将过责推在女子身上。” “张大人,依朕看,你还是置仕回乡,好好思过吧!” 萧时冕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径直看向沈德林和谢知远, “新的礼部尚书人选,就由吏部提名,沈首辅共同商定,不必再来回朕。” 张大人未料到皇帝如此果决,嘴唇缠了几抖,本来僵直的身板,立刻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瘫软了下来。 一个二品大员,被皇帝轻飘飘的褫夺成了平民百姓, 禁军也不必再顾及他的身份, 立刻上前,将瘫软了的前礼部尚书拖出了宫。 事情转折如此之快, 令始作俑者陆迁始料不及,他还来不及做何反应, 就又听见皇帝冷冽的声音, “朕记得,礼部、工部都归陆次辅分管吧?” 陆迁垂着的眼帘一一扫过跪在地上的工部尚书,刑部侍郎, 心下百转千回,他本是抱着十足的把握,才将自己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承修宫门口, 他没想过事情会有变数! 也没想过,那唐靖的消息,还真的有假! 陆迁此刻心里懊悔的滴血, 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是——” 萧时冕狭长的双眸眯了一会儿, 没再看陆迁一眼,抬起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朝臣, 淡淡宣判, “今日在承修宫胡闹的这些人,二品以上,赐脊杖五十,三品以下,脊杖三十。” 话音一落,满院惊骇, 脊杖不同于别的刑罚,受刑人要跪着,上身直立,生生受下每一仗,若是稍有偏差,随便一下就会把人的脊椎打断,更别说五十下,那就是生生要他们的命了。 立时, 院中哀求声一片,朝臣们早就忘了来的目的,立刻跪着砰砰砰嗑起了头, 也有几个认为皇帝此举是泄私愤,挺着腰板不肯低头。 谢知远和沈德林也有些惊讶,互相对视后,目光落在玄黑华袍的皇帝身上, 他们明白,这哪里是泄私愤, 分明是皇帝借用此机,给朝堂来了一次大换血。 谢知远不禁感叹, 这昭云的朝堂,就要变了。 陆迁哪里能想到皇帝如此决绝,双膝一软就想跪下给自己的人求情,这些人若死,他在朝堂便失了一大部分的党羽。 可转念一想,他若求情,岂不是暴露了此事的谋划者,正是他这位二品兵部尚书。 为了明哲保身,还是生生将软下的膝盖提了起来。 沈时鸢冷眸看着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臣子,心下有些不忍, 伸手拽了拽了萧时冕的衣袖, “这是不是罚的有些太过了?” 萧时冕侧眸看了她一眼,柔声道:“阿鸢,你不用操心这些。” 你只需看着,他如何惩治这些不敬你的人。 “既无异义,那便行刑吧。” 行刑怎会在天子的住所,禁军上前将这些人拉走,一时之间,哀嚎响彻整个承修宫。 站在原地的陆之凤,也一时被此场景,震了心神呆呆立在那里。 谁料萧时冕的目光,紧接着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眸光里,满是寒气, “皇后——” 陆之凤听见皇帝的声音,不知怎的,心口处颤动了一瞬,如此朗空下,她竟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听说,朕病了的这几日未见皇后,皇后委屈的紧?” 语气并不重,也没有丝毫情绪。 陆之凤咬了咬牙, 面上仍旧端庄:“陛下休要听他们胡言,有贵妃伴在陛下身侧,臣妾,很放心。” 萧时冕微微颔首,眯了眼眸, “如此便好,不过今日,朕还是要治皇后个管教不严之过!” 陆之凤忽的一震,抬头看向萧时冕,疑惑的同时,一丝不祥的预感也随之而来。 第143章 皇后被禁,元气大伤 陆之凤还未来得及疑惑, 几名禁军就将一名宫女装扮的人提了上来, 陆之凤看了一眼,便知那是她父亲派遣进宫与她互通消息的人。 她心间颤动,唇齿相碰, “陛下,此人是谁?” 萧时冕眸中闪烁讥讽笑意, “皇后不认识此人?” 陆之凤强撑着道:“臣妾并不认识此人,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臣妾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萧时冕扫了一眼满身血污的“宫女”, 目光直直的落在陆之凤身上, 话音更为讽刺, “皇后一边说不认识此人,一边又将你皇后宫里的令牌拿给此人,朕竟不知,皇后的令牌这么不值钱,能随意给一个不认识的宫人。” “皇后既然这么不稀罕中宫令牌,看来也是不稀罕这中宫之位了?” 萧时冕嗓音淡淡的, 却叫在场的众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陆之凤和陆迁。 陆之凤脸色铁青的难看,可证据确凿,她无法反驳。 只能极力将自己摘出来。 她咬了咬抖动的唇, “臣妾不知令牌为何会到此人手里。” 身后的兰茹急忙点点头道:“前几日娘娘就没寻到这令牌,娘娘顾及陛下病着,便没有声张此事,现在看来,竟是被这人给偷走了!” 萧时冕早没了耐心,直接拂袖让禁军将那人像死猪一样拉走, 冷声道:“皇后身为六宫之主,约束宫人不力,竟让宫外之人混进内宫,着实该罚!” 陆之凤瞳孔颤了一瞬, 随即盈盈跪下,等着皇帝的宣判, “皇后就在嘉熙宫里好好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嘉熙宫,另外,未免宫人们打扰皇后清休,嘉熙宫的宫人便撤去一半。” 萧时冕并没有说何时会放陆之凤出来,陆之凤的心刹那间灰白,这不就是软禁么? 她几乎下意识的朝她的父亲陆迁看过去, 陆迁也同样被震惊在原地,失了党羽不说,引以为傲的女儿还被牵连关了禁闭, 今日,他陆迁,当真是大伤元气。 只是陆迁知道,今日就算咬碎了牙,也要和血吞下去。 谁让他识人不明,生生听信了唐靖的话。 这场闹剧,闹到这里已经到了戏散人离的时刻。 除了午门前,正在受脊杖之刑的朝臣的哀嚎声。 整个皇宫里,像按下了暂停键一样静谧。 皇帝牵起贵妃的手回了殿里后。 沈德林和谢知远才慢慢从承修宫踱步而出, 沈德林苍目看着不远处,像霜打了一样的陆次辅的身影, 双眸微闪了几寸,不禁感慨,这只曾经养在他府里的小狼,早就成了玩弄帝王心术的野兽。 沈德林走了几步,同身侧的谢知远道:“刚才多谢谢大人。” 谢知远淡笑, “首辅大人客气了,臣知道您想为贵妃辩驳一番,又身份尴尬不能开口。” 沈德林敛去眸中情绪,没再说话。 谢知远倒是纳闷了,明明是关切女儿的,非要装作这么一副冷面孔。 …… 萧时冕在殿前站了那么一会儿,身子就有些发虚, 刚在床榻上躺下,沈时鸢给他盖上锦被,正要站起身时,又被萧时冕一把拽住, 他的骨节微凉,目光温柔又带了些固执的问道:“去哪儿?” 沈时鸢指了指桌上的药箱,双手一摊, “陛下难不成忘了,我每日要给你施针吗?” 萧时冕目光幽幽的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根根银针, 骨节分明的手不情不愿的放开她时,袖下漏出一截被雪白纱布包扎的手腕,流出的红褐色鲜血里,还有一丝淡淡的烟草香。 那是沈时鸢亲手割的, 那日,萧时冕自昏睡后,整整一日一夜没再醒来,沈时鸢慌了神, 翻遍所有古籍后,陡然想起她从前中蛊毒时,墨珂曾用过的方法, 她让长朔在禁军里寻了个功力深厚的人, 每日在固定的时间里,按她所说的,把他的周身穴位一一封住,她施以银针,将散发在四肢的蛊毒逼往一处,再将毒血自经脉放出,如此反复,这法子虽伤身,可也拔除了大部分蛊毒。 剩下的余毒,还是要等墨珂亲自动手。 沈时鸢已然用尽了所有的办法。 将根根银针放在火焰上消毒后,沈时鸢坐在萧时冕跟前,素手捏着银针, 慢慢插入重要的穴位, 萧时冕就那么一动不动的任她摆布。 施完针后,萧时冕又扯住她的衣袖, 这些日子里,他明显感觉到了沈时鸢的心软和那一丝丝情愫, 他欢喜的很,只是,因为那蛊毒,他要压制心底的狂喜, 今日他再醒来时,梦里的鬼魅逐渐褪去,竟有一种拨开迷雾见灿阳的感觉, 他便知道,上天再一次眷顾了他。 沈时鸢任由他拽着, 淡淡道:“陛下可真是心思毒辣。” 萧时冕挑了眉头, “怎么,他们不敬你,我不应该处置他们?” 沈时鸢虽没见到行刑的场景,可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何其惨烈。 只不过, 沈时鸢知道,萧时冕不过是借由此事,削去陆迁的党羽而已。 门口,长朔躬着身子进来, 将行刑的情况告知皇帝后, 踌躇着道:“陛下,谢大人正在殿外,等着陛下召见。” 萧时冕的眉眼间,有几分不满,他刚醒来,还没和沈时鸢亲近亲近,这谢知远这么不分时辰。 他一记冷眸扫过去, 门外的谢知远本能的打了个寒颤。 长朔更是低着头,不敢看萧时冕的脸色。 沈时鸢率先站起身,素手将衣袖从他手里拽出来, “既然陛下有事要忙,我就先走了,几日没回青梧宫,雪色该想我了。” 萧时冕浓眉皱起,他竟还不如个猫? 看着沈时鸢出了殿门,萧时冕眼里的温色逐渐褪去, 同战战兢兢的长朔道: “把谢知远叫进来吧,看看他要怎么替他的妹妹辩驳。” 第144章 胞兄不忍,请求皇帝 谢知远原本是跟着沈德林往宫门口走的,脑子一转,又想到了那个不争气的妹妹, 终究是不忍心,又反了回来,想和皇帝替她求个宽恕。 谢知远等了没一会儿,就看见沈时鸢从殿里走出来, 拱手恭敬道:“见过贵妃娘娘。” 沈时鸢本和他没什么交道可打,可一想到他是阿离喜欢的男子,不免驻足了一瞬,细细打量了他几眼, 才回答,“谢大人。” 谢知远看到了沈时鸢眼里的探索,知道她与萧建离交好,不免坦然起来。 进了殿后,看见萧时冕还躺在床榻上, 谢知远踌躇了一瞬,才阔步走进去。 长朔给他搬了个凳子,低头时,将声音压的极低,在他耳边好意提醒:“陛下刚醒,大人可别在这个时候惹恼陛下。” 谢知远眸子闪了闪,与长朔无声交换了个眼神。 谢知远长眸打量了几眼皇帝,只见他再没了刚才在殿外的雷霆万钧,周身竟散发着淡淡愉悦。 萧时冕未听见谢知远开口说话,眸色清淡的扫过去, “怎么?来朕这里发呆了?” 谢知远一愣,被长朔安顿了一句,一时竟不好说自己的来意, “见陛下无恙,臣一时欣慰。” 萧时冕眯了眼睛,言语有调侃之意。 “阿远何时这么客气了?” 谢知远眸色认真,含着愧疚, “臣辅佐陛下多年,看着陛下一步步登上皇位,臣知道您的艰难,也知道您夜以继日,只为了能离那人再近些。” “如今见陛下与心爱之人渐渐敞开心扉,臣发自内心的高兴,只是臣没想到,在这关节,竟是我谢知远的妹妹,险些害陛下和贵妃生死相离……” 谢知远叹息般抿紧了唇角, “陛下可否看在与臣过去的情分上,留舍妹一命。” 殿里静的鸦雀无声, 萧时冕对上谢知远的视线,曾经视为挚友的二人,如今虽君臣之分,但也没泯灭了过去的情分, 萧时冕由记得, 那几年里,除了想要夺下皇位,将阿鸢抢回来,他也想帮挚友重振家业, 他们二人,曾是同病相怜的少年。 萧时冕眼底晕着温色,或许是因为他和沈时鸢之间的转变,让他坚硬无比的心,也变得柔软。 “朕知你意,阿远,看在你的份上,朕不杀谢知柔,但也只是留条命。” 谢知远于心底无声松了口气,这已经是皇帝作出的最大让步,若没有他这点情分,也许早就一杯毒酒赐死谢知柔了。 谢知远敛去心神,面露正色, “臣妹即便愚钝,也绝不会养蛊,臣自知道此事以后,便派人前去追查。” 萧时冕眼底的温色渐渐褪去,取之而来的是刺骨冰寒, 他没出声,等着谢知远接下来的话, 谢知远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 又继续道:“苗疆女子善蛊,更有以身侍蛊者,然而,自昭云太祖开国之时,南下开疆拓土苗疆就被纳为昭云国土,自此之后,汉人苗人世代融合,到现在,已经很少有纯苗疆血统善蛊的女子。” “然而,臣历经追查后发现,先帝的宫里,就曾有一位会蛊毒的苗疆妃子……” 谢知远说完, 之间萧时冕冷哼一声,周身戾气气息沉重, “朕猜,就是那个云台寺里的如妃吧。” 谢知远点点头, “一个月前,如妃擅离云台寺,扮作一个老媪,用蛊毒蛊惑舍妹,其意图,可想而知。” 萧时冕冷冷道:“自然是等朕毒发身亡后,那些余孽再将萧建宁拥上帝位,故技重施而已。” 故技重施? 谢知远皱眉,心里反复思忖。 随后道:“臣想,那如妃既然能养蛊,也势必会解蛊,不如将她抓来,细细审问。” 萧时冕挥了挥衣袖,眼底已有了杀意:“她既出此计,就抱着必死的心,朕何不成全了她。” 况且,有阿鸢在,他也不需要什么解蛊的法子。 谢知远点点头,如妃是萧建宁宠爱的妃子,她一死,也给那些意图谋逆之人一个教训。 谢知远领命而去,临走前,和皇帝求了个再见谢知柔一面的恩典。 走进长华殿,空寂灰败的殿里, 谢知远看了好几眼,才看清,床榻上瑟缩成一团的,就是他的妹妹谢知柔。 他沉沉吸了口气,慢慢走到跟前,双眸看着谢知柔瘦的皮包骨的脸。 眼里,说不尽的懊悔和涩痛, 当初,实在不该同意让她进宫,如今生生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谢知柔感觉到有人的气息,缓缓睁开眼, 光芒直刺她的双眸, 待看清谢知远后,她张了张唇,从沙哑干涩的嗓音里,挤出两个字, “哥哥?” 谢知远坐在床沿边上, 尽量掩饰住眼底的悲戚, 谁知,谢知柔看见他的一刻,竟立时有了精气神, 她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又喊了一遍, “哥哥?” 谢知远点点头, 谢知柔眼底如天光乍破般的射出一丝光亮, 她哥哥既然能进了长华殿,是不是代表,陛下宽恕了她! 她仍有一丝窃喜, 还是,那情蛊终究是派上了用场。 “是陛下让你来看我的?” 谢知远看着她干瘪的脸, 用极轻柔的声音道:“阿柔,那蛊毒已经解了,陛下念在谢府忠孝,不会要你性命,你……日后要好自为之!” 谢知柔眼底的光,就那么灭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颤抖, “解了?” 谢知远点点头,事到如今,他也不会再偏袒她, 人都要承担自己所行之事的后果。 谢知远狠着心道, “阿柔,你此行本就荒唐,你可知道,给你蛊毒之人是谁?” “是谁?” 谢知远皱起眉头,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双眸恢复暗色。 “是先帝余孽!” “而且,那根本也不是什么情蛊!那是他们利用了你的嫉妒心,意图谋害陛下!” 谢知柔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胞兄, 眼底百般情绪交杂, 有震惊,有怨恨,有不可思议。 到最后,都尽数化成了彻骨的讥讽和怨恨。 却仍旧没有一丝懊悔。 她呵呵笑起来,心口疼的痉挛。 扯着沙哑的嗓子,张了张嘴, “我这一生,从一开始,就是任人拿捏摆布的……” 谢知远闭了闭眼,知道她所指,颤着声音安慰, “阿柔,事已至此,你就好好呆在长华殿里,陛下既然不会要你性命,时日久了,我再想办法求他,将你接回谢府。” “你切自珍重!” 第145章 知柔不悔,兄妹诀别 谢知柔笑出了眼泪, “回谢府?哥哥觉得,我还能回谢府吗?” 谢知远愣神,“为何不能。” 谢知柔神情凄哀道:“哥哥忘了么,当年,我是何原因被送到庄子上的?即便是为了谢家,为了父亲,可知道真相的又有几个?” “在他们心里,我就是那个邪魅上身的妖女,若再回府,他们只会耻笑我!” 谢知远无奈, “阿柔,有母亲和我在,没人敢嘲笑你……” “哥哥!” 谢知柔急切的打断他的话, “你我同胞兄妹,当年,为何要将我判定为邪魅?” “因为你是男子,举足轻重,也是家族的希望,而我一个女童,生来就应该为家族付出。” “那十年里,我过的每一日,都煎熬无比,直到回了谢府,见到陛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想要怎样的人生。” “我只是恨,明明是我先爱上的陛下,明明,他应该是我的丈夫,可为何,会凭空杀出一个沈时鸢?!为何,我所行的一切,都不能成功?” 她的一生,上天从未偏爱过她一次! 她满眼悲愤,字字泣血。 谢知远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只能用些激烈的言语,将她刺醒,他无情的说, “阿柔!你太偏执了!你可知,陛下和贵妃是少时情分,他们的情分远在你认识陛下之前,你本就是后来者!” “入宫本就是你强求而来的,到了这个时候,为何还不认清现实?爱而不得,本就是常态。”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喉间,酸胀不已, 谢家兄妹,又何尝不是同病相怜,都眼睁睁的看着爱人在面前,却不能拥有。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谢知柔手掌攥紧,指尖狠狠的戳入手心,尖锐的疼痛和殷红蔓延开,她却毫无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再看胞兄,缓缓躺进锦被后, 谢知远听到了一句, “哥哥,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你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妹妹——” 她自知,自己只怕此生都不能再踏出长华殿一步。 那便用她的满身罪孽,为谢府换一个两全。 谢知远出了长华殿后,在殿前久久伫立, 这四角城中,锁尽了多少爱恨嗔痴,却又有多少人为之向往。 …… 长朔端着碗汤药轻手轻脚的进了寝殿, 手里还拿着药盒准备给皇帝喝药。 萧时冕接过药碗,一口闷干。 长朔拿着纱布正要给萧时冕包扎手上和胸口的伤, 可皇帝却丝毫没有准备换药的意思, 长朔一时束手无策的呆立在一旁, 萧时冕目光幽幽的半靠在床架上,神情似有不满, “贵妃呢?” 长朔恍然大悟, “贵妃还在青梧宫,奴才立刻去请!” 说完,一刻都不耽搁,立刻往殿外走,却在殿门口看见了刚踏门而进的沈时鸢, 长朔如蒙大赦般迎上去, “娘娘可算回来了,陛下……啊不,奴才愚笨,不能给陛下换药,还是娘娘亲自动手吧。” 沈时鸢无奈,将长朔手里的药瓶和纱布接过来, 进了寝殿。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正将自己的中衣脱下,精壮的身躯裸露在空气中,那个骇人的伤口,就那么显示在沈时鸢面前, 沈时鸢的脑海里,止不住的浮现出那日,萧时冕克制自己手握利刃的场景。 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他的手长得很好看,消瘦而修长,骨节分明,现在的掌心里,密布着狰狞的伤口。 沈时鸢没多说话, 坐在他面前,动作轻柔的将旧纱布换下, 萧时冕没动,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认真的神情, 只觉得,她的动作好似比前几日更加轻柔。 换完药, 沈时鸢给他系好衣襟, 萧时冕怕她又要走,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神情不满的控诉道, “阿鸢要是做大夫,一定是个不称职的。” 沈时鸢瞪圆了双眼,粉唇微张, “为何?” 萧时冕冷睨着她, “哪有大夫丢下病患几个时辰不过来的?” 沈时鸢反被他气笑,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的鼻前探了探, 调侃道:“这不是还出着气吗?陛下就急着判我的罪了?” 萧时冕仍强词夺理,握着手腕的大掌搓磨起来,一片滑腻之感。 “死人才不出气,还怎么判你?” 沈时鸢听他说到死字, 蹙紧了眉头, 萧时冕见她沉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攥着手腕的手松开,改为圈住她的腰, 刚一圈住,萧时冕就皱起了眉, 她瘦了好多,本就盈盈一握的纤腰,现在被他的大掌一笼,愈加柳弱。 薄唇轻启,口吻里满是心疼, “怎么瘦了这么多?” 沈时鸢瞥了他一眼, “照顾病患也是需要精力的。” 她佯装叹气, “还被某人嫌弃不够称职,做人难,做大夫更难啊。” 她声音软软的,尾调刻意拉长,萧时冕被勾的动了心神,嘴角不自觉的弯出弧度, “好了,我错了,我的阿鸢是最棒的,有你在,太医院那帮人都该置仕回家了。” 沈时鸢浅浅一笑, “若是师父回来,陛下再说这话不迟。” 说起墨珂,沈时鸢眉心一动,盘算了一下日子,也就再有一两日,陈非就会带着墨珂归京了。 她看了眼萧时冕,犹豫道, “我自作主张,让陈非去接师父回来,你……” 萧时冕笑看着她,知道她的犹豫,先前,因为他们关系紧张,他一气之下将墨珂发配去了青州, 现在想来,沈时鸢对墨珂那么依恋,除了想和她学习医术之外,更多的,是从前在这皇宫里,她将墨珂视为亲人一样的存在。 又或许,是她在墨珂身上,汲取到了少时就缺失的母爱。 萧时冕抚了抚她的乌发, 带着笑意打断她, “阿鸢,你不用考虑那么多,有我在,你以后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感受就好。” 第146章 温情相处,墨珂归来 沈时鸢眯了眯眼,轻哼着道:“你如今,倒真像换了个人似的。” 萧时冕笑意更加浓厚,他手上用力,将沈时鸢拉近,勾唇:“那你还不快奖励奖励我?” 沈时鸢眉眼带笑,“怎么奖励?” 萧时冕身子往前挪了挪,倾身过去,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面上, “亲一口。” 沈时鸢皱了皱眉,面皮有些红,素手指在他的伤口上, “余毒未清……还是算……” “了”字还未说出口,就被他贴过来的唇吞入口中。 唇齿相撞的一刻,萧时冕的呼吸都停顿了一秒。 算起来已经许久没碰过她了。 下一秒, 搭在腰间的大掌,骤然使了力气,将她按向自己,用力圈进了怀里。 像融入骨血一般。 箍着那节细腰,萧时冕不自觉的力道重了起来, 沈时鸢被他搓磨的轻哼了几声。 这么一哼,唇齿更是轻易的被他撬了开, 尽数占尽,口腔里满是他霸道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萧时冕才放开她, 墨瞳里,满是缱绻情意,这个吻,极尽缠绵。 是他们从前不曾拥有过的。 萧时冕依旧没放开她,低着眼皮,在她细白的脖颈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滚烫的痕迹。 烫意,攀着那双拽着衣襟的纤手,直直烧到了脸颊,是任何胭脂,都不能抹出得瑰丽。 怕他余毒发作,沈时鸢推开了他, 萧时冕不满的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嗅了几口幽香后, 嗓音暗哑,喃喃道:“阿鸢,你是我至暗人生里,唯一的光亮。” 在他心里,她是他的妻子,是相伴终老的人。 沈时鸢震了心神,美眸闪烁,微红的唇角紧抿起来。 萧时冕将她娇小纤瘦的身躯拥在怀里, 这一刻,他觉得拥抱比任何亲密之事,都来的温馨甜蜜。 两日后的晌午, 陈非带着墨珂如期归来, 沈时鸢早早的就等在了宫门口, 见到墨珂冷白衣角的一瞬间, 红了眼,泪珠子止不住的流, 她哽咽的唤道, “师父……对不起……” 墨珂一如既往的盛雪白衣,多日奔波,也在她的黑白分明锐利的瞳孔里,添加了一抹日夜赶路的风尘。 墨珂捏了捏沈时鸢的脸蛋,替她抹去泪痕,笑着夸赞, “我家鸢鸢真棒,这些日子也是大显身手了?没辜负为师的期望。” 沈时鸢抹去泪痕,不自觉的露出一点娇憨, “师父都知道了?” 墨珂牵起她的手,一边走一边道:“听陈统领说了一路,贵妃娘娘佛心,在宫里救济宫人,给陛下解蛊毒,很不错!” 得了墨珂的赞赏,沈时鸢心里烈火烹油似的开心, 她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挽住墨珂的胳膊,面上笑靥如花, “师父呢?在青州这些日子怎么样?那里的百姓如何了?” 墨珂拍了拍她的手,神情严肃起来, “我刚到青州时,那里已经瘟疫横行,当地百姓不知道那是瘟疫,只以为是日常流感,所喝的药物,也不过是能降降热,后来瘟疫爆发,一个接一个的死人,青州知府才后知后觉上报了朝廷。” 墨珂回忆起她刚进青州时,那是何等的凄惨模样,城镇还好,有仁心的医馆施药,能掩饰压制瘟疫爆发,而有的乡村,一片一片人的倒下,甚至一整个村,都没有活人,未免瘟疫传播,只能将那些遗体,连着村子,一同烧掉。 墨珂即便有圣手,也不能从阎王殿里,将这些人要回来。 这个时代里,应对瘟疫,除了有效的药方,就只能烧,有的甚至还未因瘟疫而死,却被活活烧死。 期间惨烈,是墨珂来到这里后,从未见过的。 沈时鸢听完后,一时说不出话,她知道瘟疫的凶险,也感叹青州百姓能遇上墨珂这样的仁心圣手。 这世间,不光需要英明伟大开疆拓土,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皇帝,也需要像墨珂一样的医者,去挽留无数人的性命。 沈时鸢突然有些愧疚,毕竟当时,是因为她,墨珂才被萧时冕派去了青州, 可一想到青州的百姓,她的愧疚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放, 毕竟,墨珂不去,或许青州的瘟疫会愈发严重。 墨珂知道她的心理, 安慰道:“鸢鸢,你不用有心理负担,若陛下当时没派我去青州,我就不会去了么?只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 这一路以来,她已经听陈非说了沈时鸢和萧时冕关系的转变。 她想,听人说终究不如一见,她还是要亲眼看看,她的小徒弟是不是当真做了选择。 沈时鸢搀着墨珂走进承修宫时,萧时冕正在批折子, 自他醒后,这两日来忙的不可开交,今日下了朝后,成批的折子递进承修宫,萧时冕腾不出一丝时间陪沈时鸢去接墨珂。 听见脚步声,萧时冕抬起头,看见沈时鸢和墨珂,黑眸顿了一瞬, 紧接着竟站起了身, 绕过案几,站到了二人面前, 眉目清隽,嗓音爽朗,“墨太医回来了。” 墨珂眸子滞了一瞬,下意识的侧头看了一眼沈时鸢, 毫无意外,沈时鸢的眼眸里,也满是惊讶, 墨珂敛去心神,朝萧时冕行礼,未多寒暄,直接道,“臣此番回宫,是为了陛下的蛊毒。” 萧时冕轻抬手,黑眸浅淡, “墨太医不必多礼,解了三州瘟疫,你就是昭云的功臣。” 一旁的长朔手里拿着一封圣旨, 对墨珂道:“墨太医,陛下感念您对百姓的恩德,特在京中挑选了一座宅子赐给您,另外还有奴仆十人,黄金万两,已经悉数送去了您府上。” 墨珂倒真有些意外,看着那张圣旨,想着那些因病而死的百姓,一时有些犹豫, 她的荣耀,是那些死去的病人换来的。 如此一想,面前的赏赐,灼热无比,她不敢接。 萧时冕见墨珂沉默,便亲自将圣旨拿过来,放在墨珂面前, “墨太医,你的功劳是那副药方,也是你救下的成千上万条性命赋予你的,你是昭云的功臣,朕替百姓感谢你。” 墨珂心胸一震,没再多虑,缓缓伸出手,将赏赐接到手里。 一旁的沈时鸢替她高兴,眉眼都笑的弯弯的,摇了摇墨珂的胳膊, “师父可要好好置办府邸,我到时候要去小住几日呢。” 墨珂刮了下她的鼻头,宠溺道:“好,给你留间最大的。” 沈时鸢笑起来,余光扫到玄衣龙袍的萧时冕。 第147章 余毒清除,再无磨难 墨珂顺着她的眼神也看过去, 师徒二人高兴的过了头,竟忘了,皇帝还在眼前,宫嫔怎能随意出宫,去臣子府邸居住。 墨珂摸了摸鼻子,想着如何挽救她们的狂妄之言, 却听见皇帝对沈时鸢说了句, “到时候我派人护送你去。” 沈时鸢登时亮了眸,嘴角挂起笑容, “真的吗?我想住几日都行?” 萧时冕眼里有宠溺闪烁, “当然可以。” 沈时鸢笑出一排齐齐的月牙, 墨珂见她高兴,嘴角也跟着翘起来。 只有一旁的长朔有些心急, 这不是给陛下清余毒的吗,贵人们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没一会儿,墨珂收起神情,问道:“陛下这几日感觉如何?来的路上我听鸢鸢说了她的解毒之法,此法虽伤身子,但也能清除大部分蛊毒,剩下的,臣还需把过脉再定。” 萧时冕点点头,十分罕见的乖觉得坐在如意圆桌前,将另一只完好的手腕露出来,等着墨珂把脉。 沈时鸢也搬了个圆凳,乖巧的坐在墨珂身侧, 只见墨珂闭着眼,眉心有些拧紧,还未说话,沈时鸢先紧张了起来, 她一遍遍的回忆,自己在解蛊时,有没有哪一个地方出了错,若真出了错,还有没有能补救的方法, 她的心一上一下, 眉心也不自觉的跟着拧紧, 她不知道,一种名叫担忧的东西,早已爬上了她的面。 萧时冕率先看到了她的情绪,他眼尾微扬,笑意深浓的盯着沈时鸢的小脸。 连墨珂何时收回手,都未察觉到。 墨珂掩住唇轻咳了一声,某位皇帝才幽幽收回眼神。 墨珂面不改色,直接道:“贵妃虽拔除了大部分蛊毒,可残留在陛下体内的余毒,才是最凶险的,稍有不慎,之前的一切都算白费。” 沈时鸢眉心紧蹙,问道, “那要怎么做?师父一定有法子的吧?” 墨珂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 随后朝沉默不语的萧时冕道, “这两日,臣会给陛下拔除余毒,陛下只需听臣的便可。” 萧时冕黑眸微闪,点了点头。 墨珂慢条斯理的将袖枕收回药箱后, 又听见萧时冕道, “请墨太医今日便开始吧。” 墨珂动作停滞了一瞬,她风尘仆仆归来,还没来的及用顿饭,这皇帝怎么这么着急。 余光扫过面皮微红的沈时鸢,心思透亮的墨珂立刻明白了过来。 霎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也罢,年轻人都血气方刚的。 墨珂遵循皇帝的意愿,草草用了晚膳后,便开始着手拔毒。 沈时鸢一直守在一侧打下手, 墨珂手捏银针,同萧时冕道:“陛下,要拔除余毒,与之前不同,您需时刻头脑清醒,臣会让陈统领按照顺序封锁经脉,期间无论怎样,您都不可昏睡!” 萧时冕颔首,侧眸看了一眼沈时鸢,嘴角弯出了一个让她放心的弧度, “放心吧,阿鸢。” 沈时鸢点点头,眉心不自觉的蹙起, 萧时冕照旧抬手抚上她的眉心, 熨平褶皱。 沈时鸢却反握住他的手,柔嫩的肌肤相触,萧时冕霎时间就松弛下来。 他从不怕死,只是,太贪恋这点温柔,太贪恋眼前这个人。 在浑身经脉被封住,那熟悉的阴暗湿痛袭来时,他闭住眼,将她的脸烙印在心里。 他默默祈祷,愿这是上天赐予他和她的最后一次磨练。 可……世间哪有常青树, 命运又怎会轻易听从肉体之身的愿望…… *** 两日后,拔除余毒已经到了最后一次。 承修宫里, 一套针法行下来,墨珂已经汗流浃背, 而一旁的沈时鸢,还在紧握着萧时冕的手,不时的替他拭去汗珠, 棱角分明的面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无一不在彰显,他此刻的难耐。 墨珂还在指挥陈非,嗓音低沉有定力, “檀中穴……天枢穴……” 沈时鸢在墨珂沉静的声音下,一颗心也跟着定了下来。 从清晨到傍晚, 一套针法施下来,已耗尽了墨珂全身的力气, 待她擦干汗珠,一抬眸,躺在床榻上的那张面,像极了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墨珂指尖微颤了一瞬。 只一秒,就恢复了平静。 沈时鸢看了眼仍紧闭双眸的萧时冕,心里不免担忧, 她迟疑着问道, “师父,你不是说要他时刻保持清醒么?他怎么又……?” 墨珂嘴角微笑,点了点她的鼻尖, “放心吧,他没事,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沈时鸢放下心来,只见墨珂整好药箱,有要走的意思, 沈时鸢又问道:“师父是要出宫?” 墨珂看了眼萧时冕,又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满脸嫌弃, “今日先不出宫了,就在太医院里歇一宿,这些日子日日奔波,累都快累死了,衣裳也臭了,为师要好好洗个热水澡。” 沈时鸢点点头,扶着墨珂,将她送出了承修宫,又嘱咐甘怡送了些物件。 踱步回到寝殿时, 萧时冕已经醒来,靠在床榻上, 黑眸深邃柔情,一眨不眨的盯着沈时鸢, 不知为何, 沈时鸢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没过几秒,胸腔里的那颗心,开始狂跳。 萧时冕向她伸出手,喉结微滚, “阿鸢,过来。” 沈时鸢下意识的向他走过去,每一步,都很缓慢,也很坚定。 他向她走了无数步, 这一次,她终于下定决心,向他所承诺和期盼的未来,迈了一步。 柔软的手掌放在他宽大的手心里, 下一秒,温热又有力的大掌将她稳稳托住,轻轻一拽,她便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充斥着她的鼻腔, 萧时冕用了力道,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二人之间,没有丝毫缝隙。 沈时鸢问,“什么时候醒来的?” 萧时冕没回答。 放开她,对上她的眼睛,嗓音低沉, “阿鸢,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 他会给她所有的一切,包括原本就该属于她的凤位。 第148章 一夜旖旎,唤声夫君 他的话十分认真,沈时鸢双眸渐渐被雾气笼罩,湿漉漉的双眸,就那么回望着他。 萧时冕同样注视着她,眼底最深处,是深深的眷恋和疼惜, 他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搓磨着她的脸颊, “怎么哭了?” 沈时鸢摇了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只是她有些忍不住,低低的哽咽,最后变为止不住的抽咽, 泪珠子如线滚落, 萧时冕将她轻颤的身躯拥在怀里, 低声轻哄。 到最后,一点一点吻去她的泪,这一夜,帝王说尽了哄人的话…… 承修殿外,星河流转, 到了夜半时分, 萧时冕侧身看着沉睡的沈时鸢,不禁感叹, 病的人不是他吗?怎么倒成了他哄人了? *** 另一侧,嘉熙宫里, 陆之凤倚靠着殿门,美眸直直的看着夜空的繁星, 只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寂静的嘉熙宫里,连烛泪掉落的声音,都显得那么刺耳。 陆之凤此刻才知,那个男人的心那么小,小到只能放下一个人。 兰茹拿着件外裳披在她身上, 小心翼翼的安慰, “娘娘,夜深露重,您还是早些歇着吧,再怎么样,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陆之凤依旧不动,眼神直勾勾的望着一个地方, 自被关了禁闭后,往日喧沸的嘉熙宫,好像一夜之间就停滞了下来。 奴仆只剩了寥寥几个, 与冷宫,也没什么区别,都是红颜成白骨的埋葬地。 回想起那日,陆家几乎所有党羽都被剪去,陆之凤突然很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抓住他的心? 为什么,她比沈时鸢差在了哪儿? 陆之凤始终想不明白,仅凭少时的一点情分,皇帝就如此依恋她,甚至……从不嫌弃她是二嫁之身。 原来爱一个人,所有的挑剔都是不做数的。 陆之凤喃喃问道:“兰茹,你说,父亲和我,是不是压错了人?”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与他为伍。 兰茹不敢掺言,怯怯的说道,“娘娘,您不要胡思乱想了,事已至此,哪还有回头路。” “您千万要振作起来,老爷和夫人还在府里,为了他们,您也要保重自个儿啊。” 陆之凤没说话,只转了转头,朝一个方向看过去, 兰茹紧随着她的视线,只看到了无尽的夜空。 她哪里会知道, 陆之凤看的是长华殿的方向,现在满宫都知道,谢知柔已经疯了,皇帝看在情面上没把她遣出宫,只关在长华殿里。 那里,如今和冷宫没什么区别,陆之凤甚至还能听到谢知柔疯魔的哀嚎, 她在想,若有一日,她斗输了,或是没了陆家做倚仗,是不是连谢知柔的下场都不如?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龙椅上的那个人,对她毫无情份。 陆之凤低声笑了出来,她和父亲一样,从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选了就是选了,没有退路,只有争夺。 这皇宫里,本就是藏匿肮脏血腥的地方。 *** 翌日清晨,天色大亮。 沈时鸢缓缓睁开眼,身侧早没了萧时冕的身影, 沈时鸢揉了揉略微红肿的眼睛,伸出胳膊,撩开床幔,第一束阳光漏进来时,沈时鸢也看到了胳膊上遍布的暧昧红痕。 双眸一时滞住, 脑海里,昨夜的记忆慢慢充盈而来。 原本她是哭的有些止不住, 到了后来,反成了压抑的哭。 沈时鸢坐起身, 光裸的身上,更是红痕密布,每一处都在提醒她,昨夜的荒唐。 大病初愈,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力气。 沈时鸢正要唤人进来, 床幔却被人突然撩开,一丝冷气随着来人弥漫进床榻里。 沈时鸢裹紧了被子,看向满目清朗的萧时冕, 萧时冕没把床幔挂起来,反而坐在床幔里边。 密闭的空间里,暧昧气息浮动。 萧时冕捏了捏她的脸,柔声问, “不睡了?” 沈时鸢点点头, “你上完朝了?” 萧时冕往她跟前坐了坐,笑着道, “都什么时辰了,朝臣们都回家用午饭了,我的阿鸢还在做梦呢。” 沈时鸢腾的红了脸,别过头不看他,低声细语的埋怨, “那还不怪你。” 萧时冕眼底尽是宠溺,被她软软的样子撩的动了心神, 他把她捉过来,低头在那微肿的唇角小啄了几口, 随后又哄着她, “好了,都怪我都怪我。” 他的声音也低低的,带着奇异的温柔,令沈时鸢不自觉的就想起昨日夜间,她浑身颤抖难以招架时,他在耳边像是蛊惑一样的低声, “阿鸢……叫夫君。” 沈时鸢红了脸,咬着唇不肯, 萧时冕不满,换着花样的锉磨她,大手游荡过的每一寸地方,都殷红潋滟。 直到她的唇齿间,漏出一点嘤咛,萧时冕才听见一声低低的,带着娇羞的, “啊……、夫……君” 萧时冕霎时间心里炸开了花,细密的欢喜紧紧裹住他的胸腔, 他忍不住哄着她,又要了一次。 沈时鸢红了脸,想推开他,下床去, 却发现锦被下的自己寸缕未着。 她咬了咬唇,问道:“我的衣裙呢?” 萧时冕被她的样子撩动了心神,压抑了那么久的欲,被她清晰撩拨, 只不过,他还是得克制一些,不能把小白兔吓坏了。 萧时冕脸色不红不白,低缓着说道, “被我撕了,阿鸢忘了?” 沈时鸢大囧,伸出拳头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萧时冕笑出了声,决定不再逗她, 只是临了还是跟她说, “叫声夫君,就给你穿衣裙。” 沈时鸢美眸瞪圆, 终是磕磕绊绊的唤了声夫君。 萧时冕眸色暗了几分,嗓音低哑着说:“娘子真乖。” 沈时鸢面皮红了个透。 萧时冕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套素色衣裙, 贴心的亲自给她穿上兜衣, 就连挽发都不假手于人,一旁的甘怡倒成了摆设。 梳整完毕后, 还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长朔招呼着膳食局摆了一整桌佳肴,除了给皇帝补身体的,剩下大部分,都是沈时鸢爱吃的。 萧时冕净了手,亲自给沈时鸢布菜,倒真像一双平凡夫妻一样。 用过膳后,沈时鸢正要净手,长朔低着头走进来,在萧时冕耳边低声道:“陛下,谢大人差人传信,请陛下亲自去趟暗牢。” 萧时冕眉心微动,“没说什么事情?” 长朔头越发地下去,声音压的极低,“谢大人说……与贞仁太后有关。” 沈时鸢手上的动作一顿,双眸微闪, 贞仁太后,萧时冕的母亲。 第149章 如妃受刑,吐露过往 长朔出去后,萧时冕拉着沈时鸢手腕,将她抱在怀里,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 嗓音低低的问道,“今日就想出宫?” 沈时鸢点了点头,用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他生的高大,沈时鸢踮起脚尖才将将够到。 “想去看看师父,太久没见她了。” 萧时冕顺着她的动作,低下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大掌揉着她腰间的软肉。 “去几日?” 沈时鸢想了想,连哄带骗道, “两日吧,总得在陛下新赐的宅子里住一宿。” 萧时冕挑了眉头,手上用力,将她往怀里按了按, 嗓音低低的, “那就是后日?” 沈时鸢点头,唇角勾起,捏起他的一缕发缠绕在手上, “怎么?陛下反悔了?” 萧时冕顺势吻住她的唇,揉捻了片刻, “怎么会,只不过……” 沈时鸢:“什么?” 萧时冕一把把她抱起来,坐到床榻上, 沈时鸢还未来的及说话,萧时冕就按着她的后颈,将唇瓣含在了嘴里, 口腔里的空气快被掠夺尽,他才解了馋。 萧时冕终于放开她了,抬手抹去嘴角残留的潋滟口脂, 捏了捏她粉红小脸, 嗓音里满是宠溺,“总得交些过路费,才能让你出宫。” 沈时鸢扑哧一声笑出来,素手扯了扯他的脸皮, “皇帝大人怎么和山大王似的,还要收买路钱。” 萧时冕捉住她乱动的小手,放在唇边留下一吻, “只和阿鸢收。” 沈时鸢抽回手,撇了撇嘴,佯装冷哼道,“以前也不知道是谁,我一提出宫两个字,就跟要吃人似的。” “现在怎么了?不怕我跑了?” 萧时冕凝眉注视着她,手上动作不停, 沈时鸢就快以为他又要生气时, 萧时冕却温声道, “阿鸢,我们少时便相识,你其实深知我的性子,从前我所做的那些荒唐事,不过是想留你在身边。” 沈时鸢挑起眉头, “那现在呢?我要是不愿意回宫,你会怎么做?” 萧时冕抱紧她,手臂微微收拢, “那我们就常住宫外,大不了我每日出宫就是了,我们就和平凡夫妻一样,在宫外度日。” 沈时鸢拍掉他乱动的手,哼哼道:“可别,先让我和师父过两日清净日子再说。” 言外之意,他是累赘喽。 某皇帝不满,大掌使劲, 沈时鸢忍不住的嘤咛了一声,紧接着小脸红了个透。 咬紧唇珠,在他耳边骂道:“登徒子!” 某人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墨眸里,满是调笑,他低低在沈时鸢耳边说了句什么。 惹得沈时鸢从脸到脖子,都红了个透彻。 粉拳砸在他的身上,不疼不痒的,萧时冕嘴角的笑意愈加深浓。 *** 沈时鸢出宫后, 萧时冕未召轿辇,身后只跟了陈非一人,去了暗牢。 暗牢永远是不见天日的潮湿阴冷, 一踏进暗牢,本还此起彼伏的哀嚎声,霎时间收了住, 那些行刑的暗卫们看见一身玄衣龙袍的皇帝走进来, 立刻使了手段,将受刑之人的嘴堵了住。 绝不能让这些声音污了皇帝的耳朵。 谢知远领着萧时冕走进一间牢房, 地下爬伏着一个瘦弱的身躯, 头发乌蓬脏乱,身上的囚衣更是血迹斑斑,隐约能看出个人形,还是个女子。 听见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看见了威仪万钧的皇帝。 糟污乱发下,一张隐约露出的脸上,满是蚀骨的恨意。 她咬牙切齿的恨,那个谢知柔怎么就那么不中用!那么好的杀人蛊毒,竟也没把萧时冕毒死, 废物!全都是废物! 她此刻,恨不得能生扑到萧时冕身上,咬他的肉,啃他的骨。 只是,连着几日的大刑下来,她浑身动弹不了一点,唯一能动的,只有嘴。 她咬了咬干涸起皮的唇,嗓音沙哑撕裂, “萧时冕……你这个窃国贼人!“ “你怎么配!怎么配坐那个皇位!” 如此大逆不道,咒骂君王的话,尾音刚落下,就被旁边的暗卫狠踹了一脚。 如妃疼的蜷缩在地上,嗓子里发出嗬嗬的怪异笑声。 谢知远看萧时冕面色未动,便摆了摆手,让牢房里无关的人退出去。 牢房里回归了寂静, 谢知远看着如妃,冷声道, “你不是要见到陛下才肯说?陛下已经来了,你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许能给你留个全尸!” 如妃强撑开眼皮, 嘴角扬起一抹讥笑, 全尸?呵呵…… 她缓缓开口,仍直呼皇帝姓名,因为在她心里,皇帝只有阿宁一个人。 “呵呵,妄他萧宁一世英明,到头来,临死都不知道,他怀里的抱着的那颗头颅,根本就不是他的太子妃!” “真正的太子妃,根本就没死!” 话音一落, 谢知远听见自己的心扑通一声,直直的落入深渊, 他下意识的朝萧时冕看过去, 萧时冕神情依旧未动,可谢知远却明明感觉到了,他周身的杀伐冰冷之气, 这股气息,一下子将他拉回了从前二人带兵作战时,面对北燕数万铁蹄,萧时冕昂身骑在马上,寒眸里,尽是杀意。 与现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架势。 谢知远深知,这世上,萧时冕唯有两片逆鳞,一片是他的母妃,贞仁太后,另一片便是沈时鸢。 而现在,却说,贞仁太后未死, 他的心,也跟着紧绷起来。 牢房里安静异常,皇帝一言不发,只紧紧盯着地上的如妃,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 萧时冕眉宇深锁,开口问道, “你怎知道,她没死。” 嗓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妃动了动,强撑着一口气,抬起头与萧时冕对视, 眼底的阴毒,像蛇信一样,阴狠致命。 “因为……我见过她……在萧宁死后。” “你想知道,她为何没死么?” 萧时冕嗓音不变:“为何?” 如妃呵呵笑起来, “因为萧明舍不得啊,他怎么舍得他爱的人死?他甚至,还打造了个金笼子,将你的母妃锁在里边,夜夜……” 谢知远听见话音不对,立刻大喝一声, “你住口!” 第150章 东宫秘事,如妃自杀 如妃紧抿住唇,双眸死死盯着萧时冕, 那时,她还是宫女,因为年龄小长得漂亮,还嘴甜的很,嬷嬷们都喜欢她,有什么重活累活都不让她做。 除了陪在萧建宁身边,其余时间,她总爱在东宫里闲逛, 那日,她踏进那个干净整洁又偏僻的院子,透过门缝,看见了那个金笼子里被关着的女人。 记忆里,她十分貌美,呆坐在笼子里,像一只空洞无神被剪去羽翼的鸟儿。 自那之后,她开始偷偷留意,发现太子殿下十日里,竟有六七日都去那个小院,甚至……到了第二日清晨才衣衫不整的从院子里出来。 有一次,她还看见,萧明脸上,有很明显的抓痕! 她虽为奴仆,但也知道萧明是继任太子,而且,这东宫里,不仅有太子妃,还有有数不尽的良娣,侧妃。 为何,萧明独独对小院里的女子上心。 年少的如妃不动声色的关注着这件事, 后来她发现,并不是东宫的人不知道,而且大家心知肚明,那个女子,是东宫的禁忌,即便知道,也不敢多言。 因为,那是前太子妃崔云。 她的身份,是整个东宫的秘密。 这件事,她埋在心里多年,就连同床共枕的爱人萧建宁,她也从未告诉过。 事到如今,她将此事告诉萧时冕,并不是想以此事求他不杀她。 而是想看这个终生大敌,痛不欲生! 让他知道自己的母妃日日被仇人蹂躏掠夺, 让他后半生,都不能痛快的活。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突然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眸光幽幽的看着萧时冕, 萧时冕的面色,随着她的话阴沉下来,暗牢里再冷,也没有他的面色冷。 紧抿了许久的薄唇终于开口, 嗓音里,夹杂了无数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刺的如妃身子一凛, “她,现在在哪。” 如妃定了心神, 露出一口血牙, “她死了!” 萧时冕目光骤然骇厉,眼底杀意横生,若不是还想问她话,此刻她早已成了一具白骨。 萧时冕耐着性子,强压下心里窜出来的戾气, 厉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她死了的?” 如妃睁大眼,如疯魔一般, “萧时冕,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因为我不会告诉你。” “哈哈哈……萧时冕,你自以为得了天下,自以为有了爱人,呵呵……在我看来,你才是最可悲的那个人!” “仇人的女儿你视若珍宝,当真是可怜!” 萧时冕还未来得及细品她的话, 如妃便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睁着眼,浑身抽搐的倒在地上。 变故来的太快,谢知远大惊,急忙上前查看, 紧接着, 谢知远抬头,看向周身戾气横肆的皇帝, “她……咬舌自尽了。” 萧时冕没再看地上的如妃一眼,转身出了暗牢, 他冷的很,发自骨子里的冷。 他快步走出暗牢, 刺眼的光,令他霎时间红了眼眶。 此刻,他无比想念那个柔软的身躯,还有能让他立时静下来的体香。 他静静立在那里,心里那个叫做亲情的防线彻底崩塌,他极力的想回忆起母妃的音容。 翻遍了回忆,仍是一片空白。 一直守在暗牢门口的陈非见皇帝面色晦暗的站在原地, 想上前询问,却被紧跟而来的谢知远拦住,无声中与陈非交换了个眼神。 陈非不敢再问, 因为那是皇帝鲜少的一点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皇帝身后的陈非和谢知远身子都僵麻了时,听见皇帝冷冽的嗓音, “摆驾,北苑!” *** 另一侧,皇帝御赐的别院里, 沈时鸢正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墨珂身侧, 手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石桌上,散落的药材。 墨珂见她止不住的发呆,用手里的药勺轻轻打了打她的额头, “想男人了就赶紧回宫去,别在这儿碍眼。” 沈时鸢摸摸额头,嘟了嘟嘴,低声嘀咕, “师父血口喷人,谁想男人了……” 紧接着,她又往墨珂身侧蹭了蹭,问道:“师父,既然那真的不是什么情蛊,可为何,萧时冕又真的想和母蛊接触呢?” 墨珂手上动作不停,眉眼添了几分不屑, “因为那两只蛊虫,是被暖情药喂养长大的,一入了身,可不是满脑子都是那事儿!净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沈时鸢恍然大悟, 又听见墨珂继续道, “蛊虫原本是苗疆女子怕丈夫不忠才侍养的,所有丈夫不洁,与别的女子有染,蛊虫就会在体内转化,最终男子毒发而亡。” 沈时鸢托腮点点头,凝眸思虑过后,才道, “那些男子,想必毒发身亡的不多吧?” 墨珂轻笑着摇摇头, “非也。” 沈时鸢瞪大眸子,“冒着生命危险?那一开始,又何必同意饮下蛊毒呢?” 墨珂停了手上的动作,眸光锁住她,意味深长道, “鸢鸢,你要知道,人心易变。” “有的人,得到了是开始,而有的人得到了,反而是结束。” 沈时鸢拧起细眉, 细品墨珂的话。 若费尽心思得到了,反而开始不珍惜,那确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结束。 墨珂看了她一眼,不经意的问道, “鸢鸢与他,是哪一种?” 沈时鸢想了想,老实回答,“不知道。” 墨珂笑了起来,指尖轻点她的额头, “就知道你是个没心眼的,在感情上,总是他带着你跑。” 沈时鸢想了想,这话既对,又不对。 一开始,确实是萧时冕掌控着她, 可到后来,倒像是她的冷情冷性,一直牵制着萧时冕。 她每迈一小步,萧时冕就得寸进尺的迈好几步。 她小声问道, “师父是觉得,我不该选择萧时冕?” 墨珂敛起眸色,淡淡道, “鸢鸢,即便是你最亲近的人,都不能随意干涉你的选择,你只需问问自己的心就好。” 沈时鸢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娇笑着靠在墨珂的胳膊上, 嘟囔道,“师父最好了。” 墨珂摸了摸她的额发,有些出神, 私心来讲,萧时冕是他的儿子,她更愿意沈时鸢能放下过往,和萧时冕诚心相守,也算是全了故人遗留于世的一点残念。 第151章 时冕发怒,质问宁帝 萧时冕和谢知远到北苑时,萧建离正提着食盒从门口出来, 看见浑身冷肆气息的皇帝,萧建离愣了神,娇小的身子如雷击般颤了几颤, 慌不择机的跪了下去,以至于她压根没看到跟在皇帝身后的谢知远。 萧时冕冷眸扫过跪在地上有些瑟缩的萧建离, 没说话,径直大步越过她,跨门进了北苑。 皇帝没有当场责罚她擅自进北苑,已经令萧建离诧异不已,反而踏进门,去寻哥哥, 萧建离心底无名的窜起一股不安,立刻爬起来,想跟着萧时冕进去。 不料却被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拽住了手腕, 紧接着,那个压抑又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阿离,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萧建离一回眸,对上了那双担忧又带着劝慰的眼神。 她才发觉,谢知远也在。 她皱了眉头,不放心的看了眼房门, 萧时冕进的匆忙,以至于房门还在半掩着。 萧建离甩开谢知远的手,后退了一小步,与谢知远保持距离, 面色冷清的问道:“陛下和谢大人……怎么会突然来北苑。” 随着她疏离的动作,谢知远绷直唇角,目光柔和的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 含糊道:“陛下与先帝有要事相商,你……就先回长年宫吧。” 萧建离仍旧不放心,站在院子里不肯动,柔和的日光打在她的脸上,细细看去,瓷白的脸上,有一层褐金色的柔软绒毛, 凭白的给人一种柔弱决绝之感。 谢知远突然无比贪恋此刻的相顾无言, 自他娶妻后,他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好好看看她。 房里, 萧建宁正端着碗药,看见萧时冕大步进来, 孱弱苍白的面上,顿了一瞬,自宫变后,他们二人再未见过。 如今乍然相见,萧建宁面上到冷静的很, 萧时冕大步走到他面前,眉目透骨的冷, 他猛的一甩袖,将萧建宁手里的药碗摔落在地,厉声质问, “我母妃呢!?” 瓷片碎裂的声音, 惊动了院子里,无神矗立的萧建离, 萧建离想也没想的就想往里冲, 谢知远知道事关重大,若让她进去,只会更加触怒皇帝。 他又一把将她拽住, 压低声音, “阿离!这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不要去掺和,这个时候,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萧建离垂着的眸子闪烁不定,脑海里,回朔起哥哥交代她的话, “阿离,萧时冕无论如何都不会容下我,成王败寇,我早就认了。” “皇兄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和阿冉,阿冉既然在云台寺守制,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只有你,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 “阿离,尽快把自己嫁出去,远离皇宫,皇兄才能真正放心。” 每一个字都是对她安危的殷切期望, 萧建离红了眼眶,被谢知远拽着的手腕下,手掌渐渐攥紧。 她抬起眸子,水气在眼底闪烁,小脸仍旧倔强坚定, “哥哥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他若出事,我绝不独活!” 说罢,一把甩开谢知远,转身跑了进去, 谢知远无奈,又实在放心不下的跟着跑了进去。此情此景,他怎能放任自己做一个身外人,眼睁睁看着她去触怒圣颜。 一进房门,萧建离就被眼前的场景惊的瞬间褪去了一脸血色—— 萧时冕黑着脸,眼里迸发怒火,他将萧建宁按在墙上,大掌掐着他的脖子, 而萧建宁毫无招架之力,他本就是个文人,如今又身子孱弱, 怎能和身强体壮从军多年的萧时冕相对抗。 大掌用力之至,手背上青筋遍布。 萧建宁逐渐失了力气,一张苍白的脸憋的紫红。 却仍旧不肯向萧时冕求饶一句, 或许,这是他仅剩的尊严。 “萧时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时冕额上青筋暴起,双眸燃起的红色火焰,眼看就要将萧建宁烧个粉碎。 如同地狱爬出来复仇的阎罗。 杀与不杀,只在他一念之间。 萧建离连滚带爬的走到萧时冕身后,一双小手紧攥住他的衣摆, 急声哭泣的喊道, “陛下……求你……求求你,不要杀哥哥!” “要杀就杀阿离吧,阿离愿替哥哥受罚!” 恐惧,令她心如刀绞。 她砰砰的在地上磕头,每一次都比上一个力道更重。 每嗑一下,那声音都像冰锤一样敲打在谢知远的心里。 痛在她身,疼在他心。 没一会儿,萧建离瓷白的额头上,鲜血顺着眼角流下来,浸泡在她的泪里,如在泣血一般…… 谢知远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将萧建离拉起来,一只手臂圈住她失了力气的身躯, 眉心紧拧,朝萧时冕道, “陛下,事情还未查清,来龙去脉也只是听她一面之词,切不要因为她刻意的激怒,而受天下人指摘!” “他到底还是禅位于您的先帝啊!” 谢知远知道,这些权衡利弊于萧时冕而言,实则毫无用处,他如今已将朝堂紧紧握在手里,杀一个萧建宁,还不足以让百官指责,江山动荡。 只是,他还是想冒险一试! 萧时冕身形未动,只是手里的力道松泛了些, 到最后,他收回手, 萧建宁彻底跌坐在地上,如获新生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谢知远和他怀里的萧建离,双双松了口气。 萧时冕冷冷的盯着地上的萧建宁, 他并不是怕谢知远口中的话,而是,他想听萧建宁说,说如妃所说的都是假的,他的母妃从来没有被萧明掠夺蹂躏过, 然而事实终将让他失望, 因为,萧建宁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待萧建宁重新活过来时, 才看向萧时冕,眸色依旧淡然,就像当时,萧时冕将他赶下皇位,他把象征着帝王权势的玉玺交予他时一样, “萧时冕,我不知道你今日为何突然发难,我只能告诉你,你问的问题,我不知道,也从不关心。” 第152章 北苑封锁,共同沐浴 萧时冕眼底冰棱密布,紧盯着地上的萧建宁, 不放过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萧建宁缓了许久,终于扶着墙缓缓站起身, 与萧时冕平静对视, 萧时冕冷眸盯着他,这张与自己有些神似的脸, 堂兄弟,本应该是最亲的家人。 可到了皇家,却成了你死我活的敌对。 萧建宁轻喘着气,不明白萧时冕为何突然疯狗一样发狂,他以为,萧时冕在刻意寻理由, “萧时冕,我知道你恨极了我们一家,你恨我父皇夺了你父亲的皇位,可现在,我已经将皇位拱手让给你,你还想怎样?” 萧时冕竟突兀的笑了一声, 萧建离和谢知远竟同时身上汗毛倒竖, 他冷漠道:“萧建宁,你和你的父亲一样,虚伪至极!这皇位,本应就是我父亲的,也应该是我的!何需你让?” 萧建宁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承认,萧时冕说的不错,本就是他们一家,抢了他们应得的。 萧时冕将他的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 或许,他真的不知道实情,萧明作为父亲,那些不齿行径,未必会让自己的儿子知晓,任何君王,都不希望在后代眼里留下瑕疵。 萧时冕闭了闭眼,将如妃所说的话,强压在心底, 萧时冕偏执的相信,就如谢知远所说,如妃只是故意刺激他,他的母妃那么温柔聪明,又怎会轻易落入萧明的手里。 还有那句【仇人的女儿】, 萧时冕闭上眼,翻滚的气血,令他有一瞬间的晕眩。 他转过身,不再看眼前的萧建宁, 只在临走时,冷眸扫了一眼瑟缩在谢知远怀里的萧建离, 下了指令, “日后,再有人随意靠近北苑,杀无赦!” …… 萧时冕走后,禁军将萧建离和谢知远带出了北苑,随后,北苑像铁桶一样被团团围住。 日光照射在身上的一刻, 萧建离的四肢才逐渐回温,她才发现,她一直被谢知远搂在怀里。 萧建离忪怔了一瞬,随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谢知远情难自禁的伸出手,轻抚过她破皮流血的额头,皱眉时,眼底丝丝心疼泛起。 比起再也见不到哥哥的痛,额头这点伤,还真算不上什么。 萧建离向后退了一步, 淡淡道谢:“多谢谢大人相助,阿离无以为报。” 话音落下,萧建离就要俯身跪下, 却被谢知远稳稳托住, 他拧着眉,口吻里带着不可置信,和苛责, “阿离!你这是做什么!?” 他托的很紧,薄薄的锦缎衣袖被他捏出来褶皱, 不仅是衣袖,还有他的心,被萧建离疏离的行为扯成了片片洁羽, 刚才还残存的一丝温情,此刻尽数破裂。 他苦涩又艰难的说, “阿离,能帮到你,我已经十足欣慰,只盼你今后能过的轻松快乐些。” 萧建离苦笑,她如何轻松,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长公主,早已留在了宫变的那日,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根飘零。 捏死她,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更何谈快乐。 谢知远自怀里掏出一块锦帕,想擦一擦她脸上的血和泪。 萧建离又退了一步, 笃定的说道, “谢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我……先回长年宫了。” 谢知远手掌垂下,那个锦帕就那么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地上, 眸色里满是殇痛,望着那个娇娇小小,又决绝而去的身影。 *** 是夜, 沈时鸢从墨珂房里回了她的小院,正准备沐浴洗漱时,瞧见窗外月色柔柔洒下,照在院子里那颗栾树上,温柔而清绝, 沈时鸢将手托在窗框上,欣赏此刻静谧的夜色。 再一眨眼忽的瞧见那树下,立着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他竟罕见的穿了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像寻常人家的学子一样,敛去了上位者的威仪,眉目清浅的站在树下看着她。 沈时鸢撇了撇嘴,嘀咕的骂了句, “跟屁虫一样。” 随后唇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看着萧时冕漫步走过来。 “堂堂皇帝,竟这么说话不作数!” 萧时冕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她散了头发,一头乌发瀑布般的散落在脑后,面上未施粉黛,却粉面明眸,红唇一张一合,直直的撞动了他的心。 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眸色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沈时鸢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异样,皱了眉心,素手轻抚上他的衣襟,柔声问道:“怎么了?” 萧时冕漆黑的瞳仁晃了晃,紧接着,将那只手揉进手心, 薄唇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温热的气息酥酥麻麻的扑在她的面上, 沈时鸢有些痒,侧着头躲了躲, 萧时冕却一把箍住她的细腰, 低头贴住她的额头, “阿鸢有没有想我?” 沈时鸢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垫着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红着脸没说话,用行动告诉了他。 萧时冕麻木了一天的心脏终于流淌过暖流, 这才发觉,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是欣喜的模样。 萧时冕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的发,眼底带笑的问道:“开心么?今日都做了什么?” 沈时鸢点点头,和他分享今日遇到的开心事, 她嗓音糯糯的,说到开心新奇的地方时,嘴角和眉眼都是弯弯的,就像少时,他带回了什么新奇的物件送给她,是一样的神色。 萧时冕眼底晕着温软, 低头将那张滔滔不绝的唇堵住,急切的汲取她的暖意。 他抵着她的后颈,攻城掠地般的吻她,不放过她的每一寸, 缠绵又带着霸道的吻,令沈时鸢险些站不住脚。 以至于,窗户何时被关上都不知道。 沈时鸢觉得,他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样…… 还未细想,萧时冕就松开她,又一把将她抱起,狭长的眸子扫过还冒着热气的浴桶, 染了情欲的清隽面庞勾起唇角, “娘子准备沐浴?” 沈时鸢被他吻的头脑发蒙,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萧时冕抱着她娇软的身躯,眉眼低笑, “那为夫今日,亲自侍奉娘子沐浴。” 沈时鸢还未反应明白, 身上薄薄的一层衣料就被褪了个干净, 温热的水将她紧密的包裹住,身侧是男子滚烫的身躯…… 第153章 时鸢承诺,闺房之乐 白气蒸腾,热气缭绕。 满室都弥漫着暧昧气息, 只能听到溅起的水花声,和偶尔,女子咬着牙的微颤嘤咛。 窗外,那轮弯月似乎有些害羞,扯了片乌云遮住大半个身子。 直到浴桶里的水开始温凉, 萧时冕才把沈时鸢捞出来,素白的寝衣裹住那曼妙泛红的身躯, 沈时鸢已经累的瘫软, 盖住锦被,眼皮一合就要睡过去。 萧时冕披了件寝衣,躺在她身侧,自小几上捞过一杯温茶,哄着她抿了几口, 才又搂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她, 沈时鸢被他撩拨的走了困意,又转了个身, 强撑着眼皮看向那双狭长墨瞳。 伸出一根手指不停的在他胸口画圈。 绯红的脸蛋贴着他的臂弯, 她终是问出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能感觉到他的异样,与往日不同,今日……他好像格外急躁,在浴桶里时,他像只凶猛野兽,生生将她拆了骨,撕成碎片,再恶狠狠吞吃干净。 这样的感受,他们之间已经许久未再有过, 就连关系最紧张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像泄恨一般的……占有她。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萧时冕的眸子暗到无法形容, 他如何跟她说, 今日,他得知了一个令他怒到险些失控的事情,而那个仇人,他杀不到, 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还是善终。 萧时冕的沉默,让沈时鸢愈加肯定,宫里一定出了不寻常的事,而且,此事一定和贞仁太后有关。 沈时鸢将手放在他的胸口处, 柔柔的细长五指,隔着一层衣物,触动了萧时冕麻木了一整日的心。 嘴角扬起一抹潋滟笑意, “萧时冕,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所以,你可以信任我。” 言外之意,是可以将她当作倾听的对象。 听到她柔声细语,萧时冕收紧了臂弯,将她牢牢箍在怀里, 嗓音低沉压抑, “阿鸢,永远不要背叛我……” 沈时鸢微微皱眉,抬头对上他的眸子, 暗色翻涌,一瞬间将她裹住, 沈时鸢抚过他的唇, 口吻细柔,又像是在承诺。 “不会……” 萧时冕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沈时鸢在他胳膊上蹭了蹭,想寻个舒服的姿势入睡, 可下一秒, 萧时冕臂弯用力,将她一把拽到了自己身上。 沈时鸢惊呼一声,再回神时,她整个人已经趴在了他的身上。 两团浑圆饱满,按压在他结实的胸膛。 如墨般的绚丽黑发泻了满床, 沈时鸢柳眉轻拧, 嘴唇就被萧时冕堵了住,压着她的后脑吻了起来, 吻了许久,似是不解馋, 放开她的一瞬,天旋地转, 这时,已经换成了他压在她身上。 沈时鸢绯红着脸,磕磕绊绊的问道, “还……还要啊……” 萧时冕狭长的眸子里,染满了情欲, 将那晶莹的耳垂吮在嘴里, 闷闷道, “你夫君憋了好久了……” “那点甜头怎么够?” 沈时鸢被他撩拨的身上似触了电般,酥酥麻麻的。 她伸出一节光裸嫩白的藕臂,环在萧时冕脖颈上, 动都懒得动, 闭着眼,承受着他全部的情欲。 滚烫的汗珠,一滴滴滴落在洁白无垠的胸口。 沈时鸢终于累的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日清晨, 沈时鸢醒来时,身侧的萧时冕依旧姿势不动的搂着她, 他睡的很沉,清隽的面庞棱角分明,呼吸沉稳。 只有在她身边时,他才能睡的如此安稳。 沈时鸢伸手轻抚了熟睡的长睫, 紧接着,眼睫颤动, 萧时冕睁开眼,半是慵懒半是困倦的看着她, 紧接着,大手将她捞进怀里, 嗓音里带着哑意, “嗯?不睡了?” 沈时鸢推了推他,问道, “你今天不上朝了?” 萧时冕搂住那抹细腰,半阖着眼, “田里耕田的牛也有一两日的休息,今日我就做个荒废政事的昏君,谁敢质疑,通通拖出去!” 沈时鸢撇了撇嘴,哪有皇帝将自己比做牲畜的。 沈时鸢坐起身,笑着道, “那皇帝陛下您睡着吧,臣妾还要去寻师父。” 萧时冕却一把将她拽回来, 固执的将她圈在怀里, “寻她做什么?” “我做昏君,你就得做那个妖妃。” 然后圈着她,自顾自的阖上了眼皮。 昨夜一整夜荒唐,沈时鸢身上也疲乏的很,双腿酸软无力。 不知怎的,在他怀里,没一会儿,沈时鸢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临近午时, 身侧已经没了萧时冕的身影。 沈时鸢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急忙从床榻上下来,想寻件衣裳出去。 萧时冕听见动静,将一件藕粉色流苏长裙拿过去,亲手给她穿上, 又耐心等着她净面梳妆。 又亲自挑了件柳叶钗给她簪上, 随后同她一起出了门。 这座宅子本是先前勋贵人家抄家时没收上朝廷的, 先前主人独爱江南精致,所以这宅子大部分都是江南风格打造的,小桥水榭,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虽不大,但十分精致, 沈时鸢只来了这么一日,就喜欢这里。 萧时冕原本赐了十余个奴仆,只是墨珂喜静,又退回去五个,这宅子里就显得愈加清静,只有流水潺潺和虫鸣鸟叫的声音。 一路走过来,身上的那点困倦疲乏,都扫了个一干二净。 仆人走过来告诉他们,饭厅已经备好了午饭, 墨珂正端坐在桌前,看见沈时鸢和萧时冕,倒是满脸诧异, 赶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沈时鸢面皮有些微红,在墨珂面前,她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墨珂向萧时冕行礼, “臣未想到陛下会来,倒是有失远迎了!” 萧时冕轻抬手臂,示意不必多礼, 墨珂站定后, 萧时冕寒暄道:“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墨太医觉得这里如何,若有什么需求,只管向朕提。” 沈时鸢被那句自家人惊的瞪圆了眼。 墨珂笑了笑, “这里一切都好,多谢陛下赏赐。” “那臣就不和陛下多礼了,您快坐吧。” 萧时冕坐定后,沈时鸢戳了戳他,凑过去低声问道, “你昨日难不成是跳进来的?” 萧时冕拿起筷箸,给她夹了一筷子, 无视她面上的调侃, 眉间清朗, “不是饿了?快吃吧。” 第154章 探望阿离,参加宴会 用过午膳,和墨珂道了别, 黑蓬奢华的马车缓缓行驶, 沈时鸢看定萧时冕,目露好奇,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萧时冕墨瞳微闪,抿着唇不肯说话, 沈时鸢推了推他, 又问,“那你是如何知道我住哪间院子的?” 萧时冕唇角微勾,眸子里笑意浅藏,将她的手握住,揉捏搓磨, “那座院子是我亲自挑的。” 言外之意,是他在挑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她会住哪间院子。 沈时鸢回想起,那座院子里,栾树下,还有一架古旧的秋千。 沈时鸢嘴角噙笑,诘臾道:“还真是机关算尽。” 萧时冕长臂一展,搂住软腰,面露悦色,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 “不然怎么和阿鸢日日耳鬓厮磨?” 沈时鸢瞪了他一眼, 双眸里,却蒙起淡淡情意。 萧时冕将她的情绪看了个明明白白, 一时心猿意马,又低头吻了下来。 直到马车途经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人声嘈杂的时候, 萧时冕才放开她,修长的手指摸了摸红肿的唇角。 嗓音低沉,“这么娇嫩?” 沈时鸢窝在他怀里,红着脸,一拳捶在他的胸口处。 萧时冕撩开锦帘看了眼外边,随后将马车叫停, “外头热闹,我带你去转转。” 沈时鸢依旧身着那一袭藕粉色的长裙,裙袂飘飘,宛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般娇艳动人。 而她身旁的萧时冕,则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衣袂随风舞动,更显其儒雅风流之姿。 尽管他们此刻只是普通的民间装扮,但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目光被这对男女所吸引,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叹。 萧时冕头上只插了一根玉簪,整个人慵懒矜贵,像极了京城里华贵人家的公子哥。 他拉着沈时鸢的手,游走在繁华的街上,每每遇到新奇的物件,沈时鸢一驻足,萧时冕就将整个摊子都买下来。 沈时鸢轻皱眉头, 拽了拽他, “不用这么破费的,我想给阿离带些新奇的物什,用不了这么多。” 萧时冕眉头上挑,攥了攥她的手心。 “我家娘子想要的东西,别人可不能有一样的。” 摊主听见这番话,又做了这么大笔生意,手里的金锭沉甸甸的,可不能再让要回去了。 她面上堆笑的同沈时鸢奉承道, “是啊,这位娘子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夫君,还如此爱重你,我们寻常人求都求不来这福气!” 沈时鸢浅笑, 萧时冕却一把将她揽住,朝另一个摊位走过去。 直到身后的陈非再也提不了任何一件,萧时冕才肯罢休,拉着沈时鸢回了马车。 一回青梧宫,沈时鸢就脱了鞋瘫躺在床榻上, 甘怡看了眼堆在地上的琳琅满目,一时无从下手收起, 走到沈时鸢面前问道,“娘娘,那些物件儿……” 沈时鸢摆了摆手, “不用收拾,都是给阿离买的,一会儿我亲自送过去。” 甘怡点点头,蹲坐在床沿上给沈时鸢揉捏腿脚。 *** 沈时鸢一进长年宫,就觉得这宫里安静的异常, 踏进殿门时,花怡正拿着沾了血的纱布从寝殿出来,看见沈时鸢时, 眼眶一下泛了红,只不过,萧建离安顿过她们,不许将此事宣扬出去,尤其是在沈时鸢面前。 花怡生生将泪意憋回去,扬起一抹笑, “娘娘来了。” 沈时鸢看见她手里的纱布,担忧的问道, “出什么事儿了?这是谁的血?” 花怡将纱布藏到身后,扁了嘴, “是……长公主今日出去,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把额头磕破了。” 沈时鸢急忙走进殿里,萧建离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额上的伤正往外渗着血丝,伤口虽不那么深,可到底在额头上,格外明显。 沈时鸢神情一震,仔细看了几眼,确认只是破皮伤口,好好敷药,日后也不会留疤,才心下稍安。 她面露嗔怪道, “也不小心着点,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就是脸了。” 萧建离眸色暗了一寸,那种时刻,她还有什么心思顾及容貌。 她拉起沈时鸢的手,强撑起一抹笑, “嫂嫂教训的对,阿离以后会小心的。” 沈时鸢点了点她的鼻头,又忍不住安顿了花怡和竹心几句, “伤口切记不能沾水,换药要勤勉些,不能捂着了,吃食尽量清淡!” 花怡和竹心双双点头, 为哄萧建离开心,沈时鸢让花怡和甘怡一同将那些物件拿进来,琳琳朗朗的摆了一桌子, 萧建离捏起一个木头雕刻的小兔子,小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嫂嫂出宫了?” 沈时鸢点点头,接过竹心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 “我师父回来了,陛下在京城赐了一座宅子,我去住了一日。” 萧建离眨了眨眼, “陛下现在同意嫂嫂出宫了?” 沈时鸢勾起一抹笑,轻轻点头。 落在萧建离眼里,到有一丝甜蜜之意。 …… 从长年宫出来,长朔领着轿辇早就等候在了门口, 看见沈时鸢走出来,急忙迎了上去,说明来意。 “贵妃娘娘,陛下让奴才来接您,与陛下一同参加宫里的宴会。” 沈时鸢:“什么宴会?” 长朔恭敬着回答,“是接待北燕使臣的。” 沈时鸢皱眉, “这不应该是皇后出席么?我去岂不是僭越了?” 长朔垂着眸子,拿捏的回答, “陛下只让奴才来接您,其余的,您还是问陛下吧。” 沈时鸢上了轿辇,没多一会儿,就到了太液池边, 萧时冕亲自将她牵了下来,沈时鸢眼神有些迷茫, 看了看布置华丽的宴会厅,与自己身上这身简单衣裙并不相衬,她打了退堂鼓, 和萧时冕道:“我来参加宴会,不太合适,不然……” 萧时冕朗声打断她,“我说合适就合适,谁敢反驳?” 随后不由她拒绝的搂住腰肢,大摇大摆,像在跟众人炫耀一般的走进了宴会厅。 第155章 北燕王爷,深夜漫步 自从那次皇帝在承修宫大发雷霆,廷杖了一干陆党,空缺出来的职位,吏部历经一轮选拔后,皆由年轻有为,和一些有志却被埋没的人才接替,整个朝堂焕然一新。 今日的宴会,就是皇帝为新任的百官而设,也为招待北燕使者。 虽说北燕使者自来之后,一轮一轮的宴饮已经吃了无数次,可昭云始终没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也未同意将长公主嫁过去。 不过北燕的使臣,倒有耐心的很, 成日里领着他们的小王爷耶律云在昭云游山玩水,吃吃喝喝,倒像是要和萧时冕打持久战的意思。 今日耶律云也来参加了宴会。 萧时冕推了几轮敬酒,侧过头在沈时鸢耳边轻声道, “那个,就是前来求娶公主的北燕王爷,耶律云。” 沈时鸢顺着萧时冕的目光看过去,只一眼,眼里竟有惊艳之色, 那耶律云看着与阿离年岁相当,墨发用银冠高束,生的剑眉星目,十分英俊,虽年少,但也北地男子身上独有的冷冽之气。 一身暗红色收腰短袍,通身张扬的少年气息,一双眸子明亮有神,仿佛一灼灼骄阳。 耶律云敏锐的感觉到沈时鸢投来审视的目光, 清明的眼神立时同沈时鸢对视,随后浅浅一笑,以示尊敬。 沈时鸢收回目光后,同萧时冕道, “看样子,倒是个翩翩少年郎。” 口吻里有零星的赞扬, 萧时冕闷哼一声,吃味道:“怎么?这天底下还有比你夫君更好的男人?” 沈时鸢看见男人浸染醋意的眸子,扑哧一声,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还真是小心眼……。” 萧时冕一把裹住她的腰肢,将她拉近,薄薄的酒气萦绕, “阿鸢可是给了我夫君名份的,若在贪看别的男子,我可是要杀人的。” 沈时鸢笑意盈盈的拿过桌上的一杯甜酒, 放在萧时冕手里, “也不怕朝臣听去了笑话你。” 萧时冕一口饮尽,甜腻的气息自口腔流入肺腑, 大掌隔着衣料不停的搓磨, 沈时鸢想像平日里二人独处时一样拍掉他的手, 又怕动作太大,被众人看到,便生生忍着他的乱动。 耶律云将主座上的帝妃看在眼里,瞥了撇嘴后,随意拿起桌上的酒杯饮尽, 才同身侧的北燕使臣,魏延搭话,他用下颌指了指台上的沈时鸢, “魏大人,那就是昭云皇后?” 魏延来之前就使了手段差人打听过,他摇了摇头,侧过身在耶律云耳边道, “那位是沈贵妃,听闻昭云皇帝和这位沈贵妃鹣鲽情深,胜过平常夫妻。” 耶律云有些意外,又打量了沈时鸢一眼,低声嘀咕了句, “看着气势举止,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一国皇后。” 魏延听见了他们小王爷的话,他早就知道这些内幕,宴会无聊,他也愿意多给小王爷讲几句, “王爷有所不知,这沈贵妃,是二嫁之身,她曾经也确实是皇后。” 这下耶律云恍然大悟,倒是对萧时冕有些敬佩,看着主座上情意绵绵的二人,啧啧感叹道, “一般男子都要求自己心爱的女子忠贞不贰,而自己则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这昭云皇帝倒是个奇人,大度的很!” 魏延赶紧道:“王爷可要慎言!” 耶律云挑眉,“怕什么,皇兄又不在跟前。” 紧接着他又皱起两道清秀的眉, “魏大人,这和亲到底能不能成啊?要是昭云实在不愿意把长公主嫁出去,咱们就赶紧回西京,还在这儿浪费什么精力?” 魏延迷了眼思忖道, “王爷莫要心急,臣这这些日子派出去的人已经打探到了,这长公主和昭云皇帝并非一目同胞,也算不上亲厚,想是不会舍不得远嫁妹妹,臣想这婚事有八九成是能成的。” “皇帝拖着此事,不过是想看看太子殿下合作的决心。” 耶律云抿唇,英俊的面上扬起几分不满,若不是为了皇兄,他打死都不会同意娶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女子。 还是公主,耶律云想起自己骄纵的妹子,头大的很。 “为了皇兄的大业,本王爷娶了就娶了,大不了放府里当个佛像供起来。” 魏延点点头,连忙称王爷大义。 心里却在想,这小王爷性子张扬,太子殿下好不容易说通了,小王爷才愿意前来求娶公主,他得小心些看好这位祖宗,可不能在一切都顺利的关头,出了乱子,否则,他就是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 宴会散去后,萧时冕遣散去宫人,拉着沈时鸢在宫里漫步,只留着陈非远远跟着。 夜色渐深,宫里燃起盏盏宫灯,长街上,除了萧时冕和沈时鸢,长街上空无一人, 皇帝有心和贵妃独处漫步,宫里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不长眼色, 是以,从太液池回青梧宫的路上,除了宫灯,再无其他。 萧时冕牵住沈时鸢的手,与她缓步走在长街上,安静的空间里,仿佛这世间只剩了他们二人。 二人步伐一致,竟都出奇的沉默,像是都在享受着此刻的静谧。 途径花鲤池时,沈时鸢站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望着被填平的池子, 想起了自己被推入水的事情, 她侧过头,看向萧时冕, “那次,是皇后的人吧?” 萧时冕冷眸盯着花鲤池,随后看向沈时鸢,眼底已泛起温和,将她圈进怀里, “看来阿鸢什么都知道。” 沈时鸢回头看他, “那是自然,从嘉熙宫里出来就被人扔进池子里,傻子也知道是何人的手笔。” 只不过,那时的她,满心满脑都是逃离皇宫,压根就不在意这些。 萧时冕用下颌蹭了蹭她的发顶, 双眸幽暗,突兀的说了句,“快了。” 沈时鸢皱眉,刚想问他什么快了, 萧时冕却一把将她背了起来,沈时鸢赶紧拍了拍他,压低声线, “这成何体统!你快放我下来!” 萧时冕却道,“怎么,我背我娘子,谁敢有异议?” 沈时鸢心虚的望了望四周,确定没人后,乖顺的趴在他宽厚的背上, 又问道,“你不累吗?” 萧时冕顺杆爬:“累!今夜就换娘子伺候我。” 第156章 被夺兵符,皇后杀人 红鸾帐暖,风雨停歇, 清洗了一番后, 沈时鸢绯红着脸,还在微微喘气, 靠在萧时冕的身上,捏起他的一缕发随意把玩, 沈时鸢想起宴会上见到的耶律云,突然问萧时冕:“那耶律云,和北燕太子是同胞兄弟?” 萧时冕眯起了眼,不满的捏了一把腰间的软肉, 沈时鸢轻哼了一声, 又道, “好奇而已。” 萧时冕靠在床架上,拉过锦被,将二人的身子裹住, “并不是同胞兄弟,北燕太子耶律隆本是先皇后的儿子,先皇后染病去世后,皇帝娶了继后,耶律隆便寄养在端佳贵妃名下,与耶律云一同生活。” 沈时鸢点点头,“看来这并非同胞兄弟,倒也感情甚笃。” 萧时冕问,“何以见得?” 沈时鸢认真回答, “那小王爷看起来是个张扬的性子,若不是为了皇兄的大业,要他娶一个未见过的女子,只怕是难。” 萧时冕勾起唇角,揉了揉她的额发, “我的阿鸢真是聪明。” 看见她逐渐褪了红晕的小脸,白里透着粉的样子,忍不住又低头窃了个香。 随后心满意足的搂着沈时鸢沉沉睡去。 *** 另一侧,空寂的嘉熙宫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殿里, “娘娘!” 陆之凤抬起头,凝眉看向匆忙而来的兰茹, “怎么了?” 兰茹走过去,面色凝重的压低声音道,“府里传来消息,老爷被陛下褫夺了兵符!” 陆之凤惊的站了起来,手里的紫毫毛笔一瞬间被她折断, 她不敢相信,“你在胡说什么?” 兰茹险些落下泪, “娘娘,奴婢哪敢胡说,府里刚来人把消息传进来,说是陛下查出了老爷和先帝党羽勾结的证据!” “陛下一怒之下,就收走了老爷的兵符!” 陆之凤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 兰茹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娘娘,您可别心急,当心自己的身子!” 陆之凤一掌拍在桌案上,双目阴沉,“父亲怎会勾结先帝的党羽?” 音落,她回想起那日,父亲提议重新扶持萧建宁的事情。 心里猛的一跳, 难不成,是因为父亲先和萧建宁的人接触过,才有了后来的那番谋算? 陆之凤越想越怕,泛白纤长的手指紧攥住那截断笔。 若此事是真的,那他陆家,岂不成了逆臣贼子,一个谋逆的罪名,就已经够抄灭全族了。 一侧的兰茹见陆之凤红着眼沉默不语,又嘟囔的骂道, “还不是那沈贵妃的枕头风,不然陛下怎会如此对待娘娘和陆家。” “陛下还带她宴赏朝臣和北燕使团,这不是抢您的风头么!” 陆之凤听完,竟呵呵笑了起来,沈时鸢风光无限,她陆府却要遭此横祸,当真是可笑, 时至今日,陆之凤终于知道,她和父亲当真是押错了宝!若当年,他们陆府选择了萧建宁,如今绝不是这番场景。 陆之凤恨的浑身发抖,双眸赤红的盯着一处, 兰茹见她的模样,心里有些害怕,暗骂自己蠢,怎么能在这个关头上将此事告诉她,主子被关了十几日,心里已是烦闷不已,怎能再受此刺激。 兰茹后悔不已,正琢磨着寻些说辞,安抚安抚。 怎料,刚才还满目猩红的陆之凤,转眼间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淡定沉稳, 兰茹疑惑不已, “娘娘……您是想到了方法?” 陆之凤双眸忽明忽暗,冷冷道, “我陆府执掌陆家军多年,一个兵符能代表什么?陆家军的男儿认得是陆府,是带他们挣军功打天下的陆家!” “陛下想用一枚兵符就收走十万陆家军,也要问问我陆家同不同意!” 一番话说完,兰茹心里也有了底气, 她问道, “那我们要怎么办?” 陆之凤瞥了兰茹一眼,反问道,“父亲只传进来这个消息?” 兰茹蹙眉,忽的又想起来一句, “府里人还说,让娘娘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兰茹想不明白, 而陆之凤一听便懂,她的语气渐渐森然, “他萧时冕的天下既然是我陆家帮着打下来的,那我陆家,也有收回的权力!” 他不仁,就别怪陆家不义! 陆之凤眯了眼睛,迸发丝丝阴狠, “父亲说的对,做谁的皇后,本宫都是皇后!” 兰茹心神随着陆之凤的话跟着一震,紧接着,又点点头, 而这时, 端着茶壶进来添茶的宫女刚一进殿门,就被殿里窒息的空气骇的驻了足, 看见陆之凤阴沉的面色,更是慌忙跪在地上,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 兰茹皱眉,怒斥了句:“滚出去!” 宫女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正要走时, 被陆之凤幽幽的喊了住。 宫女呆呆地站在原地, 看着陆之凤面无表情的慢慢朝她走过来, 走到她面前后,嗓音轻柔的问道, “刚才都听见什么了?” 宫女立刻哭着求饶, “奴婢什么都没听到,娘娘饶命!!” 陆之凤淡然,“哦……” 就在宫女松了口气时,陆之凤手里的那根断笔,快准狠的插入了她的咽喉,灼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没一会儿,宫女就没了呼吸,身体瘫软在地抽搐不止。 陆之凤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去手上的血, 才慢慢道了句, “听了不该听的话,就该永远闭嘴……” 兰茹早已见怪不怪, 这不是陆之凤第一次杀人了,从前在边疆,她就随父从军,斩杀无数敌军,她的心肠,早随着残酷血腥的战场,而变得狠硬。 在宫里憋闷了这么长时间,都是因为她爱慕皇帝,才会次次隐忍,而现在,就在这一切都被撕破,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 陆之凤才明白,得到男人的心,还不如得到更大的权力。 *** 宴会散去后,谢知远一身薄酒气息回了谢府,早就等在门口的崔书雪看见马车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夫君!” 谢知远脸上没什么表情, “怎么了?” 崔书雪已经多日未见谢知远了,今日是特意等在门口的, 她面皮微红的同谢知远道,“母亲让夫君一回来,就去她的院儿里。” 第157章 谢母不甘,求见皇帝 谢知远捏了捏微醉的眉心,不用想也知道,谢老夫人寻他定是为了谢知柔的事。 刚一到院里, 谢知远就听见谢老夫人的几声镇咳,身形微钝了一瞬,就被身侧的崔书雪敏锐的观察到, 崔书雪道:“这些日子,为了小妹的事情,母亲吃不下饭,夜不能寐,整个人瘦了一圈。” 谢知远面色未动,只嗯了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亲自侍奉谢老夫人抿了茶,清过嗓子后,才问道,“母亲唤我来是为何事?” 谢老夫人正要开口,却被谢知远接下来的话生生憋在嘴边, “若是为了阿柔的事情,母亲就不必再讲了。” 谢老夫人胸口逐渐起伏,双眸染起怒色, 指着谢知远喝道, “你……你……那可是你的亲妹妹!你怎能不顾她的死活?” 谢知远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面色淡然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母亲,你可知,阿柔在宫里都做了什么?” 谢老夫人和崔书雪对视一眼, 崔书雪道, “宫里的娘娘们为了争宠,耍些手段也实属正常,小妹爱慕陛下已久,一时冲动做了些错事,可也不至于永久圈禁在长华殿吧?” 崔书雪果真是个聪明人,如此说,是想让谢知远讲出实情, 她和谢老夫人心知肚明,谢知柔做的事,一定不是寻常争宠的手段, 只是具体如何,还得问问谢知远。 谢知远冷睨着崔书雪,自然明白她的意图, 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他冷声道:“阿柔进宫这多半年,所行之事实在荒唐,她为了陷害贵妃,不惜将瘟疫传进宫里,还被有心之人利用,用了什么蛊毒,险些损害龙体!” “母亲,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抄家灭门的罪!她如今只被圈禁在宫里,是陛下看在谢家的面子上,不欲多计较!” 话音落下, 谢老夫人和崔书雪险些惊的坐在地上, 崔书雪没想到,宫里的争宠竟如此狠毒。 而谢老夫人没想到,她娇憨柔弱的女儿,怎的一夕之间,变成了这副……狠毒心肠。 谢老夫人呆坐许久,不停的擦拭着眼泪, 当年,她那么小那么软的女儿,就被送到了庄子上, 再接回来时,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倾尽所有,想弥补缺失的十年母爱, 未曾想过,将她娇惯的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的龙体,也敢轻易损害。 谢老夫人捶胸顿足,此刻对女儿的心疼,全部转化成了对自己的责怪。 谢知远看母亲这样,到底是不忍心, 他坐在谢老夫人身侧,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 “母亲,现在的结果对她只有好处,阿柔性子孤傲,人只有跌的重了,才会思忖自己的过错,长华殿如今看着无人过问,可儿子已经在宫里打点过了,不会让她受太多罪。” 紧接着,又意有所指的说, “儿子身为谢家掌事人,行任何事都要为谢家全族考虑,这是母亲教儿子的。” 谢老夫人没说话,脸色崩得极紧,只看着自己的儿子, 是了,他为了谢家舍弃了自己心爱的人,娶了崔家嫡女, 现在,轮到她为了谢家再一次放弃自己的女儿。 诛心之行啊,可真是她的好儿子! 谢知远走后,崔书雪扶着谢老夫人不断安抚, 实则在她内心深处,十分赞同谢知远的决定, 出嫁的女儿,既不能为家族谋利,还要因为她言行拖累家族,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 崔书雪安抚了几句,就被谢老夫人打发了去。 直到院里重归宁静。 谢老夫人才泪水横流,待情绪平稳后,她嘱咐身边的嬷嬷, “明日去宫门口递牌子。” 嬷嬷轻抚着她的后背,问道:“夫人是想去见见二小姐?” 谢老夫人缓缓摇头,一双苍目笃定阴沉。 “不。” “我们去见皇帝。” *** 萧时冕上朝回了承修宫,长朔一边奉茶过去,一边同萧时冕道, “陛下,昨日嘉熙宫里抬出去具女尸,说是病重而亡,已扔去了乱葬岗。” 萧时冕敛眸,显然不信,又问道, “怎么死的?” 长朔道:“是被利器穿喉而亡,依奴才看,不像是意外,倒像是灭口。” 萧时冕眸色冷沉下来,“不愧是陆家的女儿,下手果然狠戾。” 随即摆了摆手, “盯着点嘉熙宫。” 长朔躬身而去, 没一会儿,又去而复返, 萧时冕抬头,眯了眯眼问道,“怎么了?” 长朔也有些意外, “陛下,宫门口侍卫来禀,谢老夫人求见陛下。” 萧时冕挑眉,“谢知远母亲?” 长朔点点头, 小心问道,“陛下……可要见她?” 萧时冕大掌一挥, “不见!” …… 长朔刚打发宫人去宫门口传信, 一抬头,又看见北燕使臣魏延,身侧跟着那位剑眉星目的小王爷, 长朔立刻迎了上去, 魏延知道长朔是皇帝身边最近的内侍,对他十分礼待, “公公,我与王爷前来拜见陛下,商谈两国联姻事宜。” 长朔脑仁一转,恭声道, “贵使和王爷稍候,奴才去回禀陛下。” 没多一会儿,长朔又走出来,请魏延和耶律云进去。 行礼后, 魏延率先开口,径直问道, “不知昭云陛下考虑的如何了?” 萧时冕眼皮轻掀, 目光落在身形挺拔的耶律云身上, 随后,眸光收回, “其余条件朕都答应,也愿意与贵国太子合作,只是,出嫁公主一事,朕要拂贵国面子了。” 魏延眉心一跳,问道, “陛下何意?是觉得我们王爷配不上长公主?” 此话,有些失了敬意, 倒也可以理解,北燕使臣来了这么些日子,只等来一句不嫁公主,难免有些情绪。 萧时冕眼皮轻掀,倒也不恼,淡然说道, “贵使多心了,长公主自小就有婚约在身,现在再与贵国联姻,实属不妥,朕会在宗室之内,另择一适龄女子,封为公主,再与贵国联姻。” 魏延明显不满, “宗室女子,怎能和皇家血脉相比,我们小王爷,可是陛下亲子!” 这句亲子落在耶律云耳旁,让他觉得自己像根没人要贱卖的大白菜一样。 萧时冕眼眸微眯,指尖在案几上轻敲, “朕与贵使有事相商,长朔,带小王爷在宫里转转。” 耶律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请出了承修宫。 第158章 池塘初遇,狼狈落水 耶律云撇了撇嘴,嘟囔了句, “不让听,本王爷还就不听了!” 一甩袖,出了承修宫,一路走一路欣赏宫里的景致,长朔怕他走丢,派了个内侍跟在他身侧。 初来昭云皇宫,耶律云倒挺新鲜,他生于北地,见惯了连年冰封的大雪,反而昭云的青山秀水,十分吸引耶律云。 绕过一片假山, 耶律云看见池塘边蹲着个巴掌大的小人,正伸着胳膊去够掉落在池子里的一面纸鸢风筝。 见她够着艰难,耶律云不知怎的,竟走过去想帮她一把, 刚到身后,耶律云对着那个背影说了句, “你这样只会让风筝越飘越远。” 谁料他轻飘飘的一句,竟把那人吓了一大跳, 她身子一凛,侧过头想看这道声音的来处时, 脚下却猛的一滑,伴随着她的一声尖叫,扑通一声,整个人栽进了池塘里, 那个纸鸢,也被她的身躯压的四分五裂。 耶律云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小,一时也呆愣住, 那娇小身躯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就被呛了水, 这关头,耶律云也来不及多考虑,直接跳下水,揽住女子的腰,将她带回了岸上。 女子浑身湿透,衣裙将玲珑有致的身躯裹住,青丝散乱不堪,巴掌大的一瞬间变得苍白,额头上,还有未散去的青淤。 眼睫上还挂着细密晶莹的水珠, 看上去湿漉漉的,像刚出世的小鹿一样。 耶律云一时看呆了过去。 身后跟着的内侍看清女子面容后,惊呼了声, “长公主?” 耶律云愣神,一瞬间,心神像被牵引住一样,不肯从面前的女子身上下来。 直到萧建离面涨怒色, 他才发觉自己失礼, 这是耶律云第一次见到萧建离,日后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他仍然记得,见她的第一面。 萧建离冷的浑身发颤,圆眸怒瞪着面前的少年郎,质问道, “你……你为何出声吓我!” 她明明就快够到那纸鸢了。 耶律云被质问的一愣, 她倒有理了! “本王可是好心!谁让你那么不经吓,再说了,那风筝也不是那般拿法!” 说着,一指河边那个被分了尸的纸鸢, 萧建离看过去一阵心疼,圆眸里怒气更甚,那是嫂嫂从宫外带回来的,就这么被他给祸害了, “谁稀罕你的好心了!若不是你横插一脚,我肯定能拿回来的!” 耶律云回怼, “还是我救了你呢!不然你就在水里扑腾吧!” 萧建离气的脸色通红,小手指着他, “我落水还不是你害的!” 耶律云看着她涨红的小脸,忽的就败下阵来,想他堂堂北燕小王爷,怎能和一个女子在这里针锋相对,实在有失体面, 他哼哼道,“实在不行,本王赔你个风筝。” 萧建离冷哼, “谁稀罕。” 正要走时, 谢知远迎面而来,看见萧建离浑身湿透的模样,神色大惊, “阿离!你怎么搞成了这样?” 萧建离未料到谢知远恰巧在此处, 瞧着自己狼狈的模样,神情愈发冷清, “没什么,不小心落水了而已。” 谢知远拧起眉心,在看见耶律云的一瞬,双眸泛起浮浮沉沉的复杂情绪, 他来不及细想,赶紧安顿身侧的侍从,“好生将长公主送回长年宫!” 紧接着面露关切,同萧建离道, “阿离,你身子单薄,小心风寒,回去让宫女煮些姜汤。” 轻柔细语,令耶律云霎时间就明白了,原来这位吏部尚书,就是长公主的未婚夫婿。 萧建离未搭话,径直回了长年宫。 而剩下的两个男子,双目都紧盯着那束背影。 只不过,一双眸子里,满是探究。 另一双则满是缱绻眷恋,谢知远曾想过放手,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除非这世上有忘川河畔,那他也未必真能饮一口。 他舍不得。 敛去心神后,谢知远走到耶律云面前,看见他同样半湿的衣衫,立刻明白刚才发生了何事, 他拱手道, “臣替长公主谢过王爷。” 耶律云皱了皱眉,长睫掩去眼底的神色, 他昂声道, “本王救的是长公主,谢大人何需多礼。” 谢知远抬起眸子,与这位面如冠玉的小王爷对视, “王爷是贵客,没有冲撞到王爷就好。” 耶律云随意拍了拍袖口欲滴的水珠, 俊美的脸上无意识的浸出凌冽, “无妨,长公主无事便好。” 从皇宫出来, 耶律云和魏延同乘一辆马车回驿馆, 耶律云瞥了一眼神色平静的魏延, 突然问道,“魏大人同意昭云皇帝的提议了?” 魏延摸了把胡须,琢磨几秒才带着一丝劝慰道, “皇帝说的是不错,只要是公主,就无关是谁,名号而已,重要的是昭云和北燕的合作,要助太子殿下夺得皇位,这也是小王爷想看到的,不是么?” 不知怎的,耶律云听见这番话,心底突然有些烦躁,嘴角的弧度落下来, “哼,冠冕堂皇,母妃说的对,你们这些政客,满嘴都是大义,实则一个比一个狡猾。” 魏延眸色微滞,对着这个祖宗,他也不敢反驳,一时被噎的说不出话。 耶律云觉得这马车里的空气沉闷的很,撩开锦帘探出头看街上人来人往。 没过一会儿,星目就被一个摊位上的各色纸鸢吸去了心神。 他的脑海里, 倏的就出现了那张涨红气愤的小脸。 他让车夫停下,自己下了马车, 在摊位前挑了一个相似的纸鸢, 正要付钱时, 动作却顿了一瞬,想起谢知远和那个长公主,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摇了摇头,笑自己的无端想法。 又将纸鸢放下, 就在离开时,脑子里的一个念头又令这个傲娇张扬的小王爷停下脚步, “算了,本王就当赔她一个。” 第159章 定州一战,陆迁阴谋 承修宫里, 萧时冕看过谢知远递上来的情报, 瞥了一眼神色平静的谢知远, 淡声问道, “他怎么说?” 谢知远坐在太师椅上,神色依旧平静, “陛下放心,能夺下武状元的头衔,至少是个聪明的,也自然能看清当下的时局。” 萧时冕微微颔首,曲指轻点在那封密信上, 目光冷冷的盯着上边的一行小字, 【陆迁与影卫统领来往甚密,恐有异心】 谢知远看向萧时冕,终于还是将心底的疑问问出口, “陛下将陆迁的兵符贸然收走,是下了决心动陆迁?” 萧时冕面色沉了一瞬,冷眸看向谢知远, “陆家十万大军,只认陆迁,不认朝廷,终究是朝堂的一块隐患。” 谢知远蹙眉, “那陛下如此做法,不怕逼反陆迁?他既然和影卫走的近,或许……” 谢知远没再说下去, 答案显而易见,何需他来挑明。 萧时冕眼底渐渐浸出冰冷, “朕要的,就是他反,如此,便可顺理成章除了这根祸患。” 谢知远蹙眉,目光落在那封密信上, “陆家在北境盘踞多年,是靠着陛下才回了京城,陆迁做了次辅的这多半年,仗着身份在军队贪墨,兼并土地,百官看重他是国丈,也不敢与他轻易为难。” “就连沈首辅,也挟制不了他。” 萧时冕面色阴沉, 冷哼道,“国丈?不过是个鼠头蛇尾的两面派,只有利益才能让他奋不顾身。” 当年,北境铁蹄与昭云在定州一役,萧时冕作为带兵将领,带着当时的定州军拼死守城十日, 北燕铁蹄就像提前知晓定州城内粮草短缺的状况,每日只派一小队将士来攻打定州。 如此打法,只会消耗定州军的体力,和仅剩的军粮装备。 萧时冕派出去求援的士兵,没有一个带着粮草归来。 定州军和百姓被围困多日,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城内,已经有百姓开始易子而食。 而众将士则食不果腹还要撑着与敌作战。 其状况,何其惨烈。 令萧时冕不解的是,他在北燕铁蹄压境的前半个月,就已经预判到了北燕的动作,他向周边的城池发去了援助函,可到了北燕铁蹄濒临城下时,也没有一座城池来援助。 就在第十日,城将破,将亡兵败,孤立无援时。 城外,大队人马赶来, 是黑衣甲胄的陆家军。 这一战,陆迁的陆家军大获全胜。 萧时冕,几乎失去了自己的大部分势力,从此不得不和陆迁合作。 他其实,从未想过要立陆之凤为后,也从未想过,会和陆迁为伍。 若那次战争胜利,他就能将定州军纳入麾下, 然后带兵直捣京城逼萧建宁退位,封沈时鸢做他的皇后。 只可惜,世事难预料。 到如今,他始终觉得当年的事情有异。 直到谢知远查出,他当年派出去求援的士兵和信封,早就被人半路劫杀,而那些城池,压根就没有收到过任何求援信息。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陆迁。 谢知远皱眉,冷声批判, “趋利避害虽说是人的本性,可作为将领,在投军报国的那一天起,就该抛弃一切私欲,只为家国而战,陆迁此番种种行径,实在小人。” 萧时冕绷直了嘴角, 陆家不仅算计了他,还算计了原本属于阿鸢的后位, 甚至,三番两次想对她下手。 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再忍。 恶因得恶果,陆家他动定了。 谢知远眉头未松,于心底将皇帝手握的军队盘算了一轮, 他始终觉得,现在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可他不是决策者,他能做的,只有服从和帮助。 谢知远临走时, 脚步微顿,终是艰难的问出口, “陛下,同意了长公主和亲之事?” 萧时冕眉心微挑,幽幽的看着谢知远,眼底似有调侃之意。 “朕已经和北燕使臣说过了,会在宗室之内,择一适龄女子嫁去北燕。” 谢知远整个人都松泛下来, 可紧接着,皇帝的话,又令他酸涩不已, “阿远,这萧建离就算不去和亲,也终究是要嫁人的,朕已经答应了一人,为她择一佳婿。” “你呢?” 谢知远沉默良久,苦笑着道, “臣,自是祝福她。” 只要,她快活就好。 *** 京城已经进了十月,正是秋高舒爽的季节,青梧宫里,皇帝命人栽种的鲜花已经换成了适宜秋日的植物,隔着殿内的窗户看过去,一片初秋之意。 沈时鸢从前总觉得秋天是一年四季里最萧瑟孤寂的季节, 而现在,沈时鸢半趴在窗框上,杏眸看向院子里的那棵玉兰树,玉兰树下,重新搭了一架红木秋千, 那是萧时冕前几日亲自搭的。 搭好后,还拉着沈时鸢亲自试了试, 而这个皇帝,也像年少时一样,站在背后轻晃绳索,推着她不断和过去的回忆相触及。 沈时鸢有那么一瞬间,忽的就觉得青梧宫像极了她的闺阁, 也像极了从前二人相伴的岁月,原来,她的生活里,处处是他的影子。 她忽的发现,自己心底的恨在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期待, 或许,就像他所说的,他们之间,能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沈时鸢此刻心境十分舒展,眉目之间泛起不经意的缱绻。 这一幕,被刚踏进门回来的萧时冕看了个一清二楚。 沈时鸢隔着窗户向他看去,眉眼弯弯的,挠的萧时冕心口微漾,眼底满是宠溺。 他大步走进寝殿,屏退众人后,抓着沈时鸢就吻了下来, 纠缠许久,红唇被他吮的红肿晶莹, 沈时鸢不满的一拳锤在他胸口, 谁料萧时冕却满脸委屈,大掌裹住她的腰肢,不满道, “娘子,今日夫君为了留下你的阿离,可费了不少口舌,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沈时鸢被他亲的头脑发昏,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 红肿的唇瓣微张, “怎么补偿?” 萧时冕搂着像猫儿一样的女子,笑意更甚, “那要看阿鸢的诚意了。” 第160章 谢母进宫,太后下落 入夜,弯月高挂, 青梧宫的寝殿里,床幔微掀, 萧时冕搂着沈时鸢,大掌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她的软肉,不时的还把玩她的乌发, 只是那双眸子里,结结实实的压着不满, 他问沈时鸢, “说好的补偿呢?骗子!” 沈时鸢窝在他的怀里,嘴角勾着笑,扯了个幌子, “肚子疼……” 萧时冕浓眉微蹙,大掌放在她的肚子上,想起晚膳时,他给她夹的菜也没用了几口, “怎么不早说,我去让长朔叫太医。” 说着就要起身去喊长朔, 沈时鸢拽住他,嘟囔道,“太晚了,也不是大事儿,明日再说吧。” 萧时冕不满,“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 沈时鸢眸子晃动,细白的藕臂搂住他的肩,将下颌放在他的肩上,柔柔的说, “夫君揉揉就好了,不用寻太医。” 萧时冕被她撩动的心底一片瘫软, 他绕过她的腰肢,将温热的大掌放在她的肚子上,用最轻柔的力气,揉搓着,男子本就体热,没一会儿, 沈时鸢就感觉到肚子上的那双大手滚烫十足。 整个人暖融融的。 沈时鸢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半阖着的眼皮下,眸子亮晶晶的, 分明到了秋高气爽的季节,可这几日,她看见饭菜便不甚想用,有时,还会有干呕之意。 一开始,她没多想,肠胃不适本就是换季节时最容易引起的,只是,到了今日再度胃里反酸水时,她才发觉,这些日子和萧时冕没日没夜的荒唐, 她的月信,已推了数日。 或许…… 她自己品了脉,却也拿不准,万一空欢喜一场。 明日还是让师父把脉才好。 沈时鸢深吸了口气,将手覆在萧时冕的手背上, 眉目平静的沉沉睡去。 *** 谢老夫人昨日没见到皇帝,依旧不甘心,今日又早早的等候在宫门口, 宫门口的守卫知道这是吏部尚书的母亲,便好言劝道, “谢老夫人,您还是回去吧,这大清早的,陛下还在上朝呢,哪里有空见您。” 谢老夫人执拗的很,依旧不肯回,身边的嬷嬷也劝不动,只能陪她在宫门口干等着, 直到瞳日高升,秋日的日光火辣辣的照满皇宫时, 谢老夫人又让身侧的嬷嬷再去递一次牌子, 嬷嬷满目犹疑, “夫人这又是何必呢,陛下日理万机,想必是不会见您的。” 谢老夫人攥着手中的杖,满目笃定, “你去和宫门口的人说,老身求见陛下,为的是贞仁太后!” 嬷嬷心神一震, 赶紧向门口的守卫走过去。 …… 萧时冕下朝回来,沈时鸢还在睡着, 萧时冕撩开床幔,看见她睡的红扑扑的小脸,心中稍安了些许, 随即, 他放下床幔,朝守在一侧的甘怡嘱咐, “让人去请太医……” 话音刚落,床幔里伸出一截细白的藕臂,沈时鸢带着倦意的嗓音从床幔里传出, “不用了,我一会亲自去一趟。” 萧时冕坐过去,甘怡急忙有眼色的将床幔挂起,随后退出寝殿。 萧时冕捏了捏她的脸颊, 大掌又放在她的肚子上,凝眉问道:“为何亲自去?太医院的太医是使唤不动了?” 沈时鸢轻笑, “好几日没见师父了,怪想她的,她今日会进宫,我去看看她。” 萧时冕冷哼,有些不满, “身子不舒服还要亲自去,多大架子?我让她亲自过来,你想怎么看都行。” 沈时鸢被他逗笑,眉眼弯弯的, “总呆在青梧宫里憋闷,出去转转也好。” 低垂的寝衣下,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美好, 萧时冕心猿意马的在那节细白的脖颈上印下一吻, “好,就依你。” 沈时鸢心里软软的,任萧时冕搂着。 冷不丁的,萧时冕突然说了句, “这承修宫和青梧宫还是相隔的太远。” 沈时鸢:“……?” 统共就那么十几步的距离,皇帝陛下就懒得走了!? 沈时鸢抬起头,眉心微蹙,素手捏住他的衣襟, “我可不去承修宫住,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萧时冕握住她的手,笑着道, “放心吧,这昏君的名头,还是让为夫来担。” “明日我让人在承修宫和青梧宫之间修一道长廊,再在两宫之间修一扇门,这样,两座宫彻底连在一起,我就能少走几步,早几分钟见到你。” 沈时鸢诧异的掀起眼皮, “你……当真的?” 萧时冕神色认真的点点头,后又用手掌轻揉她的后脑, “自然是认真的。” 然后,这温情时刻,却被硬着头皮进来的长朔给打破, 萧时冕拿锦被裹住沈时鸢, 冷声问道, “怎么了?” 长朔垂着的眼珠转了转,寻了个适中的说辞, “陛下……外头有人求见。” 萧时冕皱眉, 不欲被人打扰,正要说不见时,沈时鸢轻推了他一把, 柔声道, “陛下快去吧,我还要太医院了。” 萧时冕更加不满,被人下了逐客令可还行, 只见他眉心轻拧,双眸泛起不满,拽着她不肯撒手, 沈时鸢嘴唇难掩笑意,凑上去主动吻住他的唇, 萧时冕哼了一声,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 嬷嬷扶着谢老夫人走到承修宫殿门口, 谢老夫人让嬷嬷留在殿外,独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进承修宫。 即便是养尊处优的贵人,乍然见到皇帝威仪,发自内心的畏惧令她腿脚一颤,立刻跪在地上。 萧时冕坐在案几后,冷眸瞧着谢老夫人, 殿内,响起帝王低沉威压的嗓音, “说吧,谢老夫人为何而来?” 谢老夫人抬起头,双眸依旧不敢看向帝王, 一张口,嗓音里有细微的颤抖,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话,稍有不慎,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可她终究要为了自己的女儿,赌一把。 “老身求见陛下,是为了贞仁太后。” 萧时冕凝神静气,盯着她一言未发, 谢老夫人却是更加畏惧, 只能径直道, “陛下,贞仁太后当年并没有立即身亡,而是被先皇困在了东宫!” 第161章 真相揭开,有孕一月 这番话,萧时冕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 再次听到这番话,萧时冕竟毫无戾气,他只想问问, 既然母亲没死,那她如今在哪里? 她若还活着,可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是天下之主,再也不敢有人欺辱她们。 她若还活着,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来和他相认…… 跪在殿中的谢老夫人,没等来皇帝震惊的疑问,心里划过无数疑问和恐惧, 陛下毫不惊讶,难道是已经知晓了此事? 谢老夫人心中一震,若他已经知晓,那自己手里唯一能救女儿出宫的筹码,就不能再作数。 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极致安静的殿里,谢老夫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听到皇帝冷冽的声音, “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谢老夫人松了口气,压下杂乱的心神,赶紧道, “先夫谢羽,曾在先太子薨世后,在东宫见过先太子妃,先夫敬佩先太子殿下的为人,也曾设计,想将先太子妃救出。” “无奈计划暴露,被先帝知晓了此事……先夫,还被扣了一个淫乱东宫的罪名,谢家也因此获罪,被其他三大家族排挤。” 这些往事,萧时冕倒真不知晓,当年他和谢知远相投,是因为他们二人同病相怜,一个是皇家血脉流落人间,一个是家族不振而郁郁不得志, 谢知远也从未告诉过他,谢家没落的真实原因。 原来,这一切,都和那个抢了父亲皇位的人有关。 案几后的皇帝,双眸逐渐浸染寒意, 骇的谢老夫人身体抖了起来, 萧时冕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紧绷的唇角,终究是漏出了几个字, “你说她没死,那她现在在何处?” 谢老夫人缓缓直起身子, “老身不知,自先夫被扣了淫乱东宫的帽子后,整个谢家被京城的权贵排斥,不得已才举家搬迁,直至宁帝登基,谢家才重回京城,一切已时过境迁,无人再提。” 萧时冕冷眸扫过去,一种无形的压迫,让谢老夫人双眸滞了一瞬, “那朕倒不懂了,谢老夫人今日的来意。” 谢老夫人听出了皇帝言语中的疑惑和不耐烦, 眼神直勾勾的盯向萧时冕, “陛下若想知道太后娘娘的下落,只怕要问一个人。” 萧时冕皱眉,冷声问道, “谁?” 谢老夫人嘴角无声牵起,眼底闪烁着怨恨,丈夫敢恨而终时,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了她。 她眼眶恨的发红,咬着牙说出了这几个字。 “当朝首辅……沈德林。” “当年,若不是他将营救先太子妃的事情告诉先帝,谢家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老身的丈夫就不会自责到重病缠身,老身的女儿也不会去庄子里过了十年苦日子!” 萧时冕额角青筋狂跳, 他又问了一遍, “你是说,当年是沈德林告的密?” 谢老夫人闭了闭酸涩的眼,重重的点头, “那件事后,他才拜入内阁,成了内渊阁大学士!” 萧时冕双眸骤然阴鸷,脑海里,回荡起如妃的那句话, 仇人的女儿。 原来,她说的竟是真的。 萧时冕缓缓站起身,冷眸阴沉沉的看向谢老夫人, 而谢老夫人这时,竟鲜少的没了畏惧,她迎上帝王审视的目光, 颤抖的凄厉哀求, “老身将这些往事告诉陛下,是想向您求一个恩典,柔儿她再荒唐,也是受当年那件事的影响,才在庄子里无人教养,成了这副性子。” “求陛下看在谢家的份上,饶过柔儿吧,就让老身把她带回谢家,余生绝不让她再踏出谢家一步!” 萧时冕站在那里,目光冰冷,到了此刻,他哪有心思管谢知柔的死活。 他吩咐长朔, “去,把沈德林带来。” 长朔心口一惊,陛下用的是带,而不是请…… *** 另一侧, 墨珂在沈时鸢期待的目光里,收回诊脉的手, 然后含笑又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 “的确已经有一个月身孕了!” 沈时鸢手心无意识的放在小腹上,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墨珂确认的话, 心里的欢喜再次丝丝缕缕的包裹住她。 一个小生命的到来,墨珂心里也是欢喜的, 她认真嘱咐, “看脉象,龙胎倒是暂时稳固,只是女子怀胎不易,稍有不慎就有滑胎之相,从今日开始,你的吃食和衣物都要十分注意。” 沈时鸢点点头,认真记下, 墨珂忍不住又继续嘱咐, “若有呕吐和不思饮食,也属正常,每人体质不同,怀孕时反应也各不相同,你就尽管挑着自己的喜好来。” 沈时鸢笑起来,双手放在小腹上,又缓了好一会儿,才真的接受了腹中有孩子这件事。 墨珂眼含笑意和欣慰的看着沈时鸢,从二人相识到现在,从一个娇憨的姑娘,到如今为人母,她不禁感叹,时间过的太快了。 她决定今日忙完,就去云台寺,去那两个灵位前供奉两盏明灯,告诉他们,他们有孙儿了。 紧接着,墨珂又想起了什么,立刻义正严辞的嘱咐道, “你有了身孕,可切不能再行房事!” 沈时鸢抚着小腹的动作一顿,面皮羞的粉红, 小声道,“知道了……” 墨珂有些担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去宠幸别的妃子。” 沈时鸢杏眸微凝,紧接着笃定的摇了摇头, “他不会……” 墨珂挑眉,“对他这么有信心?” 沈时鸢点点头,双眼如星辰明亮,满眼都是对萧时冕的笃定, 她柔声道, “只盼我能顺利诞下孩儿,父亲身体康健,师父和阿离能常伴我身边,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墨珂轻拍了拍她的背,脸上尽是温柔笑意, “一定会的。” 第162章 首辅获罪,下狱待审 沈德林迈进幽深静谧的承修宫,站立在殿中, 对上皇帝那双幽黑的漆眸,缓缓行礼, “臣,参见陛下。” 萧时冕没说话,只沉沉的盯着案几下,那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身影。 和记忆里,他厌恶的模样无两至。 他缓缓开口,未多言一句铺垫,直接冷声问道, “沈首辅,我母妃,如今在何处?” 沈德林直视着萧时冕的目光,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纸是包不住火的。 沈德林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已经死了。” 萧时冕周身寒气愈重,心里刚生出的一点期望,就这么被一桶冰水扑灭。 “有人告诉朕,她当年并没有死,而是被萧明关在了东宫!” 沈德林平静回答, “是的。” 萧时冕冷厉的追问, “那你为何又说,她已经死了。” “她又是怎么死的?” 沈德林直视着萧时冕, “因为人总有死的那一天。” 萧时冕脸色难看的厉害,他走下案几,缓步走到沈德林面前, 阴鸷的眸子盯住他, “她怎么死的?” 沈德林闭了闭眼, “她是忧郁而终……” 萧时冕紧攥拳头,额角的青筋暴起, “那她的尸身,在何处!?” 沈德林直视着他,面前却浮现出另一个瘦骨嶙峋周身明黄锦袍的男子,他躺在床榻上,用最后一丝力气, 安顿给自己的心腹, “要将阿云,安葬在朕的身侧。” 生前,他只拥有了她几年,还是满怀恨意,誓死不从的她。 死后,他也要将她困在身边。 绝不让她去寻那个,他嫉妒了半生的男人。 当时还是次辅的沈德林,就在殿中,眼见着这一切。 沧桑暗色的面上,紧绷的唇角终于张了张, “她……被安葬在先帝陵寝……” 萧时冕脸上血色褪尽,竟冷冷笑出了声, 那笑声,站在殿外的长朔和陈非一整个毛骨悚然。 而沈德林依旧面色平静的看着年轻的帝王, 萧时冕停住笑声,冷冷问出口, “为什么,要出卖谢羽?” 沈德林沉沉出了口气,坦然回答, “自然,是为了能进内阁。” 萧时冕冷睨着他, 袖口轻拂,口吻讥讽, “又是为了所谓的权势?当年,把朕接出乞丐窝,沈首辅筹谋了多少个日夜?” “那么,你得到你想要的了?” 沈德林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曾经以为,清贫的学子,从乡村走出来,有了无上的权势,他就能做人上人,为此,他设计娶了侯府的嫡女,入朝为官后,又投在当时的太子门下, 在太子要看保不住时,又投诚于萧明。 行为虽不耻,可朝堂之上,历来如此,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萧时冕见沈德林摇头, 嘴角的讥讽愈加强烈,他又问道, “巫蛊之案,你可有参与?” 沈德林沉沉道, “没有,臣如此说,陛下可能不信,臣是敬佩太子殿下为人的。只是,他太过宽厚仁义,事发之时,他都不愿相信,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要杀他。” “为君者,宽厚仁慈要留给百姓,而对竞争要有十足的狠辣。” 萧时冕冷笑,这些话,他曾经也对年少的自己说过。 他是成功的教出了一个优秀帝王,也亲手,将他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 至此,二人之间再无话可说。 沈德林知道,为官这条路,今日算是走到了终点, 或许,这项上人头也难留住。 他太了解萧时冕,这世间若有唯一的软肋,那便是他的母亲。 沈德林缓缓跪下, 摘下头上的乌纱官帽, 苍目半闭, “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私欲,出卖谢羽也好,救出陛下也罢,不过是为了投机,能获得更大的权势。” “如今,陛下已将兵权全部握在手中,朝堂六部皆是陛下的心腹,臣这个内阁首辅,也没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 “臣……任陛下处置。” 萧时冕上前一步,冷盯住沈德林, 一字一句道, “母妃分明有机会逃出魔爪,却因为你的私心,让她后半生都受困在萧明身边,以至于她郁郁而终。” “你!该死!” 萧时冕赤红着双眸下杀意隐隐迸发, 他此刻,很想杀了他。 他转身,走向案几,在圣旨上提笔,落笔时, 苍劲有力的手却顿了住, “可他到底是我的父亲,是骨肉血亲,我姓沈,这件事,永远也改变不了。” 她的话,不断在他的脑海穿梭。 他是在沈家族谱上抹去了她的姓名, 可她和沈德林的血脉亲缘,是永远都斩不断的。 可……间接的弑母之仇,萧时冕如何咽的下去。 最终,圣旨下发, 【免去沈德林首辅之位,自今日起,关入刑部大牢。】 沈德林捏着那封旨意,始终未提过沈时鸢一个字,他知道,此时此刻,不提反而是对她的保护。 …… 禁军将沈德林押走后, 长朔和陈非被萧时冕喊进殿中, 陈非领了圣命前去萧明陵墓寻找贞仁太后的遗骨。 长朔躬着身子,立在殿里,久久未听到皇帝的声音。 长朔悄悄抬头,看见萧时冕长身立在窗前,周身说不出的寂寥,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分明是艳阳高照的白日,长朔却觉得,皇帝像是隐匿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已经许久都没见皇帝这般了。 长朔心惊,沈首辅获罪下狱,陛下的旨意里,并没有明确说明原因,也没有说,关到何时,还是择日问斩。 长朔不敢再猜测,因为青梧宫那位,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再抬眸时, 长朔听见,皇帝冷冽的嗓音, “今日之事,若传进青梧宫,你提头来见。” …… 是夜,乌云笼罩,沈时鸢晚膳没用了几口, 要看夜深了,她半趴在窗上,就着浓重的夜色看向宫门口,看了好几眼也没等来那个身影。 甘怡拿了件外裳披在沈时鸢身上, 看了眼夜色,便同沈时鸢道:“娘娘,不早了,该歇息了,陛下国事繁忙,想必被一时绊住了脚。” 沈时鸢点点头,习惯性的抚了下小腹。 自己躺在了床榻上。 甘怡在殿内收拾了一会儿,正准备吹灭几盏灯时,一股夜风将半关的门吹来,甘怡急忙去关住, 一回头,却看见沈时鸢赤脚从殿内跑出来, “是陛下回来了?” 甘怡急忙过去扶住她, “娘娘怎么赤脚出来了,当心受凉。” 沈时鸢未看见萧时冕,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心神不宁的躺回了榻上。 第163章 寻到遗骨,夙夜买醉 陈非快天明时才归来,风尘仆仆的赶到承修宫, 而承修宫,虽隐匿在天幕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等在殿里的皇帝,彻夜坐在案几后,如雕塑般,等着那个消息。 陈非刚踏进宫门,长朔就快步迎了上来, 长朔压低声音,跟着陈非的步伐,一边走一边问, “陈统领,怎么样?那里到底有没有贞仁太后的遗骨?” 陈非脚步顿了一瞬,眸色少见的暗了一瞬, 他点了点头, 随后,挺拔的身姿一阵风似的进了内殿。 长朔呆立在原地, 这个大内总管竟少见的红了眼眶。 谁人能想到,皇帝寻了这么多年的太后遗骨,竟被先皇锁在了自己的陵寝里, 倒真像被关在囚笼里的鸟儿,连死了,都挣脱不了束缚。 而自己心爱女子的父亲,是间接杀死自己母亲的黑手, 这个死局, 他们又要如何破。 殿里, 萧时冕听完陈非的禀告, 坐在太师椅上久久未语,他说不清此刻到底是何情绪。 他只知道,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恨意,随着往事的揭开, 而逐渐开始生根发芽。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那帝王之恨呢? 陈非站在殿里,浑身阴冷无比,他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皇帝的怒意。 陈非突然猜测, 陛下会不会下旨,开棺鞭尸,亦或,将那人的遗骨扔到荒郊野岭,让他死后不得安宁…… 到最后,陈非没有等来皇帝对那人的报复, 只听到, “将母亲的遗骨抬出来,与父亲安葬在一起。” “传朕旨意,将镇守皇陵的守卫,全部撤回。” 陈非眸色一滞,立刻领命,一分钟都不耽搁的又带人策马而去。 天色逐渐透亮,东方拉起一线鱼肚白, 长朔端着龙袍走进寝殿, 颤声同萧时冕道:“陛下,该上朝了……” …… 一国首辅突然下狱待审,满朝文武皆惊,如此轩然大波,内阁成员一个个都在打听内情,可除了御前的人,满朝都不知道首辅到底犯了什么罪。 次辅陆迁更是讳莫如深,老滑头一个,没人能从他嘴里打探出实情, 况且,自从皇后被关禁闭,他被夺了兵符后,许多臣子见风使舵便与他保持了些微妙的距离。 陆迁为官多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今日上朝时,朝堂上气氛分明微妙了许多,有几个文官在临下朝时, 当庭质问皇帝为何连缘由都没有,突然把二品大员当朝首辅下狱,简直是昭云立国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甚至有人直指萧时冕昏聩,宁帝昏庸无能,也没做过如此荒唐之事。 期间言辞犀利, 令皇帝勃然大怒,当场甩袖而去。 唯剩满朝文武在朝堂上面面相觑。 一直垂立在殿内一言不发的谢知远,垂着的双眸忽明忽暗,昨日谢老夫人将疯癫的胞妹带回谢府,紧接着宫里就传来了首辅下狱的旨意,他便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些。 这事情,只怕和他谢家脱不了干系。 下了朝,谢知远没理前来询问的朝臣们, 径直奔向了承修宫, 萧时冕换了身墨色长袍,正在看折子, 谢知远直奔而来,衣角都扇起了一阵风。 直到看见萧时冕面色上的平静,他像见了鬼了一样,脸上五颜六色交杂。 萧时冕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 “怎么?见着鬼了?” 谢知远直奔主题, “陛下,昨日是不是我母亲向您说了什么?” 萧时冕挑眉,阴着脸沉声反问, “你觉得,你母亲会和朕说些什么?” 谢知远一噎,他只知道当年父亲是因为想救贞仁太后的计划泄密被皇帝反咬一口,谢家才会沦落, 若此事,与沈德林有关,那他在其中扮演的……只能是那个泄密的人! 是了! 谢知远一瞬间醍醐灌顶,只有此事,才会让皇帝如此愤怒,连个罪名都没有,就直接打入刑部。 谢知远摸了摸鼻子, 正声解释, “陛下,臣是知晓此事,但是家母从未告诉过我,沈首辅是参与者。” 萧时冕自然是信他的,只不过此时情绪不佳,也懒得多和他废话。 谢知远又凑过去问道, “陛下是怎么打算的?当真要斩了沈德林?” 萧时冕眸光暗了几分,声线微凉,却是少见的犹豫, “于理,朕当然应该为生母报仇,可于情……” 谢知远皱眉,替萧时冕说了未说出口的话, “于情,他是贵妃的生身父亲,这是无论如何都剪不断的亲缘。” 萧时冕眸光微滞,他何尝不懂。 只是,他一想到母亲被关在笼子里,忍受萧明的折磨,他就恨不得把那具骸骨拆成碎屑, 可为了母亲的清誉,他不得不忍着。 谢知远皱眉,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陛下,若你真杀了沈德林,你和贵妃,以后要怎么办?” 萧时冕掀起眼皮,目光锐利的落在谢知远身上, “以后?” 他自问自答,“只怕是没有以后了。” 谢知远瞳孔皱缩,看向皇帝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整个殿里,死寂般的窒息, 谢知远攥紧指骨,面前闪烁起阿离的容颜, 他鲜少又诚挚的劝道, “陛下,您和贵妃一路走来实在不易,若为了前尘往事,落得个相互含恨,彼此折磨的结局,臣实在不忍。” “由己度人,臣只能劝陛下,人若要有所得,就必会有所失。” 萧时冕垂下眼帘,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清, 唯有紧皱的浓眉,拧着隐忍和锋芒。 他自嘲的笑了笑, “阿远,命运好像从来都没有偏袒过我。” 谢知远有一瞬间的动容,这一刻,他觉得面前的人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反而和他一样,是受尽了情爱磋磨的凡夫俗子。 …… 傍晚, 萧时冕靠在承修宫的廊柱下, 手里拿着个酒瓶,一口接一口的闷下。 深眸始终看着一个方向, 长朔恭恭敬敬的站在一侧,看着皇帝买醉, 一句话都不敢劝慰。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第164章 陵寝合葬,时冕无措 长朔抬眸看过去,是一日未归的陈非。 看见独饮的萧时冕,陈非眸色一滞,提步走了过去, 看见陈非,萧时冕手臂一僵,动作迟缓了些许, 低沉的嗓音散落在斜阳草树冷风里, “事情都办妥了?” 陈非点点头, “办妥了,皇陵守卫也已经全部撤回。” 萧时冕眸色暗沉, 再次扬起手臂,甘烈的液体流入喉间, “她……怎么样?” 陈非神色一顿,皱了皱眉, “臣……不敢亵渎太后娘娘圣颜。” “呵……” 萧时冕轻笑一声,此刻他觉得自己像个懦夫,母亲就近在咫尺,他都不敢去看一眼。 陈非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长朔, 长朔也同样不知所措,两个局外人,双双没了法子, 以前承修宫有什么事,二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喊贵妃,只要贵妃出马,再难的事情都能解决。 可现在,哪里还敢去叫贵妃。 *** 青梧宫里, 沈时鸢刚吐过,正捂着胸口平缓胃里翻滚的不适, 甘怡端了杯温水来,沈时鸢含在嘴里漱了口, 又吃了一个酸酸的杏脯,才压制住一点反胃, 她靠在椅背上, 因着昨夜没休息好,面皮有些泛黄,眉梢满是疲色。 甘怡看了看外头的夜色,心中有些忐忑, 陛下自昨日出了青梧宫后,就再没回来过, 从前政务再忙,陛下也要回来陪贵妃小憩几个时辰, 甘怡左思右想,昨日皇帝走的时候,和贵妃分明还是如胶似漆的样子,怎的一日之间,就没了音讯。 况且,贵妃刚怀孕,陛下就不闻不问的,实在怪异。 她轻抚着沈时鸢的后背,替她顺去身上的不舒服, 试探着问道, “娘娘,奴婢去请陛下过来吧。” 沈时鸢掀了掀眼皮,摇摇头, 闷闷道, “算了,他既然忙着,就不要打扰他了。” 甘怡点点头,劝慰道, “那娘娘快回榻上歇息吧,墨太医嘱咐过了,这个时候您要多卧床,墨太医的话,您总要听的吧。” 说着就扶起沈时鸢,朝床榻走过去, 盖好锦被后,甘怡又把圆滚滚的雪色抱过来,给沈时鸢解闷, 这些日子雪色的伙食极好,雪白毛发养的油光水滑的,玻璃珠似的两个圆眸煞是可爱。 沈时鸢用萧建离做的小玩偶逗弄了一会儿雪色, 甘怡就看出了她的疲倦,给沈时鸢掖好被角后,把雪色抱出了寝殿。 正要关住寝殿门时,余光一扫,瞥见了垂立在殿外的那个高大身影, 漆黑的深夜里,萧时冕一身玄衣,与浓重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漆黑的眸子格外深邃。 甘怡心口一惊,面露喜色的迎了上去, “陛下回来了。” 萧时冕看着殿里忽明忽暗的烛光,闷声问道, “她歇下了?” 甘怡点点头,“娘娘昨夜没睡好,吃了药早早就睡下了。” 萧时冕皱眉,眸色锐利, “什么药?” 甘怡一张嘴,就想说安胎药三个字, 转念一想,如此好消息,哪有贵妃亲自告诉陛下来的合适。 她一个下人,在这儿多什么嘴。 于是恭敬道:“娘娘刚睡下,想必还没睡沉,陛下快进去吧。” 萧时冕恩了一声。 脚步却未动, 甘怡立在一侧一直未等到皇帝的动作, 她疑惑的抬起头,看了眼皇帝, 只一眼,甘怡就觉得, 皇帝好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他的唇角紧绷,眉心紧拧,丝毫没有平日里满是爱意的感觉。 犹疑了一会儿, 萧时冕终于提步,迈进寝殿。 烛火灭了几盏, 但萧时冕依旧能看见床榻上那抹纤瘦的身影, 她向里侧躺着,乌黑的发泻了满枕。 萧时冕没动,就那么站立在殿里,漆黑的眸子下,复杂晦涩的情绪裹挟着他。 这一刻,杀伐果断的帝王有些无措。 沈时鸢睡的正迷糊, 身后一个冰冷的身躯覆了上来,将她完完整整的包裹住, 熟悉的冷冽气息,和夹杂着似有似无的酒气, 沈时鸢没睁眼,在他的臂弯里蹭了蹭, 喃喃问道, “喝酒了?” 萧时冕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点了点头, 沈时鸢实在疲乏困倦, 也没多问,一直闭着眼被他拥在怀里,直到沉沉睡去。 而萧时冕却毫无睡意, 轻抚着她的发,嗓音晦涩低哑, “阿鸢……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 翌日清晨, 沈时鸢醒来时,身侧早没了萧时冕的身影, 沈时鸢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的摸向小腹, 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 从前她觉得,在这个世上爱她的人太少, 现在有了孩子,有了和她相爱相守的人, 这个世界似乎都明亮了许多。 只不过,她还未来得及把这件喜讯告诉他。 沈时鸢净了手,忍着胸口的汹涌,强行逼自己吃了几口。 刚一停筷,就赶紧漱口止住反胃。 甘怡见着沈时鸢如此难挨,忧心忡忡的问道, “原来怀胎这么磨人,更别提生产的不易了。” 沈时鸢抬眸,嘴角噙着一抹笑, “你才多大,就开始考虑这些了。” 甘怡扁了扁嘴, “奴婢看娘娘如此辛苦,实在是心疼。” “墨太医昨日嘱咐奴婢,膳食上要小心再小心,除了防着有心人的恶意外,您还要尽量多用些,腹中的胎儿可不能饿着。” 沈时鸢掌心贴紧小腹,他现在还未在腹中成型,前三个月自然是要小心的。 甘怡皱着眉,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同沈时鸢道, “奴婢以前听管事嬷嬷们说,以往哪个娘娘有了身孕,身边都要指派一个伺候过生养有经验的嬷嬷来身边伺候的。” “奴婢虽说伺候娘娘有些时日,可到底没有经验,娘娘不如同陛下说,寻个有经验的嬷嬷来宫里?” 沈时鸢听后觉得有道理,她想到了苏嬷嬷,苏嬷嬷是祖母指派到母亲身边伺候的,母亲生她的时候就是苏嬷嬷在身侧伺候, 若能将苏嬷嬷接进宫那便好了。 甘怡立刻同她道, “那咱们去和陛下说说?陛下定然同意!” 沈时鸢点点头,粉白的面皮泛起缱绻的柔意, 顺便,还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第165章 再见公主,送出纸鸢 宫门外,一辆黑蓬马车停下, 魏延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被他们小王爷藏在锦垫下,漏了一个小角的纸鸢。 他们的小王爷耶律云,不满他的目光,神色淡然的用自己的一角衣衫遮住纸鸢, 而后一本正经的问道, “魏大人,你可知道,昭云首辅被下狱的事情?” 魏延收回眼神,摸了摸胡须, “臣自然知道,这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现在整个昭云朝堂人人自危,不过,这事也于咱们无关。” 耶律云挑眉,双眸慢悠悠的看过去,问, “既与咱们无关,魏大人今日为何要进宫?” 魏延一愣, “昭云皇帝让臣进宫,挑选适合的宗室之女,来与您相配。” 耶律云瞪眼,口吻有些不善, “既是与本王婚配,不应该是本王亲自去挑?魏大人去做什么?” 魏延又一愣,明明那日和这个祖宗说好的,宗室之女封为公主,与北燕和亲, 这今儿怎么又换了副嘴脸? 魏延在心里说服自己, 也是,人家娶妻,总得让人家自己亲自挑, 况且,这祖宗今日非要跟来,不就是想亲自掌眼自己未来的新妇么。 于是,魏延面上松动,用商量的口气道, “毕竟是选王妃,还是小王爷亲自去更合适,不然……王爷与臣同去吧。” 耶律云硬挺的眉骨一扬,没拒绝,默认了魏延的话。 进了宫后, 内侍领着二人朝宥华阁走去,没走几步,经过月华门时, 耶律云却突然同魏延道, “本王突然有事,这差事,就交给魏大人去做吧。” 要不是身在昭云,魏延真想立刻给这个祖宗磕个头,拜托他不要再一会儿一个鬼主意的折磨他了。 魏延压低声音同耶律云道, “王爷!这可是昭云皇宫,不比咱们北燕,您做事之前可要多加深虑。” 耶律云挑眉,没听明白他的话, “本王四处转转而已,又不去皇帝的后宫乱窜,你怕什么?” 魏延:“您不是要亲自挑选王妃人选吗?” 耶律云摆摆手,语气闲散, “不去了不去了,长得都一样有什么可看的,本王的王妃就交给魏大人挑选了,魏大人多上心。” 说完,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身后还跟着他的的贴身侍卫阮嘉。 魏延脸上说不出的难看,在内侍面前,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魏延无奈的看了一眼耶律云的背影, 眉心紧蹙起来, 耶律云手里,正捏着那个纸鸢风筝。 魏延指了指耶律云去的方向,问那内侍, “请问,那里是通向哪个宫?” 内侍低声回答, “是去东六宫的方向。” 魏延微微颔首,随即跟着内侍继续走下去。 …… 耶律云信手阔步,又去了那日遇到萧建离的那个池塘边, 绕过假山,耶律云眉心一扬, 果不其然,她还在这里。 耶律云脚步一顿,紧接着背手迎了上去, 只不过萧建离也是刚好路过此处, 这里是去青梧宫的必经之路。 她今日穿了件水红色石榴裙,鬓边簪了个并蒂海棠花步摇, 粉白的小脸未施一点粉黛,圆眸里,荡着还未散去的担忧,现在满京城都知道沈首辅获罪下狱, 萧建离担忧沈时鸢,便想去陪陪她。 猛的被人拦住去路,她眉心微蹙,抬头看向面前这个高大的身躯, 少年硬朗的五官,和那双略带炽热的双眸盯着她, 圆眸瞬间瞪圆, “你是那日推我下水的人?” 耶律云瞥了嘴,眉头一扬, “长公主还真是记仇,不记得本王将你捞出池子,偏偏只记得推你下水?” 本王? 萧建离双眸愈加疑惑,那日匆忙,她根本没看清此人的长相,只隐隐约约记得个轮廓, 她仔细打量过去, 他身上穿了件深蓝色短袍劲装,宽肩窄腰,五官端正又有粗旷之感,看起来到不像是一般昭云男子的长相。 他又自称本王, 萧建离问道,“你是北燕人?” 耶律云满意的点点头,小丫头还不算笨嘛。 他自身后拿出那个纸鸢,放在她面前, “给你。” 萧建离看了眼纸鸢,又看了眼耶律云, 耶律云见她疑惑,干脆率先解释, “你不是怪我毁了你的纸鸢么?这不,赔你一个,本王可不爱欠人东西。” 萧建离眨了眨眼,看着那只蓝色蝴蝶状的纸鸢,有些踌躇, 耶律云最见不得人犹犹豫豫的模样, 干脆向前迈了一步,将纸鸢递给萧建离身侧的花怡, 花怡看了眼萧建离的脸色,犹犹豫豫的拿在手里。 耶律云满意了,扬了扬下巴,开始介绍自己, “本王叫耶律云,为国事而来,我听说,你就是昭云的长公主?” 萧建离还未从那个纸鸢里走出神,就被他自称的一句本王震的愣了一下, 北燕王爷为求娶公主而来,满京城都知道, 如今这王爷和公主竟突然见了面,还不止一次, 萧建离和花怡都是一愣。 萧建离小脸敛去神色,盈盈朝耶律云行了个礼, “阿离见过王爷,上次不知道王爷的身份,多有冒犯,还望王爷见谅。” 说着转身将花怡手里的纸鸢拿过来,塞在耶律云手中,疏离又乖巧的说, “我怎敢要王爷的东西,王爷还是收回去吧,况且,那日本就不怪王爷。” 耶律云捏着手里自己精心挑选的纸鸢,双眸一滞,未料到她会突然变了脸, 萧建离却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又微微行礼,“我还有事,就不打扰王爷雅兴了,王爷请自便。” 然后带着花怡越过耶律云和阮嘉,朝青梧宫的方向走去。 耶律云捏着纸鸢,紧抿着唇,面上没什么情绪。 还自便,他往哪里便?今日进宫就是给她送纸鸢的,她还这么不领情。 一旁的阮嘉也有些不乐意, 同耶律云道, “这长公主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耶律云冷眸扫过去,阮嘉立刻闭了嘴, 耶律云指腹轻捻过纸鸢上的蓝色花纹,眼睛就没离开过萧建离娇小玲珑的背影。 “你不懂,她一定是有难处。” 第166章 陆母进宫,时鸢知晓 花怡小步追上萧建离的步伐,小声问道,“公主为何不要那个纸鸢?您不是最爱放风筝了么?” 萧建离淡淡道, “那人是北燕王爷。” 花怡自然明白, “可那风筝到底是因为他才弄坏的。” 萧建离摇摇头,她不想和耶律云有所牵扯, 她虽然说过,宁愿和亲也不会嫁给谢知远做侧室,可那到底也是气话,哥哥被关在北苑里,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京城的。 所以,北燕的人她要少沾染。 到了青梧宫,门口的守卫告诉她沈时鸢去了承修宫, 萧建离一脸失望,无奈又拉着花怡回了自己的宫里。 *** 另一侧, 沈时鸢在承修宫里没见到萧时冕,宫人告诉她,皇帝去了宥华阁,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 沈时鸢便端坐在寝殿里等着他,自己在书架上寻了本古籍翻看。 一炷香的时间后, 门口传来脚步声, 沈时鸢抬起头朝殿外看了一眼,以为是萧时冕回来了, 便站起身,朝外殿走出去。 一踏出门, 一个半老的,装扮华贵的妇人,正凝眉站在殿中, 看见沈时鸢自寝殿出来, 一双沾染了风霜的双眸,立时朝沈时鸢扫过来,那眼神里,满是不善和厌恶。 沈时鸢微愣,她从未见过此人,也不知她眼神里的不善是出自何处。 一侧面露为难的小太监看向那妇人, “陆夫人,陛下当真不在,您若有事,理应先在宫外递牌子,陛下自会见您,您这贸然闯进承修宫,于礼不合啊!” 陆夫人冷哼一声,声线提高了些, “老身要见陛下,岳母要见女婿!还要经过你这个阉人同意?” 小太监面色涨红,虽是净了身的人,被一妇人当众斥责,到底是有些挂不住,可到底也是御前的人,受长朔调教,怎能随意被人斥骂。 小太监面露正色, 同她道,“陆夫人,这里是皇宫,是陛下议事的地方,您候在这里,只怕会遭陛下厌恶。” “况且,贵妃还在此处,您别为了一时意气,冲撞了贵人!” 陆夫人阴沉的双眸看向沈时鸢,她自然是认识沈时鸢的,那次在嘉熙宫里,她在屏风后见过一身素衣的沈时鸢,今日再见到真觉得她比那日还美艳了许多, 只是,这美艳动人,都是踩在她女儿陆之凤的头上得来的。 她女儿如今被圈禁在嘉熙宫内,她倒明目张胆的陪伴君王左右,想到此处,陆夫人的双眸里满是怨毒,若不是因为她,他们陆家怎会落到这番田地! 只不过,她沈家又有什么好果子吃,沈德林被驳了首辅职位,下狱待审,她沈时鸢再受宠,也是个无根的人,捏死她就跟捏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 沈时鸢迎上她不善的目光,平静的与她对视, 陆夫人率先开口, “老身见过贵妃。” 那口音里,哪有一点敬意。 沈时鸢微微点头,也不欲和她多说话,只淡淡道, “陆夫人既是来见陛下的,那就在这里等等吧,给陆夫人看座。” 小太监听了沈时鸢的话,立刻抬了把椅子过来, 陆夫人见小太监对沈时鸢的话言听计从,顿时有些不满,立刻冷声道, “你怎么在这里?” 沈时鸢怔了下,未料到她竟摆出一副主人的态度来, 便淡淡道:“这话,应该本宫问陆夫人吧?” 陆夫人皱眉,嗓音带着冷意, “这后宫,还真成了你沈家的天下了!你还知不知道,皇后才是六宫之主。” 沈时鸢眯眼看向陆夫人,唇角轻扯, “那本宫还要谢过陆夫人提醒了。” 陆夫人见自己的话被她不痛不痒的接过去,顿时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冷哼一声, “狐媚子,贵妃又如何,还不是个妾室!” 沈时鸢冷眼扫过去, 她和陆之凤交过几次手,在她心里陆之凤也算是个有城府的, 可怎会有这样喜怒浅显的母亲? 沈时鸢不欲和她纠缠些口舌之争,便淡然的往殿门口走,想离开这里, 谁料经过陆夫人时,她却猛的站起身, 沈时鸢一惊,下意识的护着小腹,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令陆夫人神色一顿,紧接着,双眸闪过惊色。 她是过来人,也生养过,那动作,分明是一个母亲出自本能的护着腹中胎儿的模样。 她竟有了身孕! 只此一想,陆夫人眼底的惊怒险些压不住。 她的女儿还被关在囚笼里, 这个贱人倒先有了身孕,在这宫里,本就是母凭子贵,她本就受宠,如今一朝有孕,皇帝只会更看重她,只怕为了安胎,连沈德林也会放出来。 那她陆家和女儿的处境…… 陆夫人眼底闪过阴狠,怒骂道:“你别以为自己封了贵妃,就能越过皇后!我陆家只此一个女儿,我们夫妇绝不会让她因为你受委屈!” 沈时鸢站定后, 轻笑道:“这话,您不必同我说,谁让您的女儿受了委屈,您便去找谁,与我有何干系?” 沈时鸢本意是让她有本事去找萧时冕,别在她面前摆出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可这话落在陆夫人耳边,只有嚣张之意。 陆夫人指着沈时鸢,恶狠狠的说:“你以为陛下宠爱你?呵,若是看重你,怎会连个缘由都没有就把你父亲沈德林关进了大牢?只怕,没几日你就要顶着皇帝的宠爱,去给你父亲收尸了吧!” 沈时鸢皱眉, “你胡说些什么?” 陆夫人眼底闪过得意, “看来你还不知道,老身今日便告诉你,你的父亲如今已在刑部大牢问审,罪名坐实后,自会问斩。” “看来陛下对你的宠爱,也没几分真意。” 沈时鸢依旧皱眉,只是双眸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说,父亲被萧时冕关在了监狱里,不日将斩? 沈时鸢摇摇头, 喃喃道:“我不信,我要听他亲口说。” 叫她失神的模样,陆夫人嘴角的阴毒越泛越深, 她再次开口讥讽, “还真是养在宫里的金丝雀,什么都不……” 突然,一声冷戾夹杂着千年冰寒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住口!” 陆夫人浑身一颤, 一抬头, 萧时冕站在殿门口,阴森狠戾的眸子盯着她, 只这么一瞬,陆夫人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了一遍…… 第167章 时冕放手, 重回沈府 陆夫人腿脚一软,跪在地上,极力克制自己的颤抖, “老身参见陛下!” 萧时冕寒眸扫过去,脸色阴沉的厉害, 他直接同身后的陈非道, “拖出去!” 陈非立刻领命,拉起陆夫人颈后的布料拖拽住她, 像拉死尸一样, 而陆夫人满脸惊恐的求饶, 不该是这样的! 她本来是想求皇帝要一道旨意,让她见见她的女儿! 可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夫人在被拖出承修宫的一瞬间,双眸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沈时鸢,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激起了自己心中的不满,才会令自己说错了话! 承修宫重回宁静, 萧时冕缓步走到沈时鸢面前,面色阴沉而平静。 沈时鸢缓缓抬起头,对上萧时冕的双眸, 她屏住呼吸,强忍住想要质问他的冲动, “她说的,可是真话?我父亲当真被你关进了大牢?” 萧时冕的眼角极为凝重,狭长的墨眸里,满是铺天盖地的复杂情绪。 沈时鸢看不懂, 在那些情绪里,沈时鸢未寻到一丝否认的意味。 她向前迈了一步,素手握住那件华贵的墨色衣襟, “为什么?” 萧时冕喉咙重重滚动,他握住那只骨节发白的手,声音淡哑, “阿鸢……你已经不是沈家的女儿,他的事,本就与你无关。” 沈时鸢摇摇头, 心里生出寒意, “萧时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萧时冕皱起眉,将心尖的悲痛拧起, 他已经说服了自己无数次,她和那些往事都无关,她不应承受这些伤害。 可无论他怎么做,都会伤害她。 都会将她置身于两难的境地。 这本就是一个死局。 萧时冕不打算再瞒着她,他缓缓的,尽量心平气和的将那些往事,仇怨,以及这二十多年来萧时冕内心的不甘和钝痛,都讲给她听。 音落, 是久久的寂静,沈时鸢即便是强忍着,眼底的湿意也渐渐上涌, 情绪来的太过汹涌, 杏眸里蓄满的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下, 慢慢的,她止不住的抽泣起来, 直到身子扛不住, 萧时冕将她搂在怀里,胸口说不出的酸胀,对她的心疼化作一个一个柔意的吻, “阿鸢,我们不管那些事情,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可好?” 沈时鸢决堤的泪水没一会儿就将他的胸口打湿,她沉浸在巨大的情绪里, 不仅是对父亲所行之事的难以接受,还有对萧时冕的心疼。 就算强大如帝王,也有自己的软肋,他也渴望母爱。 可却是自己的父亲,亲手毁了他的一切。 她摇摇头,哽咽道, “萧时冕,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萧时冕用指腹带去她脸颊的湿意, 漆黑的眸子闪过一抹暗色。 “阿鸢,我说过了,这些与你无关,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女子。” 沈时鸢依旧摇摇头,哭的有些浮肿的眼角带了苦涩, “怎会与我无关,我身体里流的是父亲的血,他所行的一切,他的荣耀,他的富贵,我都是获益之人。” 而这些,都是踩着他母亲的骨血得来的。 即便不愿意承认,他们之间如今隔着的,不再只有情爱纠葛,还有越不过,迈不开的世仇。 萧时冕修长的手指,轻捋过鬓边散落的青丝, 那双素白的手,又重新抓住他的衣襟, 一字一句的问他, “你会杀他么?” 萧时冕眸色微顿,紧接着,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勺,狭长的眸子裹住她,眼底翻涌着的是狠戾。 “会。” 他斩钉截铁的告诉她,他会。 他可以不在意从前沈德林对他的种种伤害,可弑母之仇,他绝无法容忍! 所以阿鸢,你会如何选择? 沈时鸢苦笑一声,素白的手无力落下,双眸黯淡无光。 落入这两难的境地,她无能为力。 她甚至,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缓缓挣脱开萧时冕, 语气里,带了恳求, “我能不能,回趟沈府,父亲不在府里无人坐镇,我总归该回去看看,顺便收拾些母亲的衣物。” 萧时冕面目依旧平静,可垂着的眼眸里晦暗不明,他拽住她的衣袖, 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之间,生生长出了无法拔除的刺。 “好……我让陈非送你。” 沈时鸢点点,转身之时,眼睫上裹挟着破碎泪光,素白纤长的手,依旧下意识的放在小腹上。 萧时冕凝视着她的背影, 敛眸嘱咐, “看好她,她若不愿回宫……” “……也别勉强她。” 陈非眸子颤了一瞬,领命而去时,很想问一句, 陛下,您可是想要放手了? …… 沈时鸢呆坐在马车上,靠在窗上,泪珠子不断的往下掉, 坐在一旁的甘怡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拿她腹中的孩子说话, “娘娘别哭了,忧思伤身,对腹中胎儿不利啊!” 沈时鸢长睫轻颤,一滴晶莹落下,脸色苍白难看, 她抚向小腹,心口说不出的酸胀。 回沈府的这条路,沈时鸢从未觉得如此漫长。 沈德林已下狱,沈府也依律被抄家禁封,一切奴仆杂役,都被关在沈府里。 抄家过后,府里连一滴水米都寻不出来, 奴仆们关在宅子里进出不得,已经饿了整整两日。 陈非奉命护送沈时鸢,门口的守卫自然不敢阻拦,里头的一切,是生是死,都与他们无关。 沈府从前门庭若市,如今沈德林只被关了两日,就已灰败不堪, 沈时鸢强忍着泪意走进府里,府里头更是杂乱,哪还有往日的一点华贵庄重, 饿晕的奴仆就那么躺在地上或是靠在廊下,绝望的望着走进来的沈时鸢。 沈时鸢站在原地,望着这里的惨烈和一张张熟悉的脸, 喃喃道,“这些无辜之人,本不该受此连累。” 紧跟而来的刑部衙役并不知沈时鸢的身份,只觉得她身侧的陈非浑身杀伐气息,器宇不凡, 便有些谄媚的说, “一般臣子获罪,家中女眷除了流放便是卖到教坊司接客,这如今被关在府里,已经是开了圣恩了。” 第168章 恳求衙役,送些食物 沈时鸢未听衙役的话,径直朝里走去,她没有寻到苏嬷嬷,也没看到管家齐江。 苏嬷嬷上了年岁,哪能经得起这样的饥饿和惊吓。 最终,沈时鸢在祠堂找到了苏嬷嬷, 看见沈时鸢的一刻,苏嬷嬷强撑着仅剩的力气,抚向沈时鸢的脸, “小姐回来了……” 沈时鸢点点头,刚压下去的泪意再次汹涌而来, “嬷嬷,我回来了,你撑着些,我让人去寻大夫!” 慌乱之中,她竟忘了自己也是可以诊脉的。 苏嬷嬷慈爱的摇了摇头,将一直护在怀里的那个牌位拿出来,眼含泪意的说, “老奴伺候夫人和小姐这么多年,是绝对不能看着他们毁了夫人的牌位的。” 沈时鸢轻抚过上边篆刻的名字,又扫视了一周破败的祠堂, 她把牌位接在手里,同苏嬷嬷道, “嬷嬷,我带你走。” 苏嬷嬷摇了摇头,颤抖的手指向院子, “这些人都是沈家的奴仆,主子获罪,奴仆自然要跟着受罚,这沈府,老奴是走不出去了。” 沈时鸢落下泪来,像小孩子一样倔强道, “嬷嬷莫要胡言,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事的。” 苏嬷嬷按住沈时鸢要扶她起来的手,担忧道, “小姐还是回去吧,你贸然前来沈府,已是不妥,沈府如今既已获罪,小姐就不要再和沈府有沾染,护好自己才最为重要。” 苏嬷嬷此刻才有些庆幸,沈时鸢和沈家在名义上没了干系,这对她也是一种保护。 沈时鸢心间紧窒,素手握住苏嬷嬷的手,笃定道, “嬷嬷,阿鸢永远都是沈家女,无论何人都不能改变,你撑着些,阿鸢带你离开这里。” 说完手上使了力气,将苏嬷嬷扶起身, 甘怡急忙跑过去扶住苏嬷嬷的另一道胳膊。 只是还未迈出一步, 就被衙役拦住,他本以为这几人只是来探望罪人的,况且上头也没有明确发话,让他们往出带人, 便冷声斥道:“戴罪之人不可离开这里!” 沈时鸢蹙眉问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无辜的人离开。” 衙役横眉, “那自然要刑部发话!沈家如今是重犯,没有特赦令,本衙役不能放你们走!” 陈非皱眉,面上已有不悦之色,眨眼间,腰间的长剑已横在衙役的颈上, 陛下都不舍得对贵妃大声说一个字,他在这儿横什么, “小小衙役,如此蛮横,你仗的谁的势!” 衙役见沈时鸢一女子,并不惧怕她,反而对她身侧的陈非有些忌惮, 如此身手和气势,不像是普通贵人家里的侍卫, 衙役瞧着眼跟前的寒光利刃,瞳仁缩了缩,面色松泛下来, “大人有所不知,这沈德林下狱的那日起,府里所有奴仆的身契就都被收到了刑部,每个人的名字在刑部那儿都是有数的!” “这……这贸然被你们带走几个,小的们在刑部没法子交差呀!” 陈非冷声,凌厉的眉心拧起, “人我们今日先带走,你口中的特赦令,过几日自会有人给你送来。” 衙役依旧不动,坚持道:“没有特赦令,小人实难从命!” 见他如此死心眼, 陈非正要怒声斥责, 沈时鸢突然开口:“陈非!” 陈非收回长剑,向沈时鸢拱手, 沈时鸢蹙眉,声线微凉,“那便劳烦你亲自跑一趟替我求个恩典,你告诉他,这是我仅有的一点恳求……” 陈非立刻领命,转身离开时, 苏嬷嬷握紧沈时鸢的手,摇了摇头,眼底满是忧色, “小姐,不要再大费周章了,为了我们不值得,你快回宫去吧!” 沈时鸢反握住她的手,定定的看着苏嬷嬷,嘴角强撑起一抹微笑, “嬷嬷,阿鸢如今有了身孕,还指望着嬷嬷能陪在跟前,有嬷嬷在,就如同母亲在,阿鸢就不怕了。” 苏嬷嬷眸色一顿,紧接着,面上的皱纹都爬上喜色,她下意识的看向沈时鸢平坦的小腹, 面色又惊又喜, “当真?” 沈时鸢点点头。 苏嬷嬷的眼眶里,泪水不断打转,登时觉得自己身上又有了力气。 沈时鸢柔声安抚,“嬷嬷就不要多想,一切都听阿鸢的,可好?” 苏嬷嬷点点头。 而就要走出祠堂的陈非脚步一顿,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走出沈府,陈非踏马而上,一秒钟都不敢耽搁,用了比来时快十倍的速度朝皇宫狂奔而去。 而留在祠堂的那个衙役,听见有孕,宫里这几个字眼,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他不断的猜测沈时鸢的身份,生怕错过自己唯一仅剩可以弥补的机会。 就在衙役凝眉思索时, 沈时鸢却走到他面前, 自腕间摘下个通体莹白温润的镯子,放在衙役手上, 柔声恳求, “这位大人,能否劳烦你给这些人寻些吃食来,只是些吃食,必不会为难大人的。” 衙役眸光扫过手里那只镯子,触感温润不说,只看其光泽就知道这是价值连城之物,何况,还是宫里的,只怕还是御赐之物呢, 这么一个镯子,全家两年的吃穿都不用愁了。 衙役心领神会的将镯子装进袖兜, 又佯装正色道, “这些人饿死在这里,也是罪孽,也罢,我去寻着薄粥窝头,总好过提审时,一个个饿的说不出话的好。” 沈时鸢点点头,柔白的面上露出感激, 如今别说这衙役了,任何一个刑部的人,沈家都开罪不起。 沈时鸢扶着苏嬷嬷坐下, 苏嬷嬷满眼慈爱,伸出手轻抚过她的小腹,连声感叹, “好好好……” 紧接着又问道,“看这样子,也就刚足月吧。” 沈时鸢点点头, “嬷嬷看的很准。” 看着她因为食不下咽而消瘦的脸,从前圆润的下巴,如今尖尖的。苏嬷嬷心疼的紧。 “你刚有孕,可不能劳神劳力的。” 沈时鸢抚着小腹,轻点额头。 没一会儿,衙役带着些粗饼和没米的粥回来, 甘怡急忙帮着分发给众人, 沈时鸢亲自端着碗喂苏嬷嬷, 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瓷碗接连被砸在地上,伴随着一声怒意的怒吼, “哪个狗东西这么大胆?私自给犯人提供食物!?” 第169章 时冕知晓,时鸢有孕 沈时鸢前脚出了皇宫,萧时冕后脚便唤来许多朝臣商议国事, 长朔一壶接一壶的茶水往进送, 殿门打开,几个朝臣满头大汗的走出来, 皇帝对待国事一向认真,鲜少有懈怠朝政之时,然而作为君王,只需在重要时刻做决策部署。 像今日这般事无巨细的过问,倒真是少见。 长朔心知肚明,或许忙碌,会暂时抵消掉心中的烦思。 朝臣退去,承修宫重回安静,长朔又提了壶浓茶进去, 萧时冕坐在案几前拧眉翻看着奏折, 长朔不敢出声, 填了杯茶后,他转身正欲离开时, 皇帝低沉的嗓音响起, “什么时辰了?” 长朔驻足,看了眼外头,正是落日熔金时, “回陛下,已经酉时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 萧时冕没说话,捏了捏酸胀的眉心,继续看手里的折子。 而长朔却有些不知所措,他用极其小心翼翼的声音问皇帝, “陛下晚膳想用些什么?膳食局新上了江南送过来的海鲜,奴才吩咐人去备着?” 萧时冕眼皮都没掀, 冷声道:“先退下吧。” 长朔眉心一跳,这是不打算用膳的意思了。 萧时冕手上动作停顿, 又问了句, “她……还没回来?” 长朔心口猛跳,小心翼翼的回答,“陈统领还未回来,想是贵妃有事耽搁了。” 萧时冕恩了一声。 长朔又试探着问了句, “不如,奴才派人出宫问问?” 萧时冕放下手上的奏折,朝窗外金色的余晖看去, 深瞳看不出任何情绪。 长朔只觉得这殿里的空气实在逼仄窒息, 没多久, 萧时冕又拿起手边的奏折,说了句,“再等等吧。” 长朔没明白,再等等, 是等贵妃回来再用膳,还是等等再用膳? 他不敢问,也揣测不出皇帝的心里,只能低声应下, 正要出门时, 宫门外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身形挺拔的人如一阵风似的吹到了殿门口, 长朔刚看清人,唤了声,“陈统领回来了。” 陈非没顾上搭话,径直进了殿里。 而殿里,萧时冕听见长朔的声音, 猛的丢下手中的折子,站起身走到殿中, 在看到陈非独自回来,幽眸无声中暗了一寸。 薄唇紧抿,盯着跪在地上的陈非一言不发。 陈非不敢耽搁,立刻同萧时冕说:“陛下,沈府被抄家,一应奴仆都被关在府里无人问津,一连几日水米未进,娘娘恳求陛下能放过这些无辜的人……” 萧时冕面色阴沉,眉目压着不悦, 陈非又赶紧说:“刑部的人说,要有特赦令,才能放了这些人。” 陈非有些迟疑,回宫的路上一直在思忖,贵妃有孕之事,皇帝到底知不知晓, 若皇帝知晓,他再说出口,岂不是多言。 然而此刻,陈非不再多想,皇帝除了国事,最看重的,不就是贵妃了。 “另外……臣听到,贵妃和一嬷嬷说,她已有一月身孕,臣怕娘娘有所闪失,便即刻返回,请求陛下的意思。” 萧时冕猛的垂眸, 寒眸射向陈非,“你说什么?” 陈非定了定心神,又重复道:“臣亲耳听到,娘娘已有一月身孕。” 萧时冕颀长的身形晃了晃,想起她走时,掌心抚向小腹的动作, 心间说不出的滋味,欣喜,复杂,还有一丝怒气夹杂在一起,细细密密的笼住他的心脏,令他有一瞬间的窒息。 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起,萧时冕再顾不上别的, 提步便朝外走。 …… 沈府里,新提上来的刑部侍郎黄普收到了陆次辅的消息, 沈府有人妄图带走犯人, 黄普收到消息后,一分钟都不敢耽搁,立刻带人去了沈府, 一到沈府,这些奴仆们竟吃喝上了, 他登时大怒,殊不知,这是他故意而为的, 沈德林出身寒门,后贵为首辅,对于黄普这样同为寒门出身的学子非但不加以青睐,反而处处打压, 黄普本应在入仕第五年时,就晋升为三品刑部侍郎,然而却被身为首辅的沈德林一票否决, 他只能在刑部主事的位子上又坐了五年, 然而前些日子朝堂大清洗,黄普顺利成章的晋升成了刑部侍郎, 如今又遇沈德林下狱, 他对往事怀恨在心,特意纵容下头的人在沈府抄家时,将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都收走后,又将一切吃食也都收走。 就为了出这五年来憋闷在心中的一口气。 黄普得知是那衙役寻来的吃食,登时一脚将他踹翻,怒骂道:“该死的杂种,谁给你的胆子敢跟本官对着干?” 说着走进祠堂, 看见沈时鸢后,眯缝着的眼睛往大睁了睁, 他也算是见过美人的,自家后院的几个美妾,个个都娇艳动人。 只是这面前的女子, 粉衣着身,却是十足的出尘脱俗,肌肤如明珠温润,一双杏眸含着怒气,瞪向黄普。 捏着瓷碗指节跟雪似的,根根晶莹。 黄普只看一眼便丢了心神,这世间,竟有如此女子,再看一眼,她的如云乌发全部盘于脑后。 而在昭云,嫁了人的女子,才会将发挽起。 他陡然想起,沈家,是有个女儿,还是前朝皇后, 可众人皆知, 沈家皇后赖在宫里不愿去云台寺守制,被皇帝赶出了皇宫,沈家觉得她丢脸,还在族谱上划去了她的名字。 曾经的皇后,竟是这么一个美人儿。 黄普只看一眼,骨子里的劣根性,和胯下的热感,就开始作祟。 若能将这么个美人放在后院,那可真是做鬼也风流! 黄普嘴脸荡起一抹淫笑。 身边跟随多年的侍从立刻品出了他的意图。 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大人,看样子,是个嫁过人的,属下听说,沈德林的女儿可是宁帝的皇后。” 黄普摸了摸嘴角的胡须,目光肆意的打量在沈时鸢身上, “那也是以前了,现在,她连云台寺的姑子都不如。” 侍从:“可惜是个嫁过人的。” 黄普冷哧, “你懂什么,嫁过人的才最有滋味儿!” 第170章 时鸢自救,时冕出现 沈时鸢感觉到黄普明晃晃的目光,立刻警觉的问道, “你们是何人?” 黄普一听,嘴里止不住的勾起淫笑,他大摇大摆的往前走了几步,手插着腰,不断打量着沈时鸢, 紧接着,捏着嗓子同她说, “小娘子生的这么美,关在这沈府凭白蹉跎了,不如跟本官走可好?” 沈时鸢冷眸扫了他一眼, 一旁的甘怡立刻站起身指着黄普斥骂,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亵渎娘娘凤仪!” 黄普一听,并没有做出甘怡想象中的害怕之色, 反而面目愈加猖狂, “都是前朝皇后了,还在这里拿捏什么娘娘身段?” “小娘子若是舍不得这身份,等去了本官的后宅,本官日日陪你扮演角色可好?哈哈哈……” 黄普身旁的一众侍卫衙役都跟着哄堂淫笑。 苏嬷嬷捏了捏沈时鸢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 “小姐,你快走,俗话说阎王不在,小鬼充大,这个时候你不要再管我们了!赶紧走!” 沈时鸢反握住苏嬷嬷的手心,温声安抚, “这个时候还能走哪里去。” 示意她安心, 心里盘算着陈非也该到了回来的时候, 她压下心口翻涌而来的恶心之感, 厉声同黄普道:“你再有胆子往前迈一步,今日必会粉身碎骨,你若还想好好活着做官,就立刻站在那里!” 黄普见她如此烈性,心底最深处的征服欲被轻易挑动, 自己府里的那些美妾,成日里都巴着他过活,一个个说东不敢往西,房事上更是,顺从的很,玩儿不出什么新花样。 乍一见到沈时鸢如此清冷如山巅的女子,心里痒痒的很,哪会轻易丢掉这个机会。 甘怡见黄普贼心不死,立刻闪身挡在沈时鸢面前, 她很坚定,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此人沾染娘娘一根毛发。 黄普见一个侍女都如此嚣张,不把他放在眼里, 细小的双眸泛起阴狠, 他猛的一脚将甘怡踹倒在地, 扯着嘴角斥骂, “呸!贱坯子,也敢在这儿拦着爷,不出去打听打听,刑部除了尚书令,就是老爷我最大!” 紧接着,他朝后头的人一抬手, 阴狠道:“这丫头姿色也不错,今日便宜你们了!” 后头几个衙役和侍从满脸淫笑的扑上来, 伸手就要拉扯甘怡胸前的衣裙, 甘怡双手抱胸,被逼的步步后退,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惧。 沈时鸢眼底闪过惊色,她未曾想过,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恶劣之人,当着众人的面就敢强抢女子,那么面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民间女子,他们又是怎样的恶劣行径, 沈时鸢面上浸出阴沉,眼看着黄普一步步走过来, 苏嬷嬷已经做好了与黄普同归于尽的准备, 她将沈时鸢护在身后,她的命不值钱,可小姐不同,她是夫人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她还刚有了孩子,绝不能被这奸人所害。 就在苏嬷嬷要扑上去的一刹那, 粉衣衣角飘动, 只一瞬间, 一根寒光四射尖锐无比的银簪,被一双莹白的指骨握在手里,此刻, 就比在黄普的脖颈上,尖锐之处正对着的,是人体最脆弱的动脉。 那是师父墨珂教给她的,关键时刻,割破动脉,瞬间可要人性命。 然而,尖锐之处,此刻已戳破皮肤,流出一丝殷红的鲜血,黄普瞪大了眼,双眸看向眼前双眸泛着决绝狠辣的女子。 如此柔弱,却也如此狠戾。 这簪尖,再进一寸,就会戳破的他的经脉。 黄普不敢再轻举妄动,因为他窥见了沈时鸢眼底翻涌的暗色。 黄普吞了口口水, 眼皮颤动,嘴上依旧不干不净, “小娘子如此烈性,还真让本官大开眼界。” 沈时鸢蹙起眉心,手里的握着的海棠花发簪又逼进皮肉一寸, 清冷的声音响起, “少废话,让你的人住手!” 黄普疼的龇牙咧嘴,立刻挥了挥衣袖,急着怒骂, “都是死人吗?没看爷都这样了,快停手啊!” 几人看见黄普急了个大红脸,立刻停下手,一帮酒囊饭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甘怡被揪扯的散了头发,胸前的衣物也被扯开,露出一小节小衣,衣裙下摆也撕烂了几寸, 感觉到身边的人停了手, 她来不及哭,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站在沈时鸢背后。 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黄普看着面前清冷决绝的女子,鼻腔里,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 他暗骂自己的老二没出息,这个时候还想着这些破事儿, 黄普开口,声音尽量柔和, “小娘子,那些人没个出息,唐突了你的侍女,本官替他们道歉。” 甘怡听见他虚假的话,只恨自己手里没有把刀,不然非戳他几个窟窿。 沈时鸢冷眸扫了一圈祠堂里的人,手上用力, “让你的人滚出去!” 黄普立刻朝那几人使了个眼色, “没听见吗?赶紧滚!死人一样!” 衙役和侍从退出去后,沈时鸢依旧没放下手中的银簪,她知道,此刻她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黄普见她有些手抖,眼珠一转, 哄骗道:“小娘子,你总这个样子撑着实在太累了,本官保证,不会对你和你的侍女怎么样,你快快把利器放下,咱们好商量!” 沈时鸢冷眸看着他的奸佞嘴脸,和那双满是色胆的双目,恨不得用手里的银簪狠狠戳瞎他。 直到门外传来铁蹄和禁军怒喝的声音, 沈时鸢知道,是陈非回来了。 身后的甘怡双双松了口气。 门口玄衣龙袍的萧时冕一进来,幽眸看到的,正是沈时鸢濒临绝望的面色,他瞳仁一颤, “阿鸢!” 沈时鸢未料到萧时冕会踏足沈宅, 素手一颤,银簪落地的一瞬间,海棠花碎成片片绯红。 陈非立刻将黄普按倒在地。 萧时冕接住沈时鸢微颤的身躯,将她搂在怀里,大掌不停的抚在她的面上,背上。 赤红的眸子里满是悔恨, “阿鸢,我来了,不怕不怕……” 紧接着猩红双眸扫向地上的黄普。 沈时鸢素白的手抓住那抹玄色衣襟, “萧时冕!他们险些毁了甘怡!杀了他们!” 第171章 身契归还,家仆散尽 黄普被按趴在地上,面色死灰一样白,他只能勉强抬眸,看到来人的玄色衣袍,和一角金线钩织的龙爪, 龙袍加身,还能是谁。 黄普看不到萧时冕阴沉森然的面色, 却也能感觉到祠堂里冷森骇人的窒息状态, 陈非的寒光刀刃就架在他的后颈, 黄普慌了神,他哪里顾得上给下属求饶,自己先吓得尿了裤子,头磕在地上,蹦蹦作响,盼着能勾起皇帝的一丝不忍。 萧时冕面色阴沉,上下打量着沈时鸢,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时, 胸腔里的那颗心才勉强落了地, 他轻抚过沈时鸢的面, 冷声问道, “他对你们做了什么?” 沈时鸢摇摇头,全身的力气都泻了个干净, 萧时冕寒眸扫视过黄普,冰冷的嗓音里,夹杂着千年未化的冰霜, “你是刑部新提上来的侍郎?” 黄普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颤着嗓子说, “是臣瞎了眼,不识娘娘凤仪,臣该死臣该死!” 竟敢肖想皇帝的女人,他的阿鸢,别的男子多看一眼,他都容不下,更何况,这贼子还生了龌龊心思。 萧时冕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是该死。” “陈非!断了他的四肢,再拉下去阉了。” 黄普一听,连句求饶的话没说出口,整个人就昏死了过去。 陈非指挥着禁军拖走肉泥一般的黄普,又恭敬的问道, “陛下,外头那些人要怎么处置?” 萧时冕余光扫过站在角落里默默拭泪的甘怡, 蹙起眉心,语气淡凉。 “斩。” 陈非立刻拱手而去, 没多一会儿,刑部尚书满头大汗的从刑部赶来,在门口已经看到了被拉走的黄普和一干下属。 看见皇帝阴沉着脸,眸色却十足温柔的看着一侧的贵妃, 刑部尚书登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黄普好色是出了名的,他本就不愿提拔此人,可这人是陆次辅点名要他提的,又在沈德林刚下狱的关节, 历来首辅之位空悬时,顶上的都是次辅,这个时候,他怎么好驳了陆迁的面子。 谁知道这黄普竟色胆包天,肖想贵妃,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只是,刑部尚书心里却有一丝庆幸, 这黄普在刑部,以他好色贪功的性子,迟早弄出乱子来,这样被皇帝发落了也好,给他剜了一块臭肉。 刑部尚书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连忙行礼, “臣参见陛下,贵妃娘娘。” 萧时冕眉头锁着,语调依旧冰寒, “让你带的东西可带来了?” 刑部尚书立刻点点头,自怀里掏出一叠身契, 递给长朔,长朔接过来又拿给萧时冕, 萧时冕翻看了几页,确定是身契无疑, 放在沈时鸢手里, “阿鸢,这是所有奴仆的身契,交给你处置。” 沈时鸢捏在手心里, 面色平静而凝重。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几乎都是伴着她长大的,即便父亲犯了灭九族的罪,也不应该连累如此多的人。 沈时鸢掀起眼皮,看向萧时冕, 问道, “能放了他们?” 萧时冕定定的看着她, “阿鸢,你不必多虑,我说过了,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沈时鸢咬住唇,缓缓向他行礼, 只是腰身还未躬下, 刚有动作,就被萧时冕一把拖住手臂,不让她行礼。 “阿鸢……你永远都不用朝我行礼。” 沈时鸢却依旧向他道了谢,是替所有沈家的奴仆道谢。 紧接着,沈时鸢让人把所有的奴仆都聚集到院子里, 将一张张身契归还于本人。 沈时鸢一一扫过所有奴仆, 同他们道:“以后你们自己拿着身契,想做什么营生都可以,不必再为奴为婢,沈府日后也不能再护着你们,日后,还望各位珍重……” 奴仆们纷纷向沈时鸢道谢跪拜, 然后三三两两的跟着走出了这个曾经门可罗雀的首辅之居。 偌大的沈府,立时安静下来。 静的连虫鸣声都没有。 沈时鸢站在院子里,一股庞大的酸涩孤寂之感裹住她,这里曾承载了她的少女时代,也承载了萧时冕十几年的恨。 母亲在这里逝世,她也曾在这里出嫁。 沈时鸢突然觉得,她所有的悲欢都留在了这里。 这一刻,她只想放逐自己的情绪, 晶莹滚烫的泪珠,一颗颗砸在地上…… 直到,一个高大的身躯将她搂住。 熟悉的冷冽清香,让沈时鸢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绷紧, 萧时冕感觉到了她的僵硬,可大掌依旧扣着她的腰身,力道不大,但足够将她搂紧。 焯烫的手心,放在她的小腹上,那是他们的骨肉。 萧时冕靠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 “我们回宫好不好?” 沈时鸢呼吸停顿了一瞬,一滴眼泪就那么砸在萧时冕的手背上, 冰凉刺骨…… 沈时鸢没有回答, 转而用带了一丝请求的口吻, “我想把苏嬷嬷送到师父那里……她年岁大了,也没有亲人在世,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萧时冕点点头, 轻声说, “好。” …… 墨珂得知沈德林下狱的事情后,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皇帝是想集权,但也不至于如此迅速的就将首辅关进监狱,大有一怒之下不管不顾的意味。 能让皇帝如此愤恨果决,只有…… 直到沈时鸢将苏嬷嬷送到墨府,且不愿再跟皇帝回皇宫,印证了墨珂所有的猜想。 墨珂端了碗安胎药,亲自送去沈时鸢住的院子里, 昏黄的烛光跳动, 沈时鸢给苏嬷嬷掖了被角,看她睡的安稳,才松了口气。 和墨珂坐到了外间,眉头都没皱一下,就一口气将整碗安胎药饮下。 墨珂替她擦了擦嘴角,满眼心疼流露。 “到底怎么回事?” 沈时鸢瞳仁晃了晃,唇角微动, “师父……是我父亲间接害了他的母亲,我父亲为了前程,出卖了要营救她的人,以至于她被先皇囚禁,最终抑郁而亡。” 墨珂眉心拧起,惊的险些站起来, “你是说,云姐姐当年并没有死?” 第172章 二人分离,阿离出宫 沈时鸢沉浸在情绪里,并未听到墨珂的那句云姐姐, 其实所有人都忽视了, 在那些往事里,墨珂也是目观者,然而她并不是所有事情都知晓,大多数时候,也并不参与在其中。 当年,萧宁抱着崔云的头颅绝望自裁后,墨珂在这皇宫里也没了挂念,便借口游学,离开了昭云, 直到萧明的皇后生子难产,她才回到京城,凭借脑子里残存的记忆,开刀手术把萧建宁接生出来,被萧明封为了太医院掌院,可她,从未听说过,崔云未死的消息。 沈时鸢点点头,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墨珂紧拧眉头,又问,“沈德林亲口承认了?” 沈时鸢眼睫一颤,随后又点了点头,怔怔失神。 墨珂心中长叹, 沈德林那样的人,做出此事,实不罕见,人性本就是趋利避害,一个寒门子弟为了锦绣前程,一个女子的死活有什么重要的。 只是,他多年前做下的孽,到现在却回弹在自己女儿的身上。 她原本,就快触及到自己的幸福了。 沈德林如今,可有一丝悔意。 墨珂温柔的轻抚过沈时鸢的发丝, 试探着问道:“那鸢鸢是如何打算的?” 沈时鸢苦笑,哭的浮肿的眼皮下,再次涌出泪意, “他是一定会杀了父亲的,而我,也不能再踩着他母亲,和我父亲的血,心无旁骛的和他在一起。” 墨珂明白,上一代人所做的事情,或多或少都会影响下一代, 而上一代人的恩怨,会是一个怎样的都跨不过的鸿沟。 爱与恨,本就相互交糅。 墨珂试探着问道, “若你不愿再回到他身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他到底是皇家血脉。” “况且……我觉得,陛下未必愿意放手。” 沈时鸢轻抚着小腹, 脑海里浮现出萧时冕离开时,那双复杂幽深的墨瞳。 不放手,又能怎样呢,仇人的女儿伴在身侧, 午夜梦回之时,他要如何和自己的母亲交代。 …… 天边乌云笼罩,月亮久久挣脱不了黑云的禁锢,索性放弃了挣扎,同样也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中。 承修宫里, 萧时冕长身垂立在窗前,黑眸始终望着一个方向, 长朔知道,那是墨府的方向。 当初给墨太医挑选宅院时,陛下精心选了这座宅子,原本长朔想不通,给臣子挑选宅子,何需皇帝亲自上阵, 今日到了宅子里一看, 长朔立刻明白过来,就连贵妃小住几日的宅子,陛下都要费尽心思挑选她喜欢的。 如今,又怎舍得放她和他们的孩子离开自己呢。 长朔无声叹气。 一旁的陈非用手肘戳了戳长朔,压着嗓音低声问, “长朔公公,你看……我还要在承修宫和青梧宫之间挖个门不?” 长朔也没了主意,同样低声说, “这……咱家也不知道啊!” 陈非当真没了主意,才会如此询问长朔,谁料长朔也同样没了头绪。 两个苦大仇深的近臣,都哭丧着脸站在殿门口。 他们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子,竟足足过了三日, 皇帝始终没有提及将贵妃接回宫里,也没有动身前往墨宅,就好像皇帝真的忘了贵妃这个人一样。 只有长朔和陈非知道, 每逢夜晚,那几盏始终不灭的烛灯里,满是帝王的纠结和思念。 直到第五日, 京城下了一场雨,秋雨淅淅沥沥,树枝上残存的秋叶被打落一地。 皇宫仿佛一眨眼就落入了深秋。 长朔正指挥着宫人清扫承修宫里的落叶, 余光一扫, 一个娇小的身躯踏进殿门,竟是萧建离。 长朔眉心一跳,这长公主平常见了陛下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今日怎的亲自踏足承修宫了。 长朔迎上去, 萧建离恭敬的问长朔, “劳烦长朔公公通报一声,我想求见陛下。” 长朔以为萧建离是为了北苑的事情而来,回头看了眼内殿, 压低声音同萧建离道:“长公主,陛下这些日子心情不畅,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萧建离小脸有些犹疑,可依旧坚持道, “还是劳烦公公替我禀报一声吧。” 长朔见她如此坚持,只好试探着进了内殿。 没一会儿,长朔小跑着出来, 安顿萧建离, “陛下让长公主进去呢。” “长公主切记,不要激怒陛下,这些日子陛下心里难受,情绪上也有些阴晴不定,您为了自身,说话切记小心!” 萧建离点点头,感激的看了长朔一眼, 随后快步走进殿中。 殿中果不其然像长朔所说的,空气压抑的很, 萧时冕一身墨衣长袍坐在案几后, 萧建离只看了一眼脑海里便满是那日他赤红着眼,要杀了哥哥的凶狠模样。 萧建离小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来意。 直到萧时冕没了耐心,浓眉拧起时, 萧建离才颤颤巍巍的小声恳求, “陛下,臣妹想出宫……” “……想出宫看看贵妃娘娘。” 萧时冕眉目压着情绪,让人分不清喜怒, 就在萧建离以为,他不会同意时, 低沉压抑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让长朔送你出去,顺便……去青梧宫把雪色带上。” 有雪色陪着,她或许会宽心一些。 萧建离慌忙叩谢。 提着裙摆欢喜的跑出了承修宫。 让花怡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裙,就去了墨府。 墨珂白天在太医院, 墨府里只有几个仆人,见萧建离气度不凡,还怀抱着一只雪白的猫,立刻便将她引到了沈时鸢的院子里。 沈时鸢刚吐过一阵,正面色苍白的靠在床榻上,苏嬷嬷满脸心疼,端着碗酸梅汤坐在床沿边,瓷勺刚喂过去, 门口脚步声传来, 沈时鸢看见萧建离怀抱着雪色走进来,面上露出鲜少喜色, “阿离,你怎么来了?” 萧建离乍一见到沈时鸢憔悴的脸,急忙把雪色放下走过去。 苏嬷嬷有眼色的把位置腾出来, 萧建离刚一坐下,圆眸里就蓄满了泪水, 豆大的泪珠子砸下。 沈时鸢有些失笑,拿帕子擦去她的泪水,柔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萧建离摇摇头,带着哭腔, “嫂嫂,你瘦了。” 第173章 阿离相陪,墨珂开解 沈时鸢捏了捏萧建离的脸蛋,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忧,浅浅勾起一个笑,故作轻松道, “怀孩子哪有不辛苦的。” 萧建离吸了吸鼻子,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对沈时鸢的担忧,她自苏嬷嬷手中接过那碗酸梅汤, 喂沈时鸢喝了一勺, 沈时鸢指了指在地上打滚的雪色,问她, “你怎么出宫了?还把雪色带了出来。” 萧建离圆眸微闪,道:“阿离不想让嫂嫂一人在宫外,便求了陛下出宫陪你住几日。” 沈时鸢双眸微亮,拍了拍萧建离的小脸, “乖阿离。” 萧建离将小手放在沈时鸢的肚子上, 小心翼翼的摸了摸, 一旁的苏嬷嬷看了眼天色,问道, “也该用午膳了,墨太医传话回来中午在太医院用膳,小姐和长公主想吃些什么,老身去小厨房安顿。” “另外,长公主既然要住几日,那就住隔壁的院子吧,一会儿老身嘱咐人收拾出来。” 墨珂府上本就没几个奴仆,苏嬷嬷一来,反而成了府里年岁最长的有经验的,况且苏嬷嬷在沈府时就是最老成持重的老人,一辈子闲不住,来了墨府没几日,就帮衬着干起了杂活儿。 府里的奴仆们也十分敬重苏嬷嬷。 萧建离嘟起唇角,摇摇头,同苏嬷嬷道:“嬷嬷不必操心了。” 紧接着指了指地上的空地, “让人在这里搬个矮榻,我和嫂嫂同住就好。” 沈时鸢急忙拉住她, “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怎能委屈了你。” 萧建离扬起一抹明媚的笑,摇了摇沈时鸢的胳膊, “在宫里宫规森严,阿离不能和嫂嫂同住,来了这里总不能再拘着我了。” 一旁的苏嬷嬷像看两个女儿一样,满眼慈爱宠溺。 沈时鸢无奈,笑着抚了抚萧建离的鬓发,点了点头。 萧建离从衣柜里寻了件夹棉的大氅,拉着沈时鸢道, “阿离一路过来见这府里景致独特的很,嫂嫂陪阿离去转转吧,墨太医说了,有孕的人不能总躺着。” 沈时鸢知道,阿离是想让她多散散步,午膳能多进些。 便也没拒绝,跟着阿离在院子里慢悠悠走了一圈。 午膳时,沈时鸢强忍着反胃,多用了半碗。 虽不多,可到底让苏嬷嬷和萧建离放心了些。 *** 另一侧,墨珂在值房草草用过了午膳, 就被萧时冕派去的人叫到了承修宫。 长朔给墨珂端了杯茶, 墨珂拂了拂雪白的衣袖,一杯茶快见底,都没听见萧时冕的声音。 墨珂蹙起眉心,黑白分明的双眸向萧时冕看过去, 问道,“陛下喊臣过来,莫不是请臣喝茶的?” 萧时冕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捻在杯壁上, 喉骨攒动,嗓音低沉, “她……如何了?” 墨珂挑眉, “陛下不自己去看看,何必来问臣?” 萧时冕面色未动,墨珂自殿中看去,只觉得他整个人都隐匿在炙暗中。 墨珂心下短叹, 直言道:“女子怀胎本就不易,鸢鸢体质虚弱,孕吐比一般孕妇要严重,又遇此事,实在忧思过重,长此以往,对她和胎儿都不是好事。” 萧时冕骨节渐渐收紧,漆黑的瞳仁晦暗无光, “朕着人送去的补品,可有按时给她服下?” 墨珂放下茶盏,皱眉道, “陛下,心病还需心药医,再多的补品都是徒劳。” 话音落下, 墨珂眉心依旧紧拧,她思忖良久,终于问到, “陛下,恕臣斗胆问一句,这个孩子,您还准备要么?” “鸢鸢是臣的徒弟,在臣看来,这些事情里边,她是最无辜的,却要被你们的恩怨裹挟在痛苦里,她本应该有更幸福的人生。” 这话十分大胆,可墨珂却不得不问,以理性的角度来看,若他们二人此后各安天涯,这孩子,还是不要的好。 墨珂此举,实在是为了沈时鸢而打算。 人生漫长,谁都不保证未来鸢鸢会不会再次遇到倾心可以共度余生的男子, 可若有了孩子,以她的死性子,定会守着孩子过。 萧时冕垂着眉眼, 宽大的身形竟有些落寞之意,周身气压极低。 就连嗓音,也压的极低。 “朕从未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也从未想过放手。” 墨珂眉心紧拧,口吻有控诉之意, “可陛下,却不断的用你们的情分,去逼她剥离自己的原生家庭,沈德林是自私无情,可那些都与鸢鸢无关。” “你既与她相爱,就应该承受与她相爱的结果,难道这一切,不是陛下强求来的吗?” 墨珂一口气说完了这几日憋在心里的话, 此刻,她顾不上什么君臣之分,故人之子,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小徒弟再受委屈。 萧时冕紧绷唇角,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半丝怒气,只有零星自嘲。 面对那些血淋淋的过往真相,他从前的强求,真像一场笑话。 可无论怎样, 他都做不到放手,那是他二十年黑暗人生里,唯一的光束。 墨珂平缓了胸口的浊气, 又语重心长的同萧时冕道:“陛下,臣与云姐姐相识多年,最知道她的性子,她是这世间最温良坚贞的女子,被萧明困住,她必定痛苦难耐。” “可臣相信,无论她身处何种境地,她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困在过去的仇恨里。” 谈及母亲,萧时冕有一瞬间的失神,虽年岁久远,对母亲的记忆逐渐淡去, 可他依旧能想起她那双温柔的眸子。 萧时冕的呼吸渐渐凝滞,双眸里说不清是何种情绪。 墨珂缓缓站起身, 拿捏着分寸,再次开口, “陛下,人一辈子总要向前看的,若总活在过去,那些逝去的人,也不会真正安息。” 音落,殿里是长长的沉寂。 直到萧时冕低沉的嗓音响起, “朕知道了,墨太医下去吧。” 墨珂行过礼,清明的眸子犹疑了一瞬, “陛下,臣想见见沈德林……” 第174章 刑部见面,游街灯会 刑部大牢,司狱引着墨珂穿过数十间牢房, 到了最里边一间牢房, 墨珂终于看到了一身囚衣的沈德林, 再金尊玉贵的人,到了大牢里,也难保持平日里的模样。 刑部尚书从前是沈德林的心腹,自他下狱以来,虽提审了无数次,可却未有一次用过刑。 可那脊背,到底还是弯曲了不少。 听见脚步声在牢门口站定, 沈德林缓缓回过身, 看见一身雪白衣衫,与这牢房毫不相符的墨珂, 苍目微顿。 沈德林率先开口, “未曾想,第一个来看老夫的,竟是墨太医。” 墨珂看了沈德林片刻,面上无甚表情, 嗓音清冷又带了一丝讥讽, “沈大人,我来,是想问问你,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德林站起身,走到牢固的栏杆前,看着墨珂的双眸, 他倒真忘了,这世上唯二仅剩的和崔云还有过交集的,还有墨珂。 墨珂蹙眉,冷声问道, “事到如今,沈大人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沈德林轻叹口气,平静的回答, “她……是自缢而亡。” 墨珂闭了闭眼,心里的冰冷逐渐麻木整个心脏。 脑海里,满是崔云的音容笑貌, 墨珂来到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男子,便是萧宁,而她唯一爱过的也是萧宁。 只是,萧宁有自己喜欢的人,墨珂曾不甘过,直到她见到了温柔如水的崔云,也逐渐被她柔软的内心和善良的性情吸引, 她将对萧宁的喜欢深藏在心里,转而将他们视为亲人。 他们夫妇死后,墨珂一直在暗中寻找他们的儿子, 直到那年,沈德林夫人病重,她去沈府为沈夫人看病, 在沈府,看见了那个眉眼酷似萧宁的少年。 而那时,她丝毫未想过,崔云也许并没有死。 墨珂双眸看定沈德林, “那她,又是何时自溢的。” 沈德林脸上没什么表情, “永康二年。” 墨珂喃喃重复,“永康二年,也就是……萧明登基的第二年……。所以,云姐姐被他困了整整五年?” 墨珂无法想象,丈夫被仇人害死,儿子下落不明,而自己又被仇人囚禁搓磨。 这五年来,她该有多绝望,才最终自裁。 沈德林没说话,也没有否认。 墨珂冷笑一声,冷讽的问道, “沈大人。午夜梦回之时,可有梦见过她?” 沈德林嘴角渐渐淡出一抹冷笑, 晦暗不明的双眸盯着墨珂, “墨太医,朝堂争斗本就是你死我活,阴谋算尽,若你是我,在那个时候,未必能比我做的好。” 墨珂冷呵一声, “那后来呢?你把她的儿子接回沈府,为的不也是那点野心?不也是为了能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日?” “还是说,你沈首辅心里,还有那么残存的一丝愧疚和良知?” 沈德林瞳孔缩了几寸,脸色有些难看。 墨珂继续道, “沈大人,其实有很多次你都能将云姐姐救出来,甚至能有机会让他们母子团聚,可你偏偏没有,你把她的儿子训成你的傀儡,而云姐姐又是你踏进内阁的垫脚石。” “你当真是将他们利用的彻彻底底!这么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里,你可有想过你唯一的女儿?” 沈德林沧桑暗沉的脸上,终究是有了一点起伏。 墨珂冷觑着他, 一字一句道:“你可知,她已经有了身孕,她如今身份尴尬有家不能回,还要夹在你们中间受两难之苦。” “这一切,都是你这个父亲造成的!” 听着墨珂的字字控诉, 沈德林缓缓闭上眼,可眼底的晦涩依旧没逃过墨珂的眼睛。 沈德林沉沉吸了口气, “墨太医,我这一生,想要的或许得到过,即便机关算尽,也终不悔。” “唯一对不住的,便是她们母女,若有机会,请墨太医告诉时鸢,此生,我与她父女缘分已尽,日后也不必挂念我,望她珍重自身。” 话说完,便踱步坐回了牢房里的那张木板榻上,不再同墨珂说话。 墨珂目光沉沉的看了他一眼,迈动脚步离开时, 终是忍不住, “我来看你也是受鸢鸢嘱托,她始终……放不下你这个父亲。” 说罢,墨珂转身离开了牢房。 而沈德林,直立的脊背渐渐弯下去, 一颗浑浊的泪水,自他紧闭的双眸缓缓流下…… …… 从刑部出来,墨珂没坐马车,独自漫步在街上,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墨府, 身上的阴冷森寒散了个七七八八,墨珂才踏进家门, 先回房换了身衣衫,依旧是一身雪白,才重新扬起个和往常一样的笑脸,踱步去了沈时鸢的院子里。 一踏进院门, 就听见萧建离的笑声, 沈时鸢和萧建离正坐在院子里的那个石桌旁,给那只雪白的猫抓痒痒, 看见墨珂回来,萧建离站起身乖巧的行了个礼, 墨珂像摸小猫似的在她头顶摸了摸, “长公主来了,我这宅子可真是蓬荜生辉了。” 萧建离扬起一抹娇憨的笑,拉着墨珂坐在旁边, “墨太医是不欢迎我了?” 墨珂捏了捏她的鼻头,笑着道:“臣哪里敢撵长公主殿下?” 萧建离笑意盈盈的。 一旁的沈时鸢问墨珂, “师父……去过刑部了?” 墨珂收起笑意,点点头, “去过了,见到你父亲了。” 沈时鸢双眸敛去笑意,顿了顿问道:“他怎么样了?” 墨珂拉住她的手,安抚的拍了拍,没多说别的,只告诉她, “一切都好,他让你不要惦记他,珍重自己。” 沈时鸢点点头,面上淡淡的,嘴角扯了一个安心的笑, 便站起身,在众人的目光里独自回了房间。 萧建离不放心,想跟着进去,却被墨珂一把拉住, “让她自己静一静吧,遇上这样的事情,即便再想的开,也终究难跨过血肉亲情。” 直到傍晚快要用膳时,沈时鸢才将将被萧建离拉出来用了些晚膳。 晚膳过后,墨珂朝萧建离眨了眨眼, 萧建离立刻心领神会的同眼皮有些浮肿的沈时鸢撒娇, “嫂嫂,墨太医说今日城里有游灯会,咱们去看看吧!阿离好久都没逛过灯会了!” 沈时鸢身上疲乏的很,本想拒绝萧建离,可耐不住一桌子人的劝解,终是点点头,用完晚膳坐上马车朝灯会的街上走去。 第175章 灯会相遇,时冕心疼 昭云的游灯会由来已久,每年都要举办一两次,是全城百姓同庆的盛事。 自桥上望下去,千万盏明灯照亮长街,长街照印如火龙一般蜿蜒数十米,街边摆满了各色小吃,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人间繁华,不过如此。 萧建离挽着沈时鸢,行走在灯火阑珊里, 萧建离不断的被街边摆卖的各类新鲜玩意儿和吃食吸引。 而沈时鸢却好似意兴阑珊,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陪着萧建离不断的走走停停, 没一会儿,萧建离就被一个摊贩摆卖的颜色鲜艳的古怪面具吸引了过去。 “嫂嫂,你看这个怎么样?” 萧建离拿起一顶麋鹿面具,戴在脸上, 沈时鸢一瞬间有些晃神, 许多年前,这一幕也曾发生过, 彼时,这张相似的面具,和娇俏的问题,都是她问像对面的少年。 她记得,那个少年曾说, “只要是阿鸢喜欢的,就都好看。” 萧建离未等到回答,却只在人声嘈杂里,听到了一声轻浅的叹息。 随后,身边的甘怡递过去几粒碎银子,萧建离心满意足的扬起笑容, 拉着沈时鸢朝下一个摊位走。 萧建离始终没有看到沈时鸢展颜,心口的忧虑越泛越大。 兴致也愈发低落。 直到越过一座落月桥, 沈时鸢和萧建离看见一人, 提着一盏兔子灯,站在灯火下。 一袭玄黑墨衣,五官硬挺,双眸如渊一般,与沈时鸢遥遥相望。 沈时鸢愣在原地, 五日未见,他好似也消瘦了许多。 而萧建离在看见萧时冕的一刻,生生松了口气。 萧时冕身侧没有一个侍卫跟随, 看见沈时鸢的一刻,眉间的山巅清雪,尽数融化。 他迈动脚步,走到沈时鸢面前。 “阿鸢。” 沈时鸢抬眸,与他对视,曾亲密无间的二人,此刻竟谁都不敢轻易先伸出想要触碰的手, 而身侧的萧建离却向着萧时冕乖巧行了一礼, 随后领着甘怡和花怡去了另一条街,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萧时冕将手上的兔子灯递给沈时鸢, “等你的时候买的。” 沈时鸢捏了捏兔耳朵,垂着的杏眸忽明忽暗。 “你怎么来了?” 萧时冕看着她,黑眸流露柔意,瞧着她一身单薄素衣,微白的小脸,尖尖的下巴,心口说不出的心疼,他将身上披着的大氅取下,裹住那抹单薄的身躯。 又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想你了。” 沈时鸢眨了眨眼,周遭都是他的气息,粉唇微启, “出门也不带个侍卫,忘了在汴州的教训了?” 听着她的叨念,萧时冕嘴角勾起,熟稔而坚定的拉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在家门口怕什么?” 沈时鸢任他拉着,二人就如平常夫妻一样,游走在长街上。 没走一会儿,萧时冕就拉着沈时鸢到了一个卖鸡汤馄饨的小摊前,修长的骨节递过去几粒碎银, “要两碗馄饨。” 店家接过银子,没一会儿,两小碗热气腾腾的鲜肉小馄饨就摆在了二人面前。 萧时冕拿了瓷勺递过去, 沈时鸢蹙着眉心,犹疑的看着面色淡然的帝王。 “你没用晚膳么?” 萧时冕眉心一扬,没回答,只贴心的替她挑去了碗里的葱花, 温声道,“趁热,快吃吧。” 沈时鸢点点头,捏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虽没吃几个,可看着她进食,萧时冕总归是放下心来。 这几日,他虽未去墨府,可她的情况他都知晓, 知道她日日孕吐,食不下咽,他的一颗心也被紧攥了起来。 今日,终于再也坐不住,出了那九重宫阙。 沈时鸢没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瓷勺, 瞧着萧时冕那碗一口没动的馄饨,皱眉道, “浪费粮食。” 萧时冕勾了勾唇角,将那碗馄饨推到沈时鸢面前, “阿鸢替我吃了,就不算浪费。” 沈时鸢瞪了他一眼,胃里的不适又翻滚而来,她蹙着眉心,掌心放在胸口处顺气。 萧时冕见状急忙上前,蹲在她面前, 大掌抚在她的脊背上,每一下都极其轻柔。 紧盯着她的双眸里,满是心疼愧疚。 “阿鸢,随我回去吧。” 沈时鸢身躯僵了一瞬, “在墨府也挺好的,有师父在,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紧接着又解释道:“我不是用不回宫逼你,只是……” 萧时冕皱起眉心,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只认真替她顺着气,眸色却愈发深浓起来。 …… 沈时鸢被萧时冕领走后,甘怡一路走一路不放心的回望, 来了一处买首饰的摊子前,萧建离随手拿起一副珍珠耳坠, 同甘怡道, “别看了,这街上看似都是行人,实则不定有多少暗卫扮成平民夹杂在其中,不必担忧嫂嫂的安危。” 甘怡点点头,面色放松了些。 “这几日娘娘夜里辗转难眠,饮食上也用不了多少,实在是让人忧心。” 萧建离也同样心中担忧不已,将手上的耳坠放下,本来就是想陪着沈时鸢散散心的,现在她有人陪了,萧建离也没什么逛下去的兴致, 同花怡和甘怡道, “咱们先回马车上等着吧。” 转过身正要走时, 却撞上了一双熟悉的明眸,那人如骄阳一样,马尾高束,站在不远处,促狭的眸子盯着萧建离。 一身干练的深色劲装,与这繁杂的街道格格不入。 唯有嘴角那抹意外的笑意,让人觉得他还是这尘世中的人。 萧建离撇了撇嘴,低声道:“这游街会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她不欲和他打招呼,便假装没看见,神色如常的转过身。 谁料,耶律云却大步迈过来,在萧建离面前站定, 扬着眉尾,低头看着萧建离, “这么巧?” 萧建离嘴角抽了抽,无奈之下只能微微一笑, “见过王爷。” 耶律云低眸看着她,眼底漫出偶然相遇的惊喜, “长公主一个人?” 萧建离点点头, “闲来无事随便逛逛,已经逛的差不多了。” 耶律云嘴角的笑意有些僵,他总觉得,面前的小人总像躲着他似的, 耶律云皱眉, 他是洪水猛兽?有那么可怕吗? 第176章 共游灯会,又遇故人 果不其然,耶律云还未开口说话, 就听见萧建离道:“王爷相必还未逛过昭云的灯会,阿离就不打扰王爷雅兴,先告辞了。” 说完,便想离开此处。 耶律云却站在她面前不动身, 双眸微扬, “本王作为昭云的客人,长公主不准备带本王逛逛尽尽地主之谊?” 萧建离微愣,紧接着便想拒绝, “游街灯会就这一条街,王爷一直往下走就是。” 耶律云却不管那么多,指了指她手里的麋鹿面具,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 “本王头一次来昭云,还准备回去给母妃带些新奇的物件,今日正合适!就劳烦长公主陪我逛逛吧。” 萧建离有些无奈,也实在没什么兴致陪他逛, 刚想张口拒绝,谁料耶律云竟霸道的上前一把拽住她的小臂,拉着她朝长街上走, 身后的甘怡和花怡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阮嘉拦在了原地。 萧建离被耶律云的大掌攥着,他人高马大,又生着一张俊脸,走了没几步,周遭的人们就侧目看来。 萧建离想甩开他,可他力气太大,她分毫动弹不得, 她停住脚步,眉心蹙起,有些恼怒, “王爷!” 耶律云转过头,看见萧建离有些恼怒的双眸,登时反应过来,手掌骤然松开, 一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北燕男女之间没你们昭云这么多讲究。” 萧建离揉了揉手腕,小脸上满是无奈,妥协道, “王爷想买什么?阿离带你去。” 耶律云看着那张巴掌大的脸,潋滟粉唇一张一合,心口像被猫儿的爪子挠过一样痒痒。 “你们昭云的女子平日里都用什么吃什么,捡些稀罕的就好。” 萧建离点点头,圆眸里思忖着,倒真的在一个个摊位上领着耶律云转悠挑选起来。 没过半个时辰,耶律云的手里就大包小包提了一堆。 什么胭脂水粉,发钗步摇,皆是些女子用的物件。 萧建离见他这样子,有些好奇, 便问道, “北燕的女子也喜欢用昭云的这些东西?” 耶律云看了她一眼,笑着解释, “都是给我母妃买的,她是昭云女子,自嫁进皇宫就没回过昭云,我便趁着机会给她带些这里的物件,解解她的思乡之情。” 萧建离点点头,竟有些羡慕,她和哥哥很早就相依为命,也从未体会过父慈母爱的日子。 耶律云突然将几个小包塞到萧建离怀里,俊脸一扬, “帮我拿一下。” 便转身跑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上,挑了一只糯米夹心糖葫芦,塞到萧建离手里,又将她手里的包裹拿走, 少年笑出一排齐齐整整的白牙, “这次可不能拒绝我了,这是给你带我买东西的报酬!” 萧建离捏着糖葫芦,粉白的面皮下意识的有些泛红。 她点点头,有些乖巧, “好。” 紧接着,在少年灼热的目光里,咬了一口脆甜的糖葫芦, 她只觉得这上边的裹着的霜糖甜滋滋的。 耶律云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很想上手摸一摸这只糯米兔子。 萧建离感觉到头顶的目光,抬起眸子,和少年清明又有些炙烈的眸色交汇。 耶律云突然抬起手,用指腹将她唇角残留的一点糖渣扫下去。 动作刚做完,他便觉不妥,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停留在半空。 他解释道:“你的唇角……有糖渣。” 萧建离脸皮骤然红了起来,她向后退了一小步,刻意和耶律云拉开了些距离。 耶律云挑了眉梢,一时有些心乱如麻,他张了张嘴, “不买了,再买本王爷就要押在这儿了,走吧,我送你回马车上。” 萧建离点点头,两人同时侧过身, 也同时看到了站在长街上,神色幽深复杂的谢知远, 身旁,还站着他的新婚妻子崔书雪。 萧建离不禁感叹, 真不该来这灯会啊! 谢知远幽幽的看着两人,面色阴沉凝重, 很明显,刚才他们的“暧昧行径”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萧建离倒是神色淡然的看向谢知远。 分明是嘈杂的街道, 可几人的气氛就这么诡谲的安静下来。 耶律云先是看了看谢知远,又看了看萧建离,再看了看一旁娇艳动人的崔书雪,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谢尚书分明已经和她订了婚,怎的还招蜂引蝶的,引别的女子逛灯会。 耶律云心里有些不齿,替萧建离打抱不平。 率先打破僵局的,竟是崔书雪, 她柔柔的走了几步,向萧建离行了个礼,红唇微张, “长公主竟也出宫了,看来这灯会还真是官民同庆的盛典。” 接着又打量了她身侧的耶律云,面露疑惑, “这位是?” 耶律云正要开口,却被萧建离抢了先,她的嗓音有些冷清,和刚才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位是北燕王爷,谢大人认识的。” 崔书雪恍然,立刻向耶律云行了个礼, “妾身见过王爷。” 耶律云微抬手,眉目淡淡的看向谢知远。 “谢大人。” 谢知远走上前来,并没有和耶律云搭话, 幽眸只看着萧建离,唤她。 “阿离。” 他的语气又轻又淡,如透不进光亮的暗夜,却又如此亲密。 萧建离皱起眉心,嗓音依旧清冷, “谢大人和谢夫人也来逛灯会,实在巧的很。” 话音一落,身旁的耶律云眸光微滞, 谢夫人? 谢知远竟娶了妻?看来萧建离的未婚夫婿并不是谢知远。 可…… 耶律云微眯着眼,眸光游走在三人之间,这奇异尴尬的氛围,很难不让耶律云多想。 可那日她落水,谢知远眼里的关切是真的,萧建离此刻的疏离清冷也是真的。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纠葛。 耶律云懒得想那么多,他伸出手,一把拽起萧建离,恣意潇洒的俊脸微扬, 同谢知远道:“谢大人携夫人共游,本王和阿离就不多打扰了,我们还有事,先告辞。” 未等谢知远说话, 耶律云就拉着萧建离大步离开了此处, 身后,谢知远幽暗晦涩的目光,紧紧停在他们身上。 崔书雪唇角微扬,意味深长道,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对年岁相当的恋人。” 第177章 刻意疏远,王爷不服 耶律云拽着萧建离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 萧建离甩开耶律云,眸色有些清冷, “王爷既已买够了,那阿离就先回去了。” 他刚刚分明替她在那人面前扳回一局,她现在是什么态度? 耶律云挑起眉头,眸色流露不满,直接问道, “谢知远并不是你的未婚夫?” 萧建离本低垂着眼皮,听到他的问题后,抬起头, 眸色泛着疑惑,可她懒得回答他,也不想把自己的过往随便告诉外人, 她和他,以后也不会没有什么交集。 她向后退默默了一步,看着他手里提着的包裹,面上疏离道, “王爷应该也快离开昭云了,阿离祝王爷一路顺利。” 耶律云是何许人,怎会听不明白她言语里的推拒和疏离。 她在告诉他,他们之间只是萍水相逢,她没有义务告诉他她的事情。 耶律云敛去眸色,面色毫无意识的沉了下来。 萧建离没再多说, 转过身,快步离开了此处。 明灯数盏的长街上,那抹纤细娇小的身影逐渐远去。 少年沉下了眉眼。 …… 墨府门口,黑蓬马车缓缓停驻。 萧时冕率先下了马车,牵着沈时鸢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本该放开的手,也一直紧攥着。 萧时冕沉默不语,黑眸看着她,闪动的眷恋,像漆黑的旋涡一样裹挟着她。 光阴流转,已经到了入夜时分。 今夜,他们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那件事, 就牵着手像普通人家的恩爱夫妇一样,慢步游走于人间。 沈时鸢慢慢抽回手掌,杏眸微敛, “夜深了,我先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萧时冕眸色不动,依旧看定她, 沈时鸢扁了扁嘴,好似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转过身,想先进院子。 可猝不及防的,小臂被拽了一把,她跌入了一个散着冷香的怀抱。 鼻息间,满是他的清冽气息。 他很用力,大掌扣着她的腰身,力气奇大。 沈时鸢靠在他的怀里,一言未发。 就这么静静相拥。 疏朗夜空,月色朦胧,柔柔的月光笼在相拥的两个人身上。 萧时冕拍了拍她的脊背, “夜深了,回去吧。” 沈时鸢垂着眼皮点点头,而后转身进了墨府。 萧时冕垂立在月色下,静静看着,直到夜风袭来,胸口处的湿意越发冰凉, 他才转过身上了马车。 陈非催动马车,紧跟着回来的萧建离发现,马车驶去的并不是回宫的方向,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缓缓奔去。 …… 还是那个人烟荒芜之地, 曾经的长垣土坡旁,如今已经立着另外一个坟墓,上边的石碑并没有篆刻名字, 这是萧时冕的意思。 父亲和母亲被身份困扰一生,或许死后并不愿意再入皇陵。 萧时冕私心的希望,父母亲来世能做一对自由相爱的夫妻,再没有那些争斗和阴谋。 清贫也好,富贵也罢,彼此相伴就很好了。 萧时冕轻抚过还未被风雨侵蚀的墓碑, 垂着的眼皮下,瞳仁漆黑一团。 唯有守在不远处的陈非能看到,围在皇帝周身的,是一股淡淡的伤痛。 陈非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将身体靠在马车上, 锐利的目光不放过四周的一点异动。 这是贞仁太后迁坟以来,皇帝头一次亲自来看。 陈非心想, 这大约和近乡情怯是一个意思吧。 陈非眯起眼,想起前几日皇陵传来被盗墓贼挖掘的消息,萧明的陵寝被盗,遗骨扔了满地。 陈非不禁对帝王的报复心感到一阵唏嘘,可他又有些发愁, 皇帝心里的仇恨不消,难道日后就和贵妃这么生生别扭着? 两个人同时受折磨,实在不是个事儿啊。 *** 次日清晨, 谢知远不请自来, 长朔摸不着头脑的迎了上去,看了一眼眼窝发青的谢知远, 问道,“谢大人面色不佳,是昨夜没歇息好?” 谢知远眸色一滞,昨夜回了谢府后,满脑子都是耶律云拉着阿离离开的背影,还有崔书雪的那句年岁相当的恋人。 一整夜,他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不是接受不了阿离日后要嫁人的事情,只是实在不想让她离开昭云,那样,他便再也看顾不住她了。 长朔还在说话, “真是巧了,昨夜陛下也辗转了一夜,殿里的灯,直到天明才灭下。” 谢知远停住脚步,低声问道:”陛下还没改了主意?就这么放任贵妃在宫外待着?” 长朔摇了摇头,苦着一张脸向谢知远诉苦, “谢大人是不知道,贵妃娘娘不在,陛下整日黑着脸,奴才们伺候着害怕呀!” 谢知远佯装摸了摸下巴,“这么些日子不见贵妃,他真忍得住?” 长朔摇摇头,“只怕是忍不住。” 谢知远瞥了一眼内殿,一摊双手, “我可听说,平江侯要回来了,陛下可别作过了头,再让人把贵妃抢走了。” 长朔一激灵,问道,“谢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谢知远拍了拍长朔的帽檐,朗声道:“本大人的情报何时出过错?” 长朔一听,顿时有些发愁。 陈非一从内殿出来,就看见两个人在那儿蛐蛐皇帝。 急忙走上前给了谢知远一胳膊肘, “闭上你的嘴,快进去吧!” 谢知远瞪了一眼陈非,随后面不改色的阔步迈向内殿。 萧时冕正站在案几前,凝眉看着案几上的一封黄皮圣旨。 谢知远走进去,熟稔的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萧时冕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这个时辰过来,府里没你的早膳了?” 谢知远嘴角抽搐,他们的陛下呀,到了这个时候,损人的能力依旧没掉了地下。 他清了清嗓子,径直问道, “臣是想问问陛下,北燕的那个小王爷,您选好和亲公主了?” 萧时冕黑眸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反问道, “怎么?谢大人想亲自去联姻?” 谢知远一噎,随后义正严辞的说, “陛下可莫要调侃臣了,这两国联姻关系的可是陛下的江山。” 第178章 皇帝下旨,释放沈父 萧时冕动作缓慢的将案几上的黄皮圣旨卷住,捏在手心里, 扬着眉头看向谢知远, “放心吧,已经选定了江阳侯府的小女儿。择日会赐封她为咸宁公主,册封礼过后,就随北燕使臣前去北燕。” 谢知远暗暗松了口气,他来的目标已经达成,这会儿身心彻底松弛下来, 靠在椅背上细品茶水, 萧时冕却慢慢自案几后踱步下来,将手上捏着的圣旨扔给谢知远, “你来的正好,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谢知远撇了撇嘴,将茶盏放下,随即将那封圣旨打开,刚看了一遍,眉心就露出了一点早就预料到的意味。 谢知远的视线又飘到萧时冕身上, “陛下准备放过他了?” 萧时冕覆手垂立,目光淡淡睨过谢知远, “不是放过他。” “朕是放过了自己。” 一字一句,极是认真。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珍惜那束黑暗人生里的温暖光束。 所以,他愿意妥协。 他想,或许母亲也是愿意的,一辈子活在仇恨里,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忍心。 他愿意用爱,去化解恨。 谢知远知道,短短的两句话,他一定辗转了数日,才终于下了决定, 毕竟,没有人会一直啃食着仇恨度日。 更何况,那还是他深爱之人的父亲。 或许爱,终究会战胜恨。 谢知远收起圣旨揣在兜里,眉尾含着笑意, “陛下放心,臣定尽力办好此事。” 萧时冕拍了拍他的肩膀,点漆的瞳孔一动, “大早上来,就问问和亲人选?” 谢知远面色微顿,指骨紧了一刹,无奈道, “不然呢?臣能为她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萧时冕扬起了眉头,对他落寞话音有些不满, “你怎知,她不愿意去和亲。” 谢知远眉心微动,眸中暗色滚动, “陛下……派人盯着他?” 萧时冕眼尾神色不明。 谢知远恍然,依皇帝的性子,怎能不派人盯着北燕的人。 那他是也知道昨晚游街灯会的事了。 谢知远摇摇头,坦诚道, “有萧建宁在,阿离一定不愿离开昭云,她有多牵挂这个哥哥,陛下又不是不清楚,所以臣此举,也算是为她好。” 萧时冕眸光斜睨了眼谢知远,像是给他吃了个定心丸一样, “只要萧建宁不跟着陆迁起了别的歪心思,朕还是会留他一条命。” 谢知远点点头,紧接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用理智的角度道, “只怕是难。” “陆迁这几日频繁游走在军营和朝臣之间,看他的动作,实在难让人觉得他是个忠君的臣子。” 萧时冕缓步走到窗前,狭长的幽眸看向院子里那棵被秋雨打秃了的栾树, “陆迁是个聪明人,他猜到了朕迟早会废掉陆之凤的后位,也预感到陆家军终究有归朝廷管辖的那日。” “他只不过,是不甘心而已,唾手可得外戚之权,首辅之位,怎会甘心拱手让给他人。” 谢知远点点头,又转身坐在椅子上,单手搓磨过杯壁上的青瓷花纹。 “但愿萧建宁会看清时势,不会起歪心思。” 那样,阿离也不会伤心难过。 谢知远的这番心思,萧时冕并不在意, 他转过身,面色凝重起来, “阿远,待此事一结,你将会是昭云的新任首辅。” 谢知远心口被狠狠敲了一下,紧接着一股说不出口的感觉,紧攥心口。 他若登上首辅之位,将会是昭云史上最年轻的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振兴家族,只在须臾之间。 那时,阿离和他会不会再有一丝可能? *** 谢知远自刑部宣旨后,就马不停蹄的去了墨府。 既然皇帝抹不开面子,那他就亲自去替皇帝跑一趟,也好解了他们之间的仅存的一点隔阂。 其实,私心里,他还是想去看看萧建离。 侍女引着谢知远一踏进院子,他就听到了萧建离银铃如鸟雀的笑声。 谢知远脚步顿了顿,面色不受控制的流露一丝柔意。 院子里,甘怡和花怡正一起推萧建离荡着秋千,她笑的开心,弯起的圆眸越发明艳动人,颊边漾出浅浅的梨涡,整个人明媚如春风,丝毫不像在宫里死气沉沉的样子。 如果当初,他把她娶回家,现在她大概每日都能笑的如此开心。 谢知远很想让时光停驻在这一刻, 他回想起昨晚,那个少年用手轻抚她的脸,胸口翻滚的醋意让他霎时间蹙起了眉心, 这样的笑,他怎舍得拱手相让。 衣袖下攥紧的拳,在萧建离目光看过来的一瞬,骤然松开。 萧建离脸上的笑意就那么滞在了脸上, 坐在石桌旁,抚摸雪色的沈时鸢随着萧建离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谢知远和他手上的明黄色圣旨的一瞬间,眸色忽的暗了一瞬。 她站起身,面色有些发僵,呼吸都隐隐绷住, 萧建离也同样如此,她也看到了谢知远手中的圣旨。 她担忧的看了一眼沈时鸢,急忙从秋千上跳下来,跑到沈时鸢身侧,将浑身发颤的沈时鸢扶住。 小脸凝重的看向谢知远,替沈时鸢问道:“陛下……可是有了旨意?” 谢知远点点头, 随即大步走过去, 向沈时鸢拱手行礼, “贵妃娘娘,陛下今日下旨,将沈大人迁出了刑部大牢,关押在宗政府里,今后,若无别的旨意,此生都不能踏出宗政府。” 沈时鸢瞳孔晃了晃,将那封黄皮圣旨接过来, 看了好几遍,才终于缓过神来,宗政府是关押犯了罪的宗室之人,里头的日子虽然清苦没有自由,可到底能保住一条性命。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沈时鸢捏着那封圣旨,杏眸里水汽渐聚,紧接着,泪珠子穿了线般落下。 泪水如绽莲颗颗砸在石桌上。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的跌坐在石凳上。 她忍着哭腔,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谢知远语气低了些, “陛下说……他不是放过了沈大人,而是放过了他自己。” “陛下还说,若娘娘想去宗政府见一面,他可以安排。” 沈时鸢轻咬唇,摇了摇头, 不见了,就如父亲所说,此生父女缘分已尽,各自安好就好…… 第179章 心结开解,考虑回宫 沈时鸢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只是抱着那封圣旨,呆呆的坐在石凳上。 庭院中,凉风吹拂,沈时鸢才惊觉,下颌挂着的泪珠早已冰凉。 冷不丁的,谢知远突然道, “娘娘,陛下为了你,已经主动放下了上一辈的恩怨,你们之间的这个死局,他已经主动解开了一大步。” “这些日子陛下虽然没来过墨府,可心里承受的痛意不比娘娘少分毫。” “毕竟,深受折磨的,是陛下的亲生母亲。” 萧建离扶着沈时鸢,圆眸流露不满, “谢知远!嫂嫂这些日子夜夜难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是何意图?” 被她一顿数落,谢知远眸色微滞,肚子里的话竟一时被憋住。 沈时鸢拍了拍萧建离的手, “无妨的,让谢大人继续说吧。” 谢知远看了一眼气鼓鼓的萧建离,眼尾流露些许柔意, “臣没什么可说的了,近些日子朝中臣子有异心攒动,陛下要处理朝政,或许顾不上来墨府看娘娘。” 言外之意,是想让沈时鸢主动靠近萧时冕一次。 沈时鸢点点头,杏眸里水汽氤氲,柔声道:“谢大人专程跑一趟,实在辛苦,吃过午膳再走吧。” 谢知远正要答话, 却听见萧建离气鼓鼓的一声, “他不吃!” 谢知远身子一僵,尴尬的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掩饰去脸上的无奈。 沈时鸢也没再多说,心里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和过往,只能装聋作哑的回了内殿。 院子里,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萧建离和谢知远。 萧建离让甘怡把桌上的茶盏收走,明晃晃的一副送客的意思。 谢知远眉眼暗沉, 坐在那儿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反而视线落在萧建离身上,薄唇微张,带着忠告的意味。 “阿离,不要和那北燕王爷走的太近,他是北燕太子的心腹,身后势力繁杂,和他扯上关系对你没有好处。” 萧建离皱起眉心,口吻疏离, “多谢谢大人好意提醒,只不过,我与谁交好,与谢大人并无干系,谢大人还是守好自己的妻子过日子吧。” 谢知远眉心紧锁,眼底暗色攒动,口吻不自觉的夹带了一丝戾气。 “阿离!” 他站起身,朝萧建离迈进一步。 “难不成,你真想去北燕和亲?那你的皇兄呢?” 萧建离眸色微顿,不甘示弱道:“怎样都与你无关。” 她一向是这么倔强,他又不是不知道, 谢知远眸色松泛下来, 这样和她针锋相对,实在没什么意思,他们已经好久都没单独说过话了。 谢知远有些懊恼自己收不住的情绪。 他半垂下眼皮,语气犹疑, “阿离,即便知道不可能,可我还是想问一句,若我登上首辅之位,有足够的能力护你周全,你可愿……嫁给我。” 萧建离圆眸逐渐被水汽氤氲, 她眨了眨眼,赶走那点水汽,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坚定的说, “谢知远,你我之间有缘无份,实在没有必要困在过去的关系里,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即便早就知道答案,可再次听到,谢知远还是垂下了手,有些无力, 良久,他眸色暗淡的说道, “阿离,即便你放下了我,可我依旧不能轻易放开你。” 萧建离眉心渐渐拧起,又随着他接下来的话,松泛下来。 “左不过,往后余生,我会努力护着你罢了。” 萧建离想拒绝,可刚涌自喉间的话,被她生生咽回肚子里。 何必闹的那么难看。 气氛沉默片刻,谢知远知道这里不甚欢迎他,他也没什么理由总待下去,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甘怡和花怡却觉得,这位谢大人走时和来时的气势丝毫不一样。 …… 傍晚,墨珂得知了萧时冕将沈德林关入宗政府的消息,心里悬着的石头骤然落了地。 用晚膳的时候, 又见沈时鸢比平日里进的多了些,满桌子的人都松了口气。 入夜, 沈时鸢亲自煮了壶茶,端到墨珂的院子里, 墨珂见她终于露出了几个笑容,笑意温柔的问道, “宽心了?” 沈时鸢递了杯茶过去,自己也抱着一杯茶,将整个身子窝在矮塌上, 摇摇头, “并没有,明明父亲保住了性命,可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是沉闷的很。” “师父,你说这是为何?” 墨珂放下手里的书,慢悠悠的抿了口热茶, “是因为你心善,在你的心底,沈德林做下的事情,的确该死,可他又是你的父亲,私心来讲,你一方面盼着他可以安然无恙,另一方面又希望恶人能为自己的行为得到惩罚。” “两种情绪相较量,才会心思复杂多变。” 沈时鸢点点头,眸色暗淡, “他愿意放下仇恨,我其实有些意外。” 墨珂嘴角含笑,温声道, “大多数时候,爱和恨是很难分的清的,他不是选择了放下仇恨,而是选择当下对他最重要的东西。” 墨珂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的看向沈时鸢, “他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他爱的人。” 沈时鸢眨了眨眼睛,眼底水汽弥漫,沉闷的心情此刻掺杂了许多复杂和感动。 的确,就像谢知远所说的,他已经向她迈出了无数步, 只要她回头,就能看到他站在她的身后,每时每刻都等着她。 上一辈的恩怨,就到这里结束吧。 左不过,她把后半生赔给他就是了。 沈时鸢伸手覆在小腹上,嘴角终于露出一抹久别的笑意。 墨珂微弯着唇,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准备什么时候回宫?” 沈时鸢嘟起粉唇,眸光流转中露出些许不满, “师父是嫌弃鸢鸢了?” 墨珂笑着道,“为师倒不是嫌弃你,只不过是心疼我墨府的门槛,你再不回宫,我的门槛都快被皇帝派来送东西的人踏破了。” 沈时鸢噗嗤一笑,靠在墨珂怀里, 乖巧着道:“再陪师父两日,就回宫去。” 第180章 清越归来,探望时鸢 两日后, 长朔刚从墨府回来,就回了承修宫门口候着, 朝臣们议完事,相继从内殿出来后,长朔听见皇帝唤他进去。 躬着身子刚站定,就听见皇帝低沉的嗓音, “午膳送去了?” 长朔急忙道:“奴才领着人亲自送去的。” 萧时冕恩了一声, “她怎么样了?” 长朔如实回答,“娘娘面色看着不错,送去的吃食也各样都进一些,比前几日要用的多。” 萧时冕批折子的手微顿,眼角不经意间倾泻出丝丝柔意。 长朔有些踌躇,又问道:“那晚膳,奴才还照旧送过去?” 萧时冕没抬头,双眸依旧停留在折子上, “嗯。” 长朔领命,上前给皇帝添了杯茶后,脚步放轻退出了内殿。 刚站稳脚, 陈非凑过去问,“你说,陛下这日日费尽心思给贵妃送吃的喝的玩的,怎么不去把她接回来呢?” 长朔也是一头雾水, “按道理,陛下已经下旨放过了沈大人,两个人之间也该恢复原状了,怎么陛下反而克制起来了?” 陈非摸了摸下颌,摇头道, “想不通!” 长朔赞同的点点头:“想不通。” *** 前两日萧建离和沈时鸢打发闲时间,给雪色在院子里晒了不少小鱼干。 萧建离捏了捏晒干的鱼干,跑进屋里寻了个竹筐将鱼干收罗了起来, 一抬头, 圆眸里印入了一个青色的身影,萧建离面露疑惑,望着门口站着的那个青衣男子问道, “你是?” 青衣男子温润的眉眼微滞,紧接着似兰芝一笑, 正要开口,视线却被屋内走出来的沈时鸢吸了去,眸光一凝,温润的眉眼霎时间闪过别样的情绪。 “阿鸢!” “表哥?” 沈时鸢从未想过,还会再见到温清越。 温清越疾步走到她面前,双眸克制而又满含关切的打量了她几眼, “阿鸢……你还好吗?” 沈时鸢也同样打量着他,自汴州一别,他们已有数月未见。 站在一侧的萧建离并不认识温清越,圆眸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此人温润英俊,看向沈时鸢的目光,压着若隐若现的欣喜。 萧建离心里有些打鼓,抱着雪色和小鱼干悄然离开了院子,又招呼甘怡去给两人添了壶茶。 温清越坐定后, 欣喜又克制的目光未有一刻从沈时鸢脸上挪开, 沈时鸢有些不自在,反问他,“表哥怎么回来了?” 温清越压着眉角, “再过几日,是祖父的祭日,我回来祭扫。” 沈时鸢恍然,心里盘算了下日子,确实再有十几日就是外祖父的祭日了。 “不是还有十几日?表哥回来的这么早?” 温清越点点头,没再多说,如今他算是半个闲人,闲散时间充裕,早回京几日也无人在意。 温清越见沈时鸢身形消瘦了不少, 忧虑的问道, “阿鸢,我一进京就听说了姑父的事情,听说你在墨太医府上,才会来此探望,我……很担心你。” 沈时鸢浅浅一笑, “放心吧表哥,父亲已经挪去了宗政府,虽然失去了自由和权势,但总归是留住了性命。” 温清越点点头,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可却依旧凝着眉,未松下半分, “那你呢?他把你带回京城,就让你自己在墨府里?” 沈时鸢不好和他解释,她和萧时冕之间发生的事, 只温声道,“只是暂住些日子,过些日子,我就要回宫了。” 温清越眼底的希冀就那么灭了下去,他在来墨府之前,还有幻想过,沈德林下狱,萧时冕定是弃了阿鸢了,心疼的同时,还滋生了一丝希望。 可现在,亲耳听她说要回宫去,心口的涩痛又一阵阵袭来。 沈时鸢添了杯茶推过去, 问道:”表哥身上的伤如何了?” 温清越神情淡淡道, “无妨,都已经大好了。” 沈时鸢安慰的点点头, “汴州一别后,表哥因为我失了一半兵权,又身受重伤,阿鸢心里愧疚不已……” 温清越却摇摇头,回之一笑, “你不必考虑那么多,只要阿鸢一切安好,日子过的舒心,一切就都值得。” 沈时鸢眸色微敛,眼皮垂了下去,沉吟片刻后,又问道:“表哥这次回来,何时再走?” 温清越眸子微顿,思忖了片刻,认真同沈时鸢道, “阿鸢,我此次回来,实则是有别的原因。” 沈时鸢眉心一动,口吻不自觉郑重起来。 “什么原因?” 温清越眉心渐渐拧起, “水军实权交到冯枯手上后,我便很少过问军中要务,然而,军中一些侯府的老将在我出发的前几日告诉我,冯枯领着五万水军,朝京城渡水而来,如今,就埋伏在京城外。” “我想,这京城,或许要有异动,而这朝中,最有可能有异心的,除了宁帝的影卫,还有谁?” 沈时鸢微微惊讶,冯枯是萧时冕的人,水军埋伏在京城外,那一定是防着有人起兵逼宫。 而离京城最近的军营,就只有陆迁的陆家军。 沈时鸢稍微一想,便知道了其中关节。 那次萧时冕削弱陆迁的党羽,她是在场的。 沈时鸢心口一跳,蹙着眉问道:“表哥的意思是,萧时冕是防着陆迁才让水军悄悄前来的?” 温清越点点头, “边疆军营一动,四周城池必然知晓,唯有水军可在水上行驶,悄然越过城池直达京城。” 沈时鸢神色凝重起来,杏眸幽深复杂,连带着脸色也苍白了些许。 温清越视线裹住沈时鸢,试探着轻声开口, “阿鸢,如今看来京城并不安全,你何不随我先去汴州躲一阵子?” 沈时鸢摇摇头,眸色坚定,双手放在小腹上, “表哥,不管是命运推动也好,还是怎样也好,很早之前,我们就做了选择。” 这一次,她要站在他的身边。 温清越眸光看着她的动作,似天亮时快要沉寂的月,不悲不喜,尽是荒凉, 到最后,他释然的一笑, 对自己说,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么。 …… 承修宫里,陈非接到了暗报, 紧接着面色凝重的敲开内殿的门, 朝垂立在殿内的皇帝道, “陛下……平江侯回来了。” “他此刻,正在墨太医府上。” 第181章 重归于好,再回皇宫 萧时冕掀开门帘走进去, 沈时鸢正和甘怡在收拾行装,她虽还是一身淡色衣裙,可却是穿戴的整整齐齐,发髻上还特意簪了朵绒花。 在地上闲着转悠的雪色嗅到了萧时冕身上的清冽气味,猫着爪子绕过他出了门。 萧时冕站在门口,眸色深了几分, 屋子里收拾行装的二人,丝毫未感觉到屋子里第三个人的存在。 还是苏嬷嬷掀开帘子,看见了垂立在门口面色有些阴沉的皇帝, 苏嬷嬷心口一跳,赶忙行礼, “参见陛下!” 屋子里的主仆二人才回过头, 沈时鸢抬眸过来,一双柔色潋滟的眸子看向他。 皇帝还未发声, 甘怡和苏嬷嬷就有眼色的相继出了屋子。 屋子里,独留下两个人,相互对望。 萧时冕微蹙眉心,提步走了过去, 眸光落在床榻上整整齐齐叠好的衣裙和行李上。 指骨无声蜷起,眉角肉眼可见的阴沉, 他压低嗓音,开口问道, “要去哪儿?” 沈时鸢若有所思,怪不得他面色这么阴沉,他是以为自己又要悄声离开了。 她向前迈了一步,长睫轻颤,粉唇勾起一抹调侃的笑, “回宫啊,不然还能去哪里?” 萧时冕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眼底深处,无数种复杂情绪交融, 他承认,他看见她收拾行装的一刻,是有些慌乱。 沈时鸢神色温软,再次向前迈了一步,望着他的如渊黑眸,素白的指尖扯了扯他的衣袖, “陛下不欢迎吗?” 萧时冕眸色骤然松弛,下一秒,出自本能的将她揽进怀里,修长的指骨握住那盈盈一握的软腰。 用劲将她抱紧。 衣角缠绕,女子躯体的幽香,萦绕在他的周身。 他喉头微哑,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嗯,我后悔了。” 沈时鸢没听明白,抬起头,看向他的眸子,面色疑惑, “什么后悔了?” 萧时冕手掌松开了些,又慢慢将她搂紧,不让她看他眸子里闪烁的悔意。 然而,沈时鸢却明白过来, “你是怕陆迁率军逼宫,我和孩子有危险,才不接我回宫的吧?” 萧时冕并没有正面回答,拥着她单薄的身躯,嗓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心疼, “这几日感觉怎么样了?还孕吐么?” 沈时鸢轻松的笑了笑, “师父说,女子怀孕前三个月,都是要吐的昏天黑地的,熬过去就好了。” 萧时冕眸色像墨一样,浓的化不开的满是怜惜。 他一把将沈时鸢抱起来,坐在床榻上,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 强劲有力的臂膀小心翼翼的圈住她, 黑眸落在那张小脸上。 他的阿鸢,瘦了许多。 其实她每日吃了多少,睡了几个时辰,他都知道,只不过,还是想亲耳听她说说,才能放下心来。 沈时鸢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萧时冕眸色一顿, 没说话, 沈时鸢隐隐猜到了一些,压着带笑的唇角又问道, “怎么,怕我偷着和表哥跑了?” 萧时冕手掌轻抚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怀着我的孩子,能让你跑到哪儿去?” 沈时鸢噗嗤一笑,指尖点了点他的唇, “那怎么还巴巴儿过来,口是心非!” 萧时冕冷哼一声,拿开她的手, 堵住她的粉唇,狠狠揉捻了几下。 “那小公主呢?” 沈时鸢胸口有些起伏,微喘着气息道, “表哥走后,我就让阿离先回宫了。” 自从萧时冕决定放了沈德林后,沈时鸢不用在日日吊着一颗心,晚上的梦境也安宁了许多。 就连孕吐也好了一些, 面色自然比那日在灯会上见到的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萧时冕都看在眼里。 也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被仇恨迷了心智,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沈时鸢靠在他怀里,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 两个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萧时冕就一把横抱起她,朝门口走去, 沈时鸢一惊,搂住他的脖子问道, “去哪儿?” 萧时冕眉头一扬,朗声道, “当然是回宫!” 沈时鸢拍了拍他的肩,手指向床榻上还未整好的衣物。 “我的衣服还没收拾好呢。” 萧时冕流露不满,恍若未闻的抱着她朝外走, “宫里什么都有,那些个衣裙你都穿过了,也该换新的了,明日我让内宫再给你做几身新的,旧的就扔了。” 那床榻上的还是他日日派人送来的新衣裙,有好几件她都未穿过。 沈时鸢又拍了拍他,杏眸澄澈明亮, “还有苏嬷嬷,我要带她一起进宫!” 萧时冕唇角勾笑,脚步不停。 “朕允了。” …… 陈非护着萧时冕和沈时鸢率先回了宫,苏嬷嬷和甘怡随后便跟上。 一进青梧宫, 沈时鸢就看见院落里,重新开凿好的门,那扇门连接青梧宫和承修宫,中间是一段风雨连廊。 沈时鸢刚看见,满脸不可思议的问他, “你当真修了扇门?” 萧时冕捏了捏她的脸,一派理直气壮, “这些日子你不在,正好修这门,日后我便不用走那么久,也能方便回来看你。” 沈时鸢眨了眨眼皮, 又看见萧时冕指了指青梧宫的西侧, “等你生产之后,我让人把这扇墙拆了,和旁边的宫殿连接起来,孩子出生了以后也能住的宽敞些。” 沈时鸢这回有些惊讶了,她先是看了看他指向的西墙,又看了看他认真的面色, 好像只要她点头,他立刻就把那扇墙拆了似的。 沈时鸢眨了眨眼, “不必了吧,就多个孩子,青梧宫就已经够大了。” 萧时冕揽着她,慢步走进内殿, 宠溺的说, “谁说咱们只有一个孩子了?” 沈时鸢一拳砸在他的胸口,羞红了脸。 走了十几日,青梧宫里照样一尘不染, 还多了些新添置的新奇物件,床榻上的床蔓也换成了北燕进贡来的月色秋罗帐, 日光倾洒也丝毫不影响床榻里的人。 就连炉子里的熏香,也换成了甜甜的果香。 第182章 懈怠朝政,知远不满 苏嬷嬷从未进过宫,一进青梧宫,就被殿内的精雅布置震了心神。 沈时鸢拉着苏嬷嬷坐在床榻边上,握着她的手,娇俏的问道, “嬷嬷,今日我没过问你的意见,就直接让甘怡把你带回了宫里,你可愿意在宫里陪着我?” 苏嬷嬷抚去她鬓边的一缕碎发, 宠爱的看着她, “除了陪着你,我也没处可去了,一辈子都在为奴为婢,现在老了,能看着小姐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就满足了。” 沈时鸢将头靠在苏嬷嬷怀里,单手覆在小腹上,两眼灼灼。 苏嬷嬷轻拍着她的后背, 心里为沈时鸢感到欣喜,宫里的女人皇帝一眼都不肯看,还为了她放下仇恨。 苏嬷嬷眸子晃了晃,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 若是个皇子,那他的身份必定贵不可言。 可转念一想,苏嬷嬷又有些犯愁,这宫里还有皇后在位,沈家如今已经落末,小姐的孩子想要登上大位,只怕是坎坷曲折。 苏嬷嬷叹了口气,丝毫未意识到自己的忧虑还太早。 …… 临近傍晚,萧时冕忙完政务,从新开的小门踱步回了青梧宫。 膳食局刚送来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沈时鸢洗了个热水澡,刚刚绞干发丝上的水汽,萧时冕就踏门而进, 自身后将她搂在怀里,双手交叠放在她的小腹上,慢条斯理的轻抚了几下, “小家伙乖不乖?” 沈时鸢将手心放在他的手上,唇角微扬, “挺乖的,比他父亲乖。” 萧时冕:“?” 沈时鸢指了指刚才长朔差人送过来的几箱折子,和一些信件,一副准备在青梧宫长久呆着的架势, “陛下是打算将朝堂安在青梧宫了?” 萧时冕嗅了嗅她发丝散出来幽香,漫不经心的说, “每任皇帝都有两件大事,除了政务就是子嗣,现在……你比政务重要,为了避免朝臣抨击我是个昏君,我只能将政务和陪娘子放到一起了。” “日后一边批折子,一边陪着你,两不耽误。” 沈时鸢眼底压着柔意,嘴角却是勾着戏谑, “是不抨击你这个皇帝了,可要围攻臣妾是个妖妃了。” 萧时冕放开她,转而拉起她的手走到饭桌前,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笑着道:“妖妃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要看我乐不乐意。” 沈时鸢嘴角抽了抽,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用了起来。 用完晚膳,萧时冕简单洗漱后,拥着沈时鸢坐在案几上,一边翻看折子,一边给沈时鸢投喂瓜果点心。 沈时鸢陪着他看了几个折子,就犯起了困意,打着哈欠靠在萧时冕肩上沉沉睡去。 感觉到她轻微平稳的呼吸声。 萧时冕一把抱起她,起身将她放到床榻上, 黑眸泛起缱绻的眷恋,轻抚过她的发丝。 紧接着,黑眸一动,压着呼吸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 …… 因着贵妃有孕, 皇帝把所有政务奏折都放在了青梧宫里,可接见朝臣还是在承修宫里。 甚至一部分重要政务,还堆给了谢知远这个大怨种。 谢知远此刻愁眉苦脸的坐在承修殿里, 看向皇帝的眼光满是哀怨,抱怨道:“陛下,您如今是过上儿孙满堂的日子了,就心疼心疼臣这个孤家寡人吧。” “陆迁野心勃勃,你倒好,把皇后关在宫里这么些日子了,也没个放出来的意思,当真要逼着陆迁造反啊?” “再说了,就五万水军,您当真有把握对抗陆迁的十万大军?” 萧时冕慢悠悠的抿了口茶,眉头一挑, “没把握。” 谢知远傻了眼,差点一口茶水呛死自己, “没把握?那那……” 萧时冕一笑,“什么?” 谢知远腾的站起身,再也顾不上什么君子风度, 疾步走到案几前, “那您就别再任性了!快放皇后出来吧!不然陆迁攻进皇宫,大肆杀虐,再扶持萧建宁登位,您怎么应付?” 谢知远说完,又嫌不够, “还有那影卫,上次我们只诛杀了几百个影卫,天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谢知远神色凝重,试图让皇帝知晓此事的重要性。 谁知萧时冕饶有兴致的听他说完,而后回之一笑, 淡淡道, “朕赌一把。” 谢知远很想出声大骂一句,早知道他这么不上道,他还不如领着阿离早早跑路过逍遥日子去了。 萧时冕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气定神闲的站起身,将一本折子捏在手心里,信步越过谢知远,朝门口走, “没什么事,谢大人赶紧去忙吧,朕还要去守着阿鸢。” 临踏出门,萧时冕又假模假样的夸赞, “谢大人这份奉献情谊,朕和贵妃,还有未来的太子都铭记在心。” 谢知远气的暗骂, “什么太子!明天陆迁夺了你的江山,看你从哪儿封太子!哼!” 紧接着气呼呼的走出了承修宫。 萧时冕刚一踏进内殿, 就看见墨珂正坐在桌边给沈时鸢请平安脉。 萧时冕踏进殿中后, 墨珂收回覆在沈时鸢手腕上的手, 站起身正要朝萧时冕行礼, 萧时冕拂了袖子,坐在沈时鸢身侧, “墨太医免礼。” “阿鸢脉象如何?” 墨珂敛衣坐在桌旁, “如今鸢鸢身孕不足两月,还是要安心修养,脉象上看胎儿倒是很稳健,鸢鸢体质寒凉,要少食瓜果。” 墨珂顿了顿,又提醒了一次, “另外……前三个月,不可同房。” 沈时鸢登时红了脸皮。 萧时冕反而来了兴致,反问道, “那三个月之后呢?” 话一出口,沈时鸢脸皮烫的厉害,在桌下暗暗拉了一把萧时冕, 谁知萧时冕脸不红心不跳,竟反握住她的手,灼热的指尖揉捏着她的手心, 沈时鸢羞的垂下了眼皮。 墨珂倒是不怎么尴尬,淡然道, “出于医学的角度,三个月以后,适量……是可以的,只是不能太激烈,以免伤到胎儿……” 沈时鸢突然出声打断, “师父用过午膳了?就留在这儿陪我用过膳再走吧!” 墨珂将手上的东西收罗回药箱里, 拂了拂雪白的衣袖,站起身,向萧时冕淡淡行礼,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还是回家用饭自在些!” 第183章 风雪欲来,血染京城 京城少雪, 今年一入冬竟先下了一场细雪,整个京城都被白雪覆盖,整个皇宫一夜之间裹了素色,初雪让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 然而,这寂静之下,埋藏着的,是隐隐绰绰的暗光。 皇宫里百花凋零,树枝上晶莹的薄雪散着淡淡的白晕,青梧宫里,那棵玉兰树下皇帝亲自搭的秋千,也被一层薄雪覆盖。 可青梧宫的院子里,有几支红梅正在盛开着,是萧时冕特意着人移过来给沈时鸢赏玩的。 沈时鸢本就畏寒,一到了冬日更是窝在宫里不愿出门。 殿里,早早的就烘起了地龙,整个殿内温暖如春,一丝寒意都遛不进来。 沈时鸢正一身锦缎中衣,外头罩着个薄薄的外衫,窝在窗下的矮榻上看书,时不时的,隔着窗子看几眼红梅。 苏嬷嬷端着盘热腾腾的糕点掀开帘子走进来,寒气随着帘子溜进来,甘怡急忙把门关上。 苏嬷嬷将糕点放在沈时鸢跟前,慈爱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 在宫里好吃好喝的养了月余, 沈时鸢身量终于不似刚有孕时单薄,可依旧纤细轻盈,小腹如今已微微隆起,绽出一抹柔美的弧度。 苏嬷嬷隔着窗看了眼外头开的正盛的红梅, 同沈时鸢道, “陛下昨日安顿要带小姐去皇家别院小住几日,奴婢已叫人收拾的差不多了,也不知几时启程。” 沈时鸢放下手里的书,侧眸看了一眼苏嬷嬷, 抿起唇,想了下, “差人去问一声吧,这个时辰他想必还忙着。” 苏嬷嬷点点头,差了个内侍去承修宫。 没一会儿,内侍就回来告诉沈时鸢, “陛下说,他今日有要紧政事,让娘娘先行一步,陛下忙完就跟上,已经派了陈统领在宫外等着娘娘了。” 苏嬷嬷和甘怡一听,一个去衣柜里寻厚实的衣物,一个扶着沈时鸢从矮榻上下来。 刚一站定,沈时鸢动作迟缓了一瞬, 突然问身侧的苏嬷嬷, “他没说为何要去别院小住?” 苏嬷嬷一顿,回想起萧时冕的原话, “陛下说别院的地下温泉极好,整个别院不似皇宫冰寒,有温泉在地底下烘着,别院里温暖如春天,正适合小姐这样畏寒的体质了,对腹中胎儿也好。” 沈时鸢恍然,点点头安顿道, “那便走吧,对了,把陛下常穿的几件常服也带上。” 甘怡立刻应下, 一出青梧宫,软轿已经候在了宫门口, 陈非看见一行人护着沈时鸢走出来,急忙撩开马车帘子, “娘娘请——” 沈时鸢临上马车时,神色顿了顿,朝承修宫的方向看了几眼,陈非面色平静,嗓音一如既往的沉着, “娘娘,陛下让您先行,他忙完政事自会去寻您。” 沈时鸢杏眸微顿,没再多想,钻进了马车里,随着车轮转动,没一会儿就驶出了朱红的宫阙。 灰蒙蒙的天空,又下起了碎雪,像密密麻麻的网,裹住了这九重宫阙。 而这时, 距离宫外仅三十公里的陆家军营,十万甲胄大军倾巢而出, 为首的,是陆迁。 陆迁领着军队,快马疾驰,为了隐藏行军,特意穿过城外群山环绕云台山。 与候在城门不远处的影卫首领唐靖汇合。 唐靖领着一万手下,早已候在了城门外,只要陆家军一到,就拔剑直指皇宫。 先皇交给他的使命,是不论生死,都要护住萧建宁的皇位。 天进午时,天空没有一丝日光照射,黑沉沉的肃杀之气, 随着不远处轰轰而来的陆家军,陷入了某种灰寂。 唐靖眯着眼,看着一身青衣铠甲陆迁策马到他面前,锐利的双眸敛去杀意, 剩下的只有郑重, “陆将军,请告诉你的陆家军,进了京城,切不可乱杀无辜百姓!我们要取得,只有萧时冕的项上人头。” 陆迁挑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要拥立萧建宁,就不能随意屠杀,要显得他们是顺天意,为民心而推翻萧时冕。 陆迁自然应允,今日之后,这个江山,就是他陆家的了,女儿陆之凤,才是真实意义上的皇后。 两支队伍丝毫不耽搁时间,将陆家军的旗帜竖起, 浩浩荡荡的进了京城。 一进宫门,唐靖和陆迁就兵分两路, 唐靖领着大队人们直奔北苑,一阵厮杀过后, 终于踹开了北苑的门,将萧建宁接出了北苑。 踏出北苑的一刻,萧建宁看着一众跪在地下的影卫,万般情绪波动, 他压着嗓音问唐靖, “如妃现在如何了?长公主呢?” 唐靖眸子晃了晃, “如妃娘娘还在云台寺里等着陛下,长公主就在宫里,臣已经派人去护着她们了。” “陛下,今日一切就绪,是您重登皇位的好时机,臣和陆将军会竭尽全力助您重登大宝!” 萧建宁听见如妃和萧建离安好,压抑在心底的忐忑瞬间化为乌有, 他攥紧了拳,双眸看向唐靖早已准备好的龙袍冕冠,在这沉闷雪日里,显得尤为晃眼。 四周传来的喊杀声,兵器交织的声音震破整个皇宫, 萧建宁垂立在原地数秒,缓缓将那久违的龙袍接到手里,唐靖立刻走上前给他披上,龙袍加身,萧建宁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日子。 他握紧唐靖的手, 双眸泛起少见的肃杀之意, “唐靖,我们走!”, 为了爱人和妹妹,他要试一把。 …… 另一侧,陆家军的一小队人马冲出重围,在内侍的接应下,朝嘉熙宫直奔而去。 宫门打开的一瞬, 陆之凤便知,是父亲的人马。 她早就知道有今日,此刻,早已换下了一身繁琐宫装, 一身红衣软甲在身,黑发高束,双眸里,满是狠戾杀气。 她自一个躺在地下浑身血污的禁军手里拿起那把沾染了血迹的长剑。 阴沉上挑着的眼尾,沾染着血色腥红。 “跟我走!” 她领着那小队人马,走出了嘉熙宫。 只有身后的贴身侍女兰茹知道,陆之凤去的,是青梧宫的方向。 第184章 之凤发狠,劫杀时鸢 陆之凤提剑一路从嘉熙宫杀到青梧宫,殷红的血迹没入红衣软甲上,倾洒点点褐色。 然而青梧宫里,早已人去楼空。 宫里战乱四起,宫女太监都在奔跑躲避杀虐。 陆之凤不甘心,殷红着眸子从宫里走出来。 一名陆家军首领同她道, “小姐,将军现在正全力围攻紫宸殿,皇帝将所有禁军主力都集中在了紫宸殿,咱们还是去和将军汇合吧!” 陆之凤沉着脸色,回头看了一眼沉寂在雪色里的青梧宫。 手里提着的剑尖血液滴落在雪地里, 突然,有一个身影从青梧宫里跑出来,是受了惊吓的宫女,只看到了陆之凤手里提着的剑,就惊呼一声想往出跑。 首领一把扯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倒在地, 陆之凤将剑缓缓放在她的脸上,面露阴狠, “这宫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宫女瑟缩在地上,浑身发颤, “奴……奴婢……不知……” 陆之凤见她眸光闪烁,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首领见状,一脚踢在宫女的肚子上, 斥骂道,“贱坯子,不想活了直说,本将军这就帮你去见你祖宗。” 宫女疼的瑟缩成一团, “我说!我说!” “贵妃……被陛下送去了……别院!求皇后娘娘别杀我!” 陆之凤面无表情的剑尖一动, 宫女随即倒在血泊里。 陆之凤恨意涌上心头,他护的她如此好,竟先把她送出了皇宫,还真是心心念念要保她周全。 陆之凤缓缓闭上眼,听着周边的厮杀声,皇宫仅有一万禁军,哪里能挡得住十万陆家军, 今日这一战,陆家必胜,明日过后,她就是萧建宁的皇后了。 面前浮现萧时冕的身影,胸口说不出的酸胀,她也曾满心期待能和他相爱相守,即便得不到他全心全意的爱,也能做个合格的皇后。 可……这一切,都被沈时鸢那个女人毁了。 今日,若不能杀了沈时鸢,以解这些时日以来的恨,她都羞于登上凤位! 陆之凤眼底渐渐凝聚暗色火苗,她看了一眼地上早已没了气息的宫女, “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陆之凤一边朝宫外头走,一边吩咐人去牵马来, 又同那将领道:“告诉父亲,我先去清理了沈时鸢,再回来为他庆祝大胜。” 以萧时冕对沈时鸢的重视,她身侧一定有禁军统领陈非亲自护送,陆之凤挑选了几个精兵强将,随后领着几百个陆家军自宫门疾驰而出…… 而另一侧, 陆家军已经在宫里杀出了一条血路,陆迁和唐靖还有萧建宁一干人在紫宸殿集结, 刀剑直指紧闭着的紫宸殿, 陆家军已经找遍了皇宫,确认皇帝就在紫宸殿内。 陆迁扫了一眼孱弱的萧建宁,决定先给他打个警示。 他指了指紫宸殿, “陛下,今日臣助陛下重得帝位,陆家的损失您准备如何赔给臣?” 萧建宁没看陆迁,视线只停留在了紫宸殿的门匾上, “首辅之位,陆卿可满意?” 陆迁轻笑,“首辅之位,臣志在必得,臣的女儿要依旧做这昭云的皇后,陆家的子弟,皆封侯爵之位。” 一侧的唐靖微皱眉心,对于陆迁的野心,他一概是知道的,只是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不免让人咂舌。 萧建宁拧着眉道, “陆卿,你提的任何条件,我都可以满足你,除了后位……我要留给如妃。” 他还要把后位,留给他的阿冉。 陆迁眸光一闪,冷声道:“如妃不是……” “陆大人!” 唐靖突然开口打断他,锐利的眸光盯着他, “攻下皇宫要紧,剩下的,我们事成后再议!” 陆迁轻哧一声,率先迈动脚步,朝紫宸殿走去。 唐靖同萧建宁道:“陛下,咱们也走吧。” 刚一踏上紫宸殿前的汉白玉台阶, 大门吱吖一声缓缓打开, 殿里,百官林立在龙椅两旁,而龙椅上坐着的皇帝,沉着的黑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几人。 陆迁身型稍顿, 若不是身上的血腥味,和手里的剑提醒他,他这是在造反。 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往常一样,是来上朝的。 陆迁回首看了眼自己的陆家军,为保有什么差池,他特意留了六万军队在宫门外,自己只带了四万人杀进宫。 刚才宫外有人来禀,冯枯带着的五万水军正和陆家军在宫外交战。 陆迁丝毫不担心,区区水军,想战胜他的军队,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过是困兽之争罢了。 陆迁一步一步踏上这个天子号令天下之地。 唾手可得的滔天权势,就尽在眼前。 陆迁走进殿中,森寒的眸光扫过那些往日的同僚, 最后,长剑直指龙椅上的萧时冕, “陛下!别再做困兽之争了,区区水军根本阻挡不了我陆家军,您还是识相些,退位吧!” “臣和陛下,还能给您留些体面!” 众人都知道,他口中的陛下,指的并不是萧时冕, 而是紧跟在陆迁身后,一身明黄龙袍的萧建宁。 几个清贵文臣瞧见外头的惨状,和陆迁嚣张至极的话, 指着他的鼻子痛骂,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你身为内阁次辅,不以身作则,竟带兵叛乱!妄为人臣那!” 陆迁皱了皱眉头,听着有些刺耳,长剑寒光一扫,那文臣的脑袋,就滚落在了漆黑透亮的地板上。 众臣一片唏嘘! 绷着嘴不敢再说话一句话,纷纷看向龙椅上的萧时冕。 萧时冕寒眸将一切看在眼底,他未说话,却是大手一挥, 身侧的禁军自角落里拉出个披头散发的妇人, 陆迁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夫人?” 谢夫人点点头,嘴里被塞了布条说不出话,双眸里满是求救信号。 陆迁攥紧手中的剑,拧着眉头,“你还真是个小人,竟用妇孺来威胁我。” 萧时冕冷哼一声,眼底掠起一抹肆意的笑。 他走下龙椅,将禁军手中的剑接过来,修长的指骨把玩着剑柄,眸光一一扫过唐靖和萧建宁。 “论阴险,朕可比不过陆次辅。” “论狠毒,朕也比不过你的夫人。” 长剑落在陆夫人苍老的眼上,狠戾的眸子一动, 陆夫人惨叫一声,一颗眼珠子就那么自她的眼眶蹦了出来。 险些滚落到陆迁的脚下。 第185章 时鸢遇难,生死未卜 沈时鸢呆坐在马车里,手掌压着心脏的位置,心底的不安和惶恐成倍增长, 她能感觉到马车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并不像去别院小住消遣的感觉, 反而,像逃亡。 沈时鸢想起了温清越和她说的话,陆迁或许有反心,可回宫这些日子以来,萧时冕从未提过这些,朝堂也安稳的很。 她便也将此事放在了脑后。 若当真,陆迁会在这些日子里起事反叛,那萧时冕提前安排她出宫,是想让她和孩子安好。 沈时鸢攥紧了胸口的布料,说不出口窒闷和涩痛,堵的眼眶隐隐有些发红,嗓音发紧, “到哪儿了?” 守在她身侧的甘怡和苏嬷嬷都感觉到她身上的不安, 苏嬷嬷轻拍着她的后背, 甘怡撩开帘子看了一眼马车外, 风雪肆虐,碎雪裹挟着寒意阵阵吹进马车, 然而,街道上的所有门户,全部都紧闭门窗,像在躲避着什么一样。 甘怡立刻将帘子放下,嘴里嘀咕。 “这……不像是去别院的路啊。” 帘子外的场景被沈时鸢看在眼里,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只有战乱,才会让繁华的京城宁静下来。 沈时鸢担忧萧时冕,心口慌的厉害,手心早已湿濡。 她攥着胸口,自嘴角挤出几个字, “苏嬷嬷,告诉陈非让马车掉头,我要回宫。” 她不想让他一个人。 就算是火海,她也想陪着他。 苏嬷嬷和甘怡即便再迟钝,也能预感到今日的京城,黑云笼罩下的隐隐翻涌。 苏嬷嬷并没有动,反而握紧了沈时鸢的手,慎重的说, “陛下既然让小姐先走,就一定有他的理由,这个时候,小姐还是听陛下的好,况且,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啊!” “再说了,这个时候回宫,遇上叛军,只有死路一条,或许还会沦为挟制陛下的软肋!” 甘怡不敢随意开口,只跟着点点头。 沈时鸢面色愈加苍白,她好似听见了四周叛军砍杀的声音, 她下意识的护住隆起的小腹,浑身冷的发颤。 马车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传来,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令沈时鸢紧蹙的眉头骤然松开, 她下意识的甩开苏嬷嬷和甘怡,打开车门,向外头看去。 杏眸一滞,面色暗沉下来,眼底有一瞬间的惊慌。 她并没有看到心里希冀的那个人, 反而站在马车前的,是一身红衣,周身杀意的陆之凤。 陆之凤看到沈时鸢隆起的小腹,眼底的肃杀之意更浓重,她真算是来对了, 若任沈时鸢逃离皇宫,再将孩子生下, 萧建宁和她的江山,就永远都有个威胁。 她今日,定要取了沈时鸢的命。 陈非停下马车的一刻,立刻放响了腰间系着的信号烟花。 火苗窜入黑云上空,炸出一朵红色的烟雾。 陈非捏紧手中的长剑,锐利的眸子紧盯着陆之凤。 陆之凤冷笑一声, “陈统领,别白费功夫了,你们的人,已经被我一一拔除,今日你们休想逃出京城!” 沈时鸢攥紧了拳,眸光与陆之凤阴狠的视线交汇,清冷的嗓音响起, “还真是一家乱臣贼子。” 陆之凤冷傲的嘲讽起来, “沈时鸢,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们陆家,当年若不是我和父亲,萧时冕拿什么登上皇位?” “拿和你的情分?呵——” 沈时鸢回之冷冷一笑, “你们陆家在边疆守卫家国,本应是簪樱世家,而你陆之凤,名门贵女,才华出众,可你的心太高,你眼里看到的所求的,从来都是最好的,却不知道,许多东西不是靠强求和抢才能得来的。” 陆之凤眼尾紧眯,骑在马背上,逼人的气势直直的盯着沈时鸢,声音冰冷刺耳, “你当然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嘲讽我,沈时鸢,于感情上,我确实是输给了你,可将来呢?你还不是做了我的刀下鬼?” “你只是赢在了早认识他而已,若与他早早相识的是我,你未必还能说出这句话!如今我陆家军已然攻入皇宫,此刻萧时冕已成了我父亲的刀下臣,你还有什么资格说教我?” 沈时鸢面色苍白了一瞬, 袖下手掌紧握, 她是不会相信陆之凤的鬼话的。 沈时鸢定了定心神,让自己镇定下来,压低声音问陈非, “我们有几分胜算?” 陈非自发出信号烟花的一刻起,四周毫无动静,胸腔里的心沉了再沉,陛下提前布置好的暗卫看样子已经被陆家的人拔除了。 陈非面色凝重, “娘娘放心,臣受皇命,不论生死都要护娘娘周全。” 陆之凤眯着眼底狰狞的杀意,抬起手轻轻一挥, 身后的几百个陆家军立刻拔刀,朝陈非和沈时鸢靠近。 陈非从马车上飞身而下,护着马车不断后退, 而陆之凤,寒眸一闪,杀心已起,提着剑朝沈时鸢直直飞来, 剑光一闪,向着沈时鸢拱起的小腹刺去, 身后的苏嬷嬷见状,拉了一把沈时鸢, 剑尖沿着苏嬷嬷的整个手臂划下,青灰色的宫装瞬间开裂,滚烫的血一瞬间洒下。 那剑尖并没有收回,反而跟随着沈时鸢的身影狠戾刺去, 陈非抽身而来,用剑挡住了陆之凤。 陈非从未想过,一个闺阁女子,竟有如此狠辣的身手,招招都朝着致命的地方刺去。 陈非迎着陆之凤的招式,心里挂念贵妃安危,被逼得节节后退。 而周围,禁军缠斗已落了下风,陈非心下一急, 狠狠拍了马屁股,马车受惊,拉着沈时鸢朝另一个方向狂奔去,陈非也能专心和陆之凤缠斗。 陆之凤见沈时鸢轻而易举的从她面前逃过,美眸泛起猩红怒火, 刺向陈非的剑越发狠戾…… 马车带着沈时鸢走了没多久,陆之凤就甩开陈非,紧追而去。 长剑刺入马车,没入血肉的声音传来。 陆之凤面色阴鸷,眉目漠然。 “沈时鸢,你终究,还是死在了我的剑下。” “你们,就去地下做一对生死鸳鸯吧!” 第186章 逆风翻盘,紧紧相拥 紫宸殿里, 失了一颗眼珠的陆夫人痛的哀嚎不断,满地乱爬的寻找她的眼珠。 陆迁又惊又怒,浑身发颤,他想过去扶起自己的夫人,却被禁军拦下。 陆迁脸色涨的发紫,恨不得立刻就割下萧时冕的头颅,再用这殿里的所有臣子的脑袋陪葬。 他发了狠,立刻跟身后的唐靖和陆家军怒喝道, “还在等什么!让大军立刻进来,给我杀光这殿里的人!全都杀了!” 唐靖瞳仁微动,深觉陆迁已被刺激的疯了心神。 他走上前,按住陆迁举着剑的手, “陆将军,请您镇定一些,莫要被萧时冕刺激的失了分寸。” 陆迁甩开唐靖的手,满目痛恨, “本将军有十万大军!何需惧怕他!你们影卫做事缩手缩脚,本将军早已看不惯,到了今时今日,还有什么回头路。” 陆迁说完,提着剑就朝一侧的几个文臣刺去, 显然是气急了,随意杀人泄愤。 提着剑的萧时冕满目冷讽,森眸盯着一身明黄龙袍的萧建宁。 而唐靖见陆迁有些失心疯的样子, 无奈之下,只能让手下去喊陆家军进来。 而这时,陆迁却突然收起了疯魔的样子,转而用剑指向萧时冕要,一步步走过去,他身后的陆家军,立刻与禁军缠斗在一起。 萧时冕冷哼一声, “陆迁,你再往前走一步,死的,可不光是你陆家百口人了。” 陆迁轻蔑一笑, “萧时冕,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能有谁来救驾?边疆将士无法赶来,就凭那五万水军?” 陆迁指了指身后的萧建宁, “我等奉天命恭迎皇帝登位,你快快写下退位诏书,而后伏首称臣,陛下心软想必还会留你条性命!” 萧时冕唇角微扬,眼底隐隐透着讽刺的光,一双漆眸里,杀意迸发。 陆迁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认了命,更加得意的朝众臣喊道, “看见了吗,这才是天命之子!他萧时冕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我陆迁今日,就要替这天下百姓拨乱反正!” 他挥了挥手, “来人呐,把萧时冕带下去!准备陛下的登基大典!” 这架势,已然成了朝堂的掌事人。 然而,陆迁和唐靖并没有等来陆家军, 进殿的,竟是一身玄衣铠甲的谢知远,身侧竟是陆迁自认为的心腹新科武状元冯荣。 陆迁和唐靖瞳孔一颤, 陆迁立刻明白过来,冯荣已经投靠了皇帝, 他气的险些跳脚,急吼吼的立刻下令, “陆家军呢?给我杀了这些乱臣贼子!” 冯荣冷笑,“陆大人,赶紧回头吧,说不准,陛下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陆迁恨的牙痒痒,“卖主求荣的东西,该死!” 剑尖直直的刺过去,冯荣抬剑挡住, “臣吃的是朝廷的俸禄,是陛下的臣子,何来卖主求荣一说?倒是陆大人所为,真是枉为人臣!” 陆迁气的破口大骂, “你!” 而唐靖此时,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派去的人,并没有回来。 而殿外的厮杀声,也渐渐宁静下来。 唐靖看向陆迁,凝眉问道, “陆将军,你的兵马呢?” 陆迁此刻才反应过来,朝殿外看了一眼,又同身侧的手下道, “出去看看!” 他们刚才踏进紫宸殿时,陆家军和影卫已经将禁军全部压制, 按计划,此时,应该是守在城外的五万大军进驻京城,把控整个皇宫。 然而此刻,整个宫里竟像按下了暂停键,毫无动静。 谢知远突然开口,“不必了看了,陆迁,你们败局已定!” 陆迁冷笑一声, “你放屁!我陆家军十万大军,拿下宫城轻而易举,除非!你们有边疆军队支援,本将军早已经打探过了,边疆军队并无动作!” “你们拿什么赢我?” 龙椅上的萧时冕面色沉静而慵懒, “你以为,除了边疆军和水军,朕当真无人可用了?” 陆迁脸色瞬间难看下来,他挥了挥手,正要让手下出去, 殿外,刚出去的陆家军慌忙跑了回来, “将军!外头……外头!竟是……” 陆迁一脚将他踹翻,“快说!” “外头竟是北燕铁蹄!我们的人,都被水军和北燕铁蹄制住了!” 陆迁险些气绝身亡,他想不明白,北燕铁蹄为何会在京城。 而唐靖明白,陆家军和影卫已经毫无胜算。 他立刻一扬长剑,杀了身侧的几个禁军,趁着慌乱想将萧建宁带走。 然而,萧时冕早有防备,不用出声,殿外就进来了大批水军,将所有人堵在了殿内。 陆迁万万没想到,萧时冕会和北燕的人合作,而北燕铁蹄是如何跨过边疆的重重关卡,悄然来到京城的。 然而这一切,陆迁都不会再有机会知道。 萧建宁小腿终于软了下来,他再一次输给了萧时冕。 萧时冕冷睨着殿中的人,神色淡然的发话。 “陆迁谋逆,诛九族。” 谢知远走上前,问道, “陛下,那萧建宁呢?” 萧时冕寒眸看向六神无主的萧建宁,嘲讽一笑, “先关进大牢吧,等朕查清了他的党羽,再斩不迟。” 谢知远无声蹙了蹙眉心,心底泛起的冷意。 而唐靖深知,自己若落入萧时冕的手里,只会生不如死。 如此,他还不如…… 长剑寒光一闪,直直的刺向萧时冕的胸口。 唐靖眸色锐利,杀意迸发, 他只能拿自己的命再赌一次…… 然而,另一把长剑,轻而易举的就将他拦下, 身后的禁军同时举起刀,刺入他的身体。 鲜血自口腔喷涌而出, 他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看向萧建宁, “陛下……臣……无能,没能遵循先帝遗诏,也……没能护下如妃娘娘……” 萧建宁登时脸色苍白下来,失声问道, “你说什么?阿冉怎么了?” 唐靖已经闭上了眼睛,无人再回答他。 萧时冕睨了一眼空洞失神的萧建宁。 将手里的长剑扔给谢知远, “这里交给你处置。” 随后大步迈出了殿门,将这场闹剧扔在脑后。 他要去接她回家。 萧时冕骑着快马奔出宫门时, 沈时鸢乘的那辆马车也正好停在了宫门口。 门帘掀开,沈时鸢小脸苍白,浑身是血的走出来, 看见萧时冕的一刻,眼底的滚烫湿意再也止不住, 她跳下马车,在这漫天大雪中,奔向了他。 “阿冕!” 萧时冕将她颤抖的身躯紧紧拥在怀里,像要嵌进身体一般。 这一刻,这一生, 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第187章 阿离恳求,知远同意 萧时冕拧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沈时鸢一圈,确定她身上的血迹不是她的后,才问道, “没受伤吧?” 沈时鸢摇摇头,带着哭腔, “我没事,甘怡和苏嬷嬷都受伤了。” 萧时冕抬眼看去,被刀剑刺的残破的马车旁,垂立着一个红衣劲装少年,腰身笔直挺拔,清明锐利的双眸,同时看向萧时冕。 陈非身上也被刺了几刀,但仍强撑着拉着马车带苏嬷嬷和甘怡进了宫。 耶律云手抱胸,闲散的走到萧时冕和沈时鸢面前, 淡淡开口,“外臣没负陛下嘱托,那女子已经被我一剑杀了。” 耶律云带着亲卫赶到时,甘怡正挡在沈时鸢身前,陆之凤的长剑已经刺入了甘怡的右肩。 他若来的再晚一步,只怕三人的命已经被陆之凤给取了。 如此狠辣的女子,耶律云在北燕都未见过。 直到他将她一剑封喉时,耶律云才懒散道了句, “不过如此。” 为了护沈时鸢,萧时冕做了三手准备,除了让陈非带她走,和安排了暗卫暗中护着外,还顺便把这个闲散在京城里的北燕小王爷使唤了起来。 萧时冕虽有九分把握能挟制住陆迁,可唯一一分拿不准的,就是沈时鸢和他们的孩子。 他不敢冒一点风险让她留在宫里。 耶律云收起染血的长剑,看了一眼宫门里, “要恭贺陛下大权在握了。” 萧时冕微微颔首,揽着沈时鸢,转身进了宫门。 宫里,宫人们已经开始清理死去的叛军和禁军。 萧时冕将沈时鸢护在怀里,拥着她越过流淌的血水,慢慢走进皇宫。 依然直立在原地的耶律云眯眼望去, 高坐云台的皇帝,在历经磨难和风霜后,终于觅得了毕生追求的幸福。 耶律云垂立了一会儿,周遭的一切嘈杂好似都与这个红衣少年无关。 他鬼使神差的跟着皇帝的步伐进了皇宫。 …… 后宫里, 一抹娇小的素色身影,跨过地上的横七竖八的尸体,拼命奔跑在长街上, 圆眸里,满是惊恐和泪水,如此惨状,瞬间将她拉回上一次宫变的场景里。 寒风凌冽呼啸,刺的脸颊生疼,萧建离顾不上那么多, 她从影卫的口中得知,哥哥伙同陆迁起兵逼宫失败,已经被打入了大牢待斩。 一颗心像被烧红的刀子剜过一样疼。 她奔走在长街上,去了承修宫,想求求皇帝,却被告知皇帝已经出宫去接贵妃了。 萧建离脸色死灰一样发白,她失了浑身的力气, 面对宫人们的指桑骂槐和痛恨眼光,迷茫的走在长街上。 红墙下,摆着一具具没了生命的尸体, 无一不在告诉她,这些人,都是因哥哥而死。 萧建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承修宫的,她的脚步虚浮,跨过月华门时,空洞的眼睛没看到门槛, 腾的一声,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发髻散乱的同时, 悬在心口的一颗心,也随之碎落一地。 这时,一双温热的大手牢牢将她扶起, 萧建离一抬眸, 对上了那双满含心疼的眸子。 一身玄衣甲胄,溅满了叛军的鲜血,血腥味充斥着萧建离的气息。 她再也忍不住, 又一次在谢知远面前失声痛哭。 谢知远心疼至极,想将她搂入怀里,又不想身上的血污沾染她分毫。 他只能安抚她, “阿离,这不是你的错,别哭了。” 萧建离摇摇头,泪水横流, “为什么?哥哥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他明明就没有称帝之心。” 谢知远目光冰冷如雪, “阿离,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擅自勾结陆迁反叛,走的本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陛下是不会容许一个有再度称帝之心的先帝活着的!” 萧建离何尝不明白,帝王皆有猜忌之心,即便懦弱如哥哥,昔日当政之时,也有几个忌惮之臣。 泪如珠子滚落, 难道这一次,哥哥真的没有一线生机了么? 萧建离垂着头,任泪水肆意砸落在地。 谢知远看着挚爱之人,心中的不忍和怜惜如同寒风刺骨一样凛冽。 萧建离擦了擦眼泪,忽然抬起头,向前迈了一步, 伸手拉住谢知远的一角衣袖,用极度小心又哀求的语气问道, “你曾说过,陛下会让你做内阁首辅,对不对?” 谢知远点点头,心头泛起异样的猜测, “是……。” 萧建离小心翼翼的问, “那日你说,若你能登上首辅之位,我们还有没有可能,这些话,如今还算数么?” 谢知远像被一个巨大的浪迎面拍过来,他有些慌,又有些惊,他急切开口, “自然算数,阿离……无论到什么时候,我对你说的话,永远都算数!” 萧建离眼底的湿意再次汹涌, 她攥紧了袖下的手掌,指甲扣在掌心,用力到抠出血丝。 她在极力说服自己, 到了这个时候, 只要能救哥哥一命,谢知远就是她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她用祈求的口吻问他, “若我同意入谢府,做你的侧室……你能不能……救哥哥一命?” 谢知远被这个巨大的欢喜砸在原地,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所祈求的爱情在这一刻,成了另外一种形式上交易。 他看着萧建离圆圆的眸子里,满是哀伤和恳求, 他想要的,就在眼前。 他甚至,根本来不及考虑能不能做到保住萧建宁,他被长久以来的希冀吞噬,什么都来不及思量。 而这短暂的几秒钟里,萧建离却再次开口, “若你为难……妾室也是可以的。” 事到如今,她哪里还有资格挑什么位份,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和他谈论情分。 可下一秒,垂落的冰凉小手被谢知远紧紧握住,他哑着嗓子急切道, “不为难,阿离!你的事,我永远都不为难。” 萧建离点点头。 没人发现,在月华门的角落处, 红衣劲装少年缓缓垂下了抱着胸的手, 清明的双眸在无人知晓处,染上来一抹黯淡…… 第188章 时鸢求情,知远布局 祈安元年末,几场纷飞的大雪掩盖了一场血腥叛乱,因为战火,宫里伤亡了不少人手,皇帝宣布重新拔擢人员进宫的同时,也宣布了两件举国同庆的事。 第一件就是封沈贵妃为皇后,为表重视,除重大刑犯外,大赦天下。 第二件则是吏部尚书谢知远准升为内阁首辅, 是昭云史上,最为年轻的内阁首辅。 两件事情一宣布,因战乱而沉寂了许久的京城,终于沸腾起来。 皇宫里, 随着陆迁一党,宁帝余势的肃清,昭云朝堂被皇帝和内阁牢牢握在手里。 这几日,萧时冕清闲的很,整日在青梧宫里陪着沈时鸢赏花斗鸟,散步遛食。 自宣布要封沈时鸢为后的一日起,各样新式的布料,首饰,周边国家进供的新鲜物什,流水一样的送进青梧宫。 就连凤冠,萧时冕都命人按图样做了整整五顶,金灿灿的摆在青梧宫侧殿里。 此刻,内宫掌事李公公,正在青梧宫,向皇帝皇后汇报封后大典,和大婚仪式的流程和礼仪。 沈时鸢没听了几句就掩住唇打起了哈欠,或许是怀孕的缘故,她这些日子以来身上总是疲乏的很, 肚子也已显怀,她总觉得这个时候行封后大典,自己的身材不那么好看,可又耐不住着急的萧时冕。 萧时冕见沈时鸢有些困倦,摆了摆手让李公公出去,随后揽着沈时鸢坐到床沿上,轻抚着她的小腹, 柔声问道,“小家伙又调皮了?” 沈时鸢点点头,“不光小家伙,还有他父亲。” 萧时冕唇角勾笑,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大掌搓磨着小腹, 问道,“选好凤冠了?” 沈时鸢一听就头疼的紧,嘟起粉唇, “封后仪式太过繁琐了,咱们就办个洞房花烛不好么?也免得铺张。” 萧时冕不乐意了,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惩罚性的捏了一把, “那怎么行?你是我的皇后,自然要受百官敬拜,昭告天下才可。” “至于洞房花烛,可是你夫君期盼了好久的,娘子可不能辜负了你夫君。” 沈时鸢眼眸中晕开柔意,伸出手臂环住他紧实的腰,将整个身子靠在他的怀里。 “我只是觉得……肚子大了,穿嫁衣不甚好看……” 萧时冕摸了摸她的碎发,唇侧浮起笑意,眼底满是闪烁的温情, “我的阿鸢怎么样都好看。” 沈时鸢伸出手,在他的胸口处轻轻画圈, 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抬起头,盯住萧时冕, “你是不是……要杀了萧建宁?” “能不能……” 萧时冕眸光一闪,又将她搂回怀里, “阿鸢,这是朝堂之事,你无需担忧这么多。” 沈时鸢蹙眉,陆家已经被清算,唯独剩下了个萧建宁,阿离这些日子足不出户,定是担忧她哥哥。 阿离如此难受都没有来求沈时鸢,沈时鸢心知,她是怕自己夹在中间难过。 一想到阿离哭红的双眼,沈时鸢就心疼的紧。 垂下黛色的眼睫,素白的指尖攥紧玄色衣袖, 犹豫开口, “阿离她已经很可怜了……你们男人的政治本就和她无关。” 萧时冕握住她的纤白手指,十指相握,沉着的眸子晦暗不明, 这几日里,为萧建宁求情的可不止沈时鸢和萧建离。 还有他的内阁首辅谢知远。 然而,此刻的谢府,竟大门紧闭谢绝一切来拜访庆贺的客人,丝毫不像堂堂首辅门第,门庭若市的样子。 书房内, 谢知远垂立在案几旁,一双深眸看着桌子上摆放着的几张画像,脑海里, 不断回想萧建宁的长相,最终,他在十几张画像里,挑中了一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 谢知远修长的骨节捏着那张画像,递给身后的心腹, “大理寺那里,我已经走通了关系,你带人到了,自会有人接应你,另外,行事切记要隐秘些。” 心腹点点头,捏着画像悄然退出书房。 谢知远将剩下的画像一一丢入火炉,火苗升起,背后是谢知远充满希冀的脸。 此事完成,他和阿离就能厮守了。 所以,他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这几日他在皇帝口中试探过,他丝毫没有放他一条性命的意思。 他想遍了所有的方法,唯独在行刑之前换人,是最妥帖不易被发现的。 一张张画像燃为灰烬时,敲门声也相应而来, “夫君?” 崔书雪端着几叠茶点推门进来,粉白的面上是遮不住的喜意,谢知远濯升内阁首辅,而她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首辅夫人, 在所有朝堂命妇面前,她才是最尊贵的那个。 这几日以来,崔书雪接不完的拜访帖子,吃不完的庆祝酒宴。 再累,也是欣喜的,原来权势真的会让人迷了心智。 她将茶点放在桌上,欢欢喜喜的同谢知远道,“夫君,青阳侯递帖子来,说是办了宴席,想与夫君共饮。” 谢知远冷声道:“不去。” 崔书雪软声应下,正欲再开口时,却听见谢知远突然道:“我即将迎娶长公主为平妻,自此之后,谢府之人都要敬她爱她。” 崔书雪耳边轰得一声,震得她险些打翻桌上的茶点。 他真的要迎娶萧建离了? 还是平妻? 敬她爱她,也包括她这个原配妻子吗? 崔书雪心口酸涩难忍,连喉咙里都是酸意,可这一切不是她曾经亲口提议的么? 崔书雪强压下心间的嫉妒,面上仍是那副柔弱的大度之态。 “那真是太好了,有长公主和妾身作伴,这府邸里也算有了姐妹。” “不知夫君准备将新房安置在哪个院子里?妾身这就去准备。” 谢知远冷眸看了她几眼,随意挥了挥袖子, “不必了,阿离嫁进来之后,就与我住在一个院子里,至于婚房和婚礼,我自己来安排,你只需将此事告诉母亲即可。” 崔书雪面色白了一瞬,强撑着笑了笑, “有夫君亲自安排,妾身也能偷个闲。” 谢知远嗯了一声, “行了,你出去吧,这几日不管何人递请帖进来,我都不见。” 崔书雪盈盈应下,转身离开时,面色一瞬间暗沉下来。 然而,谢知远派出去的心腹却神色凝重的去而复返, 他在谢知远耳边说了几个字, 谢知远的面色骤然如惊骇雷云一般。 “你说什么?萧建宁死了!?” 第189章 宁帝自尽,阿离醒悟 萧建宁死了, 狱卒发现的时候,整个人肢体已经僵硬,脖子上,插着那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银簪。 谢知远匆匆赶到时,狱卒已经将萧建宁的遗骨入殓,唯独留下了那根银簪。 谢知远看着这间牢房,指骨渐渐攥紧了手中的银簪, 眼底浸出冷意。 他算准了一切,却唯独漏了萧建宁会自尽这个疏漏。 他冷眸向大理寺丞看过去,口吻严厉, “他何时自尽的?” 案件还未审理完,重犯就自尽而亡,实在是大理寺的失误, 大理寺丞慌忙拱手同这位内阁首辅道, “回禀谢首辅,这这……昨晚上还好好的,临近子时,臣还特意派人来看过,那时候还出着气,怎么就……就突然自尽了呢。” 谢知远有些不耐,懒得听他这些推卸责任的话,拧眉问道, “本辅问的,是他何时自尽身亡。” 大理寺丞哪里知道,他得到消息来的时候,谢知远就已经在这里了, 他嘟囔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好狱卒有眼色,立刻上前道, “回首辅大人?仵作已经粗略看过了,大致是在寅时……” 谢知远瞳仁微晃, “寅时……” 大理寺丞和狱卒同时点头。 谢知远攥紧了手中的银簪,看了一眼地下躺着的萧建宁。 转身离开时,脚步顿了顿, 自自己的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到狱卒面前, “好生安葬了吧。” 狱卒看着面前的一叠银票,双眸不停闪烁,可碍于身侧有顶头上司,生生没敢接在手里。 大理寺丞踹了他一脚,骂道:“没眼力劲儿的东西,一个死人,埋哪儿不是埋!首辅的好意还听不明白?” 狱卒立刻将银票接过来,揣在怀里。 “大人放心,小的定办好此事。” …… 谢知远走出大理寺,双眸看向手心攥着的银簪, 一双墨瞳看不出丝毫情绪, “这消息,能否瞒得住……” 身后的心腹思忖过后立刻拱手道, “宁帝是要犯,且这半日以来,大理寺里知道他自尽的人,只怕不少,要堵一个人的嘴容易,一行人只怕是难……” 谢知远何尝不明白,只不过私心作祟,他想将此事瞒住,不想看她心痛难受。 末了,谢知远捏紧银簪,翻身骑上马朝皇宫奔去。 与其她知道了难过无助,还不如由他亲口告诉她。 到了皇宫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边落日火红, 萧建离奔到他面前时,谢知远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希冀火光。 直到他将那簪子交到她手上,向她坦白了残忍真相,双眸流露不忍,可仍旧开口, “阿离,萧建宁……自尽了。我的行动晚了一步,对不起……” 萧建离身子晃了晃,眸子像定住了一样,死死盯着那只银簪,她识得这只银簪, 那是哥哥自己雕的,当时她就坐在他身侧,探头探脑的看他雕刻这只簪子,她曾问过哥哥,“这只银簪是给阿离的吗?” 萧建宁唇角带笑,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道, “阿离想要什么哥哥都给,除了这只银簪。” 萧建离不满意,兄妹之情里的占有欲作祟,她扁了扁嘴有些不满, “哥哥要疼爱别的女子,不疼阿离了么?” 萧建宁呵呵一笑,双眸闪烁, 坦然承认, “是……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和阿离一样,娇柔可爱。” “只是,她与阿离不同。” 萧建离托着腮,喃喃问道,“哪里不一样?” 萧建宁嘴角扬起缱绻的笑,整个人都被一层淡淡的暖光笼罩, “她会是和我厮守终身的女子,而阿离,永远是我疼爱的小妹。” 后来,那只银簪长久的簪在一个女子的发髻上。 而萧建离,还不懂何为爱。 直到今日再看到这只发簪,她才知道,原来爱从不会停止。 令谢知远惊讶的是,萧建离竟没有哭,她只是淡淡的将那只银簪接到手里,像守护珍宝一样,将它握紧。 只是,她好似木然了些许,身体的力气的都被抽走了,她强撑着一口气, 问道, “哥哥会被葬在何处?” 谢知远关切的看着她, “我已经派人打点过了,会将他葬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 萧建离点点头, “也好,生前渴盼之物,死后得到也算完满。” 见她接受了萧建宁的死讯,谢知远松下口气, 安抚道:“萧建宁身份尴尬,又参与此次叛乱,他深知自己即便活下去,后半生也无法安宁度日,阿离,你……要想开些。” 萧建离干涩的眼底终于浸出一点湿意,鼻子酸酸的。 不是这样的,他说的不对。 哥哥怎会害怕自己无法安宁,他只是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因为周冉死了。 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死了,他疼爱半生的妹妹,才能好好活。 他在用他的死告诉她,要珍视自己的生命,替他过好每一天。 萧建离强行整理了一下呼吸。 朝谢知远行了一个郑重的礼, “哥哥死志已存,任何人都不能救他,即便如此,阿离仍旧感谢谢大人的援手。” 谢知远蹙起眉心,喉间有些窒息,大掌牢牢的抓住萧建离的薄肩, “阿离,我说过了,你不用谢我,为你所做的一切,我全部是心甘情愿。毕竟,我们……” 即将结为夫妇…… 话还未说出口,他已深知不妥,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心思谈婚论嫁,就让她缓缓吧。 萧建离向后退了一步,眉眼说不出的坦然,珍珠白的衣裙,被月色蒙上了淡淡的冰雪之意。 “谢知远,其实很多时候,我总是想起你,我不知道那是思念还是怨恨,这些个念头,曾在无数个夜里折磨着我,在有些时候,它甚至转变为了恨。” “只是,往后我不会再怨恨你,怨恨所有人了,至此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从前的萧建离。” 活着的,是背负哥哥用命护下的萧建离。 她该走出这十几年来亲人为她编织的温室,去寻找自己的一片天地。 第190章 帝后大婚,洞房花烛 谢知远胸口气血翻滚,喉间的血腥气被他强行压下, “阿离,那日,你说要嫁给我,只是为了与我交易?这期间难道没有一丝真情?” 萧建离的面色平静至极, “是,我用我们之间的情分,与你做的一场交易。” 她说出了心底的实话,也隐瞒了一点自己的私心。 也像一把利刃狠狠的插在了谢知远心口,鲜血淋漓。 谢知远身形晃了晃,双眸暗的像深渊下疯长的荼蘼之花。 “至少你是恨过我的,有爱才有恨,不是么?” 萧建离缓缓闭上眼,转身离去。 纤细娇小的身影,缓缓离开他的视线,走出了这片至暗,和十几年娇憨少女的岁月。 只将谢知远留在了原地。 …… 天边星空依旧繁星点点,月色朦胧清冷, 萧建离独自走在回长年宫的路上,孤寂的身影像一片随时会被寒风吹走的枯叶, 身后是无尽的黑暗,而面前是茫茫浓雾。 不知走了多久,拨开浓雾, 萧建离看见长年宫门口,垂立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清明俊朗的眉目在看见萧建离的一瞬,黑瞳亮了起来。 萧建离脚步顿了顿,麻木的四肢似乎恢复了一些知觉, 她终是走过去, 抬起眼皮,看着少年,“这么深的夜,你是怎么进宫的。” 耶律云一笑,“你们昭云的宫墙低的很,我轻轻一跳就进来了。” 萧建离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又问,“你是来找我的?” 耶律云点点头,硬朗的下颌线一扬。 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萧建离此时才看清,他的手里,捏着那个曾被她拒绝过的纸鸢。 萧建离面露疑惑, 耶律云立刻解释道, “明日参加完你们皇帝皇后的大婚,我就要随使团回北燕了,这个纸鸢本就是买给你的,我想,还是给你送过来……比较好。” 萧建离有些犹豫,没伸手。 耶律云眉头一挑,上前迈了一步,将纸鸢塞到萧建离的手里。 一本正经道, “我们北燕的风粗狂,放不了这纸鸢,拿回去也是浪费,你还是收着吧!” 萧建离先是一愣,紧接着将纸鸢拿在手里,指腹不断磋磨着纸鸢的边角,她能感觉上边绘画着细细的花纹, 也能感觉到袖口处,那个硬的发冷的银簪。 不知怎的,萧建离突然抱着那个纸鸢抽噎起来,泪珠子像穿了线一样往下掉, 对面的耶律云瞬间慌了心神,他十岁学武,十五岁就上战场杀敌无数,何种惊险场景他都不怕,如今粉雕似玉的个小姑娘在他面前哭,他好像个丢盔弃甲的将军,站在那里十分无措。 哄女子,他毫无经验。 然而,萧建离越哭越凶,甚至蹲在了地上,将脸埋在怀里,整个身子随着她的哭泣都在颤抖。 耶律云心口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他慌忙无措的同时, 也蹲下身子,笨拙又小心的轻拍着萧建离的脊背, 像哄孩子一样,放轻嗓音, “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萧建离充耳不闻,刚才隐忍着的一切情绪,在此刻倾泻而出。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轻易在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子面前肆意放纵情绪, 或许,是她忍了太久,随意一句关切的话,都能让她哭个轰轰烈烈。 她哭了多久,他就蹲在她身侧哄了多久。 直到萧建离哭不动了,嗓子也哭哑说不出话,虽然说不出话,身子还是一抽一抽的, 她站起身,一句话都没说,抱着风筝红着眼,绕过耶律云就往长年宫走。 耶律云站起身,眸子看着她的身影,不知怎的,他突然开口喊住她, “阿离!” 萧建离擦了把泪,回过头。 耶律云直勾勾的看着她,脸上奇异的有些失神, “阿离…………跟我回北燕吧。” 萧建离呆了原地,手里拿着的纸鸢险些掉在地上。 耶律云说完后心里却坦然起来。 他迈动步伐,大步走到萧建离面前,眉尾不经意流露出少年的肆意, “我是认真的,北燕天高水阔,纵情肆意,我母妃又是昭云的女子,她一定很喜欢你。” 萧建离没说话,接连经历的一切,让她不敢轻易做选择。 耶律云知道她的顾虑,也亲耳听到过她和那个人的纠缠,可他们北燕男儿认定了什么,就不会在意那么多。 他又张了张嘴,诚挚道, “阿离,去了北燕,有我和皇兄在,没人敢欺负你的。” 萧建离流着泪,看他向自己走近,那双清明诚挚的眸子里, 似乎有一片心无杂念而澄澈的海—— …… 十二月初八,是昭云的封后大典。 沈时鸢早早的被苏嬷嬷从被窝里拉起来, 哈欠连天的坐在梳妆台前梳妆,换嫁衣。 没一会儿,墨珂和萧建离就接连来了青梧宫里,一个个忙的有条不紊。 直到凤冠戴上的一刻,殿里的人除了沈时鸢,竟都红了眼, 尤其是苏嬷嬷,她苍老的面上,泪水横流,不断的说着好,若是夫人还在世,该有多高兴。 沈时鸢抱了抱苏嬷嬷,和墨珂,萧建离续了几句话, 就被接驾而来的仪仗队接到了紫宸殿受众臣敬拜。 萧时冕站在殿前,同样一身大红喜服,丰神俊朗双眸满是柔意的看着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的沈时鸢, 大红嫁衣加身,女子瑰丽玦尘的面容上,乌发高盘凤冠华贵闪烁,胭脂晕开,杏眸含情明亮,宛若出尘的仙子, 而那,是独属于他的幸福。 大掌将她的柔荑稳稳接住,他幻想过无数次,她穿嫁衣嫁给他的模样。 他伸手拨弄了下她鬓边的纯金凤舞步摇, 弯唇夸赞, “很美。” 沈时鸢眨了眨眼,将另一只手也放在他掌心,低声嘟囔了句。 “好累啊……” 萧时冕勾起唇角,一只手臂稳稳的撑住她的腰肢,支撑着她完成了一整个册封大礼。 接下来,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百官在皇宫同庆,想共同举杯庆祝皇帝皇后时,可宫宴上哪里还有皇帝的身影, 众臣失落时,目光又落在了新进的内阁首辅谢知远身上,下一秒,极有默契的拉起来谢知远开始一轮一轮饮酒。 第191章 新婚之夜,夫妻同心 夜晚,青梧宫里龙凤烛火通明,一整日的流程走下来, 沈时鸢身子疲乏的很,瘫坐在大红的床榻上,一眯眼就能睡着的感觉, 听了一整日的恭贺敬拜,此刻周遭难得安静下来。 殿门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沈时鸢弯腰看过去,竟然是端着茶点的萧建离。 萧建离走到沈时鸢面前,将热茶和果子递过去, “嫂嫂快吃些吧,累了一日了。” 沈时鸢拉着萧建离坐到她身侧,仔细看了看她的小脸,没辜负她的好意,大大的喝了一口茶,又吃了块儿果子,疲乏的身子立刻暖烘烘的。 沈时鸢捏了捏萧建离的脸蛋, 关切道,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宫去?看你的脸色,这些日子没睡好吧?” 萧建离点点头,依恋的靠在沈时鸢肩上。 沈时鸢知道她心里的苦涩,便也没多说,只安抚的拍着她的脊背。 “阿离,你不用有心里负担,还和往常一样,宫里有我在,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萧建离扁了扁嘴,撒娇般的靠在她的身上。 “嫂嫂,阿离能不能在宫里一直陪着你。” 沈时鸢失笑,亲昵的将她的手握住, “当然可以。” “只不过,我还是想你能有自己的幸福。” 萧建离喃喃, “我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住在宫里,是陛下开恩没有多牵扯旁人,其实阿离知道,我这的身份,早应该迁出皇宫了。” 沈时鸢轻抚着她的乌发, “阿离,任何时候都不要妄自菲薄,你哥哥所行的事,都与你无关,上一辈人的恩怨,不应该由我们来背负。” “嫂嫂相信,日后,你也会遇到那个包容一切的男子,疼你爱你,视你如命。” 萧建离鼻子酸酸的,眼角有些红,以后,除了在嫂嫂面前,她再也没有能肆意放纵情绪的人了。 她轻轻将手放在沈时鸢的小腹上,低声问道, “还有多久就能看到新生命了?” 沈时鸢唇角泛起柔柔的笑, “女子怀胎要十月之久,生产大致在明年六月吧。” 萧建离点点头,六月的京城,已经是百花盛开的盛夏光年。 萧建离刚走一会儿, 萧时冕就推门而来,后头紧跟着一脸喜意的苏嬷嬷和甘怡。 甘怡自受伤之后,一直在宫里将养着,萧时冕嘉奖她护主有功,特意给她指了个小宫女伺候她养伤。 这样大喜的日子,甘怡实在在屋子里待不住,跟着苏嬷嬷又忙碌起来。 甘怡端着酒壶和酒盏,苏嬷嬷拿着同心结和剪刀。 跟着萧时冕大步走进寑殿, 甘怡欢欢喜喜的说, “陛下,娘娘。该喝合卺酒了!” 酒盏里清香的酒气扑鼻,沈时鸢不能饮酒,苏嬷嬷特意着人换成了果酒, 沈时鸢和萧时冕共同交臂饮下,苏嬷嬷又用小剪分别剪了两个人的一缕头发,与同心结放在一个锦盒里, 喜气洋洋道:“同心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祝陛下和娘娘良缘遂缔,共度日月长!” 萧时冕笑呵呵的挥了挥手, “都下去领赏吧。” 众人退出寑殿后,整个空间都安静了下来, 萧时冕眉眼里满是缱绻,刚坐在沈时鸢身侧, 沈时鸢就伸出一节嫩白的藕臂,环住了他, “太累了…” 萧时冕抚了抚她的脸,含笑着将她一整个抱到自己的腿上,沈时鸢当真是累坏了,四肢不动,像个小猫一样,任他搂在怀里。 “阿鸢辛苦了,今日就让为夫亲自伺候娘子。” 沈时鸢抬了抬头,眉尾微挑, “如何伺候?” 萧时冕大掌放在她的腰上,轻柔又不失力道的揉着。 没一会儿,沈时鸢就瘫软在他的身上,闭着眼睛险些睡着, 黛色的长睫根根林立在皙白的肌肤上,轻轻浅浅的呼吸似有若无的铺在他的脖颈上,撩的萧时冕心口痒痒的, 视线下移,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心里那点欲火,一瞬间转变成了柔情。 她怀孩子辛苦,他都看在眼里, 萧时冕怜爱的抚摸着她的乌发,将她发间的钗缳一一摘下,又轻轻给她揉捏着酸胀的小腿。 一切都做完后,萧时冕突然将沈时鸢放在床榻上,亲自出去端了盆热腾腾的泡脚水,放到沈时鸢脚下。 这倒真是把沈时鸢惊了一下, 她缩回腿,低声道,“这不妥,我还是自己来吧。” 萧时冕就像没听到一样,将她的腿捞下来,脱了鞋袜,握住她的脚踝,将那双嫩白的脚放入热水中,她的脚骨纤细,却因怀孕有些水肿,萧时冕做这些的时候,嘴角一直噙着笑。 洗漱完毕后,萧时冕拥着沈时鸢终于躺在了满天的大红里,枕下,还有几个硌人的桂圆红枣。 萧时冕被此刻的满足感充盈,习惯性的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幽眸不停的在要不要折腾她的想法里跳动。 他把她困在怀里,“阿鸢……” 沈时鸢含着困倦, “嗯?” 萧时冕:“夫君委屈。” 沈时鸢:“……??” “哪里委屈?” 萧时冕磋磨着她的耳垂,似笑非笑道:“这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娘子就这么发达了为夫??” 他向她压过来,滚烫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时,沈时鸢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红着脸,在他胸口锤了一把, “不行!” 萧时冕捉住她的手,视线下移,口吻有些委屈, “怎么不行?墨太医说三个月以后就可以了,这已经四个月出头了,娘子也该满足满足为夫了。” 沈时鸢寻不到别的理由,只能继续道,“我太累了……再说再说……” 萧时冕打定了主意了哪里会轻易放过她。 她还未回过神,整个身子就已经被他抱到了身上。 她在上,他在下,他在书上看过了不会伤胎儿。 虽然已经做过了无数次,沈时鸢依旧像个情窦初开的女子,红着脸, 盈白的藕臂不断攀着他的脖颈, 潮水涌来,快要出不上气时,她仰起头,尽力去呼吸新鲜空气。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沈时鸢落在腰间的衣裙才终于被一只大掌重新系上。 沈时鸢更加疲乏了,额头一沾软枕,就睡了过去。 谁料萧时冕不乐意,另又抱着她去浴桶里清洗了一番,说是清洗,再出来时,沈时鸢双腿更是酸软无力, 若再任他肆意胡来,她明日那还有精力见朝廷命妇们, 她低下头,一口咬在他的肩上,眸色除了潋滟,还有不满。 萧时冕低低笑着,将她捞起来深深压下一吻。 终于心满意足,拥着她沉沉睡去。 这一生,终于按着萧时冕想要的剧本,走到了结局。 第192章 完 帝后大婚的第二日,早朝结束后,萧时冕回青梧宫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着的沈时鸢, 没打扰她,还特意让长朔去通知朝廷命妇改日再进宫拜会。 长朔去而复返,告诉萧时冕, “长公主在承修宫等着陛下。” 萧时冕俊朗的面上闪过一丝疑惑,自萧建宁死后,这个长公主就像个冬了眠的兔子,鲜少听到她的消息,今日竟主动来见他,萧时冕不免疑惑。 轻手轻脚的拉上床幔后,萧时冕阔步穿过连廊,一进门就看见萧建离娇小的身躯跪在殿中。 萧时冕看了她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 “找朕何事?” 萧建离依旧像往常一样惧怕萧时冕,低垂着眸子不敢看他, 乖乖巧巧的行了一礼后,萧建离鼓足了勇气开口, “陛下,臣妹…臣妹自知再留在宫里不合时宜,臣妹想自请离宫……” “去北燕和亲!” 萧时冕倒真被她的话惊了一瞬,随后挑眉问她,嗓音有些冷意, “为何想去和亲?你不是不愿意离开皇宫?” 萧建离缓缓垂下眼帘,说出实话, “陛下,自皇兄叛乱又自尽后,阿离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绝不能在宫中常住,那是陛下心里的一颗刺,也是宫里所有逝去生命之人的不公。” “与其留在这里,还不如以己之身,为家国做些贡献。” 萧时冕蹙起眉,眸色微顿, 或许是因为阿鸢眷顾她的缘故,他倒还真未将萧建宁所行之事迁怒到萧建离身上。 也确实没想过要怎么安置这个长公主。 只是,和亲人选已定,此时再换,只怕北燕不愿。 萧时冕犹豫了一寸, “其实…你倒不必这样想,朕曾答应过一人,会给你择一佳婿。” 萧建离摇摇头,依旧坚持, “陛下,臣妹知道,您和北燕合作是为了江山永固,子民不受战火纷扰能安然度日,而两国和亲为的也是这样。” “如此,没有人能比阿离更适合,阿离在这皇宫里须臾度日数年,受万民供养,也该为百姓做些什么。” 从前哥哥在位时,也没尽到皇帝的职责,如今哥哥走了,她自会背负哥哥未竟的功业,为黎民做些事情。 她这话说的是不错,论血统上,萧建离才是名副其实的公主。 萧时冕思忖了几秒,沉声道, “你既决议如此,朕倒不拦你,先回去吧,旨意稍后会下发。” 萧建离缓缓出了口气,面色说不清悲喜,朝萧时冕行了一礼后,走出了承修宫。 日光照射,萧建离踱步在长街上,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生活了数十年的宫廷,这里埋葬了她所有的亲人,也埋葬了从前那个萧建离,哥哥已死,亲人不再, 这里,的确不再是她的天地了—— …… 另一侧,皇家驿馆里, 阮嘉守在房门口,突然听见他们的北燕小王爷一声怒吼, “你去不去!?” 紧接着,魏延魏大人苦口婆心的声音传来, “臣不去!” “王爷啊,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那和亲人选已定,哪里能随便换人选?” “况且那时日王爷也在,亲耳听他们皇帝说,长公主已经许了人家,怎么可能随便换人?” 耶律云脸色有点难看, “本王说了,长公主已经和那人取消了婚约,她现在是自由身,怎么不能和我去北燕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魏延坐在椅子上不肯挪动,天知道自从这祖宗说了要换和亲人选到现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的心脏停顿了几次。 魏延喝了口茶,缓了下心惊, 又用商量的口气道, “王爷呀,老臣早就派人把和亲人选的画像传回了北燕,这会儿满皇宫,还有太妃娘娘都知道您的未来王妃,是画像上那个,怎么能再换一个呢!” 耶律云拧着眉,不听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本王再问一遍,你当真不去?” 魏延依旧摇摇头,屁股像粘在了椅子上一样,绝不动窝。 耶律云眼底一阵怒火,他冷哼, “你不去,本王亲自去,那日本王还救了他的皇后,看在他皇后的份上,他也得应了我!” 说罢,魏延还未反应过来,耶律云就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魏延在椅子上迟钝了三秒,才大惊失色的喊道:“王爷呀!这不是北燕!你可别乱来啊!”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冷风…… 耶律云策马赶到承修宫的时候,脑子里想了好几种说辞,可每一种都被他否决,甚至到了承修宫门口时,他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说, 只是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一踏进门, 正撞上了要去宣旨的长朔, 长朔一眼认出了耶律云, 急忙迎上去, “王爷来了,奴才正要去驿馆宣旨呢!” 耶律云疑惑,“怎么了?” 长朔指了指手里的圣旨,面露难色, “陛下下旨换了和亲人选,这……这……” 耶律云眉心一动,赶忙问道, “换了谁?” 长朔犹犹豫豫替皇帝解释:“这长公主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突然来求陛下让她去和亲,这陛下也不想辜负了长公主的美意,毕竟长公主确实是嫡亲公主,也不是刻意驳了之前的承诺。” 这一番话,耶律云只听到了前一句,剩下的于他而言皆是废话。 她竟自己请命去和亲,耶律云心里喜滋滋的,像炸开花的鞭炮。 他和颜悦色的将那封圣旨接到手里,又同长朔道了谢,就出了宫。 刚一出宫,贴身侍卫阮嘉就迎了上来。 耶律云眉目舒展,在上马之前安顿阮嘉, “阮嘉,回驿站去拿本王的银票,在这昭云京城里多置办些东西,免得阿离去了北燕生活不习惯。” “对了,那些女子用的金银首饰,还有胭脂水粉多多置办,就当给阿离添置嫁妆了。” 阮嘉:“……” *** 萧建离要去北燕和亲的消息传遍皇宫时,萧时冕正忙完回了青梧宫, 还未进寑殿, 一个绣花软枕就朝他扔了过来,萧时冕抱起软枕,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沈时鸢杏眸含着怒气,就差手叉腰的质问他,萧时冕率先开口解释道:“是她自己来求我的,看她去意已决,我才应允的。” 沈时鸢的怒气转为了惊讶,紧接着红了眼眶,绕过萧时冕就要去寻萧建离, 萧时冕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了回来, 认真道:“阿鸢,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她既然选择了,就放她自己去走吧。” 沈时鸢念着萧建离,她是真不舍得她孤身去那么远的地方,她还那么小。 可当沈时鸢去见萧建离时,才知道萧时冕说的不假,她的确心意已决,沈时鸢即便万般不忍,也无奈同意了下来。 十二月二十八,是萧建离随使团离开昭云的日子。 宫门口,沈时鸢拉着萧建离的手,说服了自己这么些日子,到了今日,沈时鸢还是不想让她孤身前去, 她红着眼眶,抚了抚萧建离的小脸,不甘心的柔声问道, “阿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陛下那里我替你说。” 萧建离眼底止不住的泪意,她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她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定, “嫂嫂,既然选择了,阿离就不后悔,这座宫城里,有长公主,唯独没有萧建离,或许这里从来不是阿离的天地……” “嫂嫂,你要保重自己和腹中的胎儿,若有机会,阿离会回来看你的。” 她把话说的如此周全,原来人是会在一瞬间长大的。 可沈时鸢永远怀念那个娇憨的萧建离。 再不舍,也终要放手…… 使团逐渐离去,为首骑在马上的劲装少年,黑发高束,马尾随着微风拂动,挺拔卓然的身姿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此后,她只能祈祷,那个北燕小王爷能护阿离一生…… 沈时鸢望了许久,直至使团离开视线,她才眨了眨红肿的眼眶,短叹口气,转过身慢慢踱步往青梧宫的方向走, 没走一会儿,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就迎了上来,揽住她的肩陪着她在宫里慢慢踱步,两个人的身影,在光线的交织下,渐渐纠缠依偎在一起, 就像他们一样,历经坎坷,终于成了彼此密不可分的血肉…… (正文完) 历时三个月,正文终于写完啦(撒花)! 感谢所有读者一直以来的喜欢和支持,阿鸢和阿冕的故事就停到这里了,祝愿他们在平行时空里幸福美满。 接下来会有几章阿离的番外,大家敬请期待呦。 第193章 阿离番外篇1 使团自昭云驶离,回北燕国都大约要半月之久,耶律云怕萧建离舟车劳累,特意在出发之前买了俩大型马车, 宽敞不说,一应洗漱,沐浴,吃饭睡觉,都可在马车上,甚至还有守夜丫鬟可以休憩的小榻。 从京城走时,除了萧建离身边的竹心和花怡,沈时鸢还特地又指了一个老成持重的嬷嬷跟着同去,照顾萧建离起居。 从京城出来后,马车一路浩浩荡荡的向北出发, 是夜, 行到一处驿站,耶律云命使团原地休整。 花怡和竹心侍候着萧建离在客房里草草洗漱完, 正要熄灯时, 门口传来轻柔的敲门声,打开门,是耶律云。 其实自使团驶出京城开始,萧建离还未见过耶律云,准确的说,是自那日在长年宫门口失声痛哭后,到她决定去北燕,他们二人还未真正见过面。 此刻,耶律云站在门口,清朗的眉目里竟有些局促。 花怡和竹心有眼色的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耶律云踏进房门,环视了一周房间,眉心微蹙,再看萧建离,她刚洗漱过, 圆圆的眸子里还氤氲着些许水汽,湿漉漉的,像兔子的眼睛。 有些微乱的发髻里,斜斜的插着一只朴素的银簪。 不知怎的,耶律云竟没往屋里走,就站在门口,看着萧建离, “这驿站简陋的很,使团要在此停留一夜,实在是委屈你了。” 萧建离浅浅一笑,问道, “无妨的,你怎么不进来?” 耶律云眸光一滞,挪动脚步进了房间里,萧建离给他添了杯茶, 耶律云没喝,只看着萧建离认真道, “阿离,那日我让你随我回北燕,在没经过你的同意下就擅自问你,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唐突。” 萧建离眨了眨眼, 反问他,“你……是后悔了?” 耶律云立刻摇摇头,斩钉截铁道, “没有,我只是……觉得委屈了你,北燕是我的家乡,我自小生长在那里,自然觉得那里千好万好,可你不一样,我是怕你会后悔……” 鲜衣怒马的小王爷,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定,除了这次。 萧建离缓缓摇头,神色平静,嗓音细细柔柔的, “不会的,京城于我而言,已是年少旧梦,未来才更重要。” 耶律云听见未来二字,心口像被万千只蚂蚁细细密密的咬着,酥酥麻麻的。 行至十几年,在北燕也算是见过无数身世与他相配的女子,皇兄和母妃也曾为他相看过,那一张张画像,早就被他扔在了不知名处。 他也不知为何,那日在池塘里将她捞起来,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和委屈巴巴的模样,就那么横冲直撞进了他的胸口, 尤其是那日,她蹲在那里嚎啕大哭,他的心忽的就闪过一丝名为疼惜的东西。 人的心就像一杆秤砣,是会倾斜的,他只知道那一刻,他心里的秤砣偏向了想将她带回北燕好好藏起来的那一头。 耶律云不再犹犹豫豫,也在心里暗骂自己,什么时候了,还做那缩头乌龟! 简直有辱北燕男儿的豪情! 耶律云点点头,眼底浸出柔意, “还有十几日的路程,若有什么事,要来告诉我。” “夜风浓重,我一会儿让人再送条被子过来。” 萧建离点点头,光滑小巧的下巴在烛光下携着淡淡的光晕。 耶律云站起身,快速离开了房间。 萧建离在桌旁呆坐了一会儿,待侍从将锦被送过来后,萧建离才上了床榻,窝在柔软的锦被里, 她摸了摸锦被上边光滑的丝线,是新的。 离京的第一夜,她自然是睡不着的,辗转反侧的脑海里,不停的闪烁着过往,有哥哥,有嫂嫂,还有谢知远…… 她阖上眼皮,又睁开, 漆黑的屋子里,突然有一声清浅的呼吸声,萧建离心口一紧,连忙坐起身。 看向门口的一刻,一颗心险些跳出来。 门口处,立着一个漆黑的人影,高大修长,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可萧建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竟然,从京城追到了这里。 萧建离捂着狂跳的心脏,盯着那个身影,以至于忘了下地,就那么坐在床上与他对望。 不知过了多久,那抹身躯终于动了动,朝萧建离走过来。 萧建离瞳仁一颤,整个人往床榻里缩了缩。 她下意识的动作,刺痛了谢知远的双眼, 他站在床榻前,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眸子漆黑的犹如深夜一般,没人知道,她无意识的动作,有多刺痛他。 良久, 谢知远开口, “阿离,跟我回去。” 在知道她自请和亲的一刻起,心底呼啸着的声音不知策动了多少次,直到看着她离开京城,他终于丢盔弃甲不再顾及那么多,策马连夜追来。 萧建离的脑子乱跳着,她整理了一下呼吸,压着所有的情绪同他说, “谢大人,你漏夜前来已是不妥,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快回京去吧。” 谢知远眸光在暗夜中闪了闪,有那么一丝偏执和不甘,被萧建离看了个明白, 他再次开口,嗓音夹杂了冷意, “阿离,你不该去北燕,现在立刻和我走!” 她拥着锦被,长睫微颤,身子又向床榻里缩了缩,用极度疏离的语气, “谢大人,圣旨已下,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我说过了,你不该来这里!我也不会和你离开!” 谢知远终于蹙起眉,眉间紧拧着怒气,口吻也不自觉的含着戾气。 “阿离!” 他向她走近,高大的身躯慢慢躬下来,如渊的深眸紧紧将她盯住, 嗓音里,是夹杂的醋意, “阿离,你为何会选择他?他哪里值得你青睐?甚至奋不顾身跨越国度也要和他走!?” 他很想问问她,为什么她突然就这么决绝,为什么突然就不爱他了,耶律云哪里好?值得她抛弃家国也要追随他? 第194章 阿离番外篇2 化不尽的不甘里,谢知远仍保留有一丝希望,他安慰自己, 萧建宁死了,阿离在这里没了亲人,自然想离开这里,去北燕也是无奈之举。 既然这样,他带她离开京城就是了,从此天高海阔,再没人阻拦他们。 萧建离抬起眼皮,同他对视,面色极是平静, “谢知远,我只是选择了离开京城,放下过往,至于选择什么样的人,这些都与你无关。” “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回京城去,就当没有来过,回去好好做你的内阁首辅,护好你的妻室和家族,她也是个无辜的女子,不该被我们的纠葛影响。” 谢知远气息粗重,在暗夜中紧拧着眉心, “阿离,你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现在要的,是你跟我走,你既然想离开京城,我带你离开就是了,我们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安居。” 他竟如此执着, 萧建离轻叹了口气,刚要开口,谢知远却突然向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的大掌,贴着她的肌肤,令萧建离霎时间瞪大眼睛,她压低声音, “谢知远!你放开我,被人听到了,我还怎么去北燕!” 谢知远怒声道, “那便不去!你本就不属于那里!” 萧建离往回拽了拽自己的手臂,他力气奇大,她丝毫动弹不得, 萧建离挣扎无果,最终放弃, 她轻叹口气,看向谢知远,圆眸里,满是无奈,她一字一句, “谢知远,请你放手吧,即便不去北燕,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强留我在京城,要我日日面对世人的指责和谢家祖老的轻视,我要如何自处?” “终日以泪洗面?还是戴上面具装作无事发生?你不觉得那对我来说是何其的残忍。” 谢知远就这么看着她,两个人明明很近,可那触手可及的温软,他怎么触都触不到。 萧建离还是尝试说服他, “世人总说,人生若如初相见,谢大人,就让我们对彼此的印象,停留在初见那日吧,若你真的爱我,就该放手,任我自己选择。” 就当,他们从未有过这些恩怨,一切,都停在了承修宫初见的那日。 …… 驿馆的院子里,耶律云双眸盯着那匹多出来的黑色骏马。 黑眸里情绪交织,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个黑沉沉的窗户。 一旁的阮嘉腰间别着长剑,一只手掌一直放在剑柄上,随时都准备拔刀而出。 他看了看垂立着的耶律云,里头可是他亲自选定的王妃,现在有个男人在她的屋子里,他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阮嘉不明白了, 若说他不在意,马车上他一箱一箱亲自选的嫁妆和常用物件,又是何用意? 天下男子,怎能忍受自己未来的妻子私会外男? 阮嘉虽不明白,但他知道耶律云绝不是温吞忍受的性子。 他想了想,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 “王爷,您不上去么?还是想给王妃留些体面?” 耶律云将脚下的一块儿碎石踢走,浓眉微垂, “本王相信阿离,她会处理好的,她需要空间和契机,把过往尘缘都斩断。” “况且……本王若上去了,只会让她难堪。” 他不想那样,阿离应该是个娇柔的兔子,被好好保护起来,他不能做先伤害她的第一个人。 阮嘉犹豫, “可,您不怕她反悔了?真跟那人跑了?” 到时候您上哪儿哭? 阮嘉没敢说后一句。 耶律云眸子深幽,嗓音清冽, “若是那样,本王尊重她的选择。” …… 然而, 黑漆漆的屋子里,两个人视线相对,一个酸涩暗沉,另一个笃定坚韧。 谢知远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建离,她的笃定,都来源于另一个男人。 他突然有些颓废,他深夜追来就得来这么一个结果,让他怎么能甘心,又要他如何放手。 萧建离突然自床榻上下来,站到他面前,娇娇小小的身躯盈盈一握,发髻上那根银簪散发的淡淡光泽,刺痛了谢知远的双眼, “这只银簪,你还带着。” 萧建离点点头,“这是哥哥留下的最后一个物件,我会一直戴着它。” 谢知远伸出手,轻触了下银簪。 再垂眸时, 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拥住她。 熟悉的松木香充斥在四周,萧建离终究于黑暗中红了眼眶。 谢知远用力抱着她,漆黑浓墨的眸子,与黑暗融为一体。 自此之后,他能将世上的所有人拥入怀里,却唯独,不能再抱她了。 他终究……还是留不住她。 “阿离……若有一日,你不想在北燕了,就告诉我,无论千里万里,我都会亲自去接你。” “还有,请你继续恨我……” 恨他一生,至少比遗忘了好。 *** 人静时分,耶律云轻轻叩响萧建离的房门, 萧建离呆坐在床榻上,心神纷繁复杂,微红的眼尾告诉耶律云,她刚才偷着哭过。 耶律云走到床榻边,将手里端着的甜腻糕点递过去, 双眸流露温润, “我母妃曾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吃一些甜的。” 萧建离吸了吸鼻子, 接过那碟甜点,抱在手心里,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垂下了眼眸。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来。” 耶律云淡淡勾起唇角,俯身坐在床沿上,离她很近, 深眸看着她,目光灼热。 “阿离,我不是多大度的男子。” 萧建离蓦的掀起眼皮,与他对视,眼底流露些许无措。 耶律云眨眨眼,指了指她的心口处, “我的意思是,阿离既然决定嫁给我,那这里就不能再有别的男子。” 萧建离眸色微顿,她还以为,他会因为谢知远的到来而发怒。 她张了张嘴, “不是你想的那样……” 耶律云笑了笑,眉目清浅俊朗,漆黑的眸子里除了烛光还有她的影子。 他斟酌着开口, “你的过往我并不了解,也没权利评判,只是,我希望阿离到了北燕,能少想一些过去的事,也希望北燕能真正让你快乐。” 不知怎的,萧建离微红的眼尾又有了些许湿意,她好像很容易在耶律云面前哭出来。 …… 作者:这几章写的真的很痛苦啊! 大大心疼每一个人,尤其是阿离,想让她拥有新天地,又有点心疼谢大人……一个字,难! 第195章 阿离番外篇3 一场鹅毛大雪刚刚停滞, 使团的车队就缓缓驶进了北燕国都,距离离开昭云京城,已经过了二十日, 原本日夜不停赶路,使团在十五日内是完全可以到达的,可耶律云发了命令,让使团放缓脚步,不仅要快,还要缓,这么无理的要求,使团上下没一个人敢不照着做的。 魏延嫌使团脚步太慢,又不敢和耶律云这个祖宗提意见,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几个侍从,率先策马回北燕复命。 北燕地属平原,鲜少有层峦叠嶂的山峰,唯有离开昭云最后一座城池时,跨过了一座险峻的山脉, 自此之后,是广袤无垠的辽阔。 那也是萧建离,从未见过的宽广天地。 现如今,北燕的一座座城池都被皑皑白雪掩盖, 令萧建离惊讶的是,这里并不荒凉,反而苍茫壮阔,萧建离托着下巴,靠在车窗上望着远处,如此景色,令她心口的窒闷也散去不少。 看的久了,萧建离有些眼酸,眨了眨眼,正要收回脑袋时,余光里看到了一抹蓝色身影, 大约是练武之人,他好像总爱穿干练利索的劲装,黑发高束,马尾在冷风的吹拂下,身型异常的高大俊朗。 漆黑明亮的眸子看着萧建离,随后迈动步伐,走到马车车窗下,隔着窗户, 清俊的面容在雪色的照映下显得异常白皙, 他轻声问,“累么?” 萧建离点点头,老实回答,“有一点。” 耶律云浅浅一笑,明眸看了眼停着的车队,又转过头问道,“马车进城还要几个钟头,要不要下来踩踩雪?” 萧建离看了眼脚上的绣花软鞋,有些犹豫, 一旁的竹心和花怡却不断催促她,推着她朝马车门口走, “公主快去吧,总在马车上窝着实在憋闷。” 萧建离有些无奈,掀开锦帘,整个身子被凛冽的北地寒风包裹,她一瞬间就后悔答应了,再回头看时,马车的车门已经紧闭。 马车下,耶律云炯炯的眸光盯着她, 萧建离无奈,只能走下了马车。 耶律云知道她畏寒,臂弯里早就挽着一件厚厚的雪白色狐皮大氅,那是他刚学会骑射时,在边防之地的一座山里猎得的,做成大氅后,一直放在府里,连他的母妃都未见过。 他向前走了一步,将大氅披在她瘦小的身上,一整个大氅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张雪白的小脸。 这大氅与她极为相配,耶律云满意的点点头。 清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十分好听, 走到一处小山坡上,耶律云三两下就站了上去,紧接着回过身,向萧建离伸出手, 萧建离眨了眨被寒风吹的雾蒙蒙的双眼,有些茫然的看着那只大手。 过了几秒,她将手放在那个温热的掌心里。 耶律云弯起唇,将小手包裹住,微微用力,就将她拉了上来,与她并肩,遥望着不远处的京都。 而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耶律云指了指北燕京都, “那里就是我们北燕的国都。” 萧建离点点头,寒风将她的眸子吹的湿漉漉的,长睫上也沾染了些水珠,亮晶晶的, 看的耶律云心口一阵酥软。 他缓缓道:“我母亲是昭云的女子,她思念故国已久,见到昭云的女子也定会欢喜,我的皇兄就是当今太子耶律隆,也是未来的北燕皇帝。” “我们的父皇如今缠绵病榻,无法过问政事,朝堂上的事,除了皇兄,还有太后,现在,正是太后和皇兄争权的关键时刻。” 萧建离面上露出些许疑惑,轻声道,“我知道,太后一党和太子一党争权已久,那你呢?也在参与么?” 耶律云点点头,眸光坚定, “我自小和皇兄一起长大,自然要拥护他。” 萧建离点点头,“兄弟情深,这是自然的。” 耶律云握紧她的小手,薄茧磋磨着细嫩的肌肤, 他看向她,似承诺,也似誓言, “无论怎样,我都会护你周全。” 萧建离淡淡一笑,眸光看向远处似一方印玺般蹲坐的城池。 耶律云想起了什么,又突然道,“对了,我还有一个小妹,她叫耶律瑶,性子率直活泼,一定和你合得来。” 萧建离点点头,面上仍是不悲不喜的淡然。 耶律云知晓她的心境,在将她送回马车上时,一时没忍住,拽着她的胳膊,一把将娇小她搂住,她的身子实在娇弱,他将她环住,手臂还剩了一大截空余。 这些日子她一定吃不好睡不好,等到了京都,他一定要想法子把她喂胖。 耶律云暗暗想。 萧建离被他箍在怀里,身子微微颤抖了一瞬,男子身上的气息萦绕在四周,清冽,像清晨的森林。 耶律云只抱了一下,就不想再松开,明亮的眸子有些暗色,他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轻易打退堂鼓,终是把人拐到了北燕。 未来那么长,他不怕,即便她现在无心情爱,但是他等的起。 他松开萧建离,拉起她有些泛凉的指尖,用掌心搓了搓,把自己的体温传送过去。 萧建离突然问,“到了京都,我要去拜见太子和太后吧?” 耶律云蹙眉思忖,随后点点头, “按礼数是该去,不过只要阿离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萧建离眸子闪了闪,柔柔道, “既然是和亲,就要按礼数来。” 耶律云看她认真的样子,扬起笑意,满不在乎道:“不用考虑那么多,你只需考虑自己就好,顺便,留出一些时间,考虑考虑我。” 萧建离疑惑,圆眸瞪住, “考虑你什么?” 耶律云立刻道,“自然是我们的婚期了,阿离要好好想想,自己喜欢怎样的布置。” 他声音温柔的很,如亲密之人的枕边语。 萧建离面色红了红,小声道:“就按规矩来便可。” 耶律云不满,他北燕小王爷婚礼,怎能随意。 掌心里的小手逐渐温热,看着她微红的小脸,他唇角微扬,决意不再逗她,不能把兔子吓坏了。 第196章 阿离番外篇4 耶律云牵着萧建离从马车上下来,府邸门前的牌匾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安昌王府。 萧建离这才知道,耶律云的封号是安昌二字。 “安邦定国,昌盛家园,你父皇对你一定觊觎了厚望。” 萧建离一边打量王府,一边柔声道。 耶律云勾起唇角,看着她的小脑瓜, “这是皇兄赐我的封号。” 萧建离疑惑,问:“太子可以越过皇帝册封吗?” 耶律云摸了摸她的碎发,笑出一排雪白的牙, “自然不能,这些事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现在我先带你看看王府。” 萧建离也不多问,轻点点头,被他拉着走进了王府。 北燕已入深冬,整个京都都被白雪覆盖,安昌王府也没能例外, 萧建离其实蛮喜欢这样的景致,昭云的冬天也会下雪,可不似这里,一切都被清雪冰封,就好像一切肮脏、美好都被洁白掩盖,眼睛看到的,永远是纯洁。 安昌王府很大,也很空旷,这里的院落皆是北地风格。 令萧建离惊讶的是,从门口一路走进来,她没见到一个侍女。 耶律云拉着她,一路走到主院里的临风轩里,这是他居住的地方,如今已经派人重新布置过,他们婚后自会同住。 萧建离走进院子,踏入主屋,圆眸放大了一瞬, 这间屋子记得布置,竟是按昭云的风格布置的,从床榻到梨花木椅,每一样都是崭新的,还有窗户下的那个梳妆台,竟和长年宫里的一模一样,若不是看新旧程度,她都要怀疑是耶律云把长年宫的搬到了这里。 萧建离呆了呆,紧接着问道, “你……” 耶律云清朗一笑,指了指她身后跟着偷笑的竹心和花怡, “阿离想多了,我可没有私自闯入你的宫殿,只不过怕你想家,就让她们回忆着你用惯的物件打了几个。” 萧建离没出声,嘴角却不经意的勾起一个弧度,细细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见她有些出神,耶律云亮亮的眸子泛起几点柔意, 正要出声,门外传来阮嘉的声音, “王爷,太子殿下传来旨意,让您进宫。” 耶律云同萧建离道, “刚回来皇兄定是急着见我的,你先在这里安置下来,我进宫一会儿便回,府里没什么人,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若想去京都逛逛,阮嘉自会跟着你护你周全。” 萧建离点点头,轻轻道,“好,你去吧。” 耶律云揉了揉她的发,转身离去。 见耶律云身影逐渐离开院子,萧建离终于松下口气,一屁股坐在窗前那个榻下, 竹心和花怡在嬷嬷的指挥下,开始慢慢收拾她的行装, 花怡将几件薄衣裙收入衣柜后,一转眸看见了几个陌生的箱子,萧建离的嫁妆都是出宫时就装车备好的,每一口箱子上都有昭云的旗徽,这几口巨大漆黑的箱子,一路以来从未见过。 花怡放下手中的衣物,踱步过去,打开其中一口,金光璀璨瞬间照亮了她的面,里边金钗银寰,珍珠翡翠,堆了整整一章。 花怡惊出了声,引了殿里的几双眸光。 另外几口打开,皆是些胭脂水粉,还有昭云时兴的布料,看样子,至少能用个三头五年。 花怡和竹心一口一口看过去,皆是惊得圆了眸, 竹心欣喜道, “公主,这……竟比皇后娘娘给您备的嫁妆还齐全!” 花怡点点头,“奴婢猜,这是王爷的心意吧!公主,这北燕王爷实在是不错,人俊俏,又风趣,比谢……嘶……” 竹心一把掐住她的手,使了个眼神过去。 萧建离淡淡一笑,眸光落在那些箱子上,语气清浅又淡漠, “无妨,让她说吧,前尘往事而已,没什么可忌讳的,只不过,这话切不可在外人面前说起。” 花怡揉了揉被掐红的手,点点头, 这外人里,也包括安昌王吗? 她没敢再问,低着头默默去收拾衣物。 萧建离眸光闪了闪,随后慢慢踱步回了屋子里,在竹心和嬷嬷的侍候下换了件衣裙。 耶律云自皇宫回来后,已是傍晚时分,他径直回了临风轩,一踏进院子里,屋内亮起的几盏暖黄色烛火,直直的照进了他的心底。 他的嘴角扬起,眸光勾起不经意的笑。 慢慢踱步进了屋内, 屋里安静的极致,唯有那烛火在微微跳动。 他走到那张床榻前,看见萧建离安然的睡颜,一如既往的乖巧,可耶律云知道,在这副乖巧下,是十足十的倔强和疏离。 他压着呼吸,把动作放到最轻,缓缓坐到床沿边上,明眸看着她。 过了许久,他伸出手,轻抚上她的脸,她的身子以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在锦被里,若仔细看,还能看到她眼角微微的湿意。 她是想家了么? 耶律云不禁有些心疼,怜爱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她,守着她,希望能给她一些安稳的感觉。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萧建离睁开眼皮,睡眼蒙眬下,率先看到了耶律云的脸, 她揉了揉眼眶,嗓音嘤咛的问道,“你回来了。” 耶律云眼底闪烁着柔意,点了点头,轻声问道,“用膳了么?” 萧建离摇摇头,坐起身,露出身上浅粉色的交领中衣, “还没有,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 耶律云浅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似乎有些不太习惯他对她的亲密,萧建离垂下了头,忽而又问道, “你在宫里用过膳了?” 耶律云看着那双清凌的眸子,摇了摇头,皇兄留他用膳,他没用,是特意想回来陪她的。 饭菜一道道端上来后,满是北地特色,耶律云兴致勃勃的一道道给她介绍。 经历了二十多日的奔波,难得吃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又是萧建离从未品尝过的,羊肉嫩滑,酒气醇厚。 耶律云看着萧建离一声不吭的用膳,双眸亮晶晶的,以至于自己没用了几口,险些饿着肚子回书房。 第197章 阿离番外篇5 翌日,萧建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一看日头她登时清醒了个八九分, 从前在长年宫她终日闭门不出,清闲惯了,到了北燕可不能这样放纵自己,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可是昭云的脸面。 萧建离暗暗责怪自己。 穿上鞋刚走出寝室,就撞上了端着热水的花怡, 花怡看见萧建离,赶忙道:“公主醒了?奴婢刚好端了温水过来,公主洗洗吧。” 萧建离点头, 一边拿起毛巾一边问, “这个时辰了,你们怎么没喊我起床?” 花怡笑着道,“早上王爷特意来嘱咐过,今日无事,便不让公主早起,让您多歇一会儿。” 萧建离哦了一声,转头将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 过了会儿她又问,“王爷呢?” 花怡摇摇头,“奴婢不知,王爷过来安顿了几句后便走了,想是军中有事。” 萧建离垂下眼帘,点点头, 耶律云为亲王,也是太子心腹,自然有掌兵之权,当日耶律隆派去昭云的北燕铁蹄,就由耶律云掌管,他刚回北燕,军中定有事忙。 萧建离想了想,安顿道, “告诉竹心和刘嬷嬷,日后辰时一刻便喊我起床。” 花怡疑惑, “可公主在宫里都是过了辰时才起,这安昌王府也没什么人,小王爷待您极好,您的未来婆母又在宫里,何必寻那么多规矩?” 萧建离眸色浅淡, “这里到底与昭云不同,异国他乡之处,我又是和亲公主,多少双眼睛盯着,所以我们行事上切不可被人随意拿了错处。” 花怡扁了扁嘴,不情愿道, “原以为来了北燕,公主会自在些,谁想到还有这么多规矩。” 萧建离浅浅一笑,将毛巾塞到花怡手里 笑着道,“若想不被规矩所困,那便只有归隐山林了。” 花怡点点头,端着水盆走出去。 竹心挑了件鲜亮的流苏长裙,给萧建离换上。 用过午膳后,萧建离小憩了一会儿,刚一起身, 宫里就派人传来了旨意。正如萧建离所想,她来北燕,皇室定会召见她。 只不过,这次竟不是太后和太子,是耶律云的母妃,裕太妃。 萧建离重新净面梳妆后,就坐上了马车朝北燕皇宫走去。 裕太妃的人早就等在宫门口,是一个长相极具北燕特征的嬷嬷,虽上了年岁,身形却依旧高大,双目深陷在眼眶里,眼神十分锐利。 萧建离一下马车,嬷嬷就迎了上来,嗓音冷淡, “公主,请随奴婢走吧。” 萧建离点点头,唇角勾起端庄从容的弧度,踏进了北燕宫城。 一路走到宸佑宫,萧建离的心一直吊在嗓子眼儿,眼尾余光不断的落在自己的身上,生怕有哪里不够妥帖,心里说不清是忐忑还是怎样。 裕太妃毕竟是耶律云的生母,都说婆媳难相处,这第一次见面,萧建离还是想留个好印象,日后在北燕讨生活也好过些。 宸佑宫不大,却足够明亮,一踏进正殿,殿里地龙烘的热气十足,焚香炉里散发阵阵清香,嬷嬷引着萧建离走进侧殿, 裕太妃就坐在侧殿里,身侧还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妙龄女子。 大约就是耶律云口中的胞妹了。 殿里气氛静的出奇,萧建离没敢抬头打量她们,先是郑重的行了大礼, 而后缓缓道:“臣女萧建离,为两国永结缔好,奉我昭云陛下之命,特来北燕和亲。” “臣女初次来,特为太妃娘娘和公主备了昭云的礼物。” 身后的花怡和竹心将端着的托盘奉上去, 送给裕太妃的是几匹云锦布料,还有昭云的新茶,虽不是特别名贵的物件,但是裕太妃是昭云的人,那时耶律云还在灯会上给她挑选礼物,萧建离便琢磨着她在北燕多年,定是想念家乡了,况且有太后在,太妃定不会用太奢华的物件。 送给耶律瑶的是一槲硕大的明珠,北燕地处偏北,没有临海的城市进贡,这样大的明珠即便是皇室也少见,那还是她临走时,嫂嫂特意添置的。 裕太妃细细打量了几眼立在殿里的萧建离,随后让她站起身, 萧建离这才抬起头,看向裕太妃, 裕太妃看着年方四十的样子,确实是昭云女子的长相。 她面容保养的极佳,从眉目上看便知,年轻的时候定是倾城美人,有这样的母亲,怪不得耶律云如此英俊。 而一旁的耶律瑶更是,小小年纪出落的亭亭玉立,汇集了北地女子的高大面条,和昭云女子的温柔娇媚,俨然一个美人胚子。 裕太妃对那礼物不甚感兴趣,双目只看着萧建离,反而身侧的耶律瑶美眸看着那槲明珠,满脸喜爱之色,倒是个喜怒浅显的。 裕太妃看了几眼萧建离,突然向她伸出手,唤道:“过来,孩子。” 萧建离微微愣神,紧接着反应过来,挪动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裕太妃拉起她的手,细细看了几眼她的小脸,面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关切的问道, “这些日子舟车劳顿,辛苦你了,王府里可还住的惯?若有什么不习惯的,要及时和安昌王说。” 萧建离呆呆地点了点头,她没想到裕太妃竟如此和善。 裕太妃见她有些愣神,又指了指一旁的耶律瑶, “阿瑶与你年岁相当,日后你们可以多做伴。” 耶律瑶的目光从那槲明珠上移到萧建离身上,随后扬起一抹娇俏的笑, 亲亲热热的挽起萧建离的胳膊, “既然姐姐不日就要嫁给哥哥了,那阿瑶就直接改口叫你嫂嫂了!谢谢嫂嫂给阿瑶带的礼物,阿瑶喜欢的紧呢!” 萧建离更加愣神,耶律瑶一声声的嫂嫂,恍惚间她像是看到了从前那个率真明媚的自己。 萧建离赶紧点了点头,柔声道:“你喜欢就好。” 裕太妃命人给萧建离看了座,拉着她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萧建离乖巧回答,“臣女名唤萧建离,太妃若不嫌弃,便叫我阿离就好。” 裕太妃蹙起眉心,念道:“阿离?你的父母怎会给你起这样萧瑟的名字?” 萧建离淡淡一笑,只简单说:“我母后很早就离开了人世,后来是父皇给我起的名字。” 阿离阿离,或许这一生,她注定要与亲人分离。 裕太妃心思通透,便没多问。 拍了拍萧建离的手嘱咐道,“你千里而来,本该让你多休息的,只是本宫实在心急想见见你,才让人去唤你进宫,你莫要见怪才好。” 第198章 阿离番外篇6 萧建离摇了摇头,浅浅一笑, “是晚辈不懂事,没有及时到宫中拜访。” 裕太妃见她乖巧又不骄矜的模样,心里更加喜爱这个与她同国的女子,自古以来两国和亲,必有一女子要为家国奔走,孤身入异国, 裕太妃虽不是为和亲而来的,可也知道一个女子想在异国他乡安身立命的艰难,又因着她将来是阿云的妻子,心中便更加怜惜这个小公主。 裕太妃吩咐下人给萧建离端了茶点, 一侧的耶律瑶目光一直落在萧建离的浅粉色金丝流苏长裙上, 她新奇的夸赞, “嫂嫂这件裙子真好看,你们昭云的女子平日里都这样穿戴吗?” 萧建离点点头,还未开口,又听见耶律瑶百灵似的嗓音, “从前总听母妃谈起,倒真没见过,哥哥虽然给带了些昭云的稀罕物什,可到底还是比不上亲眼一见的好。” 萧建离心神一动,连忙道, “我来时带了好多件这样的,若公主喜欢,我送几件给公主可好?” 耶律瑶一听,立刻高兴起来,眉尾都上扬了些许。 倒真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小女儿,在这深宫庭院里,能有这样的率真性子,定是家人将她护的极好。 曾几何时,萧建离也有过这样的岁月。 想到此处,她不禁有些失落,眼里的笑意逐渐散去,一丝凄冷随之而来。 裕太妃见她不说话,温声问道,“可用过午膳了?” 萧建离笼回思绪,“回太妃,在府里用过了。” 裕太妃点点头,看了看外头的日色,又同她道, “这个时辰,阿云想必还在军中,他自小从军,沙场上拼杀惯了,心思难免粗糙些,有些顾及不到的地方,阿离多担待些,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进宫来寻我。” 话音刚落, 萧建离便恭谨道, “王爷心思细腻,这一路以来多亏了王爷照料,阿离没受什么委屈。” 裕太妃点点头,口吻温和, “那便好,你是他未来新妇,他照料你是应该的。” 就朝一直垂立在一侧的嬷嬷嘱咐, “派人去告诉阿云,公主在宸佑宫用晚膳,让他也过来,晚些时候把太子也叫过来,咱们一家吃顿团圆饭,也算给阿离接风了。” 萧建离一听,连忙站起身,有些惶恐, “太妃娘娘,这实在不妥,臣女进宫还未去拜见陛下和太子殿下,怎能让太子殿下先来……” 裕太妃见她如此小心,笑意更是温柔, 她拉住萧建离的手,安抚道, “陛下身子不好,已经许久未见宾客了,太子也是我膝下的孩儿,在宸佑宫没那么多规矩,你就当回了自己家一样随意。” 萧建离看着裕太妃柔和又温婉的面容,实在寻不出别的说辞,只能躬身应下。 裕太妃拉着萧建离和耶律瑶说了会儿话, 殿外传旨的人就到了门口, 尖细的嗓音响起, “着令昭云长公主萧建离到毓康宫觐见——!” 萧建离还未起身接旨,就看见裕太妃的脸色变了一瞬, 紧接着裕太妃问那传旨之人,嗓音有些冷意。 “这个时辰,太后不是一向在午睡么?怎么本宫一见阿离,太后都不午睡了?” 传旨之人是太后的近侍,一听裕太妃有些寒意的问话,内侍端着一副不冷不热的笑意, “回太妃娘娘,长公主是北燕贵客,到了北燕理性先见过太后这个后宫之主,太妃怎的还不乐意了?” 裕太妃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说到底,有太后在,整个宸佑宫乃至皇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她就算再想护着阿离,也绕不过毓康宫的那位。 萧建离见裕太妃和耶律瑶面色不佳,便知道她和太后之间定是水火不相容。 她面色顿了顿,紧接着站起身, 同裕太妃道, “是阿离的错,初来北燕未先见过太后就擅自先来见了太妃,实在是无礼,阿离这就去给太后娘娘赔不是。” 裕太妃眉心紧蹙起来,极其不愿让萧建离去毓康宫, 殿中一时诡异的安静下来, 正当内侍要出声催促时,一旁的耶律瑶突然站起来,拉住萧建离的手, “母妃,我与嫂嫂同去吧!嫂嫂初来宫中不识各宫,有阿瑶陪着,嫂嫂能自在些。” 裕太妃思忖片刻,沉声嘱咐道, “也好,那就阿瑶与阿离同去吧,见过太后就赶紧回来,不要打扰太后清休。” 耶律瑶点点头,随后挽起萧建离的胳膊,在内侍的带领下,去了毓康宫。 二人走后,裕太妃总有些心神不宁,她把自己的亲信木姑姑唤来, “你立刻派人去把安昌王唤回来!” 木姑姑疑惑,轻声问道,“太妃是怕太后娘娘对长公主不善?” 裕太妃摇摇头,眸色晦暗不明, “以本宫对她的了解,应该不会,只不过,本宫终究是不放心,那孩子那么娇小,若有什么闪失,终究是咱们太子对昭云皇室的闪失。这其中的利害,可想而知啊。” 木姑姑一点便通,即刻转身安排人去了军营。 *** 毓康宫比宸佑宫大了不知道几倍, 内侍领着耶律瑶和萧建离绕过几座廊桥才到了一座宫殿前,来的路上耶律瑶一直叽叽喳喳的在她耳侧介绍皇宫,到冲散了不少萧建离心中的忐忑。 一踏进宫殿, 准确的说,不像座宫殿,竟是座佛堂。 主位上,供奉着金身佛祖,两侧是凶神恶煞的四大天王护驾,整个殿里青烟缭绕,香火旺盛。 而北燕太后,就端坐在侧殿里的木椅上, 身侧,也像四大天王的架势一样,一左一右两个护法嬷嬷。 北燕太后极具威严,是标准的北地女子长相,一身藏青色宫廷常服,额间一条毛色极好的狐皮抹额,缀着一颗硕大的绿色猫眼石,一双眸子睿智又犀利。 嗓音低沉又带着些许沙哑, “你就是昭云的那个公主?” 第199章 阿离番外篇7 萧建离端端正正的行过礼,嗓音清冷,又不失恭敬, “昭云长公主萧建离,见过太后,愿太后千秋万寿,福履齐长。” 韩太后面色未动,锐利的眸子盯着萧建离,并没有让她起身,反而问道, “见过裕太妃了?” 萧建离面色一顿,来北燕之前,嫂嫂和耶律云就已经给她打过了预防针,这位北燕太后雷霆手段,与太子争权已久,太子又是裕太妃膝下养大的, 若她称是,就代表她没将这太后放在眼里,反而满心满脑去讨好裕太妃, 想来不会轻易放过她。 就在萧建离思索如何回答时,身侧的耶律瑶突然开口, “太后娘娘,是儿臣忍不住想看看未来嫂嫂,才先去了王府见的公主,又拉着公主去看了母妃,公主本是想先见过太后的,可又耐不住儿臣的恳求,这才先去了宸佑宫。” 耶律瑶嗓音十分好听,和韩太后讲话又不自觉的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然而令萧建离更疑惑的是,韩太后听了耶律瑶的话,蹙着的眉心松泛了些许,且那眼底,竟有不经意的一丝宠溺。 萧建离心胸一震,这耶律瑶难道…… 怪不得裕太妃会让她陪着自己来毓康宫。 韩太后收回落在耶律瑶身上的目光,重新落在萧建离身上, 随后漫不经心的开口,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萧建离缓缓抬起头,目光却仍旧落在地上,不敢与韩太后对视。 许久,就在萧建离腿脚快要麻痹时, 殿中,终于响起韩太后散漫的声音, “看样子也不是个容色倾城的,你们萧氏的女子都这般普通容色?” 最后一个字落下,萧建离眉眼依旧沉静,太后说的倒也不假,她一直都知道,昭云萧氏的男子一向容貌出众,而女子却一直未有绝色美人出世。 红颜薄命,对于女子而言,出众的容貌未必是好事。 萧建离不卑不亢道:“臣女自知貌丑,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切都是天意而已。” 淡淡一句,轻轻的驳回了韩太后对她的轻视。 韩太后睨着她,冷哼一声, “嘴巴倒是乖张。” “哀家倒想问问你,你就是用这张上不得台面的脸,蛊惑了我北燕的安昌王不说,还勾搭了你们昭云的内阁首辅吗?” 话音一落,萧建离浑身一震,抿着唇。 片刻后才道, “太后说的,臣女不知,臣女是奉我朝陛下之命,来与北燕和亲,何谈蛊惑一说?” 萧建离深知,太子一党与太后一党争权,且太子此次和亲本就是想借用昭云的力量,与太后对抗, 她一入北燕,无论是何身份,都会成为太后的眼中钉。 只是她未想过,太后会如此之快的发作,拿的还是她与谢知远的私情。 韩太后眸色渐渐拢上怒色, 她挥了挥袖子, “也罢,你既然是来和亲的,怎样都要嫁入安昌王府的,哀家就不计较这些了。” 紧接着,话锋一转, “只是,这与内阁首辅有私情一事,你要如何解释?哀家听说,你与那位谢首辅的私情闹的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如此丑事,你们昭云还寻你来和亲,是看不起我北燕男儿吗?” 萧建离浑身紧绷,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就在她思索着要如何回答时,耶律瑶却跑上前,挽住韩太后的手臂,扬着一张娇俏的脸,亲昵的同她道, “太后娘娘想是听错了吧,皇室的女子最看重的就是名节了,长公主是他们陛下的亲妹妹,不会做出此等事情的。” 太后瞥了她一眼,眼底的怒意并未消散, “你懂什么,越是深受宠爱,举止才会越发乖张,哀家已经收到了昭云那边儿的密信,白纸黑字,一一说明,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耶律瑶咬了咬唇,她深知太后这样,是想和太子做对,即便太后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宠爱,也难抵挡太后对政事的把控。 耶律瑶心神有些乱,担忧的侧头看了一眼萧建离, 萧建离垂立在那儿,呼吸一深一浅, 她缓缓抬起头,与韩太后对视,圆眸里,满是笃定和思思徐徐的骄矜。 “太后,绝无此事,传密信者不过道听途说而已。” 韩太后盯她许久,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面容上的怒意突然敛了去。 “若真如公主所说,那便当给哀家传密信的人蒙了耳朵听信了胡言乱语。可,既然公主被这谣言困扰,那哀家就帮公主证明此事绝无可能,以证清白。“ 萧建离蹙起眉心,冷声问道, “如何证明?” 还能把谢知远叫来京都当面对质不成? 紧接着,韩太后说出了一句令萧建离和耶律瑶面色顿变的话—— “嫁入我北燕皇室的女子,一定要身洁贞贵,公主既然被谣言缠身,那哀家只能为安昌王做主,验明公主正身了!” 说罢,护在她身侧的两个嬷嬷,像早已等候许久的屠宰者一样,汹涌的眼神看向萧建离。 萧建离登时变了脸色,她虽迟钝,可也是生在宫廷里的,后宫的手段层出不穷, 若今日,她被验了正身,即便是处子也会被破了身,以非处子之身打发回昭云。 这后果,她承担不起。 可是这一刻,她毫无招架之力,耶律瑶急的眼眶通红,再三恳求韩太后,可韩太后一律不理,双眸忽明忽暗满是阴狠。 两个嬷嬷已经踱步向她走来。 萧建离很想转身就跑,可四下皆是毓康宫的人,她孤立无援。 圆眸强行压下那点惊慌,泛白的唇,张张合合, “太后,臣女是奉命来和亲,您若执意如此羞辱臣女,就是在羞辱昭云,臣女既来,就代表了昭云的皇室和子民,臣女受辱,就是昭云的皇室和子民受辱,还望您三思。” 嗓音里,压抑着不经意的颤抖。 韩太后听了个明明白白,只是她眉头一挑,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天平上称一称, 因为她知道,面前的这个公主,不过是个失了宠的落魄公主,捏死她,昭云上下都不会有意见,反而,却能毁了耶律隆的算计。 韩太后眼神轻蔑,冷声道, “哀家不必三思了,倒是公主这番左推右拒,倒真让哀家有些怀疑了,嬷嬷们,好生伺候公主吧。” 第200章 阿离番外篇8 两个嬷嬷身形魁梧,目光凶恶的朝萧建离走近, 饶是她再镇定,此刻眸子里也浸泡了大半慌乱,娇小的身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她还要如何冷静,若真被人剥了衣衫,当庭验明正身,那她也不必嫁给耶律云,只能以死明志了。 就在两个嬷嬷就要捉住她时,萧建离向后退了一步,一根金簪已经握在她的手里, 指骨泛白,而那最尖锐的地方对着的是两个嬷嬷。 她的命是哥哥拼死保下的,任何关头,她都不能轻易存了死志, 该死的,是要羞辱她的人。 两个嬷嬷久居深宫,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声势,这些个贵人手无缚鸡之力,哪能轻易抵过她们这些做惯了粗活的人。 两个嬷嬷不以为意,冷着脸上前,一个嬷嬷一把抓住了萧建离的手臂, 却在下一秒,尖叫出声, 那支金簪,已经深深刺入了她的手臂,血液还未流出,刺骨的痛就令她瞬间变了脸色。 而另一个,瞧见这样的情形慌忙上前用两只壮硕的胳膊,钳制住了萧建离。 萧建离手掌一酸,金簪落地—— 嬷嬷阴恻恻的说道, “长公主,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您乖些,便能少受点苦,奴婢们也好交差。” 萧建离挣扎许久,丝毫动不了。 她呼吸急促,娇小的身子忍不住的颤抖,而此刻,她进不能,退不可,只能做那毡板上的活物,任人宰割。 一个嬷嬷钳制着萧建离,另一个,强忍着手臂上的疼痛,双眸阴狠的伸手过去,朝着萧建离的腰间伸去。 腰间系着的腰带被解开,落地。 紧接着,就是她的外衫。 萧建离口鼻一酸,强忍着眼泪,可湿意下,毫无哀求之意, 她知道,座位上坐着的那个人,历经了朝堂变革,后宫沉浮,一颗心,早已如石坚硬。 区区眼泪,她不会放在眼里。 而耶律瑶,已经在她和两个嬷嬷纠缠的时候,跪在了地上,不断的向韩太后磕头请求。 白皙的额头已然有些泛红。 萧建离心底最深处,闪过一丝暖意。 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在北燕想必也能获得这么一个真心实意的朋友吧。 外衫被解开,光滑的臂膀暴露在丝丝冷意的大殿中…… 萧建离缓缓闭上眼,几颗泪珠随着脸颊砸落。 “砰——”的一声, 大殿门被砸开,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是何人, 一袭玄黑狐皮大氅就裹住了萧建离,将她整个身躯拢住,只露出了一张惨白的小脸。 熟悉的温热气息瞬间充斥着整个鼻腔,萧建离缓缓合上眼皮,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 而紧接着,两个壮硕的嬷嬷,被耶律云三两脚踹倒在地, 少年的面上再无平日的温和,只剩狠辣的汹涌杀意。 他立时拔出腰间的软剑,寒光闪烁,直直的向着其中一个嬷嬷的颈部刺去。 太后怒喝一声:“耶律云,你敢在哀家面前行凶!” 然而,刀剑没入皮肉的声音,和另一个嬷嬷惊恐的求饶,登时让韩太后瞪圆了双眸。 耶律云一只手臂捏着软剑,另一只手将萧建离搂在怀里,捂着她的双眼,不让她看此刻的血腥。 韩太后气急,手掌重重的一拍木椅扶手, 怒斥道:“耶律云!满殿神佛面前,你也敢造此杀孽,是以为哀家不会责罚你吗?” 而耶律云此刻,只感觉到了怀中人身躯的颤抖。 他后悔极了,今日就不该去什么军营。 他拧着眉心,嗓音冷冽, “太后既信佛,佛家渡人向善,可太后又为何行此恶毒之事?说儿臣当着满殿神佛,那么太后!不也是如此吗!” 韩太后怒火中烧,指着耶律云斥责, “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贵贱?哀家要给她验明正身,是为了你,为了北燕,她在昭云与别的男子有染,此事若为真,你让哀家和北燕的颜面往哪里放!?” 耶律云眉眼凝滞,目光掠过地下流淌的鲜红血液, 他淡淡道, “如此,儿臣倒是要谢过太后娘娘关心了,只不过,儿臣应皇兄要求,在北燕居住了多日,从未听说过阿离和那位男子纠缠不清的事情,太后还是不要多心了。” 韩太后眸光一闪,又道, “宫闱秘事,怎会让你一个外臣知道!” 耶律云轻笑一声,搂着萧建离的臂膀愈加用力, 他眸色坚定,而瞳孔里,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危险之意。 “太后,阿离是儿臣的未婚妻子,任何人都没有权利侵犯她,若再有此事发生, 儿臣不会再手下留情。” 他指了指地上早已没了气息的嬷嬷, “否则,她就是下场。况且两国之和平是皇兄为北燕子民争取来的,太后也不想轻易毁了这盟约吧。” 韩太后眸光渐渐恢复往日的睿智,确实,皇帝还未死,现在还不是和耶律隆撕破脸皮的时候,她面色冷凝的冷哼一声,摆了摆手, “行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日后若再让哀家听见她与那人的过往,就不要怪哀家不顾情分了,都出去吧,哀家乏了。” 耶律云眸色寒凉,也并未行礼,弯腰捡起萧建离掉落在地上的金簪后, 又朝跪坐在地上的耶律瑶道,“阿瑶,我们走。” 就拥着萧建离离开了毓康宫。 走了一段路,丝丝寒风吹过面颊,萧建离麻木的四肢才有了些许知觉。 她被拥在温暖的大氅里,寒风丝毫侵扰不到她。 她侧过头,看见耶律云的面上满是冰寒之意,眸色复杂而唇角紧绷, 她心尖一颤,今日之事,起因终究是因为她和谢知远的往事惹起的。 耶律云……是生气了? 萧建离有些不安,她垂下眼皮,有些麻木的跟着他的步伐。 直到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耶律云止住脚步,同耶律瑶道, “你先回宸佑宫,我与阿离有话说,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母妃。” 耶律瑶知道轻重,点点头立刻离开了此处。 萧建离垂着眼皮,视线落在他的红衣铠甲上, 咬了咬唇,率先开口, “对不起……” 第201章 阿离番外篇9 萧建离低着脑袋,十足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耶律云蹙着眉心,双眸浸出些许复杂,反问她, “为何说对不起?” 萧建离依旧低着头,双眸有些暗, 她声音极低,若不是此刻寒风停滞,他大概是听不清的, “我没想到,我与他的事,会被太后知道。” 耶律云一顿,再次问道, “那为何,要和我说对不起?” 萧建离依旧低喃,“是我害你得罪了太后。” 耶律云眸色少见的幽暗,他胸口憋闷的很,却不是因为她和谢知远的事情, 鬼知道他在殿中看见她险些被扒光衣服的场景,有多惊怒, 惊的是韩太后为了对抗皇兄,竟不惜用此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个娇弱的女子。 怒的,是自己事先没有想过时刻看着她,平白让她受此折辱。 然而,此刻听见她小心翼翼的道歉,惊怒转而化为了丝丝心疼,抽的他只想将她搂入怀里,小声安抚。 耶律云向来是个敢想敢干的,念头一出,他就把人捞入了怀里。 萧建离身上虽披着大氅,可被耶律云搂在怀里,身形依旧那么娇小。 耶律云轻拍着她的脊背,眼底闪过一丝懊恼,他安抚她, “阿离,是我不对,太后与皇兄对抗已久,她一定会视你为眼中钉,都怪我,今日不该去什么军营。” 他的话落入寒风中, 并没有人回答,他感觉到了怀中之人身躯的颤抖,紧接着,是小声压抑的啜泣。 她连哭,都不敢大声,可想在萧建宁死后的那几个日夜里,她忍住了多少泪水,才决定如此决绝的离开昭云。 昭云的人和事,于她都是过往了。 耶律云耐心又轻柔的安抚着她,不知过了多久,萧建离终于止住眼泪,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只是小手依旧被耶律云握在手里。 她垂着头,突然道, “耶律云,我从前,确实和谢知远有过一段感情。” 耶律云瞳仁一颤,俊朗的面容上,扬起疑惑。 没等他回答,萧建离依旧自顾自的说着, “那时,我以为此生的归宿就是他了,可后来,他无法摆脱家族的桎梏,娶了世家大族的嫡女,我不愿与别人共侍一夫,所以只能到此为止了。” “那日我们出城后,他追来,我和他并没有逾矩,只是郑重的做了道别。” 话音落下,她才抬起头,微红的圆眸与他对视。 过了良久,耶律云才轻声问, “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萧建离的手不断绞着大氅下的衣角, 小脸有些涨红, “我觉得……既然我们日后要结为夫妇,夫妻一体,我们之间就不该有所隐瞒,况且……” 耶律云渐渐勾起唇角,向前迈了一小步, 闪烁的眸子里满是柔意, 他低下头,紧紧看着萧建离的眼睛, “况且什么?” 萧建离咬了咬唇,小声道, “况且……那对你不公平。” 耶律云眉眼温柔,只是好不容易等来她敞开心扉,他怎能轻易放过她, 心脏因为喜悦,而怦怦的跳动。 他压下喉间抑制不住的欣喜, 继续追问, “哪里不公平?” 萧建离眨了眨眼,“要想让一个人住进心里敬他爱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心清理干净,不能有别人的痕迹,不然,他会受伤。” 耶律云又问,“那现在,阿离的心里,可清理干净了?我能住进去了?” 萧建离清眸也看着他,被他握在手里的指骨,已经由冰凉,转为了温热。 就像她的心一样,曾经片片碎落满地,所有不堪和苦楚都抖落在世人面前, 可她仍旧相信,会有一个人,和她一起,捡起地上的碎片重新拼整成一颗心脏。 这个人,会是耶律云,她相信。 想到此处,萧建离主动向前迈动了一步, 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她说, “已经清理干净了,小王爷有兴趣来做客么?” 耶律云扬起笑意,一把搂住她的腰肢,清亮的眸子满是温软, 再次拥她入怀时, 萧建离听到, “本王可不要做客人——” 萧建离埋入他的怀里,少年温暖炽热的气息,将她拉出了毓康宫的阴霾,整个人烘的暖暖的。 耶律云拥着她,眸子格外深邃, 让他吃的那些飞醋,都去见鬼吧! *** 回了宸佑宫后,耶律瑶果然没将此事告诉裕太妃,只同她说萧建离在毓康宫受了好大的委屈。 裕太妃心疼不已,自己的儿媳自己还舍不得苛责半句,就被太后那个老妖婆先给吓哭了。 裕太妃正在懊恼时, 耶律云欢欢喜喜的牵着萧建离的手踏进了宸佑宫。 裕太妃心疼的同时,看见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心中更是欢喜。 她拉住萧建离,目光不断打量着她, “阿瑶已经和本宫说过了,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萧建离摇了摇头,看着满脸关切的裕太妃,又想起在毓康宫不断磕头替她请求的耶律瑶,心中淌过一阵暖流。 她反握住裕太妃的手,安抚她, “没事的太妃娘娘。” 裕太妃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到耶律云身上, 认真安顿, “阿云,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再去军营了,阿离受了惊吓,你在府里好好陪陪她,知道吗?” 耶律云扬起笑容,走上前将萧建离揽在怀里, 眉头一扬, “儿臣谨遵母妃嘱咐!定寸步不离的守着小公主。” 萧建离红了脸皮。 裕太妃反而高兴起来,转头问木姑姑, “太子什么时候回来?” 木姑姑恭敬的回答, “太子殿下正在和朝臣议事,结束后自会回来陪太妃用膳。” 第202章 阿离番外篇(最终章) 这顿晚膳,萧建离见到了传说中的北燕太子耶律隆,耶律隆是十足的北地男子长相,身量要比耶律云高大些。 举手投足满是帝王威仪,若不是知道北燕皇帝还在世,萧建离还以为自己见到了皇帝。 只是,耶律隆在裕太妃和耶律云面前,却没有什么太子架子,反而像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顿团圆饭,整个饭桌上,只有萧建离不甚自在。 饭后,耶律隆和萧建离寒暄了几句,得知在毓康宫发生的事情后,耶律隆浓眉拧起,似是不悦,倒也没多说什么,象征性的赏赐了萧建离一些物品后, 问裕太妃:“既然公主已至北燕,孤看这婚期也该提上日程了,母妃认为呢?” 裕太妃自是同意,着一旁的木姑姑拿来黄历,翻看了几页后,侧眸问萧建离:“二月初八,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阿离觉得呢?” 萧建离脸皮有些红,低声道:“但凭太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做主。” 耶律隆抬眼看向耶律云,淡声道:“阿云,待你成婚后,孤会将皇宫的三万宫城卫交给你掌管,你可知其重要性。” 耶律云收起笑意,郑重的点点头, “宫城卫虽只有三万,可却掌着皇宫的安危,臣弟知晓,” 耶律隆眉目淡然,漆黑的瞳孔闪过不屑, “区区三万宫城卫,孤还不放在眼里,只不过不能便宜了太后,放在你手里,孤放心。” 耶律云点点头。 见两个儿子商谈起了政事,裕太妃无心参与,拉着萧建离和耶律瑶去内殿叙起了家常。 北地的夜晚更加深浓,漆黑的天色将颗颗繁星都裹入睡梦中。 马车里, 萧建离靠在耶律云身上,早已昏昏欲睡。 回了安昌王府,耶律云一把将睡着的萧建离横抱起来,大踏步回了内院。 轻柔的将她放在床榻上,看她重新沉睡,耶律云并没有走,就一直坐在床沿边上,清亮的眸子看着她。 她今日受了惊吓,虽安抚了许久,可那张小脸还是有些泛白。 耶律云轻抚上她的脸,眸色里满是疼爱, 他情不自禁的低下头,想亲一亲她的粉唇, 刚一靠近,她轻浅温热的鼻息,就扑在他的面上,撩的他心口酥酥痒痒的。 耶律云眸子闪了闪,都要成亲了,亲一亲不过分吧? 少年身形顿在那里,心里两个小人在不断打架,一个让他别怕,勇敢冲! 另一个说,都要成亲了你猴急什么? 耶律云被他们搅得有些乱,干脆一巴掌都拍走。 心无疑虑的将温热的唇,印在萧建离光洁的额头上。 另一只手,撩起锦被与她下意识蜷缩成小拳的手掌紧紧缠绕,十指紧握。 再离开她的额头时,眸子里浸出满足,他在心底盘算了日子,大约也就再有二十日,就是他们的大婚了…… …… 日子过的极快,一眨眼还有三日就到了安昌王和昭云公主成亲的日子, 安昌王府里,满是铺天盖地的喜字和红绸,一批又一批布置的奴仆在府中出出进进, 还有从宫里派来给萧建离量嫁衣,制凤冠,的宫人络绎不绝。 就连花怡和竹心,都被嬷嬷差用起来,忙的团团转。 倒只有萧建离是个闲人,这些日子耶律云倒真的鲜少去军营,多数时间都陪着萧建离在府里, 无聊时教她骑射,或是带她闲逛京都。 有事忙时,他会让耶律瑶来陪她,贴心之至,令萧建离有些感动。 府里虽热闹,可萧建离却是清闲度日的,或许是太子耶律隆使了手段,韩太后也未再派人来搅扰。 这样安静悠闲的日子,萧建离很喜欢。 唯独让她发愁的,是那日刘嬷嬷悄悄塞给她的一本书。 并一本正经的告诉她, “这是每个女子大婚前必学的的功课,长公主可要好好学习。” 萧建离刚翻开一页,上边赤裸缠绕的躯体就把她羞红了脸。 就连出气声,都有了烫意。 以至于晚上见到耶律云时,脸颊不自觉的烧起了火烧云。 害的耶律云以为她染了风寒,非寻了个大夫把过脉才安心。 萧建离眸光看向枕下漏出一角的书页, 脸颊又红起来的同时,不禁暗骂, “这种羞人的东西,怎么不让男子学!” 二月初八的前三日,萧建离被接到了皇家的一处驿站里,因着安昌王府是新婚的地方,她不能在王府出嫁。 另外,按北燕习俗,新婚男女在大婚前三日不能见面。 耶律云极其不愿的亲自将萧建离送到了驿馆。 回了王府后,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大婚当日。 耶律云一身大红喜袍,丰神俊逸的骑在马上,身后的花轿里,是他亲自选定的妻子,是与他共度终身的人。 而萧建离也从未想过,她的婚礼会如此隆重。 从头上戴的凤冠,到金线密织的喜服,还有花轿外,鞭炮齐鸣和百姓的欢呼,都在庆祝安昌王和昭云公主的喜事,她渐渐红了眼眶, 这些时日以来,耶律云一家对她的无微不至,都令她动容, 她好像,渐渐喜欢上了这里,也渐渐向耶律云敞开心扉,, 有时候她会发现,自己在耶律云面前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小女儿情态,就好像从前那些天真的的岁月。 萧建离捏紧了手中的那根银簪, 一滴泪珠砸下, “哥哥,阿离过的很好,你放心吧……” 婚礼盛大,就连裕太妃和太子殿下都出了宫,如此重视,京都里有头有脸的人全都涌来了安昌王府, 王府里挤得水泄不通。 耶律云怕萧建离太累,拜完天地后,就把她送回了喜房。 入夜,热闹了一整日的安昌王府,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耶律云虽高兴,却也没喝多少酒, 脚步依旧稳健,穿过几个院子,走到了他们的喜房。 推开门,目光越过铺天盖地的红,看到了床榻上,一身喜服的萧建离, 她今日被装扮的甚是娇艳,本就白皙的皮肤经胭脂点缀,愈加粉嫩明艳,耶律云心跳都漏了一拍,紧接着坠落的心脏又砰砰跳起来, 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萧建离强撑着困倦的眼皮,也向耶律云看过来,只一眼,脸皮就像熟透了的苹果一样红。 那样硕大的凤冠,她还未摘下,耶律云走上前,径直把她头上的凤冠摘下,然后就看到了她额头上被凤冠压红的印子, 他抬手轻抚了下,心疼的问道, “这么沉,怎么不摘了?” 萧建离眨了眨眸子,“毕竟是大婚,我怕不合规矩。” 耶律云眉头一蹙,将凤冠丢到桌上,拉着她坐在床沿边上,不满道, “这府里哪那么多规矩,你是府里唯一的女主人,你就是规矩!” 萧建离浅浅一笑,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心里暗道,还不是你叫人做的那么大的凤冠。 北燕和昭云不同,大婚之日没有那么多规矩,什么合卺酒,剪发丝的程序都没有。 耶律云笑眯眯的看着萧建离吃了些饭食。 嬷嬷丫鬟伺候着洗漱完毕。 萧建离看着一身红色中衣的耶律云,刚消下去的红晕又爬了上来,她想起了那本书…… 耶律云看她呆头呆脑的,伸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用手碰了碰还未消的红印, “还疼么?” 萧建离摇摇头,“不疼了。” 耶律云勾起唇角,双眸渐渐幽深,男子最原始的欲望逐渐在他身上爬开。 他搂住萧建离的腰肢,将她箍在怀里,点漆般的眸子将她锁住, 嗓音如蛊惑一般, “成了亲,阿离该唤我什么了?” 萧建离脸颊通红,好在有红衣的照映,在红烛满室里,不那么明显。 她声音低低的,又磕磕绊绊般,“夫……夫君……” 耶律云心满意足,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 紧接着在她耳边轻声唤, “娘子……” 萧建离感觉的耳垂已经红的不像样子, 耶律云看了许久,然后,缓缓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竟是这样柔软温热,散发着独属于她的清香,耶律云下意识的搂紧了她的细腰,压着她的唇,绵密又轻柔的吻着。 温热的大掌不停的游走在她的脊背上,隔着薄薄一层衣物, 萧建离浑身战栗,被吻的腿脚虚软,只能将身上的全部力量都依在了他坚硬的胸膛。 萧建离再睁开眼时,竟不知二人何时吻到了床上, 耶律云滚烫的身躯压在她的身上,大掌按着她的后颈,迫使她抬头迎合着他的炽热。 萧建离有些招架不住,唇齿间漏出几点微颤的嘤咛。 落在耶律云耳边,他的眸子更加幽深。 他放开她,看见她微红的唇角,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他抚着她的唇,嗓音低哑, “阿离,怕么?” 萧建离呼吸凌乱,眼尾有些泛红,她调整了下呼吸,重新迎上男子的目光, 摇摇头, “不怕……” 湿漉漉的眸子就那么看着他,耶律云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模样,也是这般的惹人怜爱, 而现在,她独属于他。 耶律云又低头亲了亲那殷红艳丽的唇,喉头滚动,哑着嗓子道:“不怕就好。” 就在他再次低下头时, 萧建离突然自身下拿出一本书, 耶律云疑惑,“这是什么?” 萧建离磕磕绊绊道:“这是嬷嬷给的,你……要不要……看看。” 耶律云接过来,修长的指骨翻看了几页,眼底闪烁起调侃笑意, 紧接着,将那本书扔到一边,重新压在她身上, “娘子,你太小看你夫君了!” 萧建离还未来得及说话,红唇就被堵住, 大掌在她腰间一扯,薄薄的中衣落下,紧接着扯落的,是绣着鸳鸯戏水的兜衣。 床前纱帐落下,伴随着女子压在嗓子里的嘤咛,和逐渐升温的室内春色。 房里折腾了一个半夜,直到快要天明时,才渐渐消停下来。 初尝情事,小夫妻都新鲜的很,整个王府都知道,安昌王为了陪新婚妻子,这些日子,很少去过军营,就连皇宫都不去了, 整日和新婚妻子腻在房中,张口闭口我夫人,京都之中无人不感叹,他们鲜衣怒马,驰骋疆场的小王爷,也终究是落了俗投入了温柔乡。 这话被耶律云听到后,并不生气,反而牵着一匹雪白的小马,吹着口哨陪王妃去马场练骑术。 属下阮嘉和一众将士十分无奈,甚至还去太子那里告了一状,让他管管自己的皇弟,结果他们的太子殿下不为他们做主,反而三言两语把他们打发了出来。 众将士无奈,只能各回各家,寻自己的妻子热炕头了。 …… 开元十年末, 北燕皇帝终于一命呜呼,这个将自己弟弟立为太子的北燕皇帝,终于在病榻上走完了他的一生。 韩太后和耶律隆的争权之位,终于拉开帷幕,期间,必然伴随着一场宫变。 历经了多次宫变的萧建离,这一次反而镇定了不少,她按照耶律云的嘱咐,有条不紊的带着裕太妃率先离开了京都,在城外躲避战火。 韩太后预谋多年,手里掌着的兵权要比耶律隆想象的多。 双方胶着之下,这场宫变,以耶律云率着昭云皇帝萧时冕率先布防好的军队,深夜潜进历城军营,斩下了将领头颅,并说服大军投降, 韩太后得知主力军投降后,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一杯鸩酒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耶律隆顺利登基,封安昌王为护国大将军。 而北燕和昭云的百姓,也迎来了两位帝王在位时,几十年的和平岁月,自此之后,是江山的海晏河清。 册封礼还未结束,耶律云就丢下上来恭贺的众臣,骑着一匹骏马,去城外接他的妻子和母亲回家。 还未踏进门,萧建离就像预先感知到一样,率先跑出了房门。 在看见耶律云一身劲装,意气风发的站在门口,明亮又诚挚的望着她,就如她们初次相见时一样。 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萧建离红了眼眶,小步跑过去,紧紧拥入他的怀中。 身后,是裕太妃慈爱的双眸。 跨越山水,历经岁月,她的终点,是百花齐放的春天。 (全书完) 终于完结啦!谢谢所有一直跟读的读者小可爱们,这是大大认认真真写的第二本书,它一定有许多的不完美,但是大大相信,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不完美,才会有接下来一个更美好的故事。。 其实在所有的人物里,我最心疼的就是阿离了,所以想给她一些温暖的家人和一个好的结局。 接下来,大大要去筹备新书啦!是先婚后爱的题材哦,感兴趣的宝子可以点个关注,我们一月份见, 另外,宝宝们可以给大大点个书评。 嘻嘻,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