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生自救指南》 第1页 《差生自救指南》作者:伯爵乌茶【cp完结】 简介: 自诩文青的祝明予厌恶学校课程,成天不是看闲书就是迷信算卦。 全科完美的宁绎知执拗偏激,像个分毫不差的机器人,人生除了考第一就是考第一。 一个自由散漫的学渣富二代,一个严于律己的学霸卷王,两人如针尖对麦芒,偏偏班主任还要乱点同桌谱。 反覆冷战拌嘴,机缘巧合之下,二人撞见了彼此的秘密,发现双方光鲜外表下的累累伤痕。 - 被鲜花和掌声环绕的宁绎知,祝明予无感又觉得离得好远。但当宁绎知脱去好学生光环,露出不那么光彩的一面,祝明予却看见了更为坚实珍贵的东西。 很神奇,他跟这样的宁绎知对话,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交谈。 - 宁绎知眼眸微动,夏夜的月亮浸在了他的眼睛里,四周草丛里传来夏虫阵阵的叮咛。 「明予,我们一起逃吧。」 嘴硬心软感情迟钝的学霸攻x娇气散漫多愁善感的学渣受 、竹马竹马、he、拉扯、自我成长、自我 第1章 诸事不宜 娄宁市的雨一到了清明就下得没完没了,连绵起伏、淅淅沥沥,像哭也哭不尽的丧家犬,也像极了身体已经甦醒,思维还在梦里纠缠不清的祝明予。 「餵?祝明予,你人呢?这公车可还有一站就到了。」 祝明予对着通话界面的时间发了几秒的愣,又看了眼窗外被笼罩在细雨烟雾中的,标志着繁华的娄宁现代建筑群。 一片灰濛。 潮湿、灰暗、压抑,没有生气,像极了他没有奔头的高中生活。 「……要死,起晚了。」祝明予拉开潮得几乎是黏在身上的被子,光脚下床,边捞着地上的裤子边扒拉墙上的开关。 电话那头催得更急了,声音跟唱戏吊嗓子似的:「你昨晚干嘛去了——哎哟,我看到路口那213的车灯了!」 祝明予卧室的灯有自己的脾气,时亮时不亮,一切纯看缘分。于是久而久之,他把这个当作测试今日运势的一种手段。 很可惜,今天这灯在闹脾气,看来运势挺衰。 他拿手机照着黑漆漆的卧室,又在卧室壁柜里搜刮着校服外套,「昨晚?昨晚……夜阑卧听风雨,又有铁马冰河入梦——嘶,我校服被阿姨收到哪儿了? 」 祝明予觉得胡大千肯定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因为隔了很久后对方才道:「红灯还剩四十秒了。」 祝明予终于抓到一件摸上去极其廉价的化纤材质外套,不由分说地套了上去,又火急火燎地奔到客厅,「等着,我现在在客厅穿鞋,你帮我拖着司机,我看一眼黄历。」 「你他妈现在还看什么黄历?!」 「饭可以不吃,脸可以不洗,黄历一定得看。」 祝明予作为一个根正苗红,正常接受学校科学教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也不知道脑子哪里抽筋,如同失了智的中老年般十分迷信,对乱七八糟的玄学相当痴迷。 胡大千直言道:「不用看,你死期已到,213过红绿灯了。」 「大千,你知道什么是命吗?」祝明予「砰」地甩上沉重的防盗门,几步并一步地跨下阶梯,接着一头扎进雨里。 正努力挤上公交的胡大千,声音听着像便秘使劲:「什么玩意儿?诶!别推!!早饭都要被挤出来了!诶!我手机!!」 祝明予沉重嘆息:「命就是,今天黄历写着诸事不宜,我却还得上这个破学。」 与胡大千的通话在公交门关上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胡大千被压扁的大脸还贴在公交车的「上车门,注意安全」标语上,而祝明予闻着串尾气,只能目送着这辆公交车像即将被压爆的气球,在冰冷的雨里疾驰而去。 213公交车的行驶路线,是从祝明予所住小区往他所在高中,娄宁市第二中学的唯一路线。二中座落在娄宁市的郊区,所以公交班次少,间隔久。错过了这一班意味着他只能选择共享单车骑过去或者打车过去。 下雨的市区打车至少得等二十分钟,祝明予的迟到已经是板上钉钉。 好在祝明予最擅长的就是认命。他发了个信息给胡大千,说自己只要没被抓到,就能赶上早自习,要是没来就是不幸落网了。 胡大千拿着语文课本挡脸打盹,早自习结束的铃都快敲了都没能等到祝明予,又看到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的吴万露被人喊走了,便默默在心里给祝明予点了个蜡。 吴万露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听见孙义云的鸭嗓在走廊一阵一阵迴旋。她忙换了一副笑脸凑上去,亲切道:「孙主任,怎么生这么大气啊?」 孙义云气得鬍子乱飞,拿本子捲成筒指道,「这祝明予是你们班的吗?迟到、不穿校服、烫髮染髮,像什么样子!」 祝明予不说话,只是像鹌鹑似的低着头。他皮肤生的白皙,淋了雨后越发苍白,甚至能看到青色的血管。此时头髮又挂着水,嘴角眼角都耷拉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吴万露立刻就心软了,好说歹说地把孙义云劝走了,就说祝明予平时表现挺好的,这次是初犯,自己一定好好教育他。 待孙义云的光头消失在走廊上,吴万露才把笑容给收了,皱着眉问他:「你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也衰,二中的校门已经被接连几天的雨水淹矮了一截。祝明予淌着没过脚背的水,敲了敲保安室的玻璃窗,刚想卖个萌让保安放他进去,结果与在巡查的孙光头来了个四目相对。 第2页 吴万露虽然长得珠圆玉润,一副保养得当的优雅贵妇模样,但讲话泼辣爽快,不喜欢弯弯绕绕。对付她,立刻认错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祝明予自认看人下菜的本事还行,再加上他作文回回都是范文,平时没少给吴万露添光,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吴老师,我今天不小心睡过头了。家里灯又坏了,这黑灯瞎火的,不小心就穿成一中的校服了。」他眨着眼看她,抿着嘴小声道,「我也没烫髮染髮,这是天生有点黄的自然卷……」 一中和二中的校服配色相仿,同样的墨蓝与白色相间,乍一看还真相差无几。不过一中胸口是一条横槓,二中是两条,背后印刷的学校名称也不同。 吴万露听完果真作罢:「那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 祝明予乖乖点头,刚想熘之大吉,却又被吴万露告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对了,中午的时候你来一趟我这里,你爸也会来,咱们谈谈你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 祝明予:「……」 祝明予当场就不好了,本来迈向教室的脚拐到了厕所间。 学校人多,厕所一旦疏于打理便会传来阵阵骚臭。 他躲到厕所隔间,嫌弃地皱了皱眉,放轻唿吸好让臭味进得少些,接着又掏出校服裤里的手机,给祝康培发了个微信:「你今天要来学校啊?」 祝康培直接打了电话过来,语气道:「哦,是有这么回事。你班主任说就是随便聊两句,为之后升高三做准备什么的。」 「行。」祝明予抿唇想了许久,却找不到字眼接话,握着手机的手也按不下挂断键,便一直保持着通话状态。 电话另一头不挂却也不出声,无论祝康培在外面如何长袖善舞,在儿子面前却总是成了个哑巴。 祝康培:「那什么,你现在也转到二中了,压力不要太大……最近身体还好吧?」 祝明予屏住唿吸,又缓缓送出来,轻声说:「挺好的。」 俩人的通话犹如风干许久的馒头被重新加热,外面再热乎,内里却仍旧干得难以下咽。最后电话那头响起了女人的声音,祝康培便匆匆挂了电话。 长长的忙音响了许久,祝明予呆在原地发了长达一个世纪的呆,等旁边响起沖水声才把思绪抽回现实。 随着「吱呀」一声,他刚推开厕所门,就见着孙主任站在面前,逆着光,皮笑肉不笑地伸出了手。 祝明予一脸菜色地把手机交出去,孙主任冷笑接过:「高二一班的祝明予是吧,你跟我来。」 吴万露刚把孙义云这尊大佛送走,泡好的玫瑰茶还没喝上两口,就见他又提熘着祝明予进了门。 「吴老师,这祝明予我看是要反了天了,把他家长现在就喊过来!」 吴万露一个头两个大。 祝明予头更大,淋了雨,错过车,穿错校服又迟到,被孙光头逮着骂,手机被没收,现在祝康培还被孙光头提前叫过来开批斗会。 他穿着一中校服在吴万露办公室杵着,像个观光景点。他如白蚁挠心,也只能默默低着头,自动屏蔽人来人往的好奇目光。 没过多久,办公室门口便现出一个梳着油头,微微发福的男人。他脖子戴着根金项鍊,足有小拇指那么粗,只要有人看向他,都会被他脖子上的项鍊吸引目光。 那男人脚步稳健,昂着头,脸上端着从容不迫的笑,明明是被叫来批斗的,却走出了上位者来巡视的步伐。 祝明予刚想喊爸,祝康培却抢先一步跟孙义云握手,眯着眼笑道:「孙主任您好您好,平时小予受您照顾了。」 孙义云见祝康培这打扮,也早换上了如沐春风的笑脸,一边说着哪里哪里,一边让吴万露赶紧讲正事。 碍于孙义云在场,吴万露只能更换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官方得体地拿出两份成绩单,语重心长地说:「明予爸爸,明予现在成绩下滑得很厉害。他高二上学期刚转来的时候还是年级前五十,这次期中却掉到了年级中段。」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也是一中调过来的,二中情况和一中不一样。在一中,年级中段可以上211,在二中,中间位只能上个二本。」 孙义云在旁边笑眯眯地补充道:「当然,我们二中的师资和生源每年都在变好,升学率也屡破新高,所以也不一定就这么严重哈。」 祝明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这孙光头一见到祝康培,态度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两眼眯成一条缝,慈爱的眼神看得他起了层鸡皮疙瘩。 祝康培咳嗽一声,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的镶钻金表,摸着下巴道:「多谢吴老师对明予的关心,您这边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我这边肯定全力配合。」 吴万露顿时卡壳。 大部分家长知道小孩成绩下滑早就焦急询问情况了,这祝明予爸爸倒好,脸上一点不急,还有闲心跟她打官腔。 祝明予发现吴万露朝自己看过来,只好尴尬地挤出笑容。 吴万露只得继续道:「明予能考上一中,说明他初中的基础是可以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很敏感,所以我想可能是方法或者心……」 祝康培大手一挥,立刻道:「哦哦,吴老师,我儿子没什么心理问题。」 吴万露心态的心还没说完,就被祝康培打断了,她转头看祝明予,见他低着头不作声。 第3页 「他很懂事的,不像其他小孩有什么叛逆期,他从来不让我操心的。肯定是学习方法没找对。说实话,我平时生意忙,这高中题目又难,我辅导也辅导不出什么东西来。如果吴老师有推荐的补课老师不妨引荐一下,哈哈。」祝康培滔滔不绝。 「……我们公立学校的老师是不可以私下辅导学生的,明予爸爸。」吴万露扶额。 「吴老师,咱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嘛。」孙义云倒是跟祝康培气场对上了,两个爱说场面话的人臭味相投。 孙光头拍着胸脯说:「明予爸爸,之前我就给我们高二年级组的老师开过会,说要在学生中间搞个一对一的帮扶计划。」 他说完便又朝着吴万露使眼色,「诶,吴老师,你们班不是正好有个年级第一么,我记得他也是一中转来的。」 暗示完吴万露又朝着祝康培眉开眼笑:「两小孩正好组个学习小组,互相学习学习。你看怎么样,明予爸爸?」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有孙主任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祝康培握住孙光头的手,两个中年男人相视一笑,额头在办公室的灯下油得反光。 这场「盛大的」座谈会终于在未发一言的祝明予,改天请校领导小聚的祝康培和明面推让的孙光头的虚情假意中落下了帷幕。 送走了两个晦气的男人,祝明予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吴老师,我能不跟宁绎知组学习小组吗?」 「为什么?」吴万露撑着下巴看他,「其实我觉得这样组队也挺好。宁绎知数理化是强项,而你又擅长语文,可以互补。」 祝明予被吴万露探究的眼神弄得一阵心虚,只好支支吾吾随便搪塞过去。心想着明面上搞个学习小组罢了,到时候暗地里还是互不打扰就行。 他跟宁绎知没什么过节,甚至在班里一学期讲过的话也仅限于「交作业和收到」。他想宁绎知也不会有那个闲情逸緻帮他把成绩搞上去。 他祝明予可不想和一中相关的人有过多接触。 外面响起了做操的音乐声,吴万露让祝明予直接回教室,祝明予点头如捣蒜,踏出办公室后脚底却拐了个弯,偷偷下了楼,往车棚的方向去。 他记得孙光头每天蹬着一个老式自行车上下班,那得意又找打的神情真是令人过目不忘。 咣咣的早操声中,他一眼就看到那辆生了铁锈的自行车栓了锁,静静地停在角落。 这种二八大槓的自行车年纪比学校里的学生都大,在这一水青葱高中生的地方属于稀奇玩意儿。 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立刻小跑过去。 「让你收我手机,让你组学习小组。」 有仇不报非君子! 祝明予蹲下身,对着那大轮胎的圆柱形塞子狠狠一拔。 只听「噗呲」一声,车身很快就陷了下去。 他冷笑着拍手,刚站起来,后领便被狠狠一拽。 「你拔我轮胎干嘛?」 「……」 我操。 这冰冷缺少人味儿的声音,一般只出现在开学典礼的主席台前,英语朗读课上,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评析课上。 祝明予僵硬地转过头。 一连几天的雨早停了,学校水泥路上只剩几个深浅不一的水坑。清晨的日光形成了一道光束,钻过茂盛翠绿的杨树叶缝隙,投射至来人的脸上。 阳光下的宁绎知颀长又耀眼,一手插着兜,一手拿着计分板,居高临下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祝明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这一时刻,他对玄学的理解也终于到达了登峰造极,彻底明白了什么叫诸事不宜。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好久不见~这篇文是全文存稿的,请放心观看。 每天会更新,两个月更新结束。 请多多评论,你们的支持是我继续的动力~ ps 作者年纪大了,高考离得很久远了。再加上各省高考不同,请不要纠结一些时间点或者设定,当作一个架空的平行世界看就好了,感谢! 第2章 乱点同桌 从娄宁市第一中学中途转到二中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因为丰厚的奖学金,一种是因为跟不上。 祝明予是第二种,但他想宁绎知肯定不是。 同样是高中生,有人黯淡无光默默无闻,有人却光彩夺目,如同世界中心。 宁绎知就是祝明予所在世界线的挂逼。从一中转学过来的他,到二中这个地方就是降维打击。 每次考试放榜,宁绎知的名字肯定挂于榜首。运动会上,宁绎知也总会站在领奖台上,得到无数的赞赏和掌声。 更别提他惹眼的身高样貌,在高中男生普遍抽条过快像个猴的时候,他已经初具成熟男性的身形。 总之,这是一个老师喜欢同学,聚光灯打满全身的挂逼。 而祝明予的成绩就是下坡路的过山车,一中的标籤对于他就是耻辱。 像他这样的人在剧本里只会是个炮灰,而他的作用就是傻兮兮地对着主角鼓掌,衬托对方五彩斑斓花团锦簇的人生。 挺没劲的。 他对完美主角避之不及,如果不是这回撞枪口上了。 祝明予尴尬地摸了摸后颈,不自在地左右乱看,说:「呃……我就过来晃晃,然后就看到这车轮被人拔了。」 宁绎知眉头渐渐皱起,脸上表情仿佛在说你当我是白痴吗。 第4页 总不能说本来想拔孙光头的,谁知拔成你的了。 祝明予实在编不好理由,只得硬着头皮跟宁绎知套近乎,「这,宁哥,对不住对不住。你看,我放学前帮你把气重新充足,中午再在食堂请你吃顿饭可以么?」 若是换个普通人,看着祝明予赔罪的笑脸,怎么说也会降个三分火气。 但回回考第一的人显然是个变态。 被单方面认为是变态的宁绎知听罢,在记分板上重重写下祝明予的大名,接着扭头就走。 祝明予伸手就拦:「……去哪儿啊宁神,咱们私下解决,有话好好说嘛。要不然,我赔你一辆新的吧。」 宁绎知冷冷瞥了他一眼:「跟我去孙主任办公室。」 祝明予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说了要赔钱还不依不饶,于是反激道:「多大事儿,还去找老师,真幼稚,要去你自己去。」 宁绎知听完平静地点点头,迳自上楼:「行。」 祝明予:「……」 他一把抱住宁绎知的胳膊,嚎道:「大哥我错了,你别去告状吧?我可以做你一个月小弟。」 而对方显然是对收小弟没有任何兴趣,冷着脸完全没有理他的哀嚎,屈尊降贵地伸出几根手指,把他的手指掰开又用力将胳膊抽出来。 五分钟后。 吴万露把方才放凉的玫瑰茶倒了,刚续上杯热乎的,正准备美滋滋地喝上一口,只见窗外横过一个满脸杀气的熟面孔拖着个刚刚才送走的扫把星。 「站住!」吴万露把玫瑰茶放下,倚着办公室的门把人喊住,「你俩不去上课准备到哪去?」 宁绎知丝毫没停下来的意思:「找孙主任。」 吴万露现在听到孙义云的名字就牙疼,当即瞪了眼祝明予,大着嗓门问他:「你又怎么折腾了?」 祝明予刚想答,宁绎知便抢答一步:「他把人轮胎气给放了。」 「什么玩意儿?你拔了谁的?!」吴万露睁着一双牛眼看向祝明予,完全没想到刚刚在办公室蔫了吧唧的人转头就能做出如此离谱的事情。 祝明予羞愧万分:「对不起,吴老师,我拔了宁绎知的。」 吴万露满头雾水:「等一下,他什么时候——」 「他拔的孙主任的。」宁绎知强调一遍,「孙义云主任。」 「哎哟我——」祝明予恍然大悟,气得跳脚,「宁绎知你个王八蛋,你狗拿耗子——」 「叫我名字干什么?」 孙光头巡视完早操,刚回教学楼就听见有人叨叨自己的名字。 吴万露可不想被孙义云再抓住监管不力的小辫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当即拿手捂住了宁绎知的嘴,抚了抚鬓角的发说:「没什么,我跟孩子们提一下学习小组的事情。」 「噢,那站走廊干嘛呀,走走走,去办公室说,正好我也说两句。」孙光头挥挥手,示意三个人往里走。 祝明予低垂着头,凄悽惨惨戚戚地跟在后面,抬头看了一眼旁边满脸怒意的宁绎知,内心愈发悽怆。 孙光头背着手,说:「刚才我已经跟其他几个班主任通过气了,今天就可以开始实行这个学习小组。」他欣慰又赞赏地看着宁绎知,拍了拍他肩膀说:「咱们年级第一做做带头工作,搞得好了你们俩就是模范小组。」 「我拒绝。」宁绎知冷酷道。 吴万露拼命朝宁绎知使眼色,后者直接将头一别。 孙光头可没想到会被拒绝,手僵在半空,露出茫然神色,「怎么?」 宁绎知答:「不想跟品行不端的人组小组。」 「我靠,你说谁品行不端!」祝明予直接炸了。活这么久,敢当面骂他品行不端的还是头一人。 「我说给孙主任后车轮放气的人品行不端。」 孙光头也炸了,「啥玩意儿?!你拔我后车轮?!」 祝明予咽了口唾沫,恨不得缩成米粒大小,只能大事化小,挣扎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拔错人了。」 办公室立刻传来其他老师的偷笑声。 「这你拔别人也不行啊!」孙光头气得火冒三丈,又朝吴万露吼了一声,「吴老师,你看看你们班这孩子你说怎么办吧,这完蛋孩子!」 「祝明予!」吴万露被这俩人气得不清,捂着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你给我打扫半个月高二年级的楼梯!」 祝明予弱弱地接受了,宁绎知冷哼一声,抬脚就想走。 「没人让你走!」吴万露把宁绎知叫住,压着声音警告道,「这学习小组每个人都要参与,没有例外。」 宁绎知油盐不进,继续说:「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是交朋友,也不是给人做免费的家教。这规定属于本末倒置。」 好傢伙,直接上升到对学校制度的质疑。祝明予在心底对这人的直言不讳表示牛逼。 孙光头一听这话,心上像被插了把刀。 这是在鄙视自己的权威!这是在蔑视学校的规章制度!年级第一这种好学生都这样,其他人还得了?! 他撩起袖子,正准备好好再讲讲,一旁的吴万露火力全开,骂人的声音直接盖过了他,引得全办公室的老师频频侧目。 「宁绎知,我告诉你,这学习小组你想组也得组,不想组也得组。就凭人语文考得比你高,作文比你写得好,你就没理由拒绝。平时对你态度太好,真是反了你了!这个大课间你俩就给我坐一块!」 第5页 教师办公室吵得锣鼓喧天,教室这边却浑然不知。 直到早上第二节课的课间,胡大千才等来灰头土脸的祝明予和跟在他后面一脸煞气的宁绎知。 祝明予在胡大千的前面坐下,屁股还没挨着椅子,便收到了对方的亲切问候。 胡大千拿笔戳了戳祝明予的后背,调侃道:「哟,你这被拘留得够久啊。怎么还跟咱年级第一一起进教室呢?」 「别提了,水逆,喜提半个月的清洁工任务。我就说今天不能来上学吧。」 胡大千偷乐,又朝宁绎知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为啥他看着跟被雷噼了似的呢?」 「他不就一直这么一张臭脸么。」祝明予现在看宁绎知不爽极了,「故意把我抓到办公室,还说我品行不端,这是恶意报復我呢,气死我了。」 他还没说宁绎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结果宁绎知倒先别扭上了,当谁乐意跟他一个小组呢,呸。 胡大千啧啧了几声,「你俩之前在一中有啥过节么?」 「能有啥过节,我都不认识他。他在一中就是实验班,我们这种普通班的平民哪比得上。」祝明予嘟囔道。 一中的实验班在祝明予眼里就是神仙聚集的地方,里面的神人们不是准备竞赛保送的,就是准备高考去c9的。可以这么说,在一中实验班还能上普本的,这概率也跟买彩票差不多了。 胡大千听完不以为然:「你总归有一处能跟他battle一下吧,比如……脸蛋?」 祝明予忍不住瞥向已经在做卷子的宁绎知,哼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呢?」胡大千拍了拍自个儿分数惨澹的试卷,「听我的,现在这个时代,学习好不是唯一的出路了。咱们去註册个号,开个直播,收点小火箭小飞艇啥的。先当网红,毕业后去,这赚得不比读书多?」 祝明予沧桑地看着他,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 胡大千是他朋友,但他却和单纯的大千没什么能深入交流的话题。 他由衷羡慕头脑简单的人,于是比了个拇指,转过身,拿起桌肚里藏着的闲书,礼貌地中断做网红的话题。 「其实你俩挺像的。」胡大千在背后幽幽道,「你们一中转过来的都不太爱搭理人。」 「跟一中没关系。」祝明予翻了个页,「我内向。」 大千切了一声:「得了吧,我看你嘴皮利索得很……」 胡大千的话还没讲完,原本闹哄哄的教室陡然安静。 吴万露从教室门口走到讲台,坡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她将教案往讲台一放,说:「趁着大课间的时间,我们先把座位排一排啊。」 教室顿时一片嘈杂。 「别吵,我知道你们都喜欢单人单桌。这也是校领导们的意思,希望有了同桌后你们都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底下也不知道谁嗤了一声,立刻被吴万露瞪了回去。她拿起手里的名单,叫的第一个号就是宁绎知和祝明予。 祝明予觉得万分窒息,看了眼黑着脸收拾东西的宁绎知,突然觉得自己像那种强抢民女的恶霸。 于是他举起手,为这次包办同桌争取最后一次反抗机会:「吴老师,我觉得我的成绩不至于跟班里成绩最好的同学做同桌,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别人吧。」 祝明予都要为自己鼓掌了。听听,多么动听高情商的回答,比宁绎知那种当着全办公室老师拒绝的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吴万露丝毫没有借坡下驴的意思,说:「这是根据你们彼此的弱势学科、性格和身高的综合考虑,不是单纯总分排名。」 这话说得漂亮,但只有祝明予知道这事和祝康培脱不了关系。宁绎知能稳坐第一的宝座,肯定是没有任何瘸腿的科目,他的语文只是没有其他科目那么亮眼,也绝对轮不到他祝明予给予什么帮助。 所以这次是宁绎知结结实实的扶贫。 关于这个学习小组,祝明予拒绝过两次,宁绎知也拒绝过一次,但挡不住老师们吃了秤砣铁了心。祝明予是个不喜欢和人闹矛盾的性格,即使心底再怎么对这位冷面大佛牴触,也还是在坐定后向他伸出了手。 祝明予微微一笑:「既来之则安之,以后我们就好好相处呗。」 宁绎知看了眼他的手,没动,只是说:「你想我怎么帮你?」 「啊?不用帮,你照常学习就行。我对成绩没什么所谓。」 「行。」 宁绎知爽快应完,之后便拿出习题册做题目,完全没有进一步交流的意思。 祝明予被旁边人冻了一脸,又想起些不好的回忆,顿时胃里犯噁心。 拽屁。 他将书本挪远一寸,二人中间便形成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没有手机也没有大千的插科打诨,这一天下来,祝明予简直闲到发慌。 他以前就是再懒得社交,也会跟后座的大千唠个几句。谁知旁边这位大哥愣是一个声响都没,上课做题课间做题,也不知道是搁自己面前装逼还是本就如此变态。 最让他觉得恐怖的还得是此人打草稿,一张a4的草稿纸,从左到右从上到下,草稿写得比祝明予自己在卷子上的答题还板正。 这他妈是人类吗,是计算机吧? 祝明予受不了跟台机器一直坐着,放学铃一打就拎着书包跟脚底抹了油似的开熘。谁知那孙光头提着扫帚和拖把,顶着个锃亮的脑门早就站在校门口堵他。 第6页 二中的教学楼安排属于各年级互不打扰型,每个年级都有独立的一栋楼。一个年级十五个班,每层三个班级。他被吴万露罚扫高二整个年级的楼梯,也就是说需要打扫五层楼的东西两侧楼梯。 「真晦气啊,改天得去庙里拜拜了。」 等祝明予拖完两侧楼梯,楼里同学早就跑得差不多了。 他趴在五楼的栏杆上,看着太阳逐渐下沉,夕阳的余晖把染成金色,树影婆娑灯影幢幢,只有零星身影慢吞吞地往门口踱去。 内心没来由地一阵怅惘。 只是这怅惘没持续多久,他就被一对意想不到的组合吸引了全部注意。 「绎知,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声音主人语速又急声音又大,一听就是吴万露。 吴万露有个外号,叫吴大嗓。教数学的李老师讲话气若游丝,带着扩音器都给人有气无力的感觉。而吴万露的语文课从来不用扩音器,嗓子自带混响和扩音效果,讲课声音能从班里扩散到整个高二教学楼,闻者仿佛置身3d环绕的播放厅。 令祝明予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吴万露念到李白的诗,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復回」,滔天的嗓门像真将人从头到脚泼了滚滚的黄河水。 一班的教室就在五楼最靠东侧楼梯,听他们声音的距离,应当就在教室外面的走廊讲话。祝明予站在楼梯上,摸了摸鼻子,自认挺没节操地听着墙角。 「一般,我不擅长。」 回答那人还是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他几乎能脑补出对方那张充满煞气的脸。 「重在参与,争取拿个奖。二中师资就这样了,你心理压力也不用太大,咱们重心还是放在高考上面。」吴万露说完话锋一转,「今天这个学习小组其实就是为了让你带动一下旁边同学的学习氛围,不用那么排斥。」 「舅妈,不想学的人怎么带动也带动不起来的。」 舅妈? 祝明予一愣,平时装得挺好,竟然从来没人发现俩人还是亲戚关系。 吴万露嘶了一声:「你俩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之前在班里的时候没看出来呀,在一中的时候吵过架?」 「没有。」宁绎知顿了顿,「我只是不太喜欢跟不好好学习,浪费自身资源的人接触。」 祝明予脸一阵热,心底似有一股股气往头上涌。他想冲上去说你懂个屁,但脚刚迈两步便停了下来,随后「啪」地扔掉手里的扫帚,头也不回地跑了。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没发成功的章节~ 第3章 虚情假意 当天晚上,祝明予就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一中古朴又幽暗的校园。然后是一张张永远也做不完的卷子,漫天飞舞、洋洋洒洒地落了他一头。他的成绩排名不断闪烁,从中间位一直往下滑,最终滑到了倒数第一。 周围全是看不清脸的人头,黑压压地挤在公告栏上,笑声尖酸又刻薄。 「这人谁啊,祝明予……160分的数学卷,考66分?拿脚考的吧?」 「祝明予,你为什么每天学这么晚,分数还考这么差啊?」 「明予爸爸,其实,有时候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祝明予醒过来后便不敢再睡了,抱着膝盖,对着黑漆漆的卧室发呆。 他的心很久以前是好的,长了郁郁葱葱的一片青草,青草们努力伸手拥抱太阳,想着长成参天大树。可不知道为什么,从什么时候起,心上燃起了一场大火,现在火早灭了,草却长不出来了。 没有人需要对这场大火负责,他没有办法责怪任何人,因为这场灾厄似乎源于他本身的懦弱与疲乏。 所以他的心现在是一块盐硷地了,干裂又荒芜。 「我到底要做什么呢。」祝明予喃喃道。 昨天的撞见到底埋下了不小的刺。 祝明予和宁绎知坐在一起,却彼此只占据各自桌面两角。吴万露看得如鲠在喉,几次想找人谈话却作罢。 这两人一个敏感,一个固执,哪个都不是讲两句话就能改的善茬。 其余同学早就跟同桌混熟,一起约食堂和上厕所,唯独这俩人,平时连个眼神交汇都没有,像个冰火两重天。 就这么尴尬地坐了一个多礼拜,没想到事情竟发生了转机。 这天祝明予收拾完东西回家,刚出校门,就见到祝康培站在校门口,穿着极其招摇的纪梵希新款老虎头卫衣,热烈地沖他招手。 祝明予一看他这打扮就抿嘴,不自在道:「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去吃饭。」祝康培左手插在兜里,极其潇洒地转了转手里的车钥匙,「走,老爸带你去吃大餐。」 「……都哪些人啊?」祝明予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就咱一家人啊。」祝康培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随即又道,「顺便还叫了你的任课老师们,还有学校的领导们。」 「我能不去吗?」祝明予瞬间想跑。 「你觉得呢?」祝康培给他拉开车门,「男孩子要开朗大方,扭扭捏捏的以后到社会上怎么办?」 「……」 祝明予只得弯腰坐进去,里面的小男孩见到他立刻脆生生地喊了句哥哥。 祝明予对上这位异父异母的弟弟闪亮似清泉的眼睛,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愣着干嘛,人哲哲叫你呢。」祝康培坐上驾驶座,转过头说,「还有,阿姨怎么也不叫啊?」 第7页 祝明予嘴唇动了动,却觉得喉咙像灌了水泥,要挤出那俩称谓比登天还难。 副驾驶的邹玉抢先一句:「算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叛逆,随他去吧。」 「小孩不懂事。」祝康培讨好地笑笑,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最终维持着腮帮发紧的状态,一言不发地驾驶着车到了目的地。 请老师们吃饭的地方在娄宁市一家以海鲜出名的五星酒店。 祝康培在大厅豪气万丈地点了一只帝王蟹,两只澳洲龙虾和一条东星斑。还想着再点些刺身和酒水之类的,回头就见祝明予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 祝康培奇怪道:「怎么不上去呢?」 祝明予说:「我等你一起。」 祝康培满脸疑惑:「等我干嘛呀,你先上去和老师们寒暄寒暄啊。」 寒暄,这就不是祝明予能干的出来的事儿。 他在海鲜缸前磨蹭着不肯上去,眼角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卧槽,不是吧,这都能偶遇。 他眼看着穿校服的宁绎知拽着书包带上了楼,便偷偷跟在他的后面。 宁绎知在写着兰花间的门前停下,然后迈了进去。祝明予刚探了个头,便听见里面邹玉喊他。 「小予,进来坐。」 卧槽,祝康培还他妈请了谁? 请了宁绎知? 这世界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什么时间跳转吗? 祝明予硬着头皮进去,此刻满脑子只剩林黛玉那句「早知道他来我就不来了」。 但他一抬头就乐了。他看到宁绎知那张万年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 合着被欺骗着来的不止他一人。 看此人吃瘪他就高兴。 没过多久,祝康培也坐到了席上。他在这顿饭里充分过足了大家长的瘾,等凉菜上齐,便往自己高脚杯里倒了琥珀色的茶水,端着酒杯站起来说: 「感谢诸位领导和老师们百忙之中来参加这次的谢师宴。这次宴请啊不为别的,就为答谢平时诸位老师的悉心栽培。我呢,因为司机请假了,待会儿得亲自开他们娘仨回去。」 他说着说着又狡黠一笑,「同时呢也响应咱们国家的号召,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所以就以茶代酒,先干一杯。」 说完便一饮而尽。 位于首座的中年人站起来,把杯子里的酒直接干了:「明予爸爸,你真是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在学校里就觉得明予一表人才,今日见了才知道为什么,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祝明予边往嘴里塞菜边看着这位副校长,心里不由嗤笑。他祝明予成绩只在中游徘徊,这朱校长当上学校的副校长后就很少教书,能认识他才有鬼了。 什么副校长,虚伪至极,虚伪至极。 他还在看戏呢,祝康培立刻把他喊起来:「小予,快,给朱校长倒酒。」说完又朝朱校长一笑:「朱校长,我带了一瓶九六年的红酒,让小予倒给你尝尝?」 「……」祝明予被祝康培强行点名,只得商业假笑着拿起服务员刚开过的红酒,然后慢吞吞走到朱校长跟前。 「等一下。」瓶口还没碰着杯口,邹玉立刻打断他,淡淡道,「红酒先倒醒酒器里,再给朱校长倒上。」 祝明予顿时又羞又尬,红着脸把酒倒在天鹅颈形状的醒酒器里,然后又拿醒酒器往朱校长酒杯倒。 手有些抖,红色的液体洒了几滴在白色的桌布上。 「酒倒这么多干嘛,高脚杯里倒三分之一,哪有倒这么多的。」祝康培出声呵斥,满眼失望,「唉,你这孩子。」 祝明予立刻停住不动了,朱校长见状解围道:「孩子还小,这还在读书的时候,哪懂这些规矩。」 学生在象牙塔里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做老师的懂得这么多江湖规矩。 祝明予暗自咬牙,抬头看了一眼满眼嘲笑的邹玉,又下意识往宁绎知方向看。 宁绎知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挺直腰背,手上拿着筷子却也不动,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祝康培和邹玉。在察觉到祝明予的视线后,又扫了过来。 那并非是厌恶或者嘲笑的神情,宁绎知的眼神非常平静,像清澈又平静的水面,又像一面镜子,照得祝明予无地自容。 祝明予紧张地给每个老师都倒了酒,才如蒙大赦般回了座位。 上了几个主菜后,祝康培就开始按照职级大小一个个给老师敬过去。祝明予装成傻子,故意忽视老师们对自己假惺惺的恭维,只自顾自地吃着东西。 很快祝康培便敬到了孙义云,孙光头满面红光地端起酒杯,浮夸贊道:「祝老闆,您一家人的基因是真的好。令夫人看着就雍容贵气,两个儿子也相貌堂堂,一看就都遗传了父母的优点,真是好福气啊,哈哈。」 祝明予听完偷偷冷笑,孙光头马屁都能拍到马腿上。邹玉和邹翰哲可跟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也不得不佩服祝康培和邹玉的本事,听着这睁眼睛说瞎话的恭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这么从容不迫地接了下来。 就在他偷笑时,旁边的宁绎知问道:「你在笑什么?」 稀罕了,冰棍竟然主动跟他聊天,看来这饭局有够无聊的。 祝明予道:「我在笑孙光头马屁拍到马腿上。」 「你们兄弟俩长得不像。你妈和你弟弟长得像,大脸小眼睛。」宁绎知评价道。 第8页 宁绎知头回说了句让祝明予顺耳的话。 祝康培确实长得不错,是他们那代人最喜欢的浓眉大眼和阔面厚唇。不然也不会让邹玉当年惊鸿一瞥,十几年后兜兜转转又回到娄宁找祝康培。 祝明予虽然遗传了生母的细眉小脸,经常被祝康培说长得女里女气,但这杏核一样的眼睛倒是跟祝康培像了个十成十。 可能是今天饭桌上讨厌的人太多,一向让他看不顺眼的宁绎知都变得顺眼起来。 祝明予心想,这回也够糗了,没什么好瞒的,于是偷偷看了眼跟武则天似的邹玉,轻声道:「这我后妈,她旁边的是她跟她前夫的儿子。孙光头这马屁可真有意思。」 宁绎知听罢,也跟着提了提嘴角。 吴万露难得见他俩笑得开心,趁机问道:「明予,你俩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祝明予立刻把脸垮下来。 祝康培作为宴客主办人,紧跟场面局势,不允许自己眼皮底下有任何他不知道的小动作。 他恭维道:「吴老师,这是您外甥对吧,看着就是人中龙凤。」 接着又转头跟身边的人说:「这次我也是听我们孙主任和吴老师说,要让明予和这个……宁同学组学习小组,所以让吴老师把宁同学也一块喊过来。」 控场控到最后,祝康培又把话头对准了宁绎知,「宁同学,你平时该怎么学就怎么学,让小予沾沾你的学霸光辉,平时空了再教他些题就行了。」 邹玉也附和道:「小予初中时成绩不错,到了高中才有些乏力。有些孩子后劲不太足,需要聪明的孩子在旁边推一把。」 这话明褒暗贬,听着怪不舒服的。 吴万露还未回话,宁绎知便站起来,说:「学习要看自己的态度和悟性,旁人怎么帮也没有用。」 吴万露早就知道宁绎知的臭毛病,见拦不住他,便佯装咳嗽俩声。 宁绎知也不知道是故意忽视,还是没读懂他舅妈的意思,只见他拎起书包,说: 「我不觉得人有什么后劲不后劲之说。他主动来问我问题,我肯定回答。但他不想学的话,我也不会上赶着教。说白了,他的学习成绩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祝明予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一个o型。吴万露则戴上了痛苦面具,扶着额头不忍直视。 四周鸦雀无声,只有空调冷气在唿唿吹着风。 几个酒桌上游刃有余惯了的大人都愣在位子上,顿时有点下不来台。 「我走了。我还要回去写作业,各位慢慢吃。」宁绎知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 祝明予看了一圈石化的大人,也随手抓了几个点心,背起书包说:「爸,我也走了,今天作业特多,你和老师们慢慢吃吧。」 祝明予踏出酒店的时候心脏还在怦怦跳。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情,看着祝康培和邹玉难看的脸色,竟然产生了一种快感。 宁绎知在停车场的路灯处骑脚踏车,脚还没踩上踏板,便被祝明予一嗓子吼住了:「你站住!」 宁绎知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他:「干什么?」 「呃,那什么……」祝明予抿了抿下唇,「今天谢谢你。」 宁绎知满脸迷茫:「我干什么了?」 他现在一肚子的气。晚上被骗过来吃饭,还全是自己不喜欢吃的海鲜,浪费这么久时间,回家还得搞碗泡面。 「就,帮我解围啊。」 宁绎知原地呆愣几秒后,说:「我只是说了实话。」 这回换祝明予愣住了。他仔细回想,宁绎知刚才确实是在说实话,且他现在细细琢磨,似乎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他现在有点明白了……这位年级第一,在与人交往方面有点像个棒槌。 但他就是觉得很酷,宁绎知刚才的行为很酷。 所以他还是衷心道:「还是要谢谢你。」 宁绎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然后转过头继续推车:「我不知道你在忍什么,觉得不高兴就要说,自己不替自己出头的话,更加没人会帮你。」 祝明予错愕,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因为祝康培教他的永远是看人眼色行事。 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满是露水清澈的鲜味。四月底的夜晚还凉,月亮的清辉驱散落完阵雨的薄雾,微凉的风吹动着路灯下少年的髮丝。 就这会儿,祝明予觉得他昏暗的世界里也像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 他想他跟宁绎知中间隔着的冰川终于化开了一角。 祝明予抓紧了书包带,犹豫着说:「一起走一段呗?」 宁绎知想都没想:「不了。」 「啊?」 「你家在市区吧?公交站在另一方向,再见。」说完便骑着车扬长而去。 「……」 这个人!果然还是很讨人厌! 作者有话说 关于这点我和宁同学持同样意见,读书没有后劲之说,人只会越活越聪明,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脑袋是越用越灵光滴! 第4章 学霸秘籍 自那次吃饭,祝明予觉得他和边上这位棒槌的关系便有了些微妙的改善。 虽然还是从早到晚几乎没有一句像样的对话,但对方至少把课桌上叠得像堡垒的书拿下去了一些。 而他也终于享受到了点成为年级第一同桌的福利。 比如英语课上单词和词组的默写,遇着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单词,可以悄摸地往旁边瞅。 第9页 宁绎知这人虽然冷冰冰的,但这方面倒是大气得很,默完单词也不拿胳膊挡着,一副任君观赏的样子。 之前英语的随堂默写,祝明予总是在及格边缘徘徊,一不小心就会被拎到办公室重默。其实只要能抄到两个单词,就能摆脱被拎到办公室返工的命运。 不过胡大千比较倒霉,现在的同桌是学习委员。 学习委员叫蒋帆,蒋帆这人相当铁面无私,捂自个儿的默写本像捂小鸡。不光如此,他还相当多管闲事,看到胡大千偷摸翻书便会直接抢过去,藏在自己的桌肚里。 「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这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吗?」胡大千坐在宁绎知的座位上,左小腿架在右腿膝盖上,腿抖得像筛糠。 祝明予听罢嘲笑道:「我说当时夏阴阳在嘲讽谁呢,吓我一大跳。」 夏阴阳原名夏杨,是二中为数不多的几位特级教师之一。大概教师阴阳的功力和年限成正比,像夏杨这种资歷深的骨干教师早就练就了炉火纯青的嘲讽能力。 当时祝明予正用眼角余光偷瞄同桌的默写本,结果啥都没看着呢,便听夏阴阳在讲台哟了一声,顿时吓得魂都快飞了。 「有些同学的学习看来是为我学的。现在偷看拿的分是能加你高考考卷上还怎么着?当然咯,如果是要现在开始练习偷看的本事,以后用到高考考场上,那用去好了,反正被抓到判零分的又不是我,你们没过线又不会扣我工资。」 胡大千回想完那顿阴阳怪气,便从牙缝里啧了一声:「那肯定是阴阳我啊,蒋帆抢我书的那声音都快传到隔壁班了,你没听着啊?」 「没啊,我当时忙着偷看呢,冷汗都下来了。」祝明予看胡大千那脚丫都快搁宁绎知书桌里了,于是好心提醒道,「你可赶紧走吧,臭脚丫子在这扇个没完,回头被他嫌弃死。」 「哇,我们这么久没讲话,你却要赶我走,薄情寡义。我每天洗澡,这脚香的。」他掰起自个儿的胖腿闻了闻,说完还递给祝明予,「不信你闻闻嘛。」 祝明予直往后仰,一抬头就见到座位原主人黑着脸站在雀占鸠巢的大千背后。 「让开。」 祝明予看宁绎知明显屏住了唿吸,于是乐得把嘴绷紧了,他怕控制不住笑出声。 胡大千赶紧蹦起来,拿袖子抹了抹被自己坐过的地方,伸出手:「您坐您坐,我就是来这里探讨一下学习上的问题,看有没有什么学习秘籍。」 一般来说,这种明显的谎言,怼个一句就过去了。胡大千明显不愿意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展开。 但宁绎知也不知道是故意想拆台还怎么着,只见他坐在位子上,转了两下笔说:「什么秘籍?」 胡大千:「……」 祝明予与胡大千对视一眼,说:「就是类似英语单词怎么背的嘛。比如说『聪明的』这个单词又可以是clever,又可以是smart,还可以是intelligent。夏阴……杨老师光报个『聪明的』,我哪知道默哪个呢?」 胡大千又坐到祝明予前面一位的座位上了。他两脚跨坐,下巴搁在椅背上,一脸「不是吧,你竟然真的在问问题」的表情。 宁绎知将拳头抵在上唇,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出现,困惑道:「她不就是按着单元的单词表默的吗,默写单词表里出现的那个不就好了?」 「这……这哪里记得住。」祝明予嘴硬道,「那这单词背的有什么意义,考试还不是想起哪个用哪个。」 「背单词要通过句子,联繫上下文背,再看英译英。」宁绎知从桌里抽出一本巨大的剑桥英语词典,翻到了「smart」这页,「smart还有having a clean,ty,and stylish appearance的意思。如果不背英译英怎么知道?」 胡大千不屑一顾:「这么生僻,背了也没啥用吧?」 「去年期末考,选择题最后一题。那题中smart意思是开玩笑没有分寸,缺乏尊重。」宁绎知说,「现在高考的出题趋势是在简单的单词里挑较生僻的意思作为考点。一中的模拟卷都在往这个方向出。」 胡大千愣愣地看向祝明予,祝明予则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是个傻子,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开玩笑,去年期末考题目都忘了的人,怎么可能还记得住一中的模拟试卷题。 宁绎知说完便合上了剑桥英文词典,用眼神询问他们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没有了。」胡大千对研究学习方法一点都没兴趣,赶紧摇头,「我们说回正题……明予,周六开黑,约不约?」 「约啊。老地方?」 「老地方老地方。」胡大千说完便踩着上课铃回了座位,「让哥带你飞!」 祝明予笑着看胡大千窜回座位,又忍不住看向宁绎知。 祝明予自觉自己有个毛病,总会不由自主地看人眼色,生怕哪个举动会让对方产生什么误解。 就比如刚刚他跟大千的那段加密通话,他就很怕宁绎知觉得他们孤立他或怎么着。 于是他纠结了一整节课,在下课的时候犹豫道:「周六你要不也来?就在离一中几百米的网咖,大千玩moba可牛。」 说完他就后悔了,好好的带个冰棍干什么。 不过宁绎知拒绝得干脆,「不了,周六考试。」 「考试?最近有啥考试啊?」 「市里的数学竞赛。」 宁绎知答得坦然,祝明予却想到了那天放学后宁绎知跟吴万露在走廊上的对话。他顿时觉得有点没趣,就敷衍道:「那祝你取得好成绩。」 第10页 往常他俩的对话两轮就可以结束了。但宁绎知今天大概心情很好,又跟他多来了一轮:「准备得不行,进省赛够呛。」 这种学霸虚伪的谦虚,祝明予听得多了,只管继续敷衍道:「谦虚了谦虚了,你都不行还有谁能上。」 「我不行。」宁绎知转笔的手停住了,「数学是看天赋的学科,我不够聪明。」 祝明予转向旁边桌子,看到宁绎知前面摊开的数学竞赛练习卷,上面有好几道空白的地方没填。 他突然就觉得内心堵得慌,慌乱地看向宁绎知的脸。 宁绎知面色平静,不带任何情绪与他对视。 这是一副承认自己弱点且不在乎的神态,没有任何的伪装或者遮掩。也正因如此,祝明予才更觉无地自容。 他没法用谎言来回答如此真诚的对话。 可他心中又很苦涩,开口便是自己都讨厌的丧气话:「连你都说自己不够聪明,那其他人怎么办?」 「这是事实。我主要靠勤奋,成绩在一中也不算什么。」 这话祝明予又何尝不知。 他在一中的普通班,班里尚且有一看就很聪明的学生,上课打盹玩手机,考试又能考得不错。他如果拿对方背地里偷偷在学之类的话来安慰自己,那他祝明予上课认真听讲,背地里也在死命学,结果还考成这副样子,这又算得了什么。 更别说宁绎知所在的实验班,一个个都是聪明又勤奋的人。 连宁绎知这样的,在祝明予眼里已经是变态级别的人,都说自己不算什么。 祝明予感到很恐惧,对未来或是别的什么。 「那你还这么认真准备比赛干嘛。」祝明予郁闷道。一个明知不会有太好结果的事情,做了干嘛? 宁绎知说自己是勤奋型选手,这一点也不假。但凡祝明予能看到他的时候,他都在做题。 「试试自己的深浅。而且,」宁绎知说,「我认为,数学是螺旋形知识结构。学超纲的题目会有利于打开高考数学的解题思路。」 「……」 祝明予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学不好数学了。他问的是情感类角度,对方回的是纯理性角度。 大概学好数理化的人都极富有逻辑,拥有像机器人般的思维。 祝明予只爱那些朦胧的,饱含情绪的,难以具象说明的文字与画面。他能解读出一部电影的多层涵义,却实在算不出数理化的唯一解。 也罢。 那天可能是他和宁绎知做同桌以来讲最多话的一次,虽然最后没头没尾的就结束了,并且还害得他暗自神伤了一会儿。 不过祝明予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一到双休,学校里的那些事儿就都能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再加上他一个人住一栋房,没人管着便更加无法无天。 胡大千的爸妈是大学教授,学习抓得又紧又严。别人乍一看,都会觉得胡大千的名儿取得敷衍又。班上的同学一般也只喊他外号,难听点叫他胡大胖,好听点就是胖胖。 唯独祝明予转学那天,听到胡大千的名字,夸了一句:「这名儿真不错,大千世界,无挂无碍。」 胡大千乐呵一笑:「你叫我胖胖也行。」 「算了吧……挺那啥,又不有趣。」 也就因为这句话,胡大千认定了祝明予是个好人。 好人祝明予早就在网咖里开了两局,胡大千愣是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姗姗来迟。 祝明予:「咋了,被你爸堵家里了?」 「可不是!本来以为今天出来没戏了,但他学校打电话把他喊过去了哈哈。唉,教师子女就是特倒霉,你放假你爸妈也跟着放假……」 祝明予扯了下嘴角,「别废话了,上号。」 「不急,你这不正开着么,我先看看你操作……哎哟,空大了。」胡大千边看边摇头,突然看到什么似的又嗷嗷喊了一嗓子。 祝明予被他喊得直接操作变形:「干啥玩意儿呢?」 「草,我没看错吧,这门口站着的不我们年级第一么。」 第5章 意外风闻 宁绎知心情不太好。 今年的竞赛题比前两年更加灵活,他好几道题都有空着的地方。虽然本来就没有抱多大希望,但试卷上明晃晃的有几处空白,还是让他很不爽。 刷竞赛题需要些自虐精神。就像攀登高峰,路上艰难险阻,积累的痛苦与压力,都是为了登上顶峰那一剎那的酣畅淋漓。 但竞赛基本是独立于高考的另一种体系,需要耗费练习高考科目的精力,他赌不起。 他交完卷,坐在被划成休息室的空教室里,对着种在迴廊两侧的白色槐花树发呆。每年娄宁市的数学竞赛预选都会放在一中的校园,这是他转学后第一次故地重游。 娄宁在几十年前是座小城,黑瓦白墙,小桥流水。而娄宁市第一中学,在当时便赫赫有名。 一中的校园座落在热闹的市区,因着已有近百年的歷史,虽然是所高中,却有着园林式的布局。 亭台楼榭、假山池塘,明朗清雅、生机盎然。 中式榫卯结构的房屋与西方钢筋混凝土交相辉映,时代的滚滚车轮与歷史变迁皆浓缩在这一方土地。 从娄宁走出的名人大多都出自一中,一中的学生也大多与有荣焉。 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男女女笑着走进来,对了几道题的答案,吐槽刚才的竞赛题有多变态,随后又说晚上一起去吃个饭云云。 第11页 宁绎知没见过这几个人,想来应该是普通班的。 其中一位个子最高的男生说:「刚才东东给我发信息,说见到了个人,你们猜谁?」 其余几人问道:「谁啊?」 「祝明予。」 扎马尾的女生哦了一声,说:「都是娄宁人,遇见也正常咯。」 高个男生轻蔑地笑了:「你猜在哪里看到的,在网咖。」 宁绎知很少注意周围的人或事情,说好听了是专注力高,说难听了就是相当以自我为中心。 但听到祝明予的名字后,还是分了些注意听那几人的对话。 「也不知道他转到二中后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在网咖玩游戏,搞不好跟小混混搞在一起呢,你觉得呢,周佳敏?」 叫周佳敏的女生露出尴尬神色:「去网咖也不一定就是和小混混在一起吧。」 「其实要我说,还是二中这种学校适合他。不适合自己的学校,硬呆着也难受。我看他当时每天抱着本书,还以为是什么学霸,结果考试成绩出来,我一看就笑拉了。」 另几个人也纷纷露出惋惜的表情。 「二中也能考上大学,努努力考个普本嘛。」 「我其实还蛮同情他的。我之前跟他一个宿舍,看他熄了灯还在被窝打手电看书。不知道是不是考试运不太好,或者考试心态不太好。」 高个男噗嗤一笑:「智商问题咯。这世界也不能人人都考上大学吧,总得有几个人去厂里拧螺丝或者去工地搬砖嘛,哈哈。」 「打扰一下。」 几人这才发现教室里还有个「旁听观众」,皆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 宁绎知两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祝明予在一中的时候读书很努力么?」 「对……对啊。」高个男上下打量宁绎知,警惕道,「你认识他,你二中的?」 「嗯,我同桌。」宁绎知说。 高个男本来还在心虚,在听到宁绎知是二中的人后立刻像有了底气,挺直着腰板说:「你们二中也有人来竞赛?」 周佳敏看着宁绎知,立刻拉了拉高个男的书包,「侯明磊,你少说两句吧。」 宁绎知:「二中去年考上c9的有5个人,一中考上c9的是82个人。」 侯明磊:「所以呢?」 宁绎知:「所以一中除去两个实验班,剩下能考上c9的人有几个?」 侯明磊脸色铁青:「……你什么意思?」 「列举数据而已。」宁绎知看到季游在门外朝自己招手,也没回头看那人难看的脸色。 「二中的人现在都这么拽了?」侯明磊看着这人拽比的背影,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我见过他。」周佳敏歪头看了眼门外,「他叫宁绎知,以前是十五班的。喏,跟他说话这人不就是十五班的。」 周佳敏爱看帅哥,更何况还是实验班的帅哥,当时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他脑子有坑,实验班跑去二中啊?」侯明磊难以置信。 季游是宁绎知在一中的熟人,他把一中老师推荐的参考书和出过的模拟卷都罗列了出来,然后趁着这次考试带给宁绎知。 季游很久没见他,发现宁绎知还是像往常那样,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二中咋样,呆得习惯不?」 宁绎知接过卷子,数了数张数,「氛围还行,就是出的题目简单了点。」 「毕竟他们学校的主要任务是保本科率,考重点大学基本靠学生自求多福。」季游说完,又忍不住道,「你真不后悔从这里转走?」 「不后悔,在哪所学校都一样。」宁绎知垂下眼睛,「谢了,我走了。」 季游连忙喊住他:「唉,你要去哪,不一起吃个饭啊?」 「去网咖。」宁绎知头也不回。 「啊?」 这人什么时候还打游戏了? 宁绎知马上就找到了祝明予和胡大千所在的网咖。一头栗色的小捲毛和旁边又胖又贱萌的二人组合,在乌泱泱的人里面格外显眼。 祝明予戴着头戴耳机,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倒是旁边的胡大千先看到了宁绎知,跟活见鬼似的,连忙把祝明予的耳机扯下来。 祝明予见基地被人拆了,气哄哄地抬起头,看到来人的瞬间也跟着吓了一跳。 傻不拉几的,宁绎知想。 宁绎知说:「你俩见鬼了么?」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祝明予一脸茫然。 宁绎知立刻不高兴了,沉下脸说:「不是你邀请我的吗?」 祝明予郁闷道:「你不是拒绝我了吗?你说你要考试。」 「我考完了。」宁绎知坐到他旁边空着的机位,弯腰摸了摸主机,停顿数秒后说,「怎么开机?」 得,这大哥头回来。 胡大千更是胖脸懵逼,扯过祝明予说:「你没跟我说还有别人也要来啊?」 「他之前说不来了嘛!」祝明予咬牙。 他还指望着以后默写多看俩单词呢,于是立刻又转过头对着宁绎知狗腿道:「你是不是还没在前台缴费?我先给你去前台缴个费,然后你按桌面上那个按钮就能开机。」 说完便站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去前台给机子缴费。 他站在菜单前,正想着要不要给那两人买两杯饮料,只见一个雄壮威武的身躯出现在门外,发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怒吼。 第12页 「胡大千!你给我死回来!」 别说胡大千了,祝明予自个儿听到这声音腿肚都跟着颤抖。 祝明予眼看着可怜的胡大千被他爸提着领子抓了回去,饮料也不买了,连带着刚刚要开的机子都让前台给退了。 宁绎知看祝明予拎起书包,便说:「不玩了?」 还玩个球。 「不玩了,我打的菜。大千不在没意义。」话刚说完,祝明予老毛病便又犯了。他怕宁绎知觉得自己对他有意见,于是又多嘴一句,「呃,时间还早,要么去别的地方转转?」 「也行。」宁绎知爽快点头。 祝明予想给自己的嘴两巴掌,「你想去哪里?」 「去书店吧。」 祝明予面露难色。 宁绎知:「你不愿意?为什么?」 「……倒也没有不愿意,去就去呗。」就是去书店遇见熟人的风险有点大,他一般能避就避。 宁绎知也背起书包,走得相当利落:「没偷没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 这傢伙有读心术吗? 书店里的人气跟其他商店相比算的上冷清了。大多都是些家长带着小孩在童书区打发时间。 宁绎知显然是带有目的性的逛着书店。他手上拿着清单,一排排的书扫过去,掏出手机划拉着屏幕。 祝明予则随心所欲得多。 他逛到文学区域便停下来,随便挑了几本封面好看或者题材有趣的书。 「你挑完了么?」 宁绎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祝明予转过头,见他两手空空,奇怪问道:「你看了半天,书呢?」 「网上买。」宁绎知神色有瞬间的不自然,又看了眼祝明予手里的「闲书」,「你不买些参考书或者练习题?」 祝明予苦笑着摇头:「算了吧,能完成学校里的作业已经谢天谢地了。」 宁绎知点点头,「如果你想买,我可以帮你参考一下。」 「……?」为什么宁绎知考了个试像变了个人,祝明予觉得这人今天简直是吃错药了,态度好得奇奇怪怪。 宁绎知似也觉得有点别扭,咳嗽一声说:「不是说学习小组么。」 祝明予再次发出疑问:「你当时不是很想拒绝么?」 「你先拒绝的。」宁绎知反驳。 祝明予开动自己聪明的小脑瓜:「不对,是你先在办公室说不想组队。」 「不,是你。你在你爸走后,跟我舅妈两个人说的。」宁绎知斩钉截铁。 祝明予终于反应过来,「好哇!原来你当时在场,所以后来你蓄意报復?!」 宁绎知微不可察地笑了,那笑容熘得太快,他甚至都没想清是什么含义。 祝明予突然发现眼前这人高冷成熟外壳下的真实一面。那种身为学霸的小骄傲,以及被一个「差生」嫌弃后的恼羞成怒。 祝明予不说话了,他觉得宁绎知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他喜欢和真诚的人讲话。 于是祝明予说:「那好吧,今天先挑个一本,让我适应适应。」他说完顿了顿,「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大发善心地想帮我。」 「……」 宁绎知不会撒谎,也知道自己说话通常太过直白。 真相全盘托出很伤人,所以他想了半天,想了一个很折中的讲法:「我今天遇到你在一中的同学了。」剩下的就靠祝明予自个儿脑补了。 祝明予瞭然:「叫侯明磊吧?」 「嗯。」 然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宁绎知给他挑了一本看着挺薄的数学练习册,说:「先做这本吧。」 祝明予接过练习册,把它和自己手上的《局外人》夹在一起,然后抱进怀里。 「我真的很讨厌一中这个地方。」祝明予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很讨厌。」 「那正巧,我也不喜欢。」 宁绎知第一次见到祝明予露出真心的微笑。往常的祝明予虽然也和和气气,微笑待人,但那笑容却总是不见底。 只见祝明予伸出手,莞尔道:「那敢情好,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最后他们在公交站前分了别。 分别前,祝明予将那本《局外人》塞给了宁绎知。 祝明予摸了摸鼻子,说:「这本书其实我早就有了,就当补习费,送你了。」 宁绎知点点头,乘上公交,看着祝明予的身影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他摸着手上这本铅灰色书本的书嵴,给吴万露打了个电话,问:「舅妈,祝明予当时为什么要转学?」 电话那头迟疑很久,再三强调这件事需要保密。 「听说是自杀未遂。」 作者有话说 宁同学毕竟是天蝎座,理解一下 第6章 白天月亮 「我时常觉得我的身体被困在了娄宁无穷无尽的雨里,于是我的灵魂便飘在了娄宁的空中。透过重重雨幕,我看到的世界是一整片的灰色。闪电带来不了痛感,只有永恆的麻木。」 吴万露将这段文字发给了宁绎知,说:「这是祝明予写的,上学期的寒假语文作业。」 寒假作业大多数人就是敷衍了事,因为他们知道连老师都不会细看。就连宁绎知,因为讨厌写作,都是几个故事翻来覆去地套。 吴万露喜欢祝明予的文字,便特地把他的寒假作文挑出来看看。 第13页 吴万露忧心忡忡道:「我接手这个班后,曾经联繫过祝明予的爸爸。但他说,祝明予只是因为不想去上学,所以假装闹自杀,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 宁绎知握紧了电话:「真相呢?」 「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这段文字……像是在求救。」吴万露说,「我后来找过他几次,他什么都不肯说。」 「我能做什么?」宁绎知问。 「试着跟他多聊聊,看看能不能帮到他吧……不过说到底这是我做班主任的事情,你也别花太多心思在这上面,读书最要紧。」吴万露向来高昂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妈妈对你有很高的期望。」 宁绎知转头看向窗外,外面又开始下起讨厌的雨。 货车拖着砖色的货柜,在灰绿色的公路上疾驰,与他乘坐的公交一同停在了红绿灯前。 宁绎知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知道。」 过了五月,娄宁的天气便一天比一天热,祝明予身上的校服外套已经穿不住了,干脆脱了挂在椅背上,等去外面做操的时候再穿上去。 他里面还穿了一件长袖,于是又将袖子撸上去,露出细白的两个胳膊。 他见宁绎知盯着他的胳膊看,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臊,便又把袖子撸下来:「干嘛?」 祝明予对他人的情绪和眼神都很敏感。虽然他现在能够和宁绎知和平相处了,但不代表他能接受这样的目光。 这种夹杂着怜悯、探寻等情绪的复杂目光。 还不如继续互相看不爽呢。 宁绎知只是想看看祝明予胳膊上有没有任何关于「自杀未遂」的印记。 少年人精瘦的肌肉均匀紧緻地包裹着纤细的手臂骨骼。祝明予的胳膊光滑又细嫩,看着就是什么重活都没干过的。 宁绎知面色不显,只是说:「你太瘦了。」 祝明予觉得被鄙视了,撇撇嘴说:「还在长呢。」 他的胃一直不太好,据祝康培说这都是他亲妈陈媛遗传的坏基因。 祝明予其实已经五六年没见着自己的亲妈了,无情的岁月模煳了陈媛的形象,他现在也只记得亲妈瘦得随时能被风颳倒的身板。 不过祝明予觉得三分之一的锅给陈媛,三分之二的锅得祝康培背。 陈媛与祝康培离,祝康培幡然醒悟,整天忙于创业,不是忘了做饭就是让祝明予随便去外面吃一点。 当时外卖还没兴起,祝明予又懒得外出吃饭,于是就经常吃了这顿没下顿。 好好的花季少年,肠胃虚弱得像个老人。 当然,祝明予现在已经后悔了。他严重怀疑是因为当时不吃饭导致他现在只有一米七三的个子,也不知道高二了努努力还能长高多少。 祝明予一想到自己的身高就觉得悲伤,从桌肚里窸窸窣窣地掏出三明治和牛奶,「你也想来点么?」 旁边的视线太过火热,祝明予倒不好意思一个人独享了。 三明治没有包装和标籤,只拿薄薄的一层保鲜膜裹着,上面还挂着些水珠。 宁绎知未动,只是问了句:「自己家做的?」 「阿姨做的。」祝明予吸了口牛奶,「我肚子一空就胃疼,挺麻烦。」 宁绎知挑起右边眉毛:「你后妈还会亲自给你做三明治?」 祝明予闻言一愣,开玩笑道:「我后妈不毒死我就不错了,我说的是做饭阿姨。」 「……」宁绎知木然,并不觉得搞笑。 祝明予:「我跟我爸还有我后妈不住一块,我一个人住一套。」 「……」 什么资产阶级少爷。 宁绎知觉得这话没法接,顿时觉得自己操心富二代的心理健康,纯属吃饱了撑的。 于是他拿出刚刚布置完的物理卷子,抹平了卷面准备利用课间时间把选择题做完。 「先慢着,」祝明予掏出手机,「你生日什么时候?」 「11月1日。」 「哇哦,万圣节。施主,这是西方的鬼节,出生在这天的人阴气重,得多沐浴阳光。」 宁绎知面无表情。 祝明予自讨没趣,讪讪道:「刚才我乱说的。那你知道你出生时间么?」 「不知道。」 「行吧,那我就当你中午十二点出生的。」 他说完便在手机上按了半天,随即啧道:「从你的八字看,你学习能力很强,读书也很好。」 宁绎知忍住翻白眼的欲望,「你在搞什么封建迷信?」 「?」祝明予大惊,「可是很准啊!」 「这种事不看八字也知道。」 「上面还说你以后事业会发展得很好……诶,看你大盘,你好像一直没结婚的迹象,不会成寡王了吧。」 「我做题了。」宁绎知懒得和他浪费时间。 只是他选择题还没写两道,面前便被人放了一张纸巾和一块饼干。 「唉,别扔啊。这进口小饼干,很贵的。」祝明予忙喊道。 宁绎知只得扔下笔,皱着眉头嚼完这块饼干。又甜又咸的奶味从嘴里蔓延开,他只觉得这饼干跟祝明予这个人一样,相当莫名其妙。 祝明予还想再递第二块,宁绎知立刻把纸巾扔了,拒绝道:「我要做题目。」 「边吃边写呗。」 「我不喜欢一心二用。」 「那就吃完了再写,这家庭作业你急啥。」 第14页 「你知道一天有多少个课间休息时间吗?每个课间时间用来写作业,能节约多少时间?」 「……」祝明予撇了撇嘴,「我不想写作业,但我很无聊。」 宁绎知揉了揉太阳穴,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怒气:「你到底想干嘛?」 「我不想写,但看你写作业,我心里难受。」 孙光头要是听到这话,怕是当场就能冲过来跟祝明予拼命。孙光头的学习小组是想让成绩好的同学带一带学习不自觉的同学,结果大部分情况可能是成绩好的被成绩差的带跑偏。 不过宁绎知还得是宁绎知,能场场维持年级第一的非常人也。只见他薄唇微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滚。」 祝明予识趣儿地滚了,带着他的小饼干去投餵大千。 宁绎知看着这人没个正形的身影,觉得和吴万露口中的「自杀未遂」实在相去甚远。也和侯明磊那伙人说的「熄了灯还在打手电」的努力家对不上号。 但他凭藉着蛛丝马迹,又能拼凑出祝明予在家庭和学习上都不那么愉快的境地。 这人实在过于复杂,真真假假,像雾里看花。 祝明予察觉到了宁绎知又在看他,于是沖他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 关我屁事。 宁绎知最后一丝的同情消失。 下面一节课又是英语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吃的太饱,祝明予直犯困,耳朵里的英语听力像催眠曲,上眼皮跟下眼皮之间仿佛安了磁石。 但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夏阴阳的课上睡觉。祝明予虽然背地里对学习不怎么上心,但因为人怂加上怕被老师找麻烦,表面功夫还是做足的。 故而成绩还能维持在中游水平。 他撑着头,努力瞪着双眼,手底下的字却出卖了他。第一页刚开始的选择还能看,然后中间变得潦草,到后面已经是鬼画符了! 旁边传来冷淡又夹枪带棒的声音:「你这是字么,梦游呢?」 「别吵,我在假寐。」祝明予回道。 宁绎知轻轻敲了敲祝明予的桌子,轻声道:「醒醒,翻面。」 祝明予已经困到懒得翻面了,「你做你的,别管我。」 「你同学说你以前读书很认真。你能考上一中说明你初中成绩很好。」 祝明予听罢,强打起精神说:「你看过《鲁滨逊漂流记》么?」 这时候还能掉书袋,也是天赋异禀。 宁绎知选了个c,听力进入了第三部分,他趁男声读题时说,「怎么?」 祝明予假装写了个选择:「鲁滨逊他爸说,中层阶级的人是最幸福的,不会像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人那样盛衰荣辱,瞬息万变。」 「……」 「所以我换了一种目标。我的目标是保持中等,降低存在感。」 夏杨看俩人嘀嘀咕咕半天,立刻骂道:「怎么回事啊?有些同学讲话声音快比听力广播要响了,这么想讲,这节课你们来讲啊?」 祝明予被迫存在感拉到最高,魂灵也醒了,他怕夏杨走下来看他,于是立刻给试卷翻了个面。 听力结束,夏阴阳果然蹬着细高跟走到他俩边上,看了眼宁绎知又看了眼祝明予,「唰」地就把祝明予的卷子抽走了。 「同桌之间交换批啊,不要包庇。读书不是为了我读的。」夏阴阳拿了卷子就往讲台走,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刺上两句,「整这个学习小组不是为了让你们有机会讲闲话的。有些同学也不要仗着自己学习好就掉以轻心,成绩这种东西掉下来很快的。」 夏阴阳站在讲台上就开始报答案,一开始报得还挺顺,越到后面声音里蕴含的怒气越深。 祝明予看着夏阴阳越来越皱的眉,心里的小鼓打个不停。 他本想着宁绎知刚才跟他讲话,怎么着也得错个几题,结果从头到尾一个听力都没错。 「变态啊。」祝明予骂道。 宁绎知眼皮都没抬:「连听力都会错的话,这辈子别想上100。」 「英语总分才120,本来就没几个人能上100好吗?!」 「吵什么吵!祝明予你真是翻了天了!英语听力错一半,还想不想考大学,给我站起来!」夏杨边骂边把卷子拍在他桌上。 骂完还不解气,把宁绎知的卷子也拎起来了,「让我们看看我们年级第一的卷子……」 她说到一半就哑了声,本来想拿他当得意忘形的反面例子,结果听力一个都没错。 没抓着人小辫子,夏杨一口气提着不上不下,只得瞪了他一眼:「下次不许再在课上讲话了。」 说完便回讲台,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昨天的阅读作业。 宁绎知昨天的阅读作业又是一个都没错,便直接在英语阅读作业下面又垫了刚才那张物理卷子。 一个纸团被扔过来,宁绎知展开,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一句话——「写别的科目作业,我要举报你!」 宁绎知看着这人站着还有空捣乱,反而气笑了:「祝明予,你什么人?」 祝明予露出无辜的表情。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悬于碧空的太阳,随即弯了弯嘴角,在卷子空白处刷刷写下一行字。 「没太阳那么明亮,又不想长在夜晚。你就当我是生在白天的月亮吧。」 第7章 明月沟渠 转眼又过了一月,期中考的阵痛忘得差不多了,这就又迎来了月考。 第15页 这回的月考,祝明予直觉会比上次考得更差。语文作文考了一个他觉得狗屁不通的题目,数学考下来空的题目比之前还要多,英语则是好几个单词看着熟悉却忘记了意思。 这事怨他自己,自打跟年级第一做同桌后,艰苦奋斗、努力学习的精神没沾到一点,抄答案抄得废寝忘食,自己骗自己倒是越来越熟练。 每回都想着,先应付作业,之后再慢慢搞懂。结果作业应付了,搞懂这步骤却常常被他轻飘飘地忘了。 要说宁绎知这人是真的一点不藏私,想抄什么就尽管抄,连笔记都能随便借祝明予观赏。虽然这说明宁绎知可能完全没把祝明予放在眼里,但祝明予还是觉得这人挺够意思。 比之前班里偷偷摸摸藏着掖着的小气鬼们要好得多。 真大佬就是真大佬。 祝明予为了表达自己平时受大佬照顾的感谢之情,特地带了张小叶紫檀做的书籤过来。待宁绎知坐定了打开书,他便献宝似的递给他。 经过一个多月的同桌生涯,祝明予已经能够通过宁绎知的微动作将他心情猜个大致。 宁绎知的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中药味,草木清冽的味道中带着微苦。 而宁绎知本人长相也将冷字透了个七七八八。他的五官整体偏细偏淡,眉毛却是脸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眉型长得虽好,眉毛却和头髮一样多且生硬,以至于有点压着眼睛。嘴唇薄而下撇,再加上不常做表情,整个人就差在脸上写着生人勿近。 今天这人嘴唇抿得很紧,翻书的动作又比平时快上不少,看来心情不怎么好。 这说明今天不是个送礼物的好时间。 但祝明予想献宝的心过于强烈,最终还是递了上去。 宁绎知接过书籤。他不懂木头品质,只觉这木头纹理细腻,光泽极好。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一行诗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翻过来便是下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復来。」 落款还是个小篆字体的祝明予。 祝明予对自己的字颇为自信,摸着下巴道:「怎么样,我亲手刻的。」 宁绎知摸着书籤上刻着的诗句,问:「为什么突然送我东西?」 「感谢一下平时给我作业抄嘛,不然多不好意思。而且,」祝明予神神秘秘道,「你五行缺木,适合多用些木质的东西。」 「谢了。」宁绎知将书籤夹在字典里,「前面那句我接受,后面这句和诗我持保留意见。」 「诗怎么了?这句诗多潇洒。」 「潇洒需要本钱,你还是先想着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月考成绩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 祝明予撇了撇嘴,故作轻松道:「我爸才不在乎我成绩呢。」 宁绎知:「有钱,也没什么压力,那你还在难过什么?」 祝明予被他问难受了,「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只觉得你不能再这么浪费时间。」 「什么叫浪费时间?我只是……」他只是了半天,也想不出要接什么话。他只觉得这人真是个棒槌,还是个诛心的棒槌,哪里痛便往哪里戳。 「算了,我跟你道歉。」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宁绎知倒是先道歉了,「你想做什么跟我无关,我不该指责你。」 这道歉道是道了,祝明予却总觉得很不是滋味儿。 这不是滋味儿的劲一直维持到了做早操。 这次的月考是娄宁市统考,看来二中的高二年级考得不咋地,不然孙义云也不会让全体高二同学做完操之后留在烈日下听他发话。 孙义云顶着个闪亮亮的光头,拿着话筒站在主席台上,声情并茂道:「我们二中的学生,比一中差在哪?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怎么考试成绩就能跟他们差一大截?我可以说,我们二中跟一中的差距没你们想得多!你们现在就像一群当兵的怂蛋,还没看到人,就已经自己吓破自己的胆了!」 胡大千做操排在祝明予后面,听到这番陈词滥调立刻戳了戳祝明予的后背,搁在他旁边咬耳朵:「这孙光头真逗,一天到晚一中一中的,考个试跟什么似的。之前跑操还要喊口号『超过一中』,傻逼死了。」 「这次估计考崩了,他心态不太好。」祝明予边说边看着孙光头在主席台上唾沫横飞。 「他有啥心态不好的?又不是第一次没考过一中。」胡大千问道。 一中和二中虽然只隔了前面的一个数字,但每次考试都差个十万八千里。二中的高考喜报只会强调本科率多少,而重本的数量因为过少,只会一笔带过。 一中的喜报可向来只会说重本率。 祝明予当时在一中念书,就没听见哪个校领导提过二中的名字。根本没把二中当过竞争对手。 二中下了血本,搞出个年级排名的奖学金,目的就是为了跟一中抢生源。 祝明予摇摇头,说:「这次不一样。孙光头刚当上高二教务处主任就搞了个学习小组。这次月考成绩这么差,不就说明这学习小组搞得稀烂么,他肯定急。」 「操,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你都想得到,真牛逼。」 胡大千刚比了拇指,就被吴万露一个清嗓和震慑的眼神给逼退了回去。 孙光头在前面宏观叙述了一大通,终于抛出最后的杀手锏:「我们这个学习小组啊,初见成效。通过这一制度,有些同学取得了不小的进步。为了让这个学生之间互帮互助的良好风气继续延续下去,我们校方也将给予最大的鼓励与支持。下次期末考,学习进步最大的几个小组将会获得一万元、五千元和三千元的奖学金!」 第16页 祝明予听完只想翻白眼,这地域级别的难度,不如暑期去端盘子。 操场上顿时议论纷纷,孙光头见目的达到,随便说了几句话便让学生回教室上课了。 祝明予他们下节课是体育课,走的路径和大部队相反。逆着人流,能听到不少人讨论这次的进步奖学金。 大部分人都跟祝明予抱着相同的想法,觉得孙光头这人是个傻子,取得进步奖所花费的时间和概率不如去多打几份工。 也不知道场上有几个人能听进去孙光头的话。 祝明予对体育课向来兴趣缺缺,他不爱做流汗的事情,体育老师一旦宣布自由活动就会偷回教室看闲书。 今天他送宁绎知东西还被对方怼了,颇有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心情不爽,闲书便也懒得看,于是便拿着它挡脸睡觉。 迷迷煳煳中,听到旁边有椅子被拉开的声音,他将书扒拉下来,然后就看到宁绎知的这张帅脸。 帅是帅的,但打扰自己睡觉就很欠了。 新仇旧怨一起来,祝明予不准备给他好脸色,于是撇了撇嘴,头埋在臂弯准备继续睡觉。 但翻书声和写字的沙沙声实在过于刺耳,闭了眼后再细微的声音都像是在催着他学习。 最终他选择放弃睡觉,磨磨蹭蹭地翻开了数学作业。 十分钟后。 祝明予觉得自己是有多想不开去做数学自虐,第一道立体几何题就把他难住了。 继续做下去就是折磨自己。 他果断选择放弃,刚在桌肚里翻找他的闲书,旁边便伸过来一只手,拿着铅笔给他的几何体添了一条辅助线。 这只手宽大、修长,骨节凸出,中指和食指一侧有明显的薄痂。 听说学习勤勉的人都会在这处有凸起的痂。 宁绎知画完辅助线,说:「现在试试证明全等。」 对方都亲手帮忙画线了,祝明予也不好意思摆烂,只得硬着头皮把第一个小题做完了。 第一个小题做完,第二道又犯起了难。旁边那道视线太过热烈,弄得他更加紧张。他把第二道题目读了又读,题干又画又圈,最终还是把笔一扔:「算了,不做了。」 「第二道题通常跟第一道题挂钩,把上一题证明的结论用在第二题上。」宁绎知循循善诱。 祝明予只得把笔重新捡起来,磕磕巴巴地终于把第二道题也写完了。写完那刻他立即把卷子一收,掏出英语的册子,说:「我要换换脑子,做完形填空。」 宁绎知点点头,继续撑着下巴,盯着祝明予做完型填空。 祝明予终于受不了了,拧着眉毛问身边的监工:「你想干嘛呀?」 宁绎知脸上闪过一丝赧然,眼睛左右看了看,随即恢復往常平平的语调:「既然你送我书籤了,我就有义务好好监督你学习。」 「那你还我。」祝明予咬牙切齿。 宁绎知不为所动,开口便是一句欠打的话:「祝明予,好好学习吧。」 祝明予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睡迷煳了,「你说什么?」 宁绎知:「我可以帮你把成绩弄上去。」 「等一下,」祝明予有些消化不良,「我为什么要好好学习?」 宁绎知立刻噎住了。祝明予这话就仿佛一个厨子问自己为什么要做饭,一个保洁问自己为什么要拖地。 这话他没法接,真实理由又让他难以启齿。但他是个不会撒谎的人,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干巴巴道:「我需要拿到那个奖学金。」 「……你不觉得你去打工更快吗?」祝明予不可思议。 「打工不耽误,奖学金也不耽误。」宁绎知说。 祝明予诚恳建议:「我觉得,你去找年级倒数第一组个学习小组,效果更快。」 「不。」宁绎知双手交叉,「你资质更好,只要你想学。」 祝明予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夸,但他一点也不快乐,「……我不想学。」 「为什么?」宁绎知皱眉。 这能怎么说。 放弃学习也不是他一天两天就决定的,这牵扯了一堆芝麻烂谷子的事,他自己都不想理清,更别说对别人提起来。 他只知道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学不好,换了个题型他就不知道怎么做了。努力学习除了能印证他是个笨蛋,把他自尊凌迟,没有任何好处。 「你放弃我吧。」祝明予低下头,不愿意唤醒让自己不快的记忆。「我不是个资质高的人,你看错了。」 「我——」 「宁绎知,你别太自以为是了。」祝明予拉了拉袖口,又重新趴下去,「你知道吗?我在一中时的班主任,曾经这么安慰我,『人在年轻时多受苦是好事,有时候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祝明予自嘲一笑:「他放弃我了。」 「……」 「所有人都放弃我了,大家都看出来我是块朽木。」 「所以你就要放弃自己吗?」宁绎知语气里隐隐有些怒气。 「我累了。」祝明予将头埋进胳膊,不愿看身边人的表情。 他不知道宁绎知呆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宁绎知离开时,硬梆梆地说: 「我周六都会在娄宁图书馆学习,你想清楚的话就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小祝心结过深,需要个契机觉醒。 第8章 愤怒火山 第17页 祝明予的月考成绩下来了,最终成绩考得一塌煳涂,跟期中相比,还要再往后退个一百多名,再这样下去,连本科都考不上。 吴万露急得连连摇头,拿着他的成绩单长吁短嘆。 祝明予站在她办公室,手指捏着裤腿,头往下低,一副老实认错的模样。 吴万露很想骂人,但看着祝明予可怜巴巴的样子,最后只是将成绩单往旁边一扔,盯着他冷冷地说:「你怎么回事?」 祝明予说:「没考好。」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没考好吗?」 「语文作文写偏题了。」祝明予看了眼吴万露难看的脸色,「这个题目我不擅长写。」 「你高考也不擅长写怎么办?写作文能这么任性吗?不想写的题目就乱写?」吴万露一口气没顺下来,十分恨铁不成钢道,「岂止是语文,英语和数学都有很大的退步。物理化学……物理化学我都不说了,本来就没什么退步了!」 「……」祝明予一言不发,乖乖挨训,知道这时候就是得躺平认嘲。 「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押宝都押在语文上面。作文比较看运气,万一你高考遇到个作文不对思路的阅卷老师怎么办?」吴万露本来嗓门就大,越骂嗓门越高,震得祝明予耳朵嗡嗡作响,把一旁的夏杨也引了过来。 夏杨拿了个保温杯,抚了抚鬓间的头髮,上下打量着祝明予,喝了口茶,用她半普通话半娄宁话的腔调戏嚯道:「小祝啊,好久没来夏老师办公室重默,我还以为你现在英语好的不得了啦,怎么考得这个样子呢?」 她嘲讽完祝明予后又拍了拍吴万露的肩:「吴老师,这祝明予呢,我晓得语文一直好的,学校的作文范文老有他的名字的嘛。我的英语么,向来应付了事。哦哟,这样的学生我教的多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看看他现在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实际上不像腔。」 祝明予继续不吭气,好死不死,办公室另一处传来宁绎知冷淡的声音。 「李老师,这次的数学竞赛题——」 夏杨看到宁绎知,便加大了阴阳的火力,大声道:「我看呢,学习小组一点用都没有嘛。俩小孩在一块哪会好好学习,帮帮忙哦,不商量着做坏事已经蛮好了。」 路过的孙义云听到了,立刻冲进来,拉长声音,腆着笑脸道:「夏老师,这小组才搞了一个月,能看出啥效果。这要看长期的,看长期!」 夏杨年纪比他大,资歷比他深,又是特级教师,他也不敢多跟她发作,只得把矛头调转到祝明予身上。 「祝明予!怎么又是你!你爸爸多关心你,你不好好学习,不是伤了你爸爸的心么?」他说完又将宁绎知拉过来,「你们同桌之间要互帮互助一点嘛!」 祝明予现在有苦说不出。 本来只是跟吴万露的单独谈话,这下可好,几个人围着他团团转,跟看猴戏似的,热闹得不行。 宁绎知自从上次跟他吵架,又恢復了最初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看到他被批斗,只是冷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接着当场拂了一众老师的面子。 「我走了。」 孙光头瞪大眼睛:「这——」 吴万露头痛至极:「别管他,永远就这副样子。」说完也对祝明予挥手,「你也走吧,一个两个的看得我头大……给我把胡大千喊来。」 胡大千最后怎么样了暂且不表,至少祝明予被几个老师的失望和不满弄得特别不好受,连带着影响到了双休的情绪。 这周六是他异父异母的便宜弟弟邹翰哲的七岁生日。祝康培早早便订了饭店,准备接祝明予一同过去。 本就心情不佳,他却还要跟讨厌的人应酬周旋。他孤孤单单地呆在房子里,嘆了不知多少个气。 这套房子其实是祝明予的亲妈,陈媛留下来的。这是陈媛和祝康培的婚房,也是祝明予从小的家。 祝康培和陈媛是高中同学。祝康培年轻时挺混帐,高中毕业后就去打工,拿着一份只能饿不死自己的死工资,却好赌成性。 陈媛却是一路读完大学,实打实的职业女性,艰苦奋斗,敢打敢拼,连婚房都是她一人准备的,当然,也属于她的婚前个人财产。 因为祝康培的窝囊,陈媛没少跟他吵架。到了后面,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陈媛便在祝明予五年级的时候和祝康培离了婚,跟一个富商结婚,去外省了。 祝明予已经快忘了陈媛的长相,却清楚记得陈媛走之前,眼含泪花地说:「小予,妈妈要去外地了……我是个自私的人,这套房子留给你,就当是给你的补偿。」 这件事给祝康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从此痛定思痛,重新悔改,开始做起了家纺生意。 在祝明予考上一中的那个暑假,祝康培认识了同个行业的邹玉,并迎来了事业的新高峰。 工厂建在娄宁下属的燕栖县,祝康培和邹玉还有她儿子平时只住在燕栖县的大平层,方便巡视工厂。 祝康培再也没有踏进过娄宁市区的那套房子,他说这是他的伤心地。 只是这个伤心地却是祝明予的避风港。 祝康培的车停在小区停车场,祝明予乘上车,意外地发现那两个跟屁虫不在。 祝康培只要与祝明予两个人相处,态度便会自然很多,少了装腔作势的那个劲。 祝明予从不会主动问那俩人去了哪里,祝康培却想当然地先说道:「邹玉和哲哲先去商场里买衣服,一会儿咱们直接去商场会合。」 第18页 「哦。」祝明予坐在后座冷淡回应。 祝康培手搭在方向盘上,沉默许久后又说:「今天哲哲生日,你不要丧着个脸。咱们一家人就高高兴兴地吃顿饭。」 「一家人。」祝明予默默重复一遍,「你们是一家人,我不是。」 祝康培立刻拉高音调:「你怎么说话的?」 「为什么一定要拉上我?明明她不喜欢我。」 祝明予觉得邹玉这人相当虚伪好笑。明明视他为眼中钉,却总在外人面前装作一副慈母的样子。 「你不要让我为难。」祝康培转头看了眼他,「邹玉没有不喜欢你。」 「她有。」祝明予竭力抑制自己的怒气,「我都听到了,当时她跟你说『一起做生意可以,条件是不要让你儿子跟我住一块。』我听得清清楚楚!」 「你妈当时抛下你!没有我你就饿死了!你以为你妈为什么不带走你,还不是她那男人也不能接受你?!」祝康培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毕现,「祝明予,这个世界,你想要钱,就得学会妥协。」 这是祝康培所经歷的人生告诉他的,除了钱,什么都不重要。 祝康培说:「没有钱,你就会被人抛弃,你就什么都不是,你懂吗?」 邹玉给祝康培带来了稳定的优质客户,所以祝康培巴结着她,供着她,为此他可以做出任何妥协,包括祝明予。 而他祝明予因为没有钱,没有价值,所以亲妈和亲爸都把他当累赘。 这样的对话已发生过很多次。之前每次争吵他都会流泪,次数多了,悲伤的情绪便渐渐少了。 只是心底非常非常荒芜,像水被抽干后的一口枯井。 他是一个没有价值、不被需要的人,没有期待便也没有向上的动力。 见祝明予没有其他的话说了,祝康培的态度也软化不少。 他看着前方的人来人往与车水马龙,温声道:「小予,你是爸爸唯一的儿子,爸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现在的委屈都是暂时的,我知道你向来都很懂事。不要让我为难,好吗?」 祝明予沉默,便是同意了祝康培的说法。 他知道祝康培也确实过得很不容易,刚开始创业的那几年,祝康培常常因为应酬喝得烂醉,回家就是抱着马桶呕吐。 他不能任性。 祝康培接到邹玉和邹翰哲后,四人便到了一个偏僻寂静的餐厅吃饭。 这是一间新中式装修的餐厅。庭外假山绿树,溪水清幽。包间四周水墨装饰画与莲花瓣状的吊顶相映成趣,角落处的一张案桌上立着瓷白色的玉瓶,一支腊梅斜插在瓶口上,清淡雅致。 已经有不少人坐在圆桌上,对祝明予来说,有些是熟面孔,有些是生面孔。做生意的人向来只有利益关系,这几年人来人往,旧人去新人来,面孔已换了不少。 祝明予早已料到祝康培说的「一家人庆祝」只是藉口,维护拉拢生意关系才是正题。 众宾客按惯例,送礼的送礼,说讨喜话的说讨喜话。 邹玉微笑着一一应了。 其中有个陌生的男人,又黑又瘦,戴着副眼镜,在祝明予和邹翰哲中间来回看着,随后手掌朝祝明予的方向摊开,问:「这位漂亮的小帅哥是谁家的?」 「祝总的大公子。」另一个长相五大三粗的人答道。这人叫王五,是给他家做纸箱的,已合作了三年,是熟面孔了。 戴眼镜的男人呵呵一笑:「之前只见过小儿子。没想到大儿子这么大了,祝总好福气,有两个儿子。」 「祝总大儿子可不是一般人。我记得在一中上学吧?」王五道。 祝康培不反驳,只是呷了一口酒,笑眯眯地说:「明予,这是你张叔。爸爸的布料都是从他那里进货的。」 那便是他家的供货商。 张老闆说:「能上一中的可都是人才,果真是虎父无犬子。我记得快暑假了吧,让你爸带你到叔叔这里玩。我有个女儿,玩心重,成绩不大好,到时候你来教她几道。」 祝明予低低嗯了一声。 「那怕是不太方便。」邹玉将筷子放下,拿纸巾擦了擦嘴角,「小予,你班主任今天给你爸爸打电话了,说你这次月考退步很大。暑假给你报个补习班吧,我正好认识个教一对一的名师,直接把他请家里来吧。」 众人本来在小声交流,这会儿纷纷被邹玉这掷地有声的话吸引了注意,顿时也放下了话头。 知道内情的在心底偷笑看好戏,不知道内情的则也端着个杯子观察。 在座的大小都是个老闆,不是人精也坐不到这个位置。 祝康培被邹玉突然横插一句,弄得有点挂不住脸,便说道:「一次考试嘛,小失误。小予,下次咱加油把它考上来。」 「诶,对对对。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是呀,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众人忙着附和,邹玉却泼冷水道:「已经高二了,康培。小予成绩降得这么厉害,小孩子不懂事,我们做父母的也得管教一下是不是?」 邹玉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在外人听来,皆是严母的苦口婆心。但祝明予知道,她只是向来喜欢借着这种场合让他难堪。 祝康培想护着儿子,又不好和邹玉发作,只得捣糨煳道:「那退一万步讲,读书读得好有什么用,那些名牌大学生,还不是要给我们打工嘛!小予你读书尽力就好,以后毕业了就到爸爸的公司里,咱们一起经营!」 第19页 祝明予内心咯噔,想像了一下和邹玉还有祝康培共事的情形,汗毛都立起来了。 邹玉听罢便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嗔了祝康培一眼,「你就惯着吧。」 说着便从座椅底下拿出一双球鞋,笑盈盈地递给祝明予:「小予,这是我刚给你买的,限量款哦。」 祝明予冷冷地看着这双鞋,不想接。 祝康培赶紧把鞋子给接了,「我来放我来放,现在给他别一会儿弄丢了。」说完又朝着祝明予使眼色,「还不说谢谢?」 祝明予坐在椅子上,沉着张脸,动也不动。 张老闆早琢磨出味了,忙道:「小予啊,你别介意。我跟你妈是老同学了,你妈就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 祝明予勐地看向姓张的,又看向邹玉。邹玉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噙着笑,眼睛却冰冷戏嚯。 有人见气氛尴尬,赶紧扯开话题,「说回我们的小寿星,哲哲最近成绩怎么样呀?」 「我最近刚考了第一名!老师都夸我了!」邹翰哲挥舞着刀叉,快乐地说。 邹玉抿嘴笑,给邹翰哲又夹了一块牛肋条。 祝康培在桌底拉了拉祝明予的手,极其轻微地摇摇头。 要忍耐,要妥协。 祝明予狠狠看回去。 为什么是我? 我做错了什么? 忍耐,忍他妈个鬼。 祝明予勐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啦一声。 「她不是我妈!连证都没领,算什么夫妻?!」祝明予气血翻涌,呕吐的感觉不断从喉间传出,「我受够了!」 他受够了虚伪和阿谀奉承,也受够了祝康培教他的看人眼色行事,做人要滴水不漏,要妥协,要忍耐。 场上无人在意这齣闹剧,该吃菜的吃菜,该聊天的聊天。没人同情他,没人理解他,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丑。 生意场上,成年人的社交规则下,歇斯底里的人是不成熟的人,而不成熟的人就会被抛弃和淘汰,甚至不配拥有眼神。 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世界,钱是唯一的度量衡。礼义仁智信在他们看来是书呆子给自己的失败扯遮羞布,而吼叫是无能者和败者的苟延残喘。 祝明予逃了出来。 他一头扎进外面的暴雨,如同爆发的火山。 作者有话说 要把命运的主导权捏在自己手里呀。 第9章 痛改前非 对于世界,我永远是个陌生人,我不懂它的语言,它不懂我的沉默,我们交换的只是一点轻蔑,如同相逢在镜子中。——加缪《局外人》 宁绎知在图书馆看完了《局外人》的最后一页。 他很少看这类「闲书」,或者说超出考试范围的书。但出于对祝明予的好奇或者一些他也说不上来的东西,他读完了整本。 他看完感觉很复杂,像被狠狠戳到了痛处,又好像获得了一丝宽慰。从某些角度说,他可能跟男主一样,是个世界的局外人。 不知道送他这本书的祝明予是否也有这种感觉。 宁绎知不喜欢被情绪牵着走,于是便拿出数学错题本复习这次月考的错题。 过了不久,旁边传来椅子被拉动的声音,又有一阵柑橘的香味传来,他转过头,意外地看到顶着一头捲毛的祝明予。 祝明予今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t恤,这么鲜亮的颜色,也就只有皮肤雪白的人能穿得好看。 像橱窗里的棉花娃娃,宁绎知想。 祝明予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包纸巾,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道:「我来了,你说好要帮我把成绩弄上去,还算数么?」 「算。」宁绎知想了想,「你先把月考的所有卷子给我看,我看看问题。」 「好。」 祝明予从书包里掏出一坨皱皱巴巴的卷子,又抽了张纸擤鼻涕,说:「我这次只带了数学,不过不小心被我团成团了,你将就看吧。」 「……」 「你感冒了,不传染人吧?」宁绎知嫌弃地看了眼他的鼻涕纸,又嫌弃地把他的试卷展开,看祝明予试卷像在看病危通知书。 祝明予撇撇嘴:「不传染,昨天淋雨淋的。」 宁绎知嘲讽道:「怎么着,淋了场雨淋清醒了,想着要好好学习了?」 祝明予早已对他的嘲讽免疫:「这场大雨让我看透了生命的本质。你说得对,除了我自己谁也帮不了我。我要努力学习,我要自己替自己出头,我要活下去。」 很显然,祝康培没法保护他,他没有选择,不能再沉浸在怀疑自己无能的悲伤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读书,增加自己的话语权。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还能扯到生死问题。 宁绎知觉得他吸鼻子的样子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看了几分钟卷子后,便将其放下来,捏了捏鼻樑。 祝明予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如同病入膏肓的患者询问大夫:「我还有救吗?」 「有救,就是费劲。」宁绎知说。 「……」祝明予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道,「宁大佬,救我。」 宁绎知看这人因为生病,眼角和鼻子都红红的,看着可怜无助的,反倒生了些逗他的意思。 他唔了下,继而勾勾手指,逗小狗似的:「既然要我教你题目,那叫声好听的。」 祝明予磨了磨后槽牙,皮笑肉不笑道:「宁老师。」 第20页 可以,这声叫得舒坦。 宁绎知弯了弯嘴角,心情颇好地说:「你知道高考的卷子分三个档么?」 祝明予摇头如波浪鼓。 「基础题、中档题和难题,三个难度来筛选学生。做出来基础题和中档题,就能考个好点的一本。而这两档题,你只要是个人,认真做,就能答出来,你明白吗?」 祝明予觉得自己被骂了。 他觉得宁绎知的话有失偏颇,但又不敢反驳,只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我这次是中档题没做出来么?」 「基础题算错的地方太多,中档题有空的……中档题很多只是基础题稍微变了变,然后你就做不出来了,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别骂了别骂了。」祝明予捂住头。 宁绎知将他卷子哗啦哗啦翻,像个无情的缺陷检测仪器,冷酷道:「数学知识体系有问题,很多知识点一知半解吧?模模煳煳地凭感觉就这么做下去了。」 「啊,对。」祝明予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牛啊,这都能看出来。」 「我倒是觉得你更牛,概念都没搞懂,你题目怎么做的?」 「呃,硬背啊。多做几道题不就懂了。」祝明予人畜无害地眨眨眼。 这是把理科当文科硬念了。 宁绎知深唿吸,十分诚恳地问:「我其实想问你很久了,既然你文科这么好,当时为什么不选文科?」 据他所知,祝明予那几门文科在会考时全考了a,并且这人的语文分数,有时都能比他高。 这话把祝明予问住了。 他挠了挠头说:「当时不是在一中么,感觉去文科怪丢人的……而且都说文科就业范围窄,老师们又极力推荐理科来着。」 一中是着名的重理轻文学校,甚至只有理科才配出现重点班。 宁绎知觉得有点心梗,「你想过以后填志愿要填什么吗?」 「……」祝明予懵了,「没有啊,这么远的事情我哪里会想得到。」 「好,那我换个问法。你接下来几十年或者一辈子的工作都要跟数理化打交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想死。」 宁绎知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无语了:「所以,你选理科的意义在哪里?即使文科就业面再窄,你以后大概率还是会从事文科方面的工作。你丢掉你的长处,拿你的弱势跟别人硬碰硬,脑子抽风了吗?」 祝明予被宁绎知骂了个狗血淋头,吞了口唾沫,弱弱道:「我现在看出来你和吴万露是亲戚了。」 他尴尬地笑笑:「木已成舟,我现在转文科也来不及了嘛。」 「高三上学期会开始一轮复习,会将高中所有的知识点重复一遍。这是你查漏补缺的好机会,把握住。」宁绎知说,「不懂的问我。但我不是老师,不可能帮你把所有知识点理一遍,学习只能靠你自己。」 「嗯嗯,明白明白。」祝明予认真地做着笔记。 宁绎知瞅了他很久,祝明予被他看得一阵紧张,「怎么了?」 「心态也很重要,」宁绎知不自在地转了下笔,「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在一中的事情。」 祝明予露出明显抗拒的神情,犹豫之后又故作轻松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应该已经猜得大差不差了吧?就是我去了一中之后成绩跟不上,后面就自暴自弃了呗。」 一中的教学节奏快,基础题只会过一遍。祝明予在当时就像个被迫狼吞虎咽的人,前面的还没消化,后面的饭就餵上来了。 班里同学的嘲笑,加上邹玉对自己的嫉恨,他整天伤春悲秋,学习便更吃力。 宁绎知见他不愿详谈,也不追问,便说:「跟不上很正常,一中本来就不是给脑袋一般的人上的。老师默认学生都很聪明,基础知识点会讲得很快。」 「……你倒是说话别这么直接啊。」祝明予听他讲话血压直升,「再怎么说,考一中前我是我们初中的年级第一呢。」 「初中的难度有什么可比性么?」宁绎知掰过他的脸,让他强行和自己对视,「你心里很清楚,自己理科智商一般。那就正视自己的缺陷,别人做一遍就理解的题目,你做五遍。」 宁绎知俊秀的容貌突然离得他很近,祝明予的脸噌地便热了起来,语无伦次道:「好……好不公平。」 「这世界本来就很不公平。」宁绎知顿了顿,「还有人在羡慕你语文作文上的天赋呢。」 祝明予挥开他的手,双手遮住自己的脸,故意皮着掩饰脸红的尴尬:「啊,谁啊?你吗?」 「嗯。」宁绎知说。 不知道为什么,祝明予觉得自己的脸更热了。 他慌乱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从今天开始就补我高一的知识点,女娲补天似的补。」 宁绎知听罢贊同地点点头:「嗯。祝明予,不要做蠢人,不要掩耳盗铃。」 宁绎知对蠢人向来嗤之以鼻。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脑子是聪明的,只是不努力」全是藉口。一个人如果连聪明都要靠吊儿郎当来伪装,那这人就是本末倒置,蠢钝至极。 「嗯嗯嗯嗯。」祝明予忙不迭地点头。 「承认自己没那么聪明,这没什么的,我就可以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宁绎知平淡无波的语调听着竟十分有煽动力,「而且把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做到擅长,不断挑战自己,这种心态才比较牛逼,不是么?」 第21页 祝明予被他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我其实努力学了,但还是不行。」 「在我看来只是没找对方法而已。现在你有我了,你怕什么?」 靠,这话说得又帅又装逼。 祝明予羡慕死了。 「还有,」宁绎知指了指祝明予的脸,「今天你还是先回去吧,我看你脸很红,应该是发烧了。」 「……没有,我热的。」祝明予暗骂这个棒槌,随即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果断转移关于他脸红的话题。 他又擤了一张鼻涕纸,说:「加个微信吧,我好以后问你问题。」 怕是谁也想不到,俩人同桌了半学期,连个微信都没加。 宁绎知加了祝明予微信,随后收到了一堆祝明予发来的关于大盘、流年等一系列封建糟粕。 他看都没看,将手机揣进自己的兜里。 祝明予气极,说:「你都不想看看自己的命吗?」 「不想,我自己知道。」 祝明予一愣,他以为宁绎知会说什么诸如「我才不信这种伪科学」或者「我相信人定胜天」之类的话。结果他的回覆竟然出乎意料的神神叨叨。 宁绎知不愿在这话题多说,便问:「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要说的么?没有就写题。」他亮起手机屏,看了眼时间,「你已经浪费了我半个小时的时间。」 祝明予抬起两根手指,说:「那就说个我们的合盘……我算了一下我们的合盘,相当互补,是互助互利的。」 宁绎知很无语:「假如算出来不好,你便不来找我了?」 「昂,对啊。」 「……」 「考试运很重要的。」祝明予神秘一笑,「合盘显示你是我的贵人,哎呀,我要怎么报答你呢?」 「贵人不敢当,叫老师就挺好。」宁绎知想了想,「你能让我拿到那一万块就算报答了。」 「那必须的。」祝明予受了激励,此时豪气万丈,「拿不到进步奖的第一,我自掏腰包给你!」 作者有话说 两人终于要开始有点进展咧 註:关于志愿填报方面的内容仅为情节需要,各位同学还是要依照实际和自身情况选择专业。 第10章 失落大千 先感觉到祝明予异常之处的是他的最佳游戏搭子胡大千。 往常祝明予挤早班公交,不是戴着耳机发呆就是看闲书。这几天虽然还是戴着耳机,但明显眼睛变得炯炯有神。 不会是偷偷在听什么好东西吧? 胡大千看祝明予嘴里念念有词,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便费劲地在人群里伸出手,将他耳机拿了下来,塞到耳朵里。 是不是好东西不知道,乍一听竟然是叽里哌啦的一堆鸟语! 早自习听个英语都费劲的祝明予,居然在听英语广播! 胡大千惊愕万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吊儿郎当的祝明予吗? 祝明予啧了声,将胡大千手里的耳机抢回来,不满道:「这隐私。」 「隐私啥隐私,又不是毛片。」胡大千觉得这比光天化日看毛片还恐怖,「你不会被咱年级第一附身了吧?」 「大千,」祝明予摇摇头,「快高三的人了,该努力了,长点心吧。」 「……」这句话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异。 胡大千有点伤心,为自己的游戏搭子即将与自己分道扬镳。 之后的一个礼拜,胡大千都想方设法看祝明予是否心血来潮。比如放学后喊他上号双排,又比如约个十点后出去吃烤串,再比如睡前微信上发俩小视频逗他……而每次都得到了拒绝的回答。 胡大千很感慨,顿时觉得人生寂寞如雪,跑祝明予位置的次数便多了许多。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而体育老师正巧请了假。像体育这种科目,不被主课老师占领已经是万幸,于是便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自习课。 胡大千趁机走过来,敲了敲祝明予前座的桌子说:「小虞,让让,让哥跟咱明予说俩句。」 祝明予前面的人叫虞丽佳,瘦瘦高高戴副眼镜。她平时存在感极低,讲话弱声弱气,连传试卷都是头也不回地就传过来。祝明予坐她后面,却愣是没讲过几句话。 只有几次,祝明予的橡皮滚她座位底下,喊她帮忙捡一下,她才回过头,看了眼宁绎知又看了眼祝明予,把橡皮唰地就扔桌上了,徒留一个耳朵红尖尖。 祝明予怀疑她暗恋宁绎知,但他没有其他的证据。 不过说起来,这年级怕是一半的女生都对宁绎知有好感。光他看见的人就数不清了。隔壁班几位女生做完操上楼,怎么着都会往他们班级瞅一眼。得亏他们在顶楼,要是在底楼,怕是宁绎知能成个观光景点。 虞丽佳刚准备收拾作业挪到胡大千的位置,却被旁边的邓婷按下来,只听邓婷骂道:「哎,死胖子,你又来欺负我们佳佳。」 「什么叫又?」胡大千伸出一根手指,「不能因为你是语文课代表就可以随便乱说话啊。」 「你这一礼拜都来几次了啊?这么喜欢祝明予,你跟吴老师说,直接换他旁边呗。」邓婷翻白眼,将虞丽佳的作业本重新排齐,「佳佳,别理他。」 胡大千看了眼面无表情且专心做题的宁绎知,干笑几声:「开啥玩笑呢,我哪有这本事。」他说完又灵光一闪,「对呀,明予,你努努力,把蒋帆换下去,跟我坐同桌。」 第22页 蒋帆好歹也是学习委员,名次基本稳定在班级前五。 「你可太抬举我了。」祝明予把胡大千拉下来,让他蹲着躲避时刻会来巡查的孙光头,「长话短说,你讲完就回座位呗。」 「这怎么叫抬举。你不是一中转回来的么,杀回前排不是分分钟的事……」胡大千人胖,蹲得艰难,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可能不知道,你刚来那阵还挺受欢迎的。」 这话可新鲜了,他受欢迎这件事,他这个当事人竟然不知道。 其实从一中转过来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些排挤。因为有些固定名额比如参赛或者三好学生,按成绩排名的话,大概率会被一中转过来的学生占掉。 其次是二中有些初中平时成绩不错,而中考没发挥好导致没能上一中的人,对一中的学生天生带着些羡慕和不服气的心理。 祝明予没怎么感受到敌意是因为太废,又懒得社交,没有竞争力和威胁性。宁绎知则是因为太强,也从来不跟人来往,主打一个目中无人。 被人说受欢迎,作为当事人心里自然是得意又高兴的。 祝明予悄咪咪问道:「怎么看出来受欢迎的?」 「就老听人说起你呗,你们一中回来的自带腥风血雨。」 祝明予觉得也有道理,便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你又不跟人讲话,成绩么老实说也平平无奇。再后来就是喏,你旁边这位狠人转过来,大家的吸引力不就都在他身上了。」 高中生说简单也简单。光靠漂亮脸蛋当不了风云人物,但几个标籤叠加起来那便很容易成话题中心。 祝明予忍不住偷偷看向旁边,说不羡慕肯定是假的。 宁绎知察觉到俩人都在看他,皱了皱眉:「你们俩要聊到什么时候?」 「快了快了,这不是好久没聊,稍微聊俩句嘛。」祝明予他们的座位在最后排,胡大千坐在俩人中间的地上,朝宁绎知问道:「宁神,你在一中是不是也经常被叫神啊哥啊大佬啊啥的。」 「没有。」宁绎知懒得理他,便拿笔指了指祝明予,「你问他。」 事实上,因为一中都是些初中名列前茅的学生考进去的,大家都暗自较着劲,都有些谁也不服气谁的感觉。 大家竞争意识强得很,鲜而有贬低自己抬高他人的称唿。 越是聚集高智力人才的地方,越是人情冷漠。 对于祝明予来说,二中的生态显然更适合他发展。 祝明予实在不想提及那些陈年旧事,便生了赶人的心思:「你还想说什么吗,你坐着不嫌腿麻么?」 「哦对。」胡大千从裤兜里偷偷摸摸掏出手机,「周六娄宁书城有个作家的签售会,就是那个什么……写推理小说的,丁栗,你去不去?」 祝明予顿时有点心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宁绎知却直截了当地替他拒绝了。 「他周六没空,要跟我一起。」 胡大千露出失落的表情。 虞丽佳偷偷往回看了一眼。 胡大千问:「那周日呢?」 宁绎知说:「也要跟我一起。」 祝明予怎么听觉得怎么不对劲,补充道:「是要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胡大千痛心疾首:「明予,你变了。你已经厌倦我了是吗?」 祝明予:「……你愿意的话可以一起。」 胡大千跑了:「那还是算了吧,祝你们幸福。」 什么是朋友,这就是朋友。有福同享,大难临头各自飞。 祝明予趴在桌上继续与手上的椭圆和抛物线缠缠绵绵。 开个根号都开不利索,他越做越丧气,像颗焉头巴脑的青菜。 「你很想去?」宁绎知问。 「啊?」祝明予迷茫地抬起头。 宁绎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道:「想去也不是不行,可以中间抽一段时间。」 祝明予这才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是在说胡大千刚才提的签售会的事情。 胡大千哪是诚心想陪他去签售,实际是想找个理由把他约出来,再去网咖开两局。宁绎知不清楚,祝明予还能不了解他么。 只是祝明予实在想像不出来和宁绎知一块去签售的样子,到时候别排队久了还惹怒这尊大佛。 于是他便说:「算了吧,好好学习更重要。」 宁绎知不置可否,只是后面再说话又相当惜字如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祝明予搞不懂哪里又招了他,反正这人本来就相当阴晴不定。 转眼到了周六,祝明予难得起了个大早,把还在准备早饭的张阿姨吓了一跳。 张阿姨是祝家的远房亲戚,原本是祝康培厂里做小工的阿姨,后来年纪大了,女儿便把她接到了市区,不肯让她再到厂里干活。 但刚到六十岁的人哪里闲的住,张阿姨便做起了钟点工的活,平时就帮祝明予做个早饭,然后打扫打扫家里。 她看到祝明予顶着俩黑漆漆的黑眼圈,神情疲倦却又穿戴整齐地坐在桌边,忙关切问道:「小予咋啦,身体啊是不适宜?」 「没……张姨,咖啡好了吗?」祝明予是纯困的,一想到周六还要早起到图书馆便更痛不欲生。 张阿姨忙给他递过去,「糖奶都加啦——今天啥事情啊?」 「去图书馆学习。」 张阿姨露出欣慰笑容:「你爸爸晓得了肯定很高兴。你上次跟他吵过之后有联繫伐?」 第23页 祝明予默默放下手里的咖啡,苦笑道:「稍微讲了两句吧。毕竟还要靠他供我读书吃饭呢。」 「哎呀,父子俩哪有隔夜仇的,说开了就好了。」 祝明予心中嘆了口气,默默地想,他跟祝康培的矛盾无法调和,因为显然邹玉并不想和他和平相处。祝康培需要邹玉的资源,所以身为儿子的他只能忍耐。 如果不是为了祝康培…… 张阿姨说完便想起什么似的,紧张道:「那你中饭哪能,啊要带到图书馆,我现在做来得及伐?」 手机突然嗡嗡一声。 祝明予看到宁绎知的催促微信,忙把手上的半根油条给啃了,又带上了一个包子。嘴里塞的鼓鼓囊囊,含煳不清地讲:「张姨,我先走了,午饭跟同学吃。」 祝明予一路小跑到站点,公交的空调还没吹干身上的汗,人便眨眼到了图书馆。 刚开馆人还不多,各个空间和走廊空荡又宁静,祝明予怕嘈杂的快跑声扰乱了清静,便放慢了脚步。 他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趋向平稳,然后推开了阅览室的门。 一推开门,便见宁绎知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中央空调的风微微吹动着他的发梢。 窗外是一棵高大的广玉兰,墨绿欲滴的叶间点缀着如皎皎如玉的花朵。 花朵掉了一瓣下来。 不知怎地,他的心莫名又快了一点。 第11章 偶遇故人 祝明予很难描述现在的心情。 那人身上有股沉静又清谧的气息,如同窗外被深绿层层掩映的玉兰花苞,他置身于阅览室层层叠叠的书架中,便宛若汹涌海浪中岿然不动的礁石。 祝明予走过去,还未来得及捕捉心中那突如其来的悸动,便听对方毫不留情道: 「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 沉静个粑粑。 祝明予拉开椅子,讪笑道:「才十五分钟,无伤大雅嘛。」 「高考迟到十五分钟,可以重开了。」宁绎知嘲讽得毫不留情。 「哎呀,你不要老高考高考的嘛。」祝明予掏出一沓卷子和练习册,「让我来看看先解决哪位小妖精。」 「先做数学,记个时,按照考试时间做。」 「……我当然知道,培养考试状态!」祝明予嘟嘟囔囔,「跟谁没当过第一名似的。」 宁绎知轻笑:「那开始吧。」 祝明予很少跟宁绎知同一时间做题,两人虽是同桌,但几乎没有机会能够同时做一张完整的卷子。宁绎知总是在课间的时候就把一些无关紧要的题目给做了,难题再留着回家做。 这次真切让他感受到了俩人天堑般的差距。 祝明予还在做第一页的时候,宁绎知就已经写到了第二页的末尾。他好不容易翻到第二页的时候,对方已经翻到第三页。 草,这可太秀了。 考试的时候遇到这种挂逼,在心理上就能造成不小的压力。 祝明予发誓他这绝对是普通人的正常速度,因为除去不会做的那几道题,他做完所有题目时,距离考试结束还剩下了半个小时。而旁边那位变态在还剩一个小时的时候,除了个别难题,其他的题目已填得满满当当。 像祝明予这样的水平,最后几道大题只会做个第一小问,最多最多再做个第二小问,已经是极限了。 他可羡慕死了,试问哪个人不想体验虐菜别人的快感。 祝明予默默将数学卷收起来,向旁边的挂逼虚心求教:「宁老师,您数学究竟怎么学的?有些难题思路可太刁钻了。」 「靠感觉。」 「?」 要不是知道对方不是这种人,他都要怀疑这人在装逼了。 「看了参考答案谁都会做,关键是要能想得到解题思路。」宁绎知解释,「这个只能靠感觉。考试时间紧,不一定想得到,如果再加上运算量大,我会合理放弃。不过如果是课后,怼着难题磨个几小时也正常。」 祝明予被整无语了,这话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代入感,因为他考试最后那几道题是看都不会去看的。 「其实吧,」祝明予尴尬笑,「我看了参考答案也不知道这难题是怎么解的。」 「……那就滚去刷基础。」 「得令。」祝明予掏出英语卷子,感慨道,「这可真的没有办法吶!就没生出来个理科的脑袋。」 宁绎知凝视他许久,终于说出句人话:「看你给自己目标定什么,如果目标不算太高的话,死磕难题也没有必要。」 但就是这句人话,却把祝明予问住了。 如果不是邹玉对他的欺凌,一步一步逼迫他到忍无可忍的程度,他可能就会一直这么「差不多就行了」。以前读书单纯就是想得到祝康培的表扬,喜欢比别人牛逼的感觉。但到了一中,几次失败的经歷让他已经彻底丧失了读书的动力。 祝明予讲不出来,便问宁绎知:「那你定的目标是什么?」 「有多高走多高。」 「为什么?」祝明予无法理解,这个高指什么,高的意义又在哪里。 宁绎知脸一下就冷了下来,他翻开化学卷,抿着唇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考高分,考好大学,找好工作,赚钱……」祝明予掰着手指头,「一点都不有趣。」 「资产阶级少爷才能凡事考虑有趣。」 第24页 这话一下就触到了祝明予的逆鳞,他知道宁绎知说的没错,但事实又不是这么的简单粗暴。他承认是因为祝康培给他带来了衣食无忧的环境,他才会有闲心想有的没的。但快乐也不是就和赚钱能划上等号。 更何况他算什么少爷?处处受制于人的拖油瓶罢了。 他忍不住在内心又诘问宁绎知你懂什么。 一路高歌勐进,享受着同学和老师赞赏,体验着分数正向回馈的学霸,当然有持续向上的惯性。 祝明予越想越委屈,却没理由生气,只得不吭声,憋着口气刷题。 宁绎知见旁边人许久没吭声,便转过头来看他。一转头就见祝明予红了眼眶,咬着牙,似要跟自己手上的英语卷子杀得你死我活。 宁绎知哪见过这么心思敏感又脆弱的男生,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突然想到小时候在楼下捡到的流浪猫,顺着它的皮毛摸它,它便会柔顺地拿脑袋蹭他的指尖。但一旦他起了什么顽劣的心思,逆着毛摸它的背,它便会生气地咬他。 这咬却没那么重,大抵是怕再被扔了,只能把牙搭在他的手指上面,轻轻地警告着他。 怎么能委屈成这样。 祝明予还在生着闷气呢,眼前突然出现罐带着水汽的可乐。可乐的水珠顺着红色的外壳淌下来,落在棕黄色的桌上。 他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边接过可乐边道:「干嘛?」 「去了趟卫生间。」宁绎知移过眼,「顺便买了罐可乐。」 「我跟你怕是八字不合。」祝明予领情,小口小口喝着可乐。 「之前还说盘很合。」宁绎知想白他,又硬生生忍住了。 道歉还道得这么变扭,也是没谁了。 祝明予偷笑,「其实吧,我真的没什么目标。就是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是我再不努力读书,可能会永远成为……提线木偶或者累赘什么的。」 宁绎知不懂他具体指的是什么,但他提出建设性意见比较在行。 于是他说:「没有目标就尽量爬高一点。」 「我也不知道我以后想做什么。」宁绎知说,「但爬得高一点总没错,爬得越高,越能看清楚你想要做的选择。」 祝明予微怔,举起大拇指:「宁老师,你是真的老师。」 宁绎知毫不留情嘲道:「有功夫想那么多,题都做了不少道了。」 「……」祝明予嘆气,「你可对我好点吧。」 「?」 「算了,宁老师,你是个棒槌,我不怪你。」 「……」 二人连做几张卷子,一个上午,作业不知不觉已经干掉三分之一。祝明予很久没有这么高效率地完成过作业,心里还怪爽的。 这是一个好兆头,至少他慢慢找到了学习的节奏和手感。 他很容易高兴也是真的,放下笔就朝宁绎知喊肚子饿。 他看得出来宁绎知可能比较拮据,不然也不会为了奖学金转到二中,也不会想要那进步奖的一万块钱,于是便提议去便利店买饭糰凑合。 宁绎知深深看他一眼。 他看出来了,这是骂他何不食肉糜。 「跟着我吧。」 宁绎知嘆气,带着他七拐八拐,拐到了一个老街。 娄宁发展得快,市区里很多地方都存在着新旧共存的情况,往往那边是冰冷现代化的摩天大厦,这边却是低矮陈旧的居民楼。 种满梧桐的老街,周边开着的都是些不知名的小店。 祝明予跟着宁绎知钻到一个弄堂,人还未进,便感受到一股热火朝天的气息。 炒锅声、人声,火气与香气混作一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八元能吃到一碗葱油拌面,十元能吃到一碗馄饨。」宁绎知要了一碗葱油拌面加荷包蛋,转头对他说,「便利店十几块钱的饭糰能吃饱么?」 「这不是灯下黑么。」祝明予望着「杨师傅馄饨店」的招牌坐下来,点了一碗小馄饨。 这种简陋却又的店铺,在祝明予小时候还很常见,只是随着现代化的浪潮,逐渐销声匿迹了。 没有被外卖和平台沾染,也没有高昂的房租压力,这里的食物维持着最原始的物价。 店面虽小和破旧,翻台率却极高。掌勺的老师傅十个碗放一个台面,碗里皆盛着猪油和鸡汤做的汤底。 一口巨大的和桌子尺寸相仿的铁锅则用来下薄皮的小馄饨。脸大的汤勺捞一次就能完成一碗,再撒上葱花、蛋皮和小虾干,便能香气扑鼻地端到客人面前。 好久没接触这么有烟火气的场所,祝明予突然觉得像回到了小学。 祝大少爷的少爷脾性体现在吃上。他嘴巴挑剔,人工添加剂加得太多的不吃,食材不新鲜的不吃,故而鲜少有他能看得上的外卖。陈媛工作忙,便经常由祝康培下厨。 祝康培现在是个大老闆,已经多年没有做过饭,祝明予却觉得外面没有一家馆子的手艺比得上他爸。 家里的味道哪是外面半成品餐馆能做出来的。 祝明予说:「下次我让阿姨做两份午饭,省得咱们再找地方吃饭。」 宁绎知盯着门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祝明予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这人似乎在盯着马路对面那家排着长龙的奶茶店。 祝明予撇撇嘴:「对面这家店态度可拽,不给线上点单排,只许线下排,一天还只卖五百杯什么的。嘁,娄宁人就吃这套。」 第25页 「是么,能好喝到什么程度?」宁绎知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 祝明予瞭然,坏心眼地问:「你想喝么?」 「不想喝。」宁绎知果断回答。 这变扭怪。 「可是我突然想喝。」祝明予笑嘻嘻地站起来,「你在这等饭,我去排奶茶。」 市区寸土寸金,奶茶店的铺面很小,只有一个银行柜面似的窗口。顾客只能等在外面,做完了从窗口拿。大约排了一会儿,祝明予伸出食指数了数前面的人数,便又低下头玩手机。 就在快轮到他时,突然有人喊他。 「祝明予?」 祝明予吓得把手机给按灭了。他抬起头,就见一个眼睛炯炯有神,皮肤黝黑的寸头男生拎着两袋奶茶站在他面前。 男生看到他,大咧咧道:「啊,我还以为认错了,真的是你!」 面前这人叫钱西,是祝明予的初中同班同学。俩人不算熟,但钱西过于热情,站在太阳底下自然地与祝明予搭话。 「你也是特地过来买奶茶的吗?」钱西举了举手上黑黄配色的奶茶袋。 「呃,我和班上同学在这附近自习,正好想来买杯奶茶。」 钱西立刻换上敬佩的表情,啧啧道:「不愧是一中的学霸。我们双休都想着玩儿呢,你们还来学习。」 祝明予哪敢自称学霸,内心想着这人怎么还不走,面上又只敢心虚地扯开话题:「你现在在哪里读书呢?」 「哦哦,我当时不是没考上高中么,现在在念体校,晒得乌漆麻黑。」钱西对分享自己的体校生活兴趣缺缺,却对一中很感兴趣,逮着祝明予抛出连串的问题,「一中是不是特漂亮啊?学习紧张不紧张?唉,这可是我们娄宁人的梦中情校——」 「他哪里是什么一中的人。」 一道声音横空出世,尖酸中带着三分傲气,祝明予顿时头皮发麻。 他装作没听见,在窗口点了两杯奶茶,然后便掏出手机胡乱刷着页面。 「喂,祝明予,你不认识我了?」 祝明予肩膀被人硬掰过去,他紧着腮帮从手机屏幕上吝啬地看了一眼。 来人一身倨傲之气,眼睛半是打量半是嘲笑。 非上学的日子还穿着蓝白校服在外面晃悠,除了在一中念书的侯明磊还能有谁? 钱西不认识侯明磊,见这人对祝明予态度恶劣,当即皱了眉,语气不耐道:「你谁啊?祝明予是我们初中正儿八经考上一中的,我能不知道?」 「他考上了又转学了啊,喏,你让他自己讲。」侯明磊不依不挠,指着祝明予说。 作者有话说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第12章 痛打小人 祝明予不是没想过如果再次撞见以前的同学会怎么样。 也许就像祝康培对他说的,只要有钱,没什么是过不去的。他应当坦然地,在见到钱西的时候就轻松自然地说自己转学了。 其实祝康培真的不在意他的转学吗,如果不在意,又为什么不能在那些虚情假意的大人恭维儿子高中的时候,说他其实转学了,现在正念二中。 祝明予觉得很难堪。 好像他本来就是个仿品,只是运气好被人放在了正品的货柜,所以他活该被人当众揭发是个冒牌。 「对,我转学到二中了。」祝明予慢吞吞地接过奶茶袋子,「他没说错。」 侯明磊立刻切换上得意的神态,一脸「我没骗人吧」的倨傲神色。 「啊,二中?」钱西默默转过头,嗑巴道,「那,二中也是个好学校啊,我妈要是知道我能考二中,怕是都能笑开花了。」 祝明予挤出微笑。 钱西挠头,手攥紧拎着的奶茶袋,赶忙逃离这个让人尴尬的现场:「唉,我说真的。你看我光顾着自己说都没给你机会讲话……那什么,我先走了,我就在旁边体育馆打篮球呢,有空一起来啊。」 祝明予点头,提着袋子想回馄饨店,那侯明磊却又像苍蝇般嗡嗡的一路跟过来。 「有些人转学了还在顶着原来学校的名号招摇撞骗呢?」侯明磊慢悠悠地刺道,「还是说嫌丢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 祝明予愤愤地瞪着他,胃里又犯起噁心。那些丢人的,他刻意遗忘的回忆又如潮水般涌上来,将他埋得喘不上气。 祝明予知道自己没那么讨人喜欢,他慢热、敏感,别人都能很快融入新环境,可他的节奏总是慢上半拍。他自认为他的内在还挺有趣的,只要有人愿意跟他主动讲上几句。 而他的学习又似乎与他的性格一样慢热,只能慢慢啃,慢慢消化,只要学进去了就很难再忘记。 但一中没人愿意主动跟他讲话,紧凑的学习节奏也没办法等他消化。 祝明予与周佳敏是初中同学。周佳敏长得好看,性格又温婉,笑起来山泉水似的,清澈中透着清甜。他刚到高中不怎么适应,时常去问她题目。谁知遭到了侯明磊等人的嫉妒。 说是霸凌却没到达那种肢体折磨的程度,只是上课答不出问题或者体育课出糗的时候会得到比一般人更大声的嘲笑。或是小组合作,谁都不愿意跟他组一队。或者是他作文得到表扬时,班里出乎异常的沉默或是不屑一顾的那声嗤笑。 祝明予被成绩所扰,整天苦于想办法把成绩提上去,再加上邹玉在他回家后的施压,哪有空反击他们这群人。 第26页 刚开始他还会去问周佳敏题目,这件事发生后就不去问了。其他同学他也不好意思经常打扰,因为问题目也讲究礼尚往来,他没法回答别人的问题,只是一味地问别人,很快便会招致不耐。 没有人有义务帮另一个人,更何况是充满竞争的一中。 他去问老师,老师虽会耐心解答,但也总会拿「为什么这道题都不会」的眼神看他。 祝明予足够敏感,在老师复杂的眼神里解读出「这孩子不太聪明」、「这孩子后劲不足」的含义,渐渐地也不去问了。 他都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阴郁又无用导致的被人讨厌,还是因为被人讨厌了导致的阴沉。 于是在那时,他又会觉得祝康培说的是对的,他没有价值,所以会被一中的大环境抛弃。成年人的价值是钱,未成年的价值是成绩。 周围同学都活在了风和日丽的春天或者骄阳似火的夏天,只有他被一个透明玻璃罩着,里面大雪纷飞,是自成一派的天寒地冻。 他不知道怎么装成讨人欢喜的样子,就只能习惯被孤立。 一座一本率接近100%的学校,说明没有差生,他连堕落都找不到人抱团。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这句话可能是他惨澹高一的真实写照。 痛苦如刀子划拉开了结疤的伤口,拿着那刀的人却浑然不知。侯明磊被祝明予的眼神反抗惹恼了,火上浇油道:「你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你在外骗人。也是,你要是有自知之明也不会像块狗皮膏药黏着别人。」 祝明予深吸气。 祝康培跟他说过,人要忍耐, 凡是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但宁绎知却与他说,「觉得不高兴了就要说,自己不替自己出头的话,更加没人会帮你。」 他才十几岁,就发现了这个世界对内向的、无用的人的残酷无情。即使他没有做什么,只是因为他是祝康培的儿子,是周佳敏的初中同学,就要承受邹玉和侯明磊无端的伤害。 所以他现在不准备忍了。 祝明予抬起头,对上侯明磊充满嘲弄的脸说:「傻吊,没有我周佳敏也不会喜欢你。」 「你说什么?!」侯明磊愣了几秒才提着嗓子质问他。似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向来忍气吞声的祝明予竟然会对他反唇相讥。 还是拿他最在意的点攻击他! 侯明磊不断推祝明予肩膀,把他逼得节节后退,声音愤怒的像是被踩着了尾巴:「你个娘娘腔,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奶茶因为剧烈晃动而洒了些出来,纸袋也湿了大半。 祝明予火气更甚,红着脸鼓起勇气骂他:「你喜欢她也不敢说,因为你知道她看不上你。你对待同学刻薄又没同理心,成绩好又能怎么样?」 「我操你妈!」 侯明磊被骂急眼了,抬起手扇了祝明予一巴掌。 祝明予从小到大没与人起过争执,就连祝康培都没揍过他。此时挨了巴掌,脑袋嗡地一声,眼泛起泪花的同时,手上的奶茶袋直接噼头盖脸地砸向前面的侯明磊。 「妈的……」 奶茶料结结实实地砸在侯明磊的头上,奶茶从他的头往下滴,滴到眼睛里,落在他引以为傲的一中校服上。 祝明予冲过去,一下、两下、三下,不断拿拳头打对面恶霸的肚子,似是要把这一年所受的委屈统统发泄出来。 「我有什么错!你他妈告诉我,我又有什么错!」 「我操你疯了啊?!」 「对啊,我疯了!」祝明予趁侯明磊眼睛进了饮料,正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乱叫,对着他的手臂狠咬一口。 侯明磊喊叫着把他摔倒在地,十指捏着祝明予的脖子,把他往死里掐。 祝明予被掐得脸涨得通红,此时目眦欲裂,气血上涌,双手抓着他的手腕,恨不得与面前这人同归于尽。 「住手!」 就在祝明予头晕眼花,视野灰盲之际,脖子上的束缚突然没了,他眼看着侯明磊被宁绎知抄着腋下,像拖麻袋似的拖走了。 侯明磊双腿乱蹬,嘴里还在骂着不干净的话。他打红了眼,现下看到「帮凶」,便无差别攻击,挥舞着拳头试图揍身后的人。 「我已经报警了,你想打可以到警察局打。」宁绎知按住他的手腕,「等警察来了,传到学校,处分就能写进档案里,到时候看哪个大学会要你。」 这句话一说,侯明磊便哑了声。 「好学生」永远是侯明磊的死穴。 他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将自个儿从头到尾一抹,然后将校服外套收进书包里,逃跑前还不忘放狠话:「祝明予,你他妈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操你妈我怕你!」祝明予站在原地,对着仓皇逃窜的背影狠狠呸了两声。 祝明予看到来人跑远,嗡嗡的脑子才安静下来。他恢復了理智,看到周围围观的路人和地上的一片狼藉,羞愧之意爬上心头,赶忙拉着宁绎知跑路。 两人回到馄饨店,刚刚占的位置早没了。 无法,两人只能各自捧着个塑料碗,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狼狈又仓促地把午饭给解决了。 宁绎知拉过他,捏着他下巴左看右看,没好气道:「打爽了?」 「打爽了。」祝明予嘿嘿笑,又揉了揉手,「唉,早知道要揍这孙子一次,我就好好锻鍊了。这打人也是个力气活。」 第27页 「敢在马路上打架,能耐了。」宁绎知没好气地看他,从外套兜里掏出酒精棉片和创口贴,「寻衅滋事,就该让警察把你抓起来。」 祝明予正好奇这人怎么随身带棉片和创口贴,脖子被冰凉的酒精一贴,顿时呲牙咧嘴,痛苦道:「他先动手的。」 「你也动手了,要抓一起抓。」 「哦对,你说的警察呢?」 「没报,」宁绎知看着祝明予白皙的脖子上指痕明显,皱起眉,「真报了你俩就一起进看守所吧。」 「……那以后我被揍了只能乖乖挨打吗?」 「直接跑,然后报警。」 「那很不痛快诶。」 「那也没有在全是监控的地方揍人的道理。」宁绎知目光森寒,语气冷酷,「真想揍他,找个没有摄像头的深山老林,套个麻袋,狠揍一顿。」 娄宁哪有什么深山老林。 不过祝明予向来擅长精神胜利法。他脑补了一下,被自己想像出的那个场景逗得笑出声,弯着眼睛说:「这个主意好,下次试试。」 宁绎知看他被揍得肿成猪头后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无奈地摇摇头,问:「他怎么这么针对你?」 「这傻叉……乱吃飞醋,殃及鱼池。」祝明予不想多提这事,「在学校里谁成绩好谁硬气呗。」 宁绎知想了想,后又认真道:「这样,你干脆把目标定在下次考试超过他好了。」 「啊?他成绩挺好的,有点难吧?」 「一看就没什么脑子,有什么不好超过的。」宁绎知想到这人就开始皱眉,「只有笨蛋才会抱团,也不知道哪来的集体荣誉感。」 太毒了太毒了。 「……」祝明予感慨,「你活到现在有没有人想打你?」 「有。」宁绎知双手交叉横于胸前,弯唇轻笑,「但我太强了,没人打得过我。」 「卧槽,果然平时这么低调都是装的!」祝明予笑骂。他看着脚下的地砖,手不自在地捏紧凳子,「其实也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也没有勇气反抗他。」 「别,」宁绎知逗他,「我可担不起教唆人打架这事。」 「真的呀。你知道吗,揍他的那瞬间,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恐惧。」祝明予夸张比划,「然后我就发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祝明予说:「有些我以为很难跨过的东西,真的越过了,回过头来发现不过如此。」 宁绎知有些动容,露出些浅浅的笑容,说:「行吧,去丁栗签售会庆祝一下。」 「签售又不是超市,想去得提前预约诶。」 「我约了。」 「……」祝明予嗅到一丝微妙的气息,之前宁绎知的怪反应都得到了解释,「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本来就很想去。」 「爱去不去,我走了。」宁绎知转身就走。 「别扭怪。」 「闭嘴。」 后来,祝明予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丁栗。丁栗也是头回见到顶着一头创口贴参加签售的,便多问了句祝明予怎么了。 祝明予摇摇头,露出一口白牙,道:「丁老师,这是成长的标志。」 丁栗被这充满稚气的话逗笑了,在书上籤下大名。 祝明予问:「丁老师,我能再跟您合个影吗?」 丁栗说:「成啊。」 宁绎知排在祝明予前面一位,结束后便站在外围,掏出手机拍了张祝明予和丁栗比耶的合照。 照片上的祝明予头髮乱糟糟,脖子上打满补丁,笑容却格外灿烂。 宁绎知愣神看了会儿手机上的照片,最后笑了笑,又将手机揣进兜里。 作者有话说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第13章 颓丧期末 自那天打完架,祝明予便自觉跟宁绎知的关系更亲近了不少。 比如他现在每天上学,顺手就给旁边的人再多带一份零食,又比如周六周日的图书馆学习,他也会让张阿姨再多做一份中午要吃的便当。 宁绎知刚开始还会拒绝,在他说就当家教费用后,对方才勉强接受。 不过祝明予打架初犯,在那之后的一个礼拜,他见到孙光头就开始眼神飘忽,脚步虚浮,惹得孙光头怀疑连连,没有事情都要被他盘问出事情来。 他有时也会痛恨自己的心理素质,这好事干不了,坏事不敢干的性格註定这辈子不能有啥大成就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转眼就到了期末。 期末考的前一天,祝明予紧张到发颤,课间封建迷信搞个没完。 他先是将巨蟹座的星座运势看了半天,又抽了几张塔罗,面如死灰神神叨叨几句后又在座位上捶胸顿足。 最后不死心的他又回归到中华传统,看了眼明天的黄历后,拿出三枚铜钱算卦。铜钱是二手古玩市场淘的,上面爬着大面积的铜绿,正面写着雍正通宝四个大字,五块钱买了一串,大概率是个假货。 假不假无所谓,心诚则灵。 他虔诚闭眼,双手合十,手心掬着铜钱,嘴里念念有词。 大约默数了十五秒后,他张开掌心,将铜钱抛到天上。 「你在搞什么东西?」 宁绎知突然横插一句,吓得祝明予手里一抖,两枚铜钱掉到底下垫着的生物书封上,另一枚铜钱则弹到宁绎知的桌上。 宁绎知手刚抬起来,祝明予立刻喊道:「等一下!」 第28页 宁绎知手僵在半空:「?」 「你先等我扔完,我再跟你解释。」 祝明予拿本子记录三枚铜钱的正反面,后面又郑重地扔了五次。 他眉头紧锁,写写弄弄半天,最后瘫在位子上仰天长啸。 「完了,不管是西方玄学还是东方玄学,都在说我这次考试要凉。」 宁绎知忍住翻白眼的欲望,说:「你搞了半天就为测这个?」 「我现在已经一点都不想考试了。」祝明予有气无力。 宁绎知很无语,捡起那几枚铜钱放在手心观察:「你以前每次考试都要这样?」 「那倒也没有。」祝明予绝望地将头枕在书上,「这次不一样,这次努力学习了,我想看到回报。」 「就认真了一个月,你还想要回报?」宁绎知嗤之以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祝明予有气无力地说,「呵,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你怎么会懂我们这种无所可依,只能靠玄学苟延残喘的人。」 宁绎知嘴皮动了动,很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 祝明予看起来真的很难受,蔫了吧唧地说:「我还想着那一万块呢。」 「……暑假再加把劲吧。」 「暑假照常去图书馆么?」祝明予嘆了口气。 他其实更想在暑假放松放松,之后就高三了,他将会迎来暗无天日悬樑刺股的一年学习生活。 「你自己学,我暑假有事。」宁绎知抿着嘴说。 祝明予突然觉得更没劲了。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其实没有宁绎知盯着他应该高兴才对,但听到对方说暑假有事,他心中顿时一阵落寞。 祝明予闷闷道:「那,我有题不会怎么办?」 「微信问我吧。」宁绎知想了想,又警告道,「不准偷懒。」 「是是是……」 他想问宁绎知暑假住哪,他能不能偶尔去打扰一下。但对方什么也没说,也完全没有暑假要跟他约着玩的迹象,他就变扭地也不想主动去问。 整得他很自作多情似的。 「那谁……谁能出来一下吗?」 几个别班的男生头挤头出现在教室后门,伸长着脖子往里面探头探脑。 这就有些奇怪了,平时往他们班偷看的女生不少,但男生却很少见。 祝明予想躲起来,生怕是侯明磊的什么二中人脉想要来报仇。 蒋帆上完厕所回来,在门口被那几位拦住了,其中一位男生问道:「同学,胡大千是你们班的么?」 「嗯?是啊。」蒋帆茫然看他们。 「麻烦帮我们叫一叫他。」 「胡大千,有人找!」蒋帆边跑进来边喊。 胡大千被这小细嗓嚎得一激灵,将手机和薯片一股脑藏进桌肚,手抹了抹嘴又往裤子上擦,「谁啊?」 蒋帆摇头:「不认识。」 「看来是哥粉丝来了。」 胡大千在蒋帆撇嘴的时候颠颠地跑过去,绕过祝明予桌子的时候被当场一拉,「你打架了?」 「没啊,我打什么架?」 「那门口那几个干嘛来的?」 「来拜师的吧。」 「?」 胡大千神秘一笑:「明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你跟咱第一跑了的时候,哥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在埋头做题的宁绎知闻言扫了胡大千一眼。 胡大千嘿嘿地笑,刚跑到门口,就听那几个男生开始鬼哭狼嚎:「你!你要去打职业了啊?!」 「嘘,低调低调。」胡大千摸了摸双下巴,「还没考虑好呢。」 「我操,这赛季国服第一原来是你啊!」 「本来我都不知道,还是其他学校的朋友看到新闻跟我说的。」 男生声音不小,整个班级的同学齐刷刷地看向门后。 大千倚着门,拿腔拿调地说:「还可以还可以,找到了这赛季的版本答案。」 高二一班的门内门外顿时像炸开了锅,尖叫声响彻云霄。不少人纷纷涌向班级后门,推着挤着要来加胡大千的微信。 对于高中的学生来说,这震撼程度不亚于班级里出了个要去演电影的明星。 上课的铃打了,都被高中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盖了过去。 这节课是英语课,夏杨今天穿了件旗袍,心情愉悦,正娉娉裊裊地走过来,看到一群人涌在门口,立刻怒火中天,大喊一声:「要死啊!」 一群学生做鸟兽状散了,胡大千也跟着蹑手蹑脚走回座位。 夏杨将教案往讲台一扔,当即骂道:「干什么啊?晓得要放假了尾巴翘上天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期末考能考几分。」 不管是未来的电竞之星还是大明星,见到老师该怂的还是得怂。 只是夏杨骂得再狠,对于祝明予来说也像个背景音。 他知道大千玩游戏很牛,却没想到能牛到全国第一的水平,甚至还要跟职业战队签约了。 他由衷地为大千感到高兴,觉得自己跟着沾了光。 于是他掏出手机,给大千发了条微信:「我靠,你这么牛,都不跟我说!」 胡大千:「哎呀,本来想签了战队再跟你说。」 祝明予:「兄弟,苟富贵,勿相忘。」 胡大千:「得嘞,到时候哥打比赛拿冠军,退役做大主播,带兄弟吃香喝辣。」 第29页 祝明予笑着关上手机,突然觉得很不真实。 摆烂二人组,一直跟自己得过且过吃饭吹牛逼的朋友,突然摇身一变,要变成职业选手了。 而自己在干嘛,成绩么成绩不好,打游戏也打得菜,没有一项拿手的。 他衷心祝福大千,但又觉得有些哀伤。 好像其实谁都有做主角的可能,唯独自己一无所长。又好像大千不知不觉走得很远,而他却留在原地毫无进步。 他唾弃自己的想法,为自己阴暗的心理感到羞愧,又因为无法全然而然为大千高兴而更加厌恶自己。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接下来几天的考试。 而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他又考砸了,这次掉到了二本线边缘。 每年暑假前的期末是娄宁市的黄梅季,标志是连绵起伏的雨和晒不干的衣服。 最后一节是语文卷的评述,同学们身体被捆绑在位子上,心却早已飞出学校。 吴万露看出来这帮兔崽子心思完全不在学校,讲完卷子便开启了班主任的絮絮叨叨模式——类似暑假要注意防暑降温,注意用电安全,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还有,高三一开学就会有个摸底考,到时我们会开始一轮复习。」吴万露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好好利用暑假时间,查漏补缺,还有一年的时间,干什么都还不算晚。」 她讲完这句话,放学的铃就打了。吴万露知道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这帮人了,最后交代道:「教室里的垃圾,个人物品该拿的就拿,开学就换教室了,一个夏天回来都臭了……那没什么事儿就都回——」 她这回字还没出来,众学生就跑得一个比一个飞快。几个洋溢着青春的面孔撑着个伞笑嘻嘻地喊着「吴老师再见」,然后便背着包冲进雨里。 祝明予快乐又没那么快乐,暑假对他来说是另一种痛苦的开始。 祝康培前天跟他说,让他过几天一同到燕栖县住着,这也意味着他会在暑假每天见到邹玉和邹翰哲。 他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难得看到旁边的宁绎知在玩手机。 祝明予想了想,抱歉地说:「宁老师,这次期末考崩了,不好意思啊。」 「这次题目偏难,简单题和中档题少了点。」宁绎知说。 祝明予砸吧了一下,竟然从对方这话里琢磨出安慰人的味道。 他想说算了吧,朽木不可雕也,你还是换一个人组学习小组吧。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便只能盯着旁边人高挺的鼻樑发呆。 就是怪捨不得的。 他也不知道捨不得什么,可能是捨不得好不容易到手的希望之类的飘渺无定的词。 宁绎知将手机屏熄了,看向他:「别放弃。」 「嗯?」 「你才认真学了多久,没进步很正常。」宁绎知顿了顿,「你又不是什么擅长应试的脑子。」 前面这句话听着很好听,后面这句话就又很想让人打他了。 祝明予从牙缝里挤词语:「那真是谢谢你安慰啊。」 「你把学习当成打游戏。」宁绎知背起书包,踏出教室,「反正我觉得,太容易过关就没什么意思。」 祝明予赶忙撑伞追上去:「我还有事情想说,一起走一段呗?」 宁绎知一愣:「我要跟我舅妈回家,你要一起么?」 「再见。」 祝明予果断朝相反方向跑了。 大雨倾盆而下,校园门口挤满了车辆与接送的家长。 灰暗沉闷的空间偶有几道明亮的雨衣和车灯一闪而过。 祝明予独自撑着伞,耳边充斥着汽车刺耳的鸣笛声与嘈杂的人声。他报復性地往水坑里踩,泥泞骯脏的水沾湿了他的裤腿,两只脚又冰又沉重。 他心里骂着二中的校门修得稀烂,每次下暴雨都有大片的像池塘的积水盈在门口,同时脚却忍不住往「池塘」里踩。 他假装听不见校门口的欢声笑语,假装看不到家长揽着孩子宝贝长宝贝短。 他磨磨蹭蹭不想回去,直到前方视野出现一双尖角皮鞋和一把黑伞。 「你这孩子,多大了还在踩水坑玩?」祝康培拉过他,从怀里掏出塑胶袋包裹着的热腾腾的包子,「饿了吧,先吃点包子垫垫。」 「你揣你西装里啊?」祝明予接过包子,视线变得有些模煳。 祝康培尴尬笑笑:「这不是怕下雨天冷了么。怎么着,还嫌弃上了?」 祝明予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和这场下得没完的暴雨一起。 他边吃边抽泣,哭得不能自已:「爸,我好累啊。」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最后一章 咯。下一卷换个场景,感情戏会多一点~ # 第二卷 第14章 怎么是你 燕栖县是隶属于娄宁市的一个小县城,延续着娄宁市的文化风貌,也是一派小桥流水的江南风光。 燕栖之称来源许久。据说几百年前有位官员为了讨好寻访的皇帝建造了一处园林。皇帝甫至此地,立于桥头朝远处张望,便见到官员特意为其所建的园林。 园林飞檐列栋,丹垩粉黛,有群燕栖息。皇帝兴味盎然之际,便赐名燕栖。 燕栖县过了百年,市区全是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早已变成千篇一律的现代化城市。当年皇帝看到的园林还在,燕子却不知其影。 娄宁市尚且还有几块地方象徵性地保留着人造的江南风光,燕栖县却只能到乡下才能看到这类景色。 第30页 娄宁市的地贵,即使是郊区也只有大工厂才敢将厂房开在这。很多中小厂便在娄宁市建个高大上的办事处,然后将工厂建到更远一些的燕栖县。 燕栖县巴掌大的地,乘汽车从市区用不了多久便能到乡下。祝康培童年生长在燕栖县,祝明予小时候跟着他回来看望过爷爷奶奶,只是二老去得早,他后来便很少再回来。 「小予,你还记得这里么?」祝康培开着车,嘴里叼烟还能哼着歌,想来心情很好。「燕栖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发展得很好。你小时候这边是水泥路,两边都是田。现在变成了四车道的柏油路,两边都是大工厂了。」 祝明予坐在车后座,书包静静地躺在他的边上。他一路看着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发现确如祝康培所说,从市区回乡下的公路两旁全是立着招牌的大小厂房。 祝明予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陈媛。 陈媛还在时,燕栖的工业已发展了起来,最先遭殃的便是大小河流。他爷爷奶奶家不远处有座染厂,染厂依河而建,将工业生产的废水全部排进河里。 那条河便如变戏法般一会儿变成绿色一会儿又变成蓝色,时不时散发着化工染料的恶臭。 很多居民搬走了,有些老人不肯搬便留在这里。这里的很多老人都得了癌症,这与工厂的野蛮生长脱不了关系。 当时陈媛看到臭不可闻的河水感慨道:「妈妈小时候一放学就会跟几个小伙伴到河里游泳。挖螃蜞挖螺蛳,玩到天黑才回家……现在这河,作孽。」 祝康培会跟着洋洋得意道:「老爸当时还会跳水呢!就那座桥,跟你大伯俩个人,从桥上唰地跳下去,看谁的水花小。」 几年后的祝明予不敢提陈媛,就只敢问问大伯的近况:「大伯呢,他在厂里做什么呢?」 祝明予的大伯早些年在国企工厂里干活,国企制造业关停后便失了业,一直打打散工。后来祝康培创业成功,便一直在祝康培的工厂里工作。 祝康培静默片刻,含煳道:「不在了,到别地打工去了。」 一个没有学歷的中年男人,不呆在亲弟弟的厂里,却背井离乡打工。 祝明予立刻猜测是被邹玉给挤兑走的。 祝明予将车窗摇下一点,让烟味透出去,闻了闻只比娄宁稍好一些的空气,道:「爸,我要是以后到你厂里打工,你真的能护着我么?」 「瞎说什么呢?」祝康培拉高嗓门,狠吸一口烟,「小孩子不懂,人是会因为钱变了的。」 祝明予确实不懂,刨根问底道:「大伯因为钱变了么,他做什么了?」 「小予,你要记住。」祝康培又开启说教模式,「除了钱谁都不可信,越是亲近的人越会坑骗你。」 「……」 这句话不符合祝明予的价值观,他不喜欢听祝康培说这种话,于是勉强开玩笑道:「那你也不可信咯?」 祝康培沉默半晌,淡淡道:「人都是要为自己活的,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 祝明予不喜欢这个回答,他很迷茫,为什么燕栖的风闻起来也这么苦。 「你就是东想西想,想得太多,才会……」祝康培将菸头扔向窗外,一脚油门踩得飞快,「你比其他小孩幸福太多了,吃穿用度全给你最好的,对你学习也没要求,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对不对?」 「……我控制不住。」 「前阵老刘家儿子跳楼了,花了大钱送出国留学,因为一点挫折就抛弃爹妈。」祝康培轻哼,也不知道是嘆气还是冷笑,「儿子,你可不能这么自私。」 祝明予拿沉默回答他。 祝康培载着他大约穿过了几亩农田,又七拐八拐过几道乡野小道,终于在一座大工厂面前停了下来。 工厂规模看着不小,大门口几个烫金大字「丽盛印染厂」在烈日下闪着夺目的光。 门卫上站着一个拿着皮包戴着眼镜的男人,嘴里叼着根烟,看到他们的车后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男人走过来,敲了敲祝康培的驾驶窗,待车窗摇下来后递了根烟过来。祝康培接过烟点着,笑了笑:「张老闆怎么还亲自来接呢?」 祝明予看向窗外,立刻认出这是当时在饭桌上做印染的张姓男子。 「祝总大驾光临,怎么好怠慢。」张老闆转过头,朝门卫做了个开门的手势,「到我办公室,先喝口茶。」 祝康培将汽车停在停车场,祝明予便跟着他一同往张老闆的办公室走。一楼是普通工厂文职的办公室,员工们皆穿着明黄色的厂服,打电话敲键盘忙得热火朝天。 二楼则寂静许多,张老闆带着他们穿过铺着地毯的大厅,推开木制大门,第一眼就是那巨大的皮质老闆椅和明亮的落地窗。 「坐,别客气。」茶几上摆着一整套煮茶工具,张老闆坐在沙发上,利落地将茶叶倒进茶壶里,按下按钮,机器就开始自动出水烧水。 他泡茶手法娴熟,将过滤好的茶水给祝康培和祝明予满上,「老闆娘今天没来,就带了大公子?」 「这茶不错。」祝康培喝了口茶,「邹玉今天去别的染厂看货色,我今天先带小予过来看看。」 张老闆手一顿,转而又笑道:「六千元一斤的雀舌,祝总喜欢改天我派人送过来。您这次带大公子,是要让他接班,提前熟悉熟悉业务的意思?」 「哎呀,我这个做爹的有这个意思,不知道本人还买不买我帐呢。」祝康培睨了祝明予一眼。 第31页 祝明予当然不想接班,只能干笑。 祝康培不满地啧了声。 他虽然对祝明予没有成绩要求,可对其在待人接物方面的要求很高,对祝明予傻啦吧唧只会笑不会讲话的行为一向很不满意。 「孩子一直在读书,哪知道老子们在干什么呢。」张老闆打了个电话,一个看着老实憨厚的青年人立马走了进来。张老闆笑着说:「小徐,你带祝老闆儿子逛逛厂房,熟悉熟悉我们厂里的情况。」 这是要支开自己谈事情了。 祝明予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便跟着这个「小徐」参观厂房。 小徐踏出办公楼后明显活络许多,他走起路来有些一顿一顿,擦了脑门的汗就自我介绍道:「小祝总,我叫徐齐,你叫我小徐就好。我以前是机长,不过有次受了伤,后来就做了厂里的安全员。」 怪不得走路有些跛。 说是这么说,祝明予对着这个看上去起码比自己大上一轮的长辈可不好意思喊小徐,于是便喊他徐师傅。 徐师傅先带他到了原料仓库,指着那高高低低的白色布匹说:「这里是原料仓库,货车一般停在前面的空地,将从别处採购的胚布卸到这个地方。」 徐师傅是厂里的老人,又是安全员,熟知厂里的各个业务。他带着祝明予从仓库走到样品间再到作业车间,染缸、验布机、切割机等机器一一介绍过来。 只可惜祝明予对这些大机器兴致缺缺,只觉走得又累又热。特别是染缸的车间,刚踏进去便是扑面而来的一股热气,像个巨大的蒸笼,没呆多久身上便被汗浸湿了。 难以想像其他工人都是怎么熬的,盛夏时节待在里面就是遭罪。 徐师傅看出祝明予的疲惫,便将他领到成品仓库。成品仓库是一个空地上搭了移动雨篷,足有半个操场那么大。 徐师傅指了指篷顶上的风扇说:「这里是成品仓库,打包好的布料都会放在这。忙的时候一天十几辆大货车呢……小祝总,你呆风扇底下,会凉快点。」 徐师傅刚把他带到这,就被两个神色惊慌的人喊走了。据说是车间里有个车工手卷到了机器里。 徐师傅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让祝明予呆在仓库里随便看看,一会儿再过来找他。 祝明予无法,只得躲在仓库里玩手机。他平日里娇生惯养,一到夏天,更是24小时开着空调。此时站在仓库的风扇下,迷你的微风完全缓解不了酷暑的炎热。 他站了一会儿就站不住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堆放着布料的塑料托盘上,从已有些汗的裤兜里掏出手机查看微信。 胡大千前几天跟他聊天,说是最近有一家理想的俱乐部向他递橄榄枝,但对方说需要他先在暑假参加青训营评估实力,再决定要不要签他。 除了胡大千,他也没什么朋友,大千忙着训练没空跟他唠嗑,所以微信连个小红点都没有。 祝明予往下划了划,一眼瞥到宁绎知的微信聊天消息。 宁绎知的头像是不知道哪里拍的一只玳瑁猫,微信名则是他的真名,朋友圈又是空空如也。 ——无趣的棒槌。 祝明予给他改了个备註。 接着又不免心生怨怼。他还觉得跟宁绎知算是半个朋友了呢,结果暑假放了几天,一条消息都没有。 还说要督促自己学习! 骗子! 他被闷热的环境弄得心生烦躁,刚想发条「在干嘛」的微信骚扰一下宁绎知,却听到仓库另一头传来声音。 「这里的布是要送到二厂的,我刚盘点好了,藏青磨毛布,一共203卷,麻烦和出库单上的数字对一下。」 祝明予觉得这道冷淡低沉的声音过于熟悉,有点像那个一天到晚在他耳边冷嘲热讽的棒槌兄。 他怀疑自己只是刚好念起宁绎知,所以把仓管的声音错听成了他。 这种学习狂,肯定暑假在家偷偷死命学习呢。 他躲在两堆货里面,竖起耳朵想将那道声音再听个仔细。 「这边是下午两点要送出去的海蓝色珊瑚绒……」 声音突然顿住。 怎么回事? 祝明予看了眼周围,没人。 于是他抬起头直起身,正巧跟另一条道的宁绎知来了个四目相对。 祝明予:「……」 宁绎知:「……」 炽热的夏天,闷热的仓库,迷你风扇哗啦啦地吹着风,此刻氛围有些凝固。 祝明予想打声招唿,结果宁绎知默不作声地移开眼,没看见他似的继续道:「海蓝色珊瑚绒196卷。」 靠!竟然故意忽视他! 作者有话说 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吶 第15章 色厉内荏 「呀!你是哪里来的小朋友?」跟在宁绎知旁边的是个年轻姐姐,她显然没有宁绎知这种「好素质」,能将活人硬生生当成空气。 祝明予一个马上就要高三的人,被喊小朋友也有点窘迫,只得尴尬道:「呃,我陪我爸来这里,参观参观。」 「你爸爸?」那姐姐恍然大悟,「是厂里客户的儿子吧?听张总说起过呢。」 祝明予不知道该回什么,便尴尬地看向宁绎知。谁知后者一副不想接话的模样,三伏的酷热竟被这人的眼神冻了个天寒地冻。 好在没僵持多久,徐师傅满脸是汗的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张老闆和祝康培。 第32页 「哎,就在这呢。」徐师傅灰绿色的工服袖口上全是血,脸也煞白。他指着祝明予说:「我刚带着小祝总参观了一圈,就听见老姚的手被机器绞了。哎哟这可怎么办,我爹前几月中风,还等着钱——」 「怕什么,看到你这孬样我就糟心。」张老闆骂骂咧咧,「人又没死,该送医院的送医院,罚款也罚不着你,妈的,还不是老子倒霉。」 祝康培在旁慢悠悠地说:「张老闆,平时省那么点小钱,到了这种时候可不得出点血。」 「就一搬东西的老头,又不是那些一线操作工。那些危险分子我保险早买全——」张老闆朝祝明予这边看了一眼,忙止住话头,换上之前和颜悦色的腔调,「小予,我们厂里有个工人出了事,我和你爸去医院看看。诶,正好,你和小宁差不多大,让他带着你去我办公室坐坐。大热天的,别呆外面了。」 说完又对着那点货的年轻女人说:「王洁,货别点了,知道老姚家在哪不?赶紧通知他家里人吧,这老头连个手机都不带。」 王洁:「哎,好的。」 祝康培本来就是想过来跟祝明予说一声,于是也说:「我跟你张叔一起去医院看看,回头再来接你。呆着别乱跑。」 祝明予点头,等那几人都走远了,才意识到现在只剩宁绎知和他两个人了。 他转头一看,只见宁绎知脸色难看,抿着唇,死死盯着那三人离开的方向。 祝明予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没什么。」宁绎知硬梆梆地说,「走吧。」 厂区弯绕,祝明予又路痴,他只能像条尾巴跟着宁绎知七拐八拐。前面这人看起来对这片地方相当熟悉,脚步极快,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带路。 祝明予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就觉得有些委屈,放暑假前还好好的呢,怎么在外面见到又跟个陌生人似的。 于是他酝酿半天,鼓足勇气说了句废话:「你说你暑假没空,是为了来这厂里打……上班吗?」 「嗯。」 「我还以为你会在家里死命学习呢哈哈。」 「……」 「唉,你怎么不在娄宁找个奶茶店什么的,我看朋友圈有些人暑假也会去诶,不知道摇奶茶怎么样,我还挺想试试的。」 宁绎知面无表情地说:「我在这里赚两份钱。一份给张老闆女儿做家教,另一份帮仓库清点库存。」 祝明予想起来了,当时张老闆在饭桌上对他说过自己有个女儿来着。 他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原来宁绎知不光教自个儿题目,还教别人。 「但其实我更需要救援诶。」祝明予走到宁绎知边上,拿胳膊肘戳了戳他,「他女儿初中生,我可是准高三生。」 他想了想,又说:「那我再给你一样的家教钱,你教我吧,宁老师。仓库那活你就别干了呗,多累啊,风吹日晒……」 「祝明予。」宁绎知一口打断他,「别和我说话了。我现在心情不好,可能会说出很难听的话。」 祝明予鼓起的勇气被人浇了大桶冷水,此刻也有些恼羞成怒:「那你一见到我就装不认识我是为什么,我不记得我又在哪个地方得罪了你。我觉得既然我们现在也算朋友,那你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我心情不好是因为见到了你。」宁绎知在张老闆所在的办公楼停下,自动移门打开后便自觉往后退了几步,「上楼吧,小祝总。」 「那都是他们瞎叫的,我……」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宁绎知冷冰冰地说,「朋友……算了吧。」 祝明予脸上血色尽失。 眼前的宁绎知非常陌生,比一开始跟他针锋相对时还要陌生。当时的宁绎知虽然冷淡,却是一块光滑的冰面。而眼前的这人浑身长着尖棱,寒气凛冽,逼退一切试图想要接近他的人。 也许宁绎知说的是对的,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也根本不了解对方,更别说做朋友。 祝明予低下头,轻声说:「我上去了。」 宁绎知一回去就打开电脑,电脑屏缓缓亮起,而他脑袋里全是祝明予刚才受伤小狗般的眼神。 他心烦意乱地把手写的数据输进电脑里,然后便对着文档发呆。 他很少发呆或者内耗,自我感觉已经屏蔽了所有正常人类的感情。他清楚知道与其纠结浪费时间和空气,不如付出行动。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心里的感觉可能叫伤心。原来伤心就是没有任何的行动力,只能发呆然后自我剖析。 他在学校里能和祝明予正常讲话,是因为他在学校用成绩弥补了自尊心。而在外面,成绩带来的光环全部消失,他便现出了穷光蛋的原型。 一切都是自尊心在作怪。 他可以坦荡承认自己没有做数学竞赛题的天赋,那是因为他没有那么在乎。他能够对成绩自洽,因为通过努力他可以考得高分,在考试面前算游刃有余。 但钱不行,他很在乎。 钱是他的死穴,钱不是能够通过努力就能直接获得的东西。在物质面前他显得很无力,脆弱渺小并且不堪一击。 他觉得很难堪,特别是自己的同龄人在被人点头哈腰服务,而自个儿只能做那个服务他的人。这一切都加重了他的难堪。 宁绎知打开微信,想跟祝明予发信息,说声对不起。手却放在屏幕上没能动弹分毫。 第33页 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没有必要的行为。 朋友是稀缺品,感情是稀缺品,不是同一阶层的人怎么可能做成朋友。况且,朋友大多都是走一段就散了的关系,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绎知并不想在祝明予面前暴露自己的缺点,所以只能做个胆小鬼,用伤人的话把人推开。 这就叫色厉内荏吧。 宁绎知关了手机屏。 祝明予一直等到中午也没有等到祝康培回来。 他无聊地玩着手机,眼睛看似在看视频,其实满脑子都是宁绎知刚才说的话。祝明予是真的被伤到了,没想到又多了一个被人讨厌的理由。 他想哭又不敢哭,怕祝康培待会儿回来又问东问西。 办公室门被人敲了敲。 「请进。」祝明予说。 进来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阿姨,繫着白色的围裙,戴着白色的口罩和帽子,托着一个长方形的餐盘。她的手很瘦,皮松垮地挂着,手背青筋突出,如水渠纵横,一看年轻时便常干体力活。 阿姨手抖得不行,餐盘上的碗跟着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祝明予赶忙接过。 「老闆打电话让我打点饭菜给你,说他们要下午再回了。」阿姨一嘴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一笑起来满脸都是褶子,「厂里饭菜就这样,不要介意噢。」 「没事的,我不挑。」祝明予乖巧地说。 「你先吃,吃完我直接拿下去。」阿姨一脸慈爱地看着他,说:「小伙子卖相老好,啊读高中?」 祝明予被盯着,艰难地吞了颗青菜,「九月份高三了。」 「噢,那和小宁一个年纪。你啊知道他,在仓库里的。这小孩老聪明了,在我们这初中读书的时候就老是考第一,中考要比第二名高几十分了,直接去念了一中的实验班,不得了。」 「哦哦,我知道,我们现在一个班。」祝明予尴尬笑笑。 他心想这人现在也差不多,每次都考第一。 「这么巧啊?」阿姨说着说着便感慨起来,「唉,小宁家跟我家是一个生产队的,我算是看着这小孩长大的。聪明是真聪明,只是家里作孽,爸爸出车祸死了,妈妈又生病,后来就转到二中了。」 「他爸爸出车祸?」 祝明予惊讶。他猜到宁绎知家庭条件比较拮据,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他爸以前在隔壁厂里开大卡车,赚得还蛮好的。谁能想到……不过好在老闆保险买得多,赔了不少钱呢。」 「……」 祝明予彻底吃不下饭了。 怪不得在张老闆提到保险时,宁绎知脸色难看成这样。 阿姨看他吃了一点就不动筷子了,忙道:「咋不吃了啊,是不是不合胃口?」 「没,我饱了。」 「哦哟,长身体的年纪,怎么就吃一点点。」阿姨把餐盘拿走,「那我拿走了噢,厂外一百米有间小店,你要是饿了就去买点吃吃。我孙子也不喜欢吃饭,就爱吃些零食啥的。」 祝明予胡乱点头,同时心中有了个决断。 他明白了宁绎知态度古怪的原因。 成绩是自己的痛处,那家境可能是宁绎知的痛处。自己不愿将弱点告知于人,那别人也一样。 祝明予突然有些开悟。 祝明予是自卑的,深知自己智商不高,怯懦,因为害怕失败而不敢付出行动。所以他对宁绎知的成绩和坦荡的心态充满嚮往和欣赏,也偷偷做梦,想要成为这样充满着鲜花和掌声的主角。 他忽略了别人光鲜之下也可能会有的阴霾。 原来每个人都会有心魔,都会身陷囹圄,哪怕是宁绎知这样在他看来强大而无往不胜的人。 宁绎知的别扭表现其实和自己是一样的,是明明在乎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他困于泥潭中时,是宁绎知拉了他一把,所以他也想对深陷于自身泥淖中的宁绎知伸出援手。 祝明予匆匆走出办公楼,夏日正午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明媚的日光下,成群结队的工人捧着挂着水珠的饭盒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他拨开人流,张望着宁绎知的身影。 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边踮着脚尖边逆着人群走,很快便走到了食堂。 食堂里人已经空了,只有几个戴着围裙的阿姨在收拾桌子,头顶的风扇唿啦啦地转着圈。 祝明予跑得气喘,豆大的汗从额头滴下来。 他拿起手机,想也没想便按下了宁绎知的语音通话键。 电话没多久就通了,只是两边都没有任何声音,时间就这么悄悄地熘走了。 祝明予听到对面轻微的唿吸声,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干嘛。 他舔了舔嘴角,声音有点干涩,「喂,宁,宁绎知,你现在在哪?」 作者有话说 唉 第16章 尴尬至极 宁绎知挺意外。 在他心里,祝明予不是一个锲而不捨的人。起码不是一个在他这里吃瘪还愿意打电话给他的人。 他心软了,此时愧疚占上风,于是说了实话:「回家路上。」 祝明予:「你家在哪,我有话跟你说。」 宁绎知一点都不想让祝明予到他家,语气便又硬上三分,「不许来。」 电话那头似是磨了磨牙,「行,等你回厂里说。」 第34页 宁绎知:「你下午回家了吧?好好学习。」 祝明予:「不,我也要给张老闆女儿补习。」 宁绎知感觉活见鬼:「谁?」 祝明予恶狠狠道:「我刚决定的。你就做好每天见到我的准备吧。」 「……随便你。」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祝明予被挂电话后就暗自懊悔,不应该那么早就对他说自己的计划,万一这人跑了怎么办?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跑到后厨,眼睛搜索着刚才来送饭的后勤阿姨。 那后勤阿姨正把围裙取下来,看见祝明予后有些惊讶:「哎哟,咋跑这里来了?」 「阿姨,宁绎知家在哪,我有事找他。」祝明予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长得白嫩,脸看着人畜无害,上了年级的阿姨向来很吃他这套。 「噢,巧的巧的,我正好要回家把我晒的酱瓜收了。」阿姨把他领到车库,指着一辆三轮车说,「喏,坐,我带你去。」 「……」这不是三蹦子么。 这辆车的车主显然有些粗糙,且驾驶技术堪忧。蓝色的车身全是干涸的泥点,车侧面还有深浅不一的划痕。 阿姨坐上三轮,才恍然大悟地说:「你们城里人啊坐得惯?」 「习惯……习惯。」 祝明予确实坐过这种样式的蓝色电动车。祝康培创业初期经常要拉货,祝明予没少和这些货挨着,被祝康培拉到这拉到那。 现在想想还有些怀念,除了倒车的时候怪吵的,其他都没啥毛病。 不过时间果然有美化记忆的效果。 祝明予一下车就觉头晕目眩,乡间小道配合着三蹦子的摇摆,才十分钟的路,差点颠得他把午饭吐出来。 阿姨把他放在路口,跟他隔空指了指一栋黑瓦灰墙的屋子,说:「喏,就那家,门前还停了辆车子,找得到伐?」 祝明予当然找得到。 丽盛印染厂坐落在燕栖县溪桥镇。溪桥镇虽然是个乡下小镇,但多亏娄宁工业发展早,底下的县镇大多也富庶,居民们早已将代代传下来的祖宅翻修成中洋混合小别墅。 就这么一片中洋混合的农村自建房里,突兀地立着一栋陈旧的,泛黄的,刻着岁月痕迹的屋子。 祝明予沿着崭新的水泥路往宁绎知的家走,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没打招唿就过来了,不会被打出去吧? 但他也确实好奇宁绎知的家庭。他总有种感觉,想让宁绎知主动对人说自己的窘境,下辈子都不可能。 祝明予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先偷摸靠近,再给宁绎知打电话。他就不信他人到了院子里,还能被赶出去。 只是他走近才发现,院落里停着的车牌……好像是吴万露的? 至于为什么祝明予认得吴万露的车,这话要从胡大千说起。 胡大千平时除了打游戏,还有一个闲得发慌的爱好——记老师的车牌号。上早自习前,他便往窗台一趴,跟停车场人工收费的大爷似的,掰着手指数谁的车来了,谁的车没来,记得清清楚楚。 吴万露的车牌是523,胡大千最爱看她停车,常常边看边摇头,不是说什么,「大嗓这523开的……真菜!」便是说什么,「523啊523,一个侧方停车有这么难么?」 523念久了,祝明予想不记住都难。 如果吴万露在,那便有些尴尬了。 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愿意在放暑假的时候见到班主任。 祝明予摸了摸鼻子,正犹豫着是四处遛遛等吴万露离开宁绎知家,还是先熘之大吉,日后再说,突然一个红色的正方体盒就「嗖」地飞了出来。 祝明予吓得忘了动,那盒子正巧摔在他正前方,差点就能把他砸得脑袋开花。 「我不用你们假惺惺地可怜我,你们走,给我走!」女人尖利的声音传出,接着更多五颜六色的东西被一股脑地甩出来。 祝明予站的地方看不见大门的情况,只能看到这些精美包装的礼盒跟倒豆子似的在地上摊了一片,紧接着吴万露和一个男人也被推搡出来。 准确地说,是被赶出来。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吴万露蹲下身,疲惫地将额前的碎发别在脑后,然后默默地捡地上散得七零八落的东西。 男人望着紧闭的门长嘆:「多少年了,还是这脾气。」 「有什么办法,你也说了,都是你欠她的。她不要是一回事,我们送不送又是另一回事。」吴万露无奈道。 祝明予说不好现在谁更尴尬,但头皮一硬,还是默默把脚跟前的礼盒拎起来放在吴万露面前。 「谢谢——」吴万露看着眼前的这双白色运动鞋,迟疑抬头,脸上表情顿时变得精彩万分。 祝明予勉强一笑:「吴,吴老师,好巧。」 吴万露显然也没做好在这里见到自个儿学生的准备,班主任威严的气没提起来,变成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祝明予,你来这找绎知么?」 「嗯,对。」祝明予赶紧蹲下来帮吴万露一起收拾,「我刚来,啥也没看见。」 吴万露也觉丢人,不准备理会祝明予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只得道:「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呃……一般吧。」 「少来,我是他舅妈,就没见过他有什么朋友,更别提带回家了。」吴万露收拾完东西,站起来,对着旁边的男人道,「喏,祝明予,我学生,之前跟你提过,跟你宝贝外甥一样,也是个问题少年。」 第35页 然后又转向祝明予说:「这我爱人,宁绎知他舅。」 被称作问题少年的祝明予立刻紧张伸手:「舅舅好……不是,叔叔好。」 男人笑着握了握他的手,「你好,我叫于勤,你还记得我吗?」 祝明予抬起头,茫然地搜索着脑子里关于这男人的记忆。 男人长得和宁绎知有些相似,只是气质更加温和,更加如沐春风。他声音平和稳重,举手投足都有些书卷气。 于勤见他一脸呆样,便提醒他:「我以前在一中做老师,后来去了教育局,但每年新生典礼还会回来讲上几句。」 祝明予发出噢的回应,实际还是没想起来。 吴万露见他这样就知道他一点印象都没,便取笑自己的丈夫:「你那又臭又长的讲话,几个人会听?」 于勤摊了摊手,表示很受伤。 吴万露把手里的一盒糕点重新递给祝明予,吩咐道:「这玩意儿你拿去吃吧,就当封口费,今天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听到没?」 祝明予点头如捣蒜。 吴万露展颜一笑,进车前摸了摸祝明予的头,「进去吧。记得作业好好做,别一放暑假就跟丢了魂似的。开学摸底考敢再考成这样,有你好看。」 「我,能进去?」祝明予看向那房子,仿佛里面有什么洪水勐兽。 吴万露:「放心吧。娟姐只是不待见我俩,你进去她不会说什么的。」说完便把车门一关,开着车出去了。 说是这么说,但看到刚才那个场面,祝明予心里还是有点发憷。 他琢磨着是推门还敲门,手都还没抬,门倒是先从里面开了。 开门的正是宁绎知。 黑着脸,气压压得极低,周围仿佛噼里啪啦带着闪电。 祝明予从开门的表情就知道宁绎知相当不想见到他。但他还是在对方扭曲的表情下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唿:「我,碰巧来附近逛逛。」 「谁让你来的?」 「我,都说了随便转转。谁知道是你家!」祝明予睁着眼睛说瞎话。 宁绎知的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宁绎知,谁啊?」 「同学。」 「那让人家进来啊。」 宁绎知紧绷的后背渐渐放松,终于败下阵来,认命似的打开门。 「对不起。」祝明予飞快又小声地说。 宁绎知垂下眼,给人让出一条道,「是我的问题。」 屋子里有股浓厚的中药味,闻着又苦又涩。宁绎知身上经常有这样的味道,周一的时候味道最浓烈,到了周五的时候便会淡得几乎闻不见了,然后下周一的时候便又浓烈起来。 乡下的屋子大,四面窗户透光,看着也敞亮。堂屋正中挂着梅兰竹菊的十字绣裱画,下面是一排柜子,上面摆着几个香炉。中间一个圆桌,左右两侧摆着四张招待客人用的木制椅子。木制椅子外漆斑驳,椅面上全是划痕,想来使用的年岁已久。 除了一张椅子上坐着宁绎知他妈于娟,其余三张椅子上都落了浅浅的一层灰。 明明是住有活人的屋子,却这么死气沉沉。 祝明予愣了愣,随即又摇摇头,为自己打量的目光感到失礼。 他想着先跟长辈打招唿比较好,便提着吴万露给的礼盒,准备来个借花献佛。 祝明予挂上招牌笑容:「阿姨好。」 「小朋友。」于娟盯着他手上的礼盒,「这东西是刚才那两个人给你的吧?」 「额,是的。」 「把它扔了,我不欢迎这东西出现在我家。」 作者有话说 小祝勇敢沖!两人这么快爸妈都见过了呢(某种意义上) 第17章 时代悲苦 祝明予有些不知所措。 他之前遇到的长辈都是像祝康培那样,很在乎「大人」的体面。所谓大人,便是纵使内心再不喜欢,表面也会装装样子。 像于娟这种样子的,他也是头回见。 宁绎知低声喊了句:「妈。」 于娟冷冷道:「我说把它扔了。」 祝明予握紧手里的盒子,终于还是拉开门把它放到了门外。 于娟的存在让祝明予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她很瘦,瘦得如同一个骷髅,脸色青灰,眼眶凹陷,嘴唇惨白得像蒙了层霜。她手里拿着十字绣,坐在椅子里,就像坐进棺材。她与整个屋子是那么融合,皆散发着压抑与腐朽的味道。 她一眼都没有看祝明予,仿佛祝明予把吴万露的东西和他的存在感也一同扔了。 宁绎知去厨房拿了中药,放在于娟旁边的桌子上,「妈,喝药了。」 于娟眼都没眨,一口喝了下去。她喝完后放在桌子上,发出嘆息声,像是个气球吹成的人漏了口气:「喝中药有什么用,该死的还是会死。」 宁绎知:「起码让你活久点。」 「活久点有什么用,他们都恨不得我早点死了。」于娟冷笑,「你也恨不得我死了,我活着就是拖你后腿!我知道,你巴不得放假也和于勤他们住一块!」 「我没有。」宁绎知冷静地说,「不管怎么样,你是我妈。只要我有空,我就会来照顾你。」 「我需要你照顾我吗?!」于娟说完便把手里的十字绣一扔,然后踩在地上疯狂跺脚。「我讲话你从来不听,我同意你从一中转学了吗?我同意你暑假去那厂里打工了吗?你就这么缺钱,你爹那死人钱还不够你读完大学吗?!」 第36页 宁绎知说:「那钱你要留着看病。」 于娟狠狠呸了一口:「我不要看病,我这条命有什么用。我不要看病的,我不需要活很久。」她这车轱辘话说了许多遍,然后勐地跳起来,死死抓着宁绎知的肩。 祝明予觉得吓人,脸色煞白地往后连退几步。 宁绎知却早已习惯,站在原地,像个桩子任由于娟抓着他。 于娟恶狠狠道:「宁绎知,你要有出息,你要为妈争口气!你一定要混得比于思齐好,把他们家踩在脚底下!」 宁绎知垂着眼,一言不发。 于娟突然开始落泪,语气转成了哀求:「你转回一中好不好?你是妈这辈子的期望了。妈是没有希望了,但你不一样,你要出人头地,不要走妈的老路。」 「我知道了。」宁绎知轻声说,「你去休息吧,我陪陪我同学。」 「噢……你同学。」 「嗯。」 于娟像这才反应过来祝明予还在边上,往后退了几步,精神气也仿佛被抽干了,有气无力道:「哦,那你们去吧……去玩吧,我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趿拉着步子,慢慢往屋里走。 祝明予逃也似地出了门,他弯下腰,把刚才宁绎知放在外面的盒子拎起来,拍了拍底下的尘土,说:「还好只是盒子脏了,里面的东西还能吃呢。」 宁绎知给大门上了锁,嘆了口气道:「让你别来你不听。」 「对不起。」祝明予站起来,「我就是……想知道有没有我能帮你的。」 宁绎知默默不言,良久才说:「我没什么需要帮的地方。」 两个少年各怀心事,沉重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七月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回厂里的路上,娇气的祝明予热得满头是汗。 「你在这里等着。」 宁绎知把他带到一个凉亭,没过多久就带回了两根棒冰。 祝明予拆开棒冰吃了,此时又坐在荫凉中,这才觉得头晕目眩的症状得到了减轻。 「喵~」 一只橘色的大猫冲着祝明予叫了一声。然后绕着他的腿来迴转圈,最后停在了糕点盒旁边,头和下巴殷勤地蹭着盒顶。 「咦,你是要吃糕点嘛?小猫咪可不能吃甜的哦。」祝明予边说边挠它的下巴。 猫咪舒服地唿噜,宁绎知盯着它眼睛一眨不眨,「流浪猫有吃的就不错了,哪有这么讲究。」 「哦也是,估计是闻着奶味儿了。」祝明予拆开包装,掰了一小块面包放在手心,橘猫果真哼哧哼哧吃起来。 猫猫吃的意犹未尽,头又朝祝明予手上拱了拱。祝明予将剩下的半块面包给宁绎知,示意他也喂喂。谁知宁绎知手刚递过去,那橘猫就弓着背退后几步,一熘烟地跑了。 宁绎知手悬在半空,抿嘴自嘲道:「算了,我一向不受待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祝明予听到这话,又看到身边人的白t领口因反覆穿洗而松松垮垮,他眼眶倏地就红了起来。 宁绎知哭笑不得,问他:「丢人的是我,你哭什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很不是东西。」祝明予越想越难过,忍不住伸手擦泪,「我就是在想日子为什么会这么苦。」 祝明予在宁绎知身上窥见了自己从未体验过的苦,这苦比他所受的还要莫名其妙,还要毫无徵兆。意外和疾病非常不讲道理,它们想来便会来,弱小的人类很难有招架之力。 「习惯就好了。」宁绎知说,「这次不巧,我妈刚受了刺激。平时还好,不会那么……吓人。」 祝明予终于知道宁绎知的感情为什么相较他人会显得这么淡漠和不讲人情。面对无法逃避的不幸,或许封闭情感后努力坚强才能保护自己。 「对不起,我之前一定说了很多让你伤心难过的话。」祝明予哭丧着脸说。 「不知者无罪……反正我说话也好听不到哪去。」宁绎知说完想了想,又道:「有些人受挫后会性情大变,恐惧和怨恨会让人变得歇斯底里。我妈得到的不公待遇太多,所以对世界有些怨言。」 在于娟过去喋喋不休的抱怨中,宁绎知对于许多关于她不幸的故事早就烂熟于心。 故事的悲剧开始于她出生的家庭。 于娟的家庭贫穷,且悲剧总是叠代发生,充满贫苦的家庭往往还伴随着重男轻女。 她与于勤年纪只差一年,在那个普遍不注重读书的,她的在校成绩甚至比于勤更好一些。 只是贫困交加的家庭只能选择一位继续读书。因为她是女儿,所以她初中毕业就去了厂里做流水线女工。而于勤则拿着父母节衣缩食省下的钱继续上高中,上大学,最后当上了老师。 命运从二人青年开始,走向便截然不同。 做纺织女工的于娟只能嫁给厂里开大车的宁建青。做老师甚至调到局里的于勤娶了同为老师的城市女人吴万露。 没有什么选择正确和选择错误,她其实没有选择,所有的决定都是时代洪流的推波助澜。 「这一切都是命。」于娟说。 于娟认自己的命却不认儿子的。她疯狂迷信着读书出人头地的神话,想要让儿子復刻,甚至超越于勤当年的路,那条自己想去,却去不成的路。 偏执到底,就入了魔。 小时候的宁绎知恨过母亲,恨她为什么从来不对他笑,恨她为什么无论他考多高的分,无论做多好也不会得到任何夸赞。为什么他妈妈像个被设定好的机器,这台机器只会对他发号施令,让他不要得意忘形,让他要拼了命的去努力。 第37页 后来他长大一些了,开始知晓人性,也终于明白母亲的病态源于她本人的悲剧。 他不恨了,只是也仅此而已。母亲是敏锐的,觉察到儿子与自己的隔阂,便像溺死之人的挣扎,她变得更加恶言相向,将人推向更远的地方。 这可能就是命里的父母缘浅,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却淡薄得如同陌生人。 宁绎知从回忆里清醒过来,喃喃道:「亲情,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此情此景之下,拥有相似境遇的还有一个祝明予。 祝明予为自己的莽撞感到愧疚,又觉得让他人得到安慰的方式是向对方展示自己的伤口。 于是他靠在凉亭的柱子上,故作轻松地说:「哎,我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我跟我妈也不怎么联繫了。她嫁到外地去了,头一年我还会去她那里呆个两三天。后来她有另一个小孩了,我再过去总感觉像个外人,所以我后来就不去了。」 「就是渐渐地,没有联繫了。」祝明予自嘲地笑笑,「其实我俩也差不多,你没爸我没妈。你妈……算半个吧,我爸……也算半个。」 宁绎知头回听见祝明予说起自己的妈,垂着眼将手上的包装纸来回翻折,「对不起,我之前对你有些误解。」 「误解什么?误解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么?」祝明予把吃剩的棍扔进垃圾桶,「其实也没错。我现在也觉得我很不是东西,明明你比我更不容易,我却在受挫折后就放弃了。」 宁绎知苦笑了一下:「因为你有后路,我没有。」 「后路……」祝明予微怔,他真的有吗? 祝明予摇摇头,把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念头甩开。他走出凉亭,伸了个懒腰说:「我们现在总是朋友了吧?」 「算吗?」 「哇,你这人。能互相暴露弱点当然算朋友……你知道吗?加缪说过,我们很少信任比我们好的人,只会对有相同境遇的人敞开心扉。所以拥有相同境遇的人当然是朋友。」祝明予边掉书袋边嘟囔道,「我的事情我可跟谁都没讲过。」 宁绎知纠正他:「除了你妈的事情是你主动说的,你其他弱点是阴差阳错暴露的。就像你不来,你也不会知道我的情况。」 「不,我一定会来。」祝明予信誓旦旦,「我一定会来的。」 祝明予心想,正因为知道来时淋雨有多冷,才会想给过路的人都撑一把伞。 作者有话说 今天工作犯小人了,愤怒又苦闷,睡不着觉,于是半夜爬起来把今天的章节给更了。虽然看完这一章感觉更苦闷了……生活真的好难。 但我胡思乱想了一通,觉得生活还是得继续,没有什么大不了,关关难过关关过。只要不放弃,永远会有触底反弹的那天。 这也是这篇文的主旨,我希望在这个很丧很颓废的大环境给大家打一强心剂。我就是例子,我写了一百万字依旧没什么人看,但我因为喜欢写作,所以不会放弃,至少我对得起我的笔头,我的写作充满真诚。 请永远永远不要放弃自己,保持天真,保持自我,保持热爱! 第18章 刺头怂蛋 尽管宁绎知含煳其辞,但祝明予觉得他和对方现在怎么着也算是朋友了,就算不是朋友,也是某种类似战友的关系。 「是的,」祝明予迳自点头,暗暗想,「知道互相的弱点,这关系怎么着也算有点特殊。」 但祝明予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和宁绎知有些什么关系。他思来想去,可能是跟大佬搞好关系,方便抱大腿吧。一想到这,他又陷入了哀伤。 他摇摇头,内心懊恼道:「我果然身上流着我爸的血!不想着提升自己,总想着靠关系办成事!」 宁绎知看身边人一言不发,表情却变来变去,觉得这人奇怪得有点好玩。 俩人刚进入厂区,便发现祝康培和张老闆的车已经回来了。两个老闆笑着站在车外抽菸,张老闆左手还挂着一个斜挎包,上面挂满了各种动漫头像的徽章。 这浮夸可爱的书包一看便是传说中张老闆的女儿的。看到这,祝明予这才想着问宁绎知:「张老闆的女儿怎么样啊?」 宁绎知问:「你指什么样?」 祝明予道:「就是类似你补课的时候配不配合之类的。」 「呵。」宁绎知冷笑,「糟糕透顶。」 祝明予大惊,让宁绎知说出糟糕透顶的人得是什么样的啊。但他转而又想,可能是旁边这人的标准比较严苛,搞不好他在宁绎知面前也是个糟糕透顶的名声呢。于是清了清嗓子,又问他:「那你觉得我咋样?」 「还不错。」 这下祝明予喜忧参半了。喜的是得到了宁老师的表扬,忧的是他这样的都能是「还不错」,张老闆的女儿得是个多棘手的刺头。 祝康培聊着聊着转头便看到祝明予,立刻把手头的烟给踩了,指着他鼻子大声道:「让你不要乱跑,你跑哪里去了?」 「我去同学家了。」祝明予撇撇嘴。 张老闆在一旁笑着道:「小予都快成年了,祝老闆,你就别瞎操心了嘛。」 祝康培看了眼手机,手搭上祝明予手臂,把他拉过来:「来的正好,本来说一点过去接邹玉,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咱们一起回家,别让人家等久了。」 祝明予本来因为祝康培生气还挺高兴,想着他也会担心自己。没想到却是因为接邹玉迟了而对他发怒。顿时像一桶冷水浇到头上,他梗着脖子说:「我不回去。」 第38页 「你在说什么?」祝康培瞪大了眼睛,「你不回去你想去哪儿?」 「我要帮张老闆女儿补课。」祝明予说。 祝康培怒了:「你给人补什么课,就你这文化课水平!」 祝明予被他一激,眼泪水立刻在眼眶打转:「我什么文化课水平,我给人补语文不行吗,我语文能考班里第一我不能补吗?」 祝康培觉得最近这儿子简直莫名其妙,情绪变化多端,动不动就给自己甩脸。做爹的权威受到侵犯,他唰地打开后车门,右手拽着祝明予的左胳膊,把他硬往车里塞。 一道清脆俏皮的女声道:「叔叔你干嘛呀,这哥哥说了不想回,回头让我爸把他送回去,这不挺好的么?」祝明予半边人刚进后座就被人给拽了出来。来人动作又快又利索,砰地就把车门关了。 祝明予转头看向来人,吓了一跳。 这女生巴掌大的小脸,却用粉涂得惨白,嘴唇却又画得红红的。超短裙、短上衣,走起路来头髮飞扬。阴森的妆容和嚣张的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阳光活泼的女鬼。祝明予脑海里浮现出这么一句比喻。 「张露娜,你又想搞些什么东西?」张老闆呵斥道。 张露娜充耳不闻,抬了抬下巴说:「我正好语文不行,就让他和宁绎知一起帮我补呗。」 遇上小辈,还是别人家的小辈,祝康培那股装腔作势的劲又上来了。他呵呵一笑,温和道:「小姑娘,我儿子都快高三了,自个儿成绩都还不行呢,哪能误人子弟。」 祝明予即刻往宁绎知背后一藏,闷闷地说:「你不是说我学习好不好没什么关系么?」 祝康培:「我那是怕你有心理负担,你这孩子……」 「你撒谎。」祝明予埋怨地说。 宁绎知适时补充道:「我舅妈让我多帮祝明予学习,他在这我也方便教他。」 宁绎知这话一说,祝康培那句胡闹就再也说不出来了。他铁青着脸,对着张老闆挤出笑容说:「小孩不懂事,那得麻烦张老闆晚点把他送到燕栖城里。」 张老闆巴不得能让女儿跟祝明予搞好关系,以后方便跟祝康培进行生意来往。他乐得刚想点头答应,便听祝明予抢先道:「我不去燕栖城里。」祝明予低头,紧紧攥着裤缝,「我就住溪桥镇,我住爷爷奶奶的老宅。」 「神经病,那房子多久没人住过了,能住人吗?」祝康培总算琢磨出味儿了,合着儿子闹半天,是不想和邹玉住一块。 他本意就是想让祝明予和邹玉好好相处,所以让张阿姨藉口暑假要带孙子没法照顾祝明予。这样一来,邹玉那边没话好说,祝明予这边也有理由把他带回来。 祝康培嘆了口气,缓和语气说:「燕栖县城离这里也近,我每天接送你好不好?」 「我不要。」祝明予一个劲往宁绎知身后躲,只是摇头,「我不想麻烦你。」 祝康培本来因为前半句心头火起,可是又被儿子带着疏离和客气的后半句弄得有点歉疚和伤心,当即妥协道,「那今晚先跟我回去,明天带点新的被褥回去吧。」 祝明予仍旧摇头:「我……那今晚我住宁绎知家。」 这是一晚上都不想和邹玉还有他呆着了!祝康培愣在原地,摩挲着手指的金戒,不明白什么时候跟儿子的关系就变成这样了。 张露娜笑嘻嘻地打开祝康培车的后备箱,把祝明予的行李箱拖出来,说:「既然事情都商量好了,那咱们快上去吧。叔叔再见。」说完便推着祝明予和宁绎知往楼上走。 祝明予被拉到了二楼的一个办公小套间。套间明亮干净,配套设施也一应俱全。他站在窗口,看着祝康培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然后扬长而去,内心好一阵难过。 「快别看啦,人走都走啦,坐下来吃点水果。」张露娜招唿着祝明予,随即往沙发一靠,拿了个苹果咔咔啃起来。 祝明予在沙发上乖巧坐着,看着对面女生猩红的一张嘴吧唧吧唧,内心一阵惊奇。 祝明予不安地说:「张露娜,你……」 「别叫我张露娜,这名字难听死了,你叫我luna,ok不啦?」luna翻了个白眼。 「luna,你是真想让我帮你补习吗?」祝明予遇强则弱,个性强烈的人通常让他干嘛他就会下意识听话,他也不管张露娜和luna其实听着半斤八两,对方让他喊他便马上改口。 「她想让你补习才有鬼了。」宁绎知拿出练习册放在桌上,对着luna毫不客气道,「昨天让你写的题目你写了没?」 「没写,别烦我。」luna厌恶地皱眉。 宁绎知伸出手:「手机给我,人坐到那边去,不然立马喊你爸过来。」 luna咬了咬牙,把手机啪地拍在宁绎知手心,人挪到写字桌上,不情不愿地拿起笔来。 祝明予对宁绎知束起大拇指,夸道:「还是你牛啊,宁老师。」 「不想学习的人,没收了所有娱乐也不会学习。」宁绎知朝luna旁边的工位指了指,「你坐过去,看看她在干嘛。」 祝明予坐过去,头往旁边伸,只见被没收手机的luna哪里在写什么作业,在那草稿本上乱涂乱画呢! 宁绎知将祝明予的书包提过来,说:「机会难得,正好监督你俩一块学习。」 「……」祝明予万万没想到,暑假生活还没怎么开始,就又要受到无穷无尽的作业诅咒。 第39页 「啊这,」祝明予举手弱弱抗议,「我怎么记得我也是家教老师之一呢。」 「可以啊,」宁绎知坐到祝明予边上,翻开不知从哪里拎出来的练习册,「我监督你俩学习到四点,然后我下去盘货,你教她语文到六点,结束今天日程。」 「变态。」luna骂了一句,同时对祝明予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我们好可怜。」 宁绎知听完嘲笑道:「你确实可以和你旁边的这位大哥好好聊聊,肯定很有共同话题。你俩都问过我『为什么要好好学习』这种蠢问题。」 祝明予:「……」 luna洋洋得意,强行跟祝明予击掌:「本来就不需要啊,我又不缺钱,大不了就去国外念书咯。干嘛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枯燥无聊的事情上面。」 宁绎知反唇相讥:「连个简单句都蹦不出来还想去国外?你爸有钱就万事大吉了?不读书,没认知,钱稀里煳涂就败完。」 祝明予着急忙慌地撇清关系:「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很想好好学习。」他拼命点头,极力证明自己的决心。 「叛徒!」luna把笔一摔,接着眼睛转了转,坏笑道,「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对他有意思?」 「我,我靠,你瞎说什么!」祝明予脸上烧得慌,结结巴巴道,「我,我他妈不搞基。」 「哎呀哎呀,我懂的。」luna眯眼笑,像奸计得逞的小狐狸。她摇头晃脑道:「什么年代了,我也不是什么封建的人,爱要大声说出来!」 「没有就是没有!这跟封不封建有什么关系。」祝明予喊道。 「祝明予。」宁绎知食指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你别上这鬼丫头的当,她巴不得有人跟她拌嘴聊天。别理她。」 祝明予这才反应过来,揉了揉发烫的耳朵,用闷头写题来掩饰尴尬。他郁闷地想:祝明予你可真没用,被一个初中生小妹妹耍着玩。 「嘁。」luna诡计被拆穿,顿时觉得没劲,看了几眼册子便觉昏昏欲睡,脸咚地一声贴在桌上,唿唿大睡。 作者有话说 助攻来咧,小祝要觉醒了! 第19章 夏日庭院 祝明予终归还是有好学生的底子在,被强行按到位子上后很快便沉浸下来。 他最薄弱的是数学和理综,那自然得多花心思在这些学科上面。他翻开高一的教学课本配合着教辅书上的讲解和例题,竟还真想通了之前好几个含煳过去的知识点。一时半会儿学得有点入迷,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还是宁绎知的关门声提醒他已经四点了。 一旁的luna见宁绎知走了,立马掏出书包里的粉饼。她趴桌上睡了太久,半边脸压着白纸,脸看着肤色有点不均,边对着镜子撅嘴边拿粉扑补妆。 祝明予不是很想跟她说话,便继续低头看书。 可是luna嘴哪里闲得住,补完妆便想缠着祝明予讲话,「喂,你不是说要教我语文么?」 「你想学吗?」祝明予问,「你觉得你哪块不擅长?」 「我不想学,我哪块都不擅长。」luna咯咯咯地笑,随即说,「我找你过来是为了一起对抗宁绎知,他太无聊了,跟他说什么都不理我。诶,你俩之前就认识么?」 「我俩是同桌。」祝明予想了想,又说,「我可不会跟你一起对抗他。」 「哇噻,同桌啊。」luna又坏笑道,「那你是喜欢他咯?」 祝明予总算体会到当时宁绎知被自己的胡言乱语折磨得有多烦了,真是过去犯下的冤孽迟早都得还回来。 祝明予嘆了口气道:「我说了,我不是同性恋。」 luna又问:「那你谈过恋爱么,有喜欢的人么,准备谈么?」 祝明予连说三个没有,被她一顿盘问弄得心烦意乱,指着luna桌面上一动没动的暑假作业,怒道:「你还不快点写,坐在这几个小时不动,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哇,你怎么这样。早知道你和宁绎知一模一样,我就让你爸把你带走了!」luna翻了个白眼,「你们这样的男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 祝明予哭笑不得。刚刚他还觉得这小姑娘打扮过于早熟,浓妆艷抹看着很不好惹。现在看她讲话这么幼稚,倒觉得有些亲切,反而想跟她说上两句。 祝明予问她:「你为什么不学习呢?」 luna很惊奇地看他一眼:「我说了啊,因为无聊啊。我的花样年华为什么要困在无聊得要死的学校里。」 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本子,边打开边说:「我学习不好,老师也看不上我。我班主任是个兇巴巴的老太婆,每天找我茬。」 祝明予说:「一定是你在学校也化妆了。」 luna露出你当我傻的鄙夷表情,说:「我当然不会在学校化妆,我只是扎了两个辫子就被她拎到讲台上说我不学好,真封建。反正学校真是无聊死啦,课本上全是看不懂的东西。」 祝明予听完她说的,顿时觉得两人也是同病相怜。他看她翻开的素描本上面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动漫人物,便灵机一动,问道:「所以你喜欢画画么?」 「还,还行。」luna突然露出了小女生的娇羞,「反正不讨厌。」 看样子是很喜欢啊。 祝明予道:「你画画很好看,有专门学过吗,以后可以考美术学校啊。」 luna神色突然黯淡下来,说:「我没学过,我爸不让。说什么学艺术就是纯赔钱,还说我以后的事情他早就计划好了,反正听也听不懂。」 第40页 「那我跟你可不一样了,我比你叛逆,我想做的事情才不会管我爸呢,哪怕明面上不跟他造反,背地里也会偷偷做。」祝明予道。 luna自诩风一样的女子,祝明予说他比她叛逆,她可不乐意,立刻反问他:「那你想做什么?」 这可问到他了,祝明予干巴巴地眨着眼,心底泛起一丝难过。luna想画画,大千想打游戏,宁绎知想要出人头地,大家都有想做的事情,但他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他的未来一片模煳。 但他可不愿意在小丫头片子前输一截,于是便模模煳煳说了个感觉:「我想考大学,然后赚钱,不用看人脸色,受人制约。」 「真没劲。」luna对这平平无奇的答案不甚满意,「搞了半天还是想考大学嘛。」 祝明予说:「那你如果要好好画画也得考大学啊,还得好好学习,好的美术学校文化分都很高。你不想让自己画得更好么?」 luna无话可说,掰了一会儿手指,最后说:「先不说那么多吧,我给你看看我推。」 「你推?」祝明予听到了一个新鲜名词。 luna拍了拍自己斜挎包上一大堆的徽章,自豪地说:「我推!一个动漫里的。嘻嘻,你带手机了吗,我安利你看两集,很好看的。」 宁绎知盘完货回来,一打开门便看见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小手机屏里亮光忽闪忽闪,激烈高昂的背景音乐还伴随着叮叮噹噹的刀剑碰撞声。 「祝老师这语文补习方式挺别出心裁。」宁绎知讥诮。 祝明予立刻吓得一抖,手机咚地屏幕朝下,盖在了桌上。 luna嘁了一声,对祝明予说:「你好夫管严啊。」 宁绎知无视了luna的垃圾话,把手机还给她,拍了拍祝明予的背说:「走了。」 祝明予赶紧收拾东西,紧跟着宁绎知出门。 二人在厂里食堂用完饭,出门的时候还遇上了张老闆。张老闆客套话一箩筐,说什么本来还想带着祝明予出去吃饭,后来想想乡下也没什么像样的馆子便也作罢。好说歹说之下,让祝明予暑假回去前跟他说一声,他邀请他们一家一块到城里吃个饭。 祝明予不擅长应付生意人,随便敷衍几句就拉着宁绎知走了。 宁绎知原本是骑自行车来的,问祝明予要不要坐自个儿后座。祝明予脑补画面,觉得又不是在拍什么甜蜜蜜,怎么想怎么奇怪,赶紧摇手拒绝了。 宁绎知不懂他在别扭什么,但也只好推着自行车和他慢慢走。 夏天夜迟,二人漫步在乡间的道路,道路两旁是水稻桑田,一阵微风拂过,衣摆便也随风飘动。 祝明予没坐后座却依旧浑身不自在,只得找话题缓解尴尬:「那个,镇上有酒店么,我先到酒店凑合一晚。」 宁绎知问:「不是说到我家?」 祝明予讪笑:「不方便吧,我刚只是随便说的。」 「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我家没有客房,你得跟我住一间。」宁绎知推着自行车,话说得云淡风轻。 祝明予继续推辞,「我还是住酒店吧,你妈妈身体不好,我……」 宁绎知看了他一眼:「镇上没有酒店,倒是有一百一晚的招待所,不过可能会有老鼠蟑螂或者奇奇怪怪的人。」 「……」祝明予不想看见老鼠蟑螂和奇怪的人。 宁绎知轻咳一声,右手握着车把,食指不自觉地刮擦着车把上面的破皮:「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么,住一晚有什么关系?」 祝明予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乐得几乎要飞起来。对哦,他们是朋友,跟朋友住一晚有什么关系,都是luna这个臭丫头瞎说八道,害自己也变得怪怪的。 于是祝明予立马转变态度,乐呵道:「啊对,那我就暂借贵府一宿了。」 人乐其来就容易忘乎所以,祝明予没注意到身后有辆汽车疾驰,刚蹦跳俩下便被宁绎知轻轻往里一带。只听自行车叮铃一声,祝明予脚没踩稳,半边身子就倒在宁绎知怀里。 夏天的t恤薄,祝明予略微一靠便感受到相贴的地方有温度传来,淡淡的中药味传入鼻子,脑袋「嗡」地宕机了。 「走路小心,农村没几个交通摄像头,有些人开车不管不顾的。」宁绎知说什么祝明予听见了又好似没听见,他跟被烫着了似的从对方身上弹开,搓了搓脸,胡乱说道:「哎哟,这天可太热了。」 宁绎知看他反应奇怪,却也没多想,只道是小少爷娇气得很,走了几步路就喊热。只是他想到自己卧室内并没有装空调,不免担心地看了祝明予几眼。 祝明予被他这眼神弄得好不自在,心里骂了luna好几句,然后开始胡乱唱起歌来,用唱歌掩饰心虚。 他在心里疯狂默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喜欢的肯定是女孩子,怎么会喜欢上男的呢!绝对不可能!」 而宁绎知也没想到祝明予竟然这么高兴,走在路上便能快活地唱起歌,又对自己家简陋的陈设有了些担忧。 二人各怀心事,倒是再无风波地到达目的地。 于娟看见祝明予也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让宁绎知别怠慢客人,自个儿便扶着头回房休息了。 祝明予也松了口气,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和于娟相处呢。 宁绎知去了趟浴室,看了眼太阳能热水器的温度,说:「今天是晴天,水温高能直接洗,你先去。」 第41页 祝明予也不推辞,他今天忙里忙外,热得一身黏煳,赶紧去洗了。 洗完出来后,天已经半黑,他穿着睡衣,站在二楼阳台瞥见院子里的竹制躺椅,福至心灵,带了本书便往院子里的躺椅上躺。 祝明予右手握着在竹椅上拿的芭蕉扇,在自个儿面前轻轻扇着,同时又看向天空,不由舒服地喟嘆。 宁绎知家没有改成新农村的样式,倒还是最古朴的江南庭院设计。四四方方的檐角组成一方天地,桑树郁郁葱葱地探出道风景,与水井上的青苔共添夏意。 祝明予借着落日余晖,看了几眼黑塞的《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最后等日光完全没了,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宁绎知洗完澡,把衣服洗了又晾,然后跑去厨房切了个西瓜,将西瓜装盘端到二楼卧室才发现没人。他喊半天也没人回应,转了一圈才发现祝明予在院子的躺椅上睡着了。 他看祝明予睡在躺椅上,一手握扇,一手按着本书。左脚盘着,右脚耷拉下来,嘴巴微张,胸膛平缓地起伏,像是睡熟了。他觉得好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便轻轻把果盆搁在水井盖上。 宁绎知说:「祝明予,醒醒。」 祝明予动也不动。 宁绎知轻轻笑了笑,伸出食指戳祝明予脸颊,戳了一下觉得触感柔软,便又忍不住再戳一下。 「哎,我靠,蚊子。」祝明予倏然惊醒。 宁绎知好笑道:「你再不醒就真的整晚得在这餵蚊子。」 祝明予嘿嘿笑,睁眼便看到了盘子里红彤彤的西瓜,抓起片西瓜往嘴里塞,「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甚好甚好。」 「少爷您满意么?」宁绎知逗他,也伸出手拿了片西瓜。 「满意满意。」祝明予点头,循着宁绎知的手看过去,却看到了白花花的一片,吓得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祝明予闭着眼嚎叫:「你怎么光膀子啊?」 宁绎知拿着瓜愣在原地,心想不就没穿上衣么? 宁绎知奇怪道:「我们都是男的,你睡觉不光膀子?」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你赶上吧。」祝明予说。 「……」 宁绎知只当他瞎讲究,回房间套了件干净t恤,回来发现祝明予耳朵仍旧红红的。 什么毛病,脸皮这么薄。 想到这,宁绎知故意伸出手,好玩似的又拿食指戳了戳祝明予的脸。 果然,祝明予刚消下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 真神奇。 宁绎知又想拿手戳祝明予白皙的脖子,祝明予赶紧躲了,拍开他的手,恼羞成怒道:「很好玩吗?」 「嗯。」宁绎知闷笑,「别人跟你讲话你就脸红,一紧张就脸红,生气了脸红,默不出单词脸红,连看男人光膀子都脸红。」 被他这么一戳穿,祝明予脸便更红了。 宁绎知搬了个板凳坐下来,说:「夏天工厂装货,货柜货柜里能有四五十度,大家干得大汗淋漓,全是光膀子的。」 「那你也会脱光上衣吗?」 「嗯,太热了。」 祝明予越发古怪地看他。 作者有话说 宁绎知:干脆做个实验看看脸皮能有多薄吧。 第20章 爱己不惑 宁绎知很费解,支着脑袋问他:「那你去游泳怎么办?」 祝明予说:「我从来不游泳。」 宁绎知问:「那去澡堂呢?」 祝明予说:「我也从来不去公共澡堂!」 稀奇。 祝明予头上的小捲毛似乎每根都在说着反抗,宁绎知忍俊不禁道:「可是我听说有些大学都是公共澡堂。」 「那我就搬出去住,反正打死也不会去公共澡堂。」祝明予龇牙咧嘴,总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他一连吃了好几片西瓜,吃完拿手抹嘴,赶紧下躺椅,跺着脚说:「蚊子真的来了,我不呆啦,我要上去了。」 祝明予刷完牙便往床上一滚,四仰八叉地躺在凉蓆上。现在时间还早,往常他还在和大千热火朝天地打游戏,宁绎知家没有电脑,他就只能无聊地刷手机。 宁绎知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个老式立式风扇,按下开关,哐当一声,风扇便唿啦啦地转起来。 但风扇不比空调,风再大,身上都是黏煳的。祝明予贴在凉蓆上不肯起来,怕一坐起来又流汗,澡就全白洗了。 他转头看向宁绎知,发现他正坐在桌边写东西,桌上檯灯也不知道用了多久,绿色的外壳变得又灰又黄,甚至还贴着儿童护眼灯的贴纸。 祝明予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宁绎知坐在课桌前奋笔疾书的样子。 他盯着宁绎知许久,说:「宁老师,你在干嘛呢?」 「给张露娜布置明天的任务。」宁绎知说。 「哇,你还真给她准备啊,她不是从来不写的么?」祝明予酸熘熘地说,「你都没给我写过。」 宁绎知说:「拿了人钱就得好好办事,我完成我要做的,至于她写不写,是她的事情了。」他说完笔下一顿,「你基础比她好多了,自学能力也好,用不着这个。」 祝明予哼哼唧唧似是高兴了些,便跟宁绎知聊起张露娜,「这小孩儿能考上高中么?」 祝明予张口闭口都是小孩,忘了自己也就比她大了三岁。 「按现在这样,够呛。」宁绎知答。 第42页 祝明予嘆了口气:「她画画挺好的,又很感兴趣,要是能考上艺术高中,以后再努努力,搞不好能读八大美院呢。或者读完艺术高中做些作品集,申请国外的大学读艺术专业。」 宁绎知不咸不淡地说:「你规划人家的路线倒是比自己清楚。」 祝明予吐舌:「当局者迷嘛。我感觉我什么也不擅长,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 宁绎知随口道:「擅长写作文,那你就去做作家。」 「写作文跟写作哪是一回事,语文作文那都是八股文,全是辞藻堆砌,算不得什么文章。我哪时候能成为卡夫卡这样的人呢!」祝明予躺在床上异想天开,「写文章不太行,但我或许可以做看书的,每天工作就是评论别人文章。」 「那就读汉语言文学。」 「汉语言文学……听着不太好找工作啊,会不会饿死。」祝明予从床上坐起来,「不过你说得对,我还是想干我自己喜欢干的事情。」 宁绎知说:「你要是念了大学,又没什么不良爱好,饿死会有点难度。」 「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祝明予激动地拍床,「我好吃好喝好玩的都体验过了,感觉也就这样。那好啦,我的目标就只是需要赚温饱的钱,然后想看书就看书,想打游戏就打游戏。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在别人给的标准下生活,我只要跟自己比就好了。」 宁绎知觉得他这话说得欠揍,但转而又觉得有些欣慰。他将本子合上,转过身,拿膝盖碰了碰祝明予的腿。 祝明予心里一动,拿膝盖反碰过去:「干嘛?」 宁绎知笑笑:「没什么,感觉你进步很大。」他双手交叉抱臂,「我现在感觉这个进步奖很快就能到手了。」 「哟呵,对我这么有信心。」祝明予竭力遏制上翘的嘴角,「是被我今天全神贯注的模样打动到了吗?」 宁绎知摇头。 「你的进步在这里。」宁绎知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戳在祝明予的胸口。 祝明予的心在里面咚咚、咚咚,有力地跳动着。 宁绎知垂下眼睛,说:「这里治好了,以后干什么事情都会游刃有余。」 这话像是给他打了一剂强心剂,比安慰他聪明或者付出就会有回报等苍白的语句都要有用得多。 宁绎知竟然能发现他内心的进步。 「嗯。」祝明予一时眼热,泪水不知不觉盈满整个眼眶,他眼睛胀得发酸,泪水缓缓落了下来。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宁绎知将纸巾递给他,语气格外温柔,「相信我。」 祝明予接过纸巾,擦着眼泪说:「我以前一直感觉我不够聪明,也不坚强,反正就像我爸说的,一点都不像个男孩子。」 祝明予不想在别人面前哭,不敢流露脆弱。 他其实向来爱哭,但他不敢在祝康培面前哭,因为会受到责骂,骂他没有担当,没有男子气概。他在一中也不敢哭,他怕被骂娘娘腔,被骂懦弱。 他在深夜无数次崩溃过,一遍遍拷问自己为什么没办法长成祝康培喜欢的那种长袖善舞、阳光开朗的儿子,为什么他没有办法这么聪明,没办法一学就懂。 但他现在慢慢接受自己了,慢慢接受自己就是个慢热、内向、敏感和笨拙的人。这些没有一点关系,因为这些问题完全不影响他去爱春日的花、夏日的雨、秋日的天空和冬日的朝阳。 成长就是这样,坚硬的心由无数伤口结痂而成。 最该爱祝明予的应该是祝明予本人。 「如果你改掉了你说的这些,你还是祝明予吗?你语文天赋数一数二,心思细腻又善良,谁规定男的就一定得硬邦邦的?」宁绎知满不在乎地说,「我情商很低,讲话不管人死活,但我就是这种人,随便别人怎么看我。」 祝明予好不容易把泪水止住,他顶着红眼睛,对宁绎知郁闷地说:「你下次还是别这么和我讲话了,你还是骂我吧,太丢人了,宁老师。」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宁绎知更无措,谁能想到几句话能让祝明予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打你了。」 祝明予颓废地靠在床上,打算刷点搞笑视频平復一下情绪。刚开始看还有些不在状态,蔫得像霜打的茄子。看了没多久后便咯咯笑出声音,情绪变化之快让宁绎知嘆为观止。 祝明予看到有趣的视频就转发给宁绎知,也不管这人其实就在自己旁边,这人到底有没有看。 他看到个抽象视频笑得床上抽抽,刚转发过去,全是单向绿色文字框的微信突兀出现个白色文字框——睡觉了。 祝明予震惊,喊道:「才十点!」 「早睡早起。」宁绎知大步走到床另一边,双手提着下摆把上衣给脱了,露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 祝明予目瞪口呆,憋半天憋出一句,「这衣服是非脱不可吗?」 「不然睡不着。」 宁绎知坐上床,半边身体突然斜着凑近祝明予,祝明予唿吸一窒,鼻尖几乎要擦到宁绎知的腹肌。 啪嗒一声,房间黑了,宁绎知的味道也终于远了。 「现在看不见了。」宁绎知在祝明予身边躺下,将被子拉到肩膀附近,「睡了。」 「……」 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看不见是看不见了,但总感觉会肌肤相贴……祝明予离宁绎知远远的,只让被子边缘刚好盖着自己。他认命地闭上眼睛,脑袋里还全是宁绎知白花花的上半身。 第43页 冷静一点,祝明予,你被luna影响得太厉害了,只是个男人光膀子而已。祝明予对自己说道。 他想了想,如果是胡大千在自己面前脱光了,他肯定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那宁绎知和大千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宁绎知身材好点,而大千只有一块大肚皮。 祝明予在床上翻来翻去,喊了几声名字也没得到回应。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不理人。 都说乡下的夜晚凉爽,祝明予却燥热得睡不着觉。房间潮湿闷热,睡衣紧黏在身上,随便动两下都会受到牵制。他赤脚踩在地上,小跑到窗边,才发现窗户已半开着。他将窗户往外推到最大,微弱的夜风徐徐吹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又躺回床上,听着窗外的夏虫叮咛,心里愈发烦躁。 luna惨白的脸、宁绎知的腹肌、祝康培失望的眼神,乱七八糟的画面在他脑子里疯狂打架。祝明予脑袋里放电影似的重复播着白天的场景,又觉得浑身不透气,后背像粘了块湿布。 一不做二不休,他伸出手解自己的上衣扣子,边解边看了眼熟睡的宁绎知。心想,趁他醒过来之前再把睡衣偷偷穿上去好了。 他把睡衣脱了后便顿感轻松,又蹑手蹑脚地把风扇偷偷打开,放在自个儿脚跟慢慢吹。忙活半天终于感觉到舒坦,躺在床上缓缓进入梦乡。 第二天,宁绎知是被烫醒的。 夏天出日头早,他看向窗外,天空此时仍只透出朦朦胧胧的亮光。 身边人的胳膊搭在了他脖子上,温度高得吓人。 他把祝明予的胳膊抬开,才发现对方没穿上衣,大半的身子露在外面,风扇还在唿啦啦地可劲吹。 「……」他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祝明予脸蛋很红,白皙的左脸印着一道一道的凉蓆印,像在脸上戳了个章。 宁绎知嘆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摸了摸祝明予的额头,又拍拍他的脸颊。 「祝明予,醒醒。」 祝明予哼哼唧唧两下,没醒。 「祝明予,你是个笨蛋吗?!」宁绎知怒吼。 祝明予终于被他这一嗓子吼醒,起身惊恐地看向他,发出沙哑的声音:「怎么——卧槽,我的嗓子,好痛。」 他的嗓子比平时哑了一半,他痛苦地捏着喉咙,眉毛眼睛皱成一团。 宁绎知深唿吸:「你好像发烧了。」 怪不得头这么晕呢。祝明予歇菜,泥鳅似的又滑了下去,用气音道:「我要死了。」 「死不了。」宁绎知发愁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去拿温度计。」 叮叮! 床头柜上手机的提示音响了,一个提醒事项弹出来,黄色大字惹人醒目——穿衣服。 宁绎知:「……」 祝明予:「……」 祝明予慌乱摁掉屏幕,将被子拉到头顶装死。 作者有话说 宁老师是个很会照顾人的 第21章 匆回老宅 出太阳后,房间内更添几分炎热。祝明予把睡衣穿回身上后,便仿佛置身于桑拿房,哪里都透不上气。电风扇被宁绎知强行搬了出去,导致他热得只能将两个胳膊贴在墙上,才稍稍感觉凉爽些。 「张嘴。」宁绎知抽出祝明予嘴里的水银温度计,对着太阳观察刻度,「38度,幸好没有烧很高。」 祝明予接过宁绎知刚拿来的退烧贴,啪地一下按在脑袋上,有气无力道:「我今天还要回老宅呢。」 「回老宅?」宁绎知冷笑,「没有任何生活常识的人还想一个人生活?」他嘴上嘲讽归嘲讽,动作却是一点都不停歇,从药箱里翻出感冒药,跟开水一同放在祝明予的床头,示意他喝了。接着转身收拾桌上的文件,似是要出门的样子。 祝明予理亏在先,自己这一通操作也确实二逼,张开沉重的眼皮,看着宁绎知忙前忙后,转移话题道:「你要去上班啦?」 宁绎知嗯了一声,「先去趟厂里,给张露娜布置任务,然后请个假,再把你行李箱拿回来。」 是了,祝明予想起来了。昨天只拿了书包回来,想今天再把行李箱一块拿到过世爷爷奶奶的老宅。只是没想到人有旦夕祸福,这些琐碎的事这下都得交予宁绎知去做了。 祝明予听到宁绎知要因为他请假,内心实在过意不去,推辞说:「我没事啦,睡一觉就好了,你继续上班呗。」 宁绎知当没听见,背上书包,干净利落地抛下一句:「我走了。」 不过此时祝明予也没空管别人死活,他还晕乎着,宁绎知走后便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祝明予睡得正香,枕头底下的手机就滋滋震个不停。他烦躁地拿起电话,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儿子。」祝康培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来,「我现在出发来你这边,我带了床被子,还有凉蓆枕套。」 「啊?」祝明予倏地清醒了,「你还有多久过来?」 祝康培道:「四十分钟吧……你声音怎么了?」 「哦哦,没事,有点小感冒。」祝明予清嗓,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点。 祝康培声音立刻拉高:「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感冒了?我看你还是跟我一起……」 「我没事!就一点点喉咙痛,没事的!那这样,你,你直接到老宅吧,我在老宅打扫卫生呢!忙着呢,挂了挂了!」祝明予临时编了句胡话,挂了电话后就从床上弹跳起来,心道完了完了,祝康培发现他发烧一定会强行把他拖回去! 第44页 他打给宁绎知,电话开了免提,手脚在那慌乱地穿戴衣服。 宁绎知:「餵?」 祝明予:「宁老师,你在哪儿呢?」 宁绎知:「刚忙完,准备回来了。」 祝明予两脚套上裤子,提着裤边朝天蹦了几下,慌里慌张道:「快快,你快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我老宅,我爸还有四十分钟要过来了。」 宁绎知立刻明白这人的意图。他问道:「回老宅做什么?」 「哎哟,我跟我爸说只是小感冒,你可千万别跟他说我发烧了,不然非得逮我回去。我跟他说我现在在老宅打扫卫生,反正你只要配合我瞒过他就行了!」 宁绎知显然不贊同这个主意,他觉得发烧了就得好好休息,祝康培作为他爸也有义务照顾他。于是说道:「跟他住一间屋子就这么难受?」 「是跟我后妈还有他那倒霉孩子住一起难受!」祝明予急得头顶冒烟,「反正你快回来吧。」 「行,等我十分钟。」 祝明予清洗完毕,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除了嘴唇苍白了点也没什么问题。他掏出书包里的口罩,往脸上一罩,巴掌大的小脸被遮住大半。 他满意地左右照了照,飞奔下楼,正好遇到回来的宁绎知。 祝明予瞬间看到了救星,说道:「行了,咱们赶紧的。」 「你想怎么去?」宁绎知问他。 坏了,这点他可是一点都没考虑。 他看了眼手机地图,显示宁绎知的家离他老宅足有三公里远。这意味着发着烧,还要拖着个行李箱在大夏天走个三公里!祝明予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 宁绎知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说:「你看看院子。」 只见院子里停了一辆灰色的小面包车,后面的车窗摇下来,露出luna煞白的一张脸。她招着手,说道:「听说你发烧啦,我来看看你。」 祝明予对宁绎知束起大拇指,打开面包车的后备箱,将拉杆箱放了上去。然后拉开后车门,坐在车后座,心神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宁绎知坐在副驾,把祝明予手机上的定位给厂里司机,车也终于如愿启动。 luna看向祝明予,问:「你戴口罩干嘛?」 「脸色有点难看,怕被我爸看出来。」祝明予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她掏出包里的口红,「抹点颜色上去,保准他发现不了。」说完便拔掉盖子,将艷红的膏体凑近祝明予。 祝明予一点都不相信她的化妆技术,赶忙拿过她手里的东西,道:「我自己来吧。」 luna小嘴一撅,怪不乐意:「我技术很好的,经常在不想上学的时候往嘴唇偷偷抹点粉底液……」 「你还挺自豪。」宁绎知嘲道。 祝明予接过小镜子,拿纸擦了擦手指,然后沾了点口红,对着镜子胡乱涂了涂脸颊和嘴唇,也不知位置对不对。 他对着镜子上下左右看,只觉涂完确实看着起色好很多,只是不知怎么看上去gay里gay气的。 算了,以防万一,还是戴上口罩吧。 宁绎知看着后面俩人不靠谱的样,摇了摇头。 车子很快便到达了老宅。祝明予此时无比感谢现代科技,他们六分钟就到了,甚至祝明予还体验了一把小面包车上的空调。 祝明予把行李箱拿下来,连声说了谢谢。 luna跟着跑下来,想参观参观祝明予的家,却被宁绎知以告诉她爸为要挟,乖乖让司机送了回去。 「原来她是偷跑来的。」祝明予说。 「她爸等着她回去写作业呢。」宁绎知说。 祝明予捂嘴偷笑,站在门口却停下了动作。 宁绎知看着祝明予怔愣的模样,皱眉道:「你不会忘记带钥匙了吧?」 祝明予道:「没带。」 宁绎知又被气到:「你……」 祝明予转向他,突然眨了眨眼,「骗你的,电子锁。」 宁绎知翻了个白眼,一点都不想理睬这人的幼稚行径。 祝明予按下指纹,中央空调自动启动,他在主板处调了空调模式,对重新回归现代生活喜极而泣。 离祝康培到达还有二十分钟。祝明予终于放下心来,整个人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再也不想动弹。 宁绎知环视四周,从角落里拿了个扫把出来,搁在客厅,「做戏做全套。」 「哦对,宁老师,你好坏啊。」祝明予懒洋洋道。 宁绎知无视他的信口胡来,巡视一圈道:「你们家看着很新。」 「是啊,前两年重新装修的。当时推掉老宅的时候还很不捨得呢,觉得爷爷奶奶的痕迹也被推掉了。」祝明予呵呵一笑,「虽然我其实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了。」 祝家的老宅几乎没人会来。祝康培僱人一个月打扫一次,所以除了没有床上用品,其余要打扫的地方也确实不多。 宁绎知环视一圈,觉得这个家不像个家,干净得像样板房,但话又说回来,自己的家又何尝像一个家了。于娟和那栋老宅一起摇摇欲坠毫无生气,也就祝明予来的那天让他觉得庭院有了点生机。 他脱口而出:「祝明予,你觉得家是什么样的?」 祝明予愣了一下,从沙发走到楼梯下方,然后推开楼梯下方的小门。原来楼梯下方的隔断空间是一个储物室,但是制作得较为隐晦,不细看分辨不出。 第45页 他从里面拿出一张相框,里面是一张三人的全家福。年轻的祝康培完全没发福,剑眉星目笑容灿烂,旁边的女人应当是祝明予的生母了,跟祝明予有五六分的相像,气质却全然不像,颧骨突出,长眉入鬓,眼中光芒四射,一股劲劲的感觉。 祝明予说:「感觉家就是有爸爸也有妈妈吧。」只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 宁绎知问:「那你会想你妈么?」 祝明予说:「平时不想,看到别人的妈妈时会想。但我也不敢想,怕想多了难过。」 这种感觉宁绎知何尝不有,他想了想,道歉道:「是我不好,不该问你。」 「没关系啊。」祝明予微微笑,「我们只对相同境遇的人袒露心声嘛。」 伴随着一阵车子的引擎声,祝康培终于大驾光临。先进来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干瘦男人,左肩扛着个大蛇皮袋,右手提着个大塑胶袋。祝康培从男人身后慢慢走出来,笑容满面地说:「小王,你去帮我儿子铺一下床,二楼东边的那间卧室,铺完后下来一起吃饭。」 「好的老闆。」小王说完就拎着大蛇皮袋上楼。 祝康培满意点头,看到祝明予手上的相框后立马变了脸色,声音沉下来:「你怎么又在看这照片,我不是让你扔了吗?」 祝明予将相框藏到身后,抿嘴道:「我想看看我妈照片不行吗?」 「你妈都不认你了还你妈。」祝康培将大塑胶袋拎过来放在餐桌上,将里面打包的饭菜拿出来,「真正对你好的你不认,真是白眼狼。」 白眼狼? 这话引爆了祝明予的雷区。 祝明予将相框往宁绎知身上一塞,冲到祝康培面前,紧咬着下唇,胸膛不断起伏。 他本来就发着烧,此时气急攻心,连咳好几声,「咳咳,谁真正对我好,邹玉吗?!」他不信祝康培是真的看不出来邹玉处处为难他,说的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祝康培也是因为生气所以口不择言,此时知道自己说了气话,但又碍着自己做父亲的面子,只是避重就轻道:「怎么没大没小的,邹玉也是你喊的吗?」 在强势又迂腐的父母面前,永远得不到一句对不起。 第22章 重温旧梦 祝明予被祝康培气得红了眼睛,他像根桩子杵在原地,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祝康培。 父子俩沉默地僵持许久,祝明予的后背被宁绎知拍了拍。宁绎知将相片放回原位,轻声说:「你先去吃饭,我来骂他。」 祝明予被他这耿直又有些离经叛道的话安慰得好了些,哭笑不得地说:「那还是别了。」然后缓缓挪到餐桌上。 祝康培自然是觉得自己儿子,说他两句又没什么要紧。 刚才那冲突就像没发生过,祝康培将一碗金黄色的粥推到祝明予面前,说:「知道你感冒,我特地让人做的鱼唇粥,快尝尝。」 鱼唇是用鲨鱼、鲟鱼等大型鱼类的唇部和皮加工而成的一种海味,味道鲜美,价格自是不菲。 在祝康培的世界观里,对人好便是给人花钱。 祝明予吃人嘴短,怒气终于消了大半,到后面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像祝康培说的如此白眼狼。 祝家常吃海鲜,祝康培这回带过来的什么瑶柱、蛏子、鲍鱼全都是海货。这可苦了不吃海鲜的宁绎知。 宁绎知坐在位子上动也不动,祝康培招唿道:「别客气啊,感谢你平时这么关照小予。」 「我早上吃过了。」宁绎知说。 祝康培跟祝明予互相沉默了许久,他正愁没什么话讲,此时好不容易逮着个话题,立刻滔滔不绝:「那再多吃点,这些东西又不占肚子。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正是要多吃点呢。你看这鲍鱼的颜色和裙边……」 「我海鲜过敏,上次也没吃。」宁绎知说。 祝明予偷笑,心道宁绎知真是他爸的克星。他爸纵横商场多年,怕是很少碰到这么不会给人脸面的人。 果然,祝康培再也不吭声,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没人讲话。小王从楼上跑下来,说:「老闆,都弄完了。」 祝康培如释重负,让小王赶紧过来坐,一起吃饭。 小王来了之后祝康培明显松快很多,跟小王聊天有说有笑的,一会儿谈工作上的事情,一会儿又谈小王老家的老婆。 宁绎知看了眼祝明予,发现他只是拿勺子捣着粥,真正喝进去的没有多少。再反观祝康培,在那和下属谈笑风生,也一点都没注意到儿子的情况。 他觉得祝康培这人有点奇怪,你说他对儿子不好吧,物质生活一应俱全。但要说他对儿子好吧,他的关心却总是流于表面,连拿个东西铺个床都要别人代劳,其实根本不关心祝明予个人的想法和状态。 祝明予发着烧,对着这充满腥气的鱼唇粥哪里下得去嘴。再一看自个儿爸爸和别人的话题比跟自个儿多多了,便愈发食不知味。 祝康培跟小王聊起最近厂里的事情就发愁,道:「那帮美国人单子下得急,工期给得又短,你帮我劝劝厂里的这帮老头老太,干到晚上十点再走,他们年纪大了又睡不了几个钟头。我么——」他看向祝明予,语气里藏着些微的歉意,「我不常常过来可以吧?」 祝明予心道你来不来都没什么所谓,于是点了点头。 祝康培高兴一笑,刚想说什么,又接了个电话。 第46页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跟小予在一起呢。什么乱跑,我哪里乱跑了。签字这种事等一下……好好好,我这就回来。」 小王一听就知道是邹玉打电话过来了,立马把最后一点粥干完,站起身去发动车子。祝康培揉了揉祝明予的头,风似的来,又像风似的要走了。 祝康培道:「过几天我再过来,到时候你想吃什么跟老爸说,老爸都给你准备。」 祝明予嘆气:「可以就你和我两个人么?」 祝康培滞了一下,随后点点头:「照顾好自己。」然后便又钻进车里,风风火火地走了。 祝康培一走,祝明予立刻将勺子放下,趴在桌上给脸降温。 宁绎知看桌上的东西没动多少,觉得可惜,想着晚上还能再热一热让祝明予凑合一顿,于是将盖子重新盖上,一个个放到冰箱里。放完后推了推趴着的祝明予,「吃点退烧药,上去睡觉。」 祝明予吃完退烧药就躺倒床上,早上打仗似的忙活似是让他的病情更严重了。 他躺在床上,觉得天旋地转,问道:「宁老师,我不会要死了吧?」 「不会。」宁绎知检查了一圈祝明予的手脚有没有盖好被子,确认无恙后又绕到床头,说:「那我先走了,有事电话。」 祝明予当然知道不会死,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便胡乱地说:「我会不会再也好不了了。」 「只是发烧,没事的。」 宁绎知刚说完,手腕便被握住了,瞬间心头一跳。 手与手腕相触的地方,温度烫得惊人。 「宁老师,你能留下来陪我一会儿么?我,我怕我死了。」祝明予这么说道,语气听着有些抖。 宁绎知不明白为什么祝明予这么执着于死不死的,明明只是一场很小的感冒。 但他看着祝明予苍白的小脸,又想到了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觉得祝明予也确实可怜,就这么走了也于心不忍。于是他转过身,轻轻坐在床边,说:「那我陪着你睡着。你睡着后我回去给我妈煎药,然后我再过来。」 祝明予一听这话,立马把宁绎知的手给放了:「我开玩笑的,你快点回去吧,今天也不用再过来了。」 宁绎知摇头,把他的手又握过来,轻轻盖在手心底,「快睡吧。」 手背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温度,这种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嗯。」祝明予整个人往被子底下藏了藏,他怕被发现眼泪汪汪的蠢样,便偷偷把眼泪都抹在被套上。 他的意识渐渐模煳,那些苦闷与不快沉入了最深的大海,随之朦朦胧胧显映上来的是多年前的夏日,同样充斥着闷热与潮湿。 那时的祝明予还是个刚上六年级的小屁孩,身高才刚过一米五的线。祝康培等在校门口,他看到乌压压的一群人中,海拔突然有个缺口,再定睛一看,「缺口」顶着一头捲毛,那必定是自家儿子。 祝康培伸手招唿祝明予,小捲毛飞奔过来,蹦上祝康培的三轮车,咚的一声,三轮车往前倾了倾。 「老爸,咱一会儿去哪儿啊?」祝明予热得把校服脱了盖在脑袋上,「我想吃冰淇淋!」 祝康培蹬上三轮车,用脖子上挂着的蓝色毛巾擦了擦脖子和脸上的汗,说:「先回厂里!我刚去拉链厂拉来一批拉链,送回去让工人装上。」 说是说厂里,但那时的规模很小,工人也只有四个,而祝康培的生意也只是租某个厂区的一小间,给人做些代加工的活。当时的祝康培所有的钱都砸在买缝纫机上,连辆汽车都没有,送货进货都靠他那小三轮。 祝明予听到又有一批拉链进来,就知道祝康培又接到不少的加工订单,笑得乐开了花,「哇,好厉害呀!大家都想找老爸做生意!」 祝康培听到儿子夸他自然是喜上眉梢,自豪地说:「那当然,老爸买的都是进口的机器,针都是用得最好的德国针,踩出来的双针那是又平又密……」 祝明予听不懂祝康培在说什么,只知道祝康培很高兴,祝康培一高兴,就会给自己买冰淇淋。 「老爸,那你赚钱了我能吃哈根达斯吗?」 「能啊!别说什么哈根达斯了,等老爸赚了钱,你哈根达斯想吃多少吃多少,不光冰淇淋,老爸还要让你坐法拉利,给你住大别墅!」祝康培越想越有劲,脚上蹬轮子也蹬得卖力,臭汗熏天,豆大的汗水抖向四面八方,「小予,总有一天,老爸要让你坐上头等舱!」 祝明予从来没坐过飞机,更别提头等舱了。他被装满拉链的蛇皮袋挤压着,胳膊上背上全是闷出来的汗。心想他还是最想要吃不完的冰淇淋,如果他有吃不完的冰淇淋,那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回厂里的路上经过一段种满梧桐的柏油路。梧桐树叶宽大、茂密,大片树荫能遮挡大部分的直射光,每当这时,祝明予便会躺在三轮车后座,享受片刻的阴凉。 他仰头看日光将梧桐树叶照得透明如蝶翼,脉络纵横又如枝干的皮肤纹路。叶片与叶片之间的空隙给了阳光可乘之机,它们热烈地跑下来,在祝康培的后颈、后背、胳膊顽皮地画上光圈。祝明予伸出手,光圈打在手掌心,他用手一握,就仿佛握住了太阳。 祝康培将三轮车停在路边,躬身钻进小卖部,然后走出来,将刚才买的东西抛给祝明予。蓝色盒子划出道优美的抛物线,祝明予伸手接得正正好好,低头一看,果然,还是常吃的光明冰砖。 第47页 祝康培重新蹬上三轮车,道:「老爸小时候就吃这雪糕,这可比什么哈……斯要好吃。」 「那我得尝过哈根达斯之后再评价。」祝明予拆开包装,急不可耐地咬了好几口,冰冰凉凉的甜味与奶香立刻瀰漫整个口腔。他咬完一大半,才递到祝康培嘴边。他小心翼翼看着,生怕祝康培把雪糕全吃完了。 「好儿子。」祝康培咬了一口,「冻得老爸牙齿疼,你自个儿吃吧。」他说完这话,祝明予才高高兴兴地把剩下的都给吃了。 吃完雪糕后,祝明予勐然一惊。他突然意识到,祝康培早就不蹬三轮车了,而这辆三轮车也早就给厂里收废品的老阿公骑了。 祝明予终于意识到这是梦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宁绎知在他旁边看手机,也不知道是没走还是已经回来了。 祝明予有些怅然若失,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吃过哈根达斯吗?」 「?」 宁绎知蹙眉,走过来摸了摸祝明予的额头,发现温度已经降下去了,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说:「烧刚退就想吃冰淇淋?」神色大有「祝明予你真是个不要命的神经病」的意思。 祝明予嘆气:「为什么我现在能吃到哈根达斯了,却觉得还不如以前吃不到的时候?」 宁绎知只道他一定又是什么癔症犯了,刚睡醒脑袋抽筋,莫名讲些指代不明的话,便也随便回道:「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不对,应该是有得必有失……」祝明予想了想说,「我想得到的一些东西,可能我并不能承受它带来的代价。」 他得到了吃不完的哈根达斯,却失去了祝康培的父爱。 宁绎知不置可否,又低头玩起手机。 祝明予难得见到宁绎知玩手机,于是看向他屏幕,顿时惊呆,「你竟然在玩消消乐!」 「我玩消消乐怎么了?」宁绎知神色淡然,手上依旧不停。 祝明予依旧处在震惊中:「我以为你是那种从来不打游戏的变态。」 「说谁变态呢?」被他这么一说,宁绎知反而把游戏给退了,「适当放松,有利于提高学习效率。」 「我贊成!」祝明予举手,瓮着鼻子说,「那我可以申请每天——」 「不可以。」宁绎知答。 祝明予:「……」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作者有话说 在不经意间牵了个小手 第23章 暴雨沉沉 宁绎知眯眼警告道:「你对自己的控制力好像很没有数。你爱玩的游戏都是很成瘾的吧?」 「……那我能像你一样玩消消乐吗?」 「可以。」 「为什么?」祝明予愤愤道,「我觉得你对其他游戏有误解,像消消乐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轻松快乐小游戏有很多。」他说到这,突然灵光一现,翻出行李箱里的游戏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来来来,你跟我玩一把你就知道了。」 宁绎知将他的游戏机夺过来,「等你病好了,回头再说。」 祝明予嘴一瘪,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爸还像我爸。」 宁绎知说:「喊一声来听听。」 祝明予说:「滚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难得彼此都这么高兴。宁绎知看他无恙,便站起身说:「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这么快?」祝明予坐起身,「你都没来多久呢。」 「很久了。我回了趟家又过来,在这里呆了三个小时。」 竟然过去了这么久。 祝明予朝窗外看去,阴云遮住了日光,天空又灰又黄,居民将晾晒的衣物和农作物收进屋子,看架势的确是快晚上了。 但他不舍的心情如同天上乌云,慢慢积攒,越聚越多。 窗外突然一阵响雷,然后便哗啦啦地下起大雨。淅淅沥沥的雨天替祝明予找好了藉口。 「等雨停了再走吧。」祝明予止不住地高兴,「看个电影,这总不会加重病情了吧?」 宁绎知想了想,同意了。 两人却在看什么电影上产生了分歧。 祝明予想看文艺片,宁绎知却说可以看文艺片以外的任何题材。 「我是病人,听我的。」祝明予哼道,「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破锣嗓子还唱歌。」宁绎知虽说是不看文艺片,却也没进一步坚持,任由祝明予选了个片播放。 祝明予选了《不能说的秘密》。 宁绎知说:「我看过介绍,不好看。」 「这种片子要看了全片才知道!」祝明予反驳。 宁绎知不置可否。祝明予将窗帘拉起来,房间顿时变得漆黑,只有一小块电视屏亮着光。 房间里有个单人沙发,两个人挤一挤,倒也还能凑合。 电影整体节奏很平,两主角青涩的面孔和演技也挺适配这简单的剧情和拍摄手法。二人在看电影时都不喜欢讲话,房间里一时只剩电影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空调制冷声。 祝明予看着看着心思就全然不在片子上,电影里男女主四手联弹,弹到用情深处,他却转头看向了宁绎知。 宁绎知窝在沙发上,拿手支着头,看着是个完全放松的状态。光线昏暗,祝明予看不清他眼睛是闭着还是在看向前方。 「宁老师。」祝明予轻轻地说。 宁绎知没应,祝明予又喊了一声,「宁绎知。」 第48页 他许久没喊对方全名,此时喊出来竟感觉有些些异样。好像每喊一个字,便往他的心上挠了一挠。 祝明予放缓唿吸,在黑暗中凝视对方精緻又冷淡的侧脸,或许他其实看不清侧脸,只是平时看了太久,脑袋可以自动把轮廓补全。 突然,宁绎知抱着的手机亮了起来,屏幕上有接二连三的微信消息弹出。 祝明予又忍不住想,会是谁给他发这么多信息呢?不会是女朋友吧?但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有女朋友的样子,难道是好感对象? 宁绎知生的这么好看,成绩又好,独立又坚强。他就是电影和电视剧里的男主,有人喜欢真是太正常了。 祝明予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想将宁绎知手里快要滑落的手机拿走。 「滋滋滋——」,宁绎知的电话响了,他睁开眼,祝明予的手便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滑了一下,很快又缩了回去。 祝明予心底闪过瞬间的仓惶和做贼心虚。 宁绎知对着电话说:「我说过了,我在同学家……我没有回舅舅那……我给你发个定位你总放心了……我马上就会回来的。」说完便把电话挂了。许是刚醒,他的眼睛看着很疲惫。 宁绎知像是感知到了祝明予的视线,突然转过头来,「怎么?」 「没……我看你手机快掉下去了,想帮你拿着。」祝明予慌乱地转过脸,心脏砰砰乱跳。 「不小心睡着了。」宁绎知打了哈欠,「真不爱看爱情片。」 祝明予抿嘴,开玩笑道:「不看爱情片,以后怎么谈恋爱?」 「我不会谈恋爱。」宁绎知说。 祝明予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变得很糟糕,但还是勉强笑了笑,说:「那好多女生都要心碎了,学校里很多人喜欢你诶。」 「谁说的?」 「我——我看到了啊,那么多人来我们教室外面偷偷看你。」跟个景点似的。 「都是闲的。」 「万一别人跟你告白怎么办?」祝明予问,问着问着心竟然也快速跳动起来。 「我会拒绝。」宁绎知说。 「为什么?」 「我不会让任何人影响我。」 祝明予再也笑不出来。他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他在为宁绎知不找对象这件事又开心又难过。 他在想是不是发烧的缘故,所以头昏昏沉沉,脑子思绪乱飞,心也跟着不安定。 他有点不敢面对真实答案。为什么他会在发烧的时候下意识抓住宁绎知的手,为什么会希望宁绎知晚点再走,为什么会希望一直看到他,为什么会心随他动,以及过往其他的种种,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迹象似乎都在指向一个答案。 祝明予很害怕,甚至在自己脑海里都不敢提这个词。 祝明予放轻了唿吸,盯着屏幕说:「那你做一辈子老光棍,我也做老光棍好了。」 「你不行。」宁绎知平静地说,「我不想和人有太深的联繫,但是你——」他顿了顿,想说祝明予看着很缺爱的样子,但又停住了嘴,找了个委婉的说辞,「应该还是想的。」 祝明予被戳中了心事,从沙发上弹起来,虚张声势道:「谁说我想了!我一点都不想,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啊!」 他内心慌乱无比,不知道宁绎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既害怕他意有所指,又害怕他看出自己内心的那些小九九。 他吞了口唾沫,心脏快要炸开,咬了咬下唇问他:「你看出什么了?」 「你……」宁绎知不明白他反应为什么这么激烈,「你还是希望你爸能多爱你一些的吧?」 「啊?」祝明予瞬间冷静了。 他重新坐回沙发,松了口气。心想棒槌还是那个棒槌,哪有那么容易想到这种事。 宁绎知接着说:「所以你也会希望得到别人的爱。」 渴望亲情的人也会渴望爱情。在宁绎知看来,祝明予是一棵沙漠中濒死的树,会比其他绿洲里的树渴望更多的水。而他是一棵枯木,四周全是岩石风沙,已经不需要水了。 祝明予说:「那你不需要吗?」 「不需要。」 「连你妈妈的……」 「不需要。」宁绎知回答得斩钉截铁。 二人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电影已经进展到男主找不到女主,在那边深情款款撕心裂肺。祝明予却怎么也入不了戏,他感觉宁绎知像个千层寒冰,他捂化了外面那层,以为看到了温暖又柔软的里面,谁知里面还有更深的寒冷等着他。 他很郁闷,偷偷又把宁绎知的备註改了,从「无趣的棒槌」改成了「千年的寒冰」。 但他还是不明白,既然宁绎知并不想跟人产生深层的联繫,为什么又这么热心的帮自己呢?如果只是因为奖学金,大可只管他学习上的事情。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这么帮我,还跟我……做朋友?」祝明予问他。 宁绎知又沉默了。 他看起来并不想回答,垂眸思考了很久后,反问了一个问题:「祝明予,当时你转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你不是知道嘛,学习成绩跟不上。」 「我问的是直接原因。」宁绎知顿了顿,「你爸同意你转学的原因。」 祝明予张嘴刚想说,外面突然炸开一道惊雷。接着宁绎知的手机便又响了起来。 第49页 宁绎知接了电话,脸色逐渐凝重,应答几声后便匆匆下楼。 祝明予也跟了下去。大门被打开后,暴雨和狂风一同从外面吹进来,泥腥味裹挟着湿热的水汽,与室内干爽的冷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祝明予见宁绎知站着不动,便往门口看去。 他一看,顿时心情便被拉到谷底,接着便是冰冰凉凉的惧意爬上来,一丝一丝从毛孔侵入,连头皮都要炸开。 门口站着宁绎知的母亲,于娟。 于娟脸色惨白,身形佝偻,手上拿着柄黑色的雨伞。 这么大的风雨,雨伞的遮挡微乎其微。她头髮乱披着,一半的头髮被雨水浸湿,发尾滴着水,又沾湿了衣服的肩膀。她左边的袖子也湿了,衣料本来就薄,白色的袖子浸水后变得透明,紧紧贴在胳膊上,露出了原本皮肤的颜色。 祝明予清晰地看到于娟的左边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疤痕,又细又密,像鱼的骨头。 她整个人又湿又冷,浑身透着死气,像是刚从地狱爬上来。 「你为什么要过来?」宁绎知大声问她,语气充满酸楚。 祝明予从卫生间拿出毛巾递给于娟:「阿姨,您先擦擦,别着凉了。」 于娟接过毛巾,拿在手里却不擦,只是说:「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这……我,我来接你回家。」 宁绎知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色,近乎崩溃道,「我说了我没在舅舅家,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宁绎知,妈妈只有你了。他把我什么东西都抢了……只有你,你不能被他抢走!」于娟的喊声近乎歇斯底里,她拽着宁绎知的小臂,「你跟我回家。」 毫无逻辑,于娟只是神经质地一遍遍地说自己想说的话。 拉扯中,雪白的毛巾掉在了地上,沾上了深色的泥点。 宁绎知被于娟拉着往雨里走,祝明予找了一把更大的伞给他,然后跟着沖了出去。 于娟依旧在碎碎念:「你答应过我,假期呆在我这里……」 「你回去吧。」宁绎知接过祝明予的伞,却从头至尾没有看他。 他看着宁绎知被于娟拉着越走越远,身影没在磅礴的大雨里,仿佛被撕裂成碎片,逐渐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祝同学要开始自己的暗恋咧 第24章 少年心事 少年的心事惨惨,祝明予刚认清自己的感情便意识到这可能是段无疾而终的单相思。不管是同性恋这个可怕的名词,还是喜欢对象的冷酷决绝,每个事情都在警告他,祝明予你不要昏头。 他缩在床上,喉咙像吞了针,心底像嚼烂了一百个柠檬,又痛又酸。 他不住地想,我一定是在渡劫,不然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有事情的走向都像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祝明予唉声嘆气,觉得自己把人生的道路越走越窄。于是他又开始发神经,将自己的忧虑寄託于玄学之上。他揪住搭在床尾的毯子,数它两端垂着的彩色穗子共有多少个。 「单数说明我那啥宁绎知,双数说明我不那啥宁绎知。」他甚至不敢说喜欢二字,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是拿「那啥」代替。 他一边劝告自己,这都是错觉,都是受luna影响,他的一些越界举动只是朋友间的占有欲作祟,另一边又一丝不苟地数着穗子的数量。 数到最后,是33根。 「不可能,肯定是我数漏了。」祝明予正打算再数一遍,微信突然又跳出信息,他心又飞快地跳了一下,发觉果然是宁绎知给自己发了微信。 宁绎知问他睡了没,祝明予回了没有,电话便直接打了过来。 祝明予眨眨眼,心虚地看着电话,有种自己对着宁绎知发癫而被本尊逮到的心虚感。他深唿吸,接起电话,小小地喂了一声。 宁绎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在自己房间。刚刚把我妈安抚好,现在她回自己房间了。」 「嗯。」祝明予不知道他对自己说这些干嘛,这不符合宁绎知一贯的行为,甚至听上去有些没话找话。 果然,没话找话的宁绎知看祝明予没有接话,便说:「你刚才没吓着吧?」 「就一点点吧。」祝明予犹豫地说,「我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疤。」 「她自残过,是很严重的抑郁症。」宁绎知顿了顿,声音有点抖,「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和她一样。」 祝明予恍然大悟,宁绎知一定是从吴万露那里知道了促使他从一中转学的直接原因,怪不得他觉得宁绎知后面对他的态度好得出奇。 他顿时内心有些酸涩,说:「我没有做过这种事,都是我为了转学骗人的。我那会儿……确实状态很不好,但我还是求生意识强烈吧。」 「我从转到二中开始,就在尝试原谅自己。」祝明予苦涩地说,「在当时,做个懦夫是我觉得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最好方法,所以我到了二中。」 而二中的环境确实更适合他生长,他给自己放了很长很长的假,去调整状态,去学会认命。再后来遇见了宁绎知,受其影响,他现在又能开始慢慢奔跑起来。 「那就好。」宁绎知说完这句话后,电话又陷入了长长的寂静。祝明予现在心头很乱,他怕再讲下去,他会控制不住地乱说些什么东西,于是说:「那我挂啦。」 「等一下。」宁绎知声音低沉,「我其实打电话过来是想说……我之前在沙发上说的话不够精准。」 第50页 「嗯?」 「我刚才心情不好,所以说了些不对的话。」 「等一下,你说了什么来着?」祝明予有些懵。 宁绎知飞快地说:「我说我不想跟人有很深的联繫,但那其实是以前。」 「嗯……」祝明予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热,心也跟着越跳越快。 宁绎知说:「因为你,我现在有点改主意了,感觉这样也不坏。」 祝明予没有办法压住自己的嘴角,他在床上滚了个圈,呲着个牙傻乐,然后说:「宁老师,你不会喝了假酒吧,有没有觉得自己很肉麻?」 「……」宁绎知咳嗽一声,「你忘了吧。」 「不要,我要把这句话带进我的坟墓,成为我的墓志铭。」 「神经病。」宁绎知又骂他。 「宁老师,你真的特别好。」祝明予右手握紧手机,左手轻轻按着自己的胸膛,「你内心强大又果敢,我很喜欢……这种品质。」 「嗯,谢谢。」 挂了电话,祝明予摸着热热的脸蛋,决定放弃数那条毯子的穗子。管他是真的喜欢宁绎知还是不喜欢宁绎知呢,先当朋友处着呗! 祝明予休息了两天便又迫不及待地去厂里重新做luna的家教,不过想家教是假,他想跟宁绎知呆一起才是真的。 luna比起前几天倒也是有了些进步,起码被按在桌上写作业的时候没有再睡觉了,现在差不多是写半个小时作业再画半个小时的画。 连宁绎知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道:「看来得让你俩多聊聊,多交流病友心得。」 luna翻了个白眼,说:「我只是想明白了,既然这暑假作业迟早要交,我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写完呢。」反正也没手机玩。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天,几人各做各的事情,倒也相安无事。祝明予上午起得晚些,在家里背单词,顺便默写一遍,到了厂里便先到办公室把暑假作业做完,再额外刷几道英语阅读题。刷完就去仓库找宁绎知一起吃饭。 他最近迷上了一个美国的影视剧,国内冷门在国外却是大火,于是他每天晚上只能去外文网站看同人小说。刚开始看得挺痛苦,习惯后阅读速度越来越快,做阅读的速度不知不觉就提上去了。 同人文很多都是普通网友创作的,或许有些词彙和语法错误,但却很适合锻鍊阅读能力。连宁绎知都说这样挺好,一是速度提上去了,二是不知不觉学会了通过上下文揣摩陌生句子或者单词的意思。 一中的老师平时一般给他们用大学英语六级的阅读题锻鍊,有时候还会挑些雅思和托福上的文章给他们练习,因为本身一中就有不少学生走出国路线,习题通用很方便。 雅思和托福通常更多的是为非母语学生进行大学学习做准备的语言考试,阅读筛选的文章会更加偏向于学术。词彙复杂,长难句也多,更适合锻鍊学生拆解句子,提炼文章内容的能力。 但像祝明予这种类型的学生,兴趣是学习最好的老师,看学术文章肯定会有畏惧心理,同人文有用那就让他看去吧。 不过这倒引起了宁绎知的兴趣,让他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小说能看得这么着迷。 祝明予小脸一红,支支吾吾地说:「你还是别知道了吧……」 「为什么?」宁绎知向来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还能为什么!这些同人小说原本他也只是找了几篇圈内知名原着向的观看,有些给原着续写得还挺好,填了不少坑。看完后自己又找了几篇,看着看着便发觉不对劲了,怎么两个男主就突然爱来爱去,然后就滚到一起去了。 本身就在怀疑自己性取向的祝明予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越看越上头。 他之前不是没看过带有同性恋情的文学作品,诸如白先勇的《孽子》,但这类文学作品看完只会觉得压抑和痛苦,这让他对这类事情更加讳莫如深。但那些同人小说简直……简直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以至于他最近看宁绎知都像加了好几层粉红色的滤镜。 祝明予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要看坏了。 他把脑子里的粉红泡泡甩开,说:「呃,你不会感兴趣的,是爱情小说。」话说一半,也不是假话。 果然,宁绎知马上失去了兴趣,转了转手上的笔,皱眉道:「爱情小说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luna马上跳出来说:「好看啊!还不是因为现实的男人都很不行呜呜。」 小姑娘说这老成的话怪好笑的,祝明予被逗笑了,问她:「你平时看爱情小说?」 「哦,我晕字,都听广播剧。」luna说。 「广播剧又是什么东西?」祝明予问。 luna说:「啊,类似有声小说,但更像没有画面的电视剧。」她越说越兴奋,拉着祝明予道:「电视上不能播的,广播剧里会有,可刺激了……我还有日本的,日本的我们一般叫抓马……」 宁绎知冷笑,「你还听得懂日文?」 luna撅嘴:「听得懂喘气就行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祝明予生怕luna说着说着又把他给带进沟里,连忙止住了这个话题。三人安静了一会儿,门口响起笃笃两声。 张老闆走进来,说要带luna去买衣服。luna喜笑颜开,笔扔得飞快,张老闆还没走,她人就没了影。 宁绎知问:「那今天就不补了?」 第51页 「不用了不用了。」张老闆大手一挥,「钱仍按原来算,你们也辛苦了,难得休息一下,好好玩去吧。」说完便也下了楼。 这假期来得太过突然,祝明予也很惊喜。他也想放松一会儿,巴巴地看着宁绎知,谁知宁绎知说:「她不在正好,趁这个时间帮你看些题。」 下午是祝明予做理科的时间,平时都是他有问题了才会去问宁绎知,对方正儿八经的时间一般都花在给luna讲题上面。 要不要这么卷! 祝明予说:「要不你自个儿多看看?我一个人也行。」 「我每天做点提高题就差不多了,不差这些时间。」宁绎知说。 听听,什么是学霸,什么叫游刃有余。 祝明予嘆气:「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 「到高考结束前都别想了,之前欠的债都得还。」宁绎知冷酷地说。他把椅子往祝明予的方向挪了挪,变成了一个肩膀挨着肩膀的姿势。 祝明予唿吸一滞,脑袋又开始冒粉红色的泡泡。 本来luna在,他还没觉得怎么样,小姑娘一走,他立刻觉得空气的流动都变缓了。 宁绎知看了他的卷子,赞许道:「基础题的正确率比之前好多了。」然后又拿笔圈了两个题目,「但第七题和第十题的考点是一样的,只是换了个表述,一个做对了一个做错了是为什么?」 「啊,为什么?」祝明予张着嘴傻乎乎地看他。 宁绎知想了想:「如果不是算错,那就是基本概念还掌握得不熟练,你翻书,从基础概念的推导再看看。」 「哦哦。」祝明予只是嘴上应着,手上却没动。 他盯着宁绎知薄薄的眼皮,只觉这人除了眉毛,脸上其他部分都淡得如同水墨画。 宁绎知一看就知道他在走神,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回神,想什么呢?」 「在想你。」 祝明予脱口而出,说完就想打自己耳刮子,在说些什么东西。 宁绎知被他一说,人也懵,两人四目相对,干瞪着眼谁也没讲话。 还是宁绎知先移开了眼,感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燥,奇怪道:「我就在这,你有什么好想的?」 作者有话说 哎哟 第25章 夜游白鸽 此想非彼想,想念、幻想和感想又是天差地别。好在祝明予是咬文嚼字的好手,他脑子飞速运转,终于还是把话给圆了上来,「我是在想,为什么你这么会学习。」 既拍了马屁又把话从暧昧的方向掰到了康庄大道,祝明予忍不住要给自己鼓掌。 果然,宁绎知也不作多想,只是道:「少来,走神还编理由。」他说完便忍不住牵了牵嘴角,「祝明予,你真行。」 「嗯?」祝明予无辜地眨着眼睛,「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宁老师,你听着高兴么?」 「……看书。」宁绎知不理他,将书本翻开,垂着眼低声说了句,「我高兴你有什么好处?」 「你高兴我就会高兴啊。」祝明予说得相当自然,「我希望我周围的人都能高兴,这样我就高兴了。」 宁绎知怔怔,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从小到大,他只在于娟给自己设定的目标中度过,只有他达到目标了才会让于娟高兴。至于自己高不高兴,自己的心情如何,都不在他本人的考虑范围内,更不用说旁人。 祝明予,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两人一边做题一边讲题,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祝明予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演员要把自己故意弄丑,因为长得太帅很容易让观众走神,光注意到演员的美貌上了。就像祝明予听着听着,就开始注意身边人尖挺的鼻尖和微微翘起的上唇。 他决定少看那些同人文,粉红泡泡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自己的学习! 宁绎知边收拾东西边说:「你好像很容易神游。」 「咳,我们发散性思维的人是这样。」祝明予掩饰心虚。他收拾完东西,拿起手机说:「时间有些早,要么去哪里逛逛?」 溪桥镇要风景没风景,要商业没商业,一时半会儿宁绎知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地方可以逛逛。 正在他琢磨是要沿着河道散步还是去远一点的乡野骑行,祝明予给他看了手里的聊天记录,说:「大千说他在隔壁白鸽镇,要不咱们去找他吃饭?」 宁绎知点头,问他:「骑车去?」 「呃,没有公交吗?」 「六点停运,过去可以,回来不行。」 白鸽镇是燕栖县下面的大镇,商业还算繁华,距离溪桥镇不过六公里的路程。 宁绎知说:「骑车也快,半个小时而已。」 祝明予发愁,自觉丢人地说:「可我不会骑自行车诶。」 「……我载你。」 这下祝明予也不能管他在拍甜蜜蜜还是罗马假日了,他只能坐在自行车的车后座,揪着宁绎知的下摆,脚踩在后面的踏板上,让微风拂过面颊。 镇与镇之间的道路早已全铺上了柏油。祝明予看着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绿油油的草丛上,难得又想到陈媛。 小时候陈媛载着他去白鸽镇,他也是坐在她的后座。那时候他不用踩踏板,两只腿只需要往外垂着,跟着自行车一晃一晃。 他看天上的麻雀看得入了迷,一不小心脚就给卷进车胎里。他跟陈媛都摔在了田地里,陈媛膝盖蹭破了块皮,他则是脚上缝了两针。他记得当时陈媛一下子就冲过来把他抱起来,边哭边把他送到卫生院包扎。 第52页 人的记忆很神奇,明明把人样貌都快忘了,却还记得很琐碎的事情。 祝明予自言自语:「感觉你现在又像我爸爸又像我妈妈了。」 宁绎知专心骑车竟还听到了后座的自言自语,他抓着把手在红灯处停下,然后说:「你可以把我当成家人。」 祝明予微怔,然后喊道:「那你喊我声爸爸。」 宁绎知:「滚。」 胡大千等在烧烤摊门口,看到俩人过来便热情地招手。 祝明予看到大千,倏地从后座下来,揉了揉坐麻的屁股,一时感慨万千:「大千,你好像瘦了。」 「嗐,别提了,打游戏使人消瘦。」大千一挥手,招唿着两个人快坐。 胡大千的爸爸出生在白鸽镇,虽然因为工作的原因,早早就搬到娄宁市区了,但老家的亲戚都在这里,有什么重大喜事白事还是得回来。这回是胡大千表姑女儿结婚,乡下人办喜酒得吃三天,昨日正席胡大千参与了,今日说什么也不想去了,才想着约祝明予一块儿吃饭。 三人挑了自个儿喜欢的串,等上菜的时候就坐着闲聊。 祝明予对胡大千在俱乐部的事情相当好奇,便问道:「大千,青训营咋样啊,好不好玩?」 胡大千砸吧了一下嘴,道:「好玩又没那么好玩。虽然我一直在打喜欢的游戏,但是吧,有指标后就很有压力,没那么简单的快乐了。」 难怪胡大千小半个月就看着瘦了那么多。 「每天都要训练,训练内容有时候就是很机械地重复练习一个动作。隔几天还会有训练赛,比赛成绩会影响能不能进正队,压力挺大的。」胡大千嘆气,「果然无论做什么事,只要想做好都不容易吶!」 祝明予听罢一时也很感慨,要成为顶级的职业选手,天赋和毅力缺一不可。他看着胡大千深色的黑眼圈,问:「你爸同意你打职业么?」 「他……哎,我爸让我参加完高考,边读大学边打职业……」胡大千捧腮,胖胖的脸被挤压出一坨肉,「这怎么可能呢!明予,我的年纪在职业选手里已经不算小了,现在不出道的话,以后都没有机会了。而且,等真的成为职业选手后,每年的小比赛大比赛那么多,平时还要练习,只能放弃学业。」 宁绎知说:「所以你不打算读大学了。」 「嗯。」胡大千点头,「我打算参加完高考就不读了,也算给自己的学业生涯画上个句号。」 「啊,那你爸那边你怎么交代?」胡大千的爸妈都是大学教授,肯定会希望胡大千好好读书,再看他爸从网吧捉人的那个生勐的样子……这让祝明予不免为胡大千担忧起来。 服务员把烤好的串串放到桌上,胡大千抓了一把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油光水滑。胡大千说:「到时候再说,这次暑假让他同意我去训练都废了好大劲呢,之后肯定还有一场硬战。」 祝明予说:「你爸妈不是大学教授么,不应该开明一点么?」 「大学教授咋了,大学教授也是人……说实话,你让我不念大学去打职业,我自己心里都有点发憷。」胡大千狂喝一杯可乐,「但我他妈,就是不甘心,我不想后悔。」 在座的没一个是真的差生,二中虽然没一中牛逼,但也有80%的本科率,三人都知道胡大千这一决心背后的意义。让一个本来能考上本科的学生放弃读大学,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祝明予抓着根烤土豆片,顿时也有些哀伤,也不知道胡大千和自己哪个人会先凉凉。感觉搞同性恋和不念大学,无论哪个都会让家长把自己千刀万剐。 胡大千勐拍一击桌子:「难得聚一次,搞那么沉重干嘛,哎哟,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聊点高兴的。」他翘起二郎腿,脚抖得像筛糠,「俱乐部有发工资,这回哥请客,你们想吃什么吃什么。」 宁绎知刚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嘴里便被大千塞了一根面筋。他朝宁绎知抛了个飞吻,贱兮兮道:「以后多记得这顿饭,作业借我抄抄呗。」 「……」被迫吃人嘴短的宁绎知被飞吻弄得一阵恶寒。 三人又聊了许多别的话题,大多数情况是祝明予和胡大千在说,宁绎知在一旁默默听。胡大千聊到兴起,将t恤一撩,露出一大块肚腩来。 宁绎知皱眉,看向祝明予,见他还在乐呵呵地和胡大千说话,有些不是滋味,插话道:「为什么他脱上衣你就没关系?」 「什……么?」祝明予一愣,回忆起之前宁绎知脱衣服的片段,顿时结巴道:「这,这不一样。」 胡大千吃得心满意足,拍了拍肚皮,露出八卦的神色,「什么什么,咱宁哥啥时候还脱衣服了……哎哟,你脸红啦?」 「脸红个毛线!我热的!」祝明予咬牙切齿,把胡大千的衣服扯下来,遮住他的千层肚,「放下来,影响市容市貌!」 胡大千转头左看右看,抓着他手不让拽,「什么市容市貌,你看这附近有别人么?吃的我热死啦,我肚子上全是汗。」 祝明予的手碰到了胡大千肚子,被这又凉又黏的触感吓得一激灵。胡大千却被他这小媳妇样逗得来劲了,得瑟地伸出爪子也要去拽祝明予的衣服,「咱明予这么害羞呢怎么,来来来,让哥看看你发育正不正常!」 「不要!」祝明予四处闪躲。 「让我康康!」 第53页 「不要!」 祝明予从位子上逃窜,跑了没多远,却见马路对面的巷口有个熟悉的人影,赶紧停住了脚步。 宁绎知跟在他后面,循着他的视线自然也见到了那个人。 胡大千匆忙结帐,跟在他俩身后气喘吁吁,扶着墙问:「咋的了,一个个站住不动了。」他看他俩都盯着马路对面那一群人看,便也眯着眼仔细观察。 最外围的那群人看着便是群油里油气的精神小伙,个个弯腰驼背,抽着烟,红色的火光在嘴边若隐若现。他们嘻嘻哈哈围着一个瘦高个,那瘦高个昂着头,看着倒还算斯文。 胡大千拍了拍祝明予的肩,轻声问道:「咋滴,目击到犯罪交易现场啦?」 「交易个鬼。」祝明予说,「草,见到我在一中的仇人了。」 「稀奇,你祝明予还能有仇人。」胡大千惊奇道。 「起止,祝明予还揍过他。」宁绎知补充道。 胡大千更震惊了,没想到祝明予看着文文弱弱,像个一推就倒的一小鸡仔,还能做出跟人打架的事情。他不由看了宁绎知一眼,兔子都敢咬人,总感觉这大哥功不可没。 「卧槽尼玛太刺激了。」胡大千拍拍身上的肥肉,跃跃欲试,「要不咱再揍他一顿?」 作者有话说 我是真喜欢玩杰哥梗() 第26章 小人把柄 祝明予倒是没想过再揍他一顿,自从上次跟侯明磊打过架之后,他就已经放下了。现在这人在他心中就是个过去式,自然犯不着再去找他麻烦。 只是他有点奇怪,侯明磊怎么跟一些二流子混在了一起。 宁绎知说:「我好像知道这群混混。」 「?」祝明予和胡大千纷纷回头。 「跟我一个初中,同一届。」宁绎知指了指那个寸头,「领头的这个叫卫强,初中就喜欢打架斗殴。」 他这么一说,祝明予更奇怪了,「你初中跟侯明磊一个学校?」 「不认识。」 胡大千道:「明予你傻呀,全校那么多人哪可能全认识。」 祝明予说:「我靠,一届能考上一中的能有多少?肯定多少知道点吧?」 祝明予这话说得也没错,宁绎知念的是乡镇初中,一年里能有两三个考上一中的已经是学校烧高香了。 宁绎知仔细想了想,「真不认识,我不太关注第一以外的人。」 胡大千问:「草,你们学校第一谁啊?」 祝明予拧胡大千胳膊,「除了他本人还能有谁?」 「靠靠靠,太他妈装逼了。」胡大千嘟囔道,「我也想装这逼。」 「你打游戏打得都全国第一了,你给全国人民装逼了!你还想装!」祝明予心疼地抱住自己,「我才是那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人。」 「不过他应该真不是我一个初中的。」宁绎知说,「他不认识我。」 的确,按照宁绎知的逻辑,就算第二第三名没人关注,第一名大家总得如雷贯耳了吧,更别提宁绎知这种超过第二名几十分的挂逼,在当时的知名度只会比现在在二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了一会儿,只见那群人从饭馆门口浩浩荡荡地离开,眼看着就要拐弯消失在马路拐角。 「怎么说?」胡大千做口型。 祝明予做手势,用气音回他:「跟上。」 「……」宁绎知一脸不想参与。 三人悄悄地跟了上去,只见混混们走到一间民房,领头的卫强先进门,随后他身后的小弟们也跟着进去,而侯明磊站在门外,张望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 祝明予默默打开手机摄像,心脏怦怦直跳,总感觉要拍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只见卫强提了一沓作业本出来,说:「80元一本,一共50本。记得每本字迹要不一样。」说完拍了拍侯明磊的肩膀。 「知道了,哥。」侯明磊拎过作业本。 祝明予惊得嘴巴张成个o型,没想到这侯明磊竟然在给混混写作业! 他拍完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正准备熘之大吉,只听「咔咔」两声,祝明予背后闪出亮瞎人眼的光。 「谁?!」侯明磊立刻警觉回头。 胡大千骂了一声,「草,忘关闪光灯了。」 「大千!你要害惨我们了!」祝明予压低声音边跑边骂。 「我的锅我的锅。」 三人拔腿就跑,这回别提什么把人痛揍一顿了,不被这群混混堵起来揍就不错了! 胡大千边跑边回头看,估摸着有七八个人跑出来追他们。他平时体测跑个一千米将将及格,眼看再跑下去就得全落人手上。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道:「咱们分头跑,把这帮孙子绕晕过去,哎我去,我可跑不动了。」 祝明予也不是什么运动健将,跟胡大千比唯一的优势就是瘦,他也跑得眼冒金星,喘道:「我,我也不行了,到……人体……极限了!」 「……」宁绎知被两人的废柴运动能力刷新了下限,因为他甚至连汗都没出。 宁绎知没出声,另外两人就当他默认了。俩人一拍即合,胡大千立马调转方向,往西边撒丫子跑,祝明予则往东边相反的方向跑。只听后面侯明磊嚎道:「那胖子拍了照片,重点追那胖子!」 胡大千的体型惹眼,很适合被当作目标,大部分的人都一窝蜂地追向他。西边是热闹的商业街,人流挺多,商店琳琅满目。胡大千像个泥鳅,在人群里东钻西钻,很快便跑不见了。 第54页 而祝明予跑得腰都开始疼了,他越跑越觉周围荒凉,回头看,发觉后面那追着他跑的瘦高个正是侯明磊本人。祝明予咬牙切齿,心想:「好哇,这个混帐王八蛋肯定是想新仇旧怨恨一起算。」 侯明磊手上拿了根木棍形状的东西,祝明予也不敢停,他气愤至极,想骂却喘得没力气骂,只敢在心底诅咒他祖宗十八代。 他往东跑,越跑越人烟稀少,甚至路过了一片坟地。阵阵阴风吹过,连温度都凉了几分。天空上的云层厚厚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周围的光源只有路旁一排亮着的路灯。 祝明予跑得筋疲力尽,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气。侯明磊的棍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音,他阴恻恻地说:「你跑什么?」 「不跑等着被你揍啊?」 「你让我看一眼你手机,我保证不揍你。」 「凭什么给你看,你自己做了亏心事就别怕鬼敲门!」 「你他妈!」侯明磊拎着根棍子追过来,祝明予求生欲爆发,又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股脑地往墓地里跑。墓地里面种了许多树木,他闪到林子里,侯明磊竟一时找不见他人影。 「祝明予你胆儿可忒大了,躲人躲到墓园里来了。」祝明予边小声自言自语,边双手合十,不住拱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来打扰各位睡觉的,等那狗东西走了我立马走人。」 完全不相信唯物主义,满脑子怪力乱神的祝明予此刻觉得周边飘满了看不见的鬼魂,即使是大夏天,依旧害怕地抱紧了胳膊。 他无脑苍蝇般转悠了一圈,惊奇地发现,这片林子长得似曾相识,这地方好像刚才来过。 「……不是吧!」祝明予被自己蠢哭了,「这地方都能迷路?」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正准备开个导航,突然草丛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他吓得手里一滑,手机啪地就掉在了地上。 他哆哆嗦嗦地捡起手机,往声音方向一照,只见一只橘色的猫咪微微拱起背,眼睛闪了闪,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又跃入草丛。 祝明予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到一个说法——亡灵的魂魄会附在猫上。他又开始脑洞发散,心想,不会是哪个鬼混要给自己带路,然后要带他进入什么冥界地府之类的地方吧? 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沿着猫猫走过的路线移过去。他屏气凝神,聚精会神地翻找着猫猫的踪迹。 突然,胳膊被人勐地一拽。 心脏瞬间要飞到天灵盖上了! 「他们在那边。」抓他胳膊的人说。 祝明予回过头,手摸到来人的胸膛,又热又软,是个活人。 「宁老师?你怎么在这!」祝明予喜极而泣。 「早来了。」宁绎知顺着这边一惊一乍的动静摸过来,一看那个畏畏缩缩的背影就知道是祝明予这个怂包。 他把祝明予拉到一个狭窄的小房间,然后悄悄带上了门。 这房间原来应该是个保安室,里面没电灯,监控也全是黑的,只有一盏白色的安全指示灯亮着微弱的光。保安室堆满了各种杂物,两个男生挤在里面,连转个身都很困难。 祝明予跟宁绎知贴着,觉得有些变扭,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啊?」 「等一会儿吧。」宁绎知下巴抬了抬,指向远处亮光,「他们在拿手机找人呢。」 「我靠,至于吗,我又不会真对他们怎么样。」祝明予有些发愁,「就算今晚躲得掉,不会之后还来找我麻烦吧?」 「最怕你传播录像的是侯明磊。至于其他几个烂人,其实没那么在乎,他们吃处分早就是家常便饭了。」宁绎知分析道,「要对付侯明磊,就要用对待小人的方式对待他。」 祝明予听得云里雾里:「小人的方式是什么意思?」 「拿你手上的视频敲他竹槓,让他觉得你有利可图,他手上抓了你敲竹槓的把柄,也就不会觉得你敢告发他了。」 祝明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他拿我敲竹槓的事情反诈我咋办?」 「首先,他为了自己的名声绝对不会干这种事。其次,你在乎被告状吗?」 「哇,好有道理,你太神了呀!」祝明予掏出手机,将刚才那段视频传到网盘里,「我先备份一下,这傻逼被我抓到把柄,真是天助我也,看我之后怎么收拾他,哈哈!」 祝明予偷笑着传完视频,然后抬起头,正巧看到宁绎知也在笑。 应急灯下,宁绎知含着笑意的眼睛显得亮亮的。他平时不爱笑,一笑起来却另有一种神采,原本被眉头压得过于凌冽的眼睛,此时显得舒展许多,他的眼尾又弯又长,像条月牙似的小舟。 祝明予看得恍惚,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了许多。 他赶紧移开眼,头向左转觉得变扭,向右转又觉得变扭,他不自在地抬起头,额头正好又磕上了宁绎知的下巴。 「嘶——」宁绎知有些吃痛。 祝明予赶紧勾住宁绎知后脖把他拽下来点,借着应急灯的灯光仔细看他下巴,「对不起啊,没撞疼你吧?诶,你怎么突然低头了就……」他摸上对方下巴的鬍渣,摸着摸着,脸又有些热,心想,对方确实比自己更有男性气质,连鬍渣都坚硬许多。 祝明予皮肤白,鬍子又软又少,一个礼拜只需要刮一次。而宁绎知白天看着光滑干净的下巴到了晚上就能长出一点点的鬍渣来。他想着想着,不免又带上点嫉妒之情。 第55页 宁绎知看到祝明予又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于是别扭地说:「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有点奇怪。」 祝明予顿时脑袋嗡嗡的,心虚地问:「哪里奇怪?」 「你对胡大千自然很多,但对我就不是。」宁绎知说,「我在反思是不是自己有时候太兇了。」 「……」祝明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有的,没有的,我跟大千做朋友更久嘛,他又是个喜欢满嘴跑火车的,所以开起玩笑没轻没重的,我怕你不能适应,哈哈哈。」 宁绎知听完,右手抵住鼻尖思考良久,然后微微低下头,双手搭着祝明予的肩膀,认真道:「我不太懂和朋友相处的分寸,如果哪里做得不行,麻烦你教我。」 「……」 祝明予唿吸一窒,被对方纯粹又认真的眼神弄得昏头转向,在内心怒背几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完了完了,这他妈谁能抵挡得住。 他用手把宁绎知的眼睛挡住,羞涩道:「好好好,我知道了……那你先从别这么看我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祝明予:害羞 第27章 生日礼物 祝明予让宁绎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他,但这话对宁绎知来说实在有点抽象。首先他就不明白得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人,其次控制眼神这件事过于困难。 吴万露曾经也说过让他眼睛放轻松,不然看着过于犀利。于是他也试过对着镜子练习友好、善意和放轻松的眼神,只不过结局没那么如人意,不是过于放松看着像个呆瓜死鱼眼,就是过于虚假,看着像笑里藏刀包藏祸心。 祝明予对他眼神的「害怕和不适」,宁绎知本人有自知之明且可以理解,所以他说了声好后,便把眼睛转向外面,不再看他。 祝明予见又煳弄过去一波后也松了口气,同时也不免担忧起来。自从他觉得自己性取向有问题以后,也不知道是心理暗示还是怎么的,现在一看见宁绎知就心跳过速,脑袋里全是那些风花雪月和粉红泡泡。 然而这并不是祝明予想要的情况。他不想做同性恋,也不想早恋,他现在只想好好学习,以后可千万别给祝康培打工。 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所以对待宁绎知的态度就越发奇怪,又想靠近又不想靠近。一次两次还好混,再来几次对方就算再迟钝也会发现些问题。 更别提到高三后,所有人都得强制上晚自习,到那会儿,他跟宁绎知真的得除了睡觉时间都呆在一起了。 祝明予想到这点,便问他:「你开学上晚自习么?」 「上。」宁绎知点头。 「那你住宿么?」 因为二中的新校区在郊区,上晚自习再加上公交的时间在路上蹉跎过久,所以很多高三生会自然而然地选择住宿。 宁绎知没回,反问他:「那你住么?」 「……不想住,我对室友有阴影。」祝明予高一的时候选择了住宿,也就是在那时,他半夜打手电学习被室友嘲笑,嘲笑他是个怎么学习都学不进去的笨蛋。 他把脑袋里的阴影甩开,说:「我准备把市区的房子出租出去,然后拿这钱租到二中对面,这样也方便之后学习得更晚一点。那你呢?」 宁绎知说:「继续住我舅妈家吧。」 吴万露是高三班主任,会跟着他们一起上完晚自习回家,她完全可以在下班的时候接走宁绎知。 「真好。」祝明予羡慕了。 宁绎知对此事不置一词,他观察了一会儿窗外,确定那几人都走了之后便拉着祝明予回家。俩人走到了停放电瓶车的地方,祝明予给胡大千打电话,一听到胡大千那嘈杂的背景音顿时放下心来。 胡大千刚回家,他爸爸还在跟亲戚拼酒,喝得红光满面,嘴上还在可劲吹牛皮,把胡大千未来二十年的职业生涯都给规划好了,说是让他也走学术道路,介绍好的导师给他,以后好好做项目发论文。 「老胡啊,哦不,胡教授!你们家书香门第,到时候再让阿千找个教授老婆,一家子全是教授!」 祝明予刚跟胡大千通上电话,就听到电话里传来这么一句让人压力爆棚的话。 胡大千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道:「明予,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最后跑掉了。」 「那行,咱第一也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跟他正准备回家呢,你也没受伤吧?」 「草,要不是这帮孙子人多,就直接跟他们干起来了。」胡大千骂骂咧咧,「我脚轻轻崴了一下……不过幸好是脚,要是伤到手,咱未来的电竞之星就要陨落了呀!」 祝明予听完登时心里愧疚,「都怪我,瞎凑什么热闹。」 「嗐,这不是我也上赶着凑热闹么。」胡大千笑呵呵道,「那什么,明天不是你生日么,本来还想揍那王八蛋一顿做你生日礼物的,那现在只有一顿饭啦,可别说我抠。」 祝明予鼻子一酸,说:「谢谢你,大千。」 「那就这样啦,不聊了不聊了,早点休息吧,我要回家再打两把呢。」 胡大千挂了电话,宁绎知载着祝明予行驶在路上,听他电话后面的语气有些不对,便问:「胡大千跟你说什么了?」 「哦哦,他祝我生日快乐。」祝明予坐在后座,微微一笑,「这是我上高中以来第一个祝我生日快乐的朋友,大千真是个好人!」 第56页 宁绎知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 「是明天。」祝明予抿了抿嘴,「这不怪你,我也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具体日子。我……其实有些害怕别人知道我的生日时间,因为如果很多人知道我生日,我却一个祝福都收不到,我会很难过。」 他说完自嘲一笑:「新时代的掩耳盗铃吧。」 「我以后每年都会祝你生日快乐。」宁绎知说。 祝明予攥紧了前面人的衣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二天,宁绎知难得看到了精神抖擞的祝明予。他穿了一件豆绿色的短袖衬衫,又搭了一条米色的中裤,一头棕色捲毛配上又白又软的脸,整个人嫩得掐得出水来。 连luna都不由赞嘆,「你这个样子一定有很多男生喜欢你!」 「?」祝明予转过头,一脸「你在逗我吗」的表情。 luna虽然学习不好,但对学习以外,特别是八卦新闻十分敏锐,她闻到祝明予骚包地喷了香水,便贱兮兮地问他:「你今天要干什么去,不会是要和宁绎知约会吧?」 「约个毛线,我今天生日。」祝明予鄙视地看她。 luna嘁了一声,不服气道:「那还不是一样,你生日不跟宁绎知一起过吗?」 「不啊!」祝明予小心翼翼地看着宁绎知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便理直气壮道,「我要跟我爸两个人一起过,他都跟我说好了。」 「什么嘛,你跟你爸出去玩有什么好高兴的。」luna撇嘴。 祝明予觉得跟她鸡同鸭讲,道:「小丫头片子,你不懂。」 他跟祝康培上一次单独出去还是去年的生日。平时他如果见祝康培,旁边不是跟着邹玉和她儿子,便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合作伙伴朋友。 这种场合,他跟祝康培讲的话数量甚至比电话还不如。每次都是人见到了,还没机会讲到话,便匆匆又分开了。更别提邹玉时不时还会给他穿小鞋,而祝康培不是有心无力便是跟着邹玉一起数落他。 对他来说,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没有负担的父子相处时间。 祝明予看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于是拉开斜挎包,展示里面满满一袋子的符咒、红绳、硃砂和平安符。 宁绎知往里看了一眼,道:「生日还有做驱鬼道士的活动?」 祝明予摇头,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昨天在坟地呆了太久,阴气太重,不吉利的。」说完便把袋子里的东西分了一些给宁绎知,道:「你记得在家里的衣橱,书包里都挂上这些东西,硃砂可以戴手上。」 他举起自己的手,细白的胳膊串上了绑成结的红绳和硃砂。他说:「施主,有些祸该避的还是得避一下。」 宁绎知皱眉看了一眼,没接。 luna讽刺道:「他还需要辟邪嘛,鬼见愁一个。」 「哎,你别不信啊。」祝明予拽过宁绎知的手腕,将硃砂和红绳串成手鍊,仔仔细细地给他带上,系上结,抬起头露出笑容,「喏,戴个东西而已嘛。这些东西都沾过香灰开过光,记得洗澡的时候取下来,不要沾水哟。」 宁绎知垂着眼任由他折腾,问起他昨天后来的情况。 祝明予说起这个就觉得好笑。他本来一转学就把侯明磊的微信给删了,现在通过周佳敏又重新加了回来,刚加上好友,祝明予就把他拍的视频丢了过去。 果不其然,侯明磊立刻质问他想干什么。 宁绎知问:「后来你怎么回的?」 祝明予说:「我说我想要你们一中的学习资料,以后记得每一份都拍照给我看一下。」 「他肯定又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吧?」 「那可不,在那边说什么就我这智商,我能看得懂吗bb的……」祝明予得意道,「你猜我怎么回他的?」 「你没理他。」 「nonono,」祝明予说,「我跟他说,看不看得懂关你吊事,不照做我先发给周佳敏。」 祝明予咯咯笑,连带着宁绎知都忍不住笑起来。 他看了眼手机,快到了跟祝康培的约定时间,于是跟宁绎知和luna说了声再见后,便兴沖沖地跑下楼。 他跟祝康培约在厂门口,说是十点会过来接他。他站在丽盛印染厂的门口,张望着祝康培的车什么时候到来。 果不其然,祝康培那辆黑色的帕拉梅拉在十点多几分钟的时候准时出现,祝康培把车窗摇下来,露出得瑟抽菸的那张方脸,「儿子,上车!」 祝明予高兴地拉开后座,发现一个篮球鞋盒摆在了车座上。 他关上车门,打开鞋盒,望着这双萤光绿的球鞋陷入沉默。 祝康培见他没反应,便道:「怎么了,不喜欢这双鞋?」 「没有。」祝明予露出笑容,「爸爸送我的我肯定喜欢。」 祝康培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通过后视镜观察祝明予的表情,得意道:「这可是限量款,一家门店只有五双。」 祝明予把鞋盒盖上,默默地放到一边,说:「不过我不打篮球,用不着这么多鞋吧?我有想要的一本书……」 「你老是看那些莫名其妙的书。」祝康培不满地啧了一声,「你看那些书有什么用,看了只会胡思乱想,又不像鞋子,穿出去还能给人看到。」 祝明予心道,他也不想给人看到自己的什么限量篮球鞋,他只想要看书。 他嘟了嘟嘴,有些闷闷不乐。 第57页 第28章 陌生父亲 祝康培将祝明予带到燕栖县城,说是定了一家高级西餐厅,要帮祝明予好好庆祝一下。 他们所处的西餐厅就坐落在燕栖县的内河边,四周全是落地玻璃,坐在窗边能看到贯穿整个燕栖的大河。 午市人不多,低调的钢琴声伴随着用餐客户的低声交谈。祝明予左右看了一眼,不少人穿得很正式,还有几个外国面孔,看着大多是来谈商业事宜的。 服务员呈上菜单,祝明予接过看了一眼,正餐整套分了什么开胃菜、汤、副菜和主菜等,菜单印刷了中英双语,可中文虽然都是他认识的字,连起来却完全陌生。 像什么牛柳油浸鹅肝和松露鹅肝青苹果,光看名字根本想像不出什么味道,也根本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祝明予越过菜单看祝康培,见祝康培歪着头扫视菜单,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顿时又觉离他好远……明明坐得很近,却觉得很远。 祝康培发现了他的目光,问:「选好了?」 「嗯。」祝明予硬着头皮点头,在菜单上胡乱选了几个,随便应付了事。 祝康培也点完了菜,二人就这么坐着,竟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祝康培清清嗓子,然后说:「小予啊,今天你就十七了,离成年只有一岁了。爸爸觉得你也长大了,所以有些话觉得你也能听一下。」 祝明予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祝康培喝了口柠檬水,说:「我知道你对邹玉有些意见,但她这人呢脾气就这样,心眼其实不坏的。」 「怎样心眼算坏呢?」祝明予被他这句话弄得心里怪不是滋味,好像他跟邹玉的矛盾都是他单方面在无理取闹。 「这,她都给你买鞋了,怎么算坏呢?」祝康培摸着下巴,「实话告诉你,刚才那双鞋也是邹玉亲自去店里给你挑的,在我看来已经很有诚意了——」 「我不想听这个。」祝明予强忍怒气,「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并不喜欢那双鞋子。」 「你看你,我说你对她有偏见,你还死不承认。你本来不是很喜欢那双鞋子吗,一听是她送的,你怎么就立刻不喜欢了呢?」 「……」那是因为我以为是你送的,我不想让你不高兴! 祝明予不想说话,他不想毁了自己难得的生日。 他咽下内心的酸涩,尝试着用成人的方式与祝康培平等沟通:「爸,我问你,你想让我做到什么样子呢?」 「你搬到城里,暑假跟我们住在一起。」 「我不要。」祝明予咬了一口餐前面包,面包外壳又硬又干,他艰难地咽进去,苦着脸道:「我很累,我不想在休息的时候还要跟人演戏。」 祝康培说:「所以我说你对你的后妈,你的弟弟有误解,如果你真的把他们当一家人,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在演戏呢?」 祝明予耐心告罄,对祝康培怒道:「这句话应该是由你对他们说!你要让她真的发自内心地接受我!为什么总是让我去弯腰,让我去讨好?」 「因为你是我的亲生儿子!」祝康培说不过他就又开始搬出血缘关系这套,「小予,你不觉得你现在跟爸爸变得很生分了吗?暑假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就这么讨厌和爸爸一起住吗?」 祝康培说着说着,竟自己都有些哽咽,「爸爸有时候也会觉得很孤独,也希望多看看你。」 祝康培这话一说,祝明予立刻落下泪来,他拧着头不说话,眼泪却扑簌扑簌往下落。 服务员把沙拉给两人端上来了。 祝明予用叉子叉了一份沙拉,嚼了两口,苦得直接吐了出来。 他觉得他的人生和这盘沙拉一样苦,他不知道祝康培是在装傻还是真的这么想,祝康培明明知道这种话会让自己伤心难过,却还是说了。 如果他不想和祝康培见面的话,又为什么会那么期待过生日。他理解祝康培的难处,也没有任性地希望他留下来陪他,他对自己的爸爸没有任何要求,他只是不想见到邹玉,不想让自己受伤,这也有错了吗? 「如果你想一直看到我,为什么不跟我一起住在老宅?」祝明予把眼泪擦了,抬起头看他。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他梳着油头,戴着金色的项鍊,跟记忆里和他吃同一根雪糕的老爸一点都不一样。 祝康培微微睁大了眼睛,掏出一根烟,刚放在嘴上,又把它拿了下去。他手里掐着烟,只是冷冷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不要让我难做。」 祝明予的心彻底凉了。 祝康培继续道:「我需要邹玉手里的客户,我是为了你才努力赚钱的。」 骗人。 「那我不要了,我不要限量篮球鞋,也不要书,不要吃哈根达斯了。」 「由奢入俭难,回不去了。」祝康培说,「我可不想再过蹬三轮的日子,也不想因为没钱受人白眼。」 是的,祝康培已经不是以前的祝康培,他的爸爸早就不见了。 空气如冰一般的凝滞。祝康培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对着电话嗯了几声,然后便站起身。 祝康培居高临下地看着祝明予,然后说:「我先走了,邹玉打电话来说哲哲好像肠胃炎了,我要送他去医院输液。」 「那我呢?」祝明予面无表情地问道。 祝康培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现金,扔在桌上,说:「饭你先吃,你叫几个朋友来陪你过好了。这些钱够用了吧?」说完便拎起包准备往外走。 第58页 这时,服务员才刚把前菜上完。 祝明予咬着下唇,问:「她们不会打的去医院吗?」 「你这小孩,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任性和自私?」祝康培忍不住骂他,「一次生日而已,你弟弟肠胃炎了,照理说你应该跟我一起去看他。」 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祝明予对着一桌的菜流泪,对祝康培那句「一次生日而已」倍感讽刺。现在的他,连一年一次的生日都不用过了。 那他存在在这世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是个累赘,是个不被需要的人。 他边吃边哭,觉得这些都好难吃,又冷又腻,甚至还没有食堂里的饭菜好吃。他愤恨地盯着桌上的五百块钱,像是在看十分噁心的一件东西。 祝明予不在工厂,宁绎知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今天装的货很多,人手不够,他上去帮忙扛了几卷布料,汗湿透了半边的衣服。 他坐在货车后面,喘着粗气,汗水从发梢滴下来。蝉鸣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惹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最后一卷布匹搬上了车,搬运的工人喊了声好,宁绎知便跳下来,将货车的车厢上锁,目送着车辆驶出仓库。 此时夕阳已逐渐西沉,宁绎知到水槽处沖了把脸和头髮,用毛巾随意擦了擦,然后将毛巾搭在肩上。王洁正巧从家里回来,将手上的矿泉水递给他。 「谢了。」宁绎知接过水,仰头喝了两口。王洁问:「小伙子,饭吃了没?」 宁绎知摇头,「刚在装货」。 「哎哟,现在食堂都没饭了吧。」王洁说,「你要和祝总的儿子一块吃吗?」 宁绎知垂下眼眸,说:「他去跟他爸过生日了。」 「啊?我刚在河边看到他了呀……」王洁眼睛往右上方看,似是在回忆,「好像穿了一件绿色的衣服,难道是我认错人了?」 「在哪条河?」宁绎知问。 王洁朝外指了指:「就西边那个,溪桥下面的那条河。」 宁绎知拿起脚下的书包就往车库的方向跑,同时拿出手机打祝明予的电话。 电话刚一打通就被对方挂了,再打几次就是彻底关机了。 宁绎知跨上自行车,拼命踩着车轮,终于看到河堤边上豆绿色的背影。白天活力鲜嫩的背影,现在看起来却那么孤寂和凄凉。 祝明予坐在碎石铺成的河堤上,把自己抱成一个球,静静地看着湖面。 宁绎知喘着气,在桥上大声喊道:「祝明予!」 祝明予勐地转头,他看着宁绎知将自行车停靠在桥边,然后飞奔过来。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祝明予看不清楚宁绎知的脸,只觉眼前模煳一片。 「为什么不接电话?」宁绎知跑过来,额头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祝明予眼睛红鼻子红,眼睛还肿肿的,一看就是哭了很久。他别过头,委屈地说:「因为丢人。」 宁绎知平缓唿吸,慢慢坐在他边上,然后说:「每次你见你爸都很不高兴。」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挺好的。我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但是回不去了。」祝明予回忆了几次宁绎知见到祝康培的场景,竟然真的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每一次都是祝康培放弃他,选择了别人。 宁绎知静默许久,低声说:「你觉得痛苦吗,痛苦就远离吧。」 祝明予脑子一片混乱,语无伦次地说:「宁老师,我觉得我好像离了一次婚。我知道这比喻可能有点好笑,但真的有这种感觉。我好累啊,我不想再爱我的爸爸了。」 祝明予说完这句话又开始哭,一直哭到太阳彻底落下,月亮爬上枝头。宁绎知不发一言,只是陪着他慢慢冷静下来。 祝明予将头埋在膝弯,大概是哭得够久了,又开始能讲些成段的句子,「我爸骂我自私,说我任性,说我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我现在真的没法爱他了,是不是我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很坏的人,一个不孝子。」 「如果保护自己是自私,那就做个自私的人吧。」宁绎知冷酷地说,「我早就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远离讨厌的人,保护自己,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永远没有错。 第29章 仲夏河畔 河边吹来一阵风,吹起了河面的涟漪,也吹动了两个少年的衣角。 祝明予被宁绎知这堪称狠厉的话语戳得触目惊心,像是看到了他平静外表下那颗血淋淋的心,他不懂为什么自私会到达下地狱的地步,便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宁绎知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祝明予,深黑的眸子里是冷静到近乎决绝的情绪,他说:「你觉得你爸爱你吗?」 「……」祝明予唿吸一滞,仿佛被撕扯得皮肉分离。他脑中闪过许多回忆的画面,哀伤地说:「我不知道……我有时候觉得他是爱我的,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没那么爱我。」 祝康培还是个穷光蛋的时候会将雪糕让给他吃,有钱了也会给他买这买那,还会把包子放在怀里保温。但祝康培从没关心过祝明予到底要什么,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又会一次次地把祝明予推出去,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把他放火上烤。 祝明予拿起书包,拉开书包夹层,掏出一个小小的皮卡丘玩具。皮卡丘上面有个拉环,拴着根绳,拉一下再松手,它便会跟着手舞足蹈。 第59页 「这是我爸去年送我的,他说买快餐的时候不小心买成了儿童套餐,但我永远是他的孩子。」 这只是个顺带的礼物,祝明予却觉得这比祝康培送他的那些名牌衣服和名牌球鞋珍贵很多。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离婚离得那么艰难,因为每次在痛苦得想要结束一切的时候,总会念起对方的好。 人心总都是肉长的。 祝明予痛苦地抱住头,说:「如果我爸是个纯粹的坏人该多好,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讨厌他了。我每次觉得他很讨厌的时候总会想起他对我的好,然后……然后我就很讨厌自己。」 他讨厌自己是个没良心、不知感恩的自私鬼和白眼狼。 宁绎知将祝明予抱住头的手放下来,抓在手里,说:「明予,即使他不是个纯粹的坏人,你也可以讨厌他的。如果他让你这么痛苦和难受,你就可以远离他。你有讨厌任何人的权力,不要对自己那么苛刻。」 祝明予望着他,倏地又落下泪来。仿佛有人终于发现他内心那些腐烂的疙疙瘩瘩,然后告诉他,有这些疙瘩很正常。他在想,或许他一直在等这样的一句话,他在等有人说「你讨厌自己的爸爸,这没有错」。 宁绎知从未跟人吐露过这方面的心事,但他透过虚弱无力的祝明予,仿佛看到了昨天同样无助又弱小的自身。 他把自己的内心伤口撕开,「当我发现我恨我妈妈的时候,我跟你一样陷入过这样的痛苦。」他发现吐露真心是这么困难,以至于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可是当我意识到我的妈妈并没有那么爱我时,我好受很多。」 很少会有子女天生憎恨自己的父母。父母是他们的根,是建筑楼房的地基,是他们世界观的构建者。当子女主动憎恨起父母,那便是拿刀砍了自己的根,拿锤子锤自己的地基。 这相当于将自己的人生推倒重来,体会十万分的痛苦与纠结,且场面鲜血淋漓。脱胎换骨的过程中稍有犹豫便是万劫不復。 于娟是可怜的。 她有悲惨的身世,例如家庭贫穷和重男轻女。她有悲惨的经歷,被重视的哥哥考上了大学也有着体面的工作,而她只能出卖自己低廉的劳动,连老公也死于一场车祸。她可以埋怨不公埋怨世界,她有资格歇斯底里。 她活在了过去,让自己活在悲惨世界,并把自己的悲伤和愤怒一股脑地转嫁给宁绎知。 宁绎知在内心反覆咀嚼,却仍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承担这些不属于自己的悲伤和愤怒。只是内心反反覆覆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不想去承受于娟生命的因果。 如果于娟真的爱儿子,又怎么只会想把他变成一个竞争机器,又怎么会一点母亲的笑容都不给他。她给他安排的人生任务都是来源于于娟本人的遗憾和愿望。 宁绎知说:「出于道德和同情,我会尽可能地照顾我妈。可我不想牺牲我自己的人生去完成她的愿望,也不想跟她一样活在憎恨中。如果这是自私和不孝,如果这样的自私和不孝会下地狱,那我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 宁绎知希望于娟振作起来,不要活在悲伤的过去,但如果本人没有求生的意志,那旁人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他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于娟的衣食住行,让她按时吃药,默默陪着她,其他的再也无能为力。 于娟没有那么爱儿子,宁绎知又怎么可能会那么爱母亲。 当想通这一切之后,宁绎知只觉得如释重负。 祝明予怔怔地看着他,说:「你感受到了痛苦,所以你打算远离你的妈妈是吗?」 「嗯,我试着抽离自己的情绪,把她当作一个可怜人而不是我妈来照顾,从那时候起,我的情绪缓解了很多。」宁绎知说,「想要逃离自己讨厌的人很正常,有些伤痛是永远解决不了的,那就只能试着永远不去触碰它……人要为了自己活着。」 宁绎知说完苦笑了一下,说:「我是不是很冷酷?有时候我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冷血。」 「不……我觉得你是对的。」祝明予擦了擦脸上的泪,「我现在想想,我爸可能对我有爱吧,但是不多……其实已经无所谓了,我呆在他身边好累,我想离他远点。」 他将玩偶重新放回书包里,然后将书包里那双刚刚收到的球鞋拿出来。 他看到这双球鞋就想到邹玉。祝康培固然有祝康培自身的问题在,但邹玉也并不无辜。他讨厌祝康培困难,讨厌邹玉还不容易? 祝明予举起鞋子,然后用力一甩,鞋盒连着鞋一同从他手里飞了出去,咚地一下沉入河里。 河里泛起一道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他望着平静的河面说:「我爸不能捨弃荣华富贵,但我可以,摇着尾巴扔掉尊严换来的东西我宁可不要。」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宁绎知说:「明予,我们一起逃吧。」 祝明予转过头,傻傻地看着他,「什么?」 宁绎知眼眸微动,夏夜的月亮浸在了他的眼睛里,四周草丛里传来夏虫阵阵的叮咛。 宁绎知说:「我一直在攒钱,为了有朝一日逃离这里……你跟我一起逃吧。」 祝明予几乎要以为他在表白了。他的表情是这么诚恳,在这仲夏夜里,宛如夜幕中最亮的那颗星星。这话又过于动听,像河道旁潺潺流动的溪桥水。 很神奇,他跟现在的宁绎知对话,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对话。 第60页 宁绎知在他眼中向来是耀眼的,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现在。在学校里的宁绎知被鲜花和掌声环绕,他羡慕却觉得离他好远。在溪桥镇的宁绎知伤痕累累,却如千磨万击的竹石般坚韧,学校的耀眼被託了底,祝明予看见了耀眼表象下更坚实珍贵的东西。 他觉得宁绎知离他近了些,在他可以伸出手触碰到的距离。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让他不心动。 祝明予缓缓点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那你走得慢一点,我怕我跟不上。」 宁绎知莞尔一笑,沖他招了招手。祝明予走了两步,重新坐回宁绎知的边上。 「河边全是蚊虫。」宁绎知微微转过身,从书包里拿出花露水,涂在自己手心,又慢慢给祝明予的小腿抹上。花露水有些冰凉,手掌触碰过的地方先是热热的,河风一吹,又变得有些清凉。 祝明予凝视着宁绎知认真的侧脸,觉得自己的爱意就像涨潮将要决堤的河水。 他闭上眼,聆听着近处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远处有蛙叫,再远处有村民挖螺蛳的交谈声。祝明予睁开眼,看到一只萤火虫从自己眼前飞过,他看着萤火虫黄绿色的萤光慢慢飞远,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终于感觉内心归于平静。 两条小腿很快涂完了,祝明予问他:「宁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想做就做了。」宁绎知放开他的腿,「具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补偿心理吧……有时候感觉对你好就是在对我好。」 宁绎知说完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个东西包在手里,说:「手心给我。」 祝明予将手伸过去,手掌上被放了一个圆圆的东西,他定睛一看,是块灰绿色的石头。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石头上拿毛笔写的几个大字,「心外无物,心外无理。」 宁绎知的字谈不上好看或难看,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和他本人一样端正。不像祝明予写字偏爱行书,笔走龙蛇,追求一个飘逸洒脱。 宁绎知说:「昨天晚上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今天我去本地庙里捡了块形状好看的石头,感觉你会喜欢这个。庙里的石头日日夜夜听着诵经,想来是块灵石。」 祝明予鼻子一酸,将石头握在手里,说:「没看出来,你这么唯心主义呢!」 宁绎知笑了笑,像上次在卧室里那样,又指了指祝明予的胸口,「杂念太多禁锢步伐,跟着你自己的心走吧。」 「嗯,谢谢你。」祝明予将石头放在和皮卡丘相同的夹层,然后喉结动了动,说:「宁老师,我还有一个生日愿望。」 「什么?」 他心又渐渐跳得飞快,放轻了唿吸,说:「给我一个拥抱吧。」说完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就是好朋友之间的抱一下。」 「好。」 宁绎知抱向他的时候,他闻到了河边青草的气息,花露水的味道和一点点隐约的汗味,但更多的是宁绎知本身的味道。这味道难以形容,却很像祝明予认为的家人的味道,温暖又安心。他闻着闻着,宛如又回到了坐在三轮车上的那个夏天。 南方的夏天粘腻闷热,俩人又都出了些汗。皮肤相触的地方有些黏,又有些发烫。 祝明予心跳得飞快,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喜欢宁绎知。 被拥抱的那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合成了完整的一块。 他给自己小小地打了个气——同性恋怎么了,兰波是,王尔德是,毛姆是,三岛由纪夫也是,这么多文学巨匠都能是,那我祝明予为什么不能也是? 反正宁绎知都说要跟着自己的心走了。 作者有话说 文案回收 第30章 维特烦恼 准高三生的暑假比其他人足足少了两个礼拜,八月才过了几天,祝明予就得回娄宁了。这可能是他读书以来过得最充实的暑假,他竟然整天都在学习,甚至复习完了高一数学和理综所有的知识点,除了学校布置的暑假作业,还做完了几本额外买的册子。 英语因为每天看小说背单词,也是进步飞快,之前几篇阅读题怎么也得错个七八个,现在能维持在四五个。 他问宁绎知的基本都是比较难的题目,而对方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答,比解读机还好用。虽然有时候会思维太快跳步骤,但祝明予只要往前问,宁绎知又能解释回来。 渐渐的,甚至祝明予能偶然做出来一两道难题,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祝明予不由自主想道,虽然他的爱情显然处于单相思状态。 祝明予也曾拐弯抹角问过胡大千,问他觉得宁绎知会谈恋爱吗,而胡大千的回答也出乎他的意料。 胡大千说:「我怀疑他想以后一步到位傍富婆。你知道吗,他连文科班的班花都能拒绝。哇,你见过没,那女生,长得像新垣结衣!」 「……」祝明予觉得问胡大千这个单细胞的自己真是个傻瓜,但还是惊讶于他能有这么多的小道消息。祝明予不死心,说:「那你说,他会不会是不喜欢女的。」 「兄弟,他看着比马路上的电线桿还直。」 祝明予怀疑他的眼光,「那你看我直不直?」 「……」 电话陷入沉默。 祝明予绷不住了:「你说话呀!」 「明予你这样也挺好的。以后当主播卖个腐,钱滚滚来。」 第61页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给他的职业生涯规划成主播啊! 胡大千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据小道消息,有人看到他在校外和一个大美女走在一起,形影不离,举止亲密。」 祝明予吃味,道:「你哪来那么多小道消息,准不准的?」 「这都学校水群里说的……当时让你加你不加。」胡大千切了一声,「你跟他熟多了,自个儿问不就得了。不跟你扯了,我挂了啊,还得训练呢。」 祝明予自那通电话后,便琢磨起班花和大美女,想着想着便把自己想郁闷了,连带着看向宁绎知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哀怨。 宁绎知从冰箱里拿出来半个西瓜,看到他这别扭的表情,便问:「怎么了?」 这半个西瓜是食堂阿姨给的,工人们每人一片,分下来还有剩,阿姨们便直接捧了半个给祝明予。祝明予看着又乖又清爽,十分受食堂阿姨们的欢迎,来这一个月没少被投餵各种吃的。 祝明予看他拿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西瓜,还有着传闻中的班花和大美女,顿时不爽道:「据说你跟一个人形影不离,举止亲密。」 宁绎知用不锈钢勺挖了一勺西瓜,餵给祝明予:「是有。」 「?」祝明予西瓜包在嘴里,大惊失色。 「不就是你吗?」宁绎知脑袋里盘了一会儿,跟他关系能称得上这两个形容词的也就祝明予了。 祝明予闹了个大红脸,夺过西瓜勐吃两口,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也不知道在乐什么劲。 「那你认识文科班的班花么?」 「不认识。」宁绎知一听就感觉祝明予又心思活络,显然心思没在学习上,光想着情情爱爱的东西。于是他警告道:「学习要紧,别这时候想着谈恋爱。」 「我哪有!」祝明予有些心虚,心道我又没说要谈恋爱。接着又瞅了宁绎知好几眼。 光想想人还不行么? 胡大千的消息果然不准,祝明予说:「可是有人说你拒绝了她诶。」 宁绎知不假思索:「假的,从来没有人跟我表过白。」 「?」祝明予不信,在学校里的时候,光拐弯抹角想要宁绎知微信号的他就见过几个,但宁绎知又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你是不是没通过人加好友的信息?」 「不认识的通过了做什么?」宁绎知说,「只要不是直接挑明的我都当不知道,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去猜测别人的心思。」 「不过挑明了也没用,我对谈恋爱没有兴趣。」宁绎知补充道。 这话说得挺酷,也很有宁绎知一贯的风格。但祝明予现在听了却有些悲喜交加,喜的是他短期内不会有情敌,不会陷入什么为爱退出的蛋疼剧情,也不用担心宁绎知会发现他的小心思。悲则悲在他的恋爱可能也基本为零。 不会真要好兄弟做一辈子吧? 祝明予小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喜欢上了谁,怎么办?」 「会远离。」宁绎知没恋爱过,平时也不会想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假设,所以只是按照自己现在的想法回答,「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祝明予在内心嘆了口气,害怕自己是第二个少年维特的烦恼。 宁绎知可看不出来祝明予内心的挣扎和苦闷,他只是揉了一下祝明予的头,扔下「好好学习」这句话,便又去仓库点货了。 宁绎知没走多久,luna便从她爸办公室回来,一见到祝明予就咋唿道:「我听我爸说你要回去啦?!这么快,我暑假才过了一半呢!」 祝明予耳膜都快被震碎了,揉了揉耳朵说:「高三本来就要早两周开学,而且我得先在二中旁边找套房子。」 「……哎,我这语文还没学出什么名堂呢。」 luna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祝明予就格外心虚。语文这东西他其实也不知道怎么教,一靠背和积累,二靠感受和理解,哪个都不是短时间能出效果的。 他的补习跟宁绎知比起来真是太水了,只是在跟luna说些语文的语法结构还有做阅读题的时候的一些套话和格式。 想到这,他决定最后一节课拿出看家的本领来,「那我教你写作文吧。」 luna哪是诚心想写作文,她只是觉得祝明予要回去后她没人讲话,无聊得很。但她看到祝明予这副认真的架势也不好意思反悔,只能装出认真听课的模样。 祝明予掏出一张白纸,说:「中考大多都写记叙文,我告诉你记叙文怎么写好了。」 他从记叙文的结构开始说,讲清楚基本的结构便讲一些讨巧的应试技巧。 「最重要的是不能写偏题。扣住题目后,开头景物描写多一点,形容词啊,复杂高级的词语多一点,再比喻、拟人和拟物这种修辞手法用一用,再用些烘托渲染,虚实结合这些表现手法,开头屌起来了,印象分就很高了。」 「中间么再加点名人名言和古诗词,把事情讲清楚一点。结尾再来个首尾唿应,升华一点,讲些大道理。你就按这个模板套,这么写至少能拿中上的分。」 luna听得云里雾里,觉得他说得忒抽象,但对他白纸上写的字很感兴趣,问道:「你这字真好看,怎么练的?」 「拿着古人的碑帖临。」祝明予伤春悲秋自诩文艺青年那会儿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练字,无聊时练,不想听课了也练。他记形状记得快,写起来有模有样。 第62页 祝明予还真一笔一划地示范了起来:「练字呢主要也靠背和练,二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你可以先挑自己喜欢的句子练——」 luna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先给我写那句,纳兰性德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吧。」 祝明予提笔的手一顿,心道luna还能知道纳兰性德,便依她的,给她写了一句。谁知luna要他写了第一句,便要他写第二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再写再写。」luna这回直接拿了手帐页过来,让祝明予写在彩色的纸上。 祝明予无语了:「你怎么回事,我要收费了!」 luna抱着他胳膊,撒娇道:「哎呀,明予哥哥,你就帮我写两句嘛。」 祝明予震惊于这人的不要脸皮,但又对这个明予哥哥的称谓十分受用,只得应道:「行吧,就写十句。」 「成交。」luna给他又翻了一页,「这个写,『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可以吧?」 祝明予抬头问她:「为什么都是情诗?」平时luna古诗文填空,十个里面空五个,背起这些诗倒是头头是道。 luna说:「情诗好卖钱,我到时候做成书籤,卖给我同学们。」 「……」祝明予停笔。 「诶,不能说话不算话啊,说好十句,就是十句。」 宁绎知盘完货回来,就见luna捧着一沓五颜六色的本子,兴高采烈地跑了。再一推开门,看到祝明予趴在桌上,周围全是乱七八糟的废纸。 他敲了敲桌面,问:「你俩做手工课呢?」 「这鬼丫头骗我给她写书籤,说好十句又赖皮,说什么『哎呀,我说的十句只是指不重复的一共有十句。』气死我了。」 「那你还不是惯着她。」宁绎知拆开一个纸团,只见上面写了什么「生死相许」,不由皱了皱眉。 祝明予嘆气,「可是她喊我哥哥呀。」 「她喊你哥哥你就给她写,那我喊你哥哥你给我写么?」 祝明予愣了愣,随即眼神飘忽道:「你比我大,喊什么哥哥呢。你想要什么直说好了,我直接给你写。」 他说完便看似随意地抽出压在手底下的那张彩纸,然后又看似随意地甩给了宁绎知,「喏,这里有多写的一份,给你咯。」 宁绎知接过,看到上面写的诗句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酸文。」宁绎知评价,然后收了起来,「但字不错。」 祝明予小小雀跃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朋友圈,打算分享一下今日的所思所想。 打开朋友圈,首条便是一双萤光绿的运动鞋,跟他扔掉的那双是同一款。 他看向头像和名称,发现是侯明磊发的朋友圈,文案写着「限量款,梦中情鞋[呲牙]」,底下已经有一些共同的朋友留言,都是夸些什么「侯少,有钱有钱。」之类的屁话。 宁绎知看到了这条朋友圈,道:「看来他给人写作业是为了这双鞋。」 「看我怎么回他。」 祝明予嘎嘎笑,在侯明磊朋友圈下面回了个「怎么会这么有钱呢?」然后加个惊奇的表情。 他发完便给宁绎知看,连宁绎知都忍不住笑起来。 祝明予说:「我去,我会不会太贱了哈哈哈。」 第31章 耳闻亲见 他发完没多久,侯明磊便小窗私聊他,发了充满感嘆号的质问:「你想干什么!!!!」 祝明予都能脑补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慢悠悠地打字:「我就感慨一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记得到时候给我发你们学校的月考试卷。」 侯明磊发了个竖中指的表情,再也不回他。 祝明予心情巨好,他现在把侯明磊当电子宠物,高兴的时候逗两下,不高兴了也去逗两下。果然没错,当他越过之前的困难后,再回过头,发现之前的困难也不过如此。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祝明予是个大方的人,又想到宁绎知面前刷刷好感,便对他说:「之后我把试卷也发你一份吧?」 「不用,有个一中的同学给我传试卷和教辅资料。」 既然是宁绎知在一中的同学,那应该也是实验班的大佬,实验班的题目怎么说也比普通班的更适合他。 祝明予看平时宁绎知这断绝情爱的模样,倒是没想到他在一中还有朋友。 不会是传说中的校外大美女吧? 他顿时警铃大作,问:「你跟你一中的朋友常常联络么?」 「偶尔会交流一下难题。」宁绎知说。 祝明予更酸了,他恨自己是个弱鸡,别说交流题目了,全是宁绎知在教他做题。 得了得了,祝明予你就拉倒死心吧,人家既是大美女,又能跟人有来有往地交流题目。你再看看你自己,菜得抠脚,毫无魅力。 他不用想都知道自个儿在宁绎知面前有多么像个弱智,一个人又怎么会爱上一个处处不如他的人呢?他越想越伤心,像吃了一整个柠檬,酸得心里直冒泡。 祝明予问:「她成绩跟你比起来怎么样?」 宁绎知答:「差不多,他数学好点,我理综好点。」 祝明予又问:「那性格呢?」 宁绎知皱眉,想不出得拿什么词形容,便说:「挺随和,这点比我强。」 靠,这么般配。 祝明予再也不想问了,觉得再问下去是对自己的一种伤害,于是便勉为其难地说:「真好,我在一中就没什么朋友。」 第63页 「也不算朋友吧,只是交流题目。」宁绎知低头想了想,「不是你说的么,知道彼此弱点的才算朋友。」 祝明予心情顿时转晴,翘着嘴角说:「哼,你对朋友的要求还挺高的嘛。」 宁绎知觉得祝明予这得瑟的劲还挺可爱的,揉了揉他的小捲毛,说:「你明天要回娄宁?」 祝明予点头:「对呀,跟中介说好了,去看房子。」 宁绎知说:「我跟你一起去。」 「为啥?」 「总感觉你看房子会很不靠谱。」 「……」祝明予郁闷,我看着这么没用吗? 宁绎知又说:「正好约了他,既然你对他这么好奇,干脆见一见好了。」 祝明予心情复杂。 他其实很不想见,他很怕见完之后影响自己的心情,到时候只要一见到宁绎知就会想起大美女的脸,想起俩人有多般配,然后便多添一份伤心。 但他又实在好奇「情敌」的样子,想着万一见完能彻底死心也好,把他这还未开始的爱情掐死在摇篮里,说不定以后还能走上「正途」。 他就这么忧心忡忡地回了家,说是整理行李,衣服却在床上越堆越多。他换了好几件衣服,却仍纠结着要以什么面貌去见传闻中的大美女。 好好打扮吧,万一对方不施粉黛,反而显得自己用力过勐。不打扮吧,在人家面前衬得自己像一根草咋办。 「两人都不是一个性别!有什么好比较的!」祝明予思来想后,最后还是打算平常心对待,就穿个普普通通的t恤,让自己的爱情死得体面一点。 他俩一早就坐着厂里的车去了娄宁。 张老闆本来还要请他俩吃饭,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宴请祝康培。祝明予暂时不想见到他,于是便推辞说学校里有点事情。张老闆深表遗憾,并给祝明予结算了工资。 按照一个小时一百块的价格来结算,祝明予一共收到了三千块。他觉得这价钱给他太高了,毕竟他对luna来说更像是一个陪聊,正儿八经的东西没教多少。 「这太多了,张叔叔。」 张老闆挥了挥手:「三千怎么算多,你帮我在你爸爸面前多说两句就好了啊,拿着!」 说完便招唿着厂里的司机送他们出去。 祝明予与宁绎知准备先去一中。宁绎知说让同学带了东西,就约在了一中的门口,等拿完东西了再陪祝明予去二中所在的郊区。 祝明予刚靠近一中校门口就感觉喘不过气,往事如梦魇缠身,胃部又泛起不适。 宁绎知看他皱着眉,问:「你要进去找个地方坐一下么?」 祝明予拼命摇头:「别……我怕我晕在里面。」 宁绎知点头:「那等你哪天想进了,我们再进去。」 祝明予轻轻嗯了一声。他也知道可能事情没有他想像得那么夸张,就如同侯明磊,他越过之后会发现不过如此。但每往前一步就如同绑了千斤重的水泥往前迈步,他暂时还没有那个力气。 他们站在一中门口的梧桐树的树荫底下等人,树叶沙沙,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宁绎知转头看向道路的另一边,太阳在他纤长的后颈落下一个光斑。 「在那边。」宁绎知抬了抬下巴。 祝明予往他的方向看,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大美女。迎面走来的美女穿着露腰紧身t恤和修身牛仔裤,长髮及腰,身材酷毙火辣,完全看不出是个高中生的模样。 他看到大美女甩了甩头髮,一阵香风扑面,自卑情绪油然而生。 「来了?」宁绎知看着大美女的方向说。 祝明予深唿吸,酝酿情绪。 大美女走过来,看了眼他们。 祝明予举起手准备打招唿。 大美女从他们旁边穿了过去。 「嗯?」祝明予看着大美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了来了。」一个清亮的男声道。 祝明予这才注意到大美女后面的清瘦男生,他鼻樑上架着一副银色细框的眼镜,背着黑色书包大步走来。 男生留着短短的头髮,中等肤色,眼睛小小但很聚光,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看着读书就很好。 原来宁绎知的同学甚至都不是个女的! 祝明予暗自吃了一缸的醋,做好的心理建设也全没派上用场。 宁绎知介绍道:「这是祝明予,这位是季游。」 宁绎知的介绍简洁又潦草,幸好二位当事人都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死样。 有就不错了! 季游伸出手,说:「你好你好,久仰大名。」 「你好。」祝明予跟他握了握手,奇怪道,「咦,你认识我?」 难道是宁绎知跟季游提前介绍过他? 只见季游微笑道:「对你名字有点印象,高一时的范文基本每次都有你名字。」 祝明予嘴张得圆圆的,说:「我还以为范文只看自己班的。」 「不是哦。」季游说,「这都是全校一起看的,每次考试范文会复印好几张,然后贴在每间教室后面的黑板上。」 祝明予突然觉得有点羞耻,那岂不是全校人都看过他写的东西。若是真的随便写的东西也就罢了,可是他哪怕写作文也得写些真情实感,不然就写不像样。就这么大剌剌地给别人展露自己的内心,羞耻度跟裸奔没什么区别。 祝明予捂着脸,说:「我忘了我写过什么东西了,随便看看吧,在大佬们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 第64页 「绎知从来没跟你说过么?」季游觑了宁绎知一眼,坏笑道,「你身边这位大哥不喜欢看别人写的作文,每次都说『假惺惺的,有什么好看的。』但你的作文他都会多看俩眼,看完还会夸。」 「怎么夸的?」祝明予闻所未闻。 「他说,作文还得是写成这样才算有些本事。」 「陈年旧事有什么好提的。」宁绎知装作云淡风轻,对祝明予道,「你也别把实验班的人想太牛,多的是硬背范文和套路,写八股文的人。」就连宁绎知自己也是。 语文作文本就拉不开太大的分差,至于满分作文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理科实验班向来不搞这些收益甚微的事情,重点大多放在提高其他科目上。 祝明予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一想到宁绎知注意到他甚至比他认识他还要早,心里便跟抹了蜜一样,登时对着宁绎知春风得意道:「这么喜欢我的作文不早说,总是别别扭扭的。」 「我夸过你吧?是你完全不记得我夸你的时候。」宁绎知有些恼羞成怒,故意翻旧帐转移话题,「每次稍微说你两句,你就摆出很可怜的样子,闷闷不乐好几天。夸你转头就忘,高兴也只高兴一会儿,还要反覆问我是不是骗你的。」 季游惊讶极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宁绎知跟人拌嘴的样子。他看着怪好笑,便在一旁看戏。 祝明予立刻委屈巴巴,「你看你又凶我,你好兇。我的好你就像写在了沙滩上,浪一打就没了。我的差你就像刻在了石头上,怎么沖都沖不掉。」 季游被他的比喻逗乐了,噗地一声笑出来。 宁绎知气笑了,说:「说我很兇,你怎么不反思一下自己老是惹人生气?」 「我干嘛了我,我就惹你生气,明明是你一点就着。」 「是你像个木头。」 「我像木头?!」祝明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最像棒槌的人是你!」 「有丝分裂和无丝分裂的区别是什么?」 「这,我……」祝明予还在拌嘴,被他冷不丁这么一问,顿时忘了答案。 宁绎知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你说谁是木头,这题目前天刚做到。」 什么跟什么!两人讲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祝明予说不过他,便问季游:「你说,谁更像木头?」 季游没想到隔岸观火还能烧到自身,于是他指了指宁绎知,说:「那还是他吧。」 「我?」宁绎知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像受了很大的打击。 季游拍拍他的肩:「但你现在比以前好太多了,铁树开花似的。」 宁绎知:「……」什么烂比喻。 祝明予重重点头:「铁木头。」 第32章 好事多磨 季游性格果然随和,跟宁绎知比起来简直是如沐春风,祝明予跟他聊了两句就心生好感,心道果然真牛逼的大佬都是谦虚友好的。 季游向祝明予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笑着说:「以后有什么作文方面的事情还得请教你。」 「哪里哪里,太谦虚了。」祝明予赶紧扫了他二维码,加了好友后感激地说,「那我以后有理科方面的问题也得打扰你了。」 「随时欢迎。」说完,季游打开自己的书包,将一本册子拿了出来,然后递给宁绎知,说:「给,你怎么突然问我要高一的数学笔记本?」 宁绎知接过笔记本,冷淡地说:「谢了,复印完了还你。」 说完便打算走人。 季游愣在原地,眨了眨眼,不知怎么三伏天里杵了个冰碴子。他问道:「不一起吃个饭吶?」 宁绎知回:「不了,要去看房。」 祝明予朝他挥挥手,说:「我正准备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呢,先过去看看。」 「二中对面么?」季游说,「我有个表弟也租在那,之前听他说准备找室友,也不知道找到没有,不如我帮你问问?」 「好呀,那多谢谢你了。」祝明予笑容满面,又朝季游挥挥手,「大佬,微信再联繫哦!」 祝明予和宁绎知坐地铁去二中,一路上宁绎知都十分沉默,手插兜,垮着个脸也不知道在生个什么气。 祝明予戳了戳他手臂,见宁绎知没反应,又戳了戳他的腰。 宁绎知左手拉着地铁拉环,右手将祝明予的手指包住,低声道:「别乱碰。」 祝明予手被他握住,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心里的小鹿又开始乱撞,忙道:「我不乱碰你了,你先把我放开。」 宁绎知松开手,祝明予慢慢靠近他,拿手肘戳了戳宁绎知肩膀,「宁老师,怎么生气了呀……怪我,我不该说你是个棒槌,我才是棒槌。」 宁绎知低头看向他,伸出手捏祝明予的脸颊,恶狠狠道:「祝明予,你真是个骗子。」 祝明予捂着脸委屈地看着他:「我怎么就是骗子了,你说我是笨蛋我能理解,我哪里骗你了。」 宁绎知冷笑:「你自己想去吧。」 「……」男人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 他俩下了地铁,在地铁口见到了租房的中介。中介梳着油头,穿着黑色紧身裤,叼着根烟,看见他们后把烟掐了,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们一番,眯着眼笑着说:「两个小弟弟,读二中?要租房吶?」 两人都因中介轻浮的样子皱了皱眉,宁绎知将祝明予护在身后,说:「你先带路吧。」 第65页 中介讨了个没趣,吊儿郎当地走在前面,边说边介绍道:「我手上二中对面小区的房源很充足,你们是要整租还是合租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宁绎知跟祝明予咬耳朵:「你在哪里找的中介?」 「呃,网上随便找的。」 「……」 他见宁绎知不说话了,便紧张道:「怎么了,会有问题吗?」 「先看看吧,你先回答他问题。」 「哦哦。」 祝明予回答道:「整租和合租都行,一个月三千。」他算了算,市区那套房子出租,一个月能有六千的收入,在郊区租三千一个月的话,他还能有零花钱和盈余。再攒一攒,他大学的学费就能攒出来了。 「三千吶,三千只能合租。」中介摇了摇头。 祝明予瞪大眼睛,「啥玩意儿,这里郊区,三千只能合租?」 「小朋友,这里虽然是郊区,但在二中对面,房东都开这个价,我也没办法吶。」中介回头看了他一眼,歪着嘴笑道,「那这样,我先给你看看两千左右的房间什么样,你看看能不能接受咯。」 中介带他们到了二中对面的柳河湾小区,一通七拐八拐,高楼逐渐稀少,绿树植被逐渐茂密,竟是走到了里面的别墅区。 祝明予怀疑中介走错了路,两千块钱哪能住别墅区。但他很快便发现带路的这地方太对了,因为中介把他带到了一栋别墅旁边的车库前。 中介按下手上的遥控器,捲帘门缓缓往上抬起,里面的内饰一览无余。车库被隔了两个隔间,外面的是个卧室,侧边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户,里面摆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张床。另外的小隔间则是一个马桶和一个洗脸盆。 中介说:「这是车库改装的一居室,房东去国外定居了,平时还是挺安静的。」 有钱人都到了国外还要想方设法剥削劳动人民最后一丝血汗。安静是挺安静的,但也太像监狱了。 祝明予勐摇头,连进去都不想进去看。 中介露出瞭然的表情,按了遥控器,将捲帘门放下来,说:「两千块就只能租到这样的了,我看你打扮也不像缺钱的,让你家长加点钱,住个好点的嘛。」 「……你再带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吧。」祝明予说。 「成。」 中介这回把他们带到了小区的一个高层住宅里。他打开一个大门,里面是一条细细的走廊,连接着三间门。一个房间传出来电视机乱闹闹的声音,另一间还有小孩哭闹的声音。 中介打开左边那扇,里面也简单放了张桌子和床,还有个独立的卫生间。他拉开窗帘,也没透进来什么阳光,只是卧室稍微亮堂了些。 「朝北的次卧,三千。」中介道。 宁绎知看了眼窗外,说:「朝北,外面又被高楼挡着,晒不到太阳。这里隔音还这么差,三千贵了吧?」 「这种一屋拆成几间房的大多都是拿木板隔的,肯定做不到完全隔音。再说,你们高中生不就住个夜,要晒什么太阳。」中介倚着门,说,「怎么样,还要再看看么?」 宁绎知说:「再看看。」 中介带着他俩又看了几间房,三千价位的都各有各的问题,不是隔音差就是不朝南,或者是没有独卫。唯一一间看得过去的,价格要四千多。 中介让他俩商量着,然后跑到楼栋外面抽菸。 宁绎知说:「这中介全是套路,磨了这么久就是想让你要下最后一套。」 宁绎知在工厂和三教九流的人混久了,对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比涉世未深的祝明予清楚得多。这中介先以低于他们预算的价位带他们去看套环境很差的,再以卡到预算的价格带去稍好一点但有致命缺陷的房子,这样看到最后一套稍稍超出预算的才会想着不再挑选,而是直接定下来。 最后那套才是中介最想成交的那套房子。 穷生奸计这词虽然很偏颇,但也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现实。象牙塔灌输的什么诚信为本,礼义廉耻的君子之道在生计面前通通成了废纸,在恶劣的环境中只有成为恶劣的人才能存活下来。 刚被社会教育了一顿的祝明予托着腮,郁闷地说:「唉,可我不想问我爸要钱了。如果都是这样的房子,我还不如住宿舍呢……其实我就是想复习得晚一点。」 宁绎知想说要么让祝明予和他一起住吴万露家,可是想到宁建青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爸,自己也是寄人篱下,哪来资格再带一个人,于是没吭气。 正巧,二人犯难的时候季游发来了信息,说他表弟还没找着室友,这会儿在家,他可以去看看。 反正再差也不会有比车库差的了。 祝明予询问宁绎知的意见,宁绎知也说:「去看看吧,离开学还有一阵时间,季游表弟不行,还能再换个中介。」 祝明予感慨:「生活真不易。」 「才刚刚开始。」宁绎知说,「你如果决心要脱离你爸爸,这些事情都会变成以后的日常。」 「没问题啊。」祝明予拍了拍宁绎知的肩膀,「宁老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觉得既然人生重在体验,那么,喜也好,悲也好,琐碎也好,都是一种体验嘛,我现在心态很好的!」 宁绎知笑笑:「倒是我小瞧你了。」 「进步大着呢!」 进步大着的祝明予回绝了中介,打算到季游表弟的那栋楼去看看。 第66页 「我看看,401,应该是这间。」祝明予敲了敲门,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从门背后探出一个女人的脸,女人看着四十多岁,有些胖胖的,面容也很和蔼,像樱桃小丸子的妈妈。她看到祝明予和宁绎知后便敞开门,说:「是季游的同学们吗?请进请进。」 「阿姨好。」祝明予打招唿,宁绎知则点了点头。 「小聪,快来,新室友来啦。」女人朝房里喊道。 男生从房里走出来,在看到宁绎知的时候明显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不敢说话。 女人推了推他,说:「你怎么不说话呀?」 「哦哦哦。」男生摸着裤子擦手汗,慢吞吞地说:「宁哥,久仰……久仰……」 祝明予在一旁很想笑,没想到宁绎知这么有威慑力。 「你好。」宁绎知点点头,对话便又陷入了僵局。 男生有些矮,也有些驼背,脸上戴着圆圆厚厚的眼镜,眼神盯着地面,一点也不敢看人。他原本就比别人看着弱小,瑟缩的动作就更把气势削减到最低。 祝明予只得自己接过话,向他伸出手,「你好,我叫祝明予,我要来租房。」 「啊?」男生又往后缩了缩,讲话极其缓慢,「我,我叫付聪。祝哥,久仰……久仰……」 「……」怎么连他祝明予都能久仰久仰了! 作者有话说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 第33章 夏日尾声 祝明予不是个外向的人,但社交能力比宁绎知强上一点,讲话比起面前内向腼腆的付聪又要流利一些。他有替人尴尬的毛病,遇到比他内向的人便会不由自主地与他讲话。 他生平第一次被同龄人喊哥,有些哭笑不得:「我七月生的,一般同级的人都比我月份大呢,你叫我明予就好啦。」 「哦哦……我看过你的作文……写得很好……大佬都得……叫哥。」 「别叫别叫,我也就作文稍微好点,其他都菜得要命。」祝明予感觉最近幸福来得太突然,怎么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夸他一句作文写得好。 他问付聪:「你几班的?」 「12班的。」 12班是文科班,和他们班隔了天涯海角,考场排榜都不会在一起,怪不得从来没见过他。 倒是付聪的妈妈一听到祝明予和宁绎知两个人成绩很好,立马笑得合不拢嘴,把他俩拉到饭桌上,恨不得马上签字画押。 「我也姓付,你们叫我付姨好了。」付姨道,「你们是两个人都要住吗?不过这套房子只剩一间次卧了,次卧里面带个卫生间,一个月就只要1500,你们看可以么?」 「就我住。」祝明予听到1500就欣喜若狂,表面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能看看里面长什么样吗,付姨?」 「哦对,对,应该让你们先看看。」 付姨兴高采烈地把他们领到次卧,这间次卧虽然也朝北,但外面没有高层建筑遮挡,倒还能有时间晒到太阳。最让祝明予满意的是卧室的大飘窗,他甚至可以坐在上面看书晒太阳。 付姨道:「客厅厨房这些地方就做公用的好了。我们肯定不会进你房间,你出门的时候上锁就好啦。隔音你也放心,我和他爸爸都不会看有声音的视频,会让你俩好好学习。」 付姨讲话实诚又面面俱到,倒是和腼腆害羞的付聪完全不一样。 付聪家的这间房屋是向大房东直租的,没有乱七八糟被改过的痕迹,因此卧室和卧室之间的隔音反倒比单纯拿板隔出来的要好多了。只要不是刻意贴在卧室的房门口听,就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祝明予觉得这间不错,便用眼神询问宁绎知。 宁绎知点了点头,祝明予便放心地跟付姨定下来租房子的事情。他打算过两天就搬进去,也不打算和付聪深交,反正平时午饭和晚饭都在学校食堂解决,下了晚自习就回去直接睡觉,基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祝明予加了付姨的微信,给她先转了一个月房租。付姨眉开眼笑,不住夸赞他:「你们小小年纪就能跟大人租房了,你们爸妈肯定很以你们为骄傲。不像我们小聪,现在还看着像个小孩呢。」 付姨本意是要夸一下他们俩,但两个当事人听完后内心却有些复杂,如果有选择,谁也不想长大。 他们告别了付姨和付聪,先去了地铁站,然后坐大巴回燕栖县。 两人坐上巴士,祝明予跟宁绎知胳膊挨着胳膊,他不敢奢求太多,一些些朋友范围内发亲密接触便足以让自己欢欣雀跃。 宁绎知一直闭着眼,似是在闭目养神。夕阳从车窗照进来,撒了一车的金黄,他靠着窗,髮丝和皮肤都被照得金灿灿的。 片刻后,宁绎知睁开眼,从书包里拿出季游的数学笔记本,递给了祝明予,说:「你先看看能不能看懂,能的话我去帮你复印。」 祝明予接过笔记本,一翻开便看到季游密密麻麻的数学笔记,黑笔蓝笔红笔,写得相当详细。有注意点有例题,重点也有标註,旁边甚至还有自己的思考逻辑。 宁绎知说:「一中实验班的进度比普通班要快一本书,他这本笔记本的进度应该可以覆盖到高二上学期的内容。」 祝明予翻到最后,果然最后一节写的是高二上学期的内容。 祝明予大致翻看了下,点点头,「嗯,能看懂。」 第67页 「他笔记写得比我好,被老师夸过好几次。」宁绎知顿了顿,「你有什么问题就去问他吧。」 「嗯……」祝明予头点到一半突觉不对,「我不能直接问你么?」 宁绎知突然坐直了身体,将身体微微转到窗外一侧,「你问我干什么?」 「你是我同桌,我当然问你快啦。」 「你不是上午还跟他说有问题都要问他么?」宁绎知说,「我是根木头,教不了人。」 祝明予看不见宁绎知的表情,但终于回过味来对方之前在别扭什么了。他捏着笔记本的指尖跳动了一下,按下蠢蠢欲动的心,不敢去胡乱揣测宁绎知这行为背后代表的意思。 他怕他一想,事情就彻底变味儿了。 宁绎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搞不好只是不爽自个儿帮了那么多的情况下,他祝明予还吃里扒外跟别的学霸套近乎。 祝明予又靠他近一点,弯腰看向他:「我当时只是说一些客气话嘛,有问题当然还是要问你啦。」他说完便被自己油到了,感觉既像哄女朋友的大渣男,又像随意画饼的祝康培。 不过祝康培本来就是大渣男。 祝明予在内心唾弃了自己一番。 宁绎知又转向他,挡住了车窗外大半的夕阳,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祝明予咽下一口唾沫,心虚道:「怎,怎么了?」 「我在反思我是不是一直在生气,最近情绪有点奇怪……」宁绎知揉了揉眉心,「感觉情绪不太受控。」 「那你讨厌这种感觉吗?」祝明予小心翼翼地问他。 「不喜欢。」 祝明予小小地嘆气,把没必要的希冀一同嘆了出去,胡扯道:「可能最近太累了吧……好像太累会影响激素分泌,还会影响心情什么的。」 「有可能。」宁绎知又靠回了椅背上。 祝明予又忍不住道:「可是人又不是机器,怎么能随意控制自己感情呢。生气或者……喜欢表现出来不好吗?」 「不可以。」宁绎知摇头,「我没有资格。」 祝明予看着宁绎知,突然觉得对方真的很累,宁绎知像时时刻刻拧紧的一根绳,崩着一股劲拉扯着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他太想掌控自己的人生,甚至连情绪都不肯放过。 祝明予又有些想落泪,他不知道怎么帮他,只能用些无关痛痒的话安慰他,「保持优秀那么累的话,适当停下来喘口气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宁绎知摇了摇头,将车窗朝里打开了一点,风灌进来,沖走了他陡然出现的虚弱。 「没事。」宁绎知说。 看着这样的宁绎知,祝明予便更加不敢做出任何超出友情这道线的行为。他太弱小,没有能力,不敢因为自己的私慾毁掉对方苦心经营的人生。 而且就算宁绎知真的对自己有那么些淡淡的好感又能怎样,他精心规划着名自己的人生,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他亲手编织的人生谱曲上的错乱音符,一旦出现,他绝对会亲手拨乱反正。 暗恋很苦,但宁绎知的前十几年更苦。 祝明予给自己心上划了一刀,让苦闷只往里流。他低下头说:「宁老师,我们一直做好朋友吧?」 宁绎知沖他笑了笑,夕阳落在他的身上,显得暖烘烘的,只听他说:「好。」 宁绎知回到家,看到于娟在拿扫帚清扫院子里的落叶。她太瘦小了,正常尺寸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十分空荡,像竿子上披着层麻袋。 他喊了声妈便打算进去做饭,于娟直起身,刚喊住他,眼前便一黑,腿软脚软地就要往地上倒。宁绎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将她搀到院子的竹椅上坐着。 于娟捂住额头,朝他挥了挥手,说:「低血糖犯了,没什么事。」 宁绎知说:「你多吃点吧。」 「吃什么都没意思,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于娟握住他的手,「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 宁绎知轻轻嘆气,蹲下来,认真地看着于娟的脸,于娟才四十四,比吴万露就大一岁,脸上却已经布满了风霜,每根皱纹都似在诉说着她内心的愁苦。宁绎知摸了摸她的手说:「妈,你有空多出去走走吧,不要老窝在家里。去看看山水,逛逛街,外面的世界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于娟摇头,道:「我呆在这里就好了,我大半辈子都没出过娄宁,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还想着出去干什么?」 「出去看看,想法可能就变了。」可能就会变得不再以他为中心。 「算了吧,不出去丢人现眼。」于娟说,「等你有出息了,你替妈妈去看。」 「等我高考完,我带你出去看看吧。」宁绎知放弃劝说于娟,站起身,「我先去做饭了。」 他走到门口,于娟突然又叫住他。她捂着自己的脸,哭道:「妈是不是拖累你了,都是妈没用,妈没本事带你出去旅游。」 「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你不要多想。旅游……也没什么好玩的,你不想去就不去好了,我不逼你了。」宁绎知觉得好累,是一种鸡同鸭讲的心累。他已经不知道要跟于娟说什么了,怕多说一句就会触碰到她纤细敏感的神经。 他进了厨房,拿出手机看菜谱,看到屏幕上祝明予发来的一条微信。 祝明予传来了一张照片,是一朵盛开的荷花。 这一刻,宁绎知突然就很想打电话给他。 第68页 「喂喂,宁老师,你看到了吗?」 「嗯。」 「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邻居池塘里面盛开的荷花,不知道为啥,第一时间就想告诉你。」 「谢谢你的荷花。」 「嗯?你这么喜欢荷花么?还是你喜欢花啊?那我下次看到了都给你拍。」 「好。」 宁绎知挂了电话,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盛开的那朵荷花,回忆起这一个多月的日子,心中的阴霾突然间被一扫而空。 他后知后觉发现,他好像过了一个明媚、闲适和充满氧气的夏天。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继续回学校上学咧。 # 第三卷 第34章 月考成绩 升上高三后,他们便搬到了高三的那栋教学楼。高三教学楼的南面毫无遮挡,底下有一个s弯型的小花园,里面种满了桂花树。祝明予每天盼望着底下的桂花树开花,因为一开花意味着十月就快来了,十月则意味着会有一个小长假。 一中从来不会牺牲学生的休息时间,美其名曰素质教育,高质量高效率教学。二中便也有样学样,除了暑假提早开学,假期也给学生们放足时间。 枯燥的学习生活便是这样,盼完周六盼假期,盼完假期盼高考,没有这些盼头,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苦闷的高三生活。 上课的铃打了,几个同学以屁滚尿流地姿势跑进班级,看着像被狼撵了。这节课是班会,不用多说,肯定是吴万露这头狼凶神恶煞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至于为什么凶神恶煞,想想上周的开学摸底考试就知道了。 上周一开学便进行了一场摸底考试,各科出的卷子都很难,目的就是杀杀这群学生的锐气,好让他们沉下心准备接下来的一轮复习。而且刚开学,大多人都浪了一暑假,好多知识点忘到了九霄云外。 吴万露将卷子往讲台上一放,拎着个表格就开始喷人:「照这样下去,我们班级要有一半的人考不上大学!」这话掷地有声,如雷贯耳,听得打瞌睡的人全精神抖擞了起来。 二中的本科率歷来都有百分之八十左右,她这一嘴下去直接砍了快三分之一,当然听得人抖上三抖。 她将排名表格传给第一个人,让他们传阅下去自己看,然后在讲台上继续喋喋不休喷人:「我上学期结束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让你们暑假也收收心,你们倒好,古诗词填空十句里面只能默出来三四句,好啊,你们一个个的是要气死我!」 学生一个个闷着头不吭声,看到自个儿惨澹的分数也确实知道这篓子捅得大了。 胡大千那排先拿到排名的a4纸,他瞅了一眼表格,大惊一声:「卧槽,倒数第一!」 这是他高中生涯最屎成绩,他抹了一把脸,怀疑回去要被自己老爸揍得屁股开花。 旁边的蒋帆也凑过来看自己的排名,一看,竟然掉到了十三名! 「完了完了,都怪我玩了一暑假。」蒋帆心神大震,头脑一轰,简直要昏过去。 「垃圾。」倒数第一的胡大千看蒋帆倒霉,自己心里一阵暗爽,连带着自己考倒数第一的那么点难过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他在表格上找祝明予的名字,看到名次后眼睛瞪得老大,转过头来对祝明予做出夸张表情。 祝明予被胡大千五官挤成一团的狰狞表情弄得心脏直跳,不由地说:「大千怎么这么看我,不会我考崩了吧?」 宁绎知说:「搞不好是他考了倒数第一不能接受呢?」 「大千吧,神经粗大,考倒一应该是没什么太大感觉的。」祝明予抓着头髮,「不会是我考倒数第一吧?!」 他数学和理综有好几道题没做出来,算了算感觉也没比期末考的时候好到哪里去。本来就因为自己一暑假的努力好像白费了在暗自哭泣,要是看到自己的排名他怕他会从此一蹶不振,丧失学习的勇气。 「……」宁绎知无法理解胡大千这种人,他只能选择尊重,然后努力地安慰了一下祝明予,「我教了你一暑假题目,你再考差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谢谢安慰,压力更大了。」祝明予几乎要吐血。 坐在前排的虞丽佳听到二人对话,又转过来看了他俩一眼。 祝明予向虞丽佳投去询问与友好的目光,虞丽佳脸一红,又转了回去。 祝明予一愣,心想:「怎么看着我也脸红?」 吴万露在上面终于骂完了,把语文卷子发下来,说这狗屁班会有什么好开的,直接讲试卷要紧。 排名终于传到了祝明予这里,他看了一眼第一名,果不其然,又是雷打不动的宁绎知。 他还没来得及看自己排名,吴万露便已经蹬着小细高跟走到他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说:「大课间的时候来我办公室一趟。」 祝明予的心凉了大半截,这得是考得有多差,才能让自己有幸获得跟班主任的面对面交流机会。 他不抱希望地从最后往前看自己的排名,看到倒数第一是胡大千的时候甚至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咦?」祝明予视线慢慢往前移,一路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上面,「这里。」 「我!靠!」 祝明予几乎要蹦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宁绎知,「第五啊?!」 感谢上天,他从一中转回来,就没考过那么高的排名! 第69页 祝明予几乎要哭了,他抓着宁绎知的袖子,激动道:「宁老师,真的太谢谢你了,多亏你教得好。」 宁绎知微微笑:「是你自己努力。」 祝明予将排名的表格往旁边传,然后盘算着自个儿这次的排名为什么会这么高。 他现在还没看到其他科目的试卷,但看分数的话,应该是数学和理综除了难题,其余简单题和中档题基本都做对了,所以看着比上学期期末的分高了不少。英语则也比上学期期末高了七八分。 最主要还是大盘崩了,很多本身成绩比他好的都没考好,再加上这次难题多,大家都做不出来的情况下分数反而拉不开差距了。 至于宁绎知…… 这人是个bug,不用考虑。 大课间的时候,祝明予兴高采烈地跑到吴万露办公室,因为知道这次应该是去领表扬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来啦?」吴万露看到祝明予后笑着沖他招手,把他带到了教师办公室的小隔间里。 吴万露拍拍祝明予,让他坐在对面的凳子上,夸道:「真厉害,这次进步很大哦。」 祝明予脸上止不住笑,他挠了挠脸颊,谦虚道:「没有,主要是大家暑假都没认真学习,所以被我有了可乘之机。」 「学习就是这样的,不进则退。到了高三大家都会复习得很认真,一旦放松就会落下去。」吴万露欣慰地看着他,「看到你进步这么大我就放心了。」 祝明予点点头:「也得感谢宁绎知,他暑假一直盯着我学习,还教我题目。」 吴万露看着他,眼神柔和,语气也放缓了三分,「明予,老师感觉你这学期不一样了。虽然你可能没有感觉,但你现在比过去看着坚定很多,也快乐很多。」 祝明予摸摸下巴,「可能有吧……主要想明白了很多之前困扰到我的事情。」 吴万露的笑容带着一丝丝别样的情绪,她说:「这其实说明你是一个很有能量的人,能够自我疗愈。我看你写的作文,发现你很敏感细腻,对自己和他人的情绪都有很强的感知力,我一直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 她说完便嘆了口气,「绎知,他其实很缺少这种东西,我也有想过怎么去引导他,但我毕竟是他长辈,很容易引导着就变成说教。」 有了舅妈的这一层关系,有些看似平等的交流,总会带着一点点上位者的施压,也容易激起人的逆反情绪。 祝明予眨眨眼,他好像明白吴万露指的是什么。他想了想,回道:「我有时候会觉得他太压抑自己的情绪了。」 「是的。」吴万露有些难过,「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人应该要让自己的情绪抒发出来。我也常常在反思自己的教育和学校与社会的教育……似乎所有人都被教育着要善待他人,要守规矩,要奉献,但很少有人会被教育要怎么先学会爱自己。」 祝明予被说得也有些难过。因为祝康培对他的教育也是如此,祝康培认为他的脆弱与难过是不合理的,是懦弱的人才会展现的。祝康培不能接受脆弱敏感的祝明予,所以他才会在他身边如此痛苦。 吴万露随即展颜一笑,说:「说这么多其实是希望你不要误会他,这孩子对情绪很不敏感,经常做些后知后觉的事情,有时候说一些话和做一些事都不是恶意的。」 祝明予多多少少有感知到一些宁绎知的拧巴之处,然后道:「我知道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不过他到底能迟钝到什么程度啊?」 吴万露想了想,笑道:「他小时候啊,有个很喜欢的泰迪熊,每个晚上都要抱着睡觉。有一天我女儿想借来玩几天,他就直接送给她了。我看到这泰迪熊后便让我女儿还给他,谁知道他说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要拿就拿去好了。」 祝明予觉得这太像宁绎知会做的事情了,便问:「后来呢?」 「我一听以为他真的玩腻了,就没再坚持。后来晚上看到他抱着被子,脸上全是眼泪,一问才知道他没这泰迪熊睡不着觉。」 吴万露无奈地摊开手,「就是这么迟钝。」 祝明予低头思考了很久,问道:「吴老师,你是为了宁绎知才到二中来的吗?」 吴万露很讶异,说:「你们关系这么好啦?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吗?」 祝明予摇摇头:「我猜的。」 「我把你当大人所以这么跟你说哦。」吴万露道,「你说的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我也有自己的野心,一中的空间太小,我想要更大的发挥空间。我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顶级的生源,我一样能带出优秀的学生。」 祝明予不喜欢那种宣传老师无私奉献的假大空,吴万露这么一说,他倒是觉得真实很多。 祝明予心有动容,捏着裤腿,鼓起勇气对吴万露说:「吴老师,你是个好老师,我喜欢真诚的人,谢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么多……那我先回去上课啦。」 「去吧。」吴万露冷不丁地被祝明予夸赞,竟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便直接让他走了。坐回工位后回味片刻,只觉得这小祝同学确实可爱得很,要是什么时候自个儿的宝贝外甥也能这样坦率就好了。 祝明予回到教室,满脑子还是宁绎知的泰迪熊。 他反覆思考琢磨吴万露的话,也觉得宁绎知身上的枷锁确实太重了。他不知道宁绎知快不快乐,但如果是他的话,每天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一定是不快乐的。 第70页 祝明予回来的状态和刚出去时完全不同,刚出去时是踩着风火轮去的,周身写满了快活,回来时却增添了几分忧虑。 宁绎知见他又有点蔫了吧唧,便问:「怎么了?她批评你了?」 「没,我在想一些事情。」 他在臭不要脸地想,自己会不会是宁绎知的那只泰迪熊。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了今天的更新…… 第35章 无知无畏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他是宁绎知的泰迪熊,他也不敢对宁绎知做什么。因为真的泰迪熊只需要静静地呆在一边,不会给主人带来任何影响。可祝明予如果铁了心把宁绎知往同志的方向拉……别说宁绎知愿不愿意了,祝明予自己都不敢。 如果他有钱,有人脉,能大包大揽,像电视剧里的霸道,打个响指就将宁绎知的未来全部安排好,让他成为想成为的人,做想做的事情,那他绝对义无反顾地去示爱了。管他宁绎知到底爱不爱自己,反正他有的是底气。 可事实上,他没有钱,没有能力,他是个对未来一无所知并且毫无规划的高中生。 祝明予不喜欢规划未来,这些事情显然已超出了他的思考范畴。他手臂颓然地垂下来,脑袋重重地磕在课桌上,心道:「我的爱情可能就是一堆狗屎。」 一旁的宁绎知就是再厉害也猜不到祝明予的内心独白,他只是看祝明予回来后便像霜打的茄子,又不知道在脑内上演什么小剧场。他实在不会安慰人,只能敲了敲桌面,用极其宁绎知式的话语道:「起来,写作业了。」 「……」祝明予幽怨地看向他,「你是什么魔鬼?」 「心情不好的时候,写写作业就会好了。」宁绎知用自己的切身体会告诉祝明予,他一旦有烦心事的时候,刷两道题就好了。 「谢谢,并不会。」祝明予用自己的实践经歷告诉他,心情郁闷的时候做作业只会越做越崩溃。 宁绎知早就习惯祝明予一会儿开心一会儿难过的坐火车式心情,也就不再理他,手指上的笔转了一圈后又开始哒哒哒地履行使命。 只是他到底现在稍微开了点窍,封闭的内心世界给人悄悄留了扇门。 宁绎知在家背完最后一个单词,走到客厅倒水,正巧遇到敷着面膜的吴万露。吴万露爱美如命,一晚上涂涂抹抹,得刷好几层亮晶晶油腻腻的护肤品。 她看到宁绎知这么晚了还出来晃悠,便指了指客厅墙上的钟,含煳不清地说:「似二点半了,好碎觉了。」 「喝完这杯就睡。」宁绎知喝了口水。 吴万露啧了一声,敷着面膜的她看着像个白花花的女鬼:「大晚桑喝碎,第二天总成租头哦。」 「肿就肿了。」宁绎知完全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水肿,他倒了一满杯水准备回房间,刚走两步又缩了回来,「你今天批评祝明予了?」 宁绎知很少主动跟吴万露开启话题,更不要说是为了另外一个人。上学期他主动问了一次祝明予的转校原因,这次又主动问起祝明予和她的谈话。 这关系比她想得还要好啊。 吴万露做班主任十几年,这点风吹草动还闻不出就白干了,她将面膜掀了,反问道:「他怎么了?跟我谈完话后还挺开心的。」 宁绎知想了想,回道:「没什么。」 又是这副拒绝沟通的态度。 吴万露拍了拍脸,将面膜的精华都拍进去,脸颊微侧,说:「祝明予,没有谈恋爱吧?」 其实比学生更八卦的是老师,通常办公室闲谈就是哪个班哪对可能在谈恋爱啦,上个课回答问题叫了一男一女全班起闹啦,晚上小树林抓到谁谁和谁谁啦。吴万露问这个问题当然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看出了一点端倪,觉得祝明予这次的作文,行文看着有些春心荡漾。 作文标题是心动的声音。一般学生都会写什么山间清泉的流动声啦,早点铺的喧闹声啦,父母的督促声之类的声音,而祝明予却写了这么一句话——我听到池塘里第一支荷花开了,那是心动的声音。 虽然他后面七拐八拐往热爱大自然方面圆了回来,但吴万露还是本能地感觉有些微妙的情绪在里面,再结合宁绎知说祝明予情绪起伏大,听着便更像是恋爱的苗头。 宁绎知直视吴万露狐疑的眼神,「没有。」他说完又补充道,「他每天跟我在一块,没听他说过。」 尽管宁绎知的情商在她心里是负数,但信誉度是满分。吴万露只得暂且按下怀疑的心,突然又想起什么的说:「说起来,你生日那天思齐也说要回来,你叫上娟姐和祝明予一起呗。」 「不用。」 「过生日当然要请好朋友啊,你快邀请一下。」吴万露威胁道,「你不喊我自己去喊啊。」 「……再说。」宁绎知头也不回地回了卧室。 与此同时,祝明予关在自己的小房间和他的少男心事做激烈斗争。他的心情是甜蜜而苦涩的,甜在能跟喜欢的人朝夕相处,苦涩是这份感情可能永远也见不了光。 叔本华说对爱情的追求是没有意义的,带来的只有短暂的满足,甚至会给生活带来麻烦。可王尔德又说人应该永远恋爱。 他从叔本华想到王尔德,觉得还是王尔德说得对。 文艺青年的脑袋掀起剧烈风暴,风暴过后,他给自己定了目标,第一条是能考上好大学,脱离祝康培的掌控。第二条是让所爱之人减少包袱,喜怒哀乐行于色。至于第三条……第三条他写来都觉得烫手,他写下六个大字:发乎情,止乎礼。至于这个情要怎么止,他打算用每个文青都做过的方式 第71页 ——写情诗。 写一句,算一句,写过就当谈过了。 祝明予拿出一本灰色的全新笔记本,封皮印着一个月亮和几颗星星。他在首页写下第一段话:月亮是卑劣的,耀眼的太阳会灼伤它的眼睛。我曾以为你是太阳,可我们的灵魂在同片天空露出同样颜色。我是生在白天的月亮,而你是我的星星。 每个周六祝明予都会和宁绎知约在图书馆写作业,到了下午宁绎知便会回燕栖县照顾于娟。但这周六祝明予需要编个理由临时逃脱,因为他有个非去不可的展会,并且这个展会不能向宁绎知透露半点。 他暑假在外文网站磕了很久的那部作品的同人展会要在娄宁首次开展。 这部作品叫做《power struge》,是部架空歷史的正剧。故事主线围绕两位男主展开,两个亲密的童年伙伴随着年龄增长与成长变故,最终因政治理念不合而走向分道扬镳,并且开展了你死我活的权力争斗。 乍看没什么问题,但因为女主存在感过低,以及两男主之间的羁绊和相爱相杀过于好磕,导致同人作品几乎全是他俩搞基。 这是国内第一场同人展会,几乎圈内大佬全去摆摊卖东西了。 祝明予太想去参与了,甚至他都编好了一位不存在的女朋友,来向各位摊主解释为什么他一个男的要买这么多搞基的东西。 只是宁绎知这关实在难过。宁老师不愧是宁老师,看到祝明予露出松懈或者偷懒的迹象就会提醒,如果连续逮到几次甚至会开启暴怒模式。 有时候祝明予会怀疑宁绎知只有暴怒这一个情绪是可以收放自如的。 他怕得要死,一直到展会当天都没想好要怎么撒这个谎。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宁绎知在当天早上八点,若无其事地给他发了条信息:「你今天不是要去同人展会么,我们展会门口见。」 祝明予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了,显些晕过去。 他不敢问宁绎知是只随便搜索了一下电视剧的简介还是去补了全片,更不敢问他知不知道这片里的两个直男不是基佬胜似基佬。 等等,这一切的问题在于,为什么宁绎知知道他周六要到同人展,并且宁绎知自己还有票。 祝明予不敢细想,刚出地铁口,远远便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在茫茫人群中鹤立鸡群。 宁绎知穿着个帽衫,双手抱臂站在会展门口,帅是帅到令人髮指,只是祝明予现在心如死灰,没空欣赏帅哥。 他挪过去,冲着宁绎知僵硬地「嗨」了一声。 但祝明予显然低估了棒槌的支棱之处,对面的帅哥丝毫不懂中国人的模稜两可和装作无事发生的文化魅力,非常不留情面且语气冰冷地说:「你为什么不先跟我说要来这里?」 祝明予被逼到绝境,恶向胆边生,也嚷着嗓子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的?!你,你侵犯他人隐私!」 宁绎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你买票同步到动态了。」 「……」 祝明予想起来了,上学期要抢一个书展的票,让宁绎知在这个软体上帮他抢来着。这软体不仅有大大小小的展子门票,还有书本和影音评分功能。他趁机和宁绎知互关,甚至还暗自窃喜,心想能从宁绎知的影音偏好看出他的内心世界。 没想到宁绎知再也没有用过这软体,他的内心世界没看到,祝明予自己的倒是一览无余。 祝明予自觉理亏,便低着头不说话。 倒是宁绎知原地转了两步,纠结再三,最终有些郁闷地说:「我是不是平时对你太兇了?」 「对啊。」祝明予撇嘴,「凶死了,又很没情商!」 宁绎知被噎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那你也不能来参加展会不告诉我,你跟我说,我又不会不让你来。」他的意思是他其实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没有祝明予想像得那么严厉和魔鬼。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又不是我男朋友。祝明予差点将后半句话脱口而出,险些咬了舌头。 「你又……你又不感兴趣。」 对方这么无知无觉,老做些让人想入非非的事,关键他什么话都不能说,既希望对方能意识到什么又害怕对方意识到什么。他思来想去,实在气不过,抬手朝宁绎知脸上捏了一把。 就当报之前老被捏脸的仇。 触碰过对方脸颊的拇指与食指有些发烫,祝明予将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摩挲,试探性地问:「你也看过这个电视剧么?」 「……回去看。」宁绎知说。 那就是没看过。 祝明予松了口气,报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说:「待会儿进去了你可不要后悔。」 作者有话说 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第36章 粉丝见面 这次同人展会放在了一个有些年头的体育馆内举办,场地虽旧,地方却挺大,俩人没排多久便进入了场馆。 场馆门口摆放着一个巨幅的海报,海报上印着两男主面对面对峙的大头,而他们背后则围着一圈配角,女主和配角们融为一体,成为凸显前面两人的背景板。 几个女生围着海报发出惊叫,上去又是比剪刀手又是拍照。 宁绎知站在门口凝视海报许久,问:「这就是你暑假时候看的东西?」 「呃……是的。」 「不像爱情剧。」宁绎知紧锁着眉,似乎要把海报盯出个洞。官方海报乃是正剧路线,氛围肃穆又沉重。两男主对视,一个轻浮轻蔑,一个苦大仇深,换任何一个直男来看也顶多能看出恨对方入骨。 第72页 「原本不是爱情剧,只是同人文喜欢写爱情。」祝明予赶紧拽着宁绎知进去,他刚才听到身后几个女生一直在谈论cp向的话题,生怕后面会冒出什么虎狼之词。 宁绎知被祝明予推着走到馆内,哄闹的声音瞬间从四面八方传来。观内陈列着大大小小的摊位,摊位上挂着乱七八糟的店招和横幅。他看了眼墙上贴的区域划分图,有什么撒缪尔专区,艾伯特专区,艾撒专区,撒艾专区等等…… 宁绎知:「……」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字他都认识,连起来就不认识了。 他朝东南方向看,一副巨大的红色横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宁绎知非常冷静地,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读道:「上面写的『艾伯特大人我想做你的狗』是什么意思?」 祝明予强行正经地解释道:「艾伯特是这部剧的一个男主,带兵打仗很厉害,性格又比较,嗯,霸道冷酷……」所以想做他狗的人很多,「所以粉丝会以这种方式极端地表达他们的爱意。」 宁绎知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但他平时也没少听班里女生说这类狂言乱语,于是很快接受了这个新型语言,并指着另一个横幅说:「那这条『撒缪尔我是你永远的嬷嬷』又是什么意思?」 这条连祝明予也不太懂了。他只是一直在看同人小说,对这类名词还没有深入研究过。 他看着这个词都构成,猜测也是表达极端喜爱的意思,于是闭着眼胡扯道:「撒缪尔是另一个男主,家室显赫,表面看着比较风流……因为长得雌雄莫辨,呃呃呃,喜欢他的人就喜欢说要做他嬷嬷。」 说做狗是表达极端喜爱宁绎知能理解,但为什么做嬷嬷也是表达喜爱,他便无法理解了。学霸的毛病就是喜欢刨根问底,他被祝明予拽着往一个方向狂奔,刚想问嬷嬷跟喜爱有什么关联,便被眼前另一条横幅惊得忘了要说什么。 在他正前方的一个摊位,明晃晃地写着「艾伯特和撒缪尔连do八天八夜。」 宁绎知转头看向祝明予,用一种非常复杂地表情看他,说:「这两个人都是男的对吧?」 「……嗯。」祝明予硬着头皮点头。 「所以,你……也在嗑他俩的cp?」 宁绎知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噩梦般的问题。 祝明予当然不会承认! 他矢口否认,眼睛胡乱眨了好几下,声音拉高了八个度,喊道:「怎么可能!!我,我嗑得是撒缪尔和女主的cp!!」他声音太大,摊位前好几个人都回过头来看他。 眼神似是在说,这年头竟然还有嗑这对cp的,真没品。 事实上,嗑女主百合cp的都比嗑他俩的要多。 在艾撒专区讲这话简直是故意砸场子,不被当场赶出去已经不错了。祝明予赶紧拉着宁绎知跑路,两人东转西转,在一条长队前停下了脚步。 这个摊子是祝明予本次前来最主要的目的,为了艾撒同人镇圈大佬——长河落日的场贩同人漫画和亲笔签名。长河落日的漫画细腻含蓄,又极具原着的气质。光看封面只会以为是什么正常向的同人画册,蒙蒙宁绎知这个圈外人应当不成问题。 虽然,他和宁绎知两个男生排在这个全是女生的队伍里,着实有些扎眼了。 宁绎知不懂具体情况,当然没什么所谓。他只是环顾着四周摊位,看着摊位横幅上奇奇怪怪的文字和一些露骨的男男图画,感觉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祝明予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进来了可别后悔。」 「还好,长见识了。」宁绎知说。 祝明予怀疑他在讲客气话,但转念一想宁绎知也不是个会讲客气话的人,顿时有点惊讶于对方的接受度。 他欲言又止,肩膀从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同学,轮到你了。」 祝明予赶紧转身,拿出手机扫摊位上的二维码,「你好,我想要买一本——」 他一抬头就和摊位上的人四目相对,吓得话直接吞了进去。 而摊位上的人也明显吓了一跳,拿着漫画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摊位里坐着两个女生,其中坐在右侧的那位是虞丽佳。 这世界也太小了吧?!逛个摊位还能遇见高中同学。祝明予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算挺冷的坑里还能撞见熟人。 虞丽佳脖子上挂着工作证,手里拿着长河落日的漫画书,在看到祝明予后,嘴微微张成了一个小三角。 「怎么了?」旁边的长河落日接过虞丽佳手上的漫画书,冲着祝明予笑笑,「需要to签么?」 祝明予吓得魂不附体,什么话到了耳边都被自动过滤了。 「to签是什么?」宁绎知从后面探出半边身体,看到摊位上的人后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虞丽佳?」 「我的妈呀。」虞丽佳的脸又唰地红了。 祝明予终于回过神,口不择言道:「不,不用了,我,我主要是来支持一下虞丽佳的。」说完对着虞丽佳狂使眼色。 虞丽佳脸更红了,看着像熟透的番茄。她低下头,飞速地看了眼宁绎知,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脖子里。 「原来是佳佳的熟人。」长河落日飞速签了个名,「感谢支持。」 祝明予脸色惨白地拿到了签名书,想着不能就这么着了,于是把虞丽佳喊了出来。 宁绎知抬脚跟上,祝明予却破天荒地说:「我跟她单独说两句。」 第73页 语气相当坚决。 这一切宁绎知全部看在眼里,他看着站在角落的二人,脑子里的几条线索突然串了起来。 首先是吴万露说祝明予可能谈恋爱了,她作为班主任每天观察班上学生,肯定是看出了什么问题,再结合她说的祝明予最近确实心情大起大落很多…… 再者说,暑假时问祝明予在看什么遮遮掩掩不肯透露,这回参加展会也不跟他说,并且一路表现得都非常奇怪。直到自己强行跟过来,祝明予才说出实情,甚至在看到虞丽佳后才说是为了支持她的漫画。 而出现在摊位上的虞丽佳,看向祝明予的眼神非常害羞,又涨得满脸通红。 这么一想,怪不得虞丽佳上学的时候每次转身脸都会红红的。 宁绎知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人在谈恋爱。 他有些不爽,食指抵在下巴处,站在原地不吭声。 不过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心里这么不痛快,又因为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痛快便更加不痛快了。 而另一边,祝明予虽然把虞丽佳叫到了角落里,但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现在脑子嗡嗡作响,完全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倒是虞丽佳看祝明予满脸愁容,体贴地说道:「明予,你也喜欢艾撒吗?」 「……我,我都排这个摊子了。」话已至此,再多说别的都是多余的。祝明予欲哭无泪,「你怎么也在这啊?」 「我堂姐是长河落日,她喊我过来帮忙。」虞丽佳委婉地说,「嗯,直男原来也会嗑男男cp呀。」 这话是在给祝明予台阶下了。虞丽佳在他心中的形象顿时光辉普照,他心中生出了些勇气,小声道:「我不知道,反正……我应该不是,直男。」 太刺激了,这是他第一次对着外人承认自己可能是个弯的。 虞丽佳看了眼远处的宁绎知,双手盖住半张脸,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兴奋,「那你跟宁绎知——」 「我俩啥都没有!」祝明予赶紧摆手。 虞丽佳有些小失望,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那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喜欢这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让祝明予有些腿脚发软。他认清自己的心意也没多久,爱恋也全部只在纸上默默消化。就这么让人堂而皇之地点出来,他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他脸涨得通红,没否认也没承认,说:「我,反正你帮我个忙吧,就对他说我是来支持你的。我,我知道你也喜欢他……」 「没有啊,我不喜欢他。」虞丽佳腼腆地笑笑,「我,我喜欢的是你俩。」 「啊?」 虞丽佳说:「本来只是嗑着玩的,感觉你俩好配……啊啊啊,但我没想到!!」她说完便蹲下来捂着眼,「我没想到我竟然嗑了真的!」 祝明予听完也赶紧蹲下来,红着脸说:「什么真的,八字都没一撇呢。」 俩人滑稽地蹲着,面对面小声地说着话。虞丽佳抿着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说:「加油,我会一直支持你俩的。」 「别,我,我不敢。」 「为什么?我觉得宁绎知对你很不一样啊。」 「嗯?哪里不一样?」 「宁绎知跟大家有点生疏,但他会对你生气,跟你拌嘴,还会对着你笑……」虞丽佳点点头,眼睛闪闪亮亮,「我就是因为这个嗑到了,你信我,有戏。」 「……也,也不是单纯有戏没戏的问题。」被虞丽佳这么一说,祝明予自己都怪高兴的。他摸摸后脖子又摸摸下巴,轻声说,「总之你替我保密啊。」 虞丽佳点头如捣蒜。 祝明予告别了虞丽佳,手里还抱着本长河落日签名的同人漫画本。他看到宁绎知站在场馆里,逆着光,冷冷淡淡的气质像冬日清晨的霜,他想到刚才虞丽佳说的话,脸又不住地热起来。 他走过去,拽了拽宁绎知的衣角,软绵绵地说:「走吧。」 宁绎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祝明予觉得很幸福,如果能一直维持这样也很不错,他既可以看自己想看的书,又可以跟喜欢的人呆在一起。他走出去,发觉天空是这么蓝,万里无云,连树上的鸟儿都显得如此活泼生动。 他发着呆,边走边看树枝上的两只鸟在互相整理羽毛,然后露出幸福的笑容。 「祝明予。」宁绎知突然喊他。 「嗯?」祝明予扬起笑容。 宁绎知愣了愣,挪开眼,说:「我觉得,现在还是不要谈恋爱吧。」 「啊?」 祝明予突然觉得,他的世界没有那么美好了。 作者有话说 误会大发了! 第37章 冷战争吵 在那一刻,祝明予的爱情突然死掉了。 他都没有告白,他都没有想着告白,他还在发乎情止乎礼的阶段。他的爱情在还像水球里的水,晃晃悠悠还未注满,将溢不溢的时候,被正主直接刺了个洞出来。 他看天也不蓝了,树上的鸟儿也跑了。 祝明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维持不住笑容,他怕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连为什么都问不出来,本来就自觉低一等的他自尊更是低到了尘埃里。尘埃里没开出花,只有他一瓣一瓣碎掉的心。 宁绎知没想到祝明予反应会这么大,他注视着对方煞白的脸,自觉又说错了话。他很懊恼,同时更心烦意乱,用他不擅长的解释笨拙地说:「我是觉得你现在的阶段和状态并不适合谈恋爱,更应该专注在学习上面。」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和吴万露也没什么两样,语气说教惹人讨厌,便又放缓语速,「这只是我的看法,你也不用听我的。」 第74页 祝明予低头看水泥地上的缝,委屈地说:「我没想谈恋爱,我只是喜欢……喜欢怎么控制得住,我也控制不住我很饿,我只能控制我不吃饭。」 宁绎知心头无名火冒起,「就这么喜欢么?」 「对啊。」祝明予说。 宁绎知看他这副样子,心头的火顿时窜得老高,怒气沖沖地说:「总是感情用事,成绩才会反反覆覆。」 「那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我又不像你,跟机器人一样,按个开关就能把感情全栅格化了。」祝明予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哽咽着说,「我就想想还不行么,你别这么讲我,只有你不能这么讲我……我已经很努力不去想了。」他觉得胸口被压了块大石头,让他透不过气,心里酸痛酸痛的。 他看宁绎知对他的态度,一点也没有喜欢自己的样子。如果喜欢他,又怎么忍心拒绝他后还说这么残忍的话。 什么泰迪熊,全是自作多情吧。 「对不起。」看祝明予眼泪又在眼眶打转,宁绎知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只是他向来觉得解决办法比安慰重要,于是出主意道:「那你保持距离,离远一点可能就不会想了。」 祝明予没搭话,只是掉转头,气鼓鼓地走了,连个再见也没说。 周一的时候,宁绎知发现祝明予和自己课桌的交界处又垒起了高高的一堵书墙。 宁绎知:「……」气性这么大。 他仔细回想周六,当时他只是出于好意提了一个建议,最过分也就说了祝明予感情用事,而祝明予也很快回击了他,说他像个机器人。 在他看来,完全是日常惯例的互怼,至于生气生这么久么? 宁绎知拉开椅子,坐下来,「早上好」的招唿没有传来。他转过头,见旁边人手支着脑袋,一副认真背书的样子,丝毫没有想要理他的意思。 好心当作驴肝肺。 宁绎知想,不理就不理吧,他也没这个国际时间去哄这么幼稚又情绪化的人。 只是宁绎知故意装死,吴万露作为一个敏锐的班主任早就发现了俩兔崽子好像又在吵架。她心道这两个不省心的大佛比有些早恋小情侣还难搞。 一般高中男生气血足,相对来说又心智简单,闹了矛盾打一架或者过个一天就能好。这两人倒好,都喜欢把心事闷在心里,好几天了依旧保持着陌生人的状态,大有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本来吴万露还挺欣慰的,看两人都有了些进步,现在看起来要前功尽弃,顿时她又有些着急。 于是她在载宁绎知回家的路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上次让你邀请祝明予,你邀请了没?」 宁绎知一声不吭,坐在车后座装死。 吴万露对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恨得牙痒,当即大着嗓门道:「你不去我去,让你做个事比登天还难!」 宁绎知被她的大嗓门喊得耳朵疼,终于屈尊降贵地开了口:「不用叫,不会来的。」 「哟,吵架啦?」吴万露眼睛瞥向后视镜,故意观察宁绎知的神色,「肯定是你又说了人家什么吧?」 宁绎知别过脸,闭上眼睛,表示完全不想理她。 吴万露又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交朋友么?因为你社交能力基本为零。如何健康地与人交往,如何解决矛盾冲突,这两点跟读书成绩一样重要,知道么?人是社会化的动物,虽然现代社会不比旧社会,人的活动单位已经越来越小,但你以后要工作,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要和人打交道,还是得学会怎么交流协作——」 「别说了。」宁绎知听得头疼,「我去邀请,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与此同时,祝明予在校门口遇见了从暑假起就再也没见过的祝康培。 可能是晚上的缘故,祝康培看着比暑假里要憔悴一些,大大的眼袋耷拉着,映在脸上便是两道很深的阴影。头髮看着也像有段时间没有打理,靠近头顶的地方已经有些卷卷的。 祝康培本身也是自然卷,只是做生意后定期就会去拉直,再加上抹髮胶,便让人看不出来。 祝康培的捲髮再一次提醒着祝明予,他跟他有着浓厚的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无论祝明予多想逃避,祝康培始终是自己的父亲。 祝康培喊了声小予,然后说:「去我车上坐坐吧。」 「不了吧。」祝明予向后退了一步,「我还要回家,早点休息。」他看着祝康培风尘僕僕的样子已经有些心软了,但一想到过往的种种,心里总是还憋着点气。 祝康培也没强求,带着点笑容说:「你这孩子,都不跟我说你开学了。学费多少,老爸还没给你呢。你不知道,我前阵忙得焦头烂额,一个客户赖帐跑路,我又是催款又要准备材料起诉他。前阵还接洽了一个加拿大的客户,天天在准备验厂的东西。」 祝康培这话说得好笑,开学已经快两个月了,他这时才想起来要把学费给他,而后面都是些找补的藉口。如果他不说,是不是连学都不用上了?祝明予想,可见自己在祝康培的人生中确实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祝明予后悔于自己刚刚的心软,摇头说:「我已经付掉了。」 祝康培愣了愣:「你哪来的钱?」 「以前存的,暑假又赚了些钱。」 「那我也得给你生活费嘛。钱还够用么,衣服还够穿么,想不想吃些什么好吃的?」祝康培向前迈了一步,拉过祝明予的书包,「你还是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家,路上顺便给你买些吃的。」 第75页 祝明予掰开祝康培的手,说:「爸,我现在就住学校对面。我把我妈留下来的那套房子租出去了,生活费是够用的。」 祝康培脸瞬间沉下来,语气严厉道:「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因为你很忙。」祝明予拿他刚刚说的话回怼道。 「那把房子租出去,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说吗?」 「这是我妈的房子,跟你没有关系。」 这句话触到了祝康培的逆鳞,他瞪大眼睛,手捏着祝明予的胳膊,说:「你是我儿子,我是你爹,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我过问你这件事天经地义。」 「我没有问你要钱了。」祝明予被捏得很痛,但他抑制着情绪,努力像个成熟冷静的大人,「既然你很忙,我就自己负责我自己的人生。」 这句话简直让祝康培暴跳如雷,他大吼一声:「我养育了你十七年,祝明予,你想算清,那你把这十七年的钱全还给我。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他这一喊,门口的学生家长都不由地看向了他们这边。 祝明予胳膊痛得快碎了,心也冰凉,秋老虎控制下的娄宁犹如盛夏,而在这又热又闷的夜晚,他却如同置身冰窖。 是了,这可能才是真实的祝康培,他为什么对祝明予的割席这么慌张,答案昭然若揭。 祝康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松开祝明予,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明予,爸爸不希望和你的关系变得这么僵。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大人有大人的考量。爸爸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你。」 祝明予垂着头不说话,这些老生常谈他已经听腻了。 祝康培还在那喋喋不休:「你也知道邹玉的性格,你知道我在她边上忍得多辛苦吗?她盯我盯得很紧,我也是百忙之中才能来看你一回,你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好不好?我也很累,我既要照顾她的情绪,又要安慰莫名生气的儿子。」 莫名?所以眼前的人甚至不知道他儿子在痛苦什么。 祝明予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很疲惫,握住了祝康培的手,然后轻轻从自个儿肩膀拿下去,「爸,我累了。」 他看着祝康培猩红的眼,心如刀割一般疼。祝康培对自己的好与坏重叠在他脑海里,把他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爱着他的,一个是恨着他的。 祝明予的感情很混乱,混杂着同情,害怕,怜悯,失望,自责,渴望等一系列的复杂情绪。多重情感干扰下,他只能捡着好听的话说:「我没有想拍拍屁股走人,我还在叫你爸爸呢……我,我只是暂时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不明白祝康培口中的钱为什么这么重要,难道钱让祝康培如此幸福,所以这么欲罢不能吗? 出于这疑问,他问道:「爸,你现在幸福吗?」 他这一问,祝康培像被原地钉在了地上。 夜风吹散了地上的落叶,祝康培高壮身材下的灵魂仿佛被吹散了,只剩个躯干。他久久不语,摸出口袋里的烟,点燃了叼在嘴上,像在回答祝明予也像在自言自语。 「真他妈没劲。」 祝康培最终还是一个人回去了,祝明予拖着满身的疲惫回了出租屋,刚走到楼道里,便闻到门背后传来的鸡汤香味。 他鼻子瞬间酸涩,掏出书包里的钥匙,手一滑,便掉在了地上。 他蹲下去捡,门却在这瞬间打开了,屋内明亮的光在地上像把扇子,他抬头,便看到付姨圆圆的脸。付姨见到他,笑着说:「我就听门外有动静呢,果然是小予回来了。」 她把祝明予领进来,边拿勺子舀汤边说:「我给小聪做了鸡汤面,煮得有点多,你也跟着喝一碗。」 付聪坐在餐桌上,已经唿噜唿噜地吃了半碗进去。付姨看他吃得额头上全是汗,便拿了一张纸巾给他擦汗。 祝明予坐在付聪边上,看着面前这碗金灿灿的鸡汤面,却觉得心口缺了个角,铺天盖地的孤独席捲了他,从口中嘆了出来。 第38章 道歉邀请 真是奇怪,祝康培说人生没劲,但他却张口闭口就是钱,钱仿佛是他没劲人生唯一所求,而且显然钱给他带来的仍旧是无穷无尽的空虚。 付姨老公据说是在外地的工地干活,偶尔才能跟母子团聚。付姨为了付聪每天起早贪黑,看电视从来都是静音,把好好的电视剧看成了默片,可两人喝碗鸡汤面都有滋有味。 祝明予的心中长长久久地埋下了一颗种子,钱真的会让人幸福吗?为什么他觉得祝康培和他还是没钱的时候高兴呢? 祝明予关了灯躺在床上,漆黑的卧室只有手机屏有小小的亮光。风在外面轻轻摇着窗,他蜷缩成一团,抱住膝盖——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仿佛初生婴儿,所有安全感都浓缩在小小的一团里。 他打开微信,点开和宁绎知的聊天记录。 他从头翻到尾,发觉他俩的聊天内容少得可怜,有趣逗乐程度甚至不及他和大千的万分之一。 宁绎知说要让他保持距离,他就真的没有再理他,当然也有赌气的成分,可当宁绎知也真的没有理他之后他才真切觉得痛心。 原来自己是真的无足轻重,无人在意。 他很想跟宁绎知分享他今天遇到祝康培的事情,他想说他现在变得更勇敢了一点,他跟祝康培说了不,感觉自己终于像个大人,学会平视,学着心平气和地面对自己的父亲。 第76页 祝明予傻乎乎地翻着两人的聊天记录,试图在只言片语中抠搜出任何一点对方喜欢自己的讯息。 其实重要吗,可能没那么重要。 祝明予盯屏幕盯得眼酸,眼皮也越来越沉,半睡半醒间突然看到界面最上方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什么情况? 祝明予揉了揉眼睛,那行字又变回了他给宁绎知新改的备註——保持距离。他瞬间怀疑是自己忧思过重才会突发幻觉。 这下可好,睡意全被赶得干干净净。祝明予暗骂一声,合上手机,怀疑今晚梦里将全是宁绎知那个薛丁格的微信消息。 宁绎知最后到底干什么了不知道,总之祝明予是辗转反侧,天蒙蒙亮时才睡着,顶着个大黑眼圈,踩着铃进了教室。 他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旁边人却仍旧把他当空气,连个眼皮都没动。 祝明予一想到昨晚因为这人又没睡好觉便气得牙痒。他在心底愤愤道:「你就气死我吧!」 他打了个哈欠,把书包随意塞进桌肚,只听咚地一声,书包抵到了个什么东西。 邓婷在讲台上领着早读,吴万露也还没进教室。祝明予拿开书包,这才发现桌肚里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白色塑胶袋。 他把袋子拿出来,发觉里面是两本书,一个面包形状的解压玩具和一个小蛋糕。 一本书是王尔德的《自深深处》,另一本是三岛由纪夫的《潮骚》。两本书的核心意思天差地别,一个控诉渣男一个歌颂爱情。 小蛋糕只有巴掌大,旁边还有张白纸裁成的对摺卡片,卡片上写着工工整整的三个字,对不起。 宛如列印的字迹一看便知是谁写的。 宁绎知的道歉相比之前倒是进步了,之前用了罐饮料,别别扭扭地还等着祝明予揣摩他的心思。这次礼物升级,「对不起」仨字终于不再靠受害者领悟,换成白纸明明白白地展露出来。 真奇怪,说要保持距离的是他,现在糖衣炮弹来求和的也是他。 但祝明予面对心上人向来没有任何骨气,他将东西都放回桌肚,又拽了拽宁绎知的袖子,问:「为什么是这两本书?」 宁绎知看了眼书封,说:「我照着爱情类别搜的,这两本怎么了?」 「……没什么。」 两个同性恋作者,真会挑。 也是,宁绎知从来不会看考纲以外的书,祝明予决定不对对方送书的动机和内容做任何解读。 宁绎知想了想,又说道:「这两天快递有点慢,拿到晚了。」 这是在说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天才送到我手上的意思么?但他解释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祝明予不敢再瞎琢磨,为了避免自个儿又自作多情和过度解读,于是先发制人:「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不会猜你里层的意思,只要不是直接挑明我就都当不知道。」 这话听来耳熟,宁绎知的迴旋镖又重新扎回了他身上。 宁绎知干咳一声,嘴唇抿成一条线,好像真的有什么话要说。 「卧槽,还真有?」祝明予本意只是想用宁绎知的原话来堵他,没想到还真炸出来信息。他不由挺直了背,瞬间心如擂鼓,但又隐隐觉得不应该是他想的那个方面,不然这众目睽睽之下,胆子也忒大了点。 宁绎知手上的笔转了好几圈,终于啧了声,说:「11月1日……」 「哦,万圣节,我知道。」祝明予看宁绎知脸快绿了,便又赶紧说,「是你生日,我记着呢。」 「别打岔。」宁绎知转过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有空参加……我的……生日……么?」 祝明予眨巴眨巴眼,合着纠结半天,就是这么桩小事,兴师动众搞得跟告白似的。 难道是生日会上要告白?不对啊,他不是说对谈恋爱没兴趣么,还苦口婆心劝人别谈。 祝明予几秒钟内心思转了几转,依旧没猜透宁绎知想干什么。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 宁绎知见祝明予愣神没有回覆,随即有些尴尬,给自个儿找补道:「不来也没什么,反正没什么意思。」 「别啊,我来。」祝明予火速应下,「都哪些人呢,我认识么?」 宁绎知说:「就我舅妈一家。」 家庭聚会啊。 祝明予受宠若惊,没想到他还能受邀参与私人的家庭活动。不过这说明告白是肯定没戏了,他能来邀请他,估计还经过了吴万露的同意。 祝明予很快冷静下来,仔细想道:「宁绎知之所以这么纠结,想来确实对我没交往那方面的意思。只是他讲话毒辣性格别扭,实在没什么朋友,而我灵魂这么有趣,他捨不得我这么一个好兄弟也正常吧。」 想到这,他看宁绎知的眼神变成了无奈和宽容,「好滴,我很荣幸成为您家庭的一员。」 「……?」 自从收到了宁绎知的邀请,祝明予便提前一个月开始看黄历。前两个礼拜都是有宜有忌,或者诸事皆宜,唯独生日当天来了个诸事不宜和余事勿取。 这就是西方万圣节的厉害么。 祝明予觉得西方还是得按照西方的规矩来,黄历毕竟是中国的传统,难免会有水土不服。他抱着这样的心情打开了星盘,却发现11月巨蟹座在水逆。 「……不会吧?」 上次这种大凶之兆还是上学期开学,他损失了手机一部,获得了同桌一名。 第77页 不过,有这个同桌到底算凶还是吉呢?祝明予仔细分析,一方面宁绎知帮助他很多学习上的事情,但另一方面,宁绎知也算他的克星,把他的红鸾星剋死了,是老天给他的情劫。 乖乖,这回得是什么洪水勐兽啊。 祝明予吓得连夜在网上购买符纸,趁着国庆假期还去本地的寺庙里找老和尚念了个经,隔了几天又去一家塔罗工作室买了点水晶,这才微微放了点心。 日子一天天地过,很快便到了宁绎知生日的那天。 祝明予背了一书包的书和镇邪道具,前者是做给吴万露看的,后者是做给妖魔邪祟看的。他叮铃哐啷地拎着给宁绎知的生日礼物忐忑不安地出了门。 据宁绎知所说,吴万露给他操办的生日活动在隔壁市一座叫青括山的山顶。祝明予听起来吴万露只是自己想爬山,顺带给宁绎知过生日。 至于为什么是隔壁市的青括山,因为娄宁一马平川,最高的土坡也就一百来米。虽然青括山的最高峰也就五百多米,但好歹看上去没那么磕碜了。 不过因为是隔壁市,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吴万露他们便准备先来接祝明予,然后一同开车过去。 祝明予听说要去爬山后便买了不少装备,冲锋衣工装裤遮阳帽,架势摆得倒足,看着像个专业驴友。 他提着礼物等在小区门口,不一会儿便看到吴万露的523开了过来。 523在他面前停住,副驾驶的车窗摇下来,吴万露戴着墨镜和草帽,靓丽的丝巾围在脖子上,朝祝明予招了招手,「上车!」 祝明予拉开后座,这才发现后座上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宁绎知,另一个人却也说不上来的熟悉。 「你好呀,我是于思齐。」女生向她伸出手,祝明予赶紧握上去,脸顿时红红的。 原因无他,于思齐长得相当好看,整体五官柔和,却剑眉入鬓,看着明媚英气。她的英气并非男性化,而是女性柔和与利落的兼具。她虽只穿了一身运动服,却是说不出来的青春与活力。 于思齐的名字祝明予在于娟的口中听说过,是于娟心心念念要让宁绎知打败的人。 原来还是个大美女。 祝明予瞬间明白了传闻中和宁绎知形影不离举止亲密的大美女是谁了。 他懊恼东西没带够,便从书包里拿出黑白相间的水晶手鍊给她,说:「你好,我叫祝明予。」 于思齐接过,笑起来比她手里的水晶还耀眼:「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这一笑,祝明予更不好意思了,手忙脚乱地找安全带搭扣。 手里的安全带被人抢了过来,只听「咔哒」一声,宁绎知给他卡了进去,然后抬起眼,硬邦邦地说:「呲着大牙乐什么?」 祝明予这才想起来宁绎知的礼物还没给,于是将包装好的礼物塞他怀里,继续呲着牙傻乐,「宁老师,生日快乐呀。」 第39章 完美参照 吴万露看宁绎知收了礼物后就说了句谢谢,不拆开也不干嘛,便说:「怎么就放下了,不看看是什么东西呀?」 宁绎知许久不说话,于思齐接过话头,道:「妈,你怎么这么八卦,好朋友之间送礼物,我们跟着瞎凑什么热闹,给人家保留点隐私空间好不好?」 吴万露啧了一声,又跟祝明予装腔作势地说:「那小祝同学,你可以跟我说说你送了些啥吗?」 祝明予也是个踢皮球的好手,他看了眼宁绎知,乖巧地说:「这礼物是给宁绎知的,他让我说我就说。」 「嘿,你瞧他这副样子,像是会说话的吗?」吴万露在副驾翻了个白眼,「好啦,这三孩子没有一个是傻的,都不好骗,真没劲。」 于勤轻轻笑了笑,说:「小祝同学跟绎知倒是互补,活泼可爱。」 吴万露给祝明予抛了瓶水,「哟,还是老于看人准,这孩子可没少被其他老师说内向文静。」 于思齐听到这便笑了,说:「你们做老师的不也都有社会面具,在学校里一个个都正儿八经的。」 于勤笑着点头:「对,还是思齐说得对,咱们就大哥不说二哥了。」 就这么一来一回几句,祝明予便把吴万露一家的性格琢磨出了五六成。 吴万露爽利,于勤温柔,于思齐又善解人意,一家人还个个情商很高,默契地都想让祝明予快点融入他们。 结合吴万露之前的谈话,祝明予猜宁绎知小时候便与舅舅一家走得很近。怪不得于娟那么担心宁绎知会被他们抢走,两个家庭的氛围对比实在过于惨烈。 不幸的人因不幸的经歷而变得痛苦和扭曲,恶劣的性格又会把周围的人赶跑,长久的冷遇与负面反馈则会让自己变得更加不幸。往往是越想抓住什么,反而越没有什么。于娟如是,祝康培如是,邹玉也如是。 这事也给祝明予敲了警钟,他不能沉浸在过去,他不想做个不可爱的人。 也难怪虽然原生家庭给宁绎知带来了很多伤痛,但他的内心却是平和且有力量的,想来吴万露一家给了他不少爱的关怀。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到了目的地,于勤停完车,吴万露便打开后备箱,给几个人分配任务。 于勤作为本场唯一成年男性,被分配了拿帐篷和椅子的重任。宁绎知拿了个摺叠桌,于思齐端了个塑料收纳箱,祝明予则被客气地安排了一个黑色的小推车。至于吴万露,她说她要负责美美的。 第78页 祝明予仰头看了山峰,对于他这个娄宁人来说,五百米的土坡已经是有点高度了。刚背这书包时没多想,现在才意识到要带着这么重的东西进行负重训练。 吴万露一家看着就是户外运动的老手,于勤父女带着那么重的东西爬坡,连气都不带喘的。吴万露边爬边自拍,凹各种造型,看着也生龙活虎。 状态最糟的莫过于祝明予,爬到200米指示牌处已经不行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汗滴答滴答往下淌。手扒着栏杆,说啥也爬不动了。 宁绎知呆在他边上,看他手抖脚抖的,便接过他的小推车,说:「歇一会儿吧。」 祝明予当然想休息,如果只跟宁绎知一起爬山的话,他早就哭天喊地说累了。但现在是个团体活动,他说什么也想跟上他人的进度。 于是他摆摆手,拖着自己两条又酸又胀的腿说:「没事……这不是还有一半就到了嘛。」 「是五分之三。」宁绎知纠正。 祝明予没力气跟他拌嘴,便道:「好好好,五分之三……五分之三……」他攥着书包带,右脚刚迈上一个台阶,只听刺啦一声,噼里啪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祝明予觉得身上陡然一轻,再回头,发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掉了一地,有些圆滚滚的东西甚至沿着台阶一路滚到了下面的平台。 祝明予卧槽一声,连忙转身收拾。 「咋的啦?!」吴万露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祝明予欲哭无泪,「没事没事,小状况!」 宁绎知陪着他捡,把几本书拿在手里问他:「你带书干嘛?」 「……」祝明予嘴硬,「风和日丽,在大自然看书是多么雅致的一件事情。」 宁绎知轻轻哼了一声,把书装进小推车,说:「不老实。」 宁绎知说完便又收拾起台阶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玄学道具,他皱着眉捡起一张黄符,说:「你要上山做道士?」 祝明予把黄符抢了过来,说:「什么啊,山上阴气重,得压一压。」 宁绎知很无语:「这又是哪来的说法。」 「需要帮忙么?」于思齐端着收纳箱,从远处两步并一步地走过来,她看到地上这些玄学道具,也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这是驱鬼来了?」 宁绎知用下巴指祝明予:「你问他。」 祝明予脸红红:「山里树多,水多,阴气重,要压一压。」 于思齐噗哧笑出声,捡起一把巴掌大的桃木剑说:「嗯,有道理,因为这山上还有很多坟呢。」 祝明予大惊:「坟?!」 「对呀。山上有个庙是时候建的,鬼魂怎么说也是宋朝的鬼了。」于思齐拿桃木剑在他面前比划,半眯着眼小声道,「你知道一中和二中都是建在坟地上的么?学生阳气足,正好能压一压。」 祝明予咽了口唾沫,怪不得他下了晚自习一个人走的时候总感觉阴风阵阵。 「于思齐,你少吓唬他。」宁绎知把推车拉过来,「你先走吧,我们在这收拾就行了。」 于思齐把桃木剑放到推车里,莞尔一笑:「那成,你们慢慢来吧。」 祝明予忙道:「没事,我们很快就追上来。」 于思齐从包里拿出个粉色小风扇,递给了祝明予,「不急的,我们到了山顶还要扎帐篷……」声音一顿,看了眼宁绎知后露出狡黠的笑容,「绎知应该也想跟你单独说两句话,你们慢慢来吧。」 说完便又回头追了上去。 宁绎知让祝明予坐在台阶上休息,他各个台阶左右仔细搜刮一阵,确认表面没有落东西后,说:「能找到的都找到了,如果有掉在草丛里的也没办法了。」 「都怪我。」祝明予吹着小风扇,嘟囔道,「还想着过一阵去还愿呢,也不知道丢了几件有没有什么影响。」 「说不定有什么鬼捡到了来还你呢。」宁绎知说。 祝明予骂骂咧咧:「靠,你别也跟着吓我。」他试了试书包的拉链,发现再也合不上了,「本来就长得一脸严肃,一本正经讲这个更吓人了。」 宁绎知将祝明予坏了的书包也塞进小推车,若有所思道:「那你觉得于思齐严肃么?」 「嗯?」祝明予愣神,回忆了一下于思齐总是含着笑的眼睛,「不吧,她开玩笑就是能让人感觉在开玩笑。」 「这就是她的优势。」宁绎知向祝明予伸出手,「你以前没见过她?」 祝明予看着宁绎知伸出的手,在心底默念三遍,「这就是驴友间的互帮互助」,然后才把自己的手搭上去,借着力起身,又赶紧松开了手,说:「第一眼是感觉有点熟悉。」 宁绎知说:「我还以为念过一中的多多少少会知道她。」 他这么一说,祝明予倒是想起来了。在读高一那会儿,是有听见班里有人讨论高三年级有个成绩好,人又好看到能做明星的学姐。要知道,在一中这样的地方,能被人夸一句成绩好,那得是相当牛逼的水平。即使在祝明予眼中已经很变态的宁绎知,在一中的时候祝明予也没有听说过他。 祝明予脑海里闪现出迎新晚会的那个全英文舞台剧《辛德瑞拉》,「我知道了,在迎新晚会演王子的那个。」 「……是她。」宁绎知有时候也很佩服祝明予总是记花里胡哨的事情的能力。他拖着推车慢慢往台阶走,「你喜欢她么?」 第79页 「啊?」祝明予露出吃惊的表情。 「不是那方面……」 「噢。」祝明予想了想,「挺喜欢的啊。」 「但你看到我的第一眼肯定不是。」宁绎知肯定地说。 祝明予突然变得谨慎,他意识到这是个非常敏感和私人的话题。因为于娟从小希望宁绎知能够超过于思齐,甚至那天还用了「踩在脚下」如此沉重又赤裸的词语。 于思齐温柔又阳光,确实第一眼会比宁绎知看上去要好相与很多。 他不敢确定宁绎知是什么想法,便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像你妈说的那样吗?」 「我从来没想过要超过她。」宁绎知拉着推车,车轮在台阶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每个人都觉得她很完美,我想没有人会讨厌她吧……只是我在很小的时候想过,能成为她就好了。」 对于宁绎知来说,他没有遭遇过于娟痛苦的经歷,当然也继承不了于娟对她哥哥一家的嫉妒和憎恨。再加上于勤一家对宁绎知视如己出,关怀备至,宁绎知自然也不会对于思齐有什么恶意,有的从来只是单纯的羡慕。 宁绎知说:「不过我很快就放弃成为她了。」 「为啥?」 「我如果每天朝你眨眼睛,沖你笑,你什么感觉?」 祝明予脑补了一下,「……怪噁心的。」 宁绎知笑了,说:「我也觉得。」 宁绎知尝试过后,发现自己就是个不苟言笑,喜欢闷着,没那么讨人喜欢的人。人的性格就像蔬菜种子,从播种的那刻就决定了,黄瓜无论如何也不会变成番茄。 不要做违背本心和本性的事情。 祝明予觉得如果他是宁绎知一定会很痛苦,他很明白这种夹在中间两边为难的感觉,就像他如果遵循自己的本心,就是背叛祝康培,而背叛祝康培又会让他的良心受到煎熬。 祝明予走在宁绎知的旁边,说:「但比起天生就很完美的,我更喜欢有缺陷的人和事情。」 宁绎知沉默许久,转向祝明予,认真地说:「祝明予,你别动不动就生气了。」 祝明予险些咬了舌头,不敢看他,只闷头爬坡:「我哪有。」 「我不想失去一个会对我说这种话的朋友。」宁绎知低头默默地说。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很对不起!我才发现昨天漏发了38章,这次更新把38章替换掉了……追连载的读者们记得去前一章看。作为补偿今天多更一章!真的很抱歉! 如果38章没有显示最新内容,记得设置里清一下缓存和下载的书籍,应该就能显示了。 第40章 乐极生悲 二人慢慢爬,终于到了山顶。山顶的视野开阔许多,他们循着吴万露发给他们的定位走了一会儿,快到达目的地时,在远处已经看到大大小小的帐篷群。 吴万露他们驻扎的地方在靠近山崖的草坪处,在这个视角能看到山底下的村落,炊烟裊裊升起,秋水和长天共一抹碧色。 吴万露戴着墨镜躺在摺叠椅上,听到推车的声音后便探出个脑袋,大咧咧道:「哎哟,总算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啦!」 于勤他们早就将帐篷搭好,于思齐储物箱里的烧烤架也搭好了放在帐篷旁边。 宁绎知将摺叠桌摆出来,吴万露走到小推车旁,拽出来了一个黑色的书包。 祝明予尴尬道:「这是我的书包,拉链坏了,关不上。」 「噢。」吴万露没多想,涂着绿色指甲油的手指继续往里伸,这回又拿出来几本教材书。 吴万露将书本放到桌上,转头看向祝明予:「这也是你的?」 「昂,对。」祝明予讪讪。 「嘶——」吴万露啧啧,「这次期中考要是不给我保持在前五,可对不起这一路背的书。」 「是……是……」祝明予硬着头皮点头。 祝明予怕她看见底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玄学物件,要把他讲一通,便赶紧说:「吴老师,你先躺着吧,我来拿就好了。」 吴万露正怀疑这小孩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一旁的于思齐先把她喊了过去,「妈,你帮我看看这炉子怎么开呢?」 吴万露便放下推车,走了过去。 祝明予趁机麻熘地把推车里的肉、鱼、蔬菜之类的食材全部拿出来,摆了满满一桌。紧接着把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全倒进了书包里。 一切准备就绪后,五人便围着烤炉开始烤肉。所有的肉类和蔬菜都是提前已经拿竹籤串好并且腌制过的,只需要涂点油,把串放在炉子上烤熟后撒点孜然和辣椒面之类的佐料就可以了。 祝明予从来没烤过肉,却又不好意思只吃不动手,他拿着两串五花肉,放在炉子上,眼睛死死盯着肉,生怕一不留神就给烤焦了。 宁绎知看他这样子便知道是个新手,手里拿着一把牛肉串,刚摆上去,祝明予就赶紧把他手给截住了,说:「哪有寿星动手的道理,让我来。」说完便拿扇子卖力地扇着风。 宁绎知暗自好笑,倒要看祝明予能把这五花肉弄成什么花来。 吴万露却是不动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人的服务。于勤帮她在另一边烤蔬菜,于思齐则倒了一杯果汁给她。 吴万露接过果汁,抿了一口便看向于思齐,说:「思齐,男朋友谈了没有?」 于思齐笑容凝滞,脸上写满了「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第80页 她对着吴万露微微一笑,轻轻巧巧地说:「没有,没有喜欢的。」 吴万露啧了一声,「鬼咧,就算你有,你也不会跟我说实话。」 「是真的没有。」于思齐抿嘴笑,「而且你都不相信我说的是实话,你还问什么呢?」 吴万露嘆气:「不应该啊,我闺女这么优秀,对象不应该随便挑么?」 于勤往吴万露面前的盘子里放了两串香菇,说:「缘分到了总归会有,瞎急什么?」 吴万露吃了一口香菇,眼睛转了转,看到祝明予这边,又收了回来:「那你跟妈妈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我教了这么多年书,介绍个理想型还不容易么。」 「可我不想谈恋爱啊。」于思齐哭笑不得,「我接下来就要去美国交换了,找什么理想型啊。」 「你看小祝同学这样的怎么样?」吴万露说。 祝明予突然被cue,茫然地啊了一声。 于勤道:「瞎做什么媒,人小祝同学都没成年。」 「干嘛啦,姐弟恋,现在很流行的。再说了,也没差多少岁。」吴万露朝着祝明予挤眉弄眼,「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祝明予赶紧道:「不不不不,我配不上配不上……我,唉我……」 「肉煳了。」宁绎知说。 「啊?」祝明予赶紧把五花肉翻面,果然,背面有些地方被烧焦了。 「还是我来吧。」宁绎知拍拍祝明予的肩,让他跟自己换个位置,右手拿了个扇子轻轻扇了起来。 祝明予感觉自己怪没用的,顿时有些臊,扭扭捏捏地坐在宁绎知旁边,等着对方烤完串串再递给他。宁绎知给烤好的牛肉串上又撒了点孜然和芝麻,放在了祝明予面前的盘子里。祝明予拿起来吃了一口,在对方询问的眼神下比了个拇指。 宁绎知嘴角微微往上提了点,又转过头烤手头的肉。 于思齐见状打趣道:「妈,你不觉得他跟宁绎知比跟我般配么?」 吴万露听罢也嘆道:「也是,如果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这话说得祝明予怪心虚的,同时又有些窃喜。他故意清了清嗓子,说:「讲小话不都得背着人,我人在这呢,听得一清二楚!」 吴万露嘁了一声,「就故意说你听呢。」说完又说,「老孙头这戆徒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不过这同桌安排得确实蛮好的,绎知长这么大,头回领朋友一起过生日。」 祝明予听完偷笑,心想吴万露表面孙主任孙主任,背地里喊人老孙头,还叫他戆徒。 于勤说:「你现在多喊几遍戆徒,到时候上班,你脑子一热,哇啦哇啦,全倒人耳朵里。」说完便结实地挨了吴万露一脚。 几人边吃边胡乱聊天,不知不觉到了黄昏。吴万露把蛋糕拿出来,插上蜡烛,点了火。在火光下,吴万露突然眼睛有点热,哽咽着说:「唉,不知不觉,绎知都成年了。」 宁绎知说:「已经是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可以独立进行民事活动的成年人了。」 吴万露的感性顿时被冲击得烟消云散:「……快闭嘴,许愿吧。」 宁绎知静静地看着蜡烛,说:「以后发大财。」然后冷不丁地把蜡烛吹了,吹的气又短又有力,火苗往上跳动了一下便灭了,带着串青烟宣告结束。 祝明予笑得半死,吴万露翻白眼:「你就没那种含蓄一点,梦幻一点的愿望吗?」 「没有。」宁绎知说。 于思齐也狂笑:「他每年都是这个,就没换过。宁绎知,你许了十几年的愿望,以后你不发财谁发财?」 他们吃完蛋糕便收拾残余,收拾出来整整两袋垃圾。垃圾处理站在山顶的另外一边,祝明予吃饭的时候没发挥作用,这时自告奋勇说要去倒垃圾。 宁绎知不放心,怕他迷路,便也跟了上去。 此时夕阳西沉,多数人都在往下山的方向走。宁绎知想顺手把垃圾袋接过来,祝明予却把垃圾袋往自己那边藏:「不行,你今天干得活够多啦,不能老是我给你添麻烦吶。」 两人在夕阳的余晖中静静走着,祝明予拎着垃圾袋,伴随着叮呤哐啷的声响,特别高兴:「吴老师一家都是好人,真好。」 宁绎知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微微一笑:「你高兴就好。」 「你是寿星,应该你高兴才好,我高不高兴有什么重要。」 「你高兴我就高兴了。」 又是这种有些暧昧,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祝明予慢住脚步,撇嘴道:「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话你也对我说过。」宁绎知搞不懂他,「难道不就是字面意思?」 「好吧,我知道了。」祝明予有些小郁闷。 宁绎知又说:「本来怕你不高兴,我舅妈八卦,又喜欢开玩笑。」 「没关系,我,我……其实还挺高兴的,这种玩笑话。」祝明予把垃圾扔进了回收站,然后拍了拍手,「走吧,回家咯。」 「为什么高兴?」这话超出了宁绎知的理解范畴,他拽住祝明予,问:「你喜欢于思齐?」 「啊?」祝明予脑袋懵懵的,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又跟于思齐有关了? 宁绎知说:「我以为你喜欢的是虞丽佳,所以怕你介意这些玩笑话。」 「什么?!」 祝明予炸了,大喊大叫下林子里的鸟群都被震了出来。 第81页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宁绎知,终于明白宁绎知看自己做数学题时候的感觉——都仿佛在看外星生物。 宁绎知被他吼得更加不知所措,「怎么了,我哪里说得有问题。」 「你,你,我靠……」祝明予气得说不出话,他一直以为是宁绎知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所以跑来对他说不要谈恋爱之类的鬼话。合着弄了半天,以为自己喜欢的是虞丽佳。 是了,怪不得宁绎知的反应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平静许多。 所以宁绎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他的内心也没什么爱情与友情的挣扎,痛苦纠结的只有祝明予自己! 好好好,他感觉这几天他所有的悲伤和心理建设都成了狗屁。 祝明予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宁绎知给气死。他狠狠转过头,他急需冷静冷静,现在完全不想看到宁绎知这张令人生气的脸! 宁绎知不明白祝明予为什么又生气了,又自顾自地越走越快,于是赶忙追上去。而祝明予见宁绎知要追上他,便又走得更快,到后面几乎是跑了起来。 宁绎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跑什么?」 「你别管我!」祝明予气唿唿地说。 山路崎岖,祝明予闷头跑了几步,撞上个凸起的石头,脚踝一扭,「砰」地便跟泥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另一边,吴万露正收拾着东西,远远就见祝明予一瘸一拐地被宁绎知搀扶着走过来。 一问才知道来龙去脉,但她也想不明白,怎么扔个垃圾,能把脚给摔肿了。 她看着祝明予肿成蟹盖的脚踝,忧心道:「这不能走了吧?」 祝明予疼得眼泪汪汪:「只能单脚下山了。」 「单脚什么单脚,我背你下去,送你去医院。」宁绎知说。 「我不要你背,也不去医院。」 宁绎知觉得他无理取闹,也生气了:「那你要谁背?」 祝明予环视一周,总不能让于勤背吧?一来,他跟于勤不熟,就是他自己蹦下去也不想欠不熟的人这么大的人情。二来,于勤还要把重物搬下山,背了祝明予就没空手了。 可他这还生着气呢!宁绎知这一背,欠了人情,还怎么生的了气。 吴万露在一旁说:「好了,就让绎知背吧,你不要去医院就回我们家躺着,把脚抬高些。明天看情况,如果还肿着就送医院。」 祝明予痛苦地说:「我,我得回家,作业还没写完呢。」 宁绎知难以置信:「你昨天跟我说你全写完了。」他还特地交代祝明予,说周日有活动,可能会比较晚,周六就要把所有作业写完。而祝明予也是信誓旦旦地保证全写完了。 「……我就差数学后面的几道题了,我周六那会儿没灵感,我想周日再想想的,真的。」祝明予看着吴万露说道。 吴万露早看出两人又在别扭,于是捏他脸蛋,说:「小坏蛋,你跟我说干嘛,又不是我问你的。」 「唉,我,这不是跟班主任解释一下嘛……」 宁绎知一声不吭,背起祝明予就走。 第41章 心事暴露 祝明予被宁绎知背着,两只手环绕在他脖子两侧。他自觉欠了好大的人情,歉意早就压过了生气,此时是想找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尴尬。 吴万露下山时拿了本来分配给祝明予和宁绎知的东西,一家三口走得比他们快大概半个坡的距离。 祝明予往下看,见一对年轻男女打打闹闹地下山,后面又亲密地挽在一起,便小小地唉了一声。 这声嘆气却被宁绎知听着了,问道:「疼么?」他下坡路走得比较慢,想尽量稳当些,以免牵扯到祝明予的脚踝。 祝明予却被这声询问弄得红了眼眶,不疼也想喊疼,便小小地说了声:「疼。」 宁绎知立刻不走了,回头看他,见他眼泪汪汪的,于是说:「受的住么?受不住我把你放下来。」 「别,我能受的住。」祝明予怕他一放反而泄了劲。祝明予虽然瘦,但怎么说也有一百多斤,背着他下台阶,怎么想都是件巨累的活。 宁绎知慢慢往下走,两手握着他的膝弯,脖子后面出了层薄薄的汗,祝明予拿纸巾擦了擦他的后脖,问:「你累么?」 「还行。」宁绎知说,「还是扛货更累。」 他这话一说,祝明予便更觉自己不是东西。宁绎知平时都这么累了,又要兼顾学习又要打工,当然没空闲留意到别人的伤春悲秋。自己却还在跟他耍这些小孩脾气。 祝明予攥紧了纸巾,默默擦宁绎知身上的汗:「对不起,我老是给你添麻烦。」 「你也知道。」宁绎知深深嘆气,「所以你刚才为什么又生气了?就因为我说你喜欢虞丽佳?」 祝明予说:「嗯。」 「为什么,你不是早就承认了?」 「不是她。」祝明予将纸巾攥得更紧,「我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是谁?」 「……」祝明予声音沉了下来,「我不想说。」 「行吧。」宁绎知背着他默默走了一段,「你为什么喜欢她?因为她漂亮,成绩好?」宁绎知拿他浅薄的经验猜测。 周围男生谈论起喜欢的女生,无非就是漂亮和成绩好两点,而别的女生喜欢他,也无非就是外貌和成绩。 他不太能理解这种喜欢,跟喜欢一个精美昂贵的礼物有什么区别。 第82页 祝明予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不是,是因为他什么也没有。」 「听不懂。」宁绎知说。 祝明予真想狠狠掐这根木头,但他回忆起二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心又软成一团。于是他只是更用力地环紧了宁绎知,额头贴在他的后背,说:「我看到了他的脆弱,并产生了怜惜。」 「祝明予,你真是个怪人。」宁绎知低声说。 祝明予不服气道:「哪里怪了?」 宁绎知说:「大部分人都只喜欢强者。」 就像如果他不保持着优秀成绩,于娟就会吝啬将爱给予他。 祝明予不知道别人怎样,反正他可不喜欢完美男主角样的宁绎知。他甚至觉得宁绎知真正表现出来的那种直愣和我行我素,那种看着没那么讨喜的样子,才是可爱的。 祝明予不屑地说:「那我觉得我这种才是真正的爱,比较高级。」 听上去确实很喜欢。 宁绎知没吭气,觉得心里有些发闷。 吴万露最终还是把祝明予送去了医院挂急诊。医生说没大碍,开了药后又把他脚五花大绑,捆得像个粽子。 然后吴万露就把祝明予送回了学校对面租房的地方。尽管吴万露再三说明她可以跟数学老师讲清楚这个情况,但祝明予还是坚持要回去。 不仅是因为作业没写完,还因为他有点认床,所以当时在宁绎知家也没睡好。 从医院折腾回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宁绎知背他上楼,是付聪来开的门。 付聪穿了睡衣睡裤,维持着祝明予出门前的样子,也不知是没出过门还是出过门又重新换上了衣服。 他看到宁绎知出现在门外时还十分不解,但在看到祝明予后不解便转成了震惊。 他见祝明予单只脚立在地上,另一只脚抬着,右手还拄着根拐杖,忙把祝明予扶过来,「你脚怎么了?」 祝明予坐在客厅椅子上,浑身上下只剩一张嘴硬,装道:「小问题,崴了下。」 宁绎知白了他一眼,问付聪有没有冰块,付聪一问三不知,就跑回房间喊付姨出来。 付姨刚还在熨衣服,听到祝明予脚崴了,举着个熨斗就出来了。她跟宁绎知一起把祝明予扶到床上,给他脚底下垫了好几本书,又垫了好几个垫子,最后把冰块装塑胶袋里,靠在他的脚踝处。 祝明予十分感动,对着付姨千谢万谢。付姨只说是举手之劳,让他有事再叫她,然后便又回房间继续熨衣服了。 打仗似的忙活了许久,终于消停了。 祝明予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堆事情,说:「这世界还是好人多。」 宁绎知拉开祝明予书桌旁的椅子,坐下来,一双冷静的眸子就这么盯着祝明予。 祝明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便又说:「你一会儿回去么,还是留在这?」 宁绎知道:「留着吧。看你明天情况,要是不好你怎么上学?」 祝明予心道要是不好,那就再请个假呗。再说了还有付聪,虽然付聪这个小身板不能背他,但搀着他别让他再摔跤,应当是没问题的。 但他心里肯定还是希望宁绎知留下来的,所以也没反驳他,只是放缓了声音道:「那我现在要洗澡了。我要换睡衣,你帮我打盆水来呗……噢,还有牙刷和杯子,我要刷牙。」 宁绎知任劳任怨地站起来,去卫生间给他打了盆水。他拿手试了试水温,把毛巾浸湿了,又拧干,站在床边,问:「我帮你擦还是你自己来?」 祝明予小脸一红,立马抢过毛巾,说:「当然我自己来,我又不是瘫痪了。」 宁绎知也觉有道理,于是点点头,又坐回了位子上。 祝明予被他直勾勾地看着,手搭在t恤上不动,害臊道:「你背过去。」 「……」宁绎知背了过去,虽然他不明白都是男的到底有什么不能看的。 祝明予见宁绎知面朝着课桌,这才把身上的t恤给脱了下来,拿毛巾擦着身体。 宁绎知看向祝明予的课桌,桌面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卷子和书本,不由皱紧了眉头,问:「这课桌我给你理了吧?」 祝明予边擦边回道:「那你理吧。」 宁绎知便真的帮他整理起课桌。只是整理的时候又顺道看了几道题,不免又说了祝明予几句。 「这就是你说的几道题没写?」宁绎知拎着他的数学卷子,怒道,「你后面大题没有一道写了!」 「……也,也没错啊。你数数,五道大题嘛。」只不过五道大题占了试卷两面。 祝明予本来很心虚,但一想到自己脚扭了,便又多了很多耍赖的理由,「你看我脚都崴了,就别骂我了嘛。」 果然,宁绎知听到他扭脚之后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捏着他的卷子跟他说这几道题的解题思路。 祝明予觉得宁绎知一讲题就叨叨得像个唐僧,但他看着宁绎知的脸又觉得他认真讲题的样子太过认真帅气,欣赏着他的脸便无暇听他说了什么。盯着盯着便又开始神游天外,想到今天爬山的事情,于是又思考起了爬山的意义。 于是事情就演变成了宁绎知讲他的题,祝明予刷他的牙。 祝明予的思绪还在开小差,自然没发现宁绎知很久没有发出声音。 祝明予将牙膏沫给吐了,又拿毛巾擦了擦嘴,刚想完生命和爬山的意义,一抬头便看到宁绎知捧着一本灰色封面的本子,一言不发地看着。 第83页 祝明予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个本子是祝明予的心事,他在上面写下所有难以诉诸于人的苦闷和甜蜜的暗恋。他想过或许有一天,等他跨过了这个潮湿又阴暗的青春期,等到他终于能够成熟地面对自己时,他看到这本子会一笑而过,甚至可以把他拿出来跟别人分享,再潇洒地自嘲一笑:「你看,这是我高中的时候,傻乎乎的。」 可现在是一个最糟糕不过的时间点。祝明予所有的自我和尊严在这一刻,在他最想保持平等姿态的那个人的面前,被扯得满地狼藉。 黄历上的诸事不宜终于还是灵验了——这是在这荒谬又巧合的场景里,祝明予的脑子里第一个蹦出的念头。 宁绎知感觉到祝明予在看他,也抬起头。 人在应激状态下,对很多人或者事的判断都是相当不准且带有浓厚主观色彩的。祝明予在当时对宁绎知表情的判断是,沉重,严肃,困惑,失望,难过……唯独没有喜悦。 祝明予感觉自己要疯了,他从床上弹起来,双手往前伸,满脑子就想把本子抢过来。 「小心脚。」宁绎知比他动作更快,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床上。 脚上传来的痛感和冰感将祝明予扯得痛苦又清醒,而宁绎知也像被烫着了一样把他的手从他肩膀上松开。 宁绎知坐回椅子上,唇部的肌肉刚有要行动的迹象,祝明予便大喊大叫道:「别说!」 但宁绎知之所以是宁绎知,他只要想说,他便一定会说。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含煳过去,没有模稜两可。 事实上,他的脑子在看到这本子之后也像短路似的,他没有理智去维持思考,去想他这行为会对祝明予造成什么,对他自己造成什么,对他们之间的关系造成什么。 他只是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祝明予,你喜欢的人是我?」 作者有话说 刺激的来了,给宁老师下一剂勐药! 第42章 迁怒于人 祝明予颓然地靠在墙上,无助地用手指拨弄被子上的开线。 祝明予的答案昭然若揭。 这对宁绎知来说是最荒谬的,但也是最合理的答案。所有他觉得不自然的,有点奇怪的地方此刻都有了解释。他甚至怀疑之前是自己下意识地不敢往那边去想,因为当他知道答案后,他才发现这道题目太简单了。 因为祝明予的爱恋几乎没有隐藏。 他们彼此都沉默了很久,仿佛陷入了百年难破的棋局。 在这场拉锯战中,祝明予先退一步,以退后的方式挽回自己的尊严:「我早就说过了,我只是喜欢,我没有想谈恋爱。」 宁绎知又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祝明予紧着牙关,说:「答案我也说过了,在你背我下山的时候。」 宁绎知很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几乎是发抖着说:「我是真的把你当好朋友,我觉得你可能是最懂我的人。」 祝明予也气得眼眶发紧,攥着被子不让眼泪落下来,「对啊,因为我懂你,所以我根本没想过要说。」 「但我还是知道了。」 「所以你觉得很噁心吗?」 「没有。」 祝明予觉得自己咄咄逼人,又无理取闹,但他还是恬不知耻地想要个朋友的身份,「那为什么你知道我喜欢你之后,你就不能把我当好朋友了?」 「祝明予,单方面的爱是一种负担。」宁绎知低垂着头,「我没有办法回应你,你对我的爱超过友谊,就太沉重了。」 祝明予眼泪落了下来,他拿被子狠狠地抹着脸,因擦得过于用力,脸上留下了红色的印子。 他觉得自己已经低得比尘埃还低,他只是一遍遍地拿廉价的尊严换取答案:「那为什么没办法回应呢?」 祝明予的咄咄逼人,在宁绎知听起来又是另一种对他自尊的凌迟,他也只是一股脑地把情绪宣洩出来:「因为我穷,我做所有事情都是仔细规划的,我的容错成本很低,我没有办法接受有风险的事情,你懂吗?!」 这风险当然就包含早恋,包含做同性恋,一切有碍于他往前进的事情。 祝明予当然知道宁绎知考虑的这些事情,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宁绎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身影和祝康培竟重合到了一起。祝明予喉头腥甜,带着不解的悲壮说:「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宁绎知深唿吸,又缓缓送出一口气,他的声音发紧,字字充斥着现实,字字带着千斤重,「祝明予,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我爸开着货车,被另外一辆大货车撞了,那司机连续开了30个小时,睡着了……最后保险公司赔了我们家一百万。」 「一百万,就是一条人命的钱。」 宁建青的命只值一百万,都不够祝康培买辆帕拉梅拉。 「穷人的命,一点都不值钱。」 宁绎知把现实就这么赤裸裸血淋淋地摊开到祝明予的面前,祝明予感到透不过气,他不敢看他,他怕他的喜欢倒映在宁绎知的眼里就变得一文不值。 祝明予当然清楚这点,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告白。只是自己偶尔做梦,会想着,万一有0.01%的奇蹟发生呢?万一这0.01%的概率宁绎知的喜欢超过了对现实的考量。 但祝明予还是低估了现实的沉重程度,现实把天平的另一端压得死死的。 第84页 祝明予退无可退,他被逼退到悬崖边,紧紧拽着最后一根藤蔓,「你说的都是客观事实……我想知道,如果你不用想这么多,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我就是想说……」祝明予的脖颈像是被人狠狠捏着,却留着微弱的一丝空间唿气,「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宁绎知眼睫颤了颤,冷酷地说:「我不知道。」 再往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祝明予的心脏被浸在了寒冬腊月的冰水里,头则被人重重一击。他的唿吸变得短促,在搞砸了所有事情后躲进了一片漆黑的被窝里。 「我知道了。」 他们的对话止于卧室门被轰然关上的那刻。 第二天,祝明予果然没来。 宁绎知看了眼祝明予的座位,站起身,朝另外一排的胡大千走去。 胡大千头顶在桌面,手正藏在桌肚里,专心致志地完成手游里的每日任务,突觉背后一凉。他嗖地把手机藏在校服袖子里,僵硬地转过头,就见宁绎知木着脸看他,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背后。 「哎哟我操,吓死我了。」胡大千挺直了背,吊儿郎当地说,「咋啦,想找哥聊聊?明予不在寂寞了吗?」 这话本来只是玩笑话,但正好触到了宁绎知的雷点。 只见他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呛道:「他不在我清净多。」 胡大千懵了,不知这人今天怎么突然火药味这么重,只得接道:「啊这,明予咋啦,今天咋没来?」 宁绎知本来就是想过来问胡大千祝明予的脚伤怎么样,谁知这人比他知道的还少,那便不用再问了。 于是便一言不发地回座位拿了本册子,然后出了教室门。 胡大千满脸疑惑,这人顶着一脸谁欠了他钱没还似的表情,莫名其妙来他这里晃了下,然后莫名其妙地又走了。 宁绎知拿了几道数学难题去办公室问李老师。李老师穿着高中理科男教师标配量产短袖条纹衬衫,正拿着保温茶杯在那喝茶,看到题目后把嘴里的茶叶吐回茶杯,然后拿起桌面上的老花眼镜,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便拍了个照,然后跟宁绎知说这几道题目有点难,让宁绎知回去先自己想想,他跟几个数学老师一起讨论讨论,再给他答案。 宁绎知点点头,把册子拿了回来,本来也没指望马上能得到答案。他手里握着册子,没径直从教师办公室的前门出去,而是绕了个弯,经过了吴万露的桌子。 吴万露正抓着前额的头髮批默写作业,眉头紧皱,完全没注意到宁绎知过来了。宁绎知经过了一次没奏效,便退回去又走了一遍,故意撞到了吴万露桌面上的教案。 吴万露抬起头,疑惑地看宁绎知:「来干嘛?」 「……」宁绎知举起手上的册子,「问李老师题目。」 「噢。」吴万露低下头继续批作业。 宁绎知没想到吴万露竟然就这么结束了对话,都没跟自己多说几句,更别提主动说祝明予为什么没来。 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来。 宁绎知也顾不得自己这话接的是否生硬,直接问道:「祝明予今天怎么没来?」 吴万露饶有兴味地抬起头,「怎么,他没跟你说么?」 「我又没手机。」宁绎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少来。」吴万露理了理手头的作业,「他今天早上跟我打电话,说是能正常下地了,就是脚还有点肿,想再休息一下。」 「行。」宁绎知问到了自己想问的,急忙想走。 「慢着。」吴万露喊住他,「你不是本来说昨天不回来?」 宁绎知挪开眼,说:「他的床只能睡一人。」 吴万露幽幽道:「后天就是期中考,他就是拄着拐都会来,你就放心吧。」 宁绎知一点就着:「他来不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祖宗诶。」吴万露把笔一扔,震惊地看着他,「你俩又吵架了?你俩吵架以分钟为单位的啊?」 宁绎知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宁绎知现在说的话吴万露是半毛钱都不信,她捂住额头,嘆气道:「都快期中考了,你俩能不能给我省点心?不是想要进步奖吗,去年期中祝明予考了多少来着?今年期中他准备拿多少名?期中考试前吵架,诶,怎么想的啊,嫌分多是不是啊?哎哟气死我了。」 宁绎知冷静回覆:「能被情绪影响说明基础不牢。」 吴万露看着来气,挥着手赶他走,「不想跟你说话了,滚蛋。」 然后宁绎知便一抬脚,真的滚回座位了。 宁绎知回到座位,心想:「我已经知道祝明予没什么大问题了,应该就能好好做完这题目了。」 只是手刚拿起笔,又不由自主地看向旁边空无一人的座位,脑袋里浮现出昨晚祝明予那灰色本子上写的大段文字,不由地又心烦意乱起来。 「一想到你,我就会止不住地开心。」 宁绎知想到本子上的这句话,又回忆起过去祝明予同他说得很多很多类似的话,不由喃喃道:「有这么喜欢吗?」 虞丽佳听到关键词,小小地睁大了眼睛,又小小地转过头来看宁绎知。宁绎知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内心独白给说了出来,便也有些尴尬地回看过去。 虞丽佳惊悚地转了回去。 宁绎知头回没有心情琢磨难题。他跟自己说,这只是因为昨晚对话结束得太过尴尬,等祝明予回来之后,一切恢復正常,他的状态就能回来。 第85页 而祝明予当然不知道宁绎知这边的心情和状况。祝明予的脚其实第二天就好得差不多了,他在家思考了一整天想死还是想转学,到了晚上才将情绪稳定下来,决定还是厚着脸皮去上学。 只是他脸皮再厚,也做不到再跟宁绎知正常交流,第二天甚至都不敢看他。 于是两个人陷入了比之前更加诡异的沉默。 之前祝明予不理他,好歹同桌间交换批改,或者祝明予还会问两道题,这回是真的什么都没了,两人都把旁边人当空气。 祝明予没法问宁绎知题目,就只好问前面的虞丽佳。 虞丽佳虽然奇怪祝明予为什么不直接问宁绎知,但还是耐心地给他在试卷上圈圈划划:「嗯,这里是个复杂句,你可以看这里,这个其实是个干扰,实际主语是这个单词,所以后面的谓语需要……」 祝明予一边认真点头,一边做笔记,夸道:「原来是这样,这你都能做对,真厉害。」 虞丽佳当了回小老师,本就有点成就感,现在又被祝明予这么夸,便忍不住微微一笑。刚笑完,眼角余光就瞥到宁绎知面无表情,不,应该是带着一股杀气瞪她。 虞丽佳瞬间抖了抖,吓得赶紧转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某人会更癫 第43章 醋意横生 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最后一节课。宁绎知觉得自己越是让自己不要在意祝明予,便越是在意,一个念头在脑袋里反反覆覆暗示,反倒是像烙了个印。 「这状态不对。」明天就是期中考,宁绎知干脆去操场跑了几圈,试图用运动来沖淡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 他跑了十圈后出了些汗,用冷水洗了把脸和头髮,这才觉得清爽了些,边拿毛巾边擦着头髮,然后往食堂走去。 进入十一月后,天便黑得早了。有些学生已经吃完饭,陆陆续续地从食堂出来。宁绎知眼睛一瞥,便看见人群中有个小捲毛和一个矮呆瓜并排走着,小捲毛左手托着几包薯片,右手捧着瓶冰红茶,俩人说说笑笑,看着开心得很。 宁绎知刚刚压下去的火,瞬间又蹿上来了。 祝明予没想到付姨会让付聪带着一盒鸡爪过来找他,据付姨说是缺啥补啥。俩人便到了食堂打了点米饭把那一盒鸡爪给分了。 在外租房,能遇到如亲人般的付姨,这对祝明予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大概是因为真正的亲情实在得到的太少,上天要在别的地方给他补回来。 祝明予对付姨很感激,连带着对付聪的好感也哐哐上升。他又是个不愿意欠人情的人,吃完鸡爪后便带着付聪到学校食堂的便利店买了好些零食和饮料。 二人捧着零食,有说有笑地从食堂回教室,正巧遇上了来吃晚饭的宁绎知。 付聪看到宁绎知,想打声招唿,手上却又拎了东西,便只能微笑着点点头。他见祝明予没反应,以为祝明予没看见,便拿胳膊肘碰了碰他的手臂。 谁知祝明予充耳不闻,反倒跟付聪讲话讲得更大声,头恨不得转成九十度。 而宁绎知的脸明显也越来越黑,俩人一个在路的左边,一个在右边,在交汇的那瞬间,付聪几乎闻到了空气中的焦味。 宁绎知一顿晚饭吃得如同嚼蜡,跑步也感觉白跑,偏偏自己又没什么生气的理由,便更觉憋闷。 只是他一回座位,便看到祝明予的位子上坐了另外一个人——胡大千的同桌,蒋帆。再一看蒋帆原本的位置,祝明予跟胡大千脑袋挨着脑袋,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东西。 「……」宁绎知觉得他脑袋上的神经又跳了一下。 蒋帆见宁绎知过来了,忙讨好地拿袖子擦了擦他的桌面,清了清嗓子说:「宁哥,我跟明予晚自习换了个位置,有几道题跟你讨论下,你看行不?」 宁绎知转过头看他,说:「为什么是今天?」 「啊?」蒋帆懵了,今天啥日子,还有不能换座位的说法?他挠了挠后脑勺,说:「今天是朱老师看晚自习啊,他不管咱换座位的事情。」朱老师是体育老师,自然不会去关心学生本来的座位。 宁绎知低头想了想,又说:「祝明予跟你说什么了没?」 「他就说明天是期中考,问我要不要晚自习跟你坐一起,正好讨论讨论题目什么的,他人还怪好咧。」 宁绎知听完冷笑一声,搞得蒋帆胆战心惊,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而另一边,祝明予坐在胡大千旁,专心致志地背着明天可能要考到的古诗词。 胡大千偷摸往后瞅了一眼,见宁绎知那边阴云密布,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赶紧拿笔戳了戳祝明予。 「干嘛?」祝明予被他一戳,背到哪儿都忘了,只能再从头背。 胡大千说:「你们俩怎么回事,这次吵这么凶?」 祝明予抿着嘴,狡辩道:「没有啊。」 「扯吧。」胡大千拿笔指了指后头,「这可头回见他这样啊,你干了什么事情,这么刺激?」 祝明予不想说,但胡大千这话又惹得他十分不爽,怎么就直接是他干了什么事情,虽然的确是他干了什么事,但也是宁绎知反应过度。 所有狗屁倒灶的事情他统统写进了本子里,被本尊看得一干二净,还被当面严厉拒绝,怎么想丢脸的也应该是他。宁绎知却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像个惊弓之鸟。 第86页 他的喜欢就这么难堪吗? 犯得着一见着他就像个鬼见愁一样瞪着。 祝明予越想越委屈,说:「是他的问题。」 「好好好。」胡大千觉得自个儿兄弟可不就得嘴上哄着,便又问:「那你俩啥时候和好啊,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没机会和好了。」 胡大千一惊:「……你抢了人女朋友啊?」 祝明予自暴自弃地答:「性质差不多,你就当是吧。」 胡大千惊嘆:「我的天哪。」他看祝明予也愁云满面,眼眶下的黑眼圈像两朵乌云似的挂着,便说:「要不然这样,考完试不是就周六了么,哥带你去搓一顿,解解压。」 祝明予应了声好,便又继续复习考试内容。他觉得自己心态上也算是有所进步,起码没被失恋这件事搞得看不进书。可能也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有关,他本来就也没觉得宁绎知会答应。 当然也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 晚自习的三节课一晃而过,祝明予回到原来的座位,提着书包准备把数学错题本装进去,打算回家了再复习。只是他左右翻找几遍,也没找到那天蓝色的错题本。 「你在找错题本么?」一只骨节宽大的手将那天蓝色的本子递了过来。祝明予停了几秒,头也不转,将本子狠狠一抽,然后装进包里。 教室里其余的人已经走光了,祝明予背起书包走到后门,手腕被人一拉,又被火速放开。 「你打算这辈子不跟我讲话了么?」宁绎知站在他身后说。 祝明予不敢回头看他,却也憋着口气,「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说。」 「想清楚什么?」 「你为什么拉住我又马上放开了,我手上有毒吗?」祝明予气鼓鼓地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又不想接受我的喜欢,又想让我跟你说话,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那你有办法不喜欢——」 「没有,不好意思。我不是你这种机器人,你觉得噁心或者碍眼你就别看见我了。等考完期中我就跟吴老师说换座位,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祝明予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从头至尾都没看他一眼,把宁绎知留在原地怔怔。 自从发现了祝明予的秘密,宁绎知给自己设置的行动程序便似中了病毒,不安定感充斥着他全身,宛如身体飘在空中。 这个不安定感让他倍感焦虑,而这焦虑在看到祝明予跟别人玩闹时增加,在祝明予故意忽视他时增加,并在祝明予和他说要换座位时达到顶峰。 宁绎知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祝明予回到家,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脑子清醒过来,然后打开了错题本。 有些题干和答案旁边出现了新的一排蓝色字迹,替他纠正了细小错误和补充了新的解题思路。 那字迹工整得像印表机,刺痛了祝明予的眼睛,害得他视野又变得模煳起来。 祝明予自言自语:「到底想干嘛啊?」 考试的日子转瞬即过。 最后一门的理综考完,大家便背着书包一股脑地往外跑。祝明予故意磨蹭着收拾东西,等宁绎知走了,他才慢慢悠悠把东西收拾完。胡大千拿着手机过来,一屁股坐在他的课桌上,边按着手机屏边说:「明予,明天你想去哪里?」 「想吃火锅。」 「成,那就去附近商业街的那家捞丸。」胡大千手上按个不停,「晚上?」 反正跟宁绎知闹崩了,周六图书馆的自习也不用去上了。祝明予想难得周六白天睡个懒觉,便说:「晚上吧。」 「好嘞。」胡大千给祝明予展示自己的手机屏幕,「你去群里回一下。」 「什么鬼?」祝明予定睛一看,胡大千直接在班级群发了条消息。 【未来的电竞明星】:周六晚上六点,学校旁捞丸搓一顿啊,要来的抠个1! 祝明予抓着胡大千肩膀来回晃动:「怎么就变成班级活动了?人这么多,我才不要去。」 胡大千被晃得头晕,把祝明予手机夺过来,「哎呀,不要这么不合群嘛,这么多次班级活动你都没参加,偶尔参加一次嘛。」说完便代替祝明予发了个1。 话又说回来,胡大千这波组局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班里有个女生应该是对祝明予有点好感,明里暗里跟他打听祝明予好几次。他见祝明予一副失恋受挫的模样,也想着要让祝明予高兴点。 考试刚结束,班里很多人都还没拿到手机,过了十分钟也只有两三个人回应了。 像祝明予和胡大千这样敢把手机带到学校的是少数。祝明予怕杂七杂八的人太多,便又补充了一条——「截止七点,最多八人,先到先得。」 胡大千见那女生还没回復,便不满地啧嘴,「你怕啥,咱班里又没什么不好处的人。」火锅就得人多吃才热闹嘛。 祝明予道:「反正我不喜欢人多。」 胡大千激道:「我知道了,你不想见咱第一。」 「对啊。」激将法失败,祝明予坦然承认。 「哎哟,放心吧,他从来不会参与这类活动的。」胡大千把手机摆他眼前,翻群聊天记录,「他这微信号就跟死了一样,你有见过他发任何消息或者朋友圈吗?」 「……他发了。」祝明予木然道。 「啥时候?」 第87页 「现在。」 「啊?」胡大千将手机屏转回来,发现那个从来没说话的微信号突然发了一个「1」。 作者有话说 宁绎知,一个喝了一缸醋还不知道自己在吃醋的神人。 第44章 神婆解命 娄宁市的餐饮味道卷到卷无可卷,商家们便只能在别的方面打出差异,例如服务态度或者就餐环境,再邀请几个网红或者达人拍几张照,上传到社交平台,就能营造出餐厅红火的感觉。 二中旁便新开了一家这样的网红餐厅。 一棵巨大的榕树位于整座餐厅中央,四下是象牙白的圆桌和原木色的椅子。一位靓丽的少女坐在椅子上,桌面上铺了满满一桌的菜,经过的人都不由地看了她几眼。 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大步走了进来,径直地坐在她的对面,面色凝重地仿佛要结出冰霜。 于思齐夹了只虾仁,看了看他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怎么,考得不好么?」 宁绎知故意忽视这个问题,说:「怎么想到要请我吃饭?」 「不回我就当你默认了。」于思齐把虾仁送进嘴里,「我明天要回学校,过几天就直接飞美国了,明年这个时候再回来。这次先跟高三生吃个饭,提前庆祝他取得好成绩。」 宁绎知闻言给于思齐夹了块肉,就当感谢都在这肉里了。 于思齐觉得好笑,因为这行为是典型宁绎知的风格,不会讲花里胡哨的话,只会笨拙地拿行动表达,这点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旁边的女服务员捧了一个平板过来,先看了眼宁绎知,脚步一顿,然后又默默走到看起来好说话的于思齐旁边,弯着腰轻柔道:「你好女士,我们餐厅在做活动,在点评软体上发五张好图和30个字,我们会再加送您一道甜品,您看可以吗?」 「可以呀。」于思齐微笑着说,「我们两个人都发,可以送两份么?」 服务员说:「可以的。」 于思齐快速地拍了五张照片,编辑了一段文字过去,同时问向对面:「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宁绎知还没开口,于思齐便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知道你喜欢吃甜的。」 「……」宁绎知话到嘴边又转了个方向,把自个儿手机递给她,「那你来吧。」 于思齐笑着接过手机,女服务员也拿平板遮着嘴偷笑。 于思齐拿宁绎知的手机利索地拍了几张照片,正在点评软体上编辑,手机上方的通知栏突然接二连三地蹦出消息。宁绎知没设置不显示具体消息内容,因此她通过上方的通知栏便把消息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道这可不是她故意偷看的,然后又边打字边顺嘴问道:「你班里有人组织明晚吃饭,你去么?」 「不去。」宁绎知脱口而出。 意料之内的回答,于思齐问:「为什么?」 「不想去。」 于思齐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个「1」,冲着宁绎知狡黠一笑:「行了,我帮你报名了。」 「把手机还我。」宁绎知脸立刻拉下来。 「别急,刚写完,还得上传照片呢。」 于思齐咯咯笑,用食指打开上传照片的按钮,选择照片的相册界面跳出来,她看着手机屏里的一排缩略图,一时竟忘了自己本来要干什么。 除了她刚刚拍的五张餐厅菜品的照片,宁绎知手机里剩下的照片竟然大部分都是那个头髮卷卷的男孩子。 有吃饭的,看书的,睡觉的,还有对着镜头比耶的。照片看着生动又活泼,连她都不禁被祝明予的自然可爱感染。 只是,什么情况下,一个人的手机相册里会充满了另一个人的照片? 更何况手机主人是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的宁绎知,对他来说,这个行为实在过于暧昧了。 宁绎知见她突然不动了,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于思齐把菜品照片上传上去,服务员拍了个照留存,她便把手机还给了他。 于思齐笑着说:「过三分钟了,不能撤回了。」 「……添乱。」宁绎知无语。 于思齐挑了挑眉,故意说:「可是祝明予也会去诶。」 「……」宁绎知脸上有明显的不自然,他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炒饭,「那又怎么样。」 于思齐若有所思地嗯了声:「你们吵架了?」 「你怎么跟你妈一样。」宁绎知垂下眼,「吵就吵了,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于思齐瞭然。 按照她对宁绎知的了解,如果他和祝明予已经有什么亲密关系,他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宁绎知虽沉默寡言,但是个绝对理性的人,也就是说他不会放任问题一直存在下去。但他这次竟然呈现出如此消极迴避的态度,那很有可能他自己都已经煳涂了。 于思齐突然收敛了笑容,很认真地说:「绎知,我一直想跟你说,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适当放松一下吧。」 宁绎知觉得于思齐这种人生赢家只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于是说:「我们不一样,我没有办法像你这样一边玩一边学习。」 于思齐摇摇头:「我不是说学习,我是说对人生的态度。人生不是做题,没有最优解。我们是为了快乐活着,而不是为了目标活着。」她说完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像长辈说教,便缓和语气道,「你这样到了大学会突然不知道要干嘛哦。」 第88页 宁绎知说:「那到时候再说。」 于思齐看他这态度就知道他没听进去,于是又苦口婆心道:「你想想你为什么要从一中转学,因为你总是把考第一当目标,如果达不成你就会很沮丧。那假如你有多个选择,你有别的快乐,是不是考第一就没这么重要了?」 「我没有别的选择。」宁绎知说。 「真的没有吗,我觉得是你没想去发现。」于思齐嘆了口气,「宁绎知,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没有了。」 宁绎知明白于思齐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话,她和吴万露一样都对宁绎知过于紧绷的生活态度不予贊同。只是旁人说再多,他就是再知道她们说的有道理,做起来又觉得是如此困难。 因为父亲的死和对母亲的淡漠,都会让他觉得自己没资格享乐,好像只有把自己逼得惨一点,才会让他的愧疚感降低。 所以他成长在吴万露家,又不敢真的融入。 宁绎知察觉到了于思齐的弦外之音,问:「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手机相册,里面全是某位小男生的照片。」于思齐实话实说,然后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你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如果你愿意跟我分享一下你的烦恼,我说不定能帮你解决。」 被提到相册里的照片,宁绎知半是羞赧半是强装镇定,警觉道:「你不会已经在用心理学观察我了吧?」于思齐本来就个鬼灵精,宁绎知觉得她自从学了心理学后就更加神叨,像开了读心术。 于思齐耸了耸肩,「我是很有职业操守的,不会把谘询者的隐私透露给任何人……其实因为我们有亲属关系,我并不适合给你疏导。」说完话锋一转,语气里又充满着跃跃欲试,「不过简单聊两句也行,你要不要试试看?」 宁绎知直视着于思齐的眼睛,心想他已经被祝明予的事情严重影响到了日常生活,反正于思齐该看的都看了,试试也行。于是便把祝明予摔断腿后的事情以及他感到烦恼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于思齐听罢点点头,真如同专业的心理医生般问道:「你说你发现祝明予喜欢你这件事情之后,感到很焦虑,这个焦虑主要来源于哪里?」 「感觉做不成朋友了,但我并不想失去他。」 「为什么会做不成朋友?」 「因为当我知道他喜欢我之后,会很难再把他当成普通朋友,但我又并不想恋爱。」 「为什么不想恋爱?是因为不能接受同性恋,还是讨厌他?」 「不。我觉得会影响学习,并且我现在也没有能力去负担另一个人的人生。」 「首先,恋爱影响学习这件事是你的主观想法,这想法可能是基于其他人的案例或者他人言语得出的,但对你来说真的会这样吗?」于思齐左手比一,微微一笑,「事实上,你现在没恋爱也已经影响到了学习。」 于思齐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觉得谈恋爱需要对对方负责,这很好,说明你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但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对方真的会在意你有没有能力,或者说,对方真的想让你背负他的人生吗?」 宁绎知沉默,显然陷入了思考。 于思齐趁热打铁,抛出下一个问题:「我问你的两个问题,你都否决了,所以你喜欢他吗?」 宁绎知愈发沉默,他捏着汤匙在碗里空搅,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在感情里是个差生。」 「没关系。」于思齐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和一个笔,然后哗啦啦地翻开,「我把我问的问题写下来,你回去仔细想想,想通了你的烦恼或许就可以解决了。」 她把刚才的提问写下来,又补充道:「除了刚才的问题,我再补充几个。一是你可以回想一下你在给祝明予拍照的时候的心情或想法,并且这些心情和想法有没有在其他的场景里出现过。二是你可以想想你在看到祝明予做出什么行为时,你会高兴或者难过,并且想法是什么。三是你可以假设一下你们谈恋爱或者不谈恋爱,会造成的后果,并且你的心情如何。」 宁绎知点头,「就这样?」 「就这样。」于思齐把写的那页纸撕下来,然后递给他,「对于一个经常性会忽略自己情感和想法的人,这招很有用。」 作者有话说 最强助攻来也! 第45章 心动神驰 周六晚,祝明予站在捞丸门口,假装盯着菜单,战战兢兢地不敢进去。 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特别是一帮子人坐在圆桌上吃饭,这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仿佛又在与祝康培和一群老闆应酬。 昨天宁绎知的回覆简直出乎每个人的意料,一排的卧槽跟着刷了下来,接着人数很快便满了。 祝明予这会儿近乡情更怯,开始考虑要不要现在走人,他都摸出手机准备跟胡大千说不来的消息了,头顶上方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不进去?」 祝明予错愕抬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宁绎知看起来比往常更加阴郁和脆弱,眼眶下面青黑一片,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祝明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但仍不由自主地跟在宁绎知后面。甫一进门,胡大千便怪叫道:「哦!最后两个人到了,点菜了点菜了!」 胡大千他们坐的地方是一个长方形的卡座,因为祝明予他俩最后到,两个人都只能坐在外面。 第89页 宁绎知坐最外面,先去调酱料,没过多久便回来了,手上拿了两碟,把右手拿着的酱料很自然地递给了祝明予。 祝明予迟疑地接过来。 宁绎知看他拿的十分犹豫,便说:「芝麻酱混花生酱再加葱花,你不是最爱吃这个?」 重点当然不在这里! 祝明予瞪了他一眼,然后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给他发信息:「你为什么要给我酱料?」 宁绎知卫衣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拿出来,看了祝明予一眼,又回道:「顺手的事。」 好,好,好,这句话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祝明予咬了咬牙,继续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宁绎知:「我还没想清楚。但我想告诉你,我现在是在按照我的本能行动。」 祝明予连发三个问号:「???」 宁绎知又打字回道:「反正我见到你之后感觉平和很多,焦虑的情况也有所缓解。」 祝明予脸一下就热了,他惊奇地转头看向宁绎知。宁绎知亦神色如常地回看他。 「你在说什么啊。」祝明予脸色红红地又转了回来。他觉得今天的宁绎知好奇怪,言语行为像个在记录感情的机器人。 「诶,你俩在那眉目传情呢?」胡大千大着嗓门调侃道。 胡大千脑子简单,说这话也没多想,只是看这两人一入座后就在那玩手机,绷着个脸也不说话,便赶紧想把场子热起来。 他这话倒也奏效,除了两位当事人,一桌人听完都笑了起来。 火锅料被陆陆续续地呈了上来,胡大千拿着根筷子,跟祝明予和宁绎知挨个介绍道:「虽说咱都当这么久同学了,但这两位是真不合群啊,所以还是由我来介绍一下昂。咱班体委,赵益德,诶,胆大,嗓门更大,拳打赵子龙,脚踢张益德。」 他就这么讲相声似的给每人配了段简短介绍,一轮下来,最后点到祝明予旁的一个女生,「这位,黄安安,安哥,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鬚眉的代表,一顿饭能吹八瓶雪花。」 满桌人被他逗得捧腹大笑。祝明予见胡大千似乎已经卖弄完了,便嚷道:「我和宁……绎知的介绍呢?你不会就没给我俩想词儿吧?」 「你俩还要介绍啊?」胡大千摆手,「我现场就给你编一个,你听着啊。这位是我们一班的风流才子祝明予,胸藏文墨,肤白貌美,是我最看好能成为男主播的……」 「滚啊!谁要做男主播!」祝明予怒扔一片生菜。 胡大千嘎嘎笑,接住了祝明予投掷的生菜,又拿筷子指着宁绎知:「吶,这位就更不用多说了,大名鼎鼎的宁绎知。学霸中的学霸,重大场合发言最多的男人。平生坚守第一,从未下滑。虽然脸比茅坑里的屎还臭哈。」 几个女生立刻反驳道:「屁啦!胡大胖你是嫉妒了吧!」 被这么一搅和,大家氛围明显轻松了许多,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边涮菜边聊天。 胡大千也不忘组局的目的,给疑似暗恋祝明予的黄安安使了个眼色,又转头对祝明予说:「明予,安哥有问题问你。」 他刚说完,背便被啪地打了一击,打他的正是黄安安。黄安安性格豪爽,留着齐耳短髮,班里同学总是安哥安哥的叫她。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两个异性被人在公开场合正儿八经地点名,无论当事人到底什么情况,总会引来一群人的起闹。 祝明予正拿筷子戳了一个丸子,闻言抬起头,傻愣愣地啊了一声。 黄安安转头看他,难得在脸上显出些娇羞,「祝明予,你大学想考到哪里?」 这话在这种场合已经够直白,周围同学皆激动得鬼叫连连。 祝明予吓得手上的筷子都掉了下来。 「你们鬼叫个毛线啊?我只是随便问问。」黄安安朝着四周呲牙咧嘴。 「我……我……」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当时想的是宁绎知肯定会考那几所顶尖的学校,那他便去宁绎知要考的大学的城市。但现在这个情况,他可能会变成宁绎知报哪个城市的学校,他就不去哪个城市。 因此祝明予只能回:「我不……」 「他跟我考一个学校。」宁绎知冷不丁地说。 这话别说别人了,就连祝明予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和宁绎知考同一个学校。 周围瞬间安静了。 祝明予活见鬼似的看着他,心想这大哥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黄安安也懵了片刻,此时只想快快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人在紧张时刻总是会选择自己的舒适区,她在桌上扫了个码,着急忙慌道:「唉,别说废话了,你们谁要喝酒的?咱们来比比谁喝的多。」 几个同学赶紧摆手,道:「谁能比得过你啊,不来不来。」 祝明予不忍心看别人尴尬,便默默从桌子底下举起手。只是手抬了一半,便被宁绎知给按了下去。宁绎知知道祝明予从来没喝过酒,便说:「别逞能。」 「随两瓶!」祝明予大喊。 宁绎知:「……」 祝明予明显高估了自己对酒的接受能力,刚尝一口就被它又苦又涩的怪味给噁心到了。宁绎知看他脸皱得像苦瓜,又说道:「不能喝就别喝了。」 「谁说我不能喝了?!」说完就把一杯勐勐干了。 宁绎知有些生气:「你跟我较什么劲?」 「谁说我较劲了,我自己喝不行吗?」祝明予给自己又倒一杯,偏过头不想理宁绎知,举起杯子道,「来,我敬大家一杯!」 第90页 宁绎知看他上头的样子,也不打算再劝,便冷眼看着祝明予在那跟人喝酒。 一杯、两杯、三杯……祝明予喝到后来突觉酒是个好东西,将烦恼全都喝忘了,只剩下从嗓子眼儿里蹦出的兴奋。等喝到一瓶见底,祝明予就不行了,脑袋又昏又沉,红着张脸坐在位子上,眼睛半眯半睁,看着像是睡着了。 在座的除了几个女生和宁绎知,其余几个都喝了酒,但都没有像祝明予那样喝得脸红眼睛红的。大家吃的喝的都差不多了,便三三两两地结伴出了店,各回各家了。 胡大千也喝了不少,走到祝明予边上,搂着他的肩道:「祝明予你傻啊,你跟安哥拼什么酒,她家开酒厂的,从小喝到大。」他有些唏嘘,这媒看来是没做成,俩人一点不来电,到后面喝成哥俩好了。 祝明予神志不清,含含煳煳地回道:「我没想拼,我就想喝点……」 胡大千觉得他这迷煳样怪好玩的,想伸爪子捏捏他的脸,谁知爪子还没伸,胳膊便先被人给抬了起来。胡大千瞪着小眼,被来人凶神恶煞的神情弄得汗毛直立。他摸着手臂上的汗毛,只见宁绎知把祝明予的胳膊架在肩上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这两人,怎么看着这么gay呢……」胡大千揉了揉眼睛。 祝明予被宁绎知架着,心里又憋着一股气,没走多久就把宁绎知一推,独自踉跄地走了一段,然后摔倒在了绿化带上。 他这一摔就站不起来了,干脆躺在了马路上。 幸亏这是条只够非机动车行驶的小路,附近又没什么设施,一入了夜便鲜有人影。 宁绎知看他当场来了个幕天席地,也不扶起来,任由祝明予在地上躺着。 宁绎知吃了一晚上的闭门羹,又被祝明予刻意唱反调,此时气不打一处来,只想让他躺地上反省反省。当即像朵高岭之花戳在路边,冷冷地说:「你闹够了吗?」 祝明予喝了酒,情绪比平时还要敏感。他躺在地上看他,突然就哭了起来,抽抽涕涕地说:「宁绎知,我总是在抬头看你,我躺得好低,追你追得好累。」 这也是个本事,喝醉后的胡话听起来还像在写现代诗。 宁绎知心立刻软成一团,嘆了口气,蹲下来坐在马路上,问:「我坐下来了,近了没?」 祝明予点点头,又带着哭腔说:「你在干嘛啊,你干嘛又对我这么好。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啊,你是不是个神经病?以前……以前你不懂就算了,现在你懂了干嘛还这样呢,干嘛又给我莫名其妙的希望。」 宁绎知不知道祝明予喝醉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还清醒,但他听这人讲话逻辑又觉得应该没有醉得很厉害。 他看祝明予躺在草丛里,被月光掬着脸,脸上泛着红晕,嘴唇又亮晶晶的,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拿手指摩挲了一遍祝明予的唇,顿时觉得心跳动得厉害。 他早就将于思齐给他的问题背得滚瓜烂熟,不断回忆过去他与祝明予相处的感情和想法,只是他怕回忆骗人,便打算见到祝明予后再进一步确认。 他现在全想明白了,他第一次明确感受到心动可能就是在燕栖县,在溪桥底下。当时感情盖过了理智,所以才信了祝明予鬼扯般的兄弟之间的抱一下。 而巧合的是,每次他心动得最厉害的时候都是在外面,在无拘无束的自然间。好像在外面的时候他的心才是不受管控的,能够先越过理智,将情感宣之于口。 宁绎知心越跳越快,从祝明予的唇摸到脸,他察觉到彼此的唿吸都变得很急很重,祝明予的身体也越来越绷紧。 「那就这样吧。」宁绎知对自己说,他下定了决心,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册子。 路边的灯太暗了,祝明予又因醉得厉害,看字不仅有重影还进不去脑袋里。他把册子打开,对着路灯反覆看了,眯着眼问:「这什么东西啊?」 「这是我针对你个人做的一个复习计划,里面包含了你所有薄弱的知识点以及提高方向。」宁绎知跟于思齐聊完后就在想那几个问题,想完后又一直在写这个复习计划,昨晚几乎没睡。 「啊?你真要让我跟你考一个学校啊?」祝明予被他这册子给惊到了,酒意都清醒了三分。他把册子合起来,想伸出手还给宁绎知,「我不行的,你别开——」 「我不管你是不是清醒的,我这话只说一遍,过时不候。」宁绎知抓住他的手腕,二人肌肤相触的地方烫得惊人。 祝明予望着宁绎知深如夜空的眼眸,似乎要沉醉在这双眼睛里。 宁绎知松开了他的手腕,然后去抓他的手指,变成了一个五指相扣的动作,「祝明予,我还是搞不清你说的喜欢到底是什么。但我只知道你不理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难受。」 「这种难受超过了我的控制范围,我不知道要怎么去解决它。」 「我只知道,我做个题会在想,你是不是有哪道题目不会做了。走个路会在想,你会不会又在哪里磕了碰了。吃个饭时还在想,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因为你也太挑嘴了。」 「我一想到你跟别人玩我就嫉妒得要死。你不是跟胡大千玩就是跟付聪玩,甚至跟虞丽佳都有说有笑,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 「我一想到你可能跟别的人在一起,我就很痛苦,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离开你了,你又变成那个孤零零的祝明予怎么办?我捨不得。」 第91页 宁绎知倒豆子似的讲了很多,这充满着人机味的话语是如此宁绎知,又是如此动听。 祝明予勐地直起身,说:「我清醒的。」说完还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我真的是清醒的,我都听到了。」 祝明予听到这番话,突然落下一行泪来,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宁绎知,你这些话听上去好像……你特别爱我。」 宁绎知点了点头:「嗯。」 祝明予觉得心脏要爆炸了,甚至开始怀疑起眼前的景象是虚假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宁绎知靠近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像一把扇子。二人唿吸交错,宁绎知的声音低沉,「你可以确认一下。」 「怎……怎么确认?」 祝明予傻了,他把手放在宁绎知的胸口,用手心感受胸膛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然后说:「是真的。」 宁绎知无奈地笑了,捧住祝明予的脸,用微颤的指尖擦掉他脸上的泪痕,指腹柔软又微微发烫。 酒意撩人,朦胧中只见宁绎知眼睫颤抖,然后缓缓闭上眼。 二人的唿吸皆变得又轻又紧。 祝明予的唇上被落下一吻,吻很轻,轻得如同夜风,裹挟着试探与青涩。 「是这么确认,傻瓜。」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可长了呢!每次写到这种情节,我都会觉得我真是个作者~~ 第46章 出人意料 祝明予是被尿憋醒的。 昨天喝得有点多,他去厕所匆匆放了水后又跑到厨房间倒了一杯牛奶。他顶着个晕乎乎的脑袋,此时非常后悔,干嘛要逞强喝那么多酒。 窗外传来一阵欢快的鸟鸣声,他看了眼窗外那几只扰人的麻雀,又望了眼天空。 晴空万里,秋高气爽。 祝明予握着冰凉的牛奶杯回了房间,瞥到桌上放着的那本朴实无华的册子,昨天晚上的场景突然浮现在脑内。 卧槽。 祝明予握着牛奶的手突然一抖,他坐在椅子上,把玻璃杯往唇上一贴,然后又火速拿开,脸顿时热了起来。 他已经忘了昨晚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当时高兴得像在做梦,脚步则轻浮得像是踩在了云里。最后的记忆是宁绎知站在楼道口温柔地目送他,像是寒冰终于融化而露出的温润光泽。 昨天的宁绎知太奇怪了,不会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 祝明予打开了宁绎知给他的册子,发现宁绎知对他的规划细緻到可怕。这本册子针对的是祝明予薄弱的数学和理综内容。大到整体的考纲进度,小到局部的知识点,就连他的薄弱项都标得清清楚楚。这只有对整个高中知识了如指掌的人才能写得出来,并且对祝明予的了解甚至超过他本人。 祝明予翻了翻,最后一页是宁绎知用铅笔写的一段话——「目前进度只到高一的知识点,后续待补充,或许可以再增加志愿填报和专业选择方面的信息。」 一晚上能写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非常人所及了。 祝明予受宠若惊,有种被大佬罩着的感觉。 他觉得还有很多话没跟宁绎知说明白,又觉得昨天的告白有点匆匆…… 其实是他现在已经开始想他。 祝明予拿出手机,给宁绎知打了个电话,握着手机的右手有点发烫,他匆匆换了只手,把右手贴在冰凉的玻璃杯上。 电话接通的那刻,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跳漏了一拍。 宁绎知那边的环境有些嘈杂,但他的声音还是稳稳地传在了耳边:「醒了?」 「嗯。」 电话那头似乎是笑了一下,「挺早,还以为你会起更晚。」 天知道这么无聊的对话,他是怎么从话语里听出甜蜜和宠溺的。 祝明予盘腿坐在椅子上,将下巴抵在玻璃杯口,说:「你在哪儿呢?我能来找你么?」 「今天不行。」宁绎知那边传来公交刷卡的声音。 哪有这种人的!告完白第二天都不见面,竟然就这么跑了! 祝明予有些郁闷。 宁绎知见他不吭声,便解释道:「我回燕栖了,答应了我妈这周回去。」 「阿姨身体还好么?」祝明予火速谅解,「你生日她怎么没来?」 「老样子吧。」宁绎知说得云淡风轻,「她从来不帮我过生日的。」 对于祝明予来说,家长不帮自己过生日简直是天都要塌下来的事情,而宁绎知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顿时鼻子有点酸涩,「你太辛苦了。」 「嗯,所以你乖一点,别老惹我生气。」 靠,没人跟他说,跟宁绎知谈恋爱是这个样子的啊。 祝明予黏黏煳煳地不肯挂电话,又实在好奇宁绎知的转变,便问:「那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明明前不久还是一副冷心冷面的模样。 祝明予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相信,背负得这么沉重的宁绎知会跟他在一起。就像他也谅解,天平的那端,被现实压得很沉很沉。 所以他想过的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宁绎知承认喜欢他,并说暂时不能跟他在一起。 宁绎知静了片刻,说:「我在公交车上呢。」 「啊,诶?我知道啊。」 「你说得对,食慾无法控制。」宁绎知顿了顿,「堵不如疏,就是这种感觉。」 「其实我没太听懂。」这是指喜欢他到无法控制?祝明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92页 「周一你就知道了。」宁绎知轻咳一声,「挂了。」 祝明予挂了电话,正发呆着思考宁绎知的言外之音。手机震了一震又黑屏了,祝明予透过黑屏反射,发现刚电话打得过于忘我,下巴搁在玻璃杯上太久,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圈圈。 他摸着下巴上的红圈圈,打开手机,看到宁绎知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我可能比你想得要更喜欢你。」 靠,原来说在公交车上是这个原因。 「什么呀!什么呀!」男人的嘴,真是骗人的鬼,原来宁绎知也是这么会花言巧语的人。祝明予想是这么想,但还是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跟吃了蜜似的开心。 二中的老师批卷速度神快,周五考的试,周一就能把分数全统计出来。 知道今天要出分,班里同学全都变得乖得不行,从早自习到班会一直保持着鸦雀无声。吴万露捧着卷子和排名表格蹬蹬蹬地走进来,全班五十多人的眼睛立刻齐刷刷地看向她。 吴万露的表情看不出喜悦也看不出愤怒,这倒是让众人更加惊慌。总感觉她是处在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 吴万露把语文卷子发了下来,拿着手里的排名表格意有所指道:「这次期中考试有些同学排名变化比较大,希望能给各个同学敲个警钟。高三就是这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能有片刻的放松。」 祝明予拿到语文卷子,先扫了眼正面的分数,总分160考了个135,顿时便有了底,估摸着这次作文挺入阅卷老师法眼。然后又往旁边瞥了一眼,奇怪道:「你在看谁的卷子,你自己的呢?」 宁绎知答:「这就是我自己的。」 「啊???」祝明予震惊。 吴万露看卷子传得差不多了,又把排名表格传下来,「看到排名不要大惊小怪,我带过好几个毕业班,有平时成绩不太好的高考一飞沖天,也有成绩很好的高考崩掉。」 祝明予终于听懂了吴万露在说什么。 「很可惜,去年孙主任说的进步奖我们班没有人取得,但没关系,大家继续保持稳扎稳打的进步,高考才是最重要的。」 排名表格终于传到了祝明予的手里,他第一步就是去找宁绎知的排名。宁绎知这次的排名到了班级第五,除了语文只拿了一百出头的分数,其余科目发挥虽然比祝明予还是好上不少,但跟他平时比起来还是稍微差了些。 连在班级都是第五,别说年级的排名了。 而祝明予的名次从开学的第五掉至了第十,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内。因为复习了半个学期,很多原本基础比他好的同学追赶上来太正常了。但比起上学期中下游的成绩,已经算是进步明显了。 问题在于宁绎知。 祝明予不敢说话,他怕宁绎知接受不了这种打击。 「另外,因为接下来包括下学期考试会变得非常频繁,所以要重新变回单人单桌的形式。」吴万露在讲台上宣布。 这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毕竟连雷打不动的第一名都掉到了这个位置,孙光头的学习小组计划当然宣告破产。 不知道为什么,祝明予一阵心虚。 果然下了班会,宁绎知便被吴万露喊到办公室去了。祝明予把自己的座位移开,又默默把宁绎知的座位排齐。他内心有些唏嘘,没想到坐同桌时两个人针锋相对,好上了却得分开了。 「知道我要跟你聊什么吗?」吴万露把宁绎知叫到谈话室,忍不住吐槽道,「你哪门考不好不行,偏偏考不好语文!哎哟,整篇作文全跑题了,我都不好意思说我是你舅妈。」 宁绎知早就有心理准备会被吴万露喊到办公室谈话,她这通牢骚在他听起来都算轻的,便道:「我接下来会做专项训练,减少偏题概率。」 「这不是主要问题吧?我看你整篇作文都写得心不在焉。是谁之前跟我说『能被情绪影响说明基础不牢』,啊?」吴万露嗔怪道。 「……」被打脸的宁绎知移开了眼睛。 面对一个本来就精神紧绷的好学生,吴万露当然不会过于责难,「我其实觉得这次没考好也不是坏事,你会心里有个底,考不好也就这样,对不对?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吴万露又开始讲大道理,「年轻人多受挫是好事,多多培养心理接受能力,等你工作后就会发现一分耕耘能有半分收穫就不错了……」 她还记得在高一时,一出考试结果宁绎知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里,哪里是粗心大意,哪里是当时没做出来,会自己找专项题目练个十七八遍。只要没考到第一,便会像惩罚自己那样,不眠不休地做题,连饭也不肯吃,直到情绪过去。 她讲着讲着,发现宁绎知这次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接受良好。 这倒是个不小的进步。 宁绎知保证道:「以后不会因为心情差影响考试了。」 吴万露从他话里品出一丝门道,问:「你俩已经和好了?」 「是的。」宁绎知点点头。 话已至此,吴万露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朋友之间打打闹闹有摩擦也很正常,别影响到正常的学习生活就行。」 「不会吵架了。」宁绎知信誓旦旦。 吴万露:「……」怎么突然这么自信? 祝明予看宁绎知神色如常地回来,赶紧把桌子里的小面包拿给他,宽慰道:「你没事儿吧?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嘛,下次咱再把第一拿回来。」 第93页 宁绎知点点头,说:「中午一起吃饭吧。」 祝明予吃了一惊,蹲下来,凑在宁绎知边上,眼睛往四周瞄了瞄,偷偷地说:「会不会太高调了?」 「……」宁绎知无语,「两个男生一起吃饭有什么问题?」 这倒是祝明予做贼心虚了。 他嘴上好吧好吧地站起来,便听宁绎知又道:「你陪着的话,我会心情好点。」 祝明予嗖地一下弹开,脸红红地回了座位。 第47章 恋爱计划 祝明予发觉自己对上宁绎知很吃亏,因为宁绎知总是顶着一张面瘫的脸,一本正经地说些让人不好意思的话,并且本人可能相当没有自觉。 就比如说刚刚那句话,很有可能是宁绎知在陈述事实而并非刻意调情,但他说出来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祝明予会不会因为这句话而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搞得像我一惊一乍似的。」祝明予郁闷地想。 再比如说,宁绎知说要跟他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就真的只是去食堂打菜,吃饭,中间没有任何暧昧或者旖旎的氛围,两个人比好哥们还像好哥们。 更别说两人打完饭菜面对面坐着后,胡大千又领了一帮狐朋狗友和他们挤在同一张长桌上。一群人边吃饭边打嘴炮,聊到兴起处嘎嘎狂笑,米粒汤汁喷溅到桌上,弄得宁绎知又默默挪远了几分。 祝明予开始怀疑前天晚上是自己做梦了,不然他的高中生活怎么会跟之前一模一样! 恋爱经验为零的祝明予开始犯起了难。 天知道这恋爱得怎么谈,他俩不会要一直哥俩好的这么处下去吧?祝明予盯着宁绎知的脸陷入沉思。 如果他喊宁绎知上晚自习前逛逛,感觉宁绎知会回:「不了,题还没做完。」 如果他喊宁绎知周末出去逛街,感觉宁绎知会回:「那去图书馆学习吧。」 「……」这跟原来有什么区别!祝明予悲壮地锤了一下桌子。 胡大千那边还在闹腾,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宁绎知却放下筷子,抬起头,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饭太难吃了。」祝明予给自己找补道。他说完便端着餐盘站起来,跟胡大千他们打了个招唿,「我先走了。」 胡大千勐勐点头,摆摆手后继续在饭桌上吹着牛逼。 宁绎知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后,看祝明予走得很快,便快步跟上他,不确定地问:「你不会又生气了吧?」 祝明予转过头看他,难得在宁绎知的脸上看到有些紧张的表情,心里的不爽顿时消减得烟消云散,「没啊,我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 「就按照原来的样子吧?」 「那,那跟原来有什么区别!」祝明予说完都觉得自己在没事找事,便道,「算了算了,是我有问题,唉,我就是容易东想西想——」 「下了晚自习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可能那天太匆忙了,很多话没有说清楚。」宁绎知想了想,「可以制定个……计划。」 「谁会制定这种啊!」祝明予说是这么说,但马上快乐起来了,「那我们吃完饭去北州湖那边逛逛。」 北州湖是祝明予现住小区旁的一个人工湖,政府又依着湖造了个市民公园,专供周边小区居民活动。到了晚上,有不少大爷大妈在那跳广场舞,还会有几个零零散散的人沿着塑胶跑道跑步。 为了避人耳目,祝明予决定和宁绎知放了学后分头行动,宁绎知先过去,他再慢慢过去。 二中下了晚自习已经十点,此时的北州湖静悄悄一片,只有地上的地灯和旁边的路灯亮着微弱的灯光。祝明予心里有点犯憷,脑子里又开始幻想些妖魔鬼怪的东西。 他捏紧了书包带,走了一段后看到路灯下一个颀长的身影,终于没那么害怕了,小跑到宁绎知的旁边,雀跃地说:「我来啦!」 宁绎知微微一笑:「走走?」 「嗯。」祝明予被宁绎知的微笑弄得晃了眼,赶紧低下头,默默地走在边上。 二人沿着湖边慢慢走,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湖里的水泵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一旦周围安静下来,二人中间的氛围果然就变得有些黏黏煳煳。祝明予内心疯狂打鼓,心道果然跟之前没挑明时还是不一样的。 他快紧张死了,一紧张就想没话找话:「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吴老师应该已经走了吧?」 宁绎知答:「你管我留宿么?」 「这,诶,这——」祝明予脸巨热,他十分庆幸环境很黑,不会让人看到他脸红成什么样。 「我开玩笑的。我骑自行车回去,20分钟就能到。」 祝明予听完,蚊子叫似的说:「想留也不是不行……」 宁绎知沉默几秒,轻咳一声,说:「还是算了,我怕我睡不着……」 祝明予觉得自己脸更热了,吞吞吐吐道:「你也择床啊?」 「别装傻。」宁绎知弹了下祝明予的脑门,「我都考成这德行了。」 从来没下过第一的宁绎知也会因为感情掉落神坛。 祝明予立刻臭屁地说:「哎呀,有这么喜欢吗?」 宁绎知怀疑这公园里种了什么特别的花草,不然夜风怎么会这么甜。他甚至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没考上第一也没有那么难受。 他顿住脚步,朝旁边伸出手,眼睛却只目视前方,「祝明予,你,想牵手么?」他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磕绊,听着一点都不酷。 第94页 「喔,喔……好呀。」 他的手没有等多久,很快被另外一只手给握住了。 那只手握着很软,很热。 宁绎知觉得自己内心有些地方被慢慢填补了。他觉得有些话必须要交代,是给自己决心,也是给对方定心丸。他将那只手握得很紧,然后说:「我其实还是很惶恐,因为我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好……但想这么多也没用,我还是更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没想过你会回应我。」祝明予握住他的手,「但我也不需要你变得更好,你一直这样就很好。我能接受你的全部,好的和坏的。」 「谢谢你这么说。」祝明予的话像定海神针,把宁绎知的不安和消极全都一扫而空。 宁绎知了解祝明予,所以知道祝明予肯定会这么想。但等对方真的这么说出来后,他不免还是会有些哽咽。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他第一次获得这样的爱,不是因为他考第一,不是因为他一直在变好,也不是因为歉疚,只是因为他是宁绎知。 祝明予抱住了他,「宁老师,你可能没注意,其实你也是这么对我的。」 祝明予娇气爱哭,动不动就放弃,生活自理能力又奇差无比。但对宁绎知来说,这些缺点只会让他觉得更加割捨不下。 宁绎知回抱住他:「也对。」两人身高差了一个头,祝明予骨架纤细,几乎整个人都能被圈住。 他们抱了很久,听到远处传来夜跑的脚步声才急匆匆地分开。 两人假装看河,在夜跑人跑过他们之后才敢对视一眼,对视完了又心照不宣地挪开了眼睛,然后两人就开始无声地笑。 祝明予边笑边说:「好傻。」 「感觉智商会越来越低。」宁绎知嘆了口气。 他们在一个长凳上坐了下来,宁绎知准备再聊几句就回去了。祝明予当然不舍,但也知道来日方长的道理。 宁绎知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我回家思考了很久,我想要的无非就是赚钱,但这与和你在一起并不冲突。」 他也不想要小孩,也不想融入什么社会大众。他我行我素惯了,至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他便更加不在乎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祝明予,祝明予敏感细腻又多愁善感,他始终不想让祝明予受到外人的指指点点和体会到生活的困苦。 宁绎知向来考虑很多,总是会想到很远以后的事情,步步为营惯了,连带着祝明予的未来都会细细筹划进去。 祝明予坐在长椅上,脚在塑胶跑道上一踢一踢,「其实我没什么想法,我只想快点独立,然后一直和你在一起。」 「没想法也很正常,你还年轻。」宁绎知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祝明予忍不住笑了出来,被瞪了之后才堪堪忍住。然后宁绎知继续说:「反正你慢慢来吧,慢慢找你想做的事情。我对我自己的能力比较有自信,以后你的生活我来兜底。」 「什么嘛!我也能赚钱好不好!」祝明予挺直了胸膛,「以后谁养谁还不一定呢。」 宁绎知听罢冷酷地说:「那你先好好读书,连读书的苦都吃不了,还想着赚钱?」 「可恶,我在好好读了,进步大着呢!」祝明予戳了戳宁绎知的腰,「这不是有……学霸男朋友帮忙嘛,如有神助!」 宁绎知被男朋友这个词哄得心里暗爽,攥住了祝明予不安分的手,说:「那我们来定个计划。」 「……什么啊?」祝明予有种不祥的预感。 「谈恋爱和吃饭睡觉玩乐一样需要节制。」宁绎知翻开手机,在他和祝明予的聊天框中输入文字,「一、白天禁止想些有的没的,就当普通同学相处。」 祝明予点点头:「可以。」 「二、下了晚自习后四十分钟可以用来谈恋爱,地点任选。」宁绎知补充道,「这四十分钟原本是我用来锻鍊跑步的时间,所以影响也不大。」 祝明予举手提问:「具体做哪些恋爱事情呢?」 宁绎知一愣,在头脑中思索片刻,说:「聊天、散步、吃东西……牵手或者拥抱吧。」 祝明予两根手指抵在一起,撇嘴道:「但后面两个,气氛到位了才能做吧。又不是机器人,输入指令后每天固定这么几个流程,多没情趣。」 「……」被说没有情趣的宁绎知仿佛胸口被人打了一拳,「那这两个当随机事件好了。」他说完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魅力,「但这两件事不是看到彼此后就会想做吗?」 「什,什么嘛……你在乱说什么。」祝明予捧住脸,对他的直言不讳感到相当害臊,「那还少了一个呢。」 「少了什么?」宁绎知挑眉。 他才不信这人听不懂呢,就是在故意使坏! 祝明予抿着嘴朝宁绎知那边挪了挪,缓缓抬起头,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红着脸说:「少了个这个啊!」 宁绎知笑弯了眼,拽过害羞闪躲的祝明予,亲了亲他,轻声道:「那就这么定了。」 作者有话说 怎么谈恋爱还要计划啦! 第48章 不速之客 自从定下了听上去十分反人类的恋爱计划,二人总是在晚自习的时候留到最后,等教室里人都走完了再一起到外面逛逛。 吴万露对于宁绎知晚回一个小时的行为也没多加怀疑,只因他平时就以勤奋示人,多上一个小时晚自习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95页 胡大千也越来越忙,他这学期选择了住宿,但经常在晚自习的时候偷偷熘出去参加训练,每次回来的时候教室的人都早已跑光。 不过有时候他也能看见空荡荡的教室里,祝明予和宁绎知两人还在那奋笔疾书。 胡大千已经连续两场考试考了倒数第一,最近被他爸耳提面命,说是要让学校里数学系的同事帮胡大千补习功课。胡大千一直说没空,胡编乱造学校里有补课,实际都偷偷跑去打训练赛了。 然而祝康培对祝明予完全是个三不管的状态,这让胡大千很是羡慕。所以便更加不懂祝明予为了学习变成拼命三郎的样子。 胡大千看着祝明予认真做题的模样,深深嘆了口气。 祝明予下意识回顾自己的答案,瞅了半天没看出问题,问道:「哪里算错了吗?」 胡大千摇摇头,说:「你跟宁绎知真是越来越像了。」 「……」祝明予赶紧朝宁绎知的方向看去,又转过头对胡大千说,「你瞎说什么呢。」 「说你读书认真,你咋还脸红了。」胡大千拍了拍肚皮,嘆气道,「我真羡慕你有这样的爸爸,有钱,还不管你。我要是你,我每天打游戏,才不想学习呢。」 祝明予闷着不讲话,倒是宁绎知先呛了胡大千一声:「哪来这么多废话,快回去,宿舍门要锁了。」 「行吧行吧,不打扰您二位了。」于是胡大千便哎哟哎哟地走了。 胡大千这话说的时候没有什么坏心思,但祝明予听起来却五味陈杂。他难免又会想到祝康培和自己现在这样尴尬的父子关系。祝康培不来找他,他便也不会主动去找祝康培。 两个人都很迴避,关系便卡得不上不下。 祝明予也不是钢铁心脏,偶尔想起来还是会对自己有想远离祝康培的这个想法感到愧疚。所以胡大千夸了句祝康培,他内心便又开始动摇,毕竟祝康培也确实不是那么十恶不赦的父亲。 宁绎知看出来祝明予心情低落,便说:「如果你想找他聊聊,不如去试试。」 祝明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以一个出奇不意的方式见到了祝康培。 那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六。自从入了十二月,天气便一天冷过一天,祝明予和宁绎知照常约了周六去图书馆学习,却在门口看到图书馆因电力维修而闭馆的告示。 二人无法,为了图省钱便又回到了祝明予现租的房子里学习。 房间里的桌子宽度较窄,堪堪挤下两个高中男生。 祝明予刷完了这个时段的学习任务,准备放松一下。他看宁绎知还在那刷题,也不想打扰他,便拿起书架上摆着的那块石头,细细观摩。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他反覆品味琢磨这句话的含义,想来想去,是宁绎知想让他遵循自己的内心。 宁绎知见祝明予盯着自己送的那块石头,突然想到当时生日收到的泰迪熊毛绒玩偶,便问:「你之前为什么送我泰迪熊?」他不觉得自己看上去是个会喜欢毛绒玩具的人。 「你终于想起来问我啦?」祝明予舔了舔下唇,坏笑道:「因为吴老师跟我说了你小时候关于泰迪熊的故事。」 「……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宁绎知无语。 祝明予嘎嘎笑:「宁老师,你晚上要是再睡不着,你就抱着这个熊睡吧,这回没人跟你抢了。」 宁绎知恼羞成怒,伸出手挠祝明予的腰窝。祝明予怕痒,蹭地从椅子上蹿起来,蹦到房间地毯上,在地毯上滚了几滚。 宁绎知追到地毯上挠他,祝明予痒得撞到了背后的书架,几本漫画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祝明予护着自己的腰不让挠,宁绎知则右手死死扣住他的两个手腕,左手往他腰部伸。宁绎知视线下移,窥见祝明予因挣扎而露出的白嫩腰部,微微一怔,手上的力道反而松了。 祝明予赶紧坐起来,把衣服往下拉,捡起了地毯上散落的漫画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本来只是打闹,因这一露一放,气氛又变得暧昧许多。 祝明予坐在地毯上,脸热耳热地看着漫画内容,却好似不识字,盯着主人公起跑的那页许久。 祝明予头髮是卷卷的棕色,今天又穿着咖色的卫衣,白皙纤细的脖颈延伸至领口,上身瘦削又显得卫衣宽大,长长的袖口遮住了一半的手掌,倒更像是被衣服包住了。 「有点过于可爱了……」宁绎知心想。他坐到祝明予的身后,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把祝明予整个人圈住了。 祝明予真的很小只,抱起来毫不费劲,不,不如说是正正好好。 「怎么不翻页?」宁绎知把下巴搁在祝明予的肩窝,两个人几乎脸挨着脸。 祝明予机械地翻了个页,心脏快蹦出嗓子眼。 他见宁绎知许久没有声响,转过头,却见这人闭着眼睛,原本吊梢显凶的眼睛变成了弯弯的新月,眉眼间布满温柔的神色。 「你在干嘛呢?」祝明予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復,他将漫画书合上,握住宁绎知的手。 宁绎知反握住祝明予的手,宽大的手掌将其全部包在了手心。他闻着祝明予身上清新的橘子味道,低声说:「让我充个电。」 「什么充电?」 「抱一下我的泰迪熊。」 第96页 虽然祝明予偷偷自比泰迪熊,但被正主真的这么喊时还是怪臊的。他轻轻往后仰,靠在宁绎知的胸膛,然后也慢慢闭上眼睛。温暖又干净的味道席捲包裹着他,让他渐渐染上困意。 迷迷煳煳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间,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刻的宁静。他头脑混沌地接起电话,「餵?」 男人焦躁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小房东,你有空来一下吧。有个疯子吵着说这是她房子,要把我们赶出去。」 祝明予房子租给了一对刚大学毕业的年轻情侣,自移交钥匙的那天便没再麻烦过他,只在每个月的五号定时给祝明予的微信帐号转钱。 这对情侣看着是好相与的人,这么急迫地打他电话,一定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的语气不善,一旁的宁绎知听得一清二楚,祝明予本想自己解决,宁绎知却不放心,坚持要跟他一起去看看。只是宁绎知下午照例得动身回燕栖看望于娟,这么一耽误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末班车。 二人急匆匆地赶到祝明予在市区的那个小区,远远地便看到祝明予家所在单元底下站着三个人,气氛剑拔弩张。 那对情侣站在单元门口,对面是一个瘦高的女人。 还未走近,便听那瘦高的女人拉扯着嗓子说:「人吶?!人来了没有?!这房子是我的好伐啦,他有什么资格说租出去就租出去啊?我要告他非法出租!」 那情侣本来就图祝明予这房子地理位置好,又走的居民水电,价格还比市场价低了不少。听这女的在这边哇啦哇啦说非法,态度立刻软化许多。 「这房子我们是付了钱的,那我们就有居住权,你也不能想进就进,想没收就没收。就算不合规,我们也是受害者,你要讲讲道理呀。」三人僵持状态下,那男的看到祝明予过来,立刻指着他说,「吶,房东来了,你跟他说吧。」 瘦高个女气得把墨镜一摘,刚想转头骂人,在见到祝明予的那刻瞬间便熄了火。 祝明予内心也是一震,记忆里模模煳煳的,瘦得像个杆子的陈媛形象,突然就鲜明地显现在面前。 陈媛本来以为能见到祝康培,正好想把他从头到尾骂一遍,却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祝明予。祝康培向来是不让她见儿子的,她冷不丁地见到祝明予,竟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看到祝明予现在长得这么好,这么秀气,模样与自己更是有五六分的相似,喉头哽咽几分,又把墨镜给戴上了。 祝明予却也是如此,他知道自己得喊妈,但这声妈却迟迟没有喊出来,话都到了嘴边,却因为苦涩又憋了回去。 陈媛偃旗息鼓,祝明予沉默不语。在场唯一能说话的反倒只有宁绎知。宁绎知安抚好租房的二位后,对陈媛道:「阿姨,我是祝明予的同学。有什么话咱们到别处说吧。」 陈媛这才似恢復了精气神,嗳了几声,「到我车上说去吧。」 祝明予和宁绎知坐进了陈媛的车,他俩坐后排,陈媛坐在主驾驶。 大腿贴在冰冷皮面,车内空气又冷又不流通,祝明予打了个冷颤。 陈媛发动汽车,开了暖气,说:「我今天回来是想拿个东西。以前明予出生时给他买了保险,现在年份到了,可以领钱了。」当时的保险单都是纸质的,保险信息没有录入至保险公司的信息库,得凭藉当时开具的凭证找保险公司领钱。 祝明予说:「你的东西我都放到溪桥镇的老宅了,得去那里拿。」 母子俩长达七年的隔阂,以公事公办的话题架了一座摇摇晃晃的危桥。 陈媛对燕栖县对溪桥更是讳莫如深,可以选择的话,她更不想踏进这个地方。如果只是她的利益,她可能就放弃了。只是她这次不光得拿到自己儿子的保单,还得拿到别人的。 陈媛发动了车子,许久没回燕栖,竟然忘记要往哪条分岔路转。她打开手机导航,狼狈地输入了地址,然后说:「你堂哥的保单应当也跟你的放在一起,你大伯母进去了还没出来,我上次去看她,她托我去领一下。」 「大伯母……进去了?什么进去了?」祝明予不可思议。 陈媛怔愣,说:「你爸没跟你说过你大伯母在坐牢的事情吗?」 「……没有。」祝明予感觉自己的手在抖,怪不得大伯远赴他乡,一走了之。他总是内心不由自主地偏袒祝康培,所以默认是邹玉把大伯挤兑走的。 「也是。」陈媛冷笑,「祝康培怎么可能跟你说这个。」 作者有话说 亲妈来了~ 第49章 鸡飞狗跳 在祝明予的印象中,他的大伯母徐小芬是一个做事仔细,又不怎么善言辞的女人。徐小芬之前在燕栖一家规模较大的民企做会计,祝康培创业后便辞了原来的工作,专心帮祝康培管理公司的帐务。 他还记得当时祝康培特地请了徐小芬一家吃饭,吃饭喝酒到一半,甚至滚下泪来,情真意切地说:「陈媛走了,我一个人要拉扯小予长大,嫂子,你一定得过来帮我。公司的帐还得是自家人看着才放心。你们放心,只要我祝康培在一天,我就不会亏待你们。」 大伯祝康明毕竟和祝康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生兄弟,听到祝康培这么说,内心已经动容了七八分。 徐小芬虽觉他可怜,但创业总归是九死一生,现在看着生意挺红火,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她不由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没吭气。 第97页 祝康培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便又再劝:「嫂子,小杰现在也越来越大了,再过几年要念大学,再过几年还要找对象,总得有套房吧?靠给别人上班,得多久才能买得起一套房?」 这话立刻说到了徐小芬的心里,她踌躇半天,只是说:「我回去再想想。」 徐小芬内心有多纠结祝明予不知道,但她最终还是辞了原来工作,选择帮助祝康培。祝康培的生意越做越大,到后面祝康明都一起跟着祝康培混了。再后来邹玉出现,祝明予与祝康培越来越生疏,他也不知道大伯一家怎么样了。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发展。 陈媛边开车边骂:「祝家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你大伯母进去了你大伯很快就在外面找了个小老婆,没良心的杀千刀,她可是为了你们祝家进去的!」祝明予心道自己也姓祝,但显然陈媛已经气得忘记了这点,又或者陈媛本来也想把他骂进去。只听她继续说道:「祝康培自己捨不得那点出口税费,要求人家做假帐,出事后倒是自己去顶锅啊!欺负老实人算是个什么东西?!」 两个被祝家男人伤害过的女人成了同盟,陈媛时常去监狱探望徐小芬。徐小芬知道祝康明有了新老婆后怕自己儿子过得不好,便拜託陈媛多多照顾他。但好在祝杰已经成年,已经可以独立生活了,在大学里自己打打零工也可以安稳地活着。 徐小芬聊着聊着就落下泪来,「还是你聪明,早早地就离开了。」 陈媛知道老家的这些亲戚平时没少在背后骂她,她听徐小芬这么说完后眼睛也红了一圈,说:「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妈妈。」 徐小芬说:「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小予,小孩蛮作孽的,那女的不是什么省油的。」 「不管怎么说,小予总归是他亲生儿子。」陈媛低下头,心道,她不敢见他。 「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徐小芬嘆气。 除了祝康培本身不让陈媛接触祝明予,陈媛自己心里也有愧。刚走的那几年,给祝明予寄的东西也都被退了回来,她怕儿子恨她,慢慢地连东西也不敢寄了。 在陈媛口中的祝康培,跟祝明予印象中的祝康培不太一样。他一直觉得他与他爸的矛盾只是因为两个人对生活的理解方式出现了偏差,因为他的成长,二人的相处模式出现了偏移。但祝康培在他心中始终是那个事业有成,八面玲珑的,对他物质上有求必应的父亲。 他的感情至多只是不理解和失望,没有到讨厌。 但如果真如陈媛所说……祝康培在他心中的形象将会彻底崩塌。 祝明予手一片冰凉,宁绎知握住了他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头。 陈媛开着车到了溪桥镇,先把宁绎知送回了家。 祝明予家的事情,在大人看来显然是不需要宁绎知这样的一个普通同学参与的。宁绎知再担心也没用,只能先下了车,在关车门前说:「有什么事记得打我电话。」 祝明予点点头。 但随着宁绎知离开,车上只剩他和陈媛后,那种害怕又尴尬的情绪还是涌了上来。 陈媛将车开到祝家老宅的那条路上,过去这条路全是碎石子和污泥,现在全变成了干净平整的水泥路。 陈媛心中物是人非的感觉便更强了。 「小予,是哪间?」陈媛问道。 祝明予指了指,「第三排,第二幢。」 陈媛印象中那栋又破又旧,墙面又黄又灰的土房子,竟变成了漂亮的小洋房。 她当时跟祝康培说了无数次要重造要重造,祝康培都以没钱为由给搪塞过去。她走了,房子却造好了。 祝明予在门上输入了密码,把陈媛领进去。 「你先在这边坐……我,我去把文件找出来。」祝明予把陈媛带到客厅沙发处,然后又给她泡了杯茶。 陈媛心中酸涩,儿子与自己如此生疏,故地重游,她却变成了客人。 祝明予从储物室把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搬出来,所有跟陈媛有关的东西他都放在了里面。陈媛听到咚地一声动静,想过来帮他,一眼便在纸箱口看到了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 祝明予当然也看到了,他沉默地把相框翻了过来,让正面朝底下。然后翻找着印象中的牛皮纸袋。陈媛刚走的时候,祝明予总是特别想她。他把她遗留的东西每个都翻了一遍,每次想她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看看,只会比陈媛本人更清楚这些东西在哪儿。 祝明予翻了两下便找到了纸袋,递给陈媛,说:「我和我哥的保险单都在里面,你看看。」 陈媛接过纸袋,从进门起一直高昂地抬着头的她,终于塌下了肩膀,落下泪来,说:「小予,你有没有恨过我?」 祝明予摇摇头:「没有。」 他一开始是觉得因为自己不听话不够好,所以陈媛一走了之。到后面慢慢长大了,他跟祝康培隔阂加深,便更能理解陈媛的做法。两个观念背道而驰的人相处在一起实在是太痛苦了。 祝明予仔细回忆,他真的没有恨过他的妈妈。 但陈媛却是不信,她哭着说:「你肯定恨过的,我知道的,你都没有收我给你的东西。」 祝明予怔怔:「可是我没有收到过。」 陈媛见祝明予满脸茫然,便知道他是真的没有收到过,顿时新仇旧恨一股脑地直冲大脑,她骂道:「肯定是祝康培这个王八蛋把我送你的东西全退回来了!」她转念又想到自己的那套房子,便说:「小予,你现在在二中上学对吧?那你住哪儿呢?」她咬着牙,几乎想把祝康培撕碎,「是不是那个黑良心的让你把房子给租掉的?」 第98页 「我自己租掉的。」祝明予说,「我想搬得离学校近一点,能多看会儿书。」 陈媛听祝明予这么说,心中哀嘆祝明予竟然这么懂事。她一面觉得自己的儿子果然和祝康培不是一路货色,一面又觉得祝明予这些年怕是受了不少委屈,需要看足人脸色的孩子才会这么听话懂事。 但这话听起来,祝明予把市区的那套房子给租了是为了补贴家用。祝康培这么大的一个老闆,连个郊区房子都租不起?难不成是祝康培资金紧缺成这样? 祝康培会变成个破落户这个念头一出来,陈媛心中便觉无限畅快。 想到这,陈媛便把祝明予抱住了,说:「小予,你要是过得不开心,就跟妈妈走好不好?妈妈现在也很有钱,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祝明予想到之前暑假去陈媛新家的经歷,立刻回绝道:「不了,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和新的家人。」 「……我离婚了。」陈媛说。她利用后面一个丈夫的资金跟着他做生意,但发现这男的出轨成性,再加上二人生意都很忙,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就这么离了。 陈媛还想再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谁让你来我家的?!」 祝明予惊慌转身,看见祝康培满脸铁青地站在门外,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陈媛对祝康培的恨意正是在顶峰,她站起身,像只高傲的孔雀,张口破骂:「我跟着我儿子来拿我自己的东西,关你屁事!」 「你儿子?!你几年前拍拍屁股就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是你儿子?」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走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他亲爹,你肯定能照顾好他。但你看看,你这几年对他就好吗?你连我留给他的唯一房子都要给出租了。你就捨不得在他身上花一分钱!操你妈的祝康培,你不让我见儿子,你算什么东西?!」 祝康培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就想过来动手,「你那套破房子我他妈就没进去过!我有别墅有平层,我稀罕你那破楼房?!他自己不肯要我的钱,他自己要租掉的!」 他说完才觉自己后半句说错了话,但为时已晚,只见陈媛已经哭着抱起祝明予,比刚才的默默落泪多了五分的表演和十分的撕心裂肺,「小予啊,是做妈的对不起你!!你恨你爸恨到连他的钱都不要了,是我把你扔到了狼窟里啊,小予!」 祝明予僵着身体不知道怎么回应她,那边的祝康培已经暴跳如雷,撸起袖子就要跟陈媛干架。 「祝总,别,别伤了和气!」小王从他背后蹿出来,手脚并用地把他给拦了下来。 陈媛见祝康培被压制住,嘴上便更不饶人,「你来啊,你有本事来打死我!你他妈本来就是个罪犯!」 祝康培气疯了,把脚上的皮鞋摘了下来,狠狠地扔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玻璃碎片如雪花般崩了一地。 人没砸到,角落里的花瓶不幸身亡。 作者有话说 打起来了!! 第50章 浮游沧海 陈媛的到来把祝康培的遮羞布给扯了,甭管平时两人是什么人模人样的陈总祝总,骂起人来打起架来跟乡野村夫也没什么区别。祝康培也再说不出什么体面不体面的狗屁话,瞪着狰红的一双眼,似是要把人撕碎。 陈媛觉得自己既然赢得了本阶段的胜利,也不愿在这破地方久留。她一手拎起沙发上的包,一手又将文件拿在手上,甩了甩头髮,说:「小予,跟妈走不?」 祝康培情绪已缓了些,他坐在单人沙发上喘气,闻言抬起头,音调又要拉上来,「走什么走?这里是他家,他往哪里去?」 陈媛讽刺一笑,说:「家?你说这里?你当我不知道么,小予平时根本不和你住一块。」 祝康培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看着祝明予。 「别看了,不是他说的。」陈媛冷笑,「平时多做些好事,多积德吧。多行不义必自毙!」 祝康培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地上来了,他指着门外,狠狠地说:「你给我滚!」 陈媛不听他的,只是又问了一遍祝明予,「走么?」 祝明予看了看祝康培,又看了看陈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祝康培听到祝明予这么说,在一旁讥笑出声。 陈媛内心失望,但面上不显,无所谓地笑了笑,拿出手机,说:「那加个微信吧,妈以后带你出去玩。」 「不许加!」祝康培跳起来想拦,那边早已加上了微信。陈媛看也不看他,昂着头走出祝家大门,朝院子里吐了口水,然后开着汽车扬长而去。 剑拔弩张的氛围得到了缓解,祝明予也不想和祝康培说话,拿起扫帚准备把角落的玻璃碎片给扫了,谁知刚过去,就又被祝康培给喝住了。 「慢着!」祝康培说,「谁让你打扫的,受伤了怎么办?」他说完朝小王使了使眼色,「小王,你去把玻璃收拾了。」 小王嗳了一声,接过祝明予手里的扫帚,讨好地笑了笑:「我来吧。」 祝明予看着他讨好的脸,隐隐有些不舒服,但也只能把扫帚给他,然后便听祝康培又说了一句:「你什么身份,这种事情还用得着你来做?」 「……」祝明予听完立刻皱起了眉。 身份?我什么身份,小王什么身份?我祝明予为什么就连个玻璃碎片都不能扫,小王又为什么活该扫碎片? 第99页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员工说得像个僕人? 自从陈媛对祝明予说了祝康培的恶行后,他便开始注意祝康培的言行举止,那些之前他因为父爱滤镜而忽视掉的东西,突然变得清晰明了。 可能祝康培真的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一个人。 祝康培见祝明予不说话,便换了个话题,站起身走了过来,试图拍祝明予的肩膀:「小予啊,你今天准备住哪啊?」 祝明予下意识躲闪,反问道:「你准备住哪?」 祝康培的手落了空,脸一僵,「我就住这。」 「那我回娄宁。」 「别开玩笑了,现在哪有车回去?」 「那我去住宁绎知家。」 祝康培脸色铁青,「你听着,我不管你妈跟你说了什么,那都是假的。她在我们父子俩最困难的时候跑了,就是个坏人,你怎么能听她的话?」 祝明予问:「那大伯母坐牢的事情也是假的吗?」 小王扫玻璃的动作顿了顿。 祝康培沉默片刻,不耐烦地说:「大人的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又是这句话。 祝明予对他失望透顶。 祝明予的态度不肯松动,祝康培也不敢强求。因为现在突然杀出来了一个陈媛,他生怕再跟祝明予发生什么冲突,儿子跟亲妈跑了,那他这么些年可就白养了。 于是祝康培愤怒地出现在自家老宅,又灰熘熘地走了。心里又不住憋闷,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好好的儿子变得冷冰冰,好好的家也不能回。 想到这祝康培的内心就又开始发狂,在车里香菸一根接着一根,弄得好好的一辆豪华轿车变得乌烟瘴气。 祝康培走后,祝明予就把宁绎知给请过来了。宁绎知想着祝明予应当没吃饭,便带了自己炒的三菜一汤。 只是他人一进屋子,祝明予就抱着他的腰开始哇哇哭,也不说发生了什么,哭得眼红鼻子红,怪招人心疼的。 「你先放开我,我放下东西,好不好?」宁绎知两手提着两袋东西,放也没处放,只能干被他抱着。 「行吧。」祝明予不情不愿地放开他,然后像个跟屁虫,宁绎知走在哪儿他跟到哪儿。宁绎知去拿盘子,他跟着,宁绎知去洗筷子,他也跟着。 宁绎知所有东西都收拾完了,坐下来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祝明予正扒拉饭呢,被他这么一问,又哇地哭了出来,语无伦次道:「我爸——根本不是那样——我妈——也没多爱——呜——我只有你了。」 宁绎知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认真地说:「我会一直在的。」 祝明予是个悲观主义者,在遇到宁绎知之前,他的心态就是老和尚撞钟,过一天算一天。与其相信个人努力,更相信命,所以也活得毫无生机。他不喜欢人,也不相信人性,毕竟在祝康培和陈媛两位亲爸亲妈的身上实在是看不到什么人性闪光点。 至于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他没喜欢过人时,更觉得是一团浮沫,自然也不相信什么地久天长。 但宁绎知不一样,宁绎知说会一直在,祝明予便觉得真的会一直在。 祝明予想,他最喜欢宁绎知的纯净。宁绎知毫不避讳自己的努力,也从不遮掩自己的野心。想要便会努力去拿,信命却仍想着改变。 这一点非常动人。 祝明予抹了抹脸上的泪,说:「宁老师,你好像岩石缝里的松树。」 「……这是什么比喻?」宁绎知怀疑自己被骂了,是不是又在说自己是个棒槌之类的。 祝明予解释道:「在恶劣的环境里也会保持坚强和永恆。」 「夸我可没什么好处。」宁绎知嘴角弯了弯,「吃完带你去个地方。」 夜朗星稀,两个少年伴随着月亮的银辉在乡间的道路穿行。他们跨过一道又一道的水桥,绕进一弯又一弯的小径,渐渐地越来越远离城镇中心。 祝明予坐在宁绎知的脚踏车后面,恍惚间又想起了暑假。当时他只敢拽着宁绎知的下摆,现在却能搂着腰了。 想到这,又感觉害羞得不行。 乡间野路颠簸,宁绎知感觉腰上的手松了一下,便若无其事松开车把,把祝明予手臂带紧了些。 更……更害羞了! 差不多骑了十多分钟,宁绎知在一块荒地处停下。 四周鸦雀无声,道路两旁的老式路灯颤巍巍地发着光。借着微弱的灯光,祝明予只能模模煳煳猜测眼前这片似乎是个规模庞大的建筑群。 「当心脚下。」建筑外围长着足有半人高的野草,宁绎知打开手电筒,牵起祝明予的手,拨开野草,沿着坡慢慢下去。 祝明予走近一瞧,才发觉这些建筑外面的钢筋混凝土都已生了锈,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到处都是风吹雨打的岁月痕迹,显然已经废弃许久了。 祝明予不明白为什么要带他来这个地方,「这里是哪?」 「溪桥钢铁厂。」宁绎知的脚步很快,像是对这里很熟悉。 溪桥镇在几十年前有过一家很大的钢铁厂,后来因为环保和产能过剩的问题,钢铁厂被关停了。大批人外出打工,或者自立门户转做轻工业。 整个庞大的建筑就这么被遗忘在了这块土地。再后来,不知道哪位天才重新发现了这个歷史遗留,拍了几张照上传到网上,把这块地方包装成了网红工业风。于是渐渐地便真有几个拍写真或者婚纱的人慕名而来。 第100页 年久失修的建筑,处处是安全隐患。当地政府先是竖了个禁止通行的牌,后面又拉了个警戒线。只是效果微乎其微,工作人员阻挠几次未果,只得将外观维持破破烂烂的风格,其他地方该加固的加固,该维修的维修。 但是,对两位才十几岁的少年人来说,这个代表着溪桥镇昔日荣光的歷史建筑显然是遥远且陌生的。 祝明予还是第一次知道溪桥镇有这样的地方,他拿手电照了周围一圈,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很久没来了。」宁绎知顿了顿,「自从我爸死了。」 除了那次争吵,宁绎知基本没有提过自己的爸爸。这次对方主动提起,祝明予突觉这地方的意义重大。 他们到了最高的一个筒状建筑前,祝明予向上望,猜想这应该是工厂的烟囱,看其剪影,顶部似是要上到云霄。他们踩着建筑外围环形的钢铁制的楼梯缓缓上去,两个人的脚步声啪嗒啪嗒,清脆又沉重。 宁绎知说:「我爸晚上经常带我来这里,他说心情不好的时候站得高一点心情就好了。」 宁建青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却是个很有浪漫情怀的人。他说这里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故地重游,往事便歷歷在目。 他们走到烟囱的一半高,便已经到了楼梯的尽头,尽头处是一个平台,如果再往上就要爬梯子了。 「那边是溪桥镇么?」祝明予站在平台向远处眺望,发觉算不上大的溪桥镇,竟也能构成如同繁星连成片的景象。 宁绎知望向天空,说:「现在天上都看不见星星了。」溪桥镇为了发展伤害了不少自然环境,小时候他被于娟骂了便会跑到这上面发呆看星星,现在星星越来越少,连月亮都像蒙了层薄纱。 「因为星星都落了下来,变成灯光了嘛。」祝明予说。 这倒是一个积极且富有诗意的说法。 自宁建青死后,宁绎知便畏惧着这里,他怕被过去绊住手脚。但祝明予的这番话让他觉得,过去或许是以另一种形式延续成了现在。 宁建青说:「绎知,你以后一定要出去看看,多看看比自己更大的东西。」 「比如呢?」 「比如歷史,自然和宇宙。」 年少失怙,宁绎知几乎是逼着自己长大,加了一道又一道的枷锁,把自己锁进成人的模板里,不允许有任何偏差。 囚禁他的不止于娟,还有他自己。 过去他并没有理解什么叫做更大的东西。但他现在站在这,故地重游,看着远处和五年前比已翻天覆地的溪桥镇,已经有点理解了父亲所说的话。 他理解了什么是渺小,渺小是他跟宇宙比只是个尘埃。理解了什么是变化,即四季更替,被遗忘的钢铁厂和日新月异的溪桥镇。 同时也知道了世事无常,就像宁建青的突然离去。 但按照宇宙的时间看,再长寿的人,从出生到死亡也只是弹指瞬间。 宁绎知说:「我爸说难过的时候多想想比自己大的东西。」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祝明予知道宁绎知在安慰他,「你爸爸挺有智慧的。」 「嗯,可惜死得早。」宁绎知突然觉得有些释怀,好像肩上的担子突然被人拿掉了些。他说:「带你过来本来是想安慰你,但我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你陪着我,我就已经好了嘛……再说了,我喜欢有情感记忆的地方。」祝明予璀璨一笑,「你能带我来这里,说明已经放下很多啦。」 宁绎知想了想自己的变化,「因为遇到了你吧。」他握紧了祝明予的手,「遇到你,我的时间变得很慢很慢,可以感受到当下的情绪了。」 再也不是那个只能看到前面的宁绎知。 祝明予听了也很高兴,因为他的第二个目标就是想让宁绎知能喜形于色,减少包袱。于是他问道:「哦?那你现在的情绪是啥?」 宁绎知盯着他的眼睛,说:「是我很爱你。」 作者有话说 成长就是自己有意识地去看待原生家庭灌输的思想。 第51章 积习难改 虽然消失许久的陈媛给祝明予的生活带来了不小的波澜,但总体上他的学习仍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他其实也没空管他爸妈那些破事,随着期末考试的临近,不用宁绎知敲打,他的精神都已经处于自主紧绷的状态。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又被称为一模,是在所有科目完成一轮复习后的一次准高考。一模的成绩很有价值,难度和题型都仿照高考真题。成绩出来后学校会给出市排名,基本就能估算出高考能够着哪所大学了。 上个礼拜又进行了一次月考,大家已经逐渐被接连不断的考试麻痹,发挥得基本都在正常水平。祝明予成绩又往前进了几名,这次排在了第八。而宁绎知则不出意外地重回了第一,跟班级第二的分数又是断崖式的差距。 胡大千则比较惨了,稳定发挥在倒数第一。 刚上晚自习时觉得有些闷,祝明予站起来把旁边窗开了条缝,一眼便看到吴万露站在教室门口,而她身后站着忧心忡忡的胡大千父母。 胡大千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平时在大学校园里也算有头有脸,不知道被叫到学校里来会是什么心情。 差不多一节晚自习上完,胡大千也从办公室回来了。一直嬉皮笑脸的胡大千面色凝重地走进来,径直走到祝明予的旁边。 第101页 胡大千脸上顶着五根红红的指头印,笑得比哭还难看:「明予,你们学习小组还能加人么?」 「我能啊。」祝明予哪见过这样的胡大千,忙转向旁边的宁绎知,「你问问他?」 宁绎知还未开口,胡大千赶紧拱手,抓着他桌子说,「我求求了,宁神,让我加入吧。我爸说我一模要是考不到中等,就不让我去打比赛……还让我做好復读的准备。」 他倒也没这么兇残吧…… 宁绎知本就想说可以,只是被胡大千中途截住了话头。此时听胡大千说想一个月内从倒数第一考到中游,便觉是天方夜谭。如果是过去他马上便开口嘲讽了,但这段时间他情商涨了不少,强忍住吐槽欲望,硬梆梆地挤出来一句,「可以。」 胡大千如释重负,「那太好了,你们周六都到哪儿学的,市图书馆对吧?」他立马心花怒放,洋洋得意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要求也不高,就明予进步名次的一半吧!」 祝明予能从37名到第8名,那胡大千觉得自己从52到38也不是不行嘛! 宁绎知强忍半天,憋出来一句:「明予他很认真。」 「哦哦,知道知道。」胡大千转头就对祝明予乐呵呵道,「明予,你们都哪时候去啊?」 「……」宁绎知无语,这人根本没听进去。 「七点。」祝明予说。 「夺少?」胡大千惊了,「图书馆有这么早开?」 祝明予道:「呃,我们会先去旁边的咖啡店学一会儿,等开门了再上去,不然不好占位。」 「牛!」胡大千比了个拇指。 这周六,祝明予和宁绎知的学习小组即将迎来新的成员。不过这个新成员到了十点才姗姗来迟,此时他俩已经刷完了两套卷子。 胡大千在楼下咖啡店悠哉悠哉地吃完了早饭才上来,他把书本摊开,便开始想着先玩会儿手机,等玩到不想玩了再开始学习。 只是在图书馆玩手机比平时在家里玩还要好玩,不知不觉已经玩了一个小时。再一抬头,发现面前这两个人依旧在奋笔疾书,连个姿势都没带换的。 胡大千终于觉得愧疚了,关上手机,慢悠悠地拿起笔,写了几道觉得太难,便问宁绎知要笔记看。 宁绎知头也不抬:「拿。」 胡大千心道拽比有拽比的资本,大人不记小人过,然后拿起宁绎知的物理笔记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又觉得看不懂,便翻到第一页看宁绎知的笔记书写逻辑。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宁绎知的笔记本扉页竟然用铅笔画了个幼稚的丁老头,丁老头旁边还有一颗瞩目的爱心! 胡大千惊悚地看向宁绎知,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此时祝明予拿着保温杯去灌水,胡大千立刻跟着过去,迫不及待地跟祝明予分享自己刚才发现的秘密。 「明予,你猜我刚看到了什么!」胡大千兴奋道。 祝明予被刚才的数学题搞得晕头转向,迷煳问:「什么?」 「宁绎知的笔记本上画了丁老头!」 祝明予还以为他要讲什么惊天八卦,打了个哈欠说:「丁老头有什么稀奇,我书上全是。」 「我靠,你真是一点嗅觉都没有啊。」胡大千啧啧,「这丁老头一看就不是宁绎知画的,他是干这种事情的人么。我怀疑,肯定是他对象画的!他偷偷谈恋爱了!」 祝明予保温杯差点没拿稳,勐地想起宁绎知这笔记本上的丁老头还真是他画的。 这事还是暑假前发生的。那天宁绎知讥讽他连电路图都画不明白,他一气之下就在宁绎知的书上画了个丁老头,意在嘲讽整天臭个一张脸的宁绎知像那个丁老头。 谁知宁绎知看到了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接过本子后便盖上了。 有时候胡大千的直觉准得让人害怕,祝明予狡辩道:「说不定是谁恶作剧呢?」 「不不不,那个丁老头是拿铅笔画的,是可以擦掉的。」胡大千露出了笃定的笑容,「绝对是对象画的。你看,旁边还有颗爱心。」 「……」这爱心只是想显示这老头的骚包,至于用铅笔,则是怕宁绎知真把他揍一顿。祝明予没想到当时怕死留的一手,竟都变成了胡大千强有力的证据。 他决定速速离开,不与胡大千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纠缠。 「诶,你都不好奇那对象是谁吗?」胡大千在后面嚷嚷。 「不好奇!」好奇个屁! 祝明予回了座位,看了眼在对面疯狂抖脚的胡大千,只能给宁绎知发信息。 der steppenwolf:【你本子上的丁老头为什么不擦?】 手机震了两下,宁绎知不想理会,继续闷头写题。接着桌肚底下小腿被祝明予顶了一下。 宁绎知这才拿出手机,慢悠悠地回復。 泰迪熊爱好者:【挺可爱的,不想擦。】 祝明予想不通,这个丑丑的老头有什么好看的,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der steppenwolf:【……你是不是很早就看上我了?】 宁绎知看向他,挑了挑眉。 泰迪熊爱好者:【挺自恋。】 der steppenwolf:【靠!!】 胡大千效率颇慢地做完了一张卷子,终于熬到了吃饭时间,跟着那俩人到街边的小店里吃了一顿,还以为能歇一阵吹吹牛逼,没想到吃完那两人竟然又回了图书馆。 第102页 这时间卡得比上学还紧! 胡大千吃完午饭就犯困,圆滚滚的脸蛋贴在桌面上,像个流心的蛋黄。祝明予到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三瓶饮料,给胡大千来了一瓶绿的,自己拿一瓶红的,再给宁绎知一瓶蓝的。 胡大千说了声谢,继续有气无力地瘫在图书馆原木色的桌子上。 祝明予喜欢尝试新东西,看这些饮料都没尝过就全买了回来。他先打开了自己手上红色的这瓶,尝了一口皱起了眉头。接着又尝了一口宁绎知那瓶,砸吧了一下,说:「你这瓶比较好,跟你换。」 宁绎知转了圈笔,淡淡一笑:「都行。」 胡大千:「?」 胡大千怀疑自己困迷煳了,怎么会在宁绎知的表情上看出宠溺。 他被自己gay到了,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心想:「我想啥呢,多好俩兄弟。」他觉得他一定是被学校水群里那帮人影响了。群里那些人闲得蛋疼,一会儿嗑这对一会儿嗑那对,只要是学校里叫的上来的人,都被那群人嗑过。 他突然想到自个儿上次犯贱拍了一下蒋帆的屁股,就被人嗑了他和蒋帆的cp。还有人写什么同人,全文极其辣眼,连cp属性都定了,叫什么吊儿郎当电竞胖神x唯唯诺诺小媳妇学委。 卧槽尼玛就是一群神经! 不过嗑宁绎知和祝明予的人应该是最多的。 胡大千不想学习,便偷瞟低头学习的二人,认真体会群里那些人的嗑点……好像是有点般配是怎么回事。 他摇了摇头,在心底告诉自己要认真学习,起码得把家庭作业写完吧?于是他鼓起勇气打开了数学卷子,写了几道填空便发现草稿纸不够,只得问祝明予要。 胡大千做差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甚至连一本专门的草稿本都没有,所有草稿全打在废弃的试卷背后或者空白的习题册上,甚至是学校的课桌上,大不了写完再拿橡皮擦了。 平时抠抠搜搜在学习用品上省下的三瓜俩枣,全充游戏里去了。 祝明予正好在做英语,用不着草稿本,便直接把本子借给他。 胡大千给了他一个飞吻,唰唰唰地翻开本子,「嗯?」 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又往前翻了几页,眼珠都差点瞪出来。 胡大千在心底吶喊:「啊?!祝明予草稿本上怎么画满了丁老头!」 虽说丁老头的画法大差不差,但祝明予草稿本上的丁老头跟宁绎知笔记本上的不说一模一样,也是有个九分像吧。 这件事情信息量过大,冲击力过强,胡大千忍不住诘问自己到底来干嘛的。 祝明予看胡大千一脸痛苦,问:「你怎么了,肚子疼吗?」说完便看到了胡大千桌子上的草稿本,顿时脑内一震。 「卧槽。」两人同时惊叫。 作者有话说 註:小祝的微信名是荒原狼。小宁的则是小祝给他瞎改的备註。 第52章 突然失踪 他俩这声卧槽过于响亮,图书馆里好多人都看了过来。就连向来不动声色的宁绎知都朝他们露出疑惑的表情。 「走走走,太困了,我们去喝杯咖啡。」胡大千勾过祝明予的脖子,突然觉得不合适,又改成搭肩,看了眼宁绎知又觉得不合适,便换成了推祝明予的背。 祝明予短短几分钟在脑内演算了几百个理由和说辞,在看到胡大千目光炯炯的小眼后,把中文忘得一干二净。 两人真的来喝咖啡了,缩在图书馆一楼的咖啡店的角落里。外人看起来便是猥猥琐琐不知在密谋着什么。 胡大千一脸痛心疾首,门牙啃着咖啡杯的口,像只巴哥犬,「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是,那笔记本上的丁老头是我画的。」祝明予假装交待,避重就轻,「都跟你说了,不是对象画的了。」 「明予,你不老实。」胡大千将咖啡杯咬得咯咯作响,「从你跟我来这里的那刻,就已经代表你很心虚了。哦不,从你不主动承认那丁老头是你画的那刻,你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被判了「死刑」的祝明予眼睛转了两圈,胡大千喝道:「不许撒谎!」 「你想怎么样嘛。」祝明予心虚地吸了一口咖啡。 「坏!」胡大千捂着脸,「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也没多久。」 「我——靠!」胡大千仰天长嘆,「我就说你俩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和好,这尼玛情绪波动频率怎么比真情侣还多。好嘛,本来就是小情侣。前阵某人还跟我说什么没机会和好了,我还真以为是你抢了他女朋友——」 「呃……」祝明予想了想,那会儿也确实没在谈啊。 胡大千郁闷地说:「你早说嘛,我来当啥电灯泡啊。」 「这倒是没什么影响。」祝明予摸着下巴,认真阐述原因,「我俩学习归学习,只会在规定的时间里谈恋爱。」 胡大千:「……」感觉被秀恩爱了是怎么回事。 虽然胡大千平时老开玩笑,说祝明予看着一点都不像个直男,但也从来没有把他真的往这个方面想过。宁绎知则更不用说了,在他看来这人简直是直得比钢铁还直,讲话都直得能戳死人的那种,竟然也能是gay啊! 不过胡大千接受度优秀,在消化完这一惊世骇俗的消息之后,勐灌一口咖啡,说:「那什么,你俩那啥了没?」 宅男哥胡大千对所有性方面的事情处于一种强烈好奇却没有接触过的状态。 第103页 祝明予脸爆红,「说,说什么呢,我还未成年呢!」 胡大千闻言也懵了一瞬,厚厚的脸皮也染上一层红,「我靠,谁问你这方面了。我说亲嘴!亲嘴!」 祝明予的脸持续性升红,「滚滚滚,我干嘛要告诉你。」 「操,那就是有过。妈的羡慕死我了。」胡大千抓着头皮,「亲嘴什么感觉啊?我只拿馒头试过。」 「滚啊!你继续跟你的大馒头亲嘴去吧。」 两人一顿互开玩笑,胡大千终于正经起来,睁着小眼问道:「你想过你俩以后咋办吗?」 「不知道啊。」祝明予说,「没想过那么多,不过是以后一个人过和两个人过的区别嘛,问题不大。现在不婚不育的人那么多,搞个同性恋怎么了。」 胡大千想,这么说感觉也对。 祝明予又说:「我想过了,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什么主流人群,也不想着自己会有什么作为。」 正如黑塞所说,世界根本不要求人有所作为和做出牺牲,生活也不是英雄角色和英雄史诗。生活只是优雅的好房间,人们在房间里吃饭,喝酒,喝咖啡,穿上一双针织袜子,玩玩纸牌,听听收音机,就能感到心满意足。 「不要胡乱演奏而要听真正的音乐,不要低级娱乐而要真正的欢乐,不要钱而要灵魂,不要忙碌钻营而要真正的工作,不要逢场作戏而要真正的激情。」祝明予边说边点头。 胡大千听得目瞪口呆,「好有道理。」 「嗯,黑塞说的。」祝明予微微一笑,「以前我只是在读书,有些记住了有些忘了,应该是没读懂的关系。现在我很感激长大,因为能看懂的书越来越多了。」 胡大千颇为感慨:「明予,感觉你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变得好积极啊。」 祝明予恬不知耻地笑:「爱情的力量吧。」 「滚吶!」胡大千骂他。 「大千,千万不要放弃梦想啊。」祝明予是真的觉得可惜,读大学的学生每年都有百万千万,可是能做职业选手的,全国能有几个?「大千,你说搞同性恋和不读书哪个会被先打死啊?」 「我不知道啊,但我真的很想继续打比赛。」胡大千几乎要哭出来,「明予,我好羡慕你,你爸爸都不管你。我觉得你即使不跟女孩子结婚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祝明予没见过这么丧气的胡大千,在他印象中,大千总是人群中最会耍宝,最积极乐观的那个。不管是考了倒数第一还是被老师拎到办公室训斥,总是那副笑盈盈乐呵呵的样子。 但心态王者也会有情绪崩溃的这天。 「不是的。」祝明予摇了摇头,把至今为止和祝康培发生的矛盾,他对祝康培的反抗,以及他俩现在有些尴尬的父子关系,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胡大千听完长久没有说话,将脸埋在手心,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祝明予回去后有点后悔,后悔跟胡大千说了放弃梦想很可惜的话,后悔说了自己反抗祝康培的事情。因为他没有什么立场劝告别人,也不能为大千的选择负责。 他尚且不知道与祝康培反抗的未来结局是好是坏,又有什么资格去劝胡大千追逐梦想。 他忍不住跟宁绎知说了自己的担忧,宁绎知听完淡淡回道:「道理你也懂,少参与别人的因果。」 「唉,我懂,但因为是大千,所以忍不住跟他多说了几句。」祝明予说。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註定好了的,人是不会因为你多说了几句话就会有什么改变的。」宁绎知停顿了一下,继而道,「就像如果你本身不是个想认真学习的人,那我说再多也没用。」 也许宁绎知说的是对的,祝明予在学校里再次见到胡大千,他又是往常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倚在窗边评价任课教师的开车技术。 胡大千边嗦冰红茶边看窗外,点评道:「夏阴阳跟个太后似的,她老公给她开车,还给她拉车门,哦哟,还拿手给她挡头顶,啧啧啧。」 夏阴阳的老公也是学校里的教师,所以平常一起上下班。不过她老公并不教他们,所以祝明予也不太熟悉,只知道她老公脾气跟夏阴阳两模两样,是个好好先生。 看来胡大千确实没受到他什么影响,祝明予便放下心来。 时间推着人走,一模考试如期而至。为了尽可能还原高考,一模考试的安排时间都与高考一致,第一天考语文和数学,第二天上午考英语,第三天上午考理综。 祝明予被分到了12班,而胡大千被分到了隔壁的11班。他俩考个试得从最高层奔到最下面,权当锻鍊身体。 进语文考场前,胡大千在背后冷不丁地摸了下祝明予的手,把祝明予吓了一跳,叫道:「卧槽,你干嘛?!」 「沾沾光啊!」胡大千朝祝明予挤眉弄眼,「考语文前不得摸摸你么。」 祝明予翻了个白眼,「那你考数学可不能摸我。」 「考啥我都摸你。」胡大千凑近祝明予耳朵,压低声音说,「摸你不就是相当于摸了宁绎知么!」宁绎知没人敢去招惹,祝明予则容易多了。 祝明予立刻瞪他。 胡大千撇嘴:「干嘛!你俩总会拉个小手什么的吧!」 祝明予抬起膝盖踢了胡大千的屁股,哼了一声走到了自己的考位。 语数外三门考下来,果然每次都会在门外被胡大千嬉皮笑脸地揩油一下。 第104页 不过最后一天考理综时,胡大千却没过来。 祝明予没在原来教室见到他,以为他是先去考场了,便也没多想。开考后只聚精会神地做着题,交完卷后一身轻松,想着要不要晚上跟宁绎知和胡大千三个人去哪里搓一顿。 门外传来不少「哇哇哇」的声音,不少人站在走廊上,抬头望着天空。 祝明予跟着往天空看,才发现开始下雪了。 娄宁是很少下雪的,冬天大多情况只是下绵绵的小雨,偶尔天气预报来个下雪提示,最终也只是雨夹雪,雪伴随着雨一同下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样貌,便已化成了水。 这会儿天上竟飘下了小指甲盖大小的雪,也难怪走廊上会挤满看雪的人。 「同学们让让,分散一下,别挤在一起,注意安全!该回家的回家!」祝明予一听这大嗓门就知道是吴万露。 她站在走廊拐角处,旁边站着几个1班的同学,好像都是胡大千那个寝室的。 祝明予拿着笔袋挥了挥,算是跟吴万露打了招唿。 吴万露赶紧朝他招手,把他喊了过来。 祝明予小跑过来,问:「吴老师,咋啦?」 「胡大千不见了。」吴万露脸色很差,「他昨天跟我说要回家住,我批了。可是他今天根本没来学校。你知道他平时会去哪里吗?」 「……」祝明予脑袋轰地一声,下意识问:「他不接电话吗?」 吴万露摇头:「关机了。」 胡大千每天都要做手游任务,一玩就是好几款,怎么会把手机关了呢? 祝明予脑袋嗡嗡作响,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第53章 愿望成真 吴万露对着胡大千的室友们说:「我联繫了胡大千的爸妈,他爸说胡大千一早就出门了。你们最近有感觉他有什么心事或者有什么怪怪的地方吗?」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吴万露一直觉得胡大千虽然成绩不好,但快乐又自洽,总是笑脸对人,班里同学也都很喜欢他,可以说是班上人缘最好的人。 按照道理不像是会做出什么极端行为的人啊。 就怕是上学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祝明予想到了那天胡大千脸上出现的五个红红的指印,便说:「那天我看到大千像是被打了巴掌,他是哭过回来的。」 吴万露嘆气道:「当时他跟他爸说不想读书了,他爸脾气没收住,就打了他一个巴掌。」那天的场面完全不受控,胡爸胡妈一个暴怒一个落泪,搞得整个教师办公室乱糟糟的。 胡大千的爸爸虽然是个大学教授,但身材又黑又壮,仿佛水浒传里的李逵。一旦生起气来,横眉倒竖,看着十分吓人。 胡大千相当怕他爸,祝明予直觉,如果胡大千突然不来上学了,一定跟他爸有些关系。 「我觉得可能是昨天晚上大千又跟他爸吵架了,所以他今天才不来上学的。」祝明予猜测。 吴万露若有所思,又见外面的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便对着几个男生说:「那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如果有胡大千的消息,记得告诉我。」说完便拿出手机给胡大千的爸爸打电话。 她见祝明予还不回去,拿眼神询问,祝明予刚想开口说话,电话那头便已经接通了。 「喂,大千爸爸……您先别急,我们这边也在找,问了几个孩子大千平时可能会去的地方。唉,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比较敏感……想问一下,您昨天有跟大千说什么吗?」吴万露把手机切成了免提,好让祝明予能一同听见。 胡爸声音听起来很崩溃,情绪十分激动,「昨天我问他考得怎么样,他又跟我说他想做职业选手。我真的没法理解,这不就是青春饭吗,还能吃一辈子?这种行业,哪天上面叫停,那他以后就拿个高中毕业的文凭,他该怎么办?我也有老的一天,我怎么养他?」 胡爸喋喋不休,站在父母为子女考虑的角度埋怨,中间才穿插着几句昨晚发生的事情。祝明予听了半天,才知道胡大千昨晚又被他爸打了一顿。 胡爸说:「我和他妈妈昨天都没睡,他妈妈哭了一整晚,我俩睡不着就在那边算啊,大千要是以后找不到工作,我俩得给他留多少钱才能够。」 吴万露挂了电话,她自己也是母亲,知道胡大千父亲现在有多着急,嘆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知道大千可能会去的几个地方,我能跟你一起去找吗?」祝明予说,「我觉得以我的立场来劝大千,可能会更好。」 「也好。」吴万露点头。 祝明予乘着吴万露的车寻找胡大千,同时陷入了自责情绪。他开始胡思乱想,如果当时没有鼓励胡大千追求梦想,那他会不会就不会做出今天这样的事情。 他们先到了胡大千和他经常去的那家网咖。工作日的网咖人不算多,前台的小哥哈欠连天。在看到祝明予和吴万露后懒洋洋地问道:「要大厅还是包间,几小时,有办过卡吗?」 「我们找人。」吴万露说,「你今天有没有看到一个矮矮胖胖的男生过来?」 前台小哥听到找人,瞌睡突然醒了,他掀起眼皮,看到吴万露这副威严的样子就感觉是班主任或者家长来抓人,生怕惹上什么麻烦,忙道:「叫什么名字,我来查一查。」 「胡大千。」 现在的网咖都是实名制,找起人来倒是方便很多。 第105页 胡大千月份早,上学又比同龄人晚了一年,在高二的时候就有身份证了。当时为了庆祝成年,还特别得瑟地请祝明予到网咖打游戏。 「有了。」前台小哥浏览着页面,「早上八点的时候来这里开了台机子,不过十点就退了。」 没想到这一查还真的查到了些东西。 这说明胡大千至少人是安全的,大概率是因为跟父亲吵架所以不想来考试了。 吴万露和祝明予都略微放下心来。 他们下一站准备去胡大千签约俱乐部的青训营。这个青训营连祝明予都没有去过,只是听胡大千提过几次位置。 祝明予坐在车后排,在吴万露手机上输入了地址。 天上的雪越来越大,已经变成了弹珠大小,落在前挡风玻璃上,慢慢地积了起来。 吴万露打开雨刮器,边开车边问:「明予,做电竞选手,一年能赚多少钱?」 「分人吧。」祝明予说,「听大千说,顶级的一年赚一千万的也有,普通选手有点粉丝的可能月薪一两万,像大千这样还在青训营的新人可能月薪五六千吧。粉丝到了一定数量,如果有代言或者做主播,还会有更多的钱。」 吴万露听到一千万便咋舌,「这么多啊……但这条路很难走吧?」她光想想就感觉很难,就跟奥运冠军一样,全国那么多人,可一个项目的奥运冠军就只有一个。 「是的。」祝明予笃定地说,「可是大千是天才。」 天才这个词在普通人眼里光芒万丈。在吴万露二十年的从教生涯中,能被叫做天才的学生也屈指可数。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大部分父母也只有能力替子女选择普通的道路。 祝明予问:「吴老师,如果思齐姐想做职业选手,你会同意吗?」 「我应该会的。」吴万露想了想,「如果她有这么高的天赋,我一定会支持的……其实我支持她所有的梦想。但我也能理解大千爸爸的心情。」 吴万露说:「我们这些在传统行业的家长,眼光局限,为了保护子女,也总是做出更保守的选择。出于我个人考虑,我应该不会选择这条路吧。但如果是思齐想要,我就会尽可能支持她。」 祝明予听完,在心里默默道:「your children are not your children.」 看到吴万露对于思齐的态度,让他不免又想到了祝康培。宁绎知说得对,祝康培是真的不爱他。 祝明予想,应该是宁绎知看到了吴万露爱于思齐的样子,所以才会觉得于娟也根本不爱他吧。 胡大千青训营位于郊区的一座写字楼,祝明予二人到达时,底楼大厅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两个男人。一个是胡大千的爸爸,另一个是看着三十岁上下的男人。 那男人看到了形色匆匆的吴万露和祝明予,便站起来说道:「二位是?」 「我是胡大千的班主任,这是他同学,我们都是来找他的。」 「我姓周,是zc俱乐部的经理。」周经理抱歉道:「胡大千今天没有来参加训练,我也听他爸爸说了这件事。我知道他去了一个地方,但去那里之前,希望你们都能听我说两句话。」 周经理邀请吴万露和祝明予坐在沙发上,胡大千的爸爸脸色青黑,眼袋又大又深,看着十分憔悴。 周经理说:「刚才我也说过了,胡大千的天赋很高,暑假在青训营的综排是第一,按照这样下去,很快便能参加正赛。如果今年暑假参赛拿到了好的名次,会赚到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那如果拿不到名次呢?这小孩的一辈子不就毁了?」胡爸愤怒地说。 「如果因为这点风险,就折断一个天才少年的翅膀。说实话,大千爸爸,」周经理平静道,「这说明您太平庸了。」 「你说什么?!」胡爸气得狠狠锤了一下茶几。 「我们很看好他的发展,如果没有他,这对整个行业来说都是一种损失。胡大千拥有的不止是天赋,还有勤奋。」 勤奋这个词用在胡大千身上,不光胡爸吃了一惊,连吴万露都睁大了眼睛。 「他每天早上八点钟到机房训练,晚上两点才会去休息。这种苦也不是一般孩子能受得住的。」周经理道,「大千已经成年了,其实完全可以不用管您的想法。他现在之所以这么痛苦,是因为尊重您,所以我觉得您也应该尊重孩子,听听孩子自己的想法。」 周经理说完这句话后,给了他们一个地址,说有同事在娄宁文化创意园见到了他。 一伙人又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文化创意园,远远地便看到一个巨型铜制雕像,拿着把斧子,在园区的中心,在漫天的飞雪中顶天立地。 「艾尔维茨。」祝明予认出了艾尔维茨雕像,艾尔维茨是胡大千那款游戏第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物。雕像高二十米,每一个在最高赛事夺得比赛的冠军队伍和选手名字都会被刻在艾尔维茨那把巨大的斧头上面,迄今为止已有八支队伍的名字。 「上面那个人是大千么?」吴万露惊叫。 雕像上有个黑色的小小的人影在不断往上攀爬。 胡大千的爸爸疯了似地奔过去,朝着上面大喊:「胡大千!」 雪下得太大了,雕像外表变得很滑,胡大千吓得手一松,差点从艾尔维茨的手臂上滚下去。他看到自己的爸爸在下面目眦尽裂,便也梗着脖子,大声喊道:「我不会放弃我的梦想的!我,我想让我的名字也刻在这个上面!你根本不懂这对我有什么意义!」 第106页 纷纷扬扬的雪落了下来,煳得人几乎看不清东西。 祝明予朝上面喊了一句:「胡大千!你快下来!」 胡大千看到祝明予也来了,泪水才在眼眶里决堤,「明予,我回家想了很久。你说得对,我也想掌控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想后悔!你是最不应该来劝我放弃的!」 「别放弃!我不劝你放弃,你先下来!」祝明予扯着嗓子喊道,「现在太危险了!」 胡大千抬头,看着洁白的雪花落在斧头和斧柄上,有些化了有些积聚成了薄薄一层。他伸出胳膊拼命往上够,「我想摸摸那把斧头。」 「胡大千!」胡大千的爸爸爆发出一声嘶吼,那声嘶吼似是从胸膛中迸发出来的,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胡大千紧紧扒着雕像,「你如果真的不同意,我就从这上面跳——」 「我同意你打比赛!你下来吧!」 胡大千难以置信,又抖着声音重复问了一遍:「不念书了吗!」 胡爸大声回:「不念了!」 胡大千哆嗦着嘴皮,他的手好冷,五指又僵又硬,已经难以伸开弯曲,像是失去了知觉。他不舍地看了眼斧头,最终慢慢爬下了雕像。 风雪将他身上全打湿了,他飞奔抱住他爸,边哭边抖着说:「老爸,对不起!我如果打不出成绩来,以后送外卖送快递再辛苦我也会去做!」 然后又紧紧地抱住祝明予,激动地说:「明予,不读书没有被打死。」 「嗯。」祝明予也跟着哭成一团。 胡大千放开祝明予,他胖胖的脸被冻得通红,眼泪鼻涕和雪水都煳在了脸上,说:「明予,你一定要来看我拿到冠军!」 胡大千眼神坚定,充满着勇气和无畏。祝明予感受到了他对梦想的热情,眼里是大雪也遮挡不住的炽热。 「我会来的。」祝明予擦眼泪,「我一定会来的。」 作者有话说 your children are not your children出自纪伯伦的诗《on children》,因为原文比较简单,翻译后又没有那个味道了,所以还是直接看原文吧。 第54章 多多练习 胡大千退学了。 就这样,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决定了结束自己的学习生涯。他退学退得很平静,平常得像只是吃了个晚饭。 胡大千宿舍的其他人也早就已经回家了,祝明予和宁绎知帮着他整理行李,胡爸将棉被和脸盆这些拿到车上,他那个床铺就变得空空如也。 胡大千在最后给了他俩每人一个拥抱,扔下「你俩要好好的」这么一句话后,便潇洒地走了。 祝明予望着胡大千远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分别是很突然的。念书是大家上了同一辆列车,行驶一段路程,毕业是到了下一个站点,大家下车,各奔东西。这么爱热闹的大千,平时成群结队,唿朋唤友,到了分别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走了。 祝明予的孤独感在付姨一家回县城老家时达到了顶峰。 付姨干活利落,只花了早上一小时的时间,便把一家人的东西装在大大小小的行李箱里。自个儿又背了两个蛇皮袋,喜气洋洋地准备回家过年。 走之前又把带不走的一些新鲜蔬果给了祝明予,站在门口唠唠叨叨地说:「小予,冰箱里的这些东西记得吃啊。沙糖桔已经放了一礼拜了,再不吃要坏啦。我记得还有几根黄瓜番茄什么的,你要么自己炒一炒……我们的锅啊碗啊你随便用就行。哦对,还有鸡蛋,鸡蛋也得吃了,不然过个年回来都得坏了。」 祝明予胡乱点头,实际没记住几个,心想到时候啥没坏便吃啥,能维持生命体徵就拉倒。 付姨把大门关了,想了想,又打开门,问:「小予,你什么时候回家啊,不跟你爸爸妈妈住一起么?」 「噢,我可能除夕再回吧。」祝明予说。 付姨啧啧道:「哦哟,你们城里小孩就是独立,不像我们——」 「妈,你走不走了?」付聪上上下下跑了好几次,大冬天的额头上都冒出汗,再一看自个儿妈,站在门口不动,拎着大袋也不嫌沉,就爱跟人话家常。 「走了走了,小予明年见哦!」付姨笑着招手。 大门砰得一声关了,方才的热闹变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更深一层的孤独。 奇怪,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感觉。 祝明予望着厨房里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锅碗瓢盆,突然觉得所有的烟火气都跟着付姨他们跑了。 他回到房间,拉开窗帘的一角,看到付姨乐呵呵地坐进车里,然后那辆白色的小轿车慢慢行驶出车位,再接着快快地走了。 祝明予把窗帘拉上,大字型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那天的大雪,胡大千孤注一掷地爬在那雕像上,奋力往前伸手。 他又想到周经理说胡大千的勤奋。 他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些什么,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世界的一个规律,好像有什么东西的确可以给人带来幸福,可以抵御孤独和岁月漫长。 他闭着眼,乱七八糟的事情在脑内乱转,思维渐渐变得很轻很轻。 「最渺小的我,有大大的梦。时间向前走一定只有路口没有尽头。纷纷扰扰这个世界,所有的了解。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 这是他给宁绎知设置的专属铃声……是宁绎知给他打电话了! 第107页 祝明予勐地睁开眼,在床上翻找着手机。 「餵?」祝明予欢快地接起电话。 宁绎知声音听着也挺高兴:「在干嘛呢?」 祝明予翘起一边嘴角,张口就来:「在想你。」 「小骗子。」宁绎知说,「接电话这么慢,在睡觉吧?」 祝明予撇嘴,说:「好吧,我确实在睡觉。那你在干嘛呢?」 宁绎知嘆气,「我才是在想你。」 祝明予觉得宁绎知这人真是闷骚至极,谈恋爱前一个样子,谈恋爱后又是另一个样子。谈恋爱前讲话能把人气死,谈恋爱后讲话又能把人腻死。 不过谈恋爱后的样子嘛,只有他能看到。 祝明予越想越开心,抱着电话在床上滚了一圈,说:「宁老师,你啊你,没想到你这么会花言巧语。」 「不是花言巧语。」宁绎知在电话那头轻轻一笑,「你拉开窗帘。」 「什么什么?」祝明予的心飞速地跳了起来,他把窗帘唰地拉开,额头贴在玻璃窗上,看到宁绎知在楼下笑着沖他招了招手。 祝明予把手机夹在脸和肩膀中间,一只手摇得像个雨刮器,另一只手推开窗,大声喊道:「你怎么来了?!」 宁绎知看到他这憨样,忍俊不禁,对着电话轻轻说道:「嗯,来投怀送抱。」 「靠!」 祝明予飞也似地下了楼,然后一头扎在宁绎知的怀里,把对面人扑得往后一踉跄。 祝明予又问了一遍那傻傻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所以就来了。」宁绎知说。 祝明予傻呵呵地笑:「爱听,多说点。」 宁绎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先上去再说。」 刚下完雪,外面冰天雪地,说话时都能看到嘴里呵出的白气,而祝明予这傻子竟然穿了件毛衣就跑下来了。 祝明予被他一提醒,才觉得确实有些冷,便拉着人赶紧上来。 他打开门,给宁绎知拿了一双拖鞋,边往里走边说:「你可真是神了,前脚付姨他们回去,后脚你就来了。」 宁绎知换了鞋,摘下了脖子上的围巾,又把外套给脱了,才说:「不是神,是特地算好的。」 「啊?」祝明予疑惑。 宁绎知说:「我听季游说今天是他外婆生日,所以付聪一家今天就回。老人家过寿一般挑中午,那肯定会在午饭前赶回去。」 「这都行!」祝明予忍不住说,「你这是蓄谋已久啊。」 「嗯。」宁绎知从背后抱住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后颈,「想很久了。」 祝明予心怦怦乱跳,嘴上却忍不住逗他,「那不行,说好的晚上十点以后才能谈恋爱,不能破坏规矩。」 「……」宁绎知气得牙痒,「你想气死我吗?」 平时学校里俩人装得比普通同学还要普通同学,下了晚自习后俩人在外面瞎逛也怕遇上熟人,只敢在黑漆漆的小角落偷亲个两口,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祝明予还欲拒还迎起来了。 宁绎知放开他,冷冰冰地说:「行,那就等晚上十点以后再说。先写寒假作业吧。」 「什么啊,刚放假就写作业。」 祝明予没想到走向会是这样,便转过头瞪他。 甫一转身,就落入宁绎知深情款款的眼里,心中便是一跳。 宁绎知在他嘴上亲了一下,说:「逗你的,我书都没带。」 「好啊,学坏了。」 「难得放个假。」宁绎知说完便一把将祝明予抱了起来,放在课桌上。 祝明予娇生惯养,向来嫌热怕冷,将屋内的热空调开得很足,床尾还有个取暖器兢兢业业地摇着头。两套装备双管齐下,他才觉得温度将将够。 宁绎知左手撑着桌面,右手拇指轻轻摸着祝明予的脸,低声说:「小予,你的脸好红。」 他很喜欢摸祝明予的脸,细滑白嫩又精緻小巧,用一只手就能握住。 他手指抚上他饱满的嘴唇,意动神往间,心想:「这是我的。」 祝明予被抱上课桌后便觉得这屋子热过头了。他背后出了汗,毛衣贴在皮肤上,让他有些微微发痒。 祝明予轻微颤抖,「你喊我啥呢?」 「明予,小予,男朋友?」宁绎知眼睛微敛,轻声哄道,「男朋友,这次能亲久一点么?」 祝明予觉得自己的脸热到要熟了,「我,我不会啊。」 「那就多练几次。」 宁绎知没跟人深吻过,也没研究学习过,刚刚学会爱人,什么都是第一次。他拿手把祝明予明亮的眼睛遮了,然后按照本能亲上去。 他含着爱人的唇,像含着饱满的果汁软糖,既怕他疼,又怕他化了。 他满心欢喜,越深入越觉充盈,灵魂中残破的那块好似都被填满了。 他再次想道:「这是我的。」 宁绎知过去不喜欢被情感操控大脑,总是用理智这根细线牵动着一言一行。这根线断了,压抑许久的情感便全涌了上来,冲到四肢百骸,让他不住地颤慄。 唇舌交融间,他睁开眼,看到祝明予有些湿润的眼角和急促起伏的胸膛,便忍不住吻他吻得更凶。 直到祝明予发出猫咪一样的呜咽声,他才慢慢放开他,转而舔向他的脖子。 祝明予痒到颤慄,脖子到后背的肌肉紧绷,腿不由夹紧了宁绎知的腰部,手臂穿过他的腋下,用力抱住他的背。 第108页 宁绎知在祝明予的脖子上留下细细密密的吻,最后紧紧抱住他,像是要把他嵌到心上的空缺处。 「我好爱你。」宁绎知低声说。 祝明予不知道为什么又哭了,说:「我也是。」 宁绎知埋在他的脖间,闻他身上好闻的橘子味道,又忍不住亲了一口,嘆道:「你快成年吧。」 祝明予知道他指的什么,顿时慌了,眼睛左右乱看,最后小小瞥了他一眼,结结巴巴地说:「在,在努力了!」 宁绎知:「……」 「祝明予。」宁绎知冷不丁地喊他。 「啊?」祝明予一呆。 「可爱死了。」宁绎知抱得更紧,好像真的在抱小时候的那只泰迪熊。他把头埋得很后面,生怕被祝明予发现发烫的耳朵尖。 作者有话说 这章我看都会被甜到,快夸我!!! 第55章 闲散日常 两人胡乱闹了一会儿,祝明予终于觉得饿了,挂在宁绎知的脖子上,念叨着想要吃东西。宁绎知在心情很好的时候对他基本有求必应,于是便问他想吃什么。 祝明予想了想,很没新意地说:「方便面吧。」 「……」看宁绎知的表情,显然很不贊同这个提议。 祝明予撅着嘴说:「求求了,我就想吃方便面嘛!」表情看上去却一点都不像是在求人。 「行吧。」宁绎知勉强同意,然后到厨房给祝明予做方便面去了。 祝明予又滚到床上,拿起手机玩游戏,高高兴兴地等着开饭。 宁绎知打开柜子,看到一口锅被重重锅具压在了最下面,柄上贴着祝明予名字的标籤贴。 他费劲地拿出来,看着崭新的锅底,怀疑祝明予这口锅就是个装饰,平时从来没有用过。 冰箱里的东西祝明予说可以随便拿,宁绎知煮方便面的时候便把冰箱里的食材放了些进去,尽量将没有营养的方便面做得有营养一些。 祝明予闻着味儿从卧室走到厨房,看到宁绎知往方便面里加了鸡蛋青菜,甚至还有几个丸子,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方便面一点都不方便诶。」祝明予以为的方便面就是烧开水,然后把水加到面里,等个五分钟就能吃了。 宁绎知把面盛出来,「多吃点吧,瘦得像根筷子。」 瘦得像根筷子的祝明予端起碗就跑,嗦了几口面,震惊地说:「这面怎么会是又滑又筋道的口感?」 宁绎知也对祝小少爷的极其没有常识感到无语,「煮开的方便面肯定会比泡开的好。再凑合也别在吃的上面凑合。」 祝明予吸熘吸熘地吃着面条,含煳不清地说:「宁老师,有时候你讲话真的很像阿姨。」 宁绎知问:「什么阿姨?」 「就以前给我做饭的张阿姨啊。」 宁绎知总觉得这对话曾经发生过,咚地敲了下祝明予的脑袋,「闭嘴吃饭吧。」 两人快速地把面吃完,宁绎知又主动去把碗给洗了。祝明予有些不好意思,便跟到水池边跟宁绎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哎呀,这又是你做饭又是你洗碗的,我多不好意思。」 宁绎知听完把水龙头一关,「那你来。」 「……」就客气一下,咋还当真了。 祝明予拿头在宁绎知身上蹭了一下,耍赖道:「天好冷,洗不动呀。」 宁绎知也没真想让他洗碗,作弄似的朝祝明予甩了几滴水,然后问:「晚上想吃什么?」 祝明予被甩了水,哼了一声便往宁绎知的衣服上蹭。 「火锅吧。」祝明予想了想,「我在视频里看到他们在家里吃火锅,可羡慕了。」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感觉在外面和在家里吃火锅感觉不一样。 「嗯,那就吃这个吧。」宁绎知点头。 祝明予看着宁绎知忙忙碌碌,两个人又说着些无聊至极的家常话,心里却觉得暖洋洋的,于是他又问了个自觉傻兮兮的问题,「家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什么?」 「两个人说要吃什么,干什么,一起去哪里哪里。」祝明予将宁绎知洗完的碗放回碗柜里,「感觉好开心哦,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会的。」宁绎知说,「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家,然后每天都会这样。」 以后,每天,自己的家,每个词听着都是那么有诱惑力,都那么动听。祝明予高兴地抱住他,鼻子酸酸的,将脸埋在他的后背,「早知道你这么会说好话,我就早点跟你告白了。」 宁绎知无奈:「我没有故意说好话,只是一直在陈述事实。」 「那也很动听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嗯——」祝明予装作宁绎知硬梆梆的口气道,「就是讲话很恶劣,很心口不一,『我才没有喜欢你,很烦,别靠近我』之类的。」但实际上宁绎知根本就是个很柔软的人。祝明予不好意思地说:「你每天都在跟我说你喜欢我啊。」 「因为我想让你高兴。」宁绎知洗完碗,转过身回抱住他,「爱需要表达。」这句话是吴万露教给他的。吴万露以身作则,常常夸赞思齐好棒,是妈妈的骄傲之类的。而于思齐也会以相同的模式反馈给吴万露,抱着她的脖子说:「爱你,妈妈」。 宁绎知很羡慕,他虽然不会与舅舅一家这么相处,但如此幸福的相处模式却是深深刻进了他的脑袋里。 第109页 「而且我觉得我说什么你都能接受。」宁绎知反覆思考过他们的相处模式,以及祝明予是个什么样的人。得出的结论是,祝明予是个相当美好和善良的人,不会取笑和随意抨击任何事情,对每一件事和人都保持着平等和尊重,且会对他永远抱有最积极和热烈的回应。 他也在祝明予这里获得了很高的安全感。 「这倒是。」祝明予自信满满,「好话永远不嫌多,爱听,多说点。」 宁绎知看祝明予这得瑟样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他总觉得自己说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无非就是喜欢和爱。 但祝明予不一样,他舌灿莲花,山河日月都能意喻成情。 想到这里,宁绎知便问道:「那灰色的本子你现在还在写吗?」 「干嘛?」祝明予心虚地别过脸,「都是些肉麻兮兮的东西。」 宁绎知说:「想看看。」 「这年代没人想看情诗啦!」 「这年代也没人喜欢苦孩子求学的故事。」 「我不一样,我与人交往只看灵魂的重量。」 「那我也不一样,我喜欢看你写的东西。」 祝明予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宁绎知说他很羡慕他的语文天赋。是了,宁绎知向来如此,想说什么便说什么,那他说喜欢看便是真的喜欢。 祝明予说:「那我有灵感了就给你写,你可不许嫌我肉麻。」 「嗯,准备写什么样的?」 「写……」祝明予眼睛转了转,「写……我讨厌的这个世界,和唯一喜欢的你。」 两人都是恋爱初哥,谁也没想到谈恋爱会有这种黏煳劲,伴随着青涩和甜蜜,得以窥见另一个自己。两人洗个碗都能黏黏煳煳地抱上,贴着互诉衷肠,再呆下去怕是更加不妙。 腻歪够的两人终于提起劲来去超市遛遛,准备买些晚上的食材。 在祝明予幻想的家的蓝图中,逛超市也是必选之一。他对今天的行程相当满意,因此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 宁绎知逛起超市来则多了许多苦大仇深的意味,手机备忘录里记了什么便拿什么,计划外的东西一点不拿。 「金针菇、土豆片、娃娃菜……」宁绎知正清点着备菜,突然购物车里被扔了一大堆的薯片、巧克力、辣鸡爪等垃圾食品。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祝明予,后者一脸无辜地看了回去,甩下中国人最爱的通用句,「来都来了。」然后又快乐地跑到别的货架去了。 宁绎知不想扫他兴,准备等祝明予不注意再偷放几个回去。 「哇!这冰淇淋桶好大啊!」祝明予从冰柜里搬出个跟他脸差不多大的桶,桶的外壳还套了纸做的两个小翅膀。他将冰淇淋桶举到脑袋上,跟自己的脸比划了大小,眼睛笑起来像两个倒扣的月牙,头上两个小翅膀还在扑闪扑闪。 只听祝明予兴奋地说:「买吧?」 算了,来都来了。 宁绎知认命,无奈地说:「买吧。」 拐角处过来了一个穿着棕色大衣,蓝色牛仔裤的女生。她看到有人买个冰淇淋都能高兴到上蹿下跳,便也跟着笑了笑,再定睛一看,「诶,祝明予?」 祝明予听见有人喊他,回头一看,也惊奇道:「虞丽佳?」 要不说娄宁太小呢,逛个超市还能遇上同班同学。 虞丽佳本来只是到超市买点日用品,却莫名其妙被拉到祝明予家吃火锅了。 虽然她见到宁绎知还是有点怕怕的,但所有的困难在嗑cp面前都是小事! 虞丽佳给自己小小地打了个气。 不过她这趟过来确实不虚此行,知道了很多平时在学校发现不了的事情。 比如宁绎知的厨艺很好。 寻常人在家吃火锅,只会放个底料加水完事,考究点的则会把底料炒一炒再加水。宁绎知便是考究派,不光炒料,还又加了很多其他香料。 一看就是常常下厨的。 「真厉害。」虞丽佳夸赞道。 「牛吧?」祝明予先替人得瑟起来了。 宁绎知捧了个蘸料过来,递给祝明予,「尝一下?」 祝明予拿筷子蘸了蘸,砸吧一下,说:「有点淡。」 「是吗?」宁绎知就着他筷子尝了一下,「是有点。」然后端着蘸料又走回了厨房。 虞丽佳目瞪口呆。 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腐眼看人基,其实男生之间这样很正常。不不不,但再怎么说用一根筷子还是有点过了吧。 虞丽佳默默给自己的网友发微信,「两个男生共用一根筷子,不太正常吧?」 三人吃火锅期间聊着聊着,聊到了胡大千。虞丽佳都不知道胡大千已经休学的事情,听到他高考都不考了直接去打比赛,也是由衷感慨其魄力。 「真的牛逼。」祝明予夹了片牛肉,脑袋里还想着如果胡大千拿名次了,高低得让他签个名。他发着呆,牛肉也忘记吹,直接往嘴里塞,烫得顿时哎哟一声。 「怎么了?」宁绎知把筷子一放。 祝明予眼泪汪汪,「烫着了。」 「烫哪儿了,我看看。」宁绎知掰过他的脸,皱着眉头,一脸关切地往他嘴里瞧。 虞丽佳再次惊呆。 作者有话说 虞丽佳: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第56章 清醒时分 虞丽佳觉得这俩人肯定在谈,只是她不好意思问,便只能看着他俩在面前秀恩爱。 第110页 要么还是问一下? 算了算了,她看了眼宁绎知,她不敢。 虽然这两人在她面前也没有一点要掩饰的意思。 祝明予喜欢宁绎知是她之前就知道的,但为了保密一直没跟任何人提起。如今看到两人亲亲密密的样子,不知为何有种老母亲看到自家孩子长大的欣慰感。 宁绎知见祝明予没大碍,便放下心,说:「吃饭时还走神呢?」 「就突然想到大千嘛,让他现在给我签个名,不知道以后能卖多少钱……不过你想啊,以后到了大学,大千打出名气来,别人都在说这个天才选手怎么怎么的时候,你在旁边淡淡地来一句,『哦,他啊,我朋友。』这不是爽翻了吗!」祝明予喋喋不休,舌头上烫了个泡丝毫没影响他讲话。 宁绎知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淡淡地笑。 虞丽佳看着宁绎知,不由感慨,再高冷的男生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会变得很温柔啊。宁绎知虽然没讲话,但眼里带着笑,嘴角噙着笑,气场比以往柔和太多。 再看回祝明予,祝明予在学校里也没有这么活泼,给人的感觉更像有教养的小男生。虽然也会笑,但那笑容总给人见不到底的感觉……虞丽佳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学校里的祝明予虽然不像宁绎知那样明面上带着「生人勿近」的刺,但也总是跟大家隔着层东西。温和的外表下更多的是客气,淡漠和疏离感吧。 虞丽佳看着看着便分析起来了,分析完又感觉嗑到了。只恨这份喜悦无人分享,只能独自消化。 她傻笑着默默吃菜,对面的宁绎知却突然来了一句,「虞丽佳,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嗯?」虞丽佳抬头。 「唉,你别问让人家尴尬的话。」祝明予赶紧给虞丽佳打预防针,宁绎知愣劲上来后,他可不敢保证他会说出什么话。 果不其然,只听宁绎知用他那四平八稳的调子说:「为什么你平时转过来总是会脸红?」 看吧,宁某人完全不知道什么话会让人尴尬,什么话不会。祝明予拍自个儿额头,对虞丽佳说:「没事,你不回答也没关系,他时常脑子抽抽。」 宁绎知对着祝明予不满地啧了一声。虞丽佳的事情之前让他好吃一顿飞醋,在他眼里,面前的女生俨然是半个情敌。这事情他不问清楚就会一直横梗在他心里,十分难受。 他一点都不希望别人会惦记着祝明予,所以刚才在虞丽佳面前,多多少少也有故意给她看的成分。 虞丽佳被这么一问,脸唰地又红了。 这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偷看了眼祝明予,见他没什么表示,又看了眼宁绎知,只觉这人怎么像带着一股杀气? 她立刻吓得招了,说:「我之前和明予说过的嘛,在嗑你俩cp,我脸皮薄,一激动就容易脸红。」 一激动就脸红,这点宁绎知深有体会,因为祝明予也是如此。但嗑cp这个行为他就不理解了。 「为什么要我嗑我俩?」因为祝明予嗑那电视剧的cp,所以在宁绎知的理解里嗑cp就是把虚构作品中的两个人联想到一起。 原来还有嗑现实人物的。 祝明予不知道虞丽佳能不能抗住宁绎知的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总之他有些扛不住了,总觉得接下来的回答会非常羞耻。 虞丽佳当然也觉得非常羞耻,但看宁绎知一脸严肃探讨的模样,心中的羞耻感又莫名减轻了几分,硬着头皮答:「就是觉得般配啊,看你俩站一起或者互动就会很开心。」 宁绎知闻言先挑了一下眉,然后点点头:「嗯,可以理解了,确实挺般配的。」 祝明予赶紧羞耻万分地站起来拿手捂他的嘴,「好了,不许再问了,把人女孩子都盘问成啥样了。」 虞丽佳感觉幸福得要昏过去,「所以你俩真在一起了啊?」 「喔,是,是啊。」祝明予怪不好意思地坐回位置,「替我们保密啊。」 「放心放心。」虞丽佳唉哟了两声,「这真是——唉,不过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吧。」 祝明予生怕宁绎知再问一句为什么是意料之内,赶紧扯开话题,想谈谈长河落日最近的新作。但虞丽佳兴奋劲上来,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只见她拿出手机,期待地问道:「我能给你俩照张相吗?」 「可以。」宁绎知先行回答。 虞丽佳举起手机,给他俩拍了一张照片,自我感觉已经攀登上了嗑cp的顶峰。 照片里的宁绎知揽着祝明予的肩,露出了很浅很淡的微笑,那双吊梢眼也显得柔顺平和。而旁边的祝明予眼若星河,笑容又甜又青涩。二人面容皆被裊裊而上的蒸汽包裹,显得柔和又温暖。 虞丽佳握着手机,呆了一瞬。 这就是嗑cp的意义吧,永远对真诚真挚的感情抱有憧憬和热爱。 我会 p个喜字在中间的,虞丽佳默默地想。 虞丽佳一顿火锅吃完,感觉胃也饱了,精神也饱了,最近已可以别无所求。 她吃完饭跟祝明予二人聊了一会儿天,帮忙收拾了桌子,然后便穿上大衣准备坐公交回家。祝明予也跟着穿上外套,说:「我送送你吧。」 虞丽佳摇摇头:「没关系的。」 「怎么能让女孩子晚上一个人等车呢。」祝明予坚持要送,后面那条「尾巴」也自然默默跟了上来。 第111页 三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虞丽佳哈出一口白气,将手揣在口袋里,摸到了一个薄而硬的物件,她拿出来,递给了祝明予。 是一个艾萨的双人q版头像挂件。 虞丽佳说:「这是我表姐做的艾撒无料,正好有多的,送你啦,谢谢你们的火锅。」 祝明予很高兴地接了过来,「好诶!」 宁绎知往他手里看了一眼,问:「你不是嗑他和女主么?」 「……」 靠,这人记性怎么会这么好。 祝明予推着他,说:「你记错了。」 宁绎知哼了一声,「小骗子。」 虞丽佳坐在公交站台上看他俩拌嘴,扑哧地笑了,说:「你俩以后肯定要考一个大学吧?」 「这,难度太高了。」祝明予也不是什么不自量力的人,深知靠自己的学习天赋就是学破天也考不上宁绎知要考的学校。他想了想,说:「不过尽量离得近些吧?我也没想好考什么呢,等一模的成绩出来再说。」 宁绎知说:「明天就知道了。」 「明天?!」祝明予和虞丽佳异口同声。 宁绎知点点头:「第一天考完就送到了市里统批,现在应该早批完了。」 祝明予和虞丽佳纷纷露出痛苦的神色。 宁绎知是无法理解他们俩的,他恨不得交完卷立马就能知道分数,这样好能知道自己离目标是近还是远,接下来要针对哪些地方进行补足。 虽然知道是事实,但他还是为祝明予和自己不能上同一所大学而感到有些失落。这失落一直持续到了虞丽佳乘上了公车,然后招着手跟他们道别。 外面寒风阵阵,祝明予抖了抖,抱住自己的手臂,「走吧,回家咯。」 「明予。」宁绎知喊住他,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口袋里,「你真的不准备和我考同一所学校?」 「我近两年学到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放过自己。」祝明予摇摇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嘛,虽然我也很想跟你一个大学。」 宁绎知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就如他在一中考不到第一,就如他对祝明予的动心。他握着祝明予的手慢慢往回走,突然冒出来一句,「如果能把你变小揣口袋里就好了。」 「哇哦,你思想很危险哦。」祝明予啧啧,勾了勾宁绎知的下巴,「原来你这么黏人呢,宁老师。」 「是你一直在沾花惹草吧?」 「啊,有吗?」祝明予觉得胡大千这样跟谁都称兄道弟的才是交际花吧,他可不爱接触人,大多情况只想一个人呆着,「我只是人比较好。」 宁绎知酸熘熘地说:「对谁都很好只会让别人惦记你。」 「啊,这样啊。」祝明予故意拉长语调,开玩笑道,「那怎么办吶,到时候又不在一个学校,被人撬了墙角怎么办呢,宁老师?」 宁绎知听到这话,便又气得挠他腰。 衣服虽穿得厚,但祝明予却还是被挠得咯咯笑,他一边躲闪一边跑,两人半闹半笑着跑回了小区。 二人正商量着明天要干什么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压着重重的怒气叫他:「祝明予。」 祝明予驻足,吓得将手从宁绎知的手里抽出来。 他环顾四周,见不远处的车里有个火星点。祝康培坐在驾驶座,抽着烟,昏暗的灯光映着他半张肃穆凝重的脸。 「爸,你怎么来了?」祝明予不知道祝康培看到了多少,脚步心虚地往他那边挪动。 「你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 祝明予拿起手机,看到手机上显示着十五个未接来电。 他沉着声音说:「对不起,我开了静音。」 「上车。」祝康培的口气不容拒绝。 其实祝康培很少对祝明予疾言厉色,祝康培真实的性格被隐藏得很好,总是尽力扮演着一个开明大方的父亲。 经商多年,祝康培练就的压迫气场并非祝明予这样的高中生所能承受,再加上父亲这一身份的天然克制,已经足够祝明予汗毛直立。 祝明予不想上车,祝康培却下了最后通牒,「我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见,是在通知你。」 「我——」 「你的银行卡都是我的,如果我真的想回收,随时都可以。」祝康培冷冷地说,「小予,你被我宠坏了。」 祝明予终于从虚假的独立梦中醒来。 很久以前,他听过一个故事。马戏团里的大象在还是小象的时候会被饲养员拿一根绳子拴着。绳子很粗,凭藉小象的力量根本挣脱不开,所以它花光了所有力气也逃不了。 小象长大后变成了大象,饲养员却依旧可以用一根绳子拴住它,因为即使它已经有挣脱绳子的力量,它也依旧会记得自己被绳子拴住而无法逃跑的感觉。 他拉开后车门,沉默地坐上去,才发现拴住自己脚脖的那根绳一直没有消失。 第57章 雨雪交融 祝康培将车开到宁绎知的面前,把菸头从窗户外一丢,对着宁绎知冷漠又客气地说:「你叫……算了,小予我带走了,你早点回去,别让家长担心。」然后便把车窗给摇上去了。 祝明予心放下了一大半,看祝康培对宁绎知的态度,至少祝康培并没有发现他和宁绎知的事情。 但他还是感觉出了祝康培的傲慢,明明见过宁绎知那么多次,却连他的姓氏都没记住过。 第112页 祝康培开着车,终于单刀直入本次的话题,「你妈来找过你没?」 「没有。」祝明予摇头。 陈媛加了他微信后,只是偶尔问候他一下,然后转发他一些旅游攻略,说是等他高考完带他去玩。 祝康培在等红灯的间隙又点了一根烟,他摇下半截车窗,将菸灰弹了出去。 「你妈前两天找过我,说想把你要回去。」祝康培嗤笑,「早干嘛去了,看我把儿子养大了,开始眼红,想要回来了?」 祝明予沉默,实际上他谁也不想跟,他只觉得他是他自己。 祝康培目光如鹰,从后视镜观察祝明予的表情,「你想跟你妈走么?」 祝明予摇头。 祝康培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就对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记住,以后我的东西都是你的。我的房子车子,我的公司,全都会是你的。你亲妈,她可还有个女儿呢,你见过吧?」 祝明予脑中不好的记忆涌来。 当时去陈媛新家做客时,他见到了陈媛跟另一个男人生的小女孩。小女孩虽然与陈媛长得不像,八成的模样都像了她爸爸,但也算得上活泼可爱。 祝明予一开始与她的相处也算愉快,小女孩经常追在他后面喊哥哥。 直到有一天,小女孩突然问他:「哥哥,你爸爸妈妈在哪啊?」 祝明予说:「我妈妈就是你妈妈。」 听到这话,小女孩突然哭了起来,拽着他的袖子说:「那是我的妈妈,你换一个妈妈好不好?」 刚上初一的祝明予不知所措,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没有妈妈了,自己的妈妈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妈妈。 如今回忆起来,心脏还会隐隐作痛。 祝康培对祝明予说的这段话也让他乏善可陈。祝康培所谓的房子车子,公司,全都是祝明予无所谓的东西。同时祝明予也觉得很无力和可悲,因为祝康培自以为放出这些诱人的条件后,儿子就会主动地站在他这边。 祝康培根本不了解他,他发现祝康培充足物质傍身的躯体下,灵魂好弱,好轻。 祝明予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便岔开话题:「我们这次考了一模,明天就能出成绩了。」 「哦,这样啊。」祝康培又开始展现自己大肚的一面,「考什么样无所谓,反正大学毕业后你就来老爸公司上班,老爸带你赚钱。」 这种感觉很无力,因为自己努力了大半年的事情,在最亲的人眼里是件很无所谓的事情。 祝康培又说:「你以后念个会计专业,出来后帮我管帐,财务还得是用自家人放心。」 跟大伯母保证时的话一模一样。 「然后就跟大伯母一样吗?」祝明予怼他。 「你说的什么话?!」祝康培大喝,「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坑你?」 他的话祝明予半点也不想相信了。 祝明予感到很疲惫,祝康培一会儿威胁他,一会儿利诱他,一会儿又装成好父亲,像条变色龙。他想到暑假那时祝康培对他说,「除了钱谁也不要相信。」可能这句话是真的,因为祝康培会为了钱坑害所有人。 「好冷。」他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寒凉。 祝康培听他说冷,便把抽了一半的烟直接扔向车外,然后把玻璃窗关了,说:「一会儿你回家,洗个澡早点睡。我让厂里的阿姨过来照顾你,给你弄一日三餐,你哪里也不许去,听到没?」 说是过来弄一日三餐,其实就是监视他不要出门。 「哪个家?」祝明予问。 「溪桥镇,你还想去哪里?」祝康培说,「我知道你不想见邹玉,你以为她想见你?如果不是我有良心,你在哪里饿死了也不知道。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你俩不想见就别见,咱父子俩忍一忍,等我脱离她掌控了,把她客户全搞到手,咱们就自由了。」 这话听起来相当可笑,像是他们父子俩才是见不得人的关系。祝明予不想回应他,只觉得能不跟邹玉见面就行。 「我寒假作业没有带。」 「你把钥匙给我,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祝明予心道幸好出门前是让宁绎知拿着钥匙。他一点儿也不想让祝康培拿到,于是说: 「……算了,我不想写了。」 「不想写就不写,在家看看电视玩玩手机,休息一下,老学习把脑子都学傻了。」祝康培总在他觉得可以的范围表现得宽容大方。事实上,他向来讨厌书呆子,一直觉得祝明予与他的疏离跟学习学得太多也有很大关系。 祝康培把祝明予送到了溪桥镇的主宅,临走前道:「对了,后天你张叔他们厂里要办年会,喊你一起去,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祝明予点头,正准备关车门,便听祝康培补了一句,「到时候表现得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是小孩子了,待人处事跟着我多学一点,知道吗?」 「我知道了。」祝明予放弃思考,祝康培说一句,他便跟着应一声。 他进了门,别墅里的新风自动运行。整间屋子都被人打扫过一遍,屋子里的暖气和地暖也已开了许久,比出租屋暖和太多,使他热得只剩一件短袖。 但溪桥镇的别墅是残酷的温床,出租屋才是他理想的乌托邦。 祝明予回了房间,给宁绎知打电话。 宁绎知秒接,担忧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怎么样?」 第113页 「我还行。」祝明予强忍住眼泪,装作很轻松的语气,哈哈一笑,「宁老师,我被关禁闭了。」 听筒那头停了很久,传来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打你了吗?」 「没有,他应该没有发现我俩的事情。」祝明予用手背擦眼眶里的泪水,「他怕我被我妈抢走,所以把我关到溪桥主宅里了……其实挺逗的,如果我爱他,我根本不会想走。」 「小予,」宁绎知的声音听起来也很低落,「你别难过。」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直流而下,祝明予怕宁绎知听出来,愣是咬着下唇忍了半天,然后才说,「宁老师,我寒假作业没带,你帮我带过来吧?我爸说后天luna爸爸的厂里要办年会,到时候你应该能把作业给我。」 「嗯。」宁绎知心疼得要命,低声说,「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就是可不可以不要挂电话?」祝明予顿了顿,「我困了跟你说,然后我们互相说晚安。」 「好。」 宁绎知把电话开了免提,坐在课桌前,看着床头的棕色泰迪熊发呆。 他后知后觉的害怕,深深的无力感席捲着全身。在他看到气势强大的祝康培二话不说地带走了祝明予,而他完全做不了什么的时候,非常非常痛恨自己的弱小。 这次因着天暗,祝康培没有察觉出异状,那如果是下次呢,下次祝康培想要逼他们分手,他又该怎么办?再说到于娟,于娟那边是必须要瞒着的,她纤细脆弱的神经受不了一点刺激,如果祝康培发现后找到于娟……他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宁绎知深深吐出一口气,握紧了拳头,他想不出任何n a或n b。 但他也绝对不能放弃祝明予。祝明予是他阴沉又喘不过气的现实世界中的稻草,连接着他嚮往的那个美好明媚的未来世界。 他已经把祝明予列入自己的未来计划了,无法想像没有祝明予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再也没有人会因为他是宁绎知而爱他。 外面突然又哗啦啦地下起了雨。 宁绎知推开窗,刺骨的寒冷扑面而来,像一把利刃刺穿他,寒意从胸口蔓延,直至四肢和髮丝。雨珠不留情面地掉落至窗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祝明予没拉开窗帘,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便也穿上拖鞋走到窗边,问:「又下雪了吗?」 「下雨了。」 「啊。」祝明予拉开窗帘,看到天上果真下起了透明的雨,「那明天积雪就会完全化了。」 「是啊。」 两人的心情都很低落。 雪建立的世界被一桶冷雨毁灭,这似乎也提醒着他们,二人所畅想的乌托邦世界,甚至都没正式迎接外面的惊涛骇浪,便可以轻易湮灭。 第二天,外面果真又恢復了下雪前的样子,那天的雪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从未来过。宁绎知回到溪桥镇,看到于娟坐在院子里织毛衣,她咳嗽了几声,双手爬满冻疮,红得像十根萝蔔。 「妈。」宁绎知喊她。 于娟打毛衣的手停下来,第一句话便是成绩,「我刚收到你一模考试的成绩。」 「嗯,考得怎么样?」 于娟报了分数和市排名,然后说:「能考上于思齐的学校么?」 「可以。」宁绎知说,「高考应该也没问题,我还有竞赛得奖的分能加上去。」 于娟终于露出了些笑容,然后又问:「她当时一模是市里第几名?」 「不知道,隔这么久了。」宁绎知按住她手里的棒针,「天这么冷,别织了。」 于娟根本不听她的,别过身子,手上依旧织个不停,「能挣一点是一点。你别管我了,你好好看书,争取高考名次也超过她。」 事实上,家里根本没有拮据到这种程度。于娟自我奉献式的吃苦折磨自己,也折磨着其他人。 宁绎知感到透不过气,逃也似的回了房间看书。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哦~ 第58章 一场闹剧 张老闆的年会办得相当热闹,在厂门口支起了一个充气拱门,上书黄色宋体大字「丽盛印染厂新年庆典」。红色的鞭炮和爆竹从厂门口一路排开,一直延伸至公路。 乡下工厂的年会与城里企业的年会大不相同。城里的企业年会一般放在酒店,珠光宝气觥筹交错,资本气息浓厚,大多符合年轻人的气质审美。 乡下的年会讲究热闹和排场,还没脱离乡土的质朴气息。厂里工人好多都是些农村留守的老头老太,七大姑八大姨汇聚一堂,扫地的扫地,做馒头的做馒头,杀鱼的杀鱼,择菜的择菜,人人参与并乐在其中。 宁绎知向来讨厌这种场所,如果不是为了见一见祝明予,压根不会来。 他给祝明予发微信,祝明予说还在路上。他没办法,便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厂里食堂已乌泱泱地聚集了不少人。好几波老阿姨早早地来占位,围在桌子四周,用方言叽里哌啦说着家长里短。 她们见宁绎知一人坐在食堂角落,便朝他嗳了几声,把他喊过去。 宁绎知在这厂里干了挺久,还有些老阿姨甚至跟他是乡邻,自然都认识他,更别提宁绎知在她们这里的印象是「成绩好得不得了」,是小辈里面的人中龙凤。 老阿姨们见到宁绎知,都亲切地问他好,七嘴八舌的问他考试考得咋样,有没有想好考哪个大学,甚至连怎么学习都要问一遍,更有甚者想让他高考完给自己孙子孙女补课。 第114页 宁绎知应得头疼,被老阿姨们围得感觉要缺氧。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开始嘣嘣嘣地放起了鞭炮和爆竹,一阵青烟瀰漫,阵阵刺鼻的味道从外面传来。 「老闆来啦!」老阿姨们翘首以盼,这爆竹放了,就说明老闆来了,老闆来了,就可以开饭了。 说话间,一群穿着光鲜的人穿过青烟而来。厂长站在食堂门口,热情地跟每个客人握着手。 一个老婆婆磕着瓜子道:「喏,个点宁么是老闆燕栖城区的公司里个。(喏,这些人么是老闆燕栖城区的公司里的。)」 「侬哪晓得啦?各几点是撒宁啦,拐砸红包包。(你怎么知道?那那些是什么人啊,背个红色的包包。)」 「几点么是侬晓得个呀,区里向领导。(那些么你知道的呀,区里的领导。)」 那些穿着光鲜的人直接被领到了食堂二楼,并不与一楼的厂里员工们挤在一起。 宁绎知盯着门口,却迟迟没看到祝明予的踪影。 「嘿。」 宁绎知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身,看到祝明予蹲在地上,睁着弯弯的眼睛看他。 宁绎知心里一动,像被注入了一把新鲜的空气,弯了弯唇,说:「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食堂小门。」祝明予一脚跨进来,坐在宁绎知的边上,「luna爸爸真有毒,吃个年夜饭叫那么多人过来,吓死我了。」 宁绎知把祝明予的书包递给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微微一笑。 「你看到luna没?她今天终于把她那白得吓人的脸给洗了,我估计是她爸不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作妖。」祝明予叨叨声不断,「他们全去二楼了,我才不要去,咱俩就呆在一楼吧。」 「好。」宁绎知说。 「诶,这个不是小予么!」同桌的一个阿姨转过头,亲切地喊道。 祝明予啊了一声,便听那阿姨嗔怪道:「不记得我啦,还是我三轮车把你载到小宁家里!」 「哦脸我记得的,就是忘了叫啥啦。」 「我姓钱呀,叫我钱阿姨嘛。」 「钱阿姨好呀。」祝明予乖巧地喊她,把钱阿姨哄得心花怒放,开心得笑个不停。周围一群阿姨多多少少都对祝明予有些印象,也开始七嘴八舌地问起他话。 祝明予社交能力比宁绎知好上不少,虽不至于主动带起话题,但还能有来有回地聊上几句。 一群老阿姨正抓着他聊天,一个老头从远处推着个车过来,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把冷盘端上来。 钱阿姨见不惯他端个盘都感觉要摇摇欲坠的样子,忙接过冷盘放到桌上,「老姚,手不灵光么不要端菜了呀。」 老姚闻言,只是尴尬地腼腆一笑。 祝明予看这老姚只有半截手臂,突然想起来,那天他被厂里的徐师傅领着参观,听说有个老头手被绞断了,看来便是这个老姚。 老姚失去一只手后走路都不怎么平衡,却还在兢兢业业地干活,让人觉得生活不易的同时也感到唏嘘不已。 冷菜上齐后,阿姨们便招唿着祝明予和宁绎知快吃。 只是这筷子还没碰上菜,便听一个清亮的女声道:「呀,原来你在这里呀!祝总找了你好久了!」 来的人是仓库的王洁。 阿姨们听到这话,便纷纷道:「小予在这蛮好的嘛,让他在这吃。」说完还招唿着王洁一起坐过来,叽叽喳喳地说:「小王一起嘛。」 王洁夯不住这群热情的阿姨,只好也坐下来。 祝明予向宁绎知吐了吐舌头,刚放下心,便又听一人大喝,「祝明予!你跑这里干嘛?!」 放下的心突然又提了起来,好嘛,这回是祝康培本人来了。 祝康培站在桌子外面,那群阿姨刚想劝,便听他怒气沖沖地说:「你坐在这里干嘛?这里是你坐的吗?」 这话一说,他们这一桌瞬时都安静了下来。几个从坐下来嘴巴就没停过的老太,此时纷纷住了嘴。 祝康培有瞬间的尴尬,但很快这尴尬就被愤怒冲击了,只听他命令道:「你跟我上来!」 祝明予回头看了眼宁绎知,倔强地说:「我想跟同学坐一起。」 「那就让他一起上来。」祝康培冲着宁绎知假笑,「一起吧?」 宁绎知当场就想走人,但为了祝明予忍住了。 他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跟在祝康培和祝明予二人的后面。 祝康培把祝明予带上楼梯,压低声音说:「你跟她们坐在一起干什么?」 「她们怎么了,她们挺好的呀,热情又亲切。」祝明予说。 「她们什么身份?!」祝康培怒道,「她们就是厂里最底层的一群工人。」 祝明予气得火冒三丈,他不想让宁绎知听到这种话,于是便咬着牙说:「工人怎么了,工人都是给你赚钱的人!我一分钱不赚,我不如工人,我就是个米虫!」 他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宁绎知,只见宁绎知紧紧抿着嘴,脸色不太好看。 二楼的氛围与一楼截然不同。 二楼全是圆桌,每张桌子都被铺了红色的桌布,热菜都已经上了几个了。大家吃饭安安静静的,即使说话也只是面对面小声交谈。 祝康培那桌坐的都是跟张老闆有业务往来的老闆们,当然还有让人讨厌的邹玉和她的儿子。 如果可以,祝明予自己都不想来。 第115页 他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了握宁绎知的手,对把他牵扯进来感到非常愧疚。 他用手机给宁绎知发微信,说:「对不起,我爸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就走吧?」 宁绎知回道:「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祝康培也不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因为物质或者社会阶层而看人低的人。应该说,自他懂事以来,遇到的大部分人就是这样。 所以他才会这么想赚钱,社会上全是跟红顶白拜高踩低之辈,只有赚了钱,才配得到尊重。 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听到一个「上位者」说他们是「底层」。 这个「上位者」却生出了最美好的祝明予。美好的祝明予说,他与人交往不看物质,只看灵魂的重量。 他遇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中,只有祝明予愿意越过物质看人的灵魂。 饭桌上聊得大抵都是些公司啊管理啊一些无聊的事情,还掺杂着些虚情假意的夸赞。 例如刚才祝康培已经拿祝明予的一模成绩出来装逼,吹嘘着儿子这次考了班级第六,211是肯定稳了,就等着今年七月份的时候大办一场升学宴。 在场的老闆们自然是表示虎父无犬子,纷纷祝贺和表露出羡慕之情。但有人高兴就有人无感,有人无感便会有人憎恶。 邹玉是最见不得祝明予高兴的,泼冷水道:「我听人说,一模考得差一点的,高考更容易考好。一个是说运道互补,另一个是说小孩不容易骄傲自满。康培,你也别老惯着小予,小孩子不经夸,到时候尾巴翘上天怎么办,当然还是高考重要。」 祝康培最烦她这夹枪带棒的样子,只管护着儿子说:「我儿子我清楚,他不是这种人。」 邹玉心里恨得不行,面上却笑着说:「那最好啦,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借你吉言,他高考肯定能考更好。」宁绎知出声呛她,「祝明予的进步我看在眼里,每一次都会比之前更好。」 祝明予偷笑,在桌子底下给宁绎知比了个拇指。 宁绎知拿嘴型回他,「别怂。」 邹玉脸顿时阴沉。 邹翰哲听不懂这席上的言语交锋,吃了两口菜便觉得无聊,吵着要下楼玩。张老闆过来敬酒,看到邹玉面色不愉,便扬了扬下巴,说:「老同学,最近生意不错?」 邹玉刚被一个高中生怼了,又被儿子的不懂规矩弄得有些下不来台,只想在话题上占到上风,便任由邹翰哲跑下一楼,回道:「挺好的,最近运道好。」 「哦,怎么说?」张老闆跟邹玉碰了个杯,「让我沾沾喜气。」 邹玉笑着说:「接了几个大单,今年营收能比去年翻一倍。」 「哎呀,那祝总得请客了呀。」张老闆又向祝康培敬酒,「祝总,搬了个新厂,财运也跟着滚滚来啊。」 祝康培最会装穷,闻言摆手道:「搬了新厂,租金也贵了一倍!你听邹玉瞎扯,实际算下来利润没多多少。」 另一个老闆听到他们搬了新厂,便问:「你们新厂离老厂远不,招工好招么,工人愿意跟着一起过去?」 邹玉笑盈盈地说:「要不怎么说运气好呢,新厂那边工人多,正好把老得干不动的一批人给换掉了。前阵我还听康培说呢,之前在老厂质检的一个老太婆突发心脏病,死在了家里。」 「当时我就感觉运气真好,这厂搬得及时,不然死我们厂里不是倒大霉了么。」邹玉轻飘飘地说。 周围老闆们皆哈哈一笑,说运气是好。 祝明予心头一震,感到头皮阵阵发麻。 他看到张老闆在笑,邹玉在笑,连祝康培脸上都露出了些笑容。 这群人,根本不是人。 他们把一个人的死亡称之为幸运。 笑声桀桀传入他的耳朵,他恍若置身魔窟,手脚像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咬了。毒素从指缝脚缝钻入血液,麻痹了他的四肢和脸颊,心脏几乎要因为羞愧而停止。 「不好意思,听不下去了。」宁绎知的椅子发出刺啦一声。 只见他站起来,拿起手中的杯子,狠狠往前一泼! 全场噤声。 黑色的可乐从邹玉的额上流下来,沿着鼻樑,眼睛,脸颊滴滴答答。雪白的羊绒衫也沾染上了难看的污渍。她的脸僵住了,两道可乐从眼睛下方流淌至下巴,像个似笑非哭的女鬼。 席间安静得连跟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这样比较像你原本的样子。」宁绎知愤怒地把椅子一脚踹翻,径直下了楼。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在想,人心到底能坏到什么程度呢?邹玉所说的话并非我虚构,而是我耳闻亲见的。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真的很难相信这句话会出自一个每日诵经拜佛,标榜自己是个良善的人的口。 第59章 两方受苦 祝明予想跟着跑了,手刚碰上书包,便被祝康培立马喝住,「站住!你要跑到哪里去?!」 「我去看看……邹翰哲跑哪里去了。」祝明予拟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后拎起书包跑下楼。 一楼依旧是那副人声鼎沸的模样。祝明予四处张望,没在食堂见到宁绎知的人影。 他跑到外面,只听前右侧方轰隆一声巨响,几个白花花的馒头滚到了他的脚边。他循着馒头看过去,发觉远处空地搭建的蒸炉上方空空如也。本该在上方摆好的竹制的蒸笼倒得到处都是,仍不断往上冒着热气。蒸好的白馒头都滚了泥,也没法再吃了。 第116页 邹翰哲小脸煞白,一脸惊恐地站在蒸炉旁,只听他哇的一声,开始嗷嗷大哭。 「怎么了?」祝明予走过去,拎起邹翰哲的手臂,看到他手背被蒸汽烫红了一大片。 邹翰哲这一哭把食堂里的人都引了过来,围观群众看着倒在地上的馒头,纷纷喊道:「作孽啊。」混乱中,几个老头老太连忙拿着塑胶袋,将沾了灰的馒头拾进去,心道拿回家餵狗餵鸡也是好的。 「哲哲!」邹玉奔过来,将祝明予狠狠一推,然后握住邹翰哲的手臂,心疼地落下眼泪,「怎么烫成这样了啊?」 邹翰哲见到亲妈,哭得变更响亮了。 祝康培等人纷纷过来,看到满地的狼藉,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做生意的人迷信,在年夜饭的档口发生这种事情,任谁都不会觉得是个好兆头。张老闆脸黑得要命,祝康培见状,赶紧喝道:「是谁干的?」 邹玉立刻转向祝明予,恶狠狠道:「还能是谁干的,你宝贝儿子干的!」 「我没有!」祝明予莫名其妙被甩了一口锅,指着邹翰哲说,「是他干的。」 「他这么小能推得动这些东西?你看看他,都被烫成这样了。」邹玉胡搅蛮缠,一口咬定了是祝明予干的。 祝明予气得脑袋上青筋直突,「他为什么会被烫,不就是因为就是——」 「祝明予!」祝康培一声暴喝,把祝明予的话给硬生生截住,然后拉过他的肩膀,把他带到张老闆面前,「跟张叔叔道歉。」 祝明予难以置信,苦苦哀求着祝康培,眼睛都快瞪出眼眶,「爸!不是我推的!」 祝康培不看他,却一直看着邹玉的脸,然后狠狠抓着祝明予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就承认一下,跟你张叔叔道个歉。」 「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道歉?」祝明予觉得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张老闆虽脸色难看,但仍是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小事情,用不着道歉。」 邹翰哲依旧哭个不停,邹玉浑身发抖,紧紧抱着邹翰哲,阴狠地说:「哲哲,你说,到底是谁推的?」 邹翰哲吓得不敢说,盯着地面上的馒头,转眼又看到冷冷盯着他的祝明予,闭着眼指着祝明予说:「是他推的。」说完便把头埋进了邹玉的怀里。 「不是我!」 祝明予浑身颤抖,疯了似地拼命将祝康培桎梏住他手臂的手给甩开。祝康培却力气更大,按着他的手臂,把他囚禁在原地,按着他的头说:「道歉。」 周围的人都像木头人,皆站着看他的热闹。 祝明予头被按着,眼眶发酸却完全哭不出来。他抬起头,愤恨地瞪着祝康培。祝康培紧抿着嘴,眼睛里布满红色血丝,「祝明予,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大人,这就是大人? 所谓的大人就是丢掉了所有的人性,所作所为皆是利益? 原来做大人首先要做的是放弃做人。 可嘆,可笑,可悲。 祝明予喉头腥甜,向周围环视一圈,将眼泪往肚子里咽,竭声道:「我没有错!」 「啪!」 祝康培打了他一耳光,寒冬腊月里,祝明予脸上火辣辣得疼。 祝明予捂着脸,脑袋里全是过往与祝康培的种种,那些父子亲情或是争执吵闹的瞬间。 他觉得这巴掌打得真好,把他脑袋都打清醒了。 那个吃雪糕的夏天被打了粉碎,以至于他都有些想笑。 他愤恨地看着周围人的嘴脸。看到邹玉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张老闆虚情假意地拦住祝康培,而祝康培眼里闪动的愤怒、失望、愧疚等复杂情绪。 算了,他已经不想读懂了。 祝康培的这个巴掌,满足了所有人——邹玉被泼可乐后颜面丧失的愤怒得到疏解,始作俑者邹翰哲被摘得一干二净,而倒霉的张老闆心里也畅快了些,至于祝康培还能得到个管教严厉的好名声。 只牺牲祝明予,是一桩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他得仰仗着邹玉的客户,也需要张老闆的染布,这些都是利益关系,不把利益给他们,他们又怎么会把利益分给他。 而祝明予是他的亲生儿子,血浓于水,打断筋骨连着皮,再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就委屈他一下,事后再补偿回来就好了。祝明予该长大了,自己只是早点教会他,成年人得学会忍气吞声,忍辱负重。 至于这个馒头到底是谁推的,一点都不重要,根本没有人想知道真相。 祝康培在打他的一瞬间,就想好了所有的利弊。 「别看了别看了!老姚,光看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里收拾了?」张老闆挥手赶人,「来几个阿姨,去镇上点心店再买点点心,有多少买多少。」 大家一股脑地都散了,门口很快便只剩下了祝明予和祝康培两个人。 祝康培看到祝明予低着头不语,便拉过他说:「小予,你也别使小性了,这事说来也不大,爸爸明天带你去买——」 「我要回家。」祝明予冷冷地说。 祝康培心里有愧,便温言道:「行,我让小王送你回去,是回溪桥镇的家哦。」 祝明予讽刺道:「我敢回娄宁吗?我的银行卡都是你的名字。」 祝康培嘆气:「小予,你迟早会明白我都是为了你好。」 祝明予闭上眼睛,喉头动了动,一字一句道,「我要回家。」 第117页 小王负责把祝明予送回去,在开到中途的时候,阴云密布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小王打开了雨刮器,像个负责护送任务的npc,严格遵守任务,且没有任何对话系统。 小王是最早跟着祝康培打拼的员工,是留在他身边最久的人。 祝明予望着灰濛濛的天,问:「王哥,你觉得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王一眨都不眨地看着路面,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祝总挺好的。」 祝明予说:「你不觉得完全看不到他的真心,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小王把暖气开大了些,语气平淡地说:「我们上班的,只要拿到钱就可以了。」 「……也是。」祝明予没有得到任何他想要的回答。 无情无义的人可以做老闆,但不能做爸爸。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喊他爸爸了,祝明予想。 冬天的雨总是又湿又冷,雨打落了树上最后一片叶子,又被风颳走了,转着圈,飞到了一片墓园。 偌大的墓园中,只有一个少年站着,少年撑着伞,站在一个墓碑前,神色哀伤。 雨水打着伞面,滴滴答答,冰冷潮湿的空气又把他带回了他爸从出车祸到去世的那段时间。 宁建青不是马上被撞死的,他先变成了植物人,在医院里住了几天,然后去世了。 在他住院昏迷期间,来了许多人。 有原先他工作地方的老闆,工友,也有肇事者的家属,还有一些认识和不认识的亲戚朋友。 他们每个人过来时都一脸沉肃,跟于娟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诸如「建青人这么好,一定吉人自有天相。」又或者是「不要伤心过度,为了儿子也要好好活着。」 宁绎知去热水房灌水,听见刚才还在病房里跟于娟说吉人天相的老闆,在医院的公共走廊上打电话,满脸不耐烦:「妈的,幸亏去年给这群司机全买了保险,不然不知道要赔多少钱……对啊,这次算我运气好——」 宁绎知脑袋嗡嗡的,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死亡能带给另一个人运气。 他很后悔,为什么当时直接回了病房,而不是给这人面兽心的傢伙来一拳。 再后来,宁建青还是没能挺过去,在医院咽气后被送回了家,先在家里的会堂停灵两天,再送到火葬场火化。 于娟在灵堂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诉着他抛下娘俩一走了之。宁建青这头的亲戚也跟着在灵堂哭,哭上天不长眼,带走了这么年轻的人。 于娟本就病怏怏的,整宿守夜让她形容枯藁,冻得嘴唇都紫了。宁绎知去隔壁给她拿外套,看到门外刚才还在哭天抢地的亲戚,手里抓着把瓜子,坐在长凳上,看着相当悠闲。 宁绎知退到角落,听他们边嗑瓜子边嚼舌根。 「这能赔到不少钱吧?」 「听说要一百多万!」 「啧啧啧,这不是赔发财了吗?」 宁绎知:「……」 这又是一句将他人的死亡理解成幸运的话。 他紧紧攥着外套,看了眼自己瘦弱无力的拳头,将嘴唇咬出血,最终回了灵堂。 几年后,他从祝明予的后妈口中,又听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论调。他们把人命拿钱来衡量,当人命换得钱多,那便是幸运。 他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法律约束,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拿他人的命换钱。 这些人的存在如同恶魔。 事到如今,他终于有勇气反抗恶魔一样的人,这才觉得给死去的宁建青讨回了一点点的公道。 「爸。」 宁绎知蹲下来,摸着宁建青墓碑上刻着的文字——「宁建青之墓」。雨滴落在大理石做的墓碑上,雨痕从黑色的字体上淌下来,像哭了一样。 「这个世界一点都没有变好。」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甜一点了!! 第60章 新年寄语 祝明予被彻底关了禁闭,活动范围只在这栋别墅里。 也不知道是祝康培忙着安抚邹玉还是想让他自我反省,总之祝明予在那天被小王送回家后便再也没看到祝康培的身影。 祝明予寒假的日常三餐都由祝康培厂里的郑姐负责。郑姐不是燕栖人,初中毕业后就到了燕栖打工,现在在祝康培的厂里食堂做帮工。据郑姐所说,她老家在山区,嫁到燕栖后就跟娘家断了联繫,所以过年也不会回去。 工厂放假早,郑姐闲来无事就被祝康培喊过来给祝明予做饭,实际是看着祝明予不要乱跑,以及防着陈媛过来拐走。郑姐看着大约三十来岁,人高马大,干活也利索。祝明予合理怀疑是祝康培怕寻常的老太太看不住他,所以喊了个身强力壮的郑姐。 这一天是除夕,祝康培难得在中午的时候出现了一下。小王回了老家,他便亲自开车,并带着七八个纸袋过来。纸袋里也没别的,全是一些印着奢侈品大logo的衣服和鞋子。 他将纸袋放在客厅的沙发边,叮嘱道:「新年到了,给你买了些新衣服,穿得喜庆一点。」 「哦。」祝明予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冒,只冷淡地瞥了一眼。 祝康培看祝明予态度冷淡,只当他还在生气,便吩咐郑姐道:「小郑,今天年夜饭做得好一点,不过不用多,只需要做一个人的量。」 郑姐啊了一声,问道:「祝老闆,你晚上不来吃啊?过年你就让大少爷一个人啊?」 第118页 「我有事。」祝康培皱眉,嫌她话太多。 以往祝明予应该会很难过,但他现在完全不悲不喜。祝康培说不来跟他吃年夜饭他反倒松口气,谁知道如果强行呆在一起,还会发生什么口角呢。 反正节日都是人定的,他当个普通日子过就成。事到如今,他一点都不期盼过年,只希望早点开学,早点高考,早点成年,然后就能彻底脱离祝康培。 祝康培吩咐完郑姐便急匆匆地走了,厂里早就放假,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郑姐依言,给祝明予做了六荤六素,也不管他吃不吃得完,四点左右做完后便拿手机拍了个照,然后跟祝明予请了个假,说是要回去跟家里人过年,晚上八点左右再回来。 「大少爷,千万不要告诉你爸爸哦。」郑姐脱下围裙,露出尴尬又讨好的笑容。 祝明予巴不得郑姐快走,好能趁机见一下宁绎知,便赶紧说:「我不会说的。你走吧,不回来也行……还有,别叫我大少爷了。」整得像个什么连续剧一样。 郑姐喜笑颜开,嘴上却道:「那哪行呢,拿的工资是一整天的,我也不是什么拿人钱不办事的。」动作却快,一转眼已穿好鞋出了门。 祝明予见她骑着电瓶车走了,便赶紧给宁绎知发微信。宁绎知说等于娟睡了再过来,祝明予便只能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 两人整个寒假聚少离多,见个面也只能偷偷摸摸,像打游击。 等到太阳落山,月亮爬上枝头,外面才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祝明予忙从沙发上跳下来,连拖鞋都不穿,光着脚奔到门口将门打开,还未看清来人的样子,便落入一个带着霜寒的怀抱。 「新年快乐呀,宁老师。」祝明予摸摸来人后背。 两人胸膛贴着,心皆咚咚跳个不停。祝明予被抱得双脚离地,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宁绎知的身上。宁绎知也不嫌沉,把他抱起来后便将他抵在门上,欺身吻他。 这个吻带有十足的侵占意味,又有些久别重逢的依偎和寂寥。 宁绎知亲够了他,才把他放下来,仔细端详他的脸,说:「还疼么?」 祝明予摸摸自己的脸:「印子都没啦,放心放心,没破相,还是这么帅。」 「好久没见,又瘦了。」宁绎知抱着他,明显觉得他又轻了。再这么瘦下去,怎么撑得住接下来的复习冲刺阶段? 祝明予眨眨眼,皮着说:「没办法啊,为伊消得人憔悴。你被我爸拉黑了,我俩只能做罗密欧与朱丽叶了。」 宁绎知那一泼,直接让祝康培和邹玉的颜面扫地,而祝康培也已勒令禁止祝明予再跟这样「不懂规矩,没有礼貌」的朋友接触。但不得不说当时真的很爽,宁绎知干了他一直想干却不敢干的事情。 宁绎知紧皱的眉毛终于松开了些:「还开得了玩笑,看来是没什么问题。」 「现在心态好着呢。」祝明予说,「我已经彻底认清现实了。人生只能靠自己努力,不然就会被各种利用,哪怕是亲爹亲妈。」 他说完这句便把祝康培买给他的衣服递给宁绎知,「喏,这些衣服送你了。祝总给买的,尺寸大得要命,我根本穿不下。」 「不要。」宁绎知看都不看,「丑死了。」 所谓奢侈品,溢出的价值全是人定的。人觉得它不值钱,那便分文不值。 「那就不要了。」祝明予笑嘻嘻,「宁老师,我们志愿报得远一点吧,离这群人远一些。」 「嗯。」宁绎知点点头。 说话间,祝明予从储藏室端出一个小纸箱,然后放到了客厅地板上。只见他从纸箱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圆形桶,几支红色的澳洲腊梅,几支红色的银牙柳和几支金色的铜钱叶。 他拍了拍沙发,示意宁绎知坐过来,「来来来,咱们一起做年宵花,装饰完就当过了这一年啦。」 宁绎知拿过一支腊梅,琢磨着要插在桶里的哪个地方,「随便哪里?」 「随便哪里。」 但宁绎知显然不是个随便的人,他往圆桶里放了几支腊梅,觉得高低长短不对,拿剪子把腊梅全剪成一样高低的才感觉舒适。 等剪完所有腊梅,再一看手,手掌上竟然红红一片。原来澳洲腊梅是没有红色的,是经过后天吸色才会呈现出现在这样艷丽的颜色。 祝明予看着这齐整得如被剃了平头的腊梅十分震惊,「这得高低错落才好看吧?」 「是么?」宁绎知双手抱臂,仔细端详,「我觉得都差不多。」 祝明予本想再给这腊梅修修,但转念一想,这齐齐整整的腊梅可不就是宁绎知才能插出来的风格么,自己又何必去修正它。 想到这,便将银牙柳和铜钱叶也随便放了进去。这两者则按照祝明予的审美摆放了,有长有短有高有低,跟那齐整的腊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一个训练有素的军队里出现了几个捣乱分子。 他觉得太逗了,于是看着这桶年宵花笑了半天。 宁绎知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看见他乐不可支的模样,便也勾起唇角笑了一笑。 祝明予笑完了,又掏出几个红色的装饰吊牌和两支黑色记号笔,说:「再写几个嗯……新年寄语,这桶花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宁绎知觉得祝明予低头看吊牌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便摸着他卷卷的头髮,却不去拿那个记号笔,「我写字不好看,就你写吧。」 第119页 「不行啊,得有你的字才有意义。」祝明予抬头看他,两个眼睛又大又亮。 宁绎知心有所动,便默默道:「要我写也行,先收费。」 祝明予:「你要收什么费?」 宁绎知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他。 祝明予被盯了太久,脸开始发热,「行吧行吧,真拿你没办法。」然后害羞地慢慢挪过去,在宁绎知嘴上啄了一下,「可以了吧?」 宁绎知摇头,将他扯到怀里,又抱着亲了许久才放开。 「一个字一分钟。」宁绎知认真地说。 什么黑心商铺! 宁绎知目的达成,满意地提笔,工工整整写了四个大字「财源广进」。 祝明予拧着眉毛看他,「这么务实?」他见状,便把自己想说的虚无缥缈往肚里吞,「那我是不是也得写个务实的成语讨个好彩头?」 「你写你想写的就好。」宁绎知说完又写了一个身体健康。 也对。 祝明予提笔想了想,写下龙飞凤舞的八个字——「至乐无乐」和「至誉无誉」。 宁绎知见了,挑眉说:「讽刺我呢?」 「哪有!」祝明予写的时候丝毫没想到这层,忙道:「就是每个人追求不一样嘛……」 「逗你的。」宁绎知嘆气,「这个家总得有个接地气一点的人吧?」 祝明予喜欢他把两个人在一起的状态叫家,于是美滋滋地把几个牌子全挂在了年宵花上。这字迹与插花的手法正如二人,一个不偏不倚,一个浪漫随性。祝明予很满意自己安排的新年活动,将年宵花放回房间后,看了眼时间,便打算进行最后一项活动。 祝明予将电视的声音调小,说:「你之前不是说想看我写的东西么,于是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能给你写什么,想着想着,我就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写在了一起。」 「然后呢?」 祝明予从身后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他,「名牌衣服你不要,那你只能要我的破烂信了。」 宁绎知拿过红包,嘴角止不住地上提,「谁说是破烂了?」 他把信从红包里拿出来,只见上面写道: 「绎知亲启: 你说想看我过去写的文字,我却不好意思拿出来了。倒不是怕你笑我,只是过去的文字全然不能代表现在的心境了。彼时的我悲观苦闷,此时的我却是这世界上最快乐的傻瓜。 我的傻瓜之处体现在哪儿呢? 我看着我俩的名字,都觉得是如此相配。绎是抽丝,知是识也。明乃日月交辉,予为互相给予。我们的相知相识是抽丝剥茧,我们的相处相恋是岁月更迭间的互补互换。我们这么不同,却是如此相似。 我每天都在期待明天,因为明天给予你的爱只会比今天更多。如果真诚会被世人当成傻瓜,那我便做一个傻瓜吧。 我是这世上最快乐的傻瓜。」 被人当面看自己的文字如同不着寸缕,祝明予慌乱地假装去倒水,步子还没迈两步,便被扯了回来,紧紧地抱住了。 宁绎知埋在他的脖间,却不发一言。 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汽车的引擎声,许多居民已经准备出发,去本地的庙里烧头香了。 「宁绎知?」祝明予试探性地叫他。 宁绎知鼻腔里发出闷闷的嗯声,只听他郑重地说:「我会好好保存的。你记得多写,等我老了翻出来多看看。」 祝明予有些哽咽,「年纪大了再看这些会不会觉得太傻了。」 「不会。」宁绎知秒答,「到时候把这些文字整理成册,然后出版成书。」 「我又不是王小波!」祝明予说。 宁绎知轻轻地笑了,然后说:「谢谢你能喜欢我。」 「我一直记得你在河边跟我说要一起逃,这真是我听过最浪漫的话了。」祝明予抱紧了他的后背,「真好,你是我新选择的家人。」 作者有话说 只要没有乱七八糟的人,两人就很和谐~ 第61章 开学伊始 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非常短暂,高三年级在正月初四的时候便要集体回学校上课。 祝康培也不知道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说是陈媛正月初二的时候便出国去了,要在那边呆上小半年才回来。因为这层原因,他这才放心地让祝明予住回二中对面。 祝康培亲自送祝明予回出租屋,送的时候在车上不免又提到了邹玉的事情。祝康培说邹玉因为被泼了可乐和邹翰哲的事情,现在对祝明予的意见很大,每天在祝康培耳边说祝明予的坏话。 「我的宝贝儿子能被她这么说吗?」祝康培在车上发牢骚。总之他现在安抚邹玉安抚得焦头烂额,两个人一见面就吵架,所以他准备偶尔也住住乡下的老宅,图个清净。 祝明予现在完全不相信祝康培的一面之词,他不觉得祝康培是真的因为邹玉一直在讲他坏话,所以才忍无可忍。 果然,只听祝康培在后面说道:「我最近也在慢慢接触别的客人,等业务条线成熟了,就能跟这姓邹的分开了。她把我原来的供货商全砍了,换成了自己的人。特别是那姓张的,送的染布总是有脏点,有时候还偏色,瑕疵率太高。」 好的时候叫邹玉,让祝明予喊阿姨。坏的时候却变成了姓邹的。 「这也就罢了,到他那进货的价格比我老朋友的要贵20%,我图什么?」祝康培喋喋不休地埋怨道。 第120页 祝明予听出来了,祝康培想跟邹玉闹掰,心疼儿子是假,少赚到钱了才是真。 「小予,我跟你说这些话,你听懂了没有?」祝康培回过头看他,「这些都是做生意要学的,你现在吃完年夜饭,又涨了一岁,不能再像个小孩了。还有,以后我接送你,坐我的车不要坐后面,不够尊重,我又不是你司机。这不光是对我,在坐其他人的车的时候也要这样,明白吗?」 「我知道了。」祝明予受不了祝康培的这一身铜臭味和这堆莫名其妙的规矩,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只希望高考前都要跟祝康培少见。 再说他回到出租屋,一打开门,那些腐败的臭味便扑面而来。 祝明予意识到大事不好。 付姨一家已经回了出租屋,要扔掉的黑色垃圾袋排满了门口。付姨一边从冰箱里扔东西,一边口里念叨着「作孽」,丝毫没发现祝明予就在她身后。 「对不起,付姨,我爸提早把我接回去,我给忘了冰箱里还有东西。」祝明予愧疚地蹲下,想帮付姨一起收拾。 「没事没事……」付姨拿抹布擦冰箱,左胳膊拦住他,不让他干活,「嗐,这事主要还怨我,早知道我放假前就少买点了——」 「嗳,小祝,我们从家里拿来的东西要来尝点不?」刚新年,工地还没开工,付姨老公难得在家。他给祝明予切了块紫红色的米糕,递过来,悄咪咪地说,「没事,就让她收拾去吧。喏,尝尝,血糯米做的。」 付姨老公在工地干活,整个人又黑又精壮,光看外表非常不好惹。祝明予第一眼看他便觉得有点怕怕的,却没想到是个淳朴友善的人。 祝明予受宠若惊,吃了一个感觉又甜又糯,满齿芬芳,便问:「我可以再要一个么?」 他打算明天给宁绎知也尝尝。 「拿呀,多拿点,小聪不喜欢吃甜的,正愁吃不掉。」付姨老公说完直接切了一半给他,嘱咐道,「你先多吃点,吃不掉的放冰箱,要吃的时候再微波炉热一热。」 祝明予吃了两块后便再也吃不下了,将硕大的米糕拿到厨房切成了好几块,打算拿到学校里给几个人分着吃。 于是祝明予到学校里的第一件事情变成了分发米糕。他给座位周围一圈的同学都分了一块,然后又拿了一块到胡大千那儿,等走过去,才发现大千这学期已经不在了,他看着空落落的座位,心里一阵惆怅。 吴万露抱着一堆东西进来,放到讲台上,叉着腰说:「最后一学期了,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不太一样?」 班里陆陆续续有几个同学点头。 吴万露扬唇一笑,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倒计时板,啪地挂在墙上。红底白字相当扎眼,明晃晃地展示着距离高考还剩126天的字样。 有些人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 吴万露拍了拍手,「怎么样,危机感是不是更强了?126天,现在看看挺多,但你们到后面会发现越来越快,嗖地一下就没了。」说完又让班长到讲台上拿了另一块板,让她贴到教室的后面。 吴万露指着教室后面的板说:「后面这块板呢,是咱们高考的志愿板,根据一模的成绩,大家应该也对想考的大学有点概念了。你们抽空的时候写一下,算是给自己一个激励。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这个板被填满哦。」 祝明予转过头,看到后面的那块志愿板,只觉比前面的倒计时板更让他焦虑。 一来他不想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二来也不知道要写什么学校。 他打算静观其变,看同学们填了什么,自个儿再决定写什么。 课间陆陆续续有人去那块板上写学校名,祝明予愣是磨到晚自习,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才敢去那块板前面观看。板上的名字是按照一模考试的序号排列下来的,祝明予一顺熘看下来,发现只有他和宁绎知的还没写。 祝明予盯着最上面这人的名字,只觉得宁绎知写与不写都没什么差别,他应当是最没悬念的人,要念的无非就是那几所顶尖学校。 「在那站了半天,准备写了么?」宁绎知站在他后面说。 祝明予握着笔,踌躇道:「没想好写哪个学校,写差点吧感觉不太吉利,写好了么我又怕人看到偷偷笑话我,觉得我眼高手低。」 「顾虑这么多。」宁绎知从他手上抢过笔,在自己那栏写了个学校,然后说:「去北方吧,你跟我写一所。」 「啊?」祝明予看宁绎知跟自己的排名隔了那么多号人物,甚至排在他下面的第二名也就只敢填个末流985的名字。 祝明予咽了口唾沫:「这也太离谱了,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愿望就是要大一点。」宁绎知将笔还给他,「你写得离谱一点,人家都以为你在开玩笑。而且,万一真考上了呢?」 「不不不,不可能有这种万一……」祝明予对自己的水平相当有数,但宁绎知前面说的这个理由却让他还挺心动的。写得离谱一点,大家反而会觉得自己是在玩梗。 宁绎知见他犹豫不决,于是便抓住他的手,干脆直接替他写。 他的手被宽大温暖的手包裹着,而宁绎知的气息离他脖颈只有几寸。虽然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但祝明予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二人手相握,认认真真地在祝明予名字旁边写了与第一排相同的学校名字。因为是两个人合写的,字迹既不像宁绎知原本的那么古板,又没有祝明予原本的那么飘逸。 第121页 宁绎知放下笔,看着两人名字后面一模一样的学校,满意地笑了。 「好了好了,那就这样吧。」祝明予转过身,发现被困在了宁绎知身体和黑板组成的小小空间里。 淡淡的中药气味飘来,让他又有些心猿意马。 可是他前两天跟宁绎知约好了,从这学期开始,四十分钟的遛弯取消,换成在教室多学一个小时,搂搂抱抱什么的等过完高考再说。 宁绎知低下头,清亮的眼眸离得他很近,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点诱哄,「明予,跟我考一个学校吧。」 「不是我不想考,真的太难啦。」祝明予被男色弄得意乱神迷,早把那约定忘到九霄云外。 「本科不行,那就研究生。」 「啊,要念这么久的书啊?」祝明予面露难色。 宁绎知亲了亲他,继续哄骗道:「报你喜欢的专业,你会想考的。」 祝明予晕晕乎乎,「那……那你再亲我一下,我考虑考虑。」 宁绎知点头闷笑,俯身又亲了上去。 祝明予所住的那个小区临时通知十一点后要停水。付姨见祝明予还没回家,便打发付聪回学校喊祝明予早点回。 学校已经漆黑一片,连个鬼影都没有。付聪有些害怕空空荡荡的校园,便打着手电上楼,发现1班的灯果然还亮着。 他喘着气跑到1班教室,往教室中央看却没看见人。 奇怪,去哪里了? 他准备从教室后门进去,一转眼就看到了角落里深情拥吻的二人。 「……」付聪身上的汗都吓没了。 他惊慌失措,赶紧缩了回去,脑袋里还播放着刚才富有冲击性的一幕。 他看到在教室的角落里,两个男生在接吻,看样子好像是祝明予和宁绎知…… 会不会是他不小心看错了? 一阵风吹过,付聪打了个冷颤。 教室里传来关窗关灯的声音,付聪看到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说说笑笑地从前门走出来。 果然是他们俩! 付聪赶紧往相反方向跑,争取在祝明予之前回家。 付姨看到付聪满头大汗地回家,朝门外看了看,奇怪道:「小予吶,你没找着他么?」 「快……快了,在后面……」付聪赶紧换鞋进去,果然祝明予没过几分钟就回来了。 付姨看到祝明予回来,忙说:「小予,你赶紧洗澡,待会儿就没水啦!」 「噢,好嘞。」祝明予见付聪呆立在旁边,便客套地问了句,「付聪,你洗了么?」 「我……我……现在去。」付聪没敢跟他对视,转身就跑了。 作者有话说 越来越熟练使用美色的宁某人。 第62章 又见故人 二轮复习节奏快了许多,各科都开始只抓重点,再也没像一轮复习那样面面俱到。宁绎知开始试着给祝明予弄些难题做,看架势像是真的想让祝明予跟他考同一个学校。 难题套路少,变化多,祝明予啃难题啃得艰难,往往怼着做几个小时才摸着解题思路,效率缓慢成就感又不高,做起来极其痛苦。每当这时他就会去再刷几道简单的,好挽回一下可怜的自尊心。 虽然宁绎知对这种自己骗自己的行为不甚贊同,但他更怕祝明予心态再崩,便也由着他去了。 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每个人都似被施了魔咒,课间的聊天声打闹声少了,大家不是默默刷题就是趴在桌上睡觉。每上完一门课,课间只要有一个人先趴在桌上,便会引起群体效应,个个都手枕着头,桌子枕着手,连睡觉都得争分夺秒。 就连一向严格又爱嘲讽的夏阴阳,看到班里倒了一片,也只是捏着小蜜蜂的麦克风把他们喊起来,让不清醒的人自动往黑板后面站。 上个学期罚站还是惩罚,到这学期竟变成了一种自发性的行为。 像是要让人快点对高考脱敏似的,考试几乎变成了一个礼拜一次。每个人都变成了睁眼就是考试,闭眼还在做题,紧张又沉重的空气似乎充斥着整个高三年级。 这种压抑氛围对祝明予来说倒是还好,因为他的高中生活从一开始就不怎么美丽。他甚至还觉得有些得到宽慰,已经提早体验过高压环境的他对现在除了学习没有其他娱乐的生活竟比大部分人都要适应很多。 只是每场考试他的排名都很难往上再升,除了那位遥遥领先雷打不动的第一名,其余几位的分数都卡得很紧,祝明予想再往前爬已是举步维艰。 日子一天天地过,当黑板上倒计时的数字只剩五天时,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室门外。 那天祝明予刚和宁绎知在食堂吃完晚饭,晚自习还没开始,俩人正讨论着一个题目,教室外的玻璃窗突然被人敲了敲,祝明予一转头,看到胡大千笑嘻嘻的胖脸出现在门外。 「大千!」祝明予惊喜地跑了出去,跟胡大千热烈拥抱。自从他开始最后一个学期的复习,而大千正式到了俱乐部训练,他俩联繫便变得很少很少,只通过零星几次讯息。 胡大千头髮短了许多,以前还算是个刺猬头,现在只是短短的一茬,都快像个光头了。祝明予跟他拥抱时,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味。 祝明予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千,你抽菸啦?」 「小抽几根。」胡大千笑得满不在乎,「打比赛前老想抽一根,抽完这不就脑袋冷静了嘛,操作稳得一批。」 第122页 胡大千说得云淡风轻,但祝明予不用想都知道他承担了多大的压力。胡大千气质看着比读书时沉稳太多,像是提前褪去了青涩的模样,已经是个主动把未来扛在身上的成人了。 胡大千看祝明予盯着他不说话,伸出胖手拍了拍祝明予的脸蛋,「憔悴了,看来这高三真不是人呆的吶,幸亏我跑路得快哈哈哈。」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干什么?」宁绎知刚才看到他俩哥俩好的模样就已经很不爽了,这回看胡大千上手就更是忍不了了,将胡大千的胖手拎开,脚往前跨了一步,冷淡地说:「怎么想到要过来?」 「哼哼,来看看我们明予吶。」胡大千贼笑,转头对祝明予悠悠道,「咱第一不行吶,把你养得这么憔悴,还是哥在时你看着更油光水滑一点。」 祝明予看着宁绎知快要发黑的脸,赶紧对嘴上没个把门的胡大千说:「你可别乱跑火车了,别害我呀!」 「明予,」胡大千不满地啧了一声,「怎么这么惧内呢,男人,硬气起来!」 祝明予怕死地看了宁绎知一眼,谁知宁绎知听到这句话眉头动了动,看着竟然还挺高兴的。祝明予便也松了口气,说:「那等我们高考完一起抽空吃个饭呢!」 「噢,你这么一说,差点忘了正事。」胡大千拿出两张票,一张给了祝明予,另一张给了宁绎知。他搓了搓裤子,怪不好意思地说:「吃饭可能没空,因为接下来都是比赛,哥很忙的!」 祝明予看了眼手中的票,发觉是大千那款游戏国内赛事的总决赛的票,地点定在了雁盱,时间定在了七月三十一日。 「虽然总决赛我也不一定能进。」胡大千摸了摸鼻子,「但万一你俩能看见哥在舞台上大放异彩呢!」 「我靠,大千,你太厉害了呀!你转正啦?!」祝明予欣喜若狂,因为这个比赛已经是关注度很高的职业赛事了,胡大千能把票给他,说明接下来他将会作为正式的参赛选手参赛。 胡大千嘿嘿嘿笑,说:「也是运气好,之前首发的那二号位转会了,在青训营里没人打得过我,我又正好也打二号位,就替上去了。新闻可能过几个礼拜就会宣了。」 「太牛了太牛了。」祝明予激动异常,「那时候都高考考完了,我们一定会来的。」 宁绎知跟胡大千握了握手,「比赛顺利,你肯定能进决赛。」 「嗯。」胡大千抹了把脸,拿肩膀跟他撞了撞,「宁绎知,你也是,你可是我认识的人中读书最好的了,我要看到喜报上有你名字啊。」 胡大千送完票,跟他们聊了一会儿便走了。胡大千的到来让祝明予心中的压力释放了不少,看到拥有强大心脏的胡大千在往越来越好的路上走,他的内心也备受鼓舞。 祝明予丢三落四,东西容易搞丢,他怕把这么重要的票也给弄丢了,于是便让宁绎知代为保管。宁绎知将票收到书包里,想了想,说:「小予,我们高考完去旅游吧。」 「嗯,好呀,去哪儿?」 「胡大千的比赛在七月三十一号,那我们七月三十号坐高铁去雁盱市怎么样?看完他比赛后,我们可以提前去我们的大学看看。」 宁绎知要报考的学校就在雁盱市的隔壁市,两个城市离得很近。 光想想高考完的行程,祝明予就充满期待,但嘴上却说:「那是你的大学,不是我的呀。」 「不是你说我在哪你在哪儿么?」宁绎知停顿片刻,「就算考不上同一所,你也不会离我太远,你跟我说过的。」他低下头跟身旁的小捲毛咬耳朵,「小骗子,不许说话不算话。」 祝明予偷笑,放低了声音说:「好啦,我知道你不捨得我。」说完伸出小拇指,「跟你拉个勾,我保证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幼稚。」说是这么说,宁绎知还是提着半边嘴角,伸出了小拇指跟他像小学生一样拉了个勾。 娄宁市高考的考场随机打乱,一部分会留在本校,另一部分会分配去其他学校,去哪里考的都有。好消息是祝明予和宁绎知在同一个学校考试,坏消息是他俩都被安排在了一中。 祝明予在看到准考证上的考场地点时,竟破天荒地觉得很平静。好像他早就隐隐约约有感觉,知道这件事情迟早会发生,一切的癥结从一中开始,自然也要在一中结束。 宁绎知知道他考场在一中后便很担心他,但祝明予说没问题的,让宁绎知不要担心,然后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在高考前一天到了一中踩点。 很奇怪,照理说高考前一天他应该会去寺庙求神拜佛,或者是在家里求神告奶奶,但他这次竟然都没有去做。他站在了一中的校门口,望着「娄宁市第一中学」的金字招牌怔怔。 「娄宁市第一中学」这几个大字是本市着名的现代书法家撰写的,而建筑上「博学笃志」的校训则更为古老,甚至能追溯到。 校园中歷史的厚重感,使得祝明予之前每每看到这古朴的校门便觉得头脑发昏,透不过气。而他现在站在这,竟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在召唤他。他第一次感觉脚踏实地,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这里,也是真真切切地看清了一中校园的模样。 他穿过通幽曲径,穿过种着紫藤萝的回型走廊,往事浮现心头,却好像过于模煳,已经记不太清了。他走到他高一的那间教室——现在已经被做成了考场。夕阳的余晖下,他仿佛望见了躲在教室角落,对着题目焦头烂额的自己。 第123页 「祝明予?」 祝明予听见有人喊他,他回过头,才发觉是当时高一的班主任。他高一的班主任姓涂,是个矮矮胖胖的男人,眼睛很小,脸也黢黑,不苟言笑也不太招学生喜欢,被学生们背地里戏称为「土豆」。 祝明予惊讶地说:「涂老师,你还记得我啊?」 事到如今,他对涂老师已经没有太大的印象了,只记得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他把自己喊出来,睁着他那双死鱼般的眼睛,发出扁扁沙哑的声音:「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涂老师点点头,微笑道:「你作文写的很好,我印象很深刻。」 没想到今天的涂老师还挺温柔和善的。 「但我其他科目都不太行。」祝明予尴尬地挠了挠头。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涂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你说,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年轻的时候多受挫是好事。」他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当时你那眼泪哗地就下来了,我吓了一跳,第一次见一个男孩子哭成这样。」 祝明予讪讪。 「后来你转学后,我也有反思是不是这话跟你说太早了一点,让你钻牛角尖了,跟你说声对不起啊。」涂老师背着手,「我听吴老师提起过你,说你在二中进步很大。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有点想明白我跟你说的了?」 祝明予仔细回味,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当时涂老师说这句话并不是放弃自己的意思,他的重点其实是后面那句——年轻时多受挫是好事。 「年轻时摔跤,爬起来也快,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会有一颗强心脏。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读书只要努力,问心无愧就好。没有什么一锤定音的事,机会很多,怕只怕摔倒了就不再爬起来。」涂老师说。 是啊,就像胡大千,即使不读书,也能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发光发热。 祝明予又哭了,说:「嗯,我现在已经能接受自己是个不聪明的人了。」 从云端掉至谷底,做过差生之后,感觉以后什么糟糕的事情都能接受了。 「呵,能领悟到这一点的,可够聪明了。」涂老师拍了拍他,「小伙子咋老哭,明天要高考了,赶紧回去休息。」 祝明予擦泪,「我再去看一眼考场就走。」 「哟,考场分配到一中来啦?」 「嗯。」 「运气不错啊。」姚老师摆摆手,背对着他边走边说,「一中的风水灵啊,都说分到一中考试的小孩考试运会很好呢。」 祝明予望着姚老师远去的背影,心中最后的那点疙瘩也烟消云散了。其实一中的老师没有那么讨人厌,一中也没有那么讨人厌。 他也没想到,时过境迁,再看过往的事情和经歷,竟然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 祝明予又一次无比感谢长大。 作者有话说 敏感的人容易过度解读他人的意思,过个几年会发现事实可能也并非如此。 第63章 高考结束 为期三天的考试一晃而过,最后一门考试的卷子交上去后,祝明予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这个空并非是代表难过的负面情绪,而是一种重要任务终于完成,某个阶段尘埃落定的空空之感。 他迈出考场,才发觉外面又开始下起了无边无际的雨。娄宁的六月总是雨季,每次重大考试也都伴随着又湿又闷的雨。 祝明予向来是不喜欢雨的,因为他的内心也总是在下雨,那些倒霉的,难过的,委屈的记忆都淅淅沥沥的在他心里落个不停,汇聚成河,心上却没有缺口让它们排出来。 他站在廊下默默听了很久的雨声,看透明的雨落在树叶上、灌木上、石头上,慢慢积聚,最终都到了地面,慢慢渗透,消失不见。 「靠,你考场也在这里啊?」 侯明磊从另一个考场出来,拎着个书包,看见祝明予后便肩膀上耸,身体后缩,满脸鄙夷神色。 祝明予突然觉得这人其实幼稚得可笑,防备又显得瑟缩的姿势暴露了他的外强中干。事到如今,祝明予竟然都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这么害怕侯明磊了。他对着侯明磊一笑,轻松地说:「你考得咋样?」 侯明磊瞪大眼睛,仿佛觉得祝明予像吃坏了东西。他挑衅的话统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虚张声势道:「你管我考咋样,肯定比你强。」 「那可不一定。」祝明予呲牙,「等着瞧吧。」不管事实咋样,气势上肯定不能输。祝明予将宁绎知平时拽拽的神态和气定神闲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背过身后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校门口水泄不通,小小的门挤着一群撑伞的家长,有拿着花的,有带着礼物的,一个个踮着脚,伸长着脖子,等着家里的宝贝出来。 但门口肯定没有祝明予的家长。 祝康培和陈媛到底做过夫妻,在某些地方有相似之处,比如说只会在重要节点出现一下,平时基本存在感为零。 他俩高考前一礼拜就开始作妖,不是说要寄补品就是说要过来看看宝贝儿子。两人的电话通常一个打完了,另一个就跟过来。讲的话都如出一辙,说是高考那几天要过来,给儿子加油打气。 祝明予统统回绝了,理由是看到他俩会心情不好,容易考差。被这么一说,两人便都不敢多说什么,儿子争夺战也暂时休止,只说等考完再说。 祝明予对门口的父慈子孝母女情深过敏,只能撑着伞钻过人群,在雨中寻找回二中公交站台的方位。只是他还没走几步,耳边便被打了个响指。 第124页 「回神。」 祝明予抬起头,看到在雨里打着伞的宁绎知。这人穿着一身校服,左手撑伞,右手插兜,还是那副高冷酷拽的样子。 祝明予压着嘴角,问道:「你站学校门口干嘛呢?」 「明知故问。」宁绎知伸出右手揉了揉祝明予的小捲毛,「翅膀硬了,信息也不回,人也不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男朋友。」 不管听到男朋友这个词多少遍,祝明予还是会忍不住傻乐。他边笑边从书包里掏出来手机:「我忘了,忘了这回有人会等我了。」 宁绎知听到他这么说,刚才一丝的不爽也终于烟消云散。他将手里的伞收了,挤到祝明予的伞下面,再接过他手里的伞,问道:「晚上什么计划?」 「没有什么计划吧。」祝明予跟他边走边说,「看班群他们是想通宵去唱歌,但太吵了,我不想参与。」 「嗯,我也不想。」 俩人思索半天,终于决定还是回祝明予住的地方通宵打游戏。祝明予本来就因为戒了大半年的游戏而感到手痒,至于宁绎知,虽然对游戏兴趣不大,但只要能两个人单独呆着他也乐得其所。 祝明予一打开门,就见付姨一家在收拾东西,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纸箱摆了一客厅。 「诶?付姨,你们现在就要收拾行李吗?」祝明予问。 付姨本来说是六月十五日再退租,没想到一考完就收拾起东西来。 付姨笑着说:「打算明天就带小聪去旅游,先收拾起来。」说完还拍了下付聪的肩膀,「小聪早就说了考完要出去好好玩,念叨了不知道多少次,是不是?」 付聪推了推眼镜,「妈,你怎么什么都跟人……」他一抬头,看到祝明予和他身后的宁绎知后立刻闭上了嘴,低下头又开始整行李。 他的动作突然变得急躁,也不看拿了什么东西,捡着脚边的东西就将其一股脑地全塞到行李箱里面。 一瓶椭圆形的眼镜清洁喷雾掉了出来,滚到了宁绎知的脚边。宁绎知弯下腰捡起来,递给付聪:「东西掉了。」 付聪惊愕地抬起眼,像受了什么惊吓。他一言不发地接过宁绎知手里的喷雾,眼睛也不敢看他,将喷雾重新塞回行李箱,又默默收拾起旁边的东西。 宁绎知被莫名其妙地晒在一旁,微微皱起了眉。但他唯我独尊惯了,向来懒得理会别人微妙的情绪,当即将手重新插回兜里,冷冷淡淡地立在旁边。 祝明予只当付聪怕生,也没多想,跟他们打了声招唿便拉着宁绎知回房间。 游戏机太久没开机,只能先放着充一会儿电。祝明予将房门锁了之后便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像是累坏了。 宁绎知觉得他这倒成一团的样子好笑,便拍了拍他的脸蛋,说:「这么累啊?」 「是啊!感觉终于从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里醒过来了……虽然这梦后半段有美男相伴,还算没那么糟糕。」祝明予胡说八道后张开手,撒娇道,「你快过来,我也要充电!」 「穿着外衣就躺上去,脏不脏?」宁绎知说是这么说,但也跟着躺了上去,将祝明予抱在怀里。 「没事,等洗完澡再换个新的被套好了。」祝明予回抱住他,仿佛真充上电似的,幸福地嘆了口气。 二人无言地抱着,直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声都慢慢趋于正常,祝明予从一开始就闭着眼,平静下来后终于睁眼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考得咋样?」 「当时怕你有压力,考完又觉得无所谓了。」宁绎知轻声说,「反正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跑不掉。」 「哇哦,好霸道哦。」祝明予摸摸宁绎知俊秀的脸,「我其实感觉这次考下来手感挺好的,虽然跟你一个学校肯定没戏,但应该比我任何一个模考都要好。」 宁绎知点点头,亲他的眼睛,「你这么努力,应该的,努力终究会有回报。」 「嗯?你真的相信吗,努力会有回报?」 「为什么不信?」宁绎知抚上祝明予的脸颊,动作轻柔,掌心又暖烘烘的,「明予,其实我也很信命,我相信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试炼的剧本。所以我知道我走过的所有的路都会是有用的,只要我不认输,事情永远会有转机,所有看似白费的失败的东西都会变成我手里的牌,然后在未来某一天打出去。」 「真了不起。」祝明予慨嘆。 他对宁绎知说的话深表贊同,就像他读书失败,如果就此一蹶不振,那他便可能真的永远这样了。但他把这失败当成常态,变成捲土重来的养料后,看待事物的成熟度,对自我的包容性都上了一层楼。至于成绩,跟心智的开阔比起来,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 「了不起么?」宁绎知将脸凑近他,「那你喜欢么?」 宁绎知的脸贴得很近,近到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了。祝明予只能闻到宁绎知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感受他温热的唿吸洒在脸上。 唿吸交错间,刚平復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非常非常喜欢宁绎知的韧性,那种想要掌控人生的野心和魄力,都非常有魅力。 「喜欢,非常喜欢。」祝明予吻了上去,将自己的唇印在宁绎知的唇上。 他小鸡啄米似的慢慢亲上去,亲宁绎知的嘴唇,鼻子,脸颊……像是要证明非常喜欢,所以每个地方都吻得又认真又小心。 第125页 祝明予的吻很轻,却很郑重。宁绎知被这么亲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他怕一动对面就停了,他就再也感受不到这么崇高的爱意。 此时此刻,宁绎知感觉到他是真的被人当成一个宝贝来真心爱护和守护。这么多年,也只有祝明予这么对他。 祝明予的爱很纯粹,不掺杂质,就如他本人一样诚挚和纯真。 「你怎么光看着我——」祝明予害羞嗔怪的话音未落,更深情的吻便吞没了所有的话语。 他们吻得热烈,因为发自内心地认可对方,发自肺腑地欣赏彼此的闪光点。灵魂的合二为一远比肉体要更让人颤慄。 风静树止,万籁俱寂,雨歇夜清。过去与未来的世界辽阔,现在唯有他们二人。 祝明予出神地望着宁绎知眼睛里倒映出的人影,「很奇怪,我有时候看你感觉像在看自己,明明我俩完全不像。」 「不奇怪。」宁绎知说。 因为他每每拥抱祝明予,皆感觉灵魂中残缺的那块被严丝合缝地填上,也终于知道圆满二字为何意。 作者有话说 没开车啊,小祝还没成年呢! 后面会有点点虐,但也就还好,应该。 第64章 祸水东引 接下来的日子便走向了流程化的模式,半个月出高考分,再过个几天就填报志愿。 宁绎知的年级第一毫无惊喜,从转校过来就是第一,除了那次失心疯似的断崖下滑,一直到结束也没人能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正常考的分加上竞赛的分,稳稳噹噹地报了第一志愿的学校,中途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分数能上哪个专业,只管报就是了。 祝明予的志愿填报则困难许多。他的分数比几次模考都要再好上些,但又好得有些不上不下,报高了怕滑档,报低了又觉得有些亏。他想离宁绎知的学校近一点,可选择的范围便又少了一圈。再说,祝小少爷比较任性,不感兴趣的专业那是万万不想读的,稍微有点兴趣的专业则又都透露着些毕业就会失业的半死不活的美感。 除了内部因素,祝康培和陈媛两位大佛的连番阻挠斗法,也是干扰的极大因素。祝明予考到这个分数,祝康培自然是喜出望外,在一众老闆面前狠狠长脸。但他不满祝明予不好好呆在他眼皮底下,竟然要跑到飞机两三个小时的北方去念大学。 「娄宁那么多好学校,你就不能挑一个?住家里不比住宿舍强?」祝康培连番电话轰炸,「你嫌在娄宁呆久了,那娄宁隔壁的省市也不行?北方那天气你能适应吗?」 陈媛的话则更加赤裸,将读大学和人生大事深度捆绑,「你来妈妈这边好了,北方有啥好去的。你在那里念大学,那不就人脉也都积累在北方,以后你想要在北方工作啊?到时候你大学谈个女朋友也是北方人。小予,听妈的,北方和咱文化差太多了,两家人要闹矛盾的,还是找个本地女朋友省心……」 两夫妻离婚许久,倒是对在外地上学的看法一致。 祝明予权当耳旁风,将二人说的话跟对方都说了一遍,这回两个人倒是都不坚持祝明予留在南方的想法了,而是将炮火精准攻击到对方。 祝康培愤怒于陈媛离了婚后对祝明予不管不顾,他把儿子培养成人中龙凤后想不费吹灰之力地过来摘桃,开始刷亲妈的存在感了。 「呸,小予,你可别上那婆娘的当。你千万别听她的,她现在的城市还不如娄宁,爸支持你去外面看看,男孩子老躲在家里成的了什么事!」 陈媛则是也骂了祝康培一通,「乌龟王八蛋,他把你留在身边就是做人质,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照顾你,怎么着,想让你留在他边上,好继续给那女的做出气筒吗?」 祝明予挂了电话,电脑屏幕依旧停留在填报志愿的网页。 宁绎知坐在地毯上,旁边的床上摆了好几本志愿填报的书籍,一本书上圈圈划划,全是祝明予可能要报的专业和学校。 他拿笔又圈了一个专业,见祝明予终于挂了电话,便在一旁凉凉地说:「你管他们死活呢?在电话里吵半天,有一个给出实际方案的吗?」 「呜呜呜,你说得对。」祝明予飞扑过来,拿头蹭宁绎知的脖子,「还是我们宁老师靠谱。」 宁绎知被他哄成了翘嘴,跟他有商有量的,终于把填报的三个志愿定了下来。 不管最后录取哪个学校,都逃不出那块大学城的范围。 填完志愿后,二人又把去雁盱的高铁票和酒店给定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掰着手指等那天的到来。 二中对面的房子已经退了,娄宁市区的房子又还在出租,祝明予只得又住回溪桥镇的老宅。虽然最后一个闲散的无所事事的暑假闷在这乡下怪无聊的,但每天看看书打打游戏,跟宁绎知腻歪两下,日子过得也算和美。 宁绎知最近身上的中药味道变得浓郁很多,听说是于娟这些天精神状态不太好,医院又加了几味药的剂量。 他白天在厂里打工,又要照顾于娟,奔波来奔波去,看着消瘦了些,也黑了些。 他这才来了一会儿,便又要回去了。祝明予很心疼,摸摸他的脸颊,说:「你妈妈吃了药有好些吗?」 宁绎知摇摇头,穿上鞋子,说:「她这是心病,没辙。」他走出门外,想了想又回过头,手抵着门,略微弯下腰与祝明予讲话,「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么?」 第126页 「没想好,你看着随便给吧。」祝明予差点忘了自己的生日快到了,「我记得我去年生日好像过得有点凄凉,今年别太惨就行了。」 「那时候志愿录取情况也出了,还能有什么惨的?」宁绎知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以后就是天高任鸟飞。我走了,晚上别再熬夜玩游戏。」 「知道啦!」 不过俩人都没想到的是,祝康培横插一脚,将祝明予的生日宴和升学宴放在了同一天。祝康培想的很美好,想凑个双喜临门,藉机大肆邀请宾客,大摆筵席,好显出他的人脉与财力,顺便回收些以前送出去的礼金。 只是本来二人准备呆在一起过生日,现在全泡了汤,只能改天再说。 生日那天,祝明予站在酒店更衣室里给宁绎知打电话,用手捂着电话,小声地说:「早知道让你也过来了,我今天没看到我后妈和他儿子,搞不好他俩已经掰了。」 「他俩掰了也改变不了你爸禁止你跟我接触这件事情。」宁绎知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不差这一顿,你好好过吧,既然今天都穿得这么帅了。」 「嗯……嗯?你怎么知道我穿成啥样?」 「张露娜发给我的,这臭丫头。」 祝明予今天穿了黑色的西装,祝康培还给他请了化妆师,搞得郑重其事的。luna一看到他就哇哇个不停,还拉着他合照,没想到转头就发给了宁绎知。 宁绎知上次在张老闆的年会上泼邹玉可乐,仿佛是当着luna的面搞了一出热闹的狗血电视剧。luna表扬宁绎知十分有种,还戏称他俩是一对苦命鸳鸯。 「luna今天也挺好看的,听说她中考考得也挺好,考了一所艺术高中,要正式开始学画画了。」祝明予不想出去应酬,就只能抱着电话在换衣间跟宁绎知聊天。 小王敲了敲门,跟祝明予说时间差不多了,祝明予才依依不捨地跟宁绎知告别,「我爸好像还请了司仪,搞得像结婚似的,那我先挂了啊。」 「嗯,去吧。」说完又顿了顿,「改天给你补个生日。」 祝明予笑着挂了电话,被小王领着到了宴会厅。 宴会厅布置得相当浮夸,彩带、气球、鲜花环绕在每根柱子上,红色地毯从舞台中央铺设到宴会门口,舞台背后巨大的led屏来回滚动着祝明予从小时候到现在的照片。 祝明予觉得相当丢人,想找个角落缩起来。 祝康培却一把将他拽住,让他硬着头皮跟祝康培那群生意伙伴们寒暄聊天,对着对方假模假式的客套话微笑点头。 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有了些喘息的时间,祝明予不见邹玉的身影,便趁机问祝康培:「他们俩人呢,今天怎么没看见?」 「哪俩人?」祝康培明知故问。 祝明予奇道:「邹玉和邹翰哲啊?」 祝康培眼神闪了闪,含煳其辞道:「他们一会儿过来。」 祝明予觉得更加奇怪了。平时俩人跟个连体婴儿似的,祝康培只要远离邹玉超过十分钟,电话就会追过来,然后祝康培就不得不又回到邹玉的边上。今天这么大的事情,两个人竟然分开出现? 没等祝明予再问,司仪便把祝明予喊了过去,说是要跟祝明予彩排一下今天的流程。 祝明予被整个浮夸又尴尬的环节带着跑,一时也忘了深究祝康培和邹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祝康培宴请的宾客高达八十八桌,从生意伙伴到亲朋好友,从高中老师到小学老师,全都叫了个遍,就连付聪一家都被他给喊了过来。 正式仪式开始,祝明予麻木地呆在台子上,听着司仪浮夸的台词,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司仪将祝明予的经歷大吹特吹了一番,又表达了对祝明予美好未来的祝愿,然后便到了邀请家长上台的环节。 这个环节也很尴尬,只有祝康培一个人笑容满面,邹玉面无表情,祝明予则维持着勉强的笑容。 祝明予在这个环节终于见到了邹玉,她站在祝康培的边上,却隔了两个人远。祝明予看着她的脸,竟觉得她无悲无喜的面孔显露出了一丝的讥笑。 祝明予眨眨眼,那笑容又不见了。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祝康培和邹玉被请上台后,全场的灯光熄灭,一盏射灯投射至祝明予的身上,让他变成了全场的焦点。 背后led屏缓缓亮起,开始放映祝明予小时候的影像和照片。祝明予背对着舞台,听着背后咿咿呀呀的孩童声,鸡皮疙瘩不断往外冒,感觉自己在被公开处刑。他不敢回头看,便只敢偷瞄祝康培的神情。 祝康培笑得满面红光,满眼都是欣慰。 祝明予看到此幕,又有些心酸,从这个角度观察,祝康培似乎又是真的在为儿子感到自豪。 影片放至一半,背景音乐突然停了。 led屏灯光反射照亮着祝康培的脸,棕黄色的灯光衬着他凝固的脸越发僵硬。 祝明予头回见到祝康培会有这种无措和空白的表情。几秒后,祝康培终于动了,他转过来,脖子好似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音,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祝明予,面色转为铁青。 全场鸦雀无声,连摆弄餐盘的服务员都停止了动作。 大厅的灯光又重新亮了起来,led屏被人火速地关上。在屏幕被关上的前一秒,祝明予回过头,看到了出现在屏幕上的照片。 照片里是两个男生面对面站在路灯下。树影婆娑,灯影幢幢间,个高的男生低下头,拂去了对面人肩膀上的落叶。二人站得很近,脸与脸就在咫尺之间。 第127页 画面昏暗模煳,氛围却十分暧昧,照片里唯一的光源也足以让人辨认出祝明予和宁绎知两个人的脸。 拍的真好。 祝明予脑袋里第一时间闪过这个荒谬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 所以又是一个糟糕的生日呢 第65章 风雨欲来 娄宁的夏季除了闷热便是多雨。当地气象局早早地预报了将有颱风过境的消息,应急管理局也已发了通知,接下来的几天都会是大风大雨的天气,让各个企业加强检查,做好安全值守。 做家纺的最怕下雨潮湿,布料堆叠摆放,容易发霉,发霉后货物便出不去了。所以一收到颱风地消息,仓库相关工作人员便紧密锣鼓地做起防颱风的准备。 这个颱风据说会在娄宁南面的省份登陆,然后一路往北上。因为是个巨型的颱风,娄宁不可避免早早地就会受到雨带和风带的影响。颱风现在还在海上移动,但娄宁的天已灰得发闷,一阵又一阵的风打着旋地吹进来,将七零八落的树叶和尘土吹得到处都是。 宁绎知扯着遮雨的塑料薄膜,将它在托盘上缠了一圈,然后又爬到货物顶上,将整个货物盖严实了再爬下来。他现在才弄了二十三堆货,但衣服已经被汗给浸湿了,灰色的棉质t恤上有大块大块深色的汗印。 宁绎知拍了拍手:「王姐,辛苦再拿几个薄膜过来。」 「好,等着啊。」王洁边走边说。 宁绎知坐在托盘上,等着王洁拿来新的防雨薄膜。他发梢滴着水,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空空如也的消息界面,又调出通话界面打了一次,祝明予的手机依旧处于关机状态。 昨天祝明予没有回消息,他以为是宴会举办得太晚,便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现在都第二天中午了,依旧没有祝明予的消息,他不免开始担心起来。 发给张露娜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两个人突如其来的断联都让他觉得非常不安。 宁绎知烦躁地刷了几下朋友圈,看到班里同学好几个一同出去游玩,不由地又想到过几天要和祝明予出去玩的事情。 「宁,宁绎知。」王洁喘着气跑过来,走到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又停住了,两只手攥着衣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宁绎知见她面色难看,双手又空空如也,便问:「怎么了?薄膜不够用了吗?」 王洁摇了摇头,双眼里满是愧疚,「刚才张老闆喊我过去,他说……他说……」 「说什么?」 王洁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露出一个苦涩又为难的表情,说: 「说你明天不用来了。」 一阵强烈的风吹过来,遮盖在货物上的塑料薄膜们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有滴汗从他额头上淌下来,沿着脸颊滑落到了下巴。 他感到很荒谬,下意识地站起来,迈着步子匆匆往外走:「我去找他。」 「诶,你先别去,小宁!小宁!」 宁绎知没管王洁在背后喊他,他越走越沉重,越走越心惊,将最近的工作内容翻来覆去地想,依旧不明白有什么理由能让老闆直接把他开了。 他边跑边想,跑到张老闆的办公楼下后,正好看到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手上掐着烟,满脸的戾气。 那男人穿着一身名牌衣服,用大logo将自己从上衣包裹到裤子,身上是张扬浓郁的古龙水味。 他站在台阶上,看到了台阶底下浑身是汗的宁绎知,然后抬起了下巴,眼里充满鄙夷和憎恶。 祝康培身上是宁绎知平时根本不会去的高级商场的味道,视线非常冰冷,上下打量他的眼神像是在估量一个货物,高人一等的神态完全不加掩饰。 这世界总是充斥着这样的人,以外在评判人的优劣,将贫寒与低微划等号,有了钱便拥有了耀武扬威的资本。 宁绎知不禁拽了拽因洗过多次而有些松垮的体恤下摆,装作没看见他。刚走上一个台阶,便听祝康培开了腔:「恶不噁心?」 宁绎知停住脚步,勐地看向他,下意识问: 「祝明予在哪里?」 「你们不要再见面了。」祝康培抖了抖菸灰,眼睛眯起来,「像你这样的,哪怕是女孩子,我们家也看不上的。」 怪不得祝明予断联了,原来是东窗事发。 「……我什么样的?」 宁绎知扪心自问,他是谁,他是什么样的?他很努力,比大部分的同龄人都要努力。他努力赚钱,努力读书,努力照顾好于娟,将自己的个人情感压缩再压缩,他努力忘了心酸苦楚,变成一台执行任务的机器。 他做这些不是为了让别人说他一句,就你这样的人。就好像一切都是他痴心妄想,他再努力,也比不上天生富贵,他生来普通,就活该永远背负着普通的印记。 穷人的努力是图穷匕见,富人的努力才是松弛璀璨。 「家里辛辛苦苦供你长大,你妈盼你成才都盼成了个精神病,这就是你给她的回覆?」祝康培每句话都像是割在了他的心上,往他最脆弱的地方捅刀子,「只有穷光蛋才会想着读书改变人生,你们现在说的成绩和所谓的感情,等你们长大了,就会发现在真正的社会运行规则下面全是狗屁。」 祝康培没有动手,没有骂人,甚至没有说一个脏话。他只是很傲慢地站在高处,以一个高位的姿态来宣告宁绎知的出局。 第128页 「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节课。」祝康培摸着手上的劳力士,非常轻蔑地说,「你带坏了小予,所以你被开了,就这么简单。开掉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所以张老闆没有露面,只让王洁带了个话,没有任何理由就掐断了宁绎知的工作。 现在的宁绎知在祝康培这些掌握着社会资源的人面前,就是弱小的像只蚂蚁。 宁绎知的眼前又浮现出医院冰冷的病床,宁建青僵硬的身躯和灰青色的脸,一群哭丧的亲戚,而于娟瘦小的身躯,全是疤痕的手臂,将他又拖进自我谴责的沼泽中。 …… 「赔了一百万呢,这不是赔发财了么!」 「幸亏去年给这群司机全买了保险,不然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 脑海里的声音一遍遍迴旋,于娟撕心裂肺的哭声,祝康培的冷嘲热讽声,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他仿佛置身于判决现场,周围一圈观众皆是审判者。他被千夫所指,每个人每句话都在说他昏了头,他有什么资格享乐,又有什么资格去耽误别人的人生。 祝康培见宁绎知不为所动,只是像个狼崽子,拧着头,拿冷冰冰的眼神看他。他勉力维持的体面终于破损,指着宁绎知的鼻子臭骂:「我能给祝明予优渥的生活条件,你一辈子赚的钱也没我一年赚的多。你能给他带来什么?同性恋的臭名声!你想毁了他吗?!」 宁绎知没有办法反驳祝康培攻击他的地方,只能执拗又冷漠地站着,抱着手臂掩盖身体微微的颤抖和内心的狼狈,「你跟我说那么多有什么用,你有想过祝明予到底要什么吗?」 「这重要吗?人的观念是会变的,我给他安排的是最好的路,他以后会感谢我的。」祝康培说得相当自信,「小予被我宠坏了,根本不知道没钱的日子有多难过,所以才会说些钱不重要的鬼话。这话他说也就算了,宁绎知,你自己相信吗?」 祝康培第一次喊对宁绎知的名字,他傲慢得不去记任何无关紧要人的名字,事关亲生儿子了,他才屈尊降贵地记了记,出口又全是轻蔑的语气。 宁绎知握着拳头,心里痛得几乎要呕血。「宁绎知,钱不重要,你自己相信吗?」他只能反覆咀嚼这一句话,憎恶地看着祝康培走向比他爸命还要昂贵的帕拉梅拉——开门,关门,发动,起步,扬起一地的尘土。 他好恨,恨这个世界,恨祝康培,最恨自己。 宁绎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仓库,默默收拾起仓库里的私人物品——其实也没有多少,他本来就只打暑期工,被开掉连赔偿都拿不到。 他心脏隐隐作痛,边收拾东西边回忆起祝明予。他不敢看手机,他怕祝明予没有回他消息,他又怕祝明予回了他消息。 不管消息来了与否,似乎都代表着结束。 宁绎知将最后一份文件整理完,抬起头,看到吴万露在办公室外站着。 他惊讶于吴万露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吴万露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半边身体则被墙挡着。昏暗的环境竟让向来鲜艷的吴万露都褪去了颜色。 宁绎知走出办公室,终于看清了吴万露的脸。 这个永远大咧咧笑,大着嗓门的吴万露竟然满脸都是泪水,像被暴雨打过的落花,只见她扶着墙,泣不成声,「绎知,娟姐她……」 像是有心电感应似的,宁绎知瞬间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从见到祝康培开始就在紧紧绷着的肩膀一下子垮了。 他应该早就知道的,苦难总是成群结队的出现,生活总是在他觉得快要好转的时候再给人重重一击。好像他越是挣扎,上天压他便压得越厉害。 轰隆一声,他心中的信仰崩塌,两道泪水从眼里倏地落了下来。 永远在做大人,再苦再累也不抱怨不放弃的宁绎知终于崩溃了。 作者有话说 体面人祝康培自始至终就没尊重过人。 第66章 熊熊火焰 祝康培这回是动了真格,跟之前闹着玩似的样子截然不同,对祝明予实施了正式的监禁。他没收了祝明予所有可能跟外界通讯的设备,把他关在了溪桥镇的别墅里,安排了好几个原本在厂里看门的成年男性看守他,不准他离开房门半步。 祝明予只能在房间里心不在焉地看书,同时想着要通过什么方式才能联繫到宁绎知。 外面的天空变成了深灰色,厚厚的云层像陨石的外壳,云层深处埋藏的紫红色霞光则像是陨石外壳被撬开后露出的滚滚岩浆。 祝明予坐在书桌前,紧紧盯着窗外的异象,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争吵的声音。 他打开房门,刚露出脑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就伸长了胳膊拦他。「我不下去,我就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祝明予边说边往楼梯处走,看到了在楼下吵得面红耳赤的祝康培和陈媛。 陈媛站在客厅的沙发旁,大包小包的礼品袋散落在脚边,礼品袋旁掉落了一副破损的墨镜,墨镜的镜片裂开了几道缝隙。 她指着祝康培,瘦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音量,「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儿子?!你狗娘养的祝康培,他是你儿子,又不是犯人,你怎么捨得这么对他!」 「你少在这边装好人!」祝康培讥讽,「你当时一走了之,现在有什么资格来管我教育孩子?他现在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你!」 第129页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少他妈乱放屁!」陈媛气得张牙五爪,伸出手来抓祝康培。祝康培一个闪躲,反倒把她的手腕给擒住了。 祝康培脸涨成了猪肝色,咬牙切齿道:「不就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这个做妈的不像样,他会去喜欢男人吗?」 陈媛气到冒烟,低下头对着祝康培的手背狠咬一口,这一咬竟硬生生咬下一块肉来。祝康培痛得大叫,反手又啪地打了陈媛一个巴掌,接着狠狠一推,将她推倒在地。 几个保安赶紧跑了过去,拦在祝康培和陈媛中间。 一个保安拿着止血的绷带给祝康培缠上,祝康培痛得啊啊大叫,额头上直冒冷汗。陈媛满嘴是血,摔倒在沙发边,捂着脸嘤嘤地哭。 陈媛呸地吐出一口血,悲愤地说:「儿子搞同性恋变成我的问题了?让人笑掉大牙了!还不是你引狼入室,找了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她骂着骂着竟然开始又哭又笑,「好啦,现在你周围的那些兄弟全知道你祝老闆的儿子搞同性恋了,我看你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祝康培脖颈上全是青筋,像只岸上的虾,挣扎着想弹起来,嘶了一声又跌了回去,被保安们七手八脚地按下来。 陈媛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祝康培我告诉你,这些都是你作恶多端的报应!你以为你把供应商和客户全抢了,人家会坐以待毙?没有小予这件事,你也迟早在别的事情上栽跟头。儿子同性恋好啊,真的好,你这种人,活该断子绝孙!」 祝康培终于被包扎完了,他推开几个拦住他的保安,从包里拿出手机,手颤抖着拨开界面,「报警!我要报警!把这疯婆娘赶出去,不对,我要把这疯女人抓起来!」 陈媛的妆也全花了,脸上几道红红的指印,头髮也乱得如杂草,听到祝康培要报警,立刻弹跳起来要抓他的手机。 「你们都给我住手!」 祝明予从楼上冲下来,拦住陈媛和祝康培两个人。陈媛看到儿子,立刻泪如泉涌,抱着祝明予说:「小予,你跟妈走,这人就是个变态,你不能再呆下去了。」 「不准走!祝明予,你以为这女的能有什么好心,你别忘了是谁跟你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祝康培扑过来,想将祝明予扯回去。 「够了!」祝明予被两人的斗争弄得心烦不已,看到生养自己的两个人打得如同仇敌,更加觉得自己凄凉又可悲。 他将手放在陈媛的肩上,悲伤不已,「你先走吧,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不要再这样了,你们这样让我觉得我自己……很可怜。我已经成年了,很多事情让我自己处理好吗?」 陈媛抿着嘴不说话,只是望着祝明予落泪,看了他许久后终于放弃继续在这里战斗,留下一句「等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后带着伤痕走了。 祝康培见陈媛走了,才松了些气。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带着十二分的戾气和满身的烟味,当着祝明予的面从茶几上拿起一封信,然后撕开,拿出里面的红色硬纸,「你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祝明予从位子上站起来,伸手去拿,祝康培却将录取通知书往身后藏,锐利地注视着他,说:「想要通知书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祝明予不敢看他,盯着他手里的通知书说:「什么条件?」 「跟姓宁的断了。」 「不可能。」祝明予冷冷地拒绝,跨前一步伸手就夺,「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跟你没有关系。」 「我生你养你十几年,你现在想跟我撇清关系,是不是有点晚了?」祝康培紧捏着录取通知书不放,「你不肯断就不许给我去上学。」 祝明予紧着腮帮,「因为你生我养我,所以我就得长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凭什么?」 「凭什么?儿子听老子的话就是天经地义,三纲五常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没有什么凭什么。」祝康培将录取通知书一把拽过来,当着祝明予的面,一点,一点地把它撕成碎片。 祝明予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被一点一点地撕成了碎片。 「也是,你都搞出这种变态龌龊的事情,我本来就不该给你自由去读什么大学。」祝康培将变成碎片的录取通知书一股脑地扔进垃圾桶,「明天开始你也别想着去读什么大学了,跟我一起学着做生意。」 祝明予默默蹲下来,把垃圾桶翻过来,倒出里面的碎片,一言不发地想将碎片重新拼成原本的样子。 他觉得心好痛,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憋闷得想吐。他摸着纸质的碎片却像摸着碎玻璃渣,一点一点地往他指尖割。 祝康培看到他这个沉默抵抗的样子就来气,转了转头,吩咐后面的人,「把东西拿到院子里。」 「好的。」 保安们将一纸箱的东西抬到了院子里,然后背着手站在一边。 祝康培拿打火机点燃了香菸,叼在嘴上,慢慢走到院子外面。 祝明予看他们把那箱东西抬出去,立刻追上去,又被两个保安拦在了门口。他站在高处,看到箱子里堆满了花花绿绿的书,有简装,有精装,皆是他从娄宁那个家里拿回来的。 祝明予颤着声音说:「你想干嘛?」 「想让你清醒一点。」祝康培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你打电话给姓宁的,说你俩要分手。」 祝明予害怕地摇头,「不,我——」 第130页 「其实我早就跟他谈过了,你打不打都是一样的。」祝康培冷笑,「我只是想让你彻底死了这条心。」 他将手机拨给宁绎知,然后扔给祝明予。 祝明予接过手机,拿到耳边,听到电话里的嘟声,每响一声,他的心就跟着沉一分。等嘟到第五下的时候,电话被掐断了。 祝明予的心更沉了。 祝康培讽刺地笑了笑,让祝明予再打。 这回打过去是直接关机了。 祝明予眼泪瞬间在眼眶积聚,宁绎知是真的不要他了。 祝康培拿过手机,慢慢走向纸箱,说:「我都没跟他说让你们断了,只是跟他说,『钱不重要,祝明予被我宠坏了会信,你自己真的相信吗?』于是他就说不出话了。他比你更聪明。」 祝明予落下一行泪来,「你不要说了。」 祝康培拿起纸箱里的一本书,然后拿起打火机,用火焰慢慢烧它,红黄色的火焰瞬间从边角蔓延到整本。他将燃烧的书重新扔进纸箱里,没过多久,整个箱子都烧了起来。 浓烟滚滚而上,火焰堆里的书本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它们在发出悲鸣。 祝明予泪如雨下,挣脱保安们的拦截,踏空了一步台阶,重重地摔了下去。 可这些都是他的书啊,这些书是他最悲伤难过时的精神慰藉,带着他走出一层又一层的黑暗里,为什么要烧它,凭什么要烧它? 祝明予感觉喉间不断有东西涌上来,他挣扎着爬起来,跑到祝康培的边上,双膝跪着,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求求你不要烧我的书。」 祝康培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些书有什么用,又不值钱,你就是因为看了这些书才把脑子看坏了!」 僵持中,有人于心不忍,拉着祝明予的胳膊,想劝他回去。 谁知祝明予一甩手,发了疯似的扑到纸箱上,他将上衣脱了,拿衣服拼命拍打着熊熊的大火。火焰蚕食着他的双手,熏着他的眼睛,他却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从火里捡出他的书,放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拿衣服拼命地扑。 祝康培拦住他,抓着祝明予烧得黑漆漆的手,眼里也有了泪水,「到底为什么啊,祝明予,你现在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变回原来的爸爸好不好?」祝明予痛哭流涕,「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书,你却把我的书也烧了。」他哭到声嘶力竭,最后眼前一黑,竟硬生生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祝明予!!」 哗啦啦—— 铺天盖地的雨一股脑地从顶上浇下来,将那熊熊火焰瞬间扑没了,而那残忍又绝情的大风将那堆灰烬也吹散了。 颱风已至。 作者有话说 吐血是因为小祝不爱好好吃饭,加上心情起伏过大,刺激到了肠胃,没生啥大病,没那么狗血(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知道有点虐,但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彻底死心就永远会心存幻想。 第67章 暴雨初歇 风的尖啸声在外面肆虐,裹挟着雨拍打着窗面。祝明予昏躺在床上,听到狂风在窗外唿啸悲鸣,隐隐约约,忽远忽近,似丧钟哀号之声,又渐渐地去了,意识随着飓风再次飘散在无人之海。 瀑布大的雨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沖洗着这个世界,将那脆弱的枝干与树叶掰断,将那附着在外物上的灰尘与污秽也一同沖洗干净。 祝明予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只知道床边的餐食每次醒来都不相同,而外面总是漆黑一片,暗得让人心碎。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心如藁木,感觉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兜兜转转,什么都没有变过。原来这世界是一个圈,他努力往前跑了许久,却跑回了那个潮湿、灰暗、压抑,没有生气,完全没有奔头的生活。 外面的风雨渐渐小了,颱风已经往更西的地方走了,再强悍的风,到了这片冰凉广袤的土地也会被解构得支离破碎,最后被崇山峻岭反覆摩擦打压,吞噬殆尽。 「啪嗒。」 祝明予听到窗外有异响,他以为是飞虫撞了窗,便只在床上翻了个身。只听更响的一声,「啪嗒」,他才慢慢从床上下来,拉开窗帘,让那灰濛濛的亮光照进来。 「啪嗒!」这回声音更响,祝明予终于看清楚了,是一个小石子儿砸到了窗户上。他的四肢终于像有了些热气,抖着手推开窗,看到楼下站着一个打伞的人。 「哇!你终于开窗了,你再不开窗,我要把你家窗户给砸得稀巴烂了!」luna仰起头,将眼睛睁得圆圆的。她又怕祝明予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又怕被看管着祝明予的人发现她,因此声音变成了个半压不压的滑稽腔调。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伞面和窗台上,祝明予听不清楚,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侧着脸问:「你说什么?」 luna手舞足蹈:「我说!我要给你个东西!我怎样才能给啊!」 「哦,我看看。」这话祝明予听到了。他从窗户边离开,环视房间一周,找到了一个白色的塑胶袋和当时小王给他铺床时留下来的塑料打包绳。 祝明予将打包绳系在塑胶袋上,然后将它像钓鱼绳一样慢慢放下去。luna将一个有些重量的东西放进了塑胶袋,随即拉了拉绳子,示意祝明予拉上去。 祝明予快快地拉了上去,看到袋子里放了一部小手机。 luna拿出手机打电话,示意祝明予赶紧接了。她对着祝明予露出笑容,「太好了,我终于可以跟你正常讲话了。」 第131页 被关了几天,许久没见到真实的故人,此刻听到这么充满活力的声音,祝明予一时哽咽,有些说不出话。 luna躲到了祝家建造的小亭子里,卸下了伞,将雨伞上的水珠甩了甩,幽幽嘆气,「祝明予,你怎么这么惨啊。」 「……是挺惨的。」 「我第一次看到出柜出得这么轰轰烈烈的。」luna捂着胸口,「天啊,这是什么电视剧里的情节!」 「是啊,谁能想到呢。」祝明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手。他两只手都被烧伤了,从虎口到中指这块红了一大片,虽然紧急处理过,但现在仍是又痛又痒。 「那你接下来怎么着,跑吗?」luna对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情相当嚮往,所以颱风一走便跑到祝明予家的楼下,「我听我爸说你手机都被没收了,知道你肯定没办法联繫到宁绎知,所以我赶紧给你送手机来啦……虽然是充话费送的破烂手机哈哈!」luna的话听着相当兴奋,一副赶快夸我的雀跃语气。 祝明予听到宁绎知这个名字,心里还是抽抽地疼,他哭丧着脸说:「他应该不想再看到我了,之前打他电话,他没接。」 luna啊了一声,道:「我觉得……他不接你电话是因为他妈妈去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祝明予错愕。 「就你生日后一天的事情吧,现在开丧都开完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喝农药死的。」 祝明予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那怪不得宁绎知不愿意接他的电话。 那个孤独又落寞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原来在他绝望昏沉的这几天,宁绎知也在遭受着惨烈的痛苦。 这已经不是还能否继续在一起的问题了,而是他见不得宁绎知孑然一身,与他一样呆在那压抑又潮湿的黑夜里。 「luna,今天是几号?」祝明予问。 「嗯?」luna望天想了想,「七月三十号啊。」 祝明予的心又飞速地跳了起来,七月三十号本来是他和宁绎知约着要去雁盱市的日子,他们的票定在了下午五点,祝明予看了眼时间,还剩下两个小时。 他别无所託,只能把luna的到来理解为天意。 祝明予的心不由地渐渐加速,他朝前面的方向指了指,「luna,你偷偷帮我去院子里看一下,看一下有没有一块青绿色的石头,上面应该写了字,有的话拿给我。」 luna虽然奇怪他这会儿好端端的为什么想去找块破石头,但还是照着祝明予说的去做了。 祝明予紧紧握着手机,他在等一个结果。 「我找到了!」luna捡起石头,左右翻看,「上面写了啥呀,我没看到啊!」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 luna听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她把石头放在塑胶袋里,又拉了拉绳子。 祝明予迫不及待地拿出那块石头,拿手擦着表面的水痕,上面写的字已经被雨水沖刷得杳无踪迹,但表面却光滑如初。 祝康培把他所有的东西都一股脑地烧了,甚至包括了亲手送他的皮卡丘玩具,却唯独剩下了这块石头。 石头是大火怎么烧都烧不坏的。 祝明予的眼泪落到石头上,他是这么迷信,只要有一点小小的暗示,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抓住。所以他相信这是上天的旨意,上天在让他去找宁绎知。 luna看他对着块石头又哭又笑,以为他疯了。 「luna,帮我个忙,我要跑了。」祝明予说。 「啊?什么?」 luna看到从窗户里扔下来了一整个床垫,又扔下来了好几个枕头和一条被子。祝明予两手扶着窗框,一脚踩在窗台上,先将手机扔了下来。 luna赶忙把手机拿在手里,将垫子被子和枕头铺好,目瞪口呆地看着窗户上的人:「你要跳下来啊?」 「对。」祝明予扶着窗框慢慢站起来,紧紧盯着床垫,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来。 他突然发觉外面是如此的畅快,颱风将那又闷又热的空气席捲换新,如今溪桥镇闻起来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新。 他心如擂鼓,从窗台上纵身一跃! - 庞师傅跟妻子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吵得不可开交,心里实在烦闷,风雨一过就憋不住出来跑滴滴。 「这鬼天气竟然还能接到客。」他心里嘀咕,不由看向后视镜里的客人。 他本来对在溪桥镇这种乡下地方接到单不抱希望,正准备一脚油门往燕栖县城跑,谁知一出门就接到了个单,还是个去火车站的大单。 只是叫车的这男生看着病怏怏的,两只手这里红一块,那里红一块,身上还湿光了,看起来非常狼狈。 「别是离家出走的。」庞师傅不由担心,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小男生一上车就开始打电话,手机紧紧贴着脸颊,眉毛撇成了八字,电话一个都没打通。庞师傅几次想问问情况,都没找着机会。 好不容易男生把电话放了下来,庞师傅刚想开口,男生眼眶里就流下了两行眼泪,看着相当悽惨。 庞师傅又闭上了嘴。 他老婆跟他吵架都没见哭成这样的。 接下来一个小时的路程,就见这男生一边哭一边打电话,车子开了多久,他就打了多久,也就哭了多久,眼泪竟然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也止不住。 庞师傅嘆了一口气,又看向前方,燕栖县火车站的标识已经在前头,这通电话怎么也没能打出去。 第132页 「一共173元,你平台上付吗?」庞师傅在离计程车停靠点还有十米远的地方按了到达,见男生没有回他,便停下车转过头,撑在副驾的座椅靠背上,问:「咋了?」 「我,卡里没有钱……」祝明予拿出两张红色的纸钞,尴尬地递了过去。 庞师傅接过钱,翻找着车里的零钱,嘀嘀咕咕地说:「这不好找零啊……诶,诶,你不要零钱了啊?」 庞师傅好不容易凑出来几张纸币和几个钢镚,谁知一回头,后面位置人影都没了! 燕栖县的火车站只是个小站点,原本在这里乘车的人便不算多,暴雨初停,门口更是人数寥寥。 祝明予勐地从车上跳下来,飞奔进雨里。他又打了一次电话,将手机紧紧靠在耳边。 他看到火车站门口立了个熟悉的人影,那人拿出了手机,却只是低着头,丝毫没有要接的样子。那人的眼睛被前额的刘海遮住了,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祝明予的头髮被雨水打湿了,视野所见范围皆模煳一片。 作者有话说 没打的tag那就是没有这个情节~ 第68章 雨过天晴 最近祝康培的日子不好过,正处于内忧外患的焦灼境地。 内忧是祝明予和邹玉带来的两件事情,祝明予这事说起来也算小,只是面子上过不去的事情,人家也不会因为儿子搞同性恋而不给他生意做,两小孩随便吓唬一下估计也就消停了。邹玉这边就麻烦了,先是在祝明予生日宴上搞那么一出,后面又在生意上使绊子,毁了他不少的订单。 外患则是最近银行也不景气,一下子缩减了祝康培两千万的贷款额度,导致付不了供应商的货款。几个客户生意也不是很好,把帐期一延再延,拖着不肯给钱,说好的一个月付款,变成了三个月,到后面变成了六个月。 现在回款压力巨大,眼看现金流要断,愁得祝康培四处找人借钱和托关系吃饭。 此时,祝康培正和一个银行的行长商量贷款额度的问题,又是送菸酒又是送茶叶的,可这人却坚决不收,甚至当着他的面拿起乔。 「陈行长,你看我们公司都在你们这开户开了这么多年了……」祝康培赔着笑脸,在他面前装尽孙子,内心却把这行长骂了个祖宗十八代,「真是个狗东西!两年前找我要存款办贷款的时候讨好得不行,现在脸臭得像臭水沟的耗子!」 他正内心怒骂着,小王突然走了进来,说:「一个姓付的女的过来,拎了点东西,说是为了生日宴会上的事情来赔礼……」 祝康培立刻喝道:「没空见!赔礼什么赔礼,你让她赶紧回去,没人稀罕这些破烂东西。」 他现在烦心着呢,哪有空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小王知道他现在心情烦躁,便退出办公室,将姓付的女的打发了回去。 祝康培跟陈行长又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番。陈行长完全不吃这一套,只是慢悠悠道:「祝老闆,你名下应该有不少房子吧,你拿个几套来我们银行抵押贷款,这亏空不就补上了么。」 祝康培刚要张口,小王就又急匆匆地进来了,还没张口,就被祝康培噼头盖脸一通骂。 「没看见我和陈行长在谈事情吗?你怎么回事,会不会看人眼色?」祝康培本来就被陈行长的态度弄得火冒三丈,现在小王撞枪口了,自然是把气都撒在他的身上。 小王脸色也不好看了,立刻退了回去,给他俩重新带上门。 过了好一阵,祝康培和陈行长终于出来了。祝康培笑容满面,想来是谈到了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对陈行长一路相送,送到了公司门口,看着陈行长的车开走了,才手插着兜回了办公大楼。 祝康培看到小王一言不发地在办公,就像个没事人一样问道:「刚刚你第二次过来想说什么?」 小王盯着电脑屏,毫无感情地说:「刚一个门卫打电话过来,说祝少爷跑了。」 「跑了?!」祝康培勃然大怒,「你怎么不早点说!」 - 祝明予在离火车站门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将电话挂了。 「宁绎知……」他一张口,便觉自己声音听起来比以往都要干涩。 宁绎知一怔,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宁绎知头髮长了很多,唇上和下巴处长了圈青色的胡茬,他满眼通红,再也没了往常沉稳又锐利的模样。 祝明予一看到他,刚憋住的眼泪便又落了下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宁绎知愣在原地,完全忘记了语言和动作。直到他的腰被人狠狠抱住,才感觉这些天丢失的三魂七魄都回来了。 「我不敢接。」宁绎知浑身都在轻微地抖,他摸着祝明予湿漉漉的头髮,才发现自己的手冻得像块冰,「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祝明予委屈地说:「你觉得我不会来,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祝明予这么问他,可宁绎知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他不敢接电话,但他还是来了。他傻傻地站在动车站,等一个他觉得不会来也不该来的人。 他在用理智劝自己放手,感情却又把他牵到这里,将他牢牢钉着。 宁绎知哑口无言,只能反覆说着「对不起」。 「我真的以为我被你扔掉了。」祝明予哭着说,「你说过要带我走的,你才是骗子!」 看到心爱之人,宁绎知才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他应该主动去找祝明予的,是他在消极应对,是他过不去这道坎,是他把是否要继续这段感情的压力全加给了对方。 第133页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他根本不捨得看到祝明予流泪啊。 宁绎知自我厌弃的情绪达到顶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宁绎知心口酸涩,「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不想你跟着我受罪,但我又太自私了,不想跟你分开。」 祝明予拽着他的衣服,道:「宁绎知,自私一点儿吧,求求你自私一点儿吧。」 直到祝明予亲口说出这句话,宁绎知那压抑许久的情绪才如同泄了洪。 原来他一直在等人跟他说,你可以自私一点。 他紧紧抱着祝明予,哭着说:「我妈走了,我第一反应是觉得解脱,我真的……」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只是抱着祝明予无声地哭。 他状态好的时候,可以用好听的话劝自己,告诉自己每个人都不同,每个人拿的剧本也不相同,他拿的剧本可能就是需要早早地认清现实,把生活的压力扛起来,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但祝明予不见了,于娟不见了,再好听的话也骗不了自己。他望着于娟的灵堂,看着于娟一丝笑脸都没有的黑白照片,心里还是会恨。恨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要拿着苦大仇深的剧本。 于娟在收到儿子录取通知书的几天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原本就不想活了,活着的动力是仇恨,仇恨在看到儿子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消弭,然后她便也没心气活着了。 宁绎知闭着眼,痛苦地说:「明予,是我把我妈害死了。」 「才不是。你妈妈,是没有了遗憾所以走的。」祝明予轻轻抚摸着对面人的背,「你知道吧,你总是这样,嘴巴比谁都坏,心却比谁都软。」 宁绎知说着讨厌母亲,不想管她,即使会下地狱,也想做个自私自利的人,但其实根本做不到。 祝明予早就明白了,石头上的字是宁绎知送给他的,也是送给宁绎知本人的。 「宁绎知,你知道我在来的车上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我在火车站没见到你,我就去你家堵你。 「你还记得你跟我告白时说什么吗,你说不捨得我变成孤零零的祝明予,那我也一样,我也不捨得你变成孤零零的宁绎知。 「我都做好你赶走我的准备了,是我死皮赖脸地要跟着你,其实自私自利的人是我。」 这是宁绎知听过最好听的话了。 没爸又没妈的宁绎知成了彻底的游魂野鬼,像个浮萍又像个没有线的风筝,风往哪里吹他便飘到哪。从今往后,哪里都是异乡,到哪里都是异客。 「我怎么会捨得赶你。」宁绎知握住祝明予的手,几滴泪水落在了祝明予伤痕累累的手背上。 他将祝明予的手翻来覆去地查看,看到溃烂的红色皮肤后,满脸震惊:「你手怎么了?」 祝明予本来没觉得有多疼,被宁绎知一问才觉得满心的委屈,「我爸烧我的书,我去火堆里抢,就变成这样了。」 是的,都是他的错。他被祝康培所谓的钱,所谓的光辉未来矇骗了。他把祝明予留给他爸才是真的毁了他,把他往火坑里推。 明明是这么明显的事情,他怎么就忘了。 宁绎知的眼神从震惊转为了心疼,他又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轻柔地擦掉祝明予脸上的眼泪,郑重地说:「祝明予,我们一起逃吧。」 仲夏夜河畔,处于懵懂的宁绎知尚且有勇气带走祝明予,现在懂得爱的宁绎知理当更加无所畏惧。 两个人的漂泊又不一样了,从今往后,飘到哪里都能生根,哪里都会是家。 二人过了安检后便在候车大厅等高铁。 祝明予坐在硬硬的椅子上,感觉很不可思议,竟然这么快就要脱离祝康培了,同时又思考着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他这次出来,只拿了一张身份证,几张百元纸币和luna给他的一部小手机。娄宁的房子还在对外出租,这个月的钱还没有转给他。以往的钱他都存在银行卡里了,但那银行卡是祝康培的,他接下来得重新办一张。 祝明予嘆道:「这回是真的私奔了,我可是基本身无分文地出来了。」 宁绎知见已经开始检票,便边走边说:「嗯,不然怎么叫重新开始。」 突然,安检外围传来一声暴喝:「祝明予!」 祝明予转过头,看到了围栏外面的祝康培。 祝康培见祝明予没有要过来的样子,变得更加癫狂:「祝明予,你要是选择跟他走,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认你这个儿子!」 祝明予眼眶发紧,慢慢走向安检处,看着状若疯子的祝康培,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语气:「爸,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 祝康培怔愣,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祝明予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代表着什么,但他停顿几秒,还是鼓足了勇气,对着面前的男人说:「即使没有宁绎知,我也会跟你分开。我不是选择了跟宁绎知走,而是选择了离开你。」 祝康培眼眶红了,沉着声音说:「到底为什么?」他是真的不明白,他们父子俩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陈媛离开他是因为他穷,那他现在有钱了,为什么祝明予也要走了? 祝明予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在他眼里,祝康培非常不快乐。 祝康培总是在独处时眉头紧皱,一根接着一根的抽菸。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利益伙伴,他讲不了真话,也没人对他说真话。他进行着奢靡的消费,但买到后面也只是习惯,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第134页 他坐在金钱堆成的高高在上的王座上,充分感受着高处不胜寒。他拿金钱填补空虚,弥补尊严,最终却被金钱做的牢笼关了起来,成为它的奴隶。 未等祝康培回答,祝明予就转过身走了。在祝康培的眼里,祝明予决绝的背影与几年前陈媛拎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重合了。 「什么想要不想要的。」祝康培颓废地站起来,走出火车站,又抽了一根烟,「是停不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点虐了,嗅到快完结的气息了吗? 其实整篇文我哭得最惨的地方就是小宁说他妈走了,他第一反应是解脱。 第69章 阳光明媚 八年后,加利福尼亚州。 「宁,今晚有空吗?ivan教授预定了一家中餐厅,邀请你,callie和我一同去。」说话的人叫noel,来自法国,是宁绎知同一个实验室的师兄。 在参加完三天的学术会议后,noel依旧看上去神采奕奕的。 「不了,谢谢。」宁绎知浅浅一笑。 noel睁大了他那双蓝灰色的眼睛,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又不来」,「拜託,我们三个中只有你一个是中国人,你去了我们才能知道要点什么。」 「左宗棠鸡,宫保鸡丁,炒面。」宁绎知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反正这群西洋人去中餐馆,来来回回就只会点这些菜。 「我们这次去的是正宗的中餐厅,四川菜!」noel再三强调,「老闆是中国人。」 「我知道那家,是广东人开的川菜馆。」宁绎知取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歉,我今晚没空,我一会儿要开车去圣地亚哥接人。」 「是去接你那小男朋友吗?」noel问。 「是丈夫。」宁绎知指了指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噢,我又忘了。」noel摊开双手,「你们实在太年轻了,在我眼里你们还只是小男孩。」 noel是工作了几年后又重新回来读了研究生,比宁绎知大了十岁,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依旧是个单身汉。 宁绎知跟他说了声再见,推开厚重的实木大门,外面耀眼的阳光立刻刺得他眯上了眼睛。 加州与娄宁不同,加州总是充满着阳光,蓝天和白云。 宁绎知走到停车场拿车,边走路边拿出手机给祝明予打了个电话,祝明予欢快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喂喂,宁博士,你结束啦?」 「我现在开车过来,你在哪里呢?」 「我在拉霍亚海滩呢。」 「等我一个半小时。」宁绎知顿了顿,「天黑了的话找个室内呆着,不要贪玩着凉。」 这里的天气很干燥,夏天走在太阳底下会觉得又热又晒,到了树荫底下又顿时会觉得凉爽。昼夜温差很大,太阳落山后的夜晚,吹着风甚至会觉得凉飕飕的。 祝明予在电话里笑着连连称是,宁绎知无奈地挂了电话,眼前浮现出那人眨着眼睛耍无赖的笑容。 每次想让祝明予干一件他不太想干的事情时,他总是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就比如大二结束那年,宁绎知让祝明予可以着手准备考他们学校的研究生了。祝明予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宁绎知讪讪地笑。 等宁绎知真的强行想让祝明予每天泡图书馆看书备考的时候,祝明予才老实交代道:「我不想考。」 「为什么,你不想跟我一个学校吗?」宁绎知怒了,「你高三的时候怎么跟我保证的?」 祝明予时常痛恨宁绎知这该死的记忆力竟然如此之好。 他撇嘴说:「我想啊,但我更想试试先工作,我对做研究没有一点兴趣诶。」 宁绎知还要说什么,祝明予立刻捂住他的嘴,可怜巴巴地说:「你不能让我干我不想干的事情,那你不就和我爸一样了,你不能折断我的翅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宁绎知自然无话可说。 于是本科毕业后,宁绎知顺利保研到了原来的学校,而祝明予开始了上班的生活。 宁绎知念个硕士研究生,依旧保持着以前的作风,每天两点一线,实验室和出租屋,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祝明予却上个班也不算很有定性,毕业一年内换了好几份工作,到第二年才摸索到自己想要做的行业。 也就是在那时,祝明予又问宁绎知:「你会读博么?」 「应该吧?」导师在宁绎知研一的时候就跟他说了希望他跟着读博,之后留校继续跟他一起做项目。宁绎知的导师是他们行业里的大牛,跟着他也算有前景,以后留高校虽然有压力但也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自己擅长的事情正好是喜欢做的事情,还特别有意义。」祝明予酸熘熘地说,「哼,嫉妒你。」 宁绎知念的是生物医学方向,据他所说现在在研究什么癌症疫苗和神经系统之类的,不过祝明予也听不懂就是了,他就是纯酸。 以前每年生日宁绎知还许要发财的愿望,现在过生日只是默默吹蜡烛,也不知道都在许些什么。但肯定不是发财了,宁某人看架势要在科研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宁绎知看他这冒着酸泡泡的样子特别可爱,于是拉过来亲了一口,笑着说:「与其嫉妒这个,不如嫉妒我男朋友很可爱。」 「啊啊啊你又花言巧语!」祝明予脸又红红的。他看宁绎知今天心情很不错,于是趁热打铁道,「你想过出国读博么?」 第135页 「哪来的钱?」 「全奖啊!」祝明予戳了戳他,高帽先给他戴上了,「宁博士,这个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宁绎知想了想,在内心评估了一下可行度,感觉出去接触一下更先进的科研技术也不错,将来回高校也更有竞争力,但祝明予会为他考虑那么多,明显有猫腻。于是宁绎知眯着眼问道:「怎么,你也想出去?」 「昂。」祝明予点点头,又露出了那个让人熟悉的笑容,「上了这么久的班,现在终于有个方向让我想试一下了……嗯,我想去一个不太下雨,阳光明媚的地方。」 因为那些不好的回忆和无法触碰的人都留在了娄宁的雨里,每次看到下雨,还是会不免触景生情。心口的疤是长好了,但潮湿的雨水天,伤口每次都会隐隐作痒。 于是宁绎知在祝明予的撺掇下,申请了加州的博士研究生,念完后再回国。而祝明予也终于兑现了高三时的诺言,跟宁绎知念同一个学校,虽然两人一个是博士,另一个是硕士,专业方向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祝明予想来加州的另一个原因是陈媛。 陈媛年轻时抛夫弃子,一路勐打勐拼,积累了不少的家业,最终在旧金山买了房定居,因为女儿要到美国念书,后来便也干脆住到美国去了。陈媛对祝明予一直心存愧疚,也希望能多陪伴一下他,于是主动提及要负担他的学费。 学费这个大头被陈媛承包了,日常生活开支,宁绎知和祝明予这些年攒的钱再加上宁绎知的奖学金,二人省着点使用已经绰绰有余。 宁绎知一边开车一边回忆着过往的种种,不知不觉路程已过去了大半。 去往拉霍亚海湾的路上有一道很长的非常漂亮的海岸线,一边是波光粼粼的大海,另一边是平坦宽阔的平房和土坡,成片成片的棕榈树在紫红色的晚霞下轻轻摇晃。 夜晚还是悄悄地来了。 祝明予坐在拉霍亚海湾的石凳上,拿着相机咔擦咔擦地拍着远处礁石上晒着肚皮的海狮与海豹。 咸腥的海风吹过来,祝明予闭上眼,静心感受着环境。他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海鸥尖锐短促的叫声,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轻慢的脚步声—— 祝明予转过头,看到从棕榈树下慢慢走过来的宁绎知,他顿时有些心虚,于是抿着嘴眨了眨眼睛。 宁绎知穿着灰色的西裤和淡蓝色的衬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了好看的手臂线条,俨然一副衣冠楚楚的精英模样。祝明予再看了眼自己的沙滩裤和夹脚凉拖,讪笑道:「你来啦!」 「不是让你到室内么?」宁绎知无奈道,「不冷吗?」 「不冷啊!」祝明予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子,朝他蹦过来,一把抱住他,「学术会议咋样呀?」 「不怎么样,无效社交太多。」在宁绎知看来,这些无聊的学术会议就是找个理由让人攀些关系,然后把经费花了而已。 他只是有些恍惚,刚才看到祝明予闭着眼睛的样子,仿佛又看到了当时在溪桥镇河边坐着的小男孩。 宁绎知摸了摸祝明予的手,确认温度没问题后,问:「今天干了些什么?」 「没干嘛啊。」祝明予想了想,「先是躺在草坪上睡了一会儿,然后去沙滩上玩了会儿沙子,再然后就是拍了点照片。」 祝明予说完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实在过于无所事事了。 今天是胡大千打总决赛的日子,提前几个月胡大千就把门票给了他们。总决赛地点正巧就是洛杉矶旁边的圣地亚哥。 本来他应该等宁绎知结束后一同过来,但又觉得来一趟不容易,便干脆不管他,白天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先到这边参观了起来。 祝明予催促着宁绎知赶紧出发,别一会儿赶不上胡大千的总决赛了。 等人到了车旁边,才想起来自己满身的沙子和泥土,于是才亡羊补牢,在旁边又拍又抖。 刚扑过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自己身上全是泥沙呢? 宁绎知对他的装模作样视若无睹,先进了驾驶座,摇下车窗说:「这反正是你的车,弄脏了再洗。」 「是我们的车!」宁绎知都这么说了,祝明予自然也就不客气地上车了。 宁绎知见他上了车,挑眉道:「不是你说这是你的陪嫁么?」 说到陪嫁,这辆车的来歷也挺无厘头。 加州地广人稀,公共运输稀烂,没有车寸步难行。祝明予心心念念要出去玩,便撺掇宁绎知先把驾照考了,理由是万一紧急要用,还能租车开开。 宁绎知依他的,考是去考了,但同时还警告道:「车是大花销,不能乱花钱。」 祝明予边点头边笑,就是这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惹得宁绎知怀疑连连。 于是,在宁绎知考完驾照的不久后的某天,祝明予给他带来了两个重磅的消息。 「那啥,我拿我之前的存款买了辆很便宜的代步车。」祝明予加重了很便宜这三个字,眼见宁绎知眼皮一跳,快要发作的时候又赶紧捂住他的嘴,紧接着甩出第二个重磅消息: 「这辆车算我的陪嫁!所以不算乱花钱!」 宁绎知彻底愣住了。 祝明予趁他发愣的空当,又赶紧拿出戒指套在他的手上,飞速地吻了他一下,说:「宁绎知,我们结婚吧。」 祝明予搞的求婚吧,说它突然,又挺自然,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了。说他随意,但戒指和陪嫁都整出来了,也不能说不正式。 第136页 宁绎知只能哭笑不得地点了头。 在他看来,两个人早就已经是家人一样的存在,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正式登记过而已。 一晃眼,婚和车都已经过了大半年。 「陪嫁咋了,陪嫁不算共同财产的吗?」法盲祝明予问道。 宁绎知一本正经地答:「从法律的角度上说,婚前购买的——」 「停,你不要杀死我的浪漫了。」祝明予双手比叉。 宁绎知闷笑,替他系好安全带后俯身吻他,然后嘆息道:「小予,因为你的浪漫,我不知不觉就上了很多次贼船。」 这个名为浪漫的贼船他是什么时候不慎踏进去的呢?他一开始以为是溪桥镇的河边。后来又想了想,可能是从白天的月亮开始。 作者有话说 从动笔开始就希望他们结局是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想了想,还是加州这种会收阳光税的地方最适合了。 第70章 轻舟已过 二人在检票停止的前十分钟入了场,宁绎知把这个狂奔狂赶的局面归结于祝明予的心血来潮。 宁绎知边跑边看向手錶,「本来我们有半个小时的预留时间,足够慢慢走到会场,都是因为吃了那个披萨。」 他的半小时预留甚至考虑到了平时的车流量,车速最快能多少,以及找停车位的时间,唯独漏了祝明予的想一出是一出。 「可是那个披萨很好吃啊,你不觉得吗?」祝明予跑得气喘吁吁,夹脚凉拖踢踏踢踏,感觉脚趾间的绳子随时都要断,「那你干嘛不阻止我嘛!」 宁绎知沉默了很久,随即嘆了一口气,「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有什么办法?」 祝明予:「……」合着依旧是他的问题呗。 祝明予跑得要死要活,天知道为什么检票口离会场门口还有这么一百多个台阶啊?他累得脚发颤,不住地按着两边的腰,「我靠,我感觉我要岔气了,腰好痛啊。」 在这个几乎全民运动的地方,祝明予依旧保持着全年如一日的懒得动弹。 宁绎知早就跑到了台阶最上方,他看着祝明予撑着膝盖慢吞吞地从最下面,老爷爷似的一点一点地往上爬,无情地吐槽道:「你太虚了。」 「照理说我也不算一点运动都没有呀,学校很大的!」祝明予想了想,他上课从一个教学楼走到另一个教学楼,怎么着每天也能走个几千步呢。 「那点也能算锻鍊?」宁绎知说,「没流汗,心率也没有加快,无效运动。」 祝明予终于爬到了顶端,借着宁绎知手的力爬完了最后一个台阶,哼了声道:「那照你这么说,上床算锻鍊了吧?」 「上床动的是我。」宁绎知面无表情地说,「事实上因为你经常体力不支,一定程度也影响到了我的体验。」他说完便交叉着手,用眼神表示「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讨论这个?」 「……」祝明予选择闭嘴,尬笑着拉宁绎知的手走进会场。 两人坐进去没多久后,全场灯光便暗了下来,随着灯光再次亮起,两队选手也陆陆续续进场入座。 祝明予目光立刻就锁定了那个圆滚滚的身影。 工作人员调试着两队人员的设备,此时镜头拉近,屏幕中央依次出现了选手们的脸孔。当镜头扫至胡大千的时候,全场发出了小范围的欢唿声。 胡大千已经是打了八年比赛的老将了,现在已经算是职业生涯的中后期。因为技术过硬,常常出现极有灵气的花活,再加上讲话有趣,直播效果拉满,在国内外都有不少的粉丝。 唯一遗憾是从来没有拿过最高赛事的冠军,每次都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与冠军擦肩而过。 这次总决赛对战北美队,又是对方的主场,镜头扫到对方战队选手时的欢唿声几乎要震碎整个场馆。 祝明予忍不住为胡大千捏了把汗,胡大千一脸笑嘻嘻,看着老神在在的,其实那条左腿从坐下来后就一直抖个不停。 祝明予想起了昨晚胡大千给他发的那条微信,「明予啊,这次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比赛了,这回你可一定得来,看哥拿个冠军。」 祝明予这么多年只在现场看过两次胡大千的比赛。一次在雁盱市,一次就在这里。雁盱市那次比赛是胡大千的新人秀,接替了原来转会的那位中单。 初出茅庐的胡大千在初赛、小组赛的时候发挥优秀,被网友一度吹上天,冠上天才少年、天才中单的称号,他一路披荆斩棘,表现抢眼地到了总决赛。 那时总决赛上的两队比分是2:0,胡大千所在的战队第三局占优。所有人包括祝明予都觉得这把稳了,胡大千将会是一个第一次站上总决赛舞台,还拿到冠军的天才巨星,所有媒体都已经准备好了赞美的公关稿。 但就像所有跌宕起伏的冒险小说那样,胡大千在关键节点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导致所有队友团灭,即使后面再力挽狂澜,也没有能再阻挡这个颓势。 胡大千的队伍被彻底打翻了,输掉了第三局。 第三局刚结束的时候,大部分人只是感到可惜,没人觉得会拿不到冠军。但输了第四局的时候,场子里的观众变得越来越沉默,直到第五局打到一半时,陆陆续续地有人离场,已经没有人相信他会赢了。 胡大千第三局后的发挥就像他本人被抽走了一魂一魄。后面的两局打得奇烂无比,被对面彻底翻了盘。 第137页 祝明予眼睁睁看着胡大千输掉了最后一局,然后颓然地靠在了椅子上。对面的外国队伍欢唿雀跃,捧着奖盃,彩带亮片洋洋洒洒,欢腾热闹的喜悦氛围衬托得胡大千这方更加悲凉。 祝明予和宁绎知随着观众散场,绕到了场馆后面,正好遇到了胡大千和他的队友们。 那时的祝明予刚与祝康培彻底决裂,心里苦涩,面对失落的胡大千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那场比赛后,胡大千几乎遭受了全网黑,社交媒体被人无休止地刷屏辱骂,而且从那以后,胡大千的队伍也再没能在最高比赛的舞台上拿过一次冠军,嘲笑伴随着胡大千整段职业生涯。 当时的祝明予只有十八岁,却已经觉得人生好苦,处处是遗憾,全是迫不得已和事与愿违。 祝明予将目光重新放回舞台中央,工作人员调试完毕设备后,比赛就要正式开始了。 一切都和八年前一样,两只队伍开始选角色,开路,发育,战斗……每每有惊险刺激的场面出现,观众席上便会发出惊嘆声或唏嘘声。 两支队伍水平相似,打得难分难捨,十分焦灼。 最后比分变成了2:2。 祝明予感觉自己比选手更紧张,他下意识地咬住手背,又被宁绎知抓着放下来。 他手被握着,便紧张地开始胡乱讲话:「大千要是拿到冠军,会不会范进中举那样,乐得发疯啊?」 「不会。」宁绎知摇头,「一个人如果付出很久后才拿到回报,不会太兴奋的。」 说话间,胡大千的队伍已经上了对面的高地,两只队伍进行着最后的厮杀。 祝明予不由地挺直了腰背,伸长着脖子看到双方队伍平均血量都掉了只剩一半,胡大千的队友们慢慢慢慢地,只剩了一丝的残血。 胡大千的整支队伍向下方撤退,另一只队伍的人也没有再继续追击。 场上解说语调变得很平稳,认真分析着胡大千队伍的阵容,又评价道:「他们的攻击太冒进了,这波撤退是明智的。」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两队修整一阵后的下次交锋。 突然,撤退的队伍中一个身影杀了个回马枪,画面一晃,对面队伍四个人竟瞬间融化! 全场包括解说都震惊得一片鸦雀无声,紧接着爆发出惊天的喊叫声,几乎没有人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解说激动地拍着桌子,让导播赶紧回放刚才瞬时虐杀的慢动作。 只见胡大千操纵的那个角色,突然从底部跳出,扔了个控制的技能后便跟着一个大招,拼着一丝残血,以一个人的命换走了对面四个人的! 就一瞬间,胡大千就做出了百分之百完美的走位,对血量、攻击力和攻击范围的预估也达到了极致的精准。 没有人能想到,在总决赛的决胜局,竟然有人敢冒这样的险,这人还是一个理当保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最好安全退役的选手。 对面队伍只剩一个人后难以再招架四个人的围攻,胡大千的队伍最终获得了胜利。 祝明予蹭得站起来,对着选手席的胡大千拼命拍手。全场响起了一波接一波的掌声。 胡大千他们被请到了舞台中央,奖盃也由评委颁到了他们的手里。 祝明予看到胡大千摸了摸奖盃,然后将它递给了更年轻的队友,而自己站在了最边缘,拍着手,看年轻的队友们笑容灿烂地举起了奖盃。 胜利的彩带和亮片终于落到了胡大千的头上,胡大千没有再看奖盃,而是抬起头看天上的彩带,然后举起手,在眼睛旁边擦了擦。 他的头仰了许久,才慢慢放下来,高清镜头清清楚楚地拍摄着胡大千红了一片的眼睛。 祝明予和宁绎知随着人群退场,祝明予高兴之余,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块。 「你说得对,我觉得大千哭的时间比笑的久多了。」祝明予说。 宁绎知说:「因为他等这个冠军等很久了,这是他应得的。」 本该一炮打响的天才少年,愣是被磨了整整八年,磨到职业生涯的末尾,才把八年前失之交臂的奖盃重新捧到手里。 又有多少选手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触碰过那个奖盃。 胜利萌生于一次次的失望中,到了真的得偿所愿的那天,想到的更多是为之付出努力后的辛酸苦楚吧。埋头练习的千千万万个日日夜夜,承受着千夫所指的压力,其中滋味只有自己能够知晓。 祝明予边走边想,二人慢慢走到了场馆附近的露天公园。他们在月光底下散步,等胡大千空了过来和他们相聚。 祝明予牵着宁绎知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刚才回顾了一下我的人生。」 宁绎知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许笑,说严肃的事情呢!」祝明予嗔怪,继而道,「我真的仔细回想了一下,我觉得我太厉害了。」 「嗯。」宁绎知点点头。 「你想,我高中的时候考倒数,家人又对我漠不关心,当时明明感觉人生无望了,但我竟然没有放弃。我振作起来了,然后拼命努力,虽然很慢,但现在也能跟你一个学校了。」 宁绎知欣慰地笑了笑:「真的很了不起。」 「是吧?!」祝明予得意地说,「你也是啊,你在溪桥镇那个老屋子里,在那个蒸笼一样的工厂里,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到异国他乡念书吧?」 第138页 宁绎知被说得也有些动容,「确实没有。」 「我就是看到大千拿冠军,突然觉得,原来做成一件事情是这样的——我只是在认认真真地走路,不知不觉就走了很远,再回过头,发现轻舟已过万重山。」 月光勾勒着祝明予柔和的面庞,宁绎知低下头吻他的手背,「十八岁的祝明予肯定会为二十六岁的祝明予感到自豪。」 祝明予笑着说:「那十八岁的宁绎知见到二十六岁的宁绎知呢?」 「可能觉得有点失望吧,因为没能发大财。」宁绎知一本正经地说。 祝明予笑疯了。 宁绎知牵了牵嘴角,温柔地说:「但二十六岁的宁绎知应该会对十八岁的宁绎知说,长大很好,会有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出现,你会非常幸福。」 祝明予又开始眼泪汪汪了,他紧紧抱住宁绎知,说:「我十七岁时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爸赚了那么多钱却还是不快乐。后来我明白了,钱不一定会带来快乐,但爱一定会,只有爱才能抵御孤独和岁月漫长。」 爱自己,爱他人。爱催生勇气,勇气让人所向披靡。 祝明予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做好了万全准备,他再也不会让自己踏入那个潮湿、灰暗、压抑,没有生气的雨季。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你。 正如我最开始动笔写这篇小说的目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把这篇文取名为差生自救指南,我希望它能够给人带来力量。 请一定要爱自己,相信自己。 我和宁绎知一样相信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试炼的剧本。你走过的所有的路都会是有用的,只要不认输,事情永远会有转机,所有看似白费的失败的东西都会变成你手里的牌,然后在未来某一天打出去。 明天我会放个后记,懒得看我通篇废话的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啦。 下篇剧情文,大家有缘再见。 第71章 后记 再次感谢大家看完这篇《差生自救指南》。 在过去,我不喜欢拍照记录生活,也不喜欢回头看,做的所有决定也从来不会后悔。现在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增长,过去的记忆慢慢远去了,当我偶尔想翻找一些以前的事物,发现这些东西因为没有得到记录而烟消云散时,我竟然感到有些遗憾了。 但好在我喜欢写东西的习惯从读书时代保留至今,所以当我翻看以前的文字,发现自己的变化时,真的从心底迸发出那种难以言喻的感动。文字不同于拍照和视频,是属于心灵与思想层面上的记录,对我来说,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这篇小说对我意义非凡,是我回顾过去二十多年所经歷的事情有感而发,从而将所思所想都寄托在了上面。 这对读者来说其实不太友好,所以在写这篇文的时候,我就做好了没几个人能看下去的准备。我深知它的缺点,流水帐式的文章结构,平淡的故事情节与故事冲突,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甚至没有什么爽点。这本小说的存在于我而言,记录的意义大于给人看,写起来没怎么管读者的阅读体验,在这里再次跟大家说声抱歉。 但,这就是我理解的真实的人生模样。聪明的宁绎知会受家庭窘迫所累,家境优渥的祝明予会为自己平平的资质苦恼,也会因亲情缺失而痛苦,游戏天才胡大千学习学不进去,甚至在自己最天才的领域也饱受求不得之苦。 这才是众生态,佛语云众生皆苦。很少有人会因为生来的东西高兴,人们只会苦于得不到的那些事物。珍惜现在的道理谁都明白,但要是人人能做到,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饱受七情六慾之苦了。 我用了二十多万字熬了这么一大罐看似鸡汤一样的东西,但我想说,这都是真的,这些都是我的切身体会。 坎坷的人生经歷告诉我,不要心存侥倖,苦难向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万事只能靠自己,只有自己坚强起来,丰满自身羽翼,才能抵挡人生的艰难困苦与风沙。 而现实生活也往往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那么痛苦,很多时候只是缺乏跨出那一步的勇气。当有勇气了,人就能直面自己的缺点与劣势,客观审视环境。从这个时候开始,「爱自己」才不会变成喊口号。 小说写到现在已经完结了六本了,自我感觉每本都有在进步一点点。我不太喜欢写重复的题材,每本要表达的核心思想也不同,甚至风格都不一样,所以读者喜欢这一本而不喜欢另一本也非常正常。 我主业创造的东西已经够商业化够迎合市场了,更大的平台已经给我带来了许多的认可,我已经满足了。所以网络小说这块我更多的就当作实验性的东西,尽量写自己更想看到的内容。 我始终是古朴的那一派,无法忍受为了快速投餵爽点萌点而牺牲文学性和人物的立体度。 网络文学正在走向衰颓或者说新转型。用户的情感消遣需求一直都在,只是转为了更直给更生动的传播媒介例如漫画,广播剧,游戏,短视频等。所以网文逐渐演化成了「先哺育新媒介,再来反向吸引人读文字」的模式。 但我觉得,既然现在这个时代短平快的娱乐手段这么多,文字类的消遣模式已经很慢很慢了,那不妨再慢一点,总要有人在做些很慢的东西。 正如《差生自救指南》写的是普通人的故事。天潢贵胄,天之骄子,一夜暴富,一战封神,这些内容固然很爽,但我还是想偶尔写些普通人的故事。 第139页 普通人就是没办法一蹴而就,就是得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磨,爽点就是没法立刻就能得到。被强权欺负后普通人就是没有办法马上反抗,会在无数次即将爆发的矛盾冲突前偃息旗鼓,被生活像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 记录普通人也很重要,努力生活的每个普通人都很值得被称颂。秉持着这么朴素的价值观,我写完了全本。 所以这本书送给我自己,也同样送给努力生活的你。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