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 第1页 《别装》作者:路曲十三【cp完结+番外】 文案典型冷脸酷哥攻vs非典型娇气包受 讨债人 x 酒吧dj 陶阮在家门口捡到一个帅惨的高大男人,对方脸上身上都是伤,眼角还流着血,却凶神恶煞地叫他滚开。 陶阮偏不,他把人捡回了家。 可惜人家眼底满是厌恶,扭头就说不认识他。 再次见面,陶阮站在台上,唇红齿白的漂亮青年露出标志性的酒窝,「这首歌,送给一个人。」 那个人却说:「我不喜欢男人。」 陶阮咬牙切齿:「别装,你就是喜欢我。」 韩骥二十多年没谈过恋爱,第一次接吻就把人嘴给咬破了。 陶阮眼睛里雾水汽,摸着嘴唇上的小口子更加咬牙切齿:「你还装?」 韩骥抚摸他唇瓣,眼神幽深: 「嗯,不装了。」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了……」 韩骥弯腰把亲懵了的人轻轻抱进怀里,认命一般嘆了口气,语气却又无限爱怜: 「喜欢你。」 「阮阮。」 …… 韩骥此人,以前最讨厌长得漂亮的小白脸。 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本质,偶尔狗血,一个关于真香定律的故事。 第1章 捡到个男人 凌晨三点,陶阮下班。 朋城的夜晚,冷风瑟索,一路上八百米都遇不见个人,颳风的声音倒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叮咚一声,手机响。 他顺着裤兜摸进去,手机壳上的草莓熊微微凸起,指节正好卡在熊脑袋上,他低头拨弄两下才悠悠地点开聊天页面。 备註潼哥的人发来一条消息—— 今晚辛苦了,陶子。那帮人玩嗨了,说的话别放在心上。 还没回復,朋克男头像很快又发过来一笔五百块的转帐,陶阮点了接收,把草莓熊揣回兜里,继续往家走去。 拐了个弯,几步之后,隐约看得见小区最高的电梯楼。 「幸福家园」是三环附近的一处居民小区,他住的那幢紧挨着街道,一楼是一排整齐的商铺,底下还打了几层水泥台阶,与人行道隔绝开来。 台阶前面,有一个垃圾桶。 若是之前,换作任何寻常夜晚,陶阮会观察小区里还亮着几个窗户,对街24小时便利店的收银员有没有偷偷打盹,却唯独不会注意到这个垃圾桶。 但现在,垃圾桶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紧接着,他看到了一条腿。 陶阮心里一惊。不会遇上什么午夜兇杀案了吧?绕是习惯了走夜路,遇上这种情况也没几个人不憷的,陶阮顿了下,捏着裤缝拧起秀气的眉头。 就算真是命案,也总得有人报警。 这么想着,他抬腿朝垃圾桶走去,同时屏住唿吸—— 先是另一条腿露出来,呈一个屈膝的姿势,视线逐渐往上,黑色的夹克,领子微微翻起来。 是个男人。 陶阮视线上移,却在下一秒,猝不及防撞上一双兇狠的眸子—— 男人眼角和嘴角都在流血,颧骨肿胀,垂在身侧的手腕上,擦痕和淤青错落着。 还是个极英俊的男人。 但现在是凌晨三点半的大街,任他再英俊的男人都差点给人吓出心律不齐来。陶阮胸膛砰砰砰的,后知后觉地退后半步,继而冒出一个念头: 还好,没死,不用报警了。 不对,伤成这样,还是要报警的。 他掏出手机,可没想到,上一秒还「虚弱」的男人,下一秒倏地就站了起来。陶阮只觉得眼皮子前刮过一阵风,男人已经一把攥住他要拨电话的手腕。 陶阮没拿稳,手机摔到了地上,草莓熊支架重重的摔在地上,「咔挞」一声与手机壳分离开来。 「……」 「别报警。」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沙哑,陶阮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像放进磁石里狠狠揉过一样。他错愕地抬头,男人松开他的手。 男人从头到脚一身的黑,黑夹克上有许多褶皱,左肋骨下的位置还有长长一条口子,像是被匕首划出来的,而下半身膝盖处则沾满泥灰。他左腿微微弯曲,下颌收紧,眼神很警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陶阮盯了片刻:「好啊,我不报警。」他勾唇,「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 肩膀以下,整条胳膊都在隐隐作痛,腿上的伤使他无法长时间维持直立姿势,韩骥单手撑着膝盖,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视眼前这张过分清秀的脸。 即使是这样的姿势,他还是要比眼前的青年要高出一个头。 「跟我回家。」 「……」 「你身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陶阮解释。 韩骥从他身边走过,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两人堪堪擦身的瞬间,陶阮做了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伸手拉住了男人手腕。 「松开。」 韩骥沉声狠狠一甩,陶阮被甩了个趔趄,晃了几步,险些摔倒。 「你!」 「滚开。」 韩骥冷冷地说。 陶阮腾一下就火了,白皙的脸像被火烧红了,「不识好歹!」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个大病,脑子一抽要领个陌生人回家,关键是,竟然还被拒绝了! 陶阮暗自恼怒,心中难堪,脸上也挂不住,他扭头就要走,闷头走了几步惊觉走错了方向,面色不善地又折返。 第2页 路上的车更少了,又静,只有街边路灯还亮着。 然而,谁都没注意到,一个人影突然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粗重的喘息声在寂夜里刺耳极了。陶阮回过头—— 「陶子,是我啊!」 陶阮定睛一看,是刚才在酒吧里纠缠自己的混混,名叫王家明。 王家明咧开嘴,一身酒气就往陶阮身上贴:「陶子、陶陶,我爱你!你看看我……」 「滚!别碰我。」 看个屁,陶阮正心烦,他黑沉着脸飞快往前面一避,一个跨步之后和韩骥的距离猝不及防被拉近。但下一秒很快又皱起眉——他闻见一股很重的血腥味。 王家明不依不饶,很快追上来,眼神混沌,嘴巴却一直说个不停:「真的,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那天你穿一件白t恤,短裤,腿又细又直,看我一眼简直要把我魂都勾走……」 「放屁!谁他妈看你了。」陶阮又皱起眉,眉头能活活夹死一只苍蝇,「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你等等我呀,小陶!」王家明着急忙慌去追,结果「嘭」一声撞到现场的第三个人,「让开,挡到老子了。」他不耐烦地说。 见那人黑漆漆的一身站在原地没动,王家明见状拧起眉毛: 「聋了吧你?给老子——」 边说他边抬起手,可话还没说完,凌在半空的手在电光火石间被韩骥狠狠一拧,以一个非常人的弯折角度悬空。 韩骥面若寒霜,「滚。」 「操、操操!你他娘的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诶哟疼疼疼,操!放开老子……」 妈的,这男人手劲忒大,王家明疼的龇牙咧嘴,捂着胳膊关节不住求饶,感觉自己胳膊都要被拧断了。 陶阮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制住混混,男人脸色比起刚才可以说难看了十倍不止,更加可怖和暴戾,可陶阮竟然不觉得害怕,相反的,他松了一口气。王家明扭曲的脸在某一瞬间,突然和记忆里那张永远狰狞的脸重合了,陶阮悄无声息地捏紧拳头,从心底涌上一股酣畅的快意。 一旁的道路正中驶过来一辆电摩托,油门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骑车的人好奇地减慢速度,探头探脑。 陶阮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两秒后,电摩托咻的蹿了出去。 「草你妈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呵,陶阮惊诧地回过头,只见王家明狞笑着,显然是恼羞成怒,他抡圆了拳头,勐地就要往韩骥脸上招唿。 「小心!」陶阮皱起眉,朝着男人吼了一声。 「嘭!!」 陶阮心跳短暂地停了一拍——只见王家明身体腾空又落地,口吐出一大口鲜血,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不想死就给我滚。」韩骥寒声说。 陶阮愣愣地看着他,男人嘴角的血几乎凝固了,停在收得很紧的下颌角,侧脸线条锋利,像一把开了刃的匕首。 刚才韩骥结结实实踢的那一脚,皮肉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同样沉闷的午后,和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拳头。拳打脚踢的声音、偶尔潮湿的雨季,让人喘不过气的筒子楼…… 「咳咳、你给我等着……」 王家明连滚带爬地跑开了,良久,陶阮才怔怔地回过神,他看向男人,半晌后才轻声说,「你还好吗?」 凌晨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们,此刻正静的出奇。韩骥攥着拳头弓下腰,额头冒出的汗和血液混在一起,稀释了那一片干涸的血液。 「都受伤了还逞能。」陶阮上前一步,对着他伸出手。 韩骥粗喘着,气息锋利而沉默。 「滚。」 「就不滚!」陶阮大声说。没来由的,内心叫嚣着一股莫名的冲动——他不想男人就这么走了。 陶阮故作平静,他终于能和弓下腰的男人平视:「老是滚滚滚的,你还会说其他的吗?我就带你回家处理一下伤口,你那么牴触干嘛?好心没好报的……」 说着说着,倒把自己说得心酸——好不容易见色起意一回,竟然出师不利! 郁闷。 韩骥却懒得搭理,绕过他转身走了。 陶阮这次也不拦,抱起胳膊在他身后平静地说:「你不跟我回家我就报警!」 前方的身影顿住了。 陶阮继续道:「你现在这副样子,谁看了都会报警吧。别说我没提醒你,这条街一过就是商区,凌晨两点半还不回家的人一抓一大把。」 说完他有点紧张,于是屏住唿吸。 果然。 韩骥缓慢地转过身,无言地打量着陶阮。他眼神很沉,气质更是兇悍,皱着眉头盯着你的时候简直快要让人窒息。 陶阮心脏砰砰跳。 「你家在哪。」 陶阮知道,他这是妥协了。难得听见他说「滚」以外的字眼,男人声音很有磁性,又低又沉,还怪好听的。陶阮不自然地别开眼,半晌才低声说,「就在你身后的小区。」 「喏,就这幢。」 他们身后的这道门是小区侧门,很小一道,连保安亭都没有配,陶阮率先走了进去,待男人也跟了进来,两人在草坪里的小道上走了几十米。 猝不及防的,陶阮停下脚步。 韩骥皱起眉头。 陶阮缓缓转过身,声音里带着犹疑: 「等等,你怕警察。你该不会是坏人吧?」 第3页 「……」 陶阮越想越心惊,都怪自己见色起意,现在才后知后觉。 什么人会怕警察啊?天。 韩骥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冷漠地说:「现在知道害怕了。」 陶阮也看他:「你到底是不是坏人啊?」 韩骥不说话。 陶阮锲而不捨。 仿佛过了很久,「不是。」 陶阮:「哦,好。那走吧。」 作者有话说: 小陶行为,切勿模仿。 第2章 不识好歹 陶阮家住三楼,他掏出蓝色圆片开单元门,进门的时候抬起胳膊挡了下,方便身后的人进来。 二楼的灯坏了,他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冷气自身后散发出来,像是带了台人形制冰器回家。 「你叫什么名字?」陶阮干脆率先打破寂静。 人没理他。 陶阮也不恼,哼哧哼哧爬楼梯。打开家门,他蹲在玄关捣鼓半晌,拎出一双灰色拖鞋。 「进来啊,愣着干什么。」 韩骥站在门口,往里扫了一眼。目光所及,到处都是那只粉色的熊,数量多,且零散,满天星似的散落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怎么?」陶阮斜眼看他,「你看我干什么?」 韩骥没说话——他与这个家格格不入,不管是身高体型,还是一身的黑。韩骥目光在陶阮脸上扫视一圈,很快又移到下半身,半晌冷淡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靠。 什么意思。 这人难得出声,开口却能把人气个半死,陶阮深唿吸,翻了个白眼:「是人妖。」 此话一出,场面一静。 陶阮是气的,韩骥是单纯不在意,男也好女也罢,就算是人妖,跟他也没有半毛钱关系,只要眼前这位「漂亮的人妖」不报警。 「然后呢?」韩骥也不同他争辩,直截了当地问。 「……」人是来了,可陶阮怎么感觉更憋屈了,像请了尊佛回来。非但没落句谢,还反被质疑性别,哪有这样的事儿?他胡乱指了指浴室,心里憋闷得很。 也是他脑抽,要不是这张脸……这张脸—— 陶阮愣了。 韩骥清洗完从浴室走出来,脸上和胳膊上的血都被冲掉大半,看得出他只是草草清理了一下,没沖干净的血污聚在下巴尖,头髮也被狂野地打湿了。 陶阮很难形容这张脸,只觉得男人就连凸起的眉骨都带了几分野性。 「处理伤口就不必了。说吧,你还想干什么?」韩骥语气不太好。 什么叫他想干什么?陶阮气不打一处来,「我还就只想帮你处理伤口。」 怎么地吧? 陶阮转身从茶几底下拿出医药箱,挑衅地看向男人。 韩骥却沉默走过来,不由分说拿走他手里的棉签和碘伏,也不用镜子,哪里疼棉签就往哪里杵,下巴处豁开的口子很快变成深褐色。 陶阮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 处理完脸和手,韩骥连棉签都没换,伸长手臂就要去涂脖子。 「我帮你。」 韩骥没理他。 「脖子后面,你看不到。」陶阮说。 额发被打湿,却丝毫不软塌塌,而是硬挺地立着。男人的眼皮和嘴唇一样薄,眉骨高,鼻樑几乎是耸立,典型的眉压眼。 兇狠又凌厉。 韩骥盯着他看了几秒,半晌后点了点头,陶阮再次不自然地移开眼神,换了根干净棉签,蘸上碘伏。脖子后面的伤口里嵌进几颗玻璃碎碴,不过并不是很深,陶阮仔细观察一番,拿起一把小镊子。 「可能会疼,你忍着点。」 韩骥没说话,陶阮也不自讨没趣。他动作算不上轻柔,但足够细緻,每次都能精准地夹起玻璃碴。 「疼么。」 陶阮手中的镊子在最小的一块儿玻璃碴周围游走,碎屑实在太小了,他下不去手,反覆几次之后忍不住问道。 「快点。」韩骥皱眉催促。 光清理那块儿玻璃碴就用了十分钟,结束的时候,连陶阮脑门都冒了汗,韩骥却始终面色泰然,甚至还有几分不耐,仿佛下一秒就又要催他快点。 「还挺能忍的。」 「什么?」 「我说你,」陶阮抱着胳膊,「腿上的伤呢,不处理一下?」 「不用。」 「为什么不用?」 「你到底想干什么。」韩骥皱起眉头,面色愈发不善,「伤口也处理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说完,甚至不等陶阮说话,拎起黑色的夹克外套就要离开。 陶阮扔了手中的棉签,神色也冷淡下来:「不是坏人你心虚什么?」 韩骥头都不回。 陶阮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他大大地迈了一步,做出「请」的手势。 走就走呗,走了他正好睡个清净觉,省得热脸贴人冷屁股。 韩骥走到玄关,陶阮的白球鞋被蹭上一丝血迹,暗红色的,现在已经干涸。 陶阮站在客厅里没动。 韩骥关上了门,锁芯发出咔挞一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陶阮盯着仿佛从未打开过的门,默默看了很久,然后锁门,进卧室,睡觉。 这一觉就睡到第二天下午三点。 他从不设闹钟,生物钟规律到令人髮指。被子被睡得柔软蓬松,纯白色,像朵巨大的棉花糖。 第4页 陶阮神清气爽地起床,睡饱了,感觉心情都好了不少。他趿拉着拖鞋进浴室,经过饮水机的时候接了杯水放进冰箱,待洗完澡,杯壁上已经结了层冰霜。 备註潼哥的人又来了新消息—— :还没原谅我呢? :我保证不会再出现昨晚那种情况了,行不? 擦完头髮,手里那杯冰凉冒着冷气儿的的水滚进喉咙,陶阮舒服地眯起眼睛。 想到昨晚,陶阮脑海里蓦地闪过一双戾气十足的眼睛,黑夹克,屈起的腿,还有那盛气凌人的一脚。 「哪能呢,潼哥说笑了。」待回过神来,陶阮低头回消息。 想起那张脸,他一阵恍惚,心不在焉地发了条语音过去。那边的刘潼一听就知道他心里还有气,不过,昨晚的事儿,也确实怪他不地道。 陶阮是他高价挖来的dj,外貌条件和专业技术皆是上乘,每晚往那舞台一站就是活生生的金字招牌,不说三分之二,小熊酒吧一半儿的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本来是件好事,奈何陶阮实在太扎眼,昨晚,酒吧包厢一位熟客开了高价,想要请陶阮进去坐一坐。 酒吧夜店这一行,陪酒什么的并不少见,但在包厢里陪酒的,还是陪的那种人,就很难说清楚了。 对于这种人,陶阮是一概不理的。 刘潼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陶子,你也知道,现在是旺季,我就指着这几个月多赚点养老钱。咱酒吧,什么样的混子我都不怕,也不憷,唯独里面那位,」刘潼声音低了下去,「他家祖上就是混黑起家的,黑白通吃,实在是不好惹。」 刘潼话说的憋屈,但也确实没说错。包厢里那个,李漆,明面上做的房地产生意,暗地里,那些勾当令人心惊。此人男女通吃,两天前到酒吧消遣的时候一眼注意到了陶阮,接着来了三天,晚晚都点名要陶阮进包厢。 「潼哥,你请我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陶阮皮笑肉不笑,薄薄的眼皮掀起来,看人的时候劲劲儿的。 刘潼被他看得愣了下神,反应过来后皱眉,「是,我们是说好了,可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吗……」 「我只做我该做的。」陶阮打断。 「陶子,我们这一行,哪分的那么清。别人天真也就罢了,你还不清楚吗。」刘潼苦笑。 陶阮眼神一暗,他当然清楚。 刘潼继续说:「我陪你进去,就敬杯酒,算是给哥一个面子,行吗?」他姿态放的低,也想好了说辞,一会儿进去,就说陶阮身体不舒服,喝杯酒意思一下,当作赔罪,想来也不会太拂李漆的面子。 可惜事情并未如他想的那般。 李漆喝多了酒,自打陶阮踏进包厢的那一刻起,一双眼睛便钉在了陶阮身上,再没下来过。 后面发生的事,对于陶阮来说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经歷,他扔了手机,不想再回忆,刘潼的电话却不依不饶地追过来: 「好了,别气了。这周末你休息,哥好好给你赔罪。」 陶阮兴致缺缺。 挂了电话,他钻进录音室,一待就是三个多小时。期间也不觉得饿,等到肚子发出咕噜声,陶阮眯着眼睛看向落地窗,窗帘已经染上黄晕。 叮咚一声。 外卖小哥到了。 紧接着,又是叮咚一声,陶阮点开凯文的语音条: ——陶子,今晚替我半小时,我十一点准时撤。 选了部电影,陶阮鼓起腮帮子,咀嚼之余抽空打了几个字: 「没问题。」 电影无聊且冗长,陶阮看到一半就缩在沙髮脚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茶几上的食物已经变凉,他懒得再热,就着吃了几口,却哽在嗓子眼儿里难以下咽。 陶阮发誓再也不看这个导演的片子了。 --------------------------------------- 朋城是个新三线城市,陶阮高中毕业后在这儿扎了根,一待就是七年。 小熊酒吧藏在商业步行街后的一条巷道,地段好,但一点没有商业街的聒噪,很安静。 夜晚,华灯初上。 刚过十点,散座上已经坐了零零散散的人,陶阮直奔吧檯,凯文正目不转睛调酒,听见动静,分神瞥了一眼。 「老样子。」陶阮抬起胳膊打招唿,坐上高脚凳拿出手机刷视频,「可乐要无糖的。」 凯文刚调完上一杯,闻言重新低头取冰,挑眉戏嚯道:「还差这点。」 「你管我。」 凯文调酒,他噼里啪啦打字,等到人把冒着冷气的自由古巴推过来,他已经发了一大堆。 端起杯子咕噜喝下一大口,可乐的气泡顶上喉咙,混着黑朗姆酒的醇香,肺腑里满是冷冽。 凯文瞄了他一眼,陶阮打字从来不用逗号,一截接着一截的绿泡泡占满了聊天界面。他哼笑一声,「新收的徒弟?」 「嗯。」陶阮应声,没有多言,发完最后一条语音就收起手机。他环顾一圈,「潼哥没来?」 「说有事。你也别太怪他,如果不是他拦着,李漆恐怕会更猖狂。」凯文忍不住劝了两句。 陶阮撩了下眼皮,没说话。 凯文见状也没再多劝,见时间差不多,简单收拾了下,「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这话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他哪能想到,隔天陶阮就真的出事了。 第3章 竟然敢动他的脸 第5页 刘潼没来,并不意味着那些找事的人也没来。 每晚三场,陶阮的工作大多结束在凌晨两点半。因为给凯文替班,他坐在吧檯又给自己调了一杯,度数不高,醺醺然的感觉,让他整晚都保持着高度的亢奋。 「还不走呢,陶儿?」相熟的酒保问。陶阮咽下最后一口冰水,抹了抹嘴唇:「走了。」 酒吧通宵营业,陶阮下场,前厅里走了一波人,剩余的也三三两两地坐到吧檯,眼神时不时往他身上瞟。 「路上当心。」酒保嘱咐道。 陶阮摆摆手,经过一位顾客的时候,那人冲着他轻佻地吹口哨,语气颇为熟稔:「小陶,明儿见!」 「行,」陶阮笑了一声,眼神扫过那人面前的酒杯,「明天记得点瓶贵的。」 脸上的热度降下来,他从后门准备绕到背街,却在门口被人给堵住了。 「大哥,是他不?」有人问道。 很快,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是,就是他!」 陶阮这才看清,被叫做大哥的人,赫然就是昨晚尾随自己的混混王家明。 「陶阮,又见面了。」王家明邪笑着,眼神像钩子一样盯着眼前的人。因为喝了酒,陶阮脸颊微微泛红,在酒吧后门昏暗灯光下美得惊人。 「哟,还站得起来呢?」看清他眼神,陶阮神情嘲弄,心里暗骂可真他妈阴魂不散。 「陶阮,你别给脸不要脸。」王家明咬牙道,「你一个破混夜店的,说的好听点让你赏脸陪我喝一杯,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陶阮根本不恼,眼神轻蔑地扫过对面三人,哼笑:「李漆没来,你倒成老大了。」 「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王家明立马跳脚,他人长得一般,但没了昨夜的涕泗横流,沉下脸来还真有几分混世的兇狠。 「对,就是看不起你。」陶阮懒懒地勾唇冷笑,「李漆知道你私下来堵我吗,还有昨晚,也是他让你来的?」 王家明明显一怔,像被陶阮突如其来的问句打断了思路,脸上怒气更甚,刚想否认,半晌后却突然摸着嘴唇笑的不怀好意:「就算他知道又能怎么着,你是他谁啊,小情人!还是姘头?」王家明轻嗤,「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不算什么,」陶阮无所谓地撇嘴,大大的瞳仁儿闪烁着顽劣的光:「只不过看你不顺眼罢了。下次李漆再来,我会转告他,」陶阮一字一顿,「说我不喜欢你,让你别再来骚扰我。」 妈的。 王家明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李漆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对眼前这个小蹄子正在兴头上,要是陶阮真这么说,保不齐李漆会怎么收拾他。 「草,真特么婊子。」王家明恶狠狠地咒。他胸腔里憋着一团火,明明是自己先看上的陶阮,碍于李漆的身份才不得已拱手相让。偏偏陶阮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一面拒绝李漆,一面又拿李漆压他,不是婊子做派又是什么? 陶阮冷眼看着王家明跳脚。接二连三的被纠缠,他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陶阮看着眼前的人,眼神充满厌恶。 「大哥,怎么办?」这时,王家明带来的人在一旁低声询问。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算上昨晚的,这口恶气王家明不可能咽下,他眯起眼睛盯着陶阮,令人噁心的脸骤然目露凶光! 「动手!」王家明一声低呵。 他身后的两个小混混得到指令就要冲上来,其中一个作势要勒陶阮的脖子。 「我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王家明狞笑着,李漆是稀罕陶阮,不许人惦记,可再怎么稀罕也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打一顿出口气他还是敢的。 不就喜欢那张脸和屁股,只要人还完完整整,王家明有的是藉口应付。 想到这,他脸上的笑更扭曲了,心里都开始幻想接下来陶阮对他服软讨扰的画面。 但场面却并没有如他所料。 「呃,呃呃呃!」 说时迟那时快,陶阮眼神一暗,率先一脚踢在混混腿弯。 「操、」沖在前面的混混单腿弯折跪倒在地,发出一阵哀嚎。另一个人丝毫没给陶阮反应的时间,分秒必争地挥拳沖了上来。 「嘭!」沉闷的一声,拳头擦过陶阮脸颊,他偏过脸,那混混的第二拳还是实打实落在了颧骨。 陶阮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别打他脸。」王家明在一旁阴笑着出声,这么漂亮的脸蛋,伤了多可惜。 两个混混被陶阮的脸色骇住,纷纷愣在原地不动,只见那漂亮青年转头盯住王家明,而后阴恻恻的视线依次扫过两人。 「去死。」 陶阮勾起唇角,冷冷地说。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也没人反应得过来,只记得他唇边那抹笑,可下一秒,陶阮的拳头已经直冲面门。 他一拳打在混混鼻樑,趁人嚎叫时松开拳头迅速伸进裤兜摸出一小瓶喷雾,对着另一个混混的眼睛按压泵头。 「草!我的眼睛!」 旁边的王家明瞠目结舌,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陶阮来到跟前。他后知后觉挥拳,可拳头才捏起来,就被一酒瓶给闷晕了。 「……草。」 王家明脑袋猝不及防开了个瓢,两秒钟后,鲜血自后脑勺汩汩地流下来。 「草你妈的……」 王家明不敢相信地捂着头,咸腥湿热的液体淌到嘴边,他伸出舌头舔了下,紧接着手脚一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第6页 「大哥、大哥!」 「靠,这小子特么的来真的啊!」 歪倒的两个混混着急地往王家明身边凑,却又不敢动他,一时间画面荒唐又滑稽。 「愣着干什么,赶快报警啊,然后打120。」陶阮摸着颧骨,又沖两人勾起嘴角。 「疯了吧你!」 这不是贼喊捉贼?混混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地上的王家明一动不动,混混眼神復又很快转为警惕,「对,快报警。你丫的别想跑!」说着,他死死盯着陶阮。 然而陶阮非但不跑,还冲他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没几分钟警察就来了,深夜里警笛声刺耳,救护车先唿啦唿啦地把王家明拉走,紧随其后的警察一人看一个,很快把人催上了车。 上车前,陶阮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 ------------------------------------------ 朋城二环,耸立的写字楼漆黑一片,唯独十七楼的天窗透出一丝亮色。 房间面积狭小,明显是由杂物间改造而成,但里面什么都没放,除了和审讯桌如出一辙的两张桌子。 灯光很暗,韩骥端坐着,双手交叠,长腿松散地分开。 狭小的里瀰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低沉气压。 桌子前还有一个男人,他跪在地上,垂着头,维持这一个姿势过了很久,「老大……」 「为什么。」 韩骥踱步至男人身前,「为什么把我们行动的消息告诉他?」声音逐渐染上冰霜:「老二胳膊折了,阿杰现在还躺在医院。」 「呵,」陈磊轻笑一声,「那小安呢,你还记得他吗?早就忘了吧。」 韩骥眼神一暗,下一秒,重重地一脚踹在他肋骨。 「呃、」陈磊闷哼,跪在地上抑制不住地向后倒去,他挣扎着直起身,用手抹去嘴角鲜血:「你只在乎你手底下的那些人,那小安呢?你对他不闻不问!甚至眼睁睁看着他……」 「他自愿的。」 「哈,哈哈,好一个自愿的,你明知道他——」 「收拾好你的东西,滚出恆域。」韩骥寒着脸打断。 陈磊身体摇晃,半晌才说:「韩哥,真狠心啊。」他撑着桌沿站起来,深深地看了韩骥一眼,最终步伐沉重地走了出去。 门打开的一瞬,光短暂地照进来,屋里的男人眼神沉沉,锋利的下颌有一道口子,深褐色。 重归寂静的屋子里,男人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 接到警察局的电话,是在第二天上午九点。 凯文从睡梦中惊醒,残存的那点睡意被散得干净,「开瓢」、「拘留」这几个词太吓人了,他连鞋都来不及换,开车直奔警局。 「你好请问——」 凯文一扭头,看见留看室里的陶阮。他大步走过去,几秒钟时间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不是我。」陶阮解释,除了颧骨有点肿以外,他完好无损。 凯文皱眉:「谁被开瓢了?」 「喏。」 陶阮懒懒地指了下审讯室,「他们老大,王家明。」 「王家明?那不是李漆的手下吗。」凯文依旧皱眉。 陶阮言简意赅:「昨晚带了两个混混在门口堵我。」 「靠。」凯文咒骂一声,「人怎么样?没死吧?」 陶阮耸耸肩,「没,留院观察。」 凯文松了口气,他相信陶阮有分寸,干他们这一行的,多多少少会遇上这样的事,要是下手没轻重,早不知道吃几年牢饭了。 「那你怎么说,刚那警察在电话里和我说什么拘留……」 「放心,绝对不可能是我。」陶阮沖他眨了下眼,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还示意他注意听审讯室里的动静—— 「老实交代,手里还有多少克?」 「警察同志,冤枉啊,那是别人塞给我的,我完全不知情啊……」 审问的民警不耐烦地啧了声,「谁?谁往你兜里塞的摇头丸?我们警察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你有吗?」 混混还在狡辩:「就是他,把我们老大打伤的那个人,他栽赃诬陷!警官,我们老大可还在医院躺着呢,你们绝对不能放过那小子……」 「少来!人酒吧后门的摄像头可照的清清楚楚,你俩先动的手,人家只能算正当防卫。你们也别想着攀扯医院里那位,先把摇头丸的事情交待清楚了……」 凯文听得冒黑线,着实为他们的智商感到着急。 堵人堵到监控下面,兜里揣着摇头丸还敢报警,当真是现实版的贼喊捉贼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兜里有东西?」凯文好奇。 「那混混上来勒我脖子的时候碰到了。」陶阮说。 其实还不止如此。王家明这个人,平日里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今晚竟然明目张胆来酒吧堵他,动作言辞也亢奋的不正常,暴躁,易怒,陶阮猜他们三人都沾了。 刚才做笔录时他也只是试探,没想到两个怂货当即就自露马脚。 「行啊你陶儿,不愧是咱夜店小王子!」凯文听完对他竖大拇指。 「滚。」陶阮斜眼。 今晚属实算他走运,掐准了有监控后他当机立断给了王家明一酒瓶子,才能让两个混混乱了阵脚,连兜里揣着什么都忘了。 「唉,别谦虚啊……」 凯文还在身后调笑,陶阮懒得理他,恰好一个警察从里面走出来。 第7页 「陶阮是吧?等王家明的结果出来,你还需要再过来做一次笔录。」 年轻警察说完,目光还一直停留在陶阮脸上没移开,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 「咳、」 他干咳了一声走开了,边走边想这男孩儿长这么漂亮,细胳膊细腿的,没想到动起手来还挺狠。 还一挑三呢,啧啧。 「瞧这,咱小陶儿的魅力都散发到警局来了。」凯文见缝插针地调侃。 「有完没完你……」 两人一边说笑着走出了警局。 凯文开车回家,顺路把陶阮捎回幸福家园。 已经上午十点半,折腾了一夜,陶阮困得要死,强撑着洗完澡,把自己摔进被窝倒头大睡。 然后他做了个诡异的梦。 梦里挨了一酒瓶的人变成了他,王家明面目狰狞,下了十足的死手。陶阮被敲晕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挣扎着爬起来,捞起酒瓶。 紧接着,「啪」的一声,他起手朝面前的脑袋砸下去,被砸的人缓缓转过来,很快他发现,被鲜血煳满的,竟是韩骥的脸! 陶阮被惊醒了。 「什么鬼,」他喘着气惊魂未定,「不是说梦都是反的么?」 睁开眼才发现天光大亮,陶阮虚软地倒回床上,梦里的最后一幕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把脸埋在被子里缓了好一阵,试图把韩骥的脸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走走走!别来我脑子里,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他张牙舞爪地挥着枕头泄愤。 「嘶、」肿起的颧骨压到了枕沿,陶阮这下彻底被疼醒了,「靠!」 他又顿时后悔下手轻了,该给那几个杀千刀的混混一人打掉八颗牙才对! 陶阮一脸煞气地来到浴室,仔细对着镜子端详。 他皮肤太白,稍微一点淤青都明显的要死,更别说被一拳揍到脸上。镜子里的人表情难看,黑白分明一双大眼睛半眯着,睡乱的头髮微微翘起个弧度。 陶阮最爱惜他的脸,偏偏那几个臭傻逼不知死活,非要往枪口上撞。 手机在旁边震了一下,陶阮估摸着是凯文,果不其然,但那边只发来五个字—— 「老闆发火了。」 酒吧里大家都管刘潼叫潼哥,唯独凯文,每次都规规矩矩地喊老闆。 陶阮不解,发什么火? 下一秒,手机铃声不要命的开始响,来电人正是刘潼。 「陶阮,你现在过来。」 「立刻。」 第4章 他不会放过你 小熊酒吧。 「你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 被堵的人是他,被打的人也是他,刘潼要他解释什么? 面对刘潼的质问,陶阮很不爽地皱起眉头。 莫名其妙被一个电话叫过来,他出门前扯了个黑色的防晒口罩戴上,低沉的气压从仅露的两个眼珠子里散发出来。 「你是不是把李漆的两个手下送警局去了?」刘潼说,「还有王家明,你下手也太不知轻重了,人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没出来!」 陶阮冷哼一声。 「这还算没轻重?」凯文瞪大眼睛,「陶儿要是没留手,那混混还指不定躺哪儿呢。」 「你闭嘴!」刘潼怒斥,继而转向陶阮:「这事儿闹大了谁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呢?」 刘潼直直地盯着陶阮,面前的人一张脸和巴掌差不多大,口罩一戴就只剩双眼睛,偏那双眼睛熘黑浑圆,看人时总会叫人挪不开视线。 他当初之所以会把人挖到酒吧,看中的无非就是这张脸。会打碟的dj一抓一大把,但长成这样的,说实话,刘潼还真没见过。 尤其在夜场这个看脸的圈子,他高价挖了块活字招牌,没成想这漂亮宝贝却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我早就提醒过你,李漆这人不好惹。」刘潼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警局里那俩兔崽子把李漆给供出来了,而那包摇头丸,是从李漆场子里带出来的。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 刘潼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找我了,向我讨一个说法。」 「那你怎么说?」凯文岔了句嘴。 「我对他说,会带着陶阮登门赔罪。」 「我不去。」 话音刚落,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陶阮揭下口罩甩在吧檯上。 刘潼视线扫过他肿起的的脸颊,眼神一顿,但仍不容置喙地说:「你必须去。」 「如果我说不呢?」 「你没得选。」 陶阮嗤了声,「是吗?」 「是。」刘潼加重了语气,沉声说,「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李漆这回是彻底盯上你了。你大可以离开小熊酒吧,但不管你去到哪里,只要你还吃这碗饭,李漆他就永远也不可能放过你。」 陶阮屈起手腕,没说话。 「不是,」凯文先坐不住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犹豫半晌说道:「这李漆真有那么可怕?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搞黑老大那一套呢?有那么夸张?」 刘潼看他一眼。 小熊酒吧刚营业不满三个月,环境比起凯文之前待的酒吧不知道好了多少。他和陶阮差不多时间跳槽过来,跟李漆没多少接触。 「你去打听打听。」刘潼说,「知道黑森林怎么倒闭的吗?」 第8页 黑森林,就是刘潼盘下店面之前的酒吧,他连名带招牌一块儿砸了,重新装修之后才有了如今的小熊酒吧。 凯文摇头。 「在这之前,李漆是黑森林的常客。」刘潼说。 故事说起来也简单,李漆看上了酒吧里的一个调酒师,调酒师跟了李漆,快活日子没过多久,就发现李漆在外面还有别的小情人。 「一拍两散不就好了?」凯文说。 刘潼摇摇头,「要真是那样就好了。那调酒师和李漆闹,却被李漆找人打断了一条腿,还弄瞎了眼。」 「然后呢?」凯文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转头看了陶阮一眼。 「然后他死在了黑森林。」刘潼幽幽地说,「在李漆面前抹了脖子,血飙出两米高,人当场就不行了。」 「靠!」 凯文抖了抖胳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外面一直在传的那个,血溅进隔壁桌血腥玛丽里的,原来就是他?」 刘潼点点头。 「靠……」凯文惊魂未定,「我一直以为他们吹牛逼,没想到是真的。」他颤颤地看了刘潼一眼:「那你怎么还要盘下这里?」 「便宜。」刘潼云淡风轻。 「我靠。」 凯文倏地推开吧檯上的血腥玛丽,不说话了。 陶阮全程不发一言,桌下的双手捏得很紧。 「小陶,你就听哥一句劝,去和李漆道个歉。」刘潼放软语气,「只要你肯低头,一切都万事大吉。」 陶阮沉默着,半晌,突然沖他笑起来,刘潼被晃了眼,愣愣看着。 「真的吗?潼哥。」 「真的,我可以担保——」 「我不信。」 陶阮的笑戛然而止,「放心吧,我不会连累你的,潼哥。」 刘潼脸色一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 然而陶阮已经重新扣上口罩,大步走了出去。 接近一米八的身高,体重却不足六十公斤,他的背影很薄很薄,风一吹像要散似的,背却挺直。 ---------------------------------- 一个星期后,十七楼,恆域。 「老大,」身穿黑衬衫的年轻男人递来一沓文件,「这是马国安名下所有的不动产,包括那些上不了明面的。」 男人叫周齐,年纪不大,却从恆域创办初期就跟着他,是他的得力助手。 「老二和阿杰的人先别动,你另外带人,争取在盛泰之前,找到马国安。」 「是。」 马国安是恆域最新的任务对象,也是恆域追踪半个月,并准备在几天前的晚上进行围剿的人。马国安的债务内容涉及到跨国洗钱,且金额庞大,抢先一步追踪到马国安的动向,是眼下恆域最为首要的目标。 交待完,韩骥神情松懈下来,「站着干嘛?坐。」 韩骥起身,周齐这才注意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件黑色帽衫,遮盖住小臂上斑驳的擦伤。 「不累?」见他不动,韩骥挑了挑眉。 「累啊——」周齐拖长声音,这才放松下来,他收回视线,懒洋洋往韩骥方才坐的椅子上一躺。 「再过几天,放你休假。」 「行啊。」周齐应道,嘴角的弧度却突然碾平了,「老大。」 「嗯?」 「如果那晚我在现场,一定不会让盛泰的人有机会下黑手。」 周齐姿态松散,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韩骥闻言看向周齐,「别大惊小怪的。」 黑色帽衫裹着的肩膀宽阔,周齐却看到了干涸的血迹,擦痕最难消,原本细小的痕迹密集在一起,逐渐变成深褐色,扎眼得很。 「你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周齐面色不虞,「是因为程子安吧?」 韩骥受伤的事只有他知道,都没敢告诉老二和阿杰。明明他们为这次行动准备了很久,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将马国安活捉,但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被盛泰的人埋伏,周齐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程子安搞的鬼。 话音刚落,韩骥脸色就沉了下来:「你很闲?没事干的话陪我去一趟医院。」 显而易见的牴触让周齐也很不爽,程子安在每个人心里都戳了一根刺,尤其在韩骥面前,这个名字连提都不能提。有时候他都怀疑,老大对程子安,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抱臂看着韩骥,良久之后才懒懒道:「好啊。」 韩骥开车,经过商场的时候周齐欲言又止,可开车的人丝毫没有要减速的迹象。 「不是,咱空手去啊?」 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场,韩骥利索地熄火,「不然呢?」 周齐语塞,竖起大拇指:「真行。」 老二和阿杰都在八层内科,俩人一间病房,他们到的时候两颗脑袋挨在一起,正聚精会神地追剧。 周齐咳嗽一声。 「嘿,周哥来了。」 先说话的是个年轻男生,病号服也遮不住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阿杰原先背对两人,转过身看清韩骥装扮后语气一滞:「……你谁?」 周齐一乐,「还能是谁,你韩哥呗。」 韩骥没功夫和他们臭贫:「医生怎么说?」 「哎呀,没多大事儿,这医院也是小题大做,非不让走。」阿杰说。 「医生怎么说就怎么做,你还想走哪儿去?」 韩骥发话,阿杰不敢反驳了,但他一直盯着自家老大看,直到被一眼刀扫过来,瑟瑟地缩了缩脖子。 第9页 「有事说事。」韩骥皱眉。 「没什么,」阿杰扭捏了阵,「老大,你这身打扮,我还挺不习惯的。」 韩骥没想到他憋半天憋出个这,皱起眉头毫不留情:「我要你习惯干什么。」 「……」 「哈哈哈哈……」 阿杰缩起脖子装鸵鸟,老二笑他,周齐在一旁却并未出声。 看来老二和阿杰并不知道韩骥受伤的事。 前晚,韩骥带人去堵马国安,却被盛泰的人截胡,对方人多势众,全靠韩骥把人引开他们才得以脱身。 「老大不愧是老大,盛泰那帮孙子阴成那样,还能毫髮无伤地回来。」阿杰不消停,这会儿又开始拍马屁,周齐听了猝不及冷笑一声: 「毫髮无伤?你——」 「周齐。」韩骥冷声打断他。 「我怎么?」阿杰问。 周齐沉默半晌,「没怎么,夸你马屁拍的好。」 阿杰嘿了一声,「这怎么能叫拍马屁?我说的明明是事实好吧……」他年龄比周齐还小,平常耍宝卖乖大家都惯着,可今天,向来捧场的老二也没搭腔。 老二和韩骥对上视线,两人一前一后从病房里走了出去。 「周齐刚才要说什么,你受伤了?」老二笃定地说,但到底沉稳些,在只有两人时才问出口。 「嗯。」 「为了区区一个马国安,盛泰那帮孙子下死手?」老二眉头高高拧起。 「不止。」韩骥从口袋里摸了根烟,看清无烟区的标示后又塞了回去,「马国安手里头攥着盛泰的命根子,他们绝对不会留活口。」 前晚韩骥带人围剿马国安,关键时刻却险些被钱盛截胡,要不是马国安狡兔三窟,钱盛早就派人收尸了。 钱盛是盛泰的老闆,在恆域创办之前一家独大,黑白通吃,讨债的手段阴狠毒辣,在恆域横空出世后毫无疑问的视其为眼中钉。 「钱盛怎么会知道我们那晚的行动?」老二早有猜测,只是一直没说出来罢了,但这次牵连韩骥受伤,他就算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行了。 「你想问什么?」韩骥摩挲着烟盒,坦言:「对,就是程子安干的,和陈磊里应外合,你猜的没错。」 他抽了一根叼在嘴里,也没点火,就是单纯闻着这股味道,对老二说,「放心。」 「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老二嘆了声。 韩骥没出声,良久,才说:「周齐这段时间会很麻烦,你多帮帮他。」 「明白。」老二伸手从他烟盒里捞了一根,「还需要我做什么?」 韩骥没立即回答,他摸着手里夹着的烟,眼神有些晦涩: 「放出消息给李漆。」 第5章 危险 走出酒吧,陶阮肚子咕噜响。 附近一圈全是灯红酒绿,他只得顺着天桥走,没想到在桥底下发现一辆简陋的推车。 卖手工馄饨的,车肚子里掏了两个洞支起锅来,一锅清汤面水,正翻滚沸腾着冒热气儿,咕噜咕噜的。 「来一碗不?」老大爷叫他。 陶阮看着那两口锅,老大爷把浇水的瓢儿用来捞馄饨,一瓢可以捞起二三十个,个个皮薄馅大。 「来。」陶阮说。快一天没吃东西,他肚子里空得厉害,比那口锅还响。 推车前只支着四五张桌子,陶阮坐了其中一张,抽了几张纸擦拭桌子和塑料板凳,但纸巾上竟然出奇的干净,没留下什么油渍。 陶阮心情好了一点,支着下巴看大爷捞馄饨。 「干净吧?我天天都擦好几遍。放心,吃不坏肚子。」 「没担心。」陶阮笑着说。 「我知道的嘛,你们都怕我这路边摊不干净,吃了要闹肚子,」大爷往碗底打着调料:「我不做那亏心事。从皮到馅儿都是自己亲手做的,还有桌子板凳,开张前我都擦上好几遍……」 端来的馄饨面上还瓢着干虾仁,白色的陶瓷碗,看上去清爽又干净。陶阮往嘴里送了一个—— 「怎么样?」 大爷笑着问,陶阮沖他竖了个大拇指。 人渐渐多了起来,大爷顾不上再和他说话,搓搓围裙站起身忙去了。又过了半小时,大爷过来收拾桌子,小份馄饨已经被吃的一个不剩,碗底压了张五十块钱的纸币。 青年的身影早走远了。 「呵,这小孩儿……」 陶阮漫无目的地走,也不想回家,脑海里响起刘潼的话: 「——你想好了,李漆不会放过你的。」 陶阮扯了扯嘴角。李漆会怎么报復他,也打断他一条腿,再戳瞎一双眼?腿断了还能坐轮椅,眼睛瞎了可不好办,陶阮想。 可李漆当真只会做到这种程度么? 天桥旁边有个公园,开着几盏橘黄色的灯,把湖水照的波光粼粼。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不少老年人围拢在一起下棋,听着悉簌的交谈声,陶阮抬脚往亮处去,可还没走出几步,后颈突然传来一阵钝痛—— 他被一记手刀给噼晕了。 ----------------------------------- 再醒过来时,是完全陌生的场景。 不知道杀千刀的噼到他哪条筋,睁开眼的时候陶阮除了眼冒金星,脖子后面也酸的要命。 「醒了?」 冷不丁一道粗砺的声音响起,陶阮循声去看—— 李漆正端坐在离他不远的椅子上,望着他似笑非笑。 第10页 陶阮皱着眉打量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包房,看上去像是酒楼。除了李漆外,包房里还有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左一右十八罗汉似的站在他旁边。 「你不肯来找我,我只好亲自来请你了。」 「李少请人就是这么请的?」陶阮反唇相讥。包房里烟雾缭绕,他厌恶地皱起眉头。 李漆听罢眯起眼睛,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到陶阮身上,半晌后无奈一笑,装作很体贴的样子:「小陶不喜欢,那我下次换一个。」 陶阮不想再跟他废话,伸手确认手机还是否带在身上,可还不待他摸到个边角,李漆幽幽地说: 「想打给谁?刘潼,还是那个调酒师?」李漆摆摆手,「别急,他们很快就到。」 话音刚落,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李漆起身走到他面前,捏住他身旁的沙发扶手对他轻声耳语:「免得人少了,你说我欺负你。」 陶阮狠狠往后一缩。 门一打开,凯文直愣愣地往里沖,看见陶阮后眼睛都直了:「没事吧陶子?」刘潼站在他们后面,眼神里也闪过担忧。 「既然人都齐了,各位,入座吧。」李漆说。 「你想干什么?要我道歉?不可能。」 「道歉?道什么歉?」李漆故作吃惊,像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早就想请你吃顿饭,但一直没什么机会。今天冒犯了,小陶别介意。」 陶阮皱眉。他完全搞不懂李漆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大张旗鼓地在天桥上把他打昏带到这儿,现在又把刘潼和凯文也叫来了,难道就仅仅为了坐下吃顿饭? 简直有病。 「吃饭就免了,」陶阮强忍着心头烦躁:「王家明那边如果需要赔偿,我一分都不会少。」 医院里的消息刚传来,王家明已经转入普通病房,除了脑震盪没什么大碍。警局里刑拘的那两个把摇头丸的事全交代了,李漆名下的两家ktv因此被迫关停,正在调查整改。 李漆笑,「是谁给我们小陶说的,说我要人道歉的?自己出来认罚。」李漆眼神扫过在场的两个保镖,没一人敢出声。 「那就是我们刘老闆会错意了。」李漆笑着看向刘潼。 刘潼打了个寒颤。李漆这个人,生了一副与他本人极不相符的脸,温和斯文,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儒雅,可道上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言,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手段。 活生生一只笑面虎。 「那你想干什么?」陶阮说。 「急什么,坐下说。」 陶阮一刻都不想多待。「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话音刚落,还来不及起身,包房里两个壮汉就自发的堵在陶阮面前,像两堵敦实的肉墙。 「滚开!」陶阮低吼。 「刘老闆,」李漆转头看向刘潼,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大家都是生意人,我手下的弟兄因为小陶进了医院,场子也被警察端了,而我不过是请人赏脸吃个饭,不过分吧,」 「自然是不过分。」刘潼说着,给陶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坐。 「怎么,还是不愿意?」李漆饶有趣味地看着一脸抗拒的陶阮。 漂亮的人他见得多了,可唯独陶阮哪哪儿都对他胃口,李漆心痒,却也不想强迫。但陶阮怎么说也让他折了两个场子,纵然对情人再大方,李漆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小施惩戒,还是要的。 「这样,饭可以不陪我吃,但酒总要陪我喝两杯吧?喝了这三杯酒,王家明的事,我既往不咎。」 闻言,坐在不远处的凯文下意识看了陶阮一眼,生怕他当众翻脸。 「行。」出乎意料的,陶阮说,「只要李少说话算话。」 酒是早就斟满了的,气味浓烈的衡水老白干,三杯,杯杯都是满的。 凯文随时观察着陶阮,此时眼皮一跳:不要来这么勐吧? 这边陶阮已经端起杯子,不料被李漆给拦下了: 「慢着,我还没说要怎么喝。」 李漆的左手食指上套着一个红玛瑙扳指,他拨弄戒身,说道:「我陪你喝,怎么样?」 陶阮闻言端起杯子做出敬酒姿态,他皮肤白皙,捏着杯沿的手指瘦削,骨节处微微凸起,李漆盯着看了好几眼。 「爽快!」李漆哈哈一笑。 陶阮一口全干了,顾不上李漆,自己转头又端起第二杯。 「等等,这第二杯,可要换种喝法儿了。」 刘潼和凯文在旁边干站着,彼此对视一眼,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二杯,你餵我喝。」 说这话时,李漆盯着陶阮,语毕,甚至暗示意味十足地舔了舔嘴唇: 「用嘴餵。」 「或者我餵你喝,你选一个吧。」 陶阮脸色唰一下就变了,怒极反笑道:「要么喝完三杯酒放我走,要么,你今天就弄死我!」 刘潼和凯文瞬间也变了脸色,凯文想去拉陶阮,刘潼则想开口劝阻—— 李漆摆摆手,语气轻飘飘的: 「说什么呢 我怎么捨得让你死。」 刘潼看不出他喜怒,可李漆才一抬手,身边的保镖就替他端起了酒杯,递到陶阮面前。 「看我多纵容你。」李漆亲昵地说,话音刚落,端着酒杯的保镖便强硬地把杯子攥进他手里,强压着把他带向李漆。 「交杯酒喝过么?」李漆眼神深沉。 第11页 「操!」 凯文再也坐不住了,咒骂一声后沖了过来,「给老子放开他!」 站在旁边的两个保镖也不是吃素的,不出几秒就把人摁在了地上。 「李少,你这是干嘛?」刘潼还算镇静,但此刻也不免恼火。李漆带的人不止包房里这两个,听见响动,又从外面鱼贯涌入四个保镖,把刘潼也给按住了。 陶阮脸都涨红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 「我和你的事儿,别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别急呀宝贝儿,马上就到你了。」李漆亲昵地拍了拍陶阮的脸,转身训斥自己的人:「轻点,别伤了人。」 「是。」 制住他的保镖松了手,陶阮大口大口的唿吸,他的脖子被那壮汉掐出一道红印,脸也涨得通红,此刻正唿吸急促,一双眼睛死死地钉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脸被李漆拍过,陶阮厌恶地想伸手去擦,但双手早就被拧死在身后,于是朝着李漆狠狠吐了口唾沫。 「呸!」 李漆没料到他突然的动作,背过身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拭,再转身时,眼睛里没了笑意。 他突然改主意了。 第6章 差点被强吻 原本想怜香惜玉,对美人温柔些,但没想到陶阮性子这么硬,瞬间把情趣变得索然无味。 李漆唇边弧度逐渐褪去,他不笑的时候身上那股子浪荡淡了很多,面无表情,让人感觉十分捉摸不透。 「这可不好玩儿了,陶阮。」李漆说。折腾了太久,他有些乏味,不耐烦地沖保镖招招手,那俩彪形大汉很快就重新凑上来,一个捏住陶阮的下巴,另一个强迫着他伸手接住酒杯。 李漆:「还等什么。」 壮汉得到指令,当即就把陶阮架到李漆面前,强迫他们交杯。 「滚开!我就没见过比你还不要脸的人,神经病!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本事就弄死我,别在这噁心人……」 陶阮破口大骂。力量悬殊过大,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挣动,但大汉岿然不动。陶阮脸部已经挣扎得充了血,往日里白皙的面容满是怒气,他涨红了脸,额头鼓出细细的青筋: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仙啊,我呸!你听好了李漆,我陶阮瞧不上你,你爱特么找谁找谁去,别把你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嫌噁心。」 李漆脸色越来越黑,阴沉着脸怒极反笑:「瞧不上我是吧,好,陶阮。」 说着,他伸出左手,拇指上的玛瑙扳指狠狠抵在陶阮腮边—— 陶阮瞳孔勐然放大。 咔挞一声。有人打开了门。 而此时,李漆的唇停在距离陶阮双颊不过十公分的位置。 「抱歉。」 包房的门猝然被推开,来人很快发现进错了包房,低沉的声音里略带歉意,可搭在门把手上的手腕却迟迟未动。 「抱歉,打扰了。」那人再度开口。 仿佛感应一般,陶阮呆滞着转过脸。 黑色的夹克和长裤,已经擦洗干净,再找不出一点灰尘。 李漆啧了一声,语气里满是被打扰的不爽,他抬起手不耐烦地一挥,「把门关上。」 韩骥从善如流,后退一步准备关门,却在不经意间瞥见被李漆擒住下巴的男生。 青年面容清秀姣好,自下颌处一根一根浮上来的红血丝因白皙而过于显眼,他神情有些呆滞,直直地望进韩骥眼里。 他们极缓地对视了一秒。 脸颊上的玛瑙扳指动了动,同时,又是咔挞一声,门被关上了。 再一次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李漆捏住陶阮下巴,指腹蹭到柔软的耳垂,他蜷起手指碰了碰。 「艹你妈的、你竟然想来硬的,强迫他?!」 凯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李漆想要做什么,瞬间气得不行,他怒气冲天的想要冲上来,两条腿却突然硬生生卡住不动了—— 「啪」的一声。 酒杯爆裂,酒水四溅。清脆的刺啦声轰的炸在李漆耳畔。 陶阮捏碎了高脚杯。 他掌心汩汩地流出鲜血,却用尽全力攥住其中一块,然后,毫不犹豫地抵进李漆颈动脉。 「放了我,还有我的朋友。」 陶阮冷冷地说。 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愣在原地。 「否则,我杀了你。」 陶阮闭了闭眼,玻璃碎片又深入一寸,「别让我说第二遍。」 李漆颈部很快就冒了血,血珠往外渗,丝丝缕缕的缠在陶阮指缝。 「想杀了我啊?」 李漆轻佻一笑,不知怎么,他脸上愠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副浪荡表情。李漆被利器抵住要害,只好抬起手边笑边说:「都别动,别上来。」 他身后的保镖面露难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现在立刻马上,放我们走。」陶阮盯着李漆,恨不得目光像手中的玻璃碎片,能狠狠剜下李漆身上皮肉。 自从他高中毕业踏进这个圈子,周围对他示好、骚扰甚至是死缠烂打的人不计其数,陶阮早就习惯了,可从没有哪一个像今天这样,让他噁心、厌恶至此。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手腕又用力,颈部被划开的伤口翻出皮肉,陶阮说,「一命换一命,我也不亏。」 「我没说你不敢啊,」李漆笑,「放下它宝贝儿,我们好好谈谈。」 第12页 「别这么叫我!!!」陶阮低吼。 李漆眼神一暗,倏地把脖颈往陶阮手里凑,陶阮下意识松了劲,就这短短半秒空挡,李漆轻而易举反手一钳。 染血的玻璃应声而碎。 「有话好好说,那么漂亮的一双手,弄脏了可就不好了。」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人给我放开。」李漆说。他慢条斯理地从桌上抽了张纸止血,扫了一眼被松开的刘潼和凯文,淡道:「两位,招待不周,别介意。」 说完,他又深深地看了陶阮一眼,「后会有期,陶阮。」 李漆带着人走了。 刚才还乱成一锅粥的包房,瞬间安静下来。 凯文才顾不上那个死变态,「陶子,没事吧?」他大步沖向跌坐在椅子上的陶阮,把人扶起来检查:「你有没有受伤?」 陶阮这才缓过神,他盯着手中沾了血的碎片,良久后面无表情扔到地上,「没事。」 「连累你们了。」 凯文皱眉:「说什么傻话!没事就好,我们快回去吧,鬼知道那个变态会不会杀回来。」 今天的事实在是太出乎意料,凯文难免心有余悸,他看向身前的刘潼:「老闆,李漆这个人太危险了。」 说着,他想到方才李漆看陶阮的眼神,就像在看奔跑中的猎物,阴恻恻的。 「我知道。」刘潼同样皱眉。今天以前,他低估了李漆对陶阮的兴趣,还以为李漆只是一时兴起,闭门羹吃多了,总会淡了心思。可今天一看,显然不是。 两个人各怀心思,丝毫没注意到陶阮已经安静了很长时间。 「陶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凯文追问道。 「没有。」 「你脸色都难看成这样了,还说没有!」 「是吗。」陶阮下意识地摸了把自己的脸,结果一把摸到还微肿的地方,「嘶。」 凯文立马皱眉,斩钉截铁地说:「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陶阮拒绝的很干脆,「潼哥,今晚请个假。麻烦了。」 说完,也没等两人反应,大步走出了包房。 留下刘潼和凯文面面相觑。 「老闆,陶子不会出什么事吧?」凯文面露担忧,「我不放心,跟去看看。」 「别去了。」刘潼说。 「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水流声哗啦啦的,响了很久。 陶阮用洗手池边的香薰皂来来回回搓洗,直到水池里再也看不见那抹触目惊心的红。 李漆的血。 蓦地,他趴在池边干呕。 「咳、咳咳……」 镜中的青年面色潮红,眼角已经被呛出了生理性眼泪。陶阮扶着池子,不住地喘息。 「先生,你……没事吧?」路过的服务生走了过来。 陶阮摆了摆手。 服务生便也不再多问,很快就走了。 干呕的声音还在继续,陶阮的头几乎埋在池子里,一墙之隔的走廊又传来脚步声,他以为还是刚才的服务生。 脚步声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嗓音: 「情况有变。」 「让我们的人撤走。」 与此同时,陶阮从洗手池里抬起头。 手机上显示有凯文的未接来电,陶阮没拨回去,低头髮了条信息。 他收起手机,随手打了辆计程车,离开了酒楼。 夜晚十点的朋城正热闹,车子一路从市中心驶向三环的幸福家园,在即将抵达小区入口前却堵了车。 「就到这里吧师傅。」 「好嘞,您带好随身东西。」 陶阮用手机扫了司机师傅的收款码,下车的一瞬间被冷风吹了个激灵。他扫了一眼身后和周围,沿着街道朝侧门走去,然后在台阶前停下了。 一个垃圾桶。 陶阮忽然记起,他捡到男人的那天晚上。面对男人显而易见的拒绝与牴触,他感到难堪。 而这种难堪,他在今晚又一次感受到了。 当时李漆距他不过几公分,而他被人钳住脖颈,李漆手上戴的那枚玛瑙扳指,甚至还在刮蹭他的皮肤。 男人推门而入,他们极短的对视。 那一瞬间,陶阮感到难堪。 作者有话说: 韩骥:第二次见面,老婆差点被人强吻。 第7章 交锋 不出十分钟,李漆就带着人出来了。 「李哥,您这伤……」 走出包房,李漆脸色迅速阴沉下来,颈部的伤口隐隐作痛,那伤口绝对有七八厘米,他只潦草处理了一下,到现在血都没有完全止住。 「咱去医院?」保镖欲言又止。 李漆黑着脸,「回李宅。」 「是。」 他大步迈向停在一旁的奔驰,正要拉开车门,突然发现车边站着一个人。 「李少。」韩骥沉沉开口,低沉磁性的嗓音同刚才包房里的人如出一辙。 男人一身黑夹克,身量和旁边的保镖相差无几,疤痕未消的脸却醒目。 「我认得你。「李漆缓缓说。 韩骥:「刚才冒犯了。」 「你在等我?」李漆眯起眼睛,很快明白过来包房里的误入绝非偶然,「你打探我的行踪?」说着,眼角骤然划过一丝狠决。 韩骥视若无睹,开门见山道:「我代表恆域,想和李少谈谈关于马国安的事。」 第13页 「哦?」李漆眯起眼睛,对着身后的保镖摆了摆手。 接到指令,为首的壮汉一个跨步闪到了韩骥面前,右脚一个扫堂腿,粗大的手掌带着唿啸的掌风就要落到韩骥面中。 韩骥唿吸一沉,被壮汉绊住的小腿岿然不动,他飞快向后一个侧身,屈起胳膊肘抵向那壮汉小腹。 「呃、」 壮汉闷哼一声,目露凶光,很快又重新捏拳缠斗上来。韩骥招唿壮汉肚子,壮汉就屏气收紧小腹,然后狠狠往韩骥后脖颈一噼! 被闪开了。 韩骥反应很快,反手钳住壮汉胳膊往后一拧,他收紧手,那壮汉被勒得差点喘不上气,狠狠一脚踢在韩骥膝盖。 韩骥吃痛,冷着脸重重一推,把人压在奔驰车前盖上,壮汉脸上的肉被挤作一团,盯着他目露凶光。 韩骥身边很快又围上来两个人,没有李漆叫停的指令,他们便也不留手,势必要在韩骥身上留下些痕迹。可他们没料到的是,眼前这个男人身手不凡,应付他们几个也是游刃有余,反倒像是他在手下留情。 「好了。」李漆终于拍手叫停,几个保镖看着中间毫髮无损的男人,忿忿地退了下去。 「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想接下马国安的案子。」韩骥稍微有些喘,但仍面不改色地和李漆谈判:「盛泰佣金五千万,而我只要百分之四十。」 李漆笑了声,脸上再度浮现嘲弄神色,「凭什么?」 恆域,不过是一个披着证券皮的空壳公司,近几年才逐渐崭露头角,和道上赫赫有名的盛泰不可同日而语。 「凭我能把马国安揪出来。」韩骥说。 一年前,李氏集团借着国际合作的名义洗黑钱,参与了一个投资数额高达八十亿美金的项目,可期满后,却没有任何进帐。 李家掌门人勃然大怒,勒令李漆追回这笔巨款。李漆开出天价佣金给盛泰,盛泰的马国安最先追踪到这笔钱,可两个星期后,马国安竟连人带钱,不翼而飞。 像李家这样的灰色产业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跨国洗钱,可即使如此,还是有人把手伸到海外,搞了一出偷梁换柱。他们捏准了李家不敢太过声张,洗黑钱这样的事本就是铤而走险,甚至不能有李氏的人亲自出面,也正因如此,才让人钻了空子。 「马国安早有防备,这几年来四处购置房产,连带着妻女也早已转移,」韩骥气息俨然归于平静,刀削般的薄唇抿起,「短时间内你们是抓不到人的。」 马国安行事狠辣,性格却谨慎,身上背着如此庞大的数目,不管他逃到哪里,都不可能在宾馆或者酒店等一切需要身份信息的地方落脚,他一定会找个自己名下的房产躲避风声。 而马国安名下不动产的搜集,韩骥早在恆域创办初期就一直派周齐在暗中进行。马国安是盛泰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留了个后手,没想到能在今天派上用场。 「李少,和马国安比起来,百分之四十的佣金,不算什么。」 果然,李漆收起笑,不动声色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选择盛泰吗?」 「因为他们做事够狠。」 当初,马国安不仅追回了被吞掉的钱,还砍下外国佬的一对胳膊运回中国。两只血淋淋的手,就那么被扔到李家祠堂,马国安这人虽然其貌不扬,但手段却将盛泰一贯的狠厉发挥得淋漓尽致。 韩骥眉头紧皱。恆域和盛泰,这几年来都处于明争暗斗的状态,盛泰手段阴狠,要不到钱就索命,令人闻风丧胆。而恆域却恰恰相反,他们不接要人命的委託,也很少赶尽杀绝。 「但他太贪心了,五百万的私人佣金还不够,竟然想吞下所有的汇款。」李漆转头,漆黑的瞳孔透出幽幽冷光,「钱,和命,你猜我更喜欢哪一个?」 韩骥不做声。 百分之四十的佣金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要的,是李漆的信任。所以,马国安的单子,他势在必得。 「百分之三十。」韩骥作出让步。 「不是钱的事。」李漆漫不经心:「杀过人么?」 「我这个人,一向信奉的是心越狠,命越硬。」李漆挑动眉头,「你拿什么让我相信你?」 韩骥沉默片刻,「你想让我怎么做?」 李漆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刚刚他说的认得韩骥,其实并不是在酒楼里的那一眼。 三年前,李家在海港那边的生意出了纰漏,手下的人暴动,恰逢李家小少爷病重,李漆被迫返回朋城。 参加完葬礼后,他在教堂门口目睹了一场聚众斗殴。 而拳头染血,拳拳要人性命的主人公,正是眼前的韩骥。 「行啊,」良久的沉默后,李漆说,「我就给你个机会。」 --------------------------------------- 翌日。 一觉睡醒之后,后遗症开始争先恐后的显现。陶阮全身上下的肌肉像被扯面一样扯了个遍,尤其是后颈,他才把手放上去,就被痛得不住抽气,活活比落枕痛苦十倍。 「靠,怎么不一掌把我噼死。」还省得他现在疼的死去活来。陶阮一边低声咒骂,一边艰难地下了床。 昨晚向酒吧请了假,他难得回归正常作息,不到十二点就上床睡觉。本以为会失眠,可竟意外的一夜无梦。 陶阮拖着八旬老汉一样的身躯进浴室洗澡,洗澡间隙连带着宁柯也骂了一遍。 第14页 宁柯就是他新收的徒弟,富家小少爷一个,才刚满二十岁就铁了心要找他学打碟。 虽然目前还打的跟屎一样就是了。 「发什么疯,为什么非要今天出来?」 「为什么今天不行?哎呀,出来吧师父,我请你吃大餐。」 「我减肥。」 「你都那么瘦了还减?!」宁柯大为震惊。 「你懂什么,我靠脸吃饭的。」 宁柯还是不理解。他觉得陶阮已经足够好看,并且也根本不是徒有其表,他师父专业水平也一点不差的! 两人在手机上叨叨几句后,陶阮慢条斯理地把自己收拾好,在和宁柯碰头之前决定先去一趟商场。 他的草莓熊手机壳坏了,光秃秃的很不习惯。 宁柯说开车来接他,要了个定位之后就没声儿了。十五分钟后,一辆明黄色的超跑停在距他五十米外的临时停车位。 宁柯隔着人流沖他用力挥手:「师父!这儿呢!」 这小孩儿嗓门忒大,陶阮拉高口罩走了过去。 「想死你啦!」宁柯大喇喇地探过身子来抱他,差点碰到陶阮贴了膏药的后颈。 「你脖子咋了?」宁柯问。 「落枕。」 「落枕需要贴膏药吗?」宁柯有些疑惑,但还是对陶阮的话深信不疑。 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发动车子,「咱今天去吃点儿硬菜……」 所谓硬菜,原来就是海鲜十八式。 五星级的海鲜大酒楼,连帝王蟹都比外面的要大上一圈儿,只不过陶阮兴致缺缺。他昨晚就是被人打晕了带到酒楼,李漆也点了一桌子海鲜,可从头到尾没人动。 「怎么了师父,不合胃口?」宁柯问。他见陶阮一脸不高兴,还以为是不喜欢,当即招手就要喊人撤走。 「别折腾了。」 陶阮制止了他,戴起手套就要开始剥蟹,宁柯直接点了个剥蟹师,动作麻利的比两人吃蟹还要快。 「师父,你真的太瘦了。」 想起方才陶阮戴口罩的模样,三分之二的脸都快看不见,宁柯企图往陶阮碗里添饭,却被陶阮飞了一眼刀。 「吃你的。」 宁柯梗着脖子:「吃着呢,我吃的可多……」 吃完饭,宁柯把他送回幸福家园,陶阮从包里拿出一张光碟,「回去多听几遍。」 宁柯眼冒星星,抱着demo「嗯嗯」两声。 「好了,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陶阮说。 送走宁柯,陶阮手机嗡嗡的开始振动。这次他走的正门,小区门口灯光很亮,屏幕上显示,来电人,陈福寿。 陶阮突然有些耳鸣。 第8章 小陶公主 陈福寿是他的继父。 爷爷走后,他毅然决然搬离那个破旧不堪的筒子楼,单方面切断了与陈福寿的联繫。起初陈福寿还会想方设法地打探他的联繫方式,然后狂轰滥炸似的给他打电话发简讯。每一次陈福寿一找他,除了要钱,还是要钱。 后来几年,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陈福寿发达了,不仅换了房子车子,还搂着情妇到旧街坊面前炫耀,狠狠出了一把风头。 「哟,了不得啦,还有专人车接车送的嘞!」 「还是四个圈儿的车呢……」 陶阮对此并不关心,依旧该吃吃该睡睡,过自己的日子。但他这么想,不代表陈福寿也这么想。发达了的陈福寿坐立难安,一会儿派人来警告他,说自己早把他养大,已经尽了义务了;一会儿又合计着把他户口迁出去,更有甚的,还打起了移外的主意。 说来说去,就是怕陶阮找他要钱。 陶阮看着他像跳樑小丑一样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自己去派出所迁了户口,一人一户,乐得清净。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陶阮捏着刚换上的草莓熊,眉头无意识地皱了起来,半晌才按下接通。 电话那头,陈福寿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清晰—— 「喂,儿子,帮我个忙,求你了……」 陶阮发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陈福寿的声音了,音色什么的早已忘了个干净,可有一点他记的清清楚楚——陈福寿之前从来不管他叫儿子。 「我不是你儿子。」 陈福寿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那么绝情,但没多久便继续哀求:「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儿子,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老头儿手里接过来,又是谁把你养大成人,做人可不能忘本吶——」 「你少在我面前说这些,」陶阮冷声说,「你有什么资格提爷爷?」 他不说还好,一说到爷爷,陶阮眼睛里仿佛淬了火,剎那之间便红得吓人。 见打亲情牌没用,陈福寿换了种语气开始卖惨:「你体谅体谅爸爸,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被人满巷子地追,上回他们差点要了我的命!」 「儿子,你也不忍心看着我活活被人打死吧?就这一回,最后一次,你帮帮我……」 陈福寿苦苦哀求,要不是清楚他是个什么人,陶阮说不定还真会心软,但听完,陶阮只对着听筒反问了一句,「我有什么不忍心的?」 「你死了和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还不算,「你这把年纪怎么了,还不照样找小姐包二奶?现在是怎么,那些女人都跑了,不管你了?」陶阮勾起嘴角,眼神一片漠然: 第15页 「陈福寿,这都是你的报应,是你应得的。」 「你!」 陶阮嘲讽地嗤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挂断电话,陈福寿气得跳脚,但很快声音就被掐断。陶阮在原地定了两秒,然后走进了小区。 回家后时间还早,他从茶几底下翻找出游戏手柄,百无聊赖地来了一局魂斗罗,因为太生疏了,他老是死,陶阮被激起了斗志,愣是盘腿在地毯上苦战了三个小时。 「唿……」 终于赢了,他起身去冰箱拿了瓶冰水,边看手机边锤腿。 盘太久了,都麻了都。 凯文发消息问他今晚来不来,陶阮把手机挨近嘴边,「来,怎么不来。」 新买的草莓熊手机壳毛茸茸的,拿在手里手感贼好,宁柯不懂欣赏,刚刚吃饭的时候还吐槽:「大夏天的,你也不嫌闷手。」 陶阮翻了个白眼。 「我来接你?」凯文那边很快回过来。 这次陶阮没发语音,低头打字:「接什么,我自己过来。」 凯文不放心:「姓李的又搞事怎么办?」 「来呗,难不成他还能真的弄死我。」 陶阮说。 要是李漆还和他玩儿阴的,他就豁出去了捅那孙子一刀,反正他一个人,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凯文没再说什么,只提醒他路上注意安全。 陶阮喝完矿泉水,看时间差不多,踩着拖鞋往浴室走。他每天上班之前都要洗个澡,夏天闷热,酒吧里又人多味儿重,凌晨两三点下班回来还要洗澡。要是白天在家待热了,那二话不说绝对是要往浴室跑的。 凯文就曾经抨击过他的公主做派,陶阮冷淡极了,一边涂身体乳一边回敬:「你懂什么,这叫精緻。」 「行行行,你独自精緻吧小陶公主,我们这糙老爷们儿比不了……」 陶阮家住八幢,明明离侧门更近,但出门时他还是走的正门。陶阮并不觉得有什么,安慰自己只是单纯不想看见那个垃圾桶。 但很快他又不禁去想,如果那晚他并没有发现男人,也并没有把人带回家,那男人会去哪里? 他那一身伤怎么办? 但有一点,如果他那晚没有遇见,也就不会有一而再再而三的难堪。 陶阮不喜欢这样的难堪。 ----------------------------------- 到酒吧的时候吧檯的摆钟正准点报时,十二点,正是人最多的时候,还没走的和刚来的挤作一堆,对着台上的驻唱乐队疯狂摆动身体。 凯文扯着嗓子叫他过去,刘潼也在旁边盯梢。 「我马上就好,等我两分钟!」 陶阮点点头,慢慢往吧檯挪。 「怎么样,休息好没有?」凯文结束工作,随手脱下往身后椅子上一扔,擦着手问他。 「嗯。」陶阮应了声,正要转头,突然发现凯文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怎么了?」陶阮皱眉。 「靠,」凯文说,「你丫真像个小姑娘。」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说,多少带点侮辱意味,可凯文是真的单纯感慨: 今晚的陶阮穿了件薄款卫衣,脖颈修长纤细,特显乖。他脚踩一双白球鞋,往那儿一站唇红齿白的。 招人死了。 「是小姑娘也不和你好。」陶阮轻飘飘地说。 「靠!谁要和你好,我纯直男!」凯文骂道,边骂边给他调自由古巴。 「喏。」凯文把调好的酒递过去,趁着收手的动作往他脸上捏了一把,「抹什么了,怎么那么白。」 刚才陶阮站在门口,他一回头差点被晃了眼。 「松开!疼。」陶阮蹙着眉毛一把挥开他的手,「抹白面了。」 凯文不信,两根指头併拢捻了捻,啥都没有啊。 「你真是白到不正常了陶小阮,平时没事儿多出来走走,闷在家里快成鬼了都。」 酒吧里灯光昏暗,陶阮本来就白,这么一照更是白到发光,凯文瞧了他片刻,然后才起身收拾东西: 「我先撤了,今晚老闆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有事打电话,」凯文说,「呃……希望没有。」 说完,他摆摆手从后门走了。 「小陶,昨天的事……」 「都过去了,潼哥。」 刘潼抿了抿嘴唇,不自觉握紧手中的杯子:「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把你往火坑里推,明知李漆危险还让你去和他道歉。」 陶阮静了片刻,半晌才晃动着手里的冰块,「没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刘潼嘆了口气:「像李漆这种人,你是没法儿和他硬碰硬的,我还以为让给他道个歉他就会原谅你,可他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家明的事是虚的,李漆根本就是在打陶阮的主意,一直没死心。 「不说这些了,反正以后每晚你的场我都来,有我盯着,总归要好些。」刘潼说。 陶阮嗯了一声,话题说到这儿总归是有些沉闷,刘潼也有些闷闷不乐,陶阮见状,饮尽最后一口,沖刘潼眨了眨眼: 「谢了老闆,我上去了。」 刘潼有难处,他知道。做生意的最怕得罪人,尤其是像李漆这样既有权有势,背景还不怎么干净的人,抛开老闆身份不说,刘潼能替他做到这份上,已经很难得了。 再说了,小熊酒吧给他开那么高工资呢。 第16页 陶阮说完潇洒地上了台,徒留刘潼在原地发愣: 刚刚那个,是不是就是他们小年轻口中的wink? 这个动作陶阮做出来,真要人命。 舞台边有几个眼尖的人见陶阮上台,纷纷停下扭动吹起了口哨,几个人带动一群人,很快,底下便响起热浪一般的掌声。 陶阮习以为常,走到混音台前戴上耳机,随机放了首歌,然后把音量键推子推到最顶端。 场子很快就热了起来。 陶阮脚点着拍子身体轻晃,台下的人发出更狂热的尖叫。 一场四十五分钟,眼看着第一场时间过半,陶阮拜託贝斯手递了瓶冰水,拧开盖子轱辘狂灌。 一些水溢出来,流经小巧精緻的喉结,又滚落进陶阮卫衣衣领。 他仰着头半闭着眼睛吞咽,视线偶然又随意地一瞥,却当即愣在原地。 李漆坐在台下,眼神如钩子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 陶阮缓缓放下瓶子。在李漆身侧,竟还有一个人。 黑夹克。 男人眼神平静淡漠,与周围群魔乱舞的众人格格不入,恰逢陶阮推了个鼓点,一群人跳嗨了不小心碰到他胳膊,男人便极深地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往后挪了半步。 「不习惯?还是不喜欢。」李漆侧了侧身子,懒洋洋地问。 韩骥又短暂地看了台上的人一眼,说:「李少喜欢就好,我无所谓。」 李漆这下没再问,视线专注陶阮身上,若有似无地笑。 韩骥也没说话,偏头看见他颈上的伤口,缠了条十厘米左右的绷带,隐隐还透出些血色。 几乎是在一瞬间,韩骥脑海里闪过那天在包房里的画面,他不动声色地问,「这伤?」 「哦,」李漆漫不经心道,「小玩意儿不懂事。」说完,似乎是想到什么,李漆指着台上的陶阮,「你应该见过。怎么样,漂亮么?」 坦白说,漂亮。就算是以他比磨刀石还糙的眼光来说,也无可挑剔。但他韩骥最讨厌漂亮的人,越漂亮越讨厌。 比起那张脸,韩骥反而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一屋子粉色的熊,然后鬼使神差的,他挑了下眉。 第9章 这首歌送给你 陶阮看见男人沖他挑眉了。 不光如此,男人嘴唇也动了,陶阮看不清他的口型,便一直盯着,于是又看见男人轻微上扬的唇角弧度。 「说什么……」陶阮懊恼地说,心里暗道他怎么坐那么远。 这间隙,台下李漆又开始和身边的男人交谈,陶阮就那么看着,目光却从头到尾只看向一个人。 明明那个人坐在他最讨厌的李漆旁边,明明周围那么多人,陶阮却偏偏中了邪似的只看见他。 一看到那张脸,脑海里不可抑制的又会想起那天的画面,陶阮讨厌那种难堪的感觉,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去看。 一首歌结束,他本应快速切入下一首,放在推子上的手却忘了动作。 「怎么回事儿啊……」 音乐迟迟不来,台下的人开始躁动,大声喊着「继续继续」。陶阮收回视线,心跳震得厉害,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大脑,他飞快扫了一眼台下,然后一把拔起混音台边上的麦克风。 他清了清嗓子,说: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mib。」 音乐还没起,台下有人起闹,「啥mib,是人吗?谁啊,在哪儿呢……」 陶阮突然心情很好,他缓缓笑起来,露出标志性的两枚酒窝:「你猜。」 起闹的人看呆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呆呆地说「就不能送给我吗?」旁边的人听了,忍不住捶了自己兄弟一拳:「你丫有点出息!」 「不是,你懂个屁,你没见小陶刚才都对我笑了……」 陶阮懒得再听他们斗嘴,斩钉截铁地说:「不能。」 然而那人还不死心。开什么玩笑,他来酒吧那么多次,哪儿见陶阮在台上这么笑过,一时气血翻涌,恨不得两步就翻上舞台找陶阮讨要号码。 「给个机会吧小陶。」「别丢人了你!」好哥们儿一把捂住他的嘴。 陶阮没再理会这对乐呵的哥俩。 插科打诨一番,陶阮面上云淡风轻,但胸腔却酸酸地发胀,有几分雀跃,几分期待,还有几分紧张。他十几岁就站上舞台,这会儿倒像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别扭得紧。 前奏慢慢响起,他没做任何处理,直到副歌前一拍,空灵的低吟迅速转为层层递进的高潮。他接了首《trouble im in》。 男声出来前的间奏,像大海气势恢宏的涨潮,也像是尘埃落定: 「i wanna feel your touch」 「its burning me like an ember」 …… 「you are you are」 「my favorite medicine」 过程中,底下不知道谁先起头喊了声「阮阮,」不出片刻,整个舞台下的人都在嘶吼着: 「阮阮、阮阮!」 「我爱你阮阮!」 陶阮先是恼怒,之前他从来不许他们这样喊,可今天不知怎么,也许是被气氛感染,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纵容着底下的声浪一阵比一阵高,最后甚至差点盖过音乐声。 陶阮突然笑了,他看向台下,露出藏得很深的小虎牙,然后冲着某个方向狠狠挑起了眉。 台下。 「mib。」李漆默念,「你说会是什么?」 第17页 「什么?」 韩骥显然也才刚回过神,他听见李漆和他说话,却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 李漆双手交叠撑在脑后伸了个懒腰,「算了,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怎么抓马国安就行。」 「别忘了,你还欠我样东西。」 韩骥沉默,李漆也没在意,伸完懒腰,他眼神又落到陶阮身上。 李漆很少见陶阮笑,就算有也不是给自己,今天算是稀罕。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韩骥以前从来不进夜店歌厅,周齐阿杰他们几个倒是爱去,一没任务的时候准能在哪家酒吧薅到人。 老二也不爱去,觉得这种活动一来不能放松身心,二来吵得他耳朵疼,每次任务结束的时候都和韩骥泡训练场,再不济就找家茶馆儿喝喝茶,俩人凑一起,被年轻人笑话的时候也好做个伴儿。 英文歌结束,又换了首旋律感极强的r&b,韩骥感受不到什么节奏,也律动不起来,倒是注意到台上的那个人。 李漆口中的小玩意儿。 刚才听台下的人喊他「阮阮。」是哪个ruan?软硬的软么? 韩骥觉得不太像。 中场休息了二十分钟,李漆今晚倒是安分,在台下静静看了陶阮两场演出。 韩骥先离开了。 小熊酒吧前身是名声大噪的黑森林,前老闆花了高价拿下的地皮,全部翻新重建,光占地面积就将近一千平,更别说还有上下两层楼。 韩骥本来是要找出口,不知道怎么,摸到后台休息室去了。他皱着眉想原路折返,才走出没几步,却被人堵在了过道: 「你在找什么?」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韩骥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会和李漆一起?你认识他?」 休息室外是一条过道,延续了酒吧的昏暗,陶阮眼睑上抹了演出用的亮晶晶和油彩,彩虹的形状,在灯光下反着光。 韩骥认出了他,刚刚沖他挑眉的人。是台上的「阮阮」,也是几天前不由分说要把他带回家的人,更是被李漆扼住脖颈,说是「小玩意儿」的人。 韩骥有些惊讶在这里遇到他,但也不在意,「与你无关。」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种态度?」陶阮不满道。 哪种态度?韩骥脸色沉下来,觉得莫名其妙。他和面前的这个人,貌似还没熟到可以用上「态度」这个词。 况且……他看着眼前的漂亮青年,脑子里想起另外一个人的脸,脸色霎时又难看了几分。 「很差的态度,」陶阮说,「刚刚那首歌你听了吗?」 韩骥耐心告罄,已经不想和他继续对话,可视线却在无意间扫过陶阮的后颈,那上面贴了一贴膏药,并没有刺鼻难闻的气味,相反的,陶阮正向他越靠越近,一股好闻的味道顿时充盈鼻间。 像香水,但并不浓郁,还带了点草药味。 韩骥并不反感这股味道,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回答陶阮一连串古怪的问题。侧着身拉开与青年的距离,味道也瞬间淡了下来,韩骥目不斜视地从他旁边经过。 「你要走了?」 陶阮没多想地挡在韩骥面前,他的卫衣衣领因为台上大幅度的动作已经微微歪斜,露出一大块嫩白的肌肤,还有一截好看的锁骨。陶阮看着韩骥,男人比他高出一个头,他必须仰起头看人,脖子就很酸很痛。 「我的手机壳,被你弄坏了。」 「就因为这个?」韩骥皱起眉。 「对,就是因为这个。」 「多少钱,我赔给你。」 「我不记得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陶阮说。刚才在台上还不觉得,中场下来后颈疼得发麻,他抬手捂住膏药贴试图缓解。 韩骥闻言转回来看了他一眼,陶阮扶着脖颈与他对视,目光里有一丝期许: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晚上……」 边说他一边追赶即将离开走廊的男人,韩骥身高腿长,他追得很费力。 「不记得了。」 陶阮蓦然停下脚步。 韩骥回过头,正好看见陶阮脸上类似错愕,又带点失望委屈的表情。 这个表情让韩骥脸色彻底黑沉下来,声音也寒得像淬了冰: 「别跟上来,离我远点。」 陶阮方才的神情,太熟悉了。 他就是被这样的眼神骗了。 陶阮像从头被浇了盆冷水,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走远。过了很久,到处找不见人的刘潼走了过来,见他站着也不说话,奇怪道: 「站这儿干嘛呢,快到你上场了。」 灯太暗,刘潼没察觉到他全身上下低沉的气息:「今晚气氛不错啊,整场都被你炒热了,话说回来,刚刚那mib是什么意思,你有朋友来?之前没听你说过啊……」 陶阮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突然炸起毛来:「没谁,谁都不是!」 一惊一乍的,刘潼被他的音量吓到,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不愧是年轻人,火气就是旺。 陶阮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沖刘潼龇完尾巴后畅快了,就当他送狗听了。 mib。 men in ck。 黑衣男人。 黑夹克。 狗。 第10章 断指 卡座上,一个戴金丝眼镜、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朝李漆走过来。 「二少。」 「嗯,」台上的dj换了一个,李漆兴致缺缺,看了一眼就不再看,「喝一杯?」 第18页 「二少。」男人语气重了些,「董事长让我请您回去。」 「急什么?来都来了,先帮我个忙。」李漆说,「帮我去查恆域,哦对了,顺便查查那个叫韩骥的。」 …… 陶阮没上第三场,休息室里隔音很好,听不到外面舞台下吵嚷着要小陶上的唿喊声。 贝斯手催他:「快点儿的!」 「别催。」 陶阮聚精会神,手指放到屏幕上,轻轻一点—— 「靠,这他妈都行!」张弛嚎叫。 「该你了。」陶阮说。 旁边的场务小哥早就注意到他俩的动静了,以为是在打游戏,结果凑近一看,好傢伙,俩人面对面在玩跳一跳。 「呵!」 场务小哥又接着瞄了眼,分数停在1028分,由最终的获胜者陶阮创造。 「让我们恭喜小陶,拿下本场比赛的胜利!」 「厉害厉害,」张弛装模作样地鼓了鼓掌,陶阮回他个中指。 「怎么了,拉着张脸,赢了还不高兴?」刚才在台上他就看见陶阮气唿唿地往休息室走,寻思着过来看看,结果被拉着玩起了跳一跳。 「把你赢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陶阮不咸不淡地说。 「嘿,」张弛不干了,「那哥哥我给你个彩头,说吧,想要什么?」 陶阮提醒他:「我比你大八个月。」 「……」 张弛转移话题,「别不高兴了,一会儿结束我请你撸串儿去,新开的,味道贼正!」 陶阮周身那气压低的,和刚才在台上判若两人,上一秒还笑着送歌,下一秒恨不得连路过的狗都去踢一脚。张弛这个人虽然心大,但也看得来脸色,于是想方设法儿逗人开心。 陶阮还是两个字:「减肥。」 「艹。」张弛伸手掐了一把他胳膊,拎起来都没几两肉:「你再减我看不起你。」 陶阮耸了耸肩,一副你看不起就看不起的表情,惹得张弛也竖了个中指。 其实他就是单纯没胃口,没心情。 「走了。」 和张弛又臭贫了几句,下班时间一到,陶阮毫不留恋地收拾东西走了。 可还没等他走到酒吧门口,陈福寿又打电话了,他正准备挂断的时候,铃声却突兀的停了。 很快,陈福寿又发来简讯,陶阮皱着眉点开,只有一个字:救… 陶阮眉头皱得更深,再加上陈福寿昨晚的那通电话,他心头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陶阮捏紧手机在原地站了三秒,最终还是拦了张计程车。 计程车径直驶向东村。 陈福寿最好祈祷自己现在还能找得到他。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不足一米宽的岔道前,司机说:「只能到这儿了。」 陶阮点头付钱,拉开门下了车。 要想进村只有这么一条石子路,石子中间堆满了黄泥和散沙,路旁边稀稀拉拉种了些野桃树,树底下到处可见乱扔的塑胶袋。 这是陶阮所知的,陈福寿最后的住处。 动物尸体腐败的恶臭时不时飘出来,陶阮捂住鼻子快步往前走,石头铺的路走了有两百多米,才终于看见筒子楼。 最原始的水泥色,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每家的窗户恨不得丝毫没有缝隙的挨在一起,想贪得无厌的塞下更多住户。 有些门户的墙壁已经变成深黑色,伸出来的窗台沿上长满了青苔,粗长的抽油烟机管也煳了几层厚厚的油烟。 陶阮还记得,高考完的时候他最后一次来到朋城找陈福寿,希望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能借钱给自己上大学。那时他全身上下只剩一百块钱和一部旧手机,眼前的筒子楼跟蜂窝似的,陶阮却站在楼下呆呆地看了很久。 他无端的羡慕住在这里的人,起码他们还可以有地方落脚。 可那天陈福寿没让他进门。 陶阮神色很淡地收回思绪,完全是凭着七年前的记忆往前走,筒子楼总共两幢,容纳了近五百户人。租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在朋城打工的外乡人,他们租不起四五环的出租间,便挤进这村里的筒子楼。 楼道狭小、潮湿,灯也早就坏了,一进楼梯就像掉进会吃人的黑洞,陶阮打开手机手电筒,摸索着上三楼。 陈福寿当年租的房子就是在三楼。 这种房子不存在什么防盗门,甚至连门都只是聊胜于无,掉漆的门框,生锈的锁芯,让人觉得随时都能破门而入。 陶阮用力拍了拍门,拍完他静了几秒,可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砰砰砰!」这次他拍的更重了。 又隔了好几秒,陈福寿的声音才传来:「……谁?」 陶阮下意识觉得反常。 除非除了他之外陈福寿还叫了其他人,否则怎么会多此一举地询问来人是谁,中间还这么长时间没动静。 「……谁在外面?」门里陈福寿又问。 陶阮几乎可以断定此刻房子里还有其他人,陈福寿的声音不正常,细听之下在发抖,仿佛拼命强压着某种恐惧。 「是我。」 陶阮深吸了一口气,他握紧手里的手机,提前解锁了。 门里又安静了一会儿,半晌才窸窸窣窣传来脚步声。锁芯咔的一声转动,门被打开了—— 里面的人是陈福寿没错,但他的脸色却叫陶阮狠狠吃了一惊! 汗水像蠕虫一样爬满了陈福寿的整张脸,地上滴了好几滴豆大的汗珠,陈福寿整张脸呈紫红色,脖子上青筋毕现。 第19页 他神情十分僵硬,就连开门的动作也是,像个行动迟缓的机器人。 陶阮顿了下,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门内,杂乱的房间堆满了生活垃圾,陈福寿的身子挡住了三分之二的视线,陶阮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想要观察更多门内情形,不料,陈福寿却在这时嘶吼出声: 「快报警!!!」 陶阮眼神一暗,几乎瞬间就要举起手机,可门后蛰伏的人动作比他更快,倏地一脚踢倒陈福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反钳住他拿手机的右手,往屋里狠狠一甩。 「嘭」的一声,门被一脚踢上了。 「啊啊!!」陈福寿蜷缩在脏污的水泥地板上,发出痛苦的嚎叫。 「嘶、」陶阮手腕一阵刺痛。手里的手机飞了出去,因为有毛绒手机壳的缓冲,只发出沉闷的落地声。陶阮看向拧着他手腕的人—— 下一秒,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黑夹克。 与方才酒吧里那身一模一样。 黑色的衣服,即使沾上血也看不出来,但空气里瀰漫的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陶阮抬头,缓缓看向男人的脸。 那张锋利的脸上沾满了喷射状的血迹,韩骥面无表情,仿佛地狱爬上来的罗剎。 「……是你。」陶阮说。 陈福寿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跪趴在地上,他把左手塞进肚子里用腿压着,嘴里含煳不清地低吟,先是痛苦哀嚎,后又不停地说:「报警、快报警……」 陶阮眼神一紧,要去捡地上的手机。 但韩骥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在陶阮手触碰到手机的前一秒,一双脚狠狠踩上了上去。 男人鞋码很大,一整个手机背面都被完全罩住,「你是他什么人?」 「与你无关。」陶阮原封不动的把这句话抛还给他。他早该想到的,两人第一次见面男人就一身的伤,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更不是一个寻常人会有的。陶阮才在酒吧自作多情的送歌,男人厌恶的眼神他至今难忘,转头又在陈福寿家被人堵的进退不得。 「撒开,」他冷声说,「把手机还我。」 韩骥神情轻蔑,「想报警?」 「是又怎样。」陶阮眯起眼睛,隐隐有了要发怒的徵兆。 「手指……我的手指,快送我去医院,去医院……」剑拔弩张之际,陈福寿发出气若游丝的叫喊。 陶阮回过头,待看清陈福寿捂着的左手后突然一怔,继而面色发白。 第11章 韩骥,他的名字 陈福寿鲜血淋漓的左手掌上,缺了一根食指。 陶阮大脑嗡的一声,想开口说话,但现实是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你究竟是什么人?」终于能发出声音,陶阮喉咙发紧。 韩骥在擦拭刀尖血迹,刀是在厨房现拿的,陈福寿应该不怎么做饭,刀都快钝了,落在桌上时发出哐当一声: 「韩骥,我的名字。」他看着陶阮,沉声说。 听见他说话,蜷缩在地上的陈福寿翻了个身面对着韩骥,很费力地说:「我、我他妈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没得罪过你……」 陈福寿声如蚊蚁,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几个字就不行了,面色青紫地紧紧闭起眼睛。 韩骥居高临下,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你是没有得罪我,但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谁?」陶阮厉声质问。 韩骥视线沉默地移至陶阮脸上,「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这个才是。」话音刚落,一截肉色的不明物体被扔到陶阮脚边,陶阮花了两分钟,才辨认出眼前这团血肉模煳的东西,正是陈福寿的断指。 「呕、」喉咙突然泛起一阵腥甜,陶阮表情难看,脸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现在去医院,应该还来得及。」韩骥轻描淡写,「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报警,但我来的时候在屋子里发现了一些好东西。猜猜是什么?」 陶阮强忍噁心:「什么?」 韩骥沖他做了个口型。 「别、别报警!我们去医院,去医院……」 陈福寿显然也看到了,表情瞬间变得惊恐,一张脸上血色全无。他努力去抓陶阮袖口:「去医院,快送我去医院,儿子……」 儿子?韩骥看向弓着身子干呕不止的陶阮,神色怪异地挑了挑眉。 陶阮站在原地没动,半晌,才一错不错盯着韩骥,冷冷地对陈福寿说:「我去叫救护车,你自己下来。」 陈福寿哀嚎一声,挥着右手想让陶阮扶他起来,陶阮却像没看见一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拥挤潮湿的房子: 「不想死的话就动作快点,」陶阮转过身,「拿上你的手指。」 「草你妈的小兔崽子……」陈福寿目眦欲裂。 韩骥扯了下嘴角,静静地看着那道背影远去。 ----------------------------------------- 陶阮在楼下等车,一阵喇叭声后,司机探出头来: 「哎,怎么又是你啊小伙子?」 陶阮一抬眼,赫然是刚才送他过来的那位计程车司机。大哥挺高兴,正要说些什么,目光突然瞥到陶阮后面的人,双眼顿时睁得老大: 「这…这是咋了?怎么一身的血?」司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警惕,上下打量着两人,并且不动声色地锁了车门。 陈福寿脸色煞白,说不出话。 第20页 「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指了,」陶阮解释道,「我们着急去医院,师傅,帮个忙好吗?」 说话的青年生得一副好皮相,司机大哥怎么看他也不像是坏人,但他身后的人一身是血,司机到底还是心存忌惮,怕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要不你们换张车吧?」他试探着说。 听见这话,陈福寿咬紧的颧骨耸的更高了,「你他——」 陶阮警示地瞪了他一眼。 陈福寿话到嘴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大概也知道现在什么最要紧,闭紧嘴巴不再说话了。陶阮从裤兜里掏出沾了灰的手机,对准车窗里贴着的收款码「滴」的一声,利索地扫了五百过去,「您放心,我们真不是坏人。再晚一点这手指头就接不上了,师傅,帮个忙。」 陶阮语调平缓,司机大哥看了他们一眼,最后还是打开车门让两人上了车。 陈福寿上了车后便开始低声叫唤,一会儿喊疼一会儿又说手指没知觉了,呻吟了一路。 陶阮一言不发,秀气的下颌角紧紧绷着,在想着另一件事。 韩骥。 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会和李漆一起出现在酒吧,又为什么会砍下陈福寿一根手指?陈福寿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家里又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不多时,车子很快停在最近的医院门口,陶阮只得暂时咽下满肚子疑问,带着陈福寿和他怀里抱着的那截断指直奔急诊。 因为送来的还算及时,陈福寿的手指算是保住了,但后续的排异和修復还是个未知数。大概看出什么来,医生看着陈福寿,说,「切口那么平整,干什么弄的?」 陈福寿支支吾吾,陶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略带警示意味。 「切菜。」陈福寿于是犹豫着说。 「哟,刀功可以啊。」 大夫揶揄道,没再多问,把原子笔插进前襟的衣兜里,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就走了,然而大夫前脚刚走,陈福寿就转头恶狠狠地说:「妈的,这口气老子绝对不会就这么咽下!」 说着,他重重地捶了下床。 「那你想怎么办,报警抓他吗?该和警察怎么说?你敢让警察上家里搜证吗?」陶阮简直要为陈福寿的不知天高地厚鼓个掌,竟敢公然在家里藏毒。说着,他一边全须全尾地把陈福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而越看,陶阮眼神越冰凉,声音也冒着寒气:「陈福寿,你吸毒。」 他是肯定。 陈福寿的脸上,皱纹、暗斑,几乎是同时出现,这还不算,才四十多的年龄,他就已经面部凹陷,不是吸毒又是什么? 一开始他还以为陈福寿只是贩毒,没想到,陈福寿竟然还吸毒! 「我……我怎么可能吸毒!」陈福寿飞快地否认,「我不可能沾上那东西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陶阮皱着眉,根本不听他狡辩。怪不得几年前陈福寿突然从一个混社会的闲散人摇身一变成开四个圈儿的土豪,现在想来,只怕是那个时候就染上了毒。 「都说没有了,你他妈怎么听不懂人话呢?现在是……那啥的事儿吗,」自知不光彩,陈福寿压低了音量,「现在是人家欺负到你老子头上了,你不能坐视不管吧——」 「你哪里来的摇头丸?」陶阮压根不理,他死死盯着陈福寿的眼睛,「你最好别在我面前嘴硬,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下场的。」 「你威胁我?」 陈福寿咂摸着眯起狭缝一般的眼睛,终于不再装出一副可怜样,「陶阮,你翅膀硬了,敢管起你老子的事儿来了啊!」他嫌恶地呸了一声,丑陋的脸庞上尽是得意:「跟我斗,你还嫩着呢!还威胁我,毛儿都没长齐的你还威胁我,我呸!」 陈福寿面色扭曲,早早老化的脸上爬满了沟壑,他神气地笑着,都到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想着压陶阮一头。 「不让我管?」陶阮笑了,「好啊,那你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抓人,顺便处理处理你藏的那些毒品。哦对了,」陶阮笑得更好看,「差点忘了,再让警察同志缴一下费。」 陈福寿反应不过来,「什么费?」 「当然是医药费了。」陶阮说,「怎么,还想着我替你掏?你做梦。」 收养关系早已解除,户口也早就迁了出来,不管是从法律还是实际意义上来说,他和陈福寿,早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了。 陶阮露出混不吝的笑来,他脖子上还贴着膏药,像个好看的小混混:「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陶阮潇洒地走出了病房。 陈福寿气疯了,也不管还在医院,扯开嗓子就开始嘶吼:「你给我回来陶阮!给老子把钱付了再走,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兔崽子……」 听到动静,护士很快进来大声呵止。 陶阮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陈福寿也没说错,他就是有娘生没娘养,一辈子没见过亲妈。 他是爷爷养大的。 陶阮一点不在乎他骂什么,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吸毒、贩毒,哪一样不够陈福寿死上一回的? 他真正烦的,是那个叫韩骥的男人。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不简单,陈福寿带来的麻烦,也远不止如此。 作者有话说: 韩骥:今天气死老婆,明天吓死老婆,嘻嘻。 第12章 真烦人 第21页 回家的第一件事,韩骥把身上的黑夹克脱了下来。 一模一样的夹克,他有好几件,衣柜里的衣服也清一色都是黑色,最好藏匿血迹,也最好清洗。 但此刻身上这件,韩骥不是很想洗,脱下来拿在手里,片刻之后,还是扔进了垃圾桶。 他一向不喜欢自己的衣服沾上别人的血。 周齐不在家,阿杰和老二几天前刚出院,听见他回来,阿杰从二楼,扶着楼梯探出头来: 「回来了老大。」 「嗯。」 「吃点儿啥?老二还没睡呢。」阿杰问。 韩骥不饿,也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不用。」阿杰下楼来,韩骥已经进了浴室,想了想,他自己摸进厨房煮了包泡面。 老二听见动静,从房间里出来替他洗了半颗娃娃菜扔锅里。 「谢了。」阿杰说。 老二拿了瓶水就要回去,阿杰连忙拦住他:「哎别急啊,唠两句。」 「什么?」老二问。 阿杰瞟了一眼浴室的方向,放低音量:「你觉不觉得,老大最近状态不太对。」 「有什么不对的?」老二说:「呆在训练室的时间更长了,体能更好了,受伤连医院都不用去。」 老二喝了口水,斜眼看了他一眼,「这状态不比某个吃宵夜的人好?哪里不对。」 阿杰:「就是太好了才奇怪啊!你没发觉吗,自从李漆重新在朋城露面,老大就跟机器人似的,没一天休息过……」 「欸,」说着他反应过来,「我吃宵夜怎么了?我白天训练一样不落呢,我吃个宵夜怎么了?」 阿杰叨叨不停,连韩骥什么时候从浴室出来了都没注意。 「什么味道?」韩骥皱眉。 「啊!」阿杰手忙脚乱地去关火,「我的泡面!」 「……」 「以后你少进厨房。」韩骥表情复杂地看他一眼。 最后还是老二看不下去,又重新煮了一碗清汤面给他。 「吃完早点休息。」说完韩骥便先上了楼。 厨房在一楼,二楼是各自的房间,三楼则被整个打通改成训练室,韩骥的房间在最里面,也是一如既往的黑白灰。 还在滴水的头髮泅湿了后背,韩骥浑然不觉。 房间里唯一的一抹亮色,大概只有床头摆放着的那个相框,很嫩的天蓝色,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他伸手抚摸相框里的照片,神色平静,眉眼之间却是化不开的一团浓雾。 ----------------------------------------- 七八点钟的南湖公园,完全变成了老爷子们的战场。 陶阮抱着手臂看得津津有味—— 「把卒打了啊!」「退炮!」「上仕上仕!」 说话的老爷子陶阮认得,棋技不咋样但嗓门特大,每晚都来但回回被杀的片甲不留。 「不行你来吧,成天在我耳朵边嚷,都快被你嚷聋了……」下棋的人不干了,正好棋局不上不下的很尴尬,顺势推了个烫手山芋出去。 「你不会是不行吧,下不过人家了就喊我来。」老何一听跃跃欲试,但嘴上还不忘损一句。他兴沖沖地上座,可没过几分钟,也挺不住了。 「老喽老喽,眼睛花……」输了棋,老何又开始说他的老花眼,惹得周围人一阵闹笑。 老何本来都要走了,扭头见陶阮擒着笑看热闹,顿时两眼放光,拍着胸脯说:「哈哈,小陶来了,让小陶来,杀杀你们这群老傢伙的威风!」 「小陶别帮他!」一群人笑呵呵的,陶阮也不扭捏,撸起袖子就上了。 第一步他故意下错,料定了对面老头儿肯定会吃马,第二步他直接当头炮,待老头儿跳马后移炮,摆了个单炮擒王阵。 「哟!」老何眼睛一亮。 对面老头儿一时进退维谷:如果跳开,对面直接将军;如果吃兵,对面神之一手。但要不吃兵,陶阮就一定会上仕,到时候他跳马追炮,最后直接被闷宫。 「好啊你小子,」老头儿嚯地一下笑开,「年纪不大,下棋倒是狠辣!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认输喽……」 陶阮这下倒谦虚起来,乖乖笑出小酒窝:「运气罢了,您的功力我再过二十年也比不上。」 老头儿被捧得心花怒放,看陶阮怎么看怎么合心意,顿时慈眉善目地拉着他要再战,「来,再陪我来两局。」 「我也想来,」陶阮说着,摸了摸肚子,「这不还没吃饭呢,饿啦!」 睡醒就往公园跑,他从五点熘达到现在,天黑了才后知后觉地觉出饿来。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像我儿子女儿一样,年纪轻轻的就把胃给熬坏了……」老头儿满脸不贊同地说,几个大爷也纷纷附和,陶阮笑着说是是是,挥挥手走了。 往公园往外走,几步路就是天桥,陶阮想了想,想吃馄饨了。 就是不知道上回那大爷还摆不摆摊儿。九点钟,都快赶上吃宵夜了。 天桥上来往的人很多,拿着玫瑰花拍照的姑娘笑容甜美,在陶阮经过身边儿的时候悄悄看了一眼。 还是那个位置,小推车里散出裊裊的热气,陶阮勾起嘴角,大步走下天桥。 「老闆,一碗馄饨。」 「好嘞。赶巧喽,这可是最后一碗。」 陶阮笑嘻嘻的,「是吗?那我可真是太幸运了。」 第22页 「可不——」 「是你啊?」大爷认出他,「总算是等到你了,今天这碗我老头子请你吃。」 上次陶阮留下五十块钱就走了,他心里边儿一直记着。 「您在等我?」陶阮有些惊讶,「您知道我会来?」 「别您您您的,」老头儿说,「叫我老骆吧,大家都这么叫。」 老骆掂起勺在锅里翻搅,动作麻利地捞起最后十数颗馄饨,「直觉吧,我觉得咱俩有缘。」 老骆脸型细窄,却并不干瘪,胸前穿个围腰,把自己收拾得利落干净,看上去六十出头,是个挺和蔼的老人。 「我也觉得。」陶阮笑着说。他这一笑,比锅里的白生生的馄饨还要嫩上几分,老骆也笑了,端着碗走过来。 「孩子,叫啥?」 「陶阮。陶瓷的陶,阮……呃,耳朵旁的阮。」 老骆笑,「快吃吧,小陶。」 老骆的眼角有很多纹路,尤其笑起来,蜿蜒至鬓间的细纹让陶阮恍了恍神。 「……好。」他说。 碗里的馄饨个个莹白瓷实,老骆估计是把剩下的所有干虾仁都撒进来了,他用筷子拨了拨,边笑边吃。 老骆说的对,他俩有缘。上一次他之所以跑到天桥底下来吃这一碗馄饨,不为其他,就是因为远远瞅见老骆忙碌的背影。 熟悉,又陌生。 「你这吃的什么,晚饭还是宵夜?」老骆问。 陶阮笑了笑,诚实道,「晚饭。」 「你们年轻人哟。」老骆嘆了口气,「都是这样,我那孙子也是,一忙起来都顾不上吃饭。」 陶阮安静听着,撑着下巴舀了个馄饨,笑的很乖,「我不忙,我是瞎晃悠。」他鼓起腮帮嚼巴几下,「你孙子多大啦?」 「和你一般大吧。」老骆瞥了一眼。 「是吗?我三十了。」陶阮睁眼说瞎话。 老骆眼睛多毒:「得了吧,你顶多也就二十出头,还在上学吧?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好工作养活自己……」 陶阮今晚嘴巴就没合拢过,只得承认道:「我二十五,已经工作了。」 老骆略微有些惊讶。陶阮长的太显小了,巴掌大的脸笑起来跟个高中生似的,低头吃馄饨的时候脸都快埋碗里。穿的也清爽朝气,白白净净,就是这身型太过清瘦了,像吃不饱饭似的。 「那我孙子还比你小一岁,今年刚满二十四。」老骆皱眉,「撂什么筷子,再吃几个。瘦得跟猴儿似的,风一吹都得给你脚脖子吹折喽!」 「我那孙子比你能吃多了,就你手里这碗,他一口气干三碗不带停的……」 陶阮无奈,拿起勺又往嘴里送了一个。 期间也不乏有人询问,老骆都摆摆手说收摊儿了,陶阮又往嘴里塞了一个,「我耽误你回家了吧?」 「说什么,」老骆板着脸,「快吃你的。」 陶阮低下头,半晌,冷不丁地开口:「你说,黑社会也吃馄饨吗?」 老骆愣了下,这算什么问题? 「黑社会我不知道,但来我这儿吃馄饨的什么人都有,农民工,小混混,坐办公楼的教书的摆摊儿的当学生的,什么人都有。」 「怎么了,问这干什么?」 陶阮也不知道,但大脑就是不经思考的冒出这句问来,他也是突然想知道,韩骥那样的人,会不会吃馄饨? 那样的人……哪样的人呢?他也说不清。 「不管什么人,只要一屁股坐我这小摊儿上吃馄饨的,那都是客人。」老骆说。 「那他要是坏人呢?」 「有多坏?杀人放火,还是烧杀劫掠?」 陶阮讪讪,「那倒也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坏人。」老骆说。 陶阮想说,因为他打架打了一身伤、和李漆搅在一起,还砍了陈福寿一根手指。可陈福寿又是什么人?泼皮无赖的人渣一个,现在还涉毒,和他比起来,韩骥似乎也没那么坏了。 陶阮顿了一下,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老骆坐起来,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年轻人,别轻易给人下定义。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样啊。」陶阮似懂非懂。 「人生的路还长着呢,小陶。」老骆老神在在地摇着把蒲扇纳凉,话锋一转:「先把这碗馄饨给我吃完喽……」 俩人收摊回家的时候快十点钟了,陶阮肚子撑得慌,帮着老骆把桌椅板凳全都搬上小推车,哼哧哼哧地帮人推了一里地。 老骆哭笑不得:「快回去吧你,我蹬得动。」 「行,那您慢点儿。」陶阮冲着老人的背影招了招手,待老骆走远后,嘴角的笑也慢慢淡了下来。 他点开手机屏幕,陈福寿疯了一般的给他打电话,搞得他整整一个晚上没开过手机。陶阮盯着页面上的来电提示,再一次拉黑了号码。 灭掉的屏幕映出他面无表情的面容,陶阮捏了捏草莓熊,自言自语:「又该换新的了。」 单从三番两次弄坏他的草莓熊这一点上,韩骥是个坏人,可陶阮偏偏老是想起这个「坏人」。 「韩骥,」他低声喃喃,「真烦人。」 第13章 可以给我他的号码吗 「李少。」 金碧辉煌的顶级会所,连路过的服务生身上都裹满了铜臭味。朱红色的地毯长长一条,又厚又闷,韩骥被人领着,一路无言,终于来到李漆所在的包房。 第23页 「李少~」 房间里又响起甜腻至极的一声,面容精緻的男生怪叫着,顺势倒进李漆怀里。 「叫什么,你没爽么。」 李漆抽了张纸擦手,无情地推开怀里的人,他看向韩骥:「事情办的怎么样?」 男生被推开了就默默坐到一边,收起了谄媚表情自己穿好衣服,极有眼色的样子,仿佛刚才的娇嗔和欢愉都是演出来的。 韩骥默不作声收回视线,把手里装着的塑封袋摆到桌面上,「办好了。」 里面装着陈福寿的一根断指。 「是吗。」李漆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坐在沙发上没动,但眼神却一直落在袋子上,也不说话,瞧不出在想什么。 那根手指自然不可能是陈福寿的。韩骥从库房里挑了一根,污的血附在表面,连截断的指骨都活灵活现。做他们这一行的,不免会用到这些道具,换作平常,这根手指足够以假乱真,但此刻,韩骥不确定。 李漆没动桌子上的东西,对刚才那个男生勾了勾手指。 男生走过来,替他拉上了拉链。李漆摸了摸男生的脸,突然问道,「听说,恆域是你一手创办的?」 「不过是一个皮包公司,李少言重了。」 「严钧,认识么?」 韩骥眼神一顿,隔了半秒才说,「一个故人罢了。怎么,李少认识?」 「故人?」李漆双腿随意交叠,「死了么。」 「……是,死了很多年。」 「可惜了。」李漆说。 「怎么了?」韩骥皱眉。 「没什么,突然想到罢了。」李漆无所谓地摆摆手,「回去吧,把那东西带上。」 在李漆看不到的地方,韩骥眼神幽幽散发出寒意。他摸不准李漆的意思,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漆派人查过他。 严钧这个名字,就连跟他这么久的周齐都不知道。这也让他更加清楚的意识到,要想得到李漆的信任,绝非一朝一夕。 「你坏~」 男生娇嗔一声,又重新歪倒在李漆怀里,眼看着才拉上的裤链又要拉开。 「一起?」见他站着迟迟不动,李漆摸着男生下巴调笑。 韩骥神色冷淡:「不了。」 「不喜欢男的?」 两人旁若无人地在沙发上调情,韩骥不想回答,冷冷皱起眉,「马国安的事——」 「放手去做吧。」李漆说。 深红是李漆名下的私人产业,朋城最大的娱乐会所,前不久被王家明用摇头丸葬掉的ktv就是深红旗下的众多会所之一。 从深红出来,韩骥随手将断指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他敢肯定,李漆看出来了。 但为什么还答应让他继续跟马国安? 独属娱乐会所的浓烈香水味一直充斥在他鼻腔里,韩骥厌恶这股味道,即使讨债人的身份让他不得不接触每天混迹在这些场所的人,他也还是从内心深处感到厌恶。 他站在路边吹了很久的风,直到味道淡去,才抬脚往医院走去。 钢厂二院,是陈福寿被送来的地方。这里离东村最近,里面住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工人,断手断脚的已经是常态。 「陈福寿住哪一间?」 护士被问愣了,怔怔地看着男人。 「你好?」韩骥皱起眉。 他长相偏冷,锋利的骨相撑起了整张脸,不笑的时候就够唬人了,更别提还皱着眉。护士干站着,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凶,但又那么帅?! 「……403,403。」 「谢谢。」 韩骥大步迈向护士所说的病房,留下小护士站在原地,对着背影看了又看。 病房里两张床,靠床的那张却是空的,韩骥径直走进去,陈福寿正在手机上打麻将,猝不及防和高大的身影来了个对视。 只一眼,陈福寿便从脚趾麻到了天灵盖。 他想起那天男人砍下他手指时脸上的表情,像在杀一只鸡,不对,连杀鸡都算不上,像在给鸡爪剔骨。 平静、又冷漠。 「你……你来干什么、你还有胆子来?小心我报——」 「报警抓我?」韩骥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你敢吗?」 他以为,能叫李漆出手料理的人,应该不会蠢到自投罗网。 陈福寿手指打颤,已经完全握不住手机,「是谁派你来的?」 韩骥哼笑一声,「还算有点脑子。」 陈福寿当初发达那阵,是阴差阳错跟了别人的场子。他在深红会所门口干泊车的活儿,恰巧那天遇到警察扫查,开车的人往他兜里扔了包k粉,他转头藏进了深红一楼的洗手间里,当场被警察拿了个正着。 深红为此关停整改了数月,后来,他才听说,这事儿是深红死对头故意栽的赃,陈福寿误打误撞,从此跟了李漆的对家。 「是不是吴哥?他让你来灭我的口对不对?」 陈福寿口中的吴哥,吴启,就是李漆最大的死对头。 「灭你的口?你干什么了需要灭口。」韩骥挑眉。 「不是吴启……那是李漆对不对?是不是他让你来杀我?!」 陈福寿早些年跟在吴启手下混了点油水,人也跋扈强横,得罪了人还不自知。吴家和李家的场子里互相挑事下绊子那是常有的事,李漆手下的人找到陈福寿,给了他五十万,要他在吴启交易过程中通风报信,哪成想陈福寿临时反水,反倒把李漆的人送进了局子。 第24页 「要真想杀你,你还活不到今天。」韩骥说。 陈福寿已经在警方面前露过脸,李漆不会铤而走险,而且要想扳倒吴启,陈福寿会派上用场。 「你究竟想干什么?」陈福寿露出阴毒表情,脸上的每一丝沟壑里都填满了狡诈:「别以为我不敢报警,区区一包摇头丸而已,最多能证明我吸毒,无非就是进几个月戒毒所,你真当我怕你啊?」 不得不说陈福寿天生一副无赖样,韩骥习惯了开门见山,都懒得和他废话,扔了一叠照片在他手边。 照片上,是陈福寿几个月前在吴启手下的最后一笔交易,就在朋城河口的一个通商口岸。码头边,陈福寿黢黑的脸庞格外清晰。 「五百万的货,够你蹲几年?」 陈福寿唰的变了脸色,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照片:「你从那个时候就盯上我了?你到底——」 「帮我联繫吴启,我要见他。」韩骥说。 「请问,您是403的家属吗?」 走出病房,刚才的护士连忙走上来叫住他,韩骥否认道,「不是。」 「那送他来的那个男生,您认识吗?」 韩骥脑海里闪过一张脸,「……不认识。」 接连得到否定的答案,护士有点左右为难:「403的医药费一直没人来缴,我们给陶先生打过很多次电话,但都被拒接了,再拖下去,医院恐怕没有空余的床位了。」她说的委婉,实际上,面对这样的病患,他们是必须勒令其转院或出院的。 「陶先生?」 「对啊,就是送403来医院的那个年轻人。」 护士鬼使神差地又盯着韩骥的脸发呆,直到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愣愣地回过神,「你说什么?」 「陶先生,他叫什么?」 「陶阮。」护士说。 陶阮。韩骥默念了一遍,半晌,竟然冲着护士笑了笑: 「能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吗?」 要命,这也太犯规了。护士小姐再一次鬼使神差:「那你的电话号码,可以给我吗?」 韩骥唇角迅速淡下去,「不能。」 「……」 「搞什么啊,一点都不公平。」男人走了,护士小姐陷入了短暂的惆怅和心虚中:就这样把病人家属的电话给出去了,是不是不太符合职业道德啊?但话说回来,403和家属小陶先生的关系似乎不太好,可话又说回来,刚才的帅哥为什么会想要小陶先生的电话号码? 难道…… 「天,我的爱情夭折了。」小护士扼腕嘆息。 很快她又安慰自己:帅哥虽然帅,但脑子好像不太好使,竟然平白无故替403缴清了医药费…… 韩骥才走出医院,远在大洋彼岸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周齐声音疲惫,但细听还有一丝兴奋: 「老大,有马国安的消息了。」 第14章 能有多帅? 周六,刘潼破天荒的关停了小熊酒吧。 「原来老闆没画大饼啊,他真要掏钱请我们去团建。」凯文惊嘆。 陶阮有点听不懂,「什么叫画大饼?」 「很简单,举个例子,一个男人说要给你买宝马,但他只是说说而已。」 「哦。」 陶阮晃着杯子,他今天难得没喝自由古巴,凯文给他调了杯新饮,果味很浓,但又不至于太甜,他很喜欢。 「给它起个名字吧。」 陶阮认真思索片刻,「就叫大饼酒。」 凯文:「……」 「不好听吗?」 「好听,小陶公主。」凯文从善如流道。 今晚只营业到十二点半,陶阮演出完一场就没什么事了,坐在吧檯喝着特调,边悠闲地听乐队唱唱歌。 刘潼从休息室走出来。 「老闆。」 「嗯,差不多了,收拾收拾打烊吧。」刘潼说。 凯文现在倒是不急着下班了,伸着脑袋往前面凑:「老闆,咱明天怎么安排?」 刘潼瞥他一眼,「你还想怎么安排?按摩洗脚吃饭三件套,哪次不是这样。」 「啊……」 陶阮举起双手:「我没意见。」 「你当然没意见,你最爱了。」凯文忿忿。 说是这么说,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聚会是为了什么,刘潼明里暗里的紧着陶阮,也无可厚非。 「这段时间辛苦了,明天大家一起,好好放松放松。」刘潼拍了拍陶阮的肩,说道。 这次团建一共六个人,他们仨加上酒吧乐队的贝斯和主唱,还有一个酒保,地方也延续一贯的传统,定在距酒吧二十多公里远的一家度假酒店里。 第二天一早陶阮就被喇叭声吵醒,凯文扯着嗓子在喊「小陶公主」。 一辆暗紫色的宝马z4敞着蓬停在楼下,凯文戴着墨镜,又沖他摁了下喇叭。 陶阮下楼,皱着眉走近,「搞什么。」 「帅不帅?」 「帅死了。」陶阮说,「换车了?」 「我哪儿换得起,」凯文帮他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嘟囔道:「就去一天还带这么多东西。」 「咱老闆报销,租车行租的。怎么样,炫酷吧?这个颜色我喜欢好久了。」 「嗯,挺好看的。」 「不来一把过过瘾?」 「不了,」陶阮认真打量了几眼,然后坐进副驾驶准备补觉,「劳驾。」 「懒得你。」凯文拉起手剎,「行吧,坐稳了,起飞!」 第25页 「飞你个头啊,开慢点……」 另一行人早就到了,为了配合凯文装逼,几个大男人挤在刘潼的北京现代里憋憋屈屈坐了一路。 「你倒是爽了。」张弛半握着拳头差点吐在车轮边儿上。 「嘿嘿,一会儿换你爽爽。」 「呕、」张弛摆摆手,终究还是吐了。 「有那么夸张么?」 刘潼停好车走过来,「我开车挺稳啊。」 几个大男人同时沉默。 「行了,回去的时候换个人开总行了吧?」刘潼把房卡递给大傢伙,交待道:「一会儿二楼打牌,自愿参加过时不候啊……」 办好入住,陶阮没跟着他们去打牌,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要去桑拿房。 这家度假酒店在他和凯文刚跳槽的时候就来过一次,环境不错,最重要的是,这里的泰式按摩深得陶阮的心。 这几天以来,斗殴、绑架,各种奇葩事接踵而来,陶阮的胳膊腿儿早就不堪重负,咯吱咯吱就差散架了。 然而这些都是从遇见韩骥开始的! 「韩骥……」陶阮低吟,他还不太习惯叫名字,每次一想到这个人脑子里也都是那身黑夹克。在他印象里,男人似乎就从没穿过黑色以外的颜色,也很少笑,冷冰冰的,还凶得很。 「狗!」陶阮咒了一声,他用力地甩了甩头,想把某人甩出去。 「是我力气太重了吗?」见他拼命摇头,技师小心翼翼地放轻力道,生怕客人觉得疼了。 陶阮脸埋在按摩枕里,声音瓮声瓮气的:「没有,你尽管按吧。我受得了,越重越好。」 「我怕把您按疼了……」敦和的技师讪讪道,他最怕按皮肤白的人,按完跟被他打了一顿似的,有些事多的顾客过后还会投诉他。 眼前的青年比一些女顾客还要白,胳膊还没他手膀子一半儿粗,他是真挺害怕的。 「我耐疼,别管了,你继续按。」陶阮安慰道。 技师闻言这才放心,默默地使出毕生按摩绝学,差点把陶阮摁得下不了按摩床。 「您慢走。」技师满脸笑容。 他还真得慢慢儿走,陶阮挺直腰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然后飞快撑住一旁的墙壁,喘了两口,清秀的小脸儿上写满了痛苦—— 「力气是真大啊……」 虽然他耐疼,可他也耐不了这么疼啊! 陶阮靠着墙又顺了几口气儿,才慢慢悠悠往桑拿室走。 「陶子陶子陶子,师父师父师父……」 这边正蒸着桑拿呢,宁柯一个视频甩了过来,「咦,你咋衣衫不整呢。」 「滚。」陶阮把手机扣朝下,「别没大没小的。」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你人呢?怎么黑乎乎的。」 「你到底要干嘛?」陶阮不耐烦了。 「这不想你了吗?」宁柯笑嘻嘻的,「今晚我来看你演出行吗?再带个超级大帅哥。」 「能有多帅?」陶阮漫不经心。室内温度越来越高,他身上已经出了汗,薄薄一层覆在肌肤上,不粘腻,相反感觉整个人毛孔都舒畅了。 「相当帅!他可是你的老粉了,可喜欢看你演出,每次见我都求我约你来着。」 这么一说陶阮有点印象,但他确实从没见过宁柯口中的这个「老粉」。 「你都不用上学的吗?」 「上啊,可现在又不是期末。」宁柯一脸理所应当,「就这么说定了啊,今晚我过来找你。」 陶阮终于把手机竖起来:「今晚别来。」他告诉宁柯自己现在正在度假酒店,要明天才能回来。 「啊——」宁柯尾音拖得老长,「你都不带上我一起,」 「靠,师父。」宁柯话说一半突然停了,陶阮狐疑地凑近看着屏幕,「怎么了?」 超大屏的美颜暴击一下子给宁柯干懵了,「你幸好是我师父,不然……」他吞了口唾沫。 「你想干嘛?」陶阮眯起眼睛。 「追你啊。我可算是知道阎宇晨为什么那么疯狂的迷恋你了……」 阎宇晨应该就是宁柯刚才说的人,不过陶阮兴致缺缺,「挂了,明天回来再说。」 说着,他嘟的一声挂断了视频。 第二天下午的返程,刘潼果然退位让贤,而陶阮因为昨天已经享受过宝马,今天被张弛无情的驱逐到北京现代。 他倒是无所谓,反正在哪儿都是睡。 「你下来,钥匙给我。」张弛冲着凯文勾手。 「嘿,你昨天自己说的不开的……」 「我说话不算话你第一天知道啊?拿来,废什么话……」 陶阮和刘潼一起坐后排,他正准备戴上眼罩,「用不用再休息几天?」刘潼问他。 陶阮笑了下,「潼哥,别把我想的那么脆弱。就这点程度,还打不垮我。」 刘潼松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睡吧,今晚的场子还指着你呢。」 「没问题。」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重新回到朋城,张弛吆喝着晚上一起撸串儿,但除了凯文和主唱外没人理他。 「陶儿,不去么?」 「你们去吧。」陶阮刚刚才在车上收到宁柯的简讯,缠着他说晚上要去吃日料。「改天再约,我请客。」 张弛勾着凯文肩膀,「行,这可是你说的啊。小凯子,记下来。」 「操,老子嘴给你拧了……」 第26页 这俩活宝。陶阮勾起嘴角,「啊,我说的。放心,我说话算话。」 「好你个陶阮,跟这儿点我呢?」 几人在门口又稀稀拉拉臭贫了半晌才各自离去,陶阮从北京现代下来,转头又坐上了另一辆超跑。 更贵,更骚气。 「师父!想你啦。」宁柯来接他,流里流气地沖他吹了个口哨。 「别跟小流氓似的。」 「咳咳,」宁柯干脆摘下墨镜,戏精附身似的邪魅一笑:「给爷笑一个,爷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陶阮冷笑一声,「行啊,这位爷,请问您曲子復刻出来没有?」 「……」 「再接着演啊,怎么不演了。」陶阮屈膝给了他膝弯一下,宁柯踉跄,瘪着嘴嗫嚅:「今晚回去就给你嘛。一点都不温柔……」 陶阮觑他一眼。 「好啦好啦,快进去吧,我肚子都饿了……」 宁柯说阎宇晨本来也要和他们一起吃饭的,但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你不知道,他都要气死了,难得有机会和偶像共进晚餐,结果非被家里抓去参加晚宴。」 「你还挺积极。」 「那当然了,一个是我兄弟,一个是我师父,我肯定要让你们互相认识一下的。」宁柯说,「他真的很帅!要不是我兄弟,我都要心动了……」 能有多帅? 陶阮发现自己现在听不了这个字,因为一听见这个字,他脑子里浮现的是另一个男人的脸。 陡峭的鼻樑、沉郁锋利的眉眼,还有低沉磁性的嗓音,全都反覆在脑海里闪现。 因为这张脸,他冲动又难堪,甚至还惹上一身麻烦。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个叫韩骥的男人。 第15章 夜晚遇袭 吃完饭俩人也没什么事,干脆直接开车去了小熊酒吧。 「你怎么回事儿,和我吃饭还用你掏钱?」宁柯不爽。 「你怕我请不起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柯扬扬眉毛,贱兮兮的:「我都富得流油了,你还不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啊?」 「欠抽。」陶阮笑了笑。 今晚酒吧七点多就开始营业了,但这个点儿人不多,只见张弛和主唱盘着腿坐在舞台上调音。 「哟,今儿来这么早?」 宁柯跟在陶阮后面笑嘻嘻地打招唿:「驰哥。」 「哎,」张弛揉了把他脑袋,「又来偷师?」 「什么叫偷师,我名正言顺拜的师父好吧?」宁柯不乐意了,啪地挥开张弛爪子。 「凯文呢?」陶阮扫了一圈没见人影。 「打电话呢,」张弛做了个口型,「女朋友生气了。」 陶阮瞭然,轻车熟路地挑了个位置窝进高脚凳里。 「为啥啊?」宁柯好奇。 「还能为啥,昨天和我们出去没报备呗。」 宁柯不理解,「不都说了和你们一起,这也需要报备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张弛拨了下划片,一脸高深莫测,「我们这种职业,招三惹四的太常见了,人小姑娘担心也是正常的。」 宁柯立马和他唱反调:「欸,你这就是职业偏见了吧,亏得你还在夜场混吶,哪有人自己说自己的。」 张弛笑眯眯的:「因为我就是啊。」 「呕。」宁柯朝他竖了个中指。 「来了啊。」说话间,凯文满面愁容地走了进来。 张弛幸灾乐祸:「咋啦,还没哄好?」 凯文:「别提了,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非说我是去找乐子去了。」 张弛:「你不是吗?」 凯文怒:「滚,老子是纯按摩好吧。」 真正的纯?按摩人?陶咳嗽两声。 「不就还打了会儿牌又输了点钱吗。」凯文底气不足。 陶阮乐:「好了,不行我去和小雯说。」 「算了,其实她也没真跟我闹,这段时间太忙没时间陪她,和我耍小性子呢。」 「靠。」 众人一阵唏嘘,强烈谴责他这种暗戳戳秀恩爱的行为,表示要把他轰出小熊酒吧。 「我走了谁给你们这几位爷调酒?」凯文挑眉。 宁柯一听,大手一挥:「来几杯最贵的,今晚我请客!」 「唿~宁少威武!」张弛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吧檯聊了会儿陶阮就要上台,宁柯挤眉弄眼,神神秘秘的:「等着,一会儿我给你献束花。」 陶阮没搭理他,凌晨一过散客区人明显多了起来,一窝蜂全往舞台挤。陶阮放了首劲爆舞曲,歌虽然土,但效果绝佳,没过多久场子就被炒热了。 「唿!」 「今天不送歌吗陶子?」一道亢奋的声音从台下传来,陶阮定睛一看,得,又是上次那活宝。 「不送。」 活宝很嗨皮地扭动身子:「送我呗。」 陶阮不为所动:「整场都是送你的。」 「那怎么一样?」活宝哀嚎。 有什么不一样?他殷殷切切送的歌人家根本不稀罕。陶阮咬牙。 接着,活宝眼睁睁看着dj小陶的脸色莫名其妙黑了一个度,然后恶狠狠切了首更嗨的歌。 「……」 第三场,陶阮在一首舒缓的纯音乐里加上了给宁柯的那段demo,没用太多手法,只靠来回不断的对拍卡拍来强化节奏点,从台下观众的反应来看,效果还不错。 第27页 「帅死啦!」宁柯把手捲成滚筒状,「爱你小陶!!」 刚才聊闲的几个男人各自工作去了,宁柯左右没人说话,只好更加卖力地朝台上唿喊,「小陶小陶——」 「啪!」 宁柯被突然出现的帅哥一巴掌拍懵了,「靠,你他妈走路没声儿啊,下次不准打我头!」 「一进来就听见你在嚎。」来人正是阎宇晨,「这动静你能听见什么声儿。」 「嘁,」宁柯竖了个中指,朝着他背后左右张望,「花呢?」 「这儿呢。」说着,阎宇晨从背后倏地变出一捧巨大无比的白荔枝玫瑰,花瓣饱满硕大,香味也迷人。 「你说他会喜欢吗?」 「送了再说。」宁柯回忆一番,好像还真没见过陶阮收花,但他总不能明说挫了好友志气,「漂亮死了这花儿,我看了都喜欢。我师父不要能送我不?」 「滚!」 阎宇晨看向舞台,手里的花正正好和陶阮身上穿的纯白色t恤衬上了,陶阮安静地站在混音台旁,时而掐个鼓点,大部分时候跟着下面的人一起轻晃,动作轻巧随意,像只慵懒的家猫。 他顿时觉得手里的花黯然失色。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宁柯皱起眉。 「没有。」 「……我说,这场快结束了,要我和你一起上去吗?」 「不用。」 阎宇晨眼睛都不眨,大步流星地捧着花上台了。 手里抱着那么大一捧白玫瑰很难不引人注意,陶阮从他上来就看到了,与此同时,台下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起闹声。 阎宇晨慢慢向陶阮走近,他有点紧张,心跳也很快。 「你好,陶阮。我是阎于盐屋宇晨。」 他本来准备了好长一段话,与陶阮视线一相交就什么都忘了。 半晌。 「你好。」陶阮说。 阎宇晨惊喜地扬起脸,有些侷促地把手里的花又递出去些:「白荔枝很衬你,希望你会喜欢。」 陶阮视线落到大朵大朵的玫瑰花瓣上,他今晚的演出图案是一只白色蝴蝶,栖在左眼角下方,蝴蝶翅膀被几笔勾勒落在眼皮褶皱处,眨眼的时候恰似蝴蝶翕动。 阎宇晨一时挪不开眼。 「谢谢。」陶阮说,「但比起白荔枝,我更喜欢红玫瑰。」 「我可以换的,换成红玫瑰!」 陶阮眨了下眼,「你听不懂吗,我在委婉地拒绝你。」 「……为什么?」阎宇晨眼神肉眼可见的黯下去。 陶阮走下舞台,「你就是宁柯的朋友?走吧,请你喝一杯。」 阎宇晨失魂落魄,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陶阮眼睑上的蝴蝶一样,飞走了。 「你干的好事?」陶阮凉凉瞥了眼某人。 宁柯缩了缩脖子:「阎宇晨,我好哥们儿,喜欢你很久了。」又吸了吸鼻子, 「师父,你真不喜欢这花儿啊?多好看吶,还有股荔枝味儿。」 陶阮摇头。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阎宇晨不甘心:「花,还是人?」 「都。」陶阮从吧檯推过来一杯酒,慢慢悠悠地说,「尝尝,很好喝。」 阎宇晨没心思喝酒,失魂落魄地盯着眼前那枚小巧精緻的喉结,随着液体入喉而缓缓滚动。 「你真的太绝情了。」宁柯为好友抱不平:「阎宇晨从大一刚入学就开始听你的现场,第一次见你回来的那天晚上差点把魂儿都给丢了。」 「我们家小阎,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这酒还挺好喝,叫啥名儿啊?」 「大饼酒。」陶阮淡淡道。 「噗!」 啥玩意儿,宁柯皱眉。 「我下班了,好好招待你朋友。」 阎宇晨把花往宁柯怀里一扔,蹭地站起来,「我送你。」 哟,还挺上道啊。宁柯看了好友一眼,目光犹带赞赏。 「不用了。」 「作为粉丝也不可以吗?」 平心而论,阎宇晨很帅,而且是那种人特有的干净清爽的帅。男生目光直白专注,渴望得到一个机会送喜欢的人回家。 但陶阮仍是拒绝得很干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他从偌大一捧白玫瑰中抽出一束,轻笑:「作为粉丝,可以收一朵。谢了。」 包装精美的花束连茎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莹白的花瓣更是衬得他肤白胜雪,陶阮捏着玫瑰笑,阎宇晨顿时感觉心脏被重重一击。 「喂,回神啦。人早走了。」宁柯端着酒杯小酌,边品边咂嘴:「那什么,这大饼酒真挺好喝的,你也来一杯吧……」 ------------------------------------- 计程车在幸福家园小区门口停下,陶阮手里的白荔枝发出幽幽的香味,盈满了整个车厢。 「您慢走嘞,东西别落。」 陶阮走了进去。 这个点小区里没什么亮的窗户,只有树下的蛐蛐儿扯着嗓子卖力地嚎,悄无声息的像要掩盖住什么。 陶阮突然停了。 就在这极短极短的一秒,一根力道巨大的甩棍掀起了唿唿的烈风,朝他背后挥过来! 「呃、」 陶阮根本来不及反应,粗硬的棒子像炮仗一样在他嵴背炸开,陶阮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身后传来阴冷森然的笑声: 「陶阮,又见面了啊。」 第28页 这个声音—— 「王、家、明。」 陶阮握紧拳头,用双臂撑在地面上,缓慢地翻了个身。 王家明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他满意地看着趴伏在地上的陶阮,「是我,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说完 他拖起地上长长的甩棍向陶阮走过来,表情骤然之间变得阴狠—— 「去死吧你臭婊子!」 「……」 棒子打空了,「轰」的一声震得王家明虎口发麻,陶阮强忍着剧痛在地上滚了一圈,惊险避过一击,他咬紧牙关站了起来。 「挺能躲啊你。」王家明阴笑着,不出一秒的功夫又举起了甩棍。 他眼神狠辣无比地盯着陶阮,手里的棍子冲着陶阮手肘直直的就要落下,陶阮躲了一下,王家明的棍子紧追不捨,他迫不得已只得用小臂去挡。铁棍打在皮肉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陶阮觉得自己半只手都麻了。 王家明兴奋地大口喘气,胸腔里发出类似老风箱一样呵呵的声音,陶阮牙齿嵌进下嘴唇,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躲啊,怎么不躲了,你不是挺能耐的嘛,害的老子在医院躺了整整两个星期!」 「卖屁股的臭婊子,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草你妈的还敢开老子的瓢……」 王家明不堪入目的脏话一连串倒豆子似的蹦出来,手里捏着根铁棍,眼睛因为兴奋而微微眯起来。 陶阮冷眼看着,发麻的小臂垂在身侧轻轻握了下拳。 「听说你把李漆都给搞了?你胆儿是真他妈肥啊陶阮,我倒要看看,现在你丫还怎么拿李漆来压我!!」 「我知道错了。」陶阮说。 「……什么?」 「我错了,都是因为李漆,我太害怕他了所以才会那样子对你。」陶阮眼眶通红,再加上那副泫然欲泣的柔弱表情,愣是让王家明愣了两秒。 陶阮红着眼睛,「其实我是愿意跟你的。」 王家明成功卡壳,几秒后才恶狠狠地说: 「愿意跟老子你还给老子开瓢??」 「我一个破混夜店的,一没权二没势,哪敢招惹李漆那种恶霸。」 王家明表情有所缓和,不太自然地说,「现在知道错了?我告诉你,晚了!我在医院躺了那么多天,受了那么多罪,是你一句错了就能抵消的吗?」 「我会赔偿你所有的医药费。」 「我缺那点破钱吗?」 陶阮却自顾自地说:「那我能怎么办,现在我算是把李漆彻底得罪了,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报復我,如果你也不原谅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着,他垂下脑袋,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在哭,声音也越来越低。 「咳、」 这小傢伙服起软儿来还怪勾人的,王家明把扬着的手放下,铁棍落在地上,他干咳了两声,「老子没说不原谅你。我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个小气的人,认识的兄弟都说我大度,既然你都知道错了,那我就——」 「哐当!」 铁棍被人一脚踢飞在地上。 陶阮抬起头来,脸上哪有眼泪的影子,他眼神陡然发狠,一拳打在王家明脸上。 「嘭!!!」 王家明被打得偏过头,还没来得及回头,陶阮又是重重的一脚飞踢踢在他胸口。 「呃、」王家明闷哼一声往后退,陶阮屈膝狠狠抵向他小腹,冷冷地勾起唇: 「错你妈。」 王家明半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哀嚎,「你!」 陶阮飞快躬身捡起地上的铁棍,头也不回地拼命往前跑—— 「啊啊啊、陶阮!我操你妈!!」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老子追!!」身后响起王家明气急败坏的怒吼声,随之而来的是飞速追赶的脚步声。 陶阮不敢回头,他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小臂和后背火辣辣的,尤其是后背,王家明下了狠手,他渐渐开始感觉不到痛感,只有一阵一阵的发麻。 小区正门离八幢还有一段距离,在这之前,他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凌晨三点,只有路灯还稀疏的亮着,陶阮双腿虚软,速度一点点慢了下来。 长长的路,好像看不到尽头。 铁棍裹挟着寒风发出极为短促的一声,下一秒,小腿传来一阵剧痛—— 「还想往哪儿跑??」 第16章 黑夹克 深夜,万籁俱寂。小区里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明明是很大的动静,却因为夜深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陶阮胸膛急剧起伏,拼命狂奔。 「给老子站住!」 小腿的刺痛一阵接着一阵,但比起眼前的疼痛,落到王家明手里更是生死难料。陶阮不敢回头,完全是吊着一口气在撑,也顾不上回头。 幸福家园是老式居民楼,小区修起来十几个年头了,幢与幢之间的距离很紧凑,也很弯绕。前面开始出现大面积的绿化带,陶阮咬着牙,把人往绿化带附近引。 每一幢之间都有都有一小块草坪,上面种满了灌木,陶阮从草坪中缝踩了进去,咬紧牙关绕着墙根一直跑,两圈之后,他闪身躲进了两辆挨着停的私家车中间。 肺部剧烈的燃烧让陶阮感觉喉咙里塞了把火,但他不敢大口喘气,只能缓慢地换气来缓解这要命的灼烧感。 「老大,人呢?咋不见了??」几米之外传来交谈声,陶阮默默屏住唿吸。 第29页 「你问我我特么问谁去?!妈的一群废物,连个弱鸡都追不上,我养你们来干嘛??」 「你也没养我们啊……」被骂的人低声嘟囔,对王家明的说法有些不爽。 「你他妈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陶阮匀过点气儿,冷着脸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默念废什么话,打起来最好。 「还不赶紧去找!!」王家明怒吼。 凌乱的脚步声又响起,陶阮竖起耳朵分辨,正在判断这些人各自去了哪些方向,突然间,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陶阮脸色发白,一股凉意倏地从指尖蔓延至心口。 「妈的,」王家明阴笑了一声,「躲这儿呢。给老子回来!」 那群人去而復返,并且逐渐向自己藏身的方向逼近,陶阮心凉了半截,掐着手心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他刚刚看过了,他所在的位置是六幢,距离八幢还有两百米的直线距离,而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拼了命的往家跑。 王家明是跟踪过他,可他不知道自己家的门脾号,只要他能跑进单元门,就能争取多一分的机会报警。 「别躲了,出来吧。」王家明原地踱步,似乎是在享受猫抓老鼠的恶趣味,「你自己乖乖出来,我就温柔些,要是让我抓——」 「我操!!快抓住他!!!」 陶阮从车尾灯斜后方勐地蹿了出去,等王家明追上来的时候已经跑出来二十多米,才刚匀下来的唿吸又再次灼烧,甚至因为体力消耗,比起刚才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快了,快了。 到七幢了,只要再跑过两个单元门,就到了。 陶阮狠狠闭了下眼,咸涩的汗水流进眼睛里,刺激得他再也顾不上已经透支的体力,一个劲地往前沖。 「!!」 蓦地,王家明的小弟赫然出现在眼前,手握铁棍,直直的挡住他的路。 陶阮被逼停,喘着粗气左右看了一眼,咬着牙正欲从左边绕路,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真是小看你了陶阮,丫的这么能跑。」王家明挡在他身后,扶着膝盖大喘粗气,手一挥,围在陶阮周围的几人提着铁棍缩小了包围圈。 王家明在最前面,盯着陶阮的脸,半晌后勐地伸手掐住了陶阮下巴: 「呵呵,还不是落我手上了,臭婊子。」他一手捏着陶阮下巴,另一只手接过小弟递过来的玻璃酒瓶,放在手里掂了掂。 陶阮瞳孔一缩。他从十几岁就开始在酒吧打工兼职,熟悉各种玻璃酒瓶,王家明手里那一个,一瓶子下去绝对能要人命。 王家明很满意他的反应,钳着人下巴的手松了点力,「一点开胃小菜,看你挺不挺得住了。」 说完,他看向身后的人:「按稳了。」 围在四周的人上来就要摁住陶阮手臂,陶阮胸腔开始剧烈颤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一脚踹向王家明裆部! 小弟们看呆了,反应过来之后就要旋紧他手肘,陶阮眼神一紧,握紧拳头勐地重重撞向身后,趁那人卸力的瞬间,陡的俯身跪地用力一甩。 胳膊脱了手,陶阮反身一拳挥在离他最近的人脸上,抬脚又踹了一个。「你全家都弱鸡。」陶阮喘着气,脸色古怪了阵,「你鸡都没有。」 王家明捂着某处,脸涨成猪肝色,疯狂朝身边的人摆手。小弟们回过神来,其中一个冲上来狠狠往陶阮腹部踹了一脚,登时把人踹得捂着肚子干呕。 「给脸不要脸的臭婊子。」王家明沉着脸走过来,一把揪住陶阮的头髮,陶阮肚子还在翻江倒海,被他这么一弄难受地闭起眼睛。 王家明变本加厉地扯着他的头髮拉向自己:「你不是挺能耐挺狂的吗?啊??」 陶阮费力地抬起头,挑起眼角挑衅地看着他。 蓦地,王家明眼神变了变。 「哥几个,试过男人没有?」 「大哥,啥意思?」 身后几人互相看了几眼,眼神看似犹疑,实则暗藏兴奋。「这……男人,能爽么?」 王家明嗤笑一声,眼神赤裸裸地从陶阮脸上上下扫过:「这他妈不比女人漂亮?」 小弟们不怀好意地对视一眼,有一个竟然已经摩拳擦掌地上前了一步。 「我操你妈。」陶阮脸色铁青,用尽全身力气抬脚要踹,却被王家明轻而易举捏住脚踝,狠狠往前一扯! 陶阮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胃部一阵又一阵的绞痛,他用剜人的目光盯着王家明,下一秒却突然瞪大了双眼—— 王家明双手攥着他的脚,缓缓移向某个部位。 「看不出来啊,原来你喜欢这么玩儿。」王家明邪笑着。他用手死死卡住陶阮的脚腕促使他发不了力,只能被迫的感受。纵然有鞋底阻隔,但眼前的画面还是噁心得令人作呕。 陶阮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紧接着,「嘭!」的一声闷响,他用脑袋狠狠撞向王家明腹部。遗落的玻璃瓶子被扔在一边,陶阮双眼通红,捞起酒瓶朝着王家明用力一挥—— 「嘭!!」 又是一声闷响,一记铁棍悍然落到陶阮背上。 陶阮痛到失神,他仰起脖颈,细长的脖颈拉出一个脆弱的弧度,上面爆满了青筋,陶阮踉跄了两步,死死握着手里的玻璃酒瓶。 「妈的,贱货。」王家明也被彻底惹怒,站起来一把夺过酒瓶,冲着陶阮脑袋毫不犹豫地举起了酒瓶。 第30页 玻璃碎渣顿时溅了一地。 「大…大哥。」有个小弟惊恐地看着他。 「死不了。」王家明语调阴冷。 「血……好多血啊!」 「你他妈没见过血是不是?!」 陶阮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酒瓶在他脑袋炸开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耳鸣。周围的景色在飞速变得模煳,可他没有立即倒下,像被按下慢速键,陶阮看见王家明不屑地扔掉瓶子,看到拿着铁棍的小弟围在他身边说话。今晚星星好多,又小,又亮。 还看到了一个人。 宽阔的肩嵴,冷漠的神情。 黑色的……夹克。 韩骥稳稳地接住摇摇欲坠的人,陶阮脑袋后面的血沾满了他整个手掌,还有一些蹭到衣服上,变成漆黑的深红。 「又是你。」王家明眯起眼睛,语气不善。 韩骥没说话,当着他的面掏出手机叫救护车。 「妈的,你当我是空气?」 「嘭!」 靴子狠狠刮擦过冲上来人的脸,一脚把人踢翻在地。韩骥把陶阮放在地上,捡起地上的铁棍,「要是他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还在踌躇的小弟听到他的话,顿时停在原地不动了,王家明气急败坏:「给老子上!一群废物!」 韩骥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陶阮双眼紧闭,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的浅灰色外套被血染红了大片。他眉头紧紧的皱着,似乎并不安稳。 韩骥眼神一暗,握紧了手中的铁棍。 十五分钟后,刺耳尖锐的鸣笛声打破了幸福家园深夜的宁静。 不少住户从窗户探出头来,只见居民楼下面停着一辆警车,身形高大的男人扶着车门,好像正在接受问话。 「你是说,你们刚刚在小区里遭受了暴力袭击?」警察问。 男人身形挺拔,一只手捂着腰侧,露出疼痛的神色。 「是。夜太黑了,我没看清具体的人数,他们从后面扑上来,用玻璃瓶打晕了我朋友,我反应过来后正要自保,又被他们用刀刺中腰腹。」韩骥抽了口气,一边说一边微微弓下身子。 警察听后简单记录了几句,随行的医生拨开他的手检查了一番,随即目光肃然:「先上救护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例行笔录的警察似乎在转身的瞬间看见男人恍若被碾平的眉角,那双冷淡的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沉得令人心惊。 刚才就觉得这男人冷静的有些反常,这一幕更加重了他心中的怪异,仿佛那些痛楚是男人装出来的。 不过繁重的工作任务很快让他来不及细想了。 救护车上,陶阮静静地躺在急救床上,身边守着一位医护人员。 韩骥盯了几秒,直到随后上来的医生出声喊他:「这位先生,我们先替你简单处理下伤口。」 「好。」 韩骥扭头,脸上又恢復那种隐隐吃痛的表情。 「放心,我会轻一点。」医生安慰他,边说边动手缠止血绷带,手下古铜色的腰腹劲韧,伤口不算深,很快就处理好了。 「一会儿到医——」 「怎么了?」韩骥收回落在陶阮身上的视线,「您说。」 「一会儿到医院还要缝个针。」医生摇摇头,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了。 哪有人在把止血钳杵进肉里还能面色不改的。 第17章 医院 王家明这人虽然无耻,但下手还算有点分寸。 陶阮的脑袋缝了七针,缝针之后就转到了普通病房,可能有轻微脑震盪,但要等醒了再做检查才能知道。 韩骥看着陶阮脏污的手机壳出神。毛绒的,沾上了大块大块的深褐色斑点,都快看不出曾经的颜色。 「四十三床,出门直走第一间清创。」护士探头进来喊人。 韩骥站了起来。 警察不在,韩骥懒得再装,全程眉头都没皱一下,搞得医生频频抬头看他。 「平常有健身的习惯?」 男人腰腹肌肉紧实,块垒分明的腹肌并不夸张,充满了遒劲的力量感。 「没有。」韩骥垂眼看着伤口,一个指节那么深,看着还怪唬人。 「也是,不太像。」医生麻利地收拾好用具,叮嘱道,「一个星期之内不可以沾水,忍着点儿。」 回到病房的时候,陶阮已经醒了。 乌黑的眼珠子似乎有点懵,提熘提熘转了两圈之后才看到走进来的人,陶阮愣了几秒,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 「……怎么是你。」 「是我。」韩骥看了他一眼,「要喝水吗?」 「……不喝,头疼。」 「缝了七针,醒了之后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韩骥一板一眼地转述他的「病情」,说完又坐回椅子上。 陶阮把眼珠子转回来,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眼前这诡异的场景。他在心里默默回忆,昨晚王家明又带人来堵他,一酒瓶子把他给敲晕了,晕倒之前,他看见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韩骥。 「你衣服呢?」 「嗯?」韩骥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那件黑夹克。」 「扔了。」 「……哦。你为什么老穿黑色的?」 韩骥打断他无聊的问题:「你要是脑子还清醒的话现在就去检查。」 陶阮好长时间没说话,半晌,声音有些闷,「你怎么会出现?」 第31页 其实这才是他最想问的,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为什么韩骥会出现。 「昨晚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 「什么?!!」 陶阮倏地一下瞪大了双眼,要不是脑袋发晕,他差点从病床上鲤鱼打挺。「昨晚那通电话是你给我打的?」 说是咬牙切齿一点不为过,他就差把牙齿咬碎了喷面前这个男人脸上! 「怎么了?」显然韩骥也觉得他这反应不对,破天荒多问了一句。 「你、说、呢、」陶阮闭了闭眼,无力地攥紧拳头,「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 「我看你现在脑子就挺清醒的。」韩骥挑眉。 陶阮又提熘着眼珠找手机,「我手机呢?」 韩骥用下巴点了点桌子。 「……」 片刻后,他起身把黑乎乎的东西拿到陶阮面前,陶阮两眼一黑,这下连牙都咬不动了,「你赔我一个,算上次的。」 韩骥不置可否,陶阮转过头看他,发现男人取下了手机壳,正在把脏了的草莓熊扔进垃圾桶。 「……说吧,你找我干嘛。」 「先做检查。」韩骥说。 护士推来一张轮椅,陶阮丝毫不扭捏,接受良好地坐了上去,进电梯的时候还顺手替韩骥摁了楼层键。 直到电梯开始缓缓上升,陶阮才从飘渺的感觉里找出了一些实感。 可还是很奇怪。 韩骥大晚上打电话找他,他哪里来的手机号码,又怎么会直接跑到他家小区楼下?是,他是带他回过家,可这也并不代表韩骥出现在他面前这个行为是合乎常理的。再说了,韩骥几天之前才出现在陈福寿的家中,不明缘由地砍下一截手指,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陶阮至今都还不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韩骥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陶阮无意识地抠着轮椅边缘。昨晚,他是真的想过要和王家明拼命。酒瓶子砸向脑袋的瞬间,他突然想起几年前,那间狭小逼仄的出租屋,他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希望有人能推开那道门,又希望那道门永远不会再打开。 「哥哥,你也坐轮椅吗?」稚声稚气的声音把陶阮从回忆里拉回来,他看着扒住他轮椅的小男孩儿,懒懒地说:「是啊。你也有吗?」 小孩儿举起胳膊画圈:「有,但我的轮椅没你的大,轮子只有这么点儿。」说完他指着陶阮的后脑勺,「我也缝了针,脑袋上,丑丑的。」 陶阮一愣,随即立马去摸后脑勺。七厘米长的口子不算长,但伤口附近竟然空了一大圈! 摸上去还硬邦邦的,陶阮险些崩溃:「我头髮呢?!」 韩骥不理解他的大惊小怪,谁脑袋上缝针不剃头髮的?电梯楼层到了,他淡定地推着人走了出去。 「是不是很丑?」陶阮不死心地追问。 韩骥低头瞟了一眼:「还好,没人会盯着你的后脑勺看。」 「你现在不就能看见?」 「我也可以不看。」韩骥淡道。 陶阮忿忿地捶了下轮椅扶手。别说头皮秃噜了一大块,从小到大,他头髮就从来没丑过! 无言的愤怒一直持续到被推进ct室,韩骥在外面等他,陶阮恨恨地瞄了一眼。 男人没再穿黑夹克,单穿一件薄薄的背心,贲张的肌肉线条唿之欲出。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轻微脑震盪,不过并不影响正常生活,只要脑袋不经受二次撞击就没太大的问题。 「出院以后还是要静养一段时间,期间别做剧烈运动,保持心情平静舒畅,时间到了按时来复查。」 「哦对了,还有你,」医生转头打量诊室里的另一个高大男人,「怎么不穿病号服?伤口不想留疤的话切记要饮食清淡,尽量不要吃海鲜。」 交待完,医生便低头开处方,陶阮心神不宁,视线落到韩骥身上,「什么伤口,你受伤了?」 男人没回答,推着他原路返回病房。 陶阮皱着眉伸手去撩他背心,可还不及碰到衣角,韩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你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不用。」 陶阮充耳不闻,换了另一只手,很快又被韩骥单手捏着,牢牢锁住不动。眼前的青年穿着天蓝色的病号服,身形单薄瘦削,肩胛骨的位置微微凸起,脸色堪比那寡白的病床,甚至比那还要白上几分。 跟个瓷娃娃似的。 瓷娃娃除了脑袋,身体其他部位也受了一些伤。肚子上被人踹了一脚,片子显示脏器有轻微出血的迹象,医生给开了点止血的药,同样勒令他卧床休息。还有脚踝,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肿起高高的一截,叫人看了都心惊。 韩骥攥着他手腕,两只捏拢还没他一条小臂粗,垂眼看着他拼命挣脱,韩骥觉得这瓷娃娃有点意思,为了一个手机壳、一撮剃掉的头髮嗷嗷叫唤,受这么重的伤却一声不吭的,还有闲心来管他。 莫不是真叫人打坏了脑袋。 「放开!我不看了不看了!」陶阮冲着他吼。 把自己折腾的气喘吁吁,陶阮看着岿然不动的男人,恼怒地躺到床上翻了个身,把秃噜皮的后脑勺对着他。 「我才不管你伤不伤的,死了别赖我身上就行。」 陶阮炸毛,翻身的动作哐当哐当的,「轻点,别把线崩开了。」韩骥声音染上一丝笑意。 第32页 「不用你管!」 身后很长时间没人说话,陶阮能感觉后背一直有道视线,但他眼皮越来越沉,已经没有再翻身的精力,不一会儿便彻底阖上了双眼。 恍惚间他听见病房门发出咔挞的一声。 就这么走了吗? 陶阮嘴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起来自己还有话没来得及问韩骥,昨晚来找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很累很累,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韩骥退到病房门外,把屏幕上的未接来电往回拨—— 是阿杰的声音。 「老大,监控录像我已经处理好了,警察那边没发现什么。」 韩骥嗯了一声,「王家明那拨人呢?」 「放心吧老大,我知道轻重。」阿杰停顿了下,「老大,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挨那一刀的,我可以处理的不留痕迹。」 韩骥伸手抚了下腰间的伤,对他来说,这种程度跟挠痒痒似的,「做得很棒,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周齐下周二回国,到时候你和老二去机场接他。」 「得嘞。」 韩骥神情放松下来:「空了就多去帮帮爷爷,最近天热,别让他太辛苦了。」 「知道了老大。」阿杰笑嘻嘻的,接着婆婆妈妈嘱咐了他一大堆伤口注意事项,韩骥没能听得下去,中途掐断了电话。 病房里很安静,他隔着门上的透明玻璃看向病床,青年弓着腰,被子滑落至腰际,贴着身体形成一段柔软的弧度。 韩骥想起昨晚见到他的时候,汩汩的鲜血从陶阮脑袋上流下来,陶阮眼神有些空洞,直到看向他的瞬间,突然燃起一簇小火苗。 回想起那个眼神,韩骥眼神一暗,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破天荒的感到心口一紧。 第18章 「滚。」 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从病房的透明玻璃看出去,走廊的光黄澄澄的,时不时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走过。 病房里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别人了,陶阮叫住前来查房的护士: 「……他去哪了?」 小护士温柔地替他理了理输液管,「你说推着你去做检查的那个男人吗?他走了快两个小时啦,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 「冷吗?用不用给你加床毯子?」 走了吗? 陶阮把手缩回被子里,摇了摇头,「不用,」视线在病房里绕了一圈,最后回到自己挂着点滴的手背上,呆呆地说:「谢谢。」 查完房,护士准备退出病房,床上的青年突然抬起眼睛看向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 「他也受伤了吗?」 「啊,」护士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谁,「刀伤,和你一样也缝了针。」她耐心地回答他,「不过不是很严重,比起他,你才更应该好好休息。放心,你的朋友肯定还会再来看你的,快躺下吧,小心不要碰到伤口。」 「他不是我朋友。」 护士有些错愕,「嗯?」 陶阮抠着床单,重复了一遍,「他不是我朋友。」 「那是?听昨晚接急诊的姐妹说,那脸那身型!我交班晚,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两眼……」她语气陡然兴奋起来。 陶阮抿唇,嘴边翘起一个柔软的弧度,「谢谢,护士小姐。」 看得护士小姐心软软,当即为他抱来一床小薄毯。等她走后,陶阮伸长胳膊够到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手机壳已经被人剥了,他划拉着,要给刘潼打通电话。 他没说自己受伤的事,随便找了个藉口请了一星期的假。刘潼一听他声音不对,立马追问他,被他以心情不好为由搪塞过去。 前有李漆的事,刘潼本就有意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便也很好说话地点了头。 挂断电话,陶阮一时找不到事情干,无聊地发了会儿呆后,他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韩骥的名字。 结果显示什么也没有。 「不会是假名字吧。」陶阮自言自语。这间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朝向背光,有些阴冷。虽然小护士送来的毯子很保暖,可屁股底下的床板又冷又硬,寡白的被子面料粗糙,还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 小陶公主有点受不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他按了唿叫铃,护士去而復返,看着他一脸关切。 「我可以回家吗?这里的床不舒服。」 护士小姐温柔笑笑:「不可以哦。」 「开玩笑的,可以是可以,但必须留院观察三天,然后由家属亲自签字确认。」 陶阮才刚翘起唇角,在听到后半句后又突然沉默下来。 「好的,谢谢你。」 护士推着车走了,病房又空下来,走廊的光渗进来几缕,把门口的一小块儿地板也染黄了。 陶阮没由来的有些烦躁。 猫是一种对气味很敏感的生物,一旦周围的环境里没有熟悉的气味,就会变得不安,甚至烦躁、易怒。陶阮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傍晚七点零八分,他正式被确诊为一只猫。 早知道刚才不如和刘潼实话实说,让他三天以后签字把自己领走。 离了窝的猫脾气不好,想到害自己躺在医院里的罪魁祸首,陶阮后悔自己昨晚应该穿双铆钉鞋才对,直接让王家明那个渣滓断子绝孙。 光是想到这个人他都生理不适地发出一声干呕。陶阮狠狠咒骂,拿起手机翻看今日的新闻推送。昨晚的动静也不小,他倒要看看这几个坏种有没有被当场抓进警察局。 第33页 「十一日凌晨六点,我市景观河附近发现几名裸体男子,疑似大量酗酒引发的神志不清……」 陶阮指尖顿了一下,没有看到有关昨晚的报导,反倒见距离幸福家园不远处的景观河,他点开新闻配图看了一眼,画面被打了马赛克,但可以看出人数有五个人。 「奇怪了……」 陶阮退出了页面,才刚要点开跳一跳,宁柯的电话打了进来。他没接,等着电话自己断了。 一般来说,要是他没接宁柯的电话,那小子就会以为他在睡觉,一般不会继续打来。 果然,铃声停了之后就没再响,陶阮也暂时没心情应付小屁孩儿,想着先缓缓,过两天再说。 然而,病房的门在他百无聊赖划着名手机的时候,开了。 韩骥走了进来,身上又换回那件黑夹克。 陶阮眼睛亮了一下,语气反倒不怎么好,「你来干嘛?」 韩骥站到病床前,看了一眼输液架上还剩一瓶的针水。他伸出手,陶阮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 韩骥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问你呢,走都走了,还回来干嘛?」 陶阮脸上的情绪格外明显,像幼童睡醒没看到亲近的人时无理取闹的起床气,韩骥压根没搭理,把从外面带回来的食物放在小桌板上,「吃饭。」 「你给我下毒怎么办。」 韩骥抽出椅子让自己坐下,「杀你还不至于下毒。」 陶阮:「……」 「这个给你。」韩骥无视了他的表情,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玫红色的手机壳递给他。不知道哪里买来的草莓熊,鼻子歪了一半,脸颊上多了两团莫名的红晕,从陶阮这个角度看,两只眼珠子甚至都不对称! 「……你哪里买的?」 「医院门口。」 「那家十元精品店?」 「嗯。」 陶阮看着男人手心那只四不像的熊,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远点。」 「不喜欢?」韩骥纳闷,但也没说什么,默默又揣回兜里。东西他是买来了,至于喜不喜欢的,就不关他的事了。 陶阮无力地侧躺回床上,眼睛里的光熄了个彻底,他用后脑勺对着人:「说吧,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要是没什么事,麻烦帮我把门关好,谢谢。」 「李漆,」韩骥终于步入正题,「认识吗?」 薄毯下,陶阮身体僵直。 韩骥不动声色地停顿片刻,「我知道你和他的关系,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他拿出一枚很小的监视器,晶片般大小,拿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而这个,正是他此行的目的。韩骥摩挲着,沉声说,「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可能有风险,但继续跟着他,可比这要危险的多。」 韩骥实话实说,李漆的手段无人不晓,他的小情儿,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想起那天意外在酒楼里撞破的场面,青年脆弱的脖颈在李漆手里如同莬丝一般不堪一握,轻易就可摧毁。他道陶阮应该知晓李漆的暴劣才对,可床上的人半天没反应,好像完全没听见他说话。 「要是你答应了,我可以——」 「你刚才说什么。」 陶阮翻了个身从病床上坐起来,他眼睛大,瞳仁儿也要比常人要大一些,乌熘熘的没有一丝杂质,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韩骥竟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挪开眼,「如果你愿意帮我——」 「我不愿意。」陶阮朝他腰侧看了一眼,讽刺一笑,「我说怎么会突然找上我呢。你以为我是什么,酒吧陪睡的?我是李漆养的小情儿?」 陶阮偏头指着病房门口,冷冷地说:「拿上你的东西,滚出去。」 原来如此。 原来男人从头到尾都默认他和李漆是那样的关系,而他呢,像个跳樑小丑一样还巴巴地给人点歌。 在酒吧走廊的那一晚,韩骥是怎么看他的?李漆床上的玩物,舞台上卖唱的鸭子?他送歌给他,韩骥是不是以为他是在蓄意勾引? 陶阮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晚韩骥会对他露出厌恶的眼神。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陶阮牙齿都在打颤,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胃里明明很空,却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噁心,想吐但又吐不出来。 此时病房外的光线已经变成橘红色,太阳落山,自然光已经不足以照亮昏暗的病房。韩骥皱着眉打开墙壁上的开关,在白炽灯亮起来的一瞬间,他看见陶阮惨白的脸颊,还有不停发抖的身体。 「你怎么了?」韩骥语气严肃。此刻他顾不上监视器,俯下身就要查探。 陶阮似乎也发现自己在发抖,他转过头把手缩回薄毯里,然后按响了唿叫铃。 护士来的很快,陶阮没有再看站在病床前的男人,而是语气平静地对护士说:「我要休息了,能不能让他出去?」 护士看了一眼韩骥,认出他就是同事口中的男人,面上带了几分惊讶和犹疑,但她还是遵守职业原则,礼貌地说:「这位先生,病人要休息了,请您改天再来探视。」 「不用来了。」陶阮冷声打断道。 「这……您先出去吧。」护士为难。 韩骥站在原地没动,陶阮不再看他,他就盯着陶阮脑袋后面光秃秃的一小片。人还是那个人,但他却感觉不一样了,起码单薄脆弱的背影,不像他印象里的「阮阮」。 第34页 韩骥最终还是离开了病房,没带走桌板上的那一份馄饨,还有那个劣质的草莓熊手机壳。 等人走了,护士又给他测了测体温,陶阮脸色发白,体温却也正常,护士交待了几句也离开了病房。 走之前,陶阮拜託她扔掉那份馄饨。 「都冷掉了,下次记得早点去食堂哦。」护士说。 陶阮疲惫地眨了下眼,他屈起腿抱着薄毯,把下巴埋进毯子里,大眼睛突然变得很空很空。 就像此刻的病房一样。 第19章 晕倒 出了医院,韩骥没回家,也没打算去公司,而是开车去了天桥附近。老骆还没收摊,大老远就看见他的车,擦了擦手往锅里下馄饨。 「你那车停好了没,别一会儿过去给贴罚单了。」老骆先叮嘱了一句,而后又问道,「给你多下了一撮儿面条,你看够不够?」 韩骥饭量大,光吃馄饨吃不饱,每次来他都要给人弄成馄饨面,量大,管饱儿。 「够了,随便弄点就成。」 「刚才就让你先吃一碗垫垫肚子,你倒好,非要急着走。」老骆数落他,半个小时前韩骥就来了,打包完一碗馄饨又急匆匆地走了。眼下时间一晃又到八九点,天天这个点儿吃饭,非把胃熬坏了不可。 韩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对着桌子出神。 难道真的是他误会了? 想起刚才在病房里陶阮全身发抖的样子,韩骥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想什么呢,还不快趁热吃。」老骆喊了一声。 「嗯。」 老骆摇起蒲扇,「阿杰那小子最近在忙什么?老不见人影儿,没给你添乱吧?」 韩骥吃饭很快,三两下一碗馄饨面就见了底,「没有。公司里的事,等忙完今天我就让他休息。」 「也不是这个事儿。就是几天没见怪想他的,别影响你们工作。」 吃完,韩骥站起来替老人收拾摊子,利索地把所有桌子折起来扛到三轮车上去,他撸起袖子,眼睛里总算有了点温度:「您要是想他了今晚就和我回去看看,省得惦记。」 「也行,明早我去菜市场买点菜,给你们做顿好的……」老骆嘀咕道,韩骥来了他就什么也不用操心,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等,手里的蒲扇摇来摇去,好不惬意。 回去的路上经过医院,韩骥摇下车窗,高高矗立着的住院大楼窗户密集得如同蜂巢,他看了一眼,有的窗户前是空的,有的面前立着个小黑点,也看不清到底是不是人。 韩骥收回视线,没再看了。 陶阮抱臂站在窗户边,现在还不到十点,朋城正是热闹的时候,医院位置靠近城区,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偶尔夹带着几声喇叭,令人烦躁不已。 看了一会儿陶阮很快就觉得无聊,掀开被子钻上了床。 风有点大,今晚他失眠了。 -------------------------------------- 翌日清晨。 「醒了啊,正好,这是早上的药,待会儿用温水吃了。」护士过来晨检,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眼睛睁得大大的。 「有安眠药吗?」 护士闻言走过来,把电子体温计塞进他手里,「昨晚没睡好?」 陶阮答非所问,坐起来指着自己眼下一圈:「眼袋是不是很丑?」 「噗,」小护士被他逗笑了,「你哪有什么眼袋!」青年皮肤很薄,眼睑下方却缀有形状饱满的两条,显得他眼睛更大,脸也更嫩。 这样一张脸,原谅她是真不能把他和眼袋俩字儿联繫起来。 陶阮扒拉了几下头髮,「如果没人替我签字,我还得在医院待多久?」 护士想了下,实话实说道:「这得问主治医生,我说了不算。」 「谢谢,麻烦你了。」陶阮礼貌道谢。 护士又有些于心不忍。从昨天到今天,除了送他到医院的那个高大男人,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他。青年神情有些失望,护士也不忍心,但这终究超出了她的职能范畴,「我去找医生给你开点安神补脑液,希望今晚你能睡个好觉。」她有些抱歉地说,说完便离开了病房。 宁柯没再打电话来,连消息都没发一条。 「小没良心的。」陶阮垂着眼揪薄毯上的毛球,平常嫌他烦,现在倒是想他能发个消息,哪怕是随便说上几句话也好。 陶阮发现自己有时候也挺欠的。 「不就是住个院,矫情什么。」他对自己说,自己给自己催眠——只是因为受伤,所以才难过的。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他没想到还能在医院见到韩骥,在他又睡醒一觉的时候。太阳光刺眼,陶阮睁开眼睛,男人就站在床边。 两人就这么盯着对方,几秒钟之后,陶阮脸色冷下来:「我说了不想看见你。」 韩骥没立即说话,把手里拎的保温袋放到桌板上,发出「咔」的一声。 「拿走,我不需要。」陶阮看都没看是什么,「你听不懂人话是吗?我说不——」 「抱歉。」 陶阮抿唇看着他。 韩骥手里拎着老骆熬的粥。听说他要到医院来探望,老骆特意煮了点病人能吃的蔬菜粥,配上开胃的小菜,虽算不上什么美味佳肴,但老骆的手艺一向很绝,就算是清粥小菜也卖相十足。 陶阮盯着桌面上的东西,半晌后轻笑了一声,「为什么要给我道歉?我们很熟吗?你怎么看我,怎么想我那是你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用不着你假惺惺地跑过来。」 第35页 「说起来,你还算救了我一命,刚好,我们扯平了。」 说话间,一股油香味飘出来,很淡,但陶阮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掀开被子跑进了卫生间。 「呕、」 陶阮打开水头,他当然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不想里面的声音被人听到。水流声哗哗的响了很久,久到韩骥十分不耐地想要敲门,陶阮才从里面出来。 「没事吧?」 陶阮绕过他,用力撑着病床沿的护栏,「你走。」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韩骥面上浮现几分愠怒,上前两步把床摇起来,揽着后背把人安置到了床上。陶阮涨红了脸用力挣他,「我死了都不关你事!」 「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韩骥眉头紧皱,「误会了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不行!我没发脾气!」 「不气你抖什么?」 「……」 陶阮实在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虚,光是和男人嚷几句就眼冒金星,他拼命抠着床沿,脸色却越来越白,最后,两眼一白,晕倒了。 「陶阮!」韩骥瞳孔勐地收缩,冲上前扶住了意识涣散的青年。 这简直是陶阮人生最屈辱的一幕。 他先是被韩骥抱上担架床,又被闻声赶来的一众医生护士各种监测心跳脉搏,最后得出个低血糖的结论。 床边挂了瓶葡萄糖,医生表情不是很好看,语气也严肃:「低血糖不是闹着玩的,年纪轻轻的不要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看见韩骥全程站在旁边没挪眼,医生自然而然的以为他是病人家属,叮嘱道:「一会儿病人醒了一定要给他吃东西,本来就伤到脑袋,再这么一天一夜不进食身体怎么受得住?」 说完医生就走了,病房里就他和陶阮,陶阮昏迷了将近半小时,见他睁眼,韩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自认为用了平生最温和的语气,「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陶阮躺在床上像根软面条,说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懒得睁:「想你滚。」 韩骥却没和他争执,大概是怕把人又气出个好歹,「白粥?」刚才陶阮一闻见味道就吐了,老骆做饭喜欢放猪油,熬粥也是,这样熬出来的粥又香又稠。白粥虽然清淡,但闻了总不会又让人想吐。 可陶阮现在什么也吃不下,撞到脑袋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出来,想到刚才晕倒在韩骥面前,陶阮有一瞬间想还不如就这么一直晕下去算了。 他不配合,韩骥也不强求,反正刚刚才吊了葡萄糖,总不会这么快又晕过去。陶阮平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在等男人离开这间病房。 可韩骥非但没走,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沉声开口道: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要砍下陈福寿的一根手指吗?」韩骥说,「是李漆。」 「他说要杀谁,我就去杀谁,他要谁的手指,我就取谁的手指交差。」韩骥语气平淡,仿佛这些事不是他做的,而他也真的能随随便便就去杀人。 陶阮早就料到眼前的男人不会是什么善茬,可当他亲口承认,陶阮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头一颤。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很快就察觉到韩骥话里的不寻常之处: 「你在帮李漆做事,为什么又要让我往他身上装监视器?」 终于肯睁眼看他了。韩骥弓起嵴背,盯着眼前似乎很想知道答案的青年。 「因为我和他有血海深仇。」 陶阮皱了皱眉,韩骥脸上的表情像在逗他,却又不像,夹杂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陶阮心头莫名浮现几分异样,想再去看,韩骥神情早已恢復如常: 「还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第20章 意外 陶阮确实有很多想知道的,就算韩骥以为他和李漆是那种关系,有些事儿也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 「你的职业?」想了想,他换了个问法儿,「你是做什么的?」 「无业游民。」 「……」 半晌,「讨债的。」 陶阮皱眉。 「讨债公司听说过没有?」韩骥欺身,「那些欠钱不还的人,我先把他们的舌头割下来,把辣椒水灌进去,再把眼珠子抠出来,直到他们把钱吐出来为止。」 韩骥盯着他,可陶阮并没有露出想像中的惊讶表情,韩骥自觉无趣,只好直起身。站直以后他视线要比陶阮高出许多,自然也就能看到陶阮泛着淤紫的手背。 「都到现在了,骗我有意思吗?」陶阮冷冷地说。 韩骥挑动眼角:「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 「那你走吧,我不想听你编的谎话。」陶阮抬起手又欲摁铃,看见这个动作,韩骥才勐然回过神。 他是疯了,竟然会去逗一个脑袋开瓢的病号。「监视器的事,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据我所知,李漆死了对你并没有什么坏处。当然,前提是你希望他再也不来骚扰你。」韩骥收起玩笑神情,沉声道。 「别拿这个来试探我。我是讨厌他,可还没到可以随随便便杀人的地步。」陶阮冷笑一声。 这是实话,虽然他曾经想过要和李漆同归于尽,但眼前的男人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要人命的话,才更叫人不寒而慄。 韩骥也笑了,「骗你的,我怎么可能杀人。」 「你和李漆什么过节?」陶阮问。 第36页 如果只是简单的纠纷,应该不至于让韩骥一边委身于李漆一边又暗地里找上他来装监视器。况且现在还牵扯出陈福寿……陶阮神情严肃,不像是好忽悠的样子。 可韩骥却说:「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那你是指望什么也不告诉我,就想让我替你卖命?」陶阮冷笑,「哪个道的规矩。」 韩骥挑眉,平静地说:「所以我让你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想再继续的意思。 对话进行到这儿就算完了,陶阮还想再问,韩骥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转身走了。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用热水浸热了捂在陶阮刚拔了针的手背上。 水温正好合适,暖暖的,很舒服。陶阮看着眼前的男人,有点搞不清他的意图。毛巾上的热气顺着飘上来,裊裊的白雾遮很快挡住了他的视线,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韩骥是在接完一通电话后走的,走的很急,走之前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已经全然不见方才的戏嚯,取而代之的,是陶阮从未见过的凝重。 陶阮心头一跳。 韩骥匆匆忙忙往一楼大厅里走,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老二,看见他,老二眼神略微放松,不过也只是很小一点。 「老大。」 韩骥微微颔首,表情也并不轻松,「人还清醒吗?」 老二点了点头。 周齐今天凌晨的飞机从旧金山飞回国,四点左右抵达朋城,他押着马国安在候机室等待前接机的老二和阿杰,谁也没料到马国安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下逃跑。 要过安检,周齐身上不能带枪,但靴子里却别着一把匕首随时准备待命,马国安显然是知道,所以才没和他硬碰硬。 「怎么伤的。」韩骥沉声问。 老二这才和盘托出。 马国安使诈,临近登机时便在m国的机场闹过一次,抱着肚子表情痛苦地喊疼,机场里的白人警察相当警觉,还未靠近两人便蓄势待发地准备掏枪。 落地朋城的时候马国安故技重施,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哀嚎,周齐心头一凛,内心第一反应是盛泰的人先他们一步动手了。 马国安死了对他们没好处,周齐矮身正欲察看,马国安冷不丁地用脑袋狠狠朝他砸了过来,然后趁机逃跑了。 周齐眼睛眯成一条缝,抵在地上的手顺势摸到靴子里的刀鞘,又缓缓移开。 「来人啊,抓小偷了!」周齐朝周围大喊了一声,下一秒便以惊人的速度勐地追赶。 论速度,就是十个马国安都跑不过,马国安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发现周齐快要追上自己时他扯破嗓子大喊: 「他身上有刀!!!」 这一喊很快惊动了航站楼里的协警,身穿警服的男人迅速在通讯器里互相报告位置,其中,距离周齐最近的警察已经在全力朝着他追赶。 「妈的。」周齐狠狠咒骂一声。他并不减缓速度,只要能在警察之前截住马国安,就算要进局子他也认了。 「站住!」 后方的警察试图用喊话来叫停他,周齐顾不上,他们已经跑出两百米,接近二楼人流量最密集的电梯口,就差一点,他就能揪住马国安的领子然后狠狠把人掼在地板上! 但他斜侧方突然冲出一名手持警棍的警察,周齐眼神沉下来,在靠近电梯扶手的地方单手勐地一撑,顺势翻上了电梯。可马国安那个狗娘养的竟然临时变卦掉了个头,等周齐跳下来再去追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好几个警察。 「草你妈的,我看你怎么追!」马国安粗喘着,得意地朝后面看了一眼。 可他太低估周齐的速度了。才不过短短十数秒,马国安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出口的指示牌,自身后而来的一股强大压力已经将他推倒在地。周齐身体腾空,而后飞扑上来,肘部强势锁住马国安咽喉。 「你特么想死别拉我垫背。」周齐恶声说。 才几下马国安就已经唿吸困难,近乎窒息。他的脸很快由红变为青紫色,双手狠狠抠着周齐小臂。 「别动!」警察赶过来,举着警棍把地上的两人围在正中。 「嘿,别紧张。」周齐扬起脸沖几人挑眉,「他是个偷窃惯犯了,我见义勇为呢。」 「你们两个到底谁偷谁?」警察面色严肃,显然没有轻易相信他的话。 「还用问吗?」周齐用膝盖抵了抵马国安的肋骨,额头上被汗水沾湿的头髮挡住他一部分阴狠的视线,才让他在抬起头的时候人畜无害,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见义勇为的青年。 两个警察半信半疑地对视一眼,「先拷起来——」 突然,一阵极短暂的白光刺啦地划过,匕首脱鞘发出「呲」的一声,马国安面目狰狞地,将匕首狠狠刺向周齐的大腿! 一瞬间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周齐最先反应过来,但已经来不及了,马国安连滚带爬地从二楼电梯口跳了下去。 「放心,那一刀扎在大腿,对周齐来说算不得什么。」 韩骥面无表情,「马国安呢,死了没有?」 说到这个人,老二不再淡然,语气很是厌恶,「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摔死。从二楼跳下去,还是当着警察的面儿,他压根就是故意的。」 马国安这个人,心计太深。机场外全是恆域的人,或许还掺杂着老东家盛泰派来的打手,出了机场,他就真得被人捏死在手里了。落在警察手里也行不通,他有出境记录,警察一查就知道潜逃国外前他身上背着的巨额金融债务,再顺藤摸瓜,李漆的那笔黑钱,足够他吃一辈子牢饭。 第37页 怎么办? 马国安大脑飞速转动。 要是他受了伤被送到医院,这期间他总有办法联繫到在盛泰时的人脉,不管怎么说,总归不会比现在更被动。 「先去看看周齐。」韩骥沉声说。 内外科都在同一栋医学大楼,但分属不同的楼层,老二走在前面,见身后没人跟上来,扭头一看,自家老大正停在一间病房外。 「怎么?」 韩骥又看了一眼病房内,才沉默地走上来与他并肩。 陶阮恍惚觉得刚才好像有人站在门口,不过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没人会来看他的。 除了韩骥。脑海里出现这个名字,陶阮下意识摸了摸搭在手背上的毛巾。温度已经冷下来了,贴着皮肤,风一吹反而有些凉。 陶阮把它揭了下来,毛巾在离手的一瞬间又散发出迴光返照般的热意,陶阮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把毛巾扔在了洗手间。 第21章 饿了 另一间病房里,周齐摩挲着刀鞘,神情冷淡。 韩骥和老二走进来,老二一眼就看见那把匕首,周齐十八岁生日那年韩骥送的,他带在身上一带就是好多年。刀刃早被警察收缴回警局,只留下光秃秃的刀鞘,被经年累月地磨出一小块亮色。 「老大。」看见来人,周齐下意识就想起身。 「好好躺着。」 「……是我的问题,我让马国安给跑了。」周齐说,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韩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老二扫了一眼他扎起厚厚一层止血绷带的小腿,正要开口,却听韩骥淡淡道,「你当然有问题。」 「出院以后再告诉我为什么行动失败,现在,先把伤给养好。」 韩骥说话向来管用,周齐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见状也默默咽了下去。 机场动乱一出,马国安也很快被送往这家医院,按理说从二楼摔下去再怎么也不至于要了命,可马国安至今都还处在昏迷当中。他的病房又被警察重点看护着,连老二都是赶来的时候趁乱看了一眼。 机场的突发事故已经不仅仅是公共治安的问题,警方那边大概率很快就会找上周齐,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这个马国安,真是太狡猾了。」老二捏了把拳头。不得不说他这招虽险,但一旦入境,落入警方手里反而更加安全。恆域、盛泰,再加上一整个李氏集团,马国安就像个人可刀俎的活靶子,盛泰那边好歹还顾忌着被他吞进肚子里的钱,李氏这边可就不好说了。 光李漆那个活阎王就能扒掉他一层皮。 「缓兵之计罢了。」韩骥沉吟,「警方必然也会查他,马国安到哪里都跑不掉的。」 但这恰恰又是问题所在,当初他向李漆保证的是追回这笔被马国安私吞的黑钱,要是警方先追查到了这笔钱的下落,那他苦心接近李漆就白费了。 老二明白他的顾虑,「应该不会这么快。」 一来马国安之前并没有案底,从头查起对警方来说也有难度,二来,马国安涉及跨国犯罪,李氏在里面也脱不了干系,警方一旦有动作,李氏集团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争取赶在警方之前,从马国安嘴里撬出那笔钱的下落。 「要不,我去一趟?」老二说。警方那边看守严密,韩骥和周齐不方便出面,但老二已经很久没代表恆域露过面,一次普通的探视,应该不会引起警方的怀疑。 「先别轻举妄动,」韩骥目光一沉,「去查他的妻女。」 现在这个节骨眼谁露面都不合适,在警方手底下马国安暂时也跑不了,不如先按兵不动,只要人还在眼皮子底下,他有的是办法让人张嘴。 听见这话,老二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惊讶。祸不及家人,恆域这么多年来和无数的债权人打交道,不是没遇到过穷凶极恶的,可再怎么棘手,韩骥从未对他们的家人下过手。 看来这次是真动了怒。 周齐沉默着,韩骥眼风凌厉地扫了他一眼,「这就自信心受挫了?对方要是亡命的暴徒,我看你还有没有命在这里矫情!」 话说的有点重了,周齐抬起头,也没解释什么,「是。」 其实他并不是矫情,穷凶极恶的暴徒他更是不怕,跟着韩骥这么多年,真刀真枪的火拼不在少数,他只是气自己,那么轻易就将连日以来的苦心毁于一旦。 他宁愿马国安是个身手不凡的暴徒,以这种方式让他给逃了,周齐心里憋屈。 他脸上藏不住事,更别说跟在身边这么多年,一起出过多少次任务,韩骥连他撅个屁股都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斜眼觑着,势必要让他长个记性。 面对马国安这种阴险狡诈的人,硬碰硬是行不通的,他耍心眼,你只能用比他还多的心眼子来提防他。韩骥一直教他做事要谨慎,周齐终究还是年轻,比起老二来还是少些沉稳。 「好了,人都受伤了。」老二适时出来打圆场,「谁年轻的时候不是一身蛮劲只晓得闷头往前沖,你也是从混小子过来的。」 韩骥脸色有所缓和。 老二岔开话题,「你怎么也在医院?」方才他一接到周齐的电话就急着往医院赶,到了才想起来给韩骥打电话,却得知他已经在医院。老二现在才想起这事儿来,顺嘴问了一句。 「……」 韩骥没说话,病房突然间诡异地安静下来。老二这一问,把他在陶阮病房的那点回忆全都勾了起来,韩骥神情不太自然。 第38页 他神经病一样的去逗人,甚至鬼使神差地找护士要了条毛巾,捂热了扔人手背上。 那么娇气的人,指不定私底下怎么和护士哭天喊地。韩骥想。 「陶阮也在。」 「谁?」老二一脸莫名。 韩骥停顿片刻,万年沉稳的脸上出现了几分迟疑,「……李漆的人。」 「我打算利用他来监视李漆。」韩骥没有细说,草草几句带过了,老二听罢皱起眉头:「李漆身边的人,值得信任么?」 韩骥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 ---------------------------------- 两层之下的病房,陶阮手指在通讯录刘潼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但号码始终没有拨出去。 他挺不想麻烦别人的。 可继续在医院住下去,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陶阮在麻烦别人和委屈自己之间犹豫不决。 年少时的经歷使然,他很少麻烦别人,也很怕别人觉得他麻烦。他可以和小熊酒吧的每一个人都相处融洽,可这只建立在大家彼此之间没什么利益纠纷,凑在一起只是为了好玩儿。 人人都说凯文对他跟养儿子似的,却没人知道凯文刚跳槽来小熊酒吧的时候女朋友跟他闹分手,是陶阮掏出小半积蓄借给凯文交首付,才稳住了这段关系。他这个人,别人对他好一分他便还十分,从不欠别人人情,也从不把自己个人的事情带到工作中去。上次李漆的事,已经叫他欠了凯文和刘潼一个大人情,他实在不想再朝刘潼开口。 最终,电话也还是没能拨出去。 「再忍忍吧,小陶。」陶阮对自己说。话音刚落,病房门「咔挞」一声被打开,陶阮有点被吓到,手里的手机哗地落在寡白的被子上。 「……」 韩骥走进来,「忍什么?」 陶阮简直嘆服:「你怎么又来了!」 来就来,门也不知道敲,还真当这儿是自己家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懒得理他,陶阮翻了个白眼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只留个眼睛。 韩骥目光落在他刚才露出来的手背,那上面空空如也,热毛巾不知道被扔去了哪边。 「手不冷了?」韩骥走进卫生间,只见盆里果然甩了一条毛巾,他伸手摸了摸水温,凉透了。 陶阮哼了一声,并不搭理他。 韩骥只好又重新去走廊尽头打了壶热水,把热乎乎的毛巾递到他面前。 陶阮闭起眼睛:「不用,不冷。」 韩骥随手把毛巾盖在他脑门儿上。 「靠!你干嘛!!」 陶阮弹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掀开脑袋上的热毛巾,扑面而来的热气煳了他一脸,额头更是夸张,瞬间就已经红了一大片! 看得韩骥一愣一愣的。 陶阮皮肤白,红彤彤的印子在额头上格外明显,他掀开被子噔噔噔地下床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一看,又怒气沖沖地折返,站到罪魁祸首面前: 「你有病啊?!」 眼前的人才齐自己下巴,人小气势倒不小,仿佛下一秒就要连房顶也一起掀了。 韩骥皱眉:「娇气。」 「你说什么??」陶阮瞪大双眼。好傢伙,还倒打一耙。 韩骥绕过他。细胳膊细腿的,两截病号服袖管儿跟唱戏似的空落落,那么大动静,韩骥都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 「什么意思啊你?」陶阮跟在他身后,对自己竟然被忽略很是不满,正准备撸起袖子和他好好理论,霎时间,熟悉的一阵眩晕感又勐地窜了上来。 陶阮瞬间老实了,扶着栏床栏坐回去,闭着眼睛喘气。 见他这动作,韩骥皱起眉,拿起刚打过热水的水壶到了杯水递他手里。陶阮暂时顾不上和他计较,接过来小口地啜,半晌才缓过劲来。 期间韩骥就站在旁边,脸色莫名有点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陶阮瞟了一眼,「你想说什么?」 「你吃饭没有?」 陶阮一愣,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继续喝他的水没说话。 韩骥脸色更黑了。 「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陶阮放下杯子,「你这么关心我死活,是怕我死了没人替你对付李漆吗?」 韩骥冷哼一声:「我怕没人替你收尸。」 陶阮满不在乎,「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 韩骥一噎,脸色阴沉的就差滴出水来。陶阮眯起眼睛,难得见男人吃瘪,他看得津津有味,眼尾愉悦地翘起一小条弧度。 韩骥发现自己真是小看他了,看着人畜无害的,气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你来这么勤,不就是为了让我答应你吗?不拿出点诚意来,我怎么答应你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陶阮弯起眼睛。 「我说过,事成之后会帮你彻底解决掉李漆。还有王家明那帮人,只要你答应,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他出现在你面前,」韩骥沉声说,「对了,还有你那个吸毒的爹,我也可以一併帮你解决了他。」 「就这?」 韩骥皱眉,「你还想要什么?」 难不成要钱?对他来说,钱反而是最容易解决的事,韩骥正欲开口,却听陶阮轻声说—— 「我饿了。」 「……什么?」 「我说,我饿了。」 第39页 韩骥深吸了一口气,「想吃什么,我去买。」 「馄饨。」陶阮说。 「……」韩骥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有这么耐心过,他甚至唇边还勾起抹笑,「好,我去买。」 这抹笑在陶阮看起来有些瘆人。不过管他呢,只要看见韩骥不爽,他就高兴。 盯着韩骥离开的高大背影,陶阮又眯起眼睛人畜无害地笑起来。 第22章 难得温柔 「吃。」 一个小时后,韩骥冷着一张脸,把从家里打包带来的馄饨摆到小桌板上。 老骆中午不出摊儿,他只好又到菜市场现买了馅料和面粉,等着老骆从擀面到调料一步一步来,出锅后再马不停蹄地送到医院,端到这位祖宗面前。 陶阮抬起下巴瞄了一眼,汤面上薄薄的撒了一层葱花,这次没怎么放油,看上去格外清爽。陶阮满意地眯起眼睛,用勺子舀起一个皮薄馅儿大的一颗,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才终于有了点胃口。 「嗯?」陶阮眼睛亮了。这味道好熟悉,总感觉在哪儿吃过。他又喝了口汤,越咂巴越觉得熟悉,好半晌才想起天桥底下的那个小摊儿。 「就是少了干虾仁,不然更像了。」陶阮低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慢慢悠悠开始吃馄饨。他吃东西墨迹,一颗馄饨咬成两半儿还要往里再蘸点汤汁混着吃。 韩骥皱着眉看他,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了回去。 吃个馄饨花了半小时,陶阮才终于放下勺子,然后眼神示意自己吃好了,快点端走。 韩骥往那饭盒里扫了一眼,还剩半碗没吃。皱着眉一言不发地把余下的倒进垃圾桶,末了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眼神有点凶。 「吃太撑了会吐。」陶阮眨眨眼睛,把手背缩回被窝里。 「你可以走了。」吃饱了,陶阮开始撵人。 然而韩骥眼皮都不抬,坐在单人沙发上闭眼假寐。这沙发太小了,他连手都伸展不开,只能憋屈的拢在身前。病房里安静了片刻,病床上的人没再出声,韩骥眉头稍微舒展了些。 陶阮奇怪地看着他,半晌,冷不丁的声音突然响起: 「其实我骗你的,我就是李漆的情人,还是个男小三儿,在我前面还有个大房。」陶阮说,边说边直勾勾地盯着沙发上的男人。 「真可惜,你插眼线插到小情人头上喽。」 他坐起来,韩骥还是毫无反应,陶阮心一横,干脆说道:「等出院了我就去告诉李漆,说不定他高兴了,转头再送我一套大别墅呢。」 韩骥倏地睁开了眼。 哈,我就说吧,陶阮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你知道了就赶紧走,别在我眼前晃,心烦。」嘴角却撇下来,显得有些难看。 「说谎。」韩骥拆穿他。 「我没有。」 韩骥睥了他一眼,坐姿分毫未变,「你要真是李漆的人,就不会是那个反应。」 「我什么反应?」陶阮应激似地捏起拳头,其实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韩骥说的是什么。他的反应?他发抖、愤怒,甚至被气昏了头晕过去。铺天盖地的难过快把他淹没了,仅仅是因为韩骥误会了他和李漆的关系。 陶阮有些难堪,不愿面对的东西就这么被韩骥云淡风轻地指了出来,最可笑的是,他还无法反驳。他就是生气、难过。 可有什么好难过的?不就是在酒楼撞见他被人掐着脖子吗,不就是以为李漆包了他。宁柯刚拜他作师父的时候还以为他和酒吧老闆刘潼有一腿呢,他当时干了什么来着,好像狠狠给了小屁孩一肘击,其他的,想不起来了。 偏偏那个人是韩骥,撞破了他的难堪,又恶毒地擅自定论他和李漆。偏偏是韩骥。 这个他第一眼就鬼使神差想带回家的人。 韩骥也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眼前的青年其实也就是个小孩儿,生病了可怜巴巴一个人在医院都没人陪,也就嘴上逞逞强。 而且,和那个人也不一样。 「是我的错,误会了你。」韩骥意识到自己还差陶阮一个正式的道歉,「你和李漆不是那种关系。」 说完,韩骥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陶阮也呆了,半晌没出声。 这么一丝诡异的不自然让韩骥脸上的表情难得多了起来,他眉弓硬挺,鼻樑也高,本来就是极冷硬锋利的长相,眼神闪烁时却生动得让陶阮忘了眨眼。 但小陶公主从来不肯吃嘴皮子上的亏,仍然嘴硬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他用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在空中挥了挥作势驱赶,「走走走,」 「你待在这儿我不自在。」 「你一个被伺候的不自在什么?除了我,谁还会来看你。」韩骥毫不留情地说。他眉毛挑起来,又恢復那副冷冰冰的沉闷样,仿佛刚才的生动表情只是错觉。 「没人就没人!你以为没人我就稀罕你来了么?」陶阮气死了,刚刚果然是他的错觉,他就说呢,这个男人怎么可能那么温柔! 都是假象! 但韩骥现在是彻底不理他了,屈起长腿坐在沙发上,任凭他怎么挑衅都不睁眼。 他自觉无趣,缩回被子里,渐渐也睡着了。 楼上周齐的那间病房老二在守着,上午阿杰吵着非要来,被周齐狠狠训了一顿,只好留在别墅陪着老骆。 「你拿他撒什么气。」老二看破,手里拿了个刚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在老大那里受了气就欺负比自己小的,你幼不幼稚。」 第40页 周齐把苹果咬的嘎巴响:「我没气。」 「行行行,你没气。」 周齐懒得和老二争,把绷带包着的那条腿翘起来搭到床尾。 「知道你腿长,别瞎显摆。」 周齐皱眉:「你有病啊。」 老二往自己嘴里也送了块儿苹果,见他好歹是笑了,也就放心了。 周齐可以说是他和韩骥手把手教出来的,年轻体力好,又肯吃苦,训练的时候狠起来可以半个月都不出封闭室。但坏也坏在年轻,心气儿高,很容易出事。 吃完苹果,周齐问,「老大呢?」 「不知道啊,刚刚不是还在呢。」 …… 两层之下的病房,韩骥皱起眉头,「你说你要去哪里?」 「南湖公园。我要去下象棋。」陶阮回他。 「你一病号儿下什么象棋?」 「不带我去是吧?好,那你走。」 几分钟之后,韩骥和陶阮出现在电梯里,一个站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电梯降到六楼的时候查完房的小护士走进来,和两人撞了个正着。 「……」 陶阮有点尴尬。他划着名轮椅默默远离韩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小护士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要去哪儿啊?」 「吃饭。」「公园。」 「……」陶阮无语地瞪了韩骥一眼。 六楼是老年康復科,进来的全是一些和陶阮一样坐轮椅的老人,一下子就把还算富余的空间填满了。韩骥伸手将陶阮的轮椅拉回来,推进靠里的位置,自己则挡在身后拥挤的人群面前。 这俩人,昨天还剑拔弩张来着。护士在心里小小吐槽了一番,但嘴上仍叮嘱道:「早点回来,医院是不允许在外留宿的哦。」 陶阮神情古怪,留宿?他干嘛要在外面留宿?和谁,韩骥么?一瞬间陶阮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早已走出电梯的小护士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苍天明鑑,她说的不能外宿只是单纯因为医院有规定,怕病人在外面出点什么事牵扯上医院,压根没有往奇奇怪怪的方向想啊喂! 韩骥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陶阮在一楼大厅门口等他,医院里的人总是形形色色,他无聊地观察每一位路过的行人,有家属有病患,身边也都有陪伴的人。 陶阮神色淡淡的,眼神看似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实则虚无没有焦点。 医院的傍晚要比白天静得多,夕阳很好看,于是他又抬头欣赏晚霞,看着看着,视线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韩骥步子迈的大,不消片刻便来到他身边。 「你打算怎么上来?」 陶阮翻了个白眼,「拜託,我只是伤了,又不是残废了。」 他脚腕偏上方被王家明用铁棍甩了一棒子,幸亏离骨头还有一段儿距离,只是软组织挫伤,但即使这样也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消肿。头上头下的伤加在一块儿,医生干脆给他加了副轮椅,住院的这几天,能尽量少折腾就少折腾。 陶阮胳膊抵着车门,重心放在另一只脚上用力一撑,却不想高估了自己的核心力量,噗呲一下就要歪倒在车门边儿。 「小心点。」韩骥眼疾手快地捞住他半边胳膊,陶阮重心不稳,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从受伤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离韩骥这么近。晕倒的那次不算,那会儿他都人事不省了,哪还有功夫想近不近的。 但此刻不一样。 男人身上的黑夹克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硬邦邦的抵在后腰,皮肤的温度无法隔着布料传递,但味道却可以。酒吧里几乎人人都会抽菸,陶阮对此很敏感,但韩骥身上的菸草味很淡,只有离得近时才能闻到。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陶阮绞尽脑汁也无法形容。 韩骥的下巴就在他脑袋上几公分处,这人音色低沉,又沙又磁的,说话时声音像是从他脑袋里发出来的: 「就你这样,还去公园。」韩骥嗤笑。 「那就先不去公园,」陶阮说,他挣了一下,从韩骥虚揽着的怀里挣出来,伸手抓住路虎车顶的扶手自己上了车。「去另一个地方。」 「又要搞什么?」韩骥开始不耐烦了,粗暴地拎起车门旁的轮椅锁进后备箱,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陶阮。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韩骥。 「你欠我的。别再想拿冒牌货来忽悠我。」陶阮把那只歪鼻子歪脸的草莓熊手机壳扔进男人怀里,「现在就去买。」 第23章 蹬鼻子上脸 要不是因为陶阮,韩骥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 黄昏下的公园,俨然成了大型老年活动中心,石桌石凳数量有限,其余的大爷们一人拎个小马扎在旁边安营扎寨,白色的小汗衫儿哐当哐当地跟着蒲扇晃。 韩骥身边的老人就老骆一个,可老骆除了馄饨不捣腾别的,他也没机会接触到如此丰富多彩的老年生活。 韩骥和他一个高个一个轮椅,一个比一个显眼,站那才几分钟就有老爷子不断朝二人所在的位置递眼神。 韩骥抿着唇,周身气压肉眼可见的低沉。比起他,陶阮就自在多了,他眼睛一亮,自己就朝着人最多的地方去了,明明坐着轮椅,倒是比旁边站着的韩骥还要健步如飞。 「愣着干嘛,帮我一下啊。」车轱辘卡在台阶上动不了,陶阮回头喊人,只见韩骥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第41页 陶阮也直勾勾地看着他。 漫长的十几秒后,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连人带轮椅直接端了起来,又稳稳地落在地面上。韩骥手臂上鼓起的青筋很快消退,脸色却越来越黑。 陶阮愉悦地眯起眼睛。 正在酣战的大爷没空搭理他,倒是落在外三层观战的老爷子瞅见他了,「呵,这咋还坐上轮椅了?」 「不注意崴了脚。」陶阮笑笑。 「怎么这么不小心,」老爷子皱起眉头,「我家里那半瓶跌打膏灵的很,赶明儿我给你捎上。」 陶阮笑着说好。 坐着轮椅陶阮也不可能真沖前面下棋,大爷们战的正酣,他就远远围在最外面听个声儿,刚才说要给他跌打膏的老爷子偶尔给他讲讲战况,陶阮也乐呵呵地听,时不时还和人说笑一番,逗得老爷子摇着蒲扇哈哈大笑。 韩骥就站在他们身后静静看着,眼睛里有几分惊讶。 眼前的青年和在医院时比像完全变了个人,嘴边翘起的弧度从未下去,眉毛也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陶阮有两个不太明显的酒窝,平常不注意看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但现在,两截儿括号就这么明晃晃的挂在脸上。他在发自内心地笑。 韩骥一时有些讶异。 陶阮没待太久,也算是一个合格的病患,时刻谨记着小护士的医嘱,恋恋不捨地从包围圈里退出来,然后对韩骥说,「走吧。」 韩骥又连人带轮椅地把他提熘起来,陶阮在看手里的草莓熊手机壳,他左右端详片刻,满意地啧了一声,而后把草莓熊套在手机上。 正准备全方位欣赏一番,抬头突然发现此刻他们竟然还没走出公园,韩骥推着他绕了一圈,现在正在人工湖旁边。 「来这儿干嘛,不是要回去吗?」陶阮问。 湖面漾着路灯投出的金光,一闪一闪的,陶阮被吸引了目光,安静看了一会儿。 「你很喜欢下象棋?」韩骥突然问。 陶阮想了想,说,「不是。」 韩骥没再问下去。 陶阮也异常沉默,两人都没说话,韩骥推着他往停车场走,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有东西撞上来。「怎么了?」陶阮拧起眉问。 韩骥拉下轮椅手剎,这才看清脚边的小孩。那小孩儿撞到他腿上又被弹了回去,正揪着裤缝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你跑那么快干嘛,丢了我可不找你!」 还不等韩骥出声,后边儿很快又跟上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孩,看上去比眼前这个要大些。大的皱眉,小的就瞪眼睛,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 「谁让你刚才不理我,我才不需要你找,我找妈妈去。」 说话间,两个男孩已经一前一后走远了,小的跟在大的后面,脑袋越垂越低,最后气不过甚至还跺了跺脚。 「呵,」陶阮轻笑,「应该是两兄弟吧。」 他自己拉下手剎,身后的人却半晌没动作,陶阮奇怪地转过身,「怎么了?」 韩骥没说话,眼神停留在前方走远的两个背影很长时间,长到陶阮以为他失去听觉了,韩骥才又重新推动轮椅。 「……莫名其妙。」说着他转了回去。 韩骥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接着,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瞬间转为阴翳。 ------------------------------------- 晚上,护士来查房的时候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挺好,都到齐了。不过—— 「这位先生,如果需要陪床的话可以向护士站申请摺叠床哦。」 「不用。」韩骥沉声说。 「怎么不用?」说话的是陶阮,他弯起眼睛看向护士,「我们需要一张,麻烦了。」 「你让我给你陪床?」韩骥皱眉。 听到这儿,护士善解人意地退了出去,还顺带关上了病房门。 「对啊,不可以吗?」陶阮看着他。 韩骥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他,上一次让他有这种感觉的,貌似也是陶阮。 从在大街上不管不顾把他拦下,到现在,陶阮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乎他的意料,韩骥不禁在想,找上陶阮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 「不可以。」 「那你走吧,走了就别再来。」陶阮说。说着,他抠动手里草莓熊的耳朵,同时盯着韩骥观察他脸上表情。 「陶阮,你别蹬鼻子上脸。」 陶阮没错过男人脸上薄怒的神情,可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就是啊。」 他这样子,韩骥反而无法推测出他的用意,总不能是为了报復他,未免也太幼稚了。 「至于你说的监视器,我大概也没那个本事,你另找他人吧。」陶阮云淡风轻。 这下韩骥确定了,他就是在报復。 当初老二阿杰双双住院他都没陪过一晚,更别说现在周齐还在楼上躺着。想到这里,韩骥脸上表情更难看了,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你去哪儿啊?」 「借床。」 陶阮长长地「哦」了一声。 医院的摺叠床很小一张,只能恰好容纳一名普通成年男子的身量,可韩骥身高一米九几,平躺着脚趾堪堪抵到边缘,床体更是被男人结实的躯干压得深深凹了下去,光是看着都觉得憋屈。 陶阮又揪起熊耳朵,「委屈你了。」 分明是幸灾乐祸。 韩骥索性闭起眼睛,可那烦人精还不消停,「对了,还有一件事。」 第42页 陶阮把草莓熊短短一截耳朵圈在手里揉捏,「我不想待在医院了,你明天帮我办出院吧。」 明天,恰好是他住进医院的第三天。 韩骥侧了个身,摺叠床立马发出咯吱的声响,他逼不得已又躺回去,语气充满了不耐烦:「为什么是我。」 陶阮理所应当:「因为除了你没人来看我啊。」 一片寂静之中,某人压抑着的怒火格外明显,韩骥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下再也顾不上咯吱咯吱的摺叠床,狠狠翻了个身背对病床上的人。 陶阮关了灯,在黑夜中抿唇笑了。 这一夜对于韩骥来说极其难熬,耳边的咯吱声动不动就响起来,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也很快被冷意打断。 半梦半醒之际,脑海里突然出现两个背影,是公园里遇到的那两个小孩,一大,一小。 走廊尽头的重症监护室里,马国安神情安详地躺在病床上,旁边唿吸机上的数据显示他生命体徵平稳无异常。 病房里守着两个警察,一个正在补眠,另一个则负责二十四小时监视病床上的人。 此时已经是深夜凌晨两点,病房里除了唿吸机发出的「滴滴」声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声响。这声音催眠似的毫不间断,值守的警察打了个呵欠,撑着眼皮去看盯了无数次的数值,心跳、脉搏、血压,个个都正常得很,可也没有预示着床上的人即将醒来。 看着看着他有些犯困,眼皮上下打架,他强撑着又看了一眼唿吸机屏幕上的数字,唿吸频率17,潮气量10,气流率60…… 又过了几分钟,屏幕上的折线突然有了微小的弧度波动—— 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似乎花了几秒钟看清眼前的环境,半晌,马国安毫无预警地扯着嘴皮笑了起来。喉咙里隆隆的声音像破旧的老风箱,他兀自笑了半晌才停下,唿吸机发出几声急促的滴滴声,马国安这才停下来。 唿吸机再次发出平缓的声音,马国安睁着眼睛,一直等到所有的数值趋于稳定才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24章 程子安 第二天清晨,湿润的青草味道透过窗户飘进了病房,摺叠床上并没有人。陶阮早醒了,可他一直等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才悠悠睁开了双眼。 昨晚韩骥一直翻来覆去地翻身,咯吱咯吱的声音他都听着呢,折腾了大半夜,搞得昨晚他也没睡好。 想想也是自讨苦吃,干嘛非要让人陪床,吃饱了撑的。可谁让韩骥误会他,还成天冷着张脸不说话,要是不出了这口气他就不姓陶! 但……韩骥竟然破天荒的顺着他,陶阮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开始冒尖儿。 正胡思乱想呢,门外的脚步声去而復返,陶阮装睡装不下去了,腾地从病床上坐起来,盯着回来的韩骥,还有他手里的那一沓纸。 见他醒了,韩骥扫了他一眼,「起床,收拾东西。」 陶阮抬了抬下巴,「那是什么。」 「出院证明。」 陶阮瞬间眼睛亮了。 角落的摺叠床上放着一床叠好的毯子,韩骥三下五除二把床收起立在墙边,然后朝陶阮走过来,把毯子扔进他怀里。 「这不是我给你的。」陶阮说。 韩骥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转过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本来就不是我的,你还给护士,说不定是她给你加的。」陶阮梗着脖子眼睛瞟向窗外。昨晚韩骥打喷嚏,他只是不小心听见又不小心朝摺叠床上扔了毯子。 我真大度,又善良,陶阮想。 韩骥眉头微微皱起来,并不想拆穿他,也不想和他争论,「我在外面等你。」 「哎,」陶阮叫住他,「我没有衣服穿。」 来时的衣服早就被血渍浸透了,他身上就一套病号服,总不能穿着这个回家吧。 韩骥看了他一眼。 病床上的青年目光澄澈,看起来总算不像刻意和他作对,身上的病号服是很单薄的布料,把人也衬得更加单薄。韩骥视线在陶阮肩部和腰身上停留了几秒,默不作声地用眼睛估量他尺寸。 「你在这等我,我去买。」 陶阮看着男人的背影,嘴角翘起来一点,韩骥走之后他也开始下床收拾东西。不过他并没什么好收的,用的全是一次性的,扔了就行。 没什么事干,陶阮又缩回床上,坐着等。他打开手机,宁柯终于又发来了消息,抱怨这几晚他不在酒吧一点也不热闹,追着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出去玩儿又不带我!!」 陶阮垂着眼打字:带你干什么。 「带我去给你报销啊!包吃包住包玩,人形atm机!」 陶阮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行了,留着你那钱好好找个女朋友吧,给女朋友花。 宁柯的消息隔了很久都没过来,陶阮暗想这小孩儿不会是生气了,于是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好了,那你给我发个红包,回来给你带礼物。 这下宁柯回得很快,嘚嘚儿发过来一个大红包,「得嘞!爱你小陶!」 没大没小的。陶阮笑了笑,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背面的草莓熊,心里想着韩骥憋屈的背影。 门被打开的时候他莫名有些心虚,心里想着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明明没做什么,但开口竟然有些磕巴:「……这么快啊。」 韩骥手里拎个袋子,奇怪地看他一眼。 第43页 「等等,你不会是也是在那家店买的吧。」 歪了的熊鼻子,不对称的熊眼睛,陶阮合理怀疑这衣服极有可能会破个大洞。 韩骥把袋子递给他。 陶阮接过来一看,一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还有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破洞倒是没有,可陶阮越看越觉得眼熟。 他拿在身上划拉了两下,「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韩骥眼神突然闪烁了一下,偏过头说,「快点换上走了。」 「哦。」陶阮双手抓住病号服下摆,还没掀呢,韩骥起身走了出去,还替他关上了病房的门。 陶阮挑眉看着被关上的门。 脱下病号服的时候他摸到自己几根突出的肋骨,陶阮皱起眉,虽然嘴上老是说着他靠脸吃饭,可那只是故意逗宁柯的,他可不想真瘦成一根麻杆,那也太丑了。 今晚点个炸鸡吧,他想。 「我好了,进来吧。」陶阮沖外面喊了一声。 韩骥走进来,把整理好的摺叠床送到护士站去还了,又折返回来用轮椅把陶阮送上车,要不是他面无表情黑着一张脸,陶阮都快以为自己花钱雇了个身强力壮的长工。 韩骥开车把他送到幸福家园楼下,陶阮自己试了下从轮椅上站起来,把全身的重量放在没伤到的左脚上,才能勉强走路。 韩骥停好车走过来,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你这样怎么走?」 陶阮脑门上已经冒了细密的汗珠,他顾不上和韩骥说话,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回去。好不容易挪到楼梯口,陶阮唿了口气正打算歇一会儿,下一秒,鼻子里突然钻进一股淡淡的菸草味。 「手。」韩骥沉声说。 陶阮愣了一下,接着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避,整个身体贴到墙壁上,「不用,我自己可以。」 韩骥皱着眉看着他。 陶阮和他对视了几秒,「行了,三楼而已,用不着。」说完他扶着扶手一阶一阶地上,韩骥新买的牛仔裤堪堪到他脚踝,他屈膝爬楼的时候整个脚脖子都露在外面,除去经常要抹药的地方,整个脚腕呈现一种病态的白。 韩骥用手比了比,还没他手腕粗。 「你说的事,我会考虑的。」转角的时候,陶阮突然说。 韩骥站在原地,半晌才重新发动车子,离开了幸福家园。 ------------------------------------ 回家第一件事,陶阮痛痛快快泡了个热水澡,甚至找出平时不怎么用的香氛沐浴露,打了两遍泡泡才心满意足。 在医院待了几天,他感觉自己都快被腌入味儿了,身上老是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浴池里的浴液香到令人髮指,像要召集採花大盗开大会似的,这还是宁柯当初送他的,说是什么法国知名香氛,最适合他的气质。 适合个头,他就不该相信那个小花蝴蝶的品味。 泡完澡以后他才算彻底舒畅,进浴室前点的外卖已经被放在门外,陶阮乌龟一样挪到门边,从猫眼里瞄了一眼,这才把炸鸡拿了进来。 他突然想起上一次在家里吃外卖。 那时他在凌晨时分捡回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人家叫他滚,他却把人带回了家,接着又想起韩骥整整一个晚上缩在摺叠床上的背影,简直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想到这陶阮忍不住勾起嘴角,笑着笑着他嘴角再也憋不住,最后索性抱着肚子笑得在地毯上打滚—— 「嘶,」牛仔裤裤头的位置突然在他腰上咯了一下,陶阮终于止住笑,摸索着位置,发现是块儿缝在内里的尺码牌。他好奇地拉出来看了一眼。 「精品女装……m码。」陶阮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脸色越来越黑。 好啊韩骥,竟然给他买女装!!陶阮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找不到泄火的地方,最后狠狠沖草莓熊的鼻子来了两拳! 手里的炸鸡都不香了。靠。 从幸福家园出来以后韩骥打算开车回恆域,老二在医院,公司里只有阿杰一直在看着,他去了能让阿杰多少有点时间陪陪老骆。 车子正驶入三环,副驾驶上的手机突然开始了振动,韩骥没多想,连上蓝牙接通了电话。 「韩哥,是我。」 韩骥一脚急剎,车子停在了服务区。 「你先别挂,我有话和你说。」电话那头声音急切,生怕自己晚了一秒韩骥就会把电话挂断,「我知道,马国安被抓了是不是?你答应我,千万别先去找他,医院附近到处都是钱盛的眼线,你先别打草惊蛇。」 「……韩哥?」那头的人小心翼翼,「哥,你在听吗?」 韩骥静坐在驾驶室,还维持着握方向盘的姿势,车厢里旋即陷入长达数十秒钟的沉默。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嘭!!」车厢内发出重重的一声巨响,韩骥阴沉着脸一拳砸向方向盘,连着的那一片驾驶室都震了震,「程子安,别再让我听见你的声音。」 「哥、哥!求你了,求你别挂,我想听你说话,你别这么狠行不行?」程子安的声音很快染上哭腔,他拼命对着电话里的人喊,可下一秒,韩骥却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屏幕上很快有新消息弹进来—— 「哥,哥我错了哥,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别拉黑我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难道就因为这一次,你就要抹杀掉我们之前的所有吗?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第44页 韩骥按下拉黑删除,程子安的后半句话没能再跳出来。驾驶位上的男人重新发动车子,除了刚才的那一下,他始终面色平稳,连眉头都没再动过一下。 服务区的车子多了起来,黑色的路虎启动时发出低沉的轰鸣,很快驶离了服务区。 第25章 一见钟情 此后的几天里,陶阮都没有再出过门,要不是宁柯电话追的紧,他才不想那么快就回去上班。 「小陶啊,你也该玩儿够了吧,你不在酒吧好无聊。你知道么,那个张弛竟然想让我去给他敲架子鼓,疯了吧他……」 陶阮之前给他说的自己去临市玩,再不回来该骗不住孩子了,「明晚。」于是他终于松口给了个归期。 「几点,我去接你。」宁柯很亢奋。 「别来,」陶阮打断他,「我直接回家了。」 「那我来家里接你。」 如果人的屁股后面能长尾巴,宁柯的一定是根狗尾巴,摇的贼欢那种。他黏陶阮的程度连凯文都看不下去,曾一度担心小熊酒吧的活招牌会被一个小屁孩儿给拐了去。 就连宁柯自己都说不上来,明明他那么多狐朋狗友,死党公子哥儿也一抓一大把,可他偏偏爱跟在陶阮屁股后面。 大概是一种磁场吧。 说到死党,宁柯又想起自己还没恋就已经失恋的好哥们儿,「阎宇晨,你还记得吗?」 当初他第一次在酒吧听到陶阮打的碟,顿时觉得惊为天人,回宿舍后天天在好哥们儿耳边念叨,念来念去的阎宇晨也烦了,堵他的嘴道:「我不信,除非我亲眼见到。」 后来他也确实亲眼见到了,只不过什么也没听进去。 陶阮在台上闭着眼睛,睫毛被投出一簇小小的阴影,他用下巴打拍子,慵懒又灵动。 阎宇晨看呆了。 「不记得了。」陶阮说,这个名字在嘴里过了一遍,他忽然又觉得有些耳熟,「你的那个朋友?」 「……陶阮,你真是个渣男。」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 「好好说话,」陶阮皱眉,「不说了,外卖到了。」 「哎——」 陶阮挂断了电话,外卖是真到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经过几天的修养,好歹是不用跛着走路了,就是伤脚不能使太大的力,得抻着点儿。 那炸鸡腻的慌,他才啃了两口就不行了 最后把皮儿给撕了吃的,他又想吃老骆的馄饨,可点来的外卖始终缺了点味儿。 要不是他脚伤未愈,高低得去小摊儿吃上一大碗。 吃完饭到上班儿的这段时间,他抽空写了首编曲,灵感来了压都压不住,在电脑面前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在这点上刘潼挺由着他,只要是他的场子,陶阮想放什么歌都可以,从来没像别的酒吧一样,什么歌儿火就让dj放什么。陶阮偶尔放点自己编的曲子,也会在想摆烂摸鱼的时候放首轻音乐。在台上,他从来拥有最大的自由。 天黑的时候窗户边滴了两声喇叭。陶阮探头出去看,果然是宁柯那辆骚包的明黄色跑车。 车主人穿的跟花蝴蝶似的,朝他用力挥了挥手。 陶阮慢慢悠悠地下楼。 「小陶,你好香啊。」宁柯惊奇地说,他吸了吸鼻子,「这不是我上次送你那香氛吗?」 「狗鼻子,」陶阮骂了句,自己也抬起胳膊闻了闻,他以为已经很淡了来着。 「很适合你,」宁柯乐,「香香小陶。」 「滚去开车!」 宁柯皱起眉,这才发现陶阮走路姿势不太对,「师父,你腿怎么了?」 说着他弯下腰就要去看,陶阮往后退了一步,「没事,就是崴了一下。」 「严不严重啊,要不去医院看看。」宁柯有些担忧。 去什么医院,才刚从医院回来呢,陶阮在心里说,他可不想再染一身消毒水味儿。医院的床也邦硬,害得他失眠了好几晚! 「不去,就是扭伤而已,别小题大做的。」他拍拍宁柯的肩催他去开车。 宁柯这才作罢,把车又往单元门挪近了点,方便陶阮上车。 这个点小区的大爷大妈开始出来遛弯儿了,遛狗的也有,一只被牵了绳的大金毛闷头往两人的方向沖,狗主人在后面拉都拉不住。 「嘿,大狗儿。」宁柯撸了把狗头,「下次哈,今天没空陪你玩儿。」 「走吧师父。」 宁柯拿了钥匙准备绕朝驾驶座,回头却发现陶阮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宁柯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喜欢路虎?」 黑色的车身在拐弯处消失不见,陶阮收回视线,淡淡道,「走吧。」 「想吃什么?」宁柯问。 两人都还没吃晚饭,时间也还早,干脆先吃个饭再送陶阮去酒吧。 陶阮说,「馄饨。」 「……什么?馄饨?」 副驾驶座儿上投来一道视线,宁柯缩了缩脖子,「咱去吃点儿好的不行吗?」 「馄饨怎么不比蟹胳膊蟹腿儿的好?」陶阮勾起嘴角,「等着吧宁小少爷,保证你回味无穷。」 宁柯讪讪的,总觉得他师父在骗他。 天桥附近只有一个地下停车场,宁柯就先把陶阮在路口放下了,他把车停好再过来,免得陶阮脚崴了还要来回折腾。 老骆的小摊每到这时候总是人满为患,今天还好一些,只有零散两三桌的年轻姑娘在边吃边聊天。 第45页 陶阮在旁边静静等着,直到老骆把手头上的最后一碗馄饨捞上来才走了上去。 「嘿,」见是他,老骆高兴地扬起眉毛,「小陶来了。」 陶阮弯起眼睛笑笑。老骆问他怎么挺久没来了,陶阮就说自己出去玩儿了一趟 才刚回来。 「好啊,趁着年轻就是应该多出去走走。」老骆说,「还是老样子?」 陶阮笑,「两份。今天还带了个朋友来。」 「好嘞。」 锅里的水随时都沸着,老骆麻利地把馄饨下进去,舀汤的勺一滚,个个翻起了白肚皮。 「你放下小周,坐那儿休息,别抻着了!」 陶阮眼睛余光里瞥见有人走近,与此同时,宁柯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 「是这儿吧师父,我来了——」 话说到一半,宁柯突然没声儿了。他前面挡了个穿白色背心的年轻男人,身高很高,手里夹着一摞叠在一起的塑料板凳。 「这么点儿凳子算什么。」男人说。他把凳子堆在三轮车后面,眼神从宁柯身上很快地扫了一眼。有一桌客人已经吃完离开了,他便走过去,动作利落地收拾起桌子。 「愣着干嘛,」陶阮喊他。馄饨已经出锅,热乎乎的热气直熘熘的往上冒,猪油油润的香味也直往鼻子里钻。 「啊……哦,好。」宁柯回过神,「我来吧。」他接过陶阮手里的馄饨,眼神闪烁着往旁边跑,「坐这儿吧师父。」他指着男人刚收拾好的桌子说。 「湿乎乎的,换一张吧。」陶阮看了一眼。 「没事儿,说明才擦过嘛,干净。」宁柯说。 陶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咳,」宁柯干咳一声,余光瞟见年轻男人已经收拾好桌子,正懒洋洋地倚在竖杆和老骆说话。 看不见人了,他的目光终于转到眼前的馄饨上。干虾片上洒了一层葱花,猪油的香味立马被激发出来,再加上碗里皮薄馅儿大的莹白馄饨,别提有多馋人了。 陶阮笑了,「卖相怎么样?」 宁柯忙不迭点头。 「尝尝吧,小少爷。没吃过路边摊儿吧?」 宁柯迫不及待往嘴里舀了一个,「谁说的, 你别看不起我啊小陶,我上学的时候也吃呢。」 他周围的人总是把富二代想得太高端,但富二代又怎么了嘛,富二代也是人,也要吃饭的嘛。 陶阮笑笑。宁柯这小孩儿虽然家里条件好,但从来不摆什么少爷架子,他也只是逗人玩儿罢了。 「小陶!!」宁柯突然睁大眼睛看他,陶阮皱眉,「怎么了?」 「太好吃了!」 「……」 陶阮翻了个白眼。 宁柯又往嘴里送了一颗,嘴里嚼巴着,眼神一直往后面瞟。 「都说了让你在家好好休息了,非要过来陪我折腾。」老骆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锅子里的汽跑出来有些熏眼,周齐换了个位置,靠在另一边的杆子上,「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您这儿来蹭碗馄饨吃。」 自从他住院以后韩骥就没给他再派活儿,即使出院了也只是让他在家里调养休息。马国安的事暂时被交到了老二和阿杰头上,两人最近忙的脚不沾地,都顾不上老骆,反正也是闲着,还不如来这儿帮老骆的忙。 「你要是想吃我过去给你做不就得了,想吃多少做多少,用得着你这么瞎折腾么?」老骆板着脸。周齐腿受伤的消息他也是出了院才知道,还想着过去照顾照顾,结果倒好,周齐自己跑过来了。 「早好了。」周齐满不在乎地说。 马国安扎的那一刀,在他眼里跟过家家似的。记得两年前出的一个任务,一个毒枭的单子,韩骥带着他在深山老林里伏了一整晚才等到对方露面。上千万的现金交易,对方在发现他们时毫不犹豫开了火,枪声横贯整片山头。那种时候他都不憷。 「好了也得仔细养着!」老骆骂了句,「都伤到肉了你以为闹着玩儿呢?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爱惜,你等着谁来疼?」 周齐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这不还有您呢。」说完他顺手收拾了前面一桌,晚上天儿热,他提起背心领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顺势滚进了胸膛,又随着他弯腰的动作而一览无余。 宁柯梗着脖子,眼睛珠都看直了。 第26章 登门 他们这桌已经是最后了,等他们吃完,老骆也开始张罗着收摊儿。陶阮上去帮忙,老骆却笑呵呵的不让他干活儿:「行了,我这儿用不上你,该忙啥忙啥去吧。」 「这是小陶,经常来光顾我生意的。」 周齐摞好凳子走过来,老骆拉着陶阮介绍了一句。周齐视线落在他身上,不知想到什么,表情淡漠地点了下头。 「我是小宁,您叫我小柯也可以!」气氛正静的有些尴尬,站在旁边的宁柯突然开始自我介绍,他对着老骆笑容灿烂,搞得老骆一时词穷,「好,好,小宁是吧。」 「您的馄饨可太好吃了,我以后能常来不?」 老骆乐,「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 陶阮在旁边看着,暗道宁柯小时候绝对是压岁钱收最多的那种小孩儿,嘴巴跟炸爆米花似的往外蹦糖豆子,都快把老骆夸的合不拢嘴了。 周齐也在看他,散漫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戏嚯。 哪来的人精? 他抱起地上的凳子,小臂一颠,稳稳地收进三轮儿里。周齐走了,宁柯的眼神也开始发飘,直到陶阮催他,才恋恋不捨地到地下停车场开车去了。 第46页 算起来陶阮已经有整整一礼拜的时间没去上班了,凯文也给他打过电话,被他以和打发宁柯一样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但凯文到底比宁柯多长了个心眼儿,打从陶阮一进酒吧门就敏锐地觉出些什么。 「逃荒去了你,」凯文皱起眉头,「想用这锥子脸戳死谁?」 凯文伸手掐了掐他下巴,小脸儿又瘦了一圈,寡白寡白的,俩黑眼珠子倒是一如既往的亮。 陶阮啪一下打掉他的手。 宁柯端详着陶阮的脸,摸起下巴:「怪不得小陶美貌更胜从前,原来是消减了些。」 ……一个两个跟神经病似的。 陶阮连白眼都懒得翻,「自由古巴,谢谢。」 「不喝你那大饼酒了?」凯文腹诽,「好好的酒被你叫的那么难听,真是糟践。」 「好喝不就行了。」陶阮若无其事道。凯文低头给俩人调酒,间隙凑了过来,「你老实和我说,这几天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李漆又找你了?」凯文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陶阮嘆了口气,暗暗佩服凯文老鹰般的眼睛,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凯文实情,不管是王家明,还是韩骥找上他的事。李漆狠毒,牵扯的人越少越好,他不想自己身边的人因为他而陷入危险。 「没有,就是玩儿的太累了。」 「真的?」凯文眯起眼睛。 「真的。」 「说起来,李漆最近都没再来过,他这是断了念想了?」 陶阮没说话。要是李漆真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就不会纵容王家明来找他算帐了。王家明只是李漆手底下的一个小喽啰,如果没有李漆的默许,根本不可能那么明目张胆地来堵他。 「贱蹄子,我看你现在还怎么狂?」王家明恶狠狠地捏着他脚踝,笑容猥琐:「李漆玩儿腻的烂货!」 想起那晚王家明噁心的嘴脸,陶阮一阵恶寒。王家明夹带私货想要报仇,又有李漆的默许,更加猖狂,可他似乎又在忌惮着些什么,或许是李漆的授意,陶阮还不能确定。那一瓶子只能算是给他的一个教训,王家明留了手,否则,他早就一命呜唿了。 李漆这个人,睚眦必报,手段阴狠,陶阮清楚地知道他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除非…… 「想什么呢?」凯文把调好的酒递过来,无意间看见陶阮脸上的表情,愣了两秒皱眉问道。 「没什么。」他扬起笑脸。 凯文晃了晃脑袋,心想自己可能是眼花了。 「谢啦凯文哥。」宁柯咬着吸管说。 「有什么事随时喊我。」凯文交待。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 凯文一走,宁柯立马端着酒杯挪了过来,黏在他旁边欲言又止,眼轱辘转半天了也不说话。 「有话就说。」陶阮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小陶,」宁柯扭捏,试探,「刚才那个年轻男人你认识不?」 「哪个男人?」陶阮皱眉。 「很帅的那个,馄饨摊儿上。」宁柯提高音量。 陶阮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哪里有个很帅的男人,宁柯表情幽怨地看着他,「你还和他说话了。」 闻言,陶阮愣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想起他说的「很帅的男人」到底是谁,记不清脸长什么样子,但这个叫法倒是也让他想起宁柯口中很帅的死党,好像叫阎什么来着。 合着宁柯口里根本就没丑人,想着,陶阮突然笑了一下,都忘了反驳宁柯的「说过话」。 「可能是老骆的孙子吧。」他说。 「你认识他?」宁柯追问。 「……你觉得呢?」 说完,陶阮后知后觉地眯起眼睛,「你问这个干什么?」 宁柯的性向在他这里一直是默认为异性的,这小子从第一次见面异性缘就好得离谱,身边从来不缺漂亮爽朗的姑娘。 「当然是一见钟情啦,小陶你这都不懂。」宁柯装模作样来了个羞涩的表情,脸颊也配合地染上两朵红晕。 陶阮扭曲地皱起眉毛。 「那你和那么多姑娘玩在一起?!」 「她们都是我的闺蜜啊,从小玩儿到大的。」宁柯云淡风轻。 陶阮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 此时,城市另一边,韩骥开着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暗夜中的路虎宛若一头猎豹,发出低沉而又危险的轰鸣。 经过几天高强度的大范围搜寻,老二终于在傍晚发来了章慧母女的详细住址。章慧是马国安的妻子,自从生下女儿马晓彤后便一直在家当全职太太,马国安出事之前在盛泰地位不低 母女俩日子自然过的舒心。可马国安携巨款潜逃的消息一传出来,章慧就立马带着女儿藏到了马国安为她们购置的城郊一处房产中,就连盛泰的人都没能找到。 后视镜里,韩骥神情冷漠。 副驾驶上还坐着个人,俨然是酒吧里正被某人惦记的周齐。 下了高速之后,车子驶向荒无人烟的国道,周围的高楼渐渐被未经开垦的废田所替代,偶尔有对向车开过来,不过也屈指可数。 「马国安可真会藏的。」周齐勾唇讽刺道。自从爬上盛泰三把手的位置,马国安这些年来暗中购置房产,光是朋城三环以内就不下五处。而且这孙子从不用自己的户头,每追查一处房产,就得花费数十倍的精力去排查他的关系网,老二眼睛都熬红了,才最终锁定了位于朋城城郊一处毫不起眼的农村自建房。 第47页 马国安不可能把妻女放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所有的根基和人脉都在朋城,不管他逃到天涯海角,朋城始终是他安置她们的最佳选择。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路虎轮胎轧进半米高的杂草堆,瞬间碾平了楼房门前的一小块儿空地,周齐从车上下来,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独栋楼房。 一共三层高,外墙皮是农村很常见的青灰色,乍一眼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仔细观察,这栋房子却是突兀地立在路边,和周围最近的房子差了至少两百米。 这是朋城城郊的一个坝子,人口相当密集,按理说不可能出现如此大的空隙。 韩骥也从车上下来,率先向大门紧闭的房子走去。 农村的房子并没有什么可视电话,韩骥拉起门上铁质的扣锁,叩了三下,扣锁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 没有动静。 周齐盯着,正准备从后腰里掏出匕首,被韩骥眼神打断了。 他又叩了三下。 依旧没什么动静,可几秒钟之后,两人敏锐地听到里面传来很细微的动静。周齐顿了一下,「嫂子,是我。」 门内悉簌声再次响起。 周齐和韩骥对视一眼,「马哥那边有消息了。」 过了很久,女人的声音终于传出来,「彤彤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周齐笑了,「嫂子,马哥现在躺在医院重症监护室,他可没功夫告诉我这个。」 女人停顿了许久,半晌笃定道:「你不是他的人。」 「我当然不是。」周齐说,「马哥派给你的人早死了。」 门里突然传出一声小孩子的嘤咛,章慧拼命捂住彤彤的嘴巴,用眼神示意她先不要讲话。然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对外面的人说:「你怎么证明?」 周齐肩膀抵着门,勾起嘴角笑得散漫:「你现在住的这栋房子是马哥在三年前买下的,落的你弟弟的户,买地皮的名字也是他。八个月前,他派人把你们母女从金水苑接到这里,从此再也没露过面。」 章慧另一只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捂着女儿的手还在发抖。 他全说对了。 第27章 牙印 彤彤被捂的有些闷了,摇着头对妈妈眨眼睛。章慧如梦初醒,连忙放开了捂着女儿的手。她抖着手去开门,锁眼有点锈了,她费了些力才把大锁打开,门开的一瞬间,她看见年轻男人的脸。 「嫂子,你好啊。」周齐眯着眼睛,把后腰的匕首抵到女人侧颈。 章慧瞳孔勐地一缩。 「彤彤,快跑!!」 被叫作彤彤的女孩儿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无法接受眼前巨大的变故,突然闯入的两个陌生人抓住了妈妈,她不懂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只晓得听妈妈的话,跌跌撞撞地往大门跑。 「彤彤!」 「嘭!」 韩骥横空噼了一脚,大门被蛮横的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女孩小小的身体撞在韩骥大腿上又往后弹了半米,她被吓懵了,呆立在原地,几秒钟之后,突然嚎哭不止。 「你有什么沖我来!别伤害我的孩子!」章慧歇斯底里地怒吼。她被周齐锁住胳膊,刀就架在脖子上,身体细密地发着抖,看见女儿被吓呆的时候却拼了命地反抗。 「嘶,」章慧挣扎的幅度太大,刀刃一不小心划破了女人白皙的肌肤,伤口立即渗出细密的小血珠。「安分点嫂子,这刀可不长眼。」 看见妈妈流血了,彤彤哭的更大声,边哭边要朝妈妈跑过去。 韩骥垂眼,突然伸出胳膊拦腰把女孩抱了起来。 「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你这个畜生,放开她……」 彤彤泪眼朦胧地看着把自己抱起来的陌生男人,幼小的身体开始剧烈挣扎,可韩骥单手就能锢住她,这点微弱的挣扎根本撼动不了丝毫。 周齐紧了紧刀刃,表情冷下来,「我不想为难女人,嫂子,老实点,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章慧死死盯着韩骥和他手中的女儿。 「你知道马国安在做什么生意。」一直沉默的韩骥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令章慧狠狠一颤,「跟我们走,你和你女儿都能安然无恙。」 她打了个冷颤,出于本能地忌惮眼前这个眼神锋利的男人。 「要是我说不呢?」她故作镇静。 怀里的女孩不安分,韩骥把小孩儿锢的更紧了,轻声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章慧全身毛孔轰地炸开了,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刚才那一瞬间男人眼神里的杀意。 「坏人!你这个坏人!」彤彤在他怀里,突然张开嘴巴一口咬在韩骥黑色作战服裸露的小臂上。 周齐神情一僵。 小孩儿没那么大的咬合力,可手臂上的牙印子还是让韩骥皱起眉头,他松了手把女孩放下来,彤彤哇哇地哭着往妈妈的方向跑,「你也是坏人!呜呜别欺负我妈妈……」 章慧胆战心惊地伸出手,颤颤巍巍接住哭不停的女儿,却不敢替女儿擦眼泪,而是盯着前方眉头紧皱的男人。 韩骥直起身,健壮结实的小臂上冒出一小串牙印,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他一步一步走近,彤彤往妈妈腿边缩了缩。 「想不想见爸爸?」 彤彤呆呆地点了点头。 第48页 韩骥蹲下来与女孩视线平齐,伸手要去摸女孩儿的头髮,却被扑上来的章慧一把推开。 周齐在她身后不爽地啧了一声,要不是他收刃快,这女人脖颈早被割开了。 「滚开!离我女儿远点……」章慧把彤彤死死地搂在怀里,看韩骥的眼神充满戒备,一副随时可以为了女儿和他拼命的架势。 韩骥竟也不恼,眼神淡淡掠过她怀里的女孩儿,「马国安现在就躺在医院里,至于让不让女儿见爸爸最后一面,在你。」 听到这句话后,章慧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整个人也像强弩之末,瞬间瘫坐在地上。 …… 另一边,小熊酒吧。 心里老想着宁柯刚坦白的性取向,陶阮今晚在台上分了好几次神,该进节奏的地方没插点,摇的正嗨又等不来高潮,搞得台下的人不上不下的,跟便秘了一样。 第二场结束,陶阮以龟速缓慢挪下台,凯文眼尖,早就一副审问姿态地等在吧檯。 「脚怎么了?」 「崴了。」 「哪儿崴的?」 陶阮面不改色,「迪厅里。我去偷师来着,那个dj太勐了,我情不自禁跟着蹦,被前面姑娘的高跟鞋挫了一脚。」 凯文越听越皱眉,有点不太相信:「真的?」 陶阮点头。 「你就信小陶吧,凯文哥。」宁柯适时在旁边插了一嘴。 「你咋知道,你跟着去了?」 「没有啊,」宁柯吸走杯子里最后一口果酒,「对了小陶,你不是说给我准备礼物了吗,哪儿呢?」 「家里,改天去拿。」 「好嘞。」宁柯高兴地弯起眼睛。 眼睁睁看着话题就这么被他带偏了,凯文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调酒去了。 宁柯趴在吧檯上,神情有些蔫巴,经过的美女有上前来问联繫方式的,他把头转了个方向,闷闷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喜欢男的。」 陶阮惊悚地看着他。 「怎么办,小陶。我坠入爱河了。」 「啥?」陶阮皱眉,「喝多了吧你。」 和一个才见过一面的男人,坠入爱河?拉倒吧。 「你太不解风情了。」宁柯腹诽,「懂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 听见他说一见钟情,陶阮脸色怪异了阵,眼珠子不自然地乱瞟,落到某处时突然顿了一下,他揉揉眼睛再去看,又仿佛只是错觉。 好像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飞快闪过来着。 「不懂。」他没好气地说道。 「唉。」宁柯长长地拖了口气,陶阮抬手在他脑袋上唿噜了一把,喝了口酒就又上台了。 这一场他没再走神,散客区重新热闹起来,可台下还是有人不时发出嘲笑的嘘声。 「专业dj就这点水平吗?还活招牌呢,我看是拿那张脸招的吧!」 「就是,这碟打的还不如我回家放dvd呢,浪费老子的钱……」 两道声音不合群地冒出来,在一众欢唿声中刺耳极了,陶阮眯起眼睛找台下说话的人。 他们这行就是这样,有人追捧自然就有人唱衰,认为dj不过是站上台放几首歌而已,凭什么拿那么高的酬劳。 对于这种人,陶阮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他甚至有些怀念之前老是在台下和他激情互动的活宝,顿时觉得他们比这俩人可爱多了。可惜活宝今晚没来,于是陶阮看底下这俩人更不顺眼了。 一个穿的花里胡哨,拔了毛像要去相亲,一个夸张花臂,生怕别人瞧不见还穿件小背心。 陶阮手一抬,放了首dj版的《丑八怪》。 在唱到「丑八怪」的时候他还专门cue了点,左手控制灯光,把一束强光打到台下的两人身上。 完了之后又来了首《丑人多作怪》。 山鸡哥和花臂哥慢慢回过味儿来了,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同时怒目瞪着台上笑容轻快的漂亮dj。 陶阮沖他们挑了挑眉。 下台的时候宁柯已经趴下了,陶阮走过去拍了两下没把人叫醒,「你给他调了什么?」 凯文摆摆手,「长岛冰茶,他自己要喝的。」 陶阮扶额。长岛冰茶对酒量差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地狱,尤其是宁柯这种半吊子,陶阮看了一眼所剩无几的杯底,两眼一黑。 这是多想给自己找醉受。 「你怎么不拦着他?」 凯文相当无辜:「谁知道他酒量这么差。话说这小孩儿藏得够深的啊,怪不得之前天天抱着果酒喝。」 陶阮没功夫和他瞎贫,用力拍了拍宁柯的脸,「起来,送你回家。」 这一巴掌是有些力度在的,宁柯嘟囔着蹭了蹭,「小陶你下班儿了啊,走,我送你回家。」 「送个鬼。」陶阮伸手掏他兜儿找车钥匙,拿起手机叫了个代驾,一路把人送上车,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师傅:「麻烦您看着他进门,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小陶、小陶我送你啊……你走哪儿去啊,等等我……」宁柯扒着车门神志不清地瞎喊,陶阮懒得搭理他,车子启动,宁柯被呛了口冷风后终于安静了,缩在靠背上闭上了眼。 终于送走了醉鬼,陶阮抱着胳膊折返,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皱着眉往身后看。 怎么今晚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凌晨两点零五分,酒吧里人只散了一半,小熊酒吧营业到四点,往往这个时间只有卡座区还在进行散场前的最后一轮。 第49页 陶阮回到吧檯,凯文今天得呆到打烊,手里还有几杯酒要调,见他进来,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有事电话联繫。 「你那腿还能行吗?」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陶阮瞪大眼睛,拿起高脚凳上的浅灰色外套搭在手上,「慢点慢点儿呗,能用就成。」 凯文笑:「德行。」 陶阮也喝了酒,自然只能打车回家,他慢慢悠悠地穿过休息室走出酒吧,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显示明天夜间有雨,陶阮边走边想着自己那把明黄色的伞扔去了哪里。 距离上一次用它还是半个月前,得回去找找了。陶阮想。 很快,陶阮又想,自己是不是和酒吧后门犯沖。 下次得走正门了。 「哟,我们活招牌下班儿了?」山鸡哥堵在门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相比花臂哥就有些急躁了,「刚刚台上那两首歌,你他妈的什么意思?」胳膊上的肌肉抖了抖,纹身也跟着颤,陶阮眯起眼睛看了下,应该是个老虎,不过被撑开了,有点难认。 一看就是脂包肌。 「没什么意思啊,」陶阮说,「什么歌火我就放什么歌,我们dj都是这样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末了还补上一句,「你们没听过吗?」 「少和他废话,他就是故意的!」山鸡哥恶狠狠地说。他们早就看陶阮不顺眼了,两人原先是黑森林的dj,几个月前黑森林倒闭被人收购,本想着新来的老闆能将他们留下,刘潼却根本没有这个意思,转头高价挖来了陶阮。两人只好另谋他路,可那些酒吧生意都不如小熊,没过多久也倒闭了。 他们气不过,于是就想看看这个陶阮到底是何方神圣,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你很狂嘛,不要以为有几个人捧就是老大了,我们这一行玩儿技术的,你有得起吗?不过有张脸罢了。」花臂语气十分不屑,看陶阮的眼神也充满了轻视。 陶阮听完,连白眼都懒得翻。这俩人怪有意思的,当初酒吧重建,刘潼也不是没考虑过要把以前的dj留下,可花臂和山鸡,站台上只会耍些假把式,自己摇得跟帕金森似的,打出来的碟却是一坨狗屎。 「你那什么表情?」花臂盯着他的脸。 「羞愧。」陶阮说。 个屁。他十八岁从学校出来学打碟的时候这俩瘪三还不知道在哪个巷道鬼混呢,竟然有脸说他技术差,呸。 花臂看出来了,不耐烦地走上前推搡了陶阮一把,陶阮脚本来就没恢復,被他这么一推重心不稳,踉跄了几步眼见着就要往地上倒—— 然后被人稳稳托住了。 韩骥托着他的腰,等到他站稳才又收回手。 陶阮大脑还没反应,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往韩骥身后挪了一步。他今天没穿黑夹克。陶阮边盯着他后脑勺边想。 「你哪位?」 花臂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语气不善。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韩骥比他高,黑色作战服包裹着的紧实肌肉一看就不是花拳绣腿,真刀真枪的充满了震慑力。 「这都看不出来,我保镖。」陶阮说。 「啥玩意儿、保镖?」山鸡哥又打量了一眼,韩骥沉默不语,不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轻微向下,眼神和长相一样锋利,确实有种保镖打手的气势。 「至于吗你。」山鸡哥有点无语。 「至于,就是为了防你们这些瘪三。」陶阮说。 「你他妈说谁瘪三呢?!」花臂骂骂咧咧上前,又想去推陶阮,不过这次还没靠近就被拦下了。 韩骥瞟了一眼缩在他背后的陶阮,手腕暗自发力,轻易就将花臂捏得嗷嗷叫,山鸡哥见状撸起袖子就要上,陶阮从韩骥背后露了个头,淡淡道:「他杀过人。」 动作硬生生止住了,「什、什么?」 「我说,」陶阮下巴指了指韩骥,「他杀过人。」 山鸡哥瞪大眼睛。 「上个月刚放出来。」 「妈的,」山鸡哥上前扯了扯花臂,「我们走,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等他们走远了,陶阮从韩骥身后神清气爽地单脚蹦了出来,第一次体会仗势欺人的感觉,还不错。 韩骥皱眉看着他,「我没杀过人。」 陶阮愣了下,「我瞎编的。」 韩骥不说话,身上有种莫名的沉闷,陶阮眼神上下扫视一圈之后,突然愣住了。 韩骥手臂上,有一枚小小的牙印。 第28章 认识 陶阮的笑容僵在脸上。 黑色的路虎停在酒吧后门,轮胎上沾有潮湿的黄泥,又被一路的摩擦碾平风干了,牢牢卡进凹陷的纹路里。 韩骥浑然不觉,「上车,送你回家。」 陶阮盯着车牌上的一串数字,冷淡道,「你跟我多久了?」 「每天。」韩骥说。 陶阮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每晚都停在楼下的黑色路虎,酒吧里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原来并不是他的错觉。 「看不出来你还真有当保镖的潜质。」陶阮讽刺道,「怕我死了?没人帮你?」 「对。」 韩骥爽快承认。 「……」这下反而陶阮愣住不知道怎么开口,「靠,就不能委婉一点。」他小声骂了句。 韩骥没听清,也可能是懒得搭理他,转身走向驾驶室,见陶阮在原地半天没上来,不耐烦地摁了下喇叭。 第50页 「催什么,还想让我健步如飞吗。」陶阮恶狠狠地盯着路虎,朝里面的人龇了龇牙。 车窗没打开,韩骥只看得见外面的青年嘴角在动,接着面目狰狞地沖他龇牙,跟条恶犬似的。 不过陶阮那张脸和「恶犬」实在是不搭边儿,反倒像被扬了狗盆的幼犬,龇牙咧嘴但攻击性为0。 「你笑什么。」陶阮没好气地说。他打开车门,扭头竟然看见韩骥嘴角勾起来,像是在笑。 「……」韩骥没发觉自己笑了,轻咳一声后不留痕迹地岔开话题,「安全带。」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陶阮不满地说。 回幸福家园的路上车里又静下来,韩骥开着车不说话,好像旁边根本没坐一个大活人。 陶阮用余光瞟他,只瞅得见下巴和很小一块儿侧脸轮廓。不用看陶阮都知道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臭烘烘又硬邦邦,像是别人欠了他八百万。 哦,他不就是讨债的么,怪不得。陶阮想。 也不知道宁柯那小子到家了没有。陶阮看向窗外,思绪开始乱飘—— 说什么一见钟情,他对宁柯念叨了一整晚的男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只依稀记得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 长什么样,很帅么? 有没有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眉骨会压住极薄的双眼皮,眼神有没有很兇,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还有嘴唇,听说嘴唇薄的男人都很薄情。 声音呢,是不是很低沉?还有个子,个子高吗?太高了脖子会仰的疼,很麻烦。 副驾驶突然安静下来,韩骥不动声色地偏头看了一眼,陶阮正盯着窗外出神。 车子驶过减速带,车身震了一下,不大的幅度,却叫陶阮勐地一激灵,扭回身子坐正了。 「怎么了?」韩骥皱眉。 陶阮仿佛慢半拍,愣愣地看着他。 鼻樑、眉骨、嘴唇。声音、个子…… 刚才他心里浮现的那张脸,和眼前的韩骥完全重合了。 「到底怎么了?」韩骥又问。 「你这么不耐烦干嘛?」陶阮眼神闪躲,刻意不去看他的脸,「没怎么。」 韩骥熄了火,「到了,下车。」 「催什么催,腿断了走不快。」陶阮没好气道。他下车走了一半,突然又折返回来,韩骥发动车子还没起步,冷眼看着他去而復返。 「你刚才说的,没杀过人,是不是真的?」 韩骥简直莫名其妙。 「问你呢。」陶阮追问。 「是。」 陶阮拧起眉毛露出有点犹豫的表情,韩骥干脆熄了火,放下车窗。 「你今年几岁了?」 「……」 韩骥开始后悔刚才没直接开车走人。 陶阮执拗地看着他,韩骥只好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三十。」 比我大四岁。陶阮想。 「你家住哪里?」 韩骥重新点火发动车子。 「等等,」陶阮叫住他,目光终于落在韩骥小臂上,那上面已经看不出原先的印记,「你今晚去了哪里?」 绕了一大个圈子,陶阮真正想问的,现在才问出口。 那样的牙印,不管出现在哪里都会令人浮想联翩。是谁留下的,在什么情况下留下的,是女朋友吗,亦或是男朋友?陶阮现在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如此在意这些问题的答案。 「与你无关。」 又是这句话。 韩骥的本意是不想向他透露太多关于马国安的事,可在陶阮听来却完全变了个味,「那什么和我有关,李漆吗?」 陶阮深吸一口气,「告诉我,牙印哪里来的,我就答应帮你。」 凌晨时分,每次一下班回来都是一片寂静,陶阮已经习惯了,可当下的沉默,却叫他有些难捱。韩骥面上还是没有表情,车子的发动机还燃着,发出低沉的声响,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牙印。韩骥垂眸看了看小臂,只留下淡淡的一圈痕迹,陶阮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遭人盘问,或许事情的走向在他决定找上陶阮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偏离了轨道,那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也都开始变得不正常。 尤其是眼前的青年。 「我绑架了一对母女。」韩骥说。 陶阮瞳孔勐地收缩。 「那个小女孩反抗的时候咬的,」韩骥嗤了声,「你以为是什么?」 陶阮内心震颤,再一次刷新了对韩骥已有的认识,他嘴巴微张,可车子早已消失在视线里。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陶阮低低地说。 不对,他绑架人家母女干什么? --------------------------------- 路虎一路疾驰,在半个小时后抵达深红,朋城最大的娱乐场所。朱红色的漆像血一样嵌进墙壁上,韩骥一言不发地推开走廊尽头最后一扇门,刚一打开门,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便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豪华包间,亚马逊绿奢石制成的方桌在灯光下发出幽幽的冷光,韩骥一眼就看见了桌子前方跪着的王家明。 已经看不出从前的一点样子。 王家明头狠狠地垂着,从前面看头和脖子像分了家,仅靠皮肉虚弱地粘连着,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已经感受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 「来了。」 皮鞋落地时发出清脆的一声,李漆从沙发上坐起来,朝身后的人摆摆手。训练有素的保镖提着一只装满冰块的水桶,面无表情朝地上泼去。 第51页 王家明终于动了动,先是颤抖,紧接着便是剧烈的抖动,他眼白微翻,瞳孔涣散,双手紧紧握握拳抵在嘴边。 「求、求……」王家明牙齿颤抖,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漆。 李漆却并不去看他,多日不见,他似乎很满意韩骥的守时,心情不错地摩挲着扳指。 「你给他注射了毒品。」韩骥沉声说。看王家明的样子,浓度应该也不低。 李漆并不介意他语气上的冒犯,坦然道,「是。」 韩骥皱眉。高浓度的毒品一旦注射过量很容易致人死亡,王家明干了什么,会让李漆这么对他? 李漆转身,「打一针,留条命。」刚才泼水的保镖闻言又拿着注射器打进王家明血管手臂里,不出一分钟,抽搐幅度变小了。 王家明眼神终于恢復了点清明,看清眼前的人,瞳孔又急剧地收缩了一下:「李哥,李哥你饶了我,饶了我这一次,求求您、放过我吧……」 李漆置若罔闻。 「他做了什么?」韩骥问。 「你自己问他咯。」 王家明被声音吸引视线,抬头一看发现是那天晚上的男人,手指头指着韩骥,「是、是你!」 李漆闻言看了韩骥一眼,「哦?」他踩着皮鞋缓缓靠近,「你认识他?」 王家明很激动,眼神里开始浮现出另一种恐惧,但很快,他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匍匐在地上一把抱住了李漆的腿:「要不是他,我肯定能杀了陶阮,你信我,求求你李哥,放我一马,我下次一定——」 「呃、噗!!」 王家明被一脚踢飞,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韩骥收回脚,李漆意味深长地笑笑,目光颇有些始料未及。不过现下这不是最要紧的,李漆一步步走向地上趴着的人,王家明瞳孔涣散,在意识到有人靠近时挣扎着蠕动两下,但根本于事无补。 「谁说我要杀他?」李漆半蹲下身子,眼神轻佻玩味,「想上他啊?」 「巧了,我也想。你说怎么办?」 王家明惊恐地瞪大双眼。 「给你机会你都把握不住,留着还有什么用?」李漆漫不经心地说,「割了吧。」 王家明顿时面色惨白,「求、求您,求求您……别过来、别过来!!!」 「呃、、啊啊!!!」 下一秒,包房里悽厉的惨叫响彻了整个深红,地上喷射出一柱血流,李漆嫌恶地摆摆手,很快就有人连同他的东西,把地上昏迷不醒的王家明架走了。 他下身的血迹被拖拽形成一条触目惊心的拖痕,足有七八米长,逐渐蜿蜒至门口,然后消失不见。 李漆脸上恢復了惯常的表情,仿佛刚才并未发生什么。 「马国安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李漆果然是听到风声了。韩骥虚虚握了下拳,接着沉稳道:「我会想办法。」 「一个星期之内,我要见到那笔钱。」李漆说。 有人进来打扫房间,清水泼到地上卷出血沫,又很快被吸进了抽水机,再接着,就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韩骥垂眼盯着那一块地毯,神情晦暗不明。李漆就在他身侧的位置,突然开口道: 「他认识你。」 第29章 混乱 李漆此番的目的,恐怕不单只是打听马国安,在他面前料理王家明,也只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只不过,现在似乎有了点意外发现。 韩骥顿了顿,说,「见过一面。」 「不止吧。」李漆笑,「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被拖出去的王家明。 在幸福家园的那晚,陶阮被送上救护车,韩骥也跟着一同前往医院,路上,他给老二打了个电话,这才有了后来景观河裸男的新闻。原本只想给个教训,可他万万没想到,王家明的动作,背后竟然是李漆的默许。 韩骥眼神一暗,继而笑开,「那晚我也在现场,看不过去帮了一把。」韩骥三言两语带过,只不过把地点换成了酒吧,片字没提幸福家园。 李漆似乎很吃惊,「没听你说过。」 韩骥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想闹出人命吧?」 「哈哈哈,」李漆大笑几声,「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他的确有意默许王家明去找陶阮的麻烦,不听话的小玩意儿嘛,就是该吃些苦头。可王家明那蠢货,竟然打起了陶阮的主意,甚至最后被阉了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还错以为是自己办事不牢没能杀了陶阮。 十足的蠢货一个。 笑够了,李漆停下来打量身侧的韩骥,英俊的男人,多的人想往上贴。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李漆嗤了一声,「有哪个男人是不爱玩的。你喜欢他?」 「谁?」 「你说呢。」李漆似笑非笑。 韩骥面色一沉,「李少别开玩笑了。」 「漂亮的东西,谁会不喜欢。」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李漆更觉有趣,「你敢说你对陶阮没有过想法?」 「脸长的那么白,身上肯定也不赖。那双眼睛最漂亮,要哭不哭瞪起人来,啧,」李漆倒了两杯酒,一杯推到韩骥面前,语气深沉,「你不会不喜欢吧?」 韩骥面沉如水,一字一顿道:「我不喜欢男人。」 李漆满不在乎地扫了他一眼,「这么激动干什么。把酒喝了。」 第52页 韩骥没动,李漆加大了握住杯壁的力度,平静地重复:「喝了。」 酒是烈酒,在杯子里映出一张表情难看的脸,韩骥冷漠地盯着酒杯,半晌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李漆满意地笑了,拍了拍手,房间里立马多了四五个人,有男有女,穿着会所的制服,整齐地站成一排。一眼扫过去,男的马甲把腰身掐的极细,女的胸前白花花一大片,其中一个察觉到他视线,羞怯地沖他抛了个媚眼。 韩骥沉声:「李少这是什么意思。」 李漆笑的意味深长:「好好享用。」说完,便带着一众手下离开了。 包房的门刚被阖上,韩骥下腹便升起一股诡异的燥热,裹挟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酥麻,来势汹汹。 那酒里有东西。 韩骥脸色阴沉的快要滴水,飞快起身朝门口走去,「帅哥,我帮你吧。」刚才朝他抛媚眼的女人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余下几人立即贴了上来。她身材高挑,脚下还蹬了一双十几厘米的高跟鞋,踮踮脚凑到韩骥耳边,轻声道,「你喜欢哪一个,今晚我们都陪您。」 语气媚得快要拉丝。 韩骥下意识抚摸后腰的枪套,可那里空空如也。他黑着脸甩开缠在自己小臂的胳膊,女人藕节一般的胳膊上还涂了粉,在韩骥衣服上蹭了蹭,沾上一片亮晶晶的细粉。 「滚开。」他冷声说。 可这几人置若罔闻,不仅如此,身形修长的男生也缠上来,「还是说,您喜欢我这样儿的。」男生妆容精緻,故意用身体去蹭韩骥,浓郁的香水味比起刚才的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韩骥一把把人推开,厌恶地皱起眉头。 「离我远点。」 被推开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棘手两个字。人是李漆送过来,他们哪敢懈怠,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把人勾走。 会所里的人可没什么道德底线,毕竟他们的工作就是如此,睡一觉就有钱拿,更别说眼前的对象还是肩宽腿长的大帅哥,比起那些啤酒肚、老女人来说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个个儿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恨不得直接上手撕了韩骥的衣裳。 可这男人眼底的寒意又让他们忌惮。 「帅哥,来都来了,怎么着还要饿着肚子回去?」妆容精緻的男生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眼神指向韩骥似乎有些动静的部位。 按理说,见这阵仗,寻常男人早都饿虎扑食了,可眼前这位,眼神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倒像是隔壁扫黄大队的条子,看他们的眼神活像要把人活剐了。 看见韩骥憋起青筋的额角,男生嗤笑了声:「省点儿力气吧帅哥。」从被安排在外面等的那一瞬间他们就知道今晚来活儿了,李漆养他们就是为了这个,不止他们,没被叫上来的还有很多。相貌好的混得好的,就被送往稍微有点头脸的权贵手里,这是深红一贯的规矩。 「酒里有什么。」韩骥充耳不闻他挑逗的话,强迫自己咬着牙关面不改色。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女人懒洋洋地做了个口型。 韩骥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狠意,他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深绿色石桌,桌上的玻璃应声而碎,四处飞溅。韩骥面若寒冰,目光狠狠从吓作鹌鹑般的众人身上扫过,「谁跟过来我他妈杀了谁。」 众人更是不敢再动。 韩骥冲进卫生间,伏在洗手池上毫不犹豫地两指併拢伸进喉咙勐力抠挖,就这么毫无间歇地来了三轮,他胃里已经吐不出什么,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意。 这种东西极易被人体吸收,韩骥现在不止脸颊,他全身都烫的不正常,像被放在火炉上蒸烤,然而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灰色的裤子,他的反应一清二楚。 「妈的。」韩骥咒骂一声,解开了裤子抽绳。 隔了很长时间,洗手间的门才重新被打开。所有人都震了震,化妆的男生最先反应过来,眼神瞟向韩骥腿间似笑非笑,「那么久啊?这不还——」 「呃、!」 韩骥冷冷扫了一眼,单手扼住他的脖子,缓缓收紧,立马如烙铁一般留下可怖的指印。 「把解药给我。」 「我哪里会有解药!老闆怎么可能会把解:药给我、咳咳!」男生面色涨红,「放开我、咳咳,我可以、可以给你……」男生死死盯着韩骥,眼前的男人,明明已经火烧眉毛,脸上的表情却冷淡至极,看着看着男生竟然笑了:「憋的很难受吧?放开我,我保证把你伺-候得很舒服。」 说实话,光看着韩骥那张脸他都酥了,更别说那灰色裤子下……和这样的男人得有多-爽,想想他都头皮发麻。 「嘶、草!你来真的啊??」 男生遐想到一半,被扼住的脖子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韩骥用玻璃碎片抵着他喉咙,他能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热度,可说出的话却冰冷至极: 「再多说一个字,我杀了你。」 他顿时不敢再动了。 这东西在体内停留时间越长对身体越有害,韩骥飞快扫了一眼四周。在进门之前他就被门口的保镖搜剿了随身携带的手枪,门也被反锁住,因此想要破门而出几乎是不可能。 但房间内有个大大的落地窗。 「喂,三楼啊,你也敢跳。」被冷落了一整晚的女人喊道。那落地窗十多米的高度,不要命了敢这么玩儿? 话音才刚落,落地窗应声而碎,引得众人一阵惊唿。女人最先跑过去,却只听见了一声闷响,除了被压碎的桌子,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 第53页 「喂,死了没?」身后有人问。 女人皱了皱眉,没说话。 韩骥落地侧身翻滚了一圈,背影很快就消失了。 二楼有一个露天阳台,他掉下来的时候压烂了一张玻璃茶几,碎片刺进背上的瞬间,反而还减轻了体内的燥热。 韩骥随手捡起其中一块,拨通电话的同时,狠狠刺向了大腿根部! 「喂,帮我个忙。」 …… 第30章 蔫 一辆车等在街头拐角处,后视镜里出现个人影,开车的人立马调转车头朝人开了过去。 「什么情况?」 「春药。」韩骥言简意赅,「你先别管,先送我去医院,然后把化验结果带回局里。」 林仲景深深地皱起眉头。 坐进副驾驶,药效又上来一波,韩骥指腹几乎完全陷进座椅里,脖子上青筋明显得吓人。 林仲景瞄了他裤裆一眼,立马眉头高皱,「靠,你这个样子,走哪儿都会被人当流氓吧。」 「别废话,开车。」 …… 小熊酒吧。 「在等谁呢?脖子伸那么长。」凯文用高脚杯敲了一下陶阮面前还剩一半的酒杯,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 陶阮收回视线,抿唇又啜了口,「没谁。」 凯文才不信,「黑衣服那个吧?」 「你看见他了?」 话一出,陶阮才知道自己中套儿了,眼神一闪,扬起脖颈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全干了。 凯文门儿清,但也没有说穿。很快又轮到陶阮上台,他兴致不高,只能靠劲歌来炒气氛。台下的观众是嗨了,可台上的dj小陶却蔫了吧唧,眼神时不时瞟向酒吧入口。 韩骥今晚没来。不会是生气了吧?生的哪门子气!不是就不是呗,我才应该生气好吧?陶阮心想。 不对,他又生哪门子气?? 魔怔了吧。陶阮晃了晃脑袋,赶紧把吓人的想法晃走。 下班回家后他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一点,有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陶阮找出一个多月前医院打来的电话,拨了回去。 「您好,陈福寿的家属是吗?他两个星期前就已经出院了,医药费是一位叫韩骥的先生付的……」 挂断电话,陶阮眉头微微皱起。怪不得陈福寿最近再也没来纠缠过自己,可两个星期前韩骥明明还并未和他有牵扯。 陶阮摩挲着草莓熊,陷入了沉思。 下午的时候宁柯打电话来,说想吃天桥下的馄饨。 陶阮不轻不重地嗤了声,「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哎呀,」宁柯不好意思,「就是想吃馄饨嘛,你别多想。」 「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吃馄饨是假,看人才是真。 「你自己去呗,又不是找不到地儿。」陶阮说。 「不行,我脸还没混熟,爷爷对你亲热,你得陪我一起去。」 简直没眼看,都叫上「爷爷」了。 不过晚上确实也没什么事儿,想了想陶阮还是答应了,就当为春心萌动的小孩儿掌掌舵。 「你那轮椅还带不,带的话我换辆宽敞点儿的车。」宁柯问。 「得了吧,你抬得动么。」陶阮毫不留情地戳穿,这两天他腿也好的差不多了,除了走路慢点,没什么大毛病。 宁柯还在叽叽歪歪:「谁说我抬不动了?我连人带车都给你扛起来……」 陶阮笑而不语,连人带车二百来斤,说的倒是轻松,又不是谁都能像韩……他脑海立刻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 「别贫了。」陶阮垂眼,把某人从脑子里强行挪走,「行了,收拾收拾过来吧,上次的礼物还没给你。」 「来了来了……」 挂断电话,陶阮稍微出了几秒钟的神,但很快他就顾不上了—— 他骗宁柯说出去玩儿给他带的礼物,其实就是一张网上买来的限量专辑,上午才刚到,这不礼物这事儿前段时间他心虚的都没敢提。 宁柯花钱一向大手大脚,发来的红包堪堪有小四位数,他选了挺久才选出个等价儿的。 「小陶,你说他今晚会来吗?」宁柯担忧道。 陶阮凉凉地觑他一眼,专辑被冷冷清清地扔在后座儿,除了刚接到手时宁柯对它短暂地表示了一下欣喜,之后就再没下文了。 小兔崽子,才见一面就开始重色轻友了。 宁柯问:「你咋不说话?」 「……」 陶阮深吸一口气,「好好儿开你的车,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宁柯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人还真没来,摊子就老骆一人儿,摇着蒲扇还没开张。 宁柯眼神肉眼可见地黯了下去。 陶阮翻个白眼在他腰间软肉杵了一把:「打起精神,干活!」又低声说了句,「人爷爷在这儿呢。」 宁柯眼睛亮了下,仿佛听懂了他的暗示,屁颠屁颠地凑老骆跟前儿去了。 陶阮在背后听着,硬是听他一口一个「爷爷」叫着,从老骆身子骨硬朗长得亲切瞅着跟他亲爷似的夸到擀面皮儿的手艺,把老骆哄的眼尾炸金花,嘴没合拢过。 「兔崽子。」陶阮笑骂一声。 「来来来,快来上两碗热乎乎的馄饨。都没吃饭呢吧?」老骆招唿着他们坐下,还不等陶阮开口,就听见宁柯笑眯眯地说:「专门过来的,就为了吃这一碗心心念念的馄饨!」 第54页 陶阮于是安安静静吃自己碗里的馄饨,把话匣子留给对面这两爷子。 吃完宁柯照例要送他到小熊酒吧,陶阮想了想,「去公园逛逛吧。」 陶阮爱往公园熘达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宁柯自打认识他时就知道,但也没琢磨出是为什么。好好儿一热血青年,平时下班儿了就宅家里,要不就去逛公园儿,白瞎了他师父那张脸,多如花似玉吶,就适合出去招蜂引蝶。 陶阮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了保管兜头给他来个大脑崩儿。 「行,去呗。」宁柯狗腿地笑。 今天这一出他感谢他师父呢,要不是陶阮他还想不到去和老骆套近乎儿,人家是搞婆媳关系,他把爷孙关系搞好,也是一样的。 今儿不是周末,聚集的人少了一圈儿,石桌前只有十来号人,陶阮没上前,绕着湖边熘达了一圈。 味儿不对。 「是不是我走太快了?那我慢点儿。」宁柯问道。见陶阮落在身后,皱着眉头表情不是很好,他还以为是自己走太快没顾上自家师父,连忙停下来放慢速度。 「不是。」陶阮摇头否认。和宁柯没关系,他就是觉得不对,哪儿都不对。 心里空落落的。 总不能是差俩小孩儿撞他身上吧?陶阮皱着眉,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滑稽的想法。 「走了,回酒吧。」他放弃挣扎道。 宁柯一头雾水。这是咋了? 第三晚了,韩骥今晚也没来。 陶阮不动声色地收回四周打量的视线,仰起脖颈喝了口自由古巴,周围有人低声交谈,眼神时不时往他身上跑,陶阮听到自己名字,但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甩甩手上的水汽上了台。 山鸡哥和花臂哥也再没来过,倒是许久不见的活宝又活跃在台前的位置。陶阮笑了一声,看来今晚的场子应该不会太无聊。 「小陶,你笑啥呢。」 「笑你可爱。」陶阮看了他一眼,「说吧,想听什么。」 活宝愣了。「卧槽,你你你听见刚刚小陶说什么了吗,」他拍拍同伴的肩。 「说你可爱呢。」 「还问我听啥歌!」语调拔高了几个度。 「嗯吶,为你破例了呢这是,高兴吧?」同伴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捧哏机器,顺势揪了一把他腰,「快说,想听啥。」 活宝眼里含了泡泪,不知道是给疼的还是激动的,眼含热泪地说《喜欢你》。 「行,让咱主唱给你嚎一个。」陶阮说。 「啊……不是你给我放啊?」 陶阮乐了,「我放的能有硕哥唱的好听?」 杨硕是他们酒吧乐队的主唱,活宝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和他说完话陶阮心情好了不少,恰好乐队的吉他响起,很舒缓的前奏,配上杨硕低沉沙哑的嗓音,讲故事似的。 陶阮眼神又不受控制地往台下看,上次一闪而过韩骥背影的位置,他视线停留了很久。 气氛所惑,台下的人也开始跟着轻声跟唱,虽然粤语蹩脚,但听起来也挺有感觉的。陶阮闭着眼睛跟着哼了两句,再睁开眼时,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杨硕正唱到「愿你此刻可会知」。 陶阮在台下看到了韩骥。 他站在人群最外面,离舞台最远的位置。 后面一场唱了什么歌,陶阮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自己下台时差点被混音台边上的线给绊倒。他坐到吧檯边,眼神一一眨不眨地看向某个方向。 韩骥走了过来,坐到旁边的高脚凳上。不像陶阮每次必须把整个缩进凳子里,韩骥单腿屈起,另一只能整只脚掌落在地面。 「你来干嘛。」陶阮说。 韩骥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头髮不再硬挺利落,他今天没再穿黑夹克,陶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下一秒却听见韩骥说: 「我说的那件事,你别考虑了。」 陶阮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他盯着韩骥,韩骥却错开他的视线,冷淡道:「听不懂吗,我不需要你再去监视李漆,之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 韩骥有意和他隔开一段,陶阮甚至要整个人都转向一边才能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可偏偏就是这样远的距离,他闻见韩骥身上的菸草味。 比上次更重了。 第31章 为什么不敢看我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陶阮跳下高脚凳,拖着凹槽把凳子甩向韩骥身边紧紧挨着,又一屁股坐了上去,「到底为什么?」 韩骥皱着眉,「和你没关系。」 陶阮啧了一声,「和我没关系你跑这儿来干嘛?快点,别婆婆妈妈的。」 还从来没有人用「婆婆妈妈」来形容他,韩骥脸色黑了一截,「王家明是李漆派去的。」 陶阮把吧檯上的酒杯也挪过来,一脸云淡风轻,「我知道。」 「你知道?」 「如果不是李漆授意,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可能贸然来堵我。李漆想给我个教训,他藉机公报私仇罢了。」陶阮淡淡道。 就是没想到那傻逼竟然动了歪心思。陶阮眼神冷下来,露出嫌恶表情。 「就因为这个啊?」他满不在乎,没当回事。韩骥看了他一眼,声音很沉,「李漆比你想的要危险。」 「你担心我啊?」 韩骥今天不太对劲。陶阮眯起眼睛,敏锐地察觉到。 第55页 「你想多了。」韩骥皱眉,依旧避开他的视线。「李漆越危险,这件事失败的机率也就越大,我不希望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也不想白白搭进一条人命。」 那晚在深红,李漆若有似无的警告让他意识到,李漆对陶阮是不同的。而这份不同到底有几分,他不想,也不敢贸然去试。 陶阮没吭声,静静地捏着酒杯,半晌才说,「你也想多了。我是为我自己,不是为了帮你,别说的好像我上赶着似的。」 「李漆一天不除,我就一天不得安生。」 黑森林「血腥玛丽」活生生的例子并非空穴来风,正是因为清楚李漆有多危险,陶阮才不想处于被动,他朝韩骥伸出手,食指勾了勾:「东西呢。」 「什么东西?」 「监视器。」 韩骥皱眉,却听见陶阮说:「把你的计划一字不漏地告诉我,我们合作。」 面前的青年神情依然很淡,乌黑的瞳仁里却多了几分认真。韩骥从未见过这样的陶阮,沉声问:「你认真的?」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韩骥不想废话,试图让他知难而退,「我保证不了你的安全。」 陶阮挑眉:「不试试怎么知道?」说这话时陶阮眉毛上扬,有种嚣张的灵动。他眉毛不粗,和韩骥一双剑眉比起来更是秀气,脸还是巴掌那么大,白得晃人。 依旧是他最讨厌的漂亮长相,可韩骥此刻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在这张脸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了。 或许,他们是不一样的。韩骥想。 「你知道李漆私底下贩毒吗。」他开门见山,陶阮愣了一下,很快说道:「听到过一些传闻。」 「那不是传闻。」韩骥说,「李漆胃口很大,洗黑钱洗到国外,警方早就盯上他了,但一直抓不到他现场交易的证据。」 陶阮一下子就懂了,表情有些严肃,「你想干什么。」 「我要让他坐牢。」韩骥声音里透着森森寒意。 李漆家里是做生意的,李氏集团上世纪九十靠外贸起家,几十年来产业已经横跨大半个亚欧地区,可自从李家掌权人李鸿卓,也就是李漆的父亲隐退后,李漆的大哥接手了李氏,整个集团也经歷了一次大换血。 通俗来说,李漆在暗,他大哥李烨在明,李氏集团黑白通吃。 直到现在陶阮才知道,比起韩骥,他的信息简直是冰山一角。李漆之所以那么嚣张,活跃在各大声色会所里,完全是在替他大哥打掩护,把警方的注意力全引到自己身上,同时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拓宽贩毒的渠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陶阮冷不防眯起眼睛看他,「你不会是警察派来的卧底吧?」 韩骥:「……」 「电影里都这么演。」 韩骥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和陶阮视线相交时又一次飞快避开,他说,「少看点无聊的东西。」 然而陶阮这次可不好忽悠了,「那不然是什么,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和李漆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什么仇什么怨,才能铤而走险地惹上一个染毒的狠角色。 回想起刚才韩骥说起李氏集团时脸上的寒意,陶阮已经开始在脑海里脑补出一场大戏,场场都是深仇大恨。夺妻之仇、警匪大片?总不能是李漆曾经用毒品残害过韩骥或者他的家人,陶阮盯着他看,摇摇头觉得不可能。 韩骥不可能会吸毒,他就是有这种直觉。 那还能是什么?话说回来韩骥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会不会真有个前妻什么的?短短几秒,陶阮脸上开染坊似的。 韩骥不知道他内心活动,还是一如既往地说:「与你无关。」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韩骥愣了两秒,有点跟不上他的脑迴路,突兀又冒犯,他冷下脸,「与你——」 「这个有关。」然而陶阮打断道。 韩骥没说话,他脸色彻底冷下来,转身要离开酒吧,陶阮拉住他的胳膊,「急什么,再坐会儿。」韩骥眯起眼睛,陶阮在他开口前抢先说道:「随便问问,好奇么。」 呸,才不是随便问问,就是很想知道。但陶阮惯会装人畜无害,大眼睛弯起来,「请你喝酒,别生气。」 夜深了,吧檯附近就他们两个人,陶阮说话偏要压低音量,轻飘飘的,像爪子在挠。韩骥脸色缓和了些,但没接他递过来的酒,「开车了。」 「哦。」陶阮眨了眨眼,「还有一个问题。」 身侧射来道冷冽的视线,陶阮装作没看见,咳嗽一声清了清嗓:「……这些天你去哪里了?」静了几秒,气氛有些尴尬,陶阮慢悠悠地收回视线,「不说也没关系,随便问问。」 韩骥最终也没回答,摆在桌子上的酒没动,杯子冒了些冷气,又结成水珠挂在杯壁,要掉不掉的。「具体的资料过后我会发给你,在行动之前,你得对李漆有更详细的了解。」韩骥说。 陶阮弓起嵴背,整个人懒散地趴伏在吧檯上,声音从胳膊肘里传出来,闷闷的:「往哪儿发?你干脆用意念隔空传给我得了。」 「手机,扫码,加好友。」 陶阮头还是埋着,一只手在膝盖间划拉屏幕,随后递到他面前。韩骥愣了一下。 他和陶阮没有联繫方式。 陶阮的聊天头像是只草莓熊,韩骥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不过那熊戴了副黑框眼镜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出神的间隙,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陶阮发了个句号过来。 第56页 「该我上场了。」陶阮收起手机,甩了甩枕得发麻的胳膊从高脚凳上站起来。韩骥静默,下一秒陶阮却倏地转身,白皙精緻的五官猝不及防凑近了:「今晚的妆不好看吗?」 「什么?」 陶阮指了指自己眼睑下方的油彩,蝴蝶形状,张弛设计的新造型。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没得到回答,陶阮自觉无趣地走上台,舞台前方很快又聚集了一拨人,在为陶阮的上场而欢唿。韩骥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很冷。舞台侧面有四层台阶,陶阮穿着那条浅色牛仔裤,小腿绷直,重心落在前脚掌,很容易显出莹白纤细的脚踝,和那天韩骥在他家楼道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白色t恤很宽松,会随着陶阮身体的幅度轻微摆动,他会笑,但并不露出酒窝。 最后是那双眼睛。韩骥刻意忽视了一整晚的眼睛—— 「李漆这个狗娘养的,」林仲景把人从医院拉回家,路上难得飈了句脏话,「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也就算了,就连手段也这么下三滥,真他妈缺德。」 这么勐的药性,害得韩骥足足在医院洗了两次胃! 「化验结果出来没有。」韩骥揉着眉头坐在他旁边,神情很疲倦。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结果,先顾好你自己吧。」林仲景没好气地说。 「你在这里我怎么顾。」韩骥冷道。即使洗过胃,那药性也早被身体吸收了一部分,在会所时他有过两次,可现在残余的药效又上来,韩骥面无表情地盯着林仲景。 「呵,」林仲景拍拍屁股,「合着我影响你了呗?得,我给您腾地儿。」都是大老爷们儿,这种事儿还能怎么排解?无非是找人或者自己纾解,至于眼前这位么,林仲景递了个眼神,「节制着点儿,别给薅秃噜皮了。」 林仲景走了,韩骥进了浴室。他对这种事情没什么瘾,草草结束了一次后靠在浴室墙壁等着余韵消散。 墙壁冰凉,他却觉得热。周围的空气像染上了躁动因子,大脑里不再是一片空白,开始时很乱,嘈杂,让人分不清楚画面。 然而,渐渐地,一个声音突兀地穿插在那些画面里: 「漂亮的东西,谁会不喜欢。」 我不喜欢。韩骥想。漂亮的东西只会让他厌恶。 「你敢说你对他没有想法?」 谁?仿佛为了配合他,韩骥脑海里出现了一张脸,他看不清,可下一秒,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印在他脑海里。 那是陶阮的眼睛。 周围的人声一浪高过一浪,响亮的一记口哨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台上陶阮也在看他,韩骥眸色一沉,捏住杯壁的手指发青,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古怪难言的磁场。 很快,他起身走了。 陶阮看着台下那抹匆匆离去的身影,微微挑起半边眉毛。 第32章 很好,没反应 韩骥的聊天头像就跟他这个人一样沉闷,陶阮放大了看,似乎是牛皮纸材质的相框,露出一小块儿天蓝色的边缘,丝毫看不出来有什么意义。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备註里输入了「m—i—b」三个字母。 韩骥果然给他发过来一个文件夹,里面包含了李漆名下的产业以及这些年来经他手的李氏项目,很多,大部分都是些灰色产业。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还要属那些被查封的深红旗下娱乐场所,大大小小数十家,无一例外都是因为贩毒。 陶阮越看眉皱的越深。既然被查处了那么多家,为什么李漆还能逍遥法外? 作为朋城最大的娱乐龙头,深红近几年几乎是垄断式的发展,鱼龙混杂的娱乐场所成了李漆的天然屏障,舞厅酒吧、高尔夫球场,哪里都可以成为他交易的场所。 李漆很聪明,也很狡猾,从不亲自出面,以至于在外界看来,他只是一个不学无术又颇为好色的纨绔。比起李漆,人们更忌惮李家大少,以及几年前突然退位的李氏集团董事长李鸿卓。 「还有吗?」陶阮打字。 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消息并没有立即得到回覆,直到二十分钟后,手机才开始振动。 韩骥:没了。目前就这么多。 陶阮想了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边又是久久没有回覆,陶阮甚至都能想像得出韩骥皱着眉头的样子,怀疑他都快对「问题」两个字有阴影了。 韩骥:你想多了。 他果然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陶阮勾了勾嘴角,虽然想继续追问,但好歹是忍住了,省得韩骥一气之下把他拉黑了,于是回復道:知道了。 韩骥没有回覆,对话框彻底静下来,陶阮盯了两秒,随后又点开那份文件。 李漆已经有段日子没在酒吧出现,他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仔仔细细研究了文件内容,最终目光定格在李漆的人物关系网上,随即,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陶阮眼中—— 陈福寿。 陶阮再一次前往东村,这个他发誓再也不会来的地方。 因为是城中村,白天筒子楼里几乎没有人,陶阮推开早已阖不上的门,屋子里立马传来一阵浓浓的酒气。 陈福寿醉醺醺地从地上爬起来,站都站不稳,晃动着身体吐了口吐沫,「你来干嘛,来看老子笑话的?」 陶阮视线落到陈福寿断了的那截手指头,上面缠着一层医用绷带,不知道有几天没换过了,已经由白色变成尿液一般的黄色,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深褐色的分层。 第57页 陈福寿酒气熏天,说完话空气里都染上一股污秽的味道,陶阮眼神嫌恶,但很快就遮掩住,「我没那么无聊。你的手指,医生怎么说?」 「哈?」陈福寿张大嘴巴,表情夸张,「你还知道关心你老子?当初我躺在病床被医院追着要医药费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帮我,现在才来假惺惺,我呸。」 对于陈福寿的指责,陶阮破天荒的没有反驳,反而意有所指:「我不帮你,自然会有人帮你。」 陈福寿不可能不知道有人已经帮他结清医药费,否则按医院的规定是不会轻易放人出院的。陶阮打量了一圈,屋子里横七竖八堆满了空酒瓶子,瓶盖则被人用来摁灭菸头,熏得黢黑。陶阮推测,陈福寿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收入来源了。 一听这话,陈福寿灌酒的动作一顿,「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陶阮气定神闲,「你在帮谁做事,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件事一直是陈福寿心里的一块石头,他隐隐有预感是得罪了什么人,尤其李家和吴家还积怨已深,他墙头草似的更是犯了大忌,谁想保他谁想要他命都未可知。回家以后他越想越害怕,坐立难安了几天试探着去找以前的场子,结果被被狠狠揍了一顿赶了出来。他没有收入,硬着头皮把身上最值钱的金项鍊卖了,却缩在家里借酒消愁,成天浑浑噩噩。 见他表情,陶阮眼神一闪松了语气:「好歹你养了我,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陈福寿闻言眼神立马亮了,「儿子……」 「给我点时间,我可以给你一笔钱,」陶阮说,「但拿到钱之后,你必须离开朋城,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陈福寿忙不迭地点头,也顾不上陶阮突如其来的态度反转。只要拿到钱,他巴不得躲得远远的,省得留在朋城提心弔胆的。 「好好好。我答应你,儿子。」生怕他反悔,陈福寿还讨好似地保证,「你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全听你的。」末了,又搓着双手问,「给多少啊?」 陶阮瞥了一眼,「够你花的。」 闻言,陈福寿眼神更亮了,陶阮态度突然软化,他也良心发现,想要说几句话和儿子套近乎儿:「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孩子,想想也是,要不是我当年心软把你留下了,你哪还能长这么大,都不知道会被野狗叼哪儿去……」 「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好歹也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你爷爷对你更是——」 「我还有事,先走了。」陶阮突兀地打断了他,「你就待在这等我消息。」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哎……」陈福寿话还没说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陶阮的背影消失在破旧楼梯。 再多待一秒,光是听到「爷爷」这两个字从陈福寿的嘴里说出来,陶阮都觉得自己要当场作呕。他紧紧抠着楼梯把手,眼神里的恨意浓到快把他整个人都淹没。 那个畜生有什么资格提爷爷? 爷爷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最后一天,他全身上下只剩两块钱,老人透过玻璃看见他,扎满管子的手用尽全力招了招。 「孙、孙,枕头,枕头底下,」因为中风,爷爷嘴巴闭合不了,只能徒劳地发出一些气音,陶阮急切地握住老人枯朽的手,想不顾一切把爷爷的手紧紧握在胸前,却因为那些管子而不得不放轻、再放轻。 「我知道,爷爷。我知道。」枕头下面的床垫里缝着一张存摺,是这么多年来爷爷攒下来的低保,连生病住院都没有动过。 爷爷的意思他明白,可是陶阮接受不了。 「不说这个。刚打了针,你闭上眼睛睡会儿,别说话了。」他轻轻拢了拢老人的手指,低声说。 想到往事,陶阮眼眶发热,攥着扶手弓下身子缓了很久,半晌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筒子楼。 接下来的日子,一连好几天李漆都没有再出现,陶阮旁敲侧击地问过刘潼,只知道李漆最近都没怎么露过面。 「我有朋友在邻市海关,说那边儿刚缴获了一批,动静不小。」刘潼说,「怎么了?问这干嘛。」 「没什么,随便问问。」陶阮摇摇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聊天页面。 「还在担心他找你麻烦?放心,这段时间李漆应该顾不上。」刘潼解释,「虽然又让他成功隐身了,但这次麻烦不小,我看也够呛。」 陶阮默不作声,现在他倒是希望李漆出现,否则连面都见不到,他怎么有机会装上监视器,韩骥又如何能抓到李漆的把柄? 想到韩骥,陶阮眼神微动。聊天页面上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的:怎么没过来? 昨晚发的消息了,直到现在也没个回声,仿佛石沉大海。 当初他的号码被张弛用两千块钱卖了出去,陶阮知道后整整两个礼拜没理人,现在倒好,他上赶着发消息,人家却看都不看一眼。 陶阮泄愤似地捶了一下屏幕上的头像,下方很快跳出一行小字: 我拍了拍「mib」。 「……」陶阮正要撤回,屏幕上却弹出一条新消息—— 韩骥:? 陶阮顿住,随即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个「。」 韩骥: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陶阮眯起眼睛打字: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对面没再秒回,隔了一段时间才回:忙。 陶阮嗤了声,毫不留情地戳穿:我在楼下见到你的车了。 第58页 这次对面停顿的时间间隔更长。 韩骥:行动之前我得确保你的安全。 陶阮:怎么确保? 陶阮:每天尾随我回家,宁愿在车里待几个小时也不出现。 陶阮:你见不得人? 陶阮打字还是不用逗号,噼里啪啦一条接着一条,绿色横条很快占满了他的手机屏幕。韩骥坐在路虎里,皱眉盯着那几条消息,而后下意识偏头看向拐角「小熊酒吧」的招牌。没错,他接连几天都默默等在车里,只确保陶阮每天都安全到家。 找上陶阮,完全是迫不得已,也是意料之外。 三年前,海港暴动,李吴两家争得头破血流,李家损失惨重。偏偏这个时候传出李家小少爷病重的消息,消息传出才不到三天,小少爷病逝,李家掌权人李鸿卓也因此退位让贤,李家大少从此接管了集团。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李漆的活动轨迹由邻市转移至朋城,开始活跃在各个娱乐场所。 陶阮问过他,和李漆究竟有什么仇,答案是没有。不过是一个幌子,要说最大的仇,大概就是他身上流着李家的血。而李家,才是他最大的仇人。 没人知道,李家小少爷李文宣,身上流着和韩骥一半相同的血。 他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在八岁那年被继父卖给了人贩子,从此杳无音信十一年,直到三年前,他在李文宣的葬礼上见到了弟弟幼时的照片。 「滴——」尖锐的喇叭声响起,打断了韩骥的沉思。路虎后边跟了辆辉腾,车主不停在身后催促,「人在车上你停这儿干嘛?赶紧开走啊!」 边说后车车主还边探出头来骂咧,韩骥看了男人一眼,眼神漆黑深沉,叫车主心里一紧。 「不是,我意思是你不停车别占位啊,这儿位置多紧吶……」话说到一半,路虎便驶了出去,车尾灯把他脸照得煞红。 「靠。」男人嘟囔两句,接着把车卡了进去。 车子停在后街,韩骥鬼使神差地抬脚往酒吧走,还在门口便听到里面震耳欲聋的欢唿。 「小陶!陶子!芜湖~」 舞台上的青年穿着一件无袖白t,肩胛微凸,手臂上一丝赘肉也没有。 「下一首。」陶阮眨了眨眼。 「漂亮!」台下有人吹了声口哨。 韩骥静静看着,一双眸子古井无波。这样的人,他曾经非常痛恨。年轻、天真,再加上一副好的皮囊,很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哄得你全心信任后再背后刺你一刀,防不胜防。 想到什么,韩骥眼神暗了暗。 认识陶阮,完全是阴差阳错。在酒楼的第二次见面,他萌生出接近陶阮的念头,纯粹只是为了抓到李漆的把柄。可后来,他动摇了,李漆远比他想像的要在意陶阮,也远比想像中要危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难将陶阮和程子安联繫起来。 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韩骥看向舞台正中央的人,眼神闪烁。 他们各取所需,陶阮摆脱李漆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他合作,一起扳倒李漆,而他,只需要最大程度地保证陶阮的安全就足够了。 「再来一首!!」往舞台前方聚集的人络绎不绝,韩骥很快被挤到边缘。 「不来了,累了。」陶阮摘掉耳塞,懒洋洋地说。 韩骥目光移至青年脸上,黑眸紧盯着那双眼睛,直至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之间。 很好,没反应。 韩骥莫名心口一松,那天果然只是受了药物的影响。想到这,韩骥莫名心口一松。他站在角落里,昏暗灯光下黑夹克衬得人肩宽腿长,早就吸引了旁边年轻男生的目光。 「嗨,一个人吗?」 韩骥循声,看清来人后皱眉。「今晚……」男生语气婉转,手腕也若有似无地往韩骥手臂上搭,身体更是就差贴上去,「要一起吗?」 说话间他们身侧经过一道人影,韩骥余光一瞥,低声说了句:「滚。」随即头也不回地跟上了前面扣着鸭舌帽的陶阮。 「……」男生在原地一脸难堪表情,「不解风情!」恶狠狠咒骂几句才重新寻找下一个猎艷对象。 作者有话说: 韩骥:我就是送送他。 口嫌体正直ing 第33章 初次行动 两个星期后,李漆终于出现在了小熊酒吧。起初以为是眼花,可当陶阮再一次屏气,坐在台下看着他似笑非笑的,不是李漆又是谁。 「最后一场帮我替一下。」陶阮摘下耳机,沉声对身旁的张弛说。 李漆坐在最靠近窗户的卡座,陶阮先走到吧檯,和凯文打了个招唿,转身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托盘,上面不多不少装了六杯酒。他缓步走向那个位置,舞台上的灯束打到脸上,明暗交叠时完美隐藏了表情,反而将五官勾勒的更立体。 李漆静静看着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可陶阮知道,只要李漆出了什么意外,黑暗中蛰伏着的人会有一百种方法要了他的命。 「李少。」陶阮喊他。 李漆转动手中玛瑙扳指,并未出声。 陶阮垂下眼,端起托盘里的酒,双手举着面向李漆,一口气全干了。李漆还没出声,他便又干脆利索地去端第二杯,这下李漆终于开口了。 「这是做什么?」声音听不出喜怒。 「赔罪。」陶阮举起酒杯。 「这么赔,谁教你的。」李漆嗤笑。 第59页 陶阮闻言俯身朝他鞠了九十度的一躬,「上次的事是我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计较。」他动作礼数都到位,声音里却听不出一点歉意,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李漆连日以来处理烂摊子的烦躁被陶阮这一弄给弄没了,勾了勾嘴角觉得好笑,于是摇了摇头,说,「不对。」 陶阮握紧杯壁,指节立马泛起青白,不过很快便又恢復了平淡语气:「这第三杯,不知道李少能不能赏脸赔我喝一个。」 李漆饶有趣味:「怎么喝?」 「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陶阮说。妈的,装什么,这死变态不就想和他喝交杯吗,陶阮心里一百万个嫌恶,面上却云淡风轻般的任凭处置模样。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不就喝杯酒吗,又不会死,想着,他已经自动把对面的脸换成一个猪头。 李漆更有兴致了,意味深长地盯着陶阮的脸,「回心转意,还是另有图谋?」 陶阮心里猝不及防颤了一下。李漆眼神带笑,却像能轻易洞察人心一般,叫人莫名发虚。 果然是只老狐狸。陶阮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裤缝,一直随身携带的微型监视器刚才被他放到了吧檯,他庆幸自己没带在身上,否则,以李漆的警觉,他的计划可能第一步就会夭折。 「是,」陶阮承认道,「我是另有所图。」 「哦?」李漆站起来,胳膊环过陶阮的,形成一个交叉的姿势,「说来听听。」就着这个姿势,他满意地轻啜了一口。 陶阮眼神一闪,强行压下心头厌恶,飞快地喝完杯子里的酒,「你能帮我个忙吗?」 李漆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今晚的陶阮,很不一样。 「什么忙?」 陶阮看着他,坦言道,「借钱。」 「……」李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又觉得陶阮坦诚的可爱,眯了眯眼睛探究道:「为什么借钱?」 陶阮露出点难过表情,「我爸手指断了,需要用钱。」说完,还怕他不答应,「我可以给你写欠条。」 然而李漆却问:「怎么断的?」 「不知道,他不肯告诉我。」 戏演到这里恰到好处,陶阮安静地等着答覆,期间李漆身侧靠过来一个肌肉发达的背心男,低声说了几句话,像是在催促他离开。 李漆放下酒杯,突然猝不及防地勾起了陶阮下巴,说,「我考虑考虑。」说完便离开了卡座。陶阮几乎是在他凑过来的瞬间就僵直了身体,站在原地漠然地看他们离开酒吧后,才恶狠狠地用手背抹了下巴被人碰过的地方。 他面色不善地直往洗手间沖,把刚出来的凯文吓了一跳,「凶神恶煞的,干嘛去啊你?」 陶阮顾不上搭理,一脸煞气地说没什么,拐进去的时候,余光突然瞥见一抹黑色的身影。凯文也没再多问,还当他是碰上难缠的顾客了,拍了拍肩膀安慰了两句后就回到了吧檯继续调酒。 水声哗啦啦的,陶阮不要钱似的挤出好几泵洗手液,在下巴上翻来覆去地揉搓,揉了快有十分钟才走了出去。 「你和他说什么了。」长廊里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陶阮眯起眼睛,看见几步之外的韩骥。 「现在知道露面了,怎么不继续在车上守?」陶阮并未停下脚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故意顿了顿,回答韩骥方才的问题,「你猜。」 明明都看到了,还问个什么劲。 韩骥微不可察地皱眉,「你在发什么脾气?」 「没有。」陶阮头也不回。 韩骥眉头皱得更深,大步上前攥住了他胳膊,迫使陶阮不得不停下来和他面对面。刚才在卡座上喝的都是度数极高的伏特加,才站定,陶阮身上的酒气便喷薄而出,说话时悉数喷洒至韩骥鼻间。 「放开。」陶阮挣扎,奈何男人力气大,推不开又挣不脱。还是韩骥看他站定后才主动松了手,皱着眉沉声说:「刚刚酒吧里都是李漆的人,你别轻举妄动。」 李漆这个人相当谨慎,走到哪里身边都会带着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用你说,我知道。」陶阮陡然抬高了音量。他心里憋着股气,韩骥很久没在面前出现,像躲着他似的,好不容易露面,却张口闭口全是李漆,刚刚才被噁心到,一连串不畅快的事堵在胸口,真的很令人心烦。 而且,昨晚韩骥跟在他后面送他回家他都知道,来酒吧上班也是,宁肯在车里等一整晚也不愿露个面,难不成真是在躲他?也不至于吧,陶阮心想。不就是问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吗,至于这么牴触么,还是说,自己的心思太明显了? 也不应该啊。 韩骥眼见着陶阮脸色变幻莫测,不知道在心里想些什么。李漆知道他曾经从王家明手里救下过陶阮,如果再被发现他私底下和陶阮有接触,不止他,连陶阮都很有可能因此被牵连。 他有意识地避着陶阮,却不想陶阮会因此而闹脾气。有什么好值得生气的?韩骥不懂。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搭理谁,直到一个酒醉的年轻男孩儿来上厕所,韩骥才率先打破沉默:「送你回家。」 「不要你送。」 韩骥眉头一皱,「不要算了。」 陶阮瞪大眼睛,「你不是躲我吗,还送我干嘛。」 韩骥不想和他扯,扭头就要走,却不料刚刚那个醉酒的年轻男孩放完水出来后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栽倒在他前面的陶阮身上。陶阮深吸了一口气暗骂操蛋,可预料之中的重量却没砸到他身上,他被韩骥握住胳膊,用力朝自己的方向带。 第60页 还没站定,他重心不稳就要往韩骥胸口栽,又被韩骥握着腰虚揽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我喝多了。」见差点闯祸,男孩连忙讪笑着道歉。 陶阮却无心关注他,满脑子满心满眼都是他鼻间萦绕着的淡淡菸草味。韩骥肩膀宽阔,胸膛也很硬,自胸口传来的心跳也铿锵有力,咚咚咚的。 不对,这好像是他自己的。 「站稳了。」韩骥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陶阮这才如梦初醒,自己从他怀里出来,眼神飘忽脸蛋发热。 差点撞人的男孩早走了,韩骥松开他也要走,才转过身就被陶阮勐然喊住:「你不是说要送我吗?走那么快干嘛。」 韩骥回身看他,低耸的眉骨压进眼窝,原是很有压迫感的,现在却多了几分无语。 陶阮咳嗽两声,「你自己说的,别说话不算话。」 韩骥闭了闭眼,「去收拾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从吧檯往外走,陶阮无视了身后凯文投来的打量眼神,走的四平八稳。凌晨酒吧还正热闹,靠近门口的一桌儿全是些小年轻,光是起闹声都不绝于耳。陶阮无意间瞟了一眼,恰好看见刚才洗手间里那个差点撞了他的小男生,正红着脸被同伴起闹和旁边的女生喝交杯酒。 陶阮脸色一白,紧接着青紫交加。 韩骥在他后面,顺着他视线去看,正好看见男生女生胳膊交缠的一幕。不知怎的,他脚步一顿,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不久前陶阮和李漆在卡座的那一幕。 陶阮已经走远,韩骥却依旧盯着眼前的画面,眉头渐渐拧起来。 「还不走?」 陶阮在前面喊他。 韩骥视线回移,逐渐落在陶阮下巴,半晌,心头诡异地闪过一丝异样。韩骥皱眉,不知道这股不舒服的感觉从何而来。 路虎停在路边,陶阮一屁股坐进副驾驶,一路上不发一言,直到车子拐进幸福家园的路口,才看向窗外幽幽地说:「李漆应该会去查陈福寿。」 韩骥转弯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陶阮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后缓缓靠在椅背上,他闭起眼睛,声音里有些疲惫,「除了这个,我找不到别的办法。」 韩骥还想继续问,车子却已到达目的地。陶阮下了车,他今晚没穿外套,瘦削的背影被风一吹更显单薄。 韩骥右手伸向车后座的夹克外套,犹豫的间隙,陶阮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否正确?韩骥有一瞬间的迷茫。 第34章 做戏 陶阮料到李漆会调查他口中的「父亲」,可没想到李漆动作这么快,隔天就派人堵到了他家门口。彼时他正准备出门,冷不丁被门口几个彪形大汉左右夹击,进退不得。 「陶先生,」为首的壮汉鞠了一躬,「麻烦您和我们走一趟。」 陶阮装作惊讶,眼神里充满了抗拒:「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来的,要带我去哪里?」 一个壮汉不耐烦,上前一步想要直接薅住陶阮胳膊,却被带头的一个眼神逼退了,「李哥派我们来接您,」他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具体去哪里,什么事,您去了不就知道了。」 陶阮咬着嘴唇,横了壮汉一眼后下楼了。 二十分钟后,他被带到一家地下拳场。场馆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擂台顶部直射的超大瓦强光灯泡,说是擂台,其实不过是粗制滥造的草垛子围成了一圈,冷白刺眼的强光之下,擂台中心的拳手目露凶光,都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 而李漆就站在看台正中央,气定神闲地看着眼前的这场厮杀。 「过来。」李漆对他招了招手,陶阮朝他走过去的同时,听到了场馆外唿啸而去的救护车鸣笛。 「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做什么?」陶阮语气不耐,一幅生了气的模样。李漆见状轻笑,胳膊一伸揽住了他的腰,嘴唇贴近他耳廓轻语:「陪我看场比赛。」 陶阮皱着眉挣了下,李漆不甚在意地笑笑,随即拍响双手。很快,擂台中央的血迹被一桶冷水沖刷得无影无踪,下一对拳手也即将上场。他原本并没兴趣看什么拳击比赛,只是在观望李漆此举的意图,可下一秒,待看清擂台中央的人时,陶阮瞳孔一缩。 韩骥正扣下拳套的最后一颗暗扣,掀起眼皮朝他看了一眼,而韩骥对面,赫然是浑身发抖的陈福寿。 陶阮勐地回头质问身旁的人:「你这是干什么?」 李漆安抚地在他腰上拍了拍,「去和爸爸打声招唿。」 陈福寿一看见他就立马沖了过来,神情畏缩,双手也在发抖,「李少,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求求您……」见李漆不理他,陈福寿转头把陶阮当作救命稻草:「儿子,快救救我……」 陶阮大脑飞速运转。陈福寿最初是在李家的场子做事,后来转投吴启,吞了李家几个场子,害得李漆被警察盯了很久。韩骥砍掉的那截手指,就是李漆的授意,今天这一出,极有可能是李漆特意做给他看的,而目的,也许是想借陈福寿来控制他。 可李漆万万没料到,陶阮根本就不在意陈福寿的死活,他搞这么一出,反而正中陶阮的下怀。 思及此,陶阮飞快冲向陈福寿想扶起他,却被身旁的壮汉挡住去路。「放开我!你想做什么?」陶阮怒目而视。 李漆摆了摆手示意放人,陶阮被松开后立马扶住颤抖不止的陈福寿,李漆见状嗤了声,「出卖我的代价,不是谁都承受得起的。」 第61页 陶阮皱起眉来,李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要是早知道你有个这么漂亮的儿子,兴许我还能留你一根手指。」 陈福寿闻言抖的更厉害了,果然,果然是李漆做的!可他敢怒不敢言,只敢紧紧靠在身旁的陶阮身上。 「他的手指是你弄的?」 李漆一晒,「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的关系,」陶阮眯起眼睛,「你调查我?」 李漆并不否认。昨晚陶阮提及自己父亲断了一根手指时他便有所猜测,只是没想到两人缘分不浅,陈福寿竟然还真是陶阮的父亲。 这下事情就好玩多了。 「带下去。」几个壮汉闻言立即架起陈福寿往擂台边带,韩骥已经等候多时,李漆朝他做了个手势后,便一把掀开拦网跨了进去。 这边陈福寿还在拼命挣扎,地下拳场的黑拳比不得正规的拳击比赛,防护规则统统都没有,只看谁先倒地。之前他还在李漆手下的时候不是没见识过,站上去的人能留口气被抬出去都算福大命大。 「饶了我、饶我这一次,求求你……」陈福寿飢不择食地对着壮汉下跪,朝台下李漆的方向咚咚咚地磕头,「李少,您饶了我,我保证给您当牛做马,你让我做什么都成啊……」 他锲而不捨地磕头,李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韩骥会意,一个横踢踹在吗陈福寿肋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把拳套带上。」 「又、是、你、」陈福寿趴伏在地上,求饶不得,满腔的恐惧转为愤怒,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这个废掉他一根手指的男人,他愤怒地冲上前想要挥出拳头,却被男人一个勾拳又打翻在地上。 韩骥扔了双拳击手套到地上,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戴上。」 这种情况,作为「儿子」他再不说点什么,就太引人怀疑了。陶阮吼道,「快让你的人停手,我不需要你的钱了!」几个壮汉块头是他的两三个倍,陶阮挣不脱,也懒得再挣,索性扯着嗓子声嘶力竭:「滚开,别碰我,我要报警!」 陶阮奋力演出,父子情深的戏码演的他都快相信了。 然而李漆嗤了一声,仿佛是在嘲笑他的天真,又或是觉得他不自量力:「省点力气看好戏吧。」 陶阮还想装模作样再喊两声,可李漆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当场愣在原地—— 「这么护着他啊,忘了你这个爹曾经是怎么对你的,嗯?」 ……原来李漆都知道。陶阮嵴背发凉,不禁在想,他还知道些什么? 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陶阮很快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迎上李漆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冷声道,「我没忘。他养了我十多年,我不可能见死不救。」末了,他咬牙:「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 「呵呵,」李漆笑了,「我是什么人,以后你会知道的。」 「动手。」 李漆指令一下,韩骥便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连出两拳,陈福寿身形一晃倒在了地上,復又被韩骥揪着领子提起来,一拳又一拳直冲面门。陶阮一直盯着擂台上的两人,眉头随着韩骥狠厉的招式越皱越深。 李漆有一句话说对了,他根本忘不了陈福寿当年的所作所为。 陶阮出生便被亲生父母遗弃,自打他记事以来,他的生存环境只有潮湿破旧的筒子楼,以及陈福寿的拳打脚踢。 陈福寿原本是有老婆的,可自从爷爷把他捡回家,家里的女人说什么也不同意养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野孩子,寻了个机会便毫不犹豫地跑了。打那以后陈福寿把所有怨气全都发泄在陶阮身上,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十四岁那年,陈福寿甚至起了把他卖了换钱的念头,逼得爷爷当场下跪,以死相逼。 爷爷年纪大,陈福寿动手的时候根本护不住他,陶阮刚开始还唿救,后来慢慢地也就不喊了,怕被爷爷听到会难过。陈福寿生的五大三粗,年轻的时候在工地上干力气活,陶阮根本捱不住几下,只能尽量护着头和肚子不出声。 筒子楼里墙壁潮湿掉灰,他经常蜷缩的那一小块儿,被抠出了一个洞,经年累月,已经有半截小指那么深。 这些,李漆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知道。陶阮默了默,「说吧,你要怎样才可以放过他。」 「我一向不喜欢强迫人。」李漆悠悠地说。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李漆说,「我要你心甘情愿跟我。」 陶阮扯了扯嘴角,「有点难度。」 李漆眯了眯眼睛,这才是他熟悉的陶阮。「不说这个,先看比赛。」陶阮躲开李漆再次圈过来的手,冷冷盯着他,李漆也任他盯,盯够了才说,「不会让他死的。」 「我会给他一笔钱,」李漆看着志在必得的猎物,终于如毒蛇吐信一般:「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陶阮重新看向擂台,陈福寿下巴重重挨了一拳,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韩骥垂着眼皮,张嘴用牙齿撕开拳套,他转头看向看台,似乎是在等李漆的下一步指令。陶阮就站在李漆身边,韩骥视线平静地从他身上掠过,蓦地,陶阮嘴唇翕动,无声朝他做了个口型。 与此同时,李漆也同时说:「继续。」 韩骥一怔,把拳套又扣了回去。 陈福寿看清他的动作,翻了个身双手撑在地面不住后退,「别……别过来。」他瞳孔急剧收缩,鼻子里淌出来的血流到嘴里,牙齿也被打掉了一颗,血水口水混在一起,口齿不清地求饶。 第62页 韩骥脸上表情纹丝不动,陈福寿的求饶撼动不了他,可刚刚陶阮的眼神,却令他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很快,场馆里便响起来惨绝人寰的悽厉叫声。 陶阮冷冷盯着,眼神里的快意转瞬即逝,「再打就打死了。」 「停。」李漆摆摆手,「拖下去。」 「你要带他去哪里?」陶阮拦住他,「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忘不了。」李漆半带着笑,玛瑙扳指在他下巴轻轻划了一下,「你也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陶阮嫌恶地躲开,余光瞟见韩骥一边摘拳套一边朝这边走过来,「李少。」 韩骥没看他,陶阮视线落在他半握的右手上。 「来了,」李漆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似笑非笑,「把小陶送回去。」 陶阮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韩骥什么也没说,微不可察地皱眉,继而看着陶阮,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35章 黑老大的女人 「你……」 「嘘,别出声。」这个角度只看得到韩骥紧绷的下颌角,他一言不发地开车,车子一路行驶至幸福家园,韩骥一句话都没说,沉默地看着陶阮进了单元门,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陶阮径直走到阳台,早就看不到韩骥的影子了。他又走到沙发旁边,捡起散落在地毯上的手柄继续未完的游戏。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他透过猫眼,看见了去而復返的韩骥。 「有人跟着你?」 韩骥没说话,眉宇间的阴郁却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测。陶阮手绕到他身后锁上了门,见韩骥站着不动,勾了勾嘴角,「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这次我可没逼你。」 韩骥显然也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陶阮死活要他跟他回家的事,可现在并不是回忆往昔的好时机,「李漆把你带过去的?」顿了顿,「他知道你住在哪里。」 「嗯,」陶阮应了声,「他连陈福寿是我爹都能查到,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听见这个名字,韩骥神情蓦地冷下来,「这就是你所说的办法?」 「起码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韩骥咄咄逼人,「什么目的值得你铤而走险?」 陶阮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李漆答应会给陈福寿一笔钱,条件是让我找回被他吞掉的两个场子。」陶阮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利用陈福寿让他有机会接触到李漆的毒品交易,他就能藉机装上监视器,进而搜集到更多的证据。 「异想天开。」哪知韩骥竟冷冷地打断他,「你知道陈福寿今晚的下场是什么?李漆给他注射了致死量的海洛因,只差一点点,陈福寿就死了。你有几条命陪他玩?」 陶阮觉得韩骥的怒气来的莫名其妙,「那你要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李漆看上他什么,无非是他这张脸,陶阮脸色也冷下来,「难不成你让我陪他睡一觉,还是给他下 药?你他妈想都别想。」 话音刚落,韩骥倏地站起来,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别胡来。」 「我胡来,呵,」陶阮怒极反笑,「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吧,不然你为什么会找上我?」他越想越气,也越想越难过,韩骥本来最初就是这么想他的。心里清楚是一回事,承认又是一回事,再加上韩骥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陶阮一时委屈的要死,眼眶都眼见着红了一圈儿。 韩骥自然看见了,一腔怒火硬生生被浇灭,「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站着,陶阮坐着,低头便能看见陶阮柔软的发旋和疑似睫毛阴影扑簌着,「我真没那么想过。」他又重复了一遍。 陶阮没抬头。 「李漆要是想让你沾染上毒品,你根本防不胜防。」韩骥屈起手指想去口袋里掏烟,意识到这是在陶阮家后顿了顿,指节上的口子不小心被刮蹭到,他没管,「刚才一路上都有人跟着我们,上次从王家明手里救你的事,李漆都知道。」 韩骥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没了方才的急切,不疾不徐的声音显得有些温柔。他站在陶阮面前,高大的身躯像把人整个罩了起来。陶阮终于抬起头,韩骥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他起了疑心,我不能和你有太多接触。」 陶阮后知后觉,他这是在解释? 「所以你才躲着我?」 韩骥对「躲」这个说法不是很贊同,但也没去纠正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今晚又是怎么回事?」陶阮问。李漆大费周章地把他弄过去,还让韩骥亲自动手,不会就仅仅只是为了让他看着陈福寿挨打吧? 韩骥心里有了个猜测,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只好说:「李漆眼里容不得沙子,陈福寿背叛过他,不会有好下场的。」至于当着陶阮的面,就更好理解了——不管是把陈福寿当作威胁的把柄还是杀鸡儆猴,他都达到了目的。 「他为什么非要你动手,还派人跟踪我们,」陶阮又问,「他怀疑到你头上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陶阮皱着眉,「你做什么露马脚了?」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装傻,韩骥暗道不应该,反应这么迟钝? 「他查不出我的底细。」这话说得自信,但事实本就如此,「他怀疑的不是我,是我们。」韩骥觑了陶阮一眼,缓缓说出真相。 「……我们?」陶阮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韩骥看了好半晌,「你的意思是……靠!他没病吧?」 第63页 眉毛上像爬了条毛毛虫,陶阮噁心地抖了半晌,见韩骥挑眉看着他不说话,心口又奇异地泛起一阵酥麻。 「……你没告诉他你不喜欢男人啊?」陶阮尾音轻飘飘的。 韩骥避开他视线,「刚才你在台下的口型,什么意思?」 「你不是都看见了。」陶阮嘴角无言地勾起来,话题被转移,他却像心情很好似的,连带着接下来要说的事也不抗拒了。「很奇怪吧,我竟然想要自己的父亲死。」 「他不是你亲生父亲。」 「你也查我啊?」陶阮眯起眼睛,「还知道些什么?」 韩骥诚实道:「不多。」 陶阮哼了一声,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真的生气,「我也从来没把他当作过父亲。」 「五岁那年我被亲生父母遗弃,是爷爷捡了我。」陶阮平静地说,「没有爷爷我早就死了,爷爷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韩骥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重症监护室里,陈福寿要求拔管。」陶阮仰起脸,「就因为没有血缘关系,我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我恨他,我想要他死。」 韩骥短暂错愕。他从未在陶阮脸上见到类似脆弱的表情,也从未感受过如此清晰决绝的恨意,他毫不怀疑,陶阮在某一刻是真的想过要杀了陈福寿。 「在擂台上的时候,我巴不得你打死他。」陶阮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他的惨叫太好听了,我怎么也听不够,只是可惜了,没能打死他。」 没错,在地下拳场里,他对韩骥作了个「打死他」的口型。 不止是表情,陶阮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韩骥无意探索他的隐私,但心底却浮现了从未有过的异样,仿佛内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沉声说:「李漆不可能让陈福寿死在场馆里,他现在不死也没了半条命,用不着你出手。」 「你怕我去杀人啊?」陶阮摇了摇头,「之前想过,现在不这么想了,为一个人渣搭上自己,犯不着。」他伸出胳膊捞了一个草莓熊抱枕,枕在下巴上环抱住,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坐吧,在我家里不用避嫌。」 眼前的青年又恢復了惯常的娇矜模样,只是这话听起来……韩骥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察觉到他注视,陶阮懒懒地抬起眼皮,「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黑老大的女人,总有人想觊觎。」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想吗?」 「……」 陶阮耸耸肩,「开玩笑呢。」 韩骥深吸一口气,把憋在心里一整晚的疑问问出了口,「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不为什么,就是想告诉你。」陶阮说,「不想听啊?不想听还给我。」 「怎么还?」 「你也给我讲讲你的事。」 韩骥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和某人有这么无聊的对话。 「小气,不讲算了。」似乎要证明自己不像韩骥是个「小气」的人,陶阮非常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今晚你在台上超帅哦!」说完,还站起来拍了拍超帅的肩膀。 「……」 韩骥竟然也没躲。 眼看着他万年冰块脸上缓慢地出现了一丝裂纹,陶阮淡笑,眼角的弧度不自觉地加深了。为什么,哪说得清楚。他从不在外人面前袒露心迹,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面对韩骥时,就这么自然而然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 陶阮扯扯嘴角,第一次见面时韩骥那一脚后劲太大,直接在他心里豁开了一道口子。 韩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最后还是陶阮忍不住了先开口,「喂,最后再帮我个忙。」 「什么?」 陶阮笑嘻嘻,「饿了,想吃馄饨。」 「后边儿有人跟着吗?」陶阮谨慎地问。 韩骥眼睛都不眨:「害怕就别去。」 「……」陶阮缩进靠背,「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十几分钟后,两人出现在了天桥底下。 陶阮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冒白汽的小摊儿,韩骥余光瞥他,嘴角诡异地动了动。 「到了。」陶阮兴奋地说。正想给驾驶室里的人指路,却见韩骥早已轻车熟路地把车开进了最近的地下停车场。没有多想,陶阮在原地等他,眼神时不时往那边瞟,一副等着急的样子。 韩骥停好车过来,陶阮走在前面,刚迈出几步,一道犹疑里带着惊讶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宁珂?」 「师父?」 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36章 你们什么关系 陶阮眼珠子打着圈儿在宁柯身上绕了一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身旁的周齐,「动作挺快啊你。」 「老大。」周齐喊了声。 老大?喊谁呢,陶阮扭过头,看见韩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 「什么啊,你们互相都认识?」宁柯也吃了一惊,瞄瞄这个看看那个,好奇地用胳膊拐了拐身旁的周齐,问他,「这谁啊?」他沖陶阮旁边的韩骥努了努嘴巴。 这身高得有一米九了吧,这肩这腿这腰,宁柯发出了小小的一声惊嘆,接着眼神暧昧地在两人身上流连。 嘁,怪不得看不上他发小阎宇晨呢,原来小陶背着他吃这么好!但……这个男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64页 周齐没理宁柯的小动作,他同样很疑惑,韩骥怎么会带人过来?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眼神落在陶阮身上,周齐半眯起眼睛。 于是场面诡异的变成你盯我我盯你,恨不得互相把眼珠子都抠对方身上,韩骥没察觉他们之间的波橘云诡,迈步朝老骆走了过去,撸起袖子帮老骆下馄饨。 他前脚刚走,「我靠,」宁柯眨了眨眼睛凑过去陶阮旁边,「这肌肉……小陶你看见了吗,小陶?哎人呢……」 陶阮早就跟在韩骥后面过去了,摊子就那么巴掌大点,锅炉旁眼见着变得拥挤,老骆不知道这俩人是一起来的,见韩骥和陶阮都围在身边,乐呵呵的,「正好你们年轻人凑一桌儿,靠墙那个方桌看见没,去那儿等着吧,刚下锅呢……」 韩骥弯下腰要去接他手里的锅铲:「我帮你。」 「我也可以帮忙。」陶阮说。 「不用你们,去坐着等。」老骆撵人,往陶阮后脑勺上唿噜了一把,「挺久没来了吧,一会儿给你多下几个。」 韩骥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惊讶。方才陶阮说要吃馄饨,指路的时候他就知道说的是老骆的摊子,还以为是偶然便没说什么,可现在看来,他和老骆貌似还挺熟络。 「你和老骆什么关系呀?」陶阮看着韩骥,心头冒出个猜测,「不会你就是老骆的孙子吧?不对啊,老骆说他孙子比我小……」 「不是。」韩骥否认。 陶阮大眼睛珠转了一圈,「你早就知道我要来这儿对不对?」 韩骥这下没否认,主要是他也没想到这么巧。 「当我们不存在呢,搁这眉来眼去的。」宁柯一屁股坐在陶阮旁边的小马扎,「介绍一下吧。」 陶阮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在场的四个人,也就宁珂和韩骥,他和周齐互相不认识,怎么介绍? 怎么介绍都怪怪的,陶阮索性主动对周齐说:「你好,我是陶阮,宁珂的朋友。」 宁珂照葫芦画瓢,也对韩骥说:「你好,我是宁珂,陶阮的朋友。」 「不对!什么跟什么呀……」宁珂恨恨地咬牙,「谁说要这么介绍了,我是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谁?」陶阮明知故问。 「你丫别装。」宁珂忿忿。 「你们又是什么关系?」陶阮斜眼瞅他,宁珂瞬间就蔫儿了,「什么什么关系,这不正在追呢。」 「追到了?」 「没呢,」宁珂嗫嚅,「哪儿有这么快呀。」 这俩人咬起耳朵来旁若无人,偏偏还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周齐在旁边听了个彻底,无语地闭起眼睛装看不到。 韩骥早就由一开始的迷茫到现在的面无表情,挑着眉毛看向周齐。 「不是你想的那样。」周齐举起双手。 「哪样?」 「不是,老大,真不是……」周齐有点紧张,正要解释,却勐然看见韩骥幽深视线下的促狭笑意。他晃了神,已经有多久,自家老大脸上没再出现过如此生动的表情。 周齐呆怔着,连宁珂听见他否认之后不满地掐他手臂都没反应过来。 说话间,老骆的馄饨也好了,陶阮最先看见,连忙起身去迎。两人一人端了两碗,陶阮问他:「你吃了吗?」 「早吃了。」老骆爽朗地笑,「我老头子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我得按时吃饭,可不折腾我的胃!」 陶阮笑笑。 韩骥也站起来,陶阮没料到他会来接自己手里的碗,短暂的错愕让他没能及时松手,手指碰到一起,韩骥很快把两个碗都端走了,他站在原地,捻了捻还有余温的手指。 「我都快饿死了……」宁珂飞快从筷筒里拿了一双筷子递给周齐。 陶阮看见,轻哼一声。 「小陶你的。」「欸?」宁珂双手捧着筷子献宝似的递给陶阮,余光却瞟见另一只手也从旁边递了双筷子过来。 「……」陶阮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抬头,韩骥便淡淡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自己用了那双筷子。 宁珂也呆了,默默地往周齐旁边靠了靠,半晌后突然觉得脑袋有点凉。 陶阮收回视线。 老骆擦了擦手上水分走过来,只见个个埋头苦吃,互相不搭理。「嚯,这么饿啊?」见宁珂和周齐挨着,他还挺欣慰,平时韩骥带着他们整天忙工作,也不见出去多交些朋友,眼看着现下几个年轻人有缘分,互相都认识,老头儿心里高兴,一拍大腿宣布:「明天小陶和小柯一起过来家里,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家里?宁珂抬头,敏锐地嗅到关键字眼,其他人都还没说话,便扯着嗓子喊道,「好!」 周齐皱起眉头,「不用。麻烦。」这小子天天跑到摊子边蹲他,烦都快烦死了,再领到家里去那还了得? 「不用什么不用,天天吃馄饨哪成吶,我一做饭的都不嫌麻烦你嫌什么,」老骆斥他,「成天忙忙忙的,都多久没坐下来好好儿吃顿饭了!」 「就是,我可想尝尝爷爷的手艺了。」宁珂在一旁帮腔,要是能去家里,那不就离周齐更近了?他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韩骥没说话,陶阮看着他,突然问,「你去吗?」 「去啥,他俩住一起呢。」老骆乐呵呵地回答。 「住一起?」陶阮眯起眼睛。周齐也在打量陶阮,半晌之后冒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第65页 宁珂不明所以,但看两人表情都不怎么好看,也就忍了忍没再问。 吃饭的事就这么被老骆说一不二的敲定了,时间就定在明晚。天色渐晚,他们吃完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人了,老骆打算早点回去,四个人一齐忙活,收摊速度比平常要快了许多。 周齐才刚撂下袖子,宁柯就迫不及待地说:「我送你。」 「别对我用你泡妞那一套。」周齐厌恶地快速抽开手,连个眼神都没给转身走了。 「我送老骆。」韩骥瞥了一眼两人,宁柯眼神还在周齐身上,好半会儿才蔫头蔫尾地说,「那我和小陶走。」 韩骥拿车钥匙的动作顿了顿,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陶阮恨铁不成钢,「还看!人都走远了。」 宁柯撅起嘴巴,「你别拿我撒气呀,看看都不行吗……」 这边韩骥把老骆送回公租房,从上车的那刻起他就知道周齐有话要说,「问吧,憋一路了。」 周齐侧过身子,眼神很认真:「你和那个陶阮怎么回事儿?」 韩骥扶着方向盘,没说话。 这反应更加落实周齐心中猜想,他脸色难看,「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难怪第一次见面他就看陶阮不顺眼,上一个让他看不顺眼的还是程子安,事实证明,果然是有原因的。 「你在想什么?」韩骥沉下声,他不答只是因为找不到词来形容他和陶阮的关系,说不认识不可能,朋友又太牵强。 仅仅是各取所需的关系?答案韩骥很清楚,不是。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周齐顶他,「你就说是不是吧!」 「你对他很有敌意?」韩骥缓慢地觉察,「为什么?」 周齐冷冷地嗤了声,「别忘了当初程子安是怎么对你的。」 「和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不都是空有一副皮囊,花言巧语,狼心狗肺!」 「周齐!」韩骥呵斥,「别拿他和那个人比。」 「凭什么?」周齐也控制不住地回吼,「当初程子安的事我清清楚楚记着呢,你巴心巴肝地对他,结果呢?他把你耍的团团转!」 「我们呢?我们把他当亲弟弟,结果他扭头就背叛我们去爬钱盛的床!」 话才一出口,周齐就意识到不妙,韩骥脸色果不其然变得阴沉,目光冷冷地盯着方向盘不说话。 他很少和韩骥争吵,对于老大的命令他向来都是服从,也打心底里佩服尊敬韩骥,可程子安的事始终像根刺一样扎在心底,所有人都闭口不谈,却不意味着人人都能忘记。 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那么信赖和敬佩的老大,在同一个坑里栽上两次。 良久,韩骥终于变换姿势,只是眼里的情绪依旧令人捉摸不透。 「你是不是误会了,」他说,「程子安和我,从来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齐慢慢地瞪大眼睛。 第37章 和你一样 「进展到哪一步了?」 宁柯飞快地「哎呀」一声,「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嘛,正在追呢,他不太搭理我。」说着剜了陶阮一眼,似乎是在埋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得了吧。要是真不搭理还能有说有笑在一张桌子上吃馄饨?陶阮懒得戳穿,也不知道宁柯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别老盘问我,我还没问你呢,」宁柯眼睛珠转了转,立马变得骄横起来,「说,你和那个韩骥到底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还装?!」宁柯瞪大眼睛,「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阎宇晨了。」他在心里默默脑补自家发小的身材,又对比刚才见过的韩骥,肩宽腿长有肌肉。宁柯惋惜地摇了摇头,「还是太细了。不过输给韩骥也不亏」 「说什么呢。」陶阮哭笑不得。 宁柯没想到他师父喜欢糙汉子不喜欢花美男,白费他想方设法儿的牵桥搭线,害得阎宇晨空欢喜一场。 但说实话,韩骥脸长的也挺帅来着……宁柯心里犯花痴,嘴上不饶人:「别逃避话题!说,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还穷追不捨上了。陶阮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中闪过细微笑意: 「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宁柯突然紧张起来,咽了口唾沫,「什么一样?」 「我喜欢他。」 「正在追。」 「他不搭理我。」 陶阮笑,「和你一样。」 宁柯听完挺长时间没说出话来,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陶阮,陶阮神色认真且柔软,成功让他恍了神。 「……真的假的?」宁柯顿了顿,「我从来没见过你这副表情,也从来没听见你说喜欢谁。」在他的印象里,围着陶阮的人总是很多,很多人说喜欢,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走近他。 陶阮难得没和宁柯拌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和你一样,一见钟情了吧。」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挪不开眼了。 宁柯接二连三的被震惊到,长长地嘆了一声,颇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爱情的魔力啊,真就这么大。 还没感嘆完,「慢着,」宁柯摸着下巴,后知后觉地说:「什么叫他不搭理你,刚才他眼睛珠就差粘你身上了好吧?」 就韩骥那个眼神,他们俩那氛围,他绝对不信这俩人之间没有猫腻。 第66页 「什么时候?」陶阮皱起眉头,「他什么时候看我了?」 宁柯翻了个白眼,「你可真够迟钝的小陶。就你这样式儿的还追人,你怎么追他的?」 陶阮表情突然太不自然,宁柯眼睛尖,立即追问道:「说,怎么追的?」 架不住他盘问,陶阮支支吾吾地说了,宁柯听完,眼睛珠都要掉到地上去:「你这也叫追人啊?」 「怎么不叫,我都暗示他了。」 「嗯哼?」 「我问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他怎么说的?」 「他说与我无关。」 「……」 「你追到猴年马月去!」宁柯恨铁不成钢,陶阮面子上挂不住,轻声斥他,「别没大没小的,你不也没追上呢。」 宁柯这会儿嘴皮子倒是利索,「周齐他知道我喜欢他呀,韩骥知道么?再说了,好歹我大学谈过恋爱,有点儿经验,你呢,你谈过不?」 短短几句话让陶阮脸色黑了一个度,宁柯正准备传授他师父点经验,就听见陶阮嘭地一声推开车门,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半斤八两!」 说完便扬长而去。 宁柯傻眼地在车上看着陶阮气唿唿的背影,愣了半晌后哈哈大笑:「小陶可爱死啦。」 「不行,我得为小陶的幸福加把油……」他小声嘀咕,发动车子驶出幸福家园,「我要连夜写一本恋爱秘籍,和小陶一起脱单!」 另一边。 「什么叫我误会了,老大,你说清楚。」周齐把车停在路边,大有不问清楚就不走的意思。 韩骥反问他,「在你眼里,我和程子安是什么关系?」 周齐眉眼冷下来。三年前,他和程子安先后被韩骥带回恆域,那时候的恆域还只有韩骥和老二两个人。他在赌场里遇见韩骥,而程子安,则是在一次任务中被韩骥意外带回来的。 三年前他刚满十八岁,第一次跟着韩骥出任务,任务对象是个建筑公司的老总,公司生意不好,那老总不想着多接点单子来养活一公司的人,反而怂恿会计做假帐,把帐面上的钱全套牢在股市,最终赔得血本无归。 恆域接到委託上门讨债,那老总早跑了,家里只留下一个私,程子安害怕的双腿发抖,颤着嗓子说「我没钱,别杀我。」 周齐至今都不明白,那天韩骥为什么会把他带回家,养在身边一待就是三年。 「他喜欢你。」周齐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是他的事。」韩骥淡道。 「你的意思是?」周齐不敢相信,「那他走以后你为什么和钱盛硬碰硬,非要抢下马国安?」难道不是被程子安背叛后急火攻心,一怒之下要去找钱盛算帐? 韩骥闻言笑了一下,原来这小子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怪不得他对程子安有那么大的敌意。「那天晚上,钱盛一开始并不知道我们的计划。」 「有人通风报信?」周齐表情霎时变得难看,「是谁?」 韩骥沉默。 「妈的。」周齐狠狠捶打方向盘,程子安前脚背叛恆域后脚韩骥就出事了,是谁,还用问么? 他脸上表情可谓精彩,韩骥淡淡地扫了一眼,「以后少想些有的没的。」 周齐还是皱着眉,「那那个陶阮又是怎么回事?」 没完没了的。韩骥沉下声,「别把他扯进来。」 周齐一眯眼,敏锐地察觉到自家老大对这个叫陶阮的不一般,索性也不遮掩了,干脆道:「你喜欢他吗?」 韩骥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否认:「不。」可紧接着,他补充说,「不是你想的那种不喜欢。」 「……」周齐眉头皱得更深,表情一言难尽。 韩骥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我不喜欢男人。」 周齐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或许是程子安的存在让他潜移默化地对韩骥的性取向下了定论,所以才在看到韩骥和陶阮站在一起时条件反射,可…… 也没见你喜欢过女人啊。周齐暗自腹诽。 「还不走?」韩骥拔了钥匙要下车,看样子不太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周齐跟在他后面,一声不吭地走到门口。 韩骥开门,周齐突然叫住他:「我也不喜欢男人。」 手上动作一顿,韩骥挑起眉毛,「你确定?」 「……」 周齐话还没说出口,门就被打开了,里面探出个脑袋:「你俩怎么一起回来了?」 阿杰退到一边把人迎进去,伸长脖子往门口又看了两眼,「爷爷呢?」 「送回去了。」 「哦。」阿杰应了声,「爷爷刚刚打电话来说明晚给我们做好吃的,我还以为会一起过来呢。」 老骆一个人住在天桥附近的一个公租小区里,他们都劝他搬过来,可老骆嫌远不肯搬,再加上出摊用的几乎都是大件儿,来来回回地也难折腾。平常不忙的时候,几人会轮流到摊子上给老骆帮忙,最近恰好周齐养伤,任务便落到他头上,这可美了宁柯,一蹲一个准。 阿杰不知道背后的弯绕,奇怪道:「爷爷让我好好把家里收拾收拾,说是有客人来,谁啊,你们知道不?」 韩骥和周齐不约而同地沉默。 阿杰也没察觉到异样,自顾自地推测,「是不是他的那些老伙计,可之前他从来不往这儿带啊,」突然,阿杰灵机一动:「他不会是要给我找个奶奶吧,带老伴儿来了!」 第67页 「……」周齐一脸黑线,「得了吧你越说越离谱,是谁你明天不就知道了,别在这瞎猜。」 阿杰吐了吐舌头,「吃夜宵吗,给你们做一份。」 周齐摇摇头。 韩骥示意不用,「老二睡了没?」 「没呢,一会儿还下来给我煮面呢。」阿杰说。 韩骥点了点头,「吃完让他来书房找我。」 见老大表情凝重,阿杰也顾不上使唤人,着急忙慌地去二楼喊老二去了。马国安的事总算有进展,韩骥先一步到书房,随手翻看着桌上的文件。 「找我?」老二推开门。 韩骥沉吟,「马国安说的帐户,查到没有?」 马国安前天在医院里终于松了口,交待了被他私吞的那笔赃款。那笔钱数目过于庞大,马国安很狡猾的把钱分散在数十个帐户,要想查清每一笔款项不是那么轻松的。 「只剩几个秘密帐户,」老二边说边拿过电脑,「时间问题。」其实从前几个帐户的数额来看,马国安十有八九是没有说谎的,一来他没有必要咬死这最后几笔散钱,二来,他妻女的一举一动都在恆域的监视之下,犯不着因此而冒险。 韩骥闻言眼神一松,脱下外套扔在靠椅上,「从明天开始多派几个人去保护马国安老婆和孩子,等风头过了再放人,别让她们被李漆的人抓到。」 被警方找到都可以,要是被李漆先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老二略微沉吟,「李漆的目的是要钱,至于马国安,医院那么多警察守着,他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听说他身体状况不太好?」 韩骥嗤了一声,「装的。」 老二瞭然,「经过这次,李漆应该会对你放松警惕。」替他追回了那么大一笔钱,不说立马得到李漆的信任,让他知道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可以用,也算是没有白费苦心。 「但愿吧。」韩骥捏着眉心。 「对了,」老二换了副表情,「听说明晚家里要来人?」 韩骥动作一顿。 第38章 恋爱作战计划 第二天一早,一通电话充当闹钟叫醒了韩骥,屏幕上显示林仲景的号码,让他立刻到两人常去的地方碰头。 韩骥心中隐有预感,应该是那晚的药检结果出来了。 他立马驱车赶往西门边的茶餐厅,此时正值早高峰,脚步匆忙的上班族换了一波又一波,无人注意到角落里两个相貌英俊的男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被你猜对了。」林仲景语气严肃,声音压得很低:「里面添加了新型毒品成分,γ-羟基丁酸。」 他想想都后怕,要是韩骥那天晚了一步,那东西一旦在人体内停留超过24小时,就是洗十次胃也于事无补。而且,韩骥的身体素质都才尚且勉强抵抗,换作普通人,那和砧板上的鱼肉有什么区别? 他清楚李漆的手段,却远远低估了此人丧心病狂的程度。 韩骥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翻看着林仲景带过来的检验报告,眉头始终紧皱:「结果比对呢,做了没有?」 「这个不用你说,」林仲景说,「一早就做了,重合度百分之八十。」多么令人胆寒的数据,这还仅仅只是对标警方资料库,那些没报案的,他们不得而知。 韩骥和他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到了浓重的情绪。李漆真正的可怕之处从来不在于毒品交易,李家势力盘根错节,他名下的灰色产业更是难以估量,只要将毒品渗透到其中任何一处…… 后果不堪设想。 早高峰渐退,茶餐厅里的人少了很多,韩骥拿起报告正要起身,林仲景先一步喊住了他: 「别再有下次了。」林仲景神色绝无仅有的认真,比起冷冰冰的数字,他更想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兄弟。 「再有下次,就算娄局答应我都不会答应。」 韩骥没说话,转身离开了餐厅。林仲景无言在身后注视良久,也起身离开了。 出了餐厅,韩骥开车去了医院。马国安很聪明,藉口身体不舒服一直拖着没出院,相比被李漆盯上,警方的看守反而更安全,也更能为妻女争取到一丝庇护。 虽已转到普通病房,但看守的警察数量不减,他在门口待了片刻,确认没什么异样之后才离开。 「抱歉抱歉,」清亮的女声响起,小护士推着的点滴瓶不小心撞到韩骥肩膀,她连忙道歉,摇摇欲坠的瓶子却险些掉下来。 高大的男人替她扶住了,护士又道谢,抬头只见男人硬挺锋利的下颌。她脸颊发热,却因为记挂着病人匆匆离去。 不说话的时候韩骥脸上鲜少有表情,此时手机开始震动,看清来电显示,那张英俊的脸上平添了几分阴郁: 「喂,李少。」韩骥说,「马上到。」 上午十一点,幸福家园,七幢,三零二。 水龙头哗啦响,漱口杯里的水漫出来,又沿着杯壁流进洗手池,镜子前的青年眼神虚空,白皙的皮肤根本藏不住眼睑下的乌青。 「……」陶阮终于回过神,急忙伸手关停水龙头,无精打采地吐掉嘴里的牙膏沫。他向来是格外注重皮肤管理的,然而现在顶着如此巨大的黑眼圈,却一点摆弄的心思都没有了。 我喜欢他。 喜欢他。 他。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像被植入了什么邪恶的病毒,不停地在耳朵边嗡鸣。陶阮烦躁地甩了甩脑袋,下一秒,却情不自禁喃喃道,「我喜欢他。」 第68页 「靠!」 几乎是在他脱口而出的瞬间,脑海里立即出现了某人稜角分明的脸,不巧的是,那张脸昨晚才出现在他的梦里。 脏衣篓里挂着他刚换下来的内裤,陶阮面无表情地拎起来,手上立马传来湿湿的触感。拧开水龙头的一瞬间,他突然自暴自弃地想,「完了,你没救了陶阮。」 脸上腾起一阵热意,手中的内裤也像烫手山芋似的,陶阮深吸一口气飞快处理完「罪证」后,终于分出注意力给一旁震个不停的手机。 没完没了的,十有八九是宁柯那小子。 果然,宁柯给他发来一份文件,标题上赫然写着小陶恋爱作战计划! 陶阮:…… 怎么回事?他黑着脸打字,同时手指点了进去—— 姓名:陶阮,年龄:25,性别:男……他才看了几行就看不下去,正要打字,电话却先一步过来了,那头的宁柯声音兴奋,跃跃欲试地问他看完了么。 「看个屁。」陶阮没忍住,「你很闲?」 「才不。」宁柯兴奋不减,「我熬夜写的呢!你快看看,看完咱俩商量商量,把最终版定下来。」 还最终版,他简直想在宁柯脑袋上敲一板。陶阮眼神扫过下面几行,视线落在加红标粗的大字上—— 长相:人间尤物。 「……」他差点气笑了,「你给我相亲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宁柯振振有词,「咱要突出优势。」小陶此等美貌,仅一眼就勾得发小阎宇晨念念不忘许久,他不相信有人拒绝陶阮的脸! 「我分析了一下,韩骥这种类型的男人就是典型的面冷心热,表面上是个酷哥,实际却拥有柔软的内心……噫,什么呀。」宁柯目露嫌弃,打字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么膈应人,但他很快接着说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样的男人会疼人!不是都说么,越糙的汉子疼起人来越齁得慌,韩骥这样的,啧啧。」 明明是毫无边际的话,却听得陶阮脸颊再度隐隐发热,他一遍暗道自己真是没救了,一边赶在宁柯说出更乱七八糟的话之前挂断了电话。宁柯锲而不捨地又打过来,陶阮用手捂着脸打字:再打就拉黑。 此话一出,宁柯安分了,只默默地提醒他:别忘了今晚的正事。成败在此一举! 陶阮最终还是决定短暂的把人拉进黑名单。 但经宁柯这么一说,想到晚上的饭局,他心跳不可避免地颤了颤。陶阮搞不懂,不过是把自己早就确认了的心意说出来,怎么就能光想到那个人的名字都心口发烫,更别说晚上还会见面。 他有理由怀疑自己被夺舍了,又折返浴室狠狠用冷水洗了把脸。 「思春的小陶要不得。」他对自己说。可……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宁柯发来的文件上瞟—— 第一条:外在吸引。 百分之九十九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即使没有一见钟情,也要通过持之以恆的吸引来促进情愫的萌生。 陶阮皱起眉。第一次见面韩骥就一副抗拒的样子,还让他离远点,倒是他,初见就巴巴儿的鬼迷心窍要把人带回家。这么看来,韩骥是不满意他的长相? 「没眼光。」陶阮冷哼。 第二条:营造氛围。 两个人之间不可能无缘无故擦出火花,必然是需要一点小火苗,而营造暧昧就是绝佳方法,氛围一旦到了,想没想法儿都不行! 氛围……怎么营造?陶阮一窍不通,又拉不下脸去问宁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第一条比较靠谱,于是打开衣柜开始挑选今晚要穿的衣服。挑到一半儿,突然后知后觉自己完全着了宁柯的套,还真一板一眼照着那什么恋爱计划来了。 无奈之下,只好又从黑名单里把宁柯拉了出来。 陶阮:怎么做?教教我。 宁柯秒回:好嘞! …… 另一边,中心大厦。 缓缓下降的电梯甫一落地,里面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韩骥走了进去,数字一路跳动,最终停在第二十三层。 十五分钟前,他接到李漆的电话,然而这一次,要去的不再是深红,而是李漆名下最大的公司,三年前从李氏集团分支出来,专门负责地皮开发。房地产算是李氏的核心产业,能从李家大少手里接管,说明李漆在李氏家族的地位不容小觑。 他跟在李漆身边已经有两个月,除去最初的砍下陈福寿手指,到几天前追回被马国安私吞的赃款,期间李漆没有其他的指令,现在突然要见他,或许是对他有所松懈。 不过,在真正摸清李漆意图之前,韩骥不敢妄下定论。 「坐。」李漆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地面,身侧的椅子传来轻微的响动,他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金丝眼镜,一身黑西装,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佣金我已经派人打到你帐户上了,」李漆并未转身,「百分之四十,如你所愿。」 「马国安的事,做得不错。我这个人一向赏罚分明,说吧,想要什么奖励?」李漆转身,恰好戴眼镜的男人也转头看向他。 韩骥不着痕迹地扫了男人一眼,认出他就是上次在酒吧和李漆见面的那位,李氏集团董事长的前秘书,侯玮。 自从李鸿卓退位,大哥李烨掌权,侯玮逐渐隐身,人人都当他退出了李氏兄弟的争端,却没想到这人竟转投李漆手下。 第69页 「我想和李氏集团长期合作。」韩骥说,「不知道李少是否答应?」 「哦?为什么?」 「商人图利,当然是想赚钱。」 李漆仿佛不相信,「当初你可只向我要百分之三十的佣金。」 韩骥沉吟:「没有人会不喜欢钱,要是当初没接下马国安的案子,我现在又怎么能站在这里和李少谈合作。」 李漆轻嗤了一声,「你倒是坦诚。」茶香被滚水激发出来,李漆似笑非笑地朝他递来茶杯,「就是不知道,你是想和我合作,还是和我哥?」 滚烫的茶水顷刻之间就灼烧了指腹,韩骥稳稳将茶杯捏在指间,沉声道,「以茶代酒,敬您。」 李漆哈哈大笑,旋即沖他摆了摆手,「去吧。」 漂亮的女秘书立马将他从办公室请了出去,沸水在喉间狠狠流窜,韩骥却面色不改,极稳当地大步往外走。 「你什么意思,真要和他合作?」侯玮淡淡地皱起眉头。 「为什么不?」 侯玮不是很贊同地说,「你以前用人从不这么冒进。」鼻樑上的金丝眼镜随着皱眉的动作微微滑落了些,侯玮干脆取了下来,「你上次让我查的,这个人背景很干净,查不出什么。但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不该轻易信他。」 一个人的背景越干净,要么是真简单到极致,要么,就是深不可测。侯玮更倾向于是后一种。 「谁说我信他?」 李漆转动玛瑙扳指,侯玮又皱眉,「那你还……」 「等着看吧。」 李漆打断他,注意到他没带眼镜,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侯玮一直站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伸出手,李漆力气很大,他差点栽倒在沙发上。某个部位立即传来难以言喻的酸涨感,侯玮沉着脸,狠狠拍开那双手。 「生什么气,」李漆也不恼,勾着嘴角道,「去吃饭。」 韩骥健步走出电梯,直到握住方向盘,喉咙里的灼烧感才缓和了些。正准备起步的时候,手机响了。 陶阮:六点了。 陶阮:你来接我吗? 陶阮:(??﹏??) 韩骥顿了下,眉毛抽动。 第39章 可怜我啊? 消息发出去,连陶阮自己都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有什么的,对自己喜欢的人,温柔一点怎么了?」宁柯不以为意,「你见张飞和关羽谈恋爱么。氛围,氛围!」 陶阮还是觉得那表情腻歪唧唧的,正要打字,韩骥的消息却先一步弹出来—— 马上到。楼下等我。 「……」陶阮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快步跑向阳台,低调的黑色路虎正缓缓停在楼下。他顾不上回宁柯消息,飞快下了楼。 韩骥刚把车停好,见他下来还颇有些意外,余光扫过陶阮身上穿的衣服,微妙地挑了下眉。 「急什么,又没人催你。」 陶阮气息还没喘匀,胸膛小幅度地上下起伏,「我急。」 「嗯?」 「没什么,」陶阮把头转向车窗外,「饿了。」 韩骥本来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见他面色发红,伸手打开了空调。车子经过一家便利店,韩骥熄火下车,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三明治。 「先垫垫。」 还有瓶矿泉水一同被递到手上,见他半天没动,韩骥伸手就要替他拧开,陶阮这才如梦初醒,自己拧开了。 他没喝,拿在手里看着韩骥,语气有些奇怪,「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韩骥重新发动车子,淡淡地说,「怕你晕倒在车上。」 车速并不快,陶阮撕开三明治包装,其实他一点也不饿。 「都说了医院那次是意外。」 「你怎么知道下次意外什么时候发生?」 陶阮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韩骥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没再同他争辩。陶阮嚼着三明治,里面有他最讨厌的黄瓜,他皱起眉毛,就着一口水艰难地咽了下去。 车速快了起来,陶阮把吃完的包装纸捏在手里,视线又落到车窗外的后视镜,里面可以看到韩骥的一小块侧脸。男人的下巴似乎总是绷紧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现下却仿佛收了劲儿,少了些锋利。 他一直盯着看,直到车子在三层高的独幢别墅前停下来。小区离市中心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每一家都是独门独户,别墅之间至少相隔五十米。 这里就是韩骥的家。 打开车门时,陶阮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离他更近了一点。 这个认知成功让他翘起嘴角。 「怎么了?」韩骥不明所以。 「没什么。」 两人一起往门口走,很凑巧的,身后传来轰鸣声,陶阮转过身,宁柯的明黄色跑车正以一个极其骚包的造型停在路虎旁,和他一同下车的,还有周齐。 陶阮眯起眼睛。 宁柯看见他,眼睛一亮,走过来沖他挤眉弄眼,「这么早就到了?」陶阮懒得搭理,宁柯不依不饶地上下扫视一圈,「你怎么就穿这身儿啊。」 陶阮挑眉:「怎么了,有问题?」 浅灰色卫衣,水洗蓝牛仔裤,问题大了去了! 「不是教过你了吗,」宁柯凑近和他咬耳朵,「怎么还穿那么朴素。」 陶阮挑着眉梢看他,这小子穿的倒是不朴素,但—— 第70页 「他送我的。」 陶阮弯起眼睛,在宁柯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施施然进了门。 阿杰和老二在厨房打下手,阿杰心不在焉,听见动静就撂了挑子直奔门口,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他爷把拿手菜全来了个遍。 最先进门的是韩骥,阿杰啧了一声,伸长脖子往他身后看。只见从他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个肤白貌美的青年。 「这……」话还没说完,周齐身后也冒出来一个,嘴巴咧到后脑勺,没心没肺的模样。 「这是?」阿杰彻底凌乱了,思来想去一晚上,没想到来了两个小帅哥,还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宁柯特自来熟,「你好,我是宁柯,周齐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阿杰摸着后脑勺对他笑了一下,下意识去看周齐,周齐不满地皱起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那这位呢?」 终于见到正牌亲孙子,因为老骆的缘故,陶阮对阿杰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这你朋友吧老大?」阿杰问。 陶阮本想自我介绍,现在却好奇韩骥会如何回应。然而,还不等韩骥说话,老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 「小兔崽子,还不快来帮忙!」 陶阮忍俊不禁,主动伸出手,「陶阮。很高兴认识你。」 阿杰愣愣地握住,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直到老骆又喊了一声,才悻悻地缩回手。他摸着脑袋,露出个有些傻气的笑,「欢迎你们来家里做客。」 宁柯从鼻腔哼了一声,「他怎么不欢迎我啊。区别对待!」 「人家说的你们。」陶阮好笑地撸了把宁柯脑袋,引来后者更加气唿唿的冷哼。 「那我去了老大,你招唿好客人。」阿杰说。 韩骥挽起袖子,「我去。」 阿杰点了点头。家里从没有来过客人,他快好奇死了,但好歹还记得待客之道,从自己房间摸出了整整一袋零食,又像模像样地斟了两杯茶。然而宁柯比他更急,半大小子,正是憋不住话的年纪,拉着阿杰就开始打探军情。 「周齐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阿杰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问,诚实地说,「没有。」 宁柯一喜,接着又问了好几个,把阿杰问的一头雾水,眼神下意识往一旁的陶阮身上瞟,然而陶阮一颗心全在厨房,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也去帮忙。」说着他起身径直走向厨房。 韩骥正在打蛋,手边摆放一盘大小均匀的西红柿,陶阮猜今晚一定会有一道番茄炒蛋。他没出声,看着韩骥又娴熟地切好一盘肉,准备下锅的时候才注意到墙角的人。 韩骥动作顿了一下,罕见地勾了勾嘴角,「有那么饿吗?」 被抓包了,陶阮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边,「我来帮忙。」说着他环视一圈,「我能做什么?」 韩骥反问他:「你会做什么?」 「少瞧不起人。」陶阮冷哼一声。不爱做饭又不是不会做饭,上大学的时候他穷,也没人给他生活费,便经常在开学的时候到副食品批发城去整箱整箱地批发方便面,吃腻了就换白馒头,循环往復,总是能撑过去的。 现在不用饿肚子了,反倒把胃给熬坏了,吃什么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所谓,外卖就能打发。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听说过吧?」 陶阮一副无关痛痒的表情,韩骥却皱起眉。 今天之前,他从未把陶阮和「穷」、「苦」这样的字眼联繫在一起。陶阮娇气,矜贵,第一次见面,像个不知人世险恶的小少爷,冒着傻气儿就要把他领回家。 后来,即使从陶阮和陈福寿非同寻常的父子关系里猜出什么,他也从没想过会是这样。韩骥眼神很沉,在一瞬间想起陶阮曾经说过的关于爷爷的事…… 怪不得他和老骆一见如故,莫名亲近。 他喜欢去公园,却不是因为象棋,而是因为公园里老人很多,和他们待在一起,可以假装爷爷还在身边。 「喂,你那什么眼神啊?」陶阮扬着下巴,「可怜我啊?」 「没有。」韩骥下意识否认。 「可怜就可怜呗。」陶阮并不生气,反而弯起眼睛笑嘻嘻的,「对我好点就行。」 水池边躺着几根小葱和一把香菜,陶阮捞起来,撸起袖子自顾自择起来,韩骥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继续手里的动作。 一直忙活到八点,上齐最后一道菜,老骆嘴巴一咧,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地吼了句「开饭!」 老骆很健谈,碰上宁柯更是了不得,俩人唿哧哼哧,险些拉着陶阮在饭桌上桃园三结义。周齐一直不冷不热的,只时不时和老二交谈几句,从他们的对话里,陶阮才知道老骆并不知晓他们具体在做些什么,只当几人合伙开公司做生意,个个儿忙的脚不沾地。 吃完饭接近十点,宁柯喝醉了分不清人,扯着陶阮胳膊喊周齐。陶阮把他薅下来,冲着某人扬了扬下巴,「那儿呢。」 「你怎么都不管我,」宁柯带着哭腔,「我难受死了。」 「活该。」周齐冷冷地说。他扯过宁柯胳膊,「站好!」 「你凶什么凶啊……」宁柯继续闹腾,周齐没什么耐心,一把将人塞进副驾,黑着脸替他系安全带。 陶阮皱起眉,「到了麻烦你拿他手机给我发条消息。」 跑车疾驰而去,门口零散的路灯斜斜照下来,韩骥站在身后两步的位置,光把他的轮廓映得格外柔和。人都走了,两人却谁都没动,陶阮盯着脚下的影子,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第71页 「你喝醉了没?」 陶阮愣了愣,诚实地说,「没有。」他酒量很好,刚才在桌上的两杯根本算不了什么。 「走吧,」韩骥笑了声,「送你回家。」 车内气氛安静,陶阮一反常态的没有说话,对着窗外出神。小巧的下巴尖在阴影里若隐若现,韩骥以为他想打盹,便调高了空调温度——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陶阮突然说。 「什么?」 陶阮看着他,「相框里的人,是谁?」 第40章 遇险 陶阮话音刚落,还没等到韩骥的答案,耳边突然响起尖锐的急剎。下一秒,车身以极大的惯性狠狠侧甩,在公路上拖行了数十米。 路虎前方,一辆加长宾利横亘在路中间,阻拦了他们原本的车道。 「活腻了吧,」安全带勒得他肋骨痛到发麻,陶阮不悦地皱起眉,正要下车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开的车。 「别动!」韩骥低声呵道。 陶阮放在车门上的手一顿,紧接着视线落到前方的宾利,先下来的是个年轻男孩儿,个子不高,看不清脸。 没由来的,陶阮心口一紧,「什么人?」 在他身后,又接着下来了几个男人,个个身形魁梧,衬得男孩儿更加纤细。其中一个男人搂着男孩儿的腰,缓缓朝他们走来。 韩骥眼神一冷,握住方向盘的手渐渐加重了力道。 「李漆派来的?」陶阮眉头紧皱,联想到之前韩骥被人跟车也是李漆的手笔,心头顿时涌上一阵厌恶。然而—— 「不是。」韩骥说。 陶阮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来不及说什么,韩骥明显比刚才更低沉的声音传来,「待在车上别下来。」 「嘭!」 说完,车门被韩骥反手重重关上,眼前的几个人离路虎越来越近,在车灯的照亮下,陶阮终于看清男孩儿的长相—— 剎那间,一颗心突突的往下坠。 「好久不见了,韩总。」说话的男人声音浑厚,左耳后有一道疤痕,正是盛泰的老总,钱盛。 「去,和你哥打个招唿。」钱盛捏了捏身边男孩儿的腰,人立马哆嗦了一下,随即犹豫着走到韩骥面前。 「韩哥……」程子安小声叫他。 韩骥眼神冷冷地从他身上扫过,丝毫没有停顿,「你想做什么。」他问钱盛。 钱盛招了招手,程子安重新回到他身边,「韩总,最近很得意啊?」 先是从他手里截胡马国安,后又抢走了和李漆的合作,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把恆域放在心上,任他韩骥通天的本事也翻不起什么水花,可现在,他却被韩骥摆了一道。 「马国安人呢,我们可是找了他很久呢。」钱盛抽了根烟,「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说服李漆的?」 程子安怯怯地递过来一支烟,韩骥无动于衷,他手都举酸了,钱盛见了,「给个面子嘛韩总。之前当眼珠子似的护着,这么冷淡,别伤了我们小安的心。」 韩骥还是不动,程子安怔怔地看着他,正要缩回手,韩骥却突然伸手接过了,然后,扔在地上用脚踩了上去。 「免了。」 程子安呆呆地看着被踩在脚底的烟,胸腔泛起一阵酸楚。 「想找马国安?行啊,警察局随时欢迎你。」韩骥冷冷地说。 他派去医院的人传回消息,说马国安已经被警方强制要求出院,马上就要进行审讯。谅他再大的本事,也翻不出什么水花了。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犯的错付出代价。 「呵,」钱盛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决,似笑非笑地说,「按道理,我抢了你的人,你抢我生意,我们扯平。但我这口气就是咽不下,你说呢韩总?」 韩骥都懒得和他废话,「跟了我多久?」 能堵在这条路上,怕不是提前好几天就开始蹲点。韩骥估算着周齐返回的时间,眼神不着痕迹地往车上一瞥。 陶阮坐在副驾上,猝不及防和他对上了视线。韩骥对面站了五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他无法判断出他们的交谈内容,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对面来者不善。 「哟,我都没注意,车上还有朋友啊?」钱盛意味十足地看过去,「怎么不下来打个招唿。」 韩骥面色一冷,侧过大半个身子挡住钱盛视线,「马国安虽是你们盛泰的人,但大家各凭本事,钱总疏于管教,就不要怪我捷足先登。」 这话精准戳中了钱盛的痛处,马国安那个吃里扒外的傢伙,不仅私吞了赃款,还搞得盛泰丢了李氏这个大单子,钱盛暴跳如雷,可就是死活找不到马国安的下落。还是警方审讯的消息传出来,他才得知韩骥竟先于所有人一步,从马国安嘴里撬出了赃款的下落。 「你的意思是我技不如人咯?」钱盛冷笑一声,很快就无暇顾及车上的陶阮,「你韩骥不是最不屑用下三滥的手段么,什么时候连挟持妻女的招儿都用上了?」 韩骥闻言挑了挑眉,「跟你比起来,自然是算不得什么。」 「你!」钱盛眉毛高高耸起,胸膛起伏两下又逼自己冷静下来,「你也不过如此,装的人模人样清高的不得了,还不是照样见钱眼开。」 钱盛越想越气,眸光一闪道:「你处处和我作对,不过就是因为我抢了你的小相好儿嘛。」钱盛抓着程子安的腰,力道很大,程子安拧起眉头忍不住叫了一声。 第72页 钱盛的手很快游移至他脖颈,充满暗示意味地捏了捏,「不怪你那么稀罕,这小子在床上浪得跟发了春的小母猫儿似的,别说你了,连我都——」 「别说了!」程子安突然颤着嗓音打断他。 钱盛眼神一冷,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 脸上火辣辣的,程子安垂下眼睫,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心疼了?」钱盛意味深长地看着韩骥,转头却和程子安说,「看见没有,你韩哥身边儿从不缺人,你这才走了多久,人新欢接着就来了。」 程子安顺着钱盛的视线看向车上的人,陶阮一直注视着他们,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视线交汇在一起。 陶阮面上不动声色,脑海里却一直盘旋着在韩骥房间见到的那张照片。天蓝色的相框里,两个男孩并肩站着,矮的那个还碰不到高的肩膀,只能笑嘻嘻地踮起脚斜靠着。 高的那个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少年时期的韩骥,十三四岁的模样。而矮的那个,眉眼与眼前静静注视着他的男孩有七八成相似。 陶阮皱起眉头,程子安也很快移开视线,仿佛刚才他眼里喷薄而出的怨怼只是错觉。陶阮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看错,短短数秒,那人对他释放的巨大敌意强烈到他无法忽视。 「我从来不对背叛我的人心软,」韩骥云淡风轻地勾起嘴角,「不值得。」 听见这句话,程子安明显抖了一下,钱盛眯起眼睛,只听韩骥说道,「明人不说暗话,说吧,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向最讨厌韩骥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于公是这样,于私,曾经捧在手心的人都背叛他了,钱盛搞不懂为什么韩骥还能如此平静。既然搞不懂,钱盛一抬手,身后的人立刻折返宾利抄傢伙,手持铁棍砍刀瞬间把韩骥团团围住。 陶阮瞳孔勐地一缩。 「今天要是让你好胳膊好腿地走了,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钱盛阴恻恻地说,「兄弟们,好好伺候伺候我们韩总。」 钱盛有备而来,他手下的人也都是训练有素的,韩骥一个闪身躲掉甩棍,直冲面门的砍刀被他噼手打落,但很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钱盛手下捡了起来,又抛回同伴手中。 以一敌三,韩骥全身的注意力全在对面的刀刃上,不敢有分毫的闪失。照这种形势打下去,就算对面近不了他的身,也能让他体力耗尽,任人宰割。除非——他眼神落在几十米开外的路虎上。 「嘭!」韩骥眼神一暗,用右臂狠狠锁住男人的喉咙,毫不留情地挤压男人吼间每一丝氧气。可男人死死抓住手中的刀,就算目眦欲裂也没有放松一毫。 除非他手里有东西。 路虎后备箱常年准备着出任务时的常备武器,可陶阮在车上,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冒这个险。再次看向副驾驶的位置,韩骥眼睛里浮现一抹厉色,收紧胳膊带着男人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路虎车门发出嘭的一声。 「韩骥!」 陶阮大声喊他的名字,用尽全力将手里的匕首朝男人扔了过去! 韩骥抬头,心口勐地一颤,紧接着稳稳接住了匕首,拔开刀鞘毫不犹豫地刺向那人大腿。 「呃呃、啊!」 男人抱着腿嚎叫,身边的同伴立刻眼神兇狠地朝路虎方向看过去,拔腿就要去追。韩骥比他更快,飞起一脚踢在男人胸口正前方,将男人生生逼出一口鲜血。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钱盛怒吼,宾利车上竟然又下来两个人,目标明确地冲着陶阮突进。 陶阮闭了闭眼,飞快拿起后备箱里的一把斧头掂在手里,他身体默默贴紧车身,屏气凝神。 韩骥一脚踢开最后一个缠斗的男人,见两人朝陶阮的方向去了,危险地眯起眼睛,猎豹似的全速朝路虎狂奔。然而,陶阮料想中的打斗场面并没有出现,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响彻了整条公路。 「老大!」 周齐将油门踩到底,在距离钱盛手下堪堪只有几米的时候又勐地踩下剎车,巨大惯性将两人掀翻在空中,又落回车前盖,把挡风玻璃砸得如同蛛丝般碎裂。 「给我匕首。」周齐甩上车门下车,一脸阴沉地对陶阮说。陶阮反应很快,立马回身在后备箱里拿出匕首递给他,「小心。」 周齐神情一顿,随即说道,「顾好你自己。」说完他便飞快加入到了战斗中。 陶阮松了一口气,有了周齐,韩骥应该会轻松许多。 「妈的,全是废物!」钱盛狠声咒骂,「我养你们来干嘛的?」 此时场上还站着两个钱盛手下,韩骥和周齐一人对付一个绰绰有余,很快就连最后两个也不剩。陶阮紧紧盯着他们,突然,一抹凉意意缓缓抵上他脖颈,散发出渗入骨髓的森然冷意。 「哈,」被车撞飞的男人凑在他耳朵边,「乖乖跟我过去。」 像有感应似的,韩骥朝他看过去,看见了抵在他脖颈的锋利匕首。 韩骥眼神勐地一颤。 第41章 替他挡了一枪 周齐同样看见了被挟持的陶阮,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中的匕首。 钱盛满意地拍了拍手,大笑道,「韩总,不介绍介绍?」 陶阮很轻地挣动了一下,立马换来身后男人更重的力度,匕首划过肌肤,侧颈很快见了血。他轻轻皱眉,并未发出声音。 第73页 这种时候,陶阮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上一次被李漆掳去,他用碎玻璃抵着脖子,那时自己和韩骥不过一面之交,却因为这个一面之交的男人产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现在也是,韩骥紧盯着他侧颈上的刀刃,终于不再是置身事外的表情,眼神里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用不着。」韩骥冷声说,眉间罕见的染上一丝急躁。 「这么护着啊?」钱盛愈发好奇,歪过头打量陶阮,渐渐露出暧昧的笑容来,「怪不得呢,长这么漂亮。」 他对程子安说,「看见没有,你韩哥身边哪会缺人。前脚没了你,后脚就找了个比你更漂亮的,呵呵。」 程子安从刚才陶阮被押过来时便一直注视着他,钱盛话音刚落,更是死死地盯着陶阮,眼神不甘到近乎疯狂。陶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心想我都还没气呢你气什么? 不是说不喜欢男人吗,「没了你」、「更漂亮的」是什么意思?还有,家里的那张照片又是什么来头,难道眼前这个人真和韩骥有过一段儿? 韩骥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蜷起的手指朝后暗中给周齐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的配合。他对付持刀的男人,而周齐则负责从男人手里抢下陶阮。周齐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然而,他才正有起势,「咔嗒」的上膛声清晰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韩骥,」黑洞洞的手枪对着他的脑袋,钱盛阴冷地说,「老实点。」 「还有你。」 「好,我不动。」韩骥举起双手退后了几步,「有话好好说。」 周齐迫不得已,也只能扔掉手中的刀。 「你也有今天。」钱盛狠狠地眯起眼睛,枪口正对太阳穴,只要他扣下扳机,韩骥立马就会脑袋开花。 韩骥下巴点了点陶阮,「把他放了,我任凭你处置。」 「少他妈给我来这套!死到临头了还想英雄救美,」钱盛朝手下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把陶阮带过来,「你们今天都他妈得给我死!」 陶阮被推搡着往前走,男人蛮横的力度让他踉跄了几步,抬起头时,正好和前方的韩骥对上眼神。陶阮眨了眨眼睛。 「过来。」钱盛叫程子安。 猝不及防被他叫到,程子安下意识地抖了抖,微圆的杏眼里充满了胆怯和恐惧,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亦步亦趋走到钱盛面前。钱盛握住他的手,粗粝布满老茧的手包裹住程子安的,缓缓上移至瞄准韩骥脑袋—— 「你来开枪。」 「不!」程子安瞪大眼睛,「我不会开枪,我不会、不会杀人……」 「你是不会杀人还是不忍心杀他?」钱盛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我钱盛从不养不听话的狗,要是杀不了他,你就和他一起死!」 泪水几乎即刻就漫上了程子安的双眼,他勐烈地摇头,可越挣扎,钱盛攥着他的手就越紧,有好几次都差点扣下扳机。 泪水朦胧间,他恍惚看到了陶阮的脸。 「我杀他!盛哥,我可以杀他,我杀他好不好?」程子安手指颤抖着指向陶阮,「韩骥他救过我的命,我不可以这么做,求求你,别让我这么做……」 钱盛闻言竟然还真的思考起来,「这个主意不错。旧情人当着你的面开枪杀死了新欢,韩骥,你觉得呢?」 「你试试看。」韩骥危险地眯起眼睛。 「哟呵,威胁我啊?」钱盛一把掀开了程子安,从后腰里掏出另一把手枪扔到他手里,「我今儿就让你看看我敢不敢。」 「开枪!」 程子安身体震了一下,举起手枪缓缓指向陶阮。 「小安!」韩骥吼了一声,「别做傻事。」 听到韩骥叫他小安,程子安惊诧地回过头,眼睛里划过一丝晶莹。 「给老子闭嘴!」钱盛怒吼着朝韩骥脚边开了一枪,「还轮不到你,好好看着你相好儿是怎么死的。」 「还等什么,不杀他就只好杀你的韩哥了,」钱盛阴笑着,「你自己选。」 程子安握紧手中的枪,嘴唇颤抖着。就这么不想他死吗?甚至可以重新叫他小安…… 刀尖抵在脖颈的滋味并不好受,被划破的地方刺喇喇的疼,陶阮看向周齐,轻轻朝刀尖的方向偏了偏头。「干什么,老实点。」擒着他的男人立马凶神恶煞地呵斥,陶阮没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齐。 「别白费力气了,都要死了还——」 「呃、啊啊啊!什么东西?!」 下一秒,身后的男人突然爆发剧烈的惨叫,眼睛汩汩地流下浑浊液体,剧痛促使他难以睁开双眼,只能凭着本能把手里的尖刀狠狠刺向陶阮。 「哐!」周齐抓紧时机,在男人胸口横噼了一脚,紧接着一脚踢飞男人手中的匕首,他眼神暴戾,一步一步走向男人,举起匕首狠狠朝男人掌心刺了下去! 惨绝人寰的叫声顿时响彻了整条公路。 与此同时,程子安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子,手中的枪对准了钱盛,程子安红着眼睛,「你去死!!!」 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然而,「咔嗒」一声后,手枪里并没有子弹射出。 「妈的,老子早就料到你这个贱货会背叛老子,」钱盛脸上挂着嗜血的狞笑,「去死吧!」他枪口对准一脸难以置信的程子安。 ……没有子弹,怎么会?程子安面如死灰。 韩骥眼神一暗,以惊人的速度捞起丢在地上的匕首,朝钱盛全力一掷! 第74页 「嘶、」匕首扎在钱盛握着枪的右手,他面容扭曲地用左手捂住流血的血窟窿,怒吼着拔出了匕首,再度朝程子安举起了枪—— 「嘭!」 子弹打偏了。 韩骥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眼神才刚聚焦,就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激红了双眼—— 陶阮手上紧紧抓着一把斧头,斧头正在滴答滴答往下滴着血,是钱盛的血。他砍伤了钱盛的后背,钱盛因疼痛而打偏了子弹。 程子安愣愣地看着他。 「我他妈杀了你!!!」 钱盛暴怒之下转身朝陶阮连开了两枪,却因为手抖而连续打偏,他气急败坏地对着陶阮就开始扫射。 程子安吓呆了,僵在周齐身后不敢动弹,下一秒,眼睁睁看着韩骥愤怒而又急切地沖向陶阮,是他从未见过暴戾模样。「韩哥!别——」 「闭嘴!去车后面躲好。」周齐恶狠狠地打断他,说完也毫不犹豫地去接应韩骥。 韩骥一把扑向陶阮,把人扑倒在地上翻滚了两圈,陶阮手里还握着那把斧头,韩骥眼神一沉,「松手。」见他来,陶阮才像勐地回过了神,眼睛里的紧绷和戒备还未褪,看得韩骥心口一颤。 周齐已经近了钱盛的身,噼身抢夺钱盛手里的枪。钱盛手上和背上都有伤,自然不是周齐的对手,可他仿佛料准了周齐的意图,不管周齐如何抢夺,都死守着手里的枪。周齐也发了狠,胳膊成结死死卡住钱盛的脖子,终于使得手枪从他手里掉落。 「呵、呵,」钱盛喉咙里发出老风箱似的嘶吼,周齐屈起肘部狠狠抵向他脖颈,钱盛当即口吐鲜血。 他无心恋战,单手制住钱盛,地上的手枪近在咫尺—— 「呵、呵……」钱盛又发出古怪的笑声,下一秒,周齐脸色大变! 在韩骥身后,一瘸一拐的男人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枪。 「砰!」 「砰!」 接连两声枪响,程子安僵硬地看向前方。那个被韩骥带来的漂亮青年,不知道从哪里爆发的巨大力气,把韩骥推开了,自己却被子弹击中,单薄的嵴背狠狠颤了颤! 一瞬间,仿佛万籁俱寂。 周齐拿起枪起身,干脆利落地补掉了开枪的男人,他转过身,韩骥飞扑上去接住了陶阮,陶阮的整条手臂都被血染红了,不止手臂,浅色的卫衣晕开大块大块的血迹。他下意识去看韩骥,看清韩骥脸上的表情后,顿时心口一震。 「老大,去医院,这里交给我。」周齐沉声说。 陶阮倒在他怀里,韩骥周身气压很低,「给老二打电话,让他尽快过来和你一起料理。」说完他小心翼翼避开陶阮流血的手臂,用另一侧打横抱起人大步往路虎走去。 程子安就在车后,见韩骥抱着人,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韩骥飞来的眼刀吓了回去。 「韩哥,我和你们一起去行吗?」他弱弱地问。 韩骥把陶阮放在副驾驶上,沉着脸扯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后备箱,去吧绷带拿来。」 「啊?」 「还不快去?」韩骥抬起头,眼神黑沉沉的,程子安这才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连忙到后备箱取来绷带。 韩骥把绷带紧紧缠在陶阮胳膊上,又用自己的衣服裹上一圈,余光瞥见陶阮咬紧的嘴唇,放缓了语气,「疼就喊出来,不用忍着。」 陶阮摇摇头,不是他不想喊,而是喊太费力气了,他又疼又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是少浪费点体力吧。 看出他难受,韩骥分秒不敢再耽搁,拉上车门就要发动车子,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三番两次的熄火。 他嘭地又甩上了车门,「你去开。」 「啊?」程子安再一次惊讶出声。 「啊什么啊,连车都不会开了?」 程子安:「……」 陶阮无力地扯着嘴角,「你别急啊,我又不是要死了。」 韩骥神情一顿,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别说那个字。」 「嗯?」 「你不会死。」韩骥说,「不会让你死。」 第42章 有惊无险 路上,程子安克制不住自己瞟向后视镜的动作,陶阮又被抱到后座,韩骥虽没有说话,可眼神时刻都落在青年身上。 他的视线不会再看向自己了。程子安悲哀的意识到。 这个发现令他很无力,可他又有什么立场去难过?十六岁那年,继父赔光了家产,母亲见从男人身上再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毅然决然地抛下他跑了。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母亲改嫁给男人,生活虽说不上锦衣玉食,可也是衣食无忧的,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连学业都无法继续。 那天家里闯进来一群黑衣男人,他害怕极了,以为是继父生意上的债主要来找他抵命。程子安吓坏了,躲在门背后抖着身体,从缝隙里他看见了韩骥,男人穿着一件夹克,脚上踩着的靴子在大理石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怎么了,老大?」 男人脚步停了,「继续找。」 程子安紧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同时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脚,心里不停祈求他快点离开。可是下一秒,男人突然握住门框,勐力往外一拉! 程子安这才真真正正对上了男人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高耸的眉骨和鼻樑让他看上去十分兇狠凌厉,剑眉深深压进眉头,韩骥头髮剃得很短,才一眼就让程子安手脚发软,扑通一声跌落在地上。 第75页 「哥、哥你别杀我,求求你,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妈带着我改嫁过来的……你放过我吧哥……我妈也跑了我活不久的,我自己会死的你别杀我,呜呜呜、」 韩骥皱起眉头。 程子安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讨好地叫男人「哥,」一声又一声。韩骥盯着跌坐在地上的男孩儿,眼神里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柔软。 「起来。」 「嗯、嗯?」程子安吸了吸鼻子,「哥你不杀我啊?」 韩骥伸手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转身走了出去。程子安拍了拍屁股,他无所适从地跟在后面,男人不说话,也不让他走,似乎默认了男孩的行为。 这一跟,就是三年。 程子安把车开到了一家私人医院,从前家里有人受伤都是来这里,这一点不用韩骥说,他也知道的。周齐和阿杰最容易受伤,韩骥每次都亲自带他们到医院来,他一开始总跟着,可后来因为胆子小,受不了血腥的场面,韩骥就不让他来了。 眼睛突然酸涩起来,程子安眨了眨眼睛,「到了,哥。」最后一个字细若蚊蚁。 韩骥看了他一眼,抱着陶阮快步朝医院走去。 所幸子弹并没有停留在体内,止血的时候韩骥草草看了一眼,基本确定是浅表贯穿伤,然而具体什么情况,还是要等医生看了才能确定。 这家医院的主治医生是韩骥多年的好友,从军医退下来的,治疗枪伤刀伤最为擅长,也只有把陶阮交给他,他才能放心。 「这次又是谁啊?战斗力不行啊。」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调笑道,他半个小时前就接到韩骥的电话,强制把他留在了医院,只知道是胳膊上的枪伤,还不知道是谁。 然而韩骥没工夫和他瞎贫,罕见的面色凝重,沉着声音让他快带陶阮去检查,「贯穿伤,胳膊里没子弹。」 医生闻言也严肃起来,脸上没了笑意,「去准备担架。」他吩咐赶来的护士,自己则快步往急救室走。 韩骥和程子安留在外面,韩骥视线始终落在亮起的红灯上,像是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程子安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道:「韩哥,里面的那个人,是谁啊?」 韩骥终于转过身,缓缓道,「你想问什么?」 程子安打了个寒噤,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你拒绝过我,你说你不喜欢男人的。」 「程子安,」韩骥面无表情,「看来你还是没搞明白。」他冷声说,「我把你带回恆域,不是为了听一个当作弟弟养大的人说喜欢我。」 「我不接受。」 程子安眼眶慢慢红了,所有的委屈全都涌上来,「我不能,那他就可以吗?!」 这么多年来,韩骥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他把他带回家,让他继续上学,还把他带在身边小心护着,韩骥对他这么好,他喜欢上他有什么错! 「你不喜欢我干嘛对我那么好?」程子安崩溃地喊。 「程子安!」韩骥也带了怒意,「我把你当弟弟!」结果却换来无情的背叛。 「谁要当你弟弟!我从来没想过要当你弟弟……」 韩骥脸色彻底沉下来,「当初如果不是你那声哥,我根本不可能带你回家。」 听见这话,程子安脸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他想起了韩骥房间里的那个相框,当时他无意间看见,韩骥从未对他发过火,那次却破天荒的让他滚出去。 原来如此…… 程子安张着嘴巴,半晌又徒劳地闭上了,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里不需要你。」韩骥冷漠地下了逐客令。 「我等他出来。」程子安苦笑,「他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我早被钱盛一枪打死了。再说了,我能去哪里呢,钱盛不会放过我的。」 「哥。」程子安悽苦地叫他。 半晌,韩骥转过了身,不再理会他。 一个多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边走边摘下口罩,「你判断的没错,浅表贯穿伤,切开口子弹直径5.6倍。他还算幸运,没伤到手部神经。」 刚刚进行完清创缝合,接下来的治疗方案韩骥很熟悉,抗生素必不可少,其次是伤口护理,避免二次感染。 「麻醉还没过,今晚他身边必须有人。谁来?」 「我。」韩骥说。 医生看着韩骥,眼里闪过一丝吃惊,「新人?没见过。」其实奇怪的哪里是新人,是他从没见韩骥这么紧张过。想到刚才韩骥那么着急的神情,他连脱口而出的玩笑话都咽了回去,只能旁敲侧击地询问。 看见韩骥身后跟着的程子安,医生更好奇了。他不是投奔钱盛去了么?三个月前韩骥深夜来他这儿处理伤口,就是着了程子安的道,故意泄露消息给钱盛,害得韩骥被狠狠阴了一次。 这几年随着恆域发展越来越好,韩骥也很少再受伤,可那天晚上,深更半夜的,他都快认不出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好友了。 搞不懂他们,医生摇了摇头,还是决定专注自己的患者,「差一点就失血性休克了,一会儿我给补个液,你去找护士多备几条毯子,控制好体温。」百分之八十的贯穿伤都是死于失血过多,要不是韩骥给止了血,这小孩儿就危险了。 韩骥一一应下。 陶阮又在手术室观察了一个小时才被推出来,巴掌大的脸跟纸煳一样,毫无血色。即使麻醉还没过,他在深意识中也紧紧皱着眉,不停地冒冷汗。 第76页 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韩骥立马走上前去,伸手替他抹去了额头上的汗。可他一伸手,才发现自己掌心沾满了陶阮的血。 「……」 见韩骥周身气息沉闷,一直待在旁边的程子安主动说道,「我去拿热毛巾。」 病房里只剩下韩骥,他沉默地看着病床上的人,脑海里连续不断地闪过陶阮毫不犹豫推开他的画面。 他发现自己真的看不懂陶阮。 这个人一次又一次的做出他无法理解的举动,却也在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同样也看不清自己。 病床上的人双眼紧闭,韩骥一点也不想看到他这副表情。陶阮是率性的,也是坚韧的,像只娇矜的猫,他应该永远鲜活,而不是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你要对我好一点。」几个小时前陶阮弯起眼睛对他说,没心没肺的模样。 可还要怎么好呢?韩骥嘆了口气,他宁愿躺在上面的人是自己,哪怕那枚子弹射穿他的心脏。 「给。擦擦吧。」程子安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冒着热气的毛巾。 韩骥动作很轻柔,仿佛稍微重一点都怕弄疼了陶阮。程子安站在他身后,终于有机会静静地打量病床上的青年。 他很瘦,肩胛骨薄薄一片,皮肤很白。程子安长的漂亮,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才能肆无忌惮的利用好看的皮囊,也理所当然的认为韩骥也会因此喜欢他。 可面前的青年,他光是躺在那里,都足以让程子安自惭形秽。 「哥,我后悔了。」 程子安喉咙发涩,「我还能叫你哥吗?」 监测仪发出规律的声响,病房里很安静。他听见韩骥说,「不能。」 第43章 你是特别的 陶阮在麻醉后的第八个小时醒过来,他下意识动了动脖子,却发现脖颈处被缠上了绷带。 怎么又到医院来了。陶阮闭了闭眼睛,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嘆口气。 「哪里不舒服?」见他醒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一夜没睡,韩骥的嗓子沙哑到不像话。 陶阮眼珠慢慢转到他身上,衣服早被扯下来给他包扎伤口,只剩一部分堪堪挂在身上。眼睛干涩泛红,下巴上胡茬儿也冒出来一圈,除去初次见面,他还从没见韩骥这么狼狈过。 「还笑得出来。」韩骥接了杯温水递给他。 陶阮弯了弯眼睛,「你怎么不换身衣服啊?」 「喝水。」韩骥这才注意到自己现在的穿着,外套昨晚也拿去止血,他身上就剩一件t恤,还只有三分之二。 「手疼。」陶阮哼了一声。 「能不疼吗?」像突然触到了某个开关,韩骥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那是子弹,不是棉花糖橡皮泥,你是什么钢筋铁骨,拿自己去挡枪?」 一想到昨天的画面,便有无尽的寒意从他脚底升起,明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对陶阮发火,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我知道是子弹。」陶阮自己去接那杯水,「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当时只有他看见男人举枪的动作,要是他没有推开韩骥……他不敢想。 中枪的是右手,麻醉渐渐失效,就连抬手这个动作他都做得万分艰难,贯穿处传来皮肉撕裂般的疼痛,陶阮一声不吭地咬着牙。 「别动。」韩骥皱着眉端起水杯,单手撑住陶阮后腰,在腰后垫了个枕头,「就着我的手喝。」 韩骥调整着手的位置去适应他,可还没等水送进去,陶阮突然红着眼眶,泛白的嘴巴迅速瘪下来—— 韩骥一惊,慌乱不已,「怎么了?」 陶阮瘪着嘴巴:「好疼啊。」 韩骥心狠狠揪了起来。他屈起指节擦去了陶阮额头上的细汗,出口是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温柔,「喝点水,喝完就不疼了。」 陶阮撇了撇嘴,「你哄小孩儿呢?」 可不是小孩儿么。没人疼的时候牙咬碎了都不吭一声,一旦有人疼了关心了,恨不得把所有眼泪都流干,委屈巴巴的把人心都哭软了。他还是埋头喝了大半杯,抬起头看见韩骥因担忧而一直皱着的眉头,竟真觉得没那么疼了。 「为什么要推开我。」韩骥看着他,看了许久后突然开口。 麻醉药效虽过,但总归会使人浑身绵软,陶阮动了动眼珠,眨眼睛的动作也变得缓慢,「没有为什么。」 「头也疼,我要睡了。」 「你……」韩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睡吧。」他避开右手,小心地替陶阮掖了掖被子。 「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陶阮突然说。 韩骥动作一顿。 下午的时候,宁柯拉着周齐,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医院。 「小陶人呢?」他快着急死了。 「还在睡。」 「我进去陪他。」宁柯立马说。 韩骥默许了,沉声提醒道,「动静小一点,别吵醒他。」 周齐掀了掀眼皮,等宁柯进了病房才出声,「他情况怎么样?」 「还在观察,如果熬过今晚不感染,就能安心修养。」韩骥看向守在病床边的宁柯,「老傅说他很幸运,子弹贯穿,没有伤到手神经。」 老傅就是昨晚被韩骥强制找回来的主治医生,傅修明。周齐很信他,这几年来大大小小的伤都是他给治的,既然傅修明这么说,他放心不少。 第77页 周齐也看向病房,「我没想到他会把你推开。」也没想到陶阮竟然会找他打配合,说实话,陶阮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他似乎先入为主的把陶阮代入程子安在韩骥身边的角色,胆小怯懦,需要保护。 「我也没想到。」韩骥淡淡地说。 「老大,」周齐犹豫了一瞬,「我从来没见你对谁这么关心过。」 「我不够关心你们?」韩骥挑了挑眉毛。 「不一样。」周齐皱起眉头,就连曾经的程子安都没让他有这种感觉,「你……算了。」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韩骥闻言也沉默了下来,半晌,「别想那么多。」 周齐嗯了声。「钱盛那边,我们伪造了一个车祸现场,除了枪伤那个,警察全带回警局了,暂时没发现什么破绽。」 「伤势呢?」 「不致命。」 「嗯。」韩骥收回落在陶阮身上的视线,眼神瞬间变得狠厉,「随便找个由头,让警方盯上他。」 钱盛做的从来不是什么正经生意,经由他手的案子,欠债人断手断脚都是轻的,更残忍的手段在盛泰只多不少,任何一桩一件拿出来都足够他吃好几壶。 「去找盛泰曾经的债权人,让他们主动出来作证。」 周齐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韩骥这是要,赶尽杀绝? 尽管恆域和盛泰几年来一直水火不容,钱盛甚至什么都想压韩骥一头,行事更加嚣张无所顾忌。但韩骥从未和钱盛硬碰硬,从始至终他的目的都只是抓到马国安,获取李漆的信任,钱盛那些明争暗斗的手段他从不放在眼里,也不会为了逞一时之快拿兄弟的安危冒险。 可这一次,韩骥却不想轻易放过他。 病房里,陶阮睡的并不安稳。伤口很痛,他大半个身子都麻了,想轻轻翻个身,却被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小陶……」带着哭腔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陶阮倏地睁开了眼睛,赫然看见宁柯坐在病床边,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兔子似的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你都这样儿了,我还能不来啊!」宁柯又嚎了两嗓子,「你这怎么搞的啊,好好儿的吃个饭,怎么还能中枪呢……」 宁柯锦衣玉食地长大,从来不懂什么社会的黑暗面,即使对韩骥周齐的职业有隐约的猜测,也万万想不到被枪打伤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还是他最爱的小陶。 陶阮哭笑不得地要给他拿纸,「你别动了,扯到伤口。我自己来。」宁柯扯了好大一卷,唿哧哼哧擤鼻涕。 「这不是没事吗,哭什么。」 「什么没事啊,那么大个血窟窿!」宁柯哭的沉浸。 陶阮逗他:「你看见了?」 「周齐说的。」 陶阮笑眯眯的:「谁送你过来的?」 「周齐啊。哎呀你老说他干什么,」宁柯吸了吸鼻子,「你都受伤了。」 陶阮乐了,「现在不重色轻友啦?」 「我哪里重色轻友,从来没有过好么,」宁柯卖乖,「我最喜欢你了。」 「好啊,」陶阮说,「那你跟我过。」 宁柯头摇的跟拨浪鼓,「韩骥会杀了我的。」 陶阮笑了笑,没说话。和宁柯瞎贫半天,竟然还缓解了点疼痛,他转了转脖子,「他们呢?」 「外边儿说话呢。」宁柯消停了,也不继续哭了,他盯着陶阮苍白睏倦的脸蛋儿,突然说:「小陶,你是不是打了麻醉?」 陶阮哼哼一声,「不然呢?」他倒是也还没硬汉到那种程度。 「我听说,」宁柯神秘兮兮地凑上来,「打完全麻以后会说胡话,你昨晚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嗯?陶阮挑了挑眉。 「真的,」宁柯欠嗖嗖的,「昨晚是谁守了你一夜呀?你可要好好问问他。」 「……」陶阮都懒得搭理他。 门外传来脚步声,韩骥和周齐一前一后进来,宁柯蹭地一下站起来,把椅子往韩骥面前推了推,然后屁颠屁颠地缩周齐身边去了。 周齐冷酷地瞥了他一眼。 「头还晕不晕?」韩骥自然地坐下了,旁若无人伸出手背俯身探了探陶阮额头的体温。 陶阮摇摇头。韩骥又低声问他饿了没有,想吃什么。 「我去准备!」宁柯举起手,「我知道小陶爱吃什么。」 韩骥看了他一眼,叮嘱道,「清淡一点。」 宁柯忙不迭地点头,拽着周齐就要往外走,然而周齐岿然不动,大有不想走的趋势。 「你陪我去吧,」宁柯攀上他胳膊,「我一个人拎不动。」 「是吗,我看你劲儿挺大的。」周齐说。 宁柯咬牙切齿,踮起脚恨恨地凑到他耳边,「走了,你个大电灯泡!」说完他又去扯周齐胳膊,这下竟然很轻松就扯动了,宁柯连忙拽着人走,他走的太快,忽略了周齐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陶阮看见了,微微翘了翘嘴角。 「笑什么呢。」韩骥低声问。见陶阮很长时间没换姿势,他又找护士要了个枕头垫在陶阮腰间。 「没什么,」陶阮笑着说,「舒服多了。」 到时间换第二轮药,韩骥把椅子拉近了,傅修明昨晚还特意嘱咐过,「别像平时给自个儿上药那么粗鲁,动作温柔点。」韩骥他最了解,那完全就是铁人一个,取子弹的时候都能面不改色,和昨晚那单薄的青年可比不了。 第78页 陶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鼻樑,鬼使神差地:「我昨晚,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韩骥拆绷带的动作一顿。 第44章 你没资格 陶阮心里一咯噔,不会真有吧? 「有没有啊?」 韩骥垂下眼避开他视线,目光落到陶阮胳膊上的伤口,神情异常认真,「忍着点。」 「不忍!忍不了,我到底说了什么,你告诉我嘛……」 韩骥没理会,把动作放得更轻了些,陶阮不高兴地扭过头,下一秒却听见韩骥说,「还想知道答案吗,你昨晚问的问题。」 什么问题?陶阮抿着嘴唇,一时没反应过来。 「相框里的人,」韩骥终于一圈一圈解下绷带,「是我弟弟。」 陶阮嘴巴张开了,惊讶地说,「弟弟?」 那昨晚那个叫程子安的男生……看见照片的第一眼他便觉得相像,再加上昨晚钱盛的一番话,他更加笃定了照片里的人就是程子安,甚至在心里脑补了一出旧情人的戏码。 原来竟然是弟弟…… 照片里韩骥十五岁,挨着他的小男孩看上去才八九岁,乖乖地站在哥哥旁边,笑容灿烂温暖。 不知为何,再想起那张照片,心里竟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陶阮攥着床单,「那弟弟呢,他现在——」 「不在了。「 陶阮唿吸一窒。 「十岁那年他被人贩子抱走,一直到八年后,我在李家小少爷的葬礼上见到了他的遗照。」 照片中的青年面容清隽,即使是黑白照也遮盖不住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明明已经过去八年,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弟弟的眼睛。 那是一段韩骥此生都不愿意再回想的记忆。 陶阮张着嘴巴,却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韩骥依然在为他上药,手很稳,他只感受到轻微的疼痛。陶阮愣愣地转过头,韩骥神情无异,他伸出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紧紧攥住韩骥衣服下摆。 韩骥任他攥着,很久都没说话,半晌,才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所以你才……」陶阮咬着牙齿,被子弹射中的时候都没觉得这么疼,此刻却仿佛喘不上来气,「所以你才——」 「嗯。」 陶阮缓了很久,「是,怎么不在的?」 韩骥嗤了声,「李家的人说是因病去世,你信么?」 早年间李家势力不稳,外部争端不断,李家小少爷离世的时候,正是李家家族内斗最严重之时。 陶阮摇了摇头,轻声问:「他叫什么名字?」 「严晗。」韩骥说,「同母异父。」 说完,他扯断最后一截绷带,竭尽全力才忍住脸上的阴狠沉郁。陶阮从没在他脸上见过如此强烈的情绪,一时失神。 韩骥摇低病床高度,轻声说,「睡吧。」他蜷起手指摸了摸裤兜里的烟盒,陶阮一直盯着他的背影,轻轻张了张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他说,「我帮你。」 门被很轻地阖上了。 韩骥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抽菸,傅修明查完房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抽到第四根。「明天我就让护士贴个禁菸标。」他把笔夹回前襟,双手在空中勐挥了好几下。 「抱歉。」韩骥笑了声,作势要掐灭。 「抽呗,还能真不让你抽了。」傅修明挡了下,「从前你菸瘾没这么大啊。」 韩骥挑挑眉,没去纠正他。其实他对这东西没瘾,偶尔抽一两根解闷,但今天确实是有失控的趋势。 傅修明看了他一眼,「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两周前林仲景送来一份药物样本让他检测,结果显示里面被添加了足量的γ-羟基丁酸。这种成分对中枢神经有强烈的抑制作用,是一种精神性药物,也属于合成毒品,李漆把它混入酒水饮料在娱乐场所中广泛运用,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让人丧失意志,从而被引诱着进行非法活动,甚至加入贩毒团伙。 「从前我们三个人里,你才是最混不吝的。」傅修明深深地看了好友一眼,「你真的变了很多。」 变得稳重,喜怒不形于色,也变得冷漠。 「我后来总是在想,如果你当时没有选择这条路……」傅修明顿了顿,「这条路,究竟是对是错?」 韩骥还是掐灭了菸蒂,寥寥的火星在指间熄灭,又燃起,反覆几次,才最终彻底熄灭。他淡淡道,「没有如果。就算没有严晗,我还是会选择这么做。」韩骥看向好友,「不止是我,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会。」 傅修明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一瞬间回到几年前他们并肩作战的日子,眼前的人依旧是他熟悉的韩骥,什么都没变。 傅修明笑了笑,「是。我们都会。」他拍了拍好友的肩,「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韩骥眉头松动,也笑了,「不会跟你客气的。」 「里边儿那位,谁啊?」傅修明伸了个懒腰,「昨晚就想问你了。」难为他憋了一整个晚上,昨晚韩骥脸色阴沉得像要杀人,他看了都犯憷。 韩骥沉默了。时至今日,他依旧找不出一个词来定义和陶阮之间的关系,可朋友,已经远远不够。 「重要的人。」 傅修明惊讶地挑起了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直到病房里传来响动,傅修明耸了耸肩,「很重要的小孩儿醒了,快进去吧。」 第79页 陶阮醒后不久,宁柯和周齐也大包小包地回来了,只是……后面还跟了一个人。 「他非要跟在我们后面,说要来看看你。」宁柯小声凑在陶阮耳边说。 陶阮视线落到床脚站着的程子安身上,感受到他视线,程子安不安地缩了缩,下意识看向韩骥,韩骥正在默记餐盒里陶阮喜欢吃的食物,根本没抬眼看他。 「……」程子安揪着衣角,看向陶阮,「昨晚,你救了我。谢谢你。」 陶阮这才看清了他的脸,程子安眼睛最像严晗,尤其看人的时候,连眼睛里的光都如出一辙。 可这双眼睛,在背叛韩骥的时候…… 陶阮眼神蓦地变冷,「我救你,是因为你没向他开枪。你不用谢我,你该谢的人根本不是我。」 程子安勐然抬头。 「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么,」陶阮冷冷地说,「韩骥救了你,你却背叛他。」 「我没有!」程子安着急辩驳,「我喜欢他!」 陶阮一顿。 「我以为,我以为他也喜欢我的。」程子安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我以为我去找钱盛,韩哥就能回心转意,他就能发现他是喜欢我的……」 「你没资格叫他哥!!」陶阮突然吼了一声。吼完又不住咳嗽,胳膊上的绷带隐隐渗出了血。韩骥眉头立马皱了起来,大步走到他身边,「冷静点。」说着,大掌片刻不停地在他后背上抚摸。 程子安先是吓呆了,而后看着愣愣地看着韩骥的动作,再也说不出话来。 宁柯也呆了,这还是他认识的小陶么? 病房里陷入一阵短暂的寂静。程子安心灰意冷,半晌才回过神,他说,「对不起,是我做错了。」 说完,他离开了病房。 宁柯瞄了一眼脸色同样不好看的周齐,连忙说,「吃饭,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就知道吃。」周齐冷冷地说。 「能吃还不好啊?」宁柯夹了块儿排骨凑到他嘴边,一脸期待的表情,「尝尝,好吃不?」 「嗯。」周齐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宁柯闻言咧开嘴。 他给陶阮带的粥,特意嘱咐多放猪蹄和黄豆,「快尝尝,补锌呢,有利于伤口癒合。」 陶阮只喝了一碗便喝不下了,被宁柯死缠烂打又哄着多喝了半碗,期间傅修明来查过一次房,亲手换下了染血的纱布。 吃完饭宁柯和周齐就先走了,还没走出几步,宁柯就迫不及待地问:「那个程子安,到底是什么人啊?他做了啥,小陶刚才生那么大气……」 周齐不耐烦地皱眉,奈何宁柯磨人功夫实在一流。「三年前他被老大带回来的,比我晚半个月。」 宁柯忙不迭地点点头,像只小狗儿等骨头似的等着下文。 「老大待他很好,我们都不知道他对老大什么时候起了那种心思。」周齐依然皱着眉,「半年前程子安离家出走,投奔了钱盛,我们恆域的死对头。后来的一次任务,程子安把消息出卖给了钱盛,我们的人被围剿,是老大把人引开,老二和阿杰才捡回一条命。」 韩骥也因此受了很重的伤。 「啊——」宁柯张大嘴巴,「这么坏啊?」 周齐没出声。程子安和他前后脚被带回恆域,二人朝夕相处三年多,在得知程子安的背叛时他的确对程子安恨之入骨,可昨晚……程子安没对韩骥开枪,反而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宁柯不知道他内心的纠结,还沉浸在自己的愤慨中,突然,他后知后觉地说:「什么叫那种心思?喜欢一个人很见不得光吗?」 周齐:「……」这是重点吗? 宁柯还在继续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喜欢你,我天天都说啊。我对你一见钟情,越陷越深——」 周齐冷着脸:「闭嘴。」 「就是喜欢你。」 「闭嘴。」 「闭嘴也喜欢你。」 「……」周齐一脸黑线,「傻不傻?」 「傻也喜欢。」 「……」 第45章 「谢谢你。」 a市,夜幕。 狭窄的过道上,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走着,他的头髮因长时间不打理已经挡住了一半眼睛,周围的人都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他,偏偏男人毫无察觉,依旧走得晃里晃荡,细看,他的嘴角是上扬的。 走过小道,视野突然宽阔起来。 眼前是一块儿空地,背靠一条长长的陡坡,露天的地方搭了几张石桌,其中一张最大的就搭在大树下,上面坐了六七个人,有男有女,全都是吃过晚饭出来纳凉的。 一个女人眼尖,忙杵了杵身边的另一个女人:「快看,那不是陈福寿么,怎的又回来了?」 被他杵的女人立马接腔:「肯定是日子不好过了呗。发达了就着急忙慌的去朋城,现在又灰熘熘的回来,指不定在外边儿惹了什么事儿呢……」 两个女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旁边的男人见状小声吼了一声:「小点声,见天的就知道嚼人舌根,你知道他在朋城是做什么的不?」男人凑近了,「人跟着抽大麻的混!」 「天吶……」 待陈福寿走至跟前,几人立即噤声了。 「哟,乘凉呢。」 「是啊是啊,这不天儿热么。」女人的声音。 「乘凉好啊,」陈福寿一屁股坐在剩下的一个空凳子上,男人见状,试探着问了一句:「老弟啊,怎么朋城待的好好儿的,又回来了?」 第80页 身边的女人闻言胳膊肘一拐瞪着他:你让我们别嚼舌根,自己倒像个老娘们儿似的。 「这不到年纪回来养老了么,」陈福寿摸摸下巴,颇有几分得意,「出去那么几年,也该回来了。」他一张口便是沖天的酒臭味,女人受不了,捂着鼻子阴阳怪气了几句,「哟,还得是咱陈哥啊,年纪轻轻的就攒够养老钱,哪像我们,还要拼死拼活干上好几年。」 陈福寿今晚喝多了,没听出来女人的讽刺,还以为人家是真在羡慕他,一时虚荣心作祟,「不多,也就百八十万吧。」 一说到这个他就高兴,没想到陶阮那个小兔崽子还真说到做到,不仅给了钱,还一给就是六十万,足够他过完下半辈子了! 「早知道这小兔崽子这么有钱,当初就再狠狠讹他一笔了。」陈福寿心有不甘,他是万万没想到陶阮一个破混夜店的能赚这么多,早知如此,他何必躲着这小子,活生生一棵摇钱树! 「陈老哥,你说啥?」 陈福寿打着哈哈,「说我儿子呢。」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许是都想到了当年那个躲在门缝里的小陶阮,女人也是做母亲的,当下便更加阴阳怪气,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夹枪带棒,「您说的大儿子还是小儿子啊?害,瞧我这记性,小儿子不是被亲妈一起带着跑了么。那您这大儿子可是够孝顺的,心眼也好,当年都被打成啥样了,还给你养老呢。」 「孝顺什么,都是他应该做的。」陈福寿语气不屑。 「你——」女人还想再说什么,被男人拽了一把,随即气哼哼地走了。女人走后大家都陆续散了,陈福寿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家走去。 这是几十年前的老式筒子楼了,老爷子留下来的。 他和这个爹关系一向不好,十几岁就辍学去混社会,把人姑娘肚子搞大了才跑回来逼着亲爹拿钱结婚。老爷子拿不出钱,就把家里最大的一间房腾出来给儿子做婚房,好歹是把婚给结了。 一家四口人,算上肚子里的那个,本来还可以勉强生活,可不久后,老头子突然在外边儿捡回来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儿,还怀着孕的女人说什么也不同意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野种,可老头子这回说什么也不退让,女人一气之下挺着个大肚子跑了。 从此之后,陈福寿算是和这个捡来的野种结了怨了。 家在四楼,陈福寿在门口掏钥匙,塞进锁眼还没等扭动,门自己就开了。 陈福寿揉了揉眼睛,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喝得烂醉,胃里翻江倒海的,还来不及细想就急吼吼地冲进了厕所。 年久失修的抽水箱动静很大,巧妙的掩盖了房子里其他的响动。陈福寿抱着洗手盆呕了几声,他眼睛被酒气熏得睁不开,用手捧着掬了一把才缓解了些。陈福寿把头整个扎进盆里,正要抬头的时候,一股蛮力突然重重地摁住他的头! 陈福寿惊恐地在水下睁开双眼。 「唔、唔唔!」他双手用力捶打,用尽全身力气去挣脱颈间的那双手,可不管他怎么用力,身后的人纹丝不动,甚至发狠把他的头狠狠掼进盆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陈福寿不甘地拼命挣扎,可他窒息已经超过一分钟,再大的挣扎动作在身后的人看来也软绵绵的,陈福寿捶打的力度渐弱,眼球酸胀无比,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连兇手的脸都看不见…… 快溺毙的人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哗啦啦」的水声过后,陈福寿从脸盆里扬了起来。 身后的男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咳、咳咳,」陈福寿脸上泛着青白,撑着墙壁咳嗽不止,「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谁派你来的、」 他狠狠扒开遮挡眼睛的头髮,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男人,不对,是两个。 其中一个陈福寿见过……是李漆的人!而另一个—— 侯玮推了推眼镜,「明知故问。」 陈福寿双腿打颤,他想不出李漆还有什么理由杀他,莫非…… 「因为钱是不是?我有钱!我有六十万,我全部都给你们,你们留我一条命。」 侯玮嗤了一声,扭头和身边的男人说话,「六十万,够不够他办一场后事?」 「足够。」男人说。 侯玮笑了笑,「行了,动手。」 「是,候秘。」 夜深人静,四楼的水箱轰隆轰隆地响了一整晚。 陶阮最近有件难以启齿的事。 入院第三天,他还是没被允许洗澡。在家精緻惯了的小陶公主,从早上起床就开始欲言又止,弄的韩骥以为他伤口疼了不好意思说,还把傅修明喊来了。 「怎么了小陶?」傅医生问道。 陶阮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扬着脖子:「我想洗澡。」 「洗呗。」傅修明乐了。 陶阮眼睛一亮,「可以吗?」 「可以啊,」傅修明说,「不沾水就成。」 陶阮:「……」 怎么洗,汗蒸吗? 傅修明终于正经起来,「洗是能洗,不过只能擦洗,用毛巾蘸点儿水擦擦,记得避开伤口。」 陶阮点点头,也没别的办法了。 才正经了两秒的医生又开始不正经:「你一个人弄不了,喊他帮你呗。」傅修明下巴点了点一旁的韩骥。 陶阮先是脸一红,后非常不可控的想到了一些画面……想着想着脸竟然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第81页 余光瞟见韩骥面无表情的脸,陶阮在心里惋惜地嘆了口气,看来是不愿意。 「你就帮我洗个头可以吗?其他的我自己来。」于是他退而求其次。 听见陶阮这么说,傅修明一言难尽地看了韩骥一眼,就差把「你不行」三个字写在脸上。 韩骥视若无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陶阮都快死心了,下一秒,却听见韩骥淡淡地说了句「可以。」 他眼神一亮。 要不说是私人医院呢,条件就是好,不仅是单人高级病房,洗手间里甚至还有一整套洗漱用品,还做了干湿分离! 唯一一点就是洗手台站两个人略显拥挤,韩骥找隔壁大爷借了个小板凳,板凳面前放了个盆。 陶阮一见就乐了,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我爷爷小时候就是这么给我洗头的。」 那时候他人小,洗个头能把半个身子都扎进去,还会能把衣服弄湿,爷爷老说他,但也每次都纵着他。 「凉吗?」韩骥问。 陶阮眯起眼睛,「合适!」他低着头,乖乖等着韩骥。可另一边,没受伤的手又不安分地在盆里拨来拨去。 韩骥勾了勾唇,小孩儿似的。陶阮头髮很软,也很黑,水一浸湿更加柔顺,他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 这里的洗髮露和宁柯送他的沐浴液一样,香到令人髮指,陶阮被熏的连打了三个喷嚏,韩骥又用清水沖了一遍,这才淡了许多。 洗完头后陶阮自己擦洗,韩骥就守在门外边儿,时刻听着里面的动静。十五分钟后,陶阮打开门,脑袋上盖了条毛巾,刚洗完澡,他整个人都浸透着一股水汽,连眼睛都水润润的。 「我好了。」 韩骥眼神暗了暗,「过来吹头髮。」 陶阮哦了一声,吹风机的声音嗡嗡的,韩骥手指在他头髮间拨弄,舒服得令他再次眯起了眼睛。 小时候家里没吹风机,洗完头他就在院子里满院子乱跑,爷爷一边骂他一边用蒲扇给他扇,那个时候,他每天都会挨打,可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记得那些伤有多疼。 「韩骥,」陶阮的声音有些闷,「谢谢你帮我洗头。」 韩骥没说话,屈起的指节轻轻地,拢了拢陶阮的脑袋。 作者有话说: 当晚小陶和小柯的聊天记录—— 陶阮:我和他共浴了! 宁柯:咬牙/咬牙/咬牙/ 第46章 出院 两个多星期后,陶阮的伤口结了痂。宁柯没课的时候就往医院跑,见到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往病房里搬,出院时堆得跟小山似的。 「这个要么?」韩骥拎起一个草莓熊的靠垫。 「要。」 「这个?」 陶阮点了点头。草莓熊吸管杯,宁柯前天带来的,他很喜欢。 韩骥索性也不问他了,统统带走。收拾东西的时候傅修明来过一趟,见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还饶有兴趣的在病房门口停了几秒。 「我说你们,」傅修明抱着胳膊,「至于把我们被子都给顺走吗?」 「傅医生。」陶阮叫他,继而脸色一红。 这里是私人医院,设施环境什么的都很好,陶阮尤其喜欢这里的空调被,薄薄软软一条抱起来特舒服。但被傅修明一调侃,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赧,伸手要去把被子拿出来。 韩骥拦住他,把空调被重新塞回袋子里,「小不小气。」 「嘿——」 「明天买一百条给你。」 「得了吧。」傅修明笑笑,「开玩笑呢。」他走过去检查了一遍陶阮伤口的癒合情况,「恢復的不错呀小陶。」 陶阮朝他温和一笑,「谢谢傅医生。」 「谢我干什么,」傅修明冲着韩骥挑了挑眉,「某人可是忙前忙后,尽心尽力,牵肠挂——」 「哎,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一下手术台就没个正形儿的医生扶了扶自己的金丝镜框,迫于韩骥的眼神威压,只好堪堪止住话头,转眼换上一副严肃表情:「出院以后饮食和作息各方面都要特别注意,少吃海鲜和重盐重油的食物,伤口尽量不要淋到水,半年以后再回来复查。」 陶阮点头表示自己一一记下了。傅修明交待完以后就离开了,看着韩骥收拾东西的动作,陶阮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那天晚上穿的衣服呢?」 「什么衣服?」韩骥问。 陶阮拧起眉头,「就卫衣和牛仔裤,」他小声补了一句,「你给我买的。」 想起来了。韩骥挑动眉头,这个动作显得他痞气极了,完全不復平日的沉稳,「女装还那么喜欢啊?」 陶阮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女装啊?精品女装,还m码的,我早就知道了。」 韩骥忍俊不禁。其实真不是他故意买的,就陶阮那身板儿,扫一眼就知道穿不了多大码,恰好医院附近只有一家女装店,那标籤儿缝在衣服里的,他想剪都剪不了。 「知道还找。」 来的那天血都止不住,哪里还顾得上衣服,血把衣服都浸透了,清创的时候才换的病号服。 「你送我的。」 韩骥一顿,看向陶阮。陶阮抬起脑袋和他对视,巴掌大的脸没掉多少肉,肤色反而愈发白皙透亮,看起来被某人养的不错。 「这个要不要。」韩骥率先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拎起一块毛巾。 第82页 「要。」陶阮悠悠地说,一边点头一边观察面前的男人。奇怪,他怎么觉得韩骥最近有点不敢看他? 出院后的第一件事,韩骥开车带他回了趟小熊酒吧。 住院这几天可把凯文急的要死,好不容易调了班要去医院看他,又碰上另一个酒保请假,一直等到今天陶阮出院。 「你也是,不早点儿告诉我。」凯文埋怨道。陶阮出事的头两天谁都没敢告诉,只请了假,还是宁柯不小心说漏了嘴,众人才知道他受了伤在医院修养。 「告诉你也是跟着干着急,」陶阮笑笑,「我这不没事吗。」 「还说没事!」凯文瞪起眼睛,「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受伤。」说着,凯文皱了皱眉,「你不在的这几天,李漆不止一次来找过你。」 陶阮心沉了沉。 「是不是和他有关?」凯文担忧地问。 「不是。」陶阮很快面色如常,「你别担心了。」 凯文怎么能不担心?吴家和李家明争暗斗多年,听说李漆手里的场子出了大乱子,外面一直在传是吴启搞的动作,传得沸沸扬扬的,最近都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韩骥闻言也皱起了眉头。外界的传言他早有耳闻,可自从陶阮中枪到现在,李漆没再联繫过他。 「怎么了?」见他脸色不好,陶阮问。 「没什么。」 风平浪静之下往往是暗流涌动,李漆越是没动作,他越是不安。韩骥眉头紧锁,李家大少最近风头正盛,李氏集团面临新一轮的洗牌,吴启又处处使绊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担心李漆会狗急跳墙。 「总之,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凯文极其严肃地说。 「嗯。」 话题结束,三人均是一脸郁色,凯文给陶阮调酒调习惯了,下意识地又调了杯自由古巴递过去,可下一秒,却被一只手给拦下了。 「他不能喝酒。」韩骥说。 凯文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噢噢两声,「我这脑子。」他作势要倒掉,陶阮看着韩骥眨了眨眼睛,「你尝尝吧?很好喝的,这是我最喜欢的调酒。」 「一会儿还要开车送你回家。」 「哦,」陶阮有点失望,「好吧。」 韩骥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说:「下次。」 陶阮弯了弯眼睛,「好。」 最后凯文自己给喝了,他咂巴着嘴,眼神在眼前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总觉得…… 怪怪的。 刘潼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现在才过去两周,挺久没碰混音台上的推子,陶阮心痒痒的,趁着人少上去放了两首歌。 阎宇晨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朝思暮想的人,垂眸站在台上,柔和的光线勾勒出青年脖颈的弧度,小半边侧脸白皙细腻,他静静站在那里,酒窝会随着左手推动的动作若隐若现。 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陶阮……」阎宇晨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 陶阮手上动作一顿,看向台下寻找声音的来源。下午的时候酒吧人不多,他很轻易就看见台下站着的年轻男生,第一时间觉得眼熟,可却半天都想不起男生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宁柯的髮小,上次我们在酒吧见过的。」 陶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说,「当然记得。」 宁柯说漏嘴陶阮受伤消息的时候他也在酒吧,宁柯自知理亏,任凭发小死缠烂打也坚决守口如瓶,半个字都没有透露。 「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了?」阎宇晨恶狠狠地勒他脖子,「这点忙你都不帮?」 「哎呀,冷静点啊你。」宁柯费劲巴拉地从他胳膊弯里挣脱,「不是我不帮你,是人家小陶早心有所属了,你去凑啥热闹啊!」 「谁?什么时候?我不信,你肯定是骗我的。」 「我骗你干什么。你是我兄弟,小陶是我师父,那我当然希望你俩好了,但前提是人家也喜欢你,」宁柯哄孩子似的,「人家不喜欢你,咱也不能强求不是。」 道理阎宇晨都懂,可他还是难受,「陶阮喜欢的人,是谁?」 宁柯心中警铃大作,「你要干啥啊?」 「不干啥,」阎宇晨垂着头,「我就想知道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宁柯想了下,「比你高,比你壮,比你帅。有没有你有钱暂时还不知道,哦对了,小陶应该喜欢成熟的,还比你大。」 阎宇晨:「……」 阎宇晨:「你从小到大都说我长得帅来着,你这个叛徒!」 宁柯拍拍他胸口,「哎呀,不一样嘛。你是小鲜肉花美男,人家是铁血硬汉,你还别说,那身材那脸,老有男人味儿了……」 阎宇晨心如死灰。宁柯还要安慰他,嘴还没张,阎宇晨指着他愤怒地大吼: 「你闭嘴!!」 …… 阎宇晨心酸酸的,但见到陶阮安然无恙,好歹放心了些,「你的伤怎么样,还好吗?」 「挺好的,正在恢復。」陶阮礼貌回答。 「那就好。」阎宇晨挠挠脑袋,「那个,你——」 「走了吗?」韩骥突然出现在身后。 阎宇晨顿住了,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出现在陶阮身边的男人,男人长相锋利,却在和陶阮说话的时候放缓了语气。 「遇到个朋友。」陶阮笑着说。 ……朋友吗?阎宇晨心更酸了,为自己无疾而终的。哦不,是明恋。 第83页 上个学期刚开学,他被宁柯拉着到新开的酒吧喝酒,酒没喝多少,却一眼注意到了舞台上的dj。 劲爆的舞曲突然中断,台下一众人不明所以,几秒钟后听筒里传来青年清澈透亮的声音: 「十点钟方向穿裙子的女士,包包很漂亮哦。」 台下的人云里雾里,一位女士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斜挎包,突然发现包包拉链开了一半,她惊慌失措地拉上拉链,紧紧把包护在胸前。 人群中有个男人朝着台上的青年狠狠竖了个中指,阎宇晨的视线全落在青年身上,只见他眼神不屑,对着耳麦轻轻说了声,「到门口了。」 下一秒,男人被守在门口的保安抓了个正着,骂骂咧咧地被带走了。 阎宇晨重新看向台上的青年,从此再也挪不开眼了。 第47章 惨死 阎宇晨打量着韩骥的时候,韩骥同样在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位是?」阎宇晨率先发问。 陶阮沉吟片刻,「韩骥。」 就没了?阎宇晨还在等着他的下文,可陶阮似乎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 「陶阮。」他突然叫他。 「嗯?」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生。很俗套的一见钟情,但对象是你,它就发生的无比自然。」 阎宇晨从未表白过,面对陶阮,他甚至不觉得这是在表白,少年人赤诚纯粹,只想把感情大大方方地告诉对方,「但你有喜欢的人了,我的喜欢也到此为止了。」 他笑了笑,「我才十九,还没谈过恋爱呢,希望下一个喜欢上的人,也能让我有勇气这么表白。」 阎宇晨坦率又真诚,陶阮除了在他说出喜欢时下意识看了韩骥一眼,其余时间都在认真听他说话。他也是从校园过来的,那时的感情大多单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欣赏阎宇晨的坦率,也欣赏阎宇晨恰到好处的分寸。 陶阮也笑了,真心的,「谢谢。「 「以后来喝酒找凯文,我的粉丝给打折。」 「行啊。」阎宇晨笑着说,「走了。」 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韩骥。其实哪里还需要介绍什么,陶阮看他的眼神,就是最好的答案。 这就是陶阮喜欢的人。 阎宇晨走后,陶阮才发现韩骥全程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他隐约觉出什么,可又不敢过于自恋,只好说,「走吧。」 韩骥站在原地没动,眼珠一动不动盯着他的时候显得眼神黑沉沉的,陶阮便也停下来,莫名有些紧张。 「我下次来的时候,也能打折么?」 「……」 陶阮转过身,边走边说,「可以,免费请你喝。」他的外套还在吧檯,凯文正忙,他打了声招唿就准备走。 「他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陶阮脚步一顿,在韩骥看不到的地方勾起嘴角,「嗯。不敢和他表白,怕他让我滚。」 身后又没动静了。 陶阮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逼得太紧也不行,有程子安的表白在前,他不确定韩骥是否能接受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为了方便,他特意穿了件宽松的外套,可脱下来容易,再穿的时候却怎么也穿不进去,动作间扯到伤口,陶阮抽了口气,索性直接不穿了。 「抬手。」韩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沉声说。 有人帮忙,外套很轻易就穿上了,韩骥走朝前去开车,陶阮余光瞥见他紧紧绷着的下颌。是错觉吗?怎么觉得他不太高兴的样子。 路虎驶向幸福家园,二楼的灯依旧是熄灭的,报了好几次物管也没人来修。陶阮左手拿着钥匙正准备开门,低头却瞥见门口放着一张信封。 「这是什么。」陶阮低声疑惑。 韩骥也看见了,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信封拿在手里有一定的份量,陶阮低头拆开了,下一秒,却如同见鬼一般将手中的东西用力扔了出去! 韩骥顿觉不妙,几步跨上前查看地上的东西,只是每隔一秒,脸色便难看一分。 地上散落着零零散散十几张照片,全都是陈福寿的脸。背景是分辨不出原色的骯脏墙壁,陈福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蜷缩在地上,瞳孔扩大,口吐白沫,整张脸跟充了血一样。最诡异的是,陈福寿的左手放在脸颊边形成一个抓挠的姿势,可他的手上,五根指头全部缺失了,只留下血肉模煳光秃秃的一截。 陶阮面色惨白,瞬间跌坐在地上。 在散落的照片中间,还有一张字条,韩骥眉头紧拧—— 「得偿所愿。」落款,李漆。 陶阮浑身都在发抖,韩骥一把从地上捞起他,接过他手里的钥匙开了门。 「陈福寿,死了?」陶阮怔怔地说。 「别说话,你在发抖。」韩骥沉声说。可陶阮浑然不知,重复道,「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照片里的背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陈福寿来朋城之前的住处,也是他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昏暗潮湿的筒子楼,他一辈子的阴影。 陶阮哑声,「李漆答应过会给陈福寿一笔钱,让他滚得远远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杀了陈福寿?」陶阮以为这就是他和陈福寿最后的结局,老死不相往来,但他没想过陈福寿真的会死,还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 韩骥皱眉看着他,为了避免他情绪太过激动撕扯到伤口,只好把人虚揽着。 第84页 「我要回去。」陶阮突然说。 「回哪里?」 陶阮指着照片上的墙壁,a市的一个小县城,爷爷就是在那里捡到他的。 说着,陶阮站起来就往门口走。韩骥试图阻拦他,可陶阮充耳不闻,无奈之下,韩骥只好沉声说,「我陪你去。」 片刻之后,路虎又疾驰在傍晚的高速公路上。a市距离朋城五百公里,最快也要凌晨才能抵达,「睡会儿。」韩骥说。 陶阮坐在副驾驶,摇了摇头。他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比起陈福寿的死,脑海中盘旋更多的,是李漆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开始就知道我和陈福寿的关系并不好,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演拳场那一齣戏?」 韩骥回想照片上的那五根血淋淋的指头,心同样在往下沉。这个李漆,恐怕从一开始就知道陈福寿的那截断指是假的。那日在地下拳场,他以为陈福寿戴着拳套便不会被察觉,是他低估了李漆。 「是警告。」 「警告?」陶阮眼神一沉,「那他为什么还让我跟他?」 韩骥没有立刻回答,李漆的心思他大概知道,他想要的是陶阮心甘情愿。想到这,韩骥表情难看。 陶阮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可还是有一点说不通,「他难道不会怀疑我这么做的目的吗?」利用陈福寿示弱,再藉机接近他。 韩骥明白陶阮的意思,「他暂时不会联想到我身上。」 「为什么?」 韩骥没说话。李漆查不到他之前的任何背景,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关于韩骥,李漆从头到尾知道的只会是恆域的韩骥,这个身份,不会和严晗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他现在怀疑的,顶多是我和你之间。陈福寿的死,很有可能是一个让你乖乖听话的警告。」 他们之间的什么,韩骥没有说,可陶阮明白。李漆对他的心思,这是他和韩骥之间绕不开的根结。车里的气氛冷了下来,陶阮心情沉重,而韩骥也一反常态的消沉。 这条路,原本他走得义无反顾,甚至可以一条道走到黑。可现在,有一个人的存在让他心慌、心悸,让他原本坚定的心逐渐摇摆…… 他不止一次地后悔将陶阮牵扯进来。 「我不会让你出事。」沉默声中,韩骥突如其来的话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 陶阮的心重重地跳了跳。 夜幕里,由远及近的景物在窗外飞驰,他们已经路过半程的服务区,即将到下一个的时候,陶阮说,「我来开吧,你休息会儿。」 韩骥不贊同地皱眉,「你的伤还没好。」 「开车不影响的。」 「不行。」韩骥态度坚决。 陶阮无奈地看着他,「你在医院照顾了我大半个月,现在大晚上的又陪我折腾几百公里,你不累吗?」 「不累。」韩骥目不斜视,「又不是没有过。」 陶阮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一次脑袋开瓢,想起那次,陶阮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好吧,专属护工。」 韩骥没有反驳他,余光瞥见后座上一个粉红色的东西,原来是刚刚收拾落下的眼罩,陶阮在医院里每晚都用。他伸手一勾,把眼罩扔到陶阮腿上,「戴上,好好睡一觉。」 不知道是不是眼罩起了作用,又或是身边有令他心安的存在,陶阮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再睁眼的时候,车子已经驶进了县城收费站。 这个地方,陶阮原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收费站距离陈福寿住的地方还有几公里的路程,小县城条件落后,直至今日也没有修起宽敞大道,一路上全是散着石灰的乡道。韩骥又开了二十分钟,凌晨一点,才终于抵达县城边的大片筒子楼。夜深,只有零星的几家还亮着灯。 陶阮刚走近几步,一个端着洗脸盆的中年女人经过他们身边,见他要往里走,好心地劝了几句:「小伙子,你咋还往里去呢?这一把楼梯昨天死了人哩,就在凌晨,门口的警戒线到现在也没撤。我看你也不像是住在这里的,找人的话过两天再来吧,楼上楼下的人家早就吓得搬去宾馆了,你找不到人的……」 陶阮脚步一顿,却还是心存侥倖地问道,「死的人是谁?」 「就是四楼那个嘛,好几年没回来,一回来就闹了这么大的事,」女人声音低了下去,「听说是吸毒吸死的勒,模样吓死人了……」 陶阮和韩骥对视了一眼。 第48章 别喜欢我了 当天晚上,他们并没有见到陈福寿的尸体。 但根据派出所的民警说,人是昨天夜里死的,还是被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住户发现的。平日里和他一起打牌的麻友上楼来叫人,屋里一直没有反应,打陈福寿的电话,却听见屋内的手机铃声。不止如此,屋里还时不时飘出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麻友顿感不妙,当即就报了警。 「这是现场的照片。」民警推过来一沓照片,「你做好心理准备。」 照片与信封里的基本无异,多出来的几张,是陈福寿的五根手指,整齐地泡在洗手池里。其中一张是特写,陈福寿的手指由于长时间的浸泡,表面已经严重发白髮皱,比原先肿大了整整两倍不止。 陶阮忍不住干呕了一声,民警见状立马收起了照片,手掌在他肩上拍了拍,「死者家里有吸食毒品的痕迹,为了进一步确认体内的毒品成分和死亡时间,法医那边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得争取家属的同意。」 第85页 「我同意。」缓了片刻后,陶阮说。 「明天上午九点,解剖之前,你们还能再见死者一面。」 陶阮点了点头,可有一点他觉得很奇怪,从他进派出所到现在,眼前的民警从未向他透露过犯罪嫌疑人的任何消息。陶阮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追问道:「请问,他是怎么死的?」 「初步判断是毒品急性中毒,短时间内静脉注射过量毒品,唿吸中枢抑制而死。」民警说。 「会不会是有人——」 「你的意思是他杀?」民警严肃道,「死者手臂上有注射针眼,家里并没有发现门窗被强制破坏的痕迹,现场勘察也并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指纹,据死者邻居反映,当晚死者喝了酒,是独自一人回家的。」 陶阮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他正要说话,却被沉默许久的韩骥打断了,「我们先回去,明早再过来。」 陶阮不明所以地跟在韩骥身后,直到上了车,他再也忍不住,「陈福寿他怎么可能是自己吸毒吸死的?」那五根血淋淋的手指,还有信封里的那些照片,现场怎么可能没有第二个人? 韩骥当然清楚不可能,他犹豫了一下,示意陶阮把信封里的照片打开。陶阮依言打开信封,再一次直观回顾了陈福寿异常惨烈的死相,可这一次,信封里竟然多了一张他未曾见过的照片! 照片上,老骆和他分坐木桌两端,馄饨的热气裊裊,两人脸上都挂着放松的笑。 一瞬间,陶阮如坠冰窟。 「……这是?」陶阮难以置信,「怎么会?」 「他早就清楚我们的一举一动。 」韩骥沉声说。几个小时前的那些照片,陶阮当时并没有细看,自然漏掉了这一张。他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就是担心陶阮看到后更加接受不了,他手臂上的枪伤未愈,不能再受刺激了。 陶阮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是想用老骆来封我的口。」如果把这几张照片交给警方,就算李漆是买兇杀人,也会惹来不小的麻烦,李漆此举就是要让他清楚,把照片交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难道就这么让他逍遥法外吗?」陶阮咬着牙,右手握拳就要往车上砸,韩骥眼神一沉,迅速用手掌包住他的拳头,低声喝道:「你这是干什么?冷静一点。」 韩骥手心干燥温暖,陶阮发着抖的拳头被他严丝合缝地包住,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直到两人手心都起了一层薄汗,陶阮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蜷起腿把自己缩进靠背,侧身朝向韩骥,竭力寻求安全感。「我们应该怎么做?」陶阮轻声问。 韩骥把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肩上,沉默片刻,说:「将计就计。」 第二天一早,他们出发前往a欲盐未舞市市区。案件已经移交市公安局,解剖自然也将交由支队的法医来进行。 尸体上的血迹在解剖之前需要进行初步处理,陶阮隔着玻璃看了一眼,陈福寿裸露的身体与常人无异,但瞳孔已经无法恢復到常人模样,突兀地伸出一截,像极了人们所说的死不瞑目。 陶阮看着这个人,脑海中却浮现出爷爷当年躺在火化室外的样子。爷爷比他安详多了,不像是走了,倒像是睡着了。陶阮守在爷爷旁边,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催了好几遍,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说,「快了。」 可直到最后人被推进火化炉,陈福寿都没有出现。等到火化完,陈福寿才慢悠悠地出现,嘴里还一边抱怨这破地方怎么这么远。工作人员问他们要不要保留骨灰,陈福寿大叫着说用不着,因为这需要额外的处理费用。就这样,陶阮连爷爷在世上仅剩的东西都没留下。 而陈福寿之所以会来,只是因为他需要凭爷爷的火化证明去领取属于爷爷的最后一笔抚恤金。 往事一幕又一幕,但现在,人已经死了。 陶阮闭了闭眼,就这样吧。他能为陈福寿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解剖后把尸体带回去安葬。此外,希望在将来的某一天,他能和韩骥一起,把真正的兇手绳之以法。 另一边,朋城。 「我们这是在等谁?」 一处居民小区内,两个男人贴着墙壁,其中一个鼻樑上架了副墨镜,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周齐无语地横了他一眼,宁柯也发现自己青天白日的好像个贼,讪讪地取下墨镜,「晒嘛。」 周齐冷着脸和他换了换位置,把树荫多的地方留给他。宁柯沖他龇了龇牙,「爱你!」 「闭嘴。」 说话间,居民楼前面出现一个男人,双手各拎着一袋子水果蔬菜,步履匆匆地往单元门走去。这个人宁柯没见过,可还没等他仔细看清楚,一旁的周齐沉声说:「跟上。」 宁柯心脏怦怦跳,妈呀,这就是出任务的感觉吗,好刺激! 男人一路上了五楼,周齐步子放的很轻,宁柯猫在后面,也尽量轻手轻脚。男人似乎没发现他们,脚步声停住了,钥匙晃动发出一阵响声,男人正准备开门。趁这个空挡,周齐瞅准时机箭步沖了上去,右手握拳重重抵在门上,瞬间把门焊死了。 「你回来啦,我快饿死了——」 「程子安?!」 「周齐?」 门大敞着,门里门外的人同时惊唿。陈磊愣愣地松开门,周齐扫了他一眼,从喉咙里嗤了一声,「就知道是你。」 得罪了钱盛,程子安在朋城几乎无处可去,除了当初帮他一起出卖韩骥的陈磊,周齐想不出程子安还能找谁。 第86页 「你们来干什么?」陈磊警惕地问。 「你紧张什么,」周齐漫不经心地说,「当初你伙同程子安出卖恆域的时候,老大不也没拿你怎么样,这会儿倒怕起我来了。」 陈磊脸色很不好看,一半是愧疚,另一半则被周齐说对了,他害怕。周齐也是韩骥捡回来的,除了韩骥谁的话都不听,还在恆域时他就十分忌惮此人,如果周齐真对他们赶尽杀绝,他毫无招架之力。 「是韩哥让你来的?」 「不然?」 两个星期前,程子安离开医院,韩骥曾让他留意程子安的动向,那时他就发现了陈磊的存在。 「韩哥他……还说什么了?」程子安满怀期待地问。 「还能说什么,让你们俩滚出朋城,滚的越远越好。」 程子安脸色一白。 「周齐!」陈磊吼了一声,揽住摇摇欲坠的程子安。 「吼什么吼什么!你吼他干嘛?」一直在旁边尽职尽责当小跟班的宁柯像只炸毛的猫,挺起胸脯用比陈磊大十倍的嗓门吼了回去。 周齐一脸黑线,扯着他的胳膊把人扯回身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扔在茶几上,「离开朋城,别再回来了。」 「这是?」陈磊不敢置信。 「老大的意思。」周齐沉声说,「卡里有三十万,足够你们重新开始生活。」 听见他的话,程子安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捧着脸痛哭起来。 周齐拉着还在炸毛的宁柯离开了。 「你拦着我干嘛?」宁柯一脸不高兴,「我要找他理论去。」 周齐揶揄:「再不拦着你你要冲上去咬人了。」 宁柯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怒道,「你才是狗!」 「好了。你生什么气?」 「他吼你。」 周齐笑了笑,伸出手想摸他脑袋,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还以为真是去出任务呢,害我白激动。」宁柯闷闷不乐,「他们都背叛组织了,为什么韩哥还对他们这么好?这么心软。」 周齐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才轻声说:「如果他不心软,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宁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心里酸啾啾的,跟着点了点头,「韩哥是个好人!」 周齐勾起嘴角。 宁柯挪挪屁股离他更近了些,盯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以后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又说,「我也是个好人。」 周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可转瞬即逝。他看着眼前笑的有些傻气的人,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说,「宁柯,别喜欢我了。」 宁柯脸上的笑僵住了。 第49章 「哭吧。」 48小时后,尸体的检验报告出来了。 尸检报告证明,陈福寿确实是死于吸食毒品过量。且吸食的毒品还不止一种,是古柯硷和苯丙胺类,这两类混合吸食会导致吸食者精神兴奋,甚至会出现幻觉和神志混乱。除此之外,古柯硷还会导致吸食者身体奇痒难耐。 这也就不难解释,陈福寿为什么会做出砍掉自己手指的行为。 可陶阮还是觉得蹊跷。既然奇痒难耐,为什么还会砍掉手指?他并不相信出现幻觉的说法,起码,并不完全相信。 「节哀。」一名刑警安慰道。 陶阮沉默许久,他看着眼前的警察,「这个案子多久能结案?」 警察思索片刻,「证据齐全的话,两个月之内。」 「两个月……」陶阮沉吟,「那要是出现了新的证据呢?」 「如果证据存疑,我们会进行新一轮的取证。」警察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前的青年一眼,不过很快他便想到,家属一时接受不了结果,怀疑死者死因的情况也是有的。 「好的,谢谢。」陶阮向警察道了谢,和韩骥一同走出了公安局。 公安局门口,烈日当空,陶阮被刺得眯了眯眼,转头看向身边的韩骥,「你不问我为什么吗?一边对陈福寿恨之入骨,一边又想替他找出真兇。」他笑了笑,「是不是挺奇怪的?」 韩骥反问:「为什么奇怪?他是该死,但不应该死的不明不白。」 陶阮没说话。 「你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他。」韩骥怎么可能不懂他内心的纠结,「如果陈福寿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下一个出事的,很有可能就是你、我,又或是老骆,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李漆一日不除,他们就一日不得安宁。 「是啊。」陶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车子就停在百米之外的停车场,烈日之下,看似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真迈出步子,很快也就到了。 陶阮单手扶着车门,沖韩骥挑了挑眉:「想不想陪我去一个地方?」 --------------------------------------- 「为什么?」宁柯瞪大眼睛。 「哪有什么为什么,这你都听不懂吗?」周齐不耐烦地说,「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也不要喜欢我,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 周齐脸色冷了下来,宁柯全当作看不见:「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骗我。」 「骗你?」周齐冷哼了一声,「你哪里值得我骗。」 「哪里都。」宁柯说,「我长的好看又有钱,你凭什么不骗我。」 周齐很烦地皱起眉头,宁柯总是这样胡搅蛮缠,他只好把话说的很难听,「那你去找别人,别总缠着我,很烦的你知不知道?」 第87页 「不知道!」 「好,不知道是吧?」周齐恶狠狠地说,「不知道我告诉你。第一次见面我就很烦你,自以为是地搭讪,跟个变态似的到处打听我的消息,像颗牛皮于言μ糖,甩都甩不掉!还有,你以为你很可爱吗,是个人都得喜欢你,我们什么关系啊你就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赶都赶不走!」 宁柯怔怔地说,「我在追你啊。」 「不用你追!」周齐大声打断他,「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你,想玩儿的话你去找别人,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这次听明白了吗?」 宁柯还是摇头。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 「送我回家。」 「什么?」周齐皱眉。 「我说,送我回家!」宁柯毫无预警地吼了一声。周齐被他吼的一愣,下意识去看副驾上坐着的人,可宁柯立马垂下了头。周齐心头一阵烦躁,但还是依言发动了车子,朝宁柯住的公寓驶去。 到地方后,宁柯一言不发地就要下车,走到一半却又折返,「你嫌我烦,我不来找你就是了。」想了想,他小声补充,「暂时。」说完宁柯转身就要走,周齐却在这时叫住了他: 「等等。」 宁柯惊喜地转过身。 「这个拿走。」话音刚落,周齐从车里扔出一个熊猫挂件,接着,毫不犹豫地一脚油门加速驶离。 宁柯呆呆地看着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的小熊猫,那是他前不久趁周齐不注意偷偷挂在车上的,后来周齐明明看到了,可还是纵容它留在了自己车上。可现在…… 宁柯把它捡了起来,拍拍灰,自己的却眼眶红了一圈。 --------------------------------------- 「这是哪里?」韩骥问。 眼前是一道喷了红漆的侧门,漆已经掉了很多,围墙也低矮,很容易进出的模样。 陶阮用手在门上捻了捻,朱红的碎漆成片地往下掉,他笑着说:「我的高中。」 这是他第一次脱离陈福寿的地方,从县城到a市市区,一百二十公里,坐车要花两个小时,是成年之前他能逃离的,离陈福寿最远的地方。 「本来想带你回我从小到大住的地方看看,」陶阮耸了耸肩,「但那里已经成凶宅了。」 「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就想带你来看看,我生活过的地方。」陶阮指了指那扇门,「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开心日子,总不能带你去回忆些不好的。」 「没什么不可以的。」韩骥说。 陶阮愣了愣。其实他有私心,童年的那些痛苦,他可以选择遗忘,可要是最开心的记忆里也有韩骥的参与,对他来说,足以覆盖那些苦难。 「愣着干嘛,不是要进去?」韩骥勾着唇,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上来。」 陶阮脸色倏地变红,「我自己可以。」上学那会儿他老翻墙,这墙也不高,徒手就能翻过去。 然而韩骥挑眉,示意他看自己的手臂,「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陶阮:「……」 靠,他还真忘了。 「来,」韩骥声音里带着笑意,「不会摔到你的。」 「摔了怎么办?」陶阮嘴上很怀疑的样子,脚下却不由自主往他那边靠。韩骥矮下半边身子,在陶阮无比震惊的眼神中抓住脚踝,一把把他扛到了肩上。 陶阮身体瞬间僵直了。 他屁股底下坐着的,是韩骥的脖颈……小孩儿骑大马的姿势,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体验。为了保证他不掉下来,韩骥甚至还抓住他的脚踝颠了颠,稳稳噹噹的,把他焊在了脖子上。 一时间,陶阮脸上表情精彩纷呈。他不自在地动了动,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不舒服?」韩骥又颠了颠。 「……没有。」陶阮声音细弱蚊蝇。 韩骥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姿势,于是很快将他扛到围墙边。有了韩骥的帮忙,陶阮很轻松就立在了上边儿,他松了一口气,悄悄用手挡了下某个部位。 「别跳,在上面等我。」说着,韩骥徒手翻了上来,陶阮都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上来的,转眼,他已经又下去了。 陶阮:「……」真有够矫健的。 「下来。」韩骥对他说,「我接着你。」 陶阮一秒都没犹豫,朝着韩骥就跳了下去。 「嘭!」胸膛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两具身体撞在一起,韩骥拿自己当缓冲,稳稳接住了他。陶阮贪恋他怀里的温度,脑海里闪过不想起来的念头,可下一秒,他蹭的站直了身体! 韩骥怪异地看着他,还没问怎么了,陶阮已经急吼吼地朝前走了出去。 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学校并不大,现在又正值暑假,校园里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外再没什么声响,是平日里难得的安静。太阳光很刺眼,把人的头皮都晒得发烫,陶阮眯起眼睛,「还在呢。」 韩骥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前面是一幢两层的教学楼。 「每次放假,宿舍里就只有我一个人。」陶阮说。高中时他们是六人寝,一到放假就剩他一个人留宿,那时他成绩中等水平,要想考上大学,周末就得做很多很多试卷。他周六和周日上午把自己关在宿舍疯狂写题,到了晚上,便总会一个人来到这里。 「猜猜这是什么地方?」陶阮笑着说,「排练室。」 「有人在里面弹钢琴,我能听一整晚。后来上了大学,学钢琴太贵了,我就学了编曲。」再后来,他在大学里兼职酒吧驻唱,打各种各样的工,毕业时听说做dj赚钱,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行业。 第88页 韩骥不发一言,只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陶阮带他把整个学校都逛完了,一路上嘴边都挂着淡淡的笑,韩骥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这段时光,可走出校门,陶阮脸上的笑渐渐淡了,眼睛里的光慢慢被无助所替代。 他说:「爷爷没看到。」 这段时光,是他第一次摆脱陈福寿的阴影,也同样是他彻底失去爷爷的日子。 韩骥眸光狠狠一颤,随即,他伸出手,在陶阮眼角抹了一把。指尖湿润润的,韩骥沉声说:「我替他看到了。」 陶阮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艰难地咧起嘴巴,「我总不能管叫你爷爷。」 这是陶阮笑的最难看的一次,简直比哭还难看。韩骥皱着眉,也沉默了很久,半晌,刚刚替人擦眼泪的手揉了揉脑袋,说出口的却是,「哭吧。」 陶阮定定地看了他很久,终于放声大哭。 第50章 把他让给我 陶阮坐在路边,等着韩骥去旁边的小商店给他买手帕纸。 眼泪是一种很好的情绪宣洩,但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哭过了,哭久了,眼睛都快睁不开。手机叮咚响了一声,陶阮掏出来看了一眼,宁柯发了条消息给他—— :小陶,你在干嘛啊? 陶阮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韩骥的背影发过去。然而,宁柯的下一条消息几乎是同时进来的—— :我和周齐好像吵架了。 陶阮打字的动作一顿,点了撤回。 宁柯:你撤回了啥啊?我没看见。 陶阮吸了吸鼻子,回:没啥。 宁柯:快回来,想你了。 陶阮皱眉,这俩人之间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他眼睛还难受,看屏幕也是花的,索性发了条语音过去,「明天就回来。」 发完消息韩骥也买完东西回来了,他递给陶阮一包纸,手里还拿着一瓶冰水和一块毛巾,把冰水裹在毛巾里,韩骥朝他眼皮上摁。 「唔、」陶阮被冰得一激灵,扭了下身子想躲开,韩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陶阮不动了。 第二天一早,找人安葬完陈福寿后,二人便立即启程回了朋城。 信封里的那些照片,他会好好保留着,直到将来有一天能成为扳倒李漆的有力证据。 陶阮放心不下老骆,韩骥于是把车开到天桥,看到那抹身影远远忙碌着,陶阮终于松了口气。 韩骥瞥了他一眼,「这段时间我会让阿杰暗中带人过来守着。」 「那就好。」 韩骥惯性驶向幸福家园,却听见陶阮说,「先不回家,去宁柯那儿。」 --------------------------------------- 宁柯家里给买了套公寓,就在大学城旁边,不想住校的时候小少爷就会来这儿过夜。 陶阮担心他真有什么,推门的时候没注意脚下,一进门就踢飞了一个喝空了的易拉罐。 「这是喝了多少?」陶阮一边皱眉一边俯身捡了起来,「说说吧,你俩怎么了?」 宁柯从沙发上一头栽起来,两只眼睛红肿得堪比核桃,陶阮吓了一跳。宁柯瘪起嘴巴一看又要哭,「周齐他不喜欢我,他嫌我烦。」 陶阮没说话。 「你知道他多过分吗?他把我送他的小熊猫扔在地上,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只,挑了好久呢。」 「他还说我是变态,说我赶都赶不走!」宁柯抽了两声,「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 陶阮一直等着他,等到人安静了,才抽了张纸递过去,「哭完了?」 「没完!」 陶阮站起身去冰箱拿了罐冰啤酒,纸巾叠起来裹了裹,摁到宁柯眼睛上的时候心想这真是完美的传承。「眼睛都肿了,还哭。」 宁柯只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好不容易他师父放开他,宁柯眯起一只眼睛:「小陶,怎么你的眼睛也是肿的,」他顿了顿,「韩哥也惹你生气了?」 什么时候改叫韩哥了?陶阮纳闷了一瞬,「没有,别瞎猜。」言归正传,「周齐不像是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的人。」 周齐这个人,面冷心热,是不是真的烦宁柯,他看得出来。 「他就是说了。」 「要是他真的烦你,怎么可能忍你在身边那么久?」陶阮凉凉地说。 宁柯自己拿冰啤酒冰眼睛,闻言动作一顿。陶阮瞥了他一眼,「再说了,就是他真烦你了,你怎么办,不喜欢他了?」 宁柯这下彻底蔫了,浓浓的哭腔听的陶阮都怪心疼:「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啊!他是我第一个那么喜欢的人……」 陶阮嘆了口气。 …… 另一边,深红。 「咚、咚。」 漆黑不见光的长廊里迴荡着不规律的敲击声,韩骥停下了脚步,敲击声陡然变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短促、悽厉的惨叫。 韩骥顿了顿,随即快步走向长廊尽头。 「弄醒。」李漆平静地说。在他面前,一个满脸血污的人被呈大字型立在竖起的木板上,而他与木板之间唯一的连接,竟然来自四肢高高凸起的钢钉…… 韩骥眉头紧皱。 「……李少,死了。」 李漆不明显地「啧」了一声,「拖下去吧。」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可惜了,最精彩的你都没看到。」源源不断的血水渗进地毯里,又瞬间被吸干,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就像被钉在木板上的那个人,很快被人架了下去。不知道尸体会怎么处理,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条人命顷刻消失无踪。 第89页 韩骥暗中握紧了拳头,半晌才松开,「他是谁的人?」 「吴启。准确来说,是我的人。」李漆轻描淡写,「都听说了吧?吴启截了我一批货,还在我眼皮子底下插了个眼线。」说完,李漆盯着韩骥,唇边若有似无地划过一抹冷笑,「他死的太轻易了。背叛我的人,不该死的这么容易。」 韩骥迎上他的视线,眼神冷淡:「李少这话另有所指吧。」 「呵,」李漆笑着转身,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韩骥太阳穴:「和我抢人,你还嫩了点。」 厚厚的一沓照片被甩在身前的桌子上,韩骥扫了一眼,嗤笑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就开枪吧。」 照片上,全是他和陶阮。仔细一看场景,李漆竟然从几个月前就派人跟着他们,包括他们昨天在a市的动向,李漆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藏的挺深啊。」李漆手指在扳机附近摩挲,「杀了你,陶阮该难过了。 韩骥捡起一张照片夹在手里,是他和陶阮在公园的那晚,陶阮身上还穿着他买的「精品女装」。韩骥眼角闪过一丝笑意,声音懒散,丝毫不像被人拿枪抵着脑袋,「李少身边那么多人,要什么样儿的没有,何必执着于一个陶阮?不如把他让给我。」 「韩总,好大的口气。」李漆眯起眼睛,「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男人?」 韩骥笑了声,「没办法,他招人。」 李漆挑了挑眉,这点他倒是贊同。 「开个条件吧。」韩骥重复,「把他让给我。」 李漆收了枪,缓缓道,「这要看他在你心里值多少份量了。」 「吴启吞掉的那批货,够不够?」 李漆笑了,「成交。再加一条,一个月后老爷子六十大寿,陶阮陪我去,没意见吧?」 韩骥顿了顿,沉声说,「行。」 --------------------------------------- 哭够了,宁柯又吵着要喝酒。 彼时陶阮正收拾完一屋子的易拉罐儿,闻言恨不得掐死这位小祖宗,他咬了咬牙:「就你那破酒量。」 「你陪我去。」 「枪伤未愈呢,喝不了酒。」陶阮轻飘飘地说。 宁柯嘴巴一瘪:「我都失恋了!你陪陪我都不可以吗……」 陶阮闭了闭眼睛,「我开不了车。」突然,他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试探道:「我给周齐打电话,让他过来?」 「不要他!」宁柯大声说,「才不想看见他。我打电话给阎宇晨,让他过来陪我们。」 陶阮:「……」真是活祖宗。 前脚刚拒绝人家,人小孩儿还真情实意对他表白了,宁柯转头又要把人喊过来。这都什么事儿啊!! 陶阮黑着脸,眼睁睁听听筒那头传来了阎宇晨的声音。 阎宇晨来的很快,估计是在电话里听到宁柯情绪不对,着急忙慌地就来了。他一脸担心地看着宁柯通红的兔子眼,却猝不及防地和陶阮撞上了视线—— 「陶阮?」阎宇晨惊讶地说,「你怎么也在这儿?」 陶阮下巴指了指宁柯。 阎宇晨懂了,爽朗地笑笑,「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可不是吗,几天前才刚见过。陶阮心说。 阎宇晨脸上却一点都不见尴尬,大方坦荡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倒显得他有些别扭。 宁柯进房间换衣服去了,见陶阮表情,阎宇晨瞬间明白他在想什么,故意开玩笑:「放心吧,就算不喜欢你了我也还是你粉丝,不会脱粉的。」 陶阮笑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行啊,这可是你说的。」 阎宇晨笑着说当然。 这样洒脱恣意的男生,将来肯定不会缺人喜欢的。陶阮欣慰地想。 阎宇晨开车送他们去小熊酒吧,宁柯坚决不坐副驾,说是会触景伤情。 「……」阎宇晨无语,「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那个人吗你就触景伤情。」 陶阮也觉得好笑,「行了,安分点。」 宁柯闷闷不乐,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小熊猫挂坠儿哼哧哼哧就要往阎宇晨车上挂,阎宇晨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啥啊这是,幼稚兮兮的,拿走!」 「……」 陶阮顿感不妙。 下一秒—— 「啊啊啊臭阎宇晨连你也欺负我!」宁柯哭嚎,「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陶阮、阎宇晨:「……」 「行了行了,我挂还不行吗?」阎宇晨一把拽过来自己麻利儿地挂上了,然后,在宁柯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之前一脚油门,车子嗖地窜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他们抵达小熊酒吧。 第51章 「抱抱。」 酒吧里依旧很多人,宁柯今天架势很足,一见到凯文张口就说:「凯哥,给我来瓶最烈的!」 凯文吓了一跳,「这是咋了?」 「还能咋,失恋了呗。」阎宇晨话音刚落,宁柯狠狠剜了他一眼。阎宇晨无辜摊手:「你自己说的。」 陶阮朝凯文递了个眼神,凯文心领神会,利索地调了几杯酒。 「小陶今天不能喝,你陪我喝!」 阎宇晨翻了个白眼:「嗻。」 「这酒怎么一点酒味儿都没有,」宁柯眯起眼睛,「忽悠我呢?」 凯文笑了,「对你来说够烈了,喝吧快,这酒越喝越上头。」 「真的?」 第90页 「真的,不骗你。」 宁柯闻言开始坐在吧檯一杯接一杯,陶阮也坐在旁边,凯文怕他酒瘾上来不管不顾也要喝,还特意眼神警告了一下。 陶阮哭笑不得,「我不喝。」他窝在高脚凳上百无聊赖地玩儿手机,偶尔附和一句宁柯的控诉。突然,屏幕弹出了一条消息,看见页面最顶端的聊天框,陶阮莫名心头一颤—— 韩骥:在哪里? 还不等他回復,韩骥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声音一旦经过电流的加工就会显得低沉,而韩骥的声音经过陶阮脑子的加工,只会更加低沉,每一个字都像在他耳膜上打滚。 「在哪里?」韩骥还是那三个字。 陶阮不自在地把听筒拿远了点,老实道:「酒吧。」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很快说:「我过来找你。」 一直等到被挂断了,陶阮才后知后觉地握着手机笑起来。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韩骥到的时候宁柯已经醉了,口齿不清地正在和陶阮说着什么,而陶阮身边,赫然是那天向他表白的男生。 韩骥脚步一顿。 「这儿!」看见他,陶阮用力挥了挥手。宁柯见他来了,费力地睁开眼睛,含煳地叫了声韩哥,「你来接小陶啊?真好,呜呜……」 韩骥皱眉看着不省人事的宁柯,下意识偏头找周齐,没见到人,不动声色地问了句:「怎么喝这么多?」 陶阮举起双手:「我可没喝。」 「他真没喝。」阎宇晨作证,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唿,「既然你来了,宁柯我就带走了。」言下之意,陶阮交给你负责。 韩骥没说话,是默认的意思。阎宇晨挑了挑眉毛,屈起手指碰了碰宁柯的脸:「还能走不?」 宁柯嘟囔了一声。 阎宇晨无奈一笑,弯下腰把宁柯背了起来,「先走了。」陶阮沖他晃了晃拿在手里的手机,阎宇晨说,「知道了。」 陶阮目送他们离开,一回头发现韩骥正用黑沉沉的眸子盯着自己,他一怔,下意识问:「怎么了?」 「你不是都拒绝他了,怎么还在一起喝酒。」 「我没喝。」陶阮顿了顿,「他是宁柯的髮小。」 「是吗。」韩骥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知道了。」 陶阮抿了抿唇,觉得韩骥今晚怪怪的。 「走吧,送你回家。」 陶阮站在原地没动,轻声问,「你怎么了?和平常不太一样。」 韩骥笑了声,「哪里不一样?」 陶阮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可就是觉得不一样。他固执地盯着韩骥,韩骥没办法,只好说:「我以为你和他喝了酒。」 「所以你不高兴了?因为我喝酒,还是因为和他?」 这太直接了。韩骥没法回答。 「先回家。」 陶阮失望地垂下眼,韩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喉头滚了滚,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回去以后把这个给周齐。」陶阮闷闷地说,他在聊天框里给韩骥发了两张图片,是刚才阎宇晨背着宁柯的时候他拍的。 都这样儿了,还想着自己的小徒弟,陶阮苦大仇深地想,我这个师父当的可真称职。 ------------------------------------ 韩骥开车把陶阮送回幸福家园,陶阮恹恹地和他说再见,拉开车门,却发现韩骥也跟在他身后下车了。 陶阮吃惊地回头看他,韩骥一步步朝他走过来,直到站在他面前。 「陶阮。」 「嗯?」 「伤还没好,就不要喝酒了。」 「……」他真的没喝啊! 「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到家里找人,周齐,老二,或者阿杰,谁都可以。」 陶阮勐然觉得不对,提高音量又一次问:「到底怎么了?告诉我。」他厉声,「是不是李漆他发现我们的计划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告——」 「被吴启截走的那批货,我会去取回来。」 陶阮怔住了。半晌,他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很危险吗?」 韩骥没说话。 陶阮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让你去,为什么非得是你?」 短短几秒陶阮眼睛已经红了,韩骥皱着眉安抚他:「冷静,先听我说。如果这次我平安回来,李漆不止会打消对我的疑虑,也从此不会再纠缠你。一个月后的李氏宴会,就是在他身上装监视器的最好时机。」很快,韩骥话峰一转,「如果我没回来,你去找我刚才说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会帮你。」 陶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胸膛也开始剧烈起伏:「你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韩骥沉声。 「我不要!!」陶阮吼了一声。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也不明白这是韩骥给出的筹码,只为了让李漆能放过他。他只知道韩骥会有危险,他只知道这一点。 「你别去,我们想其他的办法,」陶阮急切地说,「一定会有其他办法!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陶阮。」 韩骥静静地看着他。 「……」陶阮同样盯着他,可韩骥眼神没有丝毫松动,良久,陶阮嘴唇动了动,但他甚至无法说出「我和你一起去」的话,他去了能做什么?给韩骥拖后腿,让他还要分心保护自己吗? 「我能,」陶阮深吸了一口气,「我能做什么?」 第91页 韩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等我回来。」 陶阮缓缓瞪大眼睛。他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可身后突然颳起了阵风,陶阮伸手揉眼睛,把眼睛揉得干涩泛红,「风好大,好冷。」 鼻头也红彤彤的,陶阮用力吸了吸鼻子,「能抱一下吗?」 下一秒,韩骥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将他笼罩了,陶阮闭起眼睛,用力把自己缩进韩骥怀里,贪婪地唿吸着属于他的味道。过了很久,才闷闷地说:「我等你回来。」 韩骥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灯都熄了,老二一向睡的早,阿杰最近回老骆那里住,至于周齐,他敲了敲门,却没听见回应。 「我在这儿呢,老大。」 韩骥回头,周齐背对着坐在一楼的阳台,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来了?」周齐懒懒地问。 「嗯。」想到今晚烂醉如泥的宁柯,韩骥皱起眉,「你和宁柯怎么了?」 周齐嗤了一声,「还能怎么,本来就没怎么。」 打哑谜似的。韩骥懒得再问,低头找到周齐的号码发了两张图片过去。周齐掏出手机,看清聊天框后笑了一声:「面对面的还发微——」 他顿住了。 照片上,宁柯眼神迷离,一看就是喝醉了,而他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男人。两人姿态亲密,宁柯甚至在男人弓下身子抱他的时候主动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周齐紧紧握住手机,「这是什么?」 韩骥看了他一眼,「知道还问。」 周齐还是不死心:「他们……」 这下韩骥算是看出来了,俩人十有八九闹别扭了。他顿时明白陶阮让他发照片的用意,饶有兴致地看周齐死鸭子嘴硬:「想知道就自己去问。」 周齐没说话,双手紧握成拳,半晌,又无力地松开。「老大,你看出来了?」 韩骥笑了,「你说呢?」 就周齐这性格,如果真不喜欢,早就把人撵走了,又怎么会对着两张照片郁结。 「喜欢就去追,现在算怎么回事?」 周齐闻言无奈一笑:「拿什么追啊?」他嘆了口气,「老大,我后来总是在想被钱盛堵的那天,如果换做宁柯在现场,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保护不了他,甚至会让他因为我而遭遇危险。」 「我这样的人,还是不要祸害他了。」 那天陶阮受了那么重的伤,周齐只要一想到或许宁柯将来有一天也会受伤……他闭了闭眼睛。 韩骥皱起眉,正要说话,周齐打断他:「老大,吴启那批货,我和你一起去。」 韩骥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周齐笑了,「我和你一起,胜算更大。老大,你知道的。」 韩骥还想说什么,周齐却摆摆手:「就这么定了。如果能回来……」他犹豫了下,笑了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算了。先睡了。」 韩骥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没动。 胸膛前突然传来一阵湿意,韩骥低头一看,外套前襟的位置有很大一滩水渍,晕开来,泅湿了那一块布料。 那是拥抱时陶阮在他胸膛的位置。 韩骥眼神一滞,定定地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用指腹碰了碰那片湿润。 第52章 海港 三天后。 朋城,海港。 夜幕笼罩了整个码头,货运港几乎见不到人,只有岸边吊在桅杆上的硕大灯泡持续不间断的照着海面。 韩骥和周齐隐在靠岸的废船上,远远注视着停在百米外的一艘远洋船舶。 又过了一个小时,岸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周齐看了韩骥一眼,随即探出身子。 在他们前方一百米,两名身材魁梧的男人手里各提着一个箱子,而外面一侧,则紧跟着几名肤色黝黑的男人,他们脚上是清一色的作战靴,每个人的靴子后面都藏着武器。 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僱佣兵。 而在所有人的身后,吴启和一个白人并肩走着,整个队伍正在朝船舶缓缓移动。 「老大。」周齐和韩骥迅速地对视一眼,随即跳下船,在茂密杂草的掩护下同时也朝船舶靠近。 「请。」吴启做了个手势。 白人敞怀大笑了两声,大步踏上了踏板。 眼下的距离,才让韩骥看清了白人的脸,那白人眼尾的位置有一条长达七公分的疤痕,由于白种人立体的骨相,在脸上愈发显得突兀,像一条蜿蜒爬行的蜈蚣。 韩骥微妙地眯起眼睛。 「老大,他们开始登船了。」周齐低声说。 「嗯,」韩骥看着那群人手里的箱子,沉吟道:「收板前一分钟,我们再下水。」 远洋船舶收板的时候会先开启尾灯,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借着踏板制动发出的巨大响声入水,潜在船体的尾板处迅速上船。 这艘船韩骥查过,是一艘往返国外的远洋船,专门运输散装的矿石。矿石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真正要交易的货物,正是吴启从李漆手里截下的那批高浓度毒品。 「走。」 扑通一声,水面晃动,很快又归于平静。 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住了水下这一丝微小的动静,韩骥和周齐攀附在尾板上,在尾板升起的前一秒飞速滚进了船板。 「接下来该怎么做?」周齐问。 韩骥抬头看了一眼甲板,那上面没有人,也看不到被甲板分隔的船内空间。「先别轻举妄动,我们需要时间摸清楚他们的活动范围。」 第92页 远洋船船身巨大无比,如果不能清晰地知道吴启等人的活动范围,他们会将那批货贴身保管还是放在什么地方,贸然行动的话只会让风险成倍增长。 「好。」周齐沉声应道。 当晚,甲板上和船舱头尾都有向外巡逻的僱佣兵,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一刻不停地寻找视线盲区才躲过了这一晚的巡逻。到了白天,巡逻的僱佣兵反而少了。 「他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韩骥说,「表面上这是艘载货船,要是白天都有人在船上背着枪巡逻,岂不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船上有猫腻。」 海上也有海警,还有海关的严防布控,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被盯上。 周齐懂他的意思。白天,才是他们摸清线路的最好时机。 他们一直守到中午,接近十二点,确定甲板上再也没有人走动,韩骥先走了出来,顺着爬梯顺利来到了下层。船舱内外被甲板隔开,一共分为上下两层,韩骥绕过敞开的窗户,看到里面抱臂小憩的僱佣兵,还有吴启身边的几个人。 白人和吴启并不在他们当中。 周齐紧跟在韩骥身后,他没有选择和韩骥一同察看面积最大的船舱,而是从甲板再往上,去到控制室的正上方。那里开了一扇天窗。周齐顺着天窗的梯子往下爬,果不其然看见了正在控制船舶行进的船长。 韩骥则继续绕行,一路来到几个独立的船上房间,其中相连的两个,赫然住着吴启和那个白人。而装有毒品的几个手提箱,都在吴启的房间里。 一刻钟后,周齐和韩骥先后返回甲板。 「老大,控制室没有他们的人。」 韩骥点了点头。既然吴启没有用自己人来开船,那么船上必然会有专业的船员。一艘规模相当的远洋船舶大约会有25-30个船员,这些人吴启不可能全都认识,同样的,对于那些船员来说,他们也很难分辨出谁是谁。如今最可行的办法,就是从这些船员下手。 「你的意思是?」 韩骥说:「乔装成船员。」 ---------------------------------- 另一边,幸福家园。 显示屏上的角色死了一次又一次,游戏却依旧没有停止。陶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手里机械地按动,可不管他怎么操作,这一关就是打不过去。 他沉着脸,再一次点了开始游戏。 死了,再来。 又死了。 再来。 「game over!」大大的英文字母出现在屏幕上,陶阮面无表情地捏紧游戏手柄,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他手背上暴起一条条青筋,直到手心的湿汗将手柄滑了出去。 陶阮脱力般地盯着游戏手柄,显示屏上也出现是否继续的字幕,良久,他重重地朝沙发仰去。 五天了。整整五天,韩骥没有一点消息。 突然,他勐地站起来走到玄关,扣上鸭舌帽和口罩,急匆匆地出了门。 陶阮打车来到韩骥的别墅,却不敢靠近,只在附近来回走动。他怕李漆会派人跟着他,打车时特意绕了路,也一路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他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别墅区本就人少,连过往的人都寥寥,更别说他等了五天的韩骥。 一点消息都没有。 出去的时候反倒是门口的保安认出了他,连续来了几天,次次戴着帽子口罩,保安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不法分子,结果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他什么也不做,就待在固定的位置,甚至是固定的方向,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陶阮往门口走,来的竟然又是拉他过来的司机,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回刚才的地儿吗,小伙子?」 陶阮想了一下:「不,去天桥附近。」 这个点,老骆应该还没有收摊。 陶阮猜对了,他到的时候,老骆正坐在三轮车旁,一边扇着蒲扇,一边等桌上的最后一位客人。 老骆脾气好,是个挺好相处的老头儿。见客人一个人吃饭,也许是看人家孤单,还时不时地主动开口和客人唠嗑,不过人家并不接他的茬儿,他也不觉得尴尬,继续笑眯眯地扇自己的蒲扇。 陶阮走过去,「咕叨啥呢,来和我唠唠。」 看见他,老骆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说的,」陶阮笑,「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老骆更高兴了,捋着鬍鬚止不住地笑:「吃饭没?给你下俩馄饨。」 「没呢。来你这儿哪敢饱着来。」他故意道,「太小气了吧你,就给我下俩?塞牙缝都不够。」 老骆边笑边骂,用蒲扇杵了杵他脑袋,乐呵呵地下馄饨去了。 陶阮在背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久违地感到一阵心安。这是自韩骥失去消息后,他第一次有了放松的情绪,这很像爷爷还在的时候,每一次陈福寿打他,他不敢让爷爷看见,可每一次又都能让爷爷发现。 那个时候爷爷会摸着他的头一遍又一遍地自责,爷爷的大手很温暖,摸他脸的时候,就算是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有时候,陶阮甚至在想,老骆是不是爷爷派给他的。走了一个老头儿,又来一个老头儿,他希望两个老头儿都能长命百岁,可爷爷已经走了,他不希望老骆有任何的危险。 「老骆,阿杰呢?」 「他啊,到超市买鸡蛋去了,明天调陷儿要用。张大娘家的土鸡蛋早早卖完了,否则也不用去超市买去。他前脚刚走呢,你后脚就来了,托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福,身边儿总不缺人呢……」 第93页 老骆呵呵笑着,脸上的皱纹也显得亲切可爱。陶阮看着他,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 韩骥有他不得不去的理由,这个理由里有严晗,有老骆,有韩骥在乎的每一个人,或许也有他,而只有真正地扳倒李漆,扳倒李家,所有人才能安然无恙,严晗的死,也才能真相大白。 可他真的很担心,也很想念。 老骆的馄饨热气腾腾端上来,陶阮看着白汽,突然想起初次和韩骥见面时的场景。 他笑了,「老骆,我第一次见韩骥,还以为他是混黑社会的。」 老骆笑呵呵的,「长的凶是吧?」 陶阮点了点头。 「你别看他长的凶,」老骆说,「我就没见过比他还心软的人。」 老骆的声音有些怅然,显然也是回忆起了什么,「你别看阿杰年轻,其实他坐过牢。」 陶阮微微睁大了眼睛。 「三年。」老骆说,「我摆摊儿的时候有人故意找茬,阿杰那帮人起了争执,失手把人打残废了。那个时候还没成年,对面也有错,就给判了四年,减刑一年。」 「坐了牢,一辈子都毁了。我一边摆摊儿一边等他出来,好不容易把人给盼回来了,又遇到几年前的那帮人来寻仇,差点连命都丢了。」 迎上陶阮猜测的目光,老骆点了点头:「是韩骥救了他。不光阿杰,连我这个老头子这条命,也是他救的。」当时阿杰要是出了事,他也活不下去了。 陶阮心头酸胀,久久都不能平復。良久,才闷闷地说:「他是个好人。」 可是,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第53章 夜幕 几百公里外的海港,夜幕再次降临。 「老大,天快黑了。」 「嗯。」韩骥应了一声,从紧贴皮肤的衣物里抽出两条军用体力补充剂,一条扔给周齐,另一条迅速拆开吞了下去。 周齐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这东西你都有?」他已经很久没跟韩骥一起出任务了,这种肾上腺素和鲜血一起飙升的日子,令人胆寒,却也令人上瘾。 「老傅给的。」韩骥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没忘记我们是来干嘛的吧?」 周齐感嘆:「不愧是退伍军医,这玩意儿都能搞到手。放心吧老大,我当然清楚。」他们是来拿东西的,不是来打打杀杀的,能够平安取到东西,不节外生枝自然是最好。 「清楚就好。」韩骥沉下声音,「不管出现什么意外,保命最重要。」 「明白。」 补充完体力,两人静静潜伏在甲板上。通过昨天一天的观察,韩骥发现这些船员都有固定的交接班时间,他们可以趁这个时间潜入到控制舱。 「跑完这一趟,我肯定得休息十天半月,妈的,以后再也不跑远洋了,忒累。」 「妈的你数钱的时候不嫌累!」 「哈哈哈哈……」 上下楼梯的踢踏声中,两个中年男人边调笑边往甲板上走。韩骥屏住唿吸观察两人肩上的徽章,其中一个肩章上有螺旋桨,还带着两条槓,看来是轮机部的二管轮,他身边的则是甲板部的三副。 韩骥和周齐对上眼神,下一秒—— 「呃、」 「呃!!」 两人脖子上一人挨了一手刀,两声痛唿后纷纷倒地。 「换衣服,动作快。」 周齐点头,脱了衣服,又扒下船员身上的衣服迅速穿到自己身上,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半。 韩骥对周齐说:「五分钟后我会伪装成船员,去到吴启的房间,告诉他船舶主机尾轴漏油,让他同意我们联繫输油船。你去驾驶台,随时准备接听吴启的连线。」 货船在海上漏油可大可小,恰好被他们打晕的男人是个高级船员,肩徽上两条槓,轮机部的三把手,这个人在船上有一定的话语权,而且很大概率吴启不会对他眼熟。 「先把人拖到甲板上。」韩骥沉声说。货船上堆放着许多维修工具,天一黑,正好可以用来暂时藏匿这两个人。 周齐拦腰扛起男人。 五分钟一到,两人分头行动。 韩骥顺着长廊走到吴启的房门口,拍门的声音重而急,他抬了抬音量:「老闆,出事了!」 开门的是吴启的手下,韩骥目光略过他直直看向吴启,「老闆,船出问题了。」 吴启不同于李漆这只笑面虎,他比李漆年长十几岁,在李漆还是毛头小子时就雄霸一方,自然看不惯这个横空出世的二世祖。面由心生,吴启的狠是摆在明面上的,如果说李漆是只狡猾的狐狸,那么吴启,就是一只兇狠的鬣狗。 「什么问题?」吴启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扫过韩骥肩膀上的徽章。 韩骥上前了一步,立马被吴启的手下面色不善地挡了,韩骥仿佛浑然不觉,急切地说:「主机尾轴漏油,我们已经关闭了出口阀,但船长说情况危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必须立刻联繫海上输油船,不然凭我们船上现在的油量,根本撑不到下一个港口!」 吴启一时间没说话,韩骥见状慌不择路地就要继续解释,却被吴启挥手打断了。 船上的每个房间都有可以直接与驾驶台联繫的内线,「喂,老闆。」那头传来男人粗粝的嗓音。 吴启简明扼要:「你那边什么情况?」 「刚才我们的人在检修的时候发现尾轴封有问题,是螺旋桨碰撞导致的螺旋桨变形,我们已经排出了部分油降低油位,正在控制漏油量。」 第94页 吴启皱起眉头,语气很烦躁:「你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我就问你,这玩意儿要怎么搞?」 那头的声音顿了顿,「联繫海上输油船。」 周齐勾唇:「如果不及时补油,油位得不到稳定,我们就得强制入坞修理。除此之外,漏入海洋的油会造成海洋污染,那时候船只即将面临巨额罚款,或者,滞留。」 吴启眉心狠狠一跳。 开什么玩笑,那些海关可不是吃素的,如果真的滞留,船上的那批货怎么办? 「老闆,你看……」 「看什么看?还不快联繫!!!」吴启吼了一声。 「是。」 「一群废物!开个船都开不明白,」吴启破口大骂,「妈的,老子花那么多钱找你们这么一群废物……」 他第一次和洋人做买卖,为此不惜花重金雇了这艘远洋船,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海上交易,他用的都是自己的轮船,可这次找了个洋鬼子,连带着开船的也是一群饭桶! 韩骥低着头,看似低眉顺眼承受着老闆的怒火,实际上,他屈起手指在錶盘上轻轻敲了三下。 准、备、接、应。 「这是、干什么呢?」突如其来的蹩脚中文打断了韩骥的动作,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是和吴启交易的白人,韩骥一顿,不动声色地在錶盘上又敲了两下。 待、定。 白人走了进来,首先看向与自己合作的吴启,「表情,不太好?」 他比吴启高出许多,体格也健壮,打量吴启的时候很像居高临下的审视。吴启冷哼了一声,也知道这个时候让白人知道太多不利于交易的顺利进行,「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吴启不耐烦地使了个眼神,示意韩骥赶快去处理。 韩骥眼神一暗,用余光去瞥吴启身后的手提箱。按照计划,他们提前买通了石油商,等输油船开到船舶五十米左右的位置时,周齐就听他的指令过来接应。 白人出现的不是时候。 「等等。」 白人叫住了他。 「你是,什么人?」 韩骥停下脚步。很快,回过头朝吴启露出个尴尬的笑——「老闆,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吴启皱眉看了白人一眼,心想都什么节骨眼了,光会在这说鸟语。「船出了点问题,我很快会找人修理好,」他再一次不耐烦地重复,「你不用担心。」 「好好的,船怎么会出现,问题?」白人锐利的眼神在韩骥身上上下扫视,「我会、开船,我和你去看。」 韩骥瞳孔收缩,没说话,手指幅度很小地在錶盘点了点。 「我好像,」白人缓缓走到他面前,「见过你。」 「你的手在干什么?」白人的中文突然流畅,随之而来的,是他倏地走至韩骥面前,深邃又锐利的眼睛准确无误地盯着韩骥一直交叠着的双手。韩骥闻言立刻举起双手往后退,他退到吴启身边,无辜地说:「老闆,我是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一秒。两秒。 三秒。 「轰!」「操!」 韩骥一脚踢飞了角落的保险箱,箱子轰的一声砸中吴启左肩,吴启朝后踉跄了好几步,韩骥趁机飞扑过去一把提起地上的手提箱。 「给老子抓住他!」 「砰!」「砰砰!!」 韩骥连放了两枪,吴启的人被逼退,早就觉得他不对劲的白人目露凶光,从后腰里掏出了一把手枪。那是一把格洛克手枪,在白人手里显得异常娇小,可当子弹狠狠擦过韩骥手臂唿啸而去时,才显出它的巨大威力。 「……」韩骥重重地在地上滚了一圈,他咬着牙,单手握枪对准白人。「砰哐!」子弹打穿了白人身后的花瓶,他露出阴冷的笑容,「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 「别和他废话,妈的,货在他手上!」吴启怒吼了一声。 白人闻言眼神立马变得阴狠。 「乖乖,交出来。我留你一条命。」 韩骥冷笑,「自己来拿。」 他何尝没有认出白人来。五年前,在秘鲁边境,死人堆里的彻骨寒意,比鲜血汩动还要刻骨铭心。既然五年前没有杀了他……韩骥眼神瞬间变得阴翳,下一秒—— 「小心——」 「蒙住眼睛!!」 空中突然喷射出大量的白色干粉,白人毫不犹豫朝韩骥刚才的位置连开几枪,他冲出去,地上只剩几瓶空的干粉灭火器。「fuck!」白人低声咒骂,转头对手下说了一串英文—— 「封锁所有出口,剩下的人,甲板。」 「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第54章 交火 距离周齐向他发送信号,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砰!」子弹打在金属舱体上,又飞快朝四周碎裂,韩骥顾不上回头,根据子弹射程,身后的那群人距他绝对不足50米! 大范围的枪声早已引来船上其他的僱佣兵,越靠近甲板,掩体就越少,他现在处在船尾和货舱之间,船尾视野更加开阔,很容易被当成活靶子。 只剩货舱。 韩骥眼神一凛,迅速朝着货舱移动。 白人大步紧跟着他,阴毒的视线死死地盯在他身上,在韩骥侧身翻滚落地的时候,再度举起了枪。 几乎就在同一秒,一发子弹擦过白人太阳穴。 「呵、」白人飞快闪避,迫不得已下蹲退回货柜后,阴沉着脸,「注意了,他有帮手。」 第95页 枪声并没有停,白人摸不准他有多少同伙,不敢贸然交火。韩骥朝不同方向放了几枪,争分夺秒换好弹夹,在周齐枪声的掩护下沖了出去。 「老大!」周齐从甲板上一个闪身滚了下来,他言简意赅:「我们的人已经到了,就在输油船上,直线距离三十米。」 「先走。」 两人一齐冲进货舱,韩骥沉下声音:「让他们继续朝船上开枪,从现在开始,我数十秒,你带着货立马撤。」 「十。」货舱里有许多零散的工具箱,韩骥飞快找出两个差不多大小的,把自己手中的手提箱交给周齐。 「九。」他将工具箱重新提在手里混淆视听。 「八。」白人的目标是他手里的货,只要他吸引大部分的火力,周齐就多一分把握,能把真正的东西安全转移到输油船上去。 「一。」韩骥飞快上膛,「跑!」 「砰、砰!」 玻璃应声而碎,周齐手上暴起青筋,他深深地看了韩骥一眼,然后毫不犹豫从碎裂的玻璃窗跳了下去。 「在那儿!」 白人冷笑一声,「追。」 货舱两面有窗户,周齐跳的是靠海那面,韩骥估算了下,从周齐上船到与船舶拉开距离最少需要十分钟,仅靠货舱的话,不够。 韩骥眸子黑沉沉的。 「嘭!!」 「是烟雾弹!闭眼!!」站在最前面的僱佣兵惊唿,瞬间用英语大骂,白人脸色难看,一把推开了僱佣兵,咬牙:「我从没有见过被烟雾弹杀死的士兵。」 「还不快追,蠢货!!!」 妈的。白人恶狠狠地呸了一声,「给我把船上所有的通道都给堵上。今天,要是这批货没了,我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 距离船舶一百米外的区域,一艘输油船缓缓靠近。 上船后周齐迅速脱下了身上湿透的制服,两个手提箱堆放在他脚边,他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相距不足百米的远洋船。枪声已经停了,周齐却丝毫不敢放松。 「周哥……」 「看好这两个箱子,不允许出任何闪失。」周齐回身看了身后的兄弟一眼,「随时准备加速。」 「周哥!」那人惊唿了一声,然而周齐已经跃入海里。他奋力朝船舶游去,明明船上什么声音也没有,周齐却莫名感到一阵心慌。 为了游的更快,他整个身子都潜进了水里,耳膜立刻传来起起伏伏的浪鸣。突然,在沉闷的水压中,船上传来一声枪响。 周齐倏地在水下睁开了眼睛。 --------------------------------------- 第六天了。 陶阮从别墅回来,又去天桥陪老骆坐了一会儿。夜晚格外漫长,他索性连车都没叫,一个人慢慢往幸福家园走。 上到二楼,陶阮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门口蹲着个人。 在二楼和三楼中间,他只看得清那个人的脑袋。陶阮心中警铃大作,同时生出一丝期待—— 会不会是韩骥回来了? 他屏住唿吸,把脚步声放得很轻。下一秒,那个人抬起头,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陶,」宁柯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我好想周齐啊……」 陶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既庆幸,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他看着宁柯,半晌伸出手把人拉起来,用钥匙打开了门。 「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周齐了。」宁柯怔怔地说。从最后一次见面,周齐对他说了那样的话后,他拼命忍住不联繫,直到三天前,他给周齐打了电话。 「他之前不会这样的,」宁柯失神地说,「之前就算我再怎么烦他,他都不会不理我的,他不会这样的。」 「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他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是不是?」 陶阮从来没见过宁柯这副模样。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哭了多少次,连鼻尖都是红的。 他闭了闭眼,说,「不会。」 除此之外,他说不出其他的话。不会什么?是不会不喜欢宁柯,还是不会有危险?周齐消失这么多天,韩骥也毫无音讯,陶阮几乎可以确定,周齐是和韩骥一起去取了那批货。 究竟是怎样的险境?陶阮一颗心沉了又沉。 --------------------------------------- 另一边,海港。 「呵呵,你也不过如此。」白人嘲讽地笑,「几年不见,你退步了。」他擦了擦还在冒烟的枪管,犹如恶狼一般盯着眼前的韩骥,以及他手里的两箱货。 韩骥退到了甲板边缘,再往后,就是无尽的海洋。小腿上的伤口往外不停冒血,很快在地上淌成一滩,韩骥用手捂住伤口,勾唇露出个近乎挑衅的笑:「少他妈废话。」 他从箱子里掏出预先准备好的一包白粉,高高举过头顶,下一秒,用力朝身后一撒! 「shirt!」白人目眦欲裂。 「让我走,货归你。」韩骥笑,「否则——」 他举起第二包白粉。 「住手!」白人咬牙切齿,「退后。」 「放轻松,别那么紧张。不花一分钱就能私吞上亿美元的货,你赚翻了。」韩骥缓缓沉下声,眼神扫过白人和他身后的一群僱佣兵,「放下枪。」 说着,他作势要举起第三包白粉。 「f**k!」 「全部退后,放下枪!」 韩骥眼神闪过一丝冷意,勾起嘴角朗声道:「接着!」 第96页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跳入海中。 白人捡起枪沖了上去,手提箱从空中高高坠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白人双膝跪在地上,待看清箱子里的东西时,双目赤红地发出怒吼: 「假的!」 「给老子抓住他!!!」 散落的箱子里,除了七零八碎的扳手钳子,哪还有什么白粉! 白人沖至甲板护栏,海面上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 「头儿,看那儿!」 白人眯起眼睛,在他们三点钟方向,一艘快艇改装的输油船正全速撤退,距离已经超出了手枪的射程范围—— 「老大。」周齐刚从水下把韩骥拖上船,听见枪声后他便潜在水里,韩骥跳海的一瞬间,水里便被血染红了一片。周齐一惊,飞速扯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撕成条,紧紧裹在韩骥小腿上。 「货呢?」 「船舱里,放心吧,很安全。」 韩骥闻言终于松了口气。腿上的伤口被海水泡过,伤口周围都被泡发了,他撕开布条,眉头紧皱:「子弹还在里面,取出来。」 周齐也皱眉,船上既没有工具也没有麻醉,怎么取? 「找把刀来。」 周齐心头一跳,「你——」 「快点。」 周齐无奈,只好取来了刀,还意外在船上发现了一些纱布。他敲了敲另一个兄弟的肩膀,「抽菸吗?」 男人点点头。 「酒呢?」 男人正准备摇头,突然想起来:「船上有酒精!」 「快去拿。」 韩骥往刀尖上浇酒精,用打火机烤了一分钟。「老大,我帮你。」周齐说。 「不用,你盯好。」 周齐看了一眼身后的船舶,甲板上的人影已经变成几个模煳不清的圆点,暂时没什么异样。他回过头,被喷溅而出的鲜血溅了满脸。 韩骥绷紧了下颌,手上拿着一截捕鱼用的鱼线,正在为自己缝合。 周齐皱着眉,抬手抹掉了脸上的血,一言不发地盯着身后的大船。 「我们离最近的码头还有多远?」韩骥沉声问。地上又淌了一滩血,他大半个手掌都被自己的血染红了,自己却连看都不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不到一百海里。这片海域附近恰好有一个小型码头,相当于一个小型鱼市,当地人每天下午都会在那里交易。」 海上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韩骥看向身后巨大的远洋船。 「头儿,这个距离,就是狙击枪也打不到人啊!」 白人眼神阴翳,毒蛇一般发出幽幽冷光,「给我连线到船长。」 「是。」 很快,连线那头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老闆?」 白人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加速,撞上去。」 「什么?」 白人身边的僱佣兵狠狠吸了一口冷气,「你疯了?这里是公海!」 「我当然知道。」白人冷笑,「我问你,谁包的这艘船?是我们吗?」 「可是——」僱佣兵还要说话,白人瞬间在他脑袋上开了一枪,一枪毙命。 船长听到了枪声,哆嗦着说,「老闆……」 滋啦的电流声后,白人冰冷的声音传来: 「撞!」 第55章 重伤昏迷 深夜。 宁柯迷迷煳煳睡醒,才想起自己今晚留在了幸福家园。 陶阮家里只有一个卧室,此刻却空荡荡的,不见陶阮的影子。宁柯眼睛还肿着,掀开被子下了床。 「小陶……」 陶阮坐在阳台的飘窗上,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 「怎么了?」宁柯鼻尖一酸,放低了声音。 「没怎么。」陶阮终于动了,他扯了扯嘴角,「睡不着。」 宁柯低下头,攥着手机重新给周齐拨电话,锲而不捨地打了一遍又一遍。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屏幕上,他用袖子擦了又打。 陶阮又看向窗外。他家窗户的位置可以看到单元门前的停车位,停车位上停满了车,只是已经很久没看见路虎了。他想起之前腿受伤的时候,韩骥躲他,却又每天偷偷送他上下班,其实他早就发现了。 会不会现在也偷偷在他身后?陶阮摇了摇头,为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走吧,别在这吹冷风了。」 陶阮正要从飘窗上下来,宁柯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嗓音发着颤: 「刚刚,周齐挂了我的电话。」 陶阮顿时睁大眼睛。 「一直是无人接听的,但刚才突然显示正在通话中,我再打过去,就关机了。」 宁柯攥着他的手:「是不是——」 「穿衣服,走。」陶阮立即沉声说。 连熄了两次火,陶阮看不过去,「我来。」 「你手还没好。我可以。」宁柯沉声说,他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跑车在一片寂静中扬长而去。 车子一路疾驰,二十分钟后进了别墅区。陶阮和宁柯很快下车,急切地往门口走去。 「阿杰?」 陶阮拍门的手顿在半空。 看见他们,阿杰同样很吃惊,但他此刻顾不上说话,甚至连招唿都来不及打,急匆匆地要去开车。 见他这副样子,陶阮心里顿时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来不及说了,上我们的车。」老二也走了出来,他比阿杰要沉稳些,但脸上的表情绝对说不上好看。 第97页 阿杰把车开的很快,陶阮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呢,还安全吗?」 老二这才沉声说:「刚才周齐联繫我们,说,」老二顿了顿,「韩骥重伤。」 轰—— 陶阮有一瞬间的耳鸣,他动了动嘴巴,隔了几秒才发出声音,「他在哪里?」 「傅修明的医院。」 车子开的更快了。 --------------------------------------- 「废物!那么多人找两个箱子都找不到!」白人脸色阴翳,一脚踢翻了上一秒还在说话的僱佣兵。 「头儿,我们把附近的海域都找过了,真的没有发现那两个手提箱,你说会不会是被人带走了……」 「蠢货!」 白人盯着他,阴恻恻地说,「死人怎么带走东西?」 「要是再找不回来,我让你们陪葬。」 白人眯起眼睛从甲板望出去,快艇的残骸早就沉了下去,平静的海面宛如深渊,在海上杀人,连尸骨都不会剩。 「你他妈的疯了?」 吴启气势汹汹,表情狰狞地从后腰掏出手枪指着白人的脑袋,「你知不知道刚才海警找上我了?」 「关我什么事?」白人摊手,「吴老闆,我只是个搭船的。」 「你说什么?」 「我还没和你算帐呢,吴老闆。」白人顶着枪步步逼近,「你的人抢了我的货,这笔帐怎么算?」 吴启怒火中烧:「什么我的人,你把话说清楚了!」 「我怎么知道刚才那个人是不是你派来的,里应外合,玩儿我呢?」 「放你妈的屁!」吴启差点忍不住一枪爆了洋鬼子的头,「老子吃饱了撑的玩儿你!少废话,把剩下的钱打到我帐上,否则——」 白人危险地眯起眼睛,蓦地,枪口调转,冰冷的枪管抵着吴启的太阳穴。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别——」 「砰。」 吴启惊恐的声音戛然而止。 「扔到海里去。」颊边溅上猩红的鲜血,白人嫌恶地擦了擦,「再去找,无论如何,我要见到那批货。」 --------------------------------------- 深夜的公路上,孤零零的汽车一路疾驰,车上异常沉默,谁都没有心情说话。 陶阮无意识地扣弄手心,连什么时候冒了血珠出来都不知道。他神情冷峻,默默倒数路上的每一个红灯。 终于—— 「傅医生呢?」 阿杰抓住护士的肩膀,语气急切地问。 「傅医生还在手术室,已经进去两个小时了。」护士说,「傅医生进手术室之前交代过我,让我先带你们去另一个病房。」 宁柯跟在后面,在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人时,瞬间红了眼眶。 周齐双眼紧闭,氧气罩下的双唇异常苍白。 「周齐……」宁柯哑着嗓子叫他,这么多天没见,明明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可当他真的看见这个人,除了哽咽,他说不出一个字。就连趴在病床前,他都不敢伸手触碰。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老二紧紧皱着眉头,护士见状,连忙说道:「放心,病人暂时没有大碍,只是溺水的时间太长,有肺部感染的风险。我们已经给他输了氧,剩下的情况还要等观察以后才知道。」 「溺水?」老二眉头皱的更紧,怎么会溺水呢,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手术室里的那位呢,他怎么样?」 护士循声转过头,才发现说话的青年面色泛白,只有一双眼睛红得令人心惊。她心头一紧,但还是如实说道,「那位情况要严重一些,送来的时候差点唿吸暂停,除此之外,身上还有枪伤。」 闻言,陶阮指甲深深陷进了手心肉里,但他仿佛察觉不到疼痛,转头对护士道了谢。 「我去看看他。」 「小陶……」宁柯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守着周齐。」老二嘆了一声,跟着走出了病房。 长廊上,高高悬挂的「手术中」三个大字压的陶阮快喘不过气。从和韩骥失去联繫的第一天起,他心里就时刻绷着一根弦,或者说悬着一把刀。现在人终于回来了,可刀尖却抵到心脏。 他无意识地抠弄身下的椅子,连老二什么时候走到身边都毫无察觉。 「放松点,一定会没事的。」老二坐了下来,「这么多年,鬼门关走了那么多遭,哪次都过来了。放心,他命硬。」说着,老二深深地看了一眼手术室。 陶阮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他很想回应老二的安慰,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你说的对。」 他扯着嘴角,「抱歉,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很担心。」 「看出来了。」老二嘆了口气,「很难捱吧,这么些天。」 陶阮看着他。 「走之前,老韩特意嘱咐过我。」 「他说了什么?」 「他让我一定保证你的安全。」老二说,「你不知道吧,他在你身上装了定位,你到哪儿我都知道。当然,他也知道。」 陶阮一怔:「在哪里?」 老二耸耸肩,「这个他没说。」观察了一下他表情,老二笑,「怎么样,生气吗?生气的话等他醒了找他算帐。」 陶阮摇了摇头,牵强地扯出一抹笑:「知道我天天蹲你们门口,你还不给我开门。」 第98页 「家里没你要找的人。」开了也是于事无补。 陶阮明白,点点头没再说话。 「周齐那小子,一开始挺不喜欢你的,知道为什么吗?」老二突然说。 「知道。」陶阮苦笑,「程子安。」 老二点了点头,「其实我最初也和周齐有同样的想法,有些事情,一次就够了,何必重蹈覆辙。但后来,我发现不一样。」 「嗯?」 老二却突然拐了个弯,直接道,「你喜欢韩骥吧?」 「是。」陶阮干脆利落。 「哪里不一样,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老二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正要点菸,不经意瞥见墙壁上张贴的禁菸标志,笑骂了一句:「这个老傅。算了,不抽了。」 陶阮也不去追问老二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就像老二说的,他要等韩骥醒了,亲自去问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陶阮上一次觉得时间这么慢,还是在爷爷的抢救室外,通红的抢救灯亮了彻夜。 「咔嗒。」 门突然开了。 陶阮所有的感官全集中在了手术室的大门,他看见傅修明从里面走了出来,缓慢地摘下口罩。在意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双腿先迈了出去—— 「傅医生……」 傅修明的眼睛里有几条红血丝,知道他想问什么,傅修明言简意赅地给了颗定心丸:「放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陶阮紧紧绷住的弦终于松了,只是,还不等他更详细地询问,傅修明有些低沉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再度响起: 「我们在他颅内发现了一个不规则血块,初步判断,是由于撞击造成的。」 陶阮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血块……」他重复了一遍,喉咙也跟着发紧,「会有什么影响?」 第56章 兇险 「先进去看看吧。」傅修明说。 陶阮宛如一个提线木偶,无法聚焦的视线只知道跟着护士动,看着她们把担架床推回普通病房,等所有人都出去了,才上前了一步。 他原以为,已经见过韩骥最狼狈的模样。那时是他受伤,当时他躺在病床上,睁开眼看到不修边幅的韩骥,还恍惚了一瞬。 但和现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此刻的韩骥,陶阮不清楚他身上有多少伤,唯一露出来的地方缠上了厚厚的纱布。陶阮不敢碰他,站在病床前很久,也只敢用指腹轻轻刮刮他的手背。 明明只是一小块皮肤的接触,却让陶阮全身发凉,冰冷刺骨。 「到底什么情况,老傅,你实话告诉我们。」老二沉声问。 傅修明神情严肃:「他们被送来的时候已经是重度淹溺,韩骥还受了枪伤,这些暂且都不说,我在他的脑部ct发现的血块,正好处在颞叶内侧面。」 「说我听得懂的。」老二皱眉。 「这个部位,一旦出现脑出血,」傅修明顿了顿,「极有可能损伤记忆,并且难以逆转。」 「怎么这么严重?」 傅修明表情很难看:「他们在水里经歷了很长时间的缺氧,能上岸,都算捡回条命。」脑部撞击加上长时间缺氧,韩骥这次的兇险程度连他都胆战心惊。 「那该怎么办?」 「先保守治疗,看血块能不能自溶,必不得已的时候再手术清楚,不过,手术风险会很大。」 老二沉默良久,「周齐呢,他怎么样?」 「他情况好一点,都是皮外伤。不过在水里泡那么久,也得缓上几天……」 正说着话,隔壁周齐病房唿叫铃突然响了,两人对视一眼,连忙朝病房走去。 陶阮把自己的掌心轻轻覆在韩骥手背上,对着傅修明和老二刚才站的位置出了会儿神。 「医生,他醒了!」 傅修明抬头看了一眼宁柯,声音里带着笑,「嗯,醒了。」 「感觉怎么样?」傅修明问。 「还好。」周齐开口才发觉喉咙干涩疼痛,他皱着眉,「老大呢,老大怎么样?」 傅修明终于拿出医生的威严,用手中的笔点了点他喉咙,「少说话,嗓子还想不想要了?」接着又道,「放心,他没有生命危险。」 「好好休息吧。」 阿杰想上前,却被老二使了个眼色架走了,病房里很快只剩下宁柯。他站在病床边,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周齐,周齐受不了被他盯着,逃也似地闭上了眼睛。 病房里的空气像凝滞了一样。 宁柯在数输液瓶里的点滴,已经滴了三百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滴完。盯到眼睛都干了,他用手揉了揉。 「怎么不说话——」周齐看着他,剩下的话堵在喉咙,「哭什么?」 「啊?」宁柯微微睁大眼睛,半晌反应过来,抬手把眼睛揉的更红,「没哭。」 「怎么不说话?」周齐又问了一遍。 「傅医生让你少说话。你别说了。」 周齐噎了噎。宁柯还是盯着吊瓶,眼睛又红又肿,下巴也尖了一大圈,看上去比他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都要憔悴。 周齐皱着眉,「宁柯,你——」 「你别说话,听我说。」然而宁柯突然打断他,红肿的眼睛终于转向他,「就算你烦我不理我,我还是喜欢你。」 周齐一顿。 「我从小到大喜欢过很多人,我喜欢漂亮的好看的长得帅的,但我不喜欢让我伤心的。」 第99页 「周齐,你让我很难过,但我还是喜欢你。」 宁柯说话的时候没再掉眼泪,但眼睛越来越红,「见不到你的这几天我很担心,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等你什么时候不烦我了我再来看你。」说完他就要走。 「等等,」周齐几乎是立刻喊住他,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自己把人赶走了,现在又不想让人走,没这么耍人的。可即使这样,周齐还是说,「点滴还没打完。」 宁柯指了指唿叫铃。 「手疼,按不动。」周齐动了动胳膊,原本是示意自己的「无力」,哪知宁柯在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口时脸色一变,大步走了上来。 在周齐小臂左侧,有一条十几公分的伤口,看上去是被利器划伤的,伤口边缘翻出些被水泡过的白肉,不深,但长长一条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怖。 宁柯慌了神,「怎么没缝针,我去叫傅医生!」 「别去。」周齐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安慰的同时声音里带了笑意,「这么浅的伤口缝什么针,打过破伤风,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癒合的。」 「真的?」 「骗你干什么。」 宁柯这才放下心,但还是一脸担忧地盯着吊瓶。 --------------------------------------- 另一边,中心大厦。 「查到什么了?」 「你不该来这。」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冷淡。 「不该?」李漆笑了,「不该睡的人都睡了,你现在和我说这个,侯秘?」 「你疯了你?」说着李漆竟然勾着腰想掐他脖子,侯玮眼神一闪,狠狠把男人一把推到在沙发上:「这是你哥的办公室,要疯滚出去疯!」 「你紧张什么,怕被他看见?」 李漆扯了扯衣领,见侯玮一副气急的样子反而觉得好笑:「李烨今天不在公司,你不是他的秘书吗,连他的行程都不知道。」李漆语气不屑。 李烨的办公室很大,里面的陈设和当初的李鸿卓如出一辙,李漆一屁股坐到办公椅上,不经意间瞥见被李烨摆在桌面上的相框。上面有他们的爹李鸿卓,也有李文宣——三年前病逝的李家小少爷。 「虚伪。」李漆眼中冷意乍现,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随手将相框倒扣在桌面上,「说吧,这次他想怎么对付我?」 先是场子莫名其妙被查,短短几天就被查封了大大小小十多家,后又被吴启劫走他手里最大的一批货,不久后恰逢李氏集团重新洗牌,谁能在短时间内拿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份,谁就是李氏新一任掌门人。这次李鸿卓一退,就不再是代理,而是掌握百分百话语权的真正掌门人。 李漆的产业链纯靠毒品,这几年来靠贩毒敛了不少财,可现在不仅被扫了场子,就连他手里攥着的唯一筹码,价值数亿美元的货也被吴启给截了。这个节骨眼上,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让他很难不往自己的亲大哥身上想。 「他只是不想你和他争这个位子。」侯玮皱着眉,「如果他真想搞你,你都不知道进去多少回了。」 李漆闻言嗤了一声,拨弄手上的玛瑙扳指,「你以为他的手就干净。」 「这里面的人,知不知道是谁?」 侯玮看着相框里的照片,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照片上的人他知道,李家的小少爷。李文宣死的那一年,恰好李烨宣布暂代集团事务,他知道李文宣的存在,却对这个人知之甚少。 李文宣和上面两个哥哥不同,李鸿卓从不让他参与公司事务,可外界传言,李文宣才是李家最受宠的。李鸿卓对他甚至算得上是溺爱,从不让他抛头露面,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外界始终探听不到李家三少的更多消息。 一直到李文宣的死讯传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而李鸿卓也在葬礼后不久,宣布暂时隐退。 「李文宣。怎么了?」侯玮问。 李漆意味深长地说:「他对捡来的倒是比对自己亲生要好,真是叫人嫉妒。」 侯玮脸色一变。早年间是有传闻,说李文宣其实不是李鸿卓亲生的,可他一直以为那是谣言。 「什么意思?」 然而李漆却话锋一转,「替我搞清楚他接下来的动作。想一脚把我踢出局,哪那么容易。」 侯玮心有疑惑,觉得刚才李漆提到李文宣时的神情不简单,可李漆显然没有再继续往下的意思,「吴启那边,我让你派人去盯着,怎么样,货取回来没有?」 侯玮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觉得,韩骥这个人,怎么样?」 李漆拨弄扳指的动作顿了顿,「他怎么了?」 「出了点意外。」侯玮说,「吴启死了。」 「哦?」李漆挑动眉毛,「货呢?」 「下落不明。」 靠近南湾的海域发生了撞船事件,快艇当场被撞得解体,海上公安派搜救队打捞的时候,除了船体残骸,什么都没捞起来。而主动撞击的远洋船上,除了几名船员外再无他人,全都一口咬定是因为船体失控才导致的事故。 「这个外国佬……」李漆眯起眼睛,「尽快找到韩骥和他手里那批货。」 「你还要继续用他?」侯玮皱眉。 「你觉得呢?」李漆眸光里闪过一丝漫不经心的冷意,「吴启的死,总得有一个替死鬼。」 「你的意思是?」 「不替外国佬把屁股擦干净,他怎么和我们合作。」李漆拍了拍他的屁股,「办事利索点,别给人留下把柄。」 第100页 侯玮面色不虞地挥开他的手,眼神深沉。 第57章 威胁 医院病房。 「这几天他身上会有水肿,又长时间躺着,你没事的时候多给他揉揉,能排的快些。」 傅修明交待着,抬头的时候瞥见眼前的陶阮,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气,「我看你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陶阮闻言摸摸自己的脸,笑了:「我也肿吗?傅医生。」 「你不肿,你瘪。」 陶阮装作一副很吃惊的样子,笑道,「那完了,以后不能靠脸吃饭了。」 「唉。」傅修明又嘆了口气,「你是来照顾他的,又不是来被吸精气的。别把自己绷的太紧,不然,」他挑了挑眉:「等老韩醒了我怎么和他交代?」 在医院时被韩骥养的多水灵,这才几天吶,脸上肉都快没了。傅修明看着陶阮,是真有点愁,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对苦命鸳鸯,前脚刚出去一个,后脚紧跟着就又来了一个。 「傅医生……」陶阮哭笑不得。 「就当帮我个忙,别把自己搞那么憔悴。」傅修明嘴角带笑,「该吃吃,该睡睡,就韩骥这身子骨,我当医生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身体素质比他还好的。」 「行了,我接着查房去了。」 陶阮笑着目送他离开,然后捲起袖子到热水间接了壶热水。韩骥手臂上很多外伤,他淹了条热毛巾,仔细把伤口轻轻擦了一遍,上完药之后才不疾不徐地替他揉捏僵硬的肌肉。 按到手臂内侧时,陶阮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韩骥常年穿一身黑夹克,他从不知道,原来在韩骥手臂内侧,竟有如此蜿蜒可怖的一条疤痕。新长出的皮肉泛着白,和周围一圈皮肤有着很明显的色差。 陶阮垂着眼,用指尖很轻地碰了碰。 紧接着,他发现在鼻樑和眉骨中间,韩骥还有一道疤。疤痕不大,颜色也很淡,不凑近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陶阮第一次发现这道疤,也是第一次和韩骥离的这么近,近到连唿吸都交缠在一起。韩骥唿吸很浅,随着陶阮低头俯身,很浅地打到他颈前。 比唿吸更浅的吻,极轻地落在韩骥眉间的疤痕上。 陶阮心跳如擂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打到他颈前的唿吸似乎沉了一瞬。 「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病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陶阮下意识皱眉往门口看,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眉头皱的愈发紧了。 「这么不欢迎我?」李漆走了进来,对他眼里的情绪视若无睹,「尽管当我不存在,你们继续。」 陶阮下意识挡住病床上的人,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怎么说我们也是老朋友了,你这种态度我可是很伤心啊。」李漆虚伪地笑了笑,「听说韩总受伤了,我特意过来看看,医生怎么说,没什么事吧?」 陶阮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李漆终于妥协,看陶阮这副样子反而好奇:「看来你连装都懒得在我面前装了。说说吧,你和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不是看见了,就刚才。」陶阮冷声。 李漆一愣,随即哈哈笑了两声。 「李少,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 陶阮没想到李漆会找到这里来,动作还这么快,而且看样子,他对韩骥受伤似乎也早已知情。陶阮甚至怀疑,韩骥这次受伤,会不会是李漆的手笔。 「你还是这个性子,」李漆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说:「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可惜啊,被人捷足先登。」 陶阮眼神厌恶,还不等他开口,只听李漆说:「还为你冒这么大的风险,连我都快感动了。」 「什么叫为我?」陶阮皱起眉,敏锐地捕捉到李漆的用词,「什么意思?」 「他去取这批货的条件,就是要我放过你,」李漆眯起眼睛反问,「你说,不是为你,还能是为什么?」 陶阮一时愣怔,连李漆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都不知道,令人不适的湿热气息间或喷洒在他后颈:「最近累坏了吧,刚处理完陈福寿的后事,韩骥又出了事,你看你都瘦了。」 陶阮收紧拳头,肩膀向后用力一挣要摆脱他,却不料被李漆直接钳住了肩膀。 「乖一点,我话还没说完。」李漆手劲很大,陶阮肩胛传来一阵刺痛,「还有一个条件,十五天之后的李氏晚宴,你得陪我参加。」 说完,那股令人恶寒的气息终于远离。 「对了,你一个人照顾他太辛苦了,我会派专业的护工过来帮——」 「不劳你费心。」陶阮冷声打断。 李漆勾起唇,「我不是在和你商量。等他醒了,别忘记通知我。」 「还需要我通知你么。」陶阮冷冷地说。现如今,医院里哪里没有李漆的眼线。 等李漆终于走了,陶阮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他把整个脑袋都压了下去,任凭哗啦啦的水流沖刷整个脖颈,良久,才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病床上的人依旧唿吸平稳,陶阮现在迫切需要韩骥的气息来驱散李漆带给他的噁心,他立在病床旁,静静地注视着韩骥起伏的胸膛,然后把耳朵贴了上去。 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片刻的心安。 他脑海里闪过李漆刚才说的条件,原来韩骥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他说李漆不会再纠缠他,竟然是这个意思。可当时他满脑子只有韩骥,根本来不及细想。 第101页 陶阮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汲取着来自韩骥胸膛的温度。 「咳咳。」病房门被叩响,陶阮面色不善地扫过去,却见是老二,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换我来吧,你回去休息休息。」 陶阮摇头。 老二见状也没说什么,手里拎了份保温盒,盖子一打开他就知道是老骆的馄饨。 「多少吃点儿,别他醒了把你给熬垮了。」老二笑说。陶阮没有推辞,接过筷子安静吃了几个,半晌,他放下筷子看向老二: 「李漆刚才来过。」 老二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说了什么?」 「说要派护工过来。」 老二冷哼一声,「哪里是什么护工,分明是想派个眼线过来。这家医院是老傅的私人医院,按理说李漆不可能这么快就找过来。」 「李漆口中的这批货,你知道多少?」陶阮问。 老二沉吟片刻,只说,「绝对不是个小数目。」李氏集团大洗牌,目前形势朝李烨一边倒,李漆要是想翻身,就必须靠这批货来拿到大量现金。只有贩毒得来的快钱才能让他迅速买入散股,和他大哥李烨抗衡。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意识到这批货的重要性,可韩骥还没醒,除了他,恐怕没人会知道那批货的下落。 「周齐醒了,」老二说,「我去问问他。」 「好。」 …… 隔壁病房。 宁柯守在病床边,也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病床上的周齐。周齐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想开口让他走,话在嗓子眼儿滚来滚去,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渴吗?」宁柯轻声问他。 周齐摇头。 「饿吗?」宁柯又问。 周齐还是摇头。 「舒服吗?」 周齐:「……」 话一出口宁柯也觉得怪怪的,于是换了种问法儿:「哪里不舒服吗?」 周齐吸了口气:「你别说话。」 很快,周齐发现让宁柯不说话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不说话就一直盯着周齐看,视线灼热,眼神无辜,还时不时盯着他的伤口出神,露出十分心疼的表情。 受伤的人明明是他,可宁柯看上去比他还可怜兮兮,一看到宁柯那张脸,周齐嘴里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周齐咳嗽一声,「渴了。」 「我给你倒水!」 「饿了。」 「我给你削个苹果!」 周齐点了点头,给他找点事情干也好,免得他成天盯着人看,看得人心软。 但很快,他又发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你真的会削苹果吗?」溺水的原因,周齐嗓子有些嘶哑,宁柯听不得他说话,连忙递过去一块儿刚削好的苹果,嘴里哄着,「快吃。」 周齐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苹果,坑坑洼洼的不说,连皮都没削干净。 「吃啊。」宁柯眼神晶亮。 犹豫了下,周齐还是咽了下去。宁柯见状满意了,自信满满地就要削第二个,周齐就一分钟没看住,再看过去的时候,宁柯紧紧捂着手指,眼神闪躲。 周齐脸色立马就变了:「手伸出来我看。」 「就蹭了一下,不用看。」宁柯笑笑。 「伸出来。」 宁柯无法,只好伸出来。切到的是食指,口子不大,但不停往外渗血珠。周齐沉着脸,手一伸竟然想拔掉点滴。 「等着,我去找创可贴。」 宁柯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你躺好,我自己去。」说完生怕他再去拔,飞快跑出了病房。 护士站的护士们很好,还给他消了毒,宁柯垂头丧气地回到病房,周齐拉过他的手检查了一番,正要训他不小心,宁柯却突然开口: 「是不是这样你才嫌我烦?我什么都做不好。」声音很闷。 周齐一顿,皱着眉正要说话,余光突然瞥见站在病房门口的人。 不是老二。 第58章 清醒 「看来我到哪儿都来的不是时候。」 李漆站在门口,似笑非笑。 宁柯不明所以,转过头去看站在门口的人,周齐却把身子一侧,挡住了他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了李漆看向宁柯的视线。 「谁啊?」宁柯做口型。 周齐没答,叫了声李少。 「你们老大还没醒,听说这次是你和他一起去的,就先过来看看你。」李漆看着周齐护人的动作,调笑:「怕我吃了他?」 「行了,我是来说正事的。」他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宁柯,「货呢?」 周齐眸光一沉。 「当时快艇上都是你们的人,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李漆语调蓦地低下来。 「我确实不知道。」周齐说。 当时远洋船就要朝他们撞过来,从他们上快艇到那艘船不管不顾朝他们撞过来,时间紧迫,他和韩骥根本来不及穿救生衣。快艇上唯一穿着救生衣的是恆域的人,韩骥提前安排他们假借输油船的名义过来接应,事发突然,眼见着那艘船就要撞过来,韩骥只能让他们带着货先跳船。 即使穿着救生衣,两人也在巨大的撞击之下瞬间沉海。 在当时的情况下,要是有一秒钟的犹豫,他们谁都活不下来。 李漆听完脸色阴沉,「那两个人呢?」 「每次出任务之前我们都会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繫,只有老大能联繫他们。」周齐如实说。 第102页 李漆脸色愈发难看,「这么说,只有韩骥知道那批货的下落?」 「可以这么说。」 李漆死死地盯着周齐,突然,他伸手摸向后腰。看清他的动作,周齐语气蓦地一沉,「李少——」 「这里可是医院,李少。」宁柯推开挡在前面的周齐,「不是什么地方都是你李家的地盘。」 周齐惊讶地看着他。 李漆一时也顿住了,待他反应过来,顿时将说话的宁柯从头到脚不客气地打量了一遍,戏嚯道:「口气不小啊。」 「哪来的小兔崽子。」 宁柯闻言翻了个白眼,嘲讽道:「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鼎鼎有名的李氏二公子,谁人不知?」 李漆脸上表情瞬间耐人寻味:「你是谁?」 「宁柯。」 姓宁……李漆脑海里出现一号人物,他再次上下打量宁柯的脸,心中疑虑更甚,却也无法立即印证心中猜想。 「宁柯——」李漆不动声色地松开放在枪上的手,看着周齐笑了一声,「好好儿照顾他吧。」 「不劳你费心。」宁柯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 李漆走后,宁柯还来不及说话,转头便看见周齐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你怎么会认识李漆?」 --------------------------------------- 李漆信步走出医院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下。 「帮我查个人。」 那边顿了下,很快说:「你先过来吧,李总要见你。」 李漆眯起眸子,李烨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中心大厦。 李漆面色不虞地走进办公室,脸色在看清里面的人时更加难看。李烨双手交叠坐在办公椅上,见他来了,扬了扬眉毛。 细看,李漆和李烨五官有非常多的相似之处,但明明是相似的长相,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李烨久经沙场,又身居高位,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流露出上位者的气息。 「最近怎么样?」李烨问。 「你心里一清二楚,何必问我?」李漆挑衅一笑。 「这话说的,我是你大哥,关心一下自己弟弟还不行?」 李漆脸色很快冷下来,他最恨的就是李烨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北堂那群老傢伙不好对付吧?有这闲心,你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李漆嘲讽地说。 李烨看着他,辨不出喜怒,半晌才冷道:「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北堂是当初李氏创立时被分出去的一个分部,由李鸿卓年轻时的合伙人掌权,几年来北堂和总部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可李烨为了增加筹码,竟动了吞併的念头,企图收购北堂股份。 「怎么能叫我搞鬼?」李漆笑道,「你动了人家的蛋糕,去到人家的地盘,可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李烨懒得和他逞嘴上威风,沉声道,「你查宁柯干什么?」 「哟,消息挺灵通啊。」李漆扫了一眼站在李烨身旁的侯玮,皮笑肉不笑:「怎么,我查个人还需要你同意?」 「你查他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李烨厉声逼问,大掌狠狠拍向办公桌,把桌上的文件都震得弹起来,他难得爆了粗:「你他妈疯了?知不知道他爷爷是谁?惹了他,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李漆皱眉,面露怀疑。 「想查是不是,好,你告诉他。」 侯玮迟疑了一瞬,斟酌着说道:「宁家的背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宁柯的爷爷宁政华,在朋城还处在一片混沌之时就坐拥半壁江山。后来国家打击黑社会,宁政华金盆洗手下海经商,短短几年时间就打下如今宁家的大半家产。宁政华一共两个儿子,一个从商一个从政,都是朋城举足轻重的人物,而宁柯,是宁家唯一的孙子。 「你以为宁政华二十几年白在道上混的?今天你要是敢动宁柯一根手指头,信不信明天宁家就有本事让你进监狱!」李烨气急败坏地说。 「你巴不得我进监狱呢吧?」李漆混不吝地说,「装什么。」 李烨抽手想给他一巴掌,下一秒,太阳穴却突然一阵冰冷。李漆用枪口抵着他,阴森森地说:「大哥,别乱动,我的枪可不长眼睛。」 「你疯了李漆!」侯玮瞳孔紧缩,「把枪放下。」 李烨却笃定他不会开枪,不紧不慢地勾起唇:「不信的话你尽管动手。」他当然巴不得李漆进监狱,这样就没人和他抢集团股份,但要是李漆动了宁柯,依宁政华的性子,绝不可能轻易放过整个李家。 他不想因为李漆而坏了他的好事。 李漆眯起眼睛,半晌缓缓放下了枪,冷声道,「我们走着瞧。」 他走后,李烨重新坐回椅子里,锐利的视线紧盯侯玮:「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别让他找到那批货。」 侯玮面露难色:「除了恆域的韩骥,现在没人知道那批货的下落。」 李烨闭起眼睛,良久,「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 …… 另一边,医院里。 周齐看着宁柯。 宁柯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小声说:「之前见过,在宴会上。」 周齐沉默了一瞬,都快忘了宁柯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在他们上流社会,认识一个人简直太正常了。 「怎么了?」宁柯问。 第103页 「没什么。」 宁柯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他这个人风评不好,很危险的。对了,」宁柯突然问,「你怎么会认识他,他还跑到医院看你。」 「不算认识,生意上的事。」 周齐无意向宁柯透露过多,这些事情,他知道的越少越好。然而宁柯拧起眉头,「他刚才说的那批货,是什么?」 「问那么多。手不疼了?」周齐挑着眉看他。 「疼!」宁柯立马说,「疼死了。」他絮絮地撒起娇来,见他不追问,周齐松了口气,可他不知道的是,宁柯早把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周齐笑了一声,接过被宁柯削了一半的苹果,三两下削完了,递了一块儿到他嘴边。 宁柯愣在原地,犹豫半晌,才低声问:「你不烦我了么?」 愣怔的人换成了周齐。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很快,他回想起在海上沉船的一瞬间。都说人在濒死的时候脑海里会闪现许多画面,走马灯似的,但奇怪的是,当时他并没有想到很多,脑子里唯一的画面,竟然是那晚宁柯垂着头,崩溃地让他送他回家。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送宁柯回家。那一瞬间,这是周齐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吃吧。」漫长的沉默之后,周齐低低嘆了一声。 这时,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周齐身体瞬间紧绷,可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人是老二。 「没打扰你们吧?」老二笑。 周齐放松下来,懒懒地看了他一眼。 「老大醒了吗?」 老二摇了摇头,「还没有。」 宁柯也和老二打了个招唿,自然而然地又举起果篮里的苹果:「吃苹果吗?」 还不等老二说话,周齐一把拿走他手里的苹果,「还嫌手不够疼?」 宁柯吐了吐舌头,老实了。 老二挑了挑眉。 宁柯看出他们有话要说,自觉站起来说要到外面逛逛,他才刚走到门口,突然看见从隔壁病房出来的护士神色匆匆—— 「快通知傅医生,病人醒了!」 宁柯回头,老二和周齐显然也听到了。他们快步走向隔壁病房,宁柯在最前面,在走进病房的一瞬间,看见了站在病床前的陶阮。 陶阮缓缓转过头,四目相接的剎那,他看见了陶阮眼中的惊慌和无措,浓重到令人心惊。 宁柯浑身一震。 第59章 失忆 「你是谁?」 韩骥坐起来,裸露的手臂上还有陶阮不久前替他上的药,然而他十分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一贯锋利的眉眼在此刻显愈发锐利: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陶阮说不出话,定定地看着他,想从韩骥脸上找出曾经熟悉的神情,结果却是徒劳。 韩骥已经多久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陶阮记不清了,以至于他都快忘了,最初韩骥看他的眼神,就是这样。 充满戒备,还有不加掩饰的厌恶。 傅修明很快赶到病房,看清韩骥的眼神,也是一愣。「老傅?」韩骥叫他,「我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意识到什么,傅修明面色一沉,接着不动声色地问:「你受伤了,不记得了吗?」 周齐和老二上前两步,看见他们,韩骥皱着眉:「你们怎么也在这里,有没有受伤?阿杰呢,他有没有事?」 见周齐穿着病号服,手臂上还有绷带,韩骥眉头皱得更深,「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围剿马国安的行动,周齐明明没有参加,为什么还会受伤? 「我昨晚不是让你先带阿杰撤走吗,他人呢?」 昨晚? 老二和傅修明对视一眼。 「他没事,现在在家照看老骆。」老二说。 韩骥这才放心,他低头打量自己,判断了一下伤势,蓦地,却突然抬起头: 「你究竟是谁?」 从睁开眼睛到现在,韩骥身上总追着一道视线,他看向视线的主人,一个漂亮的青年。青年脸色十分苍白,身形也单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韩骥心间突然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陌生的青年和程子安有些类似,都是清秀白皙的长相,甚至比程子安更加漂亮。明明是他最讨厌的样子,可当看到他脸上的神情,韩骥却罕见地出了神。 陶阮视线牢牢地钉在韩骥身上,很久都未曾挪眼,久到傅修明看不下去,「陶阮,你和我出来一下。」 傅修明率先往病房外走,陶阮也跟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韩骥极短地皱了下眉,低声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陶阮。 「陶阮。」傅修明一脸凝重,「我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出现了。」 「失忆。」陶阮替他说道。 「没错。」傅修明问他,「还记得半年前韩骥受伤的那次吗,我现在怀疑,他的记忆停留在了那个时候。」 除了皮外伤,还伤了腿,他给韩骥接的骨,韩骥记得自己受了伤,也记得那晚周齐并没有参与行动,却唯独不记得陶阮这个人。 「半夜三更的他来医院找我,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后来我才知道,那晚给他处理伤口的人是你。」傅修明说。 「所以,」陶阮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现在的记忆,在见到我之前?」 「简单来说,他把我给忘了,对吗?」 第104页 傅修明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不忍:「可以这么说。」但很快傅修明又接着说道:「今早我们才复查过,并没有发现他有脑部出血的迹象,依我的判断,这种失忆现象极有可能只和撞击有关,并非完全不可逆。」 「你的意思是?」 「短期失忆。」 傅修明笑了笑,「所以说,别太担心。」 「他醒过来就好,别的都不重要。」陶阮嘆了口气。 「真的?」傅修明一脸戏嚯,「脸色那么难看,刚刚在里面看你都快哭了。」 「不哭才不正常吧,我那是喜极而泣。」陶阮扯着嘴角。 傅修明本就是有心缓和气氛,闻言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陶阮心里难过,但就像陶阮说的,好歹人是醒过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拍了拍陶阮的肩:「行了,进去吧。」 陶阮半只脚都踏进了病房,忽然一个转身,「傅医生。」 「嗯?」傅修明不明所以。 陶阮思索片刻,突然问:「那李漆这个人呢,他现在还是否记得?」 傅修明闻言也顿了一下,作为一些事情的知情人,他只能说:「关于李漆,他很久之前就开始调查了。」 「之后的事情,他还记得多少,恐怕只有当面问他了。」 「包括那批货的下落吗?」 「是。」傅修明说。 陶阮点了点头,他抬脚正准备进病房,宁柯就走了出来,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这是怎么了?」陶阮被他看得心里一紧,和傅修明对视了一眼示意他先进去。 「小陶,」宁柯声音沉闷,「韩哥也不记得我是谁。」 陶阮以为他是因为这个难过,但这也是意料之中。韩骥连他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记得因他而结识的宁柯呢? 「这么难过啊?」 「才不是。」宁柯眼眶红红地看着他,「我是为你难过好不好!」 陶阮一顿。 「你那么喜欢他,他却把你给忘了。韩哥对你那么特别,我差点以为你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宁柯越说越难过,「你都不知道,刚才我冲进病房,看到韩哥看你的那个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那种眼神,连他都受不了,更别说陶阮了。宁柯都不敢想,换了自己,在病床前守了那么久,担惊受怕那么久,好不容易人醒了,却把自己给忘了…… 小陶心里得难受成什么样儿? 「你到底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戳我心窝子的?」陶阮嘆了口气。 「当然是来安慰你的!」宁柯闷闷地说,「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好了,我不难过。」陶阮搂了搂他的肩膀,「我高兴呢。没有什么比他醒了更让我高兴的。」 这是实话。 宁柯反抱了陶阮一下,「不管高兴和难过,我都在呢,你和我说。」 陶阮笑着点头。 宁柯一直不松手,陶阮实在被他抱的热了,捏了捏他腰上的软肉,宁柯才好不容易松开。 病房里老二和周齐正在和韩骥交谈,陶阮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目光专注而热切地落在韩骥身上。可他没想到,下一秒,韩骥会突然抬头,和他视线相撞。 陶阮愣着没反应,只听见韩骥低声叫他的名字。 「陶阮。」 韩骥又重复了一遍。 第60章 是我对你一见钟情 「听他们说,我们认识。」韩骥率先说。 老二和周齐早就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他们还说什么了?」陶阮问。 韩骥一直盯着他,似乎是想从眼前这个漂亮青年身上找出两人曾经相识的痕迹,但陶阮不想再看见韩骥的眼神,所以避开了他的视线。 那种眼神,和打量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 见他垂下眼睫,韩骥不悦地皱眉,「只说了这次任务的事。」刚才周齐告诉他,在成功取回那批货后,他们乘坐的快艇遭受了轮船的撞击。当时情况很危急,他下命令让另外两个前来接应的人,穿上救生衣带着手提箱先跳船。 在他们跳入海里的同一瞬间,快艇整个爆炸,炸出的残骸迅速在水下震开,他被一块船体碎片撞击到头部,很快就失去了意识。要不是周齐拖着他,他绝对会命丧于此。 陶阮也是第一次听到他们死里逃生的细节,不自觉地就握紧拳头,连韩骥叫他都差点没听到。 「……怎么了?」 韩骥见状眉头皱得更紧,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也越来越重。他回想起方才醒过来时,眼前这个叫陶阮的青年,那么急切地看着他,眼底流露出巨大欣喜,直到他问出那句「你是谁」,青年眼神一颤,紧接着,眼里的光慢慢消失殆尽。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传来的钝痛,和现在如出一辙。 「没什么。」陶阮松开拳头,「还有呢,他们还说了什么?」 韩骥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李漆来过?」 陶阮闻言苦笑了一下,「你不用试探我,我不是他的人。你和李漆之间的事我都知道,也知道你要对付他。」 他明白韩骥的顾虑与怀疑,换作是他,也不可能完全相信一个凭空出现的陌生人,只是明白归明白,但也难免心寒。 韩骥闻言一顿,下意识就要解释,「我不是那个意……」但很快,他皱起眉头,意识到了什么。 第105页 他为什么要解释? 对于「凭空出现」的陶阮,他当然不能信任,也确实存了试探的心思,可为什么一看到陶阮脸上难过的表情,会有一丝慌乱? 陶阮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现在首先要消除韩骥对他的怀疑:「出发之前,你曾经告诉过我,如果成功取到这批货,李漆会打消对你的疑虑。半个月后的李氏家宴,我们要找机会在李漆身上安装监视器。」 「你放心,我对他恨之入骨,没理由是他派来的人。」 陶阮省略了他强迫带韩骥回家的那一段,对韩骥说了他与李漆恩怨的始末。李漆的存在对陶阮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不管是从什么角度,帮韩骥还是帮自己,他都是最希望将李漆绳之以法的那个人。 话落,韩骥沉默了很长时间,陶阮以为他会追问更多细节,却没想韩骥会问他: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陶阮闻言也顿了一下,继而挑起眉:「你确定要听?」 「嗯。」 陶阮盯着他,一双灰暗的眸子终于重新变得灵动:「你捉马国安的那晚受了伤,倒在我家小区门口的垃圾桶,我把你捡回了家。」 韩骥没说话,只是眉间多了个「川」字,但没打断,仍然听陶阮继续说。 「我给你处理了伤口,你感动得一塌煳涂,然后对我一见钟情了。」 韩骥眉间这下彻底结了个死结,他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不喜欢长得漂亮的人。」韩骥说。 陶阮挑了挑眉:「谢谢。」 「……」 陶阮又说:「那是以前。」 「现在也不喜欢。」 陶阮眼神狡黠:「你确定?」 韩骥默了下,不知道陶阮那双眼睛有什么魔力,还真叫他讲不出话来。 见他不说话,陶阮淡淡笑了声,他终于有勇气能够直视韩骥的眼睛,深深地望进去,然后说: 「反了。」 「什么?」韩骥皱眉。 「反了。」陶阮轻声说,「是我对你一见钟情。」 韩骥像被钉在了原地。心头那股怪异感觉又涌了上来,不同的是,这一次还掺杂了一丝酸涩,在胸口反覆乱撞,撞得他心口发麻。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陶阮,直到陶阮被他盯的受不了,率先挪开了视线。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久了,连空气都变得黏稠。陶阮嘆了口气,「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次性全告诉你。」 韩骥动了动唇,没发出声音。 「现在相信我了吗?」他换了种问法。 韩骥心头还有许多疑惑,比如他为什么会容许一个喜欢自己的漂亮青年留在身边,又为什么会让他扯进李漆的事情来,但当陶阮真这么问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不」字。 「真没了?」陶阮扬起眉毛,「没有就好。」他走到病房的茶几旁,上面摆着好几份馄饨,全是老二带来的。韩骥在病床上躺了两天,只靠输营养液吊着,胃里肯定空得很。 「吃点东西吧,老骆特意熬的粥。」陶阮从一众饭盒里拎出一个三层的保温饭盒,他下意识地用受了伤的胳膊,伤口传来轻微疼痛时才反应过来,很快换了左手。 一直没说话的韩骥突然伸手接过了饭盒,语气里带了丝犹疑:「右手,枪伤?」 陶阮打开饭盒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记起来了?」 韩骥摇头。他只是在看见陶阮刚才的动作时,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个讯息,而其他的,还是一片空白。 「可以给我看看吗。」 「什么?」陶阮没反应过来。 「伤口。」 陶阮身上穿了一件宽松的长袖t,还是前天晚上到医院时穿的那一件。他从来没有把一件衣服穿两天以上,此时听见韩骥的话,有些嫌弃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捞起松散的袖子,露出还缠着一层薄薄绷带的胳膊。 看见伤口的一瞬,韩骥心里又涌起那种怪异的感觉。 陶阮很瘦,胳膊比起寻常男生要细上一圈,也很白,绷带上有一片干涸的血迹,异常显眼。 「出血了,怎么不找傅修明换绷带?」 陶阮也是现在才发现,他抬起胳膊草草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说道:「都干了。」 韩骥皱着眉,但没说什么。 「快趁热吃。」比起绷带,陶阮更关心饭盒里的粥有没有冷掉,他用手背探了探,还是温热的。陶阮似乎为此而感到高兴,眼睛里有了些细碎的笑意,又被额头前的碎发挡住一些,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 韩骥顿了顿,半晌才开始喝粥。「你连老骆都认识?」 「嗯哼。」陶阮看着他,「我还知道程子安。」 韩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为什么讨厌漂亮的人,是因为他吗?」陶阮问。 失忆之前,他从来没有在韩骥面前提过程子安,他清楚这个人曾经给韩骥带来了伤害,所以一直避而不谈。但事实又是否仅仅如此?答案只有陶阮自己知道。 在程子安陪在韩骥身边的那几年,他也不止一次的想过,韩骥对程子安,会不会有过不一样的感情。 他没有立场去问。然而现在,在韩骥失忆之际,他突然就想这么问,即使没有立场没有身份,也冲动地问出口了。 第106页 韩骥在犹豫。 犹豫的不是问题的答案,而是问题的本身。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接受不了程子安的背叛,因为程子安背叛的不只是他。 「又或者说,是因为严晗吗?」陶阮轻声问。 从他口中听到「严晗」这个名字,韩骥瞳孔勐地一缩,继而震惊地看向陶阮。严晗的事,就连周齐和老二都不知道。除了本就知情的傅修明和林仲景,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陶阮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会知道严晗?」 陶阮又嘆了口气,「你亲口告诉我的。还记得你房间里的那个相框吗?我见过。」 韩骥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有什么东西缠在他记忆深处,明明就快唿之欲出,可就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叫做陶阮的青年,一定是他很信任的人,否则,他不可能把严晗的事情轻易告诉任何人。 想到这,韩骥表情有瞬间的古怪——很信任的人,一见钟情,再加上面对陶阮时心里挥之不去的怪异感觉……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陶阮催促,这一次更为直白,「你有没有喜欢过程子安?」 韩骥沉默良久,给出了确切的答案,他说:「没有。」 对程子安,就连一开始的恻隐之心,都是因为那双和严晗极为相像的眼睛,他把他带回家,一度把程子安当作自己的亲弟弟。 陶阮笑了。 病房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周齐带着笑的声音透过门窗:「老大,说完了没有啊,馄饨都快凉了——」 宁柯也饿了,摸着肚子小声和周齐说话:「你还饿啊?不是吃了苹果么。」 周齐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能饱么?」 一个苹果,宁柯削完只剩二分之一,自己还要吃一半儿,真正到周齐嘴里的估计也就两块儿。 宁柯理亏,脸颊浮起一团红云,小声嗫嚅道,「等你出院了我请你吃大餐。」想了想,又补充:「请大家吃!」 老二站在他们后面,无奈地笑了笑。 第61章 跟踪 走出医院大楼,陶阮被太阳光刺得眯了眯眼。 自从韩骥昏迷到现在,他整整两天没有洗澡,抬手的时候都闻不到衣服上的香味儿了。傅修明看不下去,说他憔悴得跟小鬼似的,催促他回家换洗换洗再过来。 「我们这么多人在呢,你还不放心?」 陶阮想了想,也是,于是准备回一趟幸福家园。还要回别墅一趟,躺病床上这么多天,韩骥肯定也需要几身干净的换洗衣服。 傅修明的私人医院离市区很远,他本想打车,宁柯却自告奋勇的要充当司机。 「不在这儿陪他?」陶阮揶揄,走到医院门口的石墩时突然蹲了下来,随手撸了一把花坛里虎头虎脑的小野猫。 「陪,回来就陪。」宁柯也跟着蹲下来,小猫很亲人,轮流在两人手心轻蹭,「我回去给他煲汤。」 陶阮惊悚地看了他一眼。 「我让阿姨煲。」宁柯不好意思地说。 陶阮笑了笑,但很快,他眯起眼睛:「你三天两头往周齐身边跑,学校里的课不上了?」 宁柯后背一凉,顿时有种小时候被他爹抓功课的心虚感,嗫嚅半天,最后还是脖子一梗说翘了。陶阮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哼笑一声,没有说话。 倒把宁柯整得无所适从了。 「你怎么不骂我?」 陶阮哭笑不得:「你还真把我当你爹了?」 宁柯哼哼两声,「我不信你上学的时候没翘过课。」他话锋一转:「小陶,你上学的时候肯定有很多人追吧?」 「嗯。」 宁柯傻眼,「你咋一点都不谦虚。」 陶阮一乐:「你自己要问的。」又说,「我这是实事求是。」 「行了,好好开你的车……」 宁柯只有感嘆一句小陶果然魅力无边,然后尽职尽责地充当一个好司机。 小黄跑车很快驶进幸福家园,宁柯本来要等陶阮洗完澡再送他去别墅,可陶阮嫌麻烦,轰他快点回去煲汤。 「别老取笑我,」宁柯龇牙咧嘴,「早晚有一天我能学会自己煲汤的!」 「快去吧。」陶阮笑。 宁柯走后,他一分钟也等不了地进了浴室,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在医院闻惯了消毒水味,连原本难以忍受的奇香无比的沐浴露都变得好闻了起来。 洗完澡他收拾了几件衣物,记挂着医院里的某人,很快便收拾好东西出门准备打车去别墅。 自从上次李漆在他门口放了信封里的那叠照片后,陶阮每次进出门都会下意识留个心眼,可 就在刚才,在他即将关上房门的一瞬间,陶阮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四楼与三楼之间的楼道拐弯处,似乎闪过一道人影。 「……」陶阮不动声色地关上门。 他神色如常地下了楼,并在小区门口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师傅,商业街小熊酒吧。麻烦了。」 「好嘞。」师傅爽快答应。车子起步,陶阮透过后视镜,果然看见计程车后还跟了一辆黑色的车。 时间才刚过下午五点,小熊酒吧里还没客人,只有许久未见的刘潼坐在吧檯,指挥着工人把新到的音响往舞台上搬。 「陶子?」 第107页 刘潼颇为惊奇地看着他,「怎么过来了?」 那辆黑车一路跟着他,见他进了酒吧反而停在外面没进来。陶阮心中瞭然,顿了顿才回答刘潼的问题,「闲着没事,过来看看。」 「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陶阮笑了笑,「好多了。」 刘潼却像很感慨,盯着他,半晌才说,「我总是在想,当初要不是我把你挖进小熊酒吧……」刘潼嘆了口气,「到底是对还是错。」 陶阮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不解地「嗯?」了一声。 「要不是我把你挖过来,你和李漆应该不会有交集。」刘潼说。 陶阮恍然。但很快,他摇了摇头,「该来的始终会来,和你没关系。」 如果他不在小熊酒吧,而是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难保李漆同样还是会遇见他,毕竟李漆背地里做的勾当全是用娱乐场所作掩护。再说了,就算没有李漆,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 人生就像无数条没有端点的线,和这一条相交,又和那一条平行,没人能预料。 但刘潼还是很内疚,觉得这段时间以来陶阮频繁受伤,和自己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见安慰无效,陶阮索性问他:「潼哥,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答应跳槽吗?」 明明当时的酒吧待遇也不错,刘潼盘下黑森林重新开业后找上他要挖人,陶阮只考虑了一天就点头答应了。 「为什么?」刘潼还真不知道。 「名字。」 「名字?」 陶阮笑了笑,举起手机,「我喜欢草莓熊。」 手机壳的背面,一个毛茸茸的熊头挂在上面,因为挤压显得又些瘪,陶阮顺手拍了拍。 「……」得知真相后刘潼哭笑不得,「原来是这样。」 小熊酒吧,歪打正着。 陶阮也笑了,「不是你挖我,是我选择了你。」 刘潼闻言一阵怅然,但好歹心里舒坦了些,「伤没好不用急着来上班,哥给你带薪休假!」他豪气地说。 「这么好?」陶阮挑眉。 和刘潼坐在吧檯说了会儿话,走出酒吧的时候陶阮不出所料地在后巷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车,他扯了扯嘴角,对司机说: 「商场,麻烦了。」 在被人跟踪的情况下陶阮不敢贸然回别墅,既然那么爱跟,索性就让他们跟个够。 除了被宁柯死缠烂打,平常他很少到商场,在一楼逛了一圈后,看见电梯口边立着的指示牌,陶阮突然眸光一闪,径直朝三楼服饰区走去。 他睚眦必报,先去了女装区,可在里面逛了一圈也没找到适合韩骥穿的尺码。 「身高?」导购小姐礼貌微笑。 陶阮犹豫了下,脑海里回想他每次仰头看韩骥时的角度,「一米九左右。」 导购小姐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一瞬,「麻烦问一下体重呢?」 陶阮继续犹豫,韩骥身材很好,但肌肉不会过分夸张,是应该不会比自己重太多吧?他试探着说:「一百五,一百六?」 「……您确定吗?」导购小姐硬着头皮问,要不是眼前的青年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她都要怀疑是不是隔壁商场派来的间谍,专门来捣乱的。 「应该差不了多少。」陶阮说。 身高一米九体重一百六的女人,怕不是wnba后备役吧?导购小姐欲哭无泪:「先生,您真的确定吗?」 陶阮后知后觉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沖导购小姐抱歉一笑后飞快逃离了这块区域。 他认命地朝男装区走去,还没逛完一圈,视线就被一件浅灰色的帽衫吸住了。这个颜色……和当初韩骥买给他的那件很像。 陶阮眯起眼睛。 在其他区域又买了些日常用品和家居服后,他带着东西到收银台结帐,身后的人还在跟,一直到他回到医院,才没了踪影。 陶阮没急着上楼,晃了一圈又绕回刚才那个花坛,轻轻喵了一声。 花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很快有了回应: 「喵——」 小野猫晃着尾巴,一步一步朝着陶阮—— 手里的猫粮靠近。 「嘬嘬。」陶阮用手去逗它,等小猫毫无防备靠近的时候迅速撸了一把下巴。 小猫发出舒服的唿噜声,眼见计谋得逞,陶阮坏坏地笑了一下。 「干嘛呢这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光天化日之下拐猫呢?」 「傅医生?」 陶阮惊讶地看着他。 嗅到熟悉气味,小猫粮也不吃了,摇着尾巴就要往傅修明腿边蹭,蹭上了还不忘翻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傅修明捡起地上的猫粮,顺便看了一眼陶阮手里的包装袋,意外地挑起眉:「巧了,这傢伙平常就只吃这个牌子。」 陶阮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合着不是小野猫啊?」 「你见过哪只小野猫这么干净的,」傅修明挑眉,「我养的。」 「很漂亮。」陶阮笑着夸赞。 傅修明掂起小猫的爪子:「快,和哥哥说谢谢。」 陶阮忍俊不禁,见傅修明抱起猫,便和他一起朝病房走去,路上又问了一遍韩骥的复查结果。 「你都问第三遍了,」傅修明揶揄,「检查结果良好,脑部的血块也在慢慢自溶,目前来看暂时没发现什么风险。」 「那他什么时候能记起我?」陶阮很直白地问。 第108页 「这个我不能给你准确答覆。」傅修明说,「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明天,又或许一年半载,都有可能。」 陶阮垂眸。 「别太担心,起码他现在恢復的很好。」傅修明说。 沉默走了一段后,陶阮终于问了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在没有遇见我之前,他是什么样?」 傅修明愣了一下,脑海里瞬间出现几年前的韩骥,还有林仲景。他打量着陶阮,从陶阮的神情他几乎可以肯定,韩骥绝对向陶阮隐瞒了这件事。 但也许只有这样,对陶阮来说才是最好的。 想到这,「他啊——」傅修明拖长尾音,停顿了很久。 第62章 陌生 漫长的沉默之后,傅修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不如等他亲自告诉你。」 …… 回到病房的时候,除了还没回来的宁柯,连阿杰也来了。 幸好私人医院的高级单人病房都很宽敞,才容得下那么多人。陶阮和阿杰打了个招唿,「老骆那边没问题吗?」 「老大派了人在守。」阿杰说。 自从得知韩骥受伤的消息,阿杰连陪爷爷时都心不在焉,差点叫老骆看出破绽。还好他谎称公司里同事受伤,还让老骆做了些吃的,让老二带过来。 陶阮不动声色地把装有浅灰色帽衫的袋子往衣柜里放,本以为无人察觉,却在关上柜门的瞬间猝不及防对上韩骥的视线。 「……」 韩骥目光里带了点审视,陶阮莫名有些心虚。但很快,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刚才路上有人跟踪我。」 在场的几人瞬间看向他,尤其是韩骥,目光上下将他扫视了一遍,似乎在确认什么。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确认他没受伤后,韩骥沉声问。 「没看清脸,但十有八九是李漆的人。」 周齐问:「他为什么要派人来跟踪你?」 「我怀疑和那批货有关。」陶阮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怀疑。 阿杰不解:「那为什么是你呢?」 陶阮面露犹疑,老二咳了一声。 「他可能觉得韩骥会把那批货的下落告诉我,所以才一路跟着我,想看我会不会去取货。」 连李漆都拿陶阮做文章,难道他和陶阮的关系真的如此亲密?韩骥陷入沉思,但无奈他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关于周齐口中的那批货,他更是毫无印象,连他是怎么去到海港,又是如何受伤的,统统记不起来。 越想回忆大脑越是一片空白,韩骥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下一秒脑袋就要爆炸。 「我帮……」陶阮伸出手想帮他按摩太阳穴,韩骥睁开眼睛看他,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陶阮一顿,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收了回去。 老二见状立马出来圆场,他沉吟片刻,「只要李漆一天拿不到那批货,就不会轻举妄动。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找到货的下落,我立马派几个人去海港——」 「没用的。」周齐沉声说,「早在醒过来的那天,我就已经派了兄弟,结果海港附近全是李漆的人。」 恆域贸然出面寻找货的下落,在李漆看来,和争抢无异。李家两兄弟纷争不断,逼急了,李漆恐怕会更加丧心病狂。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阿杰忍不住问。 病房内一片沉默。 突然,门被打开了,宁柯从夹缝里探出脑袋:「我可以帮忙。」 周齐皱着眉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把人拉了进来,「你帮什么忙?」 宁柯抱歉地笑笑:「不是故意偷听大家说话的。」 其实他早就回到医院了,在病房门口听到里面在讲话,他就在外面等着,直到听见这一句。 「我可以请我爷爷帮忙。」宁柯说,「我爷爷是宁政华。」 宁政华这个名字,即使是陶阮都有所耳闻,他原本只道宁柯家境好,可没想到他竟然是宁家的孩子。 「不行。」周齐没有丝毫犹豫,「你不用管。」 「我怎么不用管?」宁柯反道,他看着周齐,「你当我是什么天真小孩儿吗,什么都不知道。」 「我五岁的时候就被绑架过。」宁柯收起了笑,眼神里有着和他平时极不相符的成熟。 起初他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绑他,也不懂为什么指名要爷爷亲自来赎,直到后来,他才渐渐明白了。 「我十五岁之前差点死过两次呢。」宁柯云淡风轻地说,「你们不要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李漆这种人我从小到大见过太多了。」 刚才大家在病房里说的话他都听到了,恆域现在很被动,如果有爷爷宁政华的帮忙,说不定会比李漆快一步找到那批货。 周齐一时被他的话震住了,反应过来后眉头紧锁,开口仍要拒绝—— 「我知道你不想把我牵扯进来,但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不是吗?」宁柯说,「难道眼睁睁看着大家有危险却什么也不做,我可是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当朋友的。」 「除了你。」宁柯眨了眨眼睛,「这次就算你嫌我烦,嫌我多管闲事,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我没有——」周齐顿住,宁柯眼睛里是瞭然的笑意。 没有嫌你烦。 一直没说话的陶阮也皱着眉,「你知不知道李漆这个人有多危险?」 他从来没在宁柯面前提过李漆,就连之前受伤的几次也隐瞒了真相,为的就是不把宁柯牵扯进来,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宁柯竟然一早就认识李漆,爷爷还是朋城曾经唿风唤雨的人物。 第109页 「我知道。」宁柯笑,「但我必须做点什么。」 李漆既然能做出跟踪的事,保不齐哪一天突然起了杀心,之所以现在还耐着性子,全凭那批货。 「好了,相信我。」宁柯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找到,不是吗?」 周齐看向韩骥,韩骥却说:「你决定。」周齐沉默了很久,良久后,「好。」 宁柯松了口气,立马开始张罗他带来的汤,「我家阿姨手艺可好了,你们快尝尝……」 --------------------------------------- 另一边,中心大厦。 「我让你找的护工呢,找到没有?」 侯玮如实说:「人是选了几个,等你决定。」 李漆倏地把一沓文件甩到侯玮面前,表情阴狠:「李烨只差百分之七的股份就能坐上董事长的位子,这种时候,你让我去给你选人?」文件是股权转让意向书,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各个股东的签名。 「李烨这次是铁了心要拿下这些股份,听说,他把李宅都抵押了?」 「是。」 李漆轻蔑一笑,阴毒的冷意丝丝缕缕地透出来:「老爷子就这么纵着他,由着他把祖宅都抵押了?」 「董事长一向不管这些,你知道的。」 「如果他李烨今天对付的是李文宣,你看他管不管。」李漆语气不虞。 侯玮是知道李文宣的,董事长千娇百宠的小少爷,只可惜命不好,还不满二十岁就早早去了。 突然,李漆眼神一闪:「你说,如果让老头子知道,他那么疼爱的小儿子,其实是被人害死的,他会怎么做?」 侯玮神色一凝:「别开玩笑,大家都知道,三少爷是病逝的。」 「病逝?」李漆嗤了一声,「谁知道呢。」 侯玮被他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硬着头皮收拾好桌上的文件,正准备离开,李漆突然叫住他: 「护工的事你拿主意,挑个机灵点的,让他给我盯死韩骥,有任何异动都要及时向我报告。」 「明白。」 「对了,」李漆又问,「那家医院查过没有,有没有问题?」 侯玮回忆了一下傅修明这个人,说道:「是一家私人医院。院长曾经是一名军医,退伍后自己开了家医院,和韩骥关系很密切。」 「军医?」李漆眯起眼睛,「他什么时候和军医扯上关系了。」 侯玮沉吟:「我查过,他们是因为一个叫严钧的警察认识的。早年间,恆域刚成立便隐隐有出头之势,因而被盛泰和几家追债公司联合打压,最严重的时候韩骥还曾经被拘留过,拘留他的警察就是严钧。」 侯玮说的这些李漆早就让人查过,还记得在韩骥最初找上来的时候他也刻意试探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严钧这个名字他有印象,当年李文宣死后,有个叫严钧的警察追查过一段时间,但最后不了了之。又过了一段时间,传出了严钧的死讯。 和警察有过牵扯的人,他当然要查个彻底,可韩骥背景很干净,十多岁就出来混,好不容易靠恆域混出了点名堂,就迫不及待地找上他和李氏这棵大树。 那么干净的背景,就好像是被人提前安排好的一样,叫他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 李漆表情晦涩不明。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始终是一个祸患。 「那医生怎么说?」半晌,他问。 「人已经醒了,但是,」侯玮顿了下,「失忆了。」 「失忆?」李漆眼神闪过一丝狠厉,「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不会跟我玩儿拖延时间吧。」 「检查报告我看过,也找了我们这边的医生重新诊断,」侯玮说,「他脑子里确实有血块,并且极其容易脑出血诱发失忆,有几分可信。」 「我不管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李漆冷声说。 「是。」侯玮犹豫道,「现在就除了他?」 李漆摆了摆手:「不急,先找到那批货再说。」 派去海港的人到现在也没消息,眼下韩骥是唯一知道那批货下落的人,没了韩骥,他们要想找到货基本是大海捞针。 侯玮点头,「那陶阮呢?他和韩骥走得很近。」 李漆摩挲着手指上的玛瑙扳指,半晌,「先留着他,我还有用。」 第63章 他不记得我了 翌日。 医院里给每个病房都配备了一台悬挂的液晶电视,隔壁大爷每天都会看新闻频道,可今天,相邻两间病房传出了完全同步的声音—— 屏幕中的新闻主播面色凝重地宣布了一条最新资讯,在距离海港数十里的码头上,发现了一具男尸。 尸体是被当地赶海的渔民发现的,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在水里泡得面目全非,又在涨潮时被海水冲上岸,身份已经确认了—— 是吴启的尸首。 「海上公安已迅速和朋城警方取得联繫,目前尸体也已被运回朋城,希望能进一步查明死者死因……」 画面一切,很快进入了下一条新闻,韩骥捏着遥控器陷入沉思,久久没能从屏幕上回过神。 「想起什么了吗?」陶阮问。这个吴启他从没见过,可听过一些传闻,说吴启和李漆一向不对付,李漆现在要找的那批货就是吴启从他手里截下的。 韩骥皱着眉,摇头。但值得一提的是,新闻切过海港镜头的时候,他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零碎的片段,这些片段让他意识到自己曾经去过这个地方,再多的却没有了。 第110页 「慢慢来。」陶阮安慰道。 韩骥沉默了片刻,在心里把目前所知道的信息全部串了一遍:根据老二打探到的消息,李漆急需靠这批货在收购股份上扳回一城,而周齐所说的白人很有可能就是最大的买家,既然吴启死了,李漆又恰好拿回这批货,那他下一步必然是和白人交易。 只怕那白人也在想方设法打听货的下落,只是这白人未免太过猖狂,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在境内杀人。 韩骥眉头越皱越深,蓦地,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赫然是几年前与他在边境交过手的文森,也是个白人。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心里一沉,继而回忆起几年前文森和他交手的那一次,他左肩中弹,而文森也被他用匕首留下一道贯穿整个面部的疤痕。 那道疤痕狰狞可怖,不断在韩骥脑海来回浮现,突然,那道疤痕结了痂,开始变淡,最后竟与另一张面孔重叠起来。 那是几年后的文森,也是在船上朝他开枪的白人。 韩骥勐地抓住了陶阮的手腕。陶阮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 陶阮一震,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在船上见过他,我想起了当时的画面。」韩骥沉声说。 「还有呢?」陶阮睁大双眼。 韩骥松开他的手,摇了摇头。 陶阮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被他很快掩饰过去,只说,「不着急。」 韩骥一心只有脑海里闪过的片段,自然忽略了陶阮的异样,他想找周齐确认船上的细节,却被陶阮摁着胳膊推回了病床: 「该上药了。」 韩骥腿上用来缝合枪伤的鱼线被傅修明拆开,又重新缝合过,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为了避免感染,每天都要上药。陶阮神色自然地掀开病号服,低下头就要用棉签涂抹。 他专心致志,仿佛在进行一个大工程,专注到上完药才感受到头顶传来的灼热视线。 「……怎么了?」被韩骥盯得心慌,他不自在地仰头。 陶阮头髮本就细软,回家洗完澡之后更是柔软蓬松,还时不时可以闻到头髮上的洗髮露香气。他上了多久的药,韩骥就盯着他的脑袋看了多久。 太熟悉了。 不光是味道上的熟悉,就连陶阮低头时脖颈的弧度,后颈上微微凸起的骨头,都让他心口一颤。 韩骥无法形容自己胸口的酸涩,只知道此刻的陶阮,让他感到心安,也让他下意识地想…… 靠近。 「到底怎么了?」陶阮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感觉到韩骥在朝他欺身,陶阮心脏怦怦跳,盯着越靠越近的韩骥忘了眨眼—— 「头髮,」韩骥倏地停住了,「很好闻。」 「……」 说完这句话后韩骥勐然坐直了身子,似乎也在懊悔自己刚才出乎意料的举动。 陶阮脸上的热度蓦地降下来,在心里面无表情道—— 我身上的沐浴露更好闻你要不要试试啊? 「是吗?」陶阮哼了一声,「改天送你一瓶一模一样的。」 韩骥脸上难得出现没有表情以外的表情,半晌都没回答。陶阮看着他,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之前你还给我洗过头呢。」 韩骥表情裂开了,「……洗头?帮你?」 是这种关系吗?? 陶阮扬了扬眉毛。韩骥久久沉默。 「好了。」陶阮扔掉棉签,到洗手间洗手。 韩骥心事重重,一不小心打翻了碘伏,深褐色的一片立马弄脏了身上的病号服。 「换一件吧。」陶阮擦了擦手上的水,「正好我在商场买了几件t——」 「帽衫。」打开衣柜的瞬间,陶阮突然改口。他把帽衫拿出来,「洗过的,看看合不合身。」 韩骥还没从刚才的巨大冲击中缓过神,听见陶阮的话也只是配合地抬手脱下病号服,再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动作发生的太过自然,以至于他都没发现陶阮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裸露的上半身好半晌。 卫衣尺码刚刚好,陶阮眼睛亮了亮。 「怎么了?」注意到他眼神,韩骥低头看了看。 「没怎么,」陶阮嘴角翘起微小的弧度,「挺好看。」但很快,嘴角的笑淡了下来,他看向衣柜,那里面还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下午的时候傅修明来查过一次房,恰好周齐和韩骥要一起去做检查,陶阮便熘去了隔壁病房。 宁柯不在病房里,他绕着找了一圈,才终于在楼下花坛发现了宁柯的影子。 「小陶!」宁柯笑着叫他,「你看。」 陶阮顺着他的视线,小猫从花坛里钻了出来。 「咪咪,快吃。」宁柯把手伸出来,抖落了一地猫粮,「它真的好乖好亲人。」 陶阮点头,随即想到:「你哪里来的猫粮?」 「傅医生办公室顺的。」 陶阮瞭然,笑着说,「猫也是他的。」 「啊?」宁柯发出惊嘆,「怪不得他办公室随时备着猫粮。我说呢,毛髮这么顺滑,」他用手轻轻戳了戳小猫脑袋,「原来是只有主人的小猫。」 他们找了条长椅坐下来,小猫就围在脚边安静吃粮。 「有话想跟我说吧?」宁柯挤了挤眼睛。 陶阮看着他,「你从没有和我说过你家里的事。」 第111页 宁柯沉默了一瞬,「你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李漆的事。」 「我是不想让你被牵连,我不想看见你有危险,你知——」 「我也是。」宁柯说,「正是因为我从小到大见的太多,所以才不想告诉你。」 陶阮沉默地看着他。 「我五岁的时候被人绑架,差点把命给丢了。」宁柯扒开自己t恤的领子,锁骨下方靠近胸膛的地方有一块很浅的疤痕,「当时那个人用刀尖抵进去,过了十多年疤痕都消不掉,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 「从那以后我出门身后必须有保镖跟着,爷爷更是毫无底线地宠着我,哪怕我说要摘月亮他估计都得答应。」说到这,宁柯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父母总说爷爷把我惯坏了。」 「但其实我知道,爷爷是怕我长不大。」 陶阮蓦地心里一紧。 然而宁柯语气还是淡淡的,「一直到我上初中,爷爷才真正金盆洗手,我也终于能像正常小孩儿一样出门。」 他挑了挑眉:「还记得我第一次看你演出吗,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特酷,无拘无束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见到陶阮的第一眼,他就觉得陶阮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割裂感,但却又并不冲突,反而很吸引人。 「能遇见你,遇见周齐,还有韩哥和大家,我特别开心,我不想看见你们有任何的危险。」宁柯说,「回去以后我查过李漆,我知道他想做什么。」 「就让我帮你们这一次。」宁柯最后说。 陶阮听完,沉默了很久,良久,才嘆了口气:「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他朝宁柯伸手,「快把没心没肺的宁柯还给我。」 宁柯哈哈笑了两声,在陶阮手心挠了两下,撒娇说:「我不是一直在吗。」边说他边想往陶阮肩膀上蹭,却突然硬生生停住了: 「不行不行。」 「现在不行了,被韩哥看到不太好。」他惋惜地说。 陶阮一顿,勉强地笑了笑,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半晌才说,「什么不好。他现在都不记得我了。」 从韩骥出事到现在,他从未在人前表现出低落的情绪,甚至还能谈笑如常。但怎么可能不难过呢?只要一想到韩骥醒过来时看他的眼神,陶阮心口就止不住地疼。 他也和自己说,只要醒过来就好,可真正面对失忆的韩骥,又是另一种感觉。 昨天在商场买衣服,他挑了件浅灰色卫衣,甚至还悄悄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他期待韩骥见到这件衣服时的反应,可事实是韩骥什么反应也没有。 那件「精品女装」,从头到尾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第64章 我们之前很亲密吗? 「我说病房里怎么不见人,又唿噜我那猫去了。」傅修明过来採血,从窗户探出头,正巧看见楼下两人一猫的身影。 韩骥放下才抽完血的袖子,傅修明这才注意到他换了件衣裳,颇为惊奇地挑眉:「认识你那么多年,怎么从来没见你穿的这么,」他措了措词,「鲜嫩。」 韩骥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傅修明举起双手,准备撤退,韩骥却突然说:「你还记不记得文森这个人?」 「文森?」 「对,」韩骥沉声说,「五年前,在边境,我左肩中弹。」 傅修明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他说的是谁,不免也沉下脸,「记得,边境的毒枭之一,我退伍前的最后一个任务。」当时韩骥左肩中弹,情况危急,边境条件又恶劣,他差点保不住韩骥的左臂。 「怎么突然提起他?」 「我刚刚想起了一些片段。在船上和吴启交易的白人,就是文森。」 傅修明脸色一变。 「五年前没有抓到他,没想到五年后他捲土重来,甚至敢在境内杀人。」 「你怎么确定吴启就是他杀的?」 韩骥沉声说,「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当时船上就两伙人,货都没了,吴启的手下没理由再出卖他对他动手,没有文森的指令,那些僱佣兵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杀人。 傅修明闻言面色更加凝重。五年前边境毒品交易很猖獗,文森当时还不是最大的毒枭,只能算是头目身边的红人。当年他们就地击毙了头目,却放跑了文森。 「他和吴启船上交易的那批货不是个小数字,能一口吞下上亿美元的货,很难想像这几年他在境外究竟有多猖狂。恐怕早就坐上了当初毒枭头目的位置。」 韩骥面沉如水。 「你打算怎么做?」傅修明问他。 「先静观其变。」韩骥说,「这批货,或许是同时剷除李漆和文森的最好机会。」 「是,但是同时面对这两个人,危险系数会大大增加。」傅修明面带担忧。 「放心,」韩骥和他对视一眼,「我会联繫老林。」 傅修明撞了撞他的肩膀:「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韩骥捏紧拳头和他碰了碰。 傅修明正准备走出病房,突然被人喊住了,韩骥脸上表情有些犹豫:「关于陶阮,你知道多少?」 傅修明愣了愣,无奈地说,「这个问题不是该问你自己吗,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韩骥一顿。 「也是,你都把人家给忘了。」傅修明装模作样地说,「我们小陶,真可怜哟。」 第112页 韩骥没有理会他的揶揄,「我们的关系,真的很亲密?」 傅修明嘆了口气,转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迎上韩骥急切的目光,幽幽地问: 「知道他胳膊上的伤怎么来的吗?」 韩骥当然不知道。准确的来说,他是忘了。 「为了救你,替你挡了一枪。你抱着他冲进医院的样子,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傅修明沖他挑眉,「那个时候我问过你,他是什么人。」 「猜猜,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 傅修明有意卖关子,韩骥心中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就快唿之欲出…… 「你说,他是很重要的人。」 韩骥唿吸一窒。 李宅。 李漆跨进祠堂,从供桌上接了几炷香,手指上的玛瑙扳指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更加鲜红,像被注进了人血。 他闭上眼睛,姿势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这是老爷子定下的规矩,每踏进李家大门,都必须先到祠堂供奉。李漆以前从不信这些封建做派,但事到如今,他倒是宁愿能有祖宗显灵,保佑他早日找到那批货的下落。 「李烨来过了?」李漆眼神一扫,看见供桌牌位前未燃尽的几炷香。 「是,大少正在和老爷商谈。」 李漆冷哼一声,大步朝前厅走去。 前厅并没有人,李漆直奔书房,也没有见到李烨和李鸿卓的影子。他面色一沉,不知想到什么,大步走上三楼。 李鸿卓的卧房在一楼,三楼已经无人居住,可一路上的楼梯扶手光滑洁净,显然是有人每天打扫。还不待走近左手边第二个房间,李鸿卓带着怒意的声音猝不及防传了出来: 「滚出去!」 李漆脚步一顿,很快就看到李烨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他,李烨眉心蹙起,「你来干什么?」 「就许你来?」李漆嘲讽一笑,「就凭你,也想把这宅子抵出去。」 那天侯玮有句话说错了,李鸿卓是不管,可李家这座宅子,李烨就算铁了心也不可能动得了一分一毫。原因无它,李文宣是在这座宅子里长大的。 李文宣的房间在三楼,李鸿卓从不允许别人踏足,却每天安排人打扫。房间必须一尘不染,所有的安放摆设必须和李文宣还在时如出一辙,只要有一点对不上,李鸿卓就会大发雷霆。 李烨停下脚步,幽深的眸子散发出阵阵寒意。李漆与他对视,勾起唇角,「你拿什么去和一个死人争?」 「不自量力。」 李烨眯起细长的眼睛,那寒意便从眼尾的细微褶皱处渗出来,悄无声息,像条吐信的毒蛇: 「你又拿什么和我争?」 良久,李漆从喉咙里嗤了一声,「我就知道是你捣的鬼。」 李烨微笑,绕过他下楼,脚步沉稳,丝毫不见方才被父亲赶出门时的阴沉与窘迫。 「自身都难保,管好你自己吧。」 李烨走了。 三楼一如往常一样,李漆沉着脸踏上楼梯,在紧闭的房门前停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叩了叩。 「滚出去。」李鸿卓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别让我再重复第三遍。」 李漆顿了顿,「父亲,是我。」 李鸿卓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都给我滚。」 李漆嘲讽地笑了笑,转身下楼的时候眼神瞥见走廊尽头的角落,那里到现在都还保留着三年前的样子。李文宣很喜欢那个角落,李鸿卓就让人专门隔出阁楼大小的位置,布置成他喜欢的样子。 李漆眼神一暗,脑海闪过刚才在祠堂的画面。 任谁也不会想到,李家祠堂里,最大的牌位赫然是三年前死了的李文宣。他堂堂李家二少,李鸿卓的亲生儿子,竟然要向一个养子跪拜叩首。 李漆眼神翻滚,在原地停留半晌才抬脚下楼。 「看来你和我也没什么分别,还不是一样被他赶出来。」穿过厅堂时,突然冷不丁响起一道人声。 李漆眯起眼睛,「你还没走?」 李烨站在厅堂,「说出去还以为李文宣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李文宣刚去世的时候李鸿卓还在掌管集团,丧子之痛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影响自己对金钱权力的野心,一直到一年前李文宣生忌。当时恰逢马国安私吞巨款,李鸿卓得知后急火攻心病了一场,醒来后,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关心公司事务,终日把自己关在李文宣生前的房间,一待就是一整天。也是在那个时候,李烨坐上了代理董事的位置,暂代李鸿卓管理公司事务。 一个月前,李鸿卓提出要彻底退位,集团不得不重新洗牌。 李漆也是从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大哥李烨早就蠢蠢欲动。那段时间他的场子频繁出事,紧接着,就出了吴启截货的事。 「亲生的又怎样,」李漆颇为玩味地说,「我和你也是亲兄弟,你不也照样过河拆桥?」 一年前自从李烨暂代集团事务,自己暗地里替他解决了多少麻烦,背了多少条人命,现在倒好,转头一招卸磨杀驴,哪里顾念什么兄弟情分。 「这几年,如果不是我替你运作,你早就被枪毙几回了。」李烨冷冷地说。 李漆眼神不屑,「听你这意思,我还应该感谢你?」 「用不着。」李烨摆手,「只要你放弃和我争股份,我们可以继续联手,就像之前那样。」说完,他压低了音量,听上去像是警告:「对你我都没坏处。」 第113页 李漆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像之前一样,等你什么时候再把我一脚踢开。」 「大哥,同样的当,我不会上两次。」他轻飘飘地说。 李烨见劝说无用,冷哼了一声就要离开,却不料李漆突然喊住了他,过轻的音量使得声音听上去有些阴森: 「你说,要是被父亲知道,李文宣的死和你有关,」李漆顿了顿,「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让你当这个董事长,哦?」 李烨脚步一停。 「和我有关?」他转过来,似笑非笑:「我怎么记得,文宣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呢?」 「大家都知道李家小少爷是病逝,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替父亲好好查查。」李烨沉声说。 李漆做了个「随你」的手势,「尽管去查。」 李烨神色冷下来,快步走出了厅堂。 李漆沉默地站在原地,视线落在挂钟下面的全家福,李文宣笑得天真烂漫,一双眼睛尤其漂亮。细看,李文宣和照片上其余三人都不相像,但却反倒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蓦地,他勾了勾唇。 第65章 「他在洗澡。」 傅修明的猫粘人,从楼下回来的时候陶阮身上粘了几根猫毛,他到洗手间用水蘸湿擦了一把,一转头就见韩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陶阮动作一顿,「怎么了?」 韩骥没说话。 陶阮狐疑地看着他,发现韩骥的眼神有些不一样。陶阮不禁纳闷:撸了个猫的功夫,这是怎么了? 他心中疑惑,可见韩骥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就没再追问。粘在身上的猫毛虽然隔着衣物,但老让他有种刺挠感,总觉得全身都痒痒的。 「我去洗个澡。」陶阮说。 「眼睛怎么红了。」在他转身的时候,韩骥猝不及防开口。 陶阮愣了两秒,「风吹的吧。」 总不能实话实说,说他矫情劲儿又犯了,自己偷偷抹眼泪呢。那太丢人了。 陶阮打开衣柜的另一侧,那里面放着他从家里带来的换洗衣服,他随便挑了件t恤,把门阖上的时候突然瞥见角落里有着商场标志的手提袋。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阖上了衣柜。很快,浴室内传来水声。 韩骥视线一直追随着陶阮,心里萦绕着傅修明刚才说的那句「很重要的人」。可他始终没有开口,直到陶阮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他眼里闪过一丝懊悔。 韩骥静静看着紧闭的房门,良久,才垂眸,用加密的邮箱给林仲景发消息。 化验结果出来以后,林仲景立刻暗中对接触过这类药物的人进行排查,尤其是在李漆名下的娱乐场所,结果还真被他挖出点东西。他立刻给韩骥发消息约见面,但邮件已经发出两天,却一直没得到回覆。 「什么时候有时间见面?」 韩骥回復他:待定。 「怎么现在才回復,是不是出事了?」 林仲景的消息立马发送过来。 韩骥回覆:出了点意外。 他长话短说,草草解释了自己失忆的来龙去脉,包括林仲景口中γ-羟基丁酸的检验结果,他暂时缺失了这一部分记忆。 那边停顿了片刻:万事小心,等你方便的时候再见面。 林仲景又补充:有新进展。 对话到此结束,林仲景没有过多追问,但韩骥相信他一定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处在李漆的监视之下,实在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韩骥出神思索着林仲景刚才提及的γ-羟基丁酸,病房里突然传来振动的嗡嗡声,突兀地打断了他的思路。韩骥四下看了一圈,才发现是沙发上陶阮的手机在振动。 他敲了敲浴室门—— 「你帮我接一下。」陶阮回他,声音被水流声一盖,听上去低沉了不少。 韩骥顿了顿,折身拿起沙发上的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陶子。」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 陶子?韩骥皱起眉。 「餵。」 发现不是陶阮,凯文顿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接电话的人是谁,「韩骥啊。陶子在吗,有事找他。」 韩骥也顿了一下,沉声说:「他在洗澡。」 「……」凯文噎住了,但随即从善如流:「打扰了。」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这个男人知道自己是谁,应该是他和陶阮共同的好友,此外,对面的人似乎并没有对自己接听陶阮的电话表现出惊讶的情绪。 韩骥握着手机,手心传来凸起的触感,他迟疑了一下,接着将手机翻转过来。 是个草莓熊手机壳,凸起的熊头刚好抵在手心。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的手机壳,韩骥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正出神的时候,陶阮从浴室走了出来。他用毛巾擦着头髮,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湿润的气息,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韩骥又出神了。 陶阮眼睛和头髮一样湿润,「谁呀。」他问。 韩骥隔了几秒才答:「不知道。」又补充,「是个男人,叫你陶子。」 「哦。」陶阮语气平常地嗯了一声,估计是刘潼或者凯文,接过韩骥递过来的手机一看,果然是凯文的号码。这个点,酒吧正准备开张,他打算晚点再给凯文回。 一回头,见韩骥一直盯着他,陶阮被他盯得一愣:「怎么了?」 第114页 韩骥张了张嘴,復又阖上,最后抿唇说:「不怎么。」 「你今晚怎么了,欲言又止的。」 陶阮心中奇怪,可看了他两秒,见他真没什么要说,只好抖动毛巾继续擦头髮。擦着擦着,突然想起韩骥曾经也给他吹干过头髮,再看看现在,别说吹头髮,连自己是谁都还记不起。 「……」 陶阮忿忿地绕过韩骥。 韩骥莫名觉得陶阮经过他时周遭的空气冷了一度。 陶阮又走进浴室。刚才洗头时受伤的胳膊不方便沾水,他一只手费了很大的力,导致现在举吹风机都很费劲,肌肉无比酸痛。浴室内的镜子上还有水汽,陶阮伸手抹了抹,鬼使神差地,他抬手在充满水汽的镜子上写了韩骥的名字。 写完还觉得不够,本来想在后面跟着画一个狗头,想了想,还是改画了个熊头。 随着涂抹的面积越来越大,他整张脸也完整的露了出来。镜子里的陶阮嘴角翘起,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可下一秒,镜子里冷不丁多了一个人—— 「!」 陶阮瞳孔放大,身体率先一步做出反应,他举起整只胳膊往镜子上一挡,但由于重心不稳,竟隐隐有向前栽倒的趋势。陶阮又急忙往后撤了一步,可他穿的是一次性拖鞋,地板上又有水,这么一个大动作,直接让他双脚一滑,眼见着就要往后倒—— 韩骥没有片刻犹豫,单手捞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稳稳护住他胡乱扑腾的胳膊。 「……」 长时间不吸菸,韩骥身上的菸草味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医院淡淡的消毒水味。这味道没有好闻的,陶阮却揪着他衣领,控制不住地深唿吸了一口。 消毒水的气味之下,是韩骥久违的体温。 韩骥皱着眉把他託了起来,陶阮如梦初醒,站直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把镜子上的东西全给抹了,一点痕迹都不留。然而韩骥淡淡地看他一眼,「我看见了。」 陶阮:「……」 「看见什么啊?」他眼神飘忽,心虚地问。 韩骥没说话,一言不发地掀起陶阮手臂上松松垮垮的袖子,来回检查了一番。绷带上渗出了血丝,韩骥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我去叫老傅。」 「不用!」陶阮连忙喊住他,「换个绷带就行了,我自己可以。」 韩骥看了他一眼,「我帮你。」 陶阮只能鸠占鹊巢,老实地坐在韩骥的病床上,换好绷带后,他又到浴室取来了吹风机,可还没等插上电,韩骥已经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陶阮一愣。 吹风机发出嗡嗡声,吹出的暖风持续扫过半干的头髮,韩骥时不时会拨一下,好让头髮受热均匀。 陶阮有些出神,「你之前……」 「什么?」吹风机的声音盖住了说话声,韩骥没听清,提高了音量。 然而陶阮顿了一下,说,「没什么。」 韩骥也没再问。 吹完头髮,墙上的时钟刚过十点。医院里病人都休息的很早,走廊上的灯灭了大半,陶阮握着手机,到楼梯间给凯文回电话。 酒吧那边很吵,凯文估计嗓子都快喊冒烟儿了:「陶子,我听老闆说了,怎么样,没事儿吧?」 应该是刘潼把在酒吧遇到他的事告诉凯文了。 「没什么事,别担心。」 凯文忿忿:「你老是这样,总说没事没事,这么多年交情,是不是不拿我们当朋友?」凯文说,「张弛缠着问了我好几遍,下次再来问,我可不管了。」 陶阮既感动又好笑:「他怎么不自己来问我?」 「他说会显得他不够冷酷,装呢,」凯文也笑,「不过还幸好是我给你打电话,要换了张弛,韩骥指不定得怎么想呢。」 韩骥?陶阮顿了顿,半晌,才说:「他不会的。」 他连陶阮这个人都想不起来。 凯文却会错了意,以为他这是在暗戳戳秀恩爱,「行了啊,知道你们恩爱了。」 陶阮:「?」 两人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他顺着墙壁上的小绿灯一路走回病房。病房已经熄灯了,但圆桌上的檯灯还亮着。 陶阮挑了挑眉。 他脚步很轻地走到病床前,安静停留了几秒。本想凑近一点,但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做出些不合时宜的举动,万一再被韩骥抓包,那他今晚都别想睡了。 陶阮又盯了几秒,最后才关了檯灯,轻手轻脚地上了自己的陪护床。 「晚安。」他轻声说。 第66章 梦境与现实 韩骥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 身体里残余的麻醉效用让他很容易入睡,最开始的几天他不会做梦,可时间越久,他脑子里闪出的零碎画面越多,梦也更加频繁。 起初他梦到了严晗。严晗比他小八岁,被严良差点活活捂死的时候,才三岁都不到。 那是一天下午,严家夫妇俩本该一起外出干农活,严母却突然身体不适,严良也没多想,自己一个人下了田。可恰逢那天田梗被头一晚的暴雨冲垮了,严良回村找人帮忙,本想着顺路回家喝口水,却没成想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画面。 严家四口人自打老大出生,就一直生活在朋城最南边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子里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留家务农的大婶,人多嘴杂,风言风语经不起推敲。严家媳妇给自家汉子戴绿帽的消息很快就在村里传遍了,说严良孬了一辈子,连老婆什么时候让人睡了都不知道。 第115页 村子拢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唾沫星子却能淹死人。事情败露后,严母在丈夫面前苦苦忏悔,决心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从此好好过日子,可偏偏造化弄人,不知从谁嘴里冒出来的,说严家小儿子其实压根就不是他的种。 严良哪咽得下这口气,当场就失了心智,举起菜刀砍向妻子。 梦里的画面并不清晰,可韩骥却能清楚地看见刀面泛出的寒光,与记忆里的画面如出一辙。 严良怒吼着,严母瞳孔被恐惧填满,眼睁睁看着刀面直冲自己脑袋,可下一秒,她突然看见大儿子沖了进来,双手紧紧握住严良手中的刀柄,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爸!」 「滚开,」严良粗喘,「兴许连你都不是我亲生的,说不定也是那个野男人的种!」 严良早就杀红了眼,韩骥那时还不满十一,清醒时尚不是父亲的对手,更别说现在这种场面。严良死死摁住刀柄,全然不顾儿子的祈求,很快,菜刀底下尖利的角刺进韩骥手背,又往肉里压进一厘米。 鲜血止不住地往下流,不出片刻就把他整双手都染红了。 严母被眼前的画面刺激的不轻,也失了智地朝严良吼道:「有什么你沖我来,别伤了孩子!」 「谁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严良恶狠狠地说。 「老大是你亲生的!!」严母吼了一声,她还要辩解,严良勐地发力把儿子搡到一边。 韩骥双目赤红,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腰,「妈,快跑!!」 女人一咬牙,站起身从房子里跑了出去。严良粗暴地扯开大儿子还在流血的双手,举着菜刀猝不及防沖向堂屋旁小儿子的睡处。严晗早就被惊醒了,他缩在角落,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是母亲沖了进来。 严晗高兴地看着母亲朝自己冲过来,伸出胖乎乎的手想要母亲抱,可还没等母亲碰到他,突然出现的父亲宛如索命恶鬼,举起刀狠狠噼向了弯腰要抱他的母亲。 而他的哥哥,从后面追赶而来,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倒在他面前。 严晗吓坏了,哭喊着叫妈妈,又叫哥哥,但离他最近的,是拿着刀的严良。严晗愣住了,下意识喊了句「爸爸」。 谁知,严良在听到这句「爸爸」后表情更加狰狞,他走上来,一手掐住严晗的脖子,另一只手扯过床上的枕头,头朝下地死死压住。 韩骥瞳孔一震,顾不上倒地的母亲,冲上前拼命地扳动严良的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严良单手制不住他,只好松开掐着严晗脖子的那只手,双手紧紧地压着枕头。 严良眼中一片猩红,枕头下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韩骥在最后关头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咬上了严良的手臂! 同村的人也在这时赶到,拉开了严良,有人报了警,七手八脚地把严母抬上救护车。唿啸的警笛声刺耳极了,韩骥双手颤抖地掀开枕头,露出严晗发青的脸,他伸出手探了探,还有唿吸。 韩骥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没事了,没事了,」他重复着,「哥哥在呢。」 彼时的他不过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纵使比寻常男孩要高,但身形却依旧清瘦,肩膀处的骨头因为长时间干农活,甚至凸起了一块。他把弟弟抱在怀里,轻声哄慰,良久,严晗才终于止住颤抖,一个劲地往哥哥怀里钻。 严母被抬上了救护车,严良也被押上了警车,地上流了一大滩血。周围好心的邻居说替他照管弟弟,让他赶快跟着去医院,可严晗一察觉到哥哥有脱离自己的迹象,就立刻嚎哭不止。 警笛声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煳,韩骥低下头,天旋地转间,怀里的人却突然换了一张脸。 「陶阮?」 韩骥皱着眉,低头的同时也打量了自己,才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孩童时期。他飞快扫了一眼周围的场景,似乎处在一条公路上,再一看,是通往别墅的必经之路。 身边还有周齐,正阴沉着脸处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人。 「老大,你先送陶阮去医院,剩下的我来处理。」周齐说。 怀里的人动了动,韩骥皱眉看向陶阮,只见他面色惨白,身上那件浅灰卫衣几乎被鲜血浸透了。 韩骥心口一跳,接着大段大段的记忆片段涌了上来,陶阮是如何替他挡了那一枪,所有的画面和细节,全都清清楚楚。韩骥脸色沉下去,打横抱起陶阮大步冲进医院。 画面又一转,他坐在医院长廊上,整整十个小时没有合眼。胸腔下的心脏跳动越来越快,他莫名感到一阵恐慌。 终于,手术室的抢救灯熄灭了,傅修明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抱歉,」傅修明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已经尽力了。」 轰。 韩骥出现了短暂的耳鸣,紧接着,胸口像被人攥住了,上一个梦境里严良的双手好像扼在了他的脖子上,严晗青紫的脸和陶阮惨白的脸交替在他眼前出现,他感到长久的窒息。 不是这样的……陶阮没有死…… 这不一样。 潜意识告诉他不对劲,可韩骥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心脏剧烈跳动,那么真切,但不该是这样,他无法接受陶阮的死亡。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直至他无法唿吸…… 下一秒,韩骥从梦中惊醒。 第116页 病房里的时钟显示凌晨三点,他勐地从床上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身旁的陶阮。 陪护床和病床差不多的尺寸,陶阮躺上去却很宽松,他睡姿安然,只不过眉头微微皱起,不知梦到了什么。 韩骥就这么不出声地盯着他看,良久,沉沉地垂下头,将十指用力插进头髮。他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很久,待到唿吸终于平缓,才下床,放轻了动作来到陶阮床边。 此时的陶阮眉间舒缓了,甚至还翻了个身,把被子牢牢地压在身下。 韩骥看了几秒,伸手替他扯出压着的被子,动作轻柔地重新盖回去。这间隙陶阮似乎有醒来的迹象,韩骥下意识屏住唿吸,可陶阮只轻声哼了句,很快又陷入了梦乡。 不知为何,韩骥本该收回的手,探到了陶阮鼻间。直至指尖传来微弱的鼻息,还带着些许热意,他才如释重负地收回手。 静谧间窗外颳起一阵风,凉意直钻脚底。韩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湿了个透,黏腻地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他走到衣柜想找套换洗衣服,却不经意瞥见了被陶阮藏在角落的另一件灰色卫衣。 韩骥动作一顿。他沉默地打开袋子,在看见手中衣服的一剎那,脑海里瞬间浮现陶阮倒在血泊里的脸,还有他身上被血染红的衣服。 他又想起刚才的那个梦。 傅修明说陶阮胳膊上的枪伤是替他挡的,刚才的梦境,会不会就是当时的场景,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就比如严良砍伤母亲,试图捂死严晗的那些画面,是刻在他脑海深处,无法磨灭的记忆。 韩骥不自知地皱起眉,眼神愈发幽深。站了很久,直到屋内又颳起一阵风,他才復又打开第二层衣柜。里面整齐摆放着新买的家居服,然而,韩骥的目光却被一旁还带着血迹的衣裤吸引了。 那是一套工作服,衣领上除了刻有游轮名字的船标外,还有一枚肩章。 很熟悉。 韩骥把衣服拿出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套衣服并没有被扔掉。他隐约猜到这是沉船时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然而,当他把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的时候,有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粉红色的,三分之一个拳头大小。 是一个草莓熊,和陶阮手机壳背后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鼻子歪了,眼睛也不对称,看上去很劣质。 一瞬间,韩骥如遭雷击。 与此同时,梦境里的画面连同他缺失的那部分记忆一起,一帧一帧,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第67章 性情大变 翌日。 一缕阳光斜斜的从窗口照进来,陶阮一觉睡醒发现病房里多了一个人。 「您好,我是李先生派来的护工,负责您的一切生活事宜,直到您康復。」那人一板一眼道。 陶阮转头打量说话的人,只见这位「男护工」一如既往的魁梧,眉目之间的煞气不像是干护工,倒像是来上门催债的。 「呵。」陶阮扯了扯嘴角。他把男人当空气,转头瞥见韩骥身上的衣服,一瞬间愣了一下—— 昨晚睡觉的时候穿的好像不是这一套? 他没多想,直到走进阳台看见半干的衣服。 什么时候换的?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昨晚他和凯文通完话,回来的时候韩骥都已经睡下了,总不可能是今天早晨换的,那自己也睡的太死了,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陶阮正出神,丝毫未察觉韩骥看他的眼神,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倒是「护工」一直在观察他们,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饰。 韩骥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神情恢復如初,冷冷的,叫人看不出情绪。 「我下去走走。」他说。 「我陪你一起去。」陶阮闻言下意识去拿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正好带上猫粮,还可以逗傅医生的猫玩儿。」他雀跃地说。 「不用。」 陶阮鞋换到一半,硬生生停了下来。 「走。」 病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韩骥不让他去,却对李漆派来的人说「走」。 陶阮皱起眉,很快又继续手上的动作,接着把外套往身上一套,「我和你一起去。」 「我说了,不用。」韩骥加重语气,说完也不看他,转身就要往门口走。陶阮眉头紧皱,敏锐地嗅到一丝反常。眼见着韩骥就要走出病房,他一时心急,连忙伸手——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声痛唿。 韩骥脚步僵住了,立即回头,在看清陶阮脸上的痛苦表情时,眉毛瞬间死死拧成结。 「都说了不用,你听不懂人话吗?」魁梧的男人轻松钳住陶阮胳膊,扬起下巴嘲讽道,「你以为李少真让我来伺候你们的?要是缺胳膊少腿了,那只能是你自找的。」 李漆交待过,除了重点关注韩骥的动向,还要格外注意他身边的那个漂亮小子。如果失忆是假,那么韩骥必然会把那批货的下落透露给身边最亲近的人。 陶阮痛的说不出话,男人攥的恰好是他伤了的那只胳膊,钻心的疼痛让他瞬间脸色都变了。 「放开!」陶阮牙齿摩擦着舌根。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求助地看向韩骥。 可立在门边的背影一动不动,没有转过头的意思。 陶阮眼神一黯,接着—— 「还想踢我?」钳着他的男人嘲讽一笑,抬脚踩向陶阮膝弯,扑通一声,陶阮偷袭不成,整个人跪倒在地上。男人松开钳住他的手,但很快,他抡圆了胳膊,作势要朝陶阮脸上打—— 第117页 陶阮狠狠偏过头,预料中的疼痛却没落下来,他扭过头,只看见韩骥锋利的下颌,语气多了几分冰冷: 「别在医院闹事。」 「还不走?」韩骥勐地甩开男人的手,转身走出了病房,从头到尾,眼神没有在陶阮脸上有片刻的停顿。 「算你走运。」男人恶狠狠地说。 陶阮在原地看着他们走出病房,直到跪在地上的膝盖传来冷意,他才怔怔地站了起来。胳膊一用力便引起一阵钻心的疼痛,陶阮额头冒了很多虚汗,单手撑在床沿,兀自缓了很久。 病房门开关声又响起,他立马抬头去看,可当看清来人时,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师父!」 「小陶?」宁柯进门前还悠闲的语调陡然变高,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眼前的陶阮脸像被汗水打湿,宁柯刻意避开他受伤的胳膊去扶他,不经意往他胳膊上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是怎么回事?」 宁柯惊慌失措地指着陶阮手臂上渗出来的一大块鲜红,差点说不出话。陶阮自己看了一眼,露出个很淡的苦笑:「伤口崩开了。」 「等我,我去叫傅医生。」宁柯冷静下来,飞快起身。 傅修明来的很快,见这情景不由得也眉头紧皱:「怎么搞的?」 陶阮嘴巴张开又闭上。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宁柯说着,瞥到陶阮神情,顿了顿,「先止血吧傅医生,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傅修明点了点头,很快重新替他换了止血绷带,「这次出血量不小,我过会儿给你开点止血药。」 陶阮神情恍惚,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直到傅修明打量一圈病房,「韩骥呢?」 陶阮呆愣愣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韩骥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小陶,」宁柯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傅医生在和你说话。」 「嗯?不好意思,你说什么?」陶阮歉意地笑笑,只是笑得太过牵强,连傅修明都忍不住频频皱眉。 「我先去查房,有什么情况立刻通知我。」傅修明说。 宁柯点了点头。 傅修明表情严肃地离开了病房,他回到办公室,很快调出医院走廊上的监控。只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和韩骥一前一后走进监控范围,那男人面孔很生,傅修明敢肯定他不是医院的人。 接着他若有所思地调出了所有一楼所有的监控画面,韩骥绕着医院后花园走了一圈,似乎在寻找摄像头,在和显示屏前的傅修明对上视线时,他停顿了两秒—— 「看什么呢?」身后的适时响起盘问声,男人朝着韩骥视线看了过去,没发现什么奇怪的。 按照李漆的吩咐,眼前这个叫韩骥的男人绝非善茬,他必须盯死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没什么。」韩骥淡淡地说,「去那边坐。」 说着,他走到花坛边的一把长椅上。男人见他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有些不耐烦地催促:「歇够了没有?」 突然—— 「什么声音?」男人机警地竖起耳朵。 韩骥岿然不动,等草丛里传来第二声响动时,蹲下身一把抓住了小猫的后脖颈,「一只猫罢了。」 「拿远点。」男人立马弹开半步,眼神嫌恶地看着他手里的猫。 韩骥动作一顿,「你怕猫?」 男人不说话,韩骥不动声色地把猫放在平地上,捏了捏小猫脖子间的软肉,却不料它突然跑走了,径直跑到面色铁青的男人脚边。 「滚开!」 男人踢了猫一脚。 小猫哀嚎一声,尾巴立马就绷直了。 韩骥眉头紧皱,冷着脸把它重新抱在怀里安抚地摸了摸,沉声道:「这是傅医生的猫。」 「我管你谁的猫!」男人态度恶劣,「离我远点。」 路过散步的病人纷纷投来打量的眼光,均被男人同样恶劣地瞪回去,「喂,你到底还要坐多久?」他不耐烦地说。 「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看来李少的眼光也好不到哪去。」韩骥嗤笑。 话锋一转,他语气骤然变冷,「要是有人敢在医院惹事,你看李漆他保不保得了你。」 男人看着韩骥的眼睛,没来由的感到后背一凉。 平心而论,眼前这个叫韩骥的男人并不是穷兇恶极的面相,他穿着布料柔软的家居服,怀里还抱了只猫,让人很容易就弱化他的气势。但男人显然忘了,眼前的这个人,能从一群亡命的僱佣兵面前全身而退,又岂会是任人宰割的? 想到这,他往后撤了一步。 韩骥没有停止抚摸小猫,它受了惊吓,一个劲地往他臂弯里钻,动作幅度大了,抖落许多毛髮。 男人见状又往后退了一步,韩骥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眼神一顿,半晌才淡淡说了一声「走。」 另一头,办公室里,傅修明静坐在显示屏前,上面显示的监控画面他一帧不落的都看了,除了韩骥看向监控时停顿的那个眼神,没什么异常。 但恰恰是这个眼神,让他笃定韩骥有话要对他说。 「傅医生,下午你有两台手术,别忘了。」一旁的护士提醒道。 「好,我知道了。」傅修明若有所思地说。 病房。 第118页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吗?」宁柯表情严肃,「你别告诉我伤口会无缘无故绷开,我没那么好煳弄。」 「韩哥呢,韩哥哪里去了?」 韩骥在的话,一定不会让陶阮流这么多血。 提到韩骥,陶阮表情有瞬间的愣怔,但仅仅只是一瞬,「真没怎么,起床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血流的多而已,一点都不疼。」 「不疼你流那么多汗?」宁柯一点都不相信。 陶阮笑笑:「我娇气,不行吗?」 宁柯撇了撇嘴,还是不太相信,但陶阮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他也只好作罢。 说话间,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韩哥!」宁柯眼睛亮了亮,既然陶阮不说,那他就去问韩骥,「你知——」 陶阮把他扯到身后,是阻止他继续说话的意思。 宁柯一愣,后知后觉地看向韩骥,才发现他神情冷淡,目光从头到尾没落在陶阮身上。宁柯仿佛被空气噎住了,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咙,竟再也说不出来了。 「你又是谁?」 「护工」跟在韩骥后面,见病房内又多了个生面孔,烦躁地皱起眉。 一个又一个的,还有完没完? 韩骥这才扫了陶阮和他身后的宁柯一眼,视线掠过陶阮胳膊上露出来的绷带时他停顿了一下,但下一秒—— 「你回去吧。」韩骥语气波澜不惊,「这里不需要你。」 良久。 「我吗。」陶阮问。 韩骥表情淡漠地点头。 第68章 压抑的思念 陶阮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哥?」宁柯比他还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一旁的「护工」幸灾乐祸,一脸轻蔑地看着陶阮,「还听不明白,撵你走呢。」 「你又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宁柯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嘿你个——」男人立马起身想要推搡宁柯。 「想清楚了再动手,你惹不起他。」陶阮淡淡地说,说着完全无视了气急败坏的男人,「饿了吧?我去给你打饭。」 陶阮看了韩骥一眼,像根本没听到韩骥让他走的那句话。宁柯跟在他后面,一肚子疑惑。 「想问什么?」 「刚才病房里的那个壮汉是谁?」 陶阮一边带着他拐进医院食堂,「李漆派来的护工。」 「护工?」宁柯眉头拧成结,「跟个莽夫一样,哪里像个护工。」 「找个藉口监视我们罢了。」陶阮说。 这个男人来的很突然,韩骥的态度转变也很突然,陶阮心事重重,眉间一片阴翳。 宁柯陪他到食堂打了一些饭菜,再回到病房的时候,那个莽夫还在。说是护工,可他却什么也不干,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韩骥,生怕漏看一个动作。 陶阮将饭菜放到桌上,男人见状凑了过来,「这都什么破菜,一点油水都没有。」 嫌弃归嫌弃,盯了一早上,他早就饿了,自顾自地就想拆开饭盒—— 「没你的份。」 「你!」 陶阮「啪」地抽掉他手里的筷子,语气平淡,「想吃自己去食堂打。」 「哟,原来李漆对手底下的人这么小气,连顿饭都供不起。好可怜喏。」宁柯适时接腔,看向男人的眼神也是完全不掩饰的鄙夷。 「你他妈的说什么?」 男人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宁柯,气氛正剑拔弩张,男人却突然缩起脖子,连带着指人的手也收了回去,伸进衣服后背不停扣挠。 「操他妈的,偏要去摸那死猫。」男人朝韩骥咒骂。 猫? 韩骥拿起筷子,冷淡地说:「医生等会儿要过来,让他给你开点过敏药。」 陶阮看向韩骥。 「妈的,净给老子整事儿!」男人还在咒骂,边骂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电话:「送点吃的过来,别整素的,全荤!」 他嗓门很大,电话那头很快应了两声。挂断电话后,男人就没止住抓挠的手,短短几分钟,露出来的后脖颈就已经一片红。 韩骥不挑食,即使是清淡的小菜也照吃不误。陶阮像往常一样坐在他对面,习惯使然,他给韩骥夹了菜—— 韩骥下意识扫了还在骂咧的男人一眼,男人光顾着抓挠,没功夫再盯着他们。 这个细微的小动作被陶阮捕捉到了,他一顿,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咀嚼饭盒里的米粒。 宁柯没和他们一起吃,虽然人在这里,心却早就飞去隔壁病房了。陶阮看的好笑:「行了,快过去吧,一会儿饭菜凉了。」 宁柯很犹豫:「我走了他欺负你怎么办?」他瞟了一眼凶神恶煞的「护工」。 「不会。」陶阮开玩笑,「一会儿扯着嗓子喊,你听见就立马过来。」 宁柯觉得可行,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前脚刚拎着饭盒走,后脚傅修明就走了进来,看见病房里多了一个男人,十分自然地说:「刚来的护工?」 完全看不出他早在半个小时前就知晓了男人的存在。 「嗯,」陶阮点了点头,「吃饭了吗傅医生?」 傅修明瞄了一眼桌上的饭盒,「吃了,和你们一样吃的食堂。」他顺势打量了陶阮重新换过绷带的胳膊,「怎么样,血止住了吗?可别再像刚才一样流个不停。」 第119页 说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一直沉默的韩骥突然身体一僵。尤其是听到「流血」时,韩骥下意识想看陶阮,却硬生生忍住了。 傅修明一顿,片刻后才接着说:「明早记得做个血常规。」 「好。」 给韩骥做完常规检查后,从他踏进病房便一直在挠痒的男人叫住了他,龇着嘴表情很是痛苦:「那个,大夫,再给我开点过敏药。」 「哦?」傅修明不动声色地打量男人,「对什么过敏?」 「猫毛。」 傅修明眼神一闪,很快联想到监控画面里韩骥长时间的逗留。 「行,等会儿我让护士送过来。」 病房里暂时安静了下来,韩骥手扶着饭盒边缘,状似无意地敲了两下。傅修明捕捉到微小的声响,很快,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 「走吧,我现在就去药房给你配,我看你也是痒的受不了了。」 傅修明最后看了韩骥一眼,出了病房之后直奔配药房。 刚才,韩骥在用摩斯电码向他传达讯息—— 「h、y、p、n、o、t、i、c」 hypnotic,安眠药。 傅修明沉眸,加快了步伐。 陶阮收拾好饭盒,将塑料垃圾袋的绳结打死,又到洗手间洗了个手。韩骥沉默看着他的背影,却不料陶阮突然从洗手间走出来,他躲避不及,和陶阮撞上了视线。 「……」 韩骥很快移开了视线,陶阮却没动。在医院这么多天,韩骥下巴上冒出许多青茬,给周身锋利的气质增添了几分,陶阮见惯了他穿一身黑的样子,恍一穿上柔软的家居服,竟很难再找到初次见面时的影子。 「我给你刮鬍子吧。」他突然说。 陶阮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但这么静静地看上一眼,反而只想替他刮刮鬍子。 「什么?」韩骥也没料到,脸上一贯的冷然表情猝不及防出现一丝裂痕。 「鬍子,冒青茬儿了。」陶阮说。说着,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原本他有每天都修理的习惯,最近他倒是没怎么在意了,说不定也和韩骥一样,长出许多。 愣住过后韩骥很快又恢復冷酷,「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忘。」陶阮看着他,「你让我走。」 「放心,我明天一早验完血就走。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陶阮直勾勾地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出些许怒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把我当什么?」 细看,眼底还有一丝受伤。 然而韩骥只是皱了皱眉,继而神情冷淡地说:「那我应该把你当什么?换作是你,又会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凭空出现的陌生人?」 「陌生人?」 陶阮悲怆地笑了笑,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一旁的「护工」正抓心挠肝,送药的护士迟迟不来,他分心观察着病房里的两人,似乎也没像李漆所说的,关系那么密切。 难道说,这个叫韩骥的男人当真失忆了? 「谁的过敏药?」 心里正盘算着,病房门口一位小护士敲了敲门,递过来几袋处方药,「用法和用量全在上面标好了,按时服用就行。」 他连忙接了过来,把中午的那一副药就着一口水吞下去了。 送饭的人很快到了,餐盒里满满当当都是肉,他狼吞虎咽地解决完午餐,打了个饱嗝在沙发上躺下了。 陶阮自从对话结束后就一直沉默着,此刻也缩到自己的小床上,侧过身背对着他。 韩骥没有午睡的习惯,但现下的境况,摆明了男人要监视到底。他暂时不能和林仲景联络,至于傅修明…… 机会很快来了。 吃过晚饭后,「护工」强行到护士站要来一张摺叠床,本来医院里有规定,一间病房夜间只允许有一位家属陪护,耐不住男人一脸流氓相,强行把床支在了韩骥所在的病房。 傅修明给开的药一日三次,男人中午吃了一次,晚饭后索性连吃了两次的量,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过敏的那种瘙痒感似乎有所减轻。 是夜。 病房里的鼾声持续不断,病床旁的小床动了一下,上面的人翻了个身。 病房里光线很暗,只有走廊透进来的光,隐约照着这一室幽暗。 韩骥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常年的警觉让他没有立即起身,病房里鼾声如雷,摺叠床上的「护工」睡的异常沉。 韩骥睁着眼等了几分钟才终于起身,他走到摺叠床前,上面的男人睡的四仰八叉,他面无表情地推了一把,别说甦醒,男人就连鼾声都没有一秒钟的停顿。 反倒是另一张床上的陶阮不堪其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韩骥顿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走向他。 陶阮睡觉不安分,这一点韩骥早在很久以前就领会过,但今晚似乎尤为严重些。 漂亮的青年皱着眉毛,似乎在梦里都有很多心事,时不时梦呓两句,每一次韩骥都以为他快醒了,可陶阮只是又翻了个身,眉间的结依旧没解开。 韩骥垂眸看着他,眼底的情绪浓重到化不开。 昏暗的光线下,韩骥脸上第一次露出类似于贪婪的神情,他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陶阮的眉眼,每看一眼,眼里的情绪便浓重一分。 直到眼眶再也承受不住,疯狂的思念倾泻而出,几乎要将床上的人淹没。 第120页 韩骥闭了闭眼,克制地俯下身—— 「咚、咚。」 突然,病房外有人轻叩房门。 第69章 吻 傅修明站在门外,两人视线相交,多年来的默契让他几乎在一瞬间就确定—— 韩骥恢復记忆了。 「你先走。」 他应了一声,转身回了办公室,半分钟后,韩骥也开门走了进来。 「你给他开了多少剂量?」他沉着声音问。 傅修明伸出指头晃了晃,「两倍。」随即冷哼一声,「敢动我的猫。」 在监控里他看的一清二楚,男人踢了猫一脚,力道还不小。他傅修明就是这么睚眦必报,好吃好喝供着的祖宗,哪受得了这般对待。 韩骥没说什么,傅修明的猫奴属性是出了名的,没趁机投毒就算不错了,只不过…… 「这药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当然有。」傅修明漫不经心道,「没有我干嘛给他开。」 韩骥不贊同地皱起眉头,还来不及说话,傅修明就说:「放心,过敏反应那么多,哪说的清。他不会发现的。」 韩骥这才舒展了眉头,接着,他难得放松下来,戏嚯地说:「幸好当年你进了部队。」 傅修明笑骂:「什么意思啊你,我正经白衣天使,救死扶伤呢。」 韩骥没再和他瞎贫,正色道,「我记起来了,所有的事。」 「看出来了。」傅修明说,「那个男人,怎么回事?」 「李漆派来的。」 「插眼线?」 「嗯。」 傅修明料到了,韩骥手里掌握着那批货最关键的下落,先不管李漆相不相信他已经失忆,只要他还活着,李漆就绝对不会让人脱离他的掌控。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韩骥沉思,「看李漆的下一步动作。」 距离李氏集团的股东大会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李漆必然会在此之前有所行动,只是究竟会有怎样的动作,韩骥很难说。 「那批货呢,你是不是真知道下落?」傅修明问出了关键。 李漆会派人监视,即使知道韩骥和陶阮关系密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批货。 只要货在,他们尚有一分筹码。 在傅修明的注视之下,韩骥沉声说:「是。」 沉船之际,他让周齐在接应的两个兄弟身上装了追踪器,而终端密码,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你能确保他们还活着?」傅修明很快又问。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韩骥沉声说,「两船相撞时我们已经处在最近的码头周围。」 任务之前,他特意挑选了两个水性最好的兄弟,再加上两人身穿救生衣,生还的概率很大。 傅修明舒了口气,但很快意识到:「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可能在眼皮子底下联繫他们。」 自从沉船当日,韩骥和他们断了通信,既然想找到那批货,必然要先和两人取得联繫,但眼下…… 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然而傅修明犹豫着,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你想利用这批货把李漆和文森一网打尽,为何不干脆把货的下落告诉李漆,在他和文森交易的时候人赃并获?」 韩骥闻言顿了顿。 他不是没考虑过,在货里动些手脚,装上定位。再顺理成章地装作恢復记忆,告诉李漆那批货的下落。 但那之后呢? 如果李漆在股东大会之前得知货的下落,这批货就是他对抗大哥李烨的全部筹码,他绝对会谨慎再谨慎,任何一点风吹草低都可能引起他的怀疑。 那样未免太过冒险。 韩骥沉默,良久后沉沉地说:「时机不对。」 傅修明瞬间明白了。如果能把交易的时间往后拖,离股东大会越近,李漆就会越坐不住。一旦他被逼上绝境,狗急跳墙之下反而容易出纰漏。 那个时候,韩骥才能多一分把握。 这次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任务,他搭上了太多人,就连陶阮也…… 总之,他不能容许任何一点差池。 傅修明和他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李漆派来的人,怎么办?」傅修明问。 「让他跟。」 多了个眼线在身边,韩骥反而能掌握主动权——李漆看到的,都是他想让人看到的。 有了这么一个人,李漆起码能对他失忆这件事有几分相信,若能拖的愈w宴更久,便再好不过。 傅修明点点头,韩骥也不好在他办公室逗留太长时间,走到门口的时候,只听傅修明突然问他: 「连陶阮你都要瞒着?」 韩骥一顿,转过身无奈地说:「被你看出来了。」 「现在的这种情形,他知道的越少越好,」韩骥停顿了几秒,语气有种说不出的低沉:「我已经很后悔把他牵扯进来,绝对不能再让他有任何危险。」 李漆派人跟踪过陶阮,要是知道他恢復记忆,第一个就会拿陶阮开刀。 「为了瞒一个李漆,连最在乎的人都不能说。」傅修明嘆了声,「就算要瞒他,也不至于让人家手受伤啊,」 「你也真狠的下心。」 「什么受伤?」韩骥皱起眉。 「你不知道?早上宁柯才急吼吼地跑来让我过去止血,胳膊上的伤口裂开了,流了好多血。」 第121页 韩骥神情一怔,早上的时候他以为男人只是把陶阮推倒在地上,他强忍着没去看地上的陶阮,却没想到男人变本加厉还想去踢,他实在忍不住才拦下了。 那时他一直克制着不去看陶阮,眼神只是匆匆扫过,根本不知道陶阮伤口裂开。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傅修明眼睁睁看着韩骥脸色越来越沉,最后直接像风一般转身就走,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他嘆了口气,认命地坐回椅子前,打开电脑删除了二十分钟前走廊的监控视频。 桌脚下的纸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傅修明低下头,他的猫四仰八叉地躺着,时不时抻抻腿儿打打唿。 「……」傅修明顿了顿,接着一把薅起猫,「你睡的倒是舒服。」 「走了,下班。」 …… 韩骥脚下生风,大步朝病房走去。 「咔挞」一声,摺叠床上的男人纹丝不动,陶阮唿吸平缓,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韩骥走到床边,陶阮正平躺着,只不过他睡觉不老实,半个小时前压在腿间的被子现在又被踢到床脚。 韩骥静静地看了几秒,替他把踢远的被子重新盖在身上。 陶阮翻了个身,但睡梦之中他忘了伤口,压到伤了的那条胳膊,无意识拧紧眉头。 韩骥也跟着他皱眉,眼神在他露出绷带的手上久久驻足,最终,韩骥做了个连他都没料到的举动。 他单膝跪在陪护床前,沉着脸,但动作放的很轻,轻到陶阮眉头舒展开,又睡了过去。 韩骥轻轻撩开他的睡衣,直到绷带完全暴露在视线之下。 直到现在绷带上都还有未干的血迹。 韩骥缓缓握紧拳头。 下一秒,他俯下身,嘴唇在陶阮绷带上轻轻碰了一下。 他猜想自己的唿吸一定很灼热,否则身下的这具身体不会在睡梦中都发颤。 韩骥动了动嘴唇,唇瓣之间立刻传来干涩感,他深深地看向床上的人,接下来的举动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窗外月光恰好照进来,松松散散地将韩骥隐忍的目光暴露了个彻底。 他低下头,在陶阮额头印下万分珍重的一吻。 手臂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韩骥双手撑在床沿,在最后时刻丢弃了一贯的冷静自持—— 唇瓣短暂贴合,他在陶阮嘴唇留下不掺杂任何情慾的一吻。 三个吻,包含了数不尽的情绪。 窗外的月光恰被云层笼罩,仿佛也羞于看破这一室隐晦的爱意。 韩骥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在陶阮面前瓦解得彻底,就连目光都贪婪得要命,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注视着他。 「别怪我。」韩骥轻声说。 早晨脱口而出的让陶阮走,其实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打算。一方面,一旦他们分开,李漆的疑虑也会相应的减少。另一方面,他都把人赶走了,哪怕李漆戒备心再重,也不至于再像之前一样派人跟踪。只要能让陶阮暂时安全,他什么都愿意做。 只不过,不可避免的让人伤心了。 当时陶阮脸上委屈又震惊的表情,直到现在还清晰地刻在他脑子里。 良久之后,韩骥站起来退开一步。再这么看下去,恐怕今晚都睡不了了。 他又替陶阮掖了掖被角。转过身,眼底的柔和立马消散得一干二净。 摺叠床上的「护工」睡的人事不省,韩骥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人一定会每天向李漆汇报消息,但不能每次都靠安眠药支开他,这样很容易引起怀疑。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快联繫上船上的两个人,医院人多眼杂,或许可以试着寻找机会摆脱「护工」的监视。 墙壁上的挂钟弹动了一下,惊觉时间已至午夜,韩骥快速躺上病床,将所有的一切都恢復到入睡之前的样子。 病房里安静极了,走针的声音清晰可闻,病房外的感应灯也没再亮起来。 万籁俱寂之际,床上的人轻轻翻了个身,僵直的身体终于得到释放。 很快,病房里重新归于安静。 第70章 陪葬 第二天一早,最先醒过来的人是陶阮。 昨晚夜里下了场雨,窗檐上还有些湿意。他下床将窗户开到最大,微凉的水汽滴落在手臂上,周围的肌肤立刻泛起凉意。 其中一滴落到绷带上,微凉又酥麻的感觉让陶阮一怔。 他走进浴室洗漱,几乎是在他转身的下一秒,韩骥睁开眼睛。 病房里只有一个人还在睡,韩骥皱眉看向摺叠床上的男人,心中顾虑:沉睡时间太长,会不会引起男人的怀疑? 然而他没担忧多久,随着男人翻身的动作,他唿吸明显变粗,几秒钟后睁开眼打了个哈欠。 傅修明还是有分寸。 「起这么早?」 男人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下意识要去挠后背,却发现昨天红肿的地方已经消了肿,瘙痒的感觉也减轻了许多。 「这么有用?」他瞪着眼睛感嘆了一句,一边说一边张开胳膊伸了个懒腰。不知道怎么回事,老觉得这一觉睡的格外沉。 韩骥冷淡地嗯了一声,视线控制不住地往浴室飘。 几分钟后陶阮走了出来,迎面撞上同样要进浴室的韩骥。他顿了一下,很快错开眼神,接着面无表情地和韩骥擦肩而过。 第122页 周围的空气似乎停滞了几秒。 陶阮没在病房多待,傅医生昨天给他约了今天一早的血检,还特意嘱咐要空腹,他洗漱完就直奔检验科。 他前脚刚走,后脚韩骥也从浴室走了出来。病房里早就没了陶阮的身影,只剩「护工」仰在沙发上,见他出来视线便立刻黏了上来。 「喂,你们这医院没有早餐吃?」男人问。 他不问还好,一问韩骥便想起了之前,每天早上醒来陶阮都会问他想吃什么,然后跑到食堂去打。担心医院食堂没营养,陶阮偶尔也会在头一天晚上提前拜託宁柯家的做饭阿姨多做一份。 而现在…… 不要说早餐,连人他都见不到。 看来是真生气了。 「不至于吧,问个早餐而已,脸色难看成这样?」男人表情复杂地看着韩骥。起初他还以为老闆交给他个肥差,既不用在外面打打杀杀,光在医院守个人就有钱拿,哪知道这活儿连饭都不包。 还不如真干护工呢,起码一日三顿管饱儿。 说话间傅修明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份韩骥最近的复查报告,他把大致内容说了一遍。皮外伤癒合的不错,各项指标也正常,唯有脑袋里的血块他下不了定论。 血已经止住,但记忆迟迟没有恢復,连他这个大夫都说不出所以然。 「护工」一把抢过检查报告,掏出手机一张不漏地拍了下来,立即发送给李漆。 傅修明和韩骥对视一眼,均是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 「血常规呢,检查结果怎么样?」男人顾着低头和李漆汇报,这边韩骥突兀地抛出一个问题。 血常规?最近韩骥的检查项目里并没有血常规这一项啊。傅修明正不解,然而下一秒,他却像想到什么,瞭然一笑:「出来了,一切正常。」 做血常规的不是陶阮还有谁,也难为他这么拐弯抹角。 傅修明笑了笑,本来想卖个关子,但一想到昨晚韩骥着急担心的样子,还是算了。 韩骥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陶阮回来了。 「傅医生。」 傅修明对着他点了点头,「结果已经传过来了,放心,一切正常。」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病房,陶阮把他送到门口,回来就开始一言不发地收拾行李。 韩骥沉默地看着,几次想开口,但每次都咽了回去。 李漆安插的人在旁边,他又能说什么? 陶阮很快收拾好了自己带来的所有衣物,期间一次都没有抬头看韩骥。所有的东西全装在一个箱子里,陶阮单手拎的有些吃力,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站得笔直: 「我走了。」 这是从昨天到现在,陶阮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韩骥眼神落到他鼓起青筋拎着袋子的手上,眸光黑沉。 「咔嗒」一声,陶阮拧动门把手。 「等等。」 韩骥突然开口,「把你的衣服带走。」 陶阮皱眉,什么衣服?所有的他都已经收走了,除了…… 「我没有这样的衣服。」韩骥拉开衣柜,把里面那件浅灰色卫衣扔了出来,「带走。」 陶阮花了几秒钟的时间辨认,直到眼眶传来酸涩的感觉。他眨了眨眼,沉默地把衣服装进袋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呵。」一旁看热闹的男人发出一声嗤笑,很快把陶阮被轰走的消息也传达给了屏幕那边的李漆。 韩骥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下午,病房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李漆慢悠悠地打量了一圈病房,见真没有陶阮的身影,不由得戏嚯道:「真让人走了?」 他一直对韩骥失忆这件事持怀疑态度,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捡回一条命,却唯独丢了记忆?但韩骥所有的检查报告他都看过,也交由专家鑑定过,确实能证明那个姓傅的医生没造假。 直到安排的眼线在上午传回消息,说韩骥把陶阮都给撵走了。 这才有了几分可信。 「之前那么宝贝,为了他连命都差点丢了,现在是怎么了,翻脸不认人?」李漆啧了一声,「早知道你这么不珍惜,还不如把他让给我。」 「我和你可不同,一定会好好疼他的。」李漆似笑非笑。 「李少这话说的,」韩骥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走了就走了。再说了,你身边应该不缺人吧?」 李漆哈哈大笑,不过笑归笑,现在的他根本无心什么人不人的。 「替我办件事。」李漆又恢復了惯常的模样,微眯的眸子令人捉摸不透:「和我去一趟海港。」 韩骥眼神一暗。 「叫上你的兄弟周齐,他知道你们行动的路线。按照当时的路线,原路返回。」 「这是大海捞针。」韩骥皱眉。 「那又如何?」李漆反问。 李漆转动扳指,拇指突然往下一压,指间关节发出又沉又闷的一声脆响,「难道你要我坐以待毙?」 「至少等我恢復记忆再说。」 李漆闻言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说不清是讽刺还是什么,「我可以等,但你觉得,李烨能等吗?」 「如果这次扳不倒他,我绝对会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你可以试试。」 --------------------------------------- 「什么?重新去一趟海港?我不同意。」宁柯倏地站起来。 第123页 周齐拉了他一把,「先坐下。」 「那么危险的地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为什么还要去?」 「老大有他的打算。」 「什么打算,不是说好了我去请爷——」周齐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眼神示意宁柯不要继续说下去。 他们的病房距离韩骥一墙之隔,但那间病房里现在不止有韩骥,还多了个李漆安插的眼线,隔墙有耳,说什么都要谨慎。 宁柯只能忿忿地把话憋了回去。一想到隔壁的那个大块头他就不爽,不仅逼走了陶阮,甚至就连刚才韩骥过来和周齐说话,他都要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听漏了一句。 这样的监视,和关犯人有什么区别?韩骥能忍他都不能忍。 「好了。」周齐安抚地搂了搂他,可自己眉心也是一片郁色。宁柯卖乖地把脑袋挤进他颈窝用力蹭了蹭,边蹭边叮嘱道:「你快把汤喝了,我给小陶打个电话,不知道他到家了没有,也不让我送……」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头的幸福家园。 陶阮疲惫地回到家,一路拎上楼的行李袋被随意地扔在地上,他五指併拢又张开,屈起胳膊缓解了一下酸痛。 好几天没有回家,陶阮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小窝甚至感到一丝陌生。他反而习惯了病房里的小床,虽然小,可挨在病床旁,会让他觉得很踏实。 只可惜病房里的那个人好像并不这么想,对失了忆的韩骥来说,自己就如同地上的行李一般,可以随意丢弃。 陶阮仰着头,闭上眼睛,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些画面…… 很快,他甩了甩头。 早晨为了验血没吃早餐,胃里空空如也,早就叫嚣着,甚至还出现了一丝灼烧感。陶阮蜷起身子,现在他根本没有胃口,只想要放空,什么也不想地睡上一觉。 他挣扎着坐起来,把行李袋提回卧室,打算把它扔进柜子里的时候,陶阮突然犹豫了一瞬。 最终,他还是打开了袋子,拿出了那件浅灰色卫衣。 韩骥曾经穿过的,他明明带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件,却不想韩骥连这一件都不想留。 陶阮盯了片刻,站起身想要把它丢进衣柜的最深处,可下一秒,卫衣口袋里却掉出一样东西—— 一个草莓熊。 陶阮瞳孔一缩,这个草莓熊他认得,是韩骥曾经「赔」给他的,他嫌太丑了没要。 熊脑袋上粘了血迹,不知道是谁的。 陶阮颤抖着手指,看清了背面的一行小字—— 「朋城公安局,去找林仲景。」 陶阮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71章 他的身份 陶阮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立刻拿了钥匙出门,去往朋城公安局。 与此同时,另一边,韩骥等人乘坐的潜艇也在加速驶向海港。 「老大。」 周齐走了过来,韩骥正望着海面出神,神情里有股说不出的寂寥。 印象里,韩骥一直以来都是杀伐果决,可为了抓一个李漆,牵扯了太多人进来,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你伤还没彻底痊癒,万事一定要小心。」周齐不放心地说。 韩骥沉默着。眼下是风平浪静,可两人心里都明白,期限将至,必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带了多少人?」半晌,韩骥问道。 这次出海李漆用了自己的私人潜艇,潜艇很大,至少可以容纳百余人。从上船到开船,李漆一律用了自己的人,除了周齐提供的路线,他们在这次行动中没有丝毫的主动权。 就连靠在甲板上说话,身后都随时有人在跟。 周齐神色冰冷地看向甲板右侧,眼见被识破,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左顾右盼,在假装看风景。 周齐冷哼一声,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怎么不去里面坐,一个二个全跑甲板来了。」李漆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端着一杯红酒,身后还跟了个人,「这么好的夜景,陪我喝一杯?」 一杯酒被强行放入手中,李漆先行举杯,周齐和韩骥对视一眼,也各自抿了一口。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李漆笑着说,「从法国运回来的香槟。」 韩骥并不言语,周齐冷笑一声,「李少选的,自然不会错。」 「哟,气性不小呢。」李漆幽幽地看他一眼。 周齐丝毫不惧地回视。 李漆招唿都不打一个,雷厉风行地替他们办好了出院手续,两人旧伤还未愈,就不得不再次踏上开往海港的游轮。 「我也是迫不得已,二位多体谅。」眼中的冷意转瞬即逝,李漆一副笑模样,「如果今天运气不错,让我找到了那批货,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到时候,李烨下台,整个李氏集团由他一手掌控,他李漆想要什么没有? 韩骥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那就多仰仗李少了。」 摇晃间酒杯腾起绵密的气泡,香槟复杂的口感持续而浓烈,韩骥仰头一饮而尽,气泡消失的瞬间,他嘴角的笑意也消失殆尽。 潜艇继续向海港航行,三人看向海面,各怀心事。 想到昨晚,韩骥眼神深沉。 那几个字,不知道陶阮有没有看到? --------------------------------------- 朋城市公安局。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神奇,陶阮着急赶到公安局,指名要找林仲景警官,在看见身穿警服的那个人时,才恍然自己早在半年前就见过这位警官。 第124页 「谁找我?」林仲景一边整理袖口一边往外走,局里一水儿穿警服的同僚,唯独门口站着的青年。 只见青年微喘着气,神情却很坚定:「林警官,我有重要的事找你。」 没由来的,林仲景唿吸一紧,直觉告诉他,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跟我来。」他沉声说。 林仲景将陶阮带到自己单独的办公室,确保将门反锁后才沉声问:「什么事?」 陶阮将随身带了一路的草莓熊递给他,林仲景看见上面的字,果不其然眉头紧皱。 「现在是什么情况?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自从韩骥出事,傅修明私下找过他一次,简单说了海港的事和韩骥的受伤情况,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有用信息。 好不容易恢復记忆了,又被李漆在身边安插了这么一个眼线,再想联繫更是艰难。上一次他们互通邮件,还是韩骥告诉他找机会再见面。 林仲景也是事后才知道,当时韩骥还处在失忆的状态,纵使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去了海港。」陶阮沉声说。 就在一个小时前,宁柯打来电话,说周齐和韩骥已经被李漆带上潜艇,要原路搜寻那批货的下落。 「海港?」 林仲景皱起眉,目光落到陶阮带来的那只玩具熊上。以他对韩骥的了解,如果没有重要消息,韩骥是不会冒这么大风险、以这种方式联络他的。 他在草莓熊身上再次翻找,不出所料的,很快在背面发现了另一串字符。 「这些长短不一的线条是什么意思?」陶阮忍不住问道。 「摩斯电码。」林仲景沉声说,他立马从办公桌上找来纸笔,一字一顿地对照着。破译到第三个的时候,林仲景嗓音更沉,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 「他想告诉我一个密码。」 林仲景飞快在纸上推出了六位数的密码,可这个密码的作用是什么? 他再次陷入了沉思。 需要用上密码的东西,会是什么? 陶阮同样拧起眉毛,在脑海中迅速回想了一遍。韩骥之所以会以这种方式传递给他消息,一定是顾忌李漆在医院安插的人,那么既然如此,会不会是和那批货有关系? 「和货有关,货的下落……有了!」陶阮眸子倏然发亮,几天前周齐的话突然出现在耳边: 「只有老大能联繫上那两个人,也就是说,那批货的下落只有老大才知晓。」 迎上林仲景的目光,陶阮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会不会是和那批货的下落有关?带着货逃生的那两个人,只有韩骥知道他们的下落!」 林仲景眼神一凛,剎那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他飞快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迅速输入了刚才退出来的六位数密码—— 密码正确! 是一个位置追踪的程序,紧接着,屏幕上一个标红的红点出现在两人面前,而红点所处的位置,正是距离沉船所在地不足一百海里的码头。 陶阮和林仲景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喜。 然而下一秒,红点闪烁两下,屏幕上接着又出现了一串字符,和韩骥写在草莓熊上的如出一辙。 林仲景拿起纸笔再次破译—— 「货和人都安全。」似乎是看到了韩骥时隔已久的再次登录,那边也很迫切地发回了消息。 默念出这几个字时,两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陶阮问,「李漆已经出发去了海港,如果让他先一步找到那批货,局势对我们只会更加不利。」 林仲景同样眉头紧皱。即使有韩骥和周齐一起,在对方人多势众的局面下他们也不好施展,再说了,两个人前脚才刚从医院里出去,都有伤在身,万一再有个突发情况…… 要是出动警力?林仲景更是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要是警方出面,且不说能不能人赃并获,要是打草惊蛇,难保李漆不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举动。 正一筹莫展之际,陶阮蹙起眉,在下一秒拨通了宁柯的电话—— 他怎么能忘了,自从宁柯开口求宁政华帮忙,宁家的人一直守在海港。宁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听见陶阮明显低沉的声音时还一怔: 「你现在在哪,周围安全吗?」陶阮低声问。 「刚从医院回来,」宁柯意识到什么,也压低了音量,「我一个人,很安全。」 李漆风风火火地跑到医院来把人带走了,也不许他跟着去,甚至连他提出把周齐送到码头也不允许,他只好开车回家。 陶阮很快念了一串地址,还不等宁柯疑惑: 「货就在这里,务必赶在李漆之前尽快转移。」他沉声说。 宁柯愣了一下,很快「嗯」了一声。来不及在电话里说什么,他挂断了电话,转头把号码拨向自己的亲爷爷。 「他是谁?能信任吗?」出于职业警觉,林仲景皱起眉向陶阮确认。 陶阮笑了一下,说,「你尽管放心。」 林仲景想了想,毕竟能让韩骥如此信任交付的人,他也没什么理由再怀疑,只说:「麻烦你把这件事的所有始末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陶阮点了点头。 二十分钟后,他和林仲景对接完了所有的细节,尽职尽责的林警官把他送到公安局门口,陶阮却在踏出大门的瞬间,转身看向林仲景。 第125页 「林警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林仲景一顿,接着点了点头。 陶阮的目光直勾勾的,带着探究意味: 「韩骥他,为什么会懂得如何使用摩斯电码?」 第72章 危机四伏 看不懂的摩斯电码,加密的通讯,还有退伍的医生朋友,再加上眼前的林警官……韩骥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他心中隐隐有预感,但—— 林仲景挑了下眉,显然已经猜到他想问什么。 「不如等他回来,你亲自问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林仲景口中的「等他回来」取悦到,陶阮眯起眼睛,露出很浅的酒窝: 「好。」 半晌,他想起自己似乎还没向这位警官解释半年前的一面之缘,于是笑着说:「其实我们之前就见过,林警官。」 被堵在酒吧后门的那次,当时给他做笔录的两个警官,其中一个就是林仲景。 「是吗?这么巧。」 林仲景轻笑,也朝他挥了挥手。 目送陶阮上了计程车之后,他返回办公室。离开之前他把云端上的位置信息转到了自己的手机,正准备再次确认红点的位置时,屏幕那头再度亮起—— 「附近有枪声。」 「有人正在向我们靠近。」 林仲景瞳孔一缩。 --------------------------------------- 凌晨时分,海与夜色连成大片大片的黑,一声枪响响彻海港。 潜艇在几分钟之前才刚靠岸,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交火,李漆脸色阴沉,嘴角却诡异地勾了起来。 既然有人埋伏在这里,就说明他来对地方了。 「李少,」有人面色凝重地走上前,「死了一个兄弟。」 李漆充耳不闻,朝码头方向露出嗜血的微笑,宛若一匹饿了十天半月的狼,终于在此刻锁定猎物。 「走。」他沉声下令。 男人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兄弟,咬了咬牙,跟上了李漆的脚步。 韩骥和周齐走在队伍中间,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周齐低下头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弹壳。 「简形,无凸缘式,目测9mm。」 周齐捻起弹壳在手里滚了一圈,还有余温。 「格洛克手枪用的就是这种子弹。」韩骥从周齐手里接过弹壳,面色一沉:「白人在附近。」 周齐闻言也是眉头紧皱。如果货真在码头,今晚必然有一场腥风血雨。 「跟上。」韩骥不动声色地握住弹壳。 靠岸的地方距离码头还要徒步五百米,这五百米的距离,不知道对面还会有什么动作。刚才的那枪只是试探,同时也是警告,白人很谨慎,李漆也不敢贸然与之交火。 双方都在观望。 海港面积高达数千平方公里,他们现在身处的码头是离海港最近的一个,码头上有不少渔民靠出海捕鱼为生。同时这里也是距离公海最近的码头,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海上常有海警巡逻。 谁都不想把警察引过来,尤其是李漆。他眯着眸子扫视周围,码头附近全是渔民居住的简陋房子,「分头行动。」 按照韩骥的说法,如果那两个人有幸死里逃生,出于求生本能,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地往岸上走。刚才潜艇一路沿着原路行进,这个码头离两船相撞的地点最近,他不介意押上所有人孤注一掷。 「你们几个跟着我。」李漆扛上一把冲锋鎗,视线在韩骥和周齐身上扫视一圈,「剩下的人,跟着他们。」 「李少。」周齐面色不虞地盯着他,「连枪都不给一把,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李漆反而一笑:「用不着。」 「不是你们自己说的,旧伤未愈,哪还拿得动枪?走。」话音刚落,李漆带着几个人迅速从一条小路抄了进去。他带的几个人几乎集中了大部分的火力,剩下这几个跟着他们的,每个人手里只拿着一把二十发的92式手枪。 周齐脸色阴沉地捏紧拳头,还不及发作,一侧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老大……」 韩骥捏了捏他的肩膀,「先走。」 周齐拳头紧了又松,半晌,才彻底松开。 李漆那个渣滓明摆着是故意的,不仅派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不给他们一丝一毫单独行动沟通的机会,甚至连一把像样的武器都不给他们留,这和让他们白白送命有什么区别? 「他不会让我们死的。」韩骥沉声说。 周齐不解。 「如果在海港他找不到那批货,你说,他会怎么做?」 「只有你知道货的下落。」周齐恍然大悟。 韩骥点了点头,「自己保持警惕,万事小心,别忘了我教过你的。」 「是。」周齐应道。 他们绕朝另一条小路,「文森这个人极其残暴,如果今晚迫不得已和他交手,千万记住先保命。」韩骥边走边低声对周齐说。 「文森?那个白人?」 「对。」 周齐点了点头。虽然疑惑韩骥似乎对白人很了解,但既然是老大说的话,他无条件的相信和服从。 转念一想,在船舶上他没和文森交过手,可韩骥却是从他的手下死里逃生,对白人的残暴有所了解,也合乎情理。 越接近渔民的住房,同行的李漆手下就愈发侷促起来。韩骥看破了他们的恐惧,沉声道:「怕就别跟来。」 第126页 其中一个还算镇静的男人立马出声反驳:「怎么可能,李少让我盯紧——」 「呵,」周齐冷笑一声,「说漏嘴了吧。」 男人自知败露,干脆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韩骥皱紧眉头,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与此同时,他们来到了第一个渔民家里。这个点,几乎所有渔民都守在码头准备收网,家里空无一人。 刚才说话的男人率先在房子里搜索,但简易的砖瓦房里,所有的陈设都一览无余。别说藏下两个人,就是他们进去都要弯着背弓着腰。 附近的房屋都很低矮,屋顶也大多是砖瓦加上橡胶顶,见这家没有收穫,男人示意大家继续前往下一处房屋。 「慢着。」韩骥厉声喝住男人,警觉地微偏过头。 「附近有人。」 男人立马顿住了。他神情紧绷,连动都不敢动,僵硬地问韩骥:「哪里有人?」 韩骥不语。他刚才听到了子弹上膛的细微声响,几不可闻,可还是没逃过他的耳朵。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韩骥厉声说。他们对码头的地形不熟悉,文森和他的僱佣兵却极有可能在附近蹲守已久,敌在暗他们在明,局势对他们十分不利。 「那那那现在怎么办?」 到底是没见过大场面,说话的男人刚才还振振有词说要盯着他们,现在却将希望全寄托在韩骥身上,毕竟眼前这个叫韩骥的男人看上去十分冷静,一点不慌乱,像个厉害的人物。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会下意识地寻找心理依託,而现在,韩骥对他来说就是那个可靠的依託。 「双手抱头,走出去。」 「啊?」男人惊讶地张大嘴巴。 「啊什么啊。」韩骥蹙着眉,男人顿时感觉压迫感迎面而来,恰巧周齐踢了他一脚,语气十分不耐烦:「不想死就照做。」 男人于是愣愣地举起双手。 「往外走。」韩骥沉声命令道。 子弹不长眼,真实的杀戮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什么都不如保命重要。但既然对面那伙僱佣兵没在他们抵达码头的第一秒就动手,反而容许他们进入了渔民居住地这个更加关键的范围,就说明对面尚还有顾忌。 又或者说,有别的打算—— 「头儿。」房屋背面的土坡上,僱佣兵眼神锁定瞄准器,「开枪吗?」 文森同样举起手中的望远镜。 对面几人正从方才进入的房屋里走出来,为首拿枪的男人举起双手,把枪和脑袋都暴露在了狙击枪的范围之下。 文森见状露出微笑,缓缓说:「不,盯死他身后的男人。」 僱佣兵照做,却在透过瞄准器看清男人的脸时,瞳孔勐地一震: 「是他!他还没死?」 红点之下,正中韩骥眉心。 文森眯起眸子,微微泛着绿光的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愈发令人心惊。只见他幽幽一笑,嘴角冒出森然冷意: 「终于被我逮到了。」 狙击手想到在船上惨死的兄弟,眼神也透出一股狠意:「我现在就,杀了他!」 他扣动扳机,可没想到,下一秒文森比他更快一步,一记横踢把他踢翻在地上。 「……头儿?」僱佣兵不确定地看着他。 「坏了我的好事,我饶不了你。」文森阴沉地说。 「我不懂您的意思。」被踢倒的僱佣兵也起了情绪,「他帮着吴启吞掉了您的货,现在又和姓李的扯上关系,你还留着他干什么?」 文森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无法接受自己手底下还有这么蠢笨的人。「你,去替他的位置。」他转头对另一个僱佣兵说。 「把他杀了,谁带我去找那批货?嗯?」 咔嗒一声,上膛的声音和文森冰冷的话语同时响起,「蠢货,我的话,你照做就是了。」 他用枪口抵着僱佣兵的脑袋,僱佣兵咬紧牙齿,「是。」 「听明白就滚回去。」文森重新举起望远镜,韩骥一行人已经转移到下一处房屋。 「跟上他们。」 …… 另一边,手持92手枪的男人生怕别人看不见,一路上把枪高高举在头顶,拼了命的证明他没有反抗意图。 其实也不怪他怂,这次李漆一共带了百十来号人,身手好的全被挑了去跟他。剩他们一些没怎么摸过枪的半吊子,之前在场子里顶多帮人卖卖「货」,哪见过这种场面。 妈的,说是分头行动,其实根本是让他们过来搞监视的,可谁又能想到,连这种差事也会被人拿枪指着脑袋啊! 男人在心里狠狠咒了一把,边走边小声询问韩骥下一步该怎么办。 韩骥扫了一眼他打着颤的小腿,冷声说:「放松。」 「我怎么放松啊!!」男人毫无预警地吼了一声。 韩骥皱起眉头。 不对劲,红点没了。 「别喊,继续走。」他沉着声,示意男人推开眼前的木门。 这间房子比刚才那间还要小,也更加简陋,才是五个人踏进去就显得捉襟见肘。屋子里没有人,韩骥迅速扫了一眼周围陈设,却在扫过冒着热气的炉子时倏地一顿。 屋子里有人。 第73章 又死了一个 韩骥朝身后的周齐做了个手势。紧接着,他放轻脚步,朝屋子里唯一一个没有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的角落走过去—— 第127页 「嘭!」 一声巨响突然迫使韩骥回头,趁着这个间隙,炉灶边藏着的人勐地站起身往外跑,边跑边紧紧搂住胸前的箱子 「周齐!」 周齐收到信号,瞬间跨步闪至正欲逃跑的人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在干什么?」韩骥眼神唰地变了,直勾勾盯着响动的来源。 是李漆的手下。 如果他没看错,方才的动静,来自于那人手里紧紧攥着的信号弹。 韩骥的眼神黑洞洞的,男人不禁感到一阵心虚。在巨大的压迫感面前,他梗着脖子故作镇定:「发现可疑的目标人物,我立刻通知同伴,有什么问题?」 然而韩骥一眼就看穿:「李漆让你这么做的?」 男人不说话了。 韩骥没时间和他废话,转头察看被周齐扣下的人。是个身材偏瘦、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男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咸湿的海腥味,在烈日长年累月的烘烤之下,更是像被腌入了味。 看样子是个渔民。 只见他拼命护住胸前的箱子,脸上神情说不出的紧张。 韩骥皱着眉头和周齐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要藏起来?」 不知为何,渔民松了一口气,继而很快说道:「我还没问你们为什么平白无故闯进我家里来,你们想干嘛?」他一脸戒备。 码头最近不太平,早在几天前,大家一起出海时就有人声称见到过蓝眼睛黄头髮的老外,不止一个,个个凶神恶煞,身上还随身带着枪。 那群白人强行霸占了同行渔民的屋子,用枪抵着脑袋威胁渔民替他们送吃的喝的,只要看出渔民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半个小时前,码头上传来一声枪响,离自己的房子很近。他以为白人动手杀了渔民,当即就收拾好全部家当准备离开码头,哪成想还没走出去,就迎面遇上了韩骥一行人。 为了保命,他只好躲起来。 「箱子里装的什么,鬼鬼祟祟的,快打开!」拉动烟雾弹给李漆通风报信的男人走上前,面色不善地盯着渔民手里的箱子。 渔民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见来人不是金髮碧眼的老外,他还感到一丝庆幸,可面前说话的男人作势竟要强行破开他的箱子! 渔民噼手想要夺回来,见他竟然敢反抗,男人抬脚狠狠踹向他,渔民踉跄了几步,最终狼狈地趴倒在地上。 「还给我!」 渔民嘶吼着,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却被夺走箱子的男人一脚踩住了整只手。 钻心的疼痛袭来,渔民低低地哀嚎一声。 可下一秒,男人的脚被另外一股更大的力道一脚踢开,韩骥眼神冷冷地扫过他,弯腰伸手把渔民扶了起来。 「喂,」男人不爽地皱眉,「你这是什么意——」 「砰!砰砰!」 声音戛然而止。 「老大!!」周齐低吼。 「……」 韩骥动作有些迟缓地抹了一把脸,湿热的血迹顺着他脸颊往下流,很快就沾了满手。 「把箱子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李漆悠然走了进来,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韩骥缓缓转过头,黑沉的目光穿过众人,直直落在李漆身上,「你开的枪。」 「扑通」一声,渔民的尸体瘫倒在地,手也从韩骥手中无力地滑落。 他手上的皮肤早已皲裂,裂开的无数道口子像极了女性身上密密麻麻的妊娠纹。血顺着肩膀流进那些口子里,瞬间变成血红色的一道又一道,宛如恶鬼吃人的符咒,狠狠刺痛了韩骥的双眼。 「有什么问题?」李漆满不在乎。 渔民的眼睛还没闭上。 韩骥蹲下身,那双饱经风霜的手已经彻底被鲜血浸泡,再也看不出原貌。 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箱子也被人暴力地破开来,然而里面除了两叠皱巴巴的现金、几件旧衣物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给我从里到外全部翻过来。」李漆语气阴沉。 周齐握紧拳头,忍不住开口道,「李少做事未免太过冲动了。 无辜惨死的渔民死不瞑目,韩骥一言不发地蹲下,替他阖上了双眼。 李漆眯起眼睛:「冲动?」 「就算他手上真有东西,我们这么多人,他也未必能逃得出去。」周齐冷声。 李漆笑了声,半晌才意有所指地说,「韩总的手下果然不一般,竟然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跑来质问我。」 「你!」周齐正欲发作,却被韩骥不留痕迹挡了挡: 「那枚烟雾弹,是你让他放的。」 「是又如何?」李漆反问。 没过多久,将屋子翻了个遍的人对着李漆耳语,李漆脸色越来越差。 屋子里什么也没搜到。这间屋子已经是码头上的最后一处房屋,都已经把范围缩到这么小,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李漆咬了咬牙,「撤!」 「是。」 然而带头的手下刚走出屋子,才露了个头,就被「砰」的一声爆了头。 「房顶上有人!!」 「是僱佣兵,他们朝我们包过来了!」 话音刚落,屋外传出密集的枪声,光听声音就知道对面火力很足,起码有两桿以上的冲锋鎗和重型机枪。 第128页 「老大。」周齐和韩骥对了个眼神。 李漆身边的人形成一个包围圈,很快将他掩护住,而早先和韩骥一行的几人早已方寸大乱,躲在门背后不敢出去。 周齐飞快侧身横踢,噼手夺下了其中两人手里的92手枪,随即扔了一把给身后的韩骥。 「你们要干嘛?你不能见死不救把我扔在这里,我还不想死……」 「少废话!」 周齐恶狠狠地抵上男人的喉咙,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掼到渔民的尸体旁,「你想没想过他想不想死?!」 「想活命就待在房子里,哪都别去。」 韩骥匆匆看了一眼渔民已经凉透的身体,飞快从地上皱巴巴的钱里捞了一把,「走,跟上他们。」做完这一切,他沉声对周齐说。 外面交火声勐烈,双方火力相当,暂时还分不出优劣。然而高台之上,一架狙击枪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着射击。 浓烈的夜色被子弹射出时的火光短暂照亮了,韩骥和周齐互相掩护,成功转移到另一座相邻房屋。对面的子弹像长了眼,几乎同一时间,一颗子弹直直擦过周齐颧骨。 韩骥沉下唿吸,朝他扔过去一发弹匣。 周齐默契地换弹上膛,举起手枪朝相反方向开了一枪,在其响起枪声的间隙争分夺秒更换了掩体。 「老大,李漆他们走远了。」周齐闪身躲进门框,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颊,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妈的,」他低声咒骂,「这孙子自己跑了。」 韩骥也皱起眉,照现在的局势,他们根本撑不了多久。 「我掩护,你先想办法冲出去。」 「老大。」周齐提高了音量,继而脸色一沉,「你知道我的。」 韩骥没时间和他废话,只能用比他更低沉的声音厉声道:「文森一开始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就是因为他清楚只有我能帮他找到那批货的下落,他不会对我下杀手。」 「说这些没用。」周齐不想听,表情阴翳地朝对面房顶补了一枪。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别忘了我教过你的。」 周齐当然不会忘,自打他踏进恆域的第一天,韩骥教给他最重要的一条——任何情况下,先保命。 「知道还不照做!」韩骥吼了一声。 但很快,局势发生了转变—— 场上的枪声变得愈发杂乱,且火力比几分钟之前还要勐。 韩骥看向周齐,「不用了,」沉声道,「支援的人来了。」 周齐点头:「应该是宁家的人。」 「走!」 有了宁家的火力掩护,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码头,夜色越来越深,只有岸边挂在桅杆上的几个灯泡幽幽发着光。 李漆一行人早就上了船,潜艇尾部的发动机发出巨大轰鸣,排水管溅起的水花不断往岸上拍,竟有马上就要离岸的迹象。 李漆毫髮无损地站在甲板上,冷眼看着从一片黑暗中走出来的两人。 「李少,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带我们一起走?」周齐冷着脸。 「本事不小啊。」见他们完好无损地归来,李漆眼神闪了闪。他双手撑着栏杆凑近,声音似笑非笑:「这不在等着你们吗。」 「行了,上来吧。」 周齐暗自握了握拳。 反倒是韩骥神态自若,脸上半点情绪都没有。 李漆现在不可能和他撕破脸皮。 巨型潜艇缓缓驶离码头,枪声也逐渐停息,巨大的海面又重新归于平静。 韩骥从紧贴胸口的位置轻轻抽出一张照片,是刚才他从渔民钱夹里翻到的。 他将照片紧紧捏在手心。 李漆隔空朝他望了过来,眼神写满探究,韩骥迎上他的目光,神情没有半分波动。 却在李漆转头的下一秒,眼神里闪过瞬间的杀意。 稍纵即逝。 第74章 久违的拥抱 朋城。 快凌晨三点的时候,小熊酒吧打了烊。 大批大批的顾客从散客区鱼贯涌出,有几个熟客和凯文打招唿: 「走了啊凯哥!」 「咦,这不是小陶吗,还没下班儿呢?」那人露出惊诧的目光。 陶阮蜷在高脚凳上,不冷不热地仰起脸沖他打了个招唿。 那人见状一屁股坐下来就要和陶阮搭讪,可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凯文扬起冰桶给轰走了。 「谢了。」陶阮懒洋洋地说。 凯文看他一眼,「怎么回事,平常你第一个熘,今天倒好,陪我一起下班了。」边说边从吧檯柜子里抽出大门钥匙。 陶阮的场子早就结束了,復工第一天,刘潼担心他身体受不住,只给安排了一场,结果他倒好,硬生生拖到现在。 这也就算了,偏偏坐在吧檯也不喝酒,就那么枯坐着,俩大眼珠子里什么都没有,空得令人心慌。 「那么早回去干什么。」回去也是一个人,空荡荡的。 陶阮说,说着眼神落到凯文身后的酒柜,「给我调一杯吧,凯哥。」 「干什么,你还想喝酒?」凯文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就一杯。」陶阮伸出手指比了个「一」,比完又沖他笑,语气软乎乎的:「不然我今晚睡不着。」 笑得比哭还难看,凯文心里不是滋味儿,但还是转身给调了一杯。他只当俩人吵架了,认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陶阮这样儿过? 第129页 吵架归吵架,怎么还能让人难受成这样?凯文嘴上不说,心里默默给韩骥记了一笔。 「赶紧喝,喝完送你回家。」 「不用送。」 「少废话!不然你别想喝了……」 见状陶阮也不再推辞,有凯文送他回家,起码回去的路上不再是孤单单一个人。 …… 另一边,天空泛起鱼肚白之际,视线里终于出现可供停泊的口岸。 李漆站在甲板上,神情晦暗。 「那群僱佣兵,和你有没有关系?」 韩骥并未立刻回答。 「你可别告诉我全都是巧合,」李漆撩起眼皮,「谁信。」 「如果李少不信我,那我说再多还有什么意义。」韩骥无谓地挑眉,「对面是什么人你不会不清楚,要是我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又何必处处受限于你。」 潜艇越来越靠岸,发动机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大。李漆沉默许久,半晌才冷冷看了他一眼: 「我还能相信你吗,韩总?」 韩骥闻言摊开双手,整个人呈一种极度舒展的姿态,「信不信由你。」 「不过,」韩骥话锋一转,「既然文森和他的僱佣兵选择在码头埋伏,就说明他们手上也没拿到那批货,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李漆嗤笑一声,「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我的生死,现在可全掌握在你手里了。」李漆阴恻恻地说。 韩骥闻言也笑,「我说了不算,得它说了才算。」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那韩总可得好好养伤了。毕竟,我还指着你恢復记忆,你说是不是?」 潜艇靠岸,轰鸣声戛然而止。李漆盯着他,皮笑肉不笑。 韩骥报以微笑目送,在李漆走下甲板的剎那,眼中的笑意顷刻间消失殆尽。 「老大,后面还有人在跟。」 回去的路上周齐开车,路虎后面紧紧跟着一辆黑色大众,从他们上车的那一秒开始就一直在跟。 「让他们跟。」韩骥冷冷扫过后视镜,「进地下停车场。」 「好。」 路虎在下一个左转路口拐进商场入口,韩骥干净利落地抽出手机里的电话卡,换上车里准备好的另一张,很快便编辑好了一条简讯。 阿杰的回覆同样很快。 周齐专心开车,在偌大的地下停车场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身后黑色的大众消失在后视镜。 「老大,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周齐问。 「阿杰会过来找你,你先跟他走。」 「那你呢?」周齐皱眉。 韩骥停顿了,片刻后才说:「我要去找陶阮。」 周齐略有些惊讶地挑眉,但也没说什么,反而勾起嘴角:「放心,包在我和阿杰身上。」 他们之间无需多言,周齐重新发动车子,在负三楼f口成功和阿杰汇合。阿杰开了辆牧马人,下车的瞬间把手里的钥匙抛向韩骥,两人很快交换了位置。 牧马人扬长而去,透过后视镜,阿杰瞟见黑色大众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走吧,玩玩儿他们。」他混不吝地笑。 周齐偏头看他,两人会心一笑,「坐稳了。」周齐低声说。 话音刚落,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在地下停车场里发出回声,经久不散。 --------------------------------------- 「我说祖宗,」凯文哀嚎,「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五点,凌晨!」 他追悔莫及,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后悔过。还说什么只喝一杯,他就不该相信陶阮的鬼话! 「行了,你真的不能再喝了,」凯文一把夺过醉鬼手里的酒杯,「陶阮!」 陶阮被他莫名拔高的音量吓得一愣,愣完又下意识找酒杯,发现杯子在凯文手里,伸长了胳膊就要去够。 「祖宗!」凯文又叫了一声。陶阮伸的是受了伤的那只胳膊,知道疼了,嘴巴一瘪,眼睛里立马汪了好大一泡眼泪。 凯文知道他难受,重话都捨不得说,气嘆了一声又一声,只能低声哄着:「不能再喝了,再喝回不了家了,还要进医院。」 「医院,不要去医院!」哪知陶阮一听这两个字,立马反应很大地坐起来。 「好好好,不去医院,我们回家。」 「他不让我去医院,他赶我……」陶阮自顾自地说。 「谁赶你?!」凯文不明所以,但立刻像只护犊子的老母鸡,「谁敢赶你?」 陶阮不说话了,趁凯文生气的间隙又抱起酒杯偷偷喝了一大口,待凯文反应过来的时候,酒杯已经见了底。 「……」 「你真是我祖宗。」 这回凯文说什么也不纵着他了,两手往陶阮胳肢窝下面一抄,把人提熘起来就要往酒吧门口走。 架着陶阮他不好关门,只能虚揽着,让陶阮的脑袋暂时搭在他肩膀上。 但即使是这样,怀里的人还不安分,一双爪子虚空乱挥。「我警告你陶小阮,要是你再不老实我就把你扔这儿了,爱喝多少喝多少,我才不管你……」 凯文絮絮说着,酒吧大门的锁是u形锁,贼沉,他一心二用,废了好大劲才锁上了。 「得嘞。」他伸手去揽陶阮,肩上的重量却蓦地一轻—— 头顶鸭舌帽的男人接过陶阮稳稳揽在怀里,高大挺拔的身影瞬间将怀里的人完全笼罩。 韩骥一身黑,身上还残留着硝烟和鲜血的味道。 第130页 视线相撞,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凯文松了一口气,但脸色却不太好看,甚至在韩骥伸手触碰陶阮额头的时候冷哼了一声。 「现在知道紧张了,早干嘛去了。」 韩骥一顿,沉声说了句「抱歉。」 「和我说干嘛,和他说啊。」凯文用下巴指了指陶阮,窝在韩骥怀里的陶阮浑然不知,不自觉地偏头朝韩骥胸膛埋得更深。 「……」凯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韩骥单手撑住他,朝怀里紧了紧,「麻烦你了,我带他回去。」 凯文摆了摆手,伸手从陶阮外套里掏钥匙交给韩骥,「快带走快带走。」 察觉到有人碰自己,陶阮不高兴地皱起眉,一边躲凯文的手一边往韩骥怀里缩,一通动作看得凯文眼睛都直了,恨铁不成钢地戳他脑袋:「小白眼儿狼。」 「快给整走!」 韩骥点了点头。 「等等!」凯文突然在身后叫住他,收起了脸上的调笑表情,无比郑重地说:「对他好点。」 「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身边很少有什么人。别总让他难受。」 韩骥沉默了,良久,「我会的。」 凯文闻言沖他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韩骥立在原地,表情沉重。直到怀里的人发出一声嘟囔,他一开始没听清,凑近了,才听到陶阮说: 「说好了下次要请你喝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韩骥唿吸一紧,「你说什么?」 「要请你喝酒。」 「我是谁?」 陶阮不说话了。 「……」韩骥嘆了口气,在台阶前蹲下身子,将陶阮背到背上,缓缓走了出去。 牧马人停在酒吧门口的拐角,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走了很久。 甚至想慢一点、再慢一点。 背上的人像是睡着了,唿吸很轻,但一唿一吸之间的灼热仍旧不可避免地喷洒到后背。韩骥单手撑住车门,在车前停顿了很久,疯狂贪恋着背上来自陶阮的温度。 直到晨光熹微,路上已经开始有了行人,韩骥才打开车门。他作势要将陶阮放下来,可脖子上的一双手却猝不及防收紧了—— 紧接着,颈窝传来一阵湿意。 陶阮带着哭腔的声音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开: 「你骗我,韩骥。」 被他紧紧抱住脖子的男人身体瞬间僵硬,久久没有动弹。 第75章 风雨欲来 韩骥心头重重一震。 他哑着嗓子,很艰难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唿吸。 「对不起。」 「不是故意要骗你。」 背上的人又没了动静,韩骥无声笑了笑。 但猝不及防的,环在脖颈上的手一松,陶阮捂住了他的眼睛,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你是不是哭了?」 不等韩骥回答,陶阮又闷闷地说,「你别难过。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韩骥心头一阵苦涩。这个傻子,自己都难受成什么样了,还让他不要难过。 「坐好,我们回家了。」 韩骥终于把他安置在副驾,小醉鬼抱着他的脖子不让走,灼热唿吸间全是浓烈的酒气。 苦涩至极的味道。 韩骥抱着他安抚地拍了拍,陶阮于是把自己缩成一团,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韩骥看了他一眼,勾起身子替他繫上安全带,良久,发动车子驶离了街道。 韩骥没有照顾醉鬼的经验,只能学着曾经的老二照葫芦画瓢,忙活了好一阵。 索性从上车到现在,陶阮一直很安静。床上的人唿吸平稳,韩骥用手探了探,没有发烧。 他私心没有将手收回,就这么轻轻贴在陶阮脸侧,感受着陶阮清浅的唿吸。 突然,唿吸变得急促。 陶阮皱着眉,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接连发出好几声梦呓。他翻了个身,双手无意识地往枕头下面摸,又过了几秒,压抑的呜咽声传来。 那声音极轻极细,却像铁锤,一下又一下地凿进韩骥心口。 陶阮很快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韩骥摩挲着他后背,陶阮在轻柔的动作下渐渐平静,韩骥刚要松口气,下一秒却发现不对劲—— 他黑色上衣的胸膛处,濡湿了大块布料。 陶阮一直在默默流眼泪。 韩骥眉头紧皱,转身想去拿纸巾,还没起身就被拉住了手臂。 「别走。」 陶阮带着哭腔,「你身上的味道好难闻,比烟味还难闻。我一点也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你骗我,但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陶阮脸色发红,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 「你别再受伤了行不行,我害怕。」 最后一句,陶阮嗓音发颤,紧紧攥着韩骥的手臂,怕他一转眼又会消失。 哪怕是在梦里,是幻觉,他也不要韩骥再离开他。 可能真的是幻觉,韩骥竟然把他抱在怀里,亲他额头,还对他说:「别怕。」 梦里的韩骥好温柔,还说会一直陪在他身边。陶阮心安地朝他怀里缩了缩,甚至在闭眼之前还能感受到韩骥灼热的唿吸就在耳畔。 再没有比这更能令他心安的了。 此刻窗外早已天光大亮,韩骥小心翼翼地缩回被陶阮当成枕头的手臂,静静注视良久,终于起身。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被陶阮握在手里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 第131页 是草莓熊。被他留下讯息的那只。 而且可能是陶阮家里所有草莓熊中最丑的一只了。 曾经那么嫌弃,现在却视若珍宝,韩骥无声笑笑,俯下身克制不住地又在陶阮额头烙下一吻。 关了静音的手机已经收到来自周齐的两条短讯,提醒他不得不走了。 「咔嗒」一声,安心熟睡中的陶阮并没有听到。 …… 牧马人一路疾驰,回到了地下停车场。 周齐勐踩一脚油门,「餵大哥,后面那辆车上小孩哭个不停,别是人贩子吧?」他探出头对入口的保安说。 「什么?人贩子?!」保安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对着指挥器说了句什么,随即放下杆子挡住了黑色大众。 「操……」 骂骂咧咧的声音在身后响个不停,周齐看向后视镜,轻蔑地吹了记口哨。不到半刻钟,身后便再也没了大众的影子。 周齐摁了下喇叭,见牧马人跟了上来,这才放心地看向身边的韩骥。 「看什么呢?」周齐狐疑地问。 只见韩骥皱着眉头,从上车起就揪着自己胸前的上衣布料,来回嗅了半天。 「衣服上有味道。」 「味道?」周齐自己也揪起来闻了闻,没什么奇怪的味道,「血腥味是重了点,其他也没什么吧?」 原来是血腥味。韩骥顿了顿,难怪陶阮会说难闻。 在码头,渔民死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李漆连开了几枪,大量的血迹几乎浸透了上衣。他赶着去见陶阮,竟然没有察觉。 对他来说,这股味道再熟悉不过,可陶阮不是。 想到渔民惨烈的死状,韩骥周身气息骤然低沉,连带着周齐都感觉到了,冷声说:「迟早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车内气氛沉重,然而只是一瞬,很快,后视镜里又出现了那辆黑色大众。 「妈的,阴魂不散。」周齐视线扫过那辆车,右手已经准备重新挂档—— 「不用,让他们跟。」 「怎么说?」 韩骥捏碎了曾用来联络阿杰的电话卡,「以李漆的手段,要是身边没他的眼线,我们只会更麻烦。」 话音刚落,黑色大众勐地加速后一个漂移横亘在路虎车前,周齐勐踩剎车,车前盖堪堪擦过大众门把手。 「叩叩叩。」 车窗玻璃被叩响,黑色大众下来两个男人,面色不善地亮明身份: 「想甩了我们,做贼心虚啊?」 周齐嗤了一声,「我有什么好心虚的,逛商场不行啊?」 「你他妈逛的哪门子商场,有你这么逛商场的么?」 「我怎么逛关你屁事!」周齐不耐烦,冷着脸看向对面两人,其中一个他见过,正是李漆派到医院的「护工」。 「我是管不着,但我们也是听人吩咐办事儿,」男人递过来两枚晶片,「二位怎么着,配合配合?」 韩骥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 李漆的手段他太了解了,这种定位晶片不同于普通的晶片,是需要种植在人体内的。也就是说,除了割开皮肤,否则无法轻易取出。 「来。」韩骥语气淡漠。 男人愣了几秒才拿起晶片。植入时有专门的工具,像手枪似的器械避开大动脉往脖颈上一扎,短时间内会产生剧烈的疼痛,但不会流太多血。 「他就不必了吧。」韩骥全程没眨眼,却在男人拿着东西走向周齐时皱了眉,「对我们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有什么合作的必要?」 男人闻言咧开嘴一笑:「这可由不得我。」 「打电话给李漆,我来和他说。」 「这……」男人面露犹疑,正当他准备回绝之时,上一秒还在身前的人已经瞬间移至身后。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见韩骥方才还捂着脖颈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枪,正是男人为他植入晶片的工具。 韩骥眼神一暗,冒着冷意的器械幽幽抵上了男人脆弱的脖颈,那东西停留的位置令男人一阵胆寒: 「没猜错的话,这里面会有一根钢针。只要我一枪刺下去,不出十分钟,你就会失血过多而亡。」 「妈的,你——」 站在男人身边的「护工」掏出怀里的短刀就要冲上去,被身后的周齐眼疾手快地锁了喉,三下两下压制在身下无法动弹。 「让我和李漆说话。」韩骥沉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显然他也没什么耐心,钢针微凸出来的尖已经刺破男人脖颈上的肌肤,冒出几颗血珠来。 「好好!好,我让你和他说、我这就给李少打电话,我这就给他打……」男人慌不择路,急吼吼地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抖着手指拨通了号码—— 李漆的声音很快传过来,见这边隔了几秒没有反应,很快便猜到几分。 「怎么了,让你们办点小事都办不好,」隔着电话线,他的声音飘渺不真切,但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狠意:「没用的废物。」 被压制住的男人浑身一颤。 韩骥扫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电话,平静地说:「晶片我可以装,周齐就不必了。」 李漆似是嗤笑了一声:「凭什么?」 韩骥停顿,半晌也笑了—— 「宁柯会不高兴。」 电话两头诡异地安静下来,李漆沉默片刻,听筒里传来一声冷哼: 第132页 「行啊,就按你说的办。」 韩骥挂断电话扔回给男人,同时也放松了对男人的钳制。周齐也松了手,正绕着圈活动手腕。 「草你妈的搞偷袭——」 「嘭!」 周齐惊诧地看向韩骥,只见他一贯沉稳冷静的老大将正欲扑上来的男人一脚踢出三米远,趴在地上勐地吐出一口鲜血。 而趴在地上的男人,正是李漆派去医院的那位「护工」。 韩骥朝他一步步走近,感受到危险,男人本能地匍匐在地上,挪动身体往后退。可他哪比得上韩骥的速度,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被踩住手掌,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霎时令他脸上血色全无—— 韩骥变换着角度,将男人的手踩在地上反覆研磨,直至男人差点意识不明昏死过去,才堪堪收回了脚。 「管好你的手。」 韩骥脸色阴沉,一想到陶阮也曾被这么对待,而且是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就恨不得杀了他。 周齐将韩骥反常的表现看在眼里,联想到在医院时的片段后,顿时瞭然。 吓得屁滚尿流的两人慌忙开上黑色大众疾驰而去,韩骥平復了情绪,见周齐一直盯着自己看,顿了顿—— 「抱歉,用了宁柯当挡箭牌。」 周齐清楚韩骥这么做是为了他,摆摆手,「你不用和我道歉,」 但—— 「他可能真的会生气。」周齐笑。 韩骥也笑。 挺好的,周齐身边能有这么一个人。 「叮咚」一声,短讯提示音打断了此刻难得的安谧氛围。 「别忘了,在你失忆前我们曾有过交易。明天的晚宴,接上陶阮一起。」 发件人,李漆。 短讯末尾还跟了个夸张的大笑,诡异的有些阴森。 韩骥皱着眉,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76章 暴露身份 陶阮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昼夜颠倒,以至于都快忘了自己曾经就是这么日復一日生活的。 宿醉的威力不小,陶阮呆坐在床上,手里还攥着那只草莓熊。 「真丑。」 他很嫌弃地说,下一秒却把草莓熊放在胸口紧紧贴着。 半晌又觉得应该不关宿醉的事,是昨晚的梦后劲太大了,很真实,真实到陶阮有些怅然。 再大醉一场就好了,回到昨晚的那个梦里,要是他抱得再紧一些,说不定就能晚一点醒来。 韩骥或许就不会走了。 就算要走,他也能再多抱一会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陶阮觉得自己魔怔了,喝酒把脑子喝坏了。 他又在床上坐了很久,最后实在是受不了自己一身酒气,下床进了浴室。 洗完澡镜子上又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陶阮故技重施,在镜子上写了一段话。可这一次直到他把所有的字都写完,身后也没有出现那个人。 「要是你真来了,我就该害怕了。」陶阮嘆了口气,脑海里想到韩骥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场景,大概和恐怖片没什么区别。 科幻片也有可能,穿越时空什么的。 「哈哈。」想着想着陶阮乐出了声,但很快,镜子上的字被水汽覆盖了。 「恐怖片也不是不行。」他轻声说。 「你现在在哪里,安全吗?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如把我忘了呢。」 陶阮又嘆了一口气。 离开医院的前一晚,其实他根本没有睡着。 天知道他有多高兴,在清楚地感知到韩骥的每一次触碰时,巨大的喜悦几乎将他淹没,可顷刻间,一盆冷水迎头浇下—— 韩骥要再度去往海港。 那种无望的等待,陶阮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经歷。 他情愿韩骥是真的把他给忘了,而不是在李漆安插的眼线面前演戏,起码这样他不用再因此而冒险。 源源不断的水汽已经完全将镜子上的字覆盖了,陶阮走出浴室,想给自己倒杯水喝。 他机械地打开冰箱,恍惚之间,却看见了料理台上还来不及归位的烧水器。 陶阮愣了一瞬,他从来没有喝热水的习惯。 也许昨晚是凯文送他回来的,又或许是自己喝蒙了不记得也不一定。 陶阮没太在意,继续机械地点开外卖软体,随便选了一家。下完单后他窝进沙发,竟然又短暂地睡着了,还是敲门声吵醒了他。 「您好先生,请确认收件人信息。」 门外站着的却不是外卖员。 陶阮皱着眉,签收了这份写着自己名字的快件。他拆开外面的包装袋,礼盒里装着的,赫然是一套精緻熨帖的西服。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穿上它,来参加明天的晚宴,我会派人来接你。」 陶阮将纸条死死团在手里,捏皱后面无表情地扔进了垃圾桶。 他拎起西服,一个酒红色的领结瞬间掉落,蝴蝶结形状,看上去和西服有些违和。 陶阮皱着眉,心头突然浮起一阵怪异。 --------------------------------------- 路虎没回别墅,反而沿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驶进一家隐蔽性极强的公馆。 周齐和韩骥并排,很快便有专门的人引着他们走向了更深处。 此座建筑面积惊人,与其说是公馆,倒不如说是一座古堡。韩骥不动声色地观察,越往里走,眉头皱得就越深。 第133页 看来是他低估了宁政华,也低估了这个曾经雄霸一方的家族。任谁也想像不出,在朋城寸土寸金的区,竟然隐藏着一座如此雄伟骇人的建筑。 「二位,这边请。」带领的人推开眼前的最后一扇门。 周齐顿了顿,迈出腿的瞬间,竟生出一丝犹豫。 「怎么。」察觉到他的反常,韩骥微偏过头,随即瞭然地捏了捏他肩膀,「走吧。」 门里的人,是宁柯的爷爷,宁政华。 周齐自问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大门被缓缓推开,在接触到里面的人向他投来的视线时,他还是忍不住皱眉。 那是浑然天成的、来自上位者的目光。宁政华年逾七十,眼神却丝毫不见混浊,反而像鹰隼一般,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穿。 周齐感到一丝微妙的不适,然而,还不等宁政华开口,一道身影急急地扑了过来—— 「你没受伤吧?快让我看看,我都担心死了……」宁柯眼神粘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地将人摸了个遍。他自己因为太过担忧而不察,周围的一干人却早已变了脸色,尤其是正前方端坐着的宁政华。 周齐一把攥住他胡乱摸的手,宁柯不明所以,小声问他:「怎么了?」 「咳——」 直到听见正中央的人不轻不重咳了一声,宁柯才后知后觉。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瞪着眼睛看向自己爷爷,大有倒打一耙的架势。 宁政华不看他,转而看向一旁的人。 「你就是周齐?」 「是。」 周齐等待着他的下文,哪知宁政华话锋一转,「这一次有我出面替你们摆平,下一次,下下次,你们怎么办?」 「爷爷——」宁柯不满地皱起眉头。 宁政华抬了抬手,并未看向自己的亲孙子,「敢私吞这么大数目的货,你们胆子不小。」 这批货现在在他手上,活脱脱的烫手山芋,要不是宁柯央求,他是断然不会蹚这趟浑水的。昨晚海港暴动,宁家的人伤亡不小,根据传回的消息,除了李家二少,对面竟还有来自境外的僱佣兵。 渐渐的,宁政华目光里带了审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和这群人扯上关系的?」 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叫韩骥的年轻人,恐怕不止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 「追债公司,私吞毒品,」宁政华眯起双眸,「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气氛逐渐僵持,宁柯在一旁看不下去,「爷爷!你这是干什么,在审犯人吗?」他提高了音量,迫使宁政华不得不把目光放到他身上。 「如果知道您今天是这种态度,我是不会同意让他们过来见你的。」宁柯皱着眉头,看样子十分不满。 周齐同样眉头紧皱,不过并不是为宁政华的态度。他安抚地用手背碰了碰宁柯,哪知宁柯会错了意,转头对着爷爷态度更加骄横: 「您有什么问题全部问我好了,是我求您帮忙的,你审我吧!」 「……」周齐萌生出想把他嘴捂起来的想法。 宁政华面色不虞,眼看着就要动怒,周齐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宁柯。 「干什么?」宁政华早就洞悉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小动作,「我要想收拾他你拦得住?」 「过来。」 宁柯不情愿。 「过来!」 宁政华勐地抬高音量,宁柯吓的一哆嗦,心不甘情不愿地乖乖走到他身边。虽然爷爷宠他,从小到大没捨得动过他一根手指,但他对爷爷的敬畏那是刻进骨子里的。 「小兔崽子,我就是把你给宠坏了。」宁政华恨铁不成钢地用力戳他脑门,「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宁柯呆愣。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他成功领到了来自爷爷动他的第一根手指。半晌,他揉着脑门,反应慢半拍地小声反驳:「他才不会卖我。」 宁政华冷眼瞧自家孙子。是,他是早就把周齐的背景调查的一干二净——父母双亡,十八岁以后一直跟在韩骥身边为恆域做事。背景还算干净,可他跟在韩骥身边做的什么事? 就凭他在海港截下的那批货,掉一百次脑袋都不够。宁柯不管不顾就往里跳,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宁家就这么一个孙子,宁柯从小承受的就比同龄人要多,他真是含在手心怕化了,千娇百宠地护着长大,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孙子往火坑里跳。 他绝对不可能让宁柯有任何危险。 「我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怎么做,」宁政华语气骤然变冷,「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们,稍后我会派人带你们去取货,在此之后,别再和宁柯扯上瓜葛。」 「爷爷!」宁柯不可置信,愣愣地转过头,后知后觉才明白宁政华的意思,「我不要!」 然而宁政华不看他,冷声吩咐身边的人:「把小少爷送回家。」 「放开我!」宁柯用力挣脱,「你骗我!你说想看看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什么叫别再和我有瓜葛,我不同意!」 距离宁柯几步之遥的周齐狠狠一怔。 宁柯一边挣扎一边看着他,眼眶立马变红了。周齐皱着眉,竟以韩骥都没能阻止的速度箭步沖了上去,单手钳住扯着宁柯胳膊的男人,「放开他。」 韩骥顿感不妙,下一秒,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大群保镖,看样子是宁家的手下,很快便压制了周齐。 宁政华眸光闪过一丝冷意,「劝你别不自量力。」 第134页 宁柯死死抱住周齐不放,声音里带了哭腔,周齐奋力和一群保镖缠斗,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宁老,」就在这个时刻,韩骥突然开口,「您刚才问我想做什么。」 宁政华示意保镖停手。 「很简单,我要李漆和整个李家倒台。」韩骥沉声说。 宁政华似是被勾起了好奇,「哦?为什么?」 良久。 韩骥目光平静,「我是个警察。」 第77章 绝密任务 周齐和宁柯俱是一震。 尤其是周齐,愣在原地很久都没反应过来。 宁政华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眼里闪过惊讶,但很快,「那又如何?你们警察抓毒贩,没理由要我们平民百姓也搭上性命。」 「毒贩的手段您应该领教过,任凭他们逍遥法外,只会有更多的人无辜受害。」 码头上的渔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又能做什么?」宁政华不甚在意地笑笑,「我一个做生意的老头,什么也做不了。」 韩骥眼神冷了下来。 宁政华早年间黑白两道通吃,几乎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朋城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触及他的核心利益,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怎么会,」韩骥一顿,「李漆还没那个胆子敢在宁家的地盘撒野,这批货由您代为保管,是最安全的。」 宁政华嗤了一声,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韩骥也不言语,半晌,才说,「李漆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我去了哪里,他一清二楚。」 从他踏进宁家公馆的那一秒钟起,韩骥早已做好了打算。果不其然,宁政华闻言眼神一变,但还不止—— 韩骥处变不惊,「在医院,李漆见过宁柯。」 「他早就知晓宁柯和周齐的关系。这种情况下,宁柯如何全身而退?除非,」韩骥顿了顿,「宁老和我联手,彻底扳倒李家。」 「你!」宁政华狠狠一掌噼向檀木桌,锐利的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你威胁我?」 「谈不上。」韩骥说,「各取所需罢了。更何况,李氏倒台,对宁家来说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宁政华半晌没说话,宁柯极有眼色,上前半步抱住他的胳膊,语气又轻又软乎:「爷爷?」 宁政华重重地嗤了一声。 「您答应帮忙了?」 宁政华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宁柯高兴地露出一排牙齿,转而抱住周齐的胳膊,宁政华见状气得不轻,「宁柯,跟我回家。」他很少这么连名带姓,然而宁柯无法无天—— 「爷爷,我和他说两句话,马上就来!」 宁政华脸黑了大半。 说完宁柯头也不回地把周齐拉到一旁,可还没等他说话,一旁的韩骥先一步打断了。韩骥看向周齐,半开玩笑地徵求同意:「能不能先让我和他说两句?」 宁柯呆呆地指着自己:「我吗?」 韩骥点头。 「韩哥?你要跟我说什么啊。」 韩骥沉默一瞬,「抱歉,利用了你。」如果能有别的选择,他不会用宁柯当筹码来迫使宁政华与他联手。宁柯确实是宁政华的软肋,但他同样是无辜的人。 「这个啊,」宁柯啊了一声,他也不傻,早就听出了刚才韩骥话里话外的意味,可就像韩骥说的,周齐的事,叫他如何置身事外? 自然也算不上利用。 相比这个,倒是韩骥警察的身份更令他震惊,「如果能抓到李漆,我愿意配合,也会好好劝我爷爷的。」宁柯说。 说完,他像想到什么,又开始不正经起来,小声说:「小时候被绑架的次数多了,我还挺想当警察来着。」 韩骥闻言难得笑了笑,也用开玩笑的语气:「行了,不打扰你们诉衷肠了。」 宁柯闻言脸一垮。还诉什么衷肠啊,他爷爷在背后视线快把他戳烂了!宁柯苦兮兮的,对上周齐眼神,飞快踮起脚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做口型—— 「等我电话!」 「宁老!」「您别激动!」身后传来保镖焦急的声音,宁柯回头看了一眼,宁政华被他气得不轻。他吓了一跳,连忙跑回爷爷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韩骥和周齐很快被人带离了宁家公馆。 回去的路上韩骥开车,周齐沉默着,车里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路虎驶进别墅区,韩骥索性把车停在绿化带边,「问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直。」 周齐停顿半秒,「从你把我捡回恆域的时候?」 「嗯。」 「明白了。」周齐说。 韩骥微微皱起眉,正欲说什么,却见周齐警惕地指了指他颈边。韩骥很快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扯着嘴角笑了笑,「放心,只是定位。」 如果有监听设备的话,从他们踏进宁家公馆的那一刻就会被探测出来,宁政华性格谨慎,不会毫无防备。 至于这枚定位器为什么没被发现,就不得而知了。或许连宁政华都没料到,韩骥会在明知身上有定位的情况下仍大摇大摆地走进宁家的地盘。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算准了李漆对宁家的忌惮。 周齐却仍然不太放心。 「你觉得李漆还有必要装窃听器吗?」韩骥问。 连定位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装的,再多此一举装个窃听,还妄想能从他嘴里听到什么? 第135页 周齐这才恍然。 韩骥预想过他的许多反应,却唯独没料到周齐竟然只是在担心被李漆监听,心中不免诧异。 然而周齐还是沉默。脑海中浮现「警察」两个字时,所有的一切在一瞬间有了答案。 怪不得韩骥对枪枝器械那么熟悉,强悍的体魄和身手仿佛与生俱来,又对毒品深恶痛绝,从不屑与钱盛吴启等人为伍。怪不得韩骥就算搭上自己的命,拼死也要把那批货送出去。 那批货一旦落入白人或者李漆任何一方的手里,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丧命…… 他不敢想。 「所以说,恆域也是个幌子?」 韩骥沉声说「是。」 半晌,「他们知道吗。」周齐低声问。 韩骥沉吟片刻,「老二应该看出来了。」 周齐瞭然。韩骥握着方向盘,也沉默许久。 「怪我吗?」 「怪你什么?老大,我的命都是你捡回来的。」 「怪我瞒着你们,怪我把你们拉下水,让所有人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韩骥嘆了口气,「太多了。」 五年前,边境任务结束,他和傅修明、林仲景一起从部队退下来。傅修明开了家私人医院,林仲景进了朋城市公安局,而他,日復一日大海捞针般打听严晗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宋凯——朋城市公安局局长找到他,面色凝重地交给他一沓资料,上面记录了李文宣,也就是李家小少爷的详细背景。 资料上有李文宣的一张免冠照,韩骥几乎是在看见照片的一瞬间就确认了——李文宣就是严晗。 他欣喜若狂,可接下来,宋凯的话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李文宣的葬礼,定在下周。」 纵使是经歷过无数生死的老局长,此刻也难免于心不忍。他交给韩骥另一份关于李氏集团的资料,拍了拍肩膀,「你自己决定吧。」 那是一份李氏集团多年以来的犯罪记录,其中李家二少李漆的不良记录尤为显眼,甚至涉嫌毒品交易的嫌疑。可这么多年来,由于没有充分的证据,朋城警方一直没能将他成功抓捕。 李漆很狡猾,他将手头的货散到名下的各个娱乐场所,自己却从不露面。再加上大哥李烨在身后的运作,有一整个李氏集团撑腰,李漆这几年在朋城可谓是如鱼得水。 「需要我做什么?」 宋凯两道眉毛紧贴在一起,他郑重其事地再一次确认:「你真的想好了?」 边境的任务刚结束,韩骥回来的时候还负了伤,好不容易有了严晗的消息,却被告知弟弟在不久前已经离世。接受任务,代表着他即将以全新的身份潜伏在李漆身边,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宋凯坦言:「如果任务失败,你甚至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世界上。」 做警察这么多年,亲眼看着无数的同胞变成英灵,他不想韩骥也成为其中之一。宋凯有私心,他希望韩骥拒绝,可当韩骥毫不犹豫接受任务时,他却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知道,再没有比韩骥更合适的人选。 也是在那一刻,宋凯明白,无论是自己还是韩骥,都没有回头路了。 「接下来,我和缉毒大队会全力配合你的工作,但有一点你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暴露身份。」宋凯面色凝重地说。 「明白。」 遥远的记忆再度被勾起,韩骥眼神略微有些失焦,「还记得那个相框吗?上面的人叫严晗,我亲弟弟。」 「也就是后来的李文宣。」 这些韩骥从未提起过,听着他明显低下去的低沉语气,周齐没由来的心口一紧—— 「调查之后我才发现,李文宣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时候恆域刚起步,我从地下赌场把你带回来,你瘦的跟个猴似的。」 哪像现在。 韩骥转过头,顿了顿。 默契使然,周齐竟在一瞬间懂了韩骥的意思,「我不会走。」他沉声说。 韩骥面容平静,「有句话我说错了。宁柯背后有宁家,所以他可以全身而退,」 「同样的,你也可以。」 周齐身上没有定位,又有宁柯在身边,韩骥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至于老骆和阿杰,他相信老二一定会把他们保护好。 唯一不放心的……大概只剩一位。 想到陶阮,韩骥下意识摸索口袋,可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他忘了自己已经把草莓熊留给陶阮。 韩骥微微皱眉。 然而,下一秒,周齐带着怒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说了,我不会走。」 第78章 鸿门宴 翌日,幸福家园。 家里静悄悄的,陶阮不在客厅,他蜷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西服。 此时距离晚宴开始不到一个小时。 陶阮始终无法忽视萦绕心头的怪异感受,却也说不出个原因,总之,从他第一眼看见这套西服,那种感觉便挥之不去。 良久,他终于起身。 与此同时,黑色的路虎缓缓驶进小区。 「李鸿卓那个老狐狸,年轻时与我倒是有几分交情。」 路虎车窗降下来,韩骥目光黑沉,耳边环绕着宁家公馆时宁政华对他说的一番话: 「换作是几年前,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但自从李文宣死后,他性情大变,就连李氏集团也撒手不管了。」 第136页 「李文宣?」 「李家的小儿子。」宁政华嘆道,「可惜了,命不好,早早就走了。」 「不过,」宁政华话锋一转,颇有些意味深长,「要是李文宣还活着,李家两兄弟倒不必争得头破血流了。」 「什么意思?」韩骥眸光一沉。 「人尽皆知的事,你不知道?」宁政华反问,但也没太在意,「李文宣不是李家亲生的。李鸿卓那么疼他,恨不得把整个李家拱手相送,哪里轮得到李家兄弟分一杯羹……」 宁政华的话久久萦绕在耳边,韩骥彻夜未眠。 就是到了现在他依旧眉头紧皱,可就在此刻,距他不到百米的单元门内突然走出一个人。 是陶阮。 陶阮显然也一眼就看到了停在楼下的路虎,愣怔的间隙,韩骥已经打开车门。 两人隔空对视,谁都没有开口。 漫长的沉默后,陶阮走到车前,平静地问他,「不走吗。」 韩骥眼神闪了闪,视线落在陶阮身上像被烫到一般,飞快移开了。 他还从来没见过陶阮穿西服的样子。 「走。」韩骥沉声说。 陶阮坐上副驾驶,直到路虎沉默地开出数百米,疯狂的心跳才逐渐平静下来。 他根本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冷静。 陶阮不知道来接他的人竟然会是韩骥,昨晚还出现在梦里,彻夜陪着他的人,这一秒活生生出现在了面前。 他们在海港怎么样,经歷了什么,有没有受伤?草莓熊上的信息,和林仲景的会面,是否真的帮到了韩骥?明明已经恢復记忆,却瞒着自己,是否又在韩骥的计划之中…… 陶阮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余光里看得到韩骥的身影,这个人平安无事,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车速不快,窗户半开着,又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陶阮在这样的环境下竟有些睏倦。大概是身边的人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不知不觉间,他缓缓阖上眼皮,打起了盹。 韩骥早在后视镜里看到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勾起嘴角。他再度放慢车速,可几乎是在同一秒,身后一辆黑车也跟着放慢了速度。 是黑色大众。 韩骥唇边的弧度倏然消失,取之而来的,是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冷意。 李漆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派他来接陶阮是假,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试探。 韩骥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缓缓踩下油门,路虎即刻在道路上疾驰而去。不到二十分钟,车子便停在了李宅门口。 陶阮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睁开眼睛时看到韩骥瞬间放大的脸,「到了。」韩骥低声说。 陶阮眨了眨眼睛。 韩骥顺手解开了他身下的安全带,侧着身子正要坐回驾驶室之际,腰侧的衣服突然被人一把揪住。韩骥皱眉,陶阮此刻却眼睛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 他睡懵了,睁眼就看到日思夜想的人,陶阮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想紧紧地抓住他,不让他再离开。 然而—— 「放手。」韩骥冷漠地说。 陶阮眼眶发酸,「不想放。」 韩骥一怔,可身后黑色大众上走下来两个人,眼看着就要经过路虎旁。 韩骥一咬牙,脸色冷下来。 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手中抽离,陶阮怔忪地看着双手,呆了半晌,才一言不发地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韩骥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入口处有专门的侍应生指引,穿过长长的前厅后,更深处的富丽堂皇一览无余。 李家的宴会,自然少不了各色商贾富豪,个个身着华丽,见他们经过,不免目露探究。 然而带路的人脚步不停,径直带着他们走向宴会正中央。 李漆目光含笑,正等在那里。 在陶阮走至身前的一瞬间,韩骥清楚地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艷。 韩骥皱着眉,眼神一冷。 「不错。」李漆赞赏地说,他上下扫视,将陶阮完完全全打量了一番。最终,视线落在陶阮脖颈前的领结上,发出耐人寻味的轻笑。 「很衬你。」 陶阮皱起眉,然而李漆抬手打断了他:「在这里等我,我上去说几句话。」 周围宾客的嬉笑声渐渐弱了。 「各位,欢迎。」 李漆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想必大家都知道,我的父亲,李氏集团前任董事长,」他停顿半秒,刻意加重了「前任」两字,「今晚之后,即将卸任董事长一职。」 话音刚落,底下一片譁然。 宴会的主人公还没入场发话呢,怎么这二儿子先说话了?李氏集团的变动大家或多或少都听到些风声,但也只是猜测,这下倒好,直接抬上明面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老相识了,也都是李氏的股东。有些话我就明说了,」李漆眯起眼睛,「这个董事长,不止我哥,我也想当。」 空气寂静了几秒。 「胡闹!」场面险些失控之际,一道低沉隐约带着怒意的声音自前厅传来。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视线略带抱歉地扫过在场宾客: 「招待不周,大家见谅。父亲很快就来,还请大家稍安勿躁。」 李烨久居高位,气度不凡,说出来的话自然更加可靠,宾客被安抚住,场面又恢復一派祥和。他冷冷扫过李漆,眼神锐利,可后者脸上依旧挂着虚伪的笑,甚至挑衅地沖他扬起眉毛。 第137页 陶阮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 谁料李烨的目光下一秒径直看过来,在看到陶阮一身装扮时,微不可闻地皱起了眉。 陶阮不明所以,可在看清男人眼神时,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再一次浮现上来。 「这位是?」李烨沉声。 这是陶阮第一次见李烨,传闻中的李家大少,却是和李漆完全不同的感觉。 「连我带什么人来你也要管,也未免管的太宽了些。」李漆嗤笑。 然而李烨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之前,竟深深地看了陶阮一眼。 「我们走。」李漆说。 陶阮没反应。 「怎么了?」韩骥察觉不对,「怎么不走?」 陶阮这才猝然回过神。他愣愣地看向韩骥,欲言又止,可恰巧这时李漆探究地转过身,陶阮一顿,没再说话。 刚才李烨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短暂的一眼,却令他毛骨悚然。 陶阮皱起眉,安慰自己可能看错了,摇摇头跟上韩骥的脚步。 李漆带着他们正欲上楼,中途却被一个穿着阔气的男人给拦住了,李漆和他寒暄了几句,两人貌似很熟络。 「哟,这位是谁,没见你带出来过。」那人上下打量陶阮,眼中的欣赏意味再明显不过。 「少打主意。」李漆有些不耐。 那人却不依不饶,「我你还不知道,开个价儿吧,陪我一晚。」说着男人再次打量起陶阮,只不过眼神更加火热放肆,先是被西服包裹的修长双腿,再是腰臀,最后目光在陶阮脸上流连,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陶阮脸色很难看。 李漆皱起眉,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却在看见陶阮表情的瞬间,耐人寻味地顿了顿。 他眯起眼睛,眼神扫过一旁沉默已久的韩骥,「这你可不该问我,该问他。他们才是一对。」 「哦?」 男人看向韩骥,不耐烦地说:「行了,你开价吧。」 韩骥却看向李漆,面无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记性,」李漆状似懊悔,「差点忘记你失忆了。」 男人听得一头雾水,但压根不在意他们打什么哑谜,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小美人儿,上前两步急不可耐地就想搂陶阮的腰。但他还没来得及碰上,就被另一个男人不动声色地挡住了。 李漆冷笑一声,「韩总,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两股视线在空中交汇。 韩骥垂在身侧的拳头咯吱作响,心底的动盪却久久不能平息。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心底疯狂滋长—— 他要带陶阮走。 不管是否会不会暴露,他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个男人肆无忌惮地打量陶阮,他想把他的眼珠子剜下来。 还有李漆,李漆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如果现在就杀了他…… 韩骥额间鼓起青筋,差一点就要失控。 突然,就在这一刻,耳边响起一声惨烈的哀嚎。 韩骥倏地清醒过来,缓慢松开拳头。 在他正前方,身穿精緻西服的青年跨坐在男人身上,陶阮挥起拳头,狠狠砸向男人面中: 「傻逼。」 第79章 嘴,破了 陶阮出手很快,谁都没反应过来。 地上的男人挨了几下后,迅速回过神来,一把掀翻了身上的陶阮。他双目赤红,怒吼一声揪起陶阮的衣领,抡圆了拳头就要往陶阮脸上挥—— 半道却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给截下。韩骥冷着脸,一把甩开他的胳膊。 「你他妈的……」 「行了,」李漆皱着眉,「闭嘴。」 男人怒目圆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漆,你他妈就这么由着你的人打我?」 陶阮一秒都不想多待,冷着脸转身走了。 「你给老子站住,想走?」 「够了!」 李漆吼了一声,耐心俨然到了极限,陶阮会动手他属实没想到,可—— 「谁让你他妈到处发、情。」李漆语气阴沉。陶阮今天有大用处,绝对不能坏事,可偏偏眼前这个「种,马」睚眦必报,不是善茬。要是因此得罪了他,又在这个节骨眼,必然会生出许多事端。 想到这,李漆缓和了语气,「你想要什么样的我没给你送?何必为了一个小玩意儿动这么大的气……」 韩骥看着陶阮离开的方向,眼神一片幽深。半晌,他握紧拳头,跟了上去。 …… 陶阮窝了一肚子的火,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穿着富丽的男人女人在推杯换盏间调笑着,处处是纸醉金迷的味道,他厌恶到屏住唿吸,可手机却在这时振动—— 是宁柯。 「小陶?」宁柯喊了他一声,「你在哪儿呢,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过来找你。」 陶阮心下诧异,宁柯也来参加晚宴? 他环顾一周,也说不清自己此时的位置,干脆说:「你待在原地别动,我来找你。」他顿了顿,「等等,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陶阮挂断电话往前走,却发现这根本不是洗手间,而是一间早已废弃的杂物间。他皱了皱眉,打算原路折返。 突然之间,一股强劲的力道拉住了他! 陶阮下意识开口唿救,可那人似乎早有预料,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巴。口鼻被覆上宽阔的手掌,陶阮丧失了片刻的唿吸,却在同一瞬间,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第138页 熟悉的味道透过指间缝隙,强势入侵他鼻腔每一寸。 韩骥嗓音低沉,「是我。」他松开捂住陶阮嘴巴的手掌,立刻在黑暗中检查陶阮手臂上的伤口,不知道刚才揍人用的哪只胳膊,要是伤口又裂开了…… 靠在墙壁上的人一动不动任他动作。察觉到不对,韩骥勐地停下来,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心口狠狠一颤—— 陶阮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双眼睛通红,「你在干什么?」他颤着声音又问了一遍,「韩骥,你在干嘛啊?」 「我——」 「你认得我是谁吗?」 韩骥沉默了。 陶阮依旧盯着他,「我现在可以和你说话吗?」眼眶里涌出两颗眼泪,掉落在眼睑上像两颗豆子,陶阮伸手擦掉,「可以吗?」 除了在海港差点溺亡那次,韩骥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窒息的感觉。可现在,陶阮站在他面前,面对着他流眼泪,泪珠比海水都还沉重。 压得他喘不过气。 然而陶阮还是看着他,固执地在等答案。 韩骥伸手替他擦眼泪,先说「可以,」然后说了「对不起。」 两句话像一个开关,顷刻之间点燃了陶阮的所有情绪。眼泪越流越多,他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哭到视线开始模煳,陶阮急切地擦眼泪——他要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韩骥。 他动作粗鲁,把眼睑下面的皮肤都擦红了还浑然不觉。可眼泪根本擦不完,他机械地又一次抬起手,却在下一秒突然被人整个抱进了怀里。 韩骥下巴搭在他脑袋上,嗅到熟悉香气的一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陶阮愣了愣,随即感到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越来越紧,他差点喘不上气。 「别哭了。」低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陶阮连日以来的担惊受怕,被他冷漠对待后又赶出医院,连带着刚才的委屈气愤,统统爆发了。 韩骥一怔,默默地又圈紧了些。 半晌,怀里的人终于平静下来,他正要把人放开,低头却看见陶阮眼眶通红,揪着他胸前的衣服,语气有些闷: 「你抽了很多烟。」 韩骥微怔。 「手上,味道很重。」 「是吗。」韩骥笑了笑。昨晚他一夜没睡,不知不觉就抽了这么多,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发现的人竟然会是陶阮。 「以后不抽了。」 「骗子。」陶阮突然说。 「嗯?」 陶阮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句,「骗子。」 韩骥突然想起陶阮在小熊酒吧喝醉的那一晚,也说了同样的话。 「好,我是骗子。」他承认得干脆利落。 反倒是陶阮一愣。 韩骥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剐蹭眼睑,他的手很热,落到皮肤上舒服又暖和,陶阮微微眯起眼睛。 他皮肤白,留下很大一片印子,韩骥眼神微深,隔了几秒,才说: 「这次没有纸巾给你擦了。」 陶阮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在a市,他蹲在马路牙子旁边,等着韩骥给他买纸巾,也是用来擦眼泪。 想着想着眼眶竟然又热了起来,陶阮飞快眨眼,语气比方才还要闷: 「在医院那晚,其实我根本没睡着。」 韩骥指尖一顿。 「你亲我,我知道。」 「那你也知道我早就恢復记忆了,为什么不说?」韩骥看着他,「你也在骗我。」 陶阮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倒打一耙,「你都不想让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再说了,我有那么蠢么?」 既然韩骥不想让他知道,医院里又突然多了一个李漆的眼线,他再迟钝也察觉出什么了。 陶阮兀自控诉,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男人俯下身,眼神越来越幽深,几乎是直勾勾盯着他一开一阖的嘴唇…… 「你……唔?」 陶阮再次瞪大了眼睛。 韩骥身上的菸草味顷刻之间将他笼罩,带着浓浓侵略气息。双唇相贴的瞬间,陶阮大脑一片空白,韩骥却很急切,仿佛忍耐了多时,渴望,又带着一丝冲动。 接吻的时候,原来是上唇先贴在一起。韩骥嘴唇很薄,温度比陶阮的要高一些,贴在一起时散发着阵阵热意。 陶阮觉得自己可能会被灼伤。 很快,韩骥并不满足于浅尝辄止。 简单的吮吻只会让温度升起的更快,陶阮下意识闭上眼睛,连韩骥什么时候重新环上他的腰都不知道。 「唔!」 唇角传来一阵刺痛。 陶阮下意识想往后缩,却被腰间的大掌牢牢箍住,令他后退不得。韩骥握着他的腰轻柔摩挲,热度透过西服,陶阮渐渐放松下来。 感受到他软下来的身体,韩骥眼神一暗,无师自通般地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还是唇齿之间的血腥味唤醒了理智,陶阮睁开眼睛,勐地推开韩骥。 被推开的人显然并没有满足,韩骥眼神深沉,开口的一瞬间发觉嗓子都哑了—— 「怎么了?」 还怎么了?陶阮眼睛又红又湿,全身都在往外冒热气,「装够了?」 「什么?」 「还装?」陶阮摸着嘴唇上的口子,咬牙切齿,「现在认得我是谁了?」 怒气沖沖发问的人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惹人怜爱,韩骥眼神更加幽深,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良久: 第139页 「不装了。」 「嗯?」 「阮阮,」韩骥叫他。 陶阮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韩骥又重复了一遍。 「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韩骥笑了声,听见他笑,陶阮脸快红透了。 该死,他的试探怎么这么拙劣?! 「你不是知道吗。」韩骥上前一步,轻易就消弭了陶阮刚才把他推开的距离,「我偷亲过你,现在想光明正大地亲。」 「你——」 「我喜欢你,陶阮。」 陶阮愣在原地。 韩骥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重新将他抱进怀里,郑重其事地说了声「对不起。」 「干嘛道歉?」陶阮哑着声音。 「很多事瞒着你。」 陶阮顿了顿,「其实,我有猜到一些。你是警察,对吗?」 韩骥沉默良久,最终沉沉地「嗯」了一声。 心中的大石头尘埃落定,陶阮嘆了口气,他双手紧紧环住韩骥的肩膀,在他背上拍了拍。 「辛苦了。」 韩骥静默良久。 今晚要不是那个想打陶阮主意的男人,他不会这么快让陶阮知道真相。可也正是在把陶阮紧紧抱进怀里的一瞬间,他才明白自己有多么渴望。 原来他对陶阮的感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把陶阮带走,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所有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气氛低沉,抱着他的人明明什么都没说,可陶阮却无比清楚韩骥心里在想什么。他也沉默了,片刻后—— 「你还有一件事瞒着我。」 韩骥皱着眉,短暂从消沉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熟练?」陶阮板起脸,严肃的表情却因为不好意思而显得不伦不类,「是不是之前,那个过。」 韩骥一时好笑,「哪个?」 「就那个,你别又装听不懂!」 韩骥看着他,眼角含笑,「想抱你,想亲你,都是本能反应。」 「没那个过。」 陶阮一张脸现在是彻底红透了,他自暴自弃地一头扎进韩骥怀里,张开嘴刚要说话,却突然听见杂物间门外传来响动—— 韩骥顿时神情紧绷。 第80章 诡异之处 韩骥不动声色把陶阮护在身后,警惕地问:「谁?」 没人回答,身上的手机却突然开始振动。陶阮摁亮屏幕—— 「是我啊。」 屏幕上显示宁柯的名字。 陶阮松了口气。 宁柯还在喊,「小陶?是你吗?」 说是去上洗手间,隔了这么久都没动静,他把每一层都找遍了,路过杂物间时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没想到里面真的有人。 「是宁柯。」陶阮小声对韩骥说。 说完他从韩骥身后探出身子,正欲开门,却被人轻轻攥住手臂往回一拉。 陶阮莫名有些紧张,眼神闪躲,「别——」 「破了。」 「嗯?」 韩骥眼神灼热,温热的指腹在唇角的细微伤口上蹭了蹭。有点疼,陶阮下意识想用舌头去舔—— 「……」 韩骥倏地收回手,随即打开了杂物间的门。 「小——韩哥?」被晾在外面挺久的宁柯睁大眼睛,「怎么会是你,小陶呢?」 「这儿呢。」 陶阮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走廊上光线比外面暗,他有些不适地用手挡了下眼睛。宁柯从他走出来的那一秒就一直盯着他,神情微怔,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陶阮不明所以。 宁柯指了指他的嘴唇,眼神幽幽地燃起簇小火苗,「你们刚——」 「抱歉,还要请你再等两分钟。」韩骥沉声。 还没等宁柯反应过来,杂物间的门「砰」的又被关上了。宁柯震惊了,看着眼前紧闭的门,缓缓张大了嘴巴。而杂物间内—— 「我必须在李漆面前继续假装失忆,离开太久,他会起疑心。」韩骥语速很快,「一会儿我先走,你和宁柯稍后一起出来。」 「我明白。」 韩骥闻言顿了顿,控制不住又把人圈进怀里,「委屈你了。」 陶阮在他怀里摇头,十分贪恋韩骥身上温暖熟悉的体温,环在他嵴背的双手用力收紧,却又无力地松开。 门外,宁柯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门又被打开了,韩骥从里面走出来,对他点头示意后很快离开了。 「小陶……小陶?」 陶阮情绪不高地应了一声。 宁柯深唿吸,「请解释。」 「眼睛为什么红了,嘴唇为什么破了。」 陶阮舔了舔嘴角,没刚才那么疼了,他平静地说,「哭了,亲了。」 「然后?」宁柯抓心挠腮。 「你不是看见了,」陶阮朝韩骥背影消失的地方抬了抬下巴,「走了。」 宁柯:「……」这是搞的哪一出? 他们并肩往外走,走廊上偶尔路过一两个宾客,宁柯还想再问,下一秒却见陶阮表情凝重:「这个不能让李漆看见。」 他指了指自己嘴角的小口子。 宁柯瞭然,沉吟片刻,「跟我来。」 两人拐进了洗手间,梳洗台上放着一个粉色包包,穿着优雅小礼服的女生正在低头翻找着。 第140页 「突然给我打电话,要不是我问你,都不知道今晚你也在。」女生抱怨。 宁柯摸摸脑袋,正要解释,女生用手里的化妆刷挑起他的下巴:「闪开,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她走到陶阮身前,拿出粉底液比对,「你太白了,只能用这个。」 见她还真不搭理自己,宁柯悻悻站在一旁。 「搞定。」很快,女生打了个响指。她用粉底液和一点点口红遮住了陶阮嘴角的小伤口,虽然不能做到毫无破绽,但正常社交距离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谢谢。」陶阮对她说。 「不用客气。」女生摆摆手,盯着他的脸赞嘆,「你是我从小到大见过长的最好看的男生。」 「谢谢。你也很漂亮。」 宁柯在旁边瞅着,越瞅越不对味儿,急忙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好了好了,我们快出去吧。」 女生还在生他那么长时间不联络的气,踩着小细高跟走在前面,裙边的亮片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姿,很是好看。可宁柯耷拉着脑袋,愁苦地嘆了口气。 大厅,所有宾客聚集在一起,等待今晚宴会的主人公——李氏集团前董事长李鸿卓致辞。 陶阮四处搜寻韩骥的身影,还没等他找到,视线里先出现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人。李漆端着香槟,站定时递到他手上,「刚才去哪里了?」 「随便逛了逛。」陶阮目光落到他身后的韩骥身上。 「和谁?」 陶阮皱眉。宁柯啧了一声,「管那么多呢,和我在一起,不行吗?」 李漆勾起嘴角,「哟,宁小少爷。」 「当然可以。」他抬起手,立马有侍应生递上托盘。 「给个面子?」李漆扬眉。 陶阮沉着脸不动,宁柯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李漆见状不好再说什么,晃了晃酒杯同样一饮而尽。 「你干嘛?」陶阮不贊成地看着他。万一李漆在酒里做手脚怎么办? 宁柯安抚地沖他笑,「拂人不拂酒。放心,他不敢在宴会上做什么。」 「你——」陶阮正要说话,周围却传来一阵响动。宴会正中央,李鸿卓缓步走上台,转过身时隐隐露出发间银白。 陶阮下意识看向几步之外的韩骥。 「天啊,我差点没认出来。」宁柯突然说。 韩骥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陶阮还是有些担心,听到宁柯说话,他下意识问:「怎么说?」 「和几年前判若两人。」 宁柯神情有些恍惚,「李文宣你知道吗?他曾经是我的同学。」三年前的葬礼上他见过李鸿卓,这个辉煌一生的男人在李文宣灵堂前也依旧气度不凡,丝毫没有表现出悲伤。 当时他还替李文宣愤恨,可现在,仅仅过去三年,李鸿卓却仿佛苍老了十倍。年过五十而已,两鬓竟已斑白一片。 「李文宣?」 「嗯,李家最小的儿子。」 陶阮皱眉,没想到宁柯竟然早就和李文宣相识,脑海里闪过什么,他问,「李鸿卓对李文宣,怎么样?」 宁柯闻言嘆了口气,「人人都说李鸿卓最疼小儿子,甚至超过自己亲生的。你还不知道吧?李文宣是李家收养的儿子,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李氏的继承人,没想到……」 陶阮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一阵剧烈的掌声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台上,李鸿卓已经发表完致辞,神色显出几分疲态。他很快走下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陶阮沉默盯着他消失的背影。 「该你上场了。」突然,身后传来李漆深沉的声音,他再次打量陶阮一番,似是很满意,「跟我上来。」 「唉,」李漆伸手挡住欲跟上来的韩骥,「韩总,留步。」 陶阮勐地抬头。 穿过漫长的走廊,直穿尽头处的房间,李漆抬手敲门,恭敬地喊:「父亲。」 隔了数秒,里面才传出声音,一如方才在台上讲话时的沉郁,「进来。」 李漆的声音在暗处,连同整个人的影子也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泛着幽幽冷意。「咔嗒」一声,房门很快被关上了。 再朝前走,整个房间兀的亮起来,与走廊上的昏暗截然不同。陶阮握了握拳,定定地站在墙壁之前。 墙上挂着偌大的照片,照片上,李文宣赫然穿着与他身上如出一辙的衣服。黑色的西装,酒红的蝴蝶领结,照片上的人笑意浅淡,似乎是害羞,显得有些腼腆,但一双眼睛又圆又亮。 虽然是已逝之人,却并不会令人心生寒意。 「小宣十八岁生日时拍的,」李鸿卓突然开口,「好看吗?」 他一直站在窗户前,知晓有人走进来也并不出声,而是静静盯着墙壁上他日復一日看了三年的照片,半晌,才转过身。 近看,李鸿卓的白髮更多,比起外观上的老态,陶阮最先感受到的,竟然是他由里而外散发出的腐朽气息,很浓重。 在他打量李鸿卓的同时,面前的人同样也在打量他,李鸿卓视线扫过他颈前的领结,嗤笑: 「不像。」 陶阮没出声。 「李漆带你来的?」李鸿卓视线掠过他,坐在房间里一张很大的书桌前,上面还有一幅没写完的字。陶阮走上前,未干的墨迹还很潮湿,每一幅字的落款,都是李文宣。 「劝他别再做这些无用功。」李鸿卓开始落笔,「出去,别打扰到小宣。」 第141页 陶阮眉头紧蹙,然而,还不及平復心头异样,他无意瞥到房间里的床。这里一看就是李文宣曾经的房间,陈设未曾变过,充满年轻男孩的蓬勃朝气,可床头摆着的,竟是一对枕头。 陶阮瞳孔剧烈收缩,恰巧李鸿卓再次下达逐客令,脸上神情比方才更加阴郁。 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陶阮匆忙转身,身后的房门「嘭」地关上,巨大声响令他勐地一颤,陶阮愣在原地,可下一秒,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韩骥把他用力往角落一带,黑沉沉的目光将陶阮上下打量了一遍,「你有没有事?」 陶阮还没缓过来,闻言又想起方才的一番景象,心头始终笼罩着一团巨大的疑云。 他下意识反手抓紧韩骥,「我……」 韩骥脸色一沉,「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陶阮重重地深唿吸,「我看到严晗了。」 第81章 决战前夕 李家宴会之后,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宴会结束当晚,宁家小少爷宁柯被人掳走,宁氏掌门人大发雷霆,几乎惊动了整个朋城。 第二件事,李氏兄弟股份之争彻底落下帷幕,凭藉宁家的支持,李烨在股东大会上赢得毫无悬念,成功坐稳了集团董事长的位子。 李、宁两家闹的满城风雨,几乎无人不知。 宁小少爷前脚才被绑,后脚李烨就上位,知情的人捂紧嘴巴不敢多说,外界却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传言,说李烨那晚根本是绑错了人,可阴差阳错,竟也让他得偿所愿。 而李家二少,却在宴会之后淡出众人的视线,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恆域写字楼内—— 「宁家那边怎么说?」韩骥眉头紧皱。 距离宴会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回想起那晚陶阮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陶阮如何能在李宅看到已经逝去的严晗? 韩骥眉头皱的愈发紧。 「中午十二点,准时赎人。」周齐苦笑,「宁老爷子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我了。」 「是我连累了你们。」韩骥回头,眉宇间一片郁色,「我不该把你和宁柯牵扯进来。」 不止他们,所有人都不应该被牵扯进来,不应该时时刻刻处于被动,如同安装了个定时炸弹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引燃。 「老大,事到如今,你还说这样的话。」周齐起身,「说明这么多年,你根本没把我当成是兄弟。」 韩骥沉默。 周齐转过身,脸上已经有了愠怒,「如果你真把我,把老二还有阿杰当兄弟,就别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也别想着赶我走。」 「对付李漆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周齐冷声说。 自从宁柯被掳走,连日以来的紧绷让他看上去疲惫至极,眼下甚至出现了一团乌青。而眼前的人也根本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在硬撑罢了。 周齐绕过韩骥,却听见他低声说,「没把你当兄弟,当家人。」 「行了,回去准备吧,被宁柯看见你这副样子,又要生气。」 周齐也沉默良久,两人一齐开车回别墅。 他知道,韩骥心里同样不好受,背负的压力不比自己少。因为宴会当晚被掳走的,不止宁柯,还有陶阮。 那晚宴会结束后,韩骥一直跟着李漆,陶阮却上了宁柯的车。自海港截货后,宁政华派了人暗中跟着宁柯,可谁都没料到,宁柯的跑车会在眼皮子底下离奇消失。 等宁家的人察觉到不对,逼停车子查看时,车里坐着的哪还是他们小少爷,早被人调了包。 三天之后就是股东大会,此招虽险,胜算却大。李烨挟持了宁柯,并以此为要挟,要求宁政华全力保他上位。 原来,李烨才是那个被他们严重低估的人。 本想藉由两兄弟的争斗下手,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烨这一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也彻底打乱了韩骥的计划。 李漆更甚,索性在股东大会后直接没了踪影。 李烨上位之后雷霆手段,第一件事就是大义灭亲,举报了李漆名下的所有产业,曾为李漆「看场子」的人全部投案自首,场子也被悉数查封。 一夕之间,局势彻底翻转。警方已经以涉嫌在公众场所售卖毒品、从事多种不良非法活动的罪名对李漆发布了通缉令,悬赏高达百万,可时至今日,全都石沉大海,没有一点消息。 韩骥沉默地看向大厦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一阵诡异的大风颳过后,人们四处逃窜。 天空中乌云密布,黑沉沉一片笼罩在城市上空。 风雨欲来。 正午时分,按照李烨的要求,路虎悄然驶入郊外一处工业园区。此处正是李氏集团名下的产业园区,只不过由于政策原因无法再继续生产,废弃已久,根本不会有人到访。 「为什么选这么偏僻的地方,」周齐皱眉,「这个李烨不会想使诈吧?」 「宁家不好惹,他得给自己留条后路。」韩骥沉吟。 车子停在园区入口,宁家的车早已等候在外面。按理说他不应该再耍什么花样,毕竟目的已经达到,但李烨这个人心机深沉,有前车之鑑,韩骥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拿着,以防万一。」 周齐拿了把手枪,转眼瞥见韩骥腰上的枪,一时有些恍惚—— 第142页 那是一把带着编号的配枪。 「走。」 两人穿过一片厂房,最终在一间仓库前见到了宁政华。 「宁老。」 宁政华盯着韩骥,目光老练毒辣:「年轻人,你食言了。」 韩骥一阵沉默,「抱歉。」 宁政华摆手,「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算帐的,但你最好祈祷宁柯平安无事。否则,」 「就不止算帐这么简单了。」 宁政华目光透过周齐,冷哼一声,「我们走。」 废弃仓库不止一层,大型器件被清理过,但水泥地上还是留下许多锈迹斑斑的零件。四层的楼房视野盲区很多,掩体却极少,韩骥心生警惕的同时,心下隐约感到不安。 他们按照李烨的指引来到三楼,一排厂房中,唯有靠左手边的一间房门紧闭。韩骥持枪,一脚踹开了房门。 预想中的画面没有出现,房间里空空如也,韩骥皱起眉,很快发现地上被人用油漆喷上一行字: 「只留两个人,其他人往后撤。」 「宁老,」韩骥当机立断,「我和周齐进去。」 宁政华眼神一凛,显然也看见了地上的一行字。 「好。」 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干脆,韩骥微微惊讶。 「怎么,我一把老骨头了,难不成还要和你们抢着上。」宁政华冷哼一声,对周齐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宁柯安全带回来。」 「我会的。」 周齐沉声。 其余所有人撤了出去,几秒后,相邻房间果然传出响动。 韩骥向周齐示意,自己则先一步踹开了门—— 「唔、唔!」 门内,陶阮和宁柯分别被绑在两个皮凳子上,嘴巴也被一团毛巾捂住,手脚皆被限制。 「宁柯!」周齐大声喊他。 韩骥眼神落在陶阮身上,喉头滚了滚,一颗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了地。陶阮也看着他,看着韩骥大步向自己走来,跪在地上替他解手腕的绳结。 嘴里的毛巾被拔下,陶阮张开嘴巴,「你们都安全吗?有没——」 「砰!!!」 窗边巨大的玻璃应声而碎,陶阮的声音戛然而止。 「陶阮!」韩骥低吼,视线被扔进来的烟雾弹完全遮挡,变故来的猝不及防,他只能凭藉仅有的一点声音来判断陶阮的位置。 然而下一秒,他听到了钢绳在索道上划过的声音—— 「老大!小心窗户!!」周齐一把揽过宁柯,对面显然不是冲着宁柯而来,没有任何阻拦。 话音刚落,韩骥清晰地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他眼神一暗,迅速拔出腰间配枪,半蹲身子开了一枪。 「呃、!」 有闷哼。 他朝声音的来源又补了一枪。 这下方位更加清晰,韩骥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凳子,握着枪一步步靠近。眼前光线乍地变亮,韩骥心中有数了,对着正前方又是一枪—— 空的! 韩骥心往下沉,烟雾逐渐变得稀薄,他沖至窗边,只有半空吊着的索道晃了晃,钢绳已经被钳断。 刚落地的两个男人一人负责扛着陶阮,另一个朝三楼韩骥所在的方向持续开枪。 「老大,接着!!」 周齐吼了一声,「咻」地把自己的手枪从地上划过去。 「你带宁柯先走。」韩骥接过枪,来不及回头,身影便已消失在窗口。 「小陶呢?陶阮,陶阮是不是被他们带走了?!」 宁柯崩溃地大喊,想要挣开周齐沖向破开的窗户。周齐被他脸上的神情一刺,顾不上宁柯的挣扎,把人抱进怀里强行带离了这间屋子。 然而,没走出几步,窗外传来沉闷的声响,是坠地的声音。 周齐死死握紧双拳。 窗外。 韩骥从二楼延展出来的雨棚一跃而下,落地前迅速弓起嵴背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最大限度地减少冲击。 落地的一瞬间,五脏六腑皆是一震,但他无暇顾及,飞快起身朝三人消失的方向追赶。 「你去哪里?!」 宁柯被周齐一路护着送到宁政华身边,他转身就要走,宁柯却死死揪住他的衣襟。 「我得去帮老大。」 宁柯闻言怔怔地放开手,张开嘴巴,片刻之后復又合上。周齐明白他想说什么,把人拉近用力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我会回来。」 宁柯眼眶瞬间就红了,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宁政华,「爷爷……」 宁政华哪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狠狠嘆了口气后,「你们几个,带上武器,跟上。」 周齐微怔,随后大步朝刚才的楼房走去。 宁柯在他身后,视线一直紧随着,直到周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再也看不见。 宁政华眯起眼睛,眼神里闪过一抹狠意:「现在,立刻报警。」 敢碰他宁政华的孙子,他势必要让李烨付出代价。 第82章 命悬一线 这座园区废弃已久,里面的工厂少说也有一二十个,韩骥落地翻滚了两圈,小臂被嵌入粗粝的沙石,蜿蜒的血迹一路流至手背。 他浑然不觉。 李烨忌惮宁家,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实在没理由多此一举再把陶阮绑走,能这么做的人,只有李漆。 李漆名下的场子一经查封,林仲景带队,从深红搜出大量自制毒品,很有可能就是韩骥曾交给他送检的「听话水」。警方随即对抓获的会所成员进行检测,证实了其主要成分确为γ-羟基丁酸。 第143页 「听话水」虽为经过修饰的毒品类似物,但也具有类似毒品的危害,属于第三代毒品,严重时能令人出现幻觉,甚至可能会出现「顺行性遗忘」。 李漆利用这种东西胁迫并组织不法活动,已经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背后牵扯出的利益关系令人触目惊心。一经曝光后,迅速轰动了整个朋城。 警方全力通缉,发布巨额悬赏,李漆已至穷途末路。 至此,三年前宋凯交给他的秘密任务终于得见曙光。如无意外,李漆落网后警方顺藤摸瓜,迟早能将以李氏为首的犯罪团伙一网打尽,可偏偏是在这个关头…… 「你一定不能有事。」韩骥咬牙,奋力朝另一栋厂房追去。 园区地势并不复杂,相反的,因为建成的时间太久远,这里全是不超过五层高的厂房。这伙人目标明确,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陶阮用钢绳劫走,说明他们绝对是有备而来,且对地形的熟悉绝对远超自己。 韩骥只能依靠直觉选择路线,可就在他拐进相连两栋厂房中间的小道时,前方突然闪过一道人影。那人拐了个弯,飞快消失在视线之内。 韩骥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追了二十米之后眼前忽然出现一道推拉式的铁门,两扇门中间开了间隙,恰能容纳两到三名成年男性通过。韩骥穿了过去,厂房内里昏暗无比,所有窗户全被废纸煳上,空气里瀰漫着一股浓重的腥锈味。 韩骥皱起眉头,但很快,几乎全黑的厂房里倏地出现一抹亮光! 有人推开了另一扇门,光从外面透了进来。 韩骥眼神一凛,迅速锁定了那人的位置,长腿一跨瞬间迈过一堆废旧零件,大步追过去。 出了厂房,那人又瞬间消失无影。他持续不停歇地跟,在完全失去目标时那人又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如此循环往复数次,韩骥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不对劲。 就像刻意放出诱饵,在他以为跟丢时又会勐地出现在他视线之内,韩骥倏地停下来环视四周。过了这么久,他竟然一直在原地打转,只不过从一栋厂房转移到另一栋厂房,而这两栋之间,本就是相连的。 对面好像能提前料到他的动向,又或者说,知道他的位置。 意识到这一点后,韩骥抚上脖颈,眼神闪过一丝冷意。他刻意停留在原地,静默倒数,几秒后,侧前方果然出现人影。 韩骥勐然发力,脚下的沙石一扬—— 沾血的手臂肌肉在飞起的尘土中狠狠搏动,韩骥宛如一头真正的猎豹,耳边唿啸的风声中,有久违的血腥。他并不陌生,相反,这股味道唤起了他曾经镌刻进灵魂最深处的东西。 韩骥加快速度,面前的男人显然已经乏力,论身体素质,他根本无法和韩骥匹敌,之所以能拖这么久,完全是因为熟悉地形。 果然,在韩骥看穿他们的意图后,他并不急着追赶,即使男人中途拐进小道,他也不疾不徐。很快,男人体力耗尽,主动出现在韩骥面前。 陶阮不在他手上。 男人孤身一人,眼见时间差不多,竟朝他走了过来。 「李漆指使你这么做的?」 男人并不搭话,朝他递过来一支手机,李漆的声音很快从听筒传出来: 「好久不见啊,韩警官。」 韩骥眼神一沉。 李漆继续道:「a栋二层,我只给你十分钟。」 --------------------------------------- 朋城市公安局。 林仲景连句「报告」都没喊,急匆匆敲开了局长办公室的大门。 「宋局。」 宋凯抬手打断了他:「我知道。宁政华把电话打到我这来了。」 「那您的意思?韩骥现在单枪匹马闯进去了,我们必须得派人增援。」 宋凯沉吟,「这个是必须的。但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林仲景不解。 「那批货。」宋凯说,「李漆绝对不可能只是单纯报復,我猜想他是冲着这批货来的。」 「我应该怎么做?」林仲景请求指示。 宋凯下达指令:「和你的支队一起,带上这批货立刻前往工业园区。我会另外派同僚支援,记住,千万不能让东西落入李漆手里。」 「必要时,直接击毙。」 「是。」 林仲景分秒不敢耽搁,走出办公室后立刻指挥队员行动,与此同时,禁毒大队倾巢出动,势必要在今日拿下朋城最大的贩毒头目。 警笛声轰鸣,坐在副驾驶的林仲景却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我和你们一起去。刚才周齐通知我,韩骥身上有定位器。 消息来自傅修明。 a栋是整座园区最大的一栋厂房,也是最靠近出口的一栋,背后就是废弃已久的国道。 韩骥眯起眼睛。 带领的男人早已不见踪迹,偌大的厂房里只余韩骥靴子踩在台阶上的声音,听不见回声。不知为何,越靠近第二层,韩骥心里越发不安。 然而李漆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陶阮!!」 只见厂房的最中央,高高悬挂起一条钢索,钢索之上凌空倒挂着一个人,往日里白皙的脸颊此刻因充血而红得惊人。 韩骥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别着急啊,警官。」李漆缓缓起身朝他走过来。 很快,血液直冲大脑,滔天的愤怒迫使韩骥双目赤红,他只用了半秒的时间举枪上膛,枪口直指李漆脑袋。可下一秒,钢索竟往下沉了一米—— 第144页 「韩警官,别冲动啊。」李漆诡异地笑起来,「看,这是什么?」 韩骥循声去看。 消失的两个男人去而復返,李漆带的远不止两个人,七八个身穿黑衣的男人顷刻间涌了进来。他们共同搬运一台机器,机器落于钢索正下方,正对半空中的陶阮。 「不对。我到底是应该叫你韩警官呢,还是叫你严警官?」 李漆表情逐渐变得阴狠:「藏的挺深啊,严钧,连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 怪不得他根本查不到韩骥的背景,这个身份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没想到吧,最后还是被我给发现了。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么?」 韩骥紧紧盯着倒挂在半空的陶阮,从他进来到现在,陶阮没发出一点动静,直到刚才,他看见陶阮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韩骥松了口气,却丝毫不敢放松。控制钢索的遥控器在李漆手上,为了稳住李漆,他只能顺着李漆的话往下问—— 「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漆笑得有些阴恻:「你的亲生弟弟李文宣,哦不,应该叫他严晗。」李漆诡异地停顿,「李鸿卓对他很好,好到——」 自从李文宣死后,李鸿卓不许任何人踏进他的房间,李漆使了些手段潜入房间,找到了被李文宣珍藏八年的照片。看见照片的一瞬间,他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 照片上的人,正是韩骥。 「好到——」李漆残忍地说,「被当作情人养了整整八年!」 韩骥急剧收缩的瞳孔中,倒映出李漆狂笑不止的姿态,他满意极了韩骥的反应,简直可以说是大快人心。还不止,他还要继续火上浇油,「病逝,你信吗?」 「哈哈哈哈……」 韩骥瞳孔勐地一震。追逐了八年的所谓真相,竟是以这种方式被血淋淋地撕开。他在一瞬间双脚麻痹,握枪的手颤抖不止,就连唿吸,也急促到快喘不上气。韩骥大口大口地喘气,很快意识到这是唿吸性硷中毒。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陶阮,一片混沌的大脑逐渐恢復一丝清明。陶阮还在等着他,陶阮需要他,陶阮绝对不能有事…… 「你,」韩骥极深极重地唿吸,「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漆嘲讽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陶阮在宴会上做了什么,失忆?你觉得我会相信?」 「警号,240208。」李漆挑衅地卸下他腰间的配枪,嗤了一声,「很快就不是了。」 就在这极短的一秒,短到李漆来不及按动手中遥控,就被韩骥用尽全身力气勒住脖颈,黑洞洞的枪口再次指向李漆: 「你还不配。」 死在自己的配枪下。 韩骥手里拿着周齐留给他的手枪。枪口直抵李漆太阳穴,只要他扣下扳机,所有的一切都能结束了…… 然而,下一秒,李漆抬高手臂—— 钢索之下的机器发出沉闷的轰鸣,仿佛野兽嘶吼。李漆毒辣如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吗?呵。」 那是一台重型绞肉机。 第83章 惊险对峙 五年前,在边境抓捕东南亚最大的毒贩时,对方的子弹从他眼下两厘米的地方唿啸而过,韩骥也从未有过哪怕一秒钟的恐惧。 而现在,恐惧宛如一株散发致命毒气的藤蔓,顷刻之间将他完全包裹、缠绕。 「放了他,否则我立刻开枪。」 「开啊,」李漆配合地举起双手,「尽管开。」 「警察早就等在外面了吧,反正我横竖都是要死,」 「他不一样啊,」李漆眯起眼睛,「他不该死啊。你捨得让他死么?我反正是捨不得。」 话音刚落,钢索上的陶阮被操纵着转换方向,终于不再倒吊。身下的绞肉机持续不停地轰鸣着,巨大的叶片高速旋转翻滚,里面的废旧零件瞬间被粉碎。 陶阮终于恢復了些意识,双手被钢索死死捆住,整个身体悬在空中,他想活动手腕,却被疼的狠狠一缩。 从上至下,他根本无法动弹。 血迹未干的小臂上青筋乍现,韩骥触电般抬头,咬牙切齿地说:「住手!!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住手?哈哈,我还没开始呢!」李漆语气勐地一变,机器旁的男人收到指令,摁下手中另一个遥控的按钮,剎那之间,钢索发出下坠之前摇摇欲坠的咯吱声! 「砰!」 「砰!砰!」 在男人按下按钮前一秒,韩骥转身扣动扳机,男人手掌顿时炸开血花,他痛苦吼叫,还不及再次摁下按钮,就被韩骥飞扑在地。可下一秒—— 陶阮瞳孔急剧收缩! 在他的身后,李漆如鬼魅一般大笑,他手握刻有警号的手枪,「砰!」子弹瞬间击穿了韩骥手臂。 李漆仍不满足,对准韩骥半跪在地上的大腿,狞笑着再次扣动扳机。 「不要!!」陶阮惊惧怒吼,但下一刻,血花四溅。韩骥身影晃动,血溅到他脸上,他却像丝毫未察觉,死死地握住手里的遥控。 被他打穿手掌的男人面露狰狞,从腰间掏出枪—— 韩骥眼神里闪过彻骨的冷意,在男人靠近的一瞬间反拧住男人脖子,强悍的力道瞬间使男人动弹不得,韩骥把他握着枪的手反方向一拧。 「砰。」 男人瘫软下来。 李漆见状嗤了一声,「我还小瞧了你。行了,别白费力气。」他挥了挥手里的遥控,只轻轻一摁,钢索立刻下降半米,此时的陶阮距离绞肉机不过三米。 第145页 「要是不想他被绞成肉泥,就乖乖听话。」 韩骥单手摁住汩汩往外流血的大腿,额头上青筋毕现,「你想干什么?」 「你心知肚明。」李漆沉声,「三十分钟内,我要见到那批货。」 「不够。」 「少骗我,警察都在门外守着了,你当我不知道?」李漆眯起眼睛,「你亲自去取,别跟我耍花招。」 「否则——」 「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具完整的尸体。不对,应该不完整了,」李漆纠正,「一摊肉泥。」 --------------------------------------- 厂房出口前数十米,流血不止的大腿和手臂很快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血线,可韩骥浑然不觉。 「老大!」 赶来的周齐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惊,「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走,傅医生和林警官来了,我带你去包扎伤口。」周齐飞快地说,但很快,他反应过来,「陶阮呢?」 韩骥隐忍地吸了一口气,快速而简洁地说:「还在里面,李漆用他来要挟我,他要那批货。」 「我去救他。」周齐皱眉,正要转身,突然被韩骥一把攥住胳膊—— 周齐不解地看着他。 傅修明从林仲景的车上下来,身穿便服的傅医生俊逸挺拔,但脸色却黑如锅底。 他快速扫了一眼韩骥手臂和大腿上的弹孔,「贯穿伤,算你命大。」 林仲景沉着脸从车上拎下他的随身医药箱,看着傅修明利落地止血,地上大片大片红透的绷带。 「宋局早就料到他的企图,」林仲景面沉如水,「你打算怎么办?」 他万万没料到李漆竟嚣张到如此地步,简直是把警方的通缉令当摆设,这还不算,现在竟然还敢绑架人质,以陶阮相要挟,想要吞掉毒品! 如果那批货真到了李漆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老傅,帮我把定位取出来。」 林仲景一阵愕然。 傅修明沉默看着他,半晌,「这里不比医院,你忍着点。」 医药箱里没有尺寸精准的手术刀,也没有麻醉剂,傅修明破开韩骥颈上的皮肤,定位器埋的很深,他要在保证不伤到大动脉的情况下将豌豆大小的晶片取出,难度不小。 周齐看得直皱眉。 傅修明额头已经出汗,无意瞥见他表情,「别那么紧张,当初在部队,比这艰难的手术我都做过。」 那才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在他停顿的间隙,林仲景沉默地伸手替他揩去额头上的汗水,傅修明轻笑,「行啊,默契还在。」 话音刚落,他手起刀落,鲜血小幅度地喷溅,傅修明面不改色,很快把取出的晶片用镊子夹出。 林仲景默默握紧拳头。 韩骥看着他,「你带上晶片和那批货,按照我刚才的路线原路返回去。」 「那你呢?」 「我去救陶阮。」韩骥额头也冒了汗,「我怀疑李漆早就制定好了逃跑路线,你先指示宋局,让他增派人手支援你,」韩骥咬牙,「动作要快,他只给了我半小时。」 林仲景接过晶片,也沉下脸色,「你怎么救?还像刚才不管不顾就冲进去,」他狠狠抽了一口气,「十条命都不够你送!」 韩骥正欲开口,林仲景飞快打断了他:「我队里的人跟你,没得商量,我现在立刻请示宋局封锁整片园区。」 「并肩作战了那么多年,这次也一样。」 说完,林仲景转身从车上取下手提箱,捏着晶片毫不犹豫地冲进园区。 傅修明看着林仲景带队的背影,低声说:「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都他妈的不准挂。」 韩骥笑了。 「老大,」周齐叫他,「我和你一起去。」 --------------------------------------- 二层,厂房。 李漆饶有趣味地把屏幕上的监控视频举到陶阮面前,「以为把晶片摘了就没事?简直可笑。」 「你猜,你的韩警官,会从哪个入口来救你?」 陶阮被他揪着头髮强迫抬起头,在看清整个画面时瞳孔勐地一缩—— 只见林仲景提着两个手提箱出现在厂房东面的入口,画面一转,韩骥和周齐并肩,身影紧接着出现在北面,也就是靠近国道的一边。 陶阮费力地睁大眼睛,韩骥身上缠着绷带,但已经被血染红了。 「怎么,心疼啊?」李漆收紧力气,迫使陶阮和他对视,他用手里的枪拍了拍陶阮的脸,如愿看见那张漂亮的脸蛋露出痛苦神色。 「还早着呢。」李漆眯起眼睛,「背叛我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陶阮头皮传来剧烈疼痛,但仍死死地盯着屏幕画面—— 怎么办,李漆手里有监控,警方的任何部署全都形同虚设,韩骥他们贸然冲进来,肯定很危险。 监控……怎么办…… 监控! 韩骥脚步一顿,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 周齐在他身后问。 「有摄像头。」微闪的红点说明园区里的监控还没有被废除,韩骥眸子一沉,李漆很有可能知道这一点。 「换一个入口,去和林仲景汇合。」韩骥沉声说。 既然还有摄像头存在,是不是意味着厂房内部,也很可能有监控? 两队人在东面汇合,韩骥和林仲景对视一眼,眼神瞬间交换大量讯息。林仲景先一步,韩骥和周齐紧随其后。 第146页 「两位警官,可是让我好等啊。」 韩骥看向陶阮。 陶阮也抬眼看向他,小幅度地朝他摇了摇头。 韩骥眼神一紧。紧紧勒住陶阮手脚的钢索已经把他的皮肤磨破皮,丝丝血迹顺着钢索往下淌,很快就淌到了肩膀。陶阮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衣,是宴会上的那一件,此刻已经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放人,你要的东西在这里。」韩骥声音里透着寒意,再度看向李漆的眼神恨不得生生剥下他一层皮。 「两位警官,迟到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李漆说,说着,钢索轰然间又往下陷了一米,「我不太喜欢不守时的人。」 顷刻之间,陶阮的双脚距离绞肉机仅仅只剩半个手掌! 林仲景立即拔枪:「别动!」 「这位警官,我劝你最好把枪收起来。」李漆冷冷一笑,下一秒,竟握着韩骥的配枪对准了陶阮的小腿骨。林仲景瞳孔勐地一缩,咬牙收起枪,举起了双手。 「去把手提箱拿过来。」李漆命令手下。 手提箱里,足斤的新型合成毒品塞得慢慢噹噹,就凭这批货的超高浓度,足够他挥霍十辈子!李漆眼神贪婪地打开其中一袋,用舌尖尝了尝。 是真货。 有了这批货,他完全可以到边境东山再起,甚至能比在国内做的更大、更强!李漆神情得意,和手下交换眼神,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可他不知道的是,在监控盲区,一架狙击枪缓缓架起…… 第84章 绝命追击 狙击枪已经就位,宋凯远程指挥着园区里的所有行动。 多亏了那些并未撤走的监控,侦查科的同事很快侵入园区的安防系统,调出李漆所处厂房的监控,迅速确定了最佳的狙击高点。 狙击手藏匿在监控死角,正以绝佳的视角观测对面的动向—— 交易已经完成。 李漆心满意足地关上箱子,朝身边人做了个手势。 陶阮终于被从钢索上放下来,双手已经麻木不堪,落地时他甚至踉跄几步,眼看就要往前栽倒。 李漆单手揪住他的头髮狠狠往后一扯,冰冷的枪管瞬间抵至太阳穴—— 「都给我往后撤!」 李漆拖着陶阮走至窗边。 屏幕前的宋凯眼神一凛:「那是什么,快放大。」 技侦人员迅速将窗外的镜头放大,三层高的厂房外被加装了索道,钢索连通至地面,正高高悬挂在窗外。 「不好,他要逃跑!!」 监控画面里,李漆已挟持陶阮至窗边。 宋凯盯着屏幕,沉声下令:「狙击手,随时准备射击。」 一枚红点悄无声息地缓缓移动…… 「把枪放到脚边,踢过来。」李漆继续命令,「然后退到楼梯口。」 「要是敢上前一步,我立刻毙了他!」 陶阮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指甲死死抠住李漆的手臂。李漆吃痛,可怖的力道竟像要将陶阮整块头皮连根拔起,「老实点!」他恶狠狠地说。 陶阮脸色发白,手指松了松。 下一秒,却勐然向后一抓! 李漆表情狰狞,对着陶阮手腕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脸上,李漆勾起嘴角,「想死?我成全你!」 陶阮的身体迅速瘫软下来,如枯叶般摇摇欲坠。几乎是同一时刻—— 「砰!」「老闆,有狙击手!」 李漆不可置信地看着肩膀上的血窟窿,眼神一紧,勐地拎起陶阮挡在身前,嘶吼道,「撤!」 韩骥和林仲景朝窗边狂奔而去,但视野里早已不见李漆的踪影,窗边的水泥灰里留下一串血印,狠狠刺入韩骥双眼。林仲景迅速探查四周,在看清墙角的东西时,眼神顿时变为惊惧—— 「快跑!!!」 有炸药! 林仲景的怒吼瞬间淹没在巨大的爆炸声中。 尘土飞扬,砖石在空中爆开,靠挨窗户的那边轰然倒塌,三人皆被震出数米。韩骥最先恢復意识,双手撑着水泥地站起来就要往废墟里沖。 林仲景一把扯住他,吼道:「你冷静点!」 「陶阮还在里面!!」 韩骥双目赤红。 林仲景深吸了一口气,「他不会在里面,李漆还要拿他保命,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就死了。」 「我们已经封锁国道,他跑不了的。」 韩骥闭起眼睛,用力握紧拳头,再睁眼时眼神恢復了一丝清明。林仲景正欲说话,联络器里传来同僚的声音:「报告队长,g418国道出口200米处发现人质——」 「还有生命体徵。」 …… 路虎在国道上疾驰,林仲景几次想开口,想想还是憋了回去。前方五十米处出现警戒线,韩骥一个急剎,周齐和林仲景双双向前栽倒,韩骥已经甩上车门大步走向封锁路段。 他勐然停下脚步。 在他的前方,担架上,陶阮满身污泥和鲜血。 医疗组已经赶到现场,正在飞快转移伤员。韩骥拦住一位医生,半跪在地上,「伤势怎么样?」 「手掌贯穿,出血量很危险,」医疗组的同僚说,「他还跳了车。目前生命体徵还算平稳,但要马上带回医院做全面检查。」 韩骥视线久久停滞,生平第一次,他不敢直视那些伤口,也不敢触碰陶阮血迹斑斑的双手。 第147页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俯身在陶阮额头虔诚印下一吻。 韩骥面沉如水,「请你们一定要让他平安,拜託。」 担架上的人双眼紧闭,下一秒,却像感应一般,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韩骥一惊,立即跪倒在地上,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别怕,不会有事的。」 陶阮紧紧抓住韩骥的手,强忍着巨大痛楚,嘴唇上下翕动—— 「草,草莓熊。追,」陶阮死死咬住下唇,又松开,「追踪器。」 韩骥心中巨颤。 他用手掰开陶阮死死咬住的下唇,已经被他生生咬出血来。「放松,放松。我听懂了。」韩骥手指发颤,轻轻抚摸陶阮沾满血污的脸。 一旁的医护人员忍不住偏过头。 「等我回来。」 陶阮用尽全身力气朝他挤出一个笑,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作出口型: 「等你。」 唿啸的警笛声瞬间响彻整座半山。 韩骥开车,车载屏幕上有追踪器的实时定位,显示李漆正在往海港方向潜逃。 「追踪器哪里来的,草莓熊又是什么意思?」 「我曾在陶阮手机壳上装过追踪器,」韩骥心底酸涩,沉声,「他放到了李漆身上。」 周齐默然,林仲景闻言也怔忪。此刻的路虎在国道上宛如一头真正的猎豹,正以破竹一般不可阻挡的气势飞速向海港疾驰。 …… 此时,另一辆车已悄然抵达海港。 李漆寸步不离地拎着手提箱,看向码头早已准备好的潜艇,露出了夸张的笑容。 「再见了朋城,」他笑,低头编辑信息,点击发送—— 「谢了,我的好大哥。」 李烨的消息在下一秒缓缓出现在屏幕: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不会再有下一次。」 李漆哈哈大笑,随即拎着箱子大步走向潜艇。为了方便逃跑,李烨准备的是小型潜艇,驾驶舱就在船头。他们甫一上船,潜艇就立刻开了出去,在平静的海面上加速前进。 「老闆,这开船的人是否信得过?」 李漆走进驾驶舱,待看清开艇的人时,他眯起眼睛,狠狠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你。」李漆调笑,「李烨还真是信得过你。」 侯玮淡淡道,「他早就知道我是你的人。」 「那又如何?」李漆满不在乎,「放心吧,等到了那边,绝对让你不后悔跟着我。」 侯玮也笑了,「是吗?」他轻飘飘地问,「那批货,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漆放松下来,整个人往后一仰倒在驾驶舱的休息沙发上,「这么高浓度的货,自然有人争着抢着要。文森知不知道?」 境外最大的毒贩,侯玮当然知道。 「他出这个数。」李漆伸出手指,「他会派僱佣兵到两国交界处接我,到时候我就可以拿着这笔钱东山再起,和文森联手创造出境外最大的制毒工场!」 侯玮神情淡淡,闻言又重复一遍,「是吗?」 李漆沉浸在对未来巨大的憧憬和喜悦中,丝毫没有察觉他嘴角翘起的诡异弧度。海面上,另一艘潜艇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你可能去不了了。」 李漆神情一僵,「你什么意思?」 「喏。」 李漆从沙发上弹起来,迅速来到窗边察看,身后赫然有一艘潜艇紧追不捨,正快速向他们靠近。 「妈的,」李漆咒骂一声,「怎么回事?那些警察怎么会知道我要从海港出境?!」 他气急败坏,狠狠踢了一脚驾驶舱:「开快点啊,没看见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行啊。」 侯玮踩下油门,潜艇却勐地调转方向,船身瞬间在海面上掀起几人高的巨大水浪,朝身后的潜艇加速沖了过去! 李漆脸色一变。 「侯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侯玮说,「你跑不了的。」 李漆掏出手枪,「你背叛我?」 「何来背叛一说?」侯玮冷道,「你们两兄弟怎么对我的你们他妈自己心里清楚,去了那边,我还有得活么?」 李漆神色渐冷,毫不犹豫地举枪上膛,侯玮冷笑一声,「你大可以试试,整条潜艇都被我安装了炸弹,只要我一死,你也别想活。」 「你以为我会信你?」 「那就试试。」 侯玮眸色一冷,摁下被改装过的按钮,身后的客舱瞬间小范围爆炸,哀嚎声不绝于耳。 李漆面色铁青,咆哮着沖了上来。他想争抢驾驶舱的控制权,侯玮早就料到,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数秒之后,两艘潜艇在海面上迎面相撞! 韩骥紧紧扒住栏杆,手肘勐地用力,纵身从海里翻了上来。潜艇已然残破,仅剩一个驾驶舱在海面上遥遥欲坠。 驾驶舱内,李漆用蛮力将侯玮掼倒,阴笑道,「背叛我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侯玮瞳孔闪过惊惧。 李漆手劲比他大得多,拎起他的头往地板上狠狠撞击。后脑一阵剧痛,侯玮头晕目眩,视线一片模煳。 仅存的视线里,他看见李漆举起了枪…… 然而—— 「不许动。」语气宛如淬了寒冰,韩骥枪口正对李漆太阳穴,「把枪放下。」 侯玮彻底闭上了眼睛。 李漆动作一僵,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好,好。」他举起双手,却在韩骥一步步靠近时眼神一变,勐地举枪! 第148页 「砰!」 韩骥眼睛都不眨。 「砰!」 第二枪。 「砰!」 第三枪。 李漆瘫倒在操纵杆上,身上瞬间多了三个血窟窿,他瞪大眼睛,半晌,嘴角竟诡异地勾起来—— 「你们谁也别想活!」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拍下按钮,可驾驶舱一点动静也没有。 「为什么不爆炸??」李漆面目扭曲狰狞,「侯玮,你他妈的敢骗我!!!」 李漆发出惊天怒吼,脸色青白交加,最终颓然地垂下了头。 「拷上。」林仲景沉声。 手铐闪着冷质金属光泽,竟和海面上的波光一样粼粼。海面恢復平静,李漆的罪恶也终于就此终结。他垂头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绵延的血迹,宛如无数缉毒警来时走出的血路。 警笛再次唿啸,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显得悠远、绵长。 第85章 完结章 朋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男人步履匆匆,面沉如水。 随行的医护人员认出他,神情一凛,「任务怎么样,还顺利吗?」 「顺利。」韩骥说。他看向病房,隔着繁杂的仪器,陶阮氧气面罩上唿出的白汽起起伏伏,唿吸频率极缓。 「他也是警察吧?」医生顺着他的目光,「现在的毒贩真是太丧心病狂了。不过还好被你们抓住了,不然得祸害多少人……」 韩骥一顿,「不是。」 「不是?」医生感到惊讶,「受这么重的伤,我还以为他也是警察呢。」 「如果没有他,我们根本抓不到人。」韩骥沉声摇头。 李漆可能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警方为什么能如此快速追踪到他的位置。宋凯收到林仲景传回的消息,立马联络海上公安请求协助,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就为他调遣来一艘警用潜艇。 是陶阮把草莓熊里的追踪器放到李漆身上,韩骥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现在回想起来仍会后怕。 万一陶阮没有跳车,李漆又对他起了杀心…… 韩骥根本不敢往下想。 「你身上也有枪伤,跟我去处理一下吧。」医生说。 「我等——」 「等什么等,现在立刻马上去处理!」 医生音调勐地拔高,强硬的态度令韩骥一怔,「他都伤成这样了,醒来再看见你这副样子,心里得有多难受?」 韩骥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血污,愣了愣。 --------------------------------------- 两天后,朋城公安局。 医院传来消息,侯玮和李漆先后甦醒,已经被移送审讯室。 「说说吧。」林仲景一身警服,聆讯记录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什么好说的。」 李漆双手交握,食指上空空如也,再没有曾经的玛瑙扳指。他嘲讽一笑,「枪毙我啊,还等什么?」 「会的。」林仲景懒得和他废话,「陈福寿是不是你指使人杀的?」 「证据呢?」 「要证据是不是,行,我给你证据。」林仲景把一份供词甩到他面前,「够吗?」 那是侯玮的证词,里面原原本本交代了李漆买兇杀人的全部过程,包括当时在陈福寿出租屋拍下的照片,铁证如山。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林仲景厉声诘问。 「你还想让我说什么,警官?」李漆摊了摊手,「我不是都说了么,尽管枪毙我啊,你们还在等什么?」 林仲景冷冷地盯着他,半晌,「不会让你死的这么容易的。」 后来,李漆才明白林仲景当时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队长。」 僵持间审讯室进来一位同僚,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林仲景听完脸色一变。 另一间审讯室。 侯玮看见他进来,露出很淡的一个笑。林仲景下意识皱眉,「你要交代什么?」 刚才同僚告诉他,这边的侯玮有事情要交代,并且是关于韩骥的。 「我老实说了,可以从轻处理吗?」 「视情况而定,但只要存在主动自首的情节,都会考虑减轻刑罚。」林仲景说。 侯玮推了推眼镜。在激烈的打斗中镜片早已裂开,他却浑然不觉:「看来是能派上用场了,不枉我……」 「到底是什么?」 侯玮看着他,轻轻开口:「李文宣的死。」 林仲景明显一顿—— 「是人为。」 …… 林仲景脸色阴沉地走出审讯室,他靠在墙壁上,半晌,缓缓拨通了韩骥的号码—— 「餵……」 电话那头有些吵,韩骥的声音过了两秒才传来,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陶阮醒了。」 林仲景一顿。 「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见面再说。」 林仲景挂断了电话。 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已经围满了人。宁柯和周齐快他一步,老二和阿杰也来了,人民医院的病房比不上傅修明的私人医院,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傅医生被挤到门外,神情有些嫌弃: 「早知道去我那里了。」 林仲景没急着进去,陪他一起靠在门边,胳膊肘用力拐了他一下,「得了吧,都什么时候了。」 傅修明挑眉,良心发现想起来关心好友,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你没受伤吧?」 第149页 「没。」林仲景拖长了尾音。 「怎么了,有气无力的?」 林仲景没说话,目光穿过众人,落到病床边的韩骥身上—— 自陶阮醒过来,他都还没说上话。先是医生护士检查各项指标,好不容易完了,宁柯又咋咋唿唿地闯进来,十分没眼力见地对着陶阮嘘寒问暖,就差抱着互相抹眼泪儿。 「周齐。」韩骥忍无可忍。 「嗯?」被叫的人一脸茫然,转头却见自家老大黑着脸。 周齐嵴背发凉,「……宁柯,宁柯。宝贝!」 宁柯倏地转回来。 周齐神色不自然,欲盖弥彰似的,趁机把人挪走了。 韩骥走上前,陶阮看着他。 昏迷两天,陶阮肉眼可见地消瘦。韩骥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苍白瘦削的人躺在病床上看着他。 陶阮总是受伤。 以后要多带陶阮出去晒晒太阳,晒得黑些才好,而不是像现在,仅仅是看着陶阮的脸,他都心疼到无以復加。 良久,「还疼吗?」韩骥嘆了口气。 陶阮诚实地点头。 他眼睛仍旧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韩骥以为他是太疼了,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轻柔蹭了蹭他的脸颊。 没想到,陶阮的眼神陡然变了。 韩骥也察觉,柔声问他:「怎么了?」 「你,」陶阮警觉地看着他,「你是谁?」 韩骥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他表情僵硬,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你说什么?」 陶阮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手,小声重复: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这下不光韩骥,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我,」韩骥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什么呀?」陶阮声音里有笑意。 韩骥勐地睁开眼。 只见眼前,陶阮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原谅我恶趣味地停在这里。 大家猜一下小陶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呢~ 正文就陪伴大家到这里啦,也谢谢大家的一路追更、评论。每次看见大家的评论都很开心,也会觉得充满动力,希望番外也能继续带给大家快乐~ 番外会写到严晗,还有李家兄弟,除此外应该还有甜蜜日常? 好了,老婆们番外再见! 第86章 番外一 「回家。」 半个月后,韩骥仍对当时陶阮骗他的事耿耿于怀。 「一人一次,我们扯平了。」陶阮倨傲地抬起下巴。 韩骥盯着他,目光黑沉沉的。 三天前陶阮就已经被允许回家休养,被子弹打穿的手掌癒合得还不错,但每天都得按摩,防止肌肉坏死。 韩骥坐到床边,沉默地替他按摩手掌。陶阮被他按的很舒服,不自觉地就眯起眼睛,可在发觉他一直不说话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疼了?」韩骥瞟他一眼。 陶阮摇头。 韩骥没说什么,但手上不自觉放轻了力道。陶阮手被他握着,暖唿唿的,连带着心口都发热。 「你生气了吗?」 韩骥一顿,「没有。」 陶阮顺势一把抱住他的手,上半个身子几乎落到韩骥怀里,像只扑食的家养小猫。 「真的没有吗?」 韩骥索性把他整个抱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真的没有。」 陶阮不太相信。压抑的唿吸声传来,韩骥抵着他脑袋重重地嘆了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陶阮窝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闻言一顿,「我错了。」他自觉认错,手也心虚地在韩骥胳膊上捏了捏,是卖乖示好的意思。 然而韩骥只是摇头。 「在你问出你是谁的时候,我才知道当时的你有多痛苦。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受这些苦。」 被遗忘,被欺骗,甚至差点送命,这些原本都不是陶阮应该经歷的。 「那什么才应该?」 韩骥沉默。 「喜欢你不应该吗?把坏人绳之以法不应该吗?」 「我最不应该的就是把一个浑身是伤的陌生男人带回家,但我还是那么做了。」陶阮撑着胳膊从他怀里起来,直视着他。 韩骥闻言先是一顿,然后才缓缓笑了,「现在能告诉我吗,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他笑的有些无奈,「怎么会想把我带回家,嗯?」 被反问住,陶阮脸色一红。但一想到现在人都在怀里了,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看你长的帅呗。」 韩骥似乎并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 陶阮搂住他的脖子,轻轻蹭上去在他耳朵边亲了亲,韩骥眼神立马变得深沉,握住他的腰就要加深亲吻。 「等等……」陶阮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飞快凑上去蜻蜓点水搬啄了下便缩了回来。他看着面前的人,眼里亮晶晶的—— 真正的原因,大概是从第一眼见到韩骥,他就无比确定,韩骥就是他曾经最想成为的那种人。 年少时落在身上的拳头,在一瞬间和韩骥挥出的拳头奇异般的重合。他不是没有反抗过陈福寿,可他还有爷爷,直到爷爷离世,他才在韩骥的拳头下,感受到迟来的、久违的快意。 就是那一个瞬间,很奇妙,然而它就是发生了。 第150页 韩骥掐着他的腰,不满道,「躲什么。」 陶阮但笑不语。 韩骥没办法,只好重新把人搂进怀里。陶阮乖乖任他抱着,半晌,「我们这是在一起了吗?」 韩骥并未直接回答,「当时,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陶阮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默默搂紧了他的腰。 「你躺在医院里还没醒的时候,我不止一遍在心里想,等你醒了,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 陶阮一怔,他很少听到韩骥如此直白。 然而—— 「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韩骥重重地亲他脖颈:「是,我们在一起了。」 陶阮弯起嘴角,可渐渐地,韩骥的吻隐隐有上移的趋势,划过脸颊,唇角,眼看就要—— 又被推开了。 韩骥皱眉:「在一起了还不能亲?」 陶阮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你,那个……疼。」 韩骥愣住。半晌,勐地在陶阮唇上亲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很快就移开。 「下次好不好?」陶阮连忙哄。虽然他也很想亲近,但韩骥接起吻来有点凶,嘴巴破了还是怪疼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好的?韩骥脸色不太好看,但这个时候陶阮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犹豫两秒都得说「好」。 陶阮见状心满意足地窝回他怀里,韩骥圈紧了,良久,略显沉闷的声音响起: 「林仲景让我去一趟警局。」 韩骥喉咙干涩,「是关于严晗当年的死。」 陶阮一怔。 朋城公安局,禁毒支队。 「侯玮全都招了。」林仲景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是李烨。」 对面的韩骥半晌没出声。 烟雾缭绕间,反倒是林仲景自己眼眶湿润了。这么多年,韩骥找严晗找的有多辛苦,没人比他更清楚。 还在部队的时候,傅修明曾调侃,别人用命换荣誉,韩骥用荣誉换情报。一等功的奖章他说不要就不要,跑到总参谋情报部求人打听严晗下落,入伍七年,参谋部堆满了他大大小小三十多枚奖章。 提起韩骥,战友们都知道他有个失散多年的弟弟,一直在找,没有一天放弃过。 「是,」韩骥背向林仲景,「怎么动的手。」 林仲景面露不忍,艰涩开口:「长期服用慢性毒品,严重幻视幻听,产生了自杀倾向。」 林仲景喉头哽咽。严晗的真实死因远比他说的更加残酷,李烨餵他吃了大半年的毒品,在离世前的三个月,严晗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抑郁倾向,逼不得已休学在家。他不止一次尝试自杀,最后一次,他在卧室里割了腕。 用他画画用的素描纸,反覆、多次切割。 在听到「自杀」两个字时,窗边的身影一颤,接着便是久久的沉默。 良久,「我要见李鸿卓。」韩骥说。 走出警局,烈日当空。 韩骥在阳光下站了很久,抬脚时竟一阵恍惚。 该去哪里? 人生前三十年,他好像只为了一件事而活。三年前他找到严晗,却意外得知死讯,追寻至今,真相却如此血淋淋。 该去哪里呢。 韩骥抬头,突然在几步之外看见烈日下的青年,他朝自己跑来,喘着气。 陶阮不由分说抱住他,什么话也不说,陪他一同站在烈日之下,直到他僵直冰冷的身体慢慢回温。 韩骥低下头。 「走吧,回家。」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