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 第1页 《首席》作者:种什么【cp完结】 简介: 首席芭蕾舞者x芭蕾编导 王莱恩 x祝君安 芭蕾舞团的故事,非典型职场文。 祝君安第一次分手的时候,有一个男人逃到了大洋彼岸。祝君安第二次分手的时候,有一个大洋彼岸的男人回来了。这个男人混血面孔,雕塑身材,迷之口音,势要把祝君安也拐到大洋彼岸去。 是见色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第一面,王莱恩撞上祝君安捉姦渣男 第二面,祝君安???!!! 第三面,祝导在线装傻 第四面,俩人就水灵灵地滚一起去了 王首席表示:真是有一回想二回嗷 祝导有些慢热,但是没关系我们莱恩自来熟呀!新舞剧在即,祝导认真搞事业,莱恩一心搞爱情。 写一段成人之间走肾又走心的爱情故事。 微博:种什么中大奖 职业、强强、he、、芭蕾、现实 第1章 二月底的夜晚,风带着残冬的恨意,噼头盖脸地吹。 好在剧场里暖气开得很足,观众们纷纷入场,找到自己的座位,脱下厚重的外套,嘈嘈切切的人声透露着期待。 七点半,位于舞台下方的交响乐团听命于指挥开始奏乐,柔和的序曲让人群安静下来,剧场内灯光暗下来,大幕徐徐展开,一团跳动的火焰映入人们眼帘,舞台上幽幽的蓝色灯光下,这才让人看清这是一幢印度神殿,七名赤裸着上身的奴隶围着赤红的火焰起舞,渐强乐句crescendo中,一名男舞者以极富力量感的大跳leap跃过整个舞台。群舞退场,戴着白色头巾,作印度武官打扮的索罗尔率一众武士上场,萦萦灯光下,他好似一头矫健的白鹿。 精彩的亮相。 一个黑色的身影隐于台后,眼神紧紧追寻台上的舞者,脚下打着节拍。 手机一震,是冯智霖的消息:「小安,我今天晚上去不了你的演出了,要替同事的夜班…」后面的文字要解锁才能看,祝君安不耐烦地按灭了屏幕,啰嗦的谎言,他懒得去看。视线回归台前,美丽的寺院舞女尼基娅婀娜窈裊,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她在月下起舞,还不知道她的美丽会招来觊觎,也无法逃避背叛。 祝君安的眼神还随着女首席的足尖鞋满场跑。今早无意间,他在男友手机里看到的暧昧信息和房间号,今晚,在这个他无限骄傲的夜晚,本应与他一起分享喜悦的男友在计划着和别人共享枕榻。他强压下震惊和愤怒,等着演出结束了再清算。 恋爱三年,他自知自己这种脾气性格称不上完美的伴侣,但是在忠诚度上他问心无愧,也从来没怀疑过对方。冯智霖温和儒雅,对他无限包容,虽然身为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工作繁忙,但凡是祝君安导的芭蕾舞剧,首演和终场他必到,坐在前排的预留座里,等着为他献上一捧鲜花。 祝君安眼眶发紧,半怒半悲,他一到单位就把票给了出去--首都芭蕾舞团的四幕芭蕾舞剧《舞姬》,终场黄金位置的票内部人也不富裕,没必要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他眯起眼睛往台下一瞥,果然座无虚席,冯智霖常坐的位置端坐着一位男士,灯光昏暗,貌似他肤色也较深,看不清脸,只觉身板挺拔,坐姿端正。 他冷静下来,意识回归,继续仔细地看起演出来,富丽堂皇的王宫里,白衣武官接受了国王的好意,抛弃舞姬迎娶公主,二人双双向国王跪拜。 长达两个半小时的演出结束,掌声雷动,演员一一谢幕后,第一编导付华也被众人推到了台前接受观众的掌声,这是她编导的最后一场舞剧,之后她就要离开首都芭蕾舞团,到文艺部任职。祝君安也跟着大家一起为付老师鼓掌,他一个非编导出身的转行人员能在首芭里找到定位,施展才华,离不开包括付老师在内的前辈们的帮助和教导,付华把自己的收山之作中最出彩的第四幕全权交给他一个年轻编导负责,正是出于对他的欣赏和认可,老将即将退场,不贪恋荣誉功德,最后的力量还在推着后辈们往前走,实在是让人打心底里敬佩。 付华握过他的手把他往舞台的最前端送,舞台两侧的字幕屏上写着他的名字: 编导 祝君安。台上台下一起为他鼓掌,令这位长身玉面的年轻编导十分动容,几度鞠躬,他黑衣黑裤,好似一只墨色天鹅。 团长讲完了话,付老师也作了临别致辞,大家拍过大合影,今天也就告一断落了。年轻的演员们还沉浸在演出成功的兴奋当中,妆都来不及卸就唿朋引伴地张罗夜宵。 「祝导,吃不吃海底捞?」见他穿起外套,两个年轻女演员向他发起邀请,「还有点事,你们去吧。明天别迟到。」说了扫兴的话,祝君安抓起围巾,从剧场后门离开。 小演员一看时间,问:「这都快十二点了,祝导还要忙什么呀?」同伴耸耸肩,摇了摇头。 祝君安已经坐上计程车,他手脚冰凉,车里热风也暖不过来。好说话的司机几次试图搭话,他都没接茬儿,师傅也就收了聊天的意思专心听起广播,心里嘀咕这小伙子冷得像座冰雕。 车停在东方花园饭店的门口,门卫殷勤得拉开车门。 快步走过金碧辉煌的大堂,祝君安心想,冯智霖真是不委屈自己,偷情也要选在四星级宾馆。 祝君安看着电梯一点一点上升,他不禁回想到刚认识的时候,冯智霖还是个苦哈哈的住院医师,钱和时间都不富裕,可是他的演出恨不得场场不落,回回还都坐池座的前几排。祝君安还是一个领舞coryphee在《堂吉诃德》里演斗牛士的时候,他就已经混了个脸熟,后来他作为主要演员跳《吉赛尔》男一阿尔布莱希特的时候,冯医生已经敢上台献花了。 第2页 电梯到了26层,「叮」的一声,如同冲锋的号角。 酒店隔音做得很到位,但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动静,熟悉的声音,不寻常的声线,耳膜有轰鸣声,祝君安就站在门前听了半晌,脚下生根,动弹不得,好像真的成了一尊雕像。 终于,声响停了下来,嬉笑声更加刺耳。 乌龟已经当了,总不能还缩头吧?仰头长吸一口气,揉了把脸,祝君安敲响了2607的房门。 「谁?」一个陌生的男声。 祝君安没回应,只是加重了手下的动作。 「冯老师,我去看看。」 门还是让他敲开了,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腰间围了一条浴巾,狐疑地看着祝君安,「你谁呀?诶,你这人什么毛病!」祝君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往里闯,男人试图拦住他,但是舞者的臂力不可小觑,被他一把推开了。 kingsize的双人床已经乱了,冯智霖看到是他,脸都白了,手胡乱地拉紧浴袍,放佛兔子见到了老鹰。 「小小小安…你怎么…」冯智霖慌乱地起身,一个腿软就匍匐在祝君安面前了。看他这个狼狈心虚样儿,祝君安居然笑了,一个极灿烂的笑容,那么的不合时宜,又那么的触目惊心。 笑意未达眼底,满是嘲讽。 带刺的目光在屋内和两个人身上过了一遍,笑容更深了,怎么不可笑,冯智那副被吓傻的蠢样,他几乎要笑出声了。 他什么也没说,又如一阵风似的往外走,那个男孩也傻眼了,还呆愣愣站在门边,手还握在门把上呢,挺大个人呆鹅一样站在那里,倒像是个门童。 「该死!」祝君安不住手地连摁电梯的向下按钮,冰雕有了一道缝隙,很快就要崩塌了,一如他的理智。该死的电梯不急不缓地停在了下一层,冯智霖也终于反应过来追了上来,「小安!」叫着他的名字急切地想拉住他,徒劳地解释着什么。 「冯智霖,省省吧,狗他妈能改得了吃屎?」 「小安!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冯智霖两只手紧紧地扯住他的袖子,就要跪下去,祝君安一个拉扯,「呲啦」一声,羽绒服的袖子往外狂飙白毛,他闭上了眼睛,彻底无语了,始作俑者又开始结结巴巴地道歉。 「叮」得一声,电梯门终于开了。 一个同样穿着浴袍鬍子拉碴的男人手握一杯冰块,不解地望着电梯外的「雪景」。 怎么个事儿?《舞姬》的加场是《白毛女》吗? 当着外人,冯智霖到底没跪下去,也不好继续纠缠,他最看重体面,祝君安趁机挣开了他的手。交往四年,他们鲜有争吵,因为吵不起来,对着这么个温吞的人,发火失态的人永远是他祝君安,过去这一点总让他恼火,但是今天却觉得正好,因为他也想要份体面,虽然一地鹅毛之中这实在滑稽又勉强。 祝君安顾不上先下后上的国际通用礼仪,捂着往外翻毛的袖子进了电梯,一歪头,抬眼注视着身旁这个如同石化的陌生人,好深的一双眼睛。 祝君安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直白的目光也在打量他,让人不适,再加上他的个子很高,给人一种压迫感,祝君安自己就有181,却还是要仰视对方。 他不耐烦地一挑眉,意思不言而喻:还看戏呢?下不下? 祝君安的眼神比手里的冰块还冷,男人回过神,「excuse me」。 男人迈着一字步出了电梯,其实他刚才在楼下电梯间就听到了争吵,没想到就停在了这层,一扇扇门后必然也会有许多好事的眼睛观望着这场闹剧,只是他不巧闯进了舞台。 尴尬。 电梯下去了,他没再看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刷开了自己的房门。 坐在沙发上,左手端过玻璃杯,男人啜饮了一口加冰的威士忌,右手滚动滑鼠,浏览着首都芭蕾舞团的官网,他点开「我们的团队」一栏,想要映证什么。 视线停留在一张大头照上,他摸了摸下巴,笑了。 註:本文对舞者和编导的级别设定: 舞者:学徒(实习)apprentice-群舞corps de ballet-独舞soloist-主要演员sujet-首席principal/premier dancers 编导:三级-二级-一级-首席 *《舞姬 bayadere四幕芭蕾舞剧。马里乌斯·彼季帕编舞,1877年首演于圣彼得堡马林斯基剧院。 *《堂吉诃德》don quixote 四幕八场芭蕾舞剧。根据米格尔·塞万提斯的同名文学作品改编。马里乌斯·彼季帕编舞,1869年于莫斯科大剧院首演。 *《吉赛尔》giselle两幕奇幻芭蕾舞剧。朱尔·佩罗和让·科拉利编舞。1841年于巴黎皇家音乐学院剧院首演。 作者有话说 芭蕾舞团的故事,非典型职场文。半虚构,首都芭蕾舞团以及一些舞剧纯属个人编造。非业内人士,芭蕾舞爱好者,如有纰漏,欢迎指摘。 日更,全文存稿。希望多多收藏、评论、弹幕、海星呀~~~or2 第2章 刚进门拿铁就迎了上来,一只脑袋咖色身体雪白的小加菲猫,是冯智霖在纪念日送给祝君安的礼物。拿铁很会撒娇,一下子就软倒在主人脚边,翻开小肚皮,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祝君安不解风情,敷衍地胡噜了几下就开始收拾行李。 冯智霖前后脚就赶了回来,看到客厅摊着一个大号行李箱,里面除了猫还有一摞书。 祝君安正在卧室收拾,冯智霖在他周围团团转,复读机一样重复着道歉的话,到后来简直是涕泗交流了。衣服和生活用品并不多,很快就收拾完了,「别的东西再置办吧。」祝君安心里想着,完全把他屏蔽掉了一样,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第3页 冯智霖像个学龄前儿童一样难缠,抱着行李箱不让祝君安走。 「放手。」这是他打进门起说的第一句话。 「你别走!我们谈谈…谈谈吧…」当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在你面前哭得冒鼻涕泡,冰山也会心软。祝君安坐在沙发上,并不向后靠,嵴背挺得笔直,他抱着双臂,开恩似的吐出一句:「聊吧。」 然后又是冯智霖的独角戏,他先是极力辩解这是第一次犯错,祝君安听到这里就开始翻白眼,接下来的「对方先主动」啦,「把我诓到酒店说改论文」啦之类的屁话,他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他不动窝地坐着,手揉着膝盖,耳边嗡嗡的是对方无力的辩解。天都快亮了,身心俱疲,祝君安就想敷敷腿然后睡一觉。 陈词滥调的道歉赌咒没有换得半点反应,冯智霖也开始发泄对他的种种不满,角色一下子从被告到了原告。他开始控诉祝君安的性冷淡、不体贴,只顾着自己的事业全然不关心他的工作压力有多大,到后来他开始指摘祝君安性格上的种种缺陷。 「你这个脾气除了我换谁还能忍,他吴柳轩吴大首席不也忍不了了吗?就你祝君安最完美,就你不犯错?我跟你讲你这是冷暴力!」 最熟悉你的人最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疼。吴柳轩的名字果然如同往静水里扔了一颗鱼雷,祝君安腾得起身,把冯智霖吓得一激灵,气势全无。 祝君安看他那个怂样,一哂,道:「冷暴力?好好好。「他一拳凿在冯智霖脸上,对方痛苦地蹲在地上,鼻子里哗哗往外冒血。 「够暴力了吧。」祝君安甩了甩手腕,拉起箱子就走了。 天蒙蒙亮,小区里静悄悄,没有人追上来,终于清静了。身上疲惫酸痛,心情却爽快了几分。 刚上计程车,祝君安勐得想起什么,坏了事了。 「师傅调头!」 拿铁落下了! 只得在楼梯间潜伏了一会,等冯智霖垂头丧气地出门上班后,祝君安回到公寓,把猫装进了航空箱,他最后看了一眼他生活了四年的地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早上八点,宿管李阿姨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可怜的景象,一脸倦容的祝导拉着行李箱,箱子上面是他的猫,可怜巴巴地求她开恩,就像到了自己的女儿带着外孙子投奔娘家。不怪她心软,给了祝君安宿舍钥匙,又破格允许他带宠物入住,祝君安16岁就进入首都芭蕾舞团了,李阿姨看着他长到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经歷了那么多事,真是不容易,虽然眼前的男人已经块三十岁了,但是在她眼里还和小孩一样。 祝君安再三道谢,谢绝了阿姨要帮他一起收拾房间的好意。 不大的宿舍放了两张单人床,祝君安把拿铁安置好,又简单归置了一下房间,一看表,已经到了芭蕾舞演员们起床的时间。宿舍楼渐渐热闹了起来,沖了个澡换了个衣服,翻出几幅膏药贴上,祝君安出门。 同事小孟也揉着眼睛从宿舍出来,看到他一愣,「君哥,你什么时候也搬回宿舍了?」祝君安和他打了招唿,「住近点方便。」小孟点点头,两个人一道去食堂吃饭。 时间还早,食堂里人并不多。小孟是今年刚升的中级编导,和他同一级别,两个人最近一起排首芭原创交响芭蕾舞剧《红高粱》,很快就要各地巡演了。两个人聊了一会工作,小孟啃着玉米,看了看旁边无人,压低了声音和祝君安说:「昨天散场领导们聊天我听了一耳朵,咱们团和纽约市芭蕾舞团合作的事情要成了,不光是要引进剧目,我们团这边也要新编一个有中国特色的原创芭蕾舞剧,到时候来个中美大巡演呢!」 祝君安来了精神,拿起一个鸡蛋,白皙的手指仔细剥着壳,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听程团的意思是让张导和你各出个初稿然后择优…君哥你想呀,国际上露脸的事,有压力也有成绩呀,付老师高升了,一级编导的位置可就空出来了…」 这的确是大动作,付老师私下里也跟他说过让他多学多想,多读经典,「根基于本民族的文化中国芭蕾才能拥有自己的特色,形成自己的流派」,这是付导常挂在嘴边的话,祝君安都记得。 付老师走后,中级编导中张导最有资歷,也最有背景,但是听这话音自己也未尝没有机会搏一搏一级编导,他虽然是舞蹈转编导,在这个行当只有七年,但是他的能力和努力也是全团有目共睹的,他入行两年的时候,凭藉作品《氓》大放异彩,获得多个海内外编舞、导演奖项,与他合作的女演员也凭藉这一精彩的表演在桃李杯获得佳绩,转年就升了团里主要演员(principaleballerina),他自己也顺理成章地从艺术总监助理升到了初级编导,没有人不服气他的才华。现在机会又摆在了眼前…… 小孟已经换了话题,「明天团里请人来人给咱们重新拍大头照,网站要更新了。」是该换了,祝君安现在挂在上面的照片还是他十九岁成为主要演员(principaldanseur)的时候拍的,当时他还不满二十岁,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志得意满的少年,眼睛像小灯泡那么亮。祝君安刚过完29岁的生日,是奔三的人了,虽然还保持着舞者的劲瘦,天才的傲气,却似乎变了一个人。 又闲聊几句,小孟看了眼时间,起身端起餐盘,「早课的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哈,」他又俯下身在扶着祝君安肩头,小声说,「加油君哥,我看好你!」 第4页 细嚼慢咽地吃完饭,程团长打电话让他去一趟办公室,他路过东练功房的时候看见门口扎着几个年轻演员,挤在玻璃门边往里看,这个点本应该是《红高粱》组上芭蕾课的时间。 「真是他呀!」 「这也太帅了吧!」 「小点声,他看过来了!」 女演员们笑得害羞又兴奋,有年轻的男演员心中不服气,抻着脖子往里张望,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确实帅。 祝君安不知道他们在看谁,也没往过凑,上了楼。 团长办公室里,张导已经到了,「程团,张导。」打过招唿,他也拉椅子坐了下来。程团已经过了半百,但还是一头乌黑长髮,紧紧地扎在脑后束成一个髮髻,不施粉黛,自成威仪。张导也到了不惑的年纪,蓄起精緻的小鬍子,看着总是一团和气。 「今天叫你俩来主要是为了和纽约市芭蕾舞团合作的事宜,我们要引进巴兰钦版本的《火鸟》,本地化后在七月上演,我们团也要出一个原创舞剧,到时候来一个中美十城巡演。」小孟说得没错,果然是为了这事,祝君安不由得挺直了后背。 「我们商量了一下,赵老师的意思是让你们两个各出一个剧目,在这一个月编个蓝本出来,四月团领导和美国那边一起审批,挑选出一部作品来完善编排。」祝君安和张聪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没看出意外。两个人表达了会认真对待,程团长满意地点点头,又道:「纽约市芭蕾舞团的王莱恩趁着他的假期来我们团了,虽然说是他个人行程,但是我们也不能轻慢,他正作为guestteacher在楼下上课呢,一会你们去打个招唿,接待一下。」 这下祝君安知道练功房里的是何方神圣了,原来是leonwang,美国最年轻的男芭蕾舞首席,十岁才学舞但是二十岁就跻身一流舞者,虽然他是中俄混血,但是本着「一滴血原则」他还算亚洲面孔,在白种人主导的芭蕾舞界打出了名号,外型实力运气缺一不可,是当之无愧的明星舞者,这两年还拍起了电影。带着传奇色彩的天才人物,加上雕塑般的面孔和身材,怪不得小姑娘们惊叫连连了。 早课结束了,大家众星捧月地把王莱恩围在中间,leon有雄狮的意思,他走到哪里都是中心。祝君安和张聪进屋的时候,雄狮正在施展魅力。 众人的目光并没有让他有任何不适,他已经适应成为焦点。皮肤稍黑衬得眼睛和牙齿格外醒目。乌檀木一样的黑髮向后梳起,调皮地落下一绺正好搭在深邃的眉眼上,菸灰色的衬衫因为出汗更加贴身,黑色的西裤下是灰色的袜子,鞋子因为练功已经脱掉了,领口的几个扣子就那么松着,袖子也挽到大臂,恰到好处地展露健美的肌肉曲线,欧美追求的小麦色肌肤散发着古水的味道简直是荷尔蒙犯规。这位东方面孔,西方身型的芭蕾王子牵起昨晚饰演舞姬的年轻女首席郝佳的手,作了一个吻手礼,微抬的眼眸还在放电,「en插nté」,郝佳面上顿时升起几多彤云。 祝君安的面色也变了,因为他认出这双眼睛,昨天电梯里没眼色的看客就leon wang,难怪面熟。莱恩看到他,眼中闪烁着惊喜,不知道是否也认出了他就是昨晚酒店的那个绿毛龟。 莱恩向前几步,主动和祝君安握手,笑容阳光明亮,「你好,我四王赖恩,我看了你们昨天的演出,贼拉精彩!」边握手还边眨了眨眼睛,祝君安彻底石化,这大碴子味一出,王子变老铁,立刻不贵了。 作者有话说 祝导:居然是你!怎么是你? 莱恩:哎呀妈呀,这不是巧了嘛(激动握手) 第3章 听到莱恩张口,好几个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首席在众人眼中也一下变得亲切了不少。只是这位操着东北口音的芭蕾王子怎么还握着人的手不放了呢?还搁那儿一个劲儿晃悠。扎着丸子头的姑娘们交换着眼神,默契地捂住嘴偷笑,给她们脸涨得通红的祝导几分薄面。祝君安平时就寡言少语,现在更是激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大家还以为他是初见大明星不好意思,更有甚者从中体会出一丝反差萌感。 好在张聪也加入进来,他热络地和莱恩握起手来,破解了尴尬。「欢迎欢迎,我是首都芭蕾舞团的编导张聪,久仰久仰,听口音您也是东北银儿呀!」 「你好你好你好!」王莱恩这才松开祝君安的手,和张导寒暄起来,一来一往,全明白了,原来这位芭蕾首席生在美国纽约长岛,根儿却是在华夏广场舞的发源地——黑龙江佳木斯。 「原来如此,那我们还算得上老乡了!我是辽宁的,我们团好多演员都是海宁芭蕾舞团附中选上来的……」话题自然地转到了年轻演员身上,被点到名字的兴奋地和偶像一一握手,大家都不由赞嘆莱恩的平易近人。 喜气洋洋的见面会暂告一段落,张聪带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四处参观,祝君安和小孟开始分别组织《红高粱》的主演和群演排练。 开场是一段多人托举,两根竹竿精简地呈现花轿的意象,女主演被抬到肩膀的高度,忿忿地掀开了红盖头,走在前面的轿夫余占鰲感受到身后的目光,故意颠起轿子来戏弄新娘,饰演九儿的演员也只得随着男演员们起落,手中的红盖头上下翻飞,忍不住落下泪来,听到哭声,余占鰲才自觉太过火,放缓了动作。 祝君安叫了停,指出了各人可以改进的地方:「你们得一致才能体现出是众人一起在抬这个轿子,赵宇刚才有点乱,你这里得跟上苏尚……」说着他顶上群舞的位置,示范了一番。「好多了,就这样……对了,托稳托稳,千万小心……」 第5页 排练过半,祝君安才发现莱恩正在门口往里看,小孟热情地请客人进来,王莱恩并不客气,「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就当我不存在。」莱恩只站在门口的角落,但他的目光很难让人不在意,大家都不自觉往他那边偷看。王大首席闲适地靠着把杆,专注地观摩着他们的排练,祝君安能明显察觉到演员们的紧张和兴奋,其实他自己也多少有些拘谨。 接下来是这是一段不寻常的双人舞 (pas de deux),在九儿回去的路上又碰到了强盗,她被抗到了高粱地里,正逮到机会想逃跑,劫道的人一把扯下头上的麻袋,原来是余占鰲,两人跳起了一段热情缠绵的快板(allegro)。 芭蕾舞是无声的艺术,剧情和人物的体现全凭藉肢体动作,为了向观众们表达男女主角复杂的心理,没有一个动作舞步不是经过精心编排、千锤百鍊后才呈现给观众的。正因深谙于此,祝君安排练时非常严格,这在团里是出了名的。他并不严厉,也从来不说一句重话,但是站在那里就是有那个气场,让人很在意他的反应,他如果话多,大家就安心,说明他基本是满意的,他如果皱起眉头思考,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噤声,他如果微微一笑……那是很少见的,不知道祝导是不是天生就这么严肃,他偶尔微笑也就是淡淡的,让人咂摸不出滋味。 其实从长相上来说祝君安凭说算不上多出挑,首都芭蕾舞团汇集全国的好苗子,个个都是俊男美女,有一算一的品貌出众,转行作明星的也大有人在。祝君安五官也都很清淡,但是生得极白,是女演员们人人艷羡的冷白皮牛奶肌,小头小脸配上单眼皮,是前几年韩风盛行时苦命男二的样子,天生的一张扑克脸倒是男主标配。打从上学时就是这么清清冷冷的一副气质,白天鹅一般的傲气,当时丹麦的芭蕾大师manatt jensen (马纳特·延森)亲自挑演员,一眼就看中他,刚满18岁的领舞演员,独舞还没跳过就当上了主要角色当然是有非议的,但是延森老太太不管,她没记住名字,执意要让那个「porcin doll(瓷娃娃)」一样的男孩出演。只是团里的演员交替了一茬又一茬,现在团里的年轻演员大多不知道这段往事了。 祝君安一旦进入状态,就非常投入非常忘我,这点倒是和他以前作舞者时一样,一起势台下是三个三百还是三万个观众他统统忘掉,所有的心思只在舞蹈。 他是全神贯注,但是有人却走了神。 莱恩不看九儿也不看余占鰲,一门心思地盯着祝君安瞧,看他出声数拍子,看他一会演男一会演女地导戏,看他黑衣黑裤灰色羽绒坎肩儿外加一双黑色保暖鞋,除了一张莹白的面容,他整个人放佛没有其他多余的色彩。 他的确变了,怪不得自己一眼没认出来,莱恩暗自思忖。 食堂放了下午的加餐,莱恩也被邀请去吃一份鸡肉馄饨,祝导却没这个口福了,他赶着去拍新的大头照。拍完摄影师让他选一张满意的,他看着屏幕上的自己,心里嘆了口气。敏感地觉察到了疲态,当然这也可以被解读为成熟男人的韵味,飞扬勃发的少年谢幕,渐觉疲惫的青年隐入后台。 排练结束后,程团叫上舞团领导和几位主演,在大董招待王莱恩这位贵客。席上宾主尽欢,莱恩先是在程团的坚持下浅评了昨晚的《舞姬》,他先赞赏了郝佳的那段经典蛇舞,又从自身经验谈了谈金佛如何跳得不露人性,最后肯定了群舞的功底,「entrée(入场)设计得太好了,简单又震撼,我看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程团满面笑容地听着,她特意在这个时间点安排上《舞姬》这部四幕交响芭蕾舞,目的就是彰显首都芭蕾舞团的实力,这部剧不仅非常考验主演们的技术,也非常考验群舞演员的水平,是舞团综合水准的体现。第四幕幽灵王国的群舞,每个舞者都明白自己正在推动着怎样的情感歷程,她们身穿白纱tutu裙,缓慢而庄重地以侧面in profile姿势进入进入舞台,总共36个幽灵,自z字型的蜿蜒斜坡而下,幽幽绰绰,鱼贯而行,让观众感到仿佛真的置身于冥界当中,「那是小祝的设计,效果确实很好。」 突然被点名的祝君安茫茫然抬头,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只得接话道:「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斜台有些难办,还好付老师有过类似的经验。」付老师又讲起国内外舞台的不同来。 莱恩看着桌子另一头的祝君安又专心致志地捲起烤鸭来,这已经是他今晚的第四卷了,舞蹈演员们都比较注重保持形态,对油腻之物敬而远之,琥珀色的鸭子上了,不过一卷解解馋罢了,祝君安却是真吃一气,看来错过下午茶的祝导的确饿够呛。 祝君安吃起东西来的认真劲儿和他排练的时候不差什么了,他吃得专心致志,当前,他无意于友好的艺术交流,也忘掉被绿的悲哀和重逢的尴尬,心无旁骛地把每片烤鸭均匀地蘸上甜面酱。 付华几次眼刀都有去无回,她眼看着张聪话不落地地和王首席相谈甚欢,在副团朱丽的牵线下已经交换了名片,无奈自己的徒弟是块木头。虽然王莱恩嘴上说他这是私人行程,转机碰巧赶上《舞姬》的终场,又心嚮往之地来舞团就地观摩。但她明眼看他并非一时兴起地走马观花,反而把首都芭蕾舞团的大楼上上下下逛了个遍,而且对人员安排,尤其是编导团队十分好奇,问题问了一箩筐,她认为对方的到来绝对另有深意,自然希望学生多表现表现。 第6页 但事实上付老师不用操心,正所谓上赶子不是买卖,有缘自千里来相聚,这不,王莱恩和祝君安又在厕所碰上了。 祝君安洗着手看到王莱恩进来了,点了下头,莱恩笑了笑,也走到相邻的洗手台边洗手。两个人都没说话,祝君安莫名有些紧张,余光看到王莱恩慢条斯理地打着肥皂,莫名觉得面上发痒。 洗手间里只能听到哗哗的水声,填补了尴尬的空白。 「我们之前…」 「昨晚的事,能保密吗?」 两人同时开口,祝君安似乎是更沉不住气那个。 莱恩转头看他,「我不是说……当然,你放心。」表情严肃认真,还做了个封口的动作,表示自己将会守口如瓶。 「多谢。」祝君安看着他眼里一片真诚,感激地笑了笑,心里松了一口气,首芭也算事业单位,出柜对他没什么好处,还是谨慎点为妙。擦干手准备出去,莱恩又出声了:「你是不是在pis garnier(加尼叶宫)*演出过?」 祝君安愣住了,他确实随舞团到欧洲巡演过,但只是个群舞罢了,哪里需要哪里搬,一会演小厮,一会演同窗,最露脸的戏份就是演一个刽子手,谢幕的时候都扮着大鬍子,实在没什么存在感,他亲妈来看都未必找得到。那趟欧洲之旅印象最深刻的还是18岁生日的当晚被吴柳轩表白,除此之外的记忆过去太久了都逐渐模煳。 看他一脸迷茫,莱恩善意地提醒道:「你当时和吴哥跳胡铁儿来着。」 胡铁儿,蝴蝶?「《梁祝》吗?」祝君安才回想起来和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 paris opera ballet学术交流的时候他的确跳过《梁祝》,这傢伙眼睛这么毒吗? 「嗯呢!是这个名。」莱恩笑得更深了,能看出点不知为何的得意来,他也擦干了手,两个人一起往包间走。 「后来你们团来纽约我还在舞台上寻摸你呢,听吴柳轩说你改choreographer(编导),我当时还问他……」 祝君安听到吴柳轩的名字皱起了眉,这两天怎么回事?几次三番提到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能让他心烦意乱。 「受伤了,只能转行。」语气很淡漠,像再说别人的事。 莱恩自知戳到人痛处,郑重道:「对不起,让你想到不开心的事了。」这么实打实的道歉反而让祝君安不好意思起来,他苦笑着摇摇头。 「我认识一个chiropractor(嵴椎按摩师),dr.cameron, magic hands,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给你。」说着话就掏出手机来翻通讯录,这么热心祝君安更招架不住了,赶忙推辞。 付华见祝君安离席了,正准备出来唠叨他两句,这孩子还真就是吃饭来了!她一想到自己一走以后都得靠他自己挣前途,真是令人操心。她刚出包间,就看到转角处那俩年轻人各拿着手机,好像在加联繫方式,祝君安脸上还透着几分的腼腆,付女士一乐,扭头又回去了,「这小饭桶了,还是挺机灵的!」 *巴黎歌剧院全名为加尼叶歌剧院(opéra garnier),以建筑师沙尔勒加尼叶(插rles garnier, 1825 --- 1898)的姓氏命名,是法国上流社会欣赏歌剧的场所,不管内部装饰和外表建筑都极尽华丽之能事。也是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 paris opera ballet的常驻剧院。 作者有话说 那个那个,可不可以求一些海星和评论呢? 第4章 巡演前《红高粱》组的全体演员放了一天假,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都将四处奔波,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是「居无定所」还是「公费旅游」,端看各人理解,但是对祝君安来说,情况却有些不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定出一个初稿,从无到有,不亚于天方夜谭,他否了几齣方案,才大致定下个主意,关键是时间太紧张,题材编舞尚看自己努力,这个音乐可从哪里来呢?作品时间这么长,时间这么紧,他知道张导有他的门路,自己这边…… 这个时候,还是付老师伸出了援手。 「对,你说得对,《诗经四首》只能否了,太抽象了,《凤仙花》倒是更可行一些,戏剧性也强,可借鑑的作品也多。」付老师思考了半晌,「可以,既然想好的就去做吧,音乐这方面你不用担心,你一说起《凤仙花》我正想到一个人,你踏实去演出,等我消息吧。」老师的话给祝君安吃了一颗定心丸。 祝君安正收拾着行李,于可心给他发了条语音,让他一会去她家的时候带袋黄冰糖。祝君安把拿铁塞到猫包里,出了门。 出了电梯就闻到了炒菜的香味,一个俏丽的短髮女子给他开了门,「你怎么又瘦了!拿铁宝贝!快给干妈亲一亲吶~可乐你靠边去,no no不许叫!」于可心接过猫包,金毛兴奋,金毛扑腾,金毛挨骂。 可心护着小猫进了书房,她答应在祝君安出差期间帮他照顾拿铁,已经在书房为它布置了温暖的小窝。 祝君安熟门熟路地找出自己的拖鞋,大金毛可乐一直扒拉他。 「安子来了!」 许磊的声音盖过抽油烟机,这夫妻俩谁嗓门都不小,祝君安应和着进了厨房,看到人高马大的髮小围着一个粉色围裙正在给排骨焯水。 「冰糖。」他把塑胶袋放在檯面上,撸起袖子洗手。 「来得正好,正要炒糖色儿呢,你把土豆拿出俩削了。可乐出去!揍你啊!」 可怜的可乐,今天妈妈不疼爸爸不爱,哪里都碰壁,呜咽了一声。许磊用脚在狗肚子上揉了两下,脱下一块排骨肉扔到客厅,在可乐转身的瞬间以掩耳不的速度把厨房门关上了。 第7页 祝君安勤勤恳恳地帮着打下手,无奈厨房太小,容不得两个大男人,被许磊嫌碍事,不一会功夫也让人赶了出来。 于可心正靠着大金毛在沙发上嗑瓜子看古装剧,也给祝君安抓了一把。「姓冯的真不要脸!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让我一顿臭骂。」 「别理他,有病。」冯智霖这阵子一天三顿给祝君安打骚扰电话,没事就写小作文,拉黑了甚至还换号打,让人烦不胜烦。于可心盘起腿,噼里啪啦又把冯大渣男数落了一通,「他看得人模狗样,痴心不改的,结果干这种事?他一个老师跟手底下的学生不三不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呸!」 骂得口干舌燥还不解气,祝君安给她倒水,她一口干了,「你下次捉姦叫上我俩,替你抽他丫的!」 「姑奶奶,你可盼他点好吧。」许磊端着凉菜出来了,祝君安却没心没肺地点头称是,「下次一定叫上二位,左青龙右白虎,把渣男打得满地找牙。」 于青龙深表满意,摩拳擦掌,许白虎低头扒蒜,暗表忠心,祝君安摩擦着狗头,笑了,在朋友这他是最放松的。 许磊是他一个家属院儿长起来的髮小,在别的小孩因为他穿着「秋裤」跳舞排挤他的时候,是大他一岁磊磊哥哥仗义出击,拳打小院,脚踢三小,为祖国花骨朵的舞蹈事业保驾护航。祝君安九岁进首舞附中,和同班同学比矮上一节,是大他三岁的可心学姐精心呵护,天天逼他喝牛奶,周周给他量身高。许磊后来子承父业,上了公安大学,祝君安府中毕业考上首芭,他帮着搬行李,遇到了正包着头髮扫灰的于可心,一下就红了脸。 祝君安当时毛还没长全,根本没开窍,还以为磊哥是累蔫吧了,后来许磊一放假就往舞团宿舍跑,说是给他带吃的,一带带一大包,让他分给朋友同事吃,他还没看出事来,还是最后隔壁宿舍的吴柳轩看他是个木头,好心一点拨,祝君安才回过味儿来,俩人这才牵上的线。许磊诚心诚意小心翼翼地展开追求,在好兄弟的助攻下,大狗熊拉上了洋娃娃的手,几年来虽然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最后还是修成正果。后来祝吴李许四人还三五不时地一起行动,留下了很多美好的青春回忆。 十多年过去了,祝君安受伤转行,许磊退居二线,于可心退团当了老师,吴柳轩远渡重洋,少男少女们痛苦地长成了出色的大人。 四菜一汤,都是祝君安爱吃的,他吃了两碗米饭,对发小的厨艺赞不绝口:「许sir手艺见长,于老师好福气!」于可心又给他盛了碗汤,抱怨道: 「真不公平!你怎么能光吃不胖,不跳舞了都不长肉,不像我,多吃两口就发腮。」许狗熊非常得意地捏了捏她的脸,表示是自己投餵到位,两人在祝君安面前毫不避讳地打打闹闹。 「行了哈,饭够吃不用餵我狗粮了。」祝君安敲了敲碗。 「安子别眼馋!姐姐我这次一定帮你找一个好男人,我看上次送许磊回家的球友可精緻了,看着就不直,诶,你去打听打听……」 「哪个?哦,不行,那小子可花花了……不是你怎么看别人那么仔细?」 祝君安赶忙叫停:「饶了我吧,可那没功夫,我忙得觉都不够睡。」他其实很庆幸自己可以忙起来,工作可以让把他从失恋的坏情绪中解脱出来,让他没力气期期艾艾,想这想那。于可心看着他的黑眼圈心疼地问:「怎么样了?想好排什么剧了吗?「 「大概有眉目了,付老师帮了忙,还在等消息。「说着还下意识看了眼手机。 于可心现在在首芭下属的少儿舞蹈学校当老师,已经不上台了,她没学过编导,干着急使不上力,许磊一个门外汉更不用提了,听祝君安话音儿里透露着欣喜,她便觉得放心。 手机很合时宜地响了,小夫妻两人眼看祝君安一下紧张起来,背一下就挺直了。 「您好,祝君安…」 「小安!我错了,你能不能再……」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三人都觉得晦气,祝君安黑着脸就把电话挂了。 「贼心不死!再打过来让老娘会会他!我看他是没挨够……」这个时候电话果然争气地响了。于女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电话,从沙发上跃起,张口就是一顿输出,言语太过少儿不宜,这里就不记载了。 「你个#$%%再骚扰他看我不……」于可心突然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脸一下红到了脖子,蚊子似地说了句「对不起啊,换他来接。」祝君安一下想到不会是付老师吧,心一下凉到底,赶忙接过电话,却是一个年轻的声音。 「打扰了,我是leon,现在方便吗?」 没想到是他,「方便,有事吗?」 「dr. cameron说他的同事正好下周要到香港参加讲座,他可以帮你tentative diagnosis(初步诊断),你觉得咋样?要帮你约吗?」 祝君安没想到莱恩这么热心,巡演第二站便是深圳倒也很方便,通行证也是现成的,虽然对能治好伤不抱任何希望,但是对方和自己没什么交情,却这么上心,自己不领情实在是说不过去。 「那麻烦把他联繫方式发我,太谢谢了你了。」 「别整这客气,演出顺利。」熟人都算不上的关系这么热心,感到异样的同时也是实在的感动。 「谢谢。」祝君安想不到别的话,只能再度道谢。 莱恩在电话那头「嘶」了一声,好像在怪罪他的客套。 第8页 两人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祝君安一抬头,于可心已经接近癫狂了,她又兴奋又懊悔,「天吶!leon wang,我的男神,我的王子,我的偶像,我都说了些什么啊啊啊!」 她痛心疾首地质问祝君安为什么没跟她讲过莱恩来华的事情,这可真冤枉了祝君安,她的墙头太多,他实在记不过来,发完疯于可心又犯起花痴来,「leon的声音真好听,他中文真好……不对,你俩怎么这么熟?」 「不熟,就见过一面,不是,两三……」祝君安想了想他们在电梯里的尴尬偶遇,有了结论,「可能是男人对男人的同情吧。」比绿毛龟更可怜的是什么?身残志坚的绿毛龟。 晚饭后,于可心忙着追剧,许磊下去遛狗顺路送祝君安一程。没了于可心,两个本来都不多话的人安静地散着步。 明黄的路灯和皎洁的月亮两两相望,小区里的小孩们欢笑着摸着可乐的毛,都是熟客了,大金毛非常配合,尾巴直摇。牵引绳拉到最长,许磊一手拉着狗,一手掐着烟,看着这可爱的景象眼里却满是悲伤。 「要不是我这个伤,我闺女没准也这么大了。」他沉沉地嘆了口气,祝君安没说话。有的难处任何安慰都显得轻飘飘,当一个男人向你诉说他的隐痛,并不是想换取你的同情,可能只是他心里太苦了,想找个熟悉的人说一说罢了。 许磊和于可心相恋十五年,结婚九年,于可心这么喜欢小孩,当初名字都想了好几个,可是因为许磊在出任务的时候受过伤,俩人没法有自己的小孩。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突然,许磊勐得一抬头,死死盯住发小,那眼神让祝君安心里直发毛,「怎么了磊哥?」 许磊咽了咽唾沫,眼睛发直,挣扎着说:「安子,我说如果,如果啊我说,如果让你和心心生一个孩子你觉得……」 祝君安汗毛都竖起来了,「你他妈疯了?这他妈像话吗?」 「不是……不是卧槽你想什么呢?我说捐精!人工受孕!」许磊也急了。 「哦。」祝君安反应过来,尴尬得要命,直往地上瞅,满地找缝。 俩人又不尴不尬地呆站了一阵。 「所以,你觉得怎么样?」许磊试探地开口,他似乎真动了这个念头,「我还没和心心商量,我想……我想她会愿意的,她那么喜欢小孩,她一说起班里的小朋友眼睛都是亮的。」 「那你呢,你愿意吗?」祝君安抬起头,直视着好友的眼睛。 「我……我有啥不愿意的。既然不能是我的,你的当然好。咱们从小长起来的,你的,就和我的一样。所以……」 那目光里的迟疑渐渐消散,变得明亮又坚定,让祝君安心底发颤。 俩人就这么看着彼此,又是一阵沉默。 「所以你愿意吗?」许磊几近哀求地望着他。炙热的目光投射出的恳求意味让他快承受不住了。 半晌祝君安才开口:「再想想,我们都再想想……」 第5章 「《小凤仙传》?」从北京到广州的高铁上,小孟看着祝君安手里的书问,很有年头的一本书了,包着的日历皮摇摇欲坠,还是竖向排版,蝇头小子看得人眼花缭乱,更别提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批註。 「嗯。」祝君安果然有些晕车,把书放在膝头,身体后靠,捏了捏眉心。 孟光耀接过书来翻看,「编新剧是不是太冒险了?之前的《氓》,还有你前年给嫣然姐排的《桃夭》不都获过奖吗?放着现成的不用太浪费了吧。」 头痛还是挥之不去,祝君安盘算着干脆补个觉,「太碎了不好串,再看看别的。」 「也是,」小孟把书还给他,「创新当然是上上策,这不是时间不允许吗?几啥时候要来着?哦对四月份,真是太赶了。」 祝君安点点头,往后看去,准备把座椅靠背往下放一放,扳手有些卡住了,小孟搭了把手。「我听说聪哥原本也想排《洛神》的,但是后来还是准备改改《花木兰》了。」 因为现在和张聪相当于是竞争的局面,祝君安自然不好打听,只是埋头苦脑自己的作品,现在听小孟一说,他倒也不意外。《花木兰》是张聪之前在渖阳大剧院参与创作的一部大型歌舞剧,非常成功,当时一票难求,后来在国家领导人访问俄罗斯的时候还在莫斯科大剧院上演过,上过新闻联播。这部中国舞舞剧已经名扬内外,剧情和配乐都非常成熟,现在最大的工作大概就是改变舞种,重新编舞,这就相当于把一间地基牢靠,结构完整的房子敲了瓷砖重新装修,的确是明智之举,而他现在的处境就好比是刚看好锄头往哪块地皮上下,施工队都还没组织起来呢。思及此处,睡意全无,他又把座椅调直了。 「孟哥打不打升级?」有精力旺盛的演员向孟光耀发出邀请,他也怕打扰到祝君安工作,于是去打起了扑克。 接下来的十来天简直是打仗一样的日子。演出排得满满当当,头一个礼拜就走了三个城市,每到一个新的剧场都需要大量的准备和适应工作,更要命的是因为水土不服外加冷热交替,刚到广州就有好几个工作人员感冒了。祝君安忙得是头晕眼花,自己一边浑身酸痛,一边还要忙前跑后,帮着拉大幕调灯光,恨不得能吹个汗毛变出三个分身来。到了晚上别人休息了,他还得窝在酒店的小书桌前,喝着速溶咖啡琢磨作品。这样的操劳,祝君安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面色更白了,黑眼圈却越来越大,咖啡喝得心突突跳,有的时候他站得勐了都两眼一黑,直疑心自己这么搞下去,要是许磊和于可心真向他重金求子他还能不能交差。 第9页 好在一个礼拜以后大家的感冒好了大半,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漂泊的走穴生活,付老师也给他带来了好消息,首都音乐学院的前副院长,知名的音乐家、编曲家仲开山老先生说愿意见见他,听听他的想法。 这一来,祝君山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他翻来覆去地整理眼下的成果,大纲改了又改,列了好几版,终于趁着到深圳舞团全体放假一天,他坐着红眼班机赶回了北京。 这次见面是非常忐忑的,付华带他上门拜访,音乐学院的家属楼没有电梯,祝君安拎着在深圳宝安机场临时採买的几样特产,又帮付老师拎着两样礼盒,爬到四楼的时候竟然有些气喘,他觉得有些心惊。一个中年男子为他们打开门,「付老师来了,快请进。」 「邱教授,好久不见呀!」原来是仲开山的学生邱律,现在也在首都音乐学院和中央歌剧团任职,客气了几句,感谢地从祝君安手上接过礼物。 客厅里,一位灰褐色头髮的老人也迎了出来,付华赶紧上前问好,「仲老近来身体还好吧!」老人一身很家常的打扮,却自有艺术家的风骨,已是古稀之年,但精神矍铄,双目有神。「小华来了,我很好,令尊近来可好?」 「劳您挂心,老爷子好得很,天天忙着打麻将呢!」 仲老笑了起来,声音十分浑厚,「打麻将好呀!最是动脑。」眼神望向立于一旁的祝君安,付华笑着介绍道:「这就是那孩子,祝君安。」祝君安刚忙上前问好,仲开山当了很多年老师,看到这种钟灵毓秀的年轻人眼里都是笑意,和蔼地和他握手。 这时候邱律也沏好了茶回来,祝君安忙又起身接过。四个人喝了一会茶,说了些闲话,便谈起了今日的正题—为芭蕾舞剧《凤仙花》作曲。祝君安奉上誊写好的大纲,上面罗列了他截取那几齣戏,大概编排哪些内容,又按着打好的腹稿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哪里增删,哪里改写云云。他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是仲老一直笑吟吟地注视着他,听得十分入神,还不时赞许地点头,邱教授还在大纲上做着笔记,祝君安迎着这样鼓励的目光,放下稿子起身演示了几段编舞,他一跳起舞来,有一种让人难以抵挡的力量,真是十分生动的展示。 「你选的这个结局很好,我十分认同你的话,『大团圆的结局不好,中国的芭蕾舞也可以写悲剧』,说得很对,创作者应该敢于残忍。《大红灯笼高高挂》*、你付老师排的《长恨歌》就都是悲剧嘛,欧洲可以有深情忍辱的茶花女,中国当然也可以跳深明大义的小凤仙,这都没有关系的。只是我想知道,你考虑把添加戏曲元素吗?越剧和粤剧,都演绎过《凤仙花》。」 祝君安点头道:「是想过这点,但是芭蕾不藉助语言表达,服装上一定会借鑑,但是否把戏曲搬上舞台好需要斟酌,毕竟如果开口唱戏,国外巡演的时候,文化能否传达接收也是个问题。」 「年轻人很有想法,这都可以慢慢再想,不急于一时,曲目自然也得随时修改。」仲开山饮了口茶水,付华一听这话,笑着推祝君安:「仲老这是答应了,你这孩子真是好福气!」祝君安连忙起身致谢,仲老爽朗地笑了,却摆了摆手,「我是『非玉非铜,满面包浆』的『古董先生』*了,你这时间要得太急,我岁数大,但是我的学生,」他指了指身旁的邱律,「他还年轻呢,很有劲头儿,又是个不折不扣地戏疯子,听说你要排《凤仙花》,他直说好呢。」 邱律翻着笔记说:「我觉得可以把第二场第二幕的《登基》和《辞母》调换一个位置,这样……」 仲老看了看表,打断道:「好了好了,都这个点了,小祝也饿了吧,我们吃过饭再仔细谈吧,孩子,你想吃点什么呀?我来请客!」 邱律应和老师:「是的是的,先吃饭吧。」付华也笑着说:「怎么能让您破费,自然是我来请。」 「不用,也不吃贵的,小祝,下水能不能吃呀?」仲老笑眯眯地问,见祝君安点头,高兴道:「那正好!家附近有一个滷煮味道很好。」 「您是说新城南里市场东拐角那家吗?」祝君安眼睛也亮了。 仲开山一拍大腿「对喽!这么偏的地你都知道,咱爷俩确实投缘!」邱律小声提醒:「老师,上次体检,您那尿酸……」 「不碍事不碍事,」仲老一撇嘴,昂扬道:「都这个年纪了,也蹦哒不了几天了,绝对不能亏了嘴,高让他高去,兜里有药呢怕什么!」拍了拍兜,沖祝君安眨了眨眼,邱律见老师话说到这份上,也不敢深劝。 就这样,祝君安为他的舞剧找到了作曲,他和邱教授谈了一夜,又打开了很多思路。天蒙蒙亮,两天没睡过一个整觉的祝编导,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极度兴奋的头脑,回到了深圳,继续投入到《红高粱》的巡演中。 飞机停稳,开机弹出几条信息,包括几条「狮子王」发来的语音,这是祝君安背地里给王莱恩起的外号。狮子王说他把回纽约的机票改签了,要在香港过夜,正好可以帮他翻译。莱恩在医生下榻的酒店也订了房间,让他到时候直接去酒店碰头。飞机已经起飞,祝君安错过拒绝的时机。 这热情得都让人惶恐了,既然如此也只好接受他的好意,祝君安向他道了谢,那边果然没再回,想是还没落地。 到了约定好的日期,祝君安提前盯完了排练,没跟着演出,从深圳入关香港。香港他来过几次,但不是很熟,跟着导航找到了莱恩的酒店,他告诉对方自己到了,那边很快发了房间号过来让他直接上来等。 第10页 房门打开,迎接他的是莱恩那张迷死人的笑脸。光洁的下巴,他把鬍子颳了,也没有抓头髮,捲曲的黑髮有些遮眼睛,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卫衣卫裤,不像上次那么成熟,倒像美剧高中里的风云男孩,祝君安想到,其实莱恩也才二十六岁。但是他一张口:「你吃了吗?妹吃的话等大夫走了咱俩一起整点?」还是那熟悉的、破灭的、亲切的大碴子味。 祝君安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没有,你……」他看着对方光滑坚毅的下庭,做了个刮鬍子的动作,「一下就年轻了。」 莱恩倒是有几分委屈,摸着下巴无奈道:「我本来也不老啊。」东欧的血统让他显得比同龄的中国人成熟一些,26岁正是芭蕾舞演员最好的年纪,技术精进,有了阅歷,同时也正直体力的巅峰。 dr.carmeron的助手dr.cheung是个香港人,他能听懂国语,粤语掺杂着英文祝君安也能听个大概,所以莱恩的用处其实并不大,反而他不标准的普通话让张医生摸不着头脑。 张医生利用有限的随身工具做了细緻的检查,又询问了病史,坦言他觉得完全康復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是建议他有机会的话还是可以和dr.carmeron面诊一下。这样的结果在祝君安的意料之内,他并不失落,或许说,他早已认命。 更失望的是莱恩,祝君安见自己的事情反而让对方闷闷不乐,很是过意不去,「饿了没?」他拍拍对方的肩膀,「我们去扫街吧!周记的牛杂我之前吃过一次,一直想着这口。」 两人在一丬小店吃了些当地小吃,又顺路看了看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美食美景,吹着湿润的海风,听莱恩抑扬顿挫地讲他的回乡见闻,祝君安感到难得的放松。 「你用得啥香水?」莱恩问他。 「什么?」祝君安有些没反应过来。 莱恩便靠近在他脖颈处嗅了嗅,祝君安下意识地往后倾,同性突然地接近让他有些侷促,「herb(草木)的味道好特别,啥牌子?」他根本就没喷香水,也低头闻了一下,明白了。 明明还不熟,却起了捉弄之心,「white medicine」他忍着笑回答。 狮子王呆呆摇头,「没听过。」 祝君安扑哧笑了出来,「云南白药呀。」说着他翻起袖子给莱恩展示肩膀上的膏药,看着对方明显被他唬住了得逞一笑,却不知这一笑就恍了人的眼,夺了人的神。 被一双深情幽黑的眼睛盯住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所以羚羊不会胆敢和雄狮对视。祝君安被看得有些发毛了,他感觉心跳开始不受控制,他移开目光,想要把袖子褪下,却被抓住了手。 莱恩低下头,贴近闻了闻那块膏药,鼻尖擦过裸露的肩头,温热的鼻息让他后背发麻,这太过暧昧了。抬起头,四目相对,他能明明白白地看清对方眼里的意图--那是欲望。 钢铁森林间,祝君安就是那被锁定的羚羊,草食者坦然回视,也直面自己内心的悸动。 「你今晚……就回去吗?」狮子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不准备独自回到栖息之所。 *《大红灯笼高高挂》是由张艺谋导演、陈其钢作曲、王新鹏编舞、中央芭蕾舞团制作并演出的芭蕾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由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情节进行改编后创作而成。曾在国外巡演,获得海外观众赞赏。其演出创作过程被拍摄记录于纪录片《我们在跳舞》,感性的朋友可以看一看。 *出自《桃花扇》孔尚任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嘿嘿 第6章 计划外的一夜,混乱而疯狂。 。。。。。。 祝君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莱恩已经走了,天还没亮就去赶飞机。祝君安看着凌乱的大床,回想起昨晚的激情,身体有些酸胀,心情却是餍足。这其实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的恋爱经验不算丰富,从来没有和不确定关系的对象发生过什么,一向是洁身自好,现在却破了例。 莱恩在起飞前给他发了语音,和他道别,告诉他床头柜上给他留了早餐券,他用听筒听着,这把低沉的嗓音昨天就和他纤毫之近,可是很快就会和他隔着一个半球。 会再见吗?估计是不会了。 可这也,不计往后的露水情缘很适合现下的自己,他对上一个前男友说不上爱得有多要死要活,还是伤筋动骨,谈恋爱太冒险了。 首都芭蕾舞团《红高粱》的巡演于三月底圆满结束,一行人又回到了北京,稍作休整,开始了其他剧目的排练,这个行业要求严格的自律,训练一天也不得马虎。 回到了北京,和邱教授见面就方便多了,除了舞团的工作,他开始三天两头往音乐学院跑。邱教授是个资深票友,为他提供了很多了解各类戏曲的途径,甚至帮他和首都崑曲协会搭上了线,让祝君安可以旁观崑曲的演出排练,这种直观的接触,激发了他很多灵感。 四月芳菲,祝导无暇欣赏,他白日辗转于三地,晚上没有演出的话他会在练功房待到后半夜,终于赶在四月的最后一天,把《凤仙花》的初稿递交给了纽约市芭蕾舞团(以下简称nycb),他尽了全力,交上了现阶段最好的版本,接下来如何就不由他自己掌握了。祝君安踏出首芭的大楼,看见院子里挂上了「向劳动人民致敬」的横幅,心情十分舒畅。 五月的工作也并不轻松,祝君安要负责一个慈善汇演的节目编排,首芭也即将上演《吉赛尔》。这部奇幻芭蕾舞剧自从1841年在巴黎皇家音乐学院首演至今,经久不衰,其魅力可见一斑,被视为是芭蕾世界的一大悲剧,祝君安作为演员参与地最后一部剧也是《吉赛尔》。乡村姑娘吉赛尔和贵族阿尔布莱希特相爱,这份爱过于炙热以至于在她发现了阿尔布莱希特的贵族身份并已有婚约时陷入绝望,竟然自我了断。痛不欲生的阿尔布莱希特来到爱人墓前忏悔,他的爱和忠诚经受住了危灵女王的考验,但是天亮时分,他终究留不住那一缕芳魂。 第11页 「停一下,音乐停。还是情感不到位,你没有真正进入角色,」祝君安眉头紧锁,不满意饰演吉赛尔的女演员的表现,他们一直卡在吉赛尔因为背叛而疯癫这段,练功房的气氛越来越焦躁。 「不是技巧问题,」祝君安做了一组示范,「去找这个疯狂的状态,她失去了爱情,不是靠刻意的舞姿去演这种疯狂,你得真成为一个疯子,往地上乱抓,找她臆想出来的花……要有说服力。」 女主演钱爽尝试了几次都没有获得一个点头,有些气馁,「祝导,我理解不来她这个要死要活的状态,怎么办呀?」她也很着急,但是无法与角色共情,现代女性们虽然渴望爱情,却并不会把爱情视为生活的全部。 祝君安思考着怎么解释,男主演张玮在一旁深情朗诵狗血台词:「『你失去的只是一条腿,紫菱失去的可是爱情啊~『」 众人都笑了,氛围轻松了些。祝君安换了个角度:「你有没有恋爱脑闺蜜?你就想像她失恋的时候拉着你哭到后半夜那个状态,就对了。」 排练结束了祝君安还在思索,《吉赛尔》的动人之处就在于真挚的爱情难敌生死。男主阿尔布莱希特并非玩弄感情的负心汉,他是反英雄式的男主人公,他意识到错误后,愿意陪吉赛尔无止境地跳下去,哪怕是要力竭而亡。芭蕾舞剧中渣男浪子不胜枚举,阿尔布莱希特的爱却不容否认。 祝君安一直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绝对的完美主义者,龟毛得要命,严于律己严于律人,工作燃烧了他全部的热情,这一来生活中就有些乏味。这次分手后他常常反思自己,即将而立,两段感情都以失败告终,虽然明面上他是受害者,但他也是施暴人。年轻的时候他更加任性,却还可以被体谅为少年的骄蛮可爱,他23岁即将成为首芭最年轻男首席时,一场意外断送了他的舞蹈生涯,跌落低谷的他不遗余力地把伤口扒开给人看,他阴晴不定、自我暴戾,像个刺猬一样中伤试图拥抱他的人,他自暴自弃,开始浑浑噩噩,连续两个月把自己关在家中,窗帘都不拉开。 生活是个小偷,偷走了他的天赋,天才舞者离开舞台,成了一个普通人。 那个时候是吴柳轩陪着他,但是扭曲的心理下祝君安开始仇视他,因为他还能跳舞,他压抑不住得嫉妒。多么的可怕呀,当时的自己简直是个怪物。一个人身体上有残疾不见得怎样,但是心理的缺陷却能把爱他的人越推越远。吴柳轩到底是没有陪他跳到力竭而亡,他离开了,接了nycb的soloist(独舞演员)的offer,哪怕已经有风声说来年团里要升他当首席,他也要离开。 吴柳轩为什么成为祝君安的禁忌?是因为他不敢回想那个面目可憎的自我。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他好像真的不适合太亲密的关系。每个人走近了看都是一座迷宫,千辛万苦闯出迷宫,等待的不是公主而是丑陋善妒的恶龙,勇士或许常有,但是祝君安却害怕再让来者失望。 《吉赛尔》演出很成功,钱爽成功代入角色,献上了精彩的表演。谢幕的时候,舞团向观众公布了一个好消息:饰演男主的张玮晋升为首芭的首席演员。 张玮两岁的小儿子豆豆摇摇摆摆地上台为爸爸献花,可爱的样子迷住了在场所有人,张玮激动地抱起儿子,在他稚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高大俊朗的父亲,憨态可掬的萌娃,多么温暖的场景。 「你也一起上去呀。」祝君安鼓动孙嫣然,她也是芭蕾舞演员,曾经跳到了主演的位置,虽是祝君安的学妹两人岁数却差不多,个头也合适,所以以前常作搭档。张玮和孙嫣然是团里人人艷羡的金童玉女,经常有人说他们是天生夫妻相,一对漂亮人。 「我就算了吧,不好看的。」孙嫣然慌张地拒绝,曾经享受众人关注的她,现在居然畏惧舞台。 他们的孩子要得艰难,产后嫣然的恢復很不好,还接受了一段激素治疗,胖了小四十斤,这近乎她之前体重的一半,虽然她还是很美的,但是不可能以这个状态回到芭蕾的舞台。祝君安看着旧日的搭档只敢藏在侧台庆祝丈夫的成就,心里也十分难受。 嫣然有了心爱的豆豆,也被拿走了一部分的自己。 豆豆从爸爸的身上下来,又哒哒哒地迈着小胖腿奔向他们的方向,孙嫣然满脸幸福地抱起了儿子。祝君安把兜里的饼干掏出来给他,豆豆奶声奶气地说: 「谢谢蜀黍。」祝君安没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 这就是许磊和可心想要的吗?一个崭新的小生命。自己能给得起吗? 许磊没用多久就取得了于可心的同意,她之前就有过收养的想法,只是还在犹豫,能有一个自己孩子的想法很快就占据了上风。然而国内的规定是不允许熟人提供精子的,供精只能是接受精子库的匿名捐赠,就是说如果他们最后真的走这条路,恐怕还要跑到美国去,先不考虑费用和女方的痛苦,光是手续就非常复杂繁琐。 但是这些不利因素都没有动摇夫妻二人的决心,他们不想左右好友的选择,但还是委婉表达了他们的请求,现在只看祝君安的意思。 祝君安一直在犹豫,回到宿舍,他给许磊去了一通电话。 「喂,怎么了安子?」许磊试图让语气随意些,可祝君安一下就听出来了,自己的电话让他高度紧张。 「要是去美国做试管,要多少钱?」 第12页 「这说不好,一个周期三万美金,没有医保全自费,而且也不能保证一次就能成功,钱还好说,取卵什么的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我听说打那个排卵针可疼了,要不咱们劝劝可心……」电话那头的男人嘆了口气,「但她现在是铁了心,已经在看国外的精子银行了。」。 沉默了几分钟,祝君安才开口:「我把基金取出来吧。」 「取吧,我看还得跌。」许磊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磊哥,我是说,」祝君安语气郑重,「咱们一起生个孩子吧。」 *《吉赛尔》giselle 是简.克拉里和朱尔.佩罗创作的浪漫主义芭蕾舞剧。这部交织现实与幽冥两界的两幕舞剧,讲述了农家少女吉赛尔和贵族青年阿尔伯特的爱情悲剧,对舞者的舞技和演技都提出极高的要求。《吉赛尔》拥有「芭蕾之冠」的美誉,深切地刻画爱情的痴情与背叛,更是试炼一位芭蕾女伶能否跻身国际一流舞者的「试金石」。 作者有话说 见围脖 第7章 「简直是胡闹!」祝君安的爷爷祝启军听许磊爸妈说了这件事,立马把孙子叫回来臭骂一顿。快八十的老头了喊起来中气十足,吓得隔壁的狗都不敢叫了。 「胡整吗这不是?你以为是个小猫小狗?那是个人!是个人!不是个玩意儿!」 「爷爷我知道的,我们不是闹着玩的,我们……」 祝启军见他顶嘴更是来气,「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个屁!这孩子叫你什么,叫你叔还是叫你爸?俩夫妻养孩子都吵架,你们这么一通胡整,有多少乱子。你以为这是一拍脑袋的事儿?跟不跟孩子实话实说?说了许磊怎么着?让孩子从小就看着自己家和别人家不一样。要是瞒着,你看着自己的血肉在眼前晃你不难受?还不是闹着玩,这就是胡来!你不是想着老祝家没后了,才搞这么一套吧?跟你说老子不讲究这一套,用不着你动这歪脑筋!」 祝君安等着爷爷发泄够了,他才开口:「许磊他们两口子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之前……他们帮了我很多。现在许磊这个情况,求到我面前,我怎么拒绝?我们都商量好了,成年之前不用告诉孩子,只认我作个干爹。」眼看老头又要跳脚,他接着说:「每家都有每家的活法,有的孩子一对父母,重组的还有四个呢,有的从小爸妈就不在身边了……」他顿了顿,「这个孩子相当于有三个父母,不比大部分孩子都幸福吗?」 这可把老头给问愣了。 祝君安自己就是那命不好的孩子,没出生他爸就牺牲了,成了遗腹子。孙子早产,生下来跟个小耗子一样,所以给他起这个名就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结果没几年他妈也撒手走了。祝启军当时还没退休,从小姑姑保姆轮流给带大的,虽然家里条件不差,但是没爸妈的孩子就是比别人缺着点什么。祝启军嘆了口气,点了颗烟,没再说话。 祝君安陪着老人家吃了顿饭就赶回去了。他走了以后,祝启军把小孙子小时候的照片找出来,满月的、周岁的、演出照……娘胎里弱的小豆芽菜儿刚比把杆儿高点,就跟着一群小姑娘队伍里压腿噼叉。祝君安是偶然间跟着大姑接姐姐才接触到的芭蕾,当时就走不动道了,老师看着他小头小脸,长手长脚长脖子的,就让他做了几个动作,开绷直,条件真是少见得好,芭蕾舞班里一直也招不上两个男学员,她当时就撺掇着大姑给他报班。 回去让老头知道了,把他大姑一通数落:「你可真行!男孩子学什么芭蕾舞?男不男女不女的?」大姑性格随爹,当时就呛上了:「这就是个兴趣爱好,让孩子强身健体,您犯不上这么上纲上线的。而且以后就是跳舞怎么了?我看那洪长青阳冈着呢,帅着呢。而且您老党员了,怎么不知道『革命不分高低贵贱只有分工不同』?」老头没姑娘嘴厉害,只蛮横地下着死命令。 小君安生怕姑姑吵输了,拉了拉爷爷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爷爷你就让我去吧,我昨天晚上都梦到我在跳舞了,和姐姐一起转圈圈……爷爷你就让我去吧……」 白净的一张小脸,眼睛显得那么大,祝启军到底松了口。跳就跳吧,就当是体育锻鍊了。但是接着就给孙子报了一大堆课外班,希望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可怜的小君安,忙得像个小陀螺,才多大点的孩子作业就得熬夜写,但是他又不敢放松,怕成绩下滑了爷爷更有藉口不让他去跳舞了。 有一天半夜,老头看着孙子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腿还扳在暖气片上压着呢。 从那以后他也不刻意阻挠了,唯一一次又拿不许跳吓孩子,是因为祝君安发脾气装病不想演出。芭蕾班表演,他个子不够跳主角,只安排他跳了个小角色,他非常不服气,认为自己跳的一点不比大孩子差,凭什么给别人当绿叶。学了舞之后,祝君安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么擅长的事情,祝家人血脉里的的傲气滋养起来,哪怕只是个很小型的演出,可是跳舞的事他就是这么较真儿。 「你这是当逃兵!过去要拉出去枪毙的!要是这么不乐意以后都甭跳了!」 挨了骂,祝君安红着眼睛,演了一晚上的小乞丐。 祝启军坐在下面吹鬍子瞪眼地看,却听旁边的家长说:「那个小乞丐演得真好,看着就让人心疼。」 老头偷偷乐了。 等孩子们谢幕的时候,祝君安还老大个不情愿,结果看到爷爷在下面沖他竖大拇指,绽放出一个阳光的笑脸,留下了这么一张照片。 第13页 老头摸着照片里孙子的小脸,背着人抹了把泪。 就这样,许磊二人开始着手生孩子的各种事宜,祝君安也在精心地打磨他的作品。他已经把作品完善,和邱教授改出了几个版本了,眼看着到了过去了半个月,美国那边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付老师让他找莱恩打听打听,他哼哼哈哈地应付老师,到底没问过。 自从上次香港之夜后,莱恩几次想找他闲聊,他假借时差回得很不积极,他无意发展一段跨国恋情,也认定那次只是一时冲动罢了,以后见都见不到,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一来二去,王莱恩也不再主动找他,两个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说过话了。 食堂里,祝君安正珍惜地吃着喷香的烤羊排,听到后面那桌有小姑娘兴奋地说:「你们知道吗?leon wang演电视剧了!在美剧《罗马》里演斯巴达克斯,可帅了!」 「是吗?让我搜搜,是这个吗?」 「对你快进到第四季第一集结尾,这就是他。」 「哇尺度这么大的吗!这身材啧啧啧……」 「演技也不错诶。」 「听说他年底还要拍一个电影,演尼金斯基,『舞蹈之神』耶,真是有胆量,其实我觉得让索洛门夫演更合适,可惜他过了岁数了。」 祝君安忙着偷听,都没仔细地品尝,就发现羊排已经下肚了,他遗憾地放下骨头,擦了擦手。心想,王莱恩跳过格里洛维奇编舞的《斯巴达克斯》,把一个为自由抗争的奴隶演得很精彩有力,选他出演同一个角色,虽然跨界,确也合适。 晚上一回到宿舍,他就点进《罗马》第四季第一集,直接拉到了结尾,出场就是一段亲密戏。黑暗中,斯巴达克斯正和妻子弗律吉雅缠绵悱恻,还不知道色雷之战后他们就会成为冷血军团首领克拉苏的俘虏,劳燕分飞。片子的打光很暗,遒劲贲张的肌肉若隐若现,引人遐想。芭蕾舞演员的肌肉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是在日復一日的高强度训练中铸就的,不夸张但充满力量感,镜头的捕捉下更具流畅的美感。 王莱恩的戏份穿插着行进,在第四集的结尾,与军团斗争的的角斗士们中了埋伏,罗马人得意地用矛尖挑起斯巴达克斯的尸体。他的妻子在战场里找到他,五内俱催。 歷史既定的结局,壮烈的悲剧人物,王莱恩把这个角色演得很真实,难逃厄运的悲剧人物让人动容。已经是半夜了,祝君安还意犹未尽,他找出一段生肉採访。(以下直接中文呈现) 记者问莱恩第一次当演员,不藉助舞蹈来传达情绪,他是怎么完成的这一转变? 莱恩回答道:「我小时候先是一个体操运动员,后来转学芭蕾舞,这两种运动所需要的肌肉形态是不一样的,而且跳舞需要理解音乐。我认识到首先要学习的不是技巧,是情绪。对情绪感知的能力帮助我完成表演,也感谢和我搭档的演员们,他们都很专业,可以带动我。」 记者接着让他谈谈学习芭蕾是如何探索情绪的,莱恩解释道:「探索的过程中你也认识自己,也了解别人,你对你的搭档要很敏锐,她的动作和情绪都要很关注,所以我必须时刻对情绪的感应都是接收的状态。搭档每时每刻的情绪变化,你都要感知,这种感觉……」英俊的青年略一思索,微微一笑,「it’s like making love.」 祝君安的思绪飘回到两个月以前,他们也曾在黑暗中探索彼此,沉溺慾海,闭上眼睛,仿佛还能感到他吹在耳边的热气,宽厚的手掌像托举的预备动作一样,牢牢地抚在自己的腰后…… 他揉了一把脸,重新放上第一集,他没有看屏幕里交缠的男/女,把平板放在一旁,调高了耳机音量,静谧的夜色里,他听着那熟悉又遥远的喘、息声,慢慢把手探进了被子。 第二天早上祝君安起晚了,他来不及吃早饭匆匆忙忙来到楼上小剧场。熬了个大夜,有些萎靡,他强打着精神盯一场群舞。刚排完准备去食堂,就被程团叫去了办公室。 他到的时候张导正好出来,看见他,挤出了一个笑容。「恭喜啊。」张聪哑着嗓子说,完后拍了下他的左臂,迳自下了楼,那背影看着有些落寞。 祝君安脑子嗡得一声,只感觉全身的血液奔向大脑,他往下扽了扽下衣服,长舒一口气,敲响了门。 「请进。」 开门的瞬间,程团长放佛觉得自己穿越到了十年前告诉祝君安团里决定让他担任主要演员的那天,她迎上了一张明亮的笑脸,眼神坚定,满是期待。 作者有话说 祝导:不回消息 暗自遐想 第8章 「nycb他们综合考虑,最后选了《凤仙花》,小祝,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交出这么完整的作品,干得不错,辛苦你了。」 程团长一开口就是好消息。听到这话,祝君安只感觉几个月以来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被移开了,有短暂的眩晕之感。 程团面上是欣慰的笑容,「接下来的任务不可谓不重呀,你可要做好更辛苦的准备。」祝君安还沉浸在喜悦当中,没有找回说话的能力,用力点了点头,眼里迸发出光芒来。 程团把一份红头文件给他看,「你看,文化部已经批了我们的申报了,领导已经开始关注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一定要把《凤仙花》排好,这不仅仅是咱们两个团的事情,也关乎中美文化交流,希望你能重视再重视,全力以赴。」语气颇为严肃,祝君安挺直了腰板,表示一定会竭尽全力。程团满意地颔首,又鼓舞道:「当然,也不会让你单打独斗,整个首芭都会和你并肩作战,这样吧,这几天我们抓紧开会讨论一下,提出一个方案来,看看各方面资源如何配置。」 第14页 提及此处,祝君安想起一件事来,「给《凤仙花》作曲的邱教授表示想要亲自指挥,既然定了,我想是不是可以开始和他接洽了。」首都芭蕾舞团配置了自己的交响乐团,但是作曲家亲自上阵指挥无疑能更好得阐释作品,这也是惯例。 「当然,你的作品能被美国那边选上,和他的配乐也是离不开关系的,我也想和邱教授碰碰面,邀请他来和我们一起筹备。」程团长带上眼镜,开始翻看她的工作日志本,在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上又添记了几笔,「那先这样吧,你先去忙吧小祝,对了,麻烦你把小孟叫来,《火鸟》的排演也要开始了。」 祝君安下楼时只觉得脚步轻快,像安了弹簧,他来到西练功房,小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欢喜,「有好消息呀君哥?」祝君安便把nycb选中了《凤仙花》的事情告诉了他,小孟兴高采烈地和他道贺:「恭喜恭喜!我就知道你能行的君哥,这不得请客?」他看了眼旁面无人,又小声说:「我说刚才怎么看聪哥跟丢了魂似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芭蕾舞是门残酷的艺术,对于演员对于编导都是,竞争无可避免,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歷来如此没什么新鲜的。 时间到了,群舞演员们陆续来到了练功房,不方便讲话了。「一打岔差点忘了,团长在办公室等着你呢,你去吧我在这盯着。」小孟把电脑给他,往楼上去了。 很快,团里做出了工作部署,兵分三路,匡副团、首席编导赵洪涛和艺术总监兼芭蕾大师刘婷负责团内接下来的演出和考核工作;姜副团和张聪负责配合美国编导排演引进剧目《火鸟》;祝君安作为总编导,和孟光耀一起完善首芭原创舞剧《凤仙花》,由团长程虹担任总策划和制作人,外聘邱律为作曲人和指挥。 原本程团是希望让祝君安和张聪联合编导,因为张聪经验丰富,而且具备深厚的中国舞民族舞功底,这正是祝君安的不足之处,但是张聪几次推诿,表示想担任《火鸟》的工作,他心意已决,程团无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孟光耀协助祝君安。孟光耀倒是很高兴,他对不同的舞种也皆有涉猎,中国舞尤其见长,正想找个机会施展才华,《火鸟》的编导工作,叫出来很响,但是灵活度不高,主要还是配合外国编导的工作。如此一来,众人倒是都得偿所愿。 首都芭蕾舞团前所未有的繁忙起来,编导教排们各有安排,很多人还肩负多职,演员们也在为六月初的考核忙碌,他们都知道这次的考核不仅仅是团内的审核,更是一次向美国编导大师彼得·提普顿peter tipton展示自己的机会。所有人的非常重视,深夜的练功房全部亮着灯,首席主演们想更精进技艺,群演们也忙着练习节目,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首芭人才济济,等级分明,不乏实力强劲的群舞演员,彼得·提普顿向来不论品阶,选演员只凭自己的喜好,这让他们兴奋不已,都卯足了劲想好好表现一番,盼望得到提普顿的青睐,也过过跳主角的瘾,排在前面的演员自然也不想让人替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现在的首芭是个不见硝烟的战场。祝君安的传奇也再度被提起,激励着年轻演员们的斗志。 当时首芭刚刚崛起,在国际舞台上初露锋芒。几经交涉,丹麦国宝级芭蕾大师妮娜·延森nina jensen终于同意让中国的舞蹈演员演绎她的知名作品《红与黑》。 70岁的老艺术家延森来到中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挑选演员。 这部舞剧改编自法国现实主义作家司汤达同名小说,讲述了出身贫寒的少年野心家于连是如何凭藉俊秀的容貌、超群的天资和非凡的意志力在復辟时期的法国社会出人头地,这中间又和两位贵族女性先后产生感情的故事。四位女主角(ab两组瑞那尔夫人和马特尔小姐)很快都有了人选,分别是两位首席和两位主要演员,关于让谁来跳男主于连,妮娜·延森却一直没做决定。 她对剧团里的几名男主演都心存疑虑,要求看看团里所有的男演员。 当时年仅19岁的祝君安进入了她的视野,外表出众,基本功过硬,看到他,老太太就像看到了那个同样十八九岁,刚刚到市长家作家庭教师的于连,青涩却又精明,自卑却又自傲,这种复杂性和破碎感她在祝君安身上找到了。就这样,仅仅是领舞的祝君安跳上了了a组于连,团里上下一片譁然。 能进入首芭的演员都是各个芭蕾舞学院的尖子,自然谁不会甘心落于人后。有的人对舞蹈生有刻板印象,认为他们傲得很,这也并非空穴来风。学舞蹈的孩子身形本来就比较挺拔,又多半容貌身材出众,放在人群里本来就比较打眼,更何况学出来的没有不是有天赋、肯吃苦的,这样的人,没点劲儿,反而奇怪了。 芭蕾舞又有他的残酷之处。舞者们幼时启蒙,能进入国内顶尖的芭蕾舞团,自身的努力和家人的培养缺一不可,他们年纪轻轻就进入了各类舞蹈院校,学习成为一名职业芭蕾舞演员所需要的本领,这中间经歷了常人难以想像的辛苦,挨过了残酷无情的淘汰,才进入了舞团大门。 试问付出了十余年的辛苦,谁不想跳主要角色呢?但是一部舞剧里,拥有姓名的角色就只有那么两三个,剩下的不是群舞就是配角,很难让观众的目光为他们停留。《天鹅湖》当中有48只天鹅,《吉赛尔》里有32个亡灵,《葛蓓莉亚》最后一幕群体婚礼里有7对新人,观众能看清每个面孔吗?群舞是舞团的基石,群舞的英文是corps de ballet,来源法语,而法语里corps的意思就是身体,一场芭蕾舞演出就是由若干群舞托举起几名主演。 第15页 那时身为领舞的祝君安也只是群舞里最前面那个罢了,他一下成了主要角色,无异于麻雀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不服气的大有人在。他虽然天资过人,但是舞台经验并不多,技术也待成熟,当时私下里还有押他能坚持多久的赌局,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这些祝君安都是知道的,年轻的舞者,捂起耳朵,闭起眼睛,整天整夜不知疲惫地加练着,训练过度导致他小腿受伤。但是他忍住了,私下打了封闭,上了台谁也没看出来。当他忍耐着痛苦跳着于连时,侧幕就站着一个男演员,画着妆,和他一模一样的打扮,随时准备取代他。 那场首演,祝君安没有辜负拟娜的信任,顶住了种种压力,献上了令人惊嘆的演出,把这个充满矛盾感的美少年演绎得入木三分。首场演出结束,妮娜泪流满面,跑到台上紧紧地抱住他。于是等到来年,团里破格升祝君安主要演员的时候,否定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的出色和狠劲有目共睹。 事隔多年,这次《火鸟》的选拔中,会不会有有人接着上演祝君安的传奇?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彼得·提普顿似乎没给他们这个机会。这个四十出头的法国籍怪才编导有着老鹰一样深邃的眼睛,他默不作声地看完了考核,点出了几名女演员,一个男演员都没选。 舞团领导们不明所以,他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翻译解释说:「提普顿先生没有看到能出演伊万王子的演员,他决定从美国的舞团调一个演员来出演此角色。」 这可让众人慌了神,引进曲目如果让外国演员跳,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提普顿说他有一个人选,也算是中国人,让你们不用担心。」翻译又说。 这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但是张聪和姜副团好说歹说,他才勉强选了三名男演员,说等他定的人到了,让他们四个同台竞技。众人又猜测起这个「他山之石」究竟是谁? 祝君安立马想到了莱恩,心情复杂起来。如果真的是他,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上外网看了莱恩的社交帐号,知道他最近正在加拿大巡演,他又去nycb的官网看了他们最近的演出安排,确定他最近的档期都已经排满。 「他不会来。」不知怎的,有了定论心里却空落落的。 睡到半夜,另一个名字就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祝君安勐得从床上坐起。 「难道是他?」 他问黑夜,黑夜没有回答。 第9章 白天的祝君安没有时间想这想那的,他又投身于紧张的工作当中。下午他从国家图书馆回到首芭的大楼,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正盘算着如何将「蛾眉马上传唿进,云鬟不整惊魂定。蜡烛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这样的战争场景放在芭蕾的舞台上。 祝君安刚走到楼下,练功房传出轻狂的音乐声。门口有一个人,他正抬头看着首都芭蕾舞团的牌匾出神。祝君安经过时扫了这人一眼,当即愣在了原地。 那人回过头来看向他,惊讶却不意外,对他笑了笑。 「安安。」 是吴柳轩。 祝君安被钉在了原地,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像是坐了时光机回到了从前,一个平常的午后,温柔挺秀的恋人操着家乡温软的口音唤他。 「师哥。」 这一声极轻极细,如同呓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纳兰容若寥寥几语,诉尽多少情人哀思。 「wu! a va how is your voyage」(吴!最近怎么样?旅途还顺利吗?) 提普顿高亢的声音打破了这四目相对的沉静。 「还可以,但是下次不要再突然给我发一张不能退的机票了,临出发6个小时才通知,会死人的,彼得。」吴柳轩颇为无奈地抱怨,可他还是来了。 吴柳轩看似是那种没有脾气的人,实际上如果他不想干什么,没人能强迫他。他很善于不动声色地保护自己的边界,如果真的冒犯到他,或者触及他的底线,那么他的沉默比怒火还要可怕,祝君安很明白这一点。 提普顿接过他的行李,笑容满面地搂过他的肩膀,安抚地按着他的胳膊,一边带着他往里面走,一边说:「吴,你不来不行呀?你不来我去哪找我的伊万王子……」 吴柳轩回头寻找祝君安,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没了他的踪影,他只得先跟提普顿往楼上去了。 祝君安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宿舍,他跌坐在床上,低着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手心。 拿铁一直放在于可心家,他就这么一个人呆坐着,脑海里盘旋着一句话:「他怎么回来了。」 电话突兀地响了,惊醒了他。 「君哥,你猜提普顿把谁请过来了?我估计你认识,听说以前也是咱们团的,『吴柳轩』这仨字耳熟不?你过来看他们排第一场不?」小孟兴奋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忽远忽近,「君哥?餵?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祝君安找回自己的声音,「补觉,不去了。」 他挂断了电话,一头钻进了被子里,跟随了他几个月的疲惫终于逮到了他,不由分说,兜头兜脑裹挟着他进了梦的世界。 梦里的全是吴柳轩,比现在更年轻。 他们跳《梁祝》时他半开玩笑地说:「从此不敢看观音」;他顶替他演出,穿上阿尔布莱希特的服装,那眼底的不忍;他向他告知自己即将出国,语气愧疚痛苦,目光却不见迟疑...... 第16页 接下来,更多人的脸出现他的梦里,只有脸,如同鬼魂一样往他身上扑,有为他救治的医生,有手捧鲜花的冯智霖,有抽他耳光的许磊,还有想要吻他却被他避开的莱恩……他们旋转着,口里各说各的话,嘈杂极了,祝君安受不了了,大喊着让他们闭嘴。 下一面,所有的脸都消失了,他堕入了无光无声的世界,像是掉进了爱丽丝的兔子洞。 失重的感觉让他勐然惊醒。宿舍没开空调,身上都是汗。 他呆坐半晌,游离在梦境和现实间。 忽然有人敲门,祝君安还没醒过神来,门只被轻叩了两下,「是这间没错吧?」 「是呀?这都晚上了,不能睡到现在吧。难道是吃饭去了?可这也过了饭点呀。」 是小孟和吴柳轩,祝君安意识回归,但是决定装死。 这时候电话却响了,他慌忙摁下静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屋里呀,君哥你醒了吗?君哥,是我小孟。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呢?」祝君安想到爷爷的那句,「祝家人不当逃兵」,下床把门打开了。 「吵醒你了?这么睡也不行呀,这都颠倒了。吴师兄没见着你还问呢,我就带着他来还找你了,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小孟是首都舞蹈学院编导专业的,都是校友叫一声师兄也无可厚非,但是祝君安还是觉得刺耳。 「谢谢你了小孟,我们同事之间好多年不见了……」吴柳轩打断小孟。 同事呀,原来他们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他们当时一直是地下恋情,他们是同事同门,是搭档朋友,但是他们更是恋人啊。 「那个,我还有事,你们聊啊。」小孟明白自己在难免打扰人家叙旧,告辞离开了,剩下的两个人尴尬地站在门口。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吴柳轩笑着看他。 房间里太乱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长满了衣服,祝君安一把把衣服堆抱起来扔在床上,吴柳轩坐下后后打量着宿舍,「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呀,床还是这么破,张玮还从上铺掉下来过,『咚』的一声,我还以为地震了呢。」语气很是怀念。 祝君安正在柜子里找杯子,想到这件往事也不由得笑了。 他洗好杯子,看见吴柳轩已经帮他把桌子收拾好了。 祝君安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叠衣服,一时间不知道该找点什么话说。 「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怎么说回答呢?是说他走后的半年自己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是说一个七尺男儿却像是被失去爱情的吉赛尔一样几近癫狂?还是说家人朋友对烂泥一样的他多么痛心又无计可施? 「挺好的。」 沉默,半晌,祝君安问:「你呢?」 吴柳轩到了nycb的第三年,就转到了美国芭蕾剧院american ballet theatre (sab)当了首席,是华人的骄傲,当时媒体有过报导,圈子就这么大,他自然都知道。 「还可以。」吴柳轩温和地笑了,然后又是沉默。 谁能想到曾经无话不说的的两个人有一天也会相对无言。 「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吴柳轩再次打破沉默,「对不起,当时抛下你逃走,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但是还是想说声抱歉。」 祝君安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讲不出话来。 两人于是又这么相对无言地坐着。 终于,祝君安抬起头。吴柳轩的眼神中有歉意、懊悔和紧张,似乎已经做好了不被原谅的准备。 祝君安张了张嘴,又停顿了一下,「师哥,该道歉的是我,我当时那样……现在相想不就是在逼你走吗?」他的声音有些哑,回忆都会让他痛苦,「我说过那么多伤人的话,你对我那么好,我居然嫉恨你,真不是人。」 吴柳轩的眼眶微微发红,「我真恨当时的自己,后来我每次参加婚礼,听到牧师问:『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能不离不弃终身不离开直到永远吗』我就心虚,我恨自己当时的软弱。但是,小安……」吴柳轩抹了把脸,「我不是逃离你,你知道吗?我是逃离我自己?当你坐着轮椅,而我在台上跳着你的角色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我竟然觉得畅快,我恨这样卑劣的自己,所以也不敢再面对你。」 不知不觉,泪水模煳了双眼,原来他的病,暴露了两个人内心最阴暗的一面,那时候从白变黑的天鹅不止祝君安一个*。 一直被压在心底的内疚、恨意、不齿,今天终于见了光,祝君安感觉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和吴柳轩之间没有需要原谅的,他宽恕地是自己。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心早就被掏空 心不能被填满的哭泣着 因为我仍渴望着什么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那松开的鞋带 我无法好好将它繫紧 如同不懂得繫紧某人一般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少年凝视着我 跪着在床上谢罪吧 向过去的我说声抱歉 让祝君安振作起来的,不是爷爷的怒吼,不是于可心的泪水,也不是许磊的巴掌,而是日本歌手中岛美嘉的一首歌,她说过这样的一席话:「在最黑暗的那段人生,是我自己把自己拉出深渊,没有那个人,我就做那个人。」祝君安一遍遍听着这首歌,起身跪在床上,满面的泪,不再做等待被解救的睡美人,他要做挥剑的堂吉诃德*。 第17页 那天之后,祝君安和吴柳轩冰释前嫌,又能坦然的面对彼此。 他们碰到了就在食堂一起吃饭,祝君安还带吴柳轩回首芭附中看了看。他们可以轻松的聊天,但是内容却围绕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各自的工作,首芭院子里的猫,还有共同的朋友。 于可心没有原谅吴柳轩,不想见他。她对祝君安也没有好脸色,怪他这么没有骨气,当时恨得跟什么似的,他杜鹃啼血一样的处女作《氓》,那里面滔天的怨念来自他的真情实感,结果现在他跟个没事人似的了?于可心不理解。 于是四人组的聚会只有三个男人。 吴柳轩听说了他们的宝贝计划,也很吃惊,但是很快就消化了,还给他们出主意:「我有个朋友是妇产科医生,你们有问题可以谘询他,是个台湾人,也会说普通话。」在美国当首席的怎么在医院都有人脉? 「妇产科医生?你有孩子了吗?」祝君安看着吴柳轩问。 他避开了探寻的目光,笑了笑,「我哪来的孩子?我不贊同代孕的。」许磊感激地询问起医生的联繫方式。 时间行进到了七月上,《火鸟》不久将要上演,审查开始了。提普顿对首芭饰演伊万王子的演员还是不满意,团里的气氛十分紧张,身为副手的张聪眼见着瘦了不少。 「提普顿到底什么意思?」祝君安吃饭的时候问吴柳轩。 吴柳轩笑着摇摇头,「他就是这么个怪脾气,声东击西呢。」见祝君安一脸疑惑,他看了看周围的,小声告诉他:「他不会让我演的,就是激一激你们罢了。」说话的热气让耳朵好痒,祝君安在肩头蹭了蹭,吴柳轩轻笑一声,回归安全距离。 「那你就这么陪练呀?团里可不给你开工资。」 「反正是暑期休假,而且无论是彼得还是团里,对我都有恩。」吴柳轩无所谓地耸耸肩,「你看着吧,很快就没我事了,我已经定好下礼拜的机票了。」 「你要走了?」祝君安愣住了。 「是呀,毕竟你们也不给我开工资。」吴柳轩好笑道。 是呀他也来一段时间了,马上《凤仙花》都要选角了,祝君安放下筷子,胃满了,心却有些空。 第10章 吴柳轩说得果然没错,在最近的一次审查中,提普顿终于松了口,表示《火鸟》的男主角伊万王子将会由首芭的演员饰演,吴柳轩这一个月相当于是真人版教程。既然提普顿的奸计达成,他也就准备回去了,省得那两个饱受折磨的男主角总是不安心。 一天祝君安抄胡同里的小路,看见一个卖老唱片老影碟的小店,橱窗里的留声机旁挂着几张黑白旧海报。 祝君安推门而入,店主是一个老大爷,正摇着蒲扇看连环画,「小伙子想看看什么?」 他挑选了一些时期的电影,想着可供演出服参考。大爷给他介绍了不少,价格也开得很公道。 收银台后面的架子上摆了两排粘土娃娃,祝君安认出都是一些经典的京剧戏曲人物,有王侯将相,也有才子佳人。做得很质朴,但是色彩鲜艷,人物传神,有手作的温度。 店主见他感兴趣,解释道:「都是我闲着没事捏着玩的。」 「有梁山伯和祝英台吗?」 「那不是越剧?不过你想要的话可以定制。」 祝君安大喜:「我要,您给加个急,价钱不是问题。」老大爷让他后天来取。 团长办公室里,程团抱怨道:「这大师脾气可真够怪的,比妮娜老太太还怪呢。这么折腾了吴柳轩一通,」她又笑了,「不过还是咱们占了便宜,让小吴白帮了半天忙。他来的时候咱们都忙坏了顾不上,过两天他要走了我们可得好好办一桌答谢宴,提普顿也说先回法国一趟,留他助理盯一个礼拜,7月25号首演前一周再回来。」吴柳轩离团的时候,程虹还是副团长,对他也有过挽留。 祝君安今天是来和她商议角色人选的,作为团的编导,他对演员们的水平能力都谙熟于心。「我觉得可以让钱爽郝佳跳ab组李香君,张玮和段小波跳侯方域,李柔和方盈盈跳贞娘。」 程团却说:「男主的人选再加一位,nycb想让莱恩跳,他后天的飞机。」 「王莱恩?」祝君安非常惊讶,「可他到底是混血,跳中国角色……」 「他长相还是很东方的嘛,而且还要化妆。我们能跳外国剧,难道外国首席跳不来中国剧吗?」 「不是,我是说他毕竟在美国长大,对中国文化,尤其是戏曲文化不了解……」 程虹打断他,「那你们就帮着他了解嘛。而且不仅是美国想要他来演,莱恩是芭蕾舞明星,号召力很强,他对我们在美国的票房也会很有帮助,毕竟美国人愿不愿意到剧院看一个中国故事我们也不敢肯定。」程团有她的考量,她既然做了决定,祝导也只能服从。 虽然王莱恩是毋庸置疑的天才舞者,但是也并不能说明他可以诠释所有的作品,祝君安认为他并不适合这个角色,其次,他们的关系不清不楚,再见面难免尴尬,他开始后悔当时的放纵,冲动果然是害人的魔鬼。 既来之则安之吧,现在还有别的情绪占据着他。 翌日团里为彼得·提普顿和吴柳轩设宴送行。「我看你都没吃什么东西,怎么胃不舒服吗?」吃完饭,吴柳轩和祝君安围着首芭的院子散步。 第18页 祝君安摇摇头,仲夏的夜晚难得清凉,柳树的枝条缺乏修剪,大剌剌地垂下来,亲吻高挑的路人,夜里很静,蝉鸣叫得人心慌。 「师哥,我有东西要给你。」月色照在熟悉的面孔上,更显柔和,让人不敢多看。 「我就不上去了,在这里等你吧。」吴柳轩到了宿舍楼下却迟疑起来。 祝君安只得独自跑回宿舍,他拿着下午刚取回来的一双粘土娃娃下来,递给了吴柳轩。「诶别晃!是……是小人偶,梁山伯与祝英台……」越说越没音。 吴柳轩垂下眼,拿出一个娃娃,正是书生打扮的祝英台,小玩偶圆润精巧,触手生凉,他先是一愣,接着满眼笑意。 「我很喜欢,谢谢。」 夏日里的晚风熏人,撩拨着心弦,鼓动着勇气。 「师哥我们可不可以……」 「小安,我有朋友了,」吴柳轩和他同时开口,祝君安的声音一下被扼住了,吴柳轩闭上了眼睛,继续说:「就是我介绍给许磊的那个医生,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了」。他睁开眼睛注视着祝君安,眼里有不忍不舍,也有决心和坦然。 「这样啊,」祝君安觉得脸发胀,他强迫自己在脸上凝固一个笑容,他低下头去,听见自己说:「这么久了,这很好呀,也没听你讲。」 果然没有人会原地等待。他为自己的刻舟求剑感到好笑。 「是的,他很好,」像在提醒着自己,吴柳轩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好。」他抬手轻抚上祝君安的头,「安安,希望你也能遇到很好的人。」祝君安没应声,他对此产生怀疑。 蝉悽厉地叫着,两颗心各跳各的。 「吴哥?祝导?」一个声音蓦地闯入,首芭的大门旁,王莱恩拎着一个行李箱,路灯照在他的英俊的面容上,看得出他很意外。 「真是你呀吴哥!老远我就瞅着面熟,好久不见了。你咋也在这?不在abt干了?」他走近些,面上带着欢喜的笑容,目光却在二人身上游转。 吴柳轩立刻收回手,祝君安强迫自己恢復平常神态。他吸了吸鼻子,庆幸还好院子里没有灯,能遮掩一些他的狼狈样。 「提普顿让我来帮着排《火鸟》,明天就回去了。你呢?你怎么会来中国?」吴柳轩清了清嗓子反问他。 「原来是这么个事儿,」他收回探寻的目光,拍了拍吴柳轩的肩膀,「老彼得还是这么能整活儿,成能折腾了。」吴柳轩也苦笑了一下以示贊同。 「祝导咋一点笑模样没有?不欢迎我呀?」他打趣道。 「你想多了,」祝君安又觉奇怪,「你不是明天到吗?」 莱恩笑容更深,「一听说要当你的男主角,我演完最后一场《奥涅金》直接就来了,the bird gets the worm,中文说笨鸟先飞嘛。我还想着能不能让你给我先补补课,开开小灶。」他亲密地揽住祝君安的肩膀,古龙水的味道一下钻到人鼻腔里,很有压迫感,祝君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吴柳轩看到他们这么熟微微有些讶然。 就这么被裹挟着,祝君安随他们二人一同到了旗帜宾馆,老牌的国营星级酒店,通常首芭接待外宾,都会安排他们在此落塌。这里离首芭也很近,提普顿一行人都住在这里,莱恩也是。 莱恩去登记入住,吴柳轩和祝君安在后面等他。 「明天上午我就走了,要是你们拿定主意真要来美国做试管,一定要找我。」祝君安答应下来,「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你们现在这么忙,团里给我安排车了,不用麻烦了。」吴柳轩深吸一口气,「那么再见了,你要保重。」 祝君安呆呆地点头,他们之间的两次分别都是那么让他措手不及。看他这样,吴柳轩也又些欲言又止,两个人就那么站着,一时气愤有些别扭。 「诶!你们谁能来帮我一下呀?我中文名儿是不是这么写呀?」王莱恩一嗓子把氛围都搅和了,他火急火燎的,一嗓子把两人都喊醒了,吴柳轩上前帮忙。 「先生,英文也是可以的,只要和您的护照信息一致就行。」前台解释道。 「哦哦哦。」莱恩便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英文。 他的房间就在吴柳轩斜对面,「那我先回去了,莱恩,咱们美国见了。」吴柳轩道过别,最后看了一眼祝君安,「让可心和磊子有问题找我。」 祝君安颔首,看着他进了屋。 「别发呆了,人都进去了。」莱恩在祝君安耳边打了个响指,被白了一眼。 王莱恩反而被逗笑了,他刷卡开门,作了个请的手势:「祝老师,这厢有请。」祝君安睨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哪学来这怪腔怪调。 祝君安没动唤,挑起一边眉毛,问:「喝酒吗?」 酒吧一条街就在旗帜宾馆不远的地方,都是清吧。「万相,」祝君安抬头看酒吧的名字,轻声说,「凡有所相,尽皆虚无,就这家吧。」王莱恩压根儿没听懂,也跟着他进去了。 不是周末,酒吧里客人不算多,他们两个人一进去,吸引了所有的目光,看来祝君安误打误撞选了一家同志清吧。 他们坐在吧檯,莱恩和调酒师说,「gin & tonic,你要什么?」 「一样。」 酒很快放在了二人面前,祝君安一饮而尽。「你别整这么快呀?很容易上头的。」 祝君安不理他,和酒保说:「这度数太低,什么酒烈一点?」 第19页 「我们家龙舌兰shot现在买一送一。」祝君安点点头,很快两小杯酒上桌,外加一碟青柠和盐,祝君安不明所以,他之前没怎么在外面喝过酒。 「没喝过?」莱恩有些意外,见他摇头,示范道:「stl. salt, tequ, lime先在这抹盐」他在虎口上放了一小撮盐,干了杯酒,又咬了口青柠,酸得他直摇头,做了个鬼脸。 祝君安忍不住笑了,有样学样,果然劲儿上来了,很满意,又叫了一排。 「你们俩是怎么个事儿?」刚才的种种莱恩都看在眼里。 祝君安又喝了一杯,「就那么个事呗。」 「你别喝这么急,」莱恩把酒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你们跳胡铁儿的时候好过?」 祝君安乐了,「什么胡铁儿,还扑棱蛾子呢。」他又闷了一杯,点了点头,他们是在《梁祝》以后确认的关系,「差不多吧。」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莱恩摆弄着酒杯,祝君安又干了一个shot。 半晌,他突然开口,喃喃道:「也对,可不就是飞蛾扑火吗?」接着自顾自傻乐了起来,酒吧里放着低沉的布鲁斯,他的笑声显得十分突兀,店里的人都往他们这边看。祝君安眼神发直,死死地盯住桌面,显然已经喝多了,「人,」他戳着自己的胸口,「只能靠自己,没有人会救你,没有人会等你,」说完他趴倒在吧檯上,声音闷闷的,「只有自己。」肩胛骨凸起,显露出舞者流畅劲瘦的背部曲线,颤动着,怎么不是蝴蝶呢?莱恩心想。 作者有话说 莱恩及时赶回 第11章 莱恩干了最后一个shot,皱起眉毛,「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宿舍吧。」他结了帐,却突然想上厕所,他看祝君安已经半趴在桌子上了,不放心地嘱咐酒保:「哥们儿,帮忙看着他点,别再给他酒了。」 放水的时候,他能明显感到试探的目光,莱恩回视那人,是个长发男人,看着也像搞艺术的,目光挑逗。莱恩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理也不理,拉上拉锁洗手。男人并未死心,「帅哥认识一下?」一双手抚上了他的臂弯,莱恩往后退了一步,一脸冷漠,「洗手了吗你?」说完他推门就出去了。 祝君安这边也有情况,一个高壮的白人男子站在他旁边,口气轻浮地搭讪:「yopretty boy, gotpany if you don’t, i』dlike to take you home tonight.anyone you who can get you on a date tonight is a lucky one.」(嘿小帅哥,有伴儿吗?没有的话,我很乐意今夜带你回家。谁能跟你过夜都是幸运的。) 祝君安转过头,手支着发沉的脑袋,他两眼无神地盯着对方,忽然笑了,和他平时蜻蜓点水的笑法不同,这实在是一个很外放很迷人的笑容。 「是吗,你想带我回家呀~」他口齿含煳不清,尾音十分勾人。 白人上下瞟着他,觉得有戏,也回以一个油腻的笑脸,「为什么不呢?」 祝君安笑容依旧,「那你跪下证明诚意吧。」 男人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iwasn’t expecting you sa that.」(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祝君安面色一沉,眼神瞬间结冰,「exactly。你不放尊重,我也没必要跟你客气。」 男人的脸红到脖子,显然被他不屑的态度激怒了。可是他还未来得及有举动,一只钳子一样的手按在他的肩上,「any problem, man」 莱恩身高190,比男人高出半头,虽然不及他壮,但是他今天穿得是一件贴身运动速干背心,明显得肌肉线条,不善表情也摆明了他不是不好惹的主。男人衡量一番,阴郁地看了他们一眼,悻悻离开了酒吧。 「oh~my hero~my conrad*.」祝君安突然像演话剧一样高声说,捧着莱恩的脸在他的额头亲了一口,接着开始一通傻乐。他的反常把莱恩都给整毛了,没想到祝君安醉酒后居然这么「奔放」,简直换了一个人。 他只得半搀半抱地拉扯着这个醉鬼一路往首芭宿舍走,「他要是真跪下了,你怎么着?」祝君安东倒西歪,莱恩只好把他牢牢抱在怀里。 「他要是真这么不值钱,我就摸摸他的头,夸一句『好狗』!」 声音很大,手指直指天。 莱恩心想要是这样,今天这架他恐怕是不打不行了。 好不容易到了,大门却已经落锁。他一个没搂住,人就出熘到地上去了,祝君安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莱恩听不懂的戏词。 没有办法,莱恩只好背起他,又往酒店走。俯在他的背上,祝君安渐渐安静下来。莱恩走出一条街,一扭头,发现人睡着了,他兀自苦笑着摇了摇头,把人往上掂了掂,祝君安哼唧了一下,瘪了瘪嘴,头转了个方向,没醒。 路灯下,人影重叠,稳稳地走在这夜色中。 回了酒店房间,莱恩把他放在大床上,他一个翻身就滚到一边,差点店下床,莱恩赶忙跑到床另一侧抱住他,帮他把鞋脱了盖上被子,又用两个枕头把他固定住了。 这一折腾莱恩出了一身的汗,原本就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身上本来就不好过。他看人睡得很熟,又检查了一下确认人不会滚下床,他才去浴室洗澡。 结果莱恩刚冲上水,祝君安冲进来抱着马桶就是一通勐吐。莱恩仰天长嘆,衣服都来不及穿,只裹了条浴巾,在一旁伺候醉鬼。 吐过之后,祝君安迷茫地问:「这是哪呀?我怎么在这?」莱恩给他接了杯水漱口,「你喝大了。宿舍关门了,这是我屋。」 第20页 「哦。」祝君安用手抓了一下头髮,似乎是清醒了,就着他的手漱了口,又问:「那你是谁呀?」 得,还高着呢。 「我是你的conrad呀,medora*。」莱恩没好气地说,拿他自己的醉话应付他。 「哦。」祝君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不是康拉德,你没跳过海盗,你是斯巴达克斯。」 这下莱恩乐了,他居然看了自己的剧,他蹲下身去,边给祝君安擦嘴边哄他:「对我是spartacus,你是varinia.sweet dream to my sweatmb*。」这是莱恩在剧中的一句台词,是斯巴达在和妻子凡诺莉娜离别时说的话。 祝君安信以为真,乖乖点头。 澡才洗了一半,莱恩把人弄回床上,行动之间浴巾滑落,他下意识低头,重新繫上,再抬头,却见祝君安直勾勾盯着他看。 「快睡吧。」他关上顶灯,灼热的视线让他口干舌燥。 祝君安从床上跪起来,宽松的运动短裤随着动作上移,露出洁白漂亮的大腿肌肉群,美中不足的是膝盖上面有着一道狰狞的疤痕。他膝行到床边,突然低下头去 。。。。。。 「damn it!」莱恩慌忙后退,祝君安抬头望向他,带着不解。。。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看清我是谁!」 祝君安想抓住他,他躲开了,于是他不耐烦起来,「第一集32分17秒。」 「什么?」莱恩喘着粗气,一脸懵逼。 「斯巴达克斯,32分17秒,你的戏,不是吗?」祝君安歪着头问他,语气却很笃定。 莱恩就这么和他对视了半晌,然后勐得低下头去,吻住这张精确报时的嘴巴。 。。。。。。 「啪」得一声,一个耳光猝不及防,打得他偏过头去。 「滚下去!」祝君安一脚踹上去 。。。。。。。。。。 祝君安冰冷的眼眸,两行清泪滑落,更让莱恩害怕的是,那眼里没有怒火,只是一片虚无。 祝君安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空洞着地看向天花板,直愣愣的,放佛没有莱恩这个人,好似已神游天外。 莱恩一下就清醒了。 他觉得自己真该死呀。 他从床上下来,蹲在祝君安身侧,哑着声道歉:「我说错话了,对不起,一冲动就秃噜出来了,对不住……」 干嘛提这茬儿呀?现在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了。只是刚才满脑子都是今晚她和吴柳轩暧昧不清的场景,他就发狂,体内有一股压抑不住破坏欲。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没有今天就回北京,那么今天祝君安会躺在哪?会和谁? 伊拉里翁*上身,莱恩自知被嫉妒沖昏头脑,犯下大错。 可是任他如何道歉恳求,祝君安都置若罔闻,好像中了邪一样。 「你休息吧。」莱恩无法,垂头丧气地爬起来,穿上浴袍准备下楼再开一间房。正在他要出门的那一刻,听到身后一声悽厉的嘶喊,像是猎物中箭临死前的哀鸣,他停下动作,只有一声,很是短促,像是前奏,接着是压抑的呜咽,在枕头的掩盖下却依然能力破人心。 莱恩回到床前,试探地抚摸上祝君安的背,见他不抵抗,于是更大胆了些,缓慢地挪上床,从背后抱住了他。像是幼兽回到育儿袋,祝君安从温暖中汲取平静,哭声渐渐平復,睡着了。 王莱恩就这么静静抱着他,祝君安有两个发旋儿,老人讲「一旋横,二旋拧,三旋打架不要命」,大抵是不错的,是够拧的。莱恩就这么数着他的唿吸,一晚上没合眼。当窗外传来啁啾的鸟叫声时,他才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摸了摸另一侧的床铺,早就凉了。 王莱恩怀着不安的心情来到团里,一来就先开了会。 「欢迎王首席再次来到首芭,相信我们一定能合作愉快,成功上演《凤仙花》,构建中美两团的友谊。」莱恩起立欠了欠身,大家纷纷鼓掌,他瞥到桌子那头的祝君安也随众轻拍掌心。莱恩坐下,祝君安便低头整理资料,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 接下来会议由祝君安主持,他谈了谈剧本进度,宣布了人员安排,询问了舞美和服装的进展,然后大家又商定了第一周的排练日程。说到和莱恩相关的事,他不见丝毫避讳地和他沟通,眼神坦染。见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莱恩也只得拿出了专业素养,和他一来一答起来。 会议结束,众人投身于各自的工作,祝君安和程团并肩而行,还在讨论着什么。 「祝导!」王莱恩叫住他,「我们聊聊?」 祝君安回头沖他一点头,又和程团说了几句就回到了小会议室,「什么事?」他还是那么平静,眼神不见躲闪,他的平静甚至旁莱恩有些恼火。 「我想就昨晚的事向你道歉,我……」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希望能从中看出一丝波动。 「为什么要道歉?」祝君安有些意外,甚至露出不解的笑容,「这是你情我愿的事,要是道歉也该是我,量太浅,给你添麻烦了。」 真是客气。 「但是莱恩,我们现在共事,所以就到此为止吧,不要有下一次了。」不等对方答覆,祝君安就离开了,只剩莱恩一个人呆坐着。 他难道不记得了?他居然都忘了? 犯过的错误被人遗忘,本该轻松庆幸,但他却只觉得更加不安。 第21页 莱恩魂不守舍地下楼,却在楼梯上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提普顿的助手亚歷山大·邦达列夫正和两个女演员谈笑着往楼上走,见到莱恩,他停顿了一下,随即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用俄语亲切地和他打招唿。 莱恩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作任何回应,也没有停下和他叙旧的意思,就这么挤了过去,把对方全然当作空气。 邦达列夫觉得失了面子,却毫不芥蒂的样子,面上还是一副笑脸,他对着莱恩的背影用英文说:「when you see yulia, say hello from me(代我向伊利娅问好)。」 像是在柴火垛上扔了个火把,莱恩勐然回神,一把把他抵在墙上,用俄语兇狠地说着什么,两位女演员发出了惊唿,邦达列夫双手作投降状,「easy tiger. you frighten the girls.(你吓到姑娘们了)。」 莱恩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松开了手,掸了掸灰,又无声地棕眼神警告了邦达列夫,这才下楼离开。 「forgive him girls, we russian, very rude sometimes,but soft inse.(原谅他姑娘们,我们俄国人,有时非常粗鲁,但我们内心柔软。)」邦达列夫抚平了领口的褶皱,一脸受伤的表情,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戳了戳自己的心口,姑娘们连声安慰他。 下午莱恩和邦达列夫有龃龉的消息就传开了,越传越变样,到后来都说他俩在楼梯处撕扯,场面激烈,堪比决斗。 群舞彩排的空隙,大家都在说小声讨论这件事情。 「我看他脾气很好呀,非常绅士,对谁都笑眯眯的,没想到脾气这么凶的呀。」 「杨茜说他们没真打起来,就是莱恩跟亚歷山大说了什么,语气挺不好的,说的俄语她也没听懂,只说表情像是要杀人呢。」 「休息会得了,接着排吧。」祝君安拍了拍手,演员们只得起身工作。 他俩之间为什么起冲突?之前有什么过节吗?昨天那么侮辱他他也不见动怒,莱恩不是易怒失态的人,况且还是当着两个女演员的面,这实在不是他的作风。究竟是为什么呢? 演员们站好了位,祝导却还在出神。 * 芭蕾舞剧《海盗》改编自英国诗人拜伦于1814年发表的诗作,描写了海盗康拉德conrad与美丽女奴隶美多娜medora的爱情故事。康拉德两次解救美多娜,他还将自由还给了很多不幸被掳的奴隶。在那个特定的,康拉德虽然是海盗的身份,却是一位行侠仗义的英雄。 * 斯巴达和妻子凡诺莉娜告别这段的台词是我瞎编的嘻嘻 *伊拉里翁是芭蕾舞剧《吉赛尔》中的男二,同样爱慕女主吉赛尔,因为爱而不得产生嫉妒。他的妒意间接害死了女主,最终也导致了自己的毁灭。 作者有话说 完整剧情尽在围脖 第12章 七月的北京是持续的高温天气,首芭大楼是有年头的老楼了,没有中央空调,练功房一前一后两台柜机也只能把温度维持在还算舒适的程度,但只要人一动起来,那就是满身的汗。有的男舞者热得不行了,把上衣脱下来,一拧汗浇一地。 出于天气原因考虑,日程安排也做了相应调整,把高强度的训练尽量排在早上和下午四点之后,同时中午的午休时间也延长了,于是很多人会选择回宿舍小憩一会,或者趁这个时间去澡堂沖个凉。 中午的练功房里,只有祝君安和小孟两个人,他们边吃边商量《凤仙花》的编排。两个人都是年轻编导,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大型原创舞剧里独挑大樑过,这次担负的压力自不必说。好在他们虽然年轻,却都有才华有冲劲,吃得了苦,熬得了夜,而且两人理念也大体一致,所以合作起来很顺利。祝君安芭蕾舞出身,自身舞台经验丰富,而小孟又是正经编舞专业的高材生,他对中国舞民族舞的编排有着更全面更程体系的理解,两个人的专长相辅相成。几十个日日夜夜下来,这部颇具中国特色的新古典芭蕾舞剧《凤仙花》的编舞基本落成,排练箭在弦上。 「leon在,让谁跳侯方域的b组*还真是不好决定。张玮?但我想着还是让他跳男二更可行,他现在排着《火鸟》里的男一呢,未必有这个精力。让谁来好呢?」 小孟很是为难,团里最有实力的几名男舞者都扑在《火鸟》上,现在眼看着《凤仙花》剧组这边也要开始排练了,人选却始终定不下来。小凤仙的a组倒是好解决,郝佳正在外面巡演《葛蓓莉亚》*,很快就能回京,男二的第二个人选也定了由刚升上来的主要演员田天扮演,只剩男女主的b组演员却一直没确定合适的人选。 leon是芭蕾巨星,国内国外的观众都渴望能在舞台上一睹其风采,作他的b组演员要担负的不仅是来自于角色本身的压力,更要面临来自观众无可避免的比较和褒贬,所以能接过来这个任务,不尽技术要过硬,也要有一定的勇气和魄力。 祝君安也因为选角问题发愁好几天了。「程团昨跟我说让尤敏姐来跳女一b,她估计不会推辞,我想着如果贺老师也能上就更好了。」 「贺老师那当然最好了!夫妻齐上阵呀。」小孟一拍手,因为这个好消息激动起来。尤敏和贺一丁都是团里的老人了,作为一对神仙眷侣更是团里的佳话。 「但是他基本退居二线了吧,尤敏姐一年还演个两部,贺老师这两天就只教排了,不久前《火鸟》选角,程团找他他也没答应。」 第22页 「我再找他聊聊吧。」祝君安也非常希望能争取到贺一丁的加入,贺一丁和尤敏是生活上是最佳伴侣,舞台上更是黄金搭档,两个人都是团里的首席演员,技术经验都有口皆碑。 小孟嘿嘿一笑:「要不先问问敏姐,她要是同意了,让她做贺老师的工作,咱们说肯定没有她管用。」 祝君安也笑了,也贊同这是个好主意:「那倒是。」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贺一丁一开始还是推脱:「我这就算是退了,迎面骨总是不得劲,还是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吧,你要不考虑考虑小高?」 祝君安只说了一句话:「你不想最后和尤敏姐再演一回吗?」 贺一丁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那个「不」字,祝君安拍了拍他肩膀:「不急,贺老师,你再考虑考虑,我等你答覆。」说完他端着一碗凉面开熘,心中已经有了胜算,心情自然美丽。 他搬了个马扎坐在楼道里,一边看《火鸟》的主演排演一边吸熘吸熘吃着面条,好不惬意。正看得入神,吃得畅快,莱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旁边,吓了他一跳。 「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呀?猫呀你。」祝君安碗差点摔地上,语气自然不会好。 「pas de 插t*嘛,哪能有声呀。」王莱恩得逞后很得意,脚下连做了几个小猫跳*,一副不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他这次回来,祝君安总是有意疏远,避免和他私下单独接触,见面也总是客客气气的,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现在看见祝君安生气起来鲜活的样子,莱恩的心中翻腾起幸福的浪花。 祝君安没理他,起身准备回食堂还碗。 「欸,脸上都是。」莱恩拉住他,替他蹭掉嘴角的酱汁,两个人一时间离得好近,他都能看见对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顿感胸口痒痒的。 「脸跟花猫儿似的,埋不埋汰。 祝君安后退一步,用力蹭了蹭脸。「疯了吧你?」他连忙看了看周围,还好现在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休息,楼道里没有人。 「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别这样了!注意影响。」 完犊子了,惹生气了。 「这样是哪样?注意啥?这是啥意思?」王莱恩摆出一脸懵懂。祝君安搞不清楚他是真听不懂这两句中文还是和自己装傻充愣,他索性不回答,径直往外走。 莱恩目送他离去。 来日方长,急不得。 最后贺一丁还是同意参演《凤仙花》,担任男主蔡锷b角,如此一来,ab组的主要角色都有了人选,排练在即。 剧团的门厅的大白板上很快贴出了《凤仙花》的排练名单: 女主演:郝佳 尤敏乔琪 钱爽 男主演:leon wang 贺一丁 张玮 田天 群舞:杨茜 何冰玉 夏梓茁 晁辉 (支星雨 段珊 陆莹莹 刘蓉) 王霈 张淼 王妮娜 郭迪 (孙爱钰) 章鹏飞 王超 翟浩宇 李想 (贾志宇) (赵启炎) 李怡然 于悠悠 孙博 马黛 (方雨杉 周少强 谭晶) 年轻的演员们都围在公告下面,找寻自己或者好友的名字。有人因为还是没能跳上独舞而感到失落,有人因为刚来实习就能参演而欢唿雀跃。就是这样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声音,让舞团总是充满了年轻的活力,每个人都是那么的优秀,他们大多是首舞附中或是首芭学校毕业的优秀毕业生,当然也有从全国各地其他舞蹈院校或者舞团遴选上来的优秀苗子。他们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宽广又公平的平台,都渴望在此大展身手,也期盼能够凭藉自己的努力作为主角站在舞台上。 祝君安靠在教室的门边看着他们喧闹,想到十年前的场景。 「小安子!这次你还是和嫣然搭耶,张玮又该郁闷坏了,明明是他女朋友,老是被你占着。」可心手指在公告名单上,高声向好友们宣布他们的角色,「柳轩你这次有独舞呢,恭喜恭喜!」那样明媚的声音,那样响亮的笑声,曾经也迴荡在这个门厅里,现在,另一群和他们当时相似年纪的年轻人在这里说呀笑呀。 「祝导,祝导?」有人闯入了祝君安的回忆,他回过神来。眼前的是团里的文秘小梁,他晃了晃手里的单子,「麻烦让一下,我贴一下新的排练日程。」祝君安退开两步,原来是是碍了人家的事。 每个练功房的门口都会贴上每天的日程安排,比如现在这张: 7月14日 四号教室 8:30-10:50练功实习生班 冯娟 11:15-11:45 《火鸟》主舞bondarev 张聪 14:00-17:00 《凤仙花》领舞 女群舞 男群舞 程 祝 孟 「诶小梁,这不太对吧,我明天这个点得盯着男女主的双人舞,孟导排群舞,把我的名字划掉吧。」 小梁摇摇头,「没人跟你说吗?行程有变了,莱恩明天没办法来了,程团说推后到后天了。」 「怎么回事?没人通知我呀?他明天为什么不能来?」明天上午一个简短的启动仪式后,《凤仙花》的排演就正式启动了,主演不来算怎么个事呀? 「刚说他加盟了一个什么综艺,今晚上飞潭城明天要录影。这事祝导你不知道呀?启动仪式还是明天照常,媒体都约好了是改不了了。」 祝君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综艺?这时候他又录综艺去了?时间不用改,明天下午我排男女主独舞!」 第23页 小梁看出他脸色不对,赶忙替莱恩解释,「确实是太突然了,说是突然安排得工作,国际明星嘛,日程排得满也可以理解,第一次主演排练人不全也不好吧,还会有记者拍照呢,而且这进度也不同步了不是,要不就改到…」 「用不着,排练日程安排好了只能调不能拖,团里不一向是这样的吗?就是为多大的明星也用不着破例,等他回来我单独给他补。」 「这样也行…但是要不还是和程团商量一下…」小梁见祝君安疾言厉色,他也不好说什么。 「用不着,照我说的改,我来通知当事人。」祝君安直接拿过小梁手里的笔,先把四号教室自己的名字划了,又大步走到另一头的四号教室,「刷刷刷」地把新的安排写上了。 他把笔还给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团助理,走到舞团的院子里就拨通了莱恩的语音电话,打不通。他又拨了他的电话号码,对面传过来一通鸟语:「hi,you』ve reached leon wong. i can’t get to the phone right now, but if you need to speak with me immediately, contact my assistant, hazel at 16073041712. otherwise, leave a message and i』ll get back to you as soon as i can.」 紧跟着是「哔」得一声,祝君安长唿一口气,挂掉了电话。 *舞剧表演的主角通常会有两三组人,交替演出,群舞通常只有一组人马。这里的主演安排设定分为ab两组。 *pas de 插t 帕德夏,意味猫步,芭蕾动作。 作者有话说 某人又惹祝导不高兴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作者) ==================== # 第二幕 ==================== 第13章 「小祝,正找你呢。」程团脚下生风,一路飘了进来。「那个什么,你现在回宿舍,换身衣服。就把上次去德国之前团里给做的那身穿上,一会跟我出去一趟。小孟!你们孟导呢?」程团又飘走了。 她最近在外面联络,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这么急急忙忙是为哪般呀?一会又是要去哪? 祝君安不明所以,回宿舍换上了正装,上次出国巡演,正值夏天,团里定做的衣服都是长袖长裤,虽然上身确认好看又精神,趁得祝导盘靓条顺。 但是这个天气穿是真热呀,谁穿西装谁知道。 他们下楼的时候,程团,副团和张聪已经在楼下等他们了。程虹淡淡化了个妆,还在打电话,「对,人家原话就是这样,『可以给你们两万块钱买丝袜用』,原话,你说气不气人?」 小孟和祝君安前后脚到,和祝君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程团把两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伸手整了整祝君安的领子,又扫了扫小孟的肩头,点了点头,似乎还算满意。 副团长「咔哒」一声合上粉饼盒,抬眼看到两人,笑着称赞:「我就说得带上他俩吧?咱们团的小伙子也太帅气了!稍微一打扮又不一样了。今天你们是颜值担当。」 她对这两人一通勐夸,把另一位同样也是西装革履男士— 张聪编导给落下了。 「当然张老师也帅气,您这一看就是艺术家气质。」副团最后还是找补了一句。张聪扯了扯嘴角,似乎对这种算数上的好心并不感冒。小孟微微转过身去,祝君安知道他在偷笑。 程虹讲完了电话,看了看表,说:「好了,人到齐了。你俩坐我的车走。」 「小袁师傅,拉我们去腾欢饭店。」程虹坐在副驾驶,这才和两人解释此行的目的,「你们也知道,最近我一直在外面拉贊助。之前没跟你们细说,怕影响你们工作,但是其实不太顺利。」离近了这么一看,能发现程团嘴上起了个燎泡,可见最近确实辛劳又上火。 「好在我们今天有一个机会,澳门的企业家林来民先生你们肯定听过吧。」 小孟点头,「当然,北京的nps大厦还有一会要去的腾欢饭店都是他的产业。」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您是说林来民要贊助我们?」 程团颔首:「是有这个可能,他本来说下礼拜来我们团里参观一下。但是今天他秘书又说他明天就要飞澳洲,未必赶得回来,所以邀请我们今天参加林董的家庭聚餐,我感觉他八成对我们干的事情是感兴趣的。」 「你们也不用紧张,咱们团的人那都是很优秀的,叫上你们一起,目的就是要展示一下我们团队的出类拔萃。一会你们可以多聊聊你们的创作感想呀,理念呀…不要意思我接个电话。喂,你好,程虹,诶是的,上次我给你们发的……」 后座的两人面面相觑,这突如其来的任务让他们有些猝不及防。 「天呀,林来民呀,我一年赚不上他一分钟的钱,天呀。」小孟靠在椅背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即将要见这样一位大人物。祝君安也默默点了点头。 首芭虽然隶属文化部,同时也是独立的经济体,虽然有一定的拨款,但是主要收入还是靠演出收益,自负盈亏。 之前祝君安当演员的时候没考虑过这些,当了编导以后工作也很单纯,可以说是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团里的各种运作周转也没怎么接触过。正因为团里默默做了很多的工作,艺术工作者们才能够心无旁骛地投入创作当中。 早有人在饭店门口等待他们了,林来民的秘书即使在炎炎夏日也还是一丝不苟的西装三件套,他将众人带到顶层,电梯刚一打开,赫赫有名的企业家林来民已经携妻女在门口迎接他们了。 第24页 林来民已过知天命之年,妻子却才三十许人,看上去不比他女儿大几岁,是续弦,人看上去十分和婉。林董满面笑容,上前一步主动和程团握手,「程团长,久仰久仰,我二十年前就看过您的演出了,如今见您风采依旧,真是岁月从不败美人呀!」 「林先生,您真是太客气了,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谢谢您的邀请,今天真是打扰您了。」 「没有没有,真是抱歉,本来说好了下礼拜去拜访的,但是实在是有一些需要我本人去处理的事情安排不开。」林来民十分客气和善,程团他们明显松了一口气。程团又依次将众人引荐给男主人,林怀民一和他们握手,也介绍了他的妻子和女儿。「小女林欢儿joey,她也从小学了很多年芭蕾呢,之前,水平一般,半吊子,没法和你们相提并论的。」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是骄傲的。 年轻的女孩,一头粉色的长髮,身形的确是学过舞的。她没有父亲那么有亲和力,毫不掩饰她养尊处优的高傲,「leon wong呢?他不来呀daddy?」 副团含笑解释道:「真是不巧了,王首席去三湘录节目去了,今天下午刚走的。」 林欢儿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林来民搂过女儿:「joey很崇拜王先生的,今天是她不走运了,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见的。」听语气,这次的贊助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主人安排了精緻的酒菜款待众人,席间,他和程团了解芭蕾舞团的景况,十分关心国内艺术的发展。「我以前只看过外国的芭蕾,后来有一次在北京参加一个晚会,看到严凯老先生的一个作品选段,《定军山》,真是盪气迴肠!我们华夏子孙真应该多讲讲自己的故事。」张导听到林来民赞赏自己老师的作品,也十分激动,两人就此交流起来,张聪的经验丰富些,从容地与这位潜在的贊助商谈笑风生。 之后两位年轻的编导也谈了谈自己的创作经歷,祝君安一贯的语言简练,短短几句话可以听出他见解独到,对芭蕾的满腔赤诚,林来民颔首,又听程团介绍他之前的经歷,大加赞赏道:「我们虽然失去了一位优秀的舞者非常可惜,但是却也得到了一位优秀的编导呀。」 小孟幽默又不怯场,他讲起从小在家乡学舞的趣事,把聚会的氛围调动得很轻松活跃,连刚才有些恹恹的林小姐都不由得连连发问,她从小学舞有最好的老师,在条件优越的舞蹈教室,听这些就跟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似的,她简直听入了迷。 就这样,这次会面就在这种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林来民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 回去的路上,祝君安能感觉到程虹明显轻松了,这次见面应该能达到众人期盼的成果。 程虹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突然,祝君安的电话响了,是莱恩。 祝君安出于心虚当即挂断了电话,但是很快又打了微信语音过来。程团这时候已经睁开了眼,「有事接吧,我没睡着。」 她瞥到了屏幕,「是莱恩呀。」   祝君安只好接通了。 「实在是对不起呀,刚才在飞机上没看到你的消息。明天…」 「我和程团他们在一起呢,知道了,等你回来再说吧。」祝君安急忙打断他,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莱恩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再次道歉,「对不住,我尽量明天就赶回去。」 「好的,再见。」 「晚安。」 程虹笑了笑,「看莱恩这低声下气的。小梁跟我说了,说你为这事发了通火。小祝,我也跟你道个歉,耽误了你的计划也没及时通知你。」 「其实莱恩也不是不同意的,他经纪人就直接联繫了我们,说只是当飞行嘉宾,录不了几期,不会占用太多训练时间的。我们应当支持他在国内的活动,说实话团里也有别的考量。莱恩的知名度在国际上是不用说了,但是芭蕾在国内还是太小众了,如果藉此机会打开他的知名度,对于我们这部剧,乃至芭蕾艺术,都是很好的宣传。莱恩一直跟我说『不成呀,祝导都安排好了』 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请他辛苦辛苦,为团内的宣传出出力,最后他才应下来。其实是他帮了我们大忙了,是不是?」 祝君安没有回答,但是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程虹就知道他听进去了。 原来是这样。 虽然比祝君安小将近四岁,比团里的半数演员还要年轻,但是莱恩在人情上更显练达,这或许是因为国外舞团不同的运行机制,或者是个人成长经歷不同。祝君安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是一个后辈看过,相反,他自觉在很多事情的考虑和处理上他远不如莱恩成熟,比如这次。 翌日,7月15日,首都芭蕾舞团举行了简单的启动仪式,有多家国内外媒体到场,程虹团长宣布了首芭原创芭蕾舞剧《凤仙花》the经过四个月的策划和准备,即将于七月中旬开始正式排练。 记者们纷纷提问,祝君安并不是擅于言辞的人,但是他的回答都是简短凝练的,这是多年比赛和工作锻鍊出来的。 有一个美国记者用流畅的普通话问他:「我听说贵团考虑过《花木兰》,这是个在美国也很出名的故事,为什么你们放弃了这样一个故事,选择了新的呢?因为观众可能全新的,不了解。我个人很喜欢花木兰,说实话很失望。」 无数双眼睛和镜头对着祝君安,等待着他回答这个的问题。 第25页 祝君安想了想,开口道:「感谢这位记者朋友的提问,很高兴你喜爱中国文化。《花木兰》确实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就舞剧而言,国内也有多种版本。《凤仙花》对于外国观众确实陌生,但这正是戏剧芭蕾的魅力,用舞蹈讲故事,我们有信心讲好一个新故事。」 程团接着他补充道:「也欢迎这位外国友人走入剧场,观看我们这个源自经典的创新故事,相信不会让你失望。」 下午的排练还算顺利,大家很快进入了状态。休息的时候,设计服装的崔老师拿了样衣来。华美精緻的演出服装借鑑了戏曲元素,水袖和刺绣,质地薄可透光,这样既轻便又飘逸,方便舞蹈动作。众人都赞嘆演出服装的精美,兴奋地试穿着,服装老师在一旁协助并记下需要改动的地方。 推过来的架子很快就空了,只有两套男主的衣服挂在那里,崔老师看见还有衣服没被领走,疑惑道:「诶,另一个男一号怎么不在?」 有人回答:「莱恩还没回来,您明天再来找吧。」 祝君安摩挲着那光滑的衣料,不自觉望向门口的方向,「是啊,还没回来。」 作者有话说 想谁呢祝导 第14章 第一天的排练就这样结束了,其他人走后,祝君安照常留在教室里,他先是復盘了一下教排计划,然后开始斟酌起舞蹈动作来。他调试好音乐,跳一段女主独舞。 这是最后一幕小凤仙在狱中得知爱人死讯后跳得一段舞。告知她这一噩耗的伪政府官员,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的崩溃。小凤仙看出了他的恶毒的心思,但是偏不让他如意。她藉此机会倾吐满腔积愤,并痛斥袁世凯一党的叛国復辟罪行,她什么都不怕了,即使她身陷囹圄,命都握在别人手上,她也要吶喊出仇恨之火和正义之声。 凤仙兀自狂舞,以快速的脚尖旋转turns on point横扫舞台,由此把她的独舞推向了高潮。这动作和音乐一起增加力度,正当凤仙的加速旋转 elerating spins达到最大强度,音乐也到最强音。官员在一旁恼羞成怒,他喝令狱卒将香君拿下,要将她打死。但是未能让她停下来,好一个凤仙,她此刻化身一个火红的身影,「吐不尽鹃血满胸」,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了。 祝君安不该这样的,但是当他一进入舞蹈的世界,就放佛着了魔,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简化动作,而是实打实地跳跃旋转着,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伤痛,忘记了自己不该再做这种对膝盖太有挑战性的动作,忘记了自己,他真的在跳小凤仙。于是在鼓点最密的高潮处,他难堪旧疾的右腿发出了抗议,让他在仓皇之间向右倒去,而此时祝君安还在想,「这里应该安排一个跌倒,她不是被制服的,是自己拥抱了死亡。」 电光火石之间,冲上来一个人,扶住了他的腰,「look out!」 眼前是莱恩一脸紧张的面孔,祝君安却没心没肺地笑了,「你回来了。」那笑容那么真心,莱恩怀疑他还没出戏,这是小凤仙对蔡锷的笑法。 「don’t break your neck when i’m away.(我不在的时候别把你的脖子摔断了)」 祝君安站稳了,脱离开他的支撑,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莱恩知道他这是出戏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又是祝君安本人了。 「录影怎么样?」祝君安关掉了音乐,用衣服的下摆擦拭脖颈的汗水。莱恩的目光从喉结移到腰腹,没有捕捉到这个问题。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什么?哦,还可以。」 「你以前参加过类似的节目?」 「我五岁上过talent show,有点类似,只是这次我是评委。」 本来只是缓解闲聊,但是这回答真有点让祝君安有些惊讶,「五岁,真是『出名要趁早』。」 「其实是我姐姐参加顺带上我,」莱恩苦笑,「不说这个了,现在方便给我补课吗?」 祝君安这才发现他穿着可以练功的服装,鞋亦换成了软底鞋。 「明天中午吧,我已经和郝佳说好了,今天贺一丁和两位女主分别跳过了,明天她在你再补这段双人舞吧。」 「但是祝导,」莱恩一位站好,摆明是邀请的姿态「今天咱俩来不成吗?」 从技术层面上来说没什么不成的,他自然跳得了女步,两个人身高上临时搭配一下也不是问题,但是这是男女分别之前的双人舞,祝君安不想纵容这种独处。 「还是明天吧,成吗?我的腿不太舒服,你今天也是刚回来,先好好休息吧。」见对方好声好气地和自己商量,王莱恩哪有不答应的。 两个人在楼门口道别,他的视线追随着祝君安的背影,那腿脚,简直是健步如飞。 他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 眼看祝君安进了宿舍楼,莱恩有了主意。于是他双手插兜,熘熘达达地出了院门,伴着一曲悠扬的口哨。 第二天芭蕾舞演员们的生活还是从早上八点半的基训课开始的,祝君安趁他们练功的时间和程虹一起去工厂跟进舞美的进度,「之前郭老师和我讨论,舞台中间立起一面墙,可以旋转,中间镂空一个扇形,可以配合着灯光和动画有多种变换。」 「我这边有国内各个舞台的尺寸,咱们要去的那四个城市我比对过了,没有问题,美国那边的还不确定,迈阿密可能要换个场地,洛杉矶的数据还没要到,我本来都想自己或者派人亲自去看一看了,正好柳轩后天要去那边演出,就麻烦他帮忙了。」 第26页 吴柳轩答应的事情都是尽心尽力,这一点祝君安也知道。 程虹想到这里不无感慨道:「当时你们那一拨里面,我就觉得你们两个以后会是团里的台柱子,结果也没留住他,真是可惜了,不过看他现在发展的这么好,现在又在旧金山有了一番成绩,真挺替他骄傲的。」 祝君安默默听着,他和吴柳轩就像是双子星,提到一方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联想到另一方,他们前后进入首芭,在年轻的演员中表现很突出,两个人也最亲密,祝君安先获得机会成为了主要演员,但吴柳轩也紧追其后,他们如影随形,却也因此不可避免地踩在对方的影子上。 回到舞团的时候集训课还没有结束。教排老师在下动作指令:「下面做大跳,男孩先来,assemble en tourant完,前面都很简单,pirouette,tendu四位脚...转身顺手顺脚,如果你要做四腿,插sse就做pas de 插t,一样的,一哒哒二哒哒,放前放后,一前一后走,一次rond de…」 莱恩也在队伍里,明明是相同的动作,但是莱恩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跳别的练习,没有人能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他就像是太阳那么耀眼了,是天生的主角。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背心,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肩背的线条硬朗,下身是一条灰色的紧身裤,强壮的大/腿,腿肚肌肉也十分发达,如果离得够近,你能看到肌肉在运动时急速地颤/动,这是一副极具力量感的身躯,但是当他高高跃起的时候,甚至是滞留在空中的时候,你又会惊嘆于他的轻盈。 祝君安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们在香港的夜晚,他感受过他的重量,被这力量掌控过、吞没过,他感觉浑/身发热,衣服像粘在他的身上,阻碍他的唿吸。 祝君安逃也似的走开了。 在接下来的排练中,莱恩明显感觉到祝君安的刻意疏远。 示范动作的时候,他总是先指导贺一丁,让莱恩一旁观摩,他毫不避讳地和其他所有演员接触,男男女女,已婚未婚,但是就是不碰自己,怎么他身上带刺儿? 和他讲话时,他也刻意避开眼神的直接交流,他甚至不直视他。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就杵他面前,他看不见? 上午的排练结束了,莱恩感到心里憋着一团火,他想要私下和祝君安谈谈。 这时却被服装老师给叫住了,她把衣服拿给他让他试穿,另外的三位主角也在试重新改过的衣服。 莱恩没太穿过这样的衣服,心里又烦闷,扣子扣错了扣眼,崔老师赶紧过来帮忙,怕他动作太大扯坏了衣服。 「听他们说你去录节目了,哎呀呀,真是了不起了,我这也是和明星近距离接触了。是叫《顶级舞者》?我看已经演了好几集了,没看到我们王首席呀? 王莱恩展开双臂,配合服装老师的动作。「是之前的嘉宾有事情,临时叫我去救场的。应该是下周播。」 就这么一会功夫,莱恩再逮不到祝君安人,食堂教师均不见他踪影,不知道他猫到哪去了。 下午排练的时候祝君安才现身,和上午一样,祝君安躲躲闪闪,故作无事,王莱恩虎视眈眈,幽幽怨怨。 热水打在身上,滚烫。 夏天的浴室闷热潮湿,大家都是匆匆来匆匆去,只有角落里的单间水声不停。 祝君安任水流从头到脚将他湮灭,如同苦行僧立于瀑布,只为洗涤心中杂念。他以为他可以应对这种成人快餐式的关系,当他发现这关系影响工作的时候,他也可以快刀斩断。那为什么还是心乱如麻?他今天看见跳舞的祝君安,才恍然大悟,他于他,是一种无法抵挡的原/始的召唤。 这不仅仅限于情慾,他更是一种内心渴望的投射,是一种对力量的嚮往。当他旋转起来时,仿佛把都包揽在他的双臂之下,这是祝君安还是一个舞者的时候也难以望其项背的。如果22岁的自己碰到26岁的莱恩,他也会向旁人一样投以崇拜的目光,这是舞者对舞者的欣赏。 而更致命的是,看见他跳自己编的舞,他发现他竟不能完全掌握他,他比自己想得更好。他动作的处理,情感的拿捏,无需多言他就能完全领会,然后呈现给他,达到一种无论是他在试跳或设计时都未能想像过的效果。他被自己的舞蹈,或者说,被他们的舞蹈所震撼。 是跳自己舞蹈的莱恩,是跳舞的莱恩,还是莱恩?这种不容分说的吸引,他无法理清。 水流如思绪不断。祝君安睁开眼,他要离开浴室,这里的湿热让他喘不上气。 宿舍的澡堂虽然浴室是隔间,更衣室却是共用的,祝君安挑的饭点来,这样基本没人,今天他显然是失算了,更衣室里赫然站立着一个果男。 「祝导,借下shampoo。」莱恩把柜门关上,转过身来,大剌剌地展露大卫一般的身体,而浴巾就搭在他小臂上。 太过吃惊了,祝君安石化在原地没有动作。莱恩毫不见外地接过祝君安的粉色小澡篮,靠近的时候,他的味道掠过祝君安,是古龙水混杂着些许汗味,这熟悉的气味把他拉回到一些疯狂的记忆中。 「thanks. nice color by the way.」莱恩玩味地笑了笑,贴身经过祝君安进了浴室。很快里面响起了水声和自信的歌声。 但是在听众离开后,佯装的歌声也停止了。 浴室和枕头听过太多的心声。 第27页 洗髮水的味道被热汽激发,充溢着隔间,放大了他的回忆。 是番石榴。 出汗后,洗髮水的香味随着人体的升温再次蒸腾出来,温柔地笼络住一个跃动的人,这是细弱游丝的扩散,不像香水一样那么明目张胆,是属于有心人的悸动,是清晨于枕上的留恋。 过了没多久,祝君安的房门被敲响了。 开门的时候一个不留意,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就从门缝里熘了出去。 「拿铁!」 莱恩手急眼快,一手抄起了小猫。 拿铁被人揪住了后颈,短胖的小腿在空中无力地翻腾。怕它抓伤人,祝君安赶紧接过小猫,拿铁一头钻进主人怀里,「喵喵」得叫唤,像是在告状。 「就你叫拿铁呀?」莱恩自来熟地就想上手唿撸,被小爪子挠了一下。 「拿铁!」祝君安呵斥道,「抱歉,它怕生。」 莱恩很夸张地「嘶」了一声,但是眼睛里还是笑,「没事没事,没破皮儿都。」他很不怕死地又摸了摸小猫的头,「拿铁呀,我以后住你对门了,咱俩好好处啊。」 拿铁沖他直哈气。 「多谢。」莱恩把洗澡的东西递给祝君安,看他没反应,非常有眼力见地放在了门口的架子上,「明天见。」 莱恩潇洒离开,直直进了对面的宿舍,留一人一猫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我们莱恩就这么水灵灵地搬进宿舍了。 第15章 太阳炙烤着柏油路,蒸腾出夏天的味道。 热浪难以抵挡。 舞蹈教室里,空调和空气净化机一唱一和地运作着,维持着较为舒适的环境。大家都感谢莱恩,他一回来便大手一挥为首芭定了十余台大马力空气净化器,团里有过敏性鼻炎的不在少数,更加感念王首席的慷慨,这其中也有祝某编导。 祝导常常给人严肃的印象,这是他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有的特质。但是大家也都一致认为他是个再好合作不过的编导,他虽然不怎么笑,也不把夸奖挂在嘴上,但是讲话一直不徐不急的,从来不见急躁。他的编导过程是随性的,又不乏对细节的掌握。 舞步在他的脑海里,他从不会独断地在排演前就定下每一个动作,而是喜欢和演员一起探索。他先是用简短的语言说个大概,然后快速地演示一遍,他一个接一个地做动作,把大致想要的感觉呈现出来,仿佛是即兴创作一样把一个个舞蹈动作连结起来。他完全不在意技术上的细节,经常把手臂和腿的动作混在一起,但是他呈现的舞段是那么流畅灵动,浑然天成。 他时而跪下,时而弹起到空中,时而飞奔,时而静止。跳舞的他真的让人移不开目光,看他示范动作都是一种享受,仿佛他还是那个冉冉升起的年轻舞者,让人忽视了他很多动作都无法再高标准地完成。他每次高高腾空,都让莱恩惊心动魄。 祝君安指导群舞的时候,莱恩也会在一旁看,只觉得他像是花丛里的蜜蜂——认真又快乐。 他一个一个安排群舞演员的位置,让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能露出来,而不是简单地排成几排充当主演的背景板。这也解释了祝君安在年轻演员中的超高人气,他让每个人都在舞台上发光。「上次我爸妈看半天都没找到我!这次肯定能了。」一个刚进团没几年的小姑娘难掩兴奋。 有时候他也会对自己的设想拿不定主意,这时候他就会寻求演员的意见,「你可以做出这个动作吗?舒服还是不舒服,较不较着劲?」他对女舞者的感受更是刨根问底,因为芭蕾舞中,男性角色通常是不需要垫脚尖的,女性角色的动作却有大量的脚尖动作,祝君安虽然也可以垫脚尖跳舞,但是他知道男性和女性的力量不是一回事,「你们如果觉得这个动作脚尖难度太大要告诉我,我可能会想不到。」祝导的排演是一次民主的交流,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自己被他信任尊重着,所以也会无条件地信任他,享受这个探索舞蹈的过程。 莱恩注意到当他对结果满意的时候,面上会露出淡淡的微笑,嘴角可能只是微微翘起,但是眼睛亮了好几个度,每当这个时候,莱恩就会被他的喜悦感染,自己也不自觉跟着笑。 群演的排练很顺利,主演却遇到了瓶颈,编舞有些复杂,两个女舞者无法领会要点。祝君安只好亲自上马,两个男演员中,自然是身高和力量更 占优势的莱恩来配合。他稳健地托举起他,他接受了他,他将他举起,尽量避免压迫他的侧腰,他知道那有旧伤。 这是两人定情的夜晚,女主是羞怯的,男主是欣喜的,舞蹈从试探变得热烈,从热烈变得缠绵,这是两人最幸福的时光,是分别时反覆回味的甜蜜。音乐进入最动人的乐章,他的脸贴着他的腰/腹,他的大/腿。在正式的演出时,他们将会穿着红色的演出服,背景会是红烛彻夜。但是无需这些外界的帮助,也能看出他们两个人好像在燃烧,像两支因为靠得太近的蜡烛,融化为一体。 当他把他放下来的时候,教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看他们,不仅仅是主要角色的演员们,在另一端排练的配角们也全都停止了动作,观赏着他们的双人舞。 祝君安从角色中惊醒,众人的目光他尚可承受,但是舞伴的眼神他却不敢直视,面红心也跳,放佛他现在是赤身果体地站在教室里。他庆幸现在的脸红和唿吸不稳都可归结于刚才的运动。 第28页 安静过后,大家自发地给他们鼓掌,莱恩收回目光,拉着祝君安的手一起向观众们鞠躬,这更坐实了刚刚就是一场演出。 主演是他们两个。 他们肩并肩立于教室中央,在只有两人的距离里,萦绕着他的香水,他的头髮,他的汗水,还有他的赞许。 莱恩转过头看他,笑容灿烂,兴奋不已,眼睛亮亮的。祝君安慌张地迴避,他抽回自己的手。拍了两下手掌,「好了,大概就是这样,现在b组先来一遍,郝佳准备。」 他的背后,莱恩眼里难掩失望,他还不知道,这么高的温度,北极的冰川也会溶解,冰层只要有了裂痕,破碎只待时间。 每个舞团的风格不同,对于舞者训练的重点也不同。莱恩是个成熟优秀的演员,他所供职的纽约城市芭蕾舞团自创始人巴兰钦开始就非常注重演员的培训,其一的宗旨就是让每个演员都具备「实用性」,让演员服务于角色而非让角色迁就于演员,虽然莱恩成为芭蕾舞明星的这件事情有些违背创团之初的宗旨(巴兰钦因为早年的经歷极力避免在自己的舞团造星),但他还是具备这样的特性,对角色有很强的适应性。但是即便如此,首芭对他来说总归是陌生的,还是有很多不兼容的地方。 祝君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私下找到教排老师,因为每天的早课都会有针对解决莱恩问题的设计,这是一种不见痕迹又明目张胆的偏心。 随着合作地进行,他们越来越发现彼此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这可能归功于两人对音乐都具有很强的感受力。 莱恩的妈妈莉安娜从小就拥有一个芭蕾梦,当这个梦想于女儿身上无望的时候,她便把这份野心投射在了小儿子身上。可是当时小莱恩喜欢的是体操,他舅舅就是一个小有成绩的体操选手。 莉安娜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她不顾丈夫的反对,也不理会儿子的反抗,直接把莱恩领到了美国芭蕾学校参加选拔。尽管当时莱恩已经接近十岁且毫无舞蹈基础,他站在那里比别的小男孩高出一头,强忍着想哭的冲动,看上去像个充满怨气的小牛犊。尽管他如此不情愿且毫不掩饰自己的牴触情绪,美国芭蕾学校院长的艾米·珑(amiee long)还是一眼相中他。当时一百多个报名的男孩里面只留下了二十个,虽然这个比例比女孩(当时至少有一千个女孩报名)已经好上很多,但学校的严苛程度还是可见一斑。 这可把莉安娜兴奋坏了,儿子让她重新燃起希望,莱恩却懊恼极了,他不相信自己居然如此不走运。回去的路上,他倔强地拒绝在过马路时牵妈妈的手。 就这样,莱恩的噩梦开始了,家和学校都在郊区,他每天放学后需要来回通勤四个小时去舞蹈学校学习跳舞,体操自然已经被妈妈半是商量半是强硬地放弃了,虽然莱恩的身高过高也的确很难在体操的路上走下去,但是这种被迫的中止让他对莉安娜对芭蕾都心怀不满。 其他的学生早已启蒙多年,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基础,只有莱恩每次上课的时候被单分在一边,从头学起,因而他在一开始也不太合群。 艾米·珑也为她当时的一时冲动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因为她后来才发现想把一头练体操的小牛犊培养成一只跳芭蕾的小天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需要重新塑在他的肌肉线条,让他具备成为舞者的素质。尽管她循循善诱,这个过程还是难免枯燥和痛苦。 所有低年级的同学都知道,第一年是试用期,实际上每一年都是试用期,如果身材或是技术达不到学校的要求,就会被留级甚至是劝退。 莱恩的岁数本身就比别的同学大,留级是不太可能的,劝退更是不被莉安娜允许。「莱恩我的宝贝,你不会忍心再让我经歷一次这样的事吧,那太残忍了。」 所以在学习芭蕾的第一年,莱恩是无比痛苦的,他感觉自己被困在那里,每天疲惫地应付机械的基本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遍遍重复这样沉闷无聊的动作。 后来莱恩喜欢上芭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音乐的喜爱。观看高年级的毕业演出时,恢宏的音乐让他头皮发麻。柴可夫斯基放佛对他有一种血脉上的唿唤,让他终于心甘情愿地放弃成为了一名运动员或者修车工的梦想。 他于音乐的喜爱很大程度上也决定了他在舞蹈上的造诣。莱恩也敏锐地注意到祝君安同样是用音乐在处理舞蹈。 实际上祝君安自己可能也没意识到自己在音乐上的天赋对他的创作有多大的助力,他的音乐天赋同样来自血脉的传送。他未曾谋面的母亲就是一个钢琴老师,因而小的时候,他常常抚摸着母亲的钢琴,翻看标有母亲笔记的乐谱,试图想像出一个母亲的形象,他在很小的年纪就拿到了钢琴十级,实际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在钢琴和舞蹈之间艰难地取捨。 他的编舞经常是依託于一段优秀的音乐,灵动的音符可以激发他创作的灵感。很多的编舞者只把音乐视为背景和工作,祝君安不是这样的,很多时候他的编舞都是在配合音乐,前提是音乐要可以打动他,《凤仙花》的音乐便让他非常满意,当乐谱到他手上的时候,他甚至觉得纸张有些烫手,足可见他面对好音乐时的激动。 他惊喜于莱恩对音乐的感知力,他了解他在做什么。 莱恩跟其他的演员一样,完成相同的动作,但是他的动作语言告诉莱恩,他将音乐的固有节拍分解,将舞蹈更细腻更动人地展现出来。 第29页 在排演的过程中,莱恩也同样感慨于祝君安的音乐才华,他的编舞使得音乐和舞蹈相辅相成,完美酣畅。 随着排练一天天地进行,两个人都对彼此更加欣赏。他们之间的交流心领神会大于语言,常常会因为对方的默契而惊喜。如果说他们之前的吸引是出于原始的悸动,那么现在两人之间产生了灵魂上的火花。 作者有话说 求一些评论弹幕和海星 or2 第16章 天干物燥的时候,木柴只需要一点火花就能着,因此如果想要规避意外,尤其需要注意距离。 莱恩已经搬到宿舍一段时间了,他在哪里都是那么的不容忽视,加上他太能白话了,很快就跟楼里的人都打成一片。第二天李阿姨就已经亲切地叫他「小王」了,楼里的年轻演员跟他也没有距离,祝君安经常可以看见他混在他们中间,不是一起健身,就是打球或是打扑克。 他的宿舍生活还未和祝君安产生过多交集,他再也没有敲过他的门。在走廊或者浴室迎面碰上的时候,也只是打个招唿,和其他同事没什么两样,丝毫没有半分逾矩的意思。似乎他放弃四星级酒店大床房,选择这没有独立卫浴的首芭宿舍,只是为了省去到酒店那五分钟的步行时间。 祝君安白白准备好了一番拒绝的话术,现在不禁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难堪。 他还不够了解莱恩。 狮子为了狩猎可以在草丛中蹲守三天三夜,只要时机一到,十五秒内便可拿下猎物。 北京的天气预报是有些魔幻的,最高只显示39度,但是实际的体表温度可能45度不止。芭蕾舞演员训练一天下来身上早已汗湿了几次了,每天工作结束,最迫切的愿望莫过洗一个痛快澡。 但是就是这么不凑巧,这天宿舍的水管出现问题。前一天晚上通知时只说为了维修会停水到五点,不料问题似乎越查越复杂,6点下了班还没有修好,也说不好要到什么时候。 年轻的演员们呲牙咧嘴地抱怨着,这个时候,忍一分钟都是煎熬!于是他们开始想别的辙,有的开始和住在外面的朋友相约借用浴室,有的干脆三三两两结伴要去开个房间洗澡。 莱恩的消息是滞后的,他刚在教室里慢条斯理地总结记录完今天的排演成果,回来的时候也没注意到今天宿舍楼里格外的安静。他一边出神的想着动作一边拿出换洗的衣物和毛巾,准备去沖个凉。 到了浴室,他才觉得不对劲,浴室里空无一人。虽然因为他每天回来晚一会,每天来洗澡的时候一般都能错开高峰,但是今天浴室的地还是干的,这就太不可能了。 祝君安联想到昨天停水的通知,不死心地打开水龙头。水管里传来隆隆的声音,半天没有水出来,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停水还没结束了。 身上的粘腻一时变得难以忍受,祝君安把东西又从柜子里拿出来,盘算着干脆再去復盘一下动作,干脆把汗出透了再说,水没准等一会就来了。 「咳咳,没来水呀?」 莱恩的声音突然在浴室门口响起,他手上也挂着条浴巾。 祝君安点点头,莱恩进了澡堂,也「明知故犯」地打开龙头,水管再次发出了无奈地低吼。 「真是没水了,这大热天的可怎么洗澡呢?」莱恩回到更衣室,很是苦恼的样子,他看向祝君安,似乎想从他这寻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祝君安也只能摇摇头,水不来他也没辙。 「要不这样吧,去我那凑合洗洗?」莱恩提议道,「酒店房间还没退,有时候hazel,我的agent(经纪人)会住,最近她回美国去了,房间就一直空着也没退。」他的目光貌似十分坦荡,观察着祝君安对他这个建议的反应。 对方毫无反应。 莱恩有些心灰意冷,只好讪讪地说,「don’t get me wrong. (别误会。)给你房卡你自己去?我先去吃饭。酒店你也去过,还是那个房间,你洗完了我再……」 「一起吧。」祝君安打断他。 「一起干啥?」莱恩没反应过来。 「我说一起去吧,你不是也急着洗吗?」祝君安一副欣然接受的样子,反而把莱恩整不会了,可是他没能从祝君安的脸上解读出更多的信息,「好…好呀。那走吧?」 两个人便一道往酒店的方向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什么对话,好在酒店真的很近,一拐角就到了。莱恩盘算着祝君安回答时的神情和语气,寻不到一丝暧昧的可能,便也不做他想。 刷卡进门,还是那个标准大床房,房间里摆放了一些行李,还有很多女士的衣物,应该是莱恩经纪人hazel留下的,床上还放着一个旧旧的泰迪熊,莱恩说也是hazel落下的。 「这下她可睡不好觉了。」莱恩拿起小熊,笑着对祝君安晃了晃。 祝君安也笑了。 「你先洗吧,换下来的衣服撇那,我一会一起送洗。」莱恩一边嘱咐着一边摸索电动窗帘的开关,暑气太重了,空调还没上来,他想把纱帘拉上,可能是按错了键,把厚重的遮光帘拉上了,屋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他胡乱地按着开关,却不见任何反应,「怪了事儿了。」 他一转身,祝君安就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握着遥控器,和他近在咫尺,仿佛在等待着音乐奏响,好和他跳一支双人舞。 莱恩只觉得嗓子要冒烟,「太晒了,我……」 第30页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机会说了,因为祝君安已经吻了上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莱恩只觉得耳朵里一声轰鸣,然后他再听不见声音了,他很快地做出回应。捧着祝君安的脸,用力地回应这个吻。祝君安毫不示弱,他的手攀上莱恩结实的后背,又停留在他的脑后,抓着他汗湿的黑髮,莱恩吃痛 「嘶……」 祝君安的下唇被咬破了。 他们谁都不肯退让,争夺着彼此的空气,双人舞变成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角力。 。。。。。。 如果hazel知道她的小泰迪熊会有这样的经歷,她想必会后悔死。 。。。。。。 莱恩胸口上下起伏,谷欠望渐渐从眼中消退,只剩下迷恋与缠/绵,他深深地吻住这个让他发狂的男人,剑眉展开,他直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羽睫马蚤动着他的心。 「tellme this is not my dream.」他痴痴地望着他,虔诚地等待一个回答。 但是祝君安没有说话,他笑了,似乎认为这个透着傻气的问题无需回答,他支起胳膊,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先洗」。这是他进入房间里清醒状态下说的第一句话。 浴室很快响起水声,莱恩双手交叉置于胸前,闭上了眼睛,哪怕是梦也好,只要不要醒来。 作者有话说 老地方围脖啦~~今天还有一更,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17章 自上次「停水事故」之后,两人(或者说祝君安单方面)关于单纯工作关系的约定自动作废。 在舞团的时候,他们依旧是编导和首席,双方专业紧密地合作,没有任何超过普通同事之间的举动,别的团员虽然明显感觉两人变得亲密了,也只看作两个人关系更熟络了。 他们心照不宣地在人前保守着秘密,但是人后他们不再克制。宿舍显然是不太方便,hazel回来后莱恩让她给自己在舞团附近租了一套公寓。 宿舍的男孩们很少再约莱恩参加他们的团体活动了,因为他变得行踪不定,很少能在宿舍看见他了。 莱恩确实很忙,需要每两周往返潭城一次去参加节目的录制,这几乎就占据了所有的休息时间。他如果不在,那么祝君安一定会回宿舍住,尽管莱恩几次挽留他,但是他总是能给出有力的理由—为了工作。 「你干脆直接搬过来吧,这不也挺近。」莱恩总是不死心。 得到还是一样的回答:「不必了,还是宿舍更方便。」 莱恩地看着他收拾东西,难免有些恹恹,祝君安甚至连牙刷都不留在这里。 其实他们从来没有定义过目前的状况,莱恩不敢确定自己的title是boyfriend还是friendwithbenefits。 他们每天一起工作,祝君安每周至少会留宿两晚,他们之间有说不尽的话题,虽然大多还是围绕着芭蕾。莱恩也从来没有直接问过祝君安,一方面他太在意答案,不想冒任何风险,一方面他又毫不在意,只要祝君安需要他,哪种身份他都甘之如饴。 「那让拿铁住过来咋样?我看那小宿舍老憋屈它了。」祝君安还是摇头。 后来拿铁生了一场不大不小两千块钱的病,医生说小猫还是得多运动。这时莱恩顺势再提让他们爷俩搬进来的话,祝君安想了想最后还是同意了,宿舍养猫的确是不太好。 就这样,小猫拿铁终于结束蜗居生活,重新拥有了一片从容的领地,感谢莱恩的私心。小猫是生活在钢铁丛林中的狮子,也需要有可观的领地。 《顶级舞者》停播三周后,最新的一期终于在周六播出,并在首芭食堂的电视上滚动播出。《顶级舞者》是潭城卫视推出的一台舞蹈竞技类综艺,选手来自国内外舞蹈院校、舞团以及舞蹈工作室,不同舞种的杰出舞者汇聚一堂,同台竞争。四位评委也是颇有分量,有国际编舞大师马思凯、中国现代舞领军人物何迅、民族大学的舞蹈教授冯秋水和舞蹈节目金牌制作人周琳。 这档黄金档的综艺老少咸宜,加上电视台的宣扬运作,一时间国民度很高,节目的片段频频出现在热搜上。但是就在节目开播三期后,有关马思凯的黑料被曝出。已经播出的节目需要重新剪辑处理,更令制作人头疼的是一时之间去哪再寻找一位评委来救场。 这时候莱恩的加盟如同一场及时雨,先不必提他的履歷,光是他的外表就足够对收视率做出一番贡献了,马思凯虽然是恶名,但也不可否认地提高了节目的关注度,电视台相信这位国际芭蕾明星的参与有可能会让节目的热度再涨上一涨。 节目的前几期里,60组舞者已经完成了第一组预选赛,获得三盏灯以上的选手留下,最后有36组舞者进入到下一轮的对决赛。节目组根据参赛选手的舞种、人数和风格分为两两一组,他们需要同台竞技,胜出的晋级。 在观众看来,这样针尖对麦芒的比拼更加精彩好看,却也给评委出了难题,在舞种截然不同的情况下,如何从专业的角度,不带个人偏私地给出公正客观的评价呢?评委们几次都是默契地给出2:2的结果,把决定权交给场下的观众们。 莱恩作为节目里的新面孔另有一个介绍环节,节目的一开场,他展示了一段出自《阿波罗》*的独舞,他一如既往地席捲整个空间,这比记录他成就的vcr来得更直接,瞬间折服了所有人。周琳直言被他的魅力击中,称唿他为男神,选手和观众里也有小姑娘大声尖叫捧场,而当他一开口,那一口大碴子味的普通话带来的冲击感再度把节目效果拉满。 第31页 主持人:「接下来的对决发生在两对舞者之间,分别是刚刚在去年十月英国国际锦标赛亚军获得者韩凯和吴雪莱,还有海宁芭蕾舞团被寄予厚望的舞者邓候和郭心悦。当激/情/动感的拉丁碰上优美舒缓的芭蕾,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镜头给到候场区的四位舞者,韩凯和吴雪莱的皮肤都化成了古铜色,头髮也摸了髮油,乌黑锃亮,雪莱的浓妆红唇更带出强大的气场。这和郭心悦这一组小清新的舞台服装形成鲜明的对比—邓候身着欧洲宫廷风格的蓝色上装,郭心悦身穿一身淡黄色的tutu裙,头髮是一个可爱的花苞,两人宛若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和公主。 芭蕾组率先登场,每组表演时长限定为五分钟。在柔和的音乐中,他们翩翩起舞,动作优美流畅,将公主和王子于林中偶遇的浪漫桥段娓娓道来,观众们都沉浸于这梦幻的静谧里。 但是紧接着,如月光一样皎洁的灯光变成了橙红色,韩凯和吴雪莱如同一阵旋风卷到了台上,他们舞步有力婀娜,眼神犀利,高亢热烈的音乐响起,他们飞速地舞动起来,舞资热情奔放,瞬间点燃了全场。众人都不自觉随着音乐晃动身/体,他们简直是在舞台上放了把火,把观众脑海中对手和缓优美的身影烧了个干净。 「芭蕾柔情似水,太美了,刚刚的这段恰恰又如一团火焰,台下都看呆了简直,你们一静一动,真是太精彩了。刚刚加入我们的leon评委,您能不能从专业的角度点评一下刚刚郭心悦和邓候的表演呢?」 莱恩在开场舞后就换成了一套米白色的休闲西装,像个潇洒公子哥,他未语先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quite impressive. 我很高兴地是,你们没有特意去选技巧难的舞段,而是认真地讲故事。eeny-weeny w,一个小毛病啊,男孩儿royale腿*可以再绷。」 得到莱恩的点评,两个芭蕾舞演员都很欣喜,邓候也认真地思考自己的不足之处。 「leon能不能给我们做个示范。」主持人提议道。 「当然。」莱恩爽快地答应了,可是刚站起来,他才发觉这身衣服不太方便,于是又讪讪道:「改天吧,我怕给整开线了就招笑了。」他双手揪着裤腿,一脸的为难。 食堂里大伙笑成一团,看着电视上莱恩真诚地冒傻气,祝君安也笑了。 何迅和冯秋水评委也分别点评了两组表演,周琳补充道:「芭蕾和拉丁,两个舞种虽然给人的感觉很不同,但我认为这正是《顶级舞者》这档节目精彩的地方,这里汇集了多种可能,不仅是舞蹈风格的可能,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不同的人生。比方说,心悦和邓候这一组,就非常的浪漫轻盈,就让我想到美好单纯的初恋,韩凯和雪莱就是成熟热恋。」 主持人适时接口道:「周琳老师真是火眼金睛,我们台上的确有人正在热恋。」 此话一出,观众们的八卦之心被勾起,都在想到底是哪对俊男美女。 韩凯和吴雪莱当即大大方方接了个吻,笑着宣布幸福的正是他俩,台下一片祝福的欢唿声。周琳又很好奇地问:「只有这一对吗?另一对会不会也是?」 难道是好事成双?观众兴奋不已。 郭心悦连忙摆手,观众却连连起闹,邓候怕气氛尴尬,也帮着澄清:「真的不是的,师姐有男朋友。」台下有的观众还有些失望。 「男朋友今天有来到现场吗?」周琳又问,「他没有来,工作很忙走不开,但是舞蹈演员就是这样,有时候巡演一个多月见不到面也是常有的事情。」郭心悦回答,虽然她表示了对男友的充分理解,但能听出她多少有些失望。 主持人安慰道:「舞蹈演员们为了跳舞付出牺牲了太多,但是心悦,没有关系好不好,他也一定正在在电视机前为你加油。」 心悦满面笑容地点头。 到了投票环节,周琳和何迅投给了拉丁组,冯秋水投给了芭蕾组,正当大家都以为莱恩的一票会再次拉平结果的时候,他做出了相反的决定,郭心悦和邓候1:3遭到淘汰。 现场的观众和食堂里的众人都非常意外,但是祝君安却早就料到了,他也认为拉丁组的恰恰无论是在技术还是感染力上都更胜一筹,他也清楚莱恩不会因为自己是芭蕾舞演员,就对芭蕾的节目另眼看待,他最是看重舞蹈的灵魂。 落败的姐弟俩非常失落,但还是笑着向观众道别。一下台,邓候就把脸埋了起来,此时镜头依旧在录制,记录下了他因为内疚而哭泣的画面。郭心悦温柔地安慰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邓候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后来祝君安和莱恩聊到这对舞伴的时候看法一致,郭心悦是很优秀的芭蕾伶娜,但是邓候还需歷练。 *《阿波罗》apollo是一部独幕芭蕾舞剧,是俄罗斯现代芭蕾早期代表作,由巴兰钦在1928年为佳吉列夫芭蕾舞团编创,首演于巴黎。 *古典剧目中有击腿舞 entre插t,舞者在跳的过程中好几次改换双脚的位置;而空中三击腿 entre插t trois之所以常被称为皇家击腿跳 le royal,就是因为太阳王的这个动作做得特别好。 * 芭蕾伶娜 ballerina 音译,意为女芭蕾舞者 作者有话说 请多多用弹幕袭击我! 第18章 暑期是综艺大热的时候,各大电视台都推出了一系列节目,除了《顶级舞者》之外,还有一档选秀节目热度也很高,名为《helldies》,这是一档公益性质节目,旨在展现新生代女性的风采。数十位佳丽明眸善睐,各展才能,如同一缕清风抚过炎炎夏日,带来了清凉和话题。 第32页 林来民的爱女林欢儿也参与其中。感念林怀民为首芭的慷慨资助,首芭也不遗余力地给予回报,为欢儿的个人才艺展示出谋划策。林欢儿虽然是自幼学芭蕾,身形条件也很优异,但是舞技确实和专业水平相差甚远,天赋着实有限,这可能是老天对她少有的吝啬。 可她的芭蕾节目展示惊艷了所有观众。 舞台上仙气缭绕,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从莲花池中缓缓起身上岸,湿漉漉的薄纱裹挟着她的身/体,更显玲珑婀娜,但她看着那么圣洁,不会勾起任何邪念。接着她开始起舞,恍若真的就是瑶池仙女。舞步既有古典的婉约,又不乏现代的简洁,当你沉浸于这美妙的意境中,这位赤着脚的小仙子再次步入莲花池,因为她不可在人间停留太久,你只能眼睁睁看她消失在水中,像是月亮落到海里。 《瑶池》这段舞蹈让林欢儿一时间风头无两。这支舞是首芭量身为她打造的,奢华的舞美道具配合上音乐营造出仙境般的意境,营造出氛围感,小孟的编舞更是独出心裁,动作简单但是不乏韵味。他一开始也想过改编现有的知名片段,简化改编那些芭蕾舞段,他从林欢儿学过的变奏里选出了三个:《雷蒙达》一幕女变奏,《珠宝》钻石变奏还有《睡美人》二幕变奏。 他拿着林欢儿的舞蹈视频去找祝君安拿个主意,祝君安沉默地看完了视频,建议他转换思路:「重新给她编一段,新的东西自然没有对比。」 就这一句话让小孟有如醍醐灌顶,他一拍脑袋,「是呀,人家又不是要去参加什么芭蕾舞大赛,专业不专业的,美就完了。」 于是就有了惊艷四座的《瑶池》。普罗大众本来就是看个热闹,专业的业内人士想挑刺,也只能说动作难度不高,但是无法否认节目编排的精美。 之前很多观众对富豪之女亮相演艺界还有一些原因复杂的牴触情绪,现在也心悦诚服,林欢儿自然也收穫了一票粉丝。 林欢儿聪明之处在于她从一开始就不掩盖自己不凡的出身,也不走什么亲民人设,而是选择了最符合她的性格和身份的道路,事实也证明观众喜爱的也正是她高岭之花的气质。 虽然主演和副编导都分出部分精力给了外界的工作,《凤仙花》的排练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练功房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演员们围成一圈,不约而同地保持安静。 祝君安站在他们中间,一动不动,他在心里打着节拍调整着动作。沉默的时间太长,有舞者摸不着头脑,疑惑地和同伴交换眼神,却突然被点了名,一下挺直了背。 「翟浩宇,李想,刚才那段再来一遍。」 两名舞者出列,重复跳了一遍,效果还是不太理想,李想还差点把翟浩宇绊倒。「不好意思呀,祝老师。」 「没事。」但是他皱着的眉头反而让李想更紧张了。 祝导又陷入了思索,练功房的时间再次冻结。 「我的问题,」他终于开口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段先删掉吧。」 语气非常轻松,好像只是去掉了无关紧要的段落,而莱恩却知道不是这样的,这段动作他们俩个昨天晚上琢磨了三个多小时,当时祝君安脸因为运动红扑扑的,眼睛在发光,这是一段很有创新性的舞步,是他妙手偶得,很让他兴奋了一阵。 接着他示范了一套新的动作,去掉了造成困扰的组合。果然演员们的动作变得自如流畅多了。 莱恩认识的大多数编舞家,对自己的舞蹈都有些偏执,如果在排练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作品行不通必须要删改,那真像是要割掉他们的肉一样困难。但是祝君安却总是冷静从容的,他是个很好的编导,他在指导演员的时候虽然严格,但是从来不发脾气,连声儿高点的情况也没有。尽管很多演员们还是会因为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而感到紧张,而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他只是在思考的时候天生臭脸罢了。 练功房里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练功房外的世界则复杂太多了。 首芭引进的《火鸟》还有一个礼拜就要公演了。一开始祝君安得空便去看他们排练,提普顿对他很热情,「延森跟我说过你,她说你是她最年轻的于连*,跳得比她教得还好。」 祝君安笑了笑,有些感伤,因为这为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丹麦国宝级芭蕾舞大师在去年离世了,「bles射r.(保佑她。)」 「是呀,她虽然是个老巫婆,凶得狠,但真的是一个杰出的编舞家。愿她在天堂一切都好。」提普顿画了个十字。「可惜这次没有机会和你合作,不过听说你有了更好的机会,这么年轻就负责这么大规模的作品,真是了不起,我很期待。」两个人又寒暄了一阵,张聪在一旁不尴不尬地笑着。 其实明眼人都发现了张导最近的困顿,提普顿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他对首芭的团队总是不大信任,并且对此毫不遮掩,甚至在他有事回国还要特意调来了助手亚歷山大·邦达列夫接替他。 张聪在整个《火鸟》的排练过程中并没有被託付什么实质性的工作。 提普顿开始排练,祝君安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张聪开口了:「小祝还真是精力充沛呀,《凤仙花》还不够你忙的,还有闲工夫来看热闹。」虽然话是玩笑的语气,但是意思祝君安却明白了,他笑了笑没说话。自次以后就去的少了,一方面是不想平白惹人嫌,另一方面是莱恩回来后《凤仙花》的排练开始了,他也确实没有富裕的时间。 第33页 祝君安自己是非常喜爱《火鸟》这部作品的,1919年,这部三幕芭蕾舞剧由佳吉列夫俄罗斯芭蕾舞团在巴黎国家剧院首演,是斯拉特文斯基的第一部芭蕾舞音乐,编舞是米歇尔·福金。 故事背景是古代俄国,伊万王子擒住一只绝美的火鸟,火鸟为求生送王子一支羽毛作为报答。王子误入魔王花园,想解救被困住的11位美人而身陷险境。危机关头他召唤出火鸟,火鸟施展法术粉碎了魔法,所有人获得自由。 后来这个故事被福金的追随者、nycb的创始人巴兰钦再次呈现在舞台上,从此被多次改编,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最爱。芭蕾界最有名的一白一红两只鸟,白的是《天鹅湖》,红的就是《火鸟》。 7月20日,这部经典之作被搬上了首都芭蕾舞团的舞台。首演的时候剧院里面座无虚席,《凤仙花》剧组里的人也都聚在侧幕观赏,却不见祝君安的身影。「祝导呢?」莱恩感到奇怪。 大家都伸着脖子看台上的演出,郝佳朝边上一努嘴,莱恩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笑了。 祝君安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舞台控制边上,直接痛痛快快地从监视屏幕里看。 「这地不赖。」 「嘘!」祝君安看得入神,眼睛都拔不出来了,对他摆了摆手,还是控制老师帮莱恩找了个道具箱。莱恩坐在祝君安旁边,监控屏幕虽然不大,却比侧幕的视角来得全面,但是莱恩的视线却不在屏幕上,这是他们nycb的固定剧目,他跳也跳过,看也看过八百遍了,对他来说吸引力不如身旁正全神贯注的祝君安。 舞台上,王子也在阴影处偷偷观看。火鸟在琥珀色灯光的追随下,以一连串快速的大跳和造型(leapsandposes)横穿舞台,她头上有这高耸的红羽毛,星星点点的金粉在她的双臂和双肩上闪动,那发亮的束身红上的灿烂饰片也随着她舞动的身躯而舞动。火鸟在展示她活泼的飞翔身姿,她狂放地舞着,音乐诉说着她的激动与兴奋。火鸟勐烈地拍打着周围的空气,好像在表达不肯受到一丝束缚。 王子惊讶极了,他一心想抓住这个曼舞的生灵。于是,他在火鸟旋转得最快、音乐也最激昂的时候沖了出来,捉住火鸟的腰,逼得她低俯在地。火鸟突然受到惊吓,僵住了,停止了一切动作。莱恩看到王子这冒失的举动也让祝君安一抖,满脸的紧张,他怀疑他连唿吸都暂停了。 火鸟在挣扎,但是伊万不愿意放走他的猎物,火鸟开始讨饶,王子不忍心,轻轻松开了手,然后向她伸出一只手臂。火鸟被王子的温柔鼓舞到,不再恐惧,她重新起舞,并且渐渐向这个陌生的男人靠拢。她高高腾空,又勐然下降,被王子接住,然后助她再次腾空,这个动作被火鸟重复了三次,表示她最高的献身和信任。当她确定王子不会伤害她后,两人一同起舞。 台上台下的观众都看得神魂颠倒。 令祝君安着迷的不仅仅是火鸟绚烂绝美颠倒众生的舞蹈和明快动听的音乐,生活的经歷给了他更深的感悟。他感受到了火鸟那惊人的生命力,它是从灰烬中涅槃重生的凤凰。火鸟是生命之鸟、欢乐之鸟、不死之鸟,它的光辉和力量永世长存,不可摧毁、不可磨灭*…… 如果不是莱恩伸出手为他拭去眼泪,他还不知道自己哭了。 *于连,司汤达小说《红与黑》的男主。上文中提到祝君安十八岁时被延森老太太选为同名舞剧的主角,其他团员非常意外。 *舞台控制的作用是观察舞台和观众席,操控大幕,控制演员上场和下场。 *舞蹈编导莫里斯·贝雅尔对《火鸟》的评论 作者有话说 早起打工的一天,来一点评论和弹幕吧家人们 第19章 演出结束后演员谢幕,编导们也被请上台向观众致敬,提普顿左手牵着亚歷山大,右手牵着张聪,一起向观众鞠躬致意。提普顿又向台下伸出手,邀请坐在第一排观看的程团也上台。 程虹满面笑容,她向观众行礼,还是芭蕾舞女演员的谢幕动作,让人不禁联想到这位美丽舞者昔日风光,台下掌声雷动,她又转过身去向演员们鞠躬,最后她向一旁的提普顿致谢。 「感谢提普顿先生和亚歷山大·邦达列夫先生,他们帮助首都芭蕾舞团把《火鸟》这么优秀的作品带到了中国,由中国的芭蕾舞演员演绎,这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于是提普顿和亚歷山大再次向观众鞠躬,接受掌声的洗礼。张聪这次没有一道,他站在边上一同鼓掌,面上带着笑容,手心怕是都拍疼了。 大幕拉下,观众三场,后台却更热闹了,《火鸟》组全体拍了合照,提普顿和程团还接受了电视台的採访,程团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宣传机会:「引进纽约城市芭蕾舞团提普顿大师版本的《火鸟》,为首芭增添了新的剧目,这是纽约城市芭蕾舞团和首都芭蕾舞团的第一轮合作,接下来,在八月中,首芭的原创作品《凤仙花》也即将公演,nycb的首席舞蹈演员王莱恩也会加盟其中,还请大家多多关注。」 这个时候,王莱恩和祝君安已经回到了无人的宿舍,滚在了一起。 。。。。。。 「这么喜欢《火鸟》?你今天格外激动。」祝君安笑了,莱恩吻了吻他的眼皮,坐起身来,随手拿过祝君安的t恤擦干两人胸前的汗水。 「二十世纪芭蕾舞团改编过一版抽象芭蕾的《火鸟》*,用两个男舞者来跳火鸟一角。」祝君安说,他私底下其实并不是个话少的人,说起舞蹈甚至称得上健谈了,但由于他只愿说给懂的人听,所以他的听众也就寥寥几人。 第34页 「现在芭蕾舞被认为是女性主导的艺术,男性角色只是陪衬,但实际上在17世纪的法国和义大利,女人甚至不允许入行,就像以前中国的京剧一样,都是男人在演坤角*。」祝君安伸手够开关,「啪」得一声把灯打开了。 眼睛突然遇到光亮,莱恩眯起眼睛,回应道:「是呀,路易十四*是很棒的舞蹈家,他的皇后可不是。」 祝君安索性闭上了眼,「贝雅尔这么改编就是为了反抗芭蕾的女性霸权,但是我觉得应该是多创造一些性格丰满的男性角色,而不是让男人跳女角,这不该是一种竞争。」 「是的,我不能再贊同了,男性在这个世界上当了够多主角的了。」莱恩边附和边俯身下来,祝君安感觉到了眼前的阴影,睁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莱恩地手又不安分起来,被祝君安一把按住,阻止他继续动作,「一会人都该回来了,我们先回你那儿吧。」 两个人并肩走着,说着明天的排练计划,「为什么和亚歷山大关系这么僵?」祝君安突然插了这么一句。 莱恩的脸色瞬间变了,祝君安捕捉到了在他脸上少见的戾气,莱恩摇了摇头,语气生硬掺杂着厌恶,「没什么,能不提吗?」他迴避的让祝君安有些愕然,同时也有些失落。最近两人之间距离太过亲密,他都忘了他们还并不是知而不言的关系。 原本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冷掉了,两人沉默地回到了公寓。 刚关上门,莱恩就从后面抱住了祝君安,他知道他在不高兴。 「没什么,真的,」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邦达列夫他……一些做法我看不惯,但是关于他……不好跟你细说。」讨好的吻细密地落在最敏感的耳朵上。 「别生气了好吗?」 祝君安撇了撇嘴,简直冤枉,他压根儿没生气好吗? 「不能说就算了,我也没多想打听。只是你多少忍着点,只要你们别再起什么冲突,让团里难做。现在《火鸟》开演了,过不了两天他就走了,我 也没……」 似乎是不想再听到关于亚歷山大的任何事,莱恩復又吻住了祝君安,火/热的夜晚继续。 凌晨四点,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的莱恩爬起来去赶飞机,他今天要赶早班机去潭城录制《顶级舞者》。他花了五分钟收拾妥当,又花了十分钟欣赏祝君安的睡颜。拿铁不知道什么时候熘上了床,窝在祝君安脑袋上,一人一猫睡作一团,看得老王走不动道了。手机震了震,是hazel在催他了,莱恩只得恋恋不捨地亲了亲梦中人,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六点半上了飞机,祝君安也起床了,回復了消息。因为莱恩中文只停留在说和少量阅读的水平,所以两个人一直是语音沟通,或是直接打电话。 猪:「不用了,买回来就忍不住,又吃个不停。」 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人心头髮痒。hazel看着一米九的大男人笑得一脸傻样,十分的无语,于是她把眼罩拉下来,眼不见为净。都是天不亮就起,怎么有的人就那么容光焕发呢?爱情真是好比强心剂。 狮子:[ok] 祝君安如果知道自己在莱恩这里的备註是手机输入法里猪的表情,想必不会有好脸色。这也并不是莱恩存心戏嚯,实在是因为他认识的汉字有限,给人备註的时候只能穷尽联想能力,后来发现这个表情也很贴切则是后话了。但是介于他在祝君安的那边也没拥有全名,而是「狮子王」这个没什么创意的外号,这也说明两人在备註名字上有一种诡异的默契。 「王先生,飞机即将起飞了,请把手机调至飞行模式。」 「好的,谢谢。」莱恩沖空姐礼貌地笑了笑,空姐晃了晃神,脸都红了,声音愈发温柔:「飞行平稳后您可以连接机上wifi。」莱恩点了点头,接着对着手机温柔地说:「要起飞了,你再睡会吧,时间还早。」有些人夹起来,东北口音都不重了。空姐听到这明显是对爱人说话的口气,失落地离开了。 猪:旅途平安,我再睡会,到了告诉我。 祝君安的声音沙哑,粘粘乎乎的,明显还没睡醒。 狮子王:ok 再平常不过的对话,让莱恩既满足又心安,他带上了耳机,准备随便听点什么催眠。他找出了一部纪录片,低沉舒缓的配音娓娓道来:「不同种类的狐狸毛髮颜色各异,分布在在西伯利亚及北美洲的苔原地带的北极狐通体雪白;赤狐是体型最大、最常见的狐狸品种、食肉目犬科动物,它的毛色呈鲜亮的红色;苍狐栖息于非洲的半干旱荒漠草原,北端与撒哈拉沙漠接壤,南端延伸至几内亚北部的草原地带,多为褐色……越靠近人类栖息地的狐狸,毛髮越红越鲜艷。前苏联的一个驯化实验选取了西伯利亚常见的银狐作为实验对象,繁育了几代后,原本黑白灰色的狐狸竟然变成了红褐色,他们得出结论:红褐色的毛髮是狐狸对人类体现友好的外在特徵之一……」 莱恩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被困在了一片冰封森林里,突然冲出来一只银黑色的狐狸,露着森白的牙齿,目光幽深地地在他身边盘桓,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糕点,小心翼翼地递到狐狸面前,狐狸嗅了嗅,收回了牙齿,开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莱恩壮着胆子伸出手抚摸着它的毛髮,就在他触碰的瞬间,狐狸的毛髮变成了红色,乖顺地躺倒向他露出了肚皮,它卧在雪上,变成一团燃烧的火焰,温暖了他冻僵的手脚。 第35页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降落在潭城机场,室外温度为33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空姐在进行机内广播,飞机已经平稳地降落在了离首都1340公里外的潭城,由北到南,未见得半分凉爽,天气由闷热变成了湿热。 纪录片《狐狸的故事》已经播放完毕,页面退回了封面,一尾火红的狐狸,半个身体隐匿于草丛中,它在眺望着远方。刚睡醒还在缓神的莱恩定定得看着它,脑海里想到陪伊利娅的儿子看动画电影《小王子》时狐狸的一句台词:「想要和别人制造羁绊就要承受掉眼泪的风险,我们不怕掉眼泪,但是,要值得。」* 他怔愣地出神,原来是这样。 拿出手机跟祝君安报平安,「落地了。」 很快得到回覆,祝君安语气平常,但是莱恩就是能听出他是在不好意思。 猪:还是买点回来吧,上次那个糕好吃,记得多来两块。 他声音不大,像是在说悄悄话,背景还能听到舞团里吵闹的声音,想必是为自己的嘴馋感到不争气所以也不敢大声。 莱恩笑出了声,「yes sir,包在我身上。」 银狐可以变成红色,冰山可以变成火焰,勇敢的心需要珍视的人。 *莫里斯·贝雅尔编导的《火鸟》于1970年由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首演,1971年在美国由比利时舞团二十世纪巴黎舞团演出。这次演出被贝雅尔视作一场革命,他选择用两名男舞者,而不是一名女舞者来饰演火鸟。 *女性角色 *路易十四(1638-1715),波旁王朝国王,痴迷芭蕾。他自称「太阳王」,这一称号来源于他14岁时,在一部《皇家芭蕾夜宴》舞剧中扮演的角色——太阳神阿波罗。路易十四一生担任过40部大型芭蕾舞剧中的80个角色(一说75个角色),计有酒神、摩尔人、西班牙人、化妆成黛安娜的朱庇特、浪子、舞蹈精灵等,有时主角,有时客串,但自始至终,乐此不疲。 作者有话说 这俩人,谐音梗扣钱啊。句号情节只有一点点。 有没有人看狐狸觉得眼熟嘿嘿,在这里强烈安利我的上一本完结文《爱情乞丐》,宠物医生和留学生在暑假髮生的故事,一个毛茸茸的小甜饼,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 第20章 白日里的潭城呈现出宁静的一面,这里的生活节奏比一线城市要慢,烟火气也更浓。在街头巷尾其貌不扬的小店里,能品尝到各种各样的美食小吃,极大地提升了居住幸福感。 到了晚上,潭城又换了一副面貌,变得热闹鲜活起来,即使到了后半夜也还是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温热的晚风中,人们在通宵达旦地享受生活。或许就是这样的生活态度,潭城人对于娱乐的追求更甚,孕育了更好的传媒土壤,潭城卫视虽然只是省级电视台,但是却有着极强的号召和影响力。 这一期的《顶级舞者》是对决赛的下半场,说是你死我活有些夸张,但是没有人敢有半点松懈,舞者其实都和运动员一样,都需要天分、苦练、体能,还有一颗好胜心。在对决赛中,舞台也是竞技场,上了舞台,舞蹈演员们也会针锋对决、剑拔弩张,下了舞台,他们还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也会为了对方的落败惋惜甚至流泪,因为他们都懂得彼此在舞台背后付出了什么。 节目播出的时候,莱恩已经回到了北京,祝君安非要拉着他一起看,因为他发现莱恩看自己节目时候出于羞涩的小别扭,特别可爱,忍不住想逗逗他。 「诶不是,你这造型怎么还硬山搁檩的。」祝君安一笑,把点心渣都喷出来了。 「啥玩意儿?硬啥?」莱恩一头雾水。 祝君安掸了掸,指着屏幕里的莱恩说:「就是说,你这样,里面什么都不穿,直接套西服外套,还挺……」莱恩会心一笑,他凑近了些,把头搁在祝君安的颈窝处,「还挺啥?」是有点恃宠而骄的语气。 祝君安用手指戳开他的脑门,前倾着上半身去够茶几上的糕点,行动之间露处一截劲瘦的腰,「还挺马蚤呗!还挺啥。」见他这个反应,莱恩更开心了,「咯咯」地笑,他伸出不安分地爪子摸上祝君安的嵴背,「是有点哈,那我下次跟造型师说,不让这么整了。」 「干嘛不穿,这不是挺好看,我感觉你这期镜头都多了。」祝君安大嚼特嚼,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么大方的答案并不是莱恩想要的,他拈起他嘴边的碎屑,放进嘴里,「咱们这身材,不穿更好看!」 祝君安表面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心里却也贊同。即使在一演播厅、一练功房的舞者中,莱恩也是视线的中心。他是那种符合绝大对数人审美的帅气,是那种男人的好看,高挑的身高,紧緻有力的肌肉线条,配上他颇有异域风情的面容,眉高目深、直鼻薄嘴微笑唇,自信又不乏亲和力。 舞台上也是两个很亮眼的男演员,大杉一身武僧的造型,穿着一件褐色的袍子,宽松的领口露出一片紧实的肌肉,他本就是寸头,头骨圆润饱满,脸却是瘦削的,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他的动作大开大合,杂糅了很多武术的元素,行动之间似乎能听到掌风,看得人酣畅淋漓。舞动之间,衣袍不知是故意还是意外地敞开,露出上身块垒分明的肌肉,展现着舞者身体的力量与美感,一曲终了,他打了一个手印,活脱脱就是一个武僧。如果辩机和尚是这番相貌,也不怪高阳公主一见倾心。 第36页 大杉的舞蹈充满着阳刚美,姚魅则人如其名,有着雌雄莫辨的美丽。他身量不算很高,一米七左右,身量纤长,一头乌黑的长髮及腰,一双狐狸眼,眉宇之间自带风情。他也是古典舞见长,一身红袍更衬得肌肤似雪,当他跳起舞来,隔着屏幕都仿佛能闻见香气,他的舞姿灵动艷丽,力度更比女子多几分强韧,却也不少几分妖娆,让人挪不开眼。当他在舞台上如一团火焰般旋转的时候,直让人想若是狐妖转世,也不过这般了。 他们这一组对决无疑是这期节目的高潮,不仅因为他们两个人风格迥异却都让人印象深刻的作品,更因为这两个节目同台竞技,倒如同一个节目一样。观众都在想,禁慾的武僧能否抵抗火热的魅力? 何迅首先点评道:「太美了,跳得都太美了,大杉的舞蹈那么硬朗刚健,力道干脆又克制,姚魅又是那么的柔美,你这首舞的名字就叫《魅》是吧,真的跳出了这种感觉,可能我用词有些夸张了,都有几分妖气了,真是很强的表现力。」 「谢谢老师。」姚魅一开口,声音很有磁性,一点不见女气,更让人觉得有反差感。大杉是个话很少的人,鞠躬却很深。 「都是非常优秀的舞蹈演员,表演堪称完美,能看出功底也都非常扎实。」冯秋水补充道,她笑容满面,看得出很满意两人的表现。 「你俩站在一起,各有各的漂亮,哎呀,真是好和谐呀。」周琳不愧是金牌节目制作人,一语中的,说出了观众的心声。 莱恩:「你们要是能合作一场舞剧,会非常好看。」 「老师我们还真的合作过。」姚魅回答道。 「哦真的吗?是什么呢?」莱恩十分惊喜。 「三年以前,我们两个跳过《霸王别姬》,我是虞姬,他是楚霸王。」姚魅笑着回答。「莱恩老师知道这个故事吗?」主持人问。 「《霸王别姬》,我知道的,看过电影,你俩搭档真是合适,下次什么时候再合作一次?我一定买票去看。」 「这就要看缘分了,」姚魅魅惑众生地笑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我们能在《首席舞者》的舞台上合作一次。」他看了看旁边的大杉,目光咄咄,大杉憨厚地笑了笑,眼神有些闪避。 「那真不应该让你俩在这次就同台,看不到你们的合作真的太可惜了。」周琳发出了哀嘆,同时也提醒了观众比赛还未见分晓,他们还是对手。 「他俩谁胜出了?」祝君安问,他也为必定有一人淘汰的结果感到惋惜。 「你看嘛。」祝君安只得又忍耐了一段主持人渲染氛围的废话,结果又进了一段插入性的gg,他忍无可忍,手动把进度条往前倒,稍微快了一点,停下的时候,大杉在向观众评委和舞台鞠躬,姚魅立在他旁边注视着他,祝君安从他的笑容看出些苦涩。 是姚魅赢了。 「唉。」祝君安嘆了口气,见他这么在意,莱恩适时的送上好消息:「没关系,他下期就復活了。」 节目上的落败尚可復活,但是舞台上的演出不允许一点点失误,因为错误一旦造成,就覆水难收,所以舞台上的错误才叫做舞台事故。这是演员们都懂得的道理。 《火鸟》的第二场演出就出了岔子,有一位女演员严重失误,她的挥鞭转才转了五圈就后劲不足,只能草草首场,导致后面音乐都未能及时衔接,演出效果大打折扣,这本不是独舞的水平。其实这个女孩是去年刚进团的演员,她的水平还有待提高,演出经验也少,但是在原本的独舞演员受伤后,亚歷山大·邦达列夫把她选了上来,张导原本有些异议,但是亚歷山大显然拥有更高的决定权,不合适的人选也间接导致了这次舞台事故。 《凤仙花》剧组以此为鑑,祝君安在排练中要求更为严格,演员们也都没有异议,因为所有人都受到了警醒,他们对自己的要求也更高了,都明白台下苦练是台上信心的基础。 祝君安还特意叮嘱小孟,对群舞的审核也不得松懈。小孟第一次负责这么重要的原创项目,自然也是十分上心,万分谨慎。 一天,祝君安往楼上走,去找程团商量舞美的进度。办公室的门关着,里面传来程团愤怒的声音:「小姑娘油蒙了心了,亚歷山大那边红口白牙,合同都没见着!」 祝君安本来已经准备一会再来,但是听见亚歷山大的名字,他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张老师,这事也有咱们的责任,十八岁刚进团的小姑娘,出了什么差错,我们跟她爸妈也没法交代呀。你再去和她好好说说,让她别太冲动,真是好机会首芭绝不拦着,但说实话我看悬,亚歷山大每一句真话!我们还是得替她把把关,是不是?」 听到这里祝君安已经明白了个大概,看来是有关前两天舞台事故的那个独舞演员的事情。 「好的,程导,我一定好好劝劝她,亚歷山大…唉…我再去跟他聊聊。」张聪情绪不高,毕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他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他的失职。 「不用,你别去了。哼,这个傢伙,让我去会会他。」程团的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厌恶,张聪答应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 祝君安听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敲了敲门,「程团在吗?」 「进来!行了,张老师你先回去吧。」 门打开了,张聪的角色很不好,自他入团,祝君安还没见过他这么灰头土脸的样子。「张导。」张聪抬眼看了眼他,点了点头,侧身出去了,人不得志的时候,背影都能看出低气压。 第37页 回去以后思来想去,祝君安大概也明白了莱恩一直以来对亚歷山大的不满是为什么,休息的时候,他试探性地提了提:「亚歷山大要跳到澳大利亚芭蕾舞团去了?他能推荐演员吗?」 「他又看上谁了?」莱恩的脸色立刻变了,「邦达列夫又想干嘛?」 「上次出岔子那个独舞…」 莱恩脸阴得能滴下水来,他勐得站起来,一副要去干架地样子冲出了教室。 第21章 祝君安后悔自己多嘴,赶忙追了出去。莱恩大步流星,直奔亚歷山大的临时办公室。他不打招唿推门就进,祝君安也赶了上来,门一打开,正看见贺晓涵坐在单人沙发里。亚歷山大坐在扶手上,手搭在女孩身上,在低声安慰。两个人看见来势汹汹的莱恩,都惊讶极了。 但是亚歷山大很快反应过来,挤出一个笑容,气定神闲地和他们打招唿,「is there anything i can help(有什么事吗?)」 「晓涵,你出来我有事找你。」 祝君安看见小姑娘吓傻了,终究不落忍。晓涵听到他的召唤起身,从沙发上弹起来。 「祝导…」她站在楼道里,眼睛通红,活像受了惊吓的兔子。 祝君安欲言又止,「你先回去吧。」 他的话仿佛贴了符咒,晓涵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离开了,祝君安望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气,前两天她还如同小鹿一样,神气十足的。一个舞蹈演员最好的年纪就那么多年,每一次行将踏错都可能彻底摧毁一个舞者的事业,让她不下十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屋里,亚歷山大已经不在笑了,他一向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很有亲和力,现在这个样子看着真是陌生。他们两个人俄语夹杂着英文,祝君安听不太懂,但是能看出莱恩越来越激动,想必是被亚歷山大满不在乎的态度惹毛了。 祝君安只听懂了一句英文,莱恩用轻蔑地眼神看着亚歷山大:「别自以为你是乔治·巴兰钦*了。真令人作呕。(don’tpretend like you are george bnchine. you make me sick.)」 亚歷山大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脸颊上的肉都抽了一下,他恶狠狠地用俄语说着什么回应,表情有一种恶毒的满足。莱恩没等他说完,一记拳头就挥了上去,亚歷山大「哐」的一声陷在沙发里,莱恩又死死摁了上去,拳头一下一下地落下,亚歷山大反应过来,躲闪着反击。 祝君安下意识想去拦,但是却不知为什么停住了,现在明显是莱恩占了上风,于是他上前一步,默默关上了门。他靠着紧闭得门,楼里没有别人,现在正是午休时间。 门后面是闷闷但令人心颤的肢体冲突声,亚力山大的怒吼也渐渐变成了呻/吟和讨饶。 莱恩停止了动作,用俄语低低说些什么,带有警告意味,祝君安不禁联想到电影里俄罗斯黑帮大佬的派头,暗暗吐舌,心想不同的语种传达的印象居然如此不同。语言似乎是切换他人格的开关。莱恩说英语的时候温柔和善,说中文的时候阳光还带着点傻气,没想到说起俄语来居然这么吓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但是又有点…带劲? 莱恩打开门,他把乱了的头髮拨回去,嘴角也带着血,祝君安迎上去,抬手去碰他的伤。 「嘶...」莱恩咧了咧嘴,疼也不躲。 「seems like you got a little friend here, too. huh(看上去你也在这找了个小朋友啊)」亚歷山大瘫在沙发里,狼狈极了,此时他目放精光,过于激动让他开始勐烈地咳嗽,莱恩冷眼看着他。 亚歷山大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喘着粗气笑着说:「i am not bnchine, wong, you are notrudolf nureyevaswell. better he your little friend from any trouble. dont forget, i can sue you, and i may now need him as a witness.(我不是巴兰钦,王,你也不是鲁道夫·努里耶夫*。最好把你的小朋友藏好了,别惹出什么事来。别忘了,我可以告你,没准也需要他作证人。)」 莱恩勐得回身,亚歷山大下意识地做出防御的姿势,祝君安拉住他的胳膊拦下了他。他站到两人中间,笑着开口:「ofcourse, alexandra, that’s your right. but i need to remind you. thetv in the building is not always working(当然了,亚歷山大,这也是你的权利,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楼里的监控未必好用。)」 「you faggots!(你们基佬!)」 亚歷山大嘴里还在不干不净骂着什么,祝君安拽着莱恩离开了。 回到宿舍里,祝君安从床底拿出小医疗箱,熟练地为莱恩消毒。 「轻点哥。」莱恩又切换回了祝君安熟悉的样子。他那么大的个子,窝在小单人床上,仰着头乖乖地看着祝君安,他不再是那个刚打了架又放过狠话的俄罗斯暴力犯,更像是一条急需拥抱的大金毛。 于是祝君安抱住了他,莱恩愣了一下,然后很用力地回抱住他的腰,把脸按在他的胸前。 「我没想整这齣,我也不想让你看我这样,但…但是…」声音被压住,听着更委屈巴巴了。 「我知道,我也不觉得怎么样呀,我知道的。」 可是他知道什么呢?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之前有什么恩怨,不知道亚歷山大叽里哌啦说了什么惹得他竟动了手。他只知道他现在很难过,需要他的一个拥抱。 《火鸟》的演出落下帷幕,《凤仙花》的排练也进行到了最后阶段,舞美、服装、乐团都已准备到位,演员们的动作也不再会有大幅度的改变,只会在千百遍的排演中进行细微的调整。每个演员,无论是主要角色还是群舞演员,都把舞步和走位烂熟于心,但还是在精益求精地不断练习,编导们屏住唿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第38页 祝君安在排练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再来一次好吗?」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没有人说过拒绝,即使累到顶点了,演员们也会点头,因为首芭的每个演员都可以为了更好而竭尽全力。 「再来一次好吗?」 在一旁观看的程团突然笑了,她侧耳对莱恩说:「一收拉斯,我们之前最害怕苏联专家说这话,但是他们总是说个没完,永远都是『一收拉斯』『 一收拉斯』。」 莱恩也笑了,他明白这是俄语的「再来一次」,曾经是他最恨的一句话,他永远不满足的母亲总是一遍遍地重复。她总是板着脸,冷漠又不耐烦地吐出这句话,莱恩心想如果当时下命令的是祝君安这样的口吻,他想必会心甘情愿情愿地一次次跳下去,像穿上了童话故事里被诅咒的红舞鞋,因为他无法拒绝这样真诚的语气和殷切的目光。 完美主义是芭蕾艺术永恆的追求,完美也是祝君安一成不变的目标,这贯彻他的整个舞蹈事业,但他自认为从未「完美」过,所以他也从未懈怠。 有意思的是,「完美」却是莱恩的口头禅。 他一天少说要说三十遍,赞美舞伴、激励后辈,夸耀祝君安煮过头的拉面,惊嘆拿铁从摆满东西的桌子上走过却灵巧地不会碰落一件物品。现在,他作为评委,更是把这个词发扬光大。他的鼓励教育非常成功,得到这两个字肯定的选手们和首芭演员无不以此为荣,祝君安认为这其中的关键在于他真诚又有感染力的语气,让每个听到的人都备受鼓舞,并且想要更进一步。 《顶级舞者》的录制进行到了第三个赛段,也会是莱恩最后的两次录制,他当时和节目组已经说好,合同要在八月初结束,为的就是全身心投入到《凤仙花》的演出。所以如果非常功利地考虑,选莱恩当导师并不是一个利于后期成绩的选择,因为在这次合作赛之后,莱恩就会退出节目的录制,更何况从现实角度出发,别的导师拥有更多国内的资源,与他们合作有可能带来潜在的机会。 即便如此,也还是有很多选手坚定地选择了莱恩作为自己的导师,这其中有大杉和姚魅,还有同样被復活的郭心悦和邓候,以及他们的新搭档,台湾芭蕾舞演员陈铭时。 陈铭时阳光开朗,一张娃娃脸,不仅很有观众缘,也很受其他选手的喜爱。他十一岁开始在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学校学习,毕业后进入柏林国家芭蕾舞团,21岁的他现在已经是一名独舞演员。 这两期的节目因为需要导师的参与,录制的时间也较长。除了比赛之外,后台的练习日常也是节目的重点。选手们由节目组分组,需要在一个礼拜的时间里合作完成一个十分钟的作品,导师会在最后三天参与指导。 看到芭蕾组的表演时,莱恩非常的惊喜,他们真的把自己的意见听进去了。 「之前的比赛中你们应该也感受到了芭蕾的劣势是什么。观众看到中国舞本能地就是贴近的,这是文化的吸引;拉丁呢,那么的奔放,很有感染力是吧;街舞真是年轻人最喜欢的,最生活化的舞蹈;现代舞的表达也是直击人心。」 三个演员都点了点头,他们也深有感悟。芭蕾在这个舞台上仿佛是个插班生,格格不入。芭蕾优美的基调奠定了观众对其审美印象是柔缓抒情的,而以往5分钟的限制又导致无论是情感的表达还是故事的讲述都是那么的不尽兴,让人有浅尝辄止之感。 「这轮赛制的时间加长到十分钟,我建议冲突感更强一些,节奏要快,怎么形容,让我想想……对,要像个胶囊一样。」 郭心悦疑惑地和邓候交换了一个眼神,陈铭时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个礼拜以后,他们带来了作品《抉择》,这是一首节奏鲜明的现代芭蕾。邓候和陈铭时分别饰演女孩心中的天使和魔鬼,她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她和天使共舞时优美曼妙,转身投入恶魔的怀抱又瞬间变得邪魅疯狂,郭心悦的可塑性和表现力在这纯洁与欲望的穿插中得到了完美地体现。 看客在这反覆之中很容易代入自我,人是太复杂的个体,善恶只在一瞬间。理智上所有人都知道应该选择天使,可是魔鬼却总是有无法抵抗的魅力。 天使和恶魔都在抢夺女孩,三个人交/缠在一起,女孩起又落,最后在音乐戛然而止,她被天使和恶魔高高架起,她低垂地头勐然抬起,似乎是终于做出了选择...... 「bravo!」莱恩笑着为他们鼓掌,他的肯定让三个演员把心落定。「很棒的作品,无论是技巧还是创意,都很完美。如果让我提几个小建议的话,那就是……」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莱恩把动作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演员们零零碎碎又至少跳了十遍,他们对这来之不易的「大师课」倍感珍惜,甘心被莱恩驱使。 三名演员已经累得说不出话,郭心悦靠在把杆上,邓候气息还未平復,拧了瓶水递给她,陈铭时弯下身去,手撑着膝盖发间不住地滴汗,额上的髮带早就浸湿了。 「休息会再来一次好吗?」 *乔治·巴兰钦(george bnchine,1904-1983年),美国舞蹈家、编导。一生编排了200多部芭蕾舞,执导多部歌剧、音乐剧、电影的芭蕾布景。他协助创办了纽约城市芭蕾舞团,任舞团艺术指导,直至逝世前夕。巴兰钦一生结过四次婚,每次结婚的新娘都曾是他创作灵感的缪斯女神,且有过多段往年之恋。 第39页 *鲁道夫·努里耶夫(rudolf hametovich nureyev,1938年3月17日~1993年1月6日),生于西伯利亚,苏联芭蕾舞演员。努里耶夫促进了芭蕾舞的流行和推广,并重新确立了男演员在芭蕾舞剧中的重要地位。他的一生又极其跌宕起伏,充满戏剧性:他23岁叛逃,登上西方媒体的报纸头条,他为人个性暴躁,又风流不羁,有好几位同性恋人,55岁,死于爱滋病。 作者有话说 祝导:莱恩打人,我可得守好门 第22章 莱恩指导了名下的另外三组,轮到大杉和姚魅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与其他组不同的是,他们的作品是由姚魅本人编舞的,这让莱恩非常惊喜。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个人合作起来却有些别扭。舞蹈是肢体的表达,语言可以伪饰,身体却很难做假。动作上的贴近与眼神的闪躲相背,处处透露着不和谐的信息。 「先停一下吧,我看下来你们的表演不对劲。我不是说编舞或者技术上的问题,这都没毛病,但是…….」莱恩摸着下巴,不知道如何形容,「看着拧着劲,你们之前不是合作过吗?老搭档了不是,可是我看你俩怎么那么生分?」 姚魅用手背抹去汗水,他下意识先向搭档看去,大杉却低着头不说话,他神色暗了暗,只得向莱恩苦笑,「可能今天状态是不太对,我也……」 莱恩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安慰道:「好的作品都是需要打磨的,没有关系,今天先到这吧,我建议你们先唠唠彼此对这个作品的看法,交流交流,明天我们再看吧,大家今天都辛苦了。」指导告一段落,摄影师也收工了。 莱恩往休息室走准备换身衣服,看到有人蹲在门口等他。 「有事儿找我,铭时?」 陈铭时慌忙站起身来,「老师!」他很不好意思地拿出一个册子,「可以给我签名吗?」莱恩接过来一看发现是自己多年以前出过的一本写真集。 「当然。」两个人却都没有笔,莱恩打开休息室的门,可是休息室也找不到一根笔,两个人都无奈地笑了。 「是我疏忽了,应该带一支来的,我明天再……」铭时已经有了放弃的意思。 「诶,那边好像有人说话,我去问问。」说着莱恩就朝有声响的一间房间走去,奇怪的是屋里虽有人声,门缝里却没有光,怎么没开灯? 走近一些,听不到里头人讲话了,莱恩正犹豫要不要敲门,忽然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上次输给我…嗯…你…你是不是…不服气…啊…轻些!」 是妖魅。 那另一个人难道是…… 加重的撞/击声是大杉沉默的回答。原来在上次比赛就有预示,霸王难敌虞姬的美色,武僧也逃不过狐妖的魅惑。 「老师,里面……是不是姚魅他们!」 「shh!」莱恩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拉着陈铭时离开了。 到了电梯口,莱恩放开他的胳膊,陈铭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刚刚他们两个,是在干那档事吗?不会吧!」他似乎被自己的结论吓到,音量突然提高,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他看了看两边没有别人,悄悄和莱恩说:「这未免太大胆了吧。」 「在这儿确实他俩…这确实不合适,但是铭时,这是他俩自己的事,我们还是……」 「当然了老师,我知道!我不会出去乱讲话的。」铭时急切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莱恩点点头,到前台拿了一支笔,刷刷地在内页上写下签名和寄语。陈铭时甫从震惊中回过味来,絮絮地碎碎念:「我知道内地对同志的接受度不高,没有公众人物敢公开出柜,其实台湾也就是这两年彩虹运动才走到阳光下的啦……谢谢老师,写了好多好感动!」 他环顾四周,看没有别人,突然凑近了些,目光热诚,「其实莱恩老师,你能空降这个节目,我真是高兴得要命,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视你为偶像。」 「谢谢你,但是我记得我们岁数也没差几岁呀,咋还能从小就知道我呢哈哈。」莱恩笑了笑,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 「是真的!」突然很大声,似是急于澄清自己并非是在吹捧,见吓了莱恩一跳,陈铭时不好意思起来,很小声地辩驳道:「是真的。我十二岁到纽约看姑婆,我姑姑是美国芭蕾舞学校化妆师,她带我看过你们的期末演出,就在圣诞节前,你当时跳的是monument for a dead boy, 当时我立刻原地石化了。」陈铭时放佛是重现他当年的状态,直直地看着莱恩,「leon, 你是我的启蒙,我才明白我的确是不一样的。」 莱恩透过他痴痴的目光,追溯到那段回忆,十年而已却像是上辈子。 《少年诔》monument for a dead boy*是荷兰编舞家鲁·范丹齐希所创作的独幕舞剧,用闪回手段、非线性叙述方式和电子音乐,讲述了一个心理压抑的同性恋少年如何最终被自己的欲望所毁灭,是同性恋题材芭蕾舞的破冰之作。 这是莱恩用来刺痛母亲的利刃。 当时他发现自己有些不同后,没花多久就淡然地认同了自己的取向,母亲发现端倪后愤怒地指责和谩骂,让本就岌岌可危母子关系面临破裂,叛逆的少年用这个作品向台下的母亲示威。 莱恩还记得,母亲原本满是骄傲地坐在台下,他的儿子在演独幕剧,所有的视线都看向她,这让她感同身受地亢奋。但是在听到了一些声音后,她回过味来,明白了儿子无异于在公开出柜,莱恩记得她的脸当时就由红润变得煞白。 第40页 散场后,走出剧场,她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寒假莱恩都没有回家,在宿舍和零星几个离家远的同学过的圣诞节。 那是个好冷的圣诞节。 陈铭时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在,「我现在还会背杜鲁门·卡波特的开场语录:『没有畏惧,没有犹豫,他只是在花园的边缘驻步,仿佛遗忘了什么;他站在那里回望无花的花园和低垂的蓝天,回望他留在身后的那个少年』……」 长大的少年和幼时少年共舞,姿态和特点相同又相异,小男孩投入了大男孩的(自己)的怀抱寻求庇护,他仿佛在问:我还能去哪里,除了去找我自己?父母之爱将他撕裂,异性让他难堪,于是他从学校的另一个男孩身上寻找别样的安慰、别样的理解、别样的柔情…… 陈铭时看见莱恩也是怔怔地立在原地, 他鼓起勇气握住了莱恩的双手,出神地诉说:「我就是你留在身后的那个少年……leon, 我……」 莱恩如梦初醒,他挣开对方,向后退了三步,「那个,陈铭暂先打住啊。」 陈铭时这突然的表白打得他措手不及。「我能对你产生一些影响,我很感动,真的,my honour. actually quite ttered. 可能我是你发现的第一个同类吧,但是,铭时,咱就此打住,你明白吗?」 陈铭时的眼里已有了泪光,他依旧没有全然死心,「老师,我知道我们这种身份,我不会把你的事情讲出去的,我发誓我……」 「你误会了。」莱恩打断了他,「我在学校就能跳这个作品,我是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的,别人爱咋想咋想。但是我的……爱人,他身处的环境没有那么自由,我不能影响他。」 他脸上那淡淡的笑容和温柔的口吻,彻底击碎了陈铭时的幻想,他低垂下头,却很快又抬起一张勉强的笑脸:「我知道了老师,那你们要加油哦!」 莱恩也以真挚地笑容回应:「会的谢谢,你也是。」 「我一定会的!老师今天辛苦了。」铭时向后一步,鞠了个躬,然后跑着离开了。 莱恩望着他的背影,想这真是个明媚的年轻人。他不仅感动,更能理解他,因为他也在懵懂的时候遇到过另他惊艷的人,他常为他的幸运而感恩。 节目播出的时候,《凤仙花》只剩下四天就要首演了,但是祝君安还是挤出时间准时收看。 郭心悦、邓候和陈铭时的三人芭蕾《抉择》让人耳目一新,成功晋级。祝君安从编舞的角度也对这个节目十分欣赏。莱恩扒拉着祝君安怀里的拿铁,「一会你看姚魅那组,他自己编的舞。」 「是吗?」祝君安一听就来了兴趣,他对姚魅印象也很深,这样一个拥有独特美貌和强烈个人风格的舞者,自然是节目的焦点。 大杉和姚魅的作品《化蝶》被排到了最后一组,可能是节目组出于节目效果的考量,想让他们当大轴。 婚礼的喜乐声中,妖魅身着一身华丽的红色婚服缓缓走上舞台,他的神色是那么悲伤,因为他正缓缓地走向爱人的棺木。 他的每一步都迈在观众的心尖上,他的脚步既绝望又喜悦,既畏惧又急切,仅仅几步就让人感到这矛盾的心境,但是又是那么的端庄,头上的头饰都纹丝未动。 他确认了爱人的死亡,悲痛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是满眼的决绝。一袭红衣褪去,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衣,有如丧服,他倾身探入棺木之中,带起一个青衣书生。 两人开始狂舞起来,就像是两只自由的蝴蝶,他们围绕着彼此,贴近又分开,分开又贴近,缠缠绵绵,难捨难分。他们是那么的快活,沉浸在圆满的爱情里,但是观众又看得那么悲伤,因为这是往生者的狂欢,他们的爱情不容于人间。他们配合默契,托举旋转、分离寻觅,人们在他们的动作中看到了舞蹈之美、情感之美、爱情之美,而在这部短小舞剧的后半段,他们始终闭着眼,直到最后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时,书生捧起嫁娘的脸,二人深深地对视,眼里盛着不容否决的爱意。 「太美了这段舞!哎呀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观感了。」周琳甚至都看哭了。 冯教授也点评道:「这段《化蝶》真是别出心裁,服饰也没有蝶的意向,但是却把一青一白蝴蝶双飞的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神似高于形似,真的非常惊喜,很棒。」 「《梁祝》这个故事大家都不陌生,各种艺术形态的作品都层出不穷,你们把这种跨越生死的爱情表达得很到位。尤其是闭眼作舞,这太不有挑战了,我只能说你们真的是艺高人胆大。」何迅导师也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 「真是太美太感人了,三位导师的评价都很高呀,莱恩老师作为他们的指导老师,您如何点评呢?」主持人问莱恩。 「非常惊喜。其实在他们之前选《梁祝》这个题材的时候我就非常期待,因为我本人也非常喜欢这个故事。而且他们闭着眼跳这个想法我是不知道的,真的是很大胆,但是也说明了他们不仅舞艺高超,配合也是相当默契,可以说这是我目前在《顶级舞者》里看到最喜欢的一个作品。」 「哇,看得出莱恩导师对这个节目的肯定了,那么姚魅大杉,你们可以讲讲为什么会想到要闭着眼睛呢?这在我这个外行人看都知道难度是非常大的。」 姚魅平復了唿吸,回答说:「其实我们一开始的合作不是很顺利,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莱恩老师也发现了。后来我就想,干脆把眼睛闭上跳试试,发现这样效果反而是我们想要的。」 第41页 「原来如此,大杉呢?能不能也谈谈你对这部作品的想法吗?」 大杉习惯了让舞伴当他的发言人,他在跳舞时从不怯场,讲起话来却总是有几分羞涩,今天他被主持人cue到,不得不发言,他思索了片刻,对着镜头吐露了五个字:「爱是盲目的。」 *《少年诔》monument for a dead boy追溯一位少年的生命歷程,讲述他在死前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舞剧以美国作家杜鲁门·卡波特(《蒂凡尼的早餐》也是他作品之一)的语录开场。《少年诔》不仅靠其舞蹈内容和舞台技巧,同时其题材以及在心理学的深度也征服了观众。上章註解中提到的努里耶夫也出演过男主角。 作者有话说 给我们莱恩吓得,语言又混乱了。给我一些弹幕吧,求求了 ≥﹏≤ 第23章 「爱是盲目的。」祝君安喃喃重复大杉的话,「大杉还…挺会总结,是吧?」 莱恩想起了那天撞见的秘密,笑道:「他确实是闷声干事的性格。」 「大杉平时不爱讲话,一说话总结得这么到位。」周琳笑着打趣,大杉挠了挠头,笑容依旧羞赧。 「莱恩,你刚刚说你很喜欢《梁祝》?」何迅好奇地问。 祝君安也抬眼看向莱恩。 「我小时候暑假会到爷爷奶奶家,老人家喜欢听戏曲,我一早就知道这个故事,但当时其实是不理解,人怎么就成了胡铁儿了呢?后来我姐姐学小提琴也拉过《梁祝》。但是如果说我真的明白了《梁祝》的东方特有的美学,是后来看到了一个《梁祝》的双人舞。」 何迅颔首,「这样啊,看来莱恩老师虽然在国外长大但是对中国文化还是感触很深的。」 「是这样吗?」祝君安头枕在莱恩的大腿上,莱恩一低头就迎接上那探寻的目光。 他从爱人的眼睛里穿越回了那惊艷的初见。 「当时你在加尼叶宫跳祝英台,穿一个青色的衣服,我当时一下就,就傻了……」 祝君安起身,两人目光平视,「当时你才…」祝君安心里默算,莱恩却比他更快。 「十三,那时我十三岁。」 莱恩那棕色的瞳仁里满满当当都是祝君安。 「你是我的初恋。」 莱恩的中文还只是马马虎虎,他没有想到一个词可以形容这种感觉—一眼万年。 祝君安透过他的眼,也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他想起来之前莱恩曾经两次提起过他记得自己跳《梁祝》,祝君安那时18岁,正在享受他爱情的初潮,没想到,那时的自己也牵动着一个少年的心。 祝君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怔愣地看着莱恩,那目光里有对这隐匿情感的感动,有对命运安排的惊嘆,也有几分对自己木讷未知的愧疚。 而莱恩的眼里却都是幸福与感激。 吻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他们缓慢地吻着,甚至是小心翼翼的,柔情而又缠绵。 暂息唿吸的时候,莱恩虔诚地捧着爱人的面庞,「我真是走大运了我。」 看着他傻乎乎的笑,祝君安只觉得心都化作一汪春水,他也痴痴地笑,心中升起一句不知道在哪里瞥见的话--我认识的你是恩典难以细数。 「我也是。」復又吻了上去。 。。。。。。 祝君安曾经对生活失去过全部的指望,名为生活的小偷偷走了他的健康,带走了他视若生命的舞蹈事业,离散了曾经的感情,而现在,他讨要回了他的灿烂人生。 他枕在莱恩的肩上,细数着他的睫毛,脚下盘着他的小猫。清晨的阳光唤醒了他棕色眼眸的英俊爱人,他睁开朦胧的睡眼,笑容灿烂地跟他说早安,轻吻了他,又紧紧环住他的腰,把毛茸茸的头塞在他的怀里,再度睡去。 他怀抱着他的爱人,他的知音,他的男主角,命运捉弄他,现在于幸福中他终能放下戾气与不满,在前所未有的满足中,平稳地进入了梦乡。 《火鸟》在中国的首演终于落下帷幕。 虽然中间出了岔子,但是还在后面几场的表演未受影响。提普顿不再偏信副手亚歷山大,之后的人员调整和排练等事宜他一手负责。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要更重视张聪的意见,毕竟他更熟悉这个舞团的一切,而张聪也不负他的期待,他不仅对演员的实力十分了解,而且也早把《火鸟》吃透了,在他的协助下,后续的表演质量更有把控。《火鸟》这部剧,张聪终于是个名副其实的编导了。 工作上得到了认可,张导的心情也明亮了不少,话明显多了起来,之前舞台失误让团里上上下下都有些紧张,他这里确是一扫阴霾。 「张老师。」「张导。」 祝君安和小孟在食堂和张聪打了个照面。 张聪也笑着回应他们:「吃饭呀,今天菜整挺好,多吃点呵呵。」 「他可算又回到之前那个笑模样了,自从他作品落选之后我看他一直不大痛快。」小孟小声嘀咕道。 「阿姨,再来一勺茄子,谢谢。」祝君安点了点头不做评价,心念今天菜色的确不错。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吗?」两人坐下后,小孟眨了眨眼,一副「快来问我」的表情。 「演出顺利当然高兴了。」 「是这话没错,但是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我听说咱们团和nycb这次合作,不仅仅是《火鸟》和咱们这部剧的两国巡演,还会推荐一个编导到nycb交流一年,还要和提普顿一起合作他的新剧,很有可能是老爷子最后一部作品了。」 第42页 「有这事?」祝君安的消息是真的不灵通,「他想去?」 「他为什么不想去?咱们中国的芭蕾舞近些年虽然是进步不少,但是在国际上还是排不上名号呀,这是实话,咱们也得承认不是。中国的芭蕾舞演员是往各大舞团输送了不少,也出了好几位首席,但是编导可没有,编舞没有咱们中国人的一席之地呀。提普顿的封山之作呀,据说全程都要拍纪录片呢,这能学到多少东西不说,多露脸呀,搁你你不去?」 祝君安点了点头,露不露脸他不在乎,但是如果能亲身见证提普顿是如何创作的,甚至能参与到他作品的创作中,肯定能受益颇多。 「要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如果张导作品没落选,他不会当《火鸟》的编导,要是不出这次事故,提普顿还未必能这么器重他呢。而且这回来铁定升一级呀?也没准去之前就升他。我还真是挺羡慕,虽然这好事肯定是落不到我头上,我只求咱们的剧顺顺利利的我就满足了。」 「张老师的才华和能力,他应得的。」祝君安擦了擦嘴,「第三幕群舞的还得调整,再加两组人吧,后面巡演的时候如果舞台大小有变我们再调,下午你再重新排一下队形。」 小孟本以为祝君安听到团里派张聪这事会有些波动,却从他面上一点看不出来,心里佩服他君哥的境界,「好的,我下午就排。」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 ==================== # 第三幕 ==================== 第24章 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首都芭蕾舞团的新剧《凤仙花》开演了。 莱恩化好了妆,穿上了戏服,人也入了戏,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壮年军阀将领,他一身灰蓝色双排扣西装,设计上参考了歷史也融合了同时期德式军装的元素,趁得人挺拔威严,气宇轩昂。 莱恩穿鞋之前先在松香盒里踩上一遭,妥帖地把鞋穿好繫紧,然后再踩上一回松香,将鞋底磨毛,以增强摩擦力。整个过程他都非常专注,如同士兵上战场前擦枪,没有丝毫懈怠。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腕,又原地做了几个pirouette (原地转)。士兵调整好了准星,子弹在膛,整装待发。 与此同时,团里的其他人都围着他,絮絮地说着最后的叮嘱,他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祝君安倒是什么都没说,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他作为这个剧的第一编导,临演出前比谁看着都淡定。 程团一边往后台走,一边揉着肩膀,「我每次看咱们团的演出,比自己上还紧张,每次下来肩膀和脖子都是僵的,老刘说我是咱们团第一硬。」 小孟笑了,「您这是太挂心太操劳了。您放心,今天的演出一定成功。」 画幕升起,舞台一片漆黑,俄而稍现光亮,响起铮铮琴音。 舞台中间站着一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中年女人,她踩着细碎地步伐,週游于舞台两侧的一群身着长衫西服的贵客当中,感谢他们光临宜春阁,照顾她姑娘们的生意。她满面含春,做小伏低,遇到熟客还要敬上一杯酒。 客人们不耐烦看她这个半老徐娘,她也不恼。晃晃脑袋,拍了拍手。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登场,她向妈妈作了个万福。又向众人鞠躬,以低低的、静静的阿拉贝斯克arabesque亮相,在姐妹们的伴奏中翩翩起舞。动作自信、克制、曼妙,但毫无热情…快速的舞蹈闪耀着一种灿烂而又坚硬的光芒,她的红色罗裙绽开,宛若一朵美丽的凤仙花。而这个惊艷全场的女子,芳名「小凤仙」。 从这晚起,小凤仙堕入了烟花巷,成为了一代名妓。 莱恩等待着出场的指示,他一边拉伸,一边注视着郝佳旋转、跃起、下落。他画了个十字,祈求好运。音乐稍歇,又等了片刻,然后他从舞台一侧飞到台上。 音乐深入他的肌肉,灯光旋转,他给了指挥一个眼神,节奏配合上了他的舞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完美精准,三个转身小跳,划过空中,稳健落地。莱恩的身体完全舒展开,有力优美的动作让人赏心悦目。 这便是一代军阀将领、民族英雄蔡锷的亮相。 蔡锷这次奉命来北平述职,想把自己拟定的抗日计划呈给大总统袁世凯。 可是总统府里,他看出袁世凯却并不是真心欢迎他。荷枪实弹的卫兵寸步不离,虎视眈眈地盯着蔡锷,这原本就是一场鸿门宴。 蔡锷心下瞭然,他从副官手上拿过礼物,恭敬地奉上,袁世凯晃着脑袋,很是得意。他一脸欣慰地拍着蔡锷的肩膀,为他设下了欢迎的宴会。 宴会上,八大胡同最漂亮的姑娘都被请来了。她们穿着各色旗袍,裊裊婷婷,乘着一阵香风飘到陪同的客人身边。身着红色旗袍的小凤仙来到了蔡锷的身边。 酒过三巡,这场文明的欢迎宴变了味,音乐也变了调。胡琴琵琶混着小提琴双簧管的古怪组合,几种乐器之间的反差听起来耐人寻味。群舞的女演员们完成一段充满跃步的欢快舞蹈后退居两侧,两男一女三名演员开始了一段三人共舞。此时的观众的耳朵已经训练有素,可以接受音乐的复杂性了。 女演员她梳着时髦的捲髮,紫色的高开叉旗袍随着她的动作露出优美的腿部曲线。紫色的倩影从一个怀抱到另一个怀抱,小心翼翼又风情万种地周旋于两个客人中间,就像花丛中的蝴蝶。两个男舞者紧紧追随者她,托举她,争夺她,炫耀着她,直到他们三人一同退场。 第43页 此时的蔡锷已经不受酒力,半推半就之间,他醉倒在了小凤仙的床/上。 舞台上只余两人,宾客退场。蔡锷玉山倾倒,靠在枕榻上合着眼,已经睡着了。 小凤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名声赫赫的将领,不知道他是否如传闻中一样的英明神武,她绕着床开始旋转,踩着竖琴奏出的音符,舞步轻巧,怕惊扰了将军的梦。 一曲终了,她轻轻地放下床幔,离开了。 小凤仙离开后,蔡锷睁开了眼睛,一把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 如此第一场结束。第二场由另一场盛大的舞会开始,只不过这次的宴会不在青楼而在富丽堂皇的酒店,宾客也尽是西式打扮。红酒喷泉、蛋糕小山,优雅的西洋音乐,身着白衬衫的服务员像赶苍蝇一样驱赶着门口讨饭的小乞丐。小凤仙制止了他,温柔地蹲下身,用洁白的手绢擦了擦他脏兮兮的小脸,蔡锷也掏出了两个银元,放在了他的碗里。 圆舞曲响起,舞池里一双双男女欢快起舞。男主鞠躬,向女主伸出一只手。弦乐部奏出一首深沉的乐曲,两人随之跳起动人的柔板。男主把女主高举在肩头,再轻轻放下;女主在男主的扶持下作一串快速的皮鲁埃特转,再次举起,放下,扶她倒在自己的膝头,然后又阿拉贝斯克姿势转动。 他们是视线的中心,凤仙银红色的纱裙像一团跳动的火焰。两个人像两块磁铁一样,互相吸引又互相排斥。外界都以为蔡锷英雄气短,沉迷声色。而小凤仙却知道这是他刻意展露给外界的假象,她坚信这个男人不会同流合污,她愿意陪他演这场戏。 男主的双手扶在腰间支撑,凤仙快速干脆地做着原地转,然后将自己的身体缠绕在蔡锷身上,音乐变得缠绵起来,他俩分开,戏耍一般地舞蹈,又重新会和,女主被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托举--一次比一次更高,乃至直入半空,似要将她抛至云端… 小号发出警告。 蔡母听闻儿子沉迷烟/花柳巷,怒火中烧。她杀/到八大/胡同,无人敢阻拦。家丁丫鬟把小凤仙的宜春阁打了个粉碎,古董字画或砸或撕,绫罗绸缎扔了满地。 蔡锷藉此由头把老母送回了老家,如此一来,再无掣肘。 第二幕启幕之前是一段短小的序曲,头几个小节强/烈兇险,继而的旋律柔和浪漫,对比提示:无情的命运将主导接下来的爱情故事。 袁世凯会见日本人,为了他的皇帝梦他宁可出卖国家。总统府里,他坐在龙椅上,穿着宽大耀眼的黄袍,两侧站立着他的一众嫔妃。清朝灭亡了,她们却还穿着旧制的朝服,一张张惨败的面孔,犹如鬼魅。 袁世凯大封嫔妃之后便是会见朝臣,他对蔡锷的臣服非常满意,下了一道圣旨,赐小凤仙给他作如夫人。 喜宴前夕,宜春阁大办酒席,姐妹们纷纷恭喜这对新人。小凤仙却知道蔡锷的烦恼,他需要找一个机会逃班,夺回对自己军队的控制权,这个国家内忧外患,让他万分焦灼。小凤仙有了主意,她想借着明天的喜宴,助他一臂之力。 第二天,锣鼓喧天中,蔡锷和凤仙拜了堂。无人注意的时候,小凤仙自己掀开了盖头,身着红色喜服的她明艷动人,可是这个新娘不求与丈夫长长久久,而是希望他可以为了国家而战。她支开了守卫,又在喜酒中下了蒙汗药,宾客沉沉睡去。 他们告别的那段舞,短暂又热烈。他们爱着彼此,却又迫不及待地分开。 在小凤仙的掩护下,蔡锷终于逃出生天。 灯光聚拢,上衣影绰不清。一连串皮鲁埃特旋转,他舒展自如,身体与音乐契合得天衣无缝,他的肩在搜寻另一个肩膀,他的脚趾与膝盖心意相通。动作的深度和控制,音符植入他的血管,此刻,他停在空中,最后压一下大腿,身形更加修长,挣脱人体的轮廓曲线,他越飞越高,向着天际而去。 最后一场,音乐不详地轰鸣。这是男主的最后一段独舞。 男主从舞台的一侧重新登场,他的身体已跃入半空,他五次原地腾空,到达舞台的另一端。身形颀长,肌肉发力,音乐不停地加速,他的身影占据着整个舞台。八个完美的交织击腿跳,此时观众鸦雀无声,不再拥有自己的思维与意识,他们和他一起坠入这幻境… 祝君安觉得放佛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洗了个热水澡,热水从头顶浇下来,把骨子里的寒气往外逼。他完全被折服了,他没有自己的喜悲,一切全交由他。 可是突然间,急促的渐强乐句戛然而止,演员以僵硬的姿态向前蹦跳,他的舞步变得笨拙而踉跄,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背后渗出鲜血。 他在空中最后一次高高地跃起,最后跌倒在地上。 观众身体前倾,伸长着脖颈,张开嘴。可是男主再没有醒来。 狱中,小凤仙得知了蔡锷的死讯,悲痛不能相信。泪水之中,她恍惚又看见了他,她和他的鬼魂共舞。 他的双脚稳稳落在她面前,她接受了他,他将她举起,她轻盈婀娜,当她以一连串阿拉贝斯克作造型的时候,她双臂的姿势向我们证明:她的身体等同于美本身。他们的动作合为一体,可是他的魂魄无法久留。 他放她下来,全场倒吸一口气,他移向舞台左边,退场。现在将由她掌控,她的独舞。莱恩站在黑暗中,喘息,用纸巾擦去淌下的汗水,胸脯上下起伏,他逐渐平静下来。 第44页 一曲终了,小凤仙扑向她想像中的鬼魂,她俯在地上,抓了个空。 全场观众先是沉默,然后是雷鸣般的掌声。 谢幕的时候,莱恩款款而来,步入舞台中央,群舞在一旁,他独自站立于聚光灯下,掌声之下,他几乎听不到音乐声。 指挥邱律、女主角郝佳、男主角莱恩和编导祝君安站成一排,牵起手向观众鞠躬致谢。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莱恩转过头去看他,祝君安也笑着回视他,目光停留了几秒,却有如一个世纪那么长。 註:《凤仙花》舞剧剧情有所改编,参考歷史上蔡锷和小凤仙的故事,以及电影《知音》。蔡锷的真实结局是在日本病逝,这里为了剧情冲突改为战死沙场。 第25章 季节从夏转秋,正是北京一年中最舒适的时节,《凤仙花》的演出在北京连演了一个月,一共十二场,九场在首都芭蕾舞团的常驻剧院银河剧院,三场在国立大剧院。莱恩是其中七场的主角,一般是周五和周日,会在周六稍作休整。祝君安则连这点喘息都没有,每一场的演出都需要他全力以赴。 这一个月过得像是三个月一样,每天睁眼就是工作、排练、演出、採访……两个人都是连轴转的状态,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说不上两句话,就双双进入梦乡。祝君安是个工作狂,莱恩也是个自我标准极高的人,他们都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强度,并且对于对方的忙碌也可以给予充分的理解和支持,这是同行之间才有的契合。这也是为什么芭蕾舞圈子里面很多伉俪的原因,大家学习工作在一处有大量的相处时间,彼此的兴趣和志向又相同,这样单纯的环境滋养了很多美好的感情。 莱恩和祝君安现在就深刻体会到了「双职工家庭」的辛苦与甜蜜。但是办公室恋情(如果舞蹈教室也算作办公室的话)最大的好处就是,即使因为工作的压缩私下相处的时间变少,仍然可以在工作的间隙递个眼神,拉个小手,说两句面红心跳的体己话。 北京的第一轮演出暂告一段落,《凤仙花》剧组的演员们喜提五天假期,五天之后,第二轮巡演还在等着他们。 但是对于莱恩和祝君安来说,满打满算他们的休息时间也只有两天,祝君安还要安排巡演的一些事宜,而莱恩还需要准备一场特别的表演——《小红帽与大灰狼》儿童芭蕾舞剧。 莱恩缱/绻地靠在床头,看祝君安手拿针线为他缝舞鞋。这是芭蕾舞演员的家常便饭,也是最重要的准备工作。舞鞋于舞者好比枪于战士,必须小心打理,在一些竞争风气不好的舞团,舞鞋甚至需要随身携带以防被别人懂了手脚。专业芭蕾舞演员训练和工作强度都极大,可能两三天就必须更换一双新鞋,每一双新鞋都需要经过主人之手特殊处理使其更加的贴合使用者的习惯,所以说这是一件繁琐重要且私密的工作。 而祝君安已经熟知莱恩的习惯,他的脚型偏细长所以喜欢把鞋头缝紧些,脚跟的地方再加上一条松紧带。他很久不干这个活记了,半天都没把线穿进针眼,有些气急败坏,眯着眼睛较劲。 莱恩在一旁偷偷乐,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安心地享受祝君安的答谢。 这次的儿童剧演出真是于可心所在的芭蕾学校举办的,按理来说杀鸡焉用牛刀,全靠客座教师祝君安在其中牵线搭桥,这次演出的宣传效果在芭蕾教学界的轰动效果可以想见,必定会长久地挂在学校的主页上。 阳光洒在祝君安的身上,给乌黑的发顶镀了层金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两扇阴影,凑近了能看到他脸上的绒毛,莱恩不安分起来,像是猴子看到毛桃,非要啃上一啃。 「哎呀!闪开啊,别扎着你。」 莱恩得逞后傻笑着退了回去,从床头柜够过手机,右手解锁,翻看着这昏天黑地的两天里错过的消息,左手还不知死/活地抚在祝君安光滑的背上。 经纪人hazel昨天给他发了消息,恭喜他被评选为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单身汉第二十六名。 「才第二十六名?让我看看排我前面都有sei"莱恩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但是那种得意的臭屁劲完全掩盖不住,祝君安翻了个白眼。 「詹姆斯·邦德!(某任饰演者) 好吧那没事吧,二十六就二十六吧,好歹是世界五十强。真羡慕你,男朋友这么帅。」他捏了捏祝君安的脸颊,被一巴掌扇开了。 祝君安把缝好的舞鞋放到一旁,靠过来细看,「少臭美了。谁给你选的照片?」他撇了撇嘴,不满道:「我看没有比你露得更多的了。」 莱恩·王的的照片是一张半果艺术照,他做着plie*的动作,上半身的肌肉已经让人挪不开眼,鼓鼓囊塞的某些位置更是显眼。「这分明是以色示人。」祝君安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想着一会要偷偷下载。 「hazel是个天才,她一定是寻摸着光看脸胜算不大,才选的这么张照片。」莱恩笑嘻嘻地凑过来吻他,祝君安扬起脖子迎接他,这毕竟是来自全球排名26的美男子的吻,拒绝的话是自己吃亏。 舞鞋是中午缝的,却是晚上才被试穿,在这中间,祝君安这位客座教师和儿童剧的特邀嘉宾干了点儿童不宜的事。 《小红帽与大灰狼》是在天桥剧院的小剧场演出,原本这种相当于内部演出的舞剧一般的观众群体也就是家长和其他学员,这次却因为莱恩的加入,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不大的剧场里坐满了观众,甚至没有座位的地方都站着一群人。 第45页 小不点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个个都紧张得不得了,小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的孩子吓得都结巴了。老师们不住地安慰他们,莱恩也试图给他们打气,但是此时套上大灰狼服装的他一张口反而适得其反。 演小松鼠和小兔子的演员简直快要哭了。 祝君安把帮倒忙那位往身后一拉,蹲下身来拉住两个小演员的手,轻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刚才不是见过莱恩哥哥了吗?他不是真的大灰狼。」莱恩在他的眼色中把头套摘了下来,两个小姑娘被首席哥哥的美色所迷惑,瞬间止住了泪水。 「老…老师…好…好多人…我害怕…」小猎人那又开始了。 「你要勇敢呀,黄子琦,你手里有枪你怕啥,就当下面都是萝蔔和土豆!老师相信你!」祝君安坚定地说道,给小猎人正了正衣冠,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祝老师在线催眠。」于可心小声对莱恩说,她看着黄小学员一下子变得斗志昂扬,深感祝君安这个下蛊能人的确是芭蕾教学事业上不可或缺的人才。 整部儿童剧除了大灰狼等少数几个角色是由成人扮演的,剩下都是小演员饰演。剧情编排得可爱有趣,动作都由学校的老师们精心设计,既展现了芭蕾教学成果,又富有童趣,有的情节取材排练失误的真实经歷,一排小麻雀整整齐齐,只是有一只不是慢半拍就是和别人反着来,看得台下观众笑声不断。 祝君安在侧台,看着舞台下的于可心忙前忙后,用丰富地表情指挥着小朋友们的动作,他的好哥们许磊坐在第一排但是从头到尾眼睛都黏在自己老婆身上,那种眼神他并不陌生,欣喜骄傲又藏不住爱意。祝君安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们已经是一对出色的父母了,只是还没有自己的孩子。 演出大获成功,每个小豆子都兴奋得不行,在大灰狼的带领下像模像样地谢幕。老师上台的时候,许磊冲上去给于可心献上一大捧花,比别的老师的都要大好多,搞得她很不好意思。 「安子,王老师,这次多谢了,今天可能够呛了,我一会还得上勤去,实在是不好意思,等你们巡演回来,我一定得请客,好好谢谢你们。」 「忙你的去吧磊哥,我们回来一定通知你。」祝君安笑着应他。许磊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于可心忙着善后,莱恩被学生家长们围着签名,祝君安独自一人在观众席坐下,看着这忙忙碌碌的场景,心里感到踏实和满足。 回去的路上,祝君安把自己要给许磊于可心捐米&青的事情告诉了莱恩。 「你考虑好了吗?」莱恩听后问,表情不可谓不严肃。 祝君安点点头,「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你也看到了,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也会是很好的父母,如果我可以选的话我也愿意投胎当他们的小孩。」 「那你呢?你准备好了吗?许磊呢」 「我想许磊完全可以胜任,他父亲是个很好的榜样。」祝君安没有父亲,所以没有参照,但他记得小时候许磊的父亲是那么的和善有耐心,大院里所有的小孩都不怕他,他不仅把许磊培养得很好,也很关心祝君安的成长,在某种程度上他弥补了小祝君安童年里父亲的空缺。「我会努力当个朋友陪在他/她的身边。」他笑着看向莱恩,眼里都是期许。 「祝福你们的决定,看着一个孩子长大是件很棒的事情,我是说真的,虽然又累又操心,但是真的棒极了。」莱恩也高兴地献上一个拥抱,十分笃定。 「说话这么老成,好像你当过爹似的。」祝君安环上他的腰,耳边传来一声闷闷地笑声,「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很不错的ob(产科医生)。」 「那道不用了,吴师哥已经给他们推荐了一个了,已经有一些初步的看诊了,只待我巡演的时候去小小奉献一下了。」 听到了敏感的名字,莱恩从怀抱中脱身出来,「吴柳轩?」提起这位昔日的同仁,他的眼神有些复杂。祝君安自然明白他是吃醋了,他大大方方地解释说:「师哥的男朋友就是妇产科医生,是个台湾人,沟通起来也方便。」 莱恩安抱住祝君安,抱得更紧了。祝君安心中好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髮,给他顺毛。 他们在月光下就这么静静地抱了好久,那天的月亮好圆好亮,难得的悠闲,爱人于怀,生活充满了期待。 註:国立大剧院、银河剧场,以及后文出现的一些国内剧院,都是我编的名嘿嘿 * plie[法][普利埃]是芭蕾舞中的一个基本动作,意为「蹲」或「弯曲」,这个动作涉及股关节向外转开、身体重心下沉,背部拉长并提气。plie不仅是踝关节、股关节和膝关节的暖身动作,还是为所有跳跃动作做准备的基础动作。 作者有话说 声明:本人厌恶代孕,本文并没有认为男同性恋也要竭尽全力有一个后代的意思,人不能既要也要。只是希望爱小孩,配生孩子的家庭可以得尝所愿。 第26章 九月底,首都芭蕾舞团开始了他们的巡演之路。国庆节加上中秋节,让人幸福又无奈的八天小长假开始了,芭蕾的排档也不再局限于周末,这八天基本上每天都有演出,有的时候甚至一天会排上两场。 首都芭蕾舞团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北京出发了,他们赶在放假的大队人马之间到达了南京。这座六朝古都用极大的热情欢迎了他们的到来,金陵剧院座无虚席,《凤仙花》的票在放出的时候一瞬间就售罄了,芭蕾归根结底是一个小众的圈子,这样的速度说明他们得到了大众的关注和认可,对舞团来说是最好的惊喜。 第46页 演出结束,演员谢幕,很多观众都站起来了,台下是经久不衰的掌声,有懂行的人大喊「bravo」,也有直白地叫好声,声声入耳。 莱恩真的出了名,还登上了一次热搜,在各大社交媒体上也多了关于他的报导,不知不觉间也拥有了一大票粉丝,他们很多并不是芭蕾舞爱好者,但是人类慕强的本性总会被优秀又美好的人吸引。《顶级舞者》里有他的那几期播放量也翻了好几翻,尽管莱恩在国外也是瞩目的芭蕾明星,却没有受过这样的关注,镜头下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来看,这是厚爱也是负担。 连两个人坐在街边小店吃烤鸭皮肚面都会被人认出来发到网上。 【这个背,这个腰,我死了。】 这说得是莱恩坐在小马扎上,简单的黑色半袖掩盖不住舞者的肌肉张力。 【他把肉都夹到别人碗里去了,人好好呀。】莱恩把皮肚都夹给了祝君安。 【可能只是他吃不惯内脏吧。】 有人道出了一半的真相,莱恩一般般,某人真好这口。 【帅哥果然都跟帅哥一起玩。】 这是有人注意到了旁边埋头痛吃的祝导。 【好配呀,我先嗑为敬。】 这是cp粉。 【拜託别在舞者身上搞饭圈那套好吗?多多关注作品吧。最近莱恩首席会在南京-杭州-上海-深圳巡演哦~】 这是事业粉。 南下的第一站非常顺利,首芭小队马不停蹄地赶往杭州,这里是小凤仙的出生地,《凤仙花》的演出某种形式上说也算是魂归故里。 布景、彩排、调试,一切都顺顺噹噹的,但是莱恩的右眼皮就是止不住地跳,他心下觉得不安。 他的经验是最怕「顺利」二字,这听上去可能很怪,但是完全出自多年演出编导的经验之谈。看似平静的海面,地下可能翻涌着浪潮;风和日丽的天气,下一秒就可能暴雨倾盆。一场演出,前面几番周折,最后呈现的效果往往非常成功,但是前面太顺了,后面经常会有意想不到的乱子。 乔治·巴兰钦有一句名言:「有人说,舞者干活像警察一样卖力,永远警醒,永远紧张。我不同意,因为警察只须负责卖力,而无须同时负责美丽。」他说出了事情的关键,芭蕾舞演员永远不能掉以轻心,因为舞台多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意外,而当意外真的发生的时候,舞者还需要竭尽所能地不露声色,不破坏这舞台上的梦。 演出到了上半场的最后一幕,无事发生,祝君安才渐渐把心放下,他如往常一样在侧台关注的演出的一举一动。 「不对。」 他心中一凛,莱恩的状态不太对。 他跳得还是那么得完美和出色,面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每一次跃起还是那么强的滞空感,可祝君安还是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莱恩出的汗比以往都要多,他的笑容也似是在强撑,他的左腿…问题就出在他的左腿,祝导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莱恩的左腿明显僵硬了,他还在跑、在跳、在托举,动作得完成度依旧很高,但是…… 他的左腿出了问题! 「让b组尤敏和贺一丁抓紧拉伸,下半场准备上场*。」他迅速地做出了决断。 「什么?」旁边的人明显没反应过来,可见莱恩是一名多么合格的芭蕾警察。 祝君安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慌忙跑了出去,这是非常紧急的舞台状况。 「还好,还来得及,很快就到中场休息的时间了,一切还可以控制。」祝君安自言自语,眼睛不错地盯着台上。 「莹莹,麻烦你去准备个冰桶。」祝君安又对身旁还没搞明白状况的一个不上场的群舞演员说。 「好…好的祝老师。」 终于,上半场终于结束了,祝君安蹭了蹭掌心的冷汗,迎了上去。莱恩喘着粗气,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了祝君安肩膀上,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祝君安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肩上的压力,知道这是他在借力,只觉得那笑容触目惊心。 祝君安招唿队医给莱恩做检查,「就是别着劲了,问题不大。」 「你这脚踝都肿起来了还问题不大。」队医老刘也觉得事情不妙,「快去拿冰!哦已经备上了。」莹莹正小跑着拿来了冰桶。 「迎面骨也肿了,骨头应该问题不大,多半是韧带受伤了,下半场不能上了,现在就去急诊拍个片子看看。」 「大夫,没那么严重,老毛病了,我……」莱恩被刘队医摁得呲牙咧嘴,但是还在强撑。 「别说了,这不是在跟你商量,绝对不让你上。」祝君安冷着脸说道,语气不是很好。 莱恩被当众喝止,面上也不太好,他扯了扯嘴角但是没人会认为这是一个笑容,反而像是在挑衅。「祝导,没必要换人,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休息一下绝对不会影响你的演出的。」他在「你」上着重加了重音,满脸的不配合。 「我的演出?」祝君安气得都笑了,「是,这是我的演出,但是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王大首席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还真负不起这个责任!」 「你!」莱恩腾得从冰桶里站起来,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他本就心情复杂,再加上身有疼痛,听祝君安这样咄咄逼人,他的火气也上来了,他紧盯着祝君安,俯视的目光带来压迫感,但是祝君安的眼神犀利一点不让,后台一下子火药味十足。 第47页 「怎么了这是?」程团到后台时就看见两人斗鸡一样立在那,她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并且迅速作出了指令,她按着莱恩坐下,温声道:「莱恩呀,还是身体重要,我刚才看小贺他们已经在热身了。小孟?你跟着刘大夫一起去陪莱恩去急诊看看,司机师傅刚才也吃过饭了,我跟他讲一声。」 这下莱恩也无话可说了,他胳膊撑在膝盖上,勾着背低下头,程团看着他的发旋心想,这也是个拧货。 祝君安快速地嘱咐着男二,莱恩抬起头看向他,但是祝君安却没有时间分一个眼神给他,反而是快步离开,去了化妆间。旁人也都听从程团的指令忙开了,小孟去拿东西,刘大夫去找轮椅,只留莱恩一个人坐在后台的过道上。 躯干的热气还没散,刺骨的冰冷却攀爬上下肢。他在五分钟前还是华美威武的男主角,现在却落寞地坐在那里,说不出的狼狈。 众人在他身边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却顾不上他。莱恩发现自己挡了道,他挣扎着把自己挪到旁边不碍事的地方。他看着这片刻之间就与他无关的热闹。 音乐响起,再度开场,戏比天大,没人是不能替代的。 冷意蔓延整个身体,汗液蒸发走了热量,一阵穿堂风,莱恩打了个寒噤。他感觉到冰块对他的疼痛没有丝毫缓解,明白自己确实急需治疗,一个专业的演员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演出结束后,程团等人留着接受採访,祝君安跳上计程车就往医院赶。急诊大厅里,莱恩坐着,妆已经卸了,长腿一下横扫三个座位,其他人都站在他旁边,面有愁容。 莱恩已经蔫了,不见刚才顶嘴时脸红脖子粗那样儿了,他眼巴巴地望向祝君安。 祝君安依旧是没有理会他,看见一旁的轮椅,他嵴背一凉。 「刘大夫,怎么样?」刘队医把片子拿给他看,「好在确实没有骨折,但是韧带撕裂,你看这里的积液。」 「医生怎么说?开药了吗?」祝君安接过片子,神色不见放松。 「医生说好在来得及时没给耽误,问题不大但是需要养一养,开了点外伤药。」小孟递了个袋子给祝君安,里面是药和敷料。几张单子祝君安仔仔细细地看了,没伤到根本,他松了一口气。「辛苦几位了,我们先回酒店休息吧。」 祝君安看着莱恩那么大的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也没了脾气,他走到莱恩身边,伸出小臂,莱恩一下就活过来了,知道这是给他的台阶,赶忙扶着他的胳膊挪到了轮椅上,动作非常之欢脱灵活。 祝君安把袋子挂到扶手上,熟练地推着轮椅往外走,刘大夫接了个电话,是程团打来了解情况的,他示意让几人先行一步,他跟在后面,小孟帮着开门叫车。 「hazel正在给你联繫上海的医生和理疗师,你明天就先去上海再看看。」莱恩刚想开口,祝君安语气强硬地说:「我好说歹说她才没连夜飞过来,拜託你听话点,让她安心些吧,成吗?」 莱恩只得点了点头,那么大的人,坐在轮椅上都好高的个头,竟有几分乖巧。十月的晚风也很凉了祝君安把外套脱下来,给他搭在腿上,莱恩又是那副可怜大狗的眼神。 祝君安嘆了口气,弯腰替他把外套盖好,软下声音轻声说:「你好好治疗,让我也省省心行不行,小祖宗?」 莱恩讨好地笑了,不住点头,顺势拉过他的手,祝君安任由他握着,莱恩见他手这么凉,非要把衣服还给他,祝君安只说让他别废话。语气不善,他也就老实了,只好再抓过一只握住,把暖意渡过去。 「君哥车来到路口了。」小孟眼睛在两个人慌忙分开的手上一扫,招唿道:「咱们往那边走走吧,门口不好上车。刘大夫!车来了。」 几个人回到酒店的时候团里的其他人还没回来,走廊里安安静静的。莱恩是特邀的首席,拥有一人一间大床房的待遇,其他人大多都是两人一个标间。 到了莱恩的楼层,祝君安再次向两人道谢:「今天麻烦你们了,我来照顾他就行,你们早点休息吧。」刘大夫岁数大了熬不了夜,迷迷瞪瞪地和他道别,孟光耀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没开口。 祝君安帮他洗了澡,上了药,看他很痛苦的样子,便从装药的袋子里翻出一盒止疼片,递了过去。 莱恩把药瓶握在手里转了转,上面的中文让他不明所以,「painkiller?不用了,我不吃。」他不容分说地拒绝,祝君安便把药放在了一边。 止疼药对芭蕾舞演员来说是家常便饭。尽管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就会告诫他们一定要注意剂量,但是面对钻心的痛苦和迫在眉睫的演出,人是没的选的。 这么一折腾就很晚了,莱恩稍一挽留,祝君安就留下了,他也不是很放心留他一个人。 后半夜的时候,祝君安刚刚睡沉,莱恩勐蹬一下腿,把他惊醒了,他撑起手臂,摸到莱恩那边的床单都湿了,秋天的夜晚非常凉爽,他却汗如雨下,祝君安知道全是疼的。 他坐起身来,帮莱恩擦完了汗,又帮他揉起腿来,慢慢地,他面上的痛苦稍减,渐渐睡熟了。 *通常主要角色都会有候场演员,应对突发事件,确保演出可以照常进行。 作者有话说 祝导:你的痛苦我都心疼想为你解决 莱恩呜呜喳喳不听指挥 第48页 祝导一顿臭骂 第27章 舞台的灯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莱恩在跳一段变奏,他已经练习过千万遍。众人灼灼的目光炙烤着他,一时间,熊熊大火燃烧了起来,观众四散而逃,音乐被尖叫声湮灭,莱恩想要停下,脚下却感到一阵剧痛,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被钉在了地板上,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只能像一个被囚禁在八音盒里的人偶,一圈圈地旋转,剧痛带来的汗水滑进眼睛里,沙沙地疼。 迷离的视线中,是一片猩红。 他看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艰难地逆过人群,手里持着一把斧头,是祝君安。他想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解救他。 突然,一个女人悽厉地声音从头顶传来,「he двnгancr (别动)!」 他们同时抬起头,莱恩看清了,声音来自他的母亲,她比印象里更年轻一点,是三十多岁时的模样,像一头愤怒的母狮,徘徊在舞台上方的架子上,「he can not stop dancing」浓重的俄语口音颇有威严。 祝君安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用斧头撑起自己的身体,他一步步向莱恩靠近,「他当然可以停!他当然可以!」他大声地回应着她,坚定地看着莱恩,向他挥起了斧头。 莱恩闭上了眼睛,斧头落在他脚边的地板上。 脚下踩空失重的失重感把他从梦境带回现实。 他喘着粗气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满眼担忧的祝君安,手还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莱恩勐得抱住他,像是溺水的人扑向浮木,力量大到祝君安觉得骨头都疼,他回抱他,双手在汗湿的后背上不住摩挲。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 没有人知道莱恩也有一段迷失的时候。 那时他已经习惯了成功,习惯了掌声与追捧。他的演出安排得很满,一场接一场,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他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都留下了足迹,闯出了名气,也赢得了更多的粉丝,他们用不同的语言表达对他的喜爱。但是那个时候他和母亲几乎没什么联繫,在这个通讯发达的时代,两个人却连电话都少。 然后,他母亲死了。 在那之后,他如同行尸走肉。 演出并没有停止,反而更多了,多半是出于他自己的要求,他在麻木自己。 他说不清对母亲的感情,小时候肯定是依赖,后来因为被逼着跳芭蕾产生了不少埋怨甚至恨意,但是现在看来唯有追忆。 他母亲在那次期末汇报演出后就再也没看过他的任何表演,她像是停止了对芭蕾舞的执着。尽管莱恩已经名扬四海,大都会歌剧院、巴黎歌剧院、雪梨歌剧院……他的汗水洒遍全球的舞台,他的父亲、姐姐、朋友,甚至邻居都骄傲地在台下为他鼓掌,可那张留给母亲的椅子却总是空着。 葬礼过后,他回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家里。阁楼还放着高高矮矮的把杆,后院的篱笆上还有记录他和姐姐身高的刻痕,一切还是原样,但又物是人非。 西方的葬礼上若是亲人不哭这代表着令人敬佩的坚强。父亲地背一下子就塌了,这个曾经高大强健的东方男人眼神发灰,比以往更沉默。姐姐靠在丈夫怀里,眼泪已经流干了,手里牵着的小外甥女尚且懵懂,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黑压压的。 莱恩,他始终没有哭,大家都觉得他是还没反应过来。 牧师念着悼词,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不眨眼地盯着崭新的墓碑。 墓碑上的母亲的照片还是那么的美丽端庄,即是是路过的人也能判断出这一定是个严肃的女士,她的墓志铭是尼采的名言:「and we should conser every day lost on which we have not danced at least once.(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照片下镌刻着她的名字。 forever beloved leona sophia kuso-wong 他的母亲—莉安娜·索菲亚·库兹涅佐夫-王。 他的同名人*。 晚上莱恩睡在了沙发上,他的房间让给了小外甥女。他鼻息里都是家的气味,以前只道是平常,现在却能牵连起这么多的回忆。 睡不着索性不睡了,他想把电视打开,翻找遥控器的时候碰落一打图册。莱恩嘆了口气,于黑暗中一一拾起归拢。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窄长的硬卡片,尺寸他再熟悉不过。 是票。 它们从图册里滑落出来,散落在陈旧的木地板上。 还都留着票根。 莱恩的手颤抖着打开图册,借着路灯的洒进来的光,他看清了那是关于他的剪报。大大小小的格子小心地从报纸上裁下来,也有很多是网络新闻的列印,都是关于他的。他的演出,剧评,採访,花边新闻。厚厚的一大本。 莱恩失声痛哭。 生活还在继续,歌舞并不会因为一个俄罗斯女人的离开而停下。 莱恩很快投入了工作当中,但是他突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可是他坚信自己不能停下,他岂敢辜负母亲赋予他的生命。他更卖力地跳舞,放佛是想藉此挽留母亲在世间散落的痕迹。 过度的演出和训练让他的身体开始吃不消,病痛接踵而来,一开始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些恼人的小伤痛,吃片止疼药忍过去就好了。演出快要开始了,再吃两片吧,不能出差错,母亲或许也在天上看着呢。 直到他发觉自己药物成瘾了。 第49页 加大剂量的药吃下去,于疼痛于事无补,他疼得冒冷汗,恼怒地把药瓶剩下的几颗一股脑倒进口中。 空瓶子扔在地上,脑袋昏昏沉沉,心底一片冰凉。 莱恩暂停了演出,一开始人们以为他只是放个年假,去海岛歇一歇,吹吹海风放松一下,谁也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是半年。 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是那个疲惫苍白的大男孩了,他变成了一个古铜肤色的男人。人们只感嘆他周身的气质发生了变化,发现他的笑容回来了,同时为他半年没跳舞水平是否还在线隐隐担忧,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差点就永远不回来了。 在这半年里,他去了很多的地方,见了很多的人,尝试了很多的事情。他在深山里大喊过,没人回答却泪流满面;在夜市上连吃一个礼拜,胖了十斤;被寺庙里的焚香吸引过;在海底因为氧气罐出了问题差点没法活着上岸。他审视自己人生的二十多年,惊觉舞蹈几乎占了有记忆起的全部,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动过放弃的念头,最需要他跳舞的人已经不在了,难道因为他擅长这件事,他就要跳到死吗? 但他还是回来了,称霸过舞台的狮子是不甘心再隐匿于旷野中的。 他终究无法放弃舞蹈。 于是他又开始了寻找,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这就有些难办了。 还有什么是更好的呢?人生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一浪高过一浪,永无止境的欢唿喝彩的吗? 血太热了,一旦凉下来,强烈的落差令他浑身不适。 终于,漂泊的云回到故土,他寻觅到了一个可以让他血液可以恆温的灵药,找到了一个勒令他停下来的人。 第二天莱恩就听话地去了上海,骨科专家为他再次做了检查。 「这大夫讲话老邪乎了,」莱恩仗着祝君安看不见他,一边讲电话一边粗暴地揉搓着自己的脚踝,他表情痛苦,口上却还在开玩笑:「没有骨裂或者骨折,但是他说不好好恢復等到老了走路都费劲。」 祝君安不觉得好笑,他面色沉重,手不住地摆弄大巴的窗帘。莱恩已经想像到他眉毛蹙起的表情,满不在乎地说着更欠揍的话:「没啥了不起,大不了我一步一布雷*(细碎的舞步)。」 祝君安觉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都能想到莱恩翘着脚,一副吊儿郎当样。好在莱恩赶紧汇报了后续的理疗计划,免了一顿数落。 电话挂断,祝君安望着窗外不远处的杭州歌舞剧院,莱恩的鎩羽之处。 昨天观众们发现换了主演,自然是十分诧异,有眼尖的观众说他在第一场谢幕时面色苍白,还有小道消息调侃称莱恩是被杭州的醋鱼伤了肠胃。也有很多观众称赞贺一丁和尤敏的表演,他们的救场表现堪称完美。 大巴停在了剧场的后门,演员们纷纷收拾东西下车,谈话嬉笑未断,他们用旺盛的活力为彼此驱赶走巡演的疲劳。 祝君安坐在最后一排,没有着急起身。 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昨天的时候莱恩还健健康康地坐在他边上,比谁笑得都大声。其实舞者受伤真的是家常便饭,再精密的机器用多了也会出问题。 莱恩的受伤让他这样方寸大乱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和很近的人,也是因为他的受伤让祝君安不禁想到当时的自己,多少有一些应激。事故刚发生的时候他是完全悲观的,即使是在此之前,他每次受伤的时候也都觉得天要塌了,心情糟糕到极点,他会因为伤病苛责自己,他的心态总是患得患失、杞人忧天。 「如果不能跳了怎么办?」 类似的念头即使在他健康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出现折磨他一下。而现在的莱恩却还在开玩笑,祝君安想,这或许也是上天更优待他的原因吧。 *leon和leona在拉丁语里分别是狮子的阳性和阴性。 *pas de bourrée布雷舞步。布雷舞步原流行于法国中南部和中部地区。一位站脚或半脚尖,往前或后做一连串收成一位的细小碎步移动位置。见《芭蕾术语词典》。 第28章 和莱恩在上海汇合的时候他已经做了四天的理疗了。后来的理疗祝君安一直陪着他,巡演结束大部队返回北京,他也没走,留下了陪他把疗程做完,等着复诊。 在上海的日子过得十分规律。 上午,莱恩会完成理疗师给他留的「功课」—他要负重行走,完成几组復建动作,祝君安每天会为他测肌肉的力度。 莱恩任性起来让人头疼。他会自己增加负重量,训练也会加量。祝君安让他不要擅改医嘱,急功近利,莱恩却坚持行事,「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放心。」 祝君安每天陪着他在上海的街头压马路。莱恩的腿上捆绑着沙袋,祝君安戏称这是「囚犯游街」。然后他们找个街心公园,听着叔叔阿姨们咿咿呀呀的唱腔,莱恩开始做他的功课,重复上二十组,而医生推荐的不是十二组。 下午的时间全是理疗和按摩。腰间的伸缩、躯干的旋转、后腿腱,最重要的是膝盖和大腿。按摩师会把莱恩的脚挂起来,防止抽筋,他就在按摩床/上保持着金华火腿一样的姿势度过一个又一个下午。 唯一的乐趣就是欣赏祝导工作的样子。祝君安坐在一张摺叠椅上,一边陪他一边工作,一开始莱恩总忍不住想和他说上几句,后来则是不忍打扰。 第50页 吃过晚饭,两个人会做一些想做的事。一天最多一次,强度也没有以前那么激烈,更像是给莱恩沉闷復建生活的一点甜头。事后祝君安会先给莱恩擦去身上的汗水,怕他着凉,然后再收拾自己和战场。莱恩全程躺着,手里端着祝君安给他倒的水,帮他重贴运动绷带,而他享受着这份娇惯,像个大爷。 到了夜里,莱恩经常会在睡梦中抽筋踢腿,祝君安像个老妈子,任劳任怨地给王二爷按腿,即是是他的细心照顾,拒绝止疼药的莱恩还是一晚又一晚地打湿了被单。 睡眠卸下了他云淡风轻的伪装。 好在复诊的结果让人振奋,医生放心地给了北京的理疗师推荐,频率已经可以降低到一周两次,医生摸着自己的地中海,笑道:「这个傢伙,从来没见过恢復这么快的!」 莱恩对着祝君安得意地笑,祝君安甚至比他更高兴,悬了半个月的心终于是放回了肚子里。 看着这样一张为他而开的笑脸,莱恩只想吻他。一出诊室,他也是这样做的。 在回北京的前一晚,祝君安提议庆祝一下,两个人订了一家黑珍珠上排名很高的餐厅准备大吃一顿。为此两人都打扮了一下,祝君安穿了一件简单的灰色羊绒衫,下身是一件剪裁立体的深色牛仔裤,穿了件灰蓝交织的方格毛呢外套,外翻的羊羔绒领子显得格外温暖,他简单的抓了抓头髮,没有梳上去,细碎的刘海分在额头两侧,简简单单的打扮,配上一个很有金属感的耳骨夹,很亮眼。 莱恩的穿着则更加张扬,一件紧身红丝绒上衣,配同色系时装裤,趁得他宽肩细腰,金色的硬币锁骨链点缀在唿之欲出的胸肌之上,黑色的羊毛大衣一盖上让人直觉得可惜,头髮打理得随性而精緻,总体往后梳,只留了几缕搭在眉稍,成熟风度尽显,和祝君安站在一起,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才是年长的那个。 电梯里,两人看着镜子里的对方,都是满意又骄傲,对视时满眼都是笑意,祝君安扬起头,莱恩在他嘴上点了一下。 菜品其实中规中矩,胜在环境和氛围。餐厅位于顶层,位置又靠窗,上海繁华的夜色尽收眼底,小提琴琴声悠扬娴雅,温暖的烛光柔和地打在对座之人的面上,神色温柔缠绵。 几杯干红下肚,只觉得听到什么都想笑,笑容常驻嘴角,更迷离了对方的双眼。莱恩毫无顾忌地握着祝君安的手,大拇指轻轻地抚摸他的手背,听他谈自己对建构解构的看法和理解。 「莱恩?」祝君安突然唤他的名字。 「嗯?」 「我刚才说得什么?」莱恩哪里答得上来,他看他的嘴一张一合,心里只想吻上去。 「你说…」 「你听讲不认真。」祝君安狡猾地笑了,摇了摇头。莱恩突然感觉一只脚攀上了他的腿。 「是,祝老师想怎么罚。」他眯起眼睛,眸光里有几分危险。 最后两人把甜点打包了。 。。。。。。 两人在上海度过了最后的疯/狂一夜,第二天回到了北京。天气已经冷了起来,现下是最舒服的秋天。 首芭在中华剧院又加演了三场,莱恩跳了最后一场。 在他跳舞的时候,祝君安在后台不错眼地看着他,他承认自己紧张。 好在莱恩跳得无可挑剔,利落柔韧,力度控制得很好,沉着稳定,大腿,膝盖,脚踝,腰胯,还有某些无形的东西,感情充沛,激情四射。那条受伤的腿比以前更加有力--当掌声骤然响起时,两行泪水从祝君安脸上滚落。 他都没有劳神去擦拭,在后台为他用力地鼓掌。 他爱上他是一个必然,没有一个艺术家不爱他的缪斯。 祝君安他们一回来,于可心就张罗着要兑现之前的承诺,请他和莱恩吃饭,她多次打听莱恩的偏好口味,最后还是祝君安拍板说干脆去他们家涮羊肉,又舒服又暖和,聊天也方便。 约好的那天正赶上一阵秋雨,天阴沉沉的,湿冷放佛透进人的骨子里。于可心家水气蒸腾,一进屋就觉得暖和不少。于可心因为偶像到来,比平时收敛不少,一个飒爽的女孩愣是有些拘谨。嘴上一边说:「哎呀太客气了,还带什么东西呀。」一边又抱着鲜花满面笑容。 许磊放下最后一盘食材,从柜子里翻出个花瓶,招唿道:「来得正是时候,洗手吧!这就开饭!」 四人一狗坐在餐桌前,电火锅咕嘟嘟地沸腾开了,许磊开始张罗着下肉,祝君安给莱恩调小料,家里的大金毛可乐似乎和莱恩十分投缘,现在正把自己的大脑袋放在人膝盖上,眼巴巴地流口水。 这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宾主尽欢。四人中有三个老友,两对爱人,还有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穿梭其中,大家随意地聊着天,聊舞蹈、旅游见闻、小学员的童言童语,也谈一谈出警时见到的人生百态。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话题的中心变成了四人关系的中心,也就是祝君安。 「当时隔壁有一个小子,嘴贼欠,天天嚷嚷安子就穿个秋裤四处晃荡,不知羞,还给他起外号叫『祝秋裤』。我就骂他没见过世面土老帽,我说:『人家超人还内/裤外穿呢?勐男都这么穿!懂个屁呀。』后来安子的外号就升级成秋裤超人了,气得他俩礼拜没搭理我哈哈哈。」 他笑得太夸张,祝君安忍不住照着他胳膊狠砸一拳。 「安子刚进团的时候也就15岁吧我记得……」 第51页 「16了好吗?」祝君安插嘴。 「哎呀,反正就还是小屁孩一个,个也还没窜起来呢。老师都可宝贝他了,教排老师苏老师对我们可严了,隔三差五就得上称,胖一点就让你跑圈加练,结果跟他就和颜悦色的,天天背地里给他从家拿好吃的,搞得我们都可嫉妒了。但是他小孩又特有礼貌,话不多,但是客客气气的,练得又用功,我们又惭愧了……」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把祝君安成年前的人生都拼凑起来了。祝君安越听越不好意思,莱恩倒是很来劲,不住地垫话问问题让他们多讲。许磊和于可心两人确实是真正的好友,虽然是挑着一些趣事甚至尴尬事讲,却并不会抹黑他的形象,反而让人觉得那时的祝君安在各个年龄段的鲜活可爱,他的迷惘和痛苦全都不予透露,可谓是一种偏爱。 吃过饭后,许磊翻箱倒柜地找相册,想给莱恩展示。于可心拉了一下祝君安的袖子,给了他一个眼神,祝君安跟着她进了厨房。 于可心拍了下可乐的屁股,省得它在不大的厨房碍手碍脚。「安子,关于孩子的事情,我一直没有正式谢过你。」 祝君安摆了摆手,「咱们还用说这个,快别说了哈,不然我害臊了啊。」 于可心被他侷促的模样逗笑了,「行,不说了,都在我和磊子心里。」祝君安也笑着点点头。气氛搞得这么正经一时间让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八卦是破解沉默的良方。「张玮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呀?」 「张玮?他有什么反常?你怎么突然问他?」 「我就是看嫣然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我这不是想跟她谘询谘询小孩的事情,她特别热心,给我拿了好多书和东西,我去他家还的时候在门外听见他们夫妻俩吵架,我怕尴尬门都没敲就悄悄回去了,但是我听嫣然说什么『窝边草』?我后来一琢磨,张玮这个傢伙不是和团里哪个小姑娘……」 祝君安皱起了眉头,他努力回忆,「这话不好乱讲。」团里的同事关系都不错,男男女女打打闹闹也挺常见的,看着都是革命友谊,但要是谁和谁有点什么…… 「哎呀我知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有可能也盯着点张玮,点点他。他俩要是有点什么,多可惜呀。」祝君安点点头,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嘆了口气。 「看到嫣然现在这个状态,我也有点害怕了,这怀孕对人的改变也太大了。」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不禁有些由人及己的忧心。 「没事,磊哥要是那么不当人,咱跟他离,你们娘俩跟我过,我不嫌你胖。」祝君安语气真诚,表情却是贱兮兮的。 可心粲然一笑,拍了拍手,「没错!就照你说的办,跟他离!」她眼睛在友人的笑脸上一转,语气暧昧道:「不过,你也别给我画饼,我看你和莱恩……老实交代!你俩是不是有事?」 她压低了声音,本来只是逗趣儿,没想到莱恩却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我俩是在一起了。」 可心发出一声爆鸣。 「老婆,咋回事?水开了?」许磊在外面喊话。 「没事,我俩洗碗呢,你俩玩吧!」于可心一把攥住祝君安的胳膊,「天呀!我的天呀!真的假的?细节我要知道细节!」 祝君安看着门外客厅里的莱恩,他正握着可乐的爪子一人一狗跳双人舞。 「过两天吧,我跟你讲。」于可心看到朋友的笑容,也笑了。 朋友是自己选择的家人,祝君安的世界已经完全向莱恩展开。 作者有话说 天冷了戴「围脖」 ==================== # 第四幕 ==================== 第29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渐冷,首都芭蕾舞团的演员们却都热情高涨,他们即将踏上出国巡演的航班。等待着他们的将是65天26场的美国巡演,这次巡演的前半程由程团长亲自带队,他们将演出的城市有旧金山、洛杉矶、芝加哥、迈阿密,最后一站是纽约。 首都机场t3航站楼,大家拍完了合照接受了採访,开始办理值机了。这次的队伍就是一众演员、带队领导、教排老师和编导,设备器材已经早早在路上了,设备组和舞美组也已先行到达。这一群人真是好靓丽的一条风景线,乌泱泱地占据了值机柜檯。 莱恩婉拒了商务舱的待遇,选择了和大部队一起坐经济舱。因为是客居,他的行李是最精简的,都不用託运,其余人是人手一个大号行李箱。飞机上大家各行其是,有聊天的,有看电影的,还有几个尤其兴奋的,凑在一起打牌。12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刚开始的兴奋劲过去,渐渐都睡着了。 飞机于当日下午三点到达旧金山国际机场,众人的兴奋又开始復甦,出了海关,坐上去酒店的大巴,年轻的演员们张望着这个陌生的国际大都市,叽叽喳喳嘴上说个不停 ,像一笼小麻雀。 「快看呀!咱们的海报!」眼尖的舞者看到了高速边《告别》的海报—四个主演依次排开,用各自高难度的舞蹈pose摆出架势,宣布着首芭的到来,后来到的每个城市都能看到他们在路边飞扬。 美国巡演的第一站第一场在旧金山歌剧院sfo,是旧金山芭蕾舞团sfb的常驻剧院,除了用于本团的演出之外,也经常接待国外巡演至此的芭蕾舞团。 旧金山芭蕾舞团为他们的到来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仪式,就在不远的旧金山芭蕾舞学校,也是sfb自家的训练场所。因此虽然说是一个小型欢迎仪式,但是来的人却不少,很多团里的演员,还有舞校的学生都来欢迎这个东方舞团的到来。 第52页 吴柳轩也在其中。 「师兄,又见面了。」祝君安笑着同他打招唿。 吴柳轩分别和祝君安和莱恩拥抱一下,笑着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刚刚排练耽搁了一会,本来应该一起到机场接你们的。」 「这有什么,今晚《葛蓓莉亚》*的卡司有你吗?」 「有啊,我是今天的弗朗兹。还给你们留票了呢,就是不知道你们累不累。」祝君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用眼神询问莱恩的意见。 「我俩在飞机上净睡觉了,这咋能错过呢,谢了吴哥。」祝君安在一旁观察他的表情,很真诚不掺一点勉强,悄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他还记得上次喝完酒的冲突,虽然两个人后来谁也没提,床/上的话当不得真,但他也猜到莱恩的心中应该多少有些芥蒂。 「祝导,云姐找你!」祝君安道了句失陪,匆匆离去,剩下吴柳轩和莱恩留在原地。 「这天还挺好,比北京暖和不少。」天气是smalltalk首选的话题。 「是呀,不热不冷是最舒服的时候。」 两个人同时喝水。 「飞机上累…哦对你刚刚说过了。」 吴柳轩尴尬地笑了笑,又低头喝了口水。「最近身体怎么样?听说你前一阵受伤了,严不严重?」 「还好,没啥大事了,你的脚踝怎么样?」 伤痛是芭蕾舞演员small talk最常见的话题。 「这两年我都小心养着,谢天谢地,没再復发。」 「那可太好了,替你高兴吴哥。」 「谢谢leon,其实我们都很幸运了,没受过什么大伤,我的老同学老同事大部分都不跳了,学十几年,但是不少人最后连一半的时间都没跳够,可真是……」吴柳轩嘆了口气,「小安…他身体最近还好吗?他的那个伤…」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问了,好像知道莱恩能给他答案。 「一下雨就还是疼,针灸熏艾能缓解一点吧,但是还是难受,稍一降温就不行,开了电热毯晚上才能睡踏实点……」 相比自己的旧伤,莱恩描述起祝君安的似乎更有话说,祝君安是他们俩共同的话题。 吴柳轩静静听着,心中的猜想更加笃定,犹疑地问道:「你们两个?」见莱恩点了点头,他瞭然又欣慰地笑了。 「恢復到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你不知道他刚出事的时候……」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回忆都会让人痛苦。 「他当年到底出啥事了?」莱恩忍不住追问道。 「他没跟你讲过吗?」吴柳轩有些惊讶。 莱恩摇头,「他只说是摔倒受的伤,摆明了不想细说,但是怎么摔能摔得他再也跳不了舞呀?舞蹈演员都学过怎么摔跤能把伤害降到最低,这几乎是本能,我一直纳闷。」 「他说是摔得?」 吴柳轩皱起了眉,愣了一会,才苦笑着说出真相:「要说是摔得到也没错,他空手接一个高空掉落的小孩,这才受的伤。」他眼见莱恩被真相震惊到,叙叙道出当年的情景,「夫妻俩吵架,妈妈拉着孩子要跳楼,小孩就这么被亲妈推出窗外,底下的人都吓傻了,他当时就冲上去…」 吴柳轩抹了把脸,「四楼呀那可是,他就这么空手去接,小孩砸在他身上跟个小炮弹似的,据现场的人说小安当时就晕过去了。脖子错位,右肩膀胳膊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两条,腰、膝盖和小腿都伤得不轻,况且他之前应力性骨折的旧伤还没完全康復。」 有两分钟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吴柳轩是陷入了回忆的痛苦,而莱恩是被这段过去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得多疼呀。」半晌莱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分筋错骨有多疼,康復训练有多疼,放弃热爱梦想那得有多疼。即使他熟悉他的每一处伤疤,可是他从来不敢去想,他也想像不到,谁也没法真正感同身受,那些疼都是他一个人扛过来的。 「当时他正在排团里的原创大剧,团里准备在首演那天宣布升他首席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后来那个小孩呢?家长呢?」 吴柳轩冷笑了一声,「孩子他妈有精神疾病,根本没法追究,当爹的当时给交了几万块钱住院费,对着手术室磕了三个头,再也没来过,一晚上全家都搬走了,房子也是租的,后来也打官司了,但是再怎么样结果就是小安再也不能登台跳舞了。膝盖腿要用多久能否恢復暂且不论,可是男演员胳膊使不上力,你懂的,这不和鸟没了翅膀一样要命?」 莱恩没再问了,他把捏瘪了的易拉罐放在桌子上。 命运弄人,除了无奈只剩唏嘘。 「聊什么呢?」祝君安回来的时候还给他们都拿了一牙披萨。 「没什么就瞎聊。」莱恩笑着接过他的披萨,又帮他开了瓶气泡水。吴柳轩发现刚刚还面色阴沉得吓人的莱恩,一面对祝君安,戾气瞬间散去,只是眼神中藏有疼惜。 「我该走了,」吴柳轩看了眼表,「一会我让人把票给你们送过来,小安,明天八点半我去你们酒店接你去诊所。」 欢迎仪式过后演员们回到酒店,时差的关系大家都没什么精神,今天也没安排什么训练课程,大家都回房休息了,演员们都是两人一间,主要演员以上以及编导可以独享一间大床房。 祝君安正在收拾行李箱,就听见门铃响,莱恩站在门外,旁边就是他的箱子,摆明没准备自己睡。祝君安看了看走廊里没人,闪身让他进来。「让人发现了不大好,要不你还是回去睡吧,要不也浪费。」 第53页 「我已经把房卡给灯光组的小黄了,他上次巡演就说他师傅老周那唿噜打得他神经衰弱,他那么辛苦地挂灯,别再给掉下来。」 祝君安把行李箱挪了挪给他腾了个空位,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抓紧时间休息了一会就到了演出时间,他们拜託酒店的礼宾团队定了一束花,送到后台给吴柳轩,没过多打扰他准备,入座观众席准备欣赏这部经典的三幕古典芭蕾舞剧。 如果说《吉赛尔》是芭蕾世界的一大悲剧,那么《葛蓓莉亚》就是一大喜剧。两者都是爱情故事,也都扎根于现实和幻觉的两重天。《吉赛尔》中有鬼魂来考验男主的爱和忠诚,《葛蓓莉亚》中女主也在试探爱人的坚贞,不想男主人公真的那么经受不起考验,爱上了虚幻的人偶「葛蓓莉亚」,他在新的迷恋和旧的爱人之间摇摆不定,最后他悬崖勒马,回到真爱身边,皆大欢喜。 吴柳轩不愧为旧金山芭蕾舞团的首席舞者,他的技艺纯熟精湛,人物塑造功力更是让人佩服,弗朗兹这样一个有些轻浮的乡下小伙,在他的演绎下却也率真可爱,虽然一时因为小虚荣行将踏错,最后也获得了女主斯瓦妮尔达和观众们的原谅。他和莱恩的风格全然不同,却各有千秋,后来团里的一个小姑娘一语道破两人的差别—莱恩像狮子,是食肉派,勇勐刚劲,力量感十足;吴首席像牡鹿,是食草派,稳健柔和,有东方的含蓄美。 实际上莱恩刚出道的时候有一个舞蹈评论家形容他是「优雅的野兽」。当亲眼观看他的演出后,不少人承认这种酸掉牙的说法所言非虚而且恰如其分。「优雅」是大众对芭蕾的第一印象,这没什么新鲜的,但是莱恩的颱风却是非常霸道的,他的动作力量感、爆发感和滞空感说明他在技术上的首屈一指,他的形象和表现力也十分出众。莱恩对舞台的掌控力极强,他跳单人变奏的时候,有如雄狮巡视领地。他刚进团的时候本来是独舞演员,但是没过多久就升上了主要演员,有他作配的话,观众根本顾不上看一旁的男主演。 祝君安却觉得身为首席舞者的莱恩,总让联想到一匹高贵漂亮的赛马。他的骄傲不会被理解为一种自负或者装腔作势,而是一种高洁的气质,一个人于一项高雅却艰难的艺术上拥有这样高超的技术,很难不流露出骄傲来。 晚上回到酒店已经是十一点了,祝君安困得快要站不住了,倒头就睡下了,莱恩确实辗转反侧,他一直在想吴柳轩说的情景,就那么一瞬间的决定,挽救了一条生命却也葬送了祝君安的事业和梦想,他不敢说值不值得的,只是这代价太过沉重,却偏偏让祝君安一个人来承担。 *《葛蓓莉亚》coppelia,三幕古典芭蕾舞剧。法国舞蹈家阿瑟·圣-莱昂编舞,改编自霍夫曼的小说。1870年首演于巴黎帝国歌剧院。 第30章 祝君安睡到半夜,感觉细密的吻落在自己的肩头,「莱恩…」他迷迷煳煳地嘟囔他的名字。 「嗯?」吻在往上走,落到他的嘴角。 祝君安嘟囔一声「别招我。」便背过身去接着睡,为了明天他们已经禁慾了一周了。 莱恩看着他的后背嘆气,又后面抱住他,「吴哥今天告诉我你是怎么伤的了。」 祝君安缓缓睁开了眼。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语气有心疼有委屈。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想再想,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这些吴柳轩都知道,不是吗?你的痛苦我没有参与,但是我也可以替你分担。」 「莱恩,我从来不觉得痛苦是可以分担的,一个人痛苦就够了,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遭罪呢?不说这事已经过去了,就是再来一次,我也不会拉别人下水。」 「我是别人吗?」 祝君安转过身,找到黑暗中的那双眼睛,注视着他,「那个时候我状态很不好,就像是…」他想了想,接着说:「就像是一把剑把我捅了个对穿,这个时候谁过来抱我,他也得被扎个窟窿,你明白吗?」 他坐起来,闭上眼又睁开,艰难地开口:「当时……师哥他对我的关心,我不是感受不到,我不是没有良心,但是他还能跳舞,就这一点就让我嫉妒,我知道这样很畸形很噁心,但是我没法控制自己。是我把他逼走了,要不他也得跟我一起完蛋!这样的痛苦不应该和任何人分享。」他的声音越说越抖,光是回忆那段日子就令他痛苦。 「你现在看我跳舞会嫉妒吗?」莱恩只问了一个问题。 祝君安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当然不会,但是…」 但是曾经会的。 在他刚刚受伤的时候,他的理智常常被嫉妒烫伤。 看见别人这么的健康,看见别人的舞蹈才华可以尽情展示,他会无比的不甘,甚至会把对命运的不满转嫁到别人身上,像当年他对吴柳轩。 祝君安怔怔地,嗫嚅着重复着:「不会了,不会。」 莱恩勐得坐起来抱住他。 他想往透了聊,但是又不忍他痛苦。 「不想了,我们不想了,不该提的,对不起宝贝。」 最后莱恩拍着祝君安的背,抚平他紧皱的眉头,祝君安在他怀里慢慢又睡着了。 第二天莱恩起床的时候,床上只有一个人了。他刚睡醒,眯着眼睛扫了一圈,最后在阳台上找到了祝君安。他正把腿扳在护栏上压腿,眼神放空。 第54页 「醒了。」 「嗯。你咋不多睡会?」莱恩唿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伸了个懒腰。 祝君安换了条腿,把上半身也俯了下去,「睡不着了。」时差是一部分原因,还因为今天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最大胆的日子之一。 吴柳轩八点半的时候准时到了酒店大堂,一辆银色的suv沖他们响了两下喇叭,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不是吴柳轩又是谁? 「早上好,睡得还好吧?」 两个人爬上了车,「挺好,就是醒得早了点。」驾驶座上也是一张东方脸孔,算不上是一眼帅哥,但是五官端正,观之可亲。 「介绍一下,这是周炳森,我的未婚夫。这是君安,我师弟,之前也跟你讲过,这位是……」 「拜託leon wong就不用介绍了。」周炳森笑着同他们分别握手,「这么多年我也是个资深ballet fan了好嘛。祝师弟,王首席,幸会幸会,叫我benson就好。」周炳森一口台湾口音,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说话前先笑,温和而又讨喜。 「这是给你们带的早餐,还没吃过吧。」他递给他们两份咖啡和三明治。 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前面的两位本地人尽职尽责地给他们推介当地好玩的好吃的店,周炳森真是个越处越觉得舒服的人,很平常的故事,他慢慢道来,却是生动有趣,「那个服务生还在一直纠结螃蟹的那只脚去哪了,我只想说拜託这有什么打紧的,那么大一块火腿都让野猫叼走了好不好。」 吴柳轩一直在笑,不是那种捧场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祝君安看得出坐在周医师副驾驶的吴师兄才是真正的放松,这种松弛感他之前从来没在他身上见过。 「到了,你们先下吧,我去泊车。」周炳森把他们放在了诊所门口,吴柳轩带着两人进去,前台的护士笑着和他打招唿。 护士已经知道祝君安的预约,表格事先也早就填好了,今天的流程可以说是非常复杂,护士给了他一个容器,引领他到了房间,还告诉他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和伴侣一同进去,莱恩挑了挑眉,祝君安还了他一记眼刀。 祝君安独自离去,莱恩笑着摇了摇头。 吴柳轩招唿他去休息室等,周医师已经穿上了白大褂,护士正在向他汇报工作,他匆匆和他们打了个招唿就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之中。 莱恩和祝君安这次的时间也很赶,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赶在诊所一开门来的理由,回去之后就是紧锣密鼓的训练彩排。吴柳轩开着那辆suv又把他们送回了学校,二人向他道谢,吴首席一早上哈欠没停,要知道他昨晚演出,今天早上早早起来接他们想必也是牺牲了自己的睡眠。 「多谢了师兄。」 吴柳轩摇了摇头,笑道:「太客气了,这两天事情都排在一起,还没有机会一起吃个饭,等你们演出结束了,我和benson作东,为你们庆祝。」 祝君安和莱恩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这次的演出经过北京首演以及国内巡演的捶打,祝君安和小孟也斟酌着进行了几轮修改,由于人员的配置和成本问题,将现场乐团配乐改为录制音乐,音乐效果肯定会有所减弱,这就更要求演员的严谨和表现力。 除此之外,演员们首要的挑战是,旧金山歌剧院的舞台是斜台,而大部分的演员只在水平的舞台上跳过。 在此之前,团里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已经给大家都打了预防针,日常训练也更针对脚下和平衡。即使这样,真到了排练的时候,演员们踩上这个带着坡度的台面,还是觉得提心弔胆。 「太恐怖了!知道斜没想到这么斜呀。」一个年轻的女演员在一连几个动作打晃儿之后感嘆道。 「说真的,后面那个灯光,演了这么多场了,平地我还觉得晕呢。」另一个男独舞也忧心忡忡地说。 正当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地抱怨的时候,几声拍掌声打断了他们。 只见一个梳着高马尾,穿着摄影师马甲的中年女子走到众人面前,是云姐。 「别说不行,不能给自己这种心理暗示!」她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眼神扫过一众舞者,刚刚吐槽的那个女孩心虚地垂下了眼睛。 云姐是这次同行的舞台监督,她是团里的老资辈了,她昔日的同学同事有的成为了在场大多数人舞校里的老师,有的是团里的教排,很多换了行政的职位继续为首芭的芭蕾事业添砖加瓦。云姐之前是首芭的主要演员,挂靴*之后机缘巧合进入了这个行当,一干就是二十年。 她是团里的一员大将,头顶的夹片眼镜,腰间的对讲机和一抹大红唇是她的标志,演出前她步下生风,统领全局—掌控装台时间和进度、主持排练和彩排,到了演出的时候,她是上帝一样的角色。她不下令,幕不起、灯不亮。她对舞剧的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舞者的用功、退功、尽力惜力都逃不过她的眼,演出后她也会毫不留情地指出来,好多年轻演员都有点怕她。云姐若有什么见解,全团的人都当圣旨一样听。 「我知道大家肯定会多少不适应,但是能怎么办呢?不适应也得适应。老一辈的演员在庄稼地里都能跳,斜了几度我想大家很快就能克服,我们的脚上功夫又不差。」 于是再没有人敢抱怨什么,只能潜下心体会舞台的变化,调整自己的身体。 莱恩虽然在nycb的常驻剧院跳的也是平台,但是美国欧洲的斜台他早跳了个遍。还有团里其他几位资歷更深,巡演经验丰富的演员,他们也倾心传授自己的经验。尤敏、贺一丁等人穿梭在年轻的演员之间,一一为他们指导。 第55页 「不是说动作越绷着就越好的,转身的时候不妨慢下来,别太勐,对了就是这样。」 在《芭蕾评论》季刊中登过这么一则故事。巴兰钦开记者招待会时,他舞团的舞者们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亮相,记者问便以为舞者们的工资很高。但是巴兰钦却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评价,「舞者就像大象…」大家都莫名其妙,「他们吃花生度日。」 真是精妙的比喻,一语双关:舞者们薪资菲薄,吃得也很少。 首芭的待遇还不错,不仅有国家拨款补贴,团里的演出收入也不错,但是不容忽视的一点是舞者的职业生涯註定无法像大部分工作那么长。程团费劲心力,上下活动,想让团里打出名号,就是为了能多创收一些,「吃了这么多年苦,希望他们在金钱上的收穫能匹配上他们的辛苦,让他们即使不跳舞了生活也有保障。」 这些国内顶尖的舞蹈演员们的薪资不能说是微薄了,但是在演艺行业,和动辄上百万的片酬gg费相比,他们的确可以说是付出得更多,但是收入平平了。 巴兰钦说得很对,舞者如同大象。他们不仅吃得少,还有大象一般的肌肉记忆。 首芭在美国的首场演出大获成功,他们跳得和在平地上一样稳一样精彩。来自西方的芭蕾舞注入了东方血脉,《凤仙花》这个融合了两种文化的混血儿,以其令人折服的魅力冲击了在场所有观众,他还是芭蕾,但是又那么不一样,你不会怀疑他是离经叛道的芭蕾艺术,但他的音乐、编舞、舞台却完完全全和人们司空见惯的芭蕾舞剧不同,因为他讲述地是另一片土壤上的故事,传达着五湖四海皆能体会到的情感。 不同的地点、不同的观众,演出都会焕发出不同的生命力,作品因此得以成长。 莱恩不在这次的首演阵容里,他和祝君安一起在台下看完了这场演出,祝君安的目光没有离开过舞台,但是莱恩的眼睛却总是落在他身上。 他感到心疼,甚至莫名有些愤怒,怪造化弄人,给予才华却又无情夺去。祝君安本就是为舞台而生的人,莱恩知道他比自己对芭蕾的爱更专一更深沉。 舞者的生命在舞台上。 曾经祝君安的生命也在舞台上,现在他换了一种身份,他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在他人的演绎下绽放在舞台上,呈现给观众。 演出结束的时候,许多观众都站起来喝彩,台下的工作人员演员们也都激动互相拥抱祝贺,在这样的掩护下,莱恩紧紧地拥抱了祝君安,「congras!best debut ever!(恭喜你,这是最好的首演!)」 台上的男女主演发出邀请,莱恩直接把祝君安托举到了舞台上,观众们又以最大的热情向这位年轻的中国编导致意,祝君安面带谦逊又腼腆的笑容向观众们致谢,莱恩在台下仰望着他,像望着月亮。 註:舞台的设置布局都是我瞎编的,请见谅。 *挂靴:芭蕾演员退役。 第31章 首演结束,大家虽然都很疲惫,可还是难以抑制的兴奋。旧金山芭蕾舞团和剧场的人也为他们庆贺,还开了香槟,大家都高兴极了,气氛十分热闹。 今天恰巧还是团里的主要演员张玮的生日,团里还有同事都准备了蛋糕,关系近的还买了礼物。 「打开看看!」有人撺掇道,张玮就打开了几个,香水、蓝牙耳机、保温鞋,基本都是些小东西,开到一个精緻小巧的毛绒兔子,「送豆豆宝贝的!」张玮的舞伴于悠悠嘱咐他,张玮和儿子的生日恰巧是同一天,团里大多数人都知道,豆豆出生的时候,张玮在朋友圈发了一家三口的合照,孙嫣然一脸疲惫的笑意,豆豆在她怀里像个大红腰豆,张玮的眼圈通红,配文「谢谢老婆,给了我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张玮拆完祝君安送他的筋膜枪,把礼物都扫到了背包里,祝君安眼尖,看到他把一个精緻的黑色小盒子也一併放进了背包里,那个礼物他还没有打开,除了他别人似乎也都没留意。 「谢谢大家,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全在酒里了!」张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家都为他的欢唿,高喊「生日快乐!」 after party后大部队都坐大巴回酒店了,祝君安和设备组的工作人员正在盘点道具,为今日的表演收尾,同时也为明天的演出作一些基本的准备。 回去的路上,云姐是最后一个上车的,「明见!古德拜!see you!」她告别的嗓门真是不小。 云姐的酒量极好,这样的场合,都不用人劝,她都不少喝。她在全国乃至国外的剧场都有故交,这得益于演出后和当地剧场技术人员的把酒言欢,也正因为如此,她天南海北的方言,英语日语粤语都能来上几句,虽然都是中国口音就是了,其实交流沟通,口音是最不打紧的。云姐每到一个新国家都会做功课,和剧场设备相关的术语她都会事先恶补一番。 上车后,她一屁/股坐在祝君安边上,其实回去的大巴上没什么人了,完全可以一人两座,祝君安感到奇怪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车开了一会,很多工作人员趁此机会和国内的家人视频通话,有的还在讨论工作,有的聊聊闲天,说说国内外的不同。云姐突然问:「嫣然最近怎么样?」 祝君安心里一激灵,他一下想到之前和可心在厨房的对话,可心说孙嫣然在怀疑什么,但是他观察了两天没发现他和谁怎么样,后来忙演出的把这件事彻底给忘了,今天冷不丁地云姐却提起了一个不在团的演员......难道她也听说了什么? 第56页 「嫣然,我好久没见她了,应该……」祝君安有些内疚,嫣然曾经是他的舞伴,比他小两岁,两人关系很好,但是嫣然结婚生了孩子之后他们确实是少了来往。他点开她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是豆豆对着蛋糕在许愿的视频。 「嫣然那小丫头条件其实说不上顶尖的,但是她真下功夫,我之前很看好她,我一直觉得她能走得更远。可惜生了孩子遭了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跳舞了。」云姐的情绪不復刚才那般高亢,语气中满是感慨。 祝君安也嘆了口气。 云姐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跳到这份上的大部分演员都是老天爷赏饭吃,王莱恩这种真是天才中的天才,还有你、郝佳等等吧,我完全没有说你们不努力的意思,别误会,但是你们真的是生来就是干这个的,以前我们学跳舞的时候,我们还呲牙咧嘴地压腿呢,程虹『啪』一下就抬上去了,气不气人你说。」 祝君安笑了,想到程团现在五张多了,给演员讲戏的时候,腿也说上去就上去。 「但是还有的演员,像我、吴柳轩、贺一丁,我们真的是咬着后槽牙,又走了大运,才跳上去的。我跟你说实话,我当上主要演员以后,就高兴了三天,之后每天我都心里不踏实,总怕自己不是真的够格,就只能更拼,当时真的是挺痛苦的。」 祝君安点点头,没有打断她。 「嫣然和我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虽然和北京上海没法比,也是个二线大城市了,当时我回老家就听说她,十年里最好的苗子,学舞蹈的小孩没有没听过老师夸她的。可是到了北京的,都是各个地方的好苗子。我看嫣然就特想当时的我自己,因此我对她总是多一份关注,因为这个她还特怕我。」云姐说到此处笑了,从马甲若干口袋中的一个掏出了一个小天鹅绒袋子,她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给祝君安看,是一条项鍊,挂坠是一个跳舞的小熊。云姐把项鍊放回去,递给祝君安。 「昨天逛街看见的,回头你回国见到她给她吧。告诉她,别着急,我对她永远有信心。」 祝君安握着这个小袋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他思索了一下,復又把东西还给了云姐,「您亲手给她,她会更高兴。」 云姐扁起嘴点了点头,「那行吧,懒得你。」又把东西揣回去了。 回到酒店,祝君安又在酒店吧檯要了一瓶红酒,回到房间却没看到莱恩。 莱恩还在坚持他的康復训练,便从楼梯一面做着復健的练习一面往上慢慢爬。为了效果,他动作很轻,像猫一样没有声音。他听到上面某一层的楼梯间门打开又关上,有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声音很轻,能听出在激励压抑着情绪。 「你能收别人的礼物,却退回我的?」 「这太贵重了,我收不合适。」 「我觉得送你最合适,和你多搭呀,你戴上看看好不好?」 「不了,这么贵的表,以后送你的男朋友吧。」 沉默了一瞬。 「我接到了上海芭蕾舞团的offer,你说我该......」 「恭喜。」 「其实我也可以拒绝,只要你一句话!」 男声打断:「祝你前程似锦。」 又是一声门响。 女孩开始啜泣。 这时,莱恩的手机却震动了起来,是祝君安的电话,楼上的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关门声。莱恩摁掉了电话,轻手轻脚地往下走了几层,回到了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 「你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祝君安在他进门之后问他。 「出去锻鍊了一会,看你找我就赶紧回来了。」莱恩没有提刚刚听到弗朗兹和葛蓓莉亚的谈话(参见29章),笑嘻嘻地接过他手里的酒,抿了一口便吻了上去。 。。。。。。 第二天中午的排练祝君安差点没起来,巡演的第一站他立下了规矩,以后第二天还有演出的晚上不许莱恩胡作非为。 在旧金山的几场演出顺利结束,日程太满,到最后祝君安和莱恩也没能和吴柳轩和benson医生吃上饭。最后的一场演出结束,一行人在大清早艰难爬起来,天刚蒙蒙亮,他们上车就睡,没顾得上和旧金山道别,启程下一站--洛杉矶。 作者有话说 天凉了,多吃肉。 第32章 将近六个小时的车程,首芭抵达这次巡演的第二站--繁华的天使之城。 这次本地的接待是洛杉矶芭蕾舞团b) ,这是一家古典风格的芭蕾公司,名不见经传。国际上对美国芭蕾的了解多在三驾马车:他们刚刚到访的旧金山芭蕾舞团,莱恩的东家纽约城市芭蕾舞团,以及同样驻扎在纽约的美国国宝级演出团体--美国芭蕾舞剧院。可能是没有受名气所累b的氛围反而更轻松随意。 洛杉矶芭蕾舞团排练地点在洛杉矶芭蕾舞中心,剧团会在洛杉矶各大剧院巡演,例如杜比剧院和罗伊斯大厅,这也是这次首芭演出的场地。b 通常每个季节都会举办两场古典芭蕾舞表演,春季还会额外举办巴兰钦演出。因此也和巴兰钦一手创办的纽约城市芭蕾舞团有密切的合作关系。 午餐后短暂的休息,首芭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排演。 杜比剧院的剧场负责人带着他们简单参观了一番,剧院最大的厅堂是音乐厅,可容纳2500名观众,通常在这里举办交响乐等室内大型演出。正前方的管风琴气势宏伟,这种最大型的乐器由上万根风管构成,自成一景。 第57页 「我来过这,」负责人讲解的时候,莱恩在祝君安的耳边小声说。 「你在这演出过?」莱恩摇摇头,「那倒没,但是我在这看过我姐的乐团演出。」祝君安颔首,想在这么大的空间演出,面对这么多的观众,也是件了不起的事,老王家真是文艺细胞发达。 他们即将演出的歌剧院剧场要小一些,大概有1300个座位,用于歌剧、芭蕾舞和舞剧的表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型的剧场,可以容纳500个观众,通常是用于戏剧等小型演出。还有一个更小的厅,用于小型音乐会和实验剧场的使用。就连大剧院门口的阶梯也地提供给艺术家们表演,有一些团体会在这里免费演出。 毫不夸张地说,祝君安一眼就爱上了这里。简直是每个编导的理想型剧院—内部是干净利落的长方形,前方是舞台,面积很大,可以供演员尽情跳跃施展,剩下三分之二是观众席。整个剧场颜色简单到只有两种。一是褐色的原木地板,除此之外地毯、舞台镜框和布幕都是黑色的,这种色彩搭配也延伸到座椅上。从舞台上往下望去,木质椅框上嵌着黑色皮质座垫和靠垫。演出时观众往上看是全黑的景象,目光都集中在灯光照亮的区域,欣赏那饱满有力的演出。 这剧场太和祝君安的胃口,纯粹没有虚饰,一切都是为了演出。 没成想在这样一个理想的演出场地,下午的排练却很「干」。 原本的灯光设计在这个大了一号的舞台上变得过亮,把人照得格外渺小。舞者们的发挥也常出状况,问题出在大家都太「熟」了,大家都熟门熟路地跳着练了成百上千次的舞段,失了变通。 似乎音乐也在作对,平常的音量在这个剧场里变得刺耳起来,连大提琴温和的音色都变得尖锐起来。 这更应证了当演出者永远不能有胜券在握的错觉。不过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也正是彩排的意义。于是灯光调暗,音乐调低,信心满满的舞者再次变得小心翼翼。 梅兰芳说,戏要常带三分生。学习、排练当然要做到十分十二分,但是千万不要以为你能全盘掌握,面对舞台永远要虚心和警觉。当你觉得有十足的把握时,往往要糟糕。 如此一来祝君安的语气便有些硬了,甚至对几名很不在状态的演员进行了点名批评,「晁辉你们几个那段四人舞,简直是乱七八糟,一会别人休息的时候我们再理一下。」 「王妮娜,你今天的表现想必自己也有数,如果没休息好的话,现在就告诉我,今晚的演出可以让b组上。」 「祝导,对不起,我没事,我可以上。」王妮娜哽着嗓子说。 祝君安看着她红红的眼睛,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一时间气氛有点紧张,大家都垂首听着,大气不敢喘。 出于芭蕾舞的特性,纪律在芭蕾舞团也很重要。教排老师讲话的时候,舞者们都垂手而立,仔细聆听,「纪律」也是芭蕾训练的一部分。 好在大家只是一时的不适应,之前在旧金山的成功难免让他们松了点弦,祝君安的一番「敲打」之下,大家忙不迭地拿出了自己做好的表现。 演出前的休息时间,演员们一边放松一边等团餐。晁辉刚才还在耷拉着脑袋挨骂,现在又开始耍宝,逗得同伴哈哈大笑。 教室舞台之外,这还是一群无比鲜活的年轻人,他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聊天,一边说话一边舔着手中的冰淇淋,他们刚才像鹌鹑一样乖乖听训,但是心里也明白祝导对事不对人,下了排练又「原形毕露」,在餐厅里大巴上闹成一团,声音能把屋顶掀翻。 莱恩拿着两份饭坐到祝君安身边,把他的笔记本抽走,把饭推给他,「祝导,先吃饭吧。」祝君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打开了餐盒。 「没问题的,别太担心,你一发火,大家都紧张了,没人敢不上心。」祝君安没说话,嘆了口气,依旧愁眉不展。 「你知道巴兰钦还给动物排过舞吗?」 「什么动物?」 「大象。」 祝君安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已经开始怀疑他在跑火车了。 「《大象芭蕾》,很有名的,不信你回头自己搜嘛。」莱恩一脸真诚,「一个马戏团请他给大象编一段舞,他还就答应了,他打给斯特拉文斯基*请他写曲子,斯特拉文斯基问:『给谁写?』『几只大象。』『年纪多大?』『非常年轻。』『嗯呢,既然是非常年轻的大象,我就写。』」莱恩怪声怪调的一人分饰两角。 祝君安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饭都不吃了,「然后呢?大象真能跳芭蕾?」 「大象们穿上淡蓝色的芭蕾长裙,瞅着不咋开心。」莱恩伸出一只手,看向别处,放佛那里真的站着几只穿tutu裙的大象。 「它们十分优美地、缓慢地前腿下跪,老从容了,就跟拿铁伸懒腰似的,跟一艘船滑进水里一样。但是音乐一响,他们立刻不干了,嚷嚷开了,对音乐老不满了。」 祝君安想到这样的滑稽画面,也忍不住笑了,他笑起来眼尾炸花,如微风吹皱春水,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莱恩见他终于有点笑模样,三两口地吃掉了祝君安夹给他的鸡块。 饭后演员们开始化妆,祝君安缩在莱恩化妆室的角落里一边盘点工作,一边安静地吃化妆师小姐姐给他塞的小零食。 突然冲进来一团火,是一个穿着烈焰红裙的棕发女子,怀里抱着一捧玫瑰花,看上去有些拉美裔的血统,十分的美艷。 第58页 「莱恩!」鲜花被「啪」得一声扔在化妆桌上。 莱恩回过头,便被她一把抱住,耳边是她高亢激动的尖叫声,祝君安和化妆师都傻了眼,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莉莉安!天呀!」当莱恩看清了来人,他站起来,抱着这个名叫莉莉安的女子转了两圈。「好久不见了,你最近怎么样?」 「你还敢问,你个没良心的,来演出居然不告诉我!你没看我的ins故事吗?我订婚了!」莉莉安伸出左手,给他展示那个亮闪闪的钻戒。 「天呀!太棒了,真是恭喜了,谁是这个幸运的傢伙?我要好好恭喜他。」莱恩张大了嘴,和准新娘一样激动,两眼放光,每当这个时候祝君安就会想起来他确实是个实打实的美国人,有一种夸张却不失真诚的表达感染力。 莉莉安立刻撅起了嘴,非常生气的样子,「你根本就没关注我!真的太让我伤心了。是『她』!不是『他』。」她勐捶了莱恩几下,又放声大笑了起来,一脸「惊着你了吧」的得逞神色。 莱恩果然很配合得一脸惊讶,配着他化到一半的舞台妆那模样简直是有些惊悚了,「我的天呀!」祝君安已经数不清这女孩进屋后他们喊了第几个omg了,两个人又拥抱在一起在屋里转圈圈。 「咳咳。」 「哦,忘了和你介绍了,真抱歉。」莱恩和女孩分开,介绍起屋里的人,「这是莉莉安,莉莉安·赛曼提斯,是洛杉矶最棒的女高音,这是ann,我们可爱的化妆师,这是祝,中国首都芭蕾舞团的编导,也就是我现在的boss。」 莉莉安热情地和他们握手,「太抱歉了,刚才过于兴奋,失礼了还请别介意,欢迎你们来洛杉矶演出,很高兴认识你们。哦天哪,都这个点了,我得走了,我一会也要演出。莱恩,下周四一定要来我的婚礼呀!不然我永远不会再原谅你了。breaka leg!」 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omg她还和以前一样疯。」莱恩笑着摇摇头,坐下来接着化妆。 「是说她和同性结婚吗?」 「不是说这个,她做什么我都不奇怪,她之前反正一直都疯疯癫癫的。」化妆师出去关上了门,莱恩开始换衣服,后面要做髮型就不方便脱了。他先换上抢装衣,祝君安帮他穿上演出服。 「之前她的剧团和ncyb合作过一次《卡门》。第一次排练她就迟到,来的时候一股酒味,大白天就喝高了,我觉得她非常不尊重别人。结果她上来就泼我一杯水,还强吻了我至少八秒,抱着我不撒手,眼泪鼻涕弄我一身,嘴里一直喊『mi插el』。」 祝君安都听傻了,原来今天的莉莉安已经很收敛情绪了,「谁是mi插el?」 「我也想知道!」莱恩打开门,小安进来接着给他化妆。「当时她哭成那德行,我想发火都不好发了,可是她真的是厉害,等她镇定下来洗了把脸回来,一开嗓把我们都震住了,那天演出特别成功。」莱恩想到往事,一脸的欣赏,他一直认为有真本事的人有点个性也不足为奇。 「一会你们可以去听听她唱歌,都不用进去,门外面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王老师这么说我一会真得去见识见识。」小安给他整理好髮型,示意他起身动一动看看稳不稳。莱恩原地做了几个动作,头髮纹丝不动,小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未婚妻也是个美女,太帅了还是个飞行员呢。」祝君安凑过去看他的手机,莉莉安po的图片中,她和一个金髮女人热吻,左手支棱着对镜头展示她的大钻戒。 「祝导。」 「嗯?」祝君安抬起头,莱恩眼里隐藏不住地期待,他轻声问:「wannabe my plus one(想当我的婚礼男伴吗?)」 *斯特拉文斯基是和巴兰钦常合作的编曲家 第33章 drama queen莉莉安的婚礼比想像中简单很多,是一个很简洁的草坪婚礼,到处都是粉白色的玫瑰花,莉莉安的同事们现场演奏美妙的音乐和花香一起漂浮在空中。 仪式开始了,和煦的阳光下,两个小花童牵着手,在两边大人们怜爱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走过小径,留下一地的粉红花瓣。新娘之一黛安娜挽着她父亲的手出场了。黛安娜穿着一身修身的白色西装,更显得她英姿飒爽,她漂亮的金色短髮打理得一丝不苟,上面戴着闪闪发光的髮饰,犹如一个骑士公主,在典礼台紧张地等待着另一位公主的到来。 莉莉安就是在这样殷切的目光中登场的。 她今天简直美翻了,鱼尾婚纱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她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像刚上岸的美人鱼。莉莉安本来就美艷的脸庞在幸福的光晕下焕发出动人的光彩,她那双摄人心魄的棕色大眼睛含着泪带着笑,一直注视着小径终点的黛安娜。 一曲终了,莉莉安也在父亲的搀扶下走到了黛安娜身边,两人立刻紧紧握起了双手。两位父亲一同走下了礼台,台上就只剩下了两位新娘和神父。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往南极冰川的邮轮上,第一晚破冰晚餐时,你喝了一杯酒就开始唱歌了。」黛安娜提到他们相遇的场景,莉莉安想到自己的酒鬼人来疯行为吐了吐舌头。 「你一开始唱歌,我当时都忘了自己在哪里了,我心想这就是塞壬吧,你虽然没有尾巴,也不是人鱼,但是我确实深深地为你着迷。后来和你相处的每一天,我都感觉那么快乐,那么有活力,平常的生活也那么有趣,你知道我一直痴迷天空,我享受那种游离天外的自由,但是亲爱的认识你之后,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回到陆地上,无论我在那里,风筝的线始终在你的手上。」莉莉安眼里满是笑意,却又闪着泪光,她忍不住想哭,用手给眼睛扇风,怕眼泪打湿妆面。 第59页 宾客们有的已经开始拭泪,祝君安看向莱恩,发现对方也在看他,那目光很深,像一眼潭水。 到了莉莉安致辞了,她抹去了眼角的泪,神情地注视着爱人:「may you never steal, lie, or cheat, but of you must steal, then steal away my sorrows, and if you must lie, lie with me all the nights of my life, and if you must cheat, then please cheat death because i couldn’t live a day without you.」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对面的黛安娜也早已流下两行热泪。 在牧师的祝词下,两个美丽的新娘拥吻在一起,宾客们都站起来为他们鼓掌欢唿。在人群之中,祝君安默默牵起莱恩的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莱恩笑着举起他的左手,吻了吻他的掌心。 和新人合完影后他们就不得不返程了,他们的飞机就在下午。婚礼的场地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只好临时租了一天车。 莱恩脱掉了西装外套,甩到了后座,白色的衬衫下是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加州的阳光太耀眼,开车时他戴上了墨镜,一边开一边哼着婚礼音乐的曲调。 祝君安收回自己的目光,目视前方的宽敞的公路,受到了婚礼的触动,他想谈一谈一个他们之间未曾涉及到的话题,「莱恩,你有没有想过将来?」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不谈往后的事,其实这种很现实的问题在谈恋爱的第一天,甚至是确认恋爱关系之前就应该说清楚,美国和中国隔着大洋,北京和纽约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等到这次巡演结束以后,莱恩在首芭的工作就结束了,等待他们的不是分手就是艰难的异国恋。 莱恩从来没有提过这个问题,工作和演出将他们的生活填满,热恋正深,于是祝君安也没有提,他怕扫了兴。 一开始两人只是露水情缘,没想到莱恩却又回来了,两个人又阴差阳错地卷到一起,于是便开始不管不顾地恋爱,那时候祝君安不觉得他们会又什么未来,有的经歷只有那一段日子,几个瞬间也就足够了。但是他的「不贪心」理论,到后来越来越不能说服自己,也越来越站不住脚。他让莱恩参与到自己人生计划的决策中,介绍他给自己的朋友认识,把自己最私密的一面给他看。 莱恩呢?他是那种活在当下的人,他有想过未来吗? 莱恩一时没有回答,祝君安的手摩擦着西裤,他突然觉得这个裤子束在腿上,又贴身又热,他怎么还不说话? 「当莉莉安说:『i couldn’t live a day without you.』祝君安,我当时的想法和她是一样的。」 这次轮到祝君安不说话了。 莱恩继续说:「你可能觉得我想法太简单,但是我真的觉得距离并不是问题,我爸妈就是异国恋,我就是这样的产物。」或许觉得这样的用词有点奇怪,祝君安笑出了声。 「我不觉得我会再跳很多年。」莱恩淡然地说着自己的舞蹈事业, 「为什么?你现在正是体能技术都最鼎盛的时候,你怎么能不跳吗?你捨得吗?」祝君安不可置信。 莱恩笑了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左手,「我是爱芭蕾的,但是我不想像你一样扑上去一辈子,这是真话。等再过几年,我相信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北京、纽约,谁知道我们将来会在哪里呢?」 「你知道的,我只会在国内,我的创作离不开土壤。」祝君安摇了摇头。 「那我就回中国,没准去哪个舞蹈学校当个老师?也挺好。」莱恩是个乐天派,「生老病死」他或许束手无策,「爱」他迎头就上,而「别离」他不认为是个bigdeal。但是祝君安并不认为他所谓的解决方法真的可行,这不是深思熟虑的决定,更像是一拍脑袋的想法。 「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做任何牺牲,也不想因为我改变你的人生轨迹。」 「祝君安,」莱恩突然从刚才的嘻嘻哈哈变得严肃,「你为什么总是我说啥你立刻sayno呢?你难道不想咱俩一直在一起吗?」 「不是这样,但是...」 「ok, 只要咱俩想要的一样,那就成了呗。我不怕生活有变动,没有啥是不变的,为了我们变,我乐意,我高兴。你听好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还有我自己在里面呢,你干嘛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呢?」 祝君安被他这一连串给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回到。 车里陷入了沉默,祝君安有些后悔自己贸然提到未来,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 莱恩说到后来已经带了点火气,他打开了音乐电台,却不再哼歌了。两个人就这么谁也不说话地开了一路,莱恩把车开到酒店,「你先下吧,我自己去还车。」语气有些硬,似乎还没消气。 祝君安伸手把后座上的背包拿上,准备开车门,就在这时莱恩一把拉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祝君安停住了动作,「我...」 「有点信心,对我们,好吗?」 祝君安感觉心跳得发热,他真想跳进那眼里的潭水中,一缓燥热。 他听到自己回答:「好。」然后他就被莱恩吻住了,莱恩的大手按住他的头和脖子,他觉得更热了。 等车已经快开远了,祝君安还在原地发呆,电动门开了又关上。莱恩又戴上墨镜,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右手还有祝君安皮肤的余温。他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復又哼起歌来。 首芭的演员队伍是下午的航班,而团里的技术人员已经在前一天就前往下一站了,他们要先去做舞台的准备工作。他们是一群无名英雄,比大部队早到晚走,劳心劳力,与各个剧场的沟通与交涉都靠他们落实。到达剧组后他们就立刻开展紧锣密鼓的工作,舞台组的工作人员和剧场员工一起卸货、搭台、布景、吊幕;然后灯光组吊灯再调灯,这这动辄花费十几个小时,实在是磨人的功夫。这并非是机械性的工作,各项工作如何同步进行,不同的剧院如何调整,这全倚仗经验。祝君安的电话总是在一落地就开始响,和灯光组、舞美组关于调整的团务会就要开好几轮。 第60页 飞机上,火车上,大巴上。小桌板,梳妆檯,地板,餐桌。演出,採访,上课,排练,装台,回酒店洗袜子。巡演的生活规律又紧凑,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工作,比在北京的时候更辛苦,游玩的轻松时刻十分有限,但是就是这些片刻让人缓一口气的美好,总在回忆里闪光。 谁都没想到,连天气预报也没预料到刚刚还阳光明媚的天空,突然之间大雨倾盆,好在大家都已经干爽地到了几场。刚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只是阵雨,却没想这场雨来势汹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样一来航班只能延误,没有办法只能在候机厅里等,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一行人困在了候机大厅。有的小姑娘逛起了免税店,有的帽子一戴开始补觉,小孟被拉去打牌,莱恩和祝君安两个人找了个简餐店坐下,躲躲清闲。 「我还记得当时第一次出国演出,」祝君安啜饮了一口咖啡,撇了撇嘴放到一边,速溶得他喝了好几罐,现磨的这种他却觉得比中药还难喝。莱恩把自己那杯拿铁换给他,接过他那杯酸中带涩的美式。 「但是从国内飞法国,但是要在慕尼黑中转一下。哦加了奶好多了,」莱恩笑着给他擦去上唇的浮沫,「我们中转本来一个小时,结果有一个乘客好像是临时就医,延误四十分钟,别的乘客都没什么意见,安安静静地等,当时付老师带队,她急得跳脚,跟空乘讲我们到时候来不及换乘了,而我们又有三十多号人。」 「那可真够呛。」 「机长说会尽快,但是也就抢出十分钟。终于到慕尼黑了,一个接待的地勤就在机舱门口接应我们,带着我们跑,我现在还记得她穿了双小黑高跟鞋,跑得可快了。现在想想当时也真是挺没心的,大家都一窝蜂跑起来,我还觉得挺好玩。」 「最后赶上了吗?」 「赶上了,过关又费半天劲,结果下一班因为我们也延误了半个小时,我们当时上了飞机都不好意思抬头。」祝君安回忆起那段急行军的经歷,笑容也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模样。莱恩就着这样的笑容,把那杯不怎么样的咖啡一饮而尽。 雨过天晴,旅客们终于登机了,飞机排着队等待起飞,飞向那云出雨霁后明朗的蓝天。 第34章 程团在芝加哥的第一场演出后就要回国了,国内还有很多工作等着她。走之前她特意和祝君安单独聊了聊:「前两站都很顺利,但是你也发现了,巡演的时候突发情况很多,每个剧场都有不同的脾气,你看这次咱们在芝加哥这个剧院,规格就比较传统,舞台呢,也比其他国家剧院或者州立剧院的要小,我看舞台的布置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演员们也很快适应了,第一场演出没什么问题,都很顺利。后面就靠你们多盯着些了。遇到什么情况,没关系,不用紧张,有副团带队呢,而且灯光组的老周,还有你云姐那都是身经百战了有什么事情大家一起商量,也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祝君安颔首,程团像是个大家长,自己嘴上说着都没问题,实际上操不完的心,她抚了抚额角,笑着说:「那就祝你们接下来的演出都顺顺利利!我在北京等着给你们接风。」 「您也一路顺风,回去好好休息。」祝君安站起来准备离开。 「诶,小祝。别着急嘛,我还有一件事情跟你说。」程团笑盈盈地看着祝君安,「你知道咱们团里要派一个编导去美国交流一年,跟提普顿一起排他的新剧,提普顿更倾向让你去呢。」 「我?」祝君安有些惊讶,「不是定了让张导去吗?」 「一开始是这样想的,但是不是也没定下来吗?现在人选有了些变化,怎么你不愿意?」 「那倒不是,但是太突然了,我没有问题的。但是......张导,他会不会有意见?」程团嘆了口气,「是有些对不住他,但是团里综合考虑,也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回去也会好好做他的工作的,以后也还有很多别的机会。只要你同意就行,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 祝君安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他简直是大喜过望,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莱恩。跟着国际顶级编舞大师学习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突然落到了他头上,更重要的是,整整一年的时间呀,这一年他都可以在纽约,和莱恩在同一个舞团工作。这如同一个天降大礼,将会影响他接下来的人生的方方面面。 莱恩果然是欣喜若狂。 「真的假的?哎呀妈呀,这这这也太好了!」都给人整结巴了。 祝君安笑着不住地点头,莱恩乐得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冲过来熊抱住了祝君安,还把他抱离地掂了掂。 祝君安听见自己的笑声,就像是听见了久违的、对生活充满信心的自己。 很快团里的正式通知就下来了,大家也都很惊讶,毕竟之前张聪在提普顿那忙前忙后两个多月,大家都以为他是板上钉钉的外派人选了。但是从感情上来说,很多人自是和祝君安更亲近,加上祝君安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所以众人也是纷纷恭喜他。 「张聪不得气死!」小孟不免有幸灾乐祸的嫌疑,但是他也说出了很多人的猜测。 演出那日,剧场前厅立着大型立牌,很多观众在前面合影留念。有一个小姑娘很是羞涩,好不容易排到她了却别扭得不知道摆什么动作好,周围的目光让她更紧张了,她妈妈恨铁不成钢,蹲在地上指挥她,「薇薇安,快,五位脚站好!」 第61页 祝君安在一旁忍俊不禁。 演出很顺利,程团放心地离开了。程团一走,大家就好像在上没有老师的自习课,虽然功课还是照常,但是内心却轻松了一些。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班长」祝君安也是兢兢业业,丝毫不让他们松那根弦儿。就这样,团里的工作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该上课上课,该排练排练,该放松的时候就好好玩。 眼下,首芭的各位俊男美女就按耐不住,正在芝加哥那个世界闻名的不锈钢「豆子」前面各显神通。 不知道这是不是舞蹈生的通病,那就是每每在全球的标志性景点或建筑前拍照的时候,他们总不能好好站着,而是一定要摆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来--一字马、羚羊跳,凡是有情侣还要再来个举过头顶。最直观地给旁边的游客来点震撼。 这个大不锈钢豆子其实叫「云门cloud gate」,位于千禧公园内,是一座非常出名的雕塑。云门由安尼施·卡普尔(anish kapoor)设计,灵感来自液态水银,高度抛光的不锈钢制成,雕塑表面反射和扭曲了周围公园和城市天际线活动和灯光。 祝君安却没跟着去,他正贪图酒店里的温暖。 从阳光西海岸飞到了罪恶之城芝加哥,气温的骤降让他的身体一时无法适应,旧疾冒头,势要给祝导一点颜色看看。于是此时他只能待在开着暖风的酒店里,用工作来转移一些注意力。 「水温刚好,快来吧!」 莱恩的声音从浴室传来,他给祝君安放好了水。祝君安滑进了浴缸里,热水将他拥抱,他舒服地长舒了口气。他伸出手去够檯面上的pad,却被莱恩拿了起来。 没给他。 「成了,泡澡还不踏实泡,歇一会吧。」然后他打开音乐,利落离开,不给祝君安说服他的机会。 没办法,祝君安只得安然享受,他闭上眼睛。水是有些烫的,是他最喜欢的温度,能把骨子里的寒气逼出来,为身体注入暖流和力量。他从前只喜欢淋雨,根本不耐烦泡什么澡,这是他退役后被迫培养出的生活习惯。 泡完澡出来,皮肤都发红,莱恩已经调高了房间里的温度。他用手把药油搓热,一双大手用力地为祝君安涂抹上,并且伴随着按摩。他的力度让祝君安十分受用,手法也是堪比专业,他们都是「久病成医」的一群人。 「等刘大夫回来,再让他给你扎上几针,今天应该就能睡个好觉了。」莱恩一面揉搓着他的小腿一边说,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祝君安抬手给他擦去了。 其实莱恩是个怕热的人,以往夏天他空调都要打到15度才行,冬天再冷也是单衫外面套个羽绒服,一进室内就脱。但是因为祝君安怕冷,他现在都跟着他走。这两天因为芝加哥降温,两人开着暖风睡觉,祝君安睡到后半夜都发现人热得根本不在被子里,有一天早上甚至干得他流鼻血。祝君安建议分房睡,他还不干。「没事,我奶奶之前都叫我小火炉。你这手脚冰凉的,等以后冬天到了,我搂着你睡,给你暖床!」 祝君安笑着点点头,他好像已经想像到那种幸福的暖意,几年来第一次对冬天的到来有了期待。 突然手机响了,是张聪打来的,祝君安有些疑惑,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餵?」 「祝君安!祝君安你可以啊,」张聪大声地叫他的名字,祝君安看了看时间,怀疑他是不是喝多了? 「张老师?」 「是我没错,装什么傻呀你?没存我号码呀小祝。」张聪的舌头都有些大了,「你小子可以啊。恭喜你了,恭喜!恭喜发财!美国风光了一大圈,接下来还要风光一整年了。我这前前后后忙活一遛够,天天在那老提普顿前面装孙子,最后人看上你了!你说我这,哎呦......」张聪打了个嗝,接着喊:「小祝,我这心里难受呀,你知道不?问你话呢!你知道不?」 「张导,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我......」 「你知道啥?你不知道不跟你说!那几个月我怎么过的?我是白天黑夜......」张聪开始絮絮叨叨大吐苦水,祝君安默不作声地听着,也没好意思打断。 「谁呀?」莱恩也洗完澡出来,看见祝君安打电话问。祝君安连忙朝他摆手,没想到太晚了,张聪也听到了,瞬间住了嘴,停顿了几秒,他冷哼一声:「我看你平时蔫不出熘的,没想到还挺会来事,净会哄那美国佬了吧你。你那些事我早看出来,我可是什么也没往外说。」 祝君安眼皮一跳。 「老张,和谁打电话呢?接着喝呀!墨迹啥呢?」电话那头还有另一个醉鬼也在叫嚷着。 「行了,我挂了,小祝,好自为之吧你。」 电话断了,祝君安心里五味杂陈。他想打回去解释几句,但是解释什么呢?也没什么可说的。他能理解陈聪的愤怒,能给他打电话骂他一顿说几句醉话,他也犯不着生气还是怎么样的。张聪这样他听着也不好受,不免有些愧疚,但是他也绝不会让出自己的名额,人到底都是自私的。 他想到刚入行编导的时候,张聪也是帮过他的,从他那里他学习到很多,比如如何安排跳群舞的舞者,怎样在群舞的衬托下凸显独舞者,以及什么时候给他们时间休息。他之前没接触过大型舞剧,导得全都是双人舞或小型舞作品。第一次应对真正的群舞,没有张聪的倾囊相授,他不会能这么快就处理得又快又轻松。 第62页 莱恩追问他怎么了,祝君安长长地嘆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第35章 如此,美国的巡演安排已经过半,众人与芝加哥告别,再次「拔营」,有的人说着再见,有的人想着再也不见(团里有人被抢了手机)。好的坏的全都忘记,他们收拾行囊,与芝加哥告别,于奥黑尔国际机场(ohare international airport)出发,搭乘美联航3个多小时的航班,飞往他们巡演的第四站—迈阿密。 这个佛罗里达洲的第二大城市气候温暖,为退休人群喜爱,因此又被戏称为「上帝的等待室」(god’s waiting room)。迈阿密又被称为罪恶之都,但是白天阳光之下,你更多感受到的是它的活力四射和异域风情。 巡演团在一个周四抵达,要在这待上十天之久,会在椰树林剧院奉上6场演出。这里拉美裔人口占比很大,大巴车司机的英语甚至比祝君安还有限,人却很热情,交流欲十分旺盛。莱恩凭藉着自己高中选修过的半吊子西班牙语,两个人英西掺杂、「鸟语花香」聊得很热络。 「julio。我们团里的女孩子美不美?beau不beautiful?」莱恩回到了美国,英语却返璞归真了。 julio连连点头,「si!si!guapamu插插!(是的是的,漂亮姑娘!) 女孩们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julio。我们团里的男孩帅不帅?han不handsome?」 julio撇了撇嘴,「diablos, normales,normales。(哎呀,太一般太一般)」 男孩们发出鸭叫一般的笑声。 莱恩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这还不帅!老兄你太严格了!那你看我怎么样?」莱恩还摇头晃脑地展示自己结实的胸大肌给司机julio看。 julio思考很久,很为难地说:「eres casi-guapo. (你马马虎虎算帅吧)」 莱恩哈哈大笑:「eres simpática.(你人真不赖)」很得意地转头和祝君安说:「看,我的帅气得到各国人民的认证。」 祝君安已经很无语了,他嫌弃地拍开他的大爪子,「再激动,拍你自己的腿。」 好在芭蕾是无关语言的,艺术是不分国界的,掌声也是不分种族的,首芭一行人收穫了许多听不懂的赞美。 到了周一,前几天的排练和演出告一段落,便给演员们安排了一些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家便三五成群地探索起这个城市来。姑娘们翻出精心准备的比基尼,小伙子们穿着沙滩裤打着赤膊,他们欢闹着沖向了酒店附近的海滩。 莱恩和祝君安由于前夜的放纵,醒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酒店的早餐都已经停止供应。他们只好叫了客房服务。饱餐一顿后便也想着出去逛逛,但是莱恩却并不属意就近的这个颇有名气的海滩,「julio给我推荐了更清净的地方,也更私/密些。」他眨眨眼睛,笑容有些捉摸不透。 等两个人下了出租,又穿越了一片棕榈林,祝君安才明白莱恩的意有所指,原来这里是个裸/体沙滩。 温暖明亮的阳光下,人们三三两两于沙滩上休憩,几乎都没穿衣服。有身材健美的年轻人,一身肌肉晒得发亮,也有老年人,无所顾忌地展露自己饱禁岁月的身体,还有两个光着屁/股的小男孩,你追我赶地围着他们的父母一圈圈跑。 祝君安有些诧异,他把墨镜镜片往下滑了滑,莱恩一脸得逞的笑,「这就是你打听的地儿?」莱恩点了点头,笑得更深了,e on. 想跟你体验点不一样的嘛。」他拉过他的手,两个人一深一浅地跑向沙滩。 两人跟沙滩上的小贩租了个伞,但是没要沙滩椅,铺上了自己带的浴巾。莱恩把阴凉地留给祝君安,三下五除二便脱了个精光,比进澡堂子还快,几道欣赏的目光向他投来,祝君安帮他抹好身体油后,莱恩便大剌剌地躺在阳光下,只戴了一副太阳镜。他的肤色没有刚认识时候那么深了,想必是在国内许久不晒日光浴捂白了,古希腊雕塑一样的身体被阳光亲吻着,一时间让祝君安看呆了。 他看着自己从头包到膝盖潜水服式的泳衣,一时间觉得自己才是这个海滩上的异类。把上衣脱了,却还是下不了手脱裤子,「人生来赤/裸。」他念叨着似是感嘆似是打气,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骨子里就是个内敛的东方人,他选择和自己的文化和解,然后他认命地躺倒了,留着他的泳裤。 莱恩哼了一声,十分欠揍,祝君安没理他。 海风湿湿的,沙子烫烫的,不知不觉祝君安又睡着了。等他再睁眼,莱恩已经不在了。他四处张望,听见有人在前方叫他。 是莱恩。 他站在碧蓝的大海里,向他挥手,大喊着「来呀!来!」 祝君安很想头也不回地向大海奔去,去到他的身边,但是理性拉了他一把,他俩的手机和衣服怎么办呢?他便犹豫着没动。 「go, go. i』ll keep an eye for you.」 旁边一个晒得通红的老太太解决了他的问题。祝君安匆忙向她道谢,他迎着海浪跑过去,沙子绵密滚烫,恰如他的心。 莱恩也朝他游来,一把抱住他,帮他掌握了平衡。他们脸上都挂着明媚的笑,注视着对方,阳光下,面孔上粘着的沙粒发出钻石一样的光芒,连毫毛都是那么的闪耀可爱。海浪起,海浪落,把他们带离了岸边,他们嬉笑打闹,在海天一色间接着咸咸的吻。 游累了两个人又回到岸上,祝君安叫过小贩,要了四个开好的椰子,送了两个给帮忙看东西的老太太和她打着唿噜的先生。两个人挤在一条浴巾上喝着清凉的椰汁乘凉。 第63页 「那是什么?」祝君安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摊问,「mehndi. 就是henna tatoo(海娜纹身),一种身体绘画,说是纹身,但是也就保留个两个礼拜吧,不是真正的纹身。怎么你想想试试吗?」 「疼不疼呀?」祝君安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他指着莱恩的胳膊上的纹身问道。 莱恩耸耸肩,「还好吧,我都敷麻药了,就是恢復的时候给我痒完了。」莱恩身上有三处纹身,分别位于手臂,后背和脚踝。手臂上是一个简单的臂环,后背上的一个伯恩山的彩绘狗头,顶着一个天使的光圈,是他小时候养的狗simba,脚踝上则是一串俄语,莱恩曾经告诉过他那是他妈妈的名字。 莱恩看出了祝君安的心动,鼓励道:「正好你要不体验一下,不合适也没事,反正还会掉。」祝君安的确一直想纹身,之前做舞者的时候,团里不允许舞者有明显的纹身,现下再无顾忌了。两个人收拾好东西还了伞,走到小摊前,摊主是一个印度裔的年轻姑娘,她热情地招唿二人坐下。 祝君安很兴奋,但是直到姑娘问他有没有什么想画的花纹,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考虑过这个事。姑娘见他没有头绪,拿出一大册的图样供他选,两个人挑花了眼,看了半天定不下来,最后还是莱恩指着一个天鹅的样式提议到,「要不纹个天鹅吧,我觉得很适合你。」 祝君安心想反正也是个临时的,便同意了。 也就十来分钟,一只优雅高傲的天鹅就卧在了他小腿的伤疤上,天鹅的胸口被荆棘一样的伤疤横穿而过,没有设计,并不能将伤痕遮盖住,但是却有一种说不来的悽美。 祝君安挺喜欢的,莱恩更甚。 。。。。。。*(老地方见) 莱恩復又躺下,摩挲着他的手腕,「喜欢的话可以等去纽约纹一个,我跟我的纹身师约时间。」 祝君安欣赏着自己的左腿,应道:「不着急,我再考虑一下,有点怕老头把我的腿打折了。」他爷爷祝启军是个老派人,在他心中纹身和黑帮小流氓那是画着等号的,要不换个隐蔽点的地? 「henna一开始是印度新娘出嫁时画的。姑娘纹个满手,一干活就容易花,等她回家时当妈的看到她手心的花纹依旧清晰才能放心。」莱恩絮絮地讲着这手绘的故事,抚摸着祝君安修长的左手。 突然,冰凉的触感从指尖滑过。祝君安抬起手,是一个铂金素圈,在黑暗中低调地反射着月光。 莱恩也伸出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也戴着一个戒指。 祝君安轻笑一声,「什么时候买的?」 「参加完婚礼之后。别有压力,不算engage,就是个定情信物吧。」 祝君安撑起上半身,和他对视,手举在脸旁,「怎么?给我盖个戳儿呀?」 「是呀?行吗,祝导?」莱恩头枕在脑袋上,笑得浑不吝,但是目光十分真诚。 祝君安含笑不语,俯身吻上去,唿吸渐渐急促起来,吻也越来越重。祝君安翻身压在莱恩身上,十指交握间,两个戒指磕碰在一起,椰香树影,夜色如醉。 第二日,上完早课后,大巴又拉上巡演团去剧场彩排。 演员们排着队上车,莱恩和司机在下边聊闲天,试着抽了一口julio给他的细雪茄,做了个鬼脸,劲儿太沖。 祝君安和小孟坐在第一排过道旁的位置上,一边清点人数,一边讨论排练事宜。孟光耀注意到他平时啥装饰也没有的手上多了个圈儿,还挺好奇,「君哥啥时候整了个戒指?有情况?」 「瞎买,随便戴着玩玩。」祝君安随口回答道,「倒是你怎么回事?你的呢?」他这么一提祝君安才注意到小孟手上那个素圈不见了,以前他从来不摘的。 小孟一愣,笑得有些勉强,「咳,洗手的时候摘下来,不知道放哪了。」他掸了掸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把手揣进了外套兜里。 祝君安听他的意思便不再打听,随口安慰道:「没准哪天自己就出来了。」 等团员们都上齐了,莱恩和julio才上来。祝君安一侧身,莱恩便挤到了他里面的位置。他的手上并没有戴戒指,他把戒指和放着母亲照片的盒子项鍊挂在一起,那是离心脏更近的位置。 *天鹅之死the dying swan (le cygne):米歇尔·福金编舞,1905年首演于圣彼得堡。是一部着名的独角舞剧(dramatic solos),时长约为两分钟,表现了一只伤病的天鹅临终之际的场景。这部只花了福金几分钟就编好的作品成为了俄罗斯新型芭蕾舞的象徵,它证明了舞蹈除却赏心悦目这一功能,还可以震撼心灵,感染灵魂。 第36章 中国首都芭蕾舞团到访纽约上演《凤仙花》是近来曼哈顿戏剧表演圈的新鲜事。 这座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市节奏很快,高楼大厦之间,井盖蒸腾起白雾,精英白领们快步穿梭,不把交通信号灯放在眼里。 「我每次闻到这股味,就知道我回来了!」莱恩皱了皱鼻子。 他们到达酒店已经是八点,没有安排工作,于是大家都分头行动,有的回房间休息收拾,剩下的人迫不及待地探索起了这座不夜城。莱恩带着祝君安去见他在纽约芭蕾圈外最好的朋友。 「nick!」 「leon!」 莱恩的朋友尼克已经在酒店大堂等他们了,两人一见面就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尼克,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祝,我跟你说过。」莱恩咳嗽了一声,把祝君安介绍给他。 第64页 尼克是一个非裔美国人,个子在175的样子,四肢纤长,比例极好,他穿着黑色的紧身针织衫和同色西裤,肌肉线条流畅,看出有舞者的功底。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尼克非常友好地和祝君安握手,然后重重地在莱恩背后拍了一下,「我从没见过这傢伙这么不好意思的样子。」祝君安笑了笑,「我也是。」 三人找了一家附近的小酒馆,时间还早,人不算多,很安静,爵士乐舒缓地在空气中流淌。 「怎么样?中国怎么样?巡演还顺利吗?老哥你怎么比去中国前还tan(肤色黑)了。上次我在健身房碰到kim,胖得我都没认出来。之前我俩一个剧组的时候,别人都叫我们一对小猴子。yulia的小猴子上次在《魔法坏女巫》里演得棒极了!我们都可骄傲了。听他说怀特太太现在还老在课堂上提到咱俩当时的恶作剧呢,现在都气得她牙痒痒。james!你好吗!请把我上次那瓶酒找出来。祝,你喝得惯威士忌吗,这还有很多别的。」尼克语速快极了,他一边连珠炮似的问一边把酒单递给祝君安。 「好得不能再好了了,在迈阿密抓紧晒了两天,男人结婚就发福,yulia给我发了好多视频,我回来了他们却去坎昆了,咱们当时真的是太淘了。要试试这酒吗?那先来一点吧。」莱恩一面一一回应他一面给祝君安倒上酒,话题换得太快,把祝君安都听晕了。 好友之间好久不见,有说不完的话,莱恩和尼克畅快地聊着近况,也贴心地没有让祝君安觉得被排除在外,言语间,祝君安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是在文化学校认识的,这所学校的对象就是主业从事表演艺术的孩子,比如莱恩这样的舞者,还有尼克这样从小就投身于百老汇音乐剧的演员。现在的尼克已经不再登台演出了,他转行作了一个剧评家,还经常说说脱口秀,他的素材库就是纽约的演艺圈。 国内外的演艺圈是不同的土壤,祝君安对纽约的种种自然有着无限的好奇。「现在纽约人还会看报纸吗?」 「现在都有电子版了嘛。即使读者不在意,创作者还是很在意的。」尼克答道,「以前百老汇的新剧首演完了以后,制作人、导演还有主要演员等等,反正是和新戏相关的一众人吧,庆功宴开到再晚,早上也得爬起来看最新的《纽约时报》。当时我组里哪个编剧,大鬍子马克,你还有印象吗?他每次都在after party上喝个大醉,后来我才他买醉是因为紧张,你看吧,他早上就睡在门廊那,报童刚把报纸扔他家门口,他立刻就爬起来,耳朵简直比狗还灵!」 莱恩和祝君安都笑了,尼克又啜了口酒,做了个鬼脸,「没办法,剧评太重要了,那些评论家,舌头毒得狠,他们轻飘飘一篇短文章,能让一个剧大红大紫,也能让制作人跳楼。cats《猫》,那真是有九条命!大部分都又短命又赔钱,要不说纽约音乐剧叫cut-throat business(割喉生意)呢。」 「你现在也是手握特权的人了。」莱恩打趣道,和他碰了个杯。 「哦我还差得远呢。而且现在报纸影响力也不如从前了,但是祝不是我吓唬你,那些舞评家,尤其是来自伦敦那伙,他们舌头真是刁钻刻薄,你可要做好准备。」 三人告别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看着尼克跳上了一辆计程车,祝君安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今天太晚了,还是酒店离剧场近,明天排练完我带你去我家看看。」祝君安闭着眼靠在电梯的镜子上,点了点头。 结果第二天他们也还是住在酒店,排练走台一开始,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虽然他们已经演了上百场,但是对于巡演最后一站,团里的上上下下都是非常的重视。芭蕾舞的受众更少,影响力也更小,但是没人敢说对外界的评论毫不在意,尤其首芭这次外出巡演是外交部批准的,还不能完全视作一场商演,需要一些好评作背书以便宣传。 好在《纽约时报》给了《凤仙花》一篇振奋人心的好评。 「breath with china ballet」纽约时报签约舞评家大卫·洛克特在其专栏里写道:「整个剧场都跟着演员的节奏唿吸。两个小时的舞剧,从头到尾,像是一场梦境,中央剧院的椅子还是该死的让人难受,但是音乐一响,你便全不在意。」 从舞蹈入门教程时开始,芭蕾老师总是强调唿吸,真正的演出时其实很难,高强度的动作,有时候还穿着紧得要命的衣服,唿吸不是一件易事。演员们常常只能憋着气,背对着观众的时候才能勐吸一口,熬到到了后台,个个气喘如牛,这或许是双人舞都不长的原因。但是这都是侧台才能看到的,观众们看到的演员始终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优雅轻盈。 《on point(足尖)》对舞剧本身一笔带过,长篇大论的重点放在莱恩身上,「这不是放逐,是王者的回归!」「莱恩·王这名天资卓越的舞者,以他奔腾敏捷的舞蹈节奏把我们迷住。我绝不滥用『伟大』一词,尤其是用在这个只有26岁的舞者身上,但是王的演技确实给我的视觉带来冲击......」可以肯定这个评论人一定是莱恩的狂热粉丝,因为他不止一次用到如「我的笔都在发烫」这样夸张的形容表达他的激动之情。 《大都会报》、《今日芭蕾》等报纸杂志都尽以溢美之词,《凤仙花》美好独特的东方风韵俘获了一众好评。批评的声音也还是存在。《右岸之声》是最不友好的,标题「bring ballet to new york」就暗含恶意,暗讽首芭bring coal to newcastle是在班门弄斧。《morden dance》中的一则评论说:「音乐只是中华元素的堆叠,没有发展,和芭蕾舞完全不适配。每一段舞都美如诗篇,只可惜完全缺乏连贯……」气得邱律打电话跟祝君安骂「狭隘外国佬,他们懂什么叫工商角子羽吗?」但是总的来看,此次美国巡演离完美收官只差后面的几场演出了,团里一派喜气洋洋。 第65页 国内最权威的晚间新闻节目也对《凤仙花》报导更是让大家的雀跃心情更上一层楼,虽然只有十几秒的镜头,也足以驱赶大家几个月以来的辛劳。 「我爸妈把全家二十几口人都叫过来看昨天的新闻,我叔叔还放了鞭炮呢!」一个还不到二十的小演员最为兴奋,她同屋的说她这两天睡着了都笑,大家听了也都乐。 远在首都的祝爷爷也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守在电视机前。 「那是不是小安子?第一排跟着谢幕那个?」 「是呀爸,可不就是您大孙子吗。」姑姑也笑得不见眼,「您当时还死活不让学舞呢。得亏没听您的吧?」。 祝启军假装听不见,只一个劲追问:「录下来了吗?你一会把那个回看调出来给我瞅瞅。」 后来这段视频祝启军老人家发给了所有还健在的老战友老同事老街坊。 爷爷在升学的过程中还是想阻挠祝君安跳舞,他想让他回到他认为正确的属于男孩的道路上。 但是当他看到孙子舞蹈教室出来,坐在浴室的地板上,龇牙咧嘴地脱掉舞鞋,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老爷子心想,快别遭这洋罪;祝君安在拖右脚的时候,泪都下来了,老爷子撇了撇嘴,有些不满他的娇气;小孙子却在眼泪中绽放出一个笑容,他一瘸一拐得站起来,光着脚把上课新学地动作跳了一遍,接着他又一瘸一拐地走到水槽,用清洗了双脚,简单处理过,换上了一双舒服的运动鞋,哼着上课伴奏地音乐回家了。 厕所的隔间里,祝启军坐了大半晌,他看见水流过孩子的脚,变成了红色,他突然明白,自己的小孙子不亚于一位士兵,他为梦想流血流泪,却又乐在其中。 自此之后,他再没提过让祝君安放弃跳舞。 祝君安虽然就在北京上学,但是因为舞校的封闭式管理制度,回家也不多,两人也说不上有多亲,但提起孙子,老人家总是骄傲的。直到后来发现祝君安喜欢的人也是个男孩,两人关系急转直下,爷孙俩爆发了巨大的冲突,好几年祝君安都被扫地出门。祝启军连带着姑姑一起埋怨,他怪罪芭蕾让自己的孙子走上了一条「不男不女」不正常的路,再到后来祝君安出事,再也跳不了舞,他才心软下来。老人家吓坏了,想起自己早逝的儿子儿媳,只剩下愧疚和心疼。他勒令祝君安搬回家休养,祝爷爷眼看着祝君安一蹶不振,又听说他那个小朋友跑到美利坚去了,他忍住没说一句风凉话,后来他也见证了祝君安转行的挣扎,现在看见电视机里人群中一眼就看到的孙子,站在舞台上,和主演们一排,笔挺朝直的,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祝君安反而是整个舞团,乃至整个亲属团里最淡定那个,媒体常用的字眼,「横扫」「征服」,他觉得太夸张太吓人,得到好评他心里自然也高兴,但是他也明白舞蹈的评价和政治、剧团运作宣传都有关系,唯独与他无关,作品完成的好坏,他自有心头的一桿秤。 他认为纽约的首演简直是最不理想的一次。谢幕时观众们都拍手叫好,他却只觉得透不过气来,整个剧场一片「混沌」。 祝君安明白是几位主演的出色表现撑住了掌声,其他很多方面都差强人意。「是演员们太认真太紧张了?是下午走台彩排太累了吗?到底哪里不对劲?」但是祝君安把这些情绪都自我消化了,他不愿意扫大家的兴,只是第二场之前,他找个别演员谈过心,排练的时候又花了很长时间让大家感受自己的身体,互相踩腿按摩。 第二场的表演行云流水,观众反应更加激烈,但是祝君安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后来他清晨跑步时对着中心公园的湖面,才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他的留白不够。 好的编舞应该本身就能发光,而不是全依赖舞者的诠释,舞者累了,状态差一点,或者说换一批技术稍差一点的舞者,整个作品都该是那么精彩,不同的演员、时间、状态、时节,都应该赋予一个作品不一样的生命光彩。 这一瞬间,他才感到大脑以及整个胸腔里的混沌离去,復又清明起来。 第37章 周日第三场演出前,已经回到国内的程团开着视频和演员们讲话。 「首芭在国际的舞台上献上这么精彩、高水平的演出,中美舞蹈界的认可,包括电视一套的播报大家想必也看到了,我真的,与有荣焉。谢谢大家,小祝小孟,编了这么好的舞,邱老师这么好的音乐,演员完美地呈现,各部门工作人员不余余力地付出,相辅相成,才有了这么的表现,也赢得观众的口碑。巡演这么久了,我知道一路上舟车劳顿,真的辛苦了,在此谢谢大家。」程团起身对着镜头鞠了一躬,大家鼓起掌来,也是为自己的努力喝彩。 「还有最后半个月的时间了,下两周又是各排了四场,比较辛苦。大家可以骄傲,我们也应该骄傲,但是呢,不要浮躁,好不好,再坚持一下,剩下的演出,也不能松懈。我们团训是什么?」 演员们异口同声地说:「完美是职责所在!」 「没错!完美是职责所在。我期待大家接下来完美地演出,完美地完成任务,我在北京等着你们凯旋!给你们庆功!」 「完美是职责所在。」莱恩重复了一遍团训,「说得好。」祝君安颔首。观众喊了一声声「bravo」」encore」固然让人为之振奋,但是说到底,精彩的演出是职责所在。 第66页 在他的心里,莱恩是一个让人敬佩的舞者,每天数小时的排练,除了大课之外外加的一个小时的慢动作扶把练习。他有石匠一样的耐心,对自己的舞蹈不断凿刻,直到尽善尽美。经常他只在更衣间小睡片刻,然后又和舞伴排练一下午,无论是排练还是演出,没有人见过他疲惫的一面。这样的努力,外加非凡的天赋,他的演出表现总是最佳的,他是当之无愧的首席。 演出结束,大巴还没开出剧院,莱恩就睡着了,祝君安看着肩头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能看到他安详的睡容,可以在他最累得时候借一个肩膀给他,这让他感到幸福。 到了酒店,祝君安轻轻地拍了排莱恩,「下车了,回房间再睡吧。」莱恩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了看窗外,他行尸走肉地跟在祝君安身后,进了房间方才清醒了过来,「明天放假一天是不是?走,收拾东西,跟我回家。」 夜色下,两个人跳上一辆黄色的计程车,开了有半个小时,停在了一栋公寓楼下,莱恩输入密码,牵着祝君安的手爬到三楼,打开了房门。 祝君安刚进屋,还没来得及打量一下莱恩的居所,就被按在门上亲。 他终是被狮子带回了自己地盘,这么一来,再无顾忌,他们可以纵情彼此,发出再大的动静都不用担心。 。。。。。。 再消停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五点了,祝君安的困劲儿都过去了,但他精神兴奋,这么一来,飢饿变得得难以忍受。 莱恩去给浴缸放水,祝君安在陌生的厨房里翻找,想看看能不能凑合两口,无奈这公寓久不住人,橱柜只有两包干硬的义大利面,连油都没有。 莱恩从浴室出来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美景,晨光熹微中,祝君安两条紧緻白皙长腿在眼前晃,衣服都还在烘干机里,他只穿了一件酒红色的卫衣,上面写着「will plié for pizza」(为了披萨下蹲),四个单词围绕着一牙披萨漫画,是旧金山芭蕾舞学校送的文化衫,祝君安特别喜欢。俯身或摸高时,春光乍泄,莱恩咽了咽口水。 听到身后的动静,祝君安回身问他:「连泡面都没有吗?」语气中有些责怪。话音还没落,就听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宣洩着他的不满。 「餵。」 莱恩这才从遐想中回过神来,「啊?应该还有几个罐头,算了别找了,我叫披萨吧。」 他什么都没穿,赤条条地穿过房间,在门口翻出披萨店的菜单,打电话定了餐。 「先洗澡?还得等一会。」莱恩的厕所不大,只有六七平的样子,却放着一个不小的方形浴缸,浴缸旁边有一个大桶,祝君安推测这应该是用来盛冰块的,用冰块泡腿是莱恩的习惯。 。。。。。。 碳水的补充让二人迅速昏睡过去,他们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来之不易的一天假期就在疯狂和酣梦中过去了大半。 这时候,祝君安才得以仔细打量起莱恩的公寓来,原木的色调,未经装饰的白墙,简单的几件家具,客厅只有两个大靠椅,墙面上打着大大小小的架子,上面挂着一辆山地自行车,三支球拍,几个头盔,各式各样的户外用具还有工具。另一面空着的墙安着一排把杆,高度比团里的还高,显然是按照莱恩身高调整过的。 公寓并不大,没有餐厅,开放式的小厨房和客厅以一个岛台连接,嵌着公寓原装的酒柜,里面一瓶酒也没有。放着两把椅子,一把上还放满了书籍和杂物,想来平时也没人坐。 卧室里只有一张双人床、衣柜、以及一把椅子充当一个床头柜。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公寓,一切都可以凑合,但是又一应俱全,装下了他的工作和爱好。简单合理,不乏舒适。 两人去楼下的小超市买些食材,想要做顿简单的饭。路上碰到了一对老夫妇,热情地和莱恩打招唿,「你回来了亲爱的。」 「是呀,劳德太太。好漂亮的百合花。」 满头银髮的劳德太太笑眯眯的,一手抱着花,一手牵着老伴,往公寓的方向走。他们相错开来,莱恩拉着祝君安的手往超市走,他们向着油画般的晚霞走去,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们年轻的面庞上,目之所及都染上温暖的橘红色。 「你看这里放张书桌怎么样?你工作用。」吃过饭,莱恩兴奋地在客厅里打转,规划着名祝君安来了之后空间如何使用。他拉着祝君安满屋晃荡, 「这里,我把东西放到储藏室,那儿可以放拿铁的东西。」 「哗啦」,他把自己的衣服挪到一边,你看这么大够你放衣服不?在门口放个衣架,放我们的外套。」自从知道祝君安要在纽约交流工作一年开始,莱恩就开始畅想两个人在纽约的生活,祝君安看着他在自己的家里忙前忙后,规划着名他们的未来,他心里胀胀的,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了,控制不住地想要和他一起傻笑。 「好了,等巡演结束我们再想吧,我的东西也不多。现在,拉我起来。」祝君安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向莱恩张开双臂,莱恩把他一把拽起,拽到他结实的怀抱里。 莱恩做的饭,祝君安便洗碗。莱恩坐在沙发上,给他念刚刚和菜一起买回来的报纸,上面提到了他们的演出。他说一句翻译一句,「编舞独特,很好的创意,故事感人......充满想像,戏剧性非常强......群舞的演出也很有感染力,技巧熟练,在战争戏中的表现尤其突出,虽然他们才有十几个人,可是看的时候却觉得很多......千军万马。」他抬起头,面有得色,祝君安立刻为他点赞,这成语用得很有水平。 第67页 祝君安理智上不把外界的评论看得过重,可是潜意识里还是难免紧张,尤其是之前尼克的一番吓唬,他当天晚上就做了噩梦,梦见评论家把《凤仙花》贬得一文不值。 评论只有短小的一则,很快就念完了,祝君安一回来他就立刻躺下,枕在他的腿上,捡一些时事新闻念,絮絮叨叨地,祝君安快听着了。 「这种新闻也值得上报纸?我看是没的写了。」莱恩吐槽道,报纸被他翻得「哗哗」作响,惊扰了祝君安的瞌睡,他揉了揉眼睛,莱恩突然坐了起来,「邦达列夫?」他直勾勾地盯着报纸,像要用目光把它点着,嘴唇抿得很紧,眉头皱在一起,表情十分严肃。 祝君安很少看到莱恩这副神情,他看向报纸,大大的标题--《维也纳顶级芭蕾舞学院丑闻》。 「维也纳国立歌剧院学院是欧洲顶级的芭蕾舞学院,其学生凯萨琳·贝特控诉学院芭蕾艺术总监诱使她发生不正当关系......今年二十岁的凯萨琳向记者表示,艺术总监亚歷山大·邦达列夫自从她十七岁开始便强迫她保持不正常的亲密关系,为了让她不揭发其恶行,以奥地利皇家芭蕾舞团名额许诺她,但是由于她不愿意继续交往,他动用职权导致她未能从学院毕业,肄业后也得不到任何工作机会......邦达列夫刚刚结束他在美国纽约城市芭蕾舞团的客座工作,于上礼拜返回欧洲。对于学生的控诉,他表示他确实在去年和凯萨琳有过一段忘年交,但是很快就结束,在这段自愿平等的关系中,他也从来没有许诺过任何好处,相反,当凯萨琳由于成绩未达到毕业标准向他请求方便时,他拒绝了她的要求,并因此受到了对方的诬陷......现在政府已经成立特别委员会,调查此事件,调查还在进行中,预计于下周二举行第一场听证会...... 联想在亚歷山大在中国的所作所为,那个年轻的女演员最后自请辞职,离开了首芭,不知道去向,而亚歷山大功成身退,拍了拍屁股就走了,这点花边新闻对他的事业造成不了任何影响,只是给他的风流史再添了一笔。现在又爆出类似事件,虽然不知道事情真相如何,但是祝君安绝不相信亚歷山大有他自己说得那么无辜,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触犯法律,可以肯定的是这傢伙绝对是个无耻下流之辈。 莱恩把报纸放在一边,祝君安看着他,他却刻意迴避了他探寻的目光,似乎并不想讨论这件事,「不早了,咱们回酒店?明天早上还有大课。」祝君安见证过两人之前的冲突,知道他们早有过节,之前莱恩就避而不谈,现在还是这样,祝君安便也没有问什么,既然已经见报引起了关注,真相大白只待时日。 莱恩拆开一个新的快递,把一顶崭新的白色头盔戴着祝君安脑袋上,祝君安被头都头脑一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戴头盔干嘛?」莱恩从墙上取下自己黑色的头盔,拎起两人的背包,歪了下头,「我们骑车回。」 高楼林立,黑夜之下它们像一座座钢筋水泥巍峨怪兽,脚下流动着密集混乱的车流,在这中间,一辆摩托车穿行而过,车上的两个人都前倾着身体,祝君安抱紧莱恩的腰,飞速之间,风从他耳边唿啸而过。 到了酒店,莱恩看着身后乘客明亮的眼睛,还沉浸在初次飞车的新奇体验中,速度带来的快感也让他暂时忘记了不快,「怎么样,刺激吗?」 祝君安点了点头,「太爽了!」 莱恩情不自禁地笑了,「没办法纽约太堵,我家坐地铁不方便,骑车最快。以后咱俩就这么上下班。」祝君安摘下头盔,抱在怀里,笑盈盈地点头。 *根据维也纳国立歌剧院学院丑闻改编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章~~~ 第38章 回到酒店已经十一点了,洗完澡之后两人就睡下了。 这两天高强度的运动,祝君安睡得很沉。半夜的时候,他听见莱恩似乎在跟谁打电话,卫生间的门缝里透出光来,莱恩的声音压得很低,说的话他一个字听不懂,想必是俄语。 没有声音了,应该是打完了,但是莱恩还没有出来,「莱恩?」他叫了一声。 莱恩很快从洗手间出来了,关了灯,「抱歉,吵醒你了吗?」莱恩回到床上,在被子里抱住他。「没有,你在跟谁打电话?」祝君安打了个哈欠,靠在他怀里復闭上了眼。 「没什么。」莱恩说,「我姐。睡吧,明天还得早起。」莱恩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祝君安哼哼了一声,很快就又睡着了。 忙里偷闲的休息日只有一天,周二首芭训练和排练继续,接下来的两个周末还有最后的八场演出等待着他们。 程团远在祖国,给祝君安和莱恩下达了採访任务--周日下午和晚上的两场演出之间,集中给他们安排了一轮记者採访。「下午那场是莱恩跳,正好演出完参加。小祝,到时候让化妆师也给你扫点粉,精精神神的!」 任务一压在肩头,莱恩看祝君安明显有些发愁。 「你说有我在程团还安排了一个翻译,是不是组织对我的不信任?」 祝君安敷衍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介标准的普通话,正统的英格力士,还要请个翻译坐我边上,我这......」 「你说能不能让小孟替我?」突然想到了逃避的方法,祝导目光一亮,看向莱恩,想要寻求认同。莱恩摊开双手,眼神无辜,意思是「你觉得可能吗?我说了也不算呀?」 第68页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虽然祝孟两个编导都为舞剧倾注了心血,但是祝君安是第一编导,而且他又即将代表首芭在美进行交流工作,程团怎么能允许他在这么露脸的时候往后撤。 说来也奇怪,祝君安在跳舞的时候是个人来疯,观众越多他状态越好,但是採访他却总是有些牴触,以前做演员的时候,几次比赛下来,他也锻鍊得可以从容回答採访问题,说几句场面话,后来当了编导,需要应对的对外场合更多,他虽说完全可以胜任,但内心是不喜欢的。像之前《凤仙花》在国内首演前的记者招待会,他的回答言简意赅,面对挑衅的陷阱问题他也是不卑不亢,头脑清晰,不会自乱阵脚让对方带节奏。一方面,他觉得语言在描述舞蹈时很无力、很空洞。罗兰·佩蒂*说过,有些东西一旦讲出来就失去了意义,舞蹈才能将无法言说的东西表达出来,他持有同感。再就是他的性格使然,他不愿意去解释说明太多,他所表达的皆在舞蹈里,观众一看便知。现在私下里和莱恩两个人,他却可以诚实地表达他对这项工作的逃避心理。这时候他不是那个理性又成熟的祝导,他又能做回了那个有个性、最真实的祝君安。 「没事,到时候我来,你想说啥我都知道,我就是你的发言人。」莱恩提议,他血统里的东北基因加上美国教育,之前上课他没看过的文章,老师提问他都能扯三分钟。看他那个大包大揽的得瑟劲,祝君安会心一笑。莱恩明白其实他也不是真打退堂鼓,只是发发牢骚罢了。 午休的时候,莱恩带着祝君安在nycb的展览走廊里闲逛,两边的墙壁上挂满了和这个舞团有关的照片和海报。 有一张巴兰钦的黑白照片吸引了祝君安的注意,这个20世纪最杰出的舞蹈家、芭蕾编导,正在笑着注视这桌子上的爱猫。他日常会观察猫的动作,从中汲取灵感,用于自己的舞蹈中。 「我想拿铁了。」祝君安看了看自己屏保上的小傻猫,自己这次在外演出,又把他送到了可心家,虽然拿铁非常适应新的环境,和大金毛可乐也处得兄友弟恭,祝君安还是不免内疚,「不知道等我回去他还认识我不。」 「肯定呀,拿铁那么聪明,等巡演完我们一起把他接过来。」莱恩环住他的肩膀,轻声安慰他。 除了这张温情的照片,还展出很多巴兰钦在自己舞剧中的演出照。他曾经也是一名独舞演员,但是由于膝盖受伤,并且手术不成功,他无法再登台演出。后来在自己的舞剧里,他经常出演一些具有特色的角色:《三角帽》里的老人,《神奇玩具店》里的黑桃国王,在《海神的胜利》里,他担任演出名为「雪球」的黑人奴僕的角色,跳了一支独舞。 「其实你也可以这样。」莱恩说,祝君安没明白他的意思,「你也可以跳一些没什么难度的角色,比如《凤仙花》里的王副官,他没有什么跳跃动作,只要你想,你完全可以自己上。」祝君安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剧照。就像有的导演会在自己的电影里客串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很多赝品的画家会千方百计地在画上留下自己的签名,创作者们总是想在自己的作品里留下自己的身影,打上自己的烙印,祝君安不能免俗,这样的提议让他心中一动。 再往前走,他们驻足于《俄耳甫斯》*的剧照前。「我看过这部舞的视频资料,真的刷新了我的认知。」祝君安出神地端详着照片,喃喃道。 「我在workshop时学过这支舞,舞步非常少,而且都不是传统的动作,易学难精,后来我明白了,要像跳一首歌而不是舞,一下就对了。」莱恩说,「以前这是固定的巴兰钦剧目,但是70年代起,nycb的舞台越跳越大,从中心剧院搬到了林肯中心,《俄耳甫斯》就被撤下来了。」 两个人同时嘆了口气,都感到有些惋惜。这不长的走廊投射着了美国现代芭蕾的缩影,见证过一部部舞剧的创新和兴衰,与一代代演员的鼎盛和落幕。 「我之前做舞者的时候对编舞的关注不多,只在意哪个舞段难度最大、最精彩,哪个剧情最感人,甚至是哪个音乐最好听。后来开始尝试编舞,我虽然不能演出了,可是我发现我离芭蕾反而更近了。」杰出的演员未必会尝试编舞,好的编舞有可能并不是出色的舞者,祝君安是不幸的,伤病让他不能再跳舞,但他也是幸运的,他无论是作舞者还是编舞,都是那么的有天分。 「你说俄耳甫斯怎么就那么忍不住呢?他就非得回个头?这冥王也是闲的,放了人又为难人。」这则神话的剧情一直让莱恩匪夷所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可能是想告诫人们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无法挽回吧。我也不知道,神话又不是寓言,全看个人理解了。」 莱恩摇了摇头,感慨道:「这一没忍住,老婆彻底没了,这要是我悔得肠子都青了,下半辈子都完了!」祝君安看他捶胸顿足、感同身受的样子觉得好笑,打趣道:「所以你别食言,别说谎,别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我过马路也好好看红灯,争取不让你在阎王爷面前跳芭蕾。」 「祝导?我说我老婆,你认得很快嘛。」莱恩眼里全是促狭的笑意。 祝君安面上一红,想到昨晚被某人逼着叫了好几声「老公」,他扭头就走,莱恩追在后面,嬉皮笑脸地道歉。 他们不知道,有一扇门后面,有一双眼睛,正通过猫眼看着他们。 第69页 *罗兰·佩蒂(rnd petit)是20世纪世界最伟大的芭蕾舞编导之一,享有极高声誉,被法国前总统席哈克称为「具有民族特色的世界大师」。他的职业生涯涵盖了舞蹈演员和编导两个领域,出生于1924年1月13日,逝世于2011年7月10日。佩蒂的代表作品包括《失乐园》和《卡门》等,其中《卡门》是他根据法国作曲家乔治·比才的同名歌剧音乐改编的,成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芭蕾舞剧之一,全球演出超过5000场次,访问过40多个国家。 佩蒂的创作风格融合了大众艺术因素与高雅艺术,他主张保存古典芭蕾的优秀传统,同时摆脱程式化的束缚,努力塑造有个性的人物,创造出性格独特、感情丰富的形象。他的作品深受世界各大芭蕾舞团的欢迎,包括芭蕾歌剧院芭蕾舞团、旧金山芭蕾舞团等。他的作品《卡门》和《阿莱城的姑娘》在他的亲自指导下登上了中国的舞台。今年中法建交60周年,中芭演出了这两部经典之作,纪念佩蒂的百年诞辰。 *《俄耳甫斯》剧情芭蕾,是一次舞蹈试验。此剧是俄耳甫斯古老传说的一次现代表述。俄耳甫斯是希腊神话中伟大的音乐家,到冥界寻找自己的亡妻欧律狄刻,他用美妙的音乐说服了冥王,找回了妻子,却因为没能信守承诺,在回到阳间的路上回头看了妻子一眼,欧律狄刻再次死去,用不能復生。多年来,《俄耳甫斯》一直都是巴兰钦的重要作品,直到1964年,舞团从拥有小舞台且相对隐蔽的纽约市中心剧院搬到了规模大了许多的林肯中心的纽约州剧院,加上年轻舞者演出戏剧性角色的能力减弱,这部作品渐渐退出了舞台。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结尾有些羞耻。但是我的朋友很喜欢老公老婆的情节,所以这章送给美美,谢谢你带我进入耽美大世界。 第39章 下午还有一节基训课,之后便是走台。演员们散落在教室的各处,做着准备工作。有的已经自己的腿掰呈200度,还能轻松地和旁边的同伴聊天。一些演员在舞鞋上较劲,把坚硬的鞋底掰段了重新缝以便更加贴合舒适,有的在地上勐敲足尖的部分,演员们要为演出准备出足够的舞鞋,把鞋穿上之后还要在松香盘里踩上一踩,确保防滑;当天上课的老师正在自己的脚上画着线条,好给演员们展示脚步的发力点和发力方式。小孟刚刚在教室的地板上贴好定位点,方便一会排练。 莱恩也坐在教室的角落,用弹力带做拉伸,祝君安在教室里分发了一箱水,拿了最后一瓶给他。 「我跟你说个事。」 祝君安正在自己的工作日志上快速记着什么,没有抬头,「嗯?」 莱恩看看周围,大家都在忙自己的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他凑近了些,在祝君安耳边说:「后天我姐他们一家四口会来,周五他们来看演出,晚上一起吃顿饭?」 祝君安一下子坐直了,「周四?行...行呀!他们买票了吗?我去问问还有没有多的。」他「噌」得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被莱恩拉住了衣摆,「不用不用,诶,你别紧张呀。」 「我...我不紧张。」祝君安僵硬地又坐下了,他觉得莱恩笑得十分欠揍。 「票我已经搞到了,这是我的地盘,几张票还能没有?就是跟你打声招唿,周四排练完我们就走。」说完莱恩继续用瑜伽球按摩脚底,留祝导在一旁头脑风暴。 课程还有几分钟开始,几个女演员已经自行开始了练习,她们扶着把杆拉伸、下腰,纤长的身体线条于柔韧中彰显力量。 「不用担心,我姐是我认识的最有亲和力的人,她一定也特别喜欢你。我的nieces也超可爱,两个小天使,你见了就知道了,完全不用紧张。」 「你姐是来演出的吗?」祝君安还记得莱恩之前提过她在洛杉矶杜比剧院演出。「没有,她是特地来看我演出的,也不是,她是特地来看你的。」 「来看我?」祝导再度坐直了。 莱恩看着他像个炸毛的猫,想笑又不敢,身子微微发抖,「逗你的,是来看《凤仙花》的,她也是个芭蕾爱好者。」 舞者们脱离把杆,在教室中心进行慢板练习,步伐轻盈、旋转干净。 莱恩看着她们优雅轻快的舞步,「小时候我姐跳芭蕾,我练的是体操。我下课更早,经常在舞蹈教室等我姐,看她跳舞。」 莱恩把器材收回背包里,「我觉得我姐已经跳得很好了,是跳得最好的那个,老师都夸她,但是我妈却总能挑出错来。当时我特别庆幸自己不是女孩,不用学芭蕾。」 「但你还是学了,而且跳到了首席。」 「可说呢?」莱恩笑着摇了摇头,命运就是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后来我姐考上了美国芭蕾舞学院*,我妈逢人就夸,我才知道,哦,其实她是很为我姐骄傲的。」莱恩的目光扫过教室,「估计她也在这儿上过课。」 祝君安对故事的走向有大概的猜测,莱恩的姐姐现在是一名乐团提琴手,而不是舞者。 「但是第三年,我姐就回来了,她的上半身比下半身长得快,头也比别人都大,不再符合学校的标准。我妈带我姐看了好多医生,没有办法,我爸就是五五分,基因里带的。当时我姐瘦得吓人,头大身子细,跟个蘑菇似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我爸妈吵得厉害,当时差点就离婚了。」 莱恩的笑容逐渐苦涩,眼神里带着悲伤,「我打定主意,他俩离婚我一定选我爸,我姐却说妈妈太可怜了,她要选我妈。当时我觉得她是个受虐狂。」 第70页 「其实有芭蕾梦想的是我妈,大的不行练小的,我当然很抗拒,我喜欢的是体操!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开始劝自己,体操也有地板动作,杆上练习,我本来对空中特级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再后来我个子疯长,练体操也不合适了,也就接受了,跳到了现在。」祝君安想到那个画面,小小的莱恩一边和妈妈较劲,一边又没办法,只能自己哄自己,忍俊不禁。 莱恩长嘆一声:「我们姐弟俩都是受虐狂呀。」钢伴弹奏起了音乐,他起身加入了人群,开始训练。 周四的聚餐应莱恩外甥女们的要求,选在了k town的一家韩国烤肉。 「uncle leon!」莱恩和祝君安刚推开店门,两个小姑娘便朝他飞奔而来,一边一个抱住了他。「蹦蹦跳跳!」莱恩一手一个把她俩抱起来,「哎呀你们又长分量了,有没有想我?」「想了!我最想你!」「不我最想leon了!」两个人争先恐后地在莱恩的脸上留下一个香吻。 莱恩把他俩放下来,一边一个牵着她们的手,「这是你们祝舅舅,是舅舅的朋友。」 蹦蹦小声地叫了声「舅舅」,祝君安沖她笑了笑,她害羞地躲到了莱恩身后。 「我知道!mommy说了今天要见你的的男朋友。」妹妹跳跳抬着头,给了祝君安一个大大的微笑,姐姐蹦蹦也捂着嘴哧哧地乐。跳跳一把牵起祝君安的手,「你好白呀,我叫你小白uncle好啦。」她蹦蹦哒哒地拉着祝君安往座位上走,一对年轻的夫妻迎了上来。 一名身量中等的黑髮女子正笑盈盈地望着祝君安,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笑容十分的温暖,圆圆的面庞上有两个讨喜的酒窝,深邃的眼睛和莱恩很像,比两个小女孩更有混血感,像个大号洋娃娃,祝君安觉得她长得神似好莱坞一位圆脸亚裔女星。 「你好,君安。我是莱恩的姐姐,lillian。这是我丈夫,christ yang,两个捣蛋鬼你已经见过了,蹦蹦和跳跳。」莉莉安的声音也很好听,她的亚裔丈夫个头很高,介于莱恩和祝君安中间,他微笑着和祝君安握手。 「是的mommy,小白uncle已经认识我了。」 「小白uncle?」夫妻俩相视一眼,又看了一眼「海尔兄弟」似的祝君安和莱恩,便知道了跳跳的心思,「不许给叔叔起外号!」 「没关系的。」祝君安连忙说。「我们确实白嘛!大白鹅。」莱恩也到了,而且立刻给外号添一把火。 「莱恩。」姐姐嗔怪地喊了他一下,莱恩笑嘻嘻地拥抱了姐姐和姐夫。六个人分两边坐下,跳跳只有三岁,还在坐儿童座椅,她的位置正在祝君安边上,对面就是莱恩的姐夫,他一边为大家烤肉,一边照顾小姑娘吃饭。跳跳已经5岁了,她的性格更文静一些,正在安安静静地坐在妈妈边上,吃着蒸蛋听大人们讲话。 莱恩的姐夫和姐姐是一个乐团的,是个小号手。莉莉安比莱恩还健谈,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们巡演时候的见闻还有两个小朋友的趣事。「之前我也觉得奇怪,蹦蹦跳跳几乎不打架,后来我一回想,咱俩小时候也不怎么掐,我就以为是遗传到和平的基因了。结果前两天我们去给christ的奶奶过生日,也是奇怪了,亲戚小孩全是小男孩,那个掐呀,天天打架,我第一次见识到蹦蹦声音那么尖那么高。」 蹦蹦被妈妈当着两个舅舅说自己不淑女的一面,顿时绯红了脸,焦急地辩解道:「their bad!我和elio就从来不吵架。」姐夫把大女儿搂在怀里,好心地替她解围:「厉害一点还不好?daddy就希望谁都不敢欺负我们。太好了,发现了天赋,以后去当女高音!」结果蹦蹦更难为情了,她不想给这个新认识的帅气uncle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们可是淑女! 「说到elio,真厉害,你没看到他演出真可惜。」莉莉安低头翻看手机,「给你们看我们当时在后台的合影。」莉莉安把手机放在桌子中间,照片的中央是一个金髮小男孩,化着很浓的舞台妆,报童打扮,他一手抱着一大束花,一手拉着蹦蹦的手,旁边是几个大人,有姐姐姐夫,一个金髮女郎,还有尼克,他怀里抱着跳跳,大家都笑容灿烂,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我看了不少视频,下一个演出季我就在纽约了,一定不会错过的。」 「我也要做演员!」跳跳不满大家的关注久不在她身上,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宣布。姐夫擦掉她脸上的酱汁,「你也要做音乐剧演员吗?」祝君安问她。 「不要,我唱歌没调。我跳舞!和uncle一样!」大家都连声附和她,表示她一定可以成为一个芭蕾玲娜。蹦蹦跳跳学习了很多才艺,乐器舞蹈运动样样有所涉猎,莱恩不由得有些担心莉莉安像母亲一样,给孩子太大的压力,莉莉安却说:「放心,tiger mom也不是你姐的风格,就是希望她们能够多尝试尝试,培养一下爱好就好,我们不强求他们走职业的,顺其自然吧。你看咱俩,现在不是都对了?」 莱恩颔首。莱恩半路被母亲逼着学了芭蕾,莉莉安中途不得不放弃职业舞者的道路,十二岁才全身心地学习小提琴,阴差阳错的,姐弟来都找到了最能发挥自己天赋的道路。 聚餐结束的时候,莱恩拿出了送给蹦蹦跳跳的礼物,是两个做工精美的玩具兵,一个红衣服一个蓝衣服,神奇地很,两个小姑娘很喜欢,甜甜地和莱恩道谢。祝君安猜这是他下午排练休息时跑到剧团的纪念品店买的《胡桃夹子》的周边。 第71页 和莉莉安道了别,相约周五剧院见,两人骑车回到酒店。 停好了车,莱恩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小号的玩具兵,莱恩把玩具兵举到脸边,他和玩具兵同时张了张嘴,演了一场最拙劣的木偶剧。 「我也有?」祝君安接过来,在手里把玩,木头的玩具兵刷上彩漆,嘴可以张动,十分精緻。「看着好看,给你买了个小号的,夹核桃够呛,榛子应该没问题。等到了圣诞节,来看nycb的《胡桃夹子》,今年据说让我跳生姜妈妈*,你一定要来看。」 祝君安笑着回应,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美国芭蕾舞学院,是纽约城市芭蕾舞团下属的培训学校。 *生姜妈妈mother ginger是圣诞芭蕾《胡桃夹子》中的一个角色,在糖果王国,高大的生姜妈妈穿着俗气的蛋糕裙,她的孩子们会一个个从裙子里跑出来。这个角色通常由高大的男舞者反串,一是出于喜剧效果,一是硕大笨重的裙摆需要男演员操纵。舞团常会邀请有名的演员来跳这个角色,观众往往会大跌眼镜。 第40章 有关亚歷山大的丑闻很快在团传得沸沸扬扬,当时他和贺晓涵的事情大家碍于情面只在私下里讨论,但是现在贺晓涵已经离团,亚歷山大也早已结束了在首芭的工作,大家便没有了顾忌。 「晓涵真够傻的,这男的根本就是老手嘛。而且看样子他专门挑小姑娘下手,晓涵不就是刚进团没多久。」 「所以说男人说什么当妹妹、当女儿的,都是胡说八道,真让人噁心,亏我之前还觉得他人模人样的。」说话的女演员表情嫌恶。 「巴兰钦不是也娶了好几位年轻的女演员吗?」祝君安身边的小孟插话道。 「现在和之前能一样吗?没到十八岁那就是犯罪!」一个演员横眉立目地说,小孟在她的气势下一个劲地点头。 「你说,我们团声誉会不会受到影响呀,毕竟他刚来我们团待了一段时间。」 「不会吧,要是一个个追究,他还是nycb的客座呢?而且他之前待过好几个团,在我们这只是这么短时间就闹出这事,之前肯定也不老实。」 「学校也脱不了关系,维也纳国立歌剧院学院之前不就被爆料过吗?鼓励学生抽菸,就是为了降低食慾保持身材,这么乌烟瘴气的地方,很难说不会包庇亚歷山大。」 「怪不得莱恩看他那么不顺眼,肯定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哎,我们的王首席,太正义太帅了。」 正义帅气的王首席此刻正在教室里奔腾飞跃。 祝君安用英文搜索了一下事情的进展,维也纳国立歌剧院学院已经有多位老师证实了凯萨琳的成绩一般,她拿不出亚歷山大威逼利诱她的证据,她的同学甚至都不知道他俩的关系,想必之前两人行事颇为隐蔽。更不利的是,亚歷山大颇受爱戴,而凯萨琳却被评价为「不太合群」。 「我出于爱护他的名誉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凯萨琳哭着对调查委员会说,「我要求彻查他之前在nycb、阿姆斯特丹学院、巴黎歌剧院舞校以及在都柏林艺术学校和学生是否发生过不正当关系,我相信受害者不是只有我一个。」 凯萨琳注视着镜头,恳求:「也请跟我有同样遭遇的人,站出来支持我,揭露亚歷山大的真面目。」 不知道什么时候,莱恩来到了祝君安身后,用冰冷地眼神看着视频,祝君安能明显感觉到他沉默之下的坏情绪。 「莱恩,你知道亚歷山大还有啥的出格的事吗?」小孟忍不住八卦道,莱恩眉头紧锁,他坐在了祝君安旁边的位置,拧开了一瓶水,用力过勐,水溢了出来,莱恩烦躁地把水抹在上上衣上。 小孟看他不回答,觉得有些尴尬。莱恩喝了口水,冷哼一声,「苹果有了一个虫眼,里面早他妈烂完了。」 小孟和祝君安对视一眼,识趣地没有再问。 周五的夜晚,演出依旧是座无虚席。最后两个礼拜的演出,五六日六晚上各一场,周日加一个下午两点场。主要角色有两组演员,其他角色以及群演都是三天四场,强度不低。 莱恩是周五不用上场,但是需要在台下备场,因此也要化妆。化妆室里,他一条腿扳在桌子上,一面闲适地和化妆师聊天,突然他的手机提示音响了起来,莱恩漫不经心地划开屏幕。祝君安看到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再抬起头,他下意识地看向祝君安,祝君安也迷惑地看着他。 莱恩起身穿上外套,「我出去一趟。」 「怎么了?」 莱恩有些迟疑,想了一下说:「一个朋友来看我演出,我去打声招唿。」然后便匆忙离去。 祝君安心里纳闷,莱恩的朋友怎么会提前都不打声招唿直接来剧场呢?何况虽然演出不会提前公布今日的卡司,但是只要提前问一下怎么会今天来呢?今天莱恩并不上场呀。 他看了看表,离演出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他嘱咐了小孟几句,好奇心驱使他去见一见这位不请自来的「朋友」。 祝君安在后场没有找到莱恩,问了其他工作人员也说没有看到,一个给演员拍幕后照片的摄影师叫住他:「莱恩·王?刚刚我在剧院的咖啡厅看到他了。」祝君安谢过便往前厅走。 那个摄影师很高兴地和其他工作人员念叨:「我刚才还看到谢列达了,上次给他们拍照还是十年前......」 第72页 演出前的咖啡厅已经没什么人了,观众大多都入场了。祝君安一眼便看见了莱恩,他戴着外套的兜帽,他对面坐着一个金髮的女子。莱恩一抬头,也看到了不远处的祝君安。 祝君安突然觉得自己挺没劲,莱恩光明正大地在大厅见自己的朋友,他为什么要撇下工作来一看究竟呢?于是他朝莱恩笑了一下,转身回去。 「祝君安!」莱恩却起身叫住了他。那名金髮女子便也回头向祝君安望过来。祝君安像是干了什么坏事被抓了包,觉得有些尴尬,他指了指剧场,意思是自己要回去了。那个金髮女子还朝他挥了挥手,不知道是在打招唿还是道别。 莱恩目送祝君安离开后,方才坐下。「是他吗?」女子用俄语问。 莱恩用俄语回答:「是。」 两个人继续用俄语交谈。 演出开始了,咖啡厅除了工作人员一个人都没有了,女子很快也就离去,离开前她扬起下巴,像在索吻,莱恩犹豫了一下,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地点了一下。 女子来得匆忙,没有带礼物,也没有看演出,甚至没有碰一下桌上的那杯咖啡。 演出结束后,一行人坐大巴回酒店。祝君安又是第二批和幕后工作人员一起回去的。上大巴时,他发现莱恩在后座朝他招手。 「你怎么没跟前一趟车回去。」他坐在莱恩边上。 莱恩笑着回答:「我回去了又回来了。」 祝君安也笑了,「观光车呀,一趟一趟地坐。」 高大的座椅遮挡了别人的目光,莱恩牵起他的手,低着头一个个抚摸他的指头。「无聊,还不如等等你。」 祝君安心下一暖,「你朋友呢?回去了?」 「嗯,她没看,她买的是后天的票,今天只是来跟我聊聊天。」 祝君安点了点头,「她知道后天你是下午场吗?别晚上来又白跑一趟。」 莱恩还在翻过来覆过去地玩他的手,「知道。」 那天晚上,莱恩不知道被什么触动到了,特别的热情,按理来说演出前一天应该保持体力,他的习惯也是不会在这个时间做的。两个人都不是十几岁饥渴难耐的小伙子了,会为了工作克制,今天莱恩却打定主意要破这个例。 「很晚了,明天......」 。。。。。。 第二天早上,祝君安起来的时候莱恩不知道去哪了。床头有一张「团里见」的字条,歪歪扭扭的,小学生字体,还有一份早餐--一杯温热的拿铁咖啡,一个三明治,散发着火腿的香味。 祝君安起身去洗漱,身体的酸痛让他骂了句脏话。他打开窗帘,阳光照进房间,天气不错,他干脆依在阳台的栏杆上,边看街景边吃完了早餐。 团里的大巴准时等候在酒店楼下,祝君安上车的时候大家都基本到齐了,在他上车时,车里突然安静下来。他习惯性地坐在了第一排。坐下后就戴上耳机开始復盘一些工作事宜,他不知道后面的人都在打量着他。 「是真的吗?我看祝导不像呀?」 「瞎说的吧!不过这么一说,真的从来没见过他有过女朋友......」 「我希望是真的!嗑死谁了啊啊啊...」有人兴奋到低声尖叫。 「这个时候搞这种事情,一看就是想毁祝导,想毁我们团呀!」 「就是真的也没什么吧?这又不犯法,况且什么年代了。」 「别太天真了,你还以为哪都是自由美利坚吗?」 「不过你们没人看出来吗?这肯定是自己人爆料呀?这张不就在nycb的大楼里面吗?」 「我去还真是。是谁发现了给抖露出去了?太不地道了。」 「诶,你们之前没觉得他俩关系好得不一般吗?上次他俩跳舞.....」 有一个不满的声音厉声打断大家的窃窃私语,「我说行了。咱们自己人就别议论了,这太不尊重人了。」 虽说如此,很多人还是偷偷地观察祝君安,那眼神里有好奇、兴奋、不解,也有担忧,只是祝君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人的打量浑然不觉。 到了教室,大伙都开始热身,祝君安看了下莱恩还没有来,他看了下时间,感到有些奇怪,迟到并不是莱恩的风格,他想给莱恩打个电话,但是小孟来找他对工作,他便又把手机放下了。 两个人说完,大课已经开始了,大家都听从当班老师的安排,在钢伴的音乐中练习动作。小孟去找场务对接,祝君安扫视了一眼教室,还是没有寻得莱恩的身影。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却是程团的语音电话。 「喂,程团。」他接起电话,朝教室外面走,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小祝,我问你,」程虹没有和他寒暄,语气非常严肃,祝君安不禁站定,程团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你和莱恩,是不是那种关系?」 作者有话说 还有四章完结 第41章 祝君安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程团的问题打得他措手不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在做梦,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听见程嘆了口气,「算了,你不用回答我。但是,小祝,我不管你们到底......这种事你不能承认你明白吗?对他或许没什么影响,可是对你,这不是什么好事。别人会怎么说?你的作品,我们团,都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你一定要咬死是朋友,好朋友!明白吗?明天的採访我会安排有关系的记者问你这个问题,你顺势澄清,打个哈哈,说两句玩笑话,先混过去......」 第73页 莱恩,照片,好朋友?祝君安一头雾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程团被他打断,诧异地问:「你还不知道?网上都在传你和莱恩......有人发了几张你们的照片,你们......很亲密,拉着手,有一张莱恩还......亲你耳朵。」 祝君安愣住了,他和莱恩的照片被发到了网上?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他蹲在地上,一切发生得太快,眩晕让他不自觉闭上了眼睛。耳边程团还在说话:「......我觉得你还是先避一避,反正只剩最后一个礼拜的演出了,明天採访结束你就先回国,我已经让人给你改签机票了。后面的事,先回来再说。」 祝君安想到什么,他「腾」得站起来,「后面的交流还会派我吗?」他的语气很沖,意识到后,祝君安强压着情绪,恳求道:「程团,还是派我行吗?我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 程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顿了一会才柔声说:「小祝,我们回来再说,其实这说白了也就是镀金而已,对你来说是可有可无,你的重心还是在国内不是吗?」 「可是我......」 「好了,祝君安,我不是在和你商量,纽约有谁呀你非得去?你要知道自己的位置!服从组织的安排,别学『李存信』!」程虹厉声呵斥道,下一句她又缓和了语气:「小孟,我本人对此并没有偏见,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没有,你还在体制内,你的工作性质,你不能陷到这种流言蜚语里,你知道吗?在明面上或许不会怎么样,但是我实话实说,这对你的事业影响非常不好,你千万不能冲动!如果你不及时撇清,以后人们提到你,根本不会想你的作品,你的经歷,只会记得你这一个标籤!交流的事情没说就不让你去了,我们要看怎样处理对你最有利。我看着你长大的,不会害你的,小祝,听话啊。」程虹的语气非常焦急,她一面下命令,一面近乎哀求。 祝君安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听过太多这样的缓兵之计。 「安安,姑姑给你来开家长会不是一样吗?姑姑不比别的妈妈都漂亮吗?」 「7床你不要激动,我只是说现在的情况,医学是很神奇的,只要你好好配合復建,还是有可能可以继续跳舞的。」 「我没有说你是个废物!安安,不跳舞了,难道就不能好好生活了吗?」 太多时候,他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 程团知道他不说话就是默许了,又嘱咐了许久,才挂掉了电话。 祝君安无力地坐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背后的教室里音乐声愉悦轻快,舞鞋落在地上,发出整齐跃动的响声。 他搜出了那几张照片,大巴里莱恩靠在自己肩上的头,机场的咖啡厅里两人搭在一起的手,剧场里两人对视的目光,nycb的展览走廊里莱恩在耳旁的吻......这难道是好朋友之间的举动吗? 他可以这样说谎吗?谎言掩盖真情?这难道不是对他们感情的羞辱?莱恩会怎么想呢? 莱恩! 祝君安站了起来,此时他只想找到莱恩。可是找到他又要怎么和他说呢?让他和自己一起撒谎?两个人在记者面前上演哥俩好的剧情?纽约,纽约的交流如果泡汤了,他们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呢?祝君安回想莱恩在自己的公寓里上蹦下跳兴奋得不得了,构想憧憬着他们在纽约的同居生活......胸口仿佛被勒住了,一阵阵对发疼,头埋在膝盖上,手抓扯着脑后的头髮,祝君安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莱恩失踪了。 他错过了今天的团课,排练的时候也不见踪影。巡演团队已经接到通知今天晚上的演出主角换b组贺一丁和尤敏。 「真的假的?贺老师敏姐连着跳两组?不是,莱恩他人呢?」 不少人的目光探寻地看着祝君安,认定他应该知道绯闻的另一个男主角的下落,可是偏偏他却不知道。 祝君安第一次没有盯着排练。小孟看出他的心绪不宁,悄悄和他说:「没事君哥,你去忙你的吧,这有我盯着呢。」祝君安自己也清楚,现在即使他留在这,也是无心工作的,他谢过了小孟,离开了排练舞台。 他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先找到莱恩。 可是莱恩的电话还是打不通。「为什么会打不通呢?你到底去哪了?」祝君安从来没觉得这么无助过,他不敢揣测莱恩是不是也是因为看到什么听到了什么才离开的,可是他又无法控制地产生各种猜想,避嫌?意外?旧疾復发?他简直快发疯了。 很多人都在给他打电话,姑姑、可心许磊、吴柳轩、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他联繫方式的小报记者,他还要花精力应付处理。 「很晚了,你还怀着孕呢,磊哥快让她休息吧.......没事......」 「不用担心我,我明天就回国了.......对......我不知道,我根本找不到他人......」 「你打错了。不要再打了!听到了吗?」 祝君安开始压抑不住烦躁地情绪,但是他不敢漏接一个电话,怕是莱恩打来的。 但是他没有打来,手机都没电了也没有一点他的消息。 祝君安回到nycb的大楼,逮着人就问,把教室办公室跑遍了,也没找到莱恩,他看到一些不明所以的外国人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他,还好他戴着工作证,不然估计早被保安赶了出去,祝君安终于明白了自己在做一个无头苍蝇。祝君安使劲地用手搓了两把脸,他真他妈的想喊上两声,再踹两把椅子。 第74页 「你还好吗?」一个女士担忧地问他,应该是莱恩舞团的同事,「你们不是都住酒店吗?要不你回酒店看看?」对,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蠢货,与其满世界乱窜为什么不回酒店呢? 可是酒店也没有。 祝君安无力地坐在床上,盯着那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条--「团里见」。他人究竟在哪呢? 正在祝君安濒临崩溃的时候,酒店的电话响了,铃声震得人心口一惊。祝君安从床上踩过去,接起了电话。 「哦谢天谢地,你怎么不接电话?」电话那头的女人说着英文。 「你...」祝君安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他清了清嗓子,「你是谁?」 「啫june安祝君安?你是祝君安没错吧?」对方把自己的名字念得非常古怪,「是,我是,你是?」 「祝,我是hazel!莱恩的经纪人。我刚才才知道他被移民局的带走问话了,我刚跟你们团和nycb说明了情况,听说你到处在找他,打你手机也打不通。还好我知道你们的房间号。」 「莱恩?他被移民局带走了?为什么?」祝君安的心里简直七上八落,莱恩没事就好,但是现在又是怎样的情况? hazel回答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已经联繫了他的律师,他正往那边赶了。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电话被挂断了,只剩「嘟嘟」的声音,祝君安怔怔地坐在床上,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他却无计可施,甚至不明所以。他觉察到自己在漩涡的中心,看不清方向,也不清楚要被裹挟到哪里,如堕五里雾中。 祝君安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似乎是下午了。 他找出手机充上了电,刚开机就有各种消息蹦出来,他没有回覆亲朋好友的信息,只点开了工作群。 一切都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这个世界少了谁都照样转,一样的。 他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灯光下他的面色惨白,额前的黑髮湿答答地耷拉着,一双眼睛迷茫又疲惫。祝君安把头髮向后一拢,拍了拍脸,出门了。 剧团里大家都在为一会上场做准备,小孟在做最后的嘱咐,祝君安一进入侧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噤声了。 贺一丁先和他打了招唿:「回来了。」众人方才反应过来,又有几名演员笑着和他问好:「祝导。」祝君安点了点头,大家又回到自己的工作中。 「孟导您刚才说?」 「哦对,第三个八拍你要抢一点音乐......」祝君安能觉察到还是有几道目光追随着他,他假作不觉,挺直了背,走台舞台上检查定点的位置,又检查了一下道具和灯光。 灯光亮、音乐响,无论谁是男主角,演出还要照旧进行。 祝君安没有留在侧台,那里有舞台监督云姐坐镇,没什么好担心的。他默默地离开,到观众席的后排的包厢里找了一个角落的空位,静静地看完了自己的作品。 谢幕时,掌声依旧,他旁边的观众都站起来鼓掌,演员们向观众致意,中间站着的是小孟,他正在向观众们鞠躬,还把自己的花束扔向了激动的观众席。 祝君安起身离开,把热闹留在身后。 *李存信 上世纪传奇芭蕾舞者。1961年出生于青岛农村,11岁由于偶然的机会被选入北京舞蹈学校学习芭蕾。18岁时他作为公派艺术留学生前往美国深造,一年学习结束后却选择留在美国。此「叛逃」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惊动了两国的高层。后来李存信在舞蹈上颇有建树,演艺生涯十分辉煌,和一名澳大利亚的女舞者建立了幸福的家庭,也和祖国缓和了关系。 第42章 祝君安比大部分观众先一步退场,剧院的前厅里还空空荡荡的。他路过《凤仙花》的海报时短暂停下了脚步,海报上大大的leon wong字样,王首席雄姿英发,姿态飞扬,那是他的男主角,他的缪斯,他的爱人。 祝君安和大巴司机打了个招唿,自行离去了,他没有回酒店,而是去了莱恩的公寓,那个他原以为接下来一年共同生活的住址。只是他还没有钥匙。 他给莱恩打了几个电话,依旧是打不通的状态,hazel也一直是忙线,他给两人都发了简讯,「我在家里等你。」 他顺着门滑了下去,坐在地毯上,靠着冰冷的金属门,开始等待。 其实祝君安知道他应该回到酒店去,而不是在门口傻坐着,他明天还有採访,採访后......行李还没有收拾。 可是人一定要一直做对的事吗?理智总是占上风的话,情感该置于何地呢? 在对自己的质问中,祝君安渐渐睡着了。 莱恩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祝君安窝在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委委屈屈地睡着,眉头紧皱着,想必睡得并不安稳。 他没有第一时间叫醒他,还是缓缓蹲下身去,和他同一个高度,然后他就这么静静地端详着他。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祝君安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深沉的眼睛。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莱恩的脸,不是梦,然后他扑上去抱住他,莱恩往前跪在地上迎住了他,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移民局为什么找你?」 「他们怀疑我帮别人非法获得美国身份。没事了,律师都解决了,只是我最近都不能离开纽约了,他们随时都可能再找我,抱歉,我下礼拜不能陪你回国内了。」 第75页 祝君安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明天先回去,下礼拜......估计我就回来了。」 「明天?」莱恩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急,不是下礼拜演出完和大部队一起回去吗?」 祝君安笑了,「我回去先办外派的手续呀?这样也能更快地回来。你在家收拾收拾屋子,买个猫砂盆,我会把拿铁一起打包带过来的。」他的眼睛亮亮的,语气很愉快,莱恩愣住了,很快也回以一个笑容,「好,不着急,多久我都等你。」 那天晚上两个人相拥而眠,他们本都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可是因为太累了,都睡得很沉,一晚上姿势都没有换。 第二天两人起床后时间有些晚了,要赶回酒店的话就顾不上早餐了,祝君安却说:「没事,简单吃点吧,我们一会直接骑车去剧院。」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莱恩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了鸡蛋。 这样一来两个人比大部队还要更早到达剧院,硕大的舞台上便只有他们两个人,莱恩在热身,祝君安在看录像,两个人各居一隅,像大海上两座相望的灯塔。 「莱恩!祝导!你们到的好早呀?」先进来的演员和他们问好。 「你好你好,睡得还好吗?」 莱恩的搭档郝佳关切地问:「莱恩,你昨天生病了吗?还好吧?」 「没有,不好意思昨天临时有一些私事,让你担心了。」 「你俩不是一起来的吧?」有人忍不住好奇问。其他人有的惊讶于提问者的大胆,却也都热忱地望向莱恩,等待着他的回答。 莱恩笑了笑,「楼下碰上了。」 没有人买他的帐。 「好了好了,大姑娘小伙子们,省点力气吧,赶快热身!本来路上就堵车了,今天还有两场呢?大伙别松劲。」云姐风风火火的从人群中穿过,戴上了她的小蜜蜂,今天是她带早课。 于是大伙收起好奇,拿出专业,投入了演出日的繁忙工作当中--热身、基训课、排练、走台、讲评......一晃眼,下午的演出就要开始了。观众陆续进场,今天的演出多了不少记者,比首演那天还要多,他们有的正在门口随机採访观众。 演出进行到一半,祝君安便被叫走化妆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表演接近结束。他和演员们一起谢了幕,幕布落下,祝君安正了正衣襟,接下来的记者採访,今天的重头戏也即将开场。 他在后台又看到了莱恩的朋友,那个金髮女人,她身边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一头褐色的头髮,非常的漂亮,他亲昵地抱着莱恩,崇拜地看着他,莱恩摸摸他的头,有多名摄影师给他们拍摄合影。 「elio,亲爱的,我们一会见。」莱恩地下身亲吻了男孩的面颊,接着他犹豫了一下,也吻了三下金髮女子的面颊。闪光灯「咔咔」得闪个不停,不遗余力地记录下了每个瞬间。 莱恩没有发现祝君安,他匆忙离开,去为採访做准备。倒是那个金髮女子注意到了他,她走过来主动同他打了招唿,「你好,我是尤利娅·谢列达,我是莱恩的朋友。」 祝君安同她握手,「你好。」 「你的剧真的非常棒,你很有才华。」 「谢谢,很高兴你喜欢。」祝君安微笑着回答,他感到有些尴尬,这时候有一个摄影师兴奋地叫尤利娅的名字,而她似乎也和他认识,尤利娅对祝君安说了一句「抱歉」,祝君安摇摇头,为摄影师腾出位子,两个人很快便热络地交谈起来。 祝君安先来到了採访的房间,是一间休息室。工作人员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喝的,祝君安要了一瓶水,坐在沙发上等採访的另一个主角。 「待会儿记者是一起进来吗?还是一个一个的。」 「一个一个的来,」工作人员翻了一下手中的工作记录,「会有六名记者,按顺序是时代周刊、纽约新闻、华人之、今日快讯、大众传媒和中文日报,四家美国,两家中国的媒体。」祝君安点了点头,他知道程团和《中文晚报》的主编是老熟识。 很快莱恩也来了,身后跟着他的经纪人。他换下了演出的衣服,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舞台妆也卸了,他重新做了髮型,清清爽爽,十分英俊。祝君安今天也没有穿团里准备的那身西装,他穿的是之前参加莱恩朋友婚礼前两人去商场买的那套。 两个人看着正式打扮的彼此,相视一笑。 先进来的是时代周刊的记者,採访的重点在于两人的合作经歷,「祝先生,我知道这是你第一部大型舞剧,你的男主角刻画得很深刻,芭蕾里男主角往往是陪衬,但是在你的这部舞剧里我们却看到了一个非常立体的人物,请问你是怎样塑造得人物呢?」 「首先这个人物是取材于歷史,歷史上的蔡锷就是一位铁骨铮铮、机智杰出的英雄将领。中国的很多艺术作品也都刻画过他。」 「你认为莱恩贴合这个人物吗?」 「是的,可以说创作时他的形象给了我不少灵感。」 记者笑了笑,「看来二位合作很愉快。莱恩,你是怎么评价祝先生这位年轻的中国编导呢?」 莱恩思索了一番,回答道:「祝是非常优秀的编舞家,这一点毋庸置疑,看过他作品的人都知道。我非常欣赏他,在我看来他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人,这样的艺术家让人信服。如果他认为我可以做某些事,某些动作,我往往会违背自己的逻辑去信任他。」 第76页 「哇,真是非常高的评价,可以说你是祝的信徒吗?」 莱恩笑了笑,「完全可以这么说。」祝君安只感觉脸都发烫了,他希望粉底够厚可以盖住。 记者一位一位地进来,採访持续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大众传媒》的记者先是围绕舞剧问了一些问题,接着他语锋一转,问道:「王先生,今天看到你的前妻尤利娅·谢列达也带着儿子艾利略·谢列达-王来看你的演出,看来你们虽然离婚了,但还是很好的朋友。公众之前并不知道你还有过一段婚姻,你可以大概跟我们讲讲吗?」 莱恩皱了皱眉,没有想到记者会这么直截了当,他看向身旁的祝君安,对方却没有看他。 「这位先生,请不要问这么私人的问题。」hazel说,「可是我相信这也是读者们好奇的,尤利娅·谢列达是加拿大芭蕾舞团的教员,elio又是百老汇出名的小演员,可是我们竟然不知道这三位还有这样一层关系,这......」 「hazel,没关系的,我可以回答,」莱恩对着经纪人点了点头,「我们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却是草率地进入了婚姻,但是时间很短,在elio一岁时便结束了,之后他便跟着他妈妈到了加拿大生活,每年暑假他会来美国一段时间,我和yulia还是非常好的朋友,她是一位很出色的女性和母亲......」 后面记者又问了莱恩一些问题,他离开的时候祝君安还像石像一样呆坐在那里。 祝君安勐得起身,他跑到洗手间,莱恩焦急地在外面拍门,祝君安跪在马桶边,他想吐,但是中午没吃什么东西,只吐出几口酸水,莱恩在门外说着什么,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想到自己本来今天要对记者说的话,一天都在打腹稿,他原本打定主意要做第一个体制内出柜的舞蹈从业者,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他漱了漱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非常苦涩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气,打卡开了门。 门外莱恩已经急坏了,「elio他不是我的孩子,我们结婚是因为......」 祝君安径直打开了门,莱恩便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最后一位记者,」祝君安侧身,「请进。」 第43章 「莱恩,祝君安,你好,我是《中文日报》的记者。」进来的是一位中年女性,穿着职业套装。 她先恭贺了演出的成功,说了一些溢美之辞,然后她就表演和创作问了一系列问题。祝君安一一作答,他的答案让记者很满意,可是后来他在看採访,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最近也有一些流言蜚语,昨天还冲上了热搜,有几张二位的照片,看上去颇为亲密,方便问一下你们二位......」 「我也看到了,」祝君安笑了笑,「可能照片角度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看上去那么『基情满满』。」记者也跟着笑了,祝君安随之正色道:「这些照片太有迷惑性了,给了大家不切实的想像空间,但是我们真的只是很好的朋友。」 应记者们的要求,莱恩和祝君安又去剧院的前厅拍了几张照片,尤其是莱恩,记者和摄影师藉此机会请他摆各种舞蹈动作,奔着要拍一套舞蹈写真的架势。莱恩在hazel的示意下配合,好不容易拍完照,又涌上来一众苦苦等待的粉丝,渴望和他拍照,要他的签名。 等莱恩脱身的时候,祝君安已经不在了。 「hazel,hazel,祝君安呢?」 hazel从笔记比电脑上抬起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是不是回酒店了。」 剧场里演员们都已经回去了,只剩装卸背景的工作人员。「我刚才好像看见他跟着大巴回去了。」 可是等莱恩赶回酒店的时候,祝君安并不在房间里,而且他的东西,都不见了。 莱恩往电梯跑,撞见了小孟。「君哥?刚才我看他拎着行李,跟前台叫了车去机场了。」 酒店的门口,莱恩奋力地挥手,但是没有一辆计程车为他停留。祝君安的电话又一直在忙线,e on.e on. 求求你快接电话,他妈的真该死,来辆空车!」 电话终于通了,「莱恩,我......」突然,一个戴着头盔的人从他前面唿啸而过,一把抢走了他的手机。 「嘿!」莱恩奋起直追,可是那个飞车党开得飞快,在一个拐角处不见了身影。莱恩勐得踹了一脚街边的路灯,发出了一声嘶吼。 这时他看见了有人拦下了一辆计程车,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有急事。」或许是他看着实在疯狂又人高马大,那人虽然不满还是把车让给了他,「去机场!」 印度裔的计程车司机问:「哪个机场?」 是呀纽约有三个机场,要去哪个机场呢? 莱恩说尽了好话,司机才把手机借给了他,同时也锁住了车门。莱恩查到国航今天的航班,纽约到北京,有一班在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在甘迺迪机场起飞。 「jfk.」 司机放着鬼畜的印度音乐,莱恩更加地焦躁,他一直在看手錶,司机在他的催促和恳求下,把车开得飞快,终于在五十分钟抵达了机场。车还没停稳,莱恩就跳了下来。他飞奔向国航的值机柜檯,但是也没有找到祝君安,值机柜檯的工作人员拒绝告诉他旅客信息。没有办法,他又急急忙忙 地购买了一张到同一个航站楼的机票,都没有看清目的地是哪里。 第77页 终于,他在58登机口找到了祝君安,他正拖着箱子排队登机。 「祝君安!」他气喘吁吁地拍到人面前,紧紧拉住了他的袖子。 「莱恩?你怎么来了?」祝君安离开队伍,跟着他走远了一些,「刚才电话......」 莱恩摸了一把脸,都是汗,「别提了,刚才被贼给抢了。你......」他恳求地注视着他,「昨天忘了问你的航班号,还好没走错,为什么不等我送送你?」 「莱恩......」 莱恩急切地说:「今天的事,我都可以解释,我和yulia结婚是因为她当时怀孕了,她的剧团收回了offer,如果我不和她结婚,她只能回到乌克兰。elio,那也不是我的孩子,我们......」 「莱恩,我知道。」祝君安平静地打断他,「我并不是怀疑你。我知道你现在肯定遇到了什么麻烦,和那对母子有关系。但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呢?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的信任吗?」 莱恩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他怔楞在原地,他看着祝君安不解受伤的深情,苦笑道:「可是,你又什么都和我说了吗?照片的事呢?你昨天本来可以......」 「ca982的乘客请及时登机,机舱门将在五分钟后关闭。attention: ca982...」机场的广播响起,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话。 祝君安闭了闭眼睛,沉声道:「莱恩,我们现在都有各自的麻烦,这实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不如我们先冷静一下,把问题都处理好。」 莱恩没有回答。 机场广播再此响起,「这位先生,请尽快登机。」国航的工作人员出言催促,「好的,我这就来。」祝君安见莱恩还是不说话,嘆了口气:「莱恩, 我真得走了。」莱恩红了眼,祝君安心有不忍,但是还是挪开目光,准备往登机口走。 「再见。」 「祝君安!」莱恩上前一步,想拥抱他,却想起程团昨天在电话里的嘱託,「等着我。」 祝君安点点头,决绝地走向了登机口,把护照和机票递给了工作人员。 「祝君安!」 祝君安回头,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孤孤零零地站在登机口,怎么看着那么可怜。 他挥了挥手,「回去吧。」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廊桥走了,转过身的一瞬间,他也红了眼眶,听见身后莱恩还在一声声唿唤他的名字,他加快了脚步。 直到坐在了座位上,飞机开始滑行,莱恩那一声声嘶哑的「祝君安」还停留在他的耳畔。 机场内,莱恩看着飞机飞向蓝天,口中还在默念:「祝君安。」 他方才体会出这个名字的精妙,仅仅三个字,每说一次,都是祝福。 十三个小时的航行,祝君安拒绝了两顿餐食,他实在是没有胃口,也无法入睡。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把他按入水里,而他无力重回水面。 「先生,正餐吃不下的话,请吃些零食吧。」贴心的空乘给他留下了一托盘的小食、酸奶,还有一个哈根达斯冰淇淋。 「谢谢。」祝君安疲惫地笑了笑。「应该的呢,有需要再叫我就好。」空乘红着脸离开了。 祝君安吃完了冰淇淋,看着漫长的航行图,内心渐渐平静。人到三十,对人生了有了更深的体味。无能为力是常态,留给处理感性情绪的时间是稀有的,还好冰淇淋真的很好吃。 飞机飞过一片海,也终会越过那座山。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留下一些评论吧~ 第44章 「快来!哎呀先和面了,下一个就是小安子的节目了!」于可心扯着嗓门沖厨房喊。 「来了来了来了!」许磊拍了拍手掌上的余粉,戴着一个粉红大围裙跑了过来。 于可心从沙发上坐起来,圆润的肚子像个小山。「我都睡两觉了,今年的小品真无聊,没完没了地包饺子。」 电视机里播放着春晚,一身大红礼裙的女主持人一脸喜气洋洋:「十二生肖的故事我们都不陌生,但是他们为什么是现在的这个顺序?排序十二生肖的那天都发生了什么?下面请欣赏首都芭蕾舞团携手芭少儿舞蹈学校带来的芭蕾短剧--《神兽报到》。」 十二个动物依次出场,有成年演员,大部分还是憨态可掬的小朋友,穿着圆滚滚的服装,演绎可爱生动的小动物们,为春晚的舞台增添了一番童趣。 徐可欣今年因为怀孕,无法参加节目的排练,她紧张又骄傲地看着自己熟悉的小学员们电视上表演,「太牛了,这得累死几个老师呀?」许磊感慨道,顺手给老婆扒了个火龙果。 「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徐可欣推开他的手,忙着鼓掌,「真棒!」 祝君安自从回国以后便彻底被工作淹没了,除了团里的演出排练之外,他带着首芭的演员们去德国参加了一次舞蹈比赛,他的编舞作品《翻山越岭》斩获银奖。上个月他参与策划的公益演出刚刚结束,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几个聋哑的孩子对舞蹈萌生了兴趣。更不用提这几个月春晚节目的准备、筛选、排练,着实耗费了他不少心力。 开春团里招进来两个年轻的编导,祝君安一下居然成了老资格,他还要帮衬着让他们尽快适应团里的工作节奏。团里的编导在年底发生了人事变动,几个年轻的舞者,王妮娜等奔了新的前程,有两名演员挂了靴,张导和小孟也都陆续离开了首芭。 张导应邀回到自己的故乡--海宁芭蕾舞团任职。得知他要走的时候,程团多次挽留,祝君安也私下里找过他。 第78页 「小祝啊,来来来,请进。」张聪泡好了茶,似乎早就在等着他来。 「张导。」祝君安关上门,看见张聪的办公室已经收拾了大半,原本书架上的书本现在都在纸箱子里了,架子上的奖状奖盃也已经不见了。 「您真的要走了吗?如果是为了美国的事......」 「小祝,你先坐。」祝君安在小沙发坐下,张聪给他倒了一杯茶。 「你要是来劝我的,那真没要了,我选择离开是有自己的考量,我也不方便,当然也没必要和你细说。而且我走了好给年轻人腾地呀,你现在这成绩、这势头,首席编导是没跑了。这厢提前跟道贺了。」张聪笑呵呵的,语气却有点酸,但是说破了也不失敞亮,他换个二线舞团能说一不二,在首芭被领导限制不说,还被耀眼的年轻人压了一头,虽说心底也服气,但是心气总是过不去这道坎。 「小祝,有一件事,虽然你没问过我,但是我估摸着你总会有些好奇。」 「您说。」 张聪笑了笑,「你还真沉得住气,不简单吶。」他啜了一口茶,「你怎么从来没问过我,你和王莱恩的照片......是不是从我这齣去的?」 放下茶杯,祝君安笑了笑,「我想不是您。」 张聪斜眼看着他,有些意外,「虽然很多人议论怀疑是我,可是确实不是我。我张某人做事没这么下三滥,就是我做的我自然敢认。」他端详了一番祝君安的神情,看他神态淡然,完全不见忿满与急躁,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 「想必你知道是谁了?」 祝君安眼睛弯了弯,激盪了眼尾的细纹,点了点头,「统共就这么三两个人罢了。」 「哈哈哈,」张聪爽朗地笑了,「或许我一开始不应该把你当作对手,你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他从箱子里抽出一本书,「这是当时我去俄国出差淘到的,很有意思,你有时间也可以看看。」 祝君安接过书,是一本很精緻的小册子,上面有很多舞谱,他站起来向他道谢。张聪摆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缘再见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孟光耀也辞职了。因为他的前女友郭心悦和邓侯(请见十七章,综艺《顶级舞者》里出现过的两个人物)签约了首芭,而这引发了他的现女友富家千金林欢儿(十三章出场)的不满,勒令他不能和前女友同处一室。小孟人微言轻,他好不容易求来的金凤凰开口,他唯有从命。离开后他为林欢儿的私人工作室工作,专门为她本人编排一些舞蹈作品。只可惜林欢儿的舞蹈功底本就一般,观众的兴趣转换是很快的,她跳舞的机会不多,本就是玩票的林小姐一把便抛开了。后来据说孟光耀前往香港发展,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成功跻身林家的大门。这都是后话了。 小孟走的时候大家还是不明所以,为他举办了欢送会。郭心悦自然是没有去,她留在教室里一圈一圈地练挥鞭,汗水打湿了她的练功服,锁骨嵴背都莹亮发光。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却总是突破不了28圈,她有些急了,这么一来,20圈都转不到了。 「从22圈23圈开始,你retire后向前foundu,向外推动到a seconde(旁腿),再恢復到retire时,你伸出去腿的时候不能关着。」 祝君安突然出声吓了郭心悦一跳,她拍着胸口笑道:「您站那看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出声?」 「我帮你数数呢。」祝君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走进教室,简单地示范了一下,「看,你后面太急了,动作变形了。保持外开,而且不能忽略的是fondu要深,下!下!下!对了,好多了,往下的力要够,不能只注重往上发力,主力腿固定住胯,旋转才能不受约束。你回头去健身室,每天加几组侧锥体式训练,慢慢练,会好的。有问题可以问问郝佳,她是团里挥鞭记录保持者,不用不好意思。」 「谢谢祝导。」郭心悦照着他说的试了试,果然感觉可以更持久了。「您怎么没去跟他们一起吃饭?」 祝君安笑了笑,没有回答。「明天再练吧,我刚才看小邓还在门口等你呢。」郭心悦擦了擦汗,脸颊红得像一朵玫瑰。祝君安走出了首芭的大楼,去食堂顺了三个包子。 他也是前不久才发现,拍了照片发到网上的人居然是小孟。当时他的震惊大过愤怒,现在小孟要走了,他想了想也就这么着吧。这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捲入的明争暗斗,别人都认定了他是最后赢家,只有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得到一些东西之前,失去得更多。 后来祝君安发现,那几张照片竟然是他和莱恩仅有的生活合照,他居然还有点感谢孟光耀来着。但是今天他的送别宴就算了,他还没那么高尚。 年中的时候芭蕾舞届风波告一段落,在尤利娅·谢列达的指认,以及elio的dna铁证下,亚歷山大·邦达列夫被认定诱姦未成年女性,后来又有四名女性站出来,其中一名表示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只有14岁。亚歷山大·邦达列夫被多国政府起诉,最终在法国被审判,获得了他应有的惩罚。与此同时,莱恩也被移民局以「伪造关系,协助非法移民」的罪名逮捕,虽然很快被取保候审。但因为他必须留在美国等待传唤,他丢掉了一个片约,一部以「舞蹈之神」尼金斯基*为原型的电影原本属意于他。 好在五个月后的法庭上,陪审团11比2判定其无罪。 来年的夏天特别热,于可心生下了一个6斤2两的男孩,许磊在产房外哭得鼻涕流进嘴里,把祝君安噁心坏了。 第79页 孩子一出生,时间都变得有了印记,从他日益圆滚的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小腿上上,你能看到秋日的丰收。这一年的秋天风很冷,枫叶很红。 灵隐寺。 祝君安跪在佛祖面前,念着他的许愿作文:「佛祖在上,请保佑爷爷身体康健,小胖子茁壮成长,拿铁也无病无灾,能一直陪着我,希望今年冬天不要那么冷,身上别老犯疼。」祝君安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太贪心了,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保佑的人的身份证号告诉佛祖,听说这样许愿才灵。可是后面还有人在排队,他想着还是快一点,他正要拜的时候,突然想到还有要求的,但是他连身份证都没有。 他也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中国的佛能管得了外国人?祝君安不由得苦笑,却还是虔诚地叩上三叩。 万一呢。 「你有没有帮我许愿今年年底之前减掉20斤?」于可心在电话里焦急地质问他,「我看你还是报一期嫣然的芭蕾减脂班吧。肯定有效果,你看她现在全网都很火。」祝君安走下台阶,叫了一个网约车去剧院,于可心不想理他,把话筒怼到儿子嘴边,小胖子「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只可惜没人能听懂。 祝君安这次到杭州出差是应邀帮苏杭芭蕾舞团排练今年圣诞上演的《胡桃夹子》,首芭引进并改编的版本更加适应国内的观众口味。 南方的冬天,屋里比屋外还冷,他还不适应这边的天气,捧着一碗打包的热馄饨,等酒店的电梯。 「叮」 电梯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却没有下来,祝君安抬眼,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两个人愣神太久没有动作,电梯门眼见又要合上了,莱恩反应过来,赶紧按住了门,门夹了他一下,祝君安按了按钮,门才又打开了。 有些狼狈,莱恩不好意思地笑了,「好久不见。」 祝君安也笑了,「真他妈灵。」 *挥鞭转 (fouetté ronde de jambe en tournant) - 舞蹈中的旋风是力量与优雅的融合。 单腿立起,以这条腿为中心,另一条腿持续摆动,来获得旋转的动力和速度,以带动身体连续旋转,如果陀螺一般的旋转。是芭蕾舞中难度较高的动作。 *尼金斯基的故事非常传奇 作者有话说 在一次看芭蕾演出的时候产生了要写一部芭蕾题材的文,不专业的地方还请见谅。会不定期掉落两个番外。下一本见~ ==================== # 参考 ==================== 参考 参考书目(字母顺序排列): 《芭蕾圣经》乔治·巴兰钦&弗朗西斯·梅森 着;管可秾 译 《芭蕾术语词典》朱立人 编译 《芭蕾裙下》 黄牧 《不完美的舞者》 甘露 《告白芭蕾》(不好看)米斯蒂·科普兰 着;魏春予 译 《高处眼亮》林怀民 《跟着云门去流浪》林怀民 《漫话芭蕾艺术》朱立人 《尼金斯基手记》尼金斯基 着;李多 译 《乔治·巴兰钦传》罗伯特·高特利伯 着;陈筱黠 译 《我的爱我的自由》伊莉莎白·邓肯 着;高仰之 译 《舞遍全球》李存信 着;王晓雨 译 《舞者》(强推)科伦·麦凯恩 着;张芸 译 纪录片 《芭蕾新星》 《踮起脚尖》 《我们在跳舞》 《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