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情道》 第1页 《风月无情道》作者:比卡比【完结】 文案: 贺兰熹生性开朗活泼,却因为体质原因被迫选修无情道。无情道众人冰冷沉默,惜字如金,为了融入其中,贺兰熹不得不收起本性,痛苦地做一个高冷逼。 直到有一天,贺兰熹一个不小心,和他的同班同学宋浔……睡了。 醒来之后,贺兰熹瞬间发疯:「这破道我终究是修不成了吧!人生,这就是处处充满惊喜和意外的人生啊哈哈哈……你那是什么眼神?哦,你肯定在想我是个疯子。是啊,我是个疯子!是我太肤浅,我太无知我太幼稚!没想到吧宋浔,你睡了一个疯子!!!」 一直以为贺兰熹和自己一样沉默寡言的宋浔:「?冷静。」 万幸,他们的无情道没有崩,说明睡了不等于动情。发完疯的贺兰熹冷静地找到宋浔:「我是疯子一事,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宋浔:「……」 * 两个无情道破戒谈恋爱的后果:一亲嘴就狂风大作,一上床就电闪雷鸣。 贺兰熹羞愤欲绝:「救命啊,我们亲个嘴全宗门都要知道!我不能再这么喜欢你了……这样,我讨厌睡觉打唿的人,你今天和我一起睡的时候能打一下吗?」 宋浔:「。」 ———— 内容标籤:天之骄子 仙侠 高岭之花 he 主角 视角 贺兰熹(贺兰时雨) 互动 宋浔(宋玄机) 一句话简介:两个无情道怎么谈恋爱 立意:保持本性,不忘初心 第1章 第1章 金陵城,城主府。 夜色深深,万籁俱寂,少城主的房中却依旧亮着灯。解弘坐在桌边,双手抱头,脸色苍白,干涸脱皮的双唇微微颤抖:「少城主饶命,属下真的……不行了。」 「不行?」少年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失望:「你这便受不住了?」 解弘眼睛一闭,心一横:「少城主,属下的嘴都要起水泡了!求求您放过属下吧!」 「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今夜一定会满足我的。」少年笑了声,「怎么,想赖帐?」 解弘懊悔不已,绝望哀求:「我找其他人来伺候您,行吗?」 少年想也不想:「不行。」 少年的凉薄无情让堂堂八尺男儿的解弘险些哭出声:「两个时辰了……您已经折腾我折腾了两个时辰啊!」 「两个时辰很多吗?我在那个鬼地方待了一年。」少年望向窗外,「弘哥,你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解弘破罐子破摔,声泪俱下地控诉:「即便如此,您也不能因为您在无情道院没人和您闲聊,一回家就逮着我们狂聊吧!我连我后背上有几颗痣都告诉了您,您还要我和您聊什么啊!」 少年忽然不说话了。解弘等了半晌,不由心生疑惑,抬头朝少年看去。 只见金陵城少城主贺兰熹一袭红衣,坐在莹莹烛光中,长发有些散乱地垂落于胸口,领口露出一节雪白的锁骨,神色麻木,双眼无神,宛若一副等待他人作画的空白画卷。 「少城主?」解弘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没事吧?」 贺兰熹神色无波无澜,镇定的语气拿捏得十分到位:「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修个无情道吗,不就是我的道友们各个都是惜字如金的高冷怪,就连无情道院的狗一年都叫不了三次吗?我能有什么事。」 一年前,贺兰熹去太华宗求学,被号称要收尽天下美人的合欢道院一眼看中。贺兰熹本人的性格也和合欢道院相契合,贺兰家人人都以为他会进入合欢道院修行,谁想竟被无情道院截了胡。 太华宗十一位院长分别为贺兰熹测了灵根和灵脉,得出的结论出奇的一致:贺兰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无情道的奇才。 消息传入金陵贺兰府时,全府都傻眼了。 贺兰夫人的反应最是激烈:「——什么道?我儿子三岁在我怀里一口一个『娘亲抱抱』和『娘亲我好喜欢你』,五岁就会给好看的小女孩送小糖人,现在你告诉我他适合修无情道?」贺兰夫人大手一挥,自欺欺人地微笑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鑑于太华宗声名在外,乃三界第一仙宗,无情道院又是太华宗十二院之首,贺兰夫人在取得贺兰熹的同意后,还是含泪将儿子送上了太华山。 修无情道者,除了讲究天资灵根,更重要的是心性。他们从不向外人施捨一分一毫的真情,对凡人的七情六慾拥有绝对的控制和克制。 而贺兰熹,无疑是无情道院唯一的例外。 正月,太华宗给门内弟子放了半月长假,准许他们回家过年。贺兰熹在家的几日,从他娘亲聊到他三姨婆,从金陵七修士聊到街上杀猪的屠夫,逢人必聊,每次至少聊个一炷香的时间,势必要把过去一年的闲聊全补上。 今天,该轮到金陵七修士之一的解弘「侍聊」了。 贺兰熹瞥了解弘一眼,道:「罢了,你能陪我聊一时,也不能陪我聊一年。」 解弘满怀愧疚,却无法反驳。上元节一过,少城主就要回太华宗了,自己又不能跟着去,到时候少城主还是要憋上一整年。 解弘想了想,问:「少城主,您那两个道友,真的除了『嗯』不会说别的吗?」 贺兰熹微微一笑:「嗯。」 第2页 解弘无奈劝道:「少城主,话不能这么说。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您平时多主动和他们说说话,我相信……」 解弘愚蠢且天真的话语听得贺兰熹想笑。这时候,府中一名侍女匆匆而来,敲响房门:「少城主,有人来府上找您,说是您的道友。」 贺兰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的……什么?」 「您的道友。」侍女耐心地重复,「现下,他正在前厅等您呢。」 贺兰熹转向解弘,满脸茫然。 他的道友?和他一起修无情道的道友? 无情道虽为太华宗众院之首,人数却在十二道院中稳居末位。一年前的弟子大选,隔壁太善道招了三十六人,只要绝世美人的合欢道也招了十二人,而他们无情道只收了区区三人。 贺兰熹的两个道友和他不一样,乃修炼无情道的绝佳人选。三人同窗一年,说过的话还不如他在家中一个时辰说得多。贺兰熹坚信,哪怕自己在无情道院脱光了学狗叫,那两人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大过年的,他的哪个道友会千里迢迢来到金陵城找他?就凭他们之间聊胜无于的同窗情谊,总不至于是来拜年的吧。 「所以,一定是出事了。」贺兰熹当机立断,起身道:「我马上就去。」 解弘见贺兰熹表情认真,自不敢怠慢,连忙打开房门,道:「少主,我同您一起去!」 贺兰熹说了声「好」,飞快地走进里屋,眨眼间就没见了人影。 解弘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和侍女面面相觑。少城主口中的「马上就去」,好像和他们理解的不一样?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解弘左看右盼,贺兰熹迟迟没有现身。就当他准备进去催一催时,里屋终于有了动静。 解弘张口道:「少城……?」看着朝自己缓步而来的少年,解弘目瞪口呆,最后的「主」字在他喉咙里卡得死死的。 只看贺兰熹换上了无情道指定的胜雪白衣,方才胡乱披散的长髮已用发冠整齐地束起,全身上下纤尘不染,眼中无欲无求,仿佛只剩下了黑白两色。 贺兰熹对发愣的解弘道:「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吗?走啊。」 解弘如梦初醒,跟在贺兰熹身后道:「少城主,您穿无情道的校服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为什么在家中从来不见您穿?」 贺兰熹道:「因为我还想多活几年。」 贺兰熹等人来到前厅,一眼便看见了静立于堂前的皎白背影。 来者是一位和贺兰熹同龄的少年,和贺兰熹穿着同样的白衣,繫着同样的玉带,两人之间唯有束髮的金簪有所不同。少年金簪的两侧悬着一对流苏,静静地垂于脸庞两侧,极是光彩华贵,耀眼夺目。 解弘微微一怔,如此特别的束髮金簪……是姑苏宋家的标志。原来和少城主同修无情道的道友是姑苏宋家的人。 晚风清清入袖,少年听见脚步声,转身朝贺兰熹望来,解弘这才得以见到少年的脸。 少年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一袭白衣清冷绝尘,风华浊世,又因长发间奢靡的金簪多了两分华贵之感。解弘看看少年,又看看自家少城主,心中不禁纳闷:这年头容貌出众者都不去修合欢道,一股脑全去修无情道了是怎么回事。 贺兰熹和同窗道友四目相对:「宋玄机?」 一般而言,以两人的关系,他应当称宋玄机为「宋兄」,「宋同学」,亦或是「宋道友」。但很抱歉,他们修无情道之人从不和人称兄道弟,所谓的兄弟情只是俗世羁绊的一种而已。唯有直唿其名,才能体现出自己和其他受累于七情六慾的道院不一样的高冷。 少年轻一颔首:「嗯。」 贺兰熹:「……」你「嗯」什么「嗯」?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吗,你倒是说你来找我干嘛啊,这又不是什么比谁的话更少的大赛。 贺兰熹顿了顿,问:「找我?」 宋玄机从随身携带的灵囊中拿出一物,递至贺兰熹眼前。 那是一封大红色的请柬,封面上写有一个「囍」字,显然是封婚柬。贺兰熹打开请柬,一目十行地掠过前面一大串「两姓联姻,一堂缔约」之类的东西,目光定格在成婚人的名字上——祝如霜。 祝云,祝如霜,他除了宋玄机之外的另一个道友,要成亲了? 怎么可能?祝如霜可是天生的无情道苗子,道心稳如太华山,再漂亮的美人在他眼中也和山野村夫没有区别,怎么会回家过个年突然就要成亲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贺兰熹心中大为震撼的同时,平静地合上请柬,用平淡如水的口吻问道:「为何。」 宋玄机言简意赅:「入魔。」 贺兰熹怔了怔,恍然大悟之后心情有些复杂,心道倒也不必把「走火」两个字也省略掉。 宋玄机又道:「院长命你我处理此事。」 贺兰熹点了点头,他本想说「好,稍等」,又觉得自己的点头已经有好的意思了,便将其省略了去:「稍等。」 贺兰熹虽然很想在家勇敢做自己,但事关重大,事也不宜迟,他立即回房收拾行装去了。 解弘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人间的对话总共加起来不超过三十个字,这就把事情给说完敲定了? 第2章 第2章 贺兰熹原计划在家过完上元节再回太华宗,如今突生变故,年才过了一半他就不得不提前离家,他功课都还没有做完。 第3页 为了赶时间,贺兰熹将换洗衣物,随身用具,以及书本胡乱塞进灵囊,最后非常又有先见之明地拿了一大堆传音符。 夜已深,贺兰夫人尚在熟睡。贺兰熹不欲吵醒娘亲,只留书一封,和解弘等人告别后,冒着夜色离家远行。 两个白衣少年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双眼直视前方,谁都没有给对方过多的眼神,端的就是一个不近人情,冷若冰霜。 贺兰熹用余光悄悄瞥向宋玄机,对方安静行走的姿态过于冷漠端庄,面无表情的脸仿佛冰霜雕刻而成一般。 自己是为了修无情道被迫清心寡欲,可宋玄机倒是真清冷淡薄,真无欲无求。 说起来,同窗一载,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宋玄机独处。他,宋玄机,祝如霜三人虽为同窗,却和形同陌路没太大的区别。如果一定要说,他和祝如霜的关系勉强算得上可以。 祝如霜好歹偶尔会和他主动说话,他回家过年那天,祝如霜甚至和他说了一句「来年再见」。宋玄机如果哪天主动和他开口,那八成是被夺舍了,剩下两成则是走火入魔。 贺兰熹深谙此道,不得不率先询问:「祝如霜,人在何处。」 宋玄机道:「西洲。」 贺兰熹:「我们御剑去?」 宋玄机:「嗯。」 话说,两人各自召出佩剑,踏剑而上,于月色中向西而行。 根据太华宗的宗规,入门弟子第二年才能获取自己的本命剑。贺兰熹现在的佩剑乃是贺兰夫人亲自为他挑选的名剑,名为【载星月】。 宋玄机不爱看人,却爱看剑,此时目光也在【载星月】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无疑是一把好剑,通体没有过多的装饰,剑身在夜幕中流转着淡淡星月之光,贺兰熹置身其上,宛若一朵萦绕在银河间轻盈的云。 西洲,亦有砂城的别称,整座城池被无垠的沙丘环绕,烈日终年炙烤着大地,连隆冬季节也不例外。而金陵地处中原,两者之间的距离哪怕是御剑而行也需一日。 越靠近西洲,日头明显大了起来。贺兰熹和他那惜字如金的道友一路无言地飞了大半天,眼神逐渐放空,思绪逐渐飘远。由于实在太过无聊,贺兰熹只能靠在脑子里构思自己如果是一个市井平民将如何成为金陵城首富的故事打发时间。 贺兰熹刚构思到他通过开布庄承包太华宗的校服大赚一笔,西洲已然近在眼前。 此时天色已晚,两人落地后,贺兰熹提议先找一家客栈投宿,明日再去找祝如霜,宋玄机应了声好。 深夜,贺兰熹坐在桌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而后从灵囊中拿出了一本《九州胜览》。 太华宗弟子需要学习的科目众多,贺兰熹入学不过一年,已经修了数十种科目。其中,他最讨厌的科目莫过于只能死记硬背的《九州史》。 在太华宗时,只要是上《九州史》的课,老师五句话之内,他必定开始神游。《九州胜览》是《九州史》中的一个分支,主要讲述九州全境的地形千百年来的变化,光是那密密麻麻一堆生涩难记的地名看一眼就能把贺兰熹看懵。 贺兰熹打开《九州胜览》执笔思索,从心平气和,到双眼迷茫,再到丢笔趴桌,最后闭目装死,一共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 就在他极力压制撕书发疯的冲动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熹儿?」 贺兰熹勐然抬头,抽出一张千里传音符,匆匆离开房间,寻到一个无人的隐蔽角落使用:「娘亲?」 「哎。」贺兰夫人语带埋怨,「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不是说好了正月初七要祭祖么。」 「宗门有事情要办,我有什么办法。」一听到亲娘的声音,贺兰熹忽然悲从中来:「娘,你以为我想这么快就离家吗?我道友一日整整十二个时辰,就和我说了四个字——四个字啊娘,其中还包括一个『嗯』和一个『好』!你能想像和你一同赏花游街的姐妹一日只和你说四个字吗!」 贺兰夫人惭愧:「我确实不能。」 「这也就算了,类似的事情我早已习惯。」贺兰熹越说越难受,几乎是声泪俱下:「可我和宋玄机才赶完路,好不容易在西洲见到点人气了,我却不能出去和别人说话。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要补功课!」 贺兰夫人忍俊不禁:「噗——」 贺兰熹痛苦掩面:「为什么非要我学《九州史》……我真的对几百几千年前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能不能放过我……」 「哎呀,这不是你自己选的路么。」贺兰夫人既心疼又好笑,「入学之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这无情道,你想修便修,不想修便不修,哪怕你一辈子只做一个修为低微,甚至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为娘也不会嫌弃你。」 贺兰熹忿忿道:「你说的倒。」 那可是太华宗的无情道院,所有修士的崇尚之地,他既然被选中了,岂有不修之理? 贺兰夫人宽慰儿子:「如果你确实修不下去了,要退学也不是不可以。」 贺兰熹难以置信道:「娘,你怎么能撺掇我退学呢!有你这样的亲娘吗?」 「唉,你不是不想修无情道么。」 「我是不想修,但我必须修。」 「好好好,你修你修。你道友不和你说话,为娘和你说……」 贺兰熹和贺兰夫人倒了一肚子苦水,一日的抑郁一扫而空,心情也舒畅了不少。然而,当他回到房间,看到宋玄机站在桌前正垂眸看他的功课时,立即舒畅不起来了。 第4页 贺兰熹一张玉容刷地沉下,语气冷漠:「不会敲门?」 「会,」宋玄机朝门的方向看了眼,「但你关门了么。」 贺兰熹:「……」他出去的时候好像是急了点,没有关门。 房门大敞着,显然是被人急匆匆地打开了,而无情道之人做事向来不急不缓,若非遭遇了什么大事鲜少有匆忙之态。宋玄机看到后或许是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这才进屋查看的。 贺兰熹理亏地抿了抿唇,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找我何事。」 宋玄机道:「院长传音,明日午时,有人前来接应,你我在客栈中坐等即可。」 贺兰熹问:「谁?」 宋玄机道:「未曾言明。」 很好,不愧是他们能少说绝不多说的院长大人。 贺兰熹点点头:「好。」 以往和宋玄机说话,宋玄机都是说完正事就走,绝不多留。但今日,他竟是思索片刻,又一次开口了:「贺兰时雨。」 宋玄机的主动令贺兰熹大为惊讶,表面上却只有一个不咸不淡的:「说。」 「三百年前,长孙家能一跃成为西洲最大的家族,靠的是『坚冰』,」宋玄机白玉般的手指在他功课上轻轻一点,「不是『煎饼』。」 贺兰熹:「?」 什么?不可能!他印象很深,讲西洲史的那堂课上,他难得没有神游,甚至强忍困意地做了注释。当他听到老师说西洲长孙家是因为「煎饼」发迹的时候,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心道这长孙家着实不简单,居然能从一个煎饼的小作坊发展成如今的西洲大族,那饼得煎的多好吃啊。 「是么。」贺兰熹不卑不亢,云淡风轻:「那是你的想法。」 宋玄机丢下「自己翻书」四字便走了。贺兰熹迫不及待地冲到桌边,埋头书中一顿勐翻。 看到「长孙一族以坚冰起家」时,贺兰熹一阵窒息,默默地捂住了因羞耻而发烫的脸。 * 贺兰熹投宿的客栈是西洲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往来行客络绎不绝,大多是做生意的商户,也不乏九州各地来西洲游学的修士。 晌午时分,客栈前厅几乎座无虚席。客栈的伙计见多识广,顶着张笑脸穿梭在各方来客之间,可谓是得心应手,左右逢源。 伙计正为一位因为考太华宗考了四十年未中而满面愁容的客人端上酒,冷不丁瞥见门口一个身影,心中一凛,赶忙飞奔而去:「长孙公子来了!长孙公子快快请进!」 来人是一位穿戴着西洲本地服饰的少年。西洲气候炎热,男子大多蓄的短髮,少年亦不例外。他肤色偏黑,却是剑眉星目,英姿飒爽,左侧耳垂上戴有火红色的耳坠,衣间领口大敞,露出一大片古铜色的胸膛。 伙计殷勤地将人迎进门:「长孙公子怎么还亲自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么。」 短髮少年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我是来找人的。」 伙计弓着身问:「敢为长孙公子要找什么人?」 「我找……」短髮少年顿了顿,不情不愿地承认:「找两个大美人,都穿着白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个个和活死人似的,其中一人的髮簪还和姑娘一样。」 伙计笑道:「您说两个美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伙计转过身,朝二楼一指:「您是不是在找那两位小仙长?」 少年顺着伙计指的方向望去,刚巧对上了贺兰熹和宋玄机一模一样的,居高临下的冰冷目光。 此人名叫长孙策,字经略,是贺兰熹和宋玄机同宗不同院的道友。 太华宗共十二道院,其中又有四大道院,乃太华宗实力之最。此四道院分别为无情道院,合欢道院,太善道院,以及混天道院——排名分先后。 长孙经略与贺兰熹同一年拜入太华宗,正是混天道院的得意门生。 在昨夜之前,贺兰熹一直以为长孙家祖业是烙大饼的,以至于他总觉得长孙策身上有种地主家傻儿子的气质。 如今误会解除,他居然还这么觉得。 第3章 第3章 太华宗十二道院的道心各有不同。无情道院讲究冷情冷心,断绝情慾,混天道院则推崇弱肉强食,能者上位。 无情道院和混天道院关系十分一般,或者说,无情道院和其他十一道院的关系都非常一般。贺兰熹没有想到,院长口中的接应之人竟会是混天道院的弟子。 对此,长孙策是这么解释的:「西洲是我长孙家的地盘,你们院的人在我家的地盘出了事,江院长第一反应当然是向我混天道院求助。无咎真君见你们江院长心急如焚,这才勉为其难命我前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贺兰熹静静地看着长孙策吹牛,心道你快拉倒吧,我家院长还「心急如焚」呢,别说只是祝如霜一人出事,哪怕整个太华山要塌了,我们全没了,江院长也不会「心急如焚」好吗。 据他对院长们的了解,事情的真相大概是这样的:无咎真君不知道怎么听说了无情道院弟子出事的事情,死皮赖脸地缠着江院长,强行要求助无情道院一臂之力。江院长为了让无咎真君离自己远点,勉为其难点了头,允许混天道院跑来掺和一脚。 贺兰熹看破不说破,坐在他身边的宋玄机也没有理会长孙策的胡言乱语。长孙策的视线来回在他们身上逡巡:「你们怎么不说话?」 贺兰熹面不改色:「哦。」 第5页 宋玄机神色淡然:「嗯。」 长孙策哽了一下:「总之,看在大家出自同门的份上,这等举手之劳我帮帮你们也没什么。」 宋玄机面不改色:「哦。」 贺兰熹神色淡然:「嗯。」 长孙策握着茶杯的手勐地一紧,杯身随之裂出一条蜿蜒的细缝,他皮笑肉不笑道:「你们不问问祝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贺兰熹看着长孙策,意思是我们不问你就不说了吗。 长孙策:「……」他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才会放着好好的年不过,跑来帮两个无情道的忙。 一开始,长孙策得知无情道院有求于自己,兴奋得绕自家校场跑了三圈。要知道,十一道院受无情道院的打击和折磨已久,大家都想找个机会力压无情道院一头。就说去年一同拜入宗门的百余人中,无情道院一共三人,年终考核时愣是把头三名全占了,这谁受得了? 混天道院弟子各个争强好胜,长孙策更是其中佼佼者。只要帮了贺兰熹和宋玄机这个忙,无情道院就算欠他一个人情,日后他在无情道院不说能横着走,至少能进去参观一眼吧! 为了将来能扬眉吐气,长孙策闭眼深吸一口气,强压暴躁,试图给予两个无情道最大的耐心:「行行行,我自己说我自己说,事情是这样的——」 西洲一处名为赤璋堂的地方,专门用于消息的买卖。只要有银子,就可以在赤璋堂发布悬赏,悬赏任务包括不限于送信跑腿,寻物寻人,甚至是……夺物杀人。只要完成任务,即可获得对应的悬赏奖金。 数日前,西洲林氏在赤璋堂发布了一条悬赏令——林家商队穿越茫茫沙漠之时,不幸遭遇了沙尘暴,林家小公子林澹不慎与大部队分离,之后便没有了踪迹。 林家曾多次派人深入沙漠寻找林小公子的下落,却始终不见其踪影。无奈之下,林家便在赤璋堂发布了寻找林澹的悬赏令。 「这林家虽然不是什么修仙大族,但世代经商,有钱得要命。」长孙策抛起一粒花生米,用嘴接住后一边咀嚼一边道:「你们知道林家给这条悬赏令设下了多少两银子吗?」 贺兰熹和宋玄机一言不发,只默默看着他。 长孙策用手指比了个数:「没想到吧!」 贺兰熹:「想到了。」 你都强调人家有钱了,语气还那么夸张,这想不到才有鬼了。 长孙策狐疑地看了贺兰熹一眼,冷哼一声,继续道:「那么多钱足够让很多人豁出性命。一时之间,无数人争相哄抢林家的悬赏令,但你们绝对想不到最后鹿死谁手!」 宋玄机:「祝如霜。」 「???」长孙策一粒花生米卡在喉咙里差点噎死,一阵勐咳后道:「不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要不是他们无情道人从不为外事所动,贺兰熹肯定要送长孙策一个同情傻子般的眼神。 大哥,整个故事的主角不就是祝如霜吗,除了他还能有谁啊!就这还混天道院的得意门生,不禁让人怀疑混天道选人的标准是不是……太不全面了。 宋玄机问:「祝如霜是哪里人。」 长孙策人生第一次被宋玄机主动搭话,愣了一下才说:「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同院道友。」 贺兰熹答:「祝如霜乃广陵人氏。」 贺兰熹说完才后知后觉他应该只说「广陵」二字才对,这回合他对宋玄机说的话又比宋玄机对他说的又多了一个字,这让他有点不平衡。 「广陵不是离西洲很远吗。祝云千里迢迢跑来西洲,就为了接一道悬赏令?」长孙策纳闷道,「太华宗一共就放假那么几天,我功课都做不完,祝云哪里有时间干别的。还是说,你们无情道院的功课比混天道院少?」 贺兰熹看着长孙策,漠然道:「你也曾言,『那么多钱足够让很多人豁出性命』。」 对钱完全没有概念的西洲小霸王有些困惑:「什么意思?祝云很缺钱吗?」 贺兰熹犹豫须臾,轻轻「嗯」了声。他原本不预备将此事告知其他两人,但现在祝如霜已走火入魔,他们三人若想查清此事的前因后果,线索理应共享。 宋玄机看向贺兰熹:「你为何知道此事。」 贺兰熹心中嘆气,当然是因为我曾经想过和你们做朋友啊,高冷怪们。 当初,得知与自己一同入无情道院的还有另外两个同龄少年时,贺兰熹对未来修道之路的恐惧忽然被冲散了——原来受苦受难不止他一个人! 兴奋之余,他还央求娘亲为他打听未来道友的喜好。 他知道祝如霜家中的难处,也知道祝如霜唯一的亲人身患恶疾,每日需要依靠昂贵的药材续命。 他知道宋玄机的生辰,也知道宋玄机在未辟谷之前喜欢吃甜食。 入学的前一天,他逛遍整座金陵城,亲自为两位素未谋面的道友精心挑选了药材和甜甜的糕点。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在入无情道院的第一天,在还没见到两个道友的时候,就被一位师兄没收了药材和糕点。 虽然有点可惜,但仔细一想也没什么。毕竟他们三人修的都是无情道,友情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累赘的一种罢了。无论是宋玄机,祝如霜,还是未来的他,都不需要。 贺兰熹对宋玄机的询问避而不答,对长孙策道:「继续。」 「继续?哦哦,让我继续说是吧。」长孙策花了点时间回忆刚才自己说到了哪里,「祝云接下悬赏令后,独自一人去了沙漠。三日后,他竟然真把林家小公子找回来了!」 第6页 这有什么可「竟然」的,找个人而已,对他们无情道人来说本就是轻而易举。 「更竟然的是,祝云将林澹带回林府后,你们猜怎么着?两人立即宣布了即将成婚的消息!」 啊??这下确实很竟然。 贺兰熹内心震颤不可言说,这不是两个男人吗?! 不得不说祝如霜不愧是他无情道中人,第一次成亲就直接奔着搞断袖去了。 不过这算意料之中的事情吗?谁让太华宗男修和女修分别在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两个地方呢,完全就是滋生断袖的温床啊!身在太华宗,睁眼闭眼全是男人,搞得他看宋玄机都觉得越来越漂亮了。 「这个『喜讯』传到我家时,惊得正在练枪的我差点捅死自己。」长孙策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架势,啧啧称奇:「没想到,真没想到,无情道院号称断绝七情六慾,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多余的感情,无情道三美……三怪!无情道三怪之一的祝如霜却在短短三日内就被一普通人勾得失了道心。我说,你们三个在无情道院这一年到底修了什么东西啊?」 宋玄机视长孙策的挑衅于无物,问:「祝如霜现下在林府?」 「是啊。」长孙策图穷匕见,懒洋洋地翘起腿:「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但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对此,宋玄机的反应是:离席走人。 长孙策看着宋玄机离开的背影,目瞪口呆:「宋浔不听听我是什么条件吗?」 内心总算震颤完了的贺兰熹凉凉道:「他需要吗。」 区区一个林府,他和宋玄机闯进去和回自己仙舍有什么区别。 「至于吗,我只是想你们帮我做点功课而已。」长孙策怒道,「《九州史》的功课我还一个字没写呢!」 听到「九州史」三字,贺兰熹紧随宋玄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丢在原地的长孙策气得想吐血:「你们两个,多说几个字是会缺胳膊还是会少腿?」 长孙策出生显赫,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混天道院,他永远都是人群的焦点。可只要一遇到无情道的人,他说话没人理,挑衅没人应,完完全全成了个透明人。 西洲小霸王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和冷遇,他骂骂咧咧地走出客栈,招手叫来随从:「你赶紧去赤璋堂发布一条悬赏令,小爷我要斥巨资寻一味神药!」 「药?」随从惊慌失措地将长孙策全身上下看了个遍,「公子您可是哪里不舒服吗?您要找什么药啊!」 「是啊,我很不舒服,我快要憋死了。」长孙策咬牙切齿道,「有朝一日,我定要无情道三美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上赶着和我说话,以泻我心头之恨!」 第4章 第4章 贺兰熹和宋玄机走出客栈时,长孙策居然还没走,似乎是打算一直跟着他们。 贺兰熹用最为简洁的言语告知长孙策,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无情道院自己人去办就好,你回去歇着吧。为了表示对你提供消息的感谢,等我做完《九州史》的功课,可以考虑给你参考一下。 长孙策臭着一张脸表示:说什么屁话呢,万一你们背着我把事情闹大,我西洲少主的脸面往哪搁?我有责任盯着你们。再说了,是我们院长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师命不可违知不知道。 贺兰熹想问他,你要求我们帮你做功课的时候,有想起过「师命不可违」吗? 稍后,三人一同来到了林家大宅。 林家家大业大,所修府邸自然也是雕樑画栋,美轮美奂。普通凡人虽不能像修仙者一样千年百岁,但若能像林家一般一辈子锦衣玉食尽享奢华,那肯定是上辈子没少积德。 祝如霜和林澹大婚在即,林宅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随处可见高挂的红绸和大红的喜字。贺兰熹和宋玄机一袭白衣,格格不入地站在大门口,长孙策则充当两人临时的嘴,敲门向林家说明来意。 长孙策一旦自报家门,西洲全境无人敢怠慢。很快,三人就被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穿过九转迴廊,三人来到一处凉亭前。坐在凉亭中等待他们的却不是祝如霜,而是一位看似弱不经风的少年公子。 此人即是即将和祝如霜成婚的林家小公子,林澹。 林澹貌似有病缠身,面色苍白如纸,瘦削的肩膀仿佛连一件外衣都挂不住。他看到贺兰熹与宋玄机,明显错愕了一瞬,被身旁的侍从提醒过后才起身行礼:「两位仙长,便是我哥哥的道友?」 长孙策主动替无情道们回答:「是是是,他们就是。」 贺兰熹在林澹身上没有察觉到能让人走火入魔的不祥气息,乍看之下确实是个普通人。宋玄机目光淡淡地掠过林澹,问:「祝如霜在何处。」 宋玄机语气平淡,却令林澹畏缩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他似乎很怕宋玄机,在侍从的搀扶下强撑着身体,脸色煞白道:「哥哥他……马上就来。」林澹顿了顿,鼓起勇气:「仙长,你们是来带他走的吗?」 长孙策再次发声:「不然呢?林小公子,你是不是不知道祝云是什么人啊。」 林澹无声地攥紧指尖,露出一个我见犹怜的虚弱浅笑:「哥哥不会跟你们走的。他答应过我,他会为了我留下来。」 长孙策还要代表无情道院发声,贺兰熹立刻给了他一个「无关人员请闭嘴」的眼神。 「我们不带他走,」贺兰熹说,「我们来喝喜酒。」 第7页 长孙策「咦」了一声,奇道:「你还压上韵了。」 贺兰熹绷着脸,险些破功笑出声。 不可以,除了非必要不说话,不苟言笑也是无情道院传统艺能之一。 林澹倏地一愣,刚要开口,一个沉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林澹。」 几人循声看去,来者正是贺兰熹和宋玄机共同的道友,祝如霜。 长孙策看着三个白衣少年同框的画面,心情不由复杂了起来。 只看宋玄机皎如明月,冰肌玉体;贺兰熹容色无双,金风玉露。而祝如霜虽然不像浔熹二人有着让人一眼错愕的美貌,他气质却是清雅淡然,犹如雨中青竹般清俊挺拔,自有一番风骨。 无情道院选人当真只看心性和资质,不看脸的吗,这三人都把合欢道的小色鬼们馋成什么样了。长孙策甚至一度怀疑,合欢道院长就是为了伺机接盘无情道三美,才把自家道院搬到了无情道院隔壁。 贺兰熹凝视着祝如霜的眼睛,对方眼神清明,神态也是无情道院特有的淡漠,并无走火入魔之相。 林澹对着祝如霜唤道:「哥哥。」 祝如霜没有应声。他看向贺兰熹,问:「你们来此地,所为何事。」 这还用问?祝哥你是不是傻了。 贺兰熹道:「你心知肚明。」 祝如霜:「若如我所想,请回。」 宋玄机:「为何如此。」 祝如霜:「与你二人无关。」 贺兰熹:「我们同为道友。」 祝如霜:「日后未必。」 贺兰熹:「可有苦衷。」 祝如霜:「无。」 宋玄机:「走火入魔?」 祝如霜:「没有。」 贺兰熹:「你道心何在?!」 祝如霜:「……请回。」 长孙策的脑袋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人都转晕了话还没听懂,终于忍无可忍:「我去你们姥姥的,都给我好好说话!」 说时迟,那时快,长孙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物,猝不及防地朝三人掷去。 宋玄机反应迅速,立刻抬手将贺兰熹护在身后,两人动作如出一撤地后退了半步。贺兰熹的脸颊不慎擦过宋玄机的肩膀,剎那间,他竟被眼前微微晃动的华贵金簪吸引了全部的视线,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好像是同窗一年来,宋玄机离他最近的一次。 长孙策掷出的东西滚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那是一个白色瓷瓶,里面缓缓流出了某种不知名的,呛鼻的鲜红液体。 贺兰熹回过神,一句「你有病啊什么鬼东西」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及时改口:「解释?」 祝如霜低头看着那鲜红的诡异液体,问:「何物。」 「话多多辣椒水。」长孙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冲动了点,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被三个无情道群殴了,但他决不能输了气势:「据说无论是谁,只要一闻到这个味道,话就会比平时多一倍,我为了你们斥巨资收购的。行了,你们继续说吧。」 宋玄机:「……」 祝如霜:「……」 贺兰熹:「!!!」 不是,长孙策受不了高冷怪,喷宋玄机和祝如霜就够了,喷他干嘛?长孙策要是喜欢听他说话,他陪他聊个三天三夜都不带喘的好吗! 他真的,他冤死了。 贺兰熹不露辞色地暗中观察两个道友的神色。祝如霜似乎有被长孙策愚蠢的行径稍稍惊讶到,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凝滞;而宋玄机则一如既往的冷淡,眉眼之间如聚霜雪,旁人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如果这个什么辣椒水真的管用,他岂不是可以和他的道友们进行一场正常人之间的对话了? 贺兰熹有些发愁。这可怎么办,他是很想多说几句了,但两个真惜字如金的人还是不说话,那他是不是最好也闭上嘴?毕竟就凭长孙策的脑子,买到真药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过了一会儿,祝如霜率先开口了。他对林澹说:「你先回房休息。」 林澹惊慌失措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我想留下。哥哥,你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祝如霜:「……没有。」 林澹牵起祝如霜的手,哀求道:「既是没有,我为何不能留下?」 祝如霜:「……随你。」 长孙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辣椒水放在鼻口细闻,狐疑道:「这到底有没有用,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贺兰熹快憋不住了。要是祝如霜真的成了亲,肯定不会再回太华宗,到时候无情道院就他和宋玄机两个同届弟子。宗门道院有任何需要组队完成的功课,他都要和宋玄机一起,每天生活在宋玄机的「嗯」和「哦」之中…… 祝如霜好歹会和他说「来年再见」,宋玄机却只会跟他说他把「坚冰」听成了「煎饼」。 ——祝如霜不能退学!不能退学啊! 思及此,贺兰熹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地问祝如霜:「所以,你并非走火入魔,也没有受人胁迫,是自愿和林澹成亲的吗?」 长孙策勐地抬头望向贺兰熹,眼中满满的惊喜:「来了来了,要来了!」 祝如霜迟疑一瞬,点了点头:「是。若你们不信,尽管来探。」 贺兰熹走至祝如霜跟前,放出一缕灵识从祝如霜眉心钻入。灵识在祝如霜体内肆意畅游,探头探脑地查看祝如霜的金丹和灵脉。 第8页 不多时,贺兰熹转过头,沖宋玄机摇了摇头。祝如霜所言非虚,他的确没有走火入魔,灵脉也没有被损害的迹象。 宋玄机沉吟片刻,道:「你同他相识不过数日,何至于此。」 长孙策:「……哇哦。」居然连宋浔都中招了,这钱花得太值了! 贺兰熹忽略无关人士的惊嘆:「祝如霜,你在无情道院已有一年。这一年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熬过了头一年,你确定你要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放弃你的学业以及你的道心?」 「道心……呵。」祝如霜眼帘微垂,轻声道:「我道心已毁,即便我想回去,院长也不会留我。」 贺兰熹心中蓦地一沉,有点想和宋玄机交换一个大事不好的目光,但又觉得他们没那么熟,对视对他们来说好像太亲密了一点。 修无情道者,最重要的便是道心。道心一旦被毁,无论资质多好,根基多深,那条无情之路都再也走不下去了。 宋玄机问:「值得吗。」 祝如霜沉默片刻,淡道:「事已至此,谈值得与否,又有什么意义。」祝如霜转过身,背对着三人:「我不会跟你们回太华宗,但我们三人终究是同窗一场,若不嫌弃,你们便留下观礼罢。」 说罢,祝如霜在桌上留下两封请帖:「恕不远送。」 林澹没有血色的唇角扬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天真的光:「哥哥,我们回去吧。」 三人又被恭恭敬敬地请出了林宅。长孙策双手枕在后脑勺上,幸灾乐祸地嗤笑:「看来祝云是真的没救了,这下无情道院必出大宗师的『诅咒』总算不攻自破,真是大快人心啊。我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无咎真君和道友们……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把祝云绑回太华宗?」 贺兰熹道:「你可否先回太华宗?」 长孙策道:「那怎么行,这泼天的热闹我还没看够呢。」 贺兰熹好想抽他,可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还是如何拯救坠入情网的道友。 虽然祝如霜亲口所言,一切皆为他自愿,但事情还是太蹊跷了。他和祝如霜同窗一年,两人即便没说过多少话,但无情道三人仙舍同在一处,课也是一同上的。贺兰熹可以断言,祝如霜绝对是他们之中最为刻苦的弟子,每天睡的比无情道院的狗还晚。 就算祝如霜为了林澹愿意断绝修行之路,那祝如霜的兄长呢?祝如霜的兄长身患恶疾,所需的续命药材可不是光靠银子便能解决的。 贺兰熹一直认为,如果哪天他们三人之中有谁受不了要弃无情道而去,那个人肯定会是自己。现在连他都坚持了下来,祝如霜有什么理由放弃? 贺兰熹想到了什么,脚步蓦地一顿,正要开口,却被宋玄机抢先一步。 宋玄机道:「请帖。」 长孙策问:「请帖?请帖怎么了。」 贺兰熹拿出祝如霜留给他们的请帖细看。宋玄机站在他身侧,也稍稍低头将视线落在了请帖上。 请帖表面上没什么特别之处,宋玄机在其上施了一个显形术,请帖并没有肉眼可见的变化。 贺兰熹想了想,也在请帖上用了一次显形术。只见请帖上一列列黑字化成了一摊水墨,水墨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了一条条蜿蜒的曲线。 长孙策看得目瞪口呆:「为什么同样的术法,宋浔的没用,你的就有用?」 贺兰熹的嘴角几乎快压不住了:「因为我的灵识方才进入过祝如霜体内,他一早便锁定了唯有自己能解开此法。 长孙策挠挠短髮,道:「厉害。」 请帖上的一条条曲线各自归位,最后静止不动。 「是一张地图!」长孙策震惊道,「难道祝云是要我们去地图上的地方看看?」 贺兰熹从请帖上抬眸,恰好和宋玄机对视了一眼。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祝哥没那么傻。 第5章 第5章 祝如霜所赠请帖上显示的地方正是林澹当日走失的沙漠,祝如霜定然是在那里遭遇了什么,才不得不跟着林澹回林府,甚至同意和林澹成亲。 林府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逼得祝如霜要用这等隐秘的方式向他们传达线索。当时他们四人同在一处,祝如霜却始终不肯直言真相,是为了避着林澹?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为今之计,沙漠自然要去,林府也要派人盯着,以防祝如霜在里面遭遇什么不测。 贺兰熹和宋玄机回到客栈,预备稍作休整,明日天一亮启程。长孙策在西洲有家不回,也在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就在贺兰熹隔壁,这便给了贺兰熹下手的绝佳机会。 月黑风高,客栈房间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贺兰熹确定隔壁没有动静了,下床来到墙边,面朝长孙策房间的方向简单施了一个隔墙取物术。 墙壁凭空出现了一个空洞,一个白色的瓷瓶穿越空洞,从长孙策房中径直飞进贺兰熹手中,这正是白日长孙策对他们使用过的,话多多辣椒水。 贺兰熹的《丹药学》学得很不错,每次考核都能独占鰲头。一般灵丹药水,只要他稍加鼓捣,一定能找到其中奥妙。 贺兰熹披上外衣,坐于灯下,对着那瓶辣椒水反覆端详,认真钻研,又翻出自己的《丹药大全·中级》仔细对照,最终断定:这就是普通的辣椒水。 很好,不愧是你,长孙经略,又被骗了。混天道前途堪忧啊。 第9页 可那个时候祝如霜和宋玄机的话确实比平时多了不少,这又如何解释? 贺兰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甚至有了一个过于离谱的猜想。 难不成,为了修无情道被迫惜字如金的人……不止他一个?大家都和他一样,为了修行刻意压制了自己的本性? 他想像了一下宋玄机和祝如霜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模样,头皮一阵发麻。 翌日,天际初亮,睡梦中的贺兰熹忽然被一阵猿猴般的嚎叫惊醒。他勐地睁开眼睛,只听嚎叫声连续不断地从楼下传来,中气十足,甚是难听。 「——贺兰熹!出来!」 是长孙策的声音。长孙策一大清早叫魂一般地喊他名字,莫不是遭遇什么意外了? 贺兰熹顿觉不好,伸手召来【载星月】,也顾不上无情道人应有的端庄仪态,直接踏窗而出,手握长剑飞身向下。 客栈大门口,长孙策深吸一口气,双手拢在嘴旁,正欲再叫,一抹胜雪白衣轻盈地落在他面前。 来人拂袖映着朝云,及腰的长髮随晨风而动,半遮于髮丝下的脸庞纯净如白羽,手中出鞘的长剑流淌着淡淡华光。 长孙策愣愣地望着贺兰熹,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神色竟有一丝错愕:「你……贺兰熹?!」 贺兰熹眉目清明,警惕地看向四周,没有看到邪祟之类的东西,倒瞧见了宋玄机。 他那无情道友依旧是那副不染世俗的模样,面色微冷,逆着朝阳孤身而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逼得人不得不暂时忽视他过人的容貌。 贺兰熹看看长孙策,又看看宋玄机,有些疑惑:「何事。」 长孙策如梦初醒,垂首挠了挠头,张嘴时又结巴了起来:「没、没事。」 贺兰熹:「……」没事?没事你叫那么大声干嘛,招魂吶。 宋玄机平静地看着他,眼底毫无情绪波动:「为何不束髮。」 因为我担心你们出事了着急啊,笨。「忘了。」贺兰熹冷冷道,「可是要启程?」 「啊……对对对。」长孙策总算恢復了正常,撩起衣摆擦了把汗:「咱们提前出发,说不定还能赶上摩洛驿站的早市呢,早市上的煎饼堪称西洲一绝,你们一定要尝尝!」 贺兰熹这才注意到长孙策已经脱光了上衣围在腰间,小麦色结实的胸膛上布满汗水,他看着都替长孙策热。 去沙漠一事的确事不宜迟,贺兰熹也想早点查出真相:「稍等。」 贺兰熹转身朝客栈大门走去,听见长孙策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对宋玄机道:「贺兰熹为什么会被分入无情道院啊?他长成那样,不应该去合欢道院吗?对了对了,我听说,当日分院之时,合欢道院长因为没抢到贺兰熹差点和你们江院长提剑相见,这是真的吗?宋浔?宋玄机?你吱一声啊,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宋玄机:「……」 长孙策这话不似平时一般阴阳怪气,听着像是有几分真心。贺兰熹没有吭声,内心嘆气。 是啊是啊,他也想问他为什么适合修无情道,他怀疑这大概会入选太华宗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吧。 贺兰熹再下楼时,已是长发束起,衣冠楚楚。他看见宋玄机与长孙策面对面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本《九州胜览》。长孙策的目光在宋玄机和《九州胜览》来回流连,脸上写满了纠结和犹豫。 贺兰熹不明所以。这两人在干嘛呢? 长孙策咬了咬牙,语气艰涩:「就算你给我抄……给我借鑑《九州史》的功课,我也……」 不等长孙策说完,宋玄机又拿出一幅捲轴放在了长孙策眼皮底子下。长孙策打开捲轴,被一列《论与灵兽双修十之危害》闪瞎了眼。 他们《异兽论》的假期功课,就近来逐渐在修仙界盛行的修士和自己灵兽双修之现象,写一篇不少于千字的文章。直至目前,长孙策一个字都没动。 长孙策盯着那副捲轴,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勐地一甩头,狠下心道:「功课我可以自己做。我告诉你,宋浔,你少用这些来诱惑我,这回我跟定你们了,你别想赶走我!」 宋玄机余光看见贺兰熹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轻一挥手,桌上又多了一本《机关要学》。 长孙策一个激灵,身体不受脑子控制地往桌上一扑,将三门功课抱了个满怀:「那什么,贺兰熹不是说林府那边还需要人手吗?我留下替你们盯着林澹和祝云,沙漠之行有你和贺兰熹足够了。」 宋玄机站起身,对走来的贺兰熹道:「启程。」 贺兰熹:「长孙经略不去?」 宋玄机:「嗯。」 贺兰熹心情复杂地跟着宋玄机出了客栈。 他虽然欣赏不了长孙策的脑子,但有个话多的人一路同行至少能排解旅途的寂寞。现在好了,他又要和宋玄机独处,他那个如何从一介平民成为金陵首富的故事又可以被迫继续了,上次好像是到他靠卖太华宗校服大赚一笔的情节来着。 「别忘了我帮了你们多大的忙!」长孙策在两人身后嚷嚷着强调,「你们无情道院欠我的——欠我的!」 贺兰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略微加快脚步凑到宋玄机身旁,问:「不想与长孙经略同行?」 宋玄机侧眸瞥他一眼:「是。」 贺兰熹问:「为何?」 宋玄机收回目光,目视前方,淡道:「吵。」 第10页 贺兰熹不开心了,心道嫌弃话多的人是吧,你厉害,你清高。 宋玄机稍作停顿,又补充了一个理由:「而且,他尚未辟谷。」 这个理由贺兰熹倒是接受度良好。 混天道院对弟子辟谷与否的要求不高,你要是乐意,十年八年不辟谷都没人管。哪像他们无情道院,入院后首先要做的两件事就是非必要不说话和辟谷。 沙漠之中环境恶劣,饮食难寻,像长孙策那样未辟谷的人想要进去,一般都会在沙漠入口的驿站做好万全的准备。 摩洛驿站便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驿站。贺兰熹和宋玄机到达摩洛驿站时,长孙策心心念念的早市刚开市不久。往来商队络绎不绝,街道两侧摊位林立,进入沙漠所需物资应有尽有。 贺兰熹很快便瞧见了长孙策念叨过的煎饼,饼皮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浓郁的麦香。若是宋玄机不在他身边,他定要买一个尝尝。 贺兰熹正想着,袖摆忽然被拽了一下。他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 那孩子衣衫褴褛,瘦得吓人,一手拽着他的衣服一手挎着一个花篮,扬起的脸蛋脏兮兮的:「仙、仙长,要不要买花?」 男孩的声音怯生生的,似乎鼓尽了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他花篮里的花色彩斑斓,形态各异,都是些贺兰熹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在路边草丛中随处可见。 贺兰熹陷入了两难。 一方面,这孩子实在可怜;另一方面,泛滥的同情心对无情道的修行没有益处。若宋玄机不在还好办,但现在宋玄机就在一旁看着呢。 男孩见贺兰熹不说话,又唤了声:「仙长?」 对上男孩因太瘦而格外突出的眼睛,贺兰熹再顾不上其他,俯身从花篮中挑出一朵浅蓝色的小花,正要掏钱,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贺兰熹抬头,疑惑地看着小男孩手捧铜板,结结巴巴地向宋玄机道谢,而后赤着脚撒欢一般地跑远了。 贺兰熹:「……?」 宋玄机:「时间紧迫。」 用正常人的话来说就是:时间紧迫,不要为没有意义的事情耽误行程。 贺兰熹看着手中的小蓝花,没太反应过来。 这花是宋玄机付的钱,那以后他是不是也算收到过道友礼物的人了? 嗯……宋玄机送他花了啊。 贺兰熹想起了自己去年没有送出去的糕点和药材,默默地把小野花放进灵囊里收好了。 两人没有在摩洛驿站过多停留,依照祝如霜所给的路线图,一路深入沙海。 沙海广阔无垠,目之所及均是连绵起伏的山丘,肉眼看不出区别,更难以分辨方向。 到了落日时分,天边的夕阳也染上了金色的余晖。两人一前一后踏过细腻金黄的沙粒,仿佛置身于一个金色的梦境。天地之间,唯有他们的白衣是不一样的色彩。 贺兰熹跟在宋玄机身后,因为太无聊自顾自地玩起了必须踩着宋玄机脚印走路的游戏。不知过了多久,宋玄机忽然停下了脚步。 贺兰熹一个不小心,险些撞上宋玄机的后背,幸好及时剎住了脚步。他举目望去,只见在一片茫茫的金色中出现了一抹狭条状的绿色,犹如萧瑟深秋中乍现的春日生机,远远看去便让人心嚮往之。 两人没有费口舌商量,径直朝那抹绿色走去。 离近一些后,贺兰熹得以看清绿色的全貌,心中已有了答案。他俯下身,伸手去触碰那巨大的暗绿色叶片,指尖却像是被淬了冰的针扎了一下。 绿植不会扎人,他的高冷道友却会。贺兰熹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向宋玄机投去「你干嘛扎我」的眼神,直接说声「住手」或者「别碰」不行吗,非要扎他。 「枯荣草。」宋玄机提醒他,「剧毒。」 贺兰熹蓦地一愣,又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越观察神色越微妙。 他和宋玄机不熟归不熟,他对宋玄机的实力还是十分认可的。若是他们在别的事情上出现了分歧,他或许会把宋玄机的话视为金石之言。 但这一次,他选择相信自己。不为别的,就为去年年终考核时宋玄机在《丹药学》上和长孙策差不多一样的表现。 ——剧毒个屁啊,这不是就沙海中最最常见的百岁兰吗!百岁兰的叶子是暗绿色的,枯荣草则是褐色的,两者天差地别,这你都能搞错? 贺兰熹强忍着没有抽动嘴角,面无表情道:「此乃百岁兰,无毒无害。」还很好看。 不久之前,他在宋玄机面前不慎暴露了自己在《九州史》上的捉襟见肘,脸差点都被羞红了。如今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迴,宋玄机显然比他淡定多了,语调和平时一般沉稳淡漠:「哦。」 贺兰熹道:「不信?自己翻书。」 「不必,」宋玄机神色自若,似乎对自己《丹药学》的水平很有自知之明:「我信。」 宋玄机天之骄子,皎如天边之明月,凛若高山之云巅,好像只有在《丹药学》上能瞧见他屡占下风的一面,有点好玩哦。 贺兰熹一边把玩着百岁兰的叶片,一边故意端着冷漠:「宋玄机,你在《丹药学》的课上,究竟都学了些什么。」 宋玄机:「。」 贺兰熹偷偷弯了一下嘴角,正欲起身,脚下忽然感觉到一阵轻颤。他疑惑地低头查看,只见柔软的沙粒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像人一样一唿一吸,轻轻地吐息着。 第11页 第6章 第6章 起初,贺兰熹以为沙粒的流动是风的缘故,但弹指之间,沙粒的「唿吸」骤然加重,大地开始震颤,沙丘之下似乎有某种庞然大物正在蠢蠢欲动。 狂风席捲天地,一株株生长旺盛的百岁兰在漩涡中被撕成碎片,唿啸的风声仿佛成了它们悽厉的哀鸣。 沙粒急速向两边翻滚,形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呕哑的嘶鸣声自地底深渊而来,震耳欲聋! 宋玄机忽然对贺兰熹道:「过来。」 在裂缝即将达到自己脚下前的一刻,贺兰熹霍地向前跃起,脚尖在半空中蜻蜓点水般地点了三次,稳稳地落在宋玄机身边。 庞然大物终于破土而出。剎那间,遮天蔽日,黄沙升腾,一道硕大无比的黑影屹立在沙海中,宛若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 这甚至还不是它的全貌,地面将它的身体一分为二,剩下的一半依旧在沙海里不断地蠕动盘桓。 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漫天黄沙模煳了视野,好在贺兰熹和宋玄机的《异兽论》均是甲等的好成绩,即便看不清巨物的全貌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一条罕见的巨型沙蟒! 沙蟒背上被坚硬的鳞片覆盖,伸出两排巨大的骨翅。它的双眼闪烁着赤阳般的红光,螳螂般的巨钳形状怪异扭曲,挥舞之处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贺兰熹不难在黄沙混沌中稳住身体,眼睛却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细缝。他看到沙蟒张开血盆大口,发出被惊扰后愤怒的咆哮,挥舞着剃刀朝他们扑来! 贺兰熹和宋玄机同时拔剑出鞘,两道冰蓝色的剑光划破昏暗的风沙,如同一闪而过的流星,轰然撞上沙蟒的巨钳,爆发出灿烂的光华! 周遭的混沌因此而有了短暂的清明,沙蟒庞大的身躯被撞得剧烈扭动,嗜血杀虐的戾气暴涨,更加疯狂地挥动起它丑陋的巨钳。 【载星月】悬浮在主人身前,映出少年清丽的眉眼。贺兰熹低头敛目,竖于胸前的指尖捏出剑诀。 流光瞬息之间,【载星月】剑光大盛,凝成了一张散发着幽光的天罗地网朝着沙蟒急速而去。剑网并没有直接网上沙蟒,而是在离它只有数步之遥的时候,遽然化成无数利剑,飞速穿破坚硬的鳞片,直直浸入血肉! 沙蟒痛苦的嘶鸣响彻天际,巨大的身体犹如崩塌的沙丘,伴随着黄沙一同钻回了地底。 贺兰熹艰难地眯着眼,却找不到沙蟒的踪迹,不由地「嗯」了一声,尾音因困惑稍稍上扬。 《异兽论》上说,沙蟒极其灵活,它们可以随时将自己隐藏在茫茫沙海中,也能随时破土而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敌人身后。唯一可以预示它们到来的便是地底的颤抖与震动。 「贺兰熹,」怒吼狂风中,宋玄机的声音在贺兰熹耳中依旧冷静而清晰:「闭眼。」 贺兰熹当即心领神会。 既然看不清,干脆就不要看了。 在贺兰熹闭眼的剎那,漫天黄沙消失不见,声音却变得分明起来。 风声,沙声,金簪轻轻晃动的声音,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声声入耳,每一种声音都是那么鲜明纯粹。 突然,一道轻微却格格不入的窸窣声混入其中,贺兰熹耳尖一动,微微侧过脸,谨慎分辨着声音的方向。 在无情道院一年的修行,足以让原本性格跳脱的少年在任何危急关头摒弃一切杂念,维持无情道者应有的沉静。 沙蟒的潜行和蠕动隐匿于尘土飞扬之中,它悄无声息地绕至白衣少年身后,猩红的双眸闪烁着伺机而动的幽光。 双眼紧闭的少年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周身暴涨的灵力掀起狂风巨沙,无形的剑浪以他为中心,一圈一圈荡涤四方。 才从土里冒了个头的沙蟒猝不及防地被剑浪掀翻后仰,【载星月】适时铮然出鞘,带着皎洁的星月之光,直指沙蟒身上唯一没有被鳞片覆盖的双眼! 剎时间,剑光与暴血交织,沙蟒长条状的身躯在半空中不断扭曲挣扎,发出阵阵极为悽惨绝望的轰鸣,最终轰然倒地。 黄沙归地,乌云散去,明月高悬,一切重归寂静。 贺兰熹缓缓睁开眼,巨物的头颅狰狞地躺在他脚下,已然没了生息。 不知何时已经天黑了,他那位无情道道友静静地站在月光下,长发如瀑,容色有如漱冰濯雪,竟能与沙海月色同辉,活脱脱一位月下美人。 贺兰熹见宋玄机连根头髮丝都没乱,问:「你没出手?」 「需要吗。」宋玄机淡道,「你一人足矣。」 贺兰熹微微一怔,心中不由窃喜。原来宋玄机如此认可他的实力,怪让人不好意思的哈哈哈。 宋玄机看了贺兰熹一眼,解释道:「祝如霜来过此地。他若能一人击退沙蟒,你也能。」 贺兰熹镇定地转过身,背对着宋玄机深吸一口气。 难得说一次长句,结果就这?我又没问你原因。 贺兰熹默默召回【载星月】入鞘,和宋玄机一同来到先前形成的裂缝旁。 裂缝足足有数人之宽,朝下看去,黑漆漆的一片望不到底,里面显然还有一个巨大的。 祝如霜指引他们来的地方,想必就是这里了。 宋玄机:「走?」 贺兰熹冷淡地点了点头,连「嗯」都没和宋玄机说。 两人一前一后纵身跃入裂缝,眼前均是深渊般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贺兰熹的双脚终于踩到了实质的地面。就在他们落地的一瞬间,视野忽然变得开阔明亮。 第12页 贺兰熹定睛一看,原来是四周墙壁上的火把唰然亮了起来,他们面前是一节节向远处伸展的台阶。 此处离地面十分遥远,与世隔绝,月光透不进来,唿啸的风声也消失了,安静宛若死寂。 两人拾级而上,来到了一扇巨大的金色石门前。 石门牢牢紧闭,两侧的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光映照出石门上精緻又神秘的花纹。花纹由三条曲线组成,像水流的形状,也很像一个「川」字。 太华宗人人都认识这个图案,贺兰熹和宋玄机自然不例外。 贺兰熹伸手抚摸过石门上的图案,内心惊讶到都忘了自己在闹脾气,主动开口和宋玄机说:「是太善道院的院徽。」 太善道院,太华宗十二道院之一,实力只排在无情道院和合欢道院后。修太善道者,温柔敦厚,博施济众,各个都是品行高洁的淑人君子。 不得不说,太善道院的院徽真是好看——上善若水,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相比之下,他们无情道的院徽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贺兰熹记得太善道院的道训是「日行一善」。去年刚入学时,他奉江院长之命去太善道院送一些古籍,才踏入太善道院的院门就被几个太善道的弟子团团围住。 大家争先恐后地帮他搬书,请他喝茶,追问他无情道院最近有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他们可以帮忙处理云云,贺兰熹被他们搞得懵懵的。后来他才知道,太善道院的弟子每日有一项固定的功课,就是「日行一善」。 自己道院无善可行时,他们就去别的道院找;别的道院也没有,他们就下山去找。合欢道院的美人们利用这一点,没少哄骗太善道院弟子帮他们跑腿干活。 宋玄机望着院徽思忖片刻,道:「此地应当是浮绪仙君的陵寝。」 贺兰熹的《九洲史》虽然学得很一般,但也不至于不认识浮绪仙君。 浮绪仙君是太华宗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太善道院第一任院长。两千年前,浮绪仙君和闯入人间兴风作浪的鬼王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两人缠斗了五天五夜,无数城池山川被夷为平地。最终,浮绪仙君重创鬼王后不幸战败,灵力散尽,奄然而逝。 浮绪仙君陵寝所在之地一直是太华宗的绝密,恐怕只有四大道院的院长知晓这个秘密。 祝如霜为何会发现这里,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贺兰熹:「没想到浮绪仙君的陵寝会埋藏在沙海深处。」他还以为会在河流川海里呢。 宋玄机:「陵寝不仅是浮绪仙君的埋骨之地,更是一处隐秘的封印。」 贺兰熹:「封印何物。」 宋玄机:「两千年前,浮绪仙君曾断鬼王一『脚』。」 「嗯。」贺兰熹郑重点头,「此事我也略有耳闻,鬼王是……」他原想说「瘸子」,又觉得这两个字不符合无情道的调性,话到嘴边硬生生改成了:「一名跛者。」 宋玄机神色微妙地一顿,转向贺兰熹:「角的『角』。」 贺兰熹:「……」 宋玄机:「鬼王有上古烛龙的血脉,故而头顶有一双龙角。」 贺兰熹羞耻地「哦」了一声,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贺兰时雨,」宋玄机看着他,缓声道:「你在《九州史》的课上,究竟都学了些什么。」 贺兰熹:「……」 无情道中人讲究一个无欲无求宠辱不惊,无情道的天选之人居然能这么记仇? 贺兰熹假装没听见,若无其事地推了推石门,石门纹丝不动:「如何进去?」这可是浮绪仙君的陵寝,他不觉得就凭自己和宋玄机目前的实力能蛮力出奇蹟。 宋玄机没有在贺兰熹糟糕的《九州史》上浪费过多的时间:「日行一善。」 贺兰熹很快明白过来。浮绪仙君乃太善道院初任院长,想要进入他的陵寝,哪怕不是太善道院的弟子,也不能和他背道而驰。 若说守护陵寝的沙蟒是对来者实力的考验,那这层石门便是对来者道心的试探。他和宋玄机两个修无情道的后辈,如何才能获得浮绪仙君暂时的认可呢? 贺兰熹想了想,从灵囊内拿出一朵浅蓝色的小花,毕恭毕敬地放在了石门前的台阶上。 下一刻,石门上的花纹散发出柔和的微光,明明灭灭,忽明忽暗。小蓝花沐浴在微光中,花影幻化成一把钥匙的形状,渐渐上升,没入太上道的院徽。 伴随着一阵古老而庄重的响动,石门缓缓开启。 宋玄机率先进入陵寝,却迟迟不见贺兰熹跟上。他停步回望,只见贺兰熹弯下腰捡起了那朵小蓝花,轻轻吹去花瓣上沾染的灰尘,放回了灵囊之中。 第7章 第7章 贺兰熹踏入陵寝的瞬间,一道耀眼刺目的光芒猝不及防地从头顶照了下来,他本能地抬手挡在眼前,眯起双眼透过指缝抬头看去,竟看见了一片蔚蓝的天空。 难道他们从地下里出来了? 不可能,他们不是才进入浮绪仙君的陵寝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样的世外桃源中? 可无论是脚底的触感,还是鼻尖萦绕着的泥土的气味,亦或是远方时不时嘤嘤成韵的鸟鸣声,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 一时之间,贺兰熹有一种他和宋玄机从来没去过沙漠,过去几日发生的事不过是他的臆想,此处才是现世的念头,好在宋玄机的声音及时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出来:「浮生若梦之术。」 第13页 浮生若梦之术,收录在太华宗的《术法·十五[终]》内,是一种无限接近【创世】的术法。该术所制造的幻境几乎算得上另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皆游走于现实和虚幻之间,真真假假,虚实交织。 贺兰熹最近才刚学完《术法·其三》,以他目前的能耐,想要从浮绪仙君设下的浮生若梦术中脱身的难度几乎相当于长孙策考全宗第一,但他一点不慌。 正如宋玄机所言,祝如霜曾经来过这里,并且成功出去了,这足以证明此幻境并非牢不可破。说的不谦虚一点,他年终考核的成绩可比祝如霜高。 贺兰熹望着前方的土阶木屋,提议:「我进去查探,你在四周寻找破局的线索?」 宋玄机:「嗯。」 木屋被收拾得很整洁,但四处落满了灰尘,水井旁的水桶也因干涸有了裂痕,墙角杂草丛生,显然已许久无人居住。 进入屋内,日常生活起居所需的物件一应俱全。膳房里有两套碗筷,粗糙的墙边立着常见的农耕用具。 继续往里走,唯一一间卧房里摆着两张小床,贺兰熹打开的简陋衣柜,发现里面的衣服有大小不同的两种风格。偏大的几乎全是白色,偏小的多是黑中带微赤的玄色。 贺兰熹记得祝如霜比林澹高上一些,想来之前在此处生活的人便是他们二人了。 不知为何,贺兰熹看到祝林二人一同生活后留下的痕迹,莫名有些伤感。 他瞧见衣服的最下方有一抹异常醒目的大红色,他正欲细查,却听见了宋玄机的传音:「过来。」 贺兰熹走出木屋,循声而去。 离木屋不远处有一片竹林,青翠挺拔,竹叶沙沙。日光倾泻而下,在宋玄机的白衣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少年原本沉静的美貌在这一刻仿佛流动了起来。 宋玄机站在一节竹前,稍稍抬头望着高处。贺兰熹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然看到了一个才被他在心里嫌弃了一次的东西——无情道院院徽,一个用篆体刻成的「閇」字。 太善道院的院徽出自浮绪仙君之手,他们的院徽自然也是由无情道院第一任院长设计的。 传言,太华宗立宗伊始,每一位院长都需要为自己的道院立下道训和院徽。很快,其他院长陆续完成了任务,只剩下无情道的院长迟迟没有给出结果。 为了太华宗的和谐统一,院长们一个接一个地催无情道赶紧把道训和院徽定下来:虽说你们道院一百年也招不到几个人,但该的还是要有嘛,不然显得多和我们格格不入啊。 一番规劝下来,他们的初任院长不出意外地被吵到了,当即随手执剑刻下一字用于打发同僚。 閇,意为「闭」,取「闭耳,闭目,闭心」之意,和无情道断绝七情六慾的理念还算吻合。当然,这个「閇」还有一层更重要的含义,那便是——给本座闭上你们的嘴。 竹子上的无情道院徽再次证明祝如霜和林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只是,祝如霜为何要把院徽刻在竹子的高处?如此不显眼,若不是宋玄机心细如髮恐怕都发现不了。 难道,祝如霜刻下院徽时,竹子并没有这么高? 贺兰熹记得这类竹子的生长过程十分有趣,头两年异常缓慢,只为向下而伸,扩展根系。第三年开始,它们厚积薄发,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升,短短数月就能比他们无情道院所有人加起来还高。 宋玄机平静地陈诉事实:「祝如霜和林澹一同在此处,共有三年之久。」 贺兰熹也想到了这点,他做不到宋玄机那么淡定,趁宋玄机的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抓紧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祝如霜居然用了三年才破了浮生若梦的幻境?难不成他也要和宋玄机在一起单独待上三年才能出去?! 不要不要,别说三年了,三个月他都会发疯,搞不好会不惜以死相逼,要求宋玄机每天至少主动和他说话三次,然后宋玄机不但不会理他,大概还会觉得他走火入魔,一剑把他拍晕了事。 巨大的绝望涌上心头,贺兰熹一边想哭又想闹,一边冷静琢磨着难怪祝如霜会说出「我道心已毁」之类的话。 若只是几日的相处时光,祝如霜或许不会对林澹动心。那三年呢?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在与世隔绝的桃源幻境中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在情理之中。 要知道,祝如霜入无情道院也不过一年罢了。如今细想起来,倘若祝如霜乃天生无情之人,又怎会为了重病的亲人不惜以身犯险呢。 宋玄机问:「你可有发现。」 贺兰熹沉浸在绝望中,「嗯」都「嗯」得很难过:「随我来。」 两人回到木屋,贺兰熹带宋玄机来到卧房,径直走向先前没有关上的衣柜,将最下面的红色布料一把抽了出来。 ——是两件除大小之外一模一样的大红喜服,其中还夹杂着一方绣有鸳鸯戏水图纹的红盖头。 宋玄机沉吟片刻,拂袖一挥,床底又滑出来一个陈旧的木箱。木箱在两人眼前自动打开,里头装着两根烧至一半的红烛,几张字迹端正的「囍」字,以及一对形制奇特的合卺杯。 祝如霜果然已经在幻境中和林澹成过亲,两人在现世林府的婚礼只是走个形式,他们早有了夫妻之名。 宋玄机将半截红烛召入手中,根据烛台上凝固蜡油的硬度推测出使用的时间:「此烛燃后不久,祝如霜二人便离开了此地。」 第14页 一旦入局者离开,幻境中的时间也会停滞不前。换言之,祝如霜和林澹一完婚就从幻境中脱身了。 难不成,成婚便是破浮生若梦之术的关键?可浮绪仙君怎会费尽心思设下幻境就为了看两个男人成亲,浮绪仙君又不是合欢道院的院长,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恶趣味。 其中定然另有蹊跷,他目前还想不明白。如今之计唯有復现当时的情景,看看会发生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贺兰熹忍不住瞥了一眼宋玄机,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 从他去年第一眼见到宋玄机,宋玄机一直以一袭白衣示人。撇开宋玄机清冷淡漠的气质不谈,其实也是花容月貌,惊才绝艷。如此美人,一辈子只穿一种颜色,那真是作孽。 贺兰熹在心中暗暗酝酿好措词,千言万语彙成一个字:「穿?」 宋玄机点头:「穿。」 啊?宋玄机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贺兰熹犹豫了一下,又问:「你可知我意?」 宋玄机看着他:「你说呢。」 贺兰熹表面镇定地怔了怔,转念一想,无情道的天选之人不会有任何情绪,自然也不会尴尬羞耻。既然宋玄机都不羞耻,那他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刚好他很喜欢穿红色,因此还一度很羡慕合欢道的弟子。 宋玄机走到两件喜服前,动作自然地拿起了其中偏大的一件,将红盖头和偏小的喜服全留给了贺兰熹。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一路同行的缘故,宋玄机明明一个字都没说,贺兰熹却默契地理解了他的意思,登时浑身一僵。 贺兰熹:「……嗯?」 宋玄机:「我比你高。」 贺兰熹冷冷地看着宋玄机说实话的样子,表示自己不接受这个理由。 宋玄机想了想,又道:「我助你完成《九州史》的功课。」 贺兰熹有些心动,却不肯让步,神色颇为冷傲:「我辅导你的《丹药学》。」 「我不介意在《丹药学》上只拿乙等的成绩,」宋玄机语气淡淡,给出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但你似乎很在意你的成绩。」 「……」贺兰熹万万没想到,宋玄机在《丹药学》上居然如此不求上进! 他和宋玄机可不一样。他的《九州史》虽然学得烂,但他目前还没有放弃挣扎。只要有机会,他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在不擅长的科目上有所进益。 就像他不想修无情道,但既然已经开始修了,就势必要修出个大宗师来,肩负起护佑苍生的重任,顺便名利双收,再被万人敬仰一下。 想要做大做强,首先他的《九州史》就不能拖他的后腿。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抱起了小一号的喜服。 许是祝如霜和林澹在幻境中条件有限的缘故,一对喜服裁得并不精緻。布料手感不佳,裁剪粗糙,上面也没有喜事纹样的刺绣,只是一片纯粹的大红色,比合欢宗弟子繁华奢侈的校服差远了。 贺兰熹一边换上喜服一边猜测,这两件喜服说不定是祝如霜和林澹亲手做的呢。 换好衣服,贺兰熹手里拿着红盖头走出卧房。厅堂中,宋玄机已经贴好了「喜」字,点燃了红烛,听见贺兰熹的脚步声,回眸朝他看来。 贺兰熹猝不及防地和宋玄机四目相对,只觉一团冰冷的火焰闯入了眼帘,明明绚烂无比却毫无温度,仿佛一枚在烈焰中安静沉睡的美玉。 宋玄机发间独特的双边金簪乃是姑苏宋氏一族的象徵,即便此刻仍没有取下。淡金色的流苏垂在脸庞两侧,动静随风亦随人,和他身上的大红喜服交相辉映,更是金质玉相,风华绝代。 喜服的质量不重要,重要的是穿喜服之人的脸。长成宋玄机那样,身上套个麻袋都好看。 两人对视片刻,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贺兰熹刚在想行吧行吧比谁话少的大赛又要开始了,宋玄机便从他身上移开了目光,道:「喜帕,自己戴上。」 两个同龄的红衣少年仪态端正地站在一起,红烛高烧,烛光摇曳。 贺兰熹等了半天,没等到宋玄机的动作,忍不住问:「你会成亲吗?」 宋玄机道:「会。」 经常成亲或者经常参加婚礼的人都知道,成亲无非就是拜拜天地,再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贺兰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在红盖头下看不见宋玄机的动作,却听到了金簪流苏轻轻碰撞的声音。 贺兰熹连忙弯腰,和宋玄机一同拜了天地,拜了暂时缺席的高堂们,最后双双侧身,对面而立,同时朝着对方俯下身来。 三拜完毕,贺兰熹立即自己掀起了盖头,警惕地看向四周。 天色渐暗,虫鸣鸟叫,木屋依旧——没有任何异样。 果然,成婚并非破解幻境的必要条件。 贺兰熹想把喜帕放在一边,怎料喜帕的做工太差,外露的线头突然卡住了他束髮的发冠,一时半会儿好像拿不下来,除非用力硬拽,那也太傻了! 他只好暂时先放弃和红盖头较劲,头上顶着掀开的红盖头,冷静分析:「祝如霜二人在离开之前,可有洞房花烛?」 祝如霜和林澹难不成在幻境中不仅有了夫妻之名,更有了夫妻之实?! 祝哥你……你不会玩这么大吧! 宋玄机道:「不知,但我不会。」 贺兰熹心有所想,一时没反应过来:「不会?」 宋玄机:「洞房。」 第15页 贺兰熹:「……嗯。」 贺兰熹沉默着背过身,在宋玄机看不见的角度弯起唇角,偷偷笑了一下。 现在他可以确定天纵之才的宋玄机至少有两件事不会做了,那就是《丹药学》和洞房之术。 第8章 第8章 贺兰熹记得他娘亲说过,洞房一定是两个人两情相悦到很深的地步才会发生。而对他们无情道中人来说,一旦用情至深,无情道不崩才怪。可上次他在林府和祝如霜相见,并没有发现对方有道崩的迹象。 不过就算宋玄机精通洞房之术,他们也不至于为了破一个幻境做到那种地步啊。 贺兰熹镇定回头:「无妨,祝如霜和林澹应当也没有洞房。」 宋玄机:「为何。」 贺兰熹:「因为祝如霜未曾道崩。」 宋玄机静默沉思,对贺兰熹无情道不崩即没有洞房的判断不敢苟同。他没有出言反驳,只改口道:「你功课写完了么。」 贺兰熹一怔,差点「啊」出声:「……嗯?」 宋玄机一身大红喜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功课。」 贺兰熹犹豫着问:「你可是认真的?」 「总归你我无旁的事可做,」宋玄机淡道,「你可以先把《九州史》的功课写完。」 听到「九州史」三字,贺兰熹胸口一阵窒息,心中涌现出无限的悲凉。 他既然修了无情道,这辈子也就和风月嫁娶之事无缘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应当是他离成婚最近的一次。虽说是假的,他的「成婚对象」还是个高冷怪,但他以后都不会再有穿喜服的机会了。 抛下这些不谈,他在外面累死累活地为太华宗办事,他又没偷懒,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地就让他做功课啊。 他这人有个毛病,本来对做功课不排斥,也会主动去做,但如果有人要求他做,他反而不愿意做了。 贺兰熹越想越不爽,冷着一张脸:「不。」 宋玄机:「不?」 贺兰熹闹起了脾气:「不做功课。」 宋玄机:「为何?」 「没有为何。」贺兰熹冷冷道,「就是不做。」 宋玄机静了一静,声音似乎没平时那般冷淡了,反而带上了一点莫名其妙:「看不懂你。但你可曾想过,浮绪仙君为何要设下此幻境。」 贺兰熹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宋玄机话中有话。 普通人在自己的陵寝里设置各类陷阱无非是为了击退,甚至击杀来者,但浮绪仙君不一样。 浮绪仙君秉性纯善,非必要不杀生。哪怕有人擅闯他的陵寝,他也是先用沙蟒震慑,再考验来者的善恶。 然后呢?浮绪仙君检验了他们的实力和善恶之后,还需要确定什么才能放下心来允许他们深入自己的陵寝? 贺兰熹心念一动,隐隐明白了宋玄机的意思:「你的意思,我们只需像平日在太华宗时一样即可?」 宋玄机颔首:「嗯。」 「好,我信你一次。」贺兰熹撩开喜服的下摆在椅子上端庄坐好,接着从灵囊里拿出了《九州胜览》。 宋玄机在贺兰熹对面坐下,取出一本《符箓学》。他没有立刻翻开书,而是看着贺兰熹头顶上的喜帕,问:「不取下?」 贺兰熹轻描淡写地说:「别管。」 宋玄机:「。」 原本用于洞房花烛的红烛被迫为两个少年的功课服务。不知为何,两人均没有换回无情道的校服,贺兰熹头上还顶着一方掀开的红盖头。 贺兰熹奋笔疾书之余情不自禁地想,这世上穿着喜服还在做功课的,恐怕只有他和宋玄机两个人了吧。 蓝黑色的夜幕缓缓而降,人在幻境中时间的感知和现世一样。两个时辰后,贺兰熹靠着埋头翻书把《九州史》的功课做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了一篇人物小传。 贺兰熹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论鬼王于九州之影响》几字,而后期待地看向宋玄机:「所以,鬼王于九州之影响是什么呢?」 在太华宗时,无情道三人组各有不擅长的科目。他是《九州史》,宋玄机是《丹药学》,祝如霜则是《机关学》。但他们即便各有所长所短,却从未向旁人请教过功课,这还是第一次。 反正是宋玄机自己提出来要在《九州史》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他不问白不问。 「拿出《九州胜览》,翻至首页。」宋玄机垂眸停笔,道:「你要从此处重新开始学。」 贺兰熹默默低下了头。他真是深感耻辱,深感耻辱啊。 对贺兰熹而言,《九州史》就是一剂催眠的勐药,哪怕讲解人是身穿大红喜服的宋玄机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听着鬼王平生的事迹,贺兰熹的眼帘渐渐变得沉重,意识也随之混沌模煳,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贺兰熹发现自己没有趴在桌子上,而是背靠着一根高大的柱子坐于地面。 幻境的木屋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稍显昏暗的密室。墙壁上挂着仿佛永远烧不尽的火把,地面的触感粗糙而冰冷,一股陈旧压抑的气息涌入鼻腔,贺兰熹下意识去寻找宋玄机的身影:「宋玄机?」 宋玄机的声音响起:「在。」 贺兰熹扶着柱子站起身,在密室的角落里看见了宋玄机。宋玄机手持火把,面朝墙壁而站,似乎是在看什么东西。 贺兰熹仗着宋玄机看不见,开心地朝对方小跑了几步:「幻境已破?」 第16页 宋玄机头也不回地回了他一个「嗯」字。 如此看来,宋玄机的推断是正确的。浮绪仙君之所以在陵寝内设下浮生若梦之术,是为了判断来者是否有不轨之心。 浮绪仙君带着鬼王之角一同下葬,并非是想让鬼王之角和自己的尸首一样永远不见天日。或许他早就想到了未来的某日,有人会为了鬼王之角闯入他的陵寝。 浮绪仙君首先需要知道来者的实力能否驾驭鬼王邪物,更要确定此人不会与自己背道而驰,最后还要判断来者闯入陵寝的原因。 宋玄机突然拉他一同做功课,就是为了告诉浮绪仙君的亡魂,他们是太华宗正正经经的弟子,此行只为了调查道友忽然成亲的真相,别无他求。 贺兰熹相信单凭祝如霜一人也能完成浮绪仙君设下的三重考验,他之所以会被困在浮生若梦中三年,问题一定出在林澹身上。 是林澹,三年来始终无法得到浮绪仙君的认可,连累祝如霜陪他一起困在浮生若梦中,直到他和祝如霜在幻境中完婚的那一日。 也许是三年的时光终于让林澹对祝如霜动了真情,林澹褪去了心中不被浮绪仙君认可的邪念,才得以和祝如霜一起逃出幻境。 可如果祝林二人真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祝如霜又为何要瞒着林澹暗中指引他们来到这里探寻真相呢。 整件事疑点丛生,但贺兰熹隐约有种预感,他和宋玄机应该离真相不远了。 贺兰熹来到宋玄机身旁,火把映照着墙面,原来上面画了一连串古老的壁画,场面宏大,色彩繁多,人物栩栩如生,静静地讲述着两年前浮绪仙君与鬼王那一场惊天动地的万世之战。 浮绪仙君眉眼霁明,面沉如水,身着一身天青色道袍,持剑屹立于滚滚硝烟之中。那是和现在太善道院服一样的青色,仿若汪洋大海,无声地流入山川河流,恩泽万物。 贺兰熹认出了浮绪仙君手中之剑,名为【清平乐】。倒不是因为他对太善道院的歷史很了解,而是因为浮绪仙君的本命剑一直流传至今,目前已是太善道院现任院长的佩剑。 站在浮绪仙君对面的则是传说中的鬼王。 一般这种记录陵寝主人生平的壁画,都会刻意丑化他们的对手,比如什么「面目可憎」,「其状如犬」,「白首赤足」云云。但太善道院最不屑的就是说谎,所以贺兰熹看到的是一个身材修长挺拔的青年,一袭玄衣,面容因壁画的褪色已变得模煳不清,只能看清他头顶上断了一截的龙角。 一剑【清平乐】,犹照万古夜,这无疑是【清平乐】的杰作。而断下那一枚龙角,被浮绪仙君反手丢入鬼界,成为了他压制鬼界的利器。 贺兰熹不由睁大了眼睛:「这是……」 宋玄机接过他的话:「被浮绪仙君断下的鬼王之角,可招千鬼,号万魔,世人又称其为——」宋玄机话音停在此处,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了贺兰熹一眼,意思是:你来说。 这一眼让贺兰熹想起了自己在《九州史》的课堂上被老师点名的恐惧,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 若他没记错,在幻境中的时候宋玄机就和他讲过这个问题。他当时明明已经记下来了,怎么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鬼王之角,鬼王的角,能叫什么名字呢? 脑子,他的脑子好痛。 贺兰熹强作镇定,试探答道:「天涯鬼角?」 宋玄机闻言,轻一闭眼,双肩似乎也微微沉了沉。 贺兰熹:「……」 宋玄机刚刚嘆气了吧,宋玄机刚刚是不是嘆气了?无情道的天选之子竟然为他糟糕的《九州史》嘆气?!他可真厉害啊。 宋玄机不急不缓地吐出三字:「【鬼相语】。」 贺兰熹一点头,硬撑着名家点评的姿态:「好名字。」 林澹闯入浮绪仙君的陵寝,十有八九便是为了这【鬼相语】。一个世代经商家族的小公子没有理由对【鬼相语】下手,恐怕他已不是原本的那个林澹了。 事到如今,哪怕他们不是太善道院的弟子,也要确保【鬼相语】没有落入奸人之手,这也正是祝如霜想要他们做的事情。 第9章 第9章 贺兰熹环顾四周,四面均是厚重的墙壁,没有一丝光亮从外面透进来,自然也找不到出口。整间密室除了墙上的壁画之外只有九根支撑着天花板的柱子,柱身上刻有古老神秘的浮雕。 贺兰熹觉得这些浮雕很是眼熟,若他没有记错,他在《机关要学·进阶》中看到过它们。 浮绪仙君乃太华宗《机关学》的奠基人,有不少相关的着作,这次给他们出的便是这一道机关题了。 宋玄机的目光快速扫过九根柱子,稍作沉思,召出随身佩剑,用剑光在墙壁上划出一道道复杂的曲线。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解题,提醒他:「祝如霜不擅《机关学》。」 不是他在背后偷偷说同院道友的坏话,但祝如霜在《机关学》上的糟糕的确和他在《九州史》上的不相上下。这等难度的机关,祝如霜再解三年都未必解得出来。 假使来到这里的只有祝如霜一人,那他的脚步应该到此为止了,但他身边还有个「林澹」。如果「林澹」能顺利解开密室机关,更加证明他并非等闲之辈。 「嗯。」宋玄机划出最后一剑,密室上方传来咔嗒一声响,紧接着是一阵机械锁链转动的声音。 第17页 ——轰。 一行阶梯从上方缓缓落下,通向前方未知的黑暗。 贺兰熹自然而然地和宋玄机对视了一眼,宋玄机朝他轻轻颔首,先他一步踏上了阶梯。 贺兰熹紧随其后。两人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视野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宏伟空旷的大殿,贺兰熹和宋玄机置身其中,宛若茫茫沙海中唯二的白色兰花;一座巨大的神像矗立在大殿正中间,仿佛是这庞大空间中唯一的存在,即便抬头也无法仰视其全貌,但凭藉神像的穿着便可知这是浮绪仙君的神像。 贺兰熹双眼骤然睁大。他直愣愣地看着眼前巨大的神像,寒意犹如一双冰凉修长的手,渐渐爬上他的双腿和嵴背;他的头皮阵阵发麻,胸口也无法控制地泛起了噁心。 本应庄重神圣的神像此刻竟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恶臭,只见「浮绪仙君」的胸口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恶臭因此而来;黏腻污秽的黑色液体从洞口不断蠕动蔓延,形成一条条腐烂的藤蔓,遍布神像全身,好似一截截被人刻意扭曲的肢体。 神像双手已被折断,脸亦是面目全非,双耳只剩下了一只,两行血迹从空洞的眼中滑落,眼珠掉落在神座旁,像是被谁轻飘飘地踩了一脚,带着灰尘的脚印清晰可见。 宋玄机微微侧眸,道:「贺兰时雨?」 贺兰熹面色苍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时都忘了要言简意赅:「放心吧我没事——【鬼相语】在哪里?」 宋玄机略微顿了顿,才道:「找。」 即便知道希望不大,贺兰熹还是强忍着噁心,和宋玄机一起在神像上和大殿中仔细找了个遍,果然不见【鬼相语】的踪影。 一般人慾图【鬼相语】,到手之后走人便是,实在没有必要对浮绪仙君的神像如此噁心的凌辱。那人这么做,是为了泄愤,还只是单纯觉得……好玩? 祝如霜不可能对浮绪仙君不敬,能做出这等事情的只有一人。 祝如霜和林澹从浮生若梦中脱逃后,和他们一样来到了密室。林澹不知用什么方法,暂时让祝如霜失去了意识,自己则破解机关要法后来到了神像大殿。 林澹拿走了【鬼相语】,并对浮绪仙君的神像疯狂地施虐凌辱。做完这一切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到祝如霜身边,将人从陵寝中带了出去,并声称自己只是无意间歪打正着地破了密室之谜。回到西洲后,林澹天真无邪地继续扮演着林家小公子的角色,甚至还要在现世和祝如霜再成一次婚。 林澹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无情道院从不养废物,祝如霜能被选入其中,就意味着他绝不会乖乖令人摆布。 贺兰熹猜测,祝如霜已经在怀疑【鬼相语】在林澹手上,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暗中调查真相,他假意留在林澹身边,并同意和他完婚。 祝如霜深知,只要他成亲的消息一传出去,无情道院不可能放任不管。他知道他的道友们会去找他,也知道他的两个道友能轻而易举地来到陵寝终点,为他彻底证实他的怀疑。 无情道三人在一起生活学习了一年,哪怕在言语交谈上「不熟」,他们依旧是太华宗内最了解,最信任彼此的人。 贺兰熹眉间紧蹙,神色异常沉重。他盯着神像脸上唯一完好的双唇 ,只觉那嘴角轻轻勾了起来,朝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 西洲,林宅。 今日林家小公子大喜,林府上下淹没在一片喜庆的大红色之中。林家世代经商,人脉自是遍布天下,此刻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其中更是不乏西洲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当然了,要是论有头有脸,放眼整个西洲又有谁能比得过西洲少主长孙经略呢。 西洲小霸王一句「本少主不欲与旁人同桌」,林府就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单人桌。喜堂前,一对新人已经开始「一拜天地」了,长孙策却还在鼓捣他带来的一堆传音符,鼓捣得满头大汗,心急如焚。 他厌恶无情道院,也看不惯那三个哑巴似的冷美人。他之前的幸灾乐祸和阴阳怪气也句句发自肺腑,但真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情道的弟子被迫成婚放弃修行,他又好像不乐意了。 所以宋浔和贺兰熹究竟死哪去了!这几日他不要钱一般地不知道用了多少张传音符,愣是联繫不上那两人。 太华宗年轻弟子中最强的两个,总不至于几日之间就死在了沙漠里吧? 长孙策骂骂咧咧地正要再用一张传音符,忽然听见了贺兰熹的声音:「长孙经略?」 长孙策嗖地抬头:「贺兰熹?」 贺兰熹:「嗯。」 长孙策怒松一口气,骂道:「你们是去沙漠里成亲了吗,这都多久了还不回来!」 贺兰熹那头停顿了一下:「在回去的路上。林府情况如何?」 长孙策:「不如何!刚『夫妻对拜』完,马上要送入洞房了!」 贺兰熹正御剑而行,听见长孙策这么说就放心了——没入洞房的成亲算个屁。 贺兰熹道:「你去抢亲。」 长孙策勐地站起身,大惊失色:「什么?!」这一声叫得实在太大声,引来了不少宾客侧目。长孙策赶紧又坐了回去,压低声音道:「你疯了?我在西洲是什么身份你让我去抢祝云的亲?」 贺兰熹无声地笑了一下:「怎么,祝如霜配你难道不是绰绰有余吗?」 第18页 「这是配不配的问题吗,我又不喜欢男的!等下,」长孙策脑子一转,突然意识到一件大事:「贺兰熹,你刚刚是不是和我开玩笑了?!」 一不小心忘了形的贺兰熹哽了哽:「……话多多辣椒水。」 长孙策恍然大悟,十分得意:「我找的药好用吧,好用你就多用点。」 贺兰熹:「我马上到林府,你拖住。」 长孙策:「你让我怎么拖住啊!贺兰熹?贺兰熹!」 传音符化成了灰烬,贺兰熹那头也彻底没了声息。 长孙策气急败坏地暗骂了两声,抬头朝喜堂的方向张望。 这场婚礼是在林府办的,按照传统嫁娶的规矩,应该算林府娶妻,但凤披霞冠的却不是祝如霜,而是林澹。长孙策之前听人在席间议论过此事,说是林澹甘愿如此。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头戴喜帕的林澹在喜娘的搀扶下往内厅走去。祝如霜面色平静地跟在林澹身后,忽然停下了脚步,朝外头看了一眼。 长孙策咬了咬牙,霍地站起身,高喊道:「等等,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此话有如惊雷落下,满座宾客的目光都聚在了长孙策身上,原本嘈杂喧闹的宴席骤然鸦雀无声。祝如霜也向他投来了视线,他竟在那常年寡淡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惊讶的味道。 长孙策倏地瞪大了眼睛。什么玩意儿,无情道的人原来能有表情的啊。 「长孙公子。」林澹的父亲站了出来,脸色虽然不善但言辞还算客气:「敢问你何出此言?」 「祝云修的无情道。」长孙策张口就来,「他不能成亲。」 林父沉声道:「此事如霜先前已告知我等,他愿意放弃修道,和澹儿一同留在西洲。」 长孙策:「反正祝如霜不能成亲。」 林父:「长孙公子可否给在下一个理由?」 长孙策最烦和这种文绉绉老一辈说话,说了两句已是极限:「得了吧,我抢亲便抢亲,还需要理由吗。」 全场譁然,满座皆惊。 长孙策伸出左手,召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长枪,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朝喜堂走去。 宾客们一个个面色惊恐,噤若寒蝉,为高大的短髮少年让出了一条空路。 长孙策在林澹面前停下脚步,扬了扬下巴,道:「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好像只要解决了你,事情就了解了,无情道院也就欠我人情了。所以,很遗憾。」长孙策持枪的手腕利落一转,枪尖直指头戴喜帕的少年:「喜宴到此为止,你该退场了。」 林澹一动不动,谁也看不见他藏在喜帕之下的神色。 祝如霜却是脸色微变,低声道:「切莫轻举妄动,【鬼相语】可能在他手上。」 「【鬼相语】……什么玩意儿——什么?!」长孙策手上一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怎么不早说!」 这时,一声轻笑突兀地从喜帕下传了出来,长孙策立即后撤半步,如临大敌地看着「林澹」。 长孙策瞪着眼睛,问祝如霜:「他到底是谁啊?!」 祝如霜摇了摇头。 「在别人的大喜日子跑出来捣乱……」红装少年说的慢条斯理,声音中带着冰冷又残虐的笑意:「不觉得自己太扫兴了么,嗯?」 长孙策深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管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不打怎么知道打不打得过。 上就完事了! 长孙策枪法和他本人一样张扬轻狂,长枪如惊雷,裹挟着精纯强势的灵力暴闪而至,直击「林澹」的左胸! 顷刻间,狂风骤起,金光璀璨,照得一方天地有如白昼般明亮。 普通宾客根本无法直视这般暴烈耀眼的光芒,「林澹」来不及躲闪,瘦弱的身躯淹没在金光的中心,一动不动。 长孙策手握长枪,疑惑道:「这就完事了?」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祝如霜焦急的声音在一片尖叫和惊唿声中响起:「你们混天道鲁莽行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就不能从长计议吗!」 先是被贺兰熹开玩笑,又是被祝如霜指着鼻子嘲讽,长孙策感觉自己认识了两个假无情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是,你也用了话多多辣椒水吗?还有我怎么就鲁莽了,是贺兰熹让我抢亲的!」 「我道友判断没错,你方式错了。」祝如霜道,「当心!」 「……嗯?」长孙策忽然觉得枪的手感不太对,枪尖不像是刺入了血肉之躯,反而像陷入了一团泥泞的沼泽中,无法继续向前,也无法抽枪后退,一时间竟是进退维谷,硬生生被卡住了。 金光散去,「林澹」的身体重新展现在众人眼前。只见他依旧戴着喜帕,繁丽喜服的左胸口破出一个大洞,洞口却没有任何鲜血流出,有的只是一团蠕动黏腻,黑中隐隐带着暗红的液体,嘶嘶地冒着陈旧腐败的热气。 离「林澹」最近的喜娘吓得连滚带爬,发出因惊恐而悽厉的尖叫:「不、不是人!这不是人啊!」 长孙策亦知事情不对,使出了吃奶的劲,枪却纹丝不动。西洲小霸王的暴脾气一下子上来了,沖祝如霜怒道:「你要娶的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祝如霜道:「闭嘴。」 第10章 第10章 暗红色的粘稠蠕动翻滚,形成了一条条状如孩童手臂般粗细的触手藤蔓,其中两条还真长出了手指,一左一右,轻轻地为「林澹」挑开了喜帕。 第19页 明明是和先前见到过的同样一张脸,长孙策和他四目相对时,却觉遍体生凉。这种「凉」和无情道人带给他的「凉」不一样,好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身上攀升爬行,叫他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林澹」看着长孙策,卸下伪装后,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混天道院。」 长孙策剑眉紧皱:「你丫报我道院作甚。」 「林澹」慢条斯理地抓住了胸口的长/枪,像是好玩一般,一点一点地插入自己的胸口:「那两个无情道没和你一起来?」 长孙策发现枪身无法被他控制地从手上脱开,干脆松开了手,冷笑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就没意思了吧。」 话落,长孙策勐地后撤一大步,随机挑选了一位现场宾客,从对方腰间抽出了两把尖刀。 在他拿到双刀的瞬间,这两把刀便仿佛有了生命和意识一般,通身金光暴起,和他新认的主人一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林澹」自上而下直接一分为二! 祝如霜双眸中映着短髮少年高大却不失迅敏的身影,总算有了长孙策乃混天道本届弟子第一人的实感。 长孙策从来不说自己擅长哪一种武器,因为他擅长任何武器。百武精通,这一点哪怕是他们无情道三人也未必做得到。 只可惜,这对双刃的结果没有比先前的长/枪好到哪去。 「林澹」被生生噼开两半后,那粘稠的暗红色液体犹如水漫金山一般,猝不及防地朝长孙策喷涌而去,长孙策连捏个防护术法的时间都没有,连忙朝一旁闪去。 为了不碰到那噁心人的东西,长孙策的动作十分勉强,几乎是重重摔到了地上,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两滴漏网之鱼径直朝他眉心飞了过去! 千钧一髮之际,一道银光飞驰而至,不偏不倚,刚好打在了两滴黏液上。 那两滴黏液落在地上,嘶嘶地将地面烧出了两个焦黑的印记,而后蠕动翻滚,和其他黏液汇聚在一起,重新变成了「林澹」的模样。 长孙策抬头看去,只见两个纯白色的身影掠过茫茫夜空,宛若流星双子,正一前一后,乘星踏月而来。 长孙策眼睛一亮:「贺兰熹,宋浔!你们还知道回来!」 贺兰熹跟着宋玄机在屋檐上轻盈地落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是屋檐,可能这样比较有冷傲的气势吧,和无情道比较契合。 贺兰熹看了眼长孙策,居高临下道:「废。」 长孙策「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灰尘,不甘心道:「行,你厉害!你行你上啊!」 贺兰熹还没有动作,祝如霜先有了反应,不知何时召出的长剑遽然出鞘,剑气如霜,在「林澹」脖颈之间划出一道霜染般的弧线。 「嗯?」「林澹」的头颅在身体上摇摇欲坠,却还能眯起眼眸看向祝如霜:「这么狠心的吗?」 祝如霜清俊的面容冷若冰霜:「无情道中人,从来就没有心。」 「这样吗?」「林澹」露出一个几乎称得上甜美的笑,「那我倒要看看,若你唯二的两个同院道友死了,你会不会替他们伤心。」 祝如霜脸色微变:「你……」 贺兰熹站在宋玄机身后,从他肩膀上探出脑袋观看战局。 祝如霜拼尽灵气的一剑似乎仍然没有对「林澹」造成实质的伤害。「林澹」又一次融化了身躯,黏液渗入地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兰熹公平公正地给出评价:「嗯?真是强劲的对手。」 话落,一声怒吼响彻天际。 「贺兰熹——我去你姥姥的!」长孙策被贺兰熹的双重标准气得几近吐血,「你把你刚刚那个『废』给我憋回去,再给我道歉!」 贺兰熹十分痛快:「抱歉。」 长孙策:「……」奇怪,为什么他还是觉得有被侮辱到? 祝如霜眉间蹙起,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忽然瞥见了什么:「小心!」 长孙策快速四周张望,脑袋几乎晃出了残影:「又要小心什么啊!」 贺兰熹耳尖一动,敏锐地捕捉到黏液翻滚的声音。他陡然回头,果然看到了宋玄机身后的地面正诡异地上下起伏,似乎下一刻就要破土而出。 贺兰熹忙道:「宋玄机!」 两位道友轮番提醒,宋玄机却是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微微一侧眸。 「林澹」再次幻化出人形,想要抓住时间差打宋玄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就在他倾尽全力即将扑出之时,画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风雪凭空骤起,呈千里冰封之势眨眼间席捲天地。地面结起厚厚一层冰霜,唿出的气仿佛都凝成了实体,冰晶映着月色,美得叫人惊心动魄。 雪落无声,冰寒彻骨,千百年来一直炎热异常的西洲,在这一刻终于见到了隆冬。 宋玄机垂眸扫了眼狼狈不堪的长孙策,冷淡的目光仿佛无声嗤出了一个「废」字。 长孙策一脸憋得通红,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彻底闭上了。 看着被牢牢禁锢在原地,维持着可笑的姿态的「林澹」,贺兰熹甚至懊悔。他刚刚不应该说「宋玄机!」的,他应该「宋玄机。」这样才对。 宋玄机转过身,看向「林澹」:「【鬼相语】?」 冷得直哆嗦的长孙策总算找到了发言的机会:「你要给他的嘴『解冻』啊,不然他怎么说话?」 第20页 宋玄机给了「林澹」一个说话的机会。「林澹」脸上的冰层刷地碎开,他的目光从一一掠过贺兰熹,宋玄机和长孙策,忽地一声笑。 「无情道院的得意门生……呵。」「林澹」面目扭曲,仿佛有无数条细蛇在他皮肉下蠕动:「你们这些天之骄子还真是千百年来如一日的面目可憎啊。」 贺兰熹在宋玄机身后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最终,「林澹」的视线落在了祝如霜,竟是勾起了嘴唇,微微一笑:「美人,下次换我娶你啊。」 说罢,「林澹」闭上了眼,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化成了一团黏液。 和之前不同,这团黏液再不能蠕动翻滚,只能像水一般,缓缓四散而开,不多时便停止了流动。而黏液的中间,静静地躺着一个被截断了的暗红色龙角。 天际初亮,东方既白,原本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林府人去楼空,只剩下了满地的狼藉。 * 长孙策依旧是有家不回,跟着无情道三美回到了之前落脚的客栈。 朝阳之下,长街寂寥。贺兰熹走在中间,左边宋玄机,右边祝如霜,前面长孙策。三个无情道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沉默,长孙策当着他们的面和混天道院长大肆使用传音符,全方面向无情道们展示了怎样的才是正常的师生情—— 「事情解决得很顺利,【鬼相语】也没丢,宋浔保管着呢。院长你大可放心,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对对对,我在其中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什么?您问我和无情道们谁的作用更大?这得看从哪个角度来说了,比如说,若不是最后我提点了宋玄机一次让邪祟开口说话,可能就要丢失一个重要的线索……」 贺兰熹实在听不下去了,步伐一顿:「祝如霜。」 宋玄机和祝如霜同时停下了脚步,朝他看来。 贺兰熹道:「来我房中,有事。」 祝如霜迟疑一息,点了点头。 贺兰熹又转向宋玄机:「你理应向江院长说明此事。」 赶紧去赶紧去,千万别让长孙策把功劳全抢了! 贺兰熹原以为自己又将收穫一个「嗯」字,没想到宋玄机居然一口气说了四个字:「无须你教。」 祝如霜跟着贺兰熹回到了房间,不等贺兰熹开口问询,他便道:「事情的经过,你和宋玄机应当都知道了吧。」 「嗯,」贺兰熹谨慎地给房间施了一个隔音术,说:「一些细节除外。」 「细节……」祝如霜偏过头,轻声道:「也没什么可说的。」 贺兰熹的确想仔细问问祝如霜是如何碰见「林澹」,又是怎样和他一同在浮生若梦中过了三年,但祝如霜显然不愿多提此事,他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好,我们说些别的。」贺兰熹憋了一路,感觉自己都要爆炸了:「你不觉得,今日你的话格外的多吗?」 「哦,你问这个。」祝如霜目光微微游移,似有几分心虚:「长孙经略的话多多辣椒水,我借来用了。」 「少来!」贺兰熹牢牢盯着祝如霜,不肯放过对方任何情绪的外泄:「我已查验过,根本就没有什么『话多多辣椒水』,那只是普通的辣椒水而已,长孙策买到了假药!」 祝如霜微微一愣:「怎会如此?」祝如霜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可是你的话也……」 贺兰熹果断打断他:「现在,是我在问你。」 祝如霜嘴唇微张,数次的欲言又止,最终化成一声轻嘆:「好吧。」 贺兰熹隐隐有了某种预感。祝如霜看着他,略带羞愧地莞尔一笑:「其实,我并非是像你和宋玄机那般真正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之人。不过是为了静心修道,不得不如此行事。」 贺兰熹:「……」 「总归此事过后,无情道院也容不下我了。等跟你们一同回太华宗復命后,我应该就……」祝如霜长睫垂下,自嘲一笑:「现在想来,最后几日若能以真面目和你们相处,似乎也不错。但你可以放心,我知道你和宋玄机喜静,若非必要,我断不会打扰你们。」 贺兰熹:「…………」 祝如霜见贺兰熹脸色红了白,白了红,还以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自白把人给吓着了,关切地问:「贺兰时雨?你没事吧?」 贺兰熹手捂着胸口,几乎快吐血,话也说不好了:「你……我……我们……祝云你怎么不早说啊!!!」 第11章 第11章 虽然早就猜到了祝如霜可能和自己一样在无情道院隐藏着本性,但听对方这么亲口一承认,贺兰熹还是悲从中来,悲喜交加,悲天跄地。 一年了,他在太华宗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已经整整一年了。 还没辟谷的时候,别的道院的弟子成群结队地去膳房吃饭,他默默把饭带回仙舍一个人吃; 遇到棘手的功课,他找不到人请教或讨论,只能靠自己查阅古籍,慢慢摸索; 刚入宗时,他被合欢道院的「色鬼」道友纠缠,他不能痛快骂人就算了,连个站在他身边听他倾诉的人都没有,搞得他十几岁了还要半夜三更用传音符找他娘亲诉苦告状。 如此种种,往事不堪回首。他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也强大到了在太华宗无人敢惹的地步,现在突然告诉他,他本来可以再无情道院交到朋友的。 他真的,他想哭。 祝如霜又不傻,看贺兰熹这么大的反应,顿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难道你也……」 第21页 贺兰熹含泪点头:「我也,我也!祝云,你……你知道我过去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吗!!!」 祝如霜内心的震撼丝毫不比贺兰熹少,甚至多得多:「可是……可是你完全看不出来啊。我一直以为,你和宋玄机那样的人,才是无情道的天选之人,我只是选来凑数的。」 「是吗,」被祝如霜这么一说,贺兰熹还欣慰上了:「可能是因为我太会装了,把你骗到了。其实我很喜欢说话,我的话多起来能把长孙策的嘴皮说破你信不信。」 祝如霜不由地盈盈一笑。 贺兰熹第一次见祝如霜这么笑,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一时间百感交集:「我一直想和你们亲近,入宗之前我就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宋玄机过生辰的时候我深更半夜趁他睡着了跑去给他送点心,结果被他以为是小贼追了几条街……我很想和你们多说话,可是你们一个比一个高冷,我怕打扰你们,更怕你们不理我……我我我我我心里苦啊!」 祝如霜颇为怜爱地看着贺兰熹,道:「我虽然不讨厌说话,但也没有很喜欢说话,独处之时倒也觉得清静自在。即便如此,在无情道院难免也有难熬的时候。你如此活泼的心性,过去一年是如何过来的……」说到此处,祝如霜忽然想到一件事:「之前我听家兄提起,有闻名金陵的医修主动上门求诊——可是你安排的?」 贺兰熹想将此事瞒下来,但祝如霜这么聪明,他自知瞒不过,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嗯」完之后又惊慌失措地唾弃自己,怎么回事啊,他居然还「嗯」习惯了?! 贺兰熹连忙换了种回答方式:「嗯嗯,是我是我!是我啊!」 祝如霜唇边笑意微敛,露出愧疚的神色:「怪我,一年来始终没有在太华宗内以本性示人。对不起,时……时雨。」 贺兰熹第一次听道友这般叫自己的字,有一点点害羞:「唉,别别别,你道什么歉啊。你要这么说,我也对不起你。」 他方才不过是一时激动才「怪」祝如霜没有早点告诉他,可他自己还不是一样伪装了一年。两人同窗这么久,日日见面,几乎是朝夕相对,可直到今日,贺兰熹才发现祝如霜原来是个内心这么温柔的人。 猝不及防的,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宋玄机,然后敦地站了起来。 祝如霜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贺兰熹表情严肃:「祝云,你说宋玄机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有着不为旁人所知的一面?」 祝如霜想了想宋玄机平日里仿佛独立于冰原之上的清冷,沉默片刻,道:「应该不会吧?」 贺兰熹一边低头思考一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行,我可太好奇了,我必须弄清楚这件事。」 祝如霜稍作思索,提议道:「或者,你可以问问宋玄机的家人,他入无情道院之前是什么样的。」 「可宋玄机是姑苏人氏,除他之外我不认识其他姑苏人。」贺兰熹脑中一条白线穿过,灵光一闪,脚步一顿:「看来,是时候展现我在三界之中强大可靠的人脉了。」 金陵贺兰家,莫说在金陵城,纵使放眼九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祝如霜期待地看着贺兰熹从灵囊中拿出传音符使用,在心中猜了几个九州之内响噹噹的名字,也不知贺兰熹要找的是其中哪一位。 传音符生效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熹儿?」 贺兰熹:「娘!」 祝如霜:「……哦,好吧。」 贺兰夫人:「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在这个时辰找我?」 贺兰熹:「娘,你在姑苏有玩得好的小姐妹吗?我有件事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下,急急急,十万火急!」 贺兰夫人:「嗯嗯?」 传音符烧尽后,祝如霜好笑道:「时雨,你怎么这么着急,你很在意宋玄机的本性吗?」 贺兰熹稍稍怔了怔,十分诚实地说:「也没有很在意,一点在意而已。」 祝如霜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倘若宋玄机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高冷,我离开太华宗后你至少还有他相伴,你也不至于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贺兰熹不开心地皱起了眉:「不懂,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一定会被退学呢?事情已经解决了,【鬼相语】也没有丢,即便你在浮生若梦中和林澹成了亲,那也只是幻境中的事,做不得数,更算不上破无情戒了。」 祝如霜眼神一暗,似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我会这么说,自是有我的缘由。」 一时之间,贺兰熹也不知如何安慰他:「祝云……」 见贺兰熹情绪又低落了起来,祝如霜打起精神,笑道:「先不说此事了,退学与否,等我回到太华宗后江院长自有定夺。对了时雨,你功课做完了没,能给我借鑑一下《机关学》吗?」 …… 贺兰熹和祝如霜来了一个促膝长谈,贺兰熹恨不得把过去一年没和同院道友聊过的天一下子全补回来。 两个时辰过去,祝如霜虽然没有像解弘那般痛苦求饶,但也到了双目无神,意识涣散的境界。贺兰熹也不想这么折腾人家,但他的嘴真的闭不上。 在金陵家中时,虽然有娘亲解弘等人轮番陪他闲聊,但那些人到底不是太华宗的弟子,很多事情都无法共情。祝如霜就不一样了,他能精准地理解贺兰熹说的每一个点,比如《九州史》的课有多无聊啊,合欢道院的院长为何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们,无情道院的仙舍什么时候能重新装修一下就好了,宋玄机这一年究竟有没有越看越漂亮…… 第22页 在祝如霜实在说不下去了之后,两人又说起了正事。从祝如霜口中,贺兰熹得知了【鬼相语】之事较为完整的全过程,和他之前推断的八九不离十。 祝如霜唯一的兄长身患恶疾,每日都需以昂贵的药材续命。太华宗的弟子每年只能在过年之时回家一趟,为了给兄长筹集药费,祝如霜没有回家,而是远赴西洲,在赤璋堂接下了林家的悬赏令。 之后,祝如霜深入沙海,根据林家提供的线索找到了林澹的下落。 「我见到林澹时,他已是筋疲力尽,奄奄一息。」祝如霜喝了一大口茶水,道:「我欲将他带出沙漠,他却坚称自己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除非找回,否则绝不离开。」 贺兰熹:「然后他故意引你去了浮绪仙君的陵寝?」 祝如霜:「是的。回头想来,我应当从未见过林家小公子。从初遇伊始,我便是和……和『它』一路同行。『它』知道自己无法通过浮绪仙君设下的考验,故而必须要找一名太华宗的弟子伴他左右——『它』找到了我。」 此刻贺兰熹不得不感嘆浮绪仙君用心之良苦。换做旁人,巴不得设下重重艰难险阻,各类兇勐异兽和能轻易置人于死地的机关要术通通用上,但浮绪仙君终究只讲究「善念」二字。这让「它」无论有多神通广大,都无法靠自己闯入最终的神殿。 「但有一点我想不太通。」贺兰熹把下巴搁在桌子上,姿态十分自然放松:「宋玄机固然厉害,但『它』也并非没有苦战之力,为何宋玄机一出手『它』就放弃了挣扎呢?」 祝如霜一怔,又抿了口水:「你的意思?」 「『它』好像不介意我们把【鬼相语】带回太华宗。」贺兰熹道,「或者说,『它』希望我们把【鬼相语】带回太华宗。」 祝如霜细细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你们这些天之骄子还真是千百年来如一日的面目可憎』……『它』似乎很憎恶太华宗的弟子。可那可是太华宗,九州三界,又有谁能在太华宗撒野呢。」 「想不明白。」贺兰熹直起身体伸了个懒腰:「但我都能想到这点,宋玄机一定也想到了,他会和江院长说的,之后的事情就交给院长们操心吧!」 翌日,是太华宗弟子返校归宗的日子。贺兰熹原计划和两个道友一同御剑回去,不料长孙家突然狂尽地主之谊,不但命人送来了不少西洲的特产,还把长孙家日常出行用来撑场面的仙舟牵来了。 长孙家的仙舟和金陵民间的画舫大体不差,只是风格更粗犷些。雕樑画栋和丝织锦缎是没有的,一共有两层楼,长孙家的家徽迎风而立,气势如虹,尽显威武之姿。 长孙策已换上了混天道院独有的黑金色校服:「道友请上车。」 无情道三人并肩而立,白衣如雪,面色如冰,一动未动。 祝如霜:「无事殷勤。」 贺兰熹:「非奸即盗。」 长孙策:「……」他就该随身携带话多多辣椒水,有事没事便让无情道三美闻两口。 宋玄机:「有话?」 贺兰熹情不自禁地接话:「不妨直说。」 长孙策深吸一口气,道:「这次我也帮了你们不少忙,你们是不是该报答一二?」 贺兰熹:「宋玄机已把功课给你抄了。」 「……那个先不作数!」长孙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要你们诚挚邀请我去无情道院玩上一天。」 贺兰熹还以为长孙策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呢,结果就这?兄弟你的愿望会不会太卑微了点啊。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孙策,转身踏上仙舟,意味深长地丢下三个字:「别后悔。」 第12章 第12章 乘坐仙舟虽然舒适惬意,但远没有御剑飞行来得快。从西洲到太华宗,仙舟得在天上「慢悠悠」地飞上一整个白日。好在天际之景相当不错,贺兰熹和祝如霜并肩而立于船头,享清风吹拂,观云海灿烂,倒也十分惬意。 然而离太华宗越来越近,两人的表情也越来越沉重。 贺兰熹知道祝如霜在忧心自己可能因为破无情戒而被退学,他一边为祝如霜担心,一边因即将到来的新学年郁郁寡欢。 又要开始了……每日三四堂课,每堂课一个时辰,晚上即便没课也要做功课;除了清明中秋等大节,每月只有两日的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他之前还听师兄们提起过,入学第二年是最重要的一年,不仅功课的难度直线上升,考试的频率也是第一年的两倍…… 贺兰熹越想越忧郁,嘴都闭上了,开始幻想自己从仙舟上跳下去,牺牲他一人,唤起太华宗众院长对学生们的怜悯之心,从此让太华宗的弟子脱离苦海,然后为他「歌功颂德」,将他的「恩情」谨记于心。 不远处,长孙策和宋玄机站在长孙家的家徽下,前者看着贺兰熹祝如霜并肩而立的画面,觉得甚是养眼之余不由纳闷:「我怎么觉得这两人的关系一夜之间亲密了不少呢,是我的错觉吗。」 宋玄机不置可否。 太华宗一年就这么一次回家和亲人团聚的机会,不少弟子都是在家待到最后一日才动身回宗。一路上,四人也偶遇了不少其他道院的弟子,大多是四大道院以外的弟子。别说无情道三美了,长孙策和他们都不算熟,只能依靠他们身上的校服分辨他们是哪个道院的。 第23页 直到一群穿着黑金色校服的少年御剑而来,笑嘻嘻地沖长孙策挥手打招唿—— 「长孙经略,听闻你在西洲抢无情道祝云的亲了?」 长孙策一哽,耳朵都红了:「你们这些混帐怎么知道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真没想到你喜欢祝云那一款的,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憋死吗?」 长孙策急赤白脸地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我抢亲是为了大局,我又不喜欢男的!」 「经略啊,听为兄一句劝,收心吧,无情道院的美人你把握不住的,连合欢道都拿不下他们,何况是你啊!」 长孙策气急败坏昏了头,居然转头求助宋玄机去了:「宋浔,你快告诉他们,是你道友要我去抢亲的!我是被贺兰熹逼的!」 宋玄机:「不。」 长孙策:「……很好,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现在就去拿话多多辣椒水。」 宋玄机:「不。」 宋玄机转身走到两个同院道友身旁。贺兰熹不动声色地侧眸看了眼宋玄机,心想今年能不能多和我主动说几次长句啊,宋同学。 无情道三人一起沉默地看着太华宗的轮廓逐渐在视野中清晰。 太华宗群山叠峦,四季变换莫测,十二座道院各自依山而建,井水不犯河水。其中,四大道院离太华宗主峰最近,列阵四方,因其充沛的灵力能保持一个季节不变化,这也算是四大的特色了。 合欢道院在南,四季如春,人间芳菲,如梦似幻。哪怕只是偶然路过,也会沾染一身的淡粉樱花,花香甜美清新,经久不散。 混天道院在东,夏山如碧,骄阳似火。混天道院的弟子天天在日头下晒着,长孙策的小麦般的肤色在他们道院都算白皙的了。 太善道院在西,秋高气爽,硕果纍纍,桂子飘香。院内安静却不寂寥,平淡却不平庸,温润却不单调,置身其中,再浮躁的心都能慢慢静下来。 而无情道院的地盘位于宗门极北,山峰高耸入云,终年积雪,远远看去就能感觉到一股股寒意迎面而来,叫人心生胆寒,望而却步。 剩下的八小道院,诸如养了一山奇珍异兽,成日鸡鸣狗吠之声不止的万兽道,和灵兽双修的风气就是从他们道院开始的;又或是追求自由快活的逍遥道,我最重要他人算屁的唯我道……一一各具特色,各有所长。 其他十一道院的弟子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互相串门是常有的事。唯有无情道院,好像和其他道院有壁垒一般,从不欢迎外院弟子造访,以至于长孙策入学一年连无情道院的门都没摸过。他可太好奇无情道院里面是什么样了。 去年,长孙策曾几个同院道友尝试过半夜去无情道院探险,结果才靠近大门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拍飞了出去,搞得他摔得不轻还不敢吭声,被道友们嘲笑了大半年。 不多时,长孙家的仙舟在太华宗大门口停下,引得不少弟子频频侧目。 在院外见到无情道三美合体本就难得,更难得的是他们是乘坐长孙家的仙舟返校的。长孙经略什么时候和无情道院走这么近了?竟然有人能和无情道走得近?? 四人下了仙舟,长孙策连先回自家道院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跟着贺兰熹等人直奔无情道院。 他们一路御剑向北,最终在无情道院的大门前降落。 方才还明媚耀眼的阳光到这里立即暗淡了下去,只剩下区区萤烛之辉。向里看去,目之所及皆是空旷静谧的纯白,纤尘不染,超脱尘世,俗世的喧嚣荡然无存。 长孙策在无情道院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门顶上的「閇」字,狐疑地问:「是我聋了吗?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贺兰熹对长孙策现在的感受感同身受。他在无情道院待久了,一个人的时候经常有事没事就「啊」一声或者制造出一些动静,以便确定是四周很安静,而不是他聋了。 长孙策心有余悸地跟在三人身后踏入大门。这次有三美带着,他没有再被拍飞出去,双脚稳稳地站实了。 长孙策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去,只见一座巨大的丰碑屹立在冰霜中,上面刻着一个异常圆润的圆圈,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混天道院也有这样一座丰碑,上头刻着混天道的院训,长孙策不知见过多少回了,但这个…… 长孙策走近丰碑,左看右看,又绕了两圈,依旧没发现这个小圆圈有什么特别之处。他问:「这什么啊?」 宋玄机,贺兰熹,祝如霜三人不约而同道:「院训。」 长孙策一头雾水:「啥意思?」 贺兰熹:「。」 宋玄机:「。」 祝如霜:「就是这个意思。」 长孙策:「???」 长孙策一愣一愣,好像是傻了。贺兰熹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刚入院的自己,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 是的没错,【。】就是他们无情道院的院训。想也知道,一个「閇」字已经让初任院长那么不耐烦了,他哪还有闲情逸緻想什么道训,一个【。】已是他最大的耐心了。 不得不说,【。】其实还蛮贴切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嘛。 长孙策盯着那个小圆圈,喉咙滚了又滚,欲言又止老半天,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贺兰熹道:「你现在想出去,还来得及。」 「谁、谁说我要出去了。」长孙策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四处张望着:「你们道院其他人呢?」 第24页 贺兰熹语气漠然:「没有其他人。」 太华宗十年一次弟子大选,无情道院多则进五人,少则进三人。在贺兰熹寥寥无几的师兄中,十有八九都在闭关修炼,贺兰熹满打满算也就见过一两个。 别的道院动辄几百人,无情道院就那么几个人,无情道院的地盘还是全宗最大的。别说在院内只熘达一天了,哪怕是熘达一个月,都不见得能见到一个活物。 这时,贺兰熹注意到宋玄机目光稍有偏移,他也跟着看了过去。接着是祝如霜和长孙策,全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条通体雪白的狩猎细犬,四肢修长有力,毛髮柔软洁白,双目晶莹剔透,透着某种熟悉的平静,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四人缓步而来。 长孙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是瞎了吗,居然在一条狗身上看到了「清冷端庄」四字! 长孙策问:「你们道院养狗了?!」 贺兰熹颔首:「对。」 他之前天天拿无情道院的狗作比喻,什么「无情道院的狗一年都叫不了三次」,「哪怕自己在无情道院脱光了学狗叫」「每天睡得比无情道的狗还晚」……不要以为他是顺口一说,无情道院是真的有狗啊!他全是认真的! 准确来说,这条细犬不是无情道院主动要养的,而是它自己闯入了无情道院的地盘,然后自然而然地住下了。可能是此狗气质太过突出的缘故,无情道众人竟然也没赶它走。 长孙策喜欢养狗,在西洲家中就养了几条威武雄壮的大狼狗。他弯下腰,伸出手想摸一摸那绸缎般的毛髮,却被人家一个转身,冷冷地躲开了。 长孙策:「它叫什么名字。」 贺兰熹:「无名。」 长孙策:「无名,过来过来,哥哥给你大骨头吃。」 「它没有名字。」贺兰熹忍不住多说了几个字,「你觉得,我们会有闲情逸緻给一条狗取名字吗。」 长孙策:「……那他会叫吗?」 贺兰熹:「一年一次。」 长孙策:「。」 四人继续向前,贺兰熹故意走慢了一些,和祝如霜一同落在后面,压低声音悄声道:「其实我自己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雪雪肚』,因为它的肚子真的太雪白雪白了。」 「『雪雪肚』?好可爱的名字。」祝如霜轻声笑道,「我一直在心里叫它『无言』。」 没想到祝如霜也和他一样偷偷给狗取了名字。可【无言】固然好听,但完全没有【雪雪肚】贴切写实,贺兰熹还是觉得自己的取名水平险胜了祝如霜一筹。 走到一处亭台楼阁前,宋玄机忽然停下脚步,道:「院长。」 长孙策为之一振:「江院长来了?在哪呢。」 贺兰熹知道宋玄机说「院长」意思就是「该去见院长了」。现下【鬼相语】还在宋玄机身上,这东西的确应该早点交到院长手上。贺兰熹对长孙策道:「你先逛,稍后见。」 撇下长孙策后,三人来到了无情道院长平日的住处。 无情道院长常住之处位于一片冰湖之上。湖面光滑如镜,纯净无暇,映出山峦雪景。山空云净,江远天浮。 三人并未看见院长的身影,而是看到了不应该在无情道院出现的,一身绯红的男子。 男子容颜如樱,双眸弯弯似月牙,衣着极是华贵,明明是男子头上的髮饰却和女子一般华丽炫彩,浮光跃金;那一枚象徵家族身份的双流苏金簪与他其他的髮饰相比,都算不得什么了。 红衣青年扬唇一笑:「哎呀哎呀,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这样的装束实在太过浮夸奢靡,颇有雌雄莫辨之感,不少人欣赏不来,但放在合欢道院就十分合理了。 此人便是合欢道院院长,宋溶,字流纾,号曰:绯月真君。 宋玄机和绯月真君应该是有点血缘关系的,但具体是什么关系,贺兰熹不得而知,两人的容貌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总之姑苏宋氏多美人,这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绯月真君的目光从无情道三人组身上一一掠过:「如霜似乎清减了些许,颇有楚楚可怜之感。玄机倒是越来越美貌了,当真是羡煞本座啊……咦,时雨是不是长高了一点,要从小美人变成大美人了吗。」 三个白衣少年排排站好,面面相觑,发出无声的询问:怎么是您,我们院长呢? 「你们江院长去闭关了,这一闭,没个十年八年怕是出不来。不过你们别担心,闭关之前,他已把你们託付给了本座。」绯月真君笑吟吟道,「所以啊,从今日开始,你们三个小美人就算我合欢道院半个临时弟子了。」 宋玄机:「。」 祝如霜:「?」 贺兰熹:「!」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第13章 第13章 在入无情道院之前,贺兰熹就对合欢道院心嚮往之。 倒不是他对什么采阴补阳双修之法感兴趣,主要是因为合欢道院强,太华宗内仅次于无情道院的存在可不是开玩笑的。 合欢道的弟子向来随心所欲,百无禁忌,鲜艷漂亮的衣服随便穿;他们从不把宗规戒训放在眼里,有事没事还能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华宗女修联络感情,光是看他们的「与君同乐」院训就知道他们过得有多快乐。 但如果真的让贺兰熹转去合欢道院,他好像也不是很乐意。他偶尔也会想,倘若能去别的道院体验一下就好了,让他感受感受不同的道法人生,感受完了再麻利地滚回无情道院继续修行。 第25页 所以,绯月真君「合欢道院临时弟子」的说法简直戳到他心坎里去了! 贺兰熹心中狂喜的小人才刚跳起了舞,就听见宋玄机淡道:「假。」 贺兰熹微怔,朝宋玄机投去询问的目光。 宋玄机道:「院长即便託付,也断不会是绯月真君。」 贺兰熹心一凉,顿觉宋玄机说的好有道理。 去年年末,他便耳闻江院长正处于入大乘的关键时期。院长闭关乃常见之事,若是其他道院,除了院长还有诸位长老可以代管院中事物。但显然,他们无情道院又是一个例外。 无情道院本来就没几个人,从来不设「副院长」「长老」之类的虚职。众人无欲无求,掌事者的位置只会耽误时间,影响他们修行的速度,据说当年江院长亦是百般推辞后被迫成为了无情道院的代理院长。 至于为何是代理院长,因为无情道院名副其实的院长浣尘真君真闭关多年。别说他和宋玄机了,连比他们早一届的师兄们都没有目睹过浣尘真君的真容。 因此,江院长闭关之前只能将他们暂时託付给外院。贺兰熹猜测,这个「外院」应当是太善道院,再不济也是混天道院——江院长哪怕送他们去万兽道院餵鸡,也绝对不可能把他们託付给合欢道院。 开什么玩笑啊,无情道和合欢道自古以来便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好吗。 贺兰熹面无表情地看向绯月真君:逗学生很好玩? 绯月真君看着宋玄机,轻嘆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是不好骗啊,玄机,性格也是一如既往的一言难尽,一点都不给长辈面子。」绯月真君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道:「但你漂亮,所以这些都不是问题,你仍旧那么招人喜欢。」 漂亮又招人喜欢的宋玄机神色漠然:「谬赞。」 祝如霜迟疑数息,问:「敢问真君,江院长他……」 「江隐舟的确去闭关了,在闭关之前也的确将你们託付给了其他道院,这点本座没有骗你们。」绯月真君道,「只不过,被『託孤』的东方既明另有要事在身,现下不在太华宗,故而由本座代为掌管无情道院事宜。」 东方既明,号【沂厄真君】,太善道院现任院长。 说罢,绯月真君笑眯眯地问宋玄机:「玄机,这回本座说的是真的吗?」 宋玄机:「嗯。」 绯月真君轻笑一声道:「既是真的,就随本座进去,好好讲一讲【鬼相语】之事罢。」 听到【鬼相语】三字,祝如霜眉眼之间隐隐露出忐忑不安之态。贺兰熹见状,轻轻扯了一下祝如霜的袖摆,递给他一个「别怕,不会有事,你不会被退学!绝对不会!!!」的眼神。 三人跟随绯月真君来到了江院长平日接见弟子的【归虚谈室】。绯月真君丝毫不把自己当外院院长,直接在江院长的主位落座:「【鬼相语】在何处。」 宋玄机将【鬼相语】呈予绯月真君,后者一贯轻佻风流的神色收敛了些许。 烛龙,又名【烛九阴】,开眼为昼,闭眼为夜,乃一方山神。鬼王体内有烛龙的血脉,其龙角呈暗红的血色,以螺旋之态缠绕弯曲,在外室透进来的雪光中闪烁着诡异的,暗金般的光泽。 绯月真君端详良久,除了浓郁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邪气,并未发现其他异常。他问宋玄机:「你一路随身携带【鬼相语】,自身可有受到什么影响。」 宋玄机稍作停顿,道:「无。」 绯月真君欣慰地点了点头:「幸好你带着这东西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否则……此物先放在本座这里,等本座和几位院长商议过后,再做定夺。另外,东方既明已亲自赶至浮绪仙君的陵寝,凭他的本事,定然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贺兰熹问:「真君,依您之见,附身于林家小公子的究竟是何种邪崇?」 绯月真君每次和贺兰熹说话都笑眯眯的,像一只试图把羊拐入狼窝的大灰狼,这次也一样:「难得听贺兰时雨说长句,真是好听。至于你方才说的邪崇……」绯月真君摊了摊手:「本座暂时也没什么头绪呢。」 说到此处,祝如霜端正笔直地跪了下来:「弟子有罪。」 绯月真君奇道:「嗯?你何罪之有。」 祝如霜淡道:「弟子和邪崇有染,有违天道。」 「有染」二字听得贺兰熹一阵心惊肉跳。祝如霜说的「有染」不会是洞房吧? 绯月真君笑了笑,问:「本座且问你,你与他,可有肌肤之亲?哪怕是在浮生若梦之中?」 贺兰熹和宋玄机一左一右,同时看向祝如霜。祝如霜一阵脸热,镇定地摇了摇头。 绯月真君不解:「若是如此,你又为何坚称自己有罪?」 「真君,我……」祝如霜轻轻抿了抿双唇,在三人的注视下抬起手,将锁骨间的校服稍稍往外扯了扯,露出一节清瘦的,轮廓分明的锁骨。 只见,在那一小片凹陷的皮肤上刻着一朵娇艷欲滴,栩栩如生的彼岸花。 血腥的暗红勾勒出薄如蝉翼的花瓣,深深地在苍白的皮肤上打下烙印,宛若一根根缓缓流动的血管,更像一场华丽无比却暗流涌动的噩梦。 绯月真君眼眸一暗,脸色罕见地变得有些严肃,但又很快地恢復如常。贺兰熹精通《丹药学》,自然知道此花的含义,不由脱口而出:「怎么会……」 第26页 祝如霜垂眸道:「此物,是『它』在我身上留下的。弟子尝试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皆无法将其去除。」 绯月真君问:「你被烙上此印,可有什么不适?」 祝如霜摇了摇头。 「你先别紧张。太华宗立宗数千年,除了自己学不下去或者犯了大错的弟子,从未有过退学之人。」绯月真君安慰着祝如霜,温柔的嗓音如同纤纤玉手般抚过:「这彼岸印看着瘆人,却也不算特别棘手,处理起来至少比让玄机开口唱山歌简单多了。」 宋玄机:「。」 绯月真君此番话或许安慰的意味颇多,却让几个少年松了口气,祝如霜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恢復了一丝血色:「真君,此言当真?」 绯月真君又是一笑,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当真呀,本座可不能让你们几个小的出事,否则江隐舟还不知道会如何折腾本座呢。」 别看绯月真君把话说的这么暧昧,但贺兰熹知道,真君口中的「折腾」大概就是江院长不理他,连个「嗯」字都不给。 「现在,我们说点正事吧。」绯月真君陡然话音一转,「你们的功课做完了么,都拿出来给本座瞧瞧。」 在【归虚谈室】被一院院长检查功课,此情此景让贺兰熹意识到:来了来了,新学年真的来了。 什么沙海秘境,什么鬼王龙角,什么道友抢亲……惊险刺激的日子即将一去不復返,接下来便是「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了。 绯月真君先检查了祝如霜的功课。一整个假期,祝如霜虽然在为家计奔波,又在浮生若梦中困了三年,功课却未落下,连不擅长的《机关学》也在贺兰熹的帮助下连夜补完了。 绯月真君检查完毕,甚是满意,笑道:「要是合欢道院每个弟子都像如霜这般勤勉,本座做梦都会笑醒。行了,你一路奔波也累了,先回仙舍休息罢。」 祝如霜走后,绯月真君又开始检查贺兰熹和宋玄机的功课。贺兰熹看着他一页页翻过自己的文章,时不时轻轻点头,内心不免有些飘飘然。 被我们无情道院弟子完美的功课惊艷到了吧真君。抱歉,您的弟子们确实和我们没法比。 直到绯月真君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时雨,你《九州史》的功课为何一片空白?」 贺兰熹:「???」 「不信?」绯月真君把功课递给贺兰熹,「那你自己看。」 贺兰熹看着自己一个字没写的《论鬼王于九州之影响》,迷惑得不行。 怎么回事?他明明写了这篇文章的啊,还是和宋玄机一起写的。 贺兰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勐地抬眸和宋玄机对视,人生中第一次在宋玄机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微妙和复杂。 他是在浮生若梦中写的这篇文章……幻境中的东西,好像不能带到现世来? 就像他和宋玄机在幻境中穿上了喜服,出来的时候却仍旧穿着校服;祝如霜和「林澹」在幻境中过了三年,现实也只有区区三天——幻境和现实根本就是不互通的啊! 巨大的绝望在顷刻间淹没了贺兰熹。 贺兰熹入太华宗一年,始终秉承着「来都来了,那就好好学吧」的理念,从未在功课一事上有所懈怠。没做功课还被院长抓了个现行,这还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 唯一让他有所欣慰的是,当时不做功课他们也出不来幻境,而且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果然,没过多久绯月真君就发现了宋玄机的《符箓学》也没有完成。他望着两个优等生挑了挑眉,借着审问的名义逗两个少年玩:「给本座一个解释吧。否则,本座可要写信告知你们的双亲,请他们来太华宗一趟了。」 贺兰熹吃一堑长一智,没有相信绯月真君的鬼话。就这屁大点事还请双亲呢,去年长孙策和同院道友大打出手,差点把人家打废也不见你们请他双亲来太华宗。 宋玄机道:「事出有因。」 贺兰熹倒也不想自己娘亲和宋玄机父母因为此事在太华宗见第一面,点头附和:「我们在幻境中做了功课,谁知并不算数。」 绯月仙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无情道院的弟子向来聪慧过人,你们离开幻境之后,难道就没有想到过这点吗?」 贺兰熹一时语塞。还真没有,他和宋玄机出来后就直奔长孙策抢亲现场,之后他又忙着和祝如霜促膝长谈,早把功课一事抛之脑后了。 「本座向来赏罚分明,你们寻回【鬼相语】有功,本座欲送你们一份大礼,但象徵性的小惩也还是该有的。」绯月真君想了想,道:「你们挑个闲暇之日,将古藏书阁内的藏书稍作整理吧。」 贺兰熹闻言舒了口气。整理古藏书阁而已,他和宋玄机半个时辰搞定。 绯月真君笑吟吟地补充:「不准用术法。」 贺兰熹:「……」 从【归虚谈室】离开,贺兰熹迈着沉重又郁闷的脚步和宋玄机一同回到了仙舍,两人一路无言。 别的道院弟子多,仙舍大多是四人一间,或双人一间。拜无情道的人丁稀少所赐,贺兰熹可以一人独享一间仙舍。宋玄机和祝如霜的仙舍分别在他左右,若想串门倒十分方便,虽然过去一年他从来没串过就是了。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和祝如霜的道友情已经得到了质的飞跃。 贺兰熹原想找祝如霜就他没完成功课被罚一事大肆诉苦,不料祝如霜并没有回仙舍。他只好先回到自己仙舍,将灵囊里的行李拿出来一一收拾好。 第27页 今夜是假期的最后一个夜晚,弟子已悉数归宗。入夜后,太华宗各大道院灯火通明,重逢带来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唯无情道院只有零星两三点灯光,冰原寂静,雪落无声。 贺兰熹正趴在床上看书,忽闻门外响起了阵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片刻后,脚步声停了下来,却迟迟听不到敲门声。贺兰熹翻身下床开门,竟瞧见了一个没有手,却有四条腿的活物——是雪雪肚。 贺兰熹拿不准自己需不需要在无情狗面前维持沉着冷静。一人一狗对视数息,贺兰熹抱起双臂,冷淡道:「何事。」 雪雪肚嘴中叼着一个编织的小竹篮。它将竹篮放到贺兰熹脚下,优雅地转身离去,一个「汪」都没有给他。 贺兰熹默默拎起小竹篮关上门。竹篮中放着一瓶丹药和一个小册子。丹药名为【培元丹】,有固本培元之效,千金难求,极是名贵。此物想必就是绯月真君对他们寻回【鬼相语】的奖励了。 至于另一个小册子,则是他今年一年的课表,七日为一单位,密密麻麻一大片。 贺兰熹嘆了口气,满面愁容。明日,就要正式上课了啊,也不知今年要学的东西会比去年难多少…… 等下,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贺兰熹抬头望向窗外一片白茫茫的冰雪天地,有些茫然无措。 ——长孙策呢?长孙经略跑哪去了?! 贺兰熹连忙给祝如霜烧了张传音符。祝如霜很快回应了他:「别慌,离开【归虚谈室】后我便去找长孙经略了。」 贺兰熹松了口气,难怪之前祝如霜不在仙舍,原来是去找人了。 「你现在把人送出去了吗?」贺兰熹问。 「长孙经略欲在无情道院过夜,我本想收留他一晚,他却说……」祝如霜话音一顿,语气微妙:「说要和我避嫌。」 贺兰熹:「?」 祝如霜:「然后他决定去你仙舍将就一晚。」 「来我仙舍?」贺兰熹莫名其妙,「可是我没看到他啊!」 祝如霜:「什么?!」 贺兰熹不再耽搁,直接用传音符找到了当事人。 不过一小会儿没见,长孙策的声音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带着贺兰熹再熟悉不过的平静淡然,说出的字数也少得可怜:「干嘛。」 贺兰熹狐疑道:「你在何处。」 长孙策:「仙舍。」 贺兰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在无情道院竟会比长孙策的话还多:「谁的仙舍。」 长孙策:「我本来是想去你仙舍的,但途中遇见了宋玄机,他和我说不必去你仙舍了,他帮我……」 不等长孙策说完,贺兰熹刷地站了起来,不敢相信道:「宋玄机邀请你去他仙舍过夜?!」他和祝如霜都没去过宋玄机仙舍呢!宋玄机对外院之人怎么能比对他们还好? 长孙策淡声道:「你如此大声是为何故。宋玄机帮我找了一间闲置的仙舍,让我先将就一晚。」 贺兰熹轻「哦」一声,慢吞吞地坐了回去。 那没事了。 第14章 第14章 次日清晨,贺兰熹尚在睡梦之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轻飘飘地,在他脸上一下又一下地撞个不停。 他睁开眼,坐起身打了个哈欠,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施法将传音符点燃:「娘,这才什么时辰啊你就找我,雪雪肚都还没有醒呢。」 贺兰夫人:「嘿,你还怪上为娘了。不是你说『急急急,十万火急』,让我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么。」 贺兰熹顿时睡意全无:「宋玄机的事情有眉目了?」 贺兰夫人:「对啊。我有一个小姐妹的女儿是姑苏宋家三小姐的闺中密友,我托她打听了一些有关宋玄机的事情。」 贺兰熹不自觉地揪紧了腰间的被子:「然后呢?」 贺兰夫人:「宋玄机自幼罕言寡语,惜字如金。就连是他堂姐的三小姐从小到大都没好好和他说过几句话。」 贺兰熹微微一怔,揪着被子的手缓缓松开,口吻难掩失望:「哦……这样吗。」 想想也是,当日长孙策对他们三人使用了假辣椒水,他和祝如霜都藉机暴露了一些本性。而宋玄机虽然话多了一些,但也多不到哪去,还不如和他在浮生若梦时说得多呢。 看来宋玄机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话少喜静,自己若以本性和宋玄机相处,怕是只会打扰到他。 也罢,真话少就真话少吧,反正他早就习惯了话少的宋玄机。 他认命,他接受。 贺兰熹自我疏导完毕,对娘亲道:「行,我知道了。娘,我差不多要去上课了,走了啊。」 贺兰夫人:「且慢。宋三小姐还说,宋家家大业大,光是他们这一辈就有数十人之多。同辈人一多,自然纷争也多。尤其是宋玄机,因为容貌出众,天资过人,常常陷入众矢之的的境遇。可奇怪的是,论口舌之争,宋玄机从小到大没有一次落于下风。」 贺兰熹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娘亲的意思,重复了一遍:「等等,娘你是在说,宋玄机虽然沉默寡言,但打嘴炮却很厉害,从来没输过?」 贺兰夫人似乎也对这个结论感到迷惑:「对,宋三小姐的确是这么说的。她还说,宋玄机话少归话少,却总是能『一击毙命』,迅速将对方逼到怒火攻心,对他大打出手的地步。但你也知道,宋家又有谁能是宋玄机的对手呢。」 第28页 贺兰熹惊呆了,跟着他娘亲一起迷惑:「竟还有这等奇事?」 打嘴炮难道不需要练习吗?一般而来,擅长吵架的多是伶牙俐齿之人。宋玄机不喜欢说话却能吵赢所有兄弟姐妹,和不会走路却跑得飞快有何区别? 贺兰夫人:「这为娘就不知道了。要不,你亲自去问问宋玄机?」 贺兰熹没有吭声,皱眉凝思着。 娘亲的消息一向灵通,应当不会有误。而且陡然听娘亲这么一说,他确实发现了一个一直以来被他疏忽了的疑点。 宋玄机的确不怎么说话,但他和宋玄机仅有的一两次嘴炮互激,他好像……确实没赢过? 贺兰夫人:「熹儿?熹儿,你听见了吗?」 贺兰熹想得出神,被娘亲唤了好几声才拉回思绪,道:「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娘,我先去上课,改日再找你说话。」 时间紧迫,贺兰熹换上无情道院的校服,匆忙收拾好便出了门,打算找祝如霜一道前去上课。让他惊喜的是,祝如霜竟然已经在他仙舍门口等他了。 祝如霜微微一笑:「时雨,我们一起去上课吧?」 贺兰熹嘴角上扬,笑容灿烂:「好啊好啊,一起去上课一起去上课!」 离开仙舍之前,贺兰熹忍不住朝宋玄机仙舍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仙舍门窗紧闭,主人显然早已出门了。 太华宗弟子平日上课修行的地方是位于太华宗主峰的【迷津渡】。 【迷津渡】与民间书院类似,古朴雅致,窗明几亮。贺兰熹的座位靠窗,以往每每上《九州史》的课 ,他都会百无聊赖地看着书桌上光影一点一点移动跳跃,等移到宋玄机肩膀上时,差不多就该下课了。 过去的一年,贺兰熹、宋玄机和祝如霜同在一个讲堂听课,除他们三人之外,讲堂上并无其他道院的弟子。 贺兰熹以为今年的上课方式会和去年一样,不想他才走进讲堂便被一大片红色迷晕了眼。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路,误入百花深处,定睛一看后才发现那些「花」原来是好多合欢道院的弟子! 合欢道院的弟子各个身着红装,容貌均在普通人之上,类型大致分为两种:一类精心装扮,华丽动人,就像绯月真君那般;另一类则是普通男子的打扮,身上没有过多的配饰,亦是颜如冠玉,俊朗非凡。 这些人一共大约十人,三两成群地凑在一起谈笑风生。贺兰熹发誓他听见了其中一人问另一人「宝贝昨夜睡得好吗」——合欢道的人居然叫自己道友「宝贝」?他也算长见识了。 贺兰熹用眼神询问祝如霜:怎么回事? 祝如霜轻声道:「绯月真君?」 祝如霜的推测不无道理。如今是绯月真君代沂厄真君代江院长掌管无情道事宜,他们三人的课程自然也是由绯月真君安排的。 把合欢道院的弟子和无情道院的弟子安排在一处上课,确实很像绯月真君能做出来的事。 贺兰熹虽然看得眼花缭乱,多看几眼便觉得这些人似乎有些千篇一律了,他都分不清楚谁是谁。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为何站在此处。」 贺兰熹转身看去。 晨光朝晖,树叶轻晃,宋玄机一袭白衣立于疏影之中,精緻又冷淡的眉眼似有光华流转,脸庞两侧璀璨华丽的髮簪都因此黯然失色。 不知是不是自有私心的缘故,贺兰熹竟然觉得宋玄机在合欢道美人们的衬托下更显一眼惊艷,两者全然没有可比的地方。 合欢道院的弟子看见无情道三人齐聚,纷纷停下交谈,不加掩饰的目光汇聚在他们身上。 一个不算陌生的面孔开口道:「贺兰时雨,宋玄机,祝如霜。」那人把他们三人的名字一一报了一遍,上下审视他们良久,似乎很想对他们的外貌进行嘲讽,却实在找不到可嘲讽之处,才冷嗤道:「听说我们院长赏了几瓶【培元丹】给你们?」 张悟言,去年对贺兰熹纠缠多日的合欢道弟子。 一开始,贺兰熹谨记宗规院戒,只把张悟言的「双修邀约」当放屁。可他忍了几日后,实在忍无可忍,刚想搞个大的让张悟言彻底死心,张悟言却不知为何主动放弃,不但不再来纠缠他,在迷津渡偶遇他时还主动绕道走。 此刻,面对张悟言称得上诘问的语气,三人默契地不置可否。 张悟言预料到了无情道弟子不轻易开口,继续道:「【培元丹】价值千金,更是有价无市,但对金陵贺兰家和姑苏宋家来说,应当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吧。你们不如把【培元丹】拿出来,送给真正需要的道友。两位贵公子意下如何?」 贺兰熹忍不住了,开口道:「『真正需要的道友』?」 「怎么,捨不得?」张悟言没有纠缠贺兰熹,不知为何竟将矛头对准了宋玄机:「宋道友,你的金簪很贵吧?」 贺兰熹面无表情,正思考着该如何用最简单的语言反唇相讥,宋玄机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不贵,」宋玄机淡道,「够买你的命。」 第15章 第15章 贺兰熹看向宋玄机,忽然惊为天人。 若是他依照本性对张悟言反唇相讥,短时间之内他还真想不出妙语连珠,大概就是「关你屁事」「管好你自己」「我没让你说话闭嘴吧你」诸如此类。攻击力有,但不多。 而宋玄机的话乍一听好像也只是寻常的回击,但细细一想,这不是在说张悟言的命不值钱吗! 第29页 寥寥数语就把道友之间的口舌之争激化上升到这种程度,贺兰熹恍然大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实力,这便是实力啊! 宋浔你藏得好深,骗得我好苦! 也怪他去年一整年都在和宋玄机玩「相敬如冰」那一套,居然直至今日才发现宋玄机还是个毒舌的高冷美人。 祝如霜也因宋玄机的话惊讶不已,悄悄问贺兰熹:「此人得罪过宋玄机?」否则就凭宋玄机非必要不开口的性格,怎会一上来便骂这么狠? 贺兰熹摇了摇头。他只知道张悟言和自己算有些过节,但宋玄机和张悟言之间发生过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宋玄机简短的七个字犹如一点火星,勐地点燃了张悟言内心的火药桶。 张悟言的相貌明明也当得上「英俊风流」四字,此刻却是相由心生,面容仿佛被炙烤一般的通红,双唇微抖:「宋浔,你果然还是——还是如此轻视出生卑贱的弟子,这便是你们无情道院的教诲吗!」 宋玄机道:「你是何出生。」 偷偷和祝如霜「毫釐传音」的贺兰熹肃然起敬:「畜生?宋浔竟然直接骂畜生?」 祝如霜:「……他说的是『出生』。」 贺兰熹:「哦哦,我就说。」高岭之花骂「畜生」确实太过了点。 宋玄机不知道张悟言出生依旧如此轻视他,意在说明他的轻视与出生无关。 张悟言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已是怒不可遏地失去了理智,再顾不上宗规戒律,愤然拔剑:「宋浔——!」 合欢道院的两个弟子见状,连忙冲上前,一左一右地拉住了张悟言:「悟言,冷静点,这是在【迷津渡】!院长随时可能过来!」 宋玄机很轻地挑了一下眉:「要动手?」 张悟言双眼赤红:「放开我!今日不是我死便是他亡!」 在场的合欢道院弟子之中也不乏对张悟言言行不满的人,此刻便有人出声道:「那恐怕就是你死了。」 「张悟言,你要是能打得过宋玄机也不会只在合欢道院屈居末流了。收手罢,别给本院丢脸。」 「我听闻无情道三美是因为替太华宗寻回了【鬼相语】,院长才赐三瓶【培元丹】作为奖励。你若也想要【培元丹】,不如也下山去寻一样宝物回来?」 这些人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更是火上浇油。张悟言如同一只失控的野兽朝宋玄机扑去。眼看他即将挣脱两名弟子的钳制,贺兰熹和祝如霜同时脸色微变,果断挡在了宋玄机身前。 这时,一个青年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算疾言厉色,却是掷地有声:「住手。」 众人循声看去,不知谁喊了一声:「上官知谨?」 来人一袭天青色道袍,面容温和,双目明亮,观之十分可亲,正是翩翩君子,温文尔雅。 上官慎,字知谨,太善道院上一届弟子,比贺兰熹等人早十年入宗。他之所以被其他道院的弟子熟悉,是因为他太华宗监察生的身份。 监察者,上可对全宗弟子行监督之责,下可在各大道院维护秩序,惩罚利弊。 贺兰熹和上官慎一共没说过几句话,两人并不相熟。论本届弟子中谁和上官慎打的交道最多,那应该就是平均一月关一次禁闭的长孙经略。贺兰熹听说他们的交情已经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上官师兄!」方才讽刺张悟言的一名合欢道弟子热情地向上官慎打招唿,「你也来【迷津渡】上课吗?下课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合欢道院赏花?」 「观宁,莫要胡说。」上官慎无奈地看了对方一眼,问:「发生什么事了。」 白帷,字观宁,合欢道本届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优等生。 白观宁容貌艷丽,眉梢眼角皆是异域楼兰风情,眉心一点硃砂红,长发也是中原少见的浅褐微卷,身上佩戴的饰品琳琅满目,每个动作都会带来一阵叮噹之音。 但见这位异域小美人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发生了一些口角。上官师兄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把我们统统拉去关禁闭吧?」 「口角?」上官慎看着面无表情的无情道三人组,狐疑道:「你们和无情道们发生口角?」 白观宁言笑晏晏:「怎么,上官师兄不信我?」 上官慎本想细细问个清楚,余光却在迴廊处瞥见了一抹绯红的身影,便道:「都回座位坐好,绯月真君到了。」 贺兰熹想不到绯月真君不但安排他们和合欢道同在一个讲堂,还亲自来给他们上课了。 可疑,相当可疑。 绯月真君要教他们的东西……总感觉不会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合欢道院的弟子一听自家院长亲自大驾光临,自然不敢再造次,一一回到了座位上。 张悟言虽怒火未消也知现下不是闹事的时候。他狠狠剐了一眼宋玄机,甩开道友的手后冷哼离去。 张悟言在白观宁身侧的空位停下,白观宁懒懒一抬眸,笑道:「换个地方坐吧,嗯?」 张悟言身体一僵,对白观宁的态度极为不满,却只能咬牙切齿地另寻其他座位。 合欢道院弟子归位后,讲堂里还剩下最后三个座位,其中便包括白观宁身边的座位。 白观宁的目光从无情道三人间一一掠过,最终落在了宋玄机身上,扬唇一笑:「宋同学,可想与我同坐?」 宋玄机没有回答,独自在另一个靠窗的空位上坐下。 第30页 祝如霜望进白观宁的眼睛,看着里面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碰了碰藏在纯白校服下锁骨的位置。 贺兰熹不太舒服地蹙起了眉,低声对祝如霜道:「祝云,不如我们还是分开坐吧。」 祝如霜回过神,不解道:「为何?」 贺兰熹诚恳地说:「我担心你坐在旁边,我的嘴上课时闭不上。」 祝如霜想了想,更诚恳地回答:「你的担心十分有道理。」 于是,祝如霜坐在了白观宁身侧,贺兰熹则第一次和宋玄机成了同桌。 见场面不再剑拔弩张,上官慎也不再多留,转身之际刚好和绯月真君打了个照面。 绯月真君停下脚步,笑道:「知谨?你在此处做什么。」 上官慎不想因为一点小事惊动一院院长,便道:「弟子不过路过而已。」 「是么。」绯月真君显然没有相信上官慎的说辞,但也没有追问,只道:「你家院长还没有归宗消息么?」 上官慎恭敬道:「浮绪仙君陵寝一事,院长已处理妥当,想来此时就在回宗的路上了。」 「这么快?」绯月真君颇为惊讶,「那本座可要加快速度了。」 加快速度?何事需要加快速度? 上官慎好奇归好奇,也自知自己没有过问的权力:「那弟子不打扰真君授课,先行告退了。」 上官慎告退了没两步,听见绯月真君的声音从讲堂中传出:「今日风和日丽,春光明媚,正是探索【双修之法】的大好时光啊。」 上官慎:「……」 上官慎面不改色地走远,寻到一无人处,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家院长烧了一张传音符:「敢问院长大人,您还有多久回来?」 太善道院院长沂厄真君:「马上,本座已经看到太华宗的山头了。」 上官慎道:「您最好快一点。」 沂厄真君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可是太善道院出了什么事?」 上官慎忧心忡忡地看向讲堂:「太善道院没事,但绯月真君要教无情道弟子双修之法了。」 沂厄真君:「?什么!!!」 与此同时,在绯月真君讲堂上听到「双修之法」四字的贺兰熹等人—— 宋玄机:「。」 祝如霜:「?」 贺兰熹:「!」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绯月真君绝对没安好心! 亲自教三个无情道双修之法,这和直接撬墙角有何区别?简直就是仗着江院长不在胡来! 贺兰熹习惯性地侧眸,想和宋玄机交换一个「绯月真君居然如此胡作非为」的眼神,可宋玄机根本没看他,冷玉般的面容无波无澜,似乎不觉得这堂课有什么不妥之处。 贺兰熹只好找祝如霜对视,无奈他和祝如霜之间被白观宁挡得严严实实,他连祝如霜一根头髮丝都看不到。 「合欢双修之法,指的是双方通过『内修』及『交/合」,达到内外皆通,相辅相成之效。」绯月真君娓娓道来,「今日我们先讲男女双修之法。」 话落,白观宁突然举起了手。 绯月真君:「观宁?」 白观宁站起身,摊了摊手道:「可是院长,我们这里并无女修。要不您直接跳到男男双修呢?」 绯月真君笑道:「观宁稍安勿躁,该讲的本座自然会讲。一般而言,本座会建议你们在学习双修之法的过程中寻一位同伴两两组队,以便随时交流,事半功倍。」 贺兰熹坐在宋玄机旁边,听前面还不觉得羞耻,「两两组队」的话一出,他就恨不能抬手把渐渐发烫的脸捂住。 住口,你们合欢道院给我住口…… 宋同学你说句话啊,你就这么放任绯月真君引诱我们误入歧途? 绯月真君顿了顿,继续道:「但双修一事一向讲究两厢情愿,若是没有两情相悦之人强行双修,只会得不偿失。所以本座只和你们讲理论,不谈实践。日后,你们如果寻得良机……」 突然,一声愤怒的咆哮打断了绯月真君的授课:「宋流纾——」 无须依靠传音符便能传音百里,这声音不是沂厄真君又是谁。 「宋流纾你要我死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要我被江隐舟一剑捅死然后你独掌三大道院的大权?!」沂厄真君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远方飘进众人耳朵里,「你到底想教他们三个什么啊!」 第16章 第16章 沂厄真君作为太善道院的现任院长,立身根本就是「日行一善」四字。他不仅对本院弟子关怀备至,视如己出,对其他道院的弟子也打心眼里……当普通亲戚那般对待。 可惜,沂厄真君虽然风趣随和,平易近人,但只要一和绯月真君对上,他再好的脾气也扛不住绯月真君的荒诞和乖张。 沂厄真君的咆哮质问声在迷津渡不断迴荡,听得贺兰熹感动又想死。 他感动的是,沂厄真君如此把他们三人放在心上,甚至不惜为了他们又一次和绯月真君反目成仇。这般袒护,不是恩师,胜似恩师。 他想死的是,沂厄真君你这么大声,现在全宗上下都要知道我们三个无情道在学双修之法了啊! 贺兰熹只感觉自己头上冒起了阵阵热气,他的脸都快被熏红了。反观绯月真君,轻飘飘地在讲堂四周设下结界,将沂厄真君的咆哮和质问全部隔绝在外。 接着,绯月真君微微一笑:「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第31页 贺兰熹目瞪口呆之际,余光又瞥见宋玄机执笔蘸墨,打开了一页空白的笔记。 ……宋浔想干嘛,做注释吗?他真的对学双修之术没意见? 贺兰熹感觉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他能怎么办,他除了硬着头皮学还能怎么办。 贺兰熹幽怨地看了宋玄机一眼,因为有点生闷气还找机会把宋玄机另一支没有蘸墨的笔偷偷藏了起来。 另一边,沂厄真君紧赶慢赶地回到太华宗,二话不说直奔迷津渡,不料却被一层飘散着花瓣的粉色结界挡住了去路。 沂厄真君悲愤填膺:「宋流纾——!」 其实凭他的本事,破宋流纾设下的结界不算太难,可这样无疑会对整个迷津渡造成不小的损害。今日是开学的头一日,大家都在上课,他一旦出手,影响的是太华宗所有的弟子。 宋流纾一定是猜到了他势必会以大局为重,才敢如此行事。 上官慎跟在自家院长身后,不放心道:「院长,咱们就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绯月真君诱拐……教无情道三美双修之法吗?」 沂厄真君极是郁闷:「那本座能怎么办。孩子们都在上课,本座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冲进去和宋流纾决一死战吧!」 万幸,双修之法也不是一两堂课就能学会的。宋流纾今日最多给无情道三美开个头,而他绝不会给宋流纾上第二堂课的机会。 沂厄真君站在结界外,远远望着无情道们所在的讲堂。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见贺兰时雨眼巴巴地和他对视了一眼,似乎在说:真君救我,救救我! 沂厄真君喉结一滚,哑声道:「本座对不起浣尘真君,对不起江隐舟,更对不起无情道三美……」 「院长,这不关你的事。」上官慎拍着沂厄真君的背,温声安慰着,成熟稳重的模样不像是沂厄真君的弟子,反倒更像是他的师尊:「绯月真君若真打定了主意要教,除了浣尘真君和江院长,恐怕谁也拦不住他。」 沂厄真君在爱徒的安慰下迅速重新振作了起来,神情严肃地说:「知谨,你安排一下,本座今晚要和宋流纾促膝长谈,不成功说服他放弃诱拐无情道三美之心,本座誓不回太善道院!」 一个时辰后,绯月真君给贺兰熹上的第一堂课结束了。 贺兰熹双目无神,异常镇定地收拾好东西,先宋玄机一步离开了座位。 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和祝如霜说,第一句话就是「宋浔怎么能那样」。然而,没等他和祝如霜接上头,绯月真君就先把祝如霜叫走了。 绯月真君对祝如霜道:「如霜,你随本座来。」 祝如霜有些犹豫:「真君,我下一堂课是《异兽论》。」 《异兽论》的上课地点在万兽道院,从迷津渡赶过去至少也需要一盏茶的功夫。 「上课什么的都是小事。」绯月真君不以为意地说,「东方既明既然已经归宗,你身上的彼岸印还是尽快让他看看比较好。」 「彼岸印?」白观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好奇道:「那是什么,院长?」 绯月真君笑了声:「此事于你无关。不过本座也有件事需要你去办,你且出去稍等。」 白观宁走后,祝如霜下意识地抬起手,在触碰到锁骨之前又放了下来。他轻一点头,道:「好,有劳真君。」 绯月真君安排得差不多,正要带着祝如霜一同去承受东方既明的怒火,一转身便瞧见贺兰时雨目不转睛地看着祝如霜,两个少年面对着面,相顾无言,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实际上的两人—— 贺兰熹:你且去罢,我会好好做《异兽论》的笔记给你看。 祝如霜:那你记得把字写好看一点。 贺兰熹:?祝云你要是嫌弃我的字不好看,那你去看别人的! 祝如霜:诶?我随口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了。 贺兰熹:哦?那没事了。 绯月真君开口:「时雨。」 刚和祝如霜传音完的贺兰熹:「嗯?」 绯月真君:「今日是开学的第一日,功课想来多不到哪去。下课后,你和玄机一起去古藏书阁打扫整理罢。」 贺兰熹:「……是。」 没了祝如霜的陪伴,贺兰熹没什么精神地独自走出讲堂,途中还被张悟言用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审视了许久。 他尽量忽视旁人的视线,看见宋玄机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前方,他立即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宋玄机走得可真慢,自己在讲堂里耽误了这么久,出来居然还能追上他。 贺兰熹:「宋浔。」 宋玄机停下脚步:「嗯?」 贺兰熹:「你有支笔忘在讲堂了。」 宋玄机转过身,朝他伸出手:「多谢。」 贺兰熹低头看着对方白如冷玉的手心:「你谢什么?」 宋玄机顿了一顿,道:「我的笔?」 贺兰熹:「我方才已言明,你的笔,忘在讲堂了。」 宋玄机:「。」 贺兰熹紧绷着脸,努力忍笑。 快,快来嘲讽我,宋浔!不要因为我是你同院道友而怜惜我,让我再看一次你毒舌的样子! 贺兰熹满心期待,可宋玄机只是垂眸看了他良久,最后淡淡地吐出四字:「看不懂你。」 说完,便与他擦身而过。 贺兰熹呆滞片刻,转身脱口而出:「宋浔你去哪?」 第32页 宋玄机:「回去拿笔。」 贺兰熹:「绯月真君要我们今夜整理古藏书阁。」 宋玄机头也不回:「好。」 贺兰熹一头雾水地目送宋玄机离开。他方才摆明了是耍宋玄机,可宋玄机为什么不对他毒舌啊? * 黄昏时分,夕阳渐渐西沉,给太华宗连绵的山脉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贺兰熹回到仙舍,先去沐浴更衣了一番,才去隔壁找宋玄机一起去古藏书阁。 倒不是说他非要洗了澡才能见宋玄机,那不是上《异兽论》课的时候,他忙着餵一只小沙蟒吃东西把身上搞脏了么。 古藏书阁,之所以有个「古」字,是因为它是太华宗最早的藏书阁,至今已有数千年的歷史。藏书阁年久失修,早已被弃用,如今很少有人会来。即便偶有人至,也是为了查阅里头珍藏的古籍。 贺兰熹做好了和宋玄机独处一夜的准备。他那个如何从市井平民到金陵首富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今夜刚好可以在脑子里写完大结局。可他们还没进去,就听见了里面有人声传出。 都快天黑了,除了他和宋玄机,还有谁会来古藏书阁呢。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两人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向内看去。 ——是两个合欢道院的弟子,白观宁和张悟言。 白观宁已经换下了上课时穿的合欢道校服,此刻一身西域楼兰的装扮,薄纱轻袖,半遮半透,头上还戴着头纱。 长孙策喜欢露胸口,白观宁露的则是腰。 说实话,他们露得再多在他看来也就……很一般啊,他更欣赏穿得严严实实依旧惊艷错愕的美人。 真正的美人,从来不需要过多的装扮。 相比白观宁的精緻美艷,张悟言就狼狈得多了。只见他被一根绯红的帔帛五花大绑地绑在了房柱上,双目充血,面容因耻辱而扭曲,早已不復过去风流少年的影子。 张悟言在太华宗或许并不起眼,但能进太华宗的人放在外面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张悟言怎能受得了这些? 贺兰熹曾经险些中了张悟言的陷阱,但也没有把人绑起来如此折辱。白观宁和张悟言是同院道友,两人之间究竟有何恩怨,白观宁竟要下这样的狠手? 白观宁背靠着书柜,姿态慵懒惬意,仿佛只是在和张悟言玩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合欢道院有你这样的败类残渣,实在是丢人。就凭你也想和贺兰时雨双修……」白观宁「呵」地一声轻笑,「你也配?」 张悟言目眦欲裂地瞪着白观宁,嘴唇都被咬出了血迹:「我喜欢他,我有什么错?」 白观宁危险地眯起了紫棠色的眼眸:「再说一遍?」 张悟言也不知先前遭遇了什么,在白观宁的警告和威胁下闭上了嘴,敢怒不敢言。 「以后离无情道三人远一些,」白观宁慢条斯理道,「听清楚了么。」 张悟言低着头,嗓音沙哑,含着浓郁的血腥气:「……嗯。」 白观宁:「我问你,听清楚了没有。」 张悟言:「……听清楚了。」 「乖。」白观宁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将张悟言身上的帔帛松绑:「现在,滚吧。」 张悟言脱力地跪倒在地上,咬着牙强撑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来。贺兰熹不想和他照面,拉着宋玄机退进了张悟言视野的盲区。 贺兰熹轻声道:「他们为何会在此处?」 宋玄机稍作沉思,道:「绯月真君不许你我在古藏书阁使用术法,白观宁或为此事而来。」 果然,待张悟言走远,白观宁便从挂在腰间的腰链上取下了一枚铃铛,系在了古藏书阁的入口。 若宋玄机没有猜错,那个铃铛应该可以感知法术的产生。一旦他们在古藏书阁内偷偷用术法整理打扫,绯月真君会第一时间得知。 也就是说,白观宁事先知道他和宋玄机会在这个时辰来古藏书阁。他如果真的只是因为看不惯张悟言,觉得张悟言丢尽了合欢道院的脸面才想要狠狠教训他一番,为何偏偏要选在这里?简直像故意给他们看的一样。 不容贺兰熹细想,宋玄机道:「走。」 贺兰熹跟着宋玄机走进古藏书阁,一股陈旧潮湿的气味迎面扑来。贺兰熹摸了把书架,摸到了一手的灰尘,刚要捏个法决弄干净,又想起了门口悬挂的铃铛,只能作罢。 这下可好,他和宋玄机身上都要脏脏的了,亏他来之前还特意沐浴更衣,着实多此一举。 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古藏书阁内漆黑一片,只能模煳地看见一排排书架的影子。 宋玄机点燃了烛台,贺兰熹得以看清书架的全貌。这些书架足足有一层楼那么高,不能用术法的话只能有请梯子前来相助。 贺兰熹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古籍,对着封面念出声:「《阆风传》?这是何物。」 宋玄机道:「阆风,仙鸟所居之处。此书讲的是各类上古仙鸟的习性。」 贺兰熹涨知识了:「哦!」 宋玄机问:「记住了么?」 贺兰熹点点头,道:「嗯,记住了。」 其实他只用一个「嗯」字回答宋玄机就可以,但宋玄机今天和他说的话似乎比平时多不少,他情不自禁地就想也和宋玄机多说几个字。 宋玄机:「别记住,我方才乱讲的。」 第33页 「……?」贺兰熹懵在原地。 不是,宋玄机这是在干嘛?他看不懂,他真的看不懂。 贺兰熹望着烛光之中宋玄机霞明玉映般的侧颜,忽然心念一动。 莫非,宋玄机是在报之前的「你的笔忘在讲堂了」之仇? 第17章 第17章 绯月真君下达的命令是整理并打扫古藏书阁。两个仙气飘飘的白衣少年用水桶打了水,找来扫帚和展布,一个负责整理,一个负责打扫。 贺兰熹本想主动包揽打扫的活,毕竟他实在无法想像高冷美人冷脸扫地的样子。可不等他开口,宋玄机竟然主动拿起了扫帚。 于是,贺兰熹有幸瞧见了他无法想像的画面。 贺兰熹站在梯子上,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古籍,时不时就要低头看上一眼。 在他的角度,看不见宋玄机的表情,只能看到宋玄机低着头,发间的金簪随着他扫地的动作轻微晃动着,有那么两下好像晃进他心里了,搞得他心痒难耐,特别想把那炫目的金簪握在掌心。 贺兰熹暗自摇了摇脑袋,强迫自己从宋玄机身上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需要整理的古籍上。 他抽出一本破旧厚重的古籍。书封早已褪色,借着昏暗的烛光勉强可以分辨出书的名字:《太华十二书》。 原来是一本讲太华宗的书。贺兰熹来了兴趣,翻开第一页的目录,上面列出了太华宗十二道院的院名,无情道院果不其然排在首位。 贺兰熹心满意足,又随手把书翻到中间,看到了一大段对唯我道院的记载;最后,他把书翻到倒数第二页,上面写着:【太华宗十二书之十三】 十三?是指太华宗第十三的道院? 可太华宗自建宗以来,一直只有十二道院,哪来的第十三道院? 贺兰熹满腹疑窦地翻过下一页,看清上面的东西后,陡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在《太华十二书》的最后一页上,赫然出现了一朵娇艷欲滴,千娇百媚的彼岸花——和祝如霜身上的彼岸印一模一样。 过于惊愕的贺兰熹一时间没了无情道人遇事应有的沉重冷静,一边下梯子一边想着叫宋玄机过来。「宋浔快来」四字尚未说出口,脚下却勐地一踩空。 脚踝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贺兰熹欲哭有泪但憋回去了。 果然果然,在太华宗中一旦没有贯彻好无情道的精神就要倒霉。但凡他刚刚保持沉着冷静,何至于此。 少年狼狈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古藏书阁内简直和地动山摇一般,宋玄机很快闻声而来,快到贺兰熹都来不及完全整理好自己的仪态。 贺兰熹背靠书架而站,神色看似镇定,眼底却有一丝丝错愕和慌乱。宋玄机问他:「怎么了。」 贺兰熹忍着脚踝扭伤的痛苦在心里嘀咕:这人真是的,白日下课时走那么慢,现在动作又快到离谱,手上的扫帚都没来得及放下来。 太华宗的弟子在刚入学时就要学习一些基本的治癒疗伤之术,以便应对日常的一些小伤小痛。梯子踩空造成的扭伤本是小事一桩,可绯月真君的铃铛还挂在门口呢。 若是在家中遇到类似情况,贺兰熹会选择大喊「娘,娘!我扭伤了,好疼好疼,救我救救我!」,所以在宋玄机面前,他也要选择「宋浔宋浔,我扭伤了,好疼好疼」——他倒是想,但可能吗? 万幸,他只需稍加隐忍,出古藏书阁就没事了。 「宋浔你看。」贺兰熹强行忽略扭伤一事,将《太华十二书》的最后一页递给宋玄机看:「彼岸印。」 宋玄机对着彼岸细细端详了一番,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加冰冷清寒。 贺兰熹扭伤的脚踝无法发力,他悄悄把身体的重心放在另一只脚上,问:「太华宗有第十三道院?」 宋玄机摇了摇头:「未曾耳闻。」 这本《太华十二书》着成的年份已不可考,但既然是古藏书阁内的古籍,必定有一些年头了。 书封上明晃晃写着「十二书」,是不是意味着此书着成时太华宗确实只有十二个道院,最后的第十三道院是后面才加上去的? 宋玄机也想到了这点:「灯。」 贺兰熹下半身一动不动,探出上半身从书架上取来烛台。两人脑袋凑在一起,额头几乎相触,借着烛光反覆对比墨迹的形状和深浅,他们证明了先前的推论。 所谓太华宗第十三道院,的确是后面才加上的。 此人是谁?第十三道院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隐秘存在?祝如霜身上的彼岸印和十三道院又有什么关系? 在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贺兰熹也理不出头绪。 太华宗乃三界第一仙宗,本身就像一个庞然大物,数千近万年的歷史长河中註定有无数秘密被掩盖遗忘。别说太华宗了,哪怕只是一个无情道院就有好多他从未探访过的禁区。 如果问谁知道的太华宗秘密最多,四大道院院长当之无愧。 贺兰熹提议:「此事,应当告知绯月真君和沂厄真君。」 宋玄机从古籍上抬眸,近在咫尺地看着他:「绯月真君一早知晓彼岸印一事,他可有向你我透露一二。」 贺兰熹微微一怔:「没有。」 对哦!之前他,宋玄机还有绯月真君一起亲眼目睹了祝如霜身上的彼岸印。倘若绯月真君真的知道些什么,当时不告诉他,现在他们去问自然也不会有答案。 第34页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绯月真君和他们一样,并不知道彼岸印具体的来源和含义。 贺兰熹又问:「那沂厄真君呢?是否要告知他。」 宋玄机:「你认为,何人才能在太华宗创造出第十三座道院,又秘密将其隐藏起来?」 贺兰熹下意识地回答:「此人本事定然不小,许是各大道院的……」 话未说完,贺兰熹蓦地寒从脚起,整个人不寒而慄。 不、不会吧?不至于吧?!他一直很敬重院长们的! 贺兰熹心悸之余,不得不感嘆宋玄机考虑得实在是太周全了。若不是有他在身边,自己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告老师。「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行事?」 宋玄机:「回去再议。」 好好好,都听你的。聪明又漂亮,宋玄机,有你真是我们无情道院的福气。 贺兰熹点点头:「嗯。」 宋玄机手持扫帚转身离开,贺兰熹正欲跟上,脸色忽地一变。 先前贺兰熹一直处于神思紧绷的状态,以致于都忘了脚踝上的扭伤。现在他稍微放松了一些,起步时一个太用力,立即就被难以忍受的疼痛钻了空子。 贺兰熹脸庞发白,额间疼出了冷汗。和宋玄机一起走是不可能的了,他只能扶着手边的书架,希望那股讨厌的疼痛马上过去。 可宋玄机却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回过身道:「你……」 话未说完,宋玄机的视线落在了他不自然弯曲的脚踝上,紧接着又看了眼被踏空的梯子,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他们这一方小小天地是亮着的。在摇曳起舞的烛光中,贺兰熹有些无措地看着宋玄机的脸。 发现他受伤后,宋玄机的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无波无澜,情绪难辨。纤长如羽的眼睫投下阴影,烛光在他眼眸中辗转流过,揽尽微光。 可贺兰熹的脚踝太痛了,痛到他的心跳都若有似无的快了些,他哪还有心思欣赏宋玄机浸润在烛光中的美貌。 要是按照他的本性,痛成这样少不得要哼哼唧唧撒会儿娇。可惜,他是无情道院的弟子,他还有正经事要办,在宋玄机平静如水的目光中,他也很平静如水地开口了:「不慎扭伤而已。」 宋玄机和他不久前一样,明明能用一个「嗯」字回答的话愣是多加了几个字:「嗯,看出来了。」 说完,忽然朝他俯下身来。 美貌猝不及防地在眼前放大,把贺兰熹吓了一跳:「你干嘛!」 贺兰熹的反应让宋玄机有些莫名:「施法疗愈。」 贺兰熹朝门口的方向瞥了眼,提醒宋玄机:「绯月真君会知道。」 宋玄机淡声道:「有必要在乎?」 不用在乎吗?我看你平时也不爱违反宗规院训来着。 贺兰熹正色:「你不是说,十三道院一事,不应该惊动绯月真君等人吗?」 宋玄机略作思索,竟是又转身走了。 这番动作把贺兰熹看得懵懵的——就算不能施法疗愈,也可以扶他先出去啊,笨。 贺兰熹站在原地没有动,想着等宋玄机走远了他再单脚跳出去。不料不过片刻功夫,宋玄机竟又去而復返,重新站在了他面前。 没等贺兰熹想明白宋玄机的意图,他的腰不期然地被环住了,接着脚下一轻,视野随之晃了一晃——他就这样,被宋玄机横抱了起来。 贺兰熹:「!!!」 第一次被同院道友抱在怀里的贺兰熹努力维持着没有表情的表情,力求一个从容不迫,云淡风轻。实际上,他的脑子甚是繁忙,无数个念头在一瞬间飞驰而过。 他先是感觉到了宋玄机指尖微凉的潮意,心想宋玄机刚刚是去洗手了吗?其实没必要的,他的校服也早就被藏书阁里的灰尘弄脏了。 然后,他闻着萦绕在鼻尖的,清冷淡雅的味道,又心想还好他来之前洗澡了。 最后,他想起了自己洗澡用的香露不是这个味道的,他闻到的应该是宋玄机身上的味道。 嗯?宋玄机也在《异兽论》的课上餵了小沙蟒,所以来古藏书阁之前沐浴了吗? 最后的最后,他甚至没有忘记正事。 「等下,宋浔。」贺兰熹搂着宋玄机的脖颈,强作镇定地说:「书还没有拿。」 宋玄机睨了眼放在书架上的《太华十二书》:「抱紧。」 有了一系列前车之鑑的贺兰熹以为自己的耳朵又犯病了:「……什么?」 宋玄机说的是「抱紧」吗?不是什么「宝镜」「宝金」之类的吧。 ——抱紧?抱紧什么? 宋玄机却像是听懂了他的疑问:「我。」 贺兰熹低头想了想,听话地抱紧了宋玄机,两只手都抱紧了。这样宋玄机便可以腾出一只手去拿书了。 于是,宋玄机单手将他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拿起了《太华十二书》。 贺兰熹在宋玄机怀里安静地待了一会儿,突然道:「宋浔。」 宋玄机:「嗯?」 贺兰熹:「你不排斥学习双修之法吗?」 宋玄机:「嗯。」 贺兰熹盯着宋玄机脸侧的金簪流苏,问:「为何?」 宋玄机垂眸看了他一眼:「能救命。」 说罢,宋玄机一手他,一手书,抱着他和书一起走出了古藏书阁。 第18章 第18章 第35页 一走出铃铛可以感知的范围,宋玄机就将贺兰熹放了下来。贺兰熹给自己的脚踝简单施了个法,虽然又可以活蹦乱跳了,但他还是一路迈着端庄稳重的步伐和宋玄机一起回到了无情道院。 贺兰熹:「我们去哪详谈?」 宋玄机:「仙舍。」 贺兰熹倒吸一口寒气——谁的仙舍?不会是他的吧! 不行不行,他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整理,仙舍现下恐怕还没雪雪肚的狗窝整洁。 贺兰熹镇定道:「去你的仙舍。」 宋玄机没有异议。 贺兰熹跟着宋玄机来到仙舍门口。宋玄机开门的功夫,他看了眼隔壁自己的仙舍,又看了看祝如霜的仙舍,二者都没有灯火。 想到祝如霜锁骨上那枚触目惊心的彼岸印,贺兰熹不由地抱紧了怀中的古籍。 宋玄机道:「进来。」 和祝如霜「认亲」后,贺兰熹一直以为他的初次造访道友仙舍的机会会给祝如霜,没想到最后竟然给了宋玄机。他定了定神,一只脚已经快踏入宋玄机的仙舍了,忽然听见了身后有四只脚的动静。 两个少年同时回头,只见雪雪肚姿态优雅地蹲坐在雪地上,嘴中叼着竹篮,竹篮里放着一个绑着淡蓝色绳子的纸卷。 宋玄机俯身拿起纸卷,打开后是沂厄真君的笔迹:【宋玄机,贺兰时雨,速来归虚谈室——东方既明】 贺兰熹看完纸条,矜贵地对雪雪肚轻一颔首:「有劳。」 雪雪肚看到两个少年一起站在宋玄机仙舍门口的画面,眼神很是高深莫测。 贺兰熹在心中默默嘆气,看来今夜他无法首次造访道友仙舍,只能改日了。可是…… 贺兰熹踌躇片刻,还是把腿迈进了宋玄机的仙舍,两只腿都迈进去了,而后又立即退了出来,若无其事地对宋玄机道:「走罢。」 两人赶到归虚谈室时,祝如霜也在。沂厄真君正在和祝如霜闲聊,说什么无情道院的冰天雪地看久了会腻,若是能化成一江秋水向东流,那该多有意境啊。 祝如霜:「真君,太善道院的秋水还不够多吗。」 「那怎么能一样。」沂厄真君正欲好好和祝如霜说道说道,便瞧见无情道另外两美来了:「来了?坐吧坐吧。」 无情道三人在沂厄真君面前排排坐好。沂厄真君被三双看似冰冷的眼眸注视着,第一反应不是无情道的弟子真是冷漠,而是难怪宋流纾因为得不到贺兰时雨而耿耿于怀至今。 这个少年即便夹在两个如雪似霜的美人之间,依旧发着光一般的好看,简直如同春光一样耀眼。 沂厄真君收起思绪,道:「江院长闭关期间,无情道院一切事物均有本座代理。此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三人齐齐点头。 沂厄真君轻嘆一声:「本座与绯月真君商议过了。合欢道的双修之法,你们学一学也没什么。」 宋玄机:「嗯。」 祝如霜:「好。」 贺兰熹:「哦。」 贺兰熹「哦」归「哦」,心里却对沂厄真君小小的失望了一下。 不是吧真君你……?您今日在迷津渡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当时多大的阵仗啊!这才过去了几个时辰就屈服了,您不怕江院长出关后找你算帐了吗? 「江隐舟出来也不能找本座算帐。」沂厄真君也不知是说给他们三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合欢道的双修之法不仅能精进修为,关键时候还能救死扶伤,这么好的东西谁不想学。实不相瞒,本座自己也学了……」沂厄真君话音一顿,觉得自己的话好像太多了点,又压沉声音道:「总归,本座是为了你们好。」 祝如霜瞭然道谢:「有劳真君费心。」 沂厄真君负手而立,望着窗外茫茫雪原,静默良晌,忽而释然地闷笑一声,恢復了平日里风趣随和的模样:「不过,你们也无须担心,本座断不会让双修之法影响你们的无情道心。贺兰时雨,宋玄机,本座有一物赠予你们二人。」 沂厄真君从道袍的衣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巧的妆奁。妆奁美而精緻,表面装饰着百花盛放缠绕的花纹,自带一股淡淡的花香。 打开妆奁,里头垫着红丝绒,红丝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对指环。 每个指环以白银为戒,中间镶嵌着火焰般燃烧的赤玉。赤玉璀璨耀眼,表面布满错落有致的纹路,宛若一条条不知所起的情念。 沂厄真君做出「请看」的姿势:「这是什么,抢答开始。」 贺兰熹虽然对玩抢答游戏没兴趣,但快速且正确回答院长提问早就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妆奁那么花里胡哨,还自带香味,十有八九是合欢道院的东西。合欢道院有什么宝物是一对戒指的形式呢? 贺兰熹灵光一闪:「【流绪微梦】?」 「答对了!」沂厄真君爽朗一笑,夸赞:「不愧是江隐舟的得意门生,很有我家知谨当年的风范。」 贺兰熹嘴上说着「真君过誉」,心里想着:真君,虽然上官慎是当年的全宗第一,但我觉得我应该比上官慎当年更厉害一点。 【流绪微梦】本是指一种轻忽飘渺的感觉,就如同流动的思绪,细微的梦境*,用此四字命名这对赤玉戒十分贴切。 这对戒指可以捕捉到佩戴者流露出的每一道情绪,无论是爱恨情仇也好,嗔痴贪怨也罢,皆逃不过那一双火红的「赤眼」。理论上来说,他们修无情道的人戴上【流绪微梦】后不该有任何反应。 第36页 沂厄真君道:「本座和绯月真君据理力争多时,才为你们暂时借来了这对【流绪微梦】。怎么样,感动吗?」 「还行。」贺兰熹诚实地说,「可是,【流绪微梦】三界之内一共只有一对。」 沂厄真君颔首:「对,你和宋玄机一人一只。」 贺兰熹问:「祝如霜没有?」 沂厄真君:「嗯……他暂时不需要。」 贺兰熹眉间微蹙:「为何?」 「绯月真君对祝如霜另有安排。」沂厄真君似乎不愿多谈此事,拿起一枚戒指,向他们讲解:「本座来向你们展示一下如何正确佩戴并使用【流绪微梦】。很简单,你们只需将戒指随便戴在哪个手指上,【流绪微梦】便会自动生效。一旦你们有了可能动摇道心的情愫,它就会有所反应——啊!」 沂厄真君话说到一半,戒指上赤红的玛瑙忽然闪烁了起来,发出一道灼烧的火焰,把堂堂一院院长硬生生地烫了一下。 贺兰熹僵在原地,人有点懵。 这是什么意思?沂厄真君是喜欢他们三人中的哪个吗?! 这时,上官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院长,弟子看见一条雪白的狗在门口蹲着,是谁的狗?」 沂厄真君:「。」 无情道三人组恍然大悟—— 宋玄机:「?」 祝如霜:「!」 贺兰熹:「!!!」 沂厄真君:「……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面对一院院长的惊慌失措,贺兰熹等人完全无动于衷,如出一撤的平静目光仿佛在说—— 祝如霜:真没想到 宋玄机:您 贺兰熹:竟然是这种人! 在小辈面前如此丢人,沂厄真君恨不能施个隐身术,砰地原地消失。 贺兰熹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他也想忍下来,但没忍住:「原来您喜欢上官知谨吗。」 沂厄真君:「!!!」 不等沂厄真君胡编乱造出解释,无情道其余两人及时就贺兰熹的发言做出补充。 祝如霜委婉道:「他可是您的弟子。」 宋玄机继续补充:「及晚辈。」 沂厄真君:「…………」 沂厄真君被三个小辈说的面红耳赤,硬着头皮解释:「与知谨无关,关键在于那条雪白的狗。」 贺兰熹快绷不住了。真君,您不觉得您这个解释比爱徒之类的更离谱了吗。 几人说话间,上官慎抱着雪雪肚走了进来,顿时被无情道三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上官慎:「怎么了?」无情道三美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沂厄真君弱弱地说:「本座一向对毛茸茸的灵兽没有抵抗力,每次一看到它们,心尖就会控制不住地颤抖,恨不能揽入怀中尽情撸之……」 贺兰熹奇道:「既是如此,真君当年为何不在万兽道院修行?」 「你以为本座不想吗?」沂厄真君想到自己当年入宗分道院时的经歷,不禁悲从中来:「是万兽道院不要我本座——他们不要本座啊!倒是太善道院,看见本座下雨天给山间小兽撑伞餵食,硬要把本座收入院中。」 所以,没去成排名第五的道院,只能去排名第三的道院,最后还当了院长。真是委屈您了,真君。 贺兰熹和宋玄机将【流绪微梦】收下,三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仙舍。 深夜,宋玄机仙舍熄了灯,贺兰熹则抱着《太华十二书》敲响了祝如霜仙舍的门。 他之前已和宋玄机商议过,两人一致认为十三道院一事应当告知祝如霜。为了能和祝如霜畅快交流,贺兰熹自告奋勇揽下了任务。 祝如霜把贺兰熹请进仙舍,贺兰熹第一句话便是:「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去别人的仙舍呢。」 「第二次?」祝如霜有些诧异,「那第一次你去的谁的仙舍?」 贺兰熹弯唇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祝如霜的仙舍干净整洁,却不至于太过单调,他在窗边养了几盆红色的梅花,现在开得正好。 贺兰熹在桌边坐下,问:「绯月真君和沂厄真君有办法处理你身上的彼岸印吗?」 说到正事,祝如霜的神色沉静了不少:「他们只有权宜之策。」 贺兰熹之前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双修?」 祝如霜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绯月真君说,此事不宜声张,所以他才让我们一起去上双修课。」 贺兰熹惊讶万分:「等下,绯月真君和沂厄真君不让你告诉旁人,然后你转头就告诉了我?」 祝如霜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坚决地点了点头:「是的。」 贺兰熹感动得快哭了:「祝云……可是,你能和谁双修呢?」 祝如霜:「我自己。」 贺兰熹:「啊?!」一时之间,他竟然又分辨不出此事和与灵兽双修哪个更离谱。 「绯月真君给你们的是【流绪微梦】,给我的则是……」祝如霜拿出一物,递给贺兰熹:「【风月宝匣】。」 贺兰熹略有耳闻。【风月宝匣】,看似只是一枚平平无奇的铜镜,镜中却是一处依照对镜之人喜好创造而成的风月宝地。 贺兰熹好奇地对镜照个不停,隐约觉得自己最近好像长大了一些,眉眼间没去年那般青涩稚嫩了:「你进去过里面吗?」 祝如霜:「绯月真君带我进去了一次。」 第37页 贺兰熹:「你看到了什么?」 祝如霜:「一个戴有傩面具的人,看不清容貌,但……应该是个女子吧?绯月真君说,因为我心中无所爱之人,故而『它』不会有确切的形象。『它』是我心中所念所化,我若与『它』双修,四捨五入便是与自己双修了。在幻境双修,虽然比不上在现世,但或许也能消除我身上的彼岸印。」 贺兰熹:「彼岸印究竟是什么?绯月真君有告诉你吗,他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 祝如霜:「没有,我感觉他似乎对此事有些讳莫如深。」 宋玄机果然预料的不错,哪怕绯月真君真的知道彼岸印的来源,也不会告诉他们。 贺兰熹心不在焉地照着镜子,突发奇想:「那绯月真君呢?他的心仪之人又是谁,你在【风月宝匣】中瞧见了吗?」 「瞧见了。」祝如霜稍作回忆,道:「一名身形清隽的青年,但他一直背对着我,我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知道他穿着一袭白衣。」 贺兰熹挑了挑眉:「哦,又搞断袖啊。」 祝如霜奇道:「你为何要说『又』?还有谁在搞断袖吗。」 「我和你说,」虽然只有他们两人,贺兰熹还是凑了过去,压低声音偷偷道:「合欢道院好多人是断袖,我亲耳听见他们叫自己道友『宝贝』来着。」 祝如霜:「不会吧?真的假的……」 两人说了一些合欢道院的「坏话」。祝如霜见贺兰熹似乎对【风月宝匣】很有兴趣的样子,问:「时雨,你要不要进去瞧瞧?」 「我?」贺兰熹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八成和你一样,也只能见到戴面具的人吧。对了祝云,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贺兰熹将自己和宋玄机在古藏书阁的发现一一说给祝如霜听。祝如霜盯着《太华十二书》中的彼岸印,神色再次严肃了起来。 说到最后,贺兰熹控制不住地和好朋友分享:「还有就是,今日宋浔抱我了。」 祝如霜一怔,大惊失色:「怎么会?!」 宋玄机抱他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吗,都快把祝如霜惊得跳起来了。贺兰熹解释道:「因为我扭伤了脚,绯月真君又不允许我们在古藏书阁用术法。」 祝如霜恍然:「原来如此。」 贺兰熹眼帘一眨:「你现在不惊讶啦?」 祝如霜笑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事出有因,换成是我,我也会抱你呀。」 贺兰熹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说回这第十三道院,你可有什么头绪?」 祝如霜沉吟道:「我和你们一样,从未听闻太华宗有第十三座道院,也没有在宗内其他地方见过彼岸印。」 贺兰熹耸耸肩:「你当然没见过,我们三人根本没机会在太华宗内乱逛嘛。」 祝如霜提议:「或许我们应该问问其他道院的人。」 「其他道院?」贺兰熹不太确定地说,「可有哪个道院的人喜欢在宗内乱逛,又勉强值得我们信任的?」 第19章 第19章 数日后,迷津渡。 「……总而言之,男男双修的确会比男女双修麻烦一些,事先要多做一道准备。不过,断袖的同学也不必担心,只需一瓶香膏,这等小麻烦便能迎刃而解。」 绯月真君懒洋洋地坐在讲堂上,手中轻摇着一把精緻玉扇,姿态随意的完全不像是在授课,而像是在民间坐满小美人的教坊司吟诗作对,纵酒长歌。 几堂绯月真君的课学下来,贺兰熹不仅在双修之法上「受益良多」,脸皮也比从前足足厚了一倍。此刻,他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坐在宋玄机身边,认认真真地写下注释:男男双修的小麻烦,可用合欢道院的香膏解决。 笔落,贺兰熹忍不住看了眼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面已经多了一枚【流绪微梦】。 他从来不佩戴首饰之类的东西,一开始戴上戒指很不习惯,总觉得哪哪都不舒服。没想到不过几日的功夫,他就很好地接受了【流绪微梦】的存在。 宋玄机……想必也是如此吧。 贺兰熹又用余光瞥了眼宋玄机的左手。少年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赤红的【流绪微梦】落于其上,就像冰天雪地中唯一的红梅,和宋玄机的金簪流苏一起,成为了他身上唯二的艷色。 「此香膏名叫【请君留】,配方在这里。」绯月真君的声音将贺兰熹的思绪拉了回去。他执扇的手腕微微一抬,几道浅粉色的光华凭空而现,在诸多弟子眼前化成一列列清晰的文字:「今日功课:每人根据配方调配出一瓶【请君留】,下堂课由本座亲自检验。好了,下课。」 众弟子起身行礼:「恭送真君。」 贺兰熹重新坐下后,开始抄写【请君留】的配方。这香膏的名字乍一听很文雅,但一旦联繫到它的用处……贺兰熹有种自己在抄写《春宫图》的错觉。 不用想,这肯定又是绯月真君的恶趣味之一。 贺兰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宋玄机说:「这个时辰,长孙经略应该在食肆,我们去找他?」 和宋玄机说话的时候,贺兰熹的目光一直寄托在面前的笔墨纸砚上。不仅仅是现在,一整堂男男双修的课上他都没有直视过宋玄机。 宋玄机的声音在贺兰熹身侧响起:「好。」 得到肯定的答覆,贺兰熹忽然有些感慨。 第38页 最近他和两个道友走得越来越近了。祝如霜无需多言,前几日他差点就在仙舍和祝如霜闲聊到天亮。至于宋玄机,虽然他们还是说不了几句话,但他已经去过宋玄机的仙舍,马上还要和宋玄机一起去食肆! 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其他道院的弟子一样,和道友们在食肆边吃饭边聊天。今日,他们虽然不是去食肆吃饭的,但四捨五入也算得偿所愿了。 真不错啊,去年刚入宗时,他哪里敢想像自己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贺兰熹收拾好东西,正要叫上祝如霜三人一起走,就听见绯月真君道:「玄机,有劳你和观宁一同去【槛花笼】取配制【请君留】的药材,晚些再分发给如霜和时雨。」 宋玄机:「好。」 白观宁走了过来,对宋玄机道:「宋同学,我们一起走罢?」 贺兰熹:「。」 绯月真君一个转身,就瞧见贺兰时雨正看着自己,一向无波无澜的目光中似乎含着几分……幽怨? 「怎么了时雨?」绯月真君扬了扬眉,笑眯眯道:「怎么突然垮起了一张小猫脸?可是本座哪里让你不开心了。」 是的,弟子很不开心,您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把宋玄机叫走当搬运工呢?食肆之旅都被您毁了——被您毁了! 内心发疯的贺兰熹端着冷漠脸:「弟子不敢。」 食肆之旅由三人行变成了他和祝如霜的双人行。路过后花园时,他看到了两个因头一日双修到太晚导致今日上课迟到的合欢道弟子。绯月真君罚他们打扫后花园,当然也是不准他们使用术法。 贺兰熹虽然有点小郁闷,但还是偷偷施了个法,顺手替他们除了一大片较难处理的落叶。 贺兰熹本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却冷不丁感觉到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视线打在了自己身上。 他微微蹙眉,回头一看,竟然是张悟言。 自上回被白观宁在古藏书阁狠狠凌辱后,张悟言日渐消瘦,再无往日意气风发之态。但见他眼下乌青,神色萎顿,唯有一双望着贺兰熹的眼眸仅存一丝零星的亮光。 对上贺兰熹的视线,张悟言目光下移,来到了那枚赤红的戒指上。张悟言踌躇片刻,哑声道:「贺兰时雨……」 祝如霜将贺兰熹护在身后,冷声道:「你欲如何?」 「算了,没必要,正事要紧。」贺兰熹带着祝如霜,加快步伐离开了迷津渡。 太华宗一共有十二座食肆,不要天真地以为一个道院配一个食肆。无情道院没有食肆,万兽道院却有两座——是的,万兽道院有一个专门供灵兽进食的食肆。 贺兰熹和祝如霜都是第一次来混天道院的地盘,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穿着黑金色校服的弟子混在一起。 混天道的校服是极为轻便灵活的束腰劲装,穿在身上英姿飒爽,气宇轩昂。两个无情道的飘逸纯白身影混在其中,宛若黑石白雪,显眼得不得了。 在混天道弟子的围观中,贺兰熹很快找到了长孙策的身影。那傢伙正一边啃着煎饼,一边眉飞色舞地和道友吹牛。 不得不说,长孙策不愧是混天道院本届首席弟子,除了百武精通这个极大的优势外,他长得也的确比他的同院道友们英挺俊朗多了。 「时雨,你去把长孙经略叫过来吧。」祝如霜抿了抿唇,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若是我去,他恐怕会急得一蹦三尺高。」 贺兰熹:「这么夸张吗?」 祝如霜:「不信?那你且看着罢。」 祝如霜朝长孙策走去。长孙策还没看到祝如霜,坐在他身边的道友先有了反应,打趣道:「长孙经略,你在西洲抢来的道侣来了。」 「!!!」长孙策差点没被煎饼噎死,勐地咳了起来:「咳咳咳——」 贺兰熹:「……噗。」 祝如霜方才说的属实夸张,长孙策这一蹦最多只有一尺半的高度。 祝如霜在长孙策身旁停下:「长孙经略。」 长孙策如临大敌,用吃剩下的煎饼挡在自己脸前:「你不要过来啊!」 祝如霜淡道:「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现在整个混天道院——不,整个太华宗都在传我和你有一腿!」长孙策连连后退,避祝如霜如同洪水勐兽:「避嫌!避嫌你懂不懂?你怎么还能专门跑到混天道院来找我呢!」 「『整个太华宗都在传』?」贺兰熹走了过来,好奇地问:「我为何从来没听说过。」 长孙策见祝如霜不是单独来找自己的,稍微冷静了一点,冷哼道:「整个除无情道院以外的太华宗。就凭你们的「嗯」「哦」「好」,你们觉得有人会愿意和你们说八卦吗?」 祝如霜道:「我们有话问你。」 长孙策一愣,抬手指向自己:「问我?」 贺兰熹点点头:「嗯。」 「哈,真是稀罕事啊。」长孙策有了底气,煎饼一放,盛气凌人道:「事先说明,你们如果想和我说话,必须先每人各饮一杯话多多辣椒水,否则我是不会理你们的。」 不久前,长孙策在无情道院待了一天一夜,也静了一天一夜。在茫茫冰原中,他突然顿悟了,原来沉默寡言的心是如此平静,如此祥和。他以往整日忙忙碌碌,力争上游,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然后,他怀着平静祥和的心态回到了混天道院。再然后,他被道友们驱了一波邪,又被自家院长痛骂了一顿,这才恢復了正常。 第39页 和无情道院走得太近很危险,非常容易被他们同化,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贺兰熹和祝如霜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道:「我们已经饮过了。」 长孙策满意地一挑眉:「算你们有自知之明。说吧,你们想问什么?」 祝如霜看了眼长孙策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道友。长孙策心领神会,对道友道:「你可以滚了。」 「你小子见色忘友,我定要将此事大肆宣扬,广而告之!」道友骂归骂,还是骂骂咧咧地端着午膳走了。 贺兰熹和祝如霜分别在长孙策的旁边和对面坐下。贺兰熹设下结界,确保他们的对话不会被人看见听见。 祝如霜拿出事先临摹好的彼岸印,问:「长孙经略,你认识这个印记吗?」 长孙策接过印记仔细端详,脸上渐渐露出了正在动脑子的表情,虽然看起来仍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但贺兰熹觉得他们找对人了。 长孙经略非常热衷于探索太华宗各类隐秘之地。不夸张地说,他十次违反宗规戒律,其中至少有六次是因为他去了不该去的禁地。 西洲小霸王在入宗的第一日,就起了为太华宗绘制一版详细又绝密的地图的念头。一年过去了,地图的轮廓已经有了个大概,上回的无情道院之旅更让他粗略地补充了一大片区域。 良晌,长孙策拧成团的剑眉一松,开口道:「你们别说,你们还真别说,我似乎真的在哪里见过这个印记,有点眼熟啊——这朵花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你们为什么要打听?」 贺兰熹强忍激动,道:「你先告诉我们你在哪里见过它。」 长孙策又皱起了眉:「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了。」 贺兰熹一阵无语,恨不得立即配制一枚补脑丸给长孙经略补补脑。 「似乎,隐约,好像是我哪次被关禁闭……」长孙策的声音逐渐飘远,随即正色道:「你们给我一日时间,我要先自己确定一下。」 贺兰熹没想到长孙策还有这么谨慎的一面,颔首道:「好,麻烦你了。」 长孙策看看贺兰熹,又看看祝如霜,问:「话说,你们介意违反宗规吗?」 两人毫不犹豫:「不介意。」 「痛快。」长孙策打了个响指,「若无意外,明日宵禁后半个时辰,迷津渡后门见。」 和长孙策约定好后,贺兰熹即刻将这个消息传音告知了宋玄机。 宋玄机「嗯」了一声,道:「配制【请君留】的药材已取回,你们可来炼丹房取之。」 直至今日,无情道三人的双修之术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明日深夜行动的话,他们至少还有时间完成绯月真君布置的功课。 贺兰熹问祝如霜:「祝云,你有去【风月宝匣】里和你自己双修吗?双修是什么感觉呢?」 祝如霜似有几分羞赧:「还没有。」 贺兰熹:「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祝如霜:「先看看长孙策能给我们提供什么线索吧。」 两人回到无情道院,先去了趟炼丹房,大老远就看见黑烟瀰漫,散发出令人咯噔的气息。 贺兰熹还以为炼丹房走水了,惊唿「不好」,和祝如霜一路狂奔,砰地一下推开炼丹房的门:「宋浔?宋浔你在吗,你还好吗!」 宋玄机的身影在黑烟之中若隐若现:「我在。」 祝如霜被呛得连咳三声,贺兰熹捂着口鼻闻声寻去,看见宋玄机站在一口点燃的炉灶前,似乎丝毫没有受到滚滚黑烟的影响,依旧是面如冷玉,不染烟尘。 贺兰熹松了口气,问:「你在干嘛?」 宋玄机:「做功课。」 「嗯?」贺兰熹探身看了眼锅里的东西,登时没了表情:「那是何物,我问你那是何物。」 宋玄机:「……【请君留】。」 贺兰熹望着那团黑不熘秋,如雨后泥土般泥泞的「双修香膏」,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这这这这……这哪是【请君留】,这分明是【请君死】吧!我请问你到底想给谁用啊,宋同学! 第20章 第20章 在贺兰熹和祝如霜的帮助下, 无情道院的炼丹房恢復了常态,炉灶上那坨看似会要人命的「香膏」也被处理得一干二净。 随后,贺兰熹搬了个小凳子在宋玄机身旁坐下, 抱起双臂,冷冷道:「现在,你再来配制一次【请君留】。」 宋玄机:「。」 经过贺兰熹的五次指点和六次纠错后,宋玄机的【请君留】终于由乌漆嘛黑的颜色变成了漂亮的暗红色,虽然离浅粉色带清香的完美状态还有一定的距离, 但至少不会毒死人了。 次日, 绯月真君依言检查学生的【请君留】。贺兰熹不出意外地拿到了全场最佳的成绩, 宋玄机也拿了一个乙等。 下课后, 无情道三人一同回到道院,不想竟在道院门口瞧见了上官知谨。 想到自己今晚违反宗规的夜行计划,贺兰熹看到监察师兄不免有些心虚,心道长孙策不会走漏了消息吧。 他虽然不介意为了调查真相做一些优等生不该做的「坏事」, 但他真的不想做「坏事」被发现啊! 好在上官慎并不是来过问夜行一事。他对宋玄机道:「玄机, 你昨日可是和合欢道院的白帷白观宁一同去了一趟【槛花笼】?」 宋玄机:「嗯。」 上官慎:「之后呢?」 第40页 宋玄机:「?」 上官慎:「你和白观宁在【槛花笼】拿完药材之后,你去了哪里。」 宋玄机:「。」 宋玄机能回答两个问题已经算很有耐心了, 贺兰熹隐约能感觉到宋玄机快要开始不爽了。他对上官慎的观感尚可,不想和对方闹出龃龉, 便在宋玄机发动毒舌嘲讽之前道:「上官师兄为何有此数问?」 上官慎语气凝重:「白观宁失踪了。」 贺兰熹有些诧异:「失踪?」 上官慎点了点头:「合欢道院的弟子最后一次见白观宁就是他和宋玄机一起去【槛花笼】取药的时候,之后他便彻夜未归,一直到现在仍不见踪影。」 祝如霜问:「此事绯月真君可知晓?」 上官慎:「知晓,绯月真君现下也在寻找白观宁的下落。」 难怪刚刚上课时绯月真君不似往常那般慵懒惬意,下课后也没有对他们三人进行惯例的逗趣捉弄。 此前太华宗不是没有发生过弟子失踪的事情。太华宗群山环绕, 大如城池,时常有弟子不慎迷路或走失。所以太华宗的弟子一般会随身携带旗花, 万一迷路了,只要朝天空发出信号,自然会有人前来相救。 上官慎既然说白观宁是「失踪」,想必是没有收到白观宁的求救信号,事情确实有些蹊跷。 贺兰熹看向宋玄机,放轻声音:「和上官师兄多说几句,好不好?」 宋玄机静了一静,道:「我不曾和白观宁有过交流。」 上官慎:「你真的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宋玄机:「嗯。」 「那他呢?他没和你主动说什么?」 「没仔细听,不记得。」 上官慎看了宋玄机一会儿,也知道自己问不出更多的线索了,无奈道:「好吧。若你们三人有相关的线索,烦请第一时间告知我。」 贺兰熹刚要应声「好」,宋玄机又道:「失踪者唯有白观宁一人?」 上官慎怔愣一息,道:「是的。你为何这么问?」 宋玄机不再言语。 白观宁失踪一事蹊跷归蹊跷,此刻的贺兰熹也没有管闲事的心事。虽说白观宁曾经为了他们三人特意警告过张悟言,但白观宁的行事作风他实在欣赏不来。 眼下彼岸印一事才是重中之重,白观宁的事情自有绯月真君操心。 贺兰熹回到仙舍,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三套大小不一的纯黑夜行服,应该是长孙策托雪雪肚送来的。 夜行服内夹着一张长孙策潦草的手写信:【有点担心你们三个为了无情道的风度大晚上穿白衣和我夜游】 贺兰熹:「。」 他们才不会那么笨好吗。 * 宵禁时间一到,十二道院的大门准时关闭,除了每天值日巡游的弟子及监察生,其余弟子都应老老实实待在自己仙舍里。 然而,宗规只对守规矩的弟子有用,对长孙策而言则和几百张废纸没有区别。 毫不夸张地说,他对深夜的太华宗比对白天的太华宗还要熟悉,混天道的院门拦不住他,无情道的院门自然也拦不住贺兰熹等人。 此刻的迷津渡早已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一座座空无一人的讲堂紧紧包裹在寂寥和黑暗中。 短髮黑衣的少年背靠树干,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哼着小曲,劲瘦的腰间挂着一把短刀。 虽说什么武器在他手中的效果都大差不差,可今夜他就是对这把短刀感觉良好。 晚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短髮少年终于等来了和他一起违反宗规的小伙伴。 长孙策「呸」地一声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刚想按照惯例对无情道三美来几句阴阳怪气,可一看清三人的模样后,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脱下无情道校服的贺兰熹气质突变,双眼璀璨明亮,身姿轻盈灵动,仿若一只可以在夜间肆意妄为却不会被人发现的漂亮小灵兽; 再看一身玄色的宋浔,月色一般的清冷感消退了几分,平添了些许深沉与深邃;发间的金簪终于被取下,这让他脸部的轮廓越发清晰俊美,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高高在上的禁慾把控感。 至于祝云,很遗憾,他因为要避嫌所以没有细看,总归也不差。 穿纯黑还这么惊艷养眼,你们不觉得很过分吗? 贺兰熹见长孙策愣在原地半天不吭声,大概也猜到了他为何而愣。 实不相瞒,他刚刚看到限时黑衣的宋玄机也愣了一下。倒是宋玄机,第一次瞧见他穿黑色和第一次看他穿红色喜服一样,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也没有给出任何评价。还好有祝如霜安慰他,夸他夸了好几次,说他穿黑色也很好看。 祝如霜:「长孙经略?」 长孙策回过神,轻咳一声,提醒三人:「规矩你们知道的。」 祝如霜:「我已经用过了。」 贺兰熹:「我也,宋浔应该没有。」 两人说完,心照不宣地向宋玄机投去「该你了」的目光。 长孙策从灵囊中拿出话多多辣椒水,不由分说地递给宋玄机。 宋玄机:「。」 长孙策催促道:「快快快,别耽误时间。」 宋玄机走上前,从长孙策手中接过了辣椒水。 「好了, 」长孙策左右活动着脖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气势:「出发!」 第41页 这四人齐聚的一幕让贺兰熹想起了当日在西洲的情景,那时便是他们四人联手夺回了【鬼相语】。准确来说,是宋玄机一击毙了邪崇的命。 不过这一回他们身在太华宗,应该不会有邪崇,他们需要小心的是不要被巡游的弟子和监察的师兄发现。 贺兰熹问:「那么,你究竟在哪里看到过那枚彼岸印。」 长孙策朝南看去:「合欢道院的禁地之一,【雾失园】。」 雾失园是合欢道院内一片盛大的玫瑰花园,里面的玫瑰据传是由合欢道初任院长亲手种下,又被一个个继任者精心养育至今。 雾失园玫瑰的根茎叶花皆可入药,每一朵都珍贵异常,其中甚至还有对人有毒的部位。合欢道院为了防止弟子靠近后被误伤,这才把雾失园设为了禁地。 贺兰熹一边轻而易举地越过合欢道大门,一边问:「你之前为什么要去雾失园?」 长孙策走在最前面带路:「因为好奇。」 贺兰熹:「就这?」 长孙策:「就这。雾失园的玫瑰号称三界之最,谁不想看看?」 贺兰熹:「也是。」他也想看! 虽然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合欢道院内依旧朱门华灯胜,落花映寰宇。 在一排排摇曳的绯红灯笼下,贺兰熹轻轻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远方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却因为太过模煳而像是梦境中怎么努力都无法听清的呓语。 朦胧的红灯照在少年身上,仿佛给他们披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饶是长孙策这等「见多识广」的人也忍不住嘀咕:「每次晚上来合欢道院我都觉得怪怪的,总感觉自己到了鬼界的花市一般。」 祝如霜难得对长孙策表达了贊同:「你这形容倒是贴切。」 宋玄机:「继续。」 长孙策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穿越合欢道院的仙舍区域,一路深入后山,最终来到了今夜的目的地。 花园虽然名为雾失园,却笼罩在浓得不太正常的雾气中。无数本该艷丽盛放的玫瑰在瀰漫的雾气中只有微弱的影子,可一旦你朝它们走去,就能在某个瞬间突然清晰地看到它们的模样。 艷丽却诡谲,妖娆却扭曲。 贺兰熹莫名有些冷,他问:「此处全是玫瑰,哪来的彼岸花?」 长孙策:「急什么,你们无情道人不是最讲究一个『云淡风轻』『不急不缓』么。」 贺兰熹:「那我喝了话多多辣椒水。」 雾失园有一个迷津渡那么大,每一朵看似不同,又好像一样,置身其中十分容易迷路。 长孙策带着他们绕了半天,贺兰熹都快被玫瑰花香腌入味了,总算有了发现。 「找着了!」长孙策一个箭步向前,拨开一团盛放的玫瑰花丛,因为被玫瑰花刺刺到还叫嗷嗷了两下。 只见在拨开的玫瑰丛中,有一只蹲地而坐,尾巴盘在脚边的「小狐狸」,双眼在黑暗中散发着幽蓝的光芒,额头上则刻着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彼岸印。 这是雾失园内唯一一朵除玫瑰以外的花。 祝如霜奇道:「这个小狐狸的雕像这么隐蔽,你是如何发现的?」 长孙策:「哦,巧合而已。我当时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跤,脑袋差点撞上狐狸雕像,眼睛则刚好对上了彼岸印。」 贺兰熹一怔,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宋玄机:「何时的事?」 长孙策:「就是几天前的事。你们要庆幸你们问得早,不然我肯定早忘了。」 贺兰熹轻声道:「宋浔,你也觉得,是有人专门利用长孙经略把我们引到这里的?」 「什么什么?利用我?」长孙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谁敢利用我! 祝如霜:「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明白?」 长孙策其实还是没看太明白,但不妨碍他气急败坏:「是谁?!我去他姥姥的!」 短髮少年一个不爽,拔下腰间的短刀一扔,刀尖精准地插入彼岸印的正中心,而后只听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小狐狸」的身体陡然变大,不过眨眼的功夫竟变得比他们还高了。 大「狐狸」狭长的双眼由先前的幽蓝变成了粘稠的暗红,它的肚皮化成一道窄门,缓缓而开,向四人发出无声的邀请。 祝如霜眼眸一沉,抬手捂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锁骨。 「怎么说啊无情道的各位,」长孙策扬起下巴,脸上阴沉道:「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你们也想知道到底是谁那么胆大包天敢利用我来设计你们吧。」 祝如霜道:「你低声些,不怕被人发现?」 「你们已经被发现了。」 四人立即回头看去。来人一袭天青色道袍,神色凛然,于玫瑰花丛中持剑而立——是上官慎。 贺兰熹认出上官慎手中的佩剑是他的本命剑【怀袖忍】。连本命剑都拿出来了,看来上官慎对他们的疑心已经很大了。 唉,有点麻烦了。 祝如霜眉头紧锁:「上官师兄一直在跟着我们?」 上官慎不置可否:「你们为何违反宵禁,深更半夜潜入合欢道院?白观宁的失踪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贺兰熹知道上官慎不过是在履行身为监察者的职责,依旧不想和他有所冲突,尽量耐心地解释:「上官师兄,我们发现了一些有关【鬼相语】一事的线索,故而前来查看。」 第42页 「【鬼相语】?」上官慎自然没那么好敷衍,「若真如此,你们为何不上报给各院院长,反而要深夜行动,私闯合欢道禁地?」 贺兰熹沉声道:「我们自有我们的理由。」 如果长孙策的确是被人利用,那么一开始他们在古藏书阁发现彼岸印的事,还是巧合吗? 而他们之所以会去古藏书阁,是因为…… 「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长孙策不耐烦道,「反正我们已经违反了宗规,日后少不得要关几次禁闭,再加一个打晕监察生的罪名,大不了再被请一次爹娘呗!」 贺兰熹如梦初醒:「什么?我不要!」 「打晕我?」上官慎呵地一声冷笑,贺兰熹还是头一回见到太善道的弟子露出心高气傲的一面:「凭你吗?」 长孙策的暴脾气一下上来了:「就凭我怎么了!」 宋玄机:「少自不量力。」 知道自己打不过但嘴硬的长孙策瞬间被戳中痛点:「?不是宋浔,我们不是一伙的吗?你干嘛怼我!」 宋玄机走到贺兰熹面前,连剑都没有拿,只是微微侧目:「走。」 贺兰熹只是短暂地犹豫了一下,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好,解决后你来找我们汇合。」 上官慎脸色微变:「贺兰时雨,你就那么肯定宋玄机能『解决』我?」 贺兰熹没回答上官慎的问题,而是对宋玄机嘱咐:「不要伤他。」 宋玄机轻一颔首:「嗯,知道。」 上官慎:「……」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本届弟子全宗第一对上届弟子全宗第一?!」长孙策兴奋得摩拳擦掌,「这泼天的热闹我岂能错过!我要看,这个我一定要看!」 贺兰熹转身进入洞穴,嘴上喊道:「祝云,处理一下!」 祝如霜心领神会,一把扯过长孙策的衣领,干脆利落地把人拎远了:「不准看,跟我走!」 第21章 第21章 贺兰熹率先进入狐狸洞穴, 祝如霜拖着骂骂咧咧的长孙策紧随其后。 待三人全部进去后,狐狸雕像的嘴角隐约动了一下,像是轻笑了一声。随后, 它嗖地合上了自己的肚子。 长孙策瞪着两个无情道,质问:「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看?」 祝如霜淡道:「没什么可看的,上官师兄不是宋玄机的对手。」 贺兰熹深表同意地点了点头。别人或许不清楚宋玄机的实力,但他和祝如霜再清楚不过了。 长孙策冷嗤:「你就对自己道友这么有信心?别忘了,上官慎可比宋玄机多修炼了十年啊。」 祝如霜没心思在这种时候与人拌嘴, 冷冷道:「你不是要和我避嫌吗?你为何还主动和我说话?」 长孙策:「那我和贺兰熹说。」 贺兰熹:「我也不要和你说话。」 长孙策:「。」 长孙策吃瘪的模样让贺兰熹忍不住弯唇笑了一下。 祝如霜望着前面未知的道路, 下意识地用手按着锁骨, 神色颇为凝重:「我们现在究竟在哪。」 贺兰熹想了想, 道:「在小狐狸的肚子里?反正不是雪雪肚的肚子里。」 祝如霜被贺兰熹的回答可爱到了,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些许。 长孙策:「雪雪肚?那是什么玩意儿,可以吃吗。」 贺兰熹先安慰祝如霜:「别怕,不会有事的。」说完, 又从祝如霜身前朝一旁探出脑袋, 对站在祝如霜身后的长孙策说:「你也别怕,跟着我就好了。」 长孙策:「我怕?我这辈子就不知道『怕』怎么写。」 贺兰熹:「一个忄, 再加一个白。」 长孙策:「。」他居然好像有点后悔今天对无情道们使用话多多辣椒水了,怎会如此。 贺兰熹走在最前面, 后面依次是祝如霜和长孙策。脚底的触感是松软的泥土,每走一步都有青草拂过衣摆。 抬头望天,竟有明月高悬,时不时还有零星的萤火虫从眼前飞过。贺兰熹也拿不准他们究竟身在何处,是合欢道院某个不知名的秘境, 还是又一个诡异的梦境? 即便有月光和萤光相伴,道路依旧难以分辨。贺兰熹回过头确认同伴情况时, 眼睛都快瞎掉了也看不清楚。 所以穿纯黑有什么用,看不清自己人不说,还照样被上官慎逮个正着。 现在可好,他和宋玄机都要被请父母了。 贺兰熹心里正抱怨着,脚下忽然亮起了无数幽蓝的光点。仔细一看,这些蓝色的光点两个为一对,原来是一个个小狐狸雕像的眼睛。 各式各样栩栩如生的雕像藏在草丛里,宛若一只只因为好奇来客而探头探脑的小主人,不经意间为他们照亮了前路。 模煳不清的轻声笑语再度响起,像极了狐妖们被风吹散的窃窃低语。 贺兰熹:「好多狐狸啊。」 祝如霜:「《九州史》中曾记载,合欢道院初任院长,藏玉仙君,曾与一青丘狐妖在太华宗双修数百载。时雨,你不知道吗?」 贺兰熹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那你都说是《九州史》里面记载的东西了,我怎么会知道。」 长孙策无情嘲笑:「哈哈哈,这个连我知道。贺兰熹去年的《九州史》考不过我是真不冤。」 贺兰熹:「『閇』。」 长孙策:「什么意思?」 贺兰熹:「闭嘴吧你。」 第43页 难怪自从他进入狐狸肚子洞之后感觉不到任何的恶意,原来这里是藏玉仙君和狐妖双修的地方。 藏玉仙君和浮绪仙君一样,这两位太华宗曾经为人师表的创始人,对太华宗无意闯入自己地盘的弟子又怎么可能会有恶意呢。 雾失园中狐狸雕像上的彼岸印定是有人故意刻上去的。那个人把他们引到藏玉仙君曾经的住处,到底想要干什么。 贺兰熹:「和藏玉仙君双修的是男狐妖还是女狐妖?」 祝如霜:「男狐妖。」 贺兰熹瞭然点头:「难怪合欢道院现在遍地是断袖。」敢情是祖传下来的。 长孙策大惊:「什么?合欢道院很多断袖?!过于可怕了,我以后得离合欢道的人远点。」 小狐狸的雕像在道路的尽头戛然而止,矗立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座挂满轻纱帷幔的凉亭。 淡粉色的帷幔随风而动,梦幻的像一个旖旎轻柔的梦境。凉亭中的摇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一旁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毛绒绒,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小窝。 贺兰熹猜测,这个小窝应该是给懒得维持人形的狐妖睡的吧。 想像一下那个画面:藏玉仙君教完学生回来,摇着摇椅闭目小憩。一只公狐狸轻盈地跳上他的双腿,前爪搭在他的肩膀上,用鼻子亲昵地蹭蹭仙君的脸颊,惹得仙君发出了一声低笑。 只可惜,这位藏玉仙君和太善道院的浮绪仙君一样,在两千年前与鬼界的大战中,不幸身陨了。 贺兰熹有些胸闷难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九州史》从头到尾好好学一遍,他很想知道那只狐妖的结局。他有没有继续留在太华宗呢。 无情道的两个少年沉浸在藏玉仙君的往事中,不知道「多愁善感」四字怎么写的长孙策突然指着一根方柱道:「那是什么?」 贺兰熹这才注意到凉亭背面的方柱上有一圈一圈的帔帛,应该是有个东西被绑在上面。 三人绕到凉亭的背后,看清被绑在方柱上的「东西」之后,面色均是一变。 长孙策骇然不已:「这这这……这不是合欢道院的那个第一名吗!」 失踪了一日一夜的白观宁此刻被五花大绑在方柱上,身上异域风情的服饰早已破烂不堪,失去意识的脑袋和双手自然垂下,鲜血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一滴落下,缓缓渗入泥土之中。 ——白观宁被毁容了。他明媚艷丽的脸庞上充斥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刀痕,眉心的硃砂痣被一刀挖去,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合欢道院的弟子最在意的莫过于是容貌,这样的折辱比直接杀了白观宁更让他无法接受。 在合欢道院初任院长的双修之地,对他后来的弟子凌辱至此…… 长孙策看得直皱眉:「他死了吗?」 祝如霜:「没有,但他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贺兰熹喃喃道:「难道是他。」 祝如霜语气担忧:「时雨,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贺兰熹抬头看着祝如霜,正要开口,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倏地转过身:「来了。」 「欢迎造访【神狐之居】,各位。」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凉亭中响起,「尤其是你,贺兰时雨,我等你很久了。」 晚风吹起遮挡在少年面前的轻纱,三人看清了他的脸。 祝如霜瞳仁一缩,极是诧异:「张悟言?」 「就是你这小子设计利用我?」长孙策上下打量着张悟言。他和合欢道的人不熟,只认识几个高手,他不认识张悟言就证明张悟言并非高手:「谁给你的胆子?」 张悟言没有理会两人,从他现身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从贺兰熹脸上移开过:「你穿黑色很好看,贺兰时雨。」 贺兰熹只瞥了一眼张悟言,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白观宁身上。 张悟言根本不是白观宁的对手,白观宁怎么会落到他手中,还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是白观宁一时不察被张悟言暗算报復,还是张悟言藉助了外力对付他? 祝如霜也想到这一点,更想到了当初在西洲的「林澹」:「你当真是张悟言,而不是……『它』?」 这时,昏迷中的白观宁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甦醒的迹象。张悟言发现后,手上遽然一扯,白观宁身上的帔帛迅速勒紧,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 白观宁再度昏死过去。张悟言放下手,慢条斯理地问贺兰熹:「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贺兰时雨。」 贺兰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凉亭的左侧方有几只围成一圈的狐狸雕像,一个身穿绯红轻衣的俊美青年站在雕像的中间,低着头,眉眼弯弯地抚摸着一只小狐狸的脑袋。 ——是藏玉仙君的神像! 这一刻,贺兰熹眼前陡然浮现出一个场景:沙海深处,空旷寂寥的神殿上,浮绪真君满身污垢,无数暗红粘稠的液体在他身上生长蠕动…… 难道,「它」的目标,是太华宗每一位初任院长的雕像? 贺兰熹双眸骤然一暗,【载星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你想对藏玉仙君的神像做什么?」 「贺兰熹,我喜欢你啊,我很喜欢你。」张悟言答非所问,语气轻松得怪异:「可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呢?」 「你喜欢我?」贺兰熹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你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谈何喜欢?」 第44页 张悟言牢牢盯着贺兰熹,忽然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贺兰熹,我一直都知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低得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语:「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啊。」 第22章 第22章 太华宗的弟子每月有两日的休沐, 由于休息的时间过短,大部分弟子会选择留在太华宗度过假期。 张悟言并非「大部分弟子」中的一员。他不似其他道友一般,有着没有后顾之忧的家境。每逢假日, 他都会下山来到附近的城镇,接一些可以换取报酬的私人委託。 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春日午后,他路过热闹的市集,忽然被一道淡粉色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合欢道院的弟子对美人一向敏感,哪怕只是一个模煳的轮廓都能点亮他们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张悟言习惯性地朝那抹身影多看了一眼, 脚步勐地一剎。 贺兰时雨?竟是无情道院的贺兰时雨?他怎会穿着一袭粉衣出现在喧譁吵闹的市集? 要知道, 无情道院数千年的歷史, 可从来没有哪位弟子穿过纯白以外的颜色啊。 张悟言一下子把委託的正事抛之脑后, 受到蛊惑一般地,悄无声息地跟在了贺兰时雨身后。 若问合欢道最感兴趣的是什么样的美人,那无疑是无情道院的高冷美人。 高岭之花总是能激起合欢道弟子的征服欲。试问,如果连强大又美丽的无情道弟子都能为他们动心, 三界之中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到的? 合欢道弟子对无情道三美一向「垂涎已久」。贺兰时雨有着春光一般耀眼璀璨的美貌, 修的却是无情道,这样的反差感让「垂涎」他的合欢道弟子甚多, 甚至有不少人採取了实际的行动。 张悟言看着贺兰时雨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身姿轻盈灵动, 好似一朵在晨曦时分染上了淡淡熹光的朝云。他忍不住想,如果他那些迷恋贺兰时雨的同院道友看到了这一幕,恐怕要激动得走火入魔了。 他猜测,贺兰时雨或许是有需要隐藏身份的要务在身,故而不得不如此穿着。他跟在贺兰时雨身后, 看到对方走进了一家专门卖糕点的铺子,和铺子的老闆攀谈起来。 张悟言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却能看到贺兰时雨双唇一张一合,根本停不下来一样。 张悟言惊讶不已。 他在太华宗和贺兰时雨已有数面之缘,却从来没听过贺兰时雨的声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张悟言略施术法,贺兰时雨和铺子老闆的对话便轻易地入了耳—— 「老闆老闆,你这里有没有适合姑苏人口味的点心?我要最贵的,最好的。」 「老闆老闆,你能不能给我拿最好看的食盒把点心装起来呀。我同窗快过生辰了,这是我送他的生辰礼物。」 「老闆老闆,我发现你话好像不多啊。你可不可以多和我聊两句?实不相瞒,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和人面对面好好聊过天了。」 「嗯嗯?你说不知道聊什么?那怎么行呢老闆,开门做生意,嘴上的功夫是万万少不了的。我今日难得休假,要不我陪你练上一练?」 「可恶,居然一开口就问我学业吗,那你算问到点子上了。上回全宗范围内的炼药大赛,小生不才,小小地拿了一个头名。」 「头名当然有奖励啊!奖励是一块质地上佳的玉佩。不过,我们道院的人从来不戴玉佩香囊之类的东西,奖励我没要,但愿能给用得上的人。」 「点心包好了吗?谢谢老闆,若我同窗喜欢吃,下回我再来光顾你的生意。」 …… 张悟言听着少年喋喋不休的话语,低头看向自己挂在腰间的玉佩,在如鼓的心跳声中,他的耳朵也渐渐红了。 一过经年,糕点铺子的老闆没有等到粉衣少年的再度光临,他却在合欢道院的神狐之居等来了贺兰熹。 贺兰时雨说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又谈何喜欢,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正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他才始终……放不下啊。 其他合欢道弟子被贺兰时雨拒绝,无非是伤心那么一两日,转眼之间便可移情别恋。他们所谓的喜欢,不过只是一场追逐美貌的游戏。即便目标不是贺兰时雨,也会是宋玄机或者祝如霜,又或者是其他道院的美人。 只有他,只有他对贺兰时雨是认真的。 从那之后,他的视线再也无法从贺兰时雨身上移开。 他能看到绯月真君要无情道三人学双修之法时,贺兰时雨藏在平静面具下的震惊; 他也看到贺兰时雨路过后花园时,随手对受惩弟子的小小帮助。 可贺兰时雨看不见他。那个少年能为了宋玄机的生辰牺牲掉自己一整个难得的假期,却不愿在他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求而不得的痛苦快要把他逼疯了。他费尽心机,手段用尽,甚至不惜设下下作的陷阱,依旧无法自拔。 直到「它」的降临。 「它」告诉他,只需付出一点点小小的代价,「它」就能满足他所有的心愿。 张悟言身为合欢道的弟子,哪怕为情乱智,也不至于蠢到听信一个来路不明连实体都没有的鬼神之言。他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对鬼神说出了一个让他憎恨厌恶的名字:白帷,白观宁。 于是,白观宁毁容了,他将当日在古藏书阁遭受的凌辱百倍奉还,代价不过是一枚烙在手臂上的彼岸花印。 第45页 然后,他对鬼神说出了第二个名字:贺兰熹,贺兰时雨。 现在,贺兰时雨站在了他面前,手持一把载星月,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 「你终于要变成我的了,贺兰熹。」张悟言在飘扬的帷幔中轻声呢喃,「和我在一起吧,我喜欢你。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喜欢的一直是真正的你。」 长孙策:「什么叫『真正的你』?现在的贺兰熹是假的吗?」 祝如霜:「。」 贺兰熹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要。」 「是吗。」张悟言发出一声无比惋惜的喟嘆,「那我只能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了。唯有如此,你才不会嫌弃我。」 长孙策听完男人对男人的告白,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不知道啊?我有一个万兽道院的兄弟,想和自己的灵兽双修很久了。事先说明,他没那么变态,他的灵兽已经成功化形了。他一片痴心,他的灵兽却死活不愿,坚称人妖有别。凭他的本事,他完全可以把灵兽关起来好好疼爱,但他有这么做吗?他没有,他只是默默守在灵兽身边,一日四顿,把灵兽餵得圆圆滚滚。」 贺兰熹冷漠点头:「对,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 听完长孙策的长篇大论,张悟言不为所动:「他一个混天道懂什么。」 长孙策:「。」好好好,这种时候还搞道院歧视是吧。 张悟言最后深深地看了眼贺兰熹左手,【流绪微梦】静静地戴在少年指尖,没有流动的思绪,也没有细微的美梦。 张悟言嘴角扬起一个终将解脱的笑容,缓缓挽起衣袖,露出了那朵娇艷欲滴,隐秘盛放的彼岸花。 「说起来,你我也算是同院道友了,」张悟言戏嚯道,「你说是不是,祝同学?」 祝如霜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同院道友?是指隐藏在太华宗内的第十三道院吗? 贺兰熹蹙起了眉:「他才不是,他只是我和宋浔的道友。」 张悟言低笑一声,盯着自己的掌心道:「别生气,贺兰时雨,你很快也会是我们共同的道友了。」 贺兰熹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中一沉,高喊:「快阻止他!」 长孙策一边本能地朝张悟言沖了过去,一边一头雾水:「哈?阻止他干嘛?你把话说清楚啊!」 与此同时,【载星月】勐然出鞘。疾驰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光芒,仿佛夺去了天边月华,带着阵阵凌厉的风声,直逼张悟言的手臂! 长孙策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明白了贺兰熹的用意,单手持刀,刀身绕着他的手指转了半圈,刀刃利落地换了个方向,和贺兰熹的【载星月】并列,一同唿啸而行。 面对贺兰熹和长孙策的攻势,张悟言竟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一刀一剑刺破他的皮肉,穿透他的骨血——血光四射,溅出一朵朵鲜艷诡谲的血花,烙有彼岸印的手臂宛若断线的木偶,噗通地落在了地上。 张悟言的脸在一瞬间失去了血色,他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抬起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勐地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剎那间,黑雾暴起,血气升腾,两者红黑交织,犹如恶鬼的爪牙般遮云蔽月,瞬间瀰漫了整个【神狐之居】! ——张悟言向那个骯脏又强大的鬼神,自愿献祭出了自己全部的血肉和灵魂。 在暗红的血色中,祝如霜蓦然睁大双眼:「是『它』……」 张悟言的身躯化为无形的血雾,魂魄则成了「它」飘扬的黑色外衣。于是,「它」第一次没有占据他人的身躯,以本态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熟悉的声音带着低笑声响起:「晚上好啊,小美人们,我们又见面了。」 长孙策当即认出了这个声音:「又是你!」 那个在西洲借林澹之身险些嫁给祝如霜的鬼东西,怎么又跑到太华宗来了? 「晚上坏,你叫什么『美人』啊叫叫叫。」贺兰熹冷冷道,「祝云没名字吗?」 长孙策:「他说是『小美人们』,好像也包括你。」 贺兰熹:「我不听。」 长孙策狐疑地皱起了眉:「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不仅话更多了,好像还有点娇气了。」 魂衣朝贺兰熹的方向动了动,鬼神似乎是歪了一下脑袋:「无情道院的弟子还是那么爱给本座添麻烦。」 贺兰熹挑了挑眉:「都自称上『本座』了,那我是不是也要尊称你一声『院长』?」 长孙策:「院长?哪个院长?」 贺兰熹:「十三道院的院长。」 长孙策:「啊?太华宗哪来的十三道院?」 贺兰熹没时间向长孙策解释,又问:「你的弟子都是怎么来的?像引诱张悟言一般,一个个引诱过去的吗?」 鬼神低声笑了起来:「好天真的一个无情道,莫名有点可爱啊。人心贪婪,慾壑难填,寻常人如此,太华宗的弟子亦如此,还需要本座一个个引诱么。」 贺兰熹脸色如冰:「太华宗内还有谁是你的人?」 鬼神饶有兴趣:「你猜?」 贺兰熹凉凉道:「我不。」 鬼神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飘浮在半空中的血雾忽地凝滞了一下。 「贺兰时雨。」鬼神一字一顿地叫出贺兰熹的名字,「本座的弟子喜欢你,为了你,神形俱灭挫骨扬灰亦在所不惜。如此深情,本座怎能不满足他最后的心愿呢?」 第46页 祝如霜捂着剧痛的锁骨,大喊道:「时雨当心!」 话落,只见空中魂衣翻涌,无数条暗红色的藤蔓在鬼神的外袍下疯狂蔓延生长,于某个瞬间,如同毒蛇吐信,猝然向贺兰熹袭去! 好在贺兰熹反应极快,在藤蔓即将甩到身上的前一息腾空跃起,【载星月】横于眉眼之间,顿时狂风骤起,剑光大盛!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散!」 长发在风中飞扬,黑色的衣袍猎猎作响,少年独有的青涩稚嫩在这一刻全然褪去。随着剑诀的最后一个字从贺兰熹口中念出,整片【神狐之居】像是凝固了一刻。 仅此一刻,藤蔓僵在空中,声音消失,视野定格,一切归于寂静。 下一刻,时间陡然恢復了流动,无数藤蔓砰地炸开,散出漫天血雾。 长孙策呆愣在原地,眼瞳中映照着贺兰熹的身影,颤声道:「你别告诉我,无情道院这么厉害的有三个……」 「放心,只有时雨和宋玄机这么厉害。」祝如霜低笑了一声,轻声道:「我与他们二人,从来都不仅仅是第三与前二的差距。」 长孙策喃喃道:「贺兰熹和宋浔……真的是十几岁的人吗?」 「是,我们是人!」贺兰熹抽空回答了长孙策的疑问。他一鼓作气,试图先解决藤蔓的主体,然而鬼神却早已改变了目标,趁着他施展剑法的瞬间,朝藏玉仙君的神像急速扑了过去! 贺兰熹怔了怔,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吗。」 浮绪仙君和藏玉仙君虽然战败身死,临死之前却已有了神格,他们留在三界中的神像也随之拥有了神力。 鬼神无法靠自己侵蚀两位仙君的神像,唯有带着太善道院和合欢道院弟子心甘情愿献祭而来的魂魄,才能突破神力的禁锢,对仙君们的神像为所欲为,恶事做尽。 只因为这两位仙君,永远不会排斥自己道院的学生啊。 鬼神引诱张悟言,得到了张悟言的献祭。所以,浮绪仙君的神像之所以被鬼神污染,也一定是有一位太善道院的弟子和张悟言做了同样的事情。 贺兰熹来不及细想,鬼神已经距藏玉仙君的神像不过寸步之遥。他虽然不知道鬼神为何要对诸位院长的神像下手,但他绝不允许发生在浮绪仙君神像上的事再次发生在藏玉仙君神像上。 贺兰熹清瘦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全身上下裹在剑光之中,以最大的速度冲到了鬼神和藏玉仙君之间:「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又如何,反正和你对着干就是了!」 鬼神一直游刃有余的语调终于变得不悦:「真是麻烦啊。」 只听哗地一声,暗红色的黏稠并没有如主人所想的那般攀附上高洁的神像,而是被【载星月】的剑身几乎全挡了回去,其中却有一滴漏网之鱼,轻轻地落在了少年的眉间。 祝如霜见状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朝贺兰熹跑去:「时雨!」 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少年,发出呵地一声冷笑:「如此也好,算是了结了本座爱徒的一桩心愿。」鬼神转向祝如霜,笑吟吟地问:「开心吗,美人,贺兰时雨又成你的同院道友了。」 贺兰熹眉心之间的皮肤似火烧般地痛着,好像有一把尖刀在上面缓慢的,一笔一划地雕刻出彼岸花娇艷的身姿。 他快郁闷死了。不是吧,为什么别人不是锁骨上就是胳膊上,他却是在眉心之间? 虽然彼岸花挺好看的,但这何尝不算是另一种毁容呢。 贺兰熹顾不上眉心的灼烧感,以剑撑地,将【载星月】用力往地上一插:「天地不和,万物不生——化!」 【载星月】通身亮起群星璀璨的光芒,形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屏障,牢牢将藏玉仙君的神像护在了结界中。 鬼神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沉默片刻后,忽然又笑了:「雕虫小技。」 「时雨!」祝如霜一把抓住贺兰熹的肩膀,死死地盯着他眉心盛放而开的彼岸花,声音都在发抖:「还好,花未开尽,还有时间,你还有时间。」 祝如霜一把从腰间取下一枚铜镜,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贺兰熹手中:「快进去,进去和自己双修,你现在或许还来得及!」 「祝云你在说什么屁话!」长孙策露出看傻子般的表情,震惊道:「自己怎么能和自己双修?!」 贺兰熹看着掌心中的小铜镜,原来是绯月真君赠予祝如霜的【风月宝匣】。 「该进去的是你们两个。」贺兰熹惊讶于自己居然能这么冷静,他还以为自己被打上彼岸印后会嗷嗷大哭呢。谁让宋玄机现在不在,那就只有由他来照顾他和宋玄机的朋友们了。 「我说了,我会保护你们。」贺兰熹平静地说,「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先进去躲躲吧。」 长孙策:「躲?抱歉,我长孙经略这辈子就不知道『躲』字怎么写!」 贺兰熹:「我告诉你怎么写。一个身,一个……」 长孙策:「閇!」 祝如霜摇了摇头,低声道:「时雨,我不能……我不能让你变得和我一样。」 胸口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推力,在道友面前毫不设防的贺兰熹蓦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祝云?!」 祝如霜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对不起,时雨。你一定要没事,好吗?」 贺兰熹一阵心慌:「不要,祝云——!」 第47页 祝如霜的面容陡然消失在眼前。贺兰熹脚下一空,像是跌入了某个未知的无尽深渊。不仅是祝如霜,长孙策,鬼神,藏玉仙君的神像全部都消失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只剩下了唿啸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稀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读的正是他方才设下结界所用的阵法:「天地不和,万物不生……」 五感渐渐回归,贺兰熹缓缓睁开双眼。 此处便是【风月宝匣】里的世界,也是独属贺兰熹一人的,风月之地。 * 不久之前,雾失园。 上官慎身为太华宗曾经的全宗第一,又比宋玄机多修炼了十年,实力自然是有的。而上官知谨的实力大致体现在两点:第一,宋玄机短时间内很难在完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将他摆脱;第二,他有点吵。 让他受点小伤或许没事,宋玄机想。 【怀袖忍】的剑光破开浓雾,剑浪扫过花丛,玫瑰花瓣纷纷扬扬,偶有几片落在玄衣少年的肩头,竟然也被少年的容貌比得黯然失色。 宋玄机微微侧身,躲开【怀袖忍】的一击。上官慎欲将【怀袖忍】抽回,不料剑刃已被宋玄机夹于指尖,无论他如何蓄力都无法将其抽出分毫。 上官慎只好劝道:「跟我一起去见院长吧。只要你们向院长说明缘由,我相信院长断不会轻易怪罪你们……」 宋玄机问:「为何不唤人。」 上官慎一怔:「什么?」 宋玄机道:「为何不唤人相助。」 上官慎怒道:「你说呢?我这么做是为了谁的面子!难不成你们真的想惊动院长,让他们把你们的父母请到太华宗来?宋玄机,你和长孙经略不一样,别忘了自己全宗第一的身份!」 宋玄机冰冷寡淡的目光落在上官慎脸上,似乎在判断对方言语的真假。 此时,狐狸雕像四周忽然亮起了星月之光,由内而外,将整个雕像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 ——这是载星月的剑光。 宋玄机脸色未变,浓密似羽的长睫却是微微一动。上官慎也被这巨大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宋玄机周身寒气骤起,怀袖忍于瞬息间被冰霜折断,逼得上官慎不得不松开剑柄,连退数步,险些倒进了花丛。 回过神后,上官慎看到了一把剑,那把宋玄机在太华宗内甚少示人的剑——忘川三途。 第23章 第23章 破晓将至, 雾失园神狐雕像内,神狐之居。 千年之前,藏玉仙君为了天下苍生, 也为了太华宗的弟子,不惜以身御敌命陨魂散,才换来一方安隅。 今日,【载星月】成了护佑藏玉仙君神像的阵眼,安安静静地散出星月之光, 为结界源源不断地补充灵气。而【载星月】那个年少的小主人, 却已不知所踪。 长孙策看着贺兰熹跌入铜镜后消失不见, 镇定地说:「我有个问题。」 祝如霜试图平復下急促的唿吸:「问。」 长孙策和祝如霜并肩而站, 两人虽然和彼此对着话,目光却一致看向了光华流彩的【载星月】。 长孙策:「既然那个镜子能让人进去,贺兰熹又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两个打不过这个怪物,那我们为什么不三人一起躲里面?」 祝如霜:「因为【风月宝匣】最多只能容纳两人。还有, 你刚刚不是说你不知道『躲』字怎么写吗?」 长孙策嘴角扬了起来, 他虽然笑着,却不似平日里总是少根筋的模样, 剑眉星目之间竟显出几分潇洒不羁来:「那不是贺兰熹刚刚教会了我么——能容纳两个人就好办了。听好了,祝云, 你先进去,我帮你争取一些时间。」 祝如霜冷冷打断他:「别说傻话,我已经被『污染』了,要进去也是你进去。」 长孙策冷嗤一声,道:「得了吧, 我若和贺兰熹单独待在一起,他大概要开始教我识文断字了。」 混天道院的弟子多是直肠子, 长孙策也不例外。他一向讨厌磨磨唧唧的谦让拉扯,听祝如霜这么坚决,自然懒得再和他推来推去。 长孙策随意地转了转手腕,短刀便在少年指尖跳起了舞:「说起来,我在你面前好像总是显得很没用的样子。现在,是时候向你展现我真正的实力了!」 祝如霜不由一莞尔:「好。」 鬼神被拦在贺兰熹为藏玉仙君设下的结界之外。深红色的血雾形成了一个个婴儿巴掌大的手掌,成群结队地围着结界疯狂撕扯,结界的光圈却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受损的迹象。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本事。」鬼神冷笑一声,「该说不愧是你么。」 漂浮的魂衣在半空中换了个方向,那双若有似无的猩红双眸盯住了剩下的两个少年:「你们说完悄悄话了?」 祝如霜召出佩剑,蓄势待发。 他可以肯定,眼前的鬼神就是当日附身在林澹身上的东西。但他明显能感觉到,如今的鬼神比当初的「林澹」成熟了不少。 他和「林澹」在浮生若梦中相处了三年,不难看出「林澹」的性格多有少年心性,对待太华宗的弟子也只是同辈之间的不屑。 而今再次相遇,鬼神的言谈举止更像一个成年人,看待他们几人也像是长辈在看晚辈。 难道说,鬼神在人间的生长速度和人不一样?还是,鬼神的「年龄」取决他得到了多少自愿献祭的祭品以及拥有了多少实力? 第48页 长孙策沖鬼神嚷嚷道:「行了行了,能不能别废话。你刚刚对付贺兰熹的那一招呢?拿出来吧。」 「——混天道院,一群只会争强好斗,头脑简单且愚钝无知的废物。」鬼神嘲弄道,「不过,本座尚未找到混天道院的祭品,你也不算完全没用。」 混天道院虽然只在太华宗内排行第四,但在长孙策心中,它就是第一。鬼神的嘲弄迅速激怒了他,短髮少年暴喝一声:「我去你姥姥的,会不会说话!」 矫健的身影仿若山间迅勐的黑豹,动作快到出现了残影。长孙策纵跃如飞,当空一脚,手持短刀,上下同时朝鬼神发动攻势! 短刀骤然划破血雾,却诚如抽刀断水,全然无法对裹着魂衣的鬼神造成任何实际的伤害。 鬼神语气轻蔑的声音响起:「不自量力。」 长孙策急道:「祝云,你快想想办法啊!」 祝如霜长剑出鞘,欲上前助长孙策一臂之力,余光却不期然瞥见一抹暗红色的黏稠液体正朝着长孙策尾椎骨的方向蠕动而去。 祝如霜脸色一沉,大喊:「小心!」 长孙策气急败坏:「你们无情道怎么都一个德行?能不能说清楚要我小心什么!!!」 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破空之声轰然响起,把两人瞬间震落在地。顷刻之间,【神狐之居】地动天摇,霜寒肆虐,天地因此而色变。 随着冰封渐至,一座座神狐雕像眼中幽蓝的光芒,一对接着一对,变成了皎白胜雪之色。 一把寒剑点破长空而来,剑光如瀑,横扫万物,将魂衣血雾深深钉在了房柱之上! 祝如霜双眼微亮,同时松了一口气:「是【忘川三途】——宋玄机来了!」 准备大干一场的长孙策拔刀四顾心茫然:「我真是,我谢谢他。」 宋玄机一袭玄衣,肩头尚有一片未曾来得及拂去的落花玫瑰。少年的视线一一从祝如霜等人身上掠过,却没有在他们身上过多停留哪怕一瞬。 祝如霜知道宋玄机在找什么,不等他问出口便道:「时雨为了保护藏玉仙君的神像,不慎被烙下了彼岸印,我暂时送他进【风月之匣】了。他现在很安全,你不必担心。」 哪怕听到贺兰熹中招的消息,宋玄机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略微顿了一顿,道:「好。」 祝如霜和长孙策跟在宋玄机身后,三人一同走到方柱前。【忘川三途】依旧牢牢地钉在上面,鬼神却没有了踪影——无论是魂魄织成的魂衣,还是那团骯脏的血雾,皆在空中化为了虚无。 祝如霜沉声道:「……又是这样。」 上回在西洲也是,宋玄机一到,鬼神就放弃了和他们过多纠缠的念头,头也不回地撤了。 长孙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就完事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祝如霜一语道破真相:「你出了,只是没起到太大作用而已。」 无法反驳的长孙策挠了挠头,机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对了,上官慎呢?」 宋玄机:「没死。」 长孙策:「哈?」只是没死而已吗。 长孙策还想多问两句,突然听见了一声虚弱的呻吟:「嗯……?」 几人到了【神狐之居】后,先是忙着对付张悟言,又是忙着和鬼神周旋,都没人有空给白观宁松绑。 这时,被绑在方柱上的白观宁睁开紫棠色的眼眸,终于甦醒了过来。 祝如霜快步走向前,为白观宁解了绑。 白观宁伤得极重,没了帔帛的支撑连以手撑地的力气都没有。祝如霜跪在地上,将白观宁抱在怀中,让他的脑袋靠着自己的肩膀:「白观宁,你还好吗?」 白观宁的瞳孔仍然有些涣散,勉强才能分辨出眼前人的身份:「……祝如霜?」 祝如霜点点头:「是我。你别担心,已经没事了,我们现在就带你出去找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听到自家院长的尊号,白观宁这才心安了一些,可他满目疮痍的脸很快又因疼痛扭曲起来:「我的脸好疼……我的脸怎么了?」 祝如霜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开口告知白观宁他已毁容一事。此刻,宋玄机忽然问他:「【风月宝匣】没有问题?」 祝如霜微微一怔,道:「我进过【风月宝匣】数次,并未发现异样。」 祝如霜说完,突然明白了宋玄机为何有此一问。 之前时雨和他说过,宋玄机怀疑太华宗内有位高权重者在故意隐瞒十三道院和彼岸印一事,各大院长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嫌疑。 既然绯月真君送给他们的【风月宝匣】确实可以化解彼岸印的诅咒,那绯月真君的嫌疑是不是暂时可以排除了? 可如果不是绯月真君,又会是谁呢。 宋玄机沉吟片刻,指尖微微一动,插在方柱上的【忘川三途】自动拔出,立即调转了方向,直指白观宁! 长孙策不明所以,震惊道:「宋浔,你这是?」 宋玄机垂眸看着白观宁:「《太华十二书》及雾失园内的彼岸印,是你所为。」 「什么……?」白观宁惊愕不已,眼神清澈无辜,似乎完全听不懂宋玄机在说什么。 祝如霜大脑飞快地转动,勉强跟上了宋玄机的思路:「当日,除了绯月真君,只有你知道时雨和玄机会去古藏书阁受罚!」 「白观宁」故意当着贺兰熹和宋玄机的面羞辱张悟言,一来可以加深张悟言心中的仇恨,使张悟言加速下定了以身祭鬼的决心;二来,此举可以给自己添上一个合理的受害者身份,从而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试问,有谁会怀疑一个被毁了容的合欢道弟子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呢? 第49页 而今日,宋玄机一到,鬼神就没了影子,「白观宁」刚好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焉知不是鬼神重新附身在了白观宁身上! 祝如霜顿时一阵后怕。如果不是宋玄机及时发现了端倪,他们就要带着「白观宁」回合欢道院,鬼神便可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在太华宗弟子之间。 「白观宁」从喉间咳出一大口鲜血:「你们究竟在说……」 宋玄机不欲和他废话,道:「你既毁容,想必已是生不如死,我可以即刻送你上路。」 「白观宁」盯着宋玄机,眼中的懵懂无知如潮水般退去,伤痕累累的面容越发狰狞:「呵,话虽不多,倒是『字字珠玑』啊。」 长孙策听见「白观宁」嘴里发出鬼神的声音,「哇」地吓了一大跳:「你还真没走啊!」 祝如霜站起身向后退去,厉声逼问:「你把真正的白观宁如何了?」 鬼神靠坐着方柱,轻哂道:「这姓白的异域小美人虽然修的只是绣花枕头般的合欢道,却有一身不输【唯我道】的傲骨。本座百般威逼利诱,他竟丝毫不为所动,不肯拜本座为师便罢了,甚至还妄想与本座一战。」鬼神低下头,看着自己暂时寄居的身体,百无聊赖道:「没办法,本座只好暂时先夺了他的舍,借他的身体去合欢道院看看,宋流纾究竟是怎样教出这么一个徒弟来的。」 宋玄机:「白观宁本人的魂魄在何处。」 鬼神用白观宁鲜血淋漓的脸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若是由本座直接公布答案,不如你自己慢慢找吧,就当是本院长对无情道弟子一点小小的考验。」 说完,「白观宁」蓦地合上眼,脑袋一歪,又一次失去了意识。与此同时,一团暗红色的血雾从他体内升腾而起,徐徐消散不见。 长孙策晃着脑袋左顾右盼,不确定地问:「这次他是真走了吧?」 祝如霜神色凝重:「但愿如此。」 宋玄机不置可否,收回【忘川三途】入鞘,转身朝祝如霜伸出了手。 祝如霜眨了眨眼:「玄机,你想要什么?」 宋玄机看了祝如霜一眼,意思大概是:需要问? 「你是想要【风月宝匣】?」祝如霜耐心地劝道,「时雨进【风月宝匣】是为了破解彼岸印。事情顺利的话,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和自己双修了。你突然闯进去,万一吓到他了……」 长孙策接过话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搞不好他要被你吓萎了。不过你们都修无情道了,萎就萎了吧。」 祝如霜无奈地看了长孙策一眼:「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长孙策为自己打抱不平:「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还不准我开个玩笑?」 祝如霜:「玄机,你还是晚些再进去吧。」 宋玄机「嗯」了一声。 祝如霜以为宋玄机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料又听见他说:「我看一眼。」 祝如霜:「诶?」 宋玄机:「确认他无事即可。」 祝如霜:「。」 祝如霜欲言又止地将【风月宝匣】递了出去。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再劝一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眼巴巴地目送宋玄机的身影消失在【风月宝匣】之中。 第24章 第24章 ——【风月宝匣】内。 猝不及防地被推入幻境, 贺兰熹心急如焚,完全顾不上自己眉心间越来越深的灼烧感,只想尽快回到【神狐之居】。 祝如霜和长孙策两个人加起来都未必是鬼神的对手, 如果宋玄机没有及时赶到,那他们两人岂不是直接给鬼神送双杀吗。 祝如霜不能出事,绝对不能!长孙策也……尽量别死吧。 贺兰熹连自己身在何处,周围是什么环境都没心思去看,一进来便开始尝试各种离开的办法。他把能想到的阵法和术法全部试了一遍, 甚至还唱了几句合欢道院的院歌, 却始终没有离开原地半步。 好在最初的焦急过后, 无情道的修行又一次发挥了作用。贺兰熹开始冷静地思考, 祝如霜是【风月宝匣】目前的主人,或许只有完成祝如霜期待他完成的事情,他才能从【风月宝匣】中脱身。 镇定下来的贺兰熹终于抬起头,环顾周遭——晨光熹微, 绿树成荫, 一间间讲堂古朴雅致,窗明几亮。 原来, 他落在了晨间的【迷津渡】,难怪他刚进来的时候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 可他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贺兰熹想起了祝如霜之前所言。【风月宝匣】中的一花一木,一人一物均是由入镜之人的慾念所化。花草树木可以有许多,「人」却只能有一个。 ——那个被入镜之人喜欢的人。 绯月真君的「风月」是某个身份不详的白衣青年,而祝如霜的道心无关风月,看到的便是戴着傩面具的自己。他既然和祝如霜道心一致, 那「贺兰时雨」人呢? 【迷津渡】内,光是讲堂就有数十间之多。贺兰熹在一间讲堂前驻足停留, 朝里望去,透着晨光的窗户刚好映照出少年眉心之间,一朵多出来的艷丽彼岸花。 ——这间讲堂里也没有人。贺兰熹自己和自己嘀咕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开,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玄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没有预兆地,凭空出现在树下,和他穿着同款由长孙策友情提供的黑衣,冰肌玉体,肤白胜雪,宛若雪夜最皎洁清冷的月光,漂亮得惊心动魄。 第50页 这是宋玄机吗?这是宋玄机吧!宋玄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兰熹大脑一片空白,蓦地愣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凝固了。 巨大的慌乱之中,全宗第二的本能让他下意识背诵【风月宝匣】的运作机制:能让入镜之人看到自己的心仪之人,如果没有心仪之人,看到的则是入镜之人自己。 难道……这就是爱?! 难道……他爱上了宋玄机? 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再怎么样他也算是无情道的选中之人,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喜欢上同院道友呢! 他和宋玄机一共都没说过几句话啊!他承认他很欣赏宋玄机的美貌,但硬说宋玄机就是他的「慾念」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绯月仙君您在吗,您确定您的【风月宝匣】没有问题? 贺兰熹一阵手足无措加窒息,脸都吓白了。他远远望着宋玄机,只见对方四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似乎也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有什么好找的呢我请问,你只是我慾念的化身而已啊! 贺兰熹颤颤地抬起手,捂住自己快要裂开的脸,不料却被一个微凉的小东西轻轻划了一下。 ……嗯? 贺兰熹放下手,绝望又困惑地看着戴在左手上赤红的小东西。 这是,沂厄真君送他的【流绪微梦】? 贺兰熹勐地睁大了眼睛。 【流绪微梦】是检验无情道心的绝佳工具,沂厄真君赠予他后他便一直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这段时间他和宋玄机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少,可他从来没被【流绪微梦】惩罚过! 沂厄真君看见雪雪肚都会被【流绪微梦】灼烧,如果他真的喜欢宋玄机,【流绪微梦】又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由此可证:这——不是爱! 【风月宝匣】和【流绪微梦】之中必定有一样法宝出了问题。鑑于沂厄真君比绯月真君靠谱得多,贺兰熹推测问题十有八九是出在【风月宝匣】上。 绯月真君向来擅长机关要术,或许是他改进了【风月宝匣】的底层逻辑:倘若入镜之人没有喜欢的对象,就给他创造出一副他最喜欢的皮囊? 若是【镜中人】长了一副自己喜欢的样子,双修起来自然更得心应手。 贺兰熹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很合理。眉心间的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忽视了,他看了眼窗户中的自己,彼岸花的印记似乎比不久前又深了些许。 祝如霜和长孙策还在外面为他争取时间,他必须速战速决。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高喊:「宋浔——!」 宋玄机身形一顿,朝他看了过来,两人不期然地四目相对。 贺兰熹小小地「咦」了一声,他想像中的宋玄机居然是今日深夜夜行的打扮? 扪心自问,他还是最喜欢宋玄机平日里欺霜胜雪的高冷模样,尤其是宋玄机戴在发间的流苏金簪,他想把玩很久了。【风月宝匣】如果要创造一个他最喜欢的皮囊,也应该是那样的宋玄机才对吧。 贺兰熹胡思乱想之际,宋玄机已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他额间短暂停留了一下,又看到他活蹦乱跳不像有事之后,竟然只是轻一颔首,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贺兰熹:「?」 不是吧宋同学,你都是我幻想的产物了,居然还对我这么冷淡? 贺兰熹:「站住!」 被他这么一喊,宋玄机站倒是站住了,却迟迟没有回过身看他。贺兰熹只好主动朝宋玄机走去,他心里着急,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宋玄机听见身后急切的脚步声,还以为贺兰熹出了什么事,转身看去。 只见少年原本束得一丝不苟的长髮在【神狐之居】的打斗中落下了几缕髮丝,一跑起来更凌乱得像刚刚睡醒一样。这样的模样虽然和无情道弟子该有的端庄仪态相去甚远,却多了几分明艷鲜活之感。 ——少年的眉心之间还有一朵缓缓绽放,娇艷欲滴的彼岸花。 贺兰熹就这样一路跑着跑着,一把扑进了他怀里。 宋玄机:「……!」 直到最后贺兰熹都没有减速,他速度太快,撞得宋玄机微微后退了半步。明明回抱他一下就能让两个人都稳住身体,宋玄机却没有任何动作,任由他猝不及防地抱了个满怀。 为何不回抱我呢,贺兰熹心想,之前又不是没抱过,有必要这般矜持吗? 不过,眼前的宋玄机是由他的思绪幻化而成,这个宋玄机矜持,也可以侧面证明他自己骨子里也是个矜持之人。 贺兰熹又一次闻到了那清冷淡雅,如同山间簌簌松雪般的味道。他抬起头去看宋玄机,发现宋玄机也在垂眸看他,纤长的长睫之下似有几分罕见的迷惑。 宋玄机之前和他说过两次「看不懂你」,现在怕是又看不懂了吧,毕竟正常的「贺兰时雨」哪会一路狂奔地去抱他呢。 贺兰熹想和眼前的宋玄机多说几句话,无奈眉间的灼烧感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不得不先说正事,喘息着道:「时间紧迫,我们开始吧?」 宋玄机:「开始?」 「这里……」贺兰熹左右看了看,抿了抿嘴,有些嫌弃地说:「这里不好,虽然风月之地没有旁人,那也不能在室外啊,我会害羞的。」 宋玄机微微一顿:「嗯?」 贺兰熹隐约感觉到他抱着的宋玄机有一点点紧绷呆滞。真正的宋玄机虽然也是「嗯」来「嗯」去的,但断然不会像这样呆呆的。 第51页 大概是这个宋玄机没有自主意识的缘故?既然是属于他的风月之地,理应由他来主动才对。 「但去讲堂里面我应该就不会害羞了。」贺兰熹牵起宋玄机的手,露出早该在去年就对宋玄机展露出的灿烂笑容:「我带你去好不好?你喜欢哪一间讲堂?」 宋玄机沉默片刻,问:「入魔?」 贺兰熹:「。」 对,就是这样!之前他就想像过,若是有朝一日他在宋玄机面前暴露本性,宋玄机肯定会觉得他走火入魔或者被夺舍了。 贺兰熹没有闲到去和一个幻化之物去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拉着宋玄机就往离他们最近的讲堂走去。宋玄机也不挣扎,任由他拉着,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讲堂,贺兰熹发现这刚好是绯月真君给他们上课时的地方。 说到绯月真君的课……有一样东西要提前拿出来,他记得讲堂里应该有的。 贺兰熹带着宋玄机来到他们平日上课时坐的座位,把人往长椅上一按:「你在这里坐好,不要乱跑。」 宋玄机:「……嗯。」 贺兰熹安顿好宋玄机,独自走到讲台旁。讲台旁边有一木柜,里面装着每个弟子上回交给绯月真君检查的【请君留】,每一个瓷瓶上都贴着弟子的姓名。 贺兰熹找了一圈,毫不犹豫地忽略了最先看到的「宋玄机」三字,他将贴着「贺兰时雨」的瓷瓶拿起,回到了宋玄机面前。 贺兰熹看看宋玄机,又看看【请君留】,不由地皱起了眉,嘀咕道:「若我把它用在你身上,你会拔剑吗?」 宋玄机瞥了眼他手中的瓷瓶,安静一瞬,道:「会。」 贺兰熹忿忿道:「我就知道。」他的【载星月】没带进来,宋玄机的【忘川三途】却在,他现在可打不过宋玄机。 罢了,反正在【风月宝匣】之中,宋玄机就是他,他就是宋玄机,谁上谁下都一样。 贺兰熹自己将自己说服完毕,把【请君留】放在顺手的位置,又朝宋玄机走近了一步。宋玄机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双长腿自然向两侧分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贺兰熹一直知道宋玄机腿很长,只是平时他们穿得太过仙气飘飘,他几乎没机会直观地感受宋玄机的身材,而今夜这一身轻便的黑衣,刚好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现在才发现,宋玄机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但也真的比他高上好多啊。 贺兰熹一边回忆着绯月真君教他们的双修之法,一边犹犹豫豫地将双手搭在了宋玄机的肩膀上,然后又犹犹豫豫地……往宋玄机怀里坐。 「贺兰时雨。」宋玄机终于开口了。两人面对着面,相隔不过毫釐,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在宋玄机瞳仁中的倒影。 他的脸好红啊,红得像是烧起来了一般。而宋玄机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疏离,连声音都是不急不缓的。这样一对比,倒显得他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少年冰霜般的视线清凌凌地落在他脸上,看得他的脸比眉心还烫:「我劝你想清楚。」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祝如霜还在外面等他。 贺兰熹扶着宋玄机的肩膀,慢慢坐了下去:「我想清楚了。」 宋玄机长睫一颤,竟是闭了闭眼,偏过脸道:「……你先下来。」 「不要。」贺兰熹坐在宋玄机怀里,抬手去解宋玄机衣服上的扣子,纳闷道:「你话怎么突然这么多了?哦,对,不能怪你,是我话多,导致你也话多了起来。」 宋玄机双手自然垂放,完全没有碰他,只是用一双冷淡的眼睛盯着他眉心间的彼岸印:「你是贺兰时雨?」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宋玄机不是怀疑他走火入魔就是怀疑他被夺舍。 「是的是的,我是我是。」贺兰熹嘴上敷衍着,反手一个定身术用在了宋玄机身上:「对不起,宋浔,但我真的很赶时间。」 第25章 第25章 定身术还附带禁言的效果。如此一来, 宋玄机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当真成了一个冰雕雪筑般的木头美人。 宋玄机连眼睛都动不了,视线被迫牢牢定格在他脸上。奇怪的是, 被这样一双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的眼睛时时刻刻注视着,贺兰熹不但没有因为宋玄机的冷淡而觉得扫兴,心底反而涌起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都说坏人干坏事的时候会觉得兴奋,他现在何尝不是在干坏事么。 强行坐在清冷美人的怀里, 逼他为自己沾染风月红尘。还好这个宋玄机只是幻化之物, 否则他肯定会因为违反宗规被太华宗请父母。 贺兰熹第一次帮别人脱衣服, 动作很是生疏。好不容易解开了宋玄机的衣扣, 看到了那平时藏在衣衫之下冷白的肩膀,以及一对横卧在颈部两侧线条清晰流畅的锁骨,贺兰熹呆了一呆,而后顶着一对发烫的耳朵, 愣是默默地把上衣给人家穿回去了。 双修又不是用上半身修的, 上衣不脱也没关系。 贺兰熹改变主意,低头快速扯开了自己的腰带。原本穿的严严实实的长衣失去了腰带的束缚, 前襟朝两边敞开,松松垮垮地挂在了他身上。 贺兰熹忙着给自己宽衣解带, 没有多余的手去管宋玄机,只能先暂时把宋玄机放置在一边,可他却始终能感觉到宋玄机平静清冷的目光。 本来在【迷津渡】脱衣服已经很害羞了,还要一直被宋玄机盯着,他都快羞死了。 第52页 贺兰熹的害羞在拿起【请君留】时达到了顶峰, 他拿起自己解下的黑布腰带,覆在了宋玄机的双眼之上。 宋玄机:「。」 这样一来, 宋玄机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也不至于羞愤欲绝, 贺兰熹将腰带在宋玄机脑后打了一个结,然后站在宋玄机面前,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被蒙住双眼的美人静静地坐在长椅之上,只露出笔挺的鼻樑和淡雅的双唇;长发如瀑,姿态端庄,宛若一尊神圣不可侵犯的玉雕。 可某个「坏人」马上就要去「侵犯」他了。 「啵」的一声,贺兰熹一手打开了【请君留】的瓶塞,另一手则轻轻抱起了自己衣服的下摆。 ……好奇怪,太奇怪了,怎么会是这种感觉。 世事难料啊,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神狐之居】英姿飒爽地大战鬼神,现在却居然在做这种事情! 贺兰熹因为【请君留】带来的不适生了一会儿闷气,把【请君留】往书桌上重重一放,郁闷地回到了宋玄机怀里,眼睛一闭,心一横,刷地解开了宋玄机的腰带——他的手都要把宋玄机的衣服弄脏了。 嗯?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宋玄机的身体紧绷得非常厉害? 贺兰熹抬起另一只干燥的手,用手背碰了碰宋玄机的脸颊,竟然被烫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搞了半天宋玄机的脸居然也烫成这样。可宋玄机又看不到他,最多只能听见他搅弄【请君留】的声音,何至于此? 贺兰熹凑得更近,他想看看这冰肌玉骨的美人会不会出汗,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宋玄机脸上有汗水。 或许是因为他脸颊发烫,导致幻化之物也跟着他一起烫吧。 贺兰熹双手抱着衣摆,又一次坐进了宋玄机怀里。和之前不同,他坐得并不顺利,不得不腾出两只手来辅助自己。 少年一松开手,衣摆便从他手中悉数落下,层层叠叠挡在了他和宋玄机之前。 从未有过的剧痛袭来,贺兰熹一张嫣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疼,好疼……」贺兰熹小的时候就很怕疼,一点小病小痛都要找娘亲撒撒娇。而他现在在经歷的疼痛,早已超出了他的认知,痛得他理智全无。 于是,他本能地搂住了宋玄机的脖子,一个劲地往人家身上贴:「好疼好疼,真的好疼,你快安慰一下我……」 被蒙着双眼的宋玄机一动不动。 贺兰熹已然忘记了自己给宋玄机用过定身术的事情。没有得到想要的安慰,少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宋浔你抱抱我呀……」 一直被定身术禁锢的宋玄机在听见他叫他名字的时候,长睫忽地一颤。 「真的好疼。」贺兰熹将烙有彼岸印的额头抵在宋玄机肩膀上,一边向下坐一边泫然欲泣:「我、我有点怕……你会不会和我一样疼呢?对不起,我弄疼了你,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对不起——」 忽然,一只手从他腰间环过,微微发烫的掌心扣住了他因疼痛不住颤抖的背,他整个人都因为这个动作完完全全地陷入了宋玄机怀抱里。 恍惚之间,他竟然……竟然听见了宋玄机隐隐带着轻喘的声音:「别怕。」 一个离谱的念头从贺兰熹脑海中一闪而过:宋玄机怎么会喘呢?宋玄机是不会喘的啊。 最痛的地方熬过去了,或者说,他被迫适应了。在宋玄机的安抚下,贺兰熹的理智稍稍回笼,努力抬头望向宋玄机。 宋玄机明明已经强行破了他的定身术,却没有扯下眼前的腰带,而是维持着先前的端庄仪态,他甚至还是衣冠楚楚的,唯有一双手在抱着他。 贺兰熹突然很想看看宋玄机现在的眼睛,便朝自己亲手绑上的腰带伸出手。可他还没有触碰到布料,手腕就被宋玄机抓住了。 不等他细想宋玄机阻止他的原因,宋玄机忽然凑到了他耳边,缓缓启唇:「要继续吗?」 贺兰熹眼睫上挂着泪珠,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双唇:「要……吧?」 宋玄机:「嗯。」 宋玄机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方才那一声的低喘仿佛真的成了他的错觉。 …… 贺兰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窗外已是夕阳西下,万鸟归巢。 在他身边,有一个端坐着看书的宋玄机,落日的余晖在他身上染上了一层橙黄的色彩,冰冷的玉容也因此看起来柔和了些许。 这一幕如此似曾相识,过去一年发生过无数次。要不是宋玄机身上仍旧穿着那身黑衣,他恐怕会以为在【神狐之居】和【风月宝匣】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而现世里的他正如往常一样,和宋玄机一起上着课呢。 最初的涣散过后,贺兰熹勐地坐了起来。 他怎么睡着了?他睡了多久?祝如霜和长孙策还在外面等他啊! 宋玄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醒了?」 「我醒了我醒了。」贺兰熹心急火燎也不忘回答宋玄机的问题,甚至还回答了两次。他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已经摸不到彼岸印的痕迹了。 宋玄机淡道:「彼岸印尚未深入你的机体骨髓,一次双修便可尽除。」而祝如霜,就没贺兰熹这般幸运了。 贺兰熹有些纳闷一个幻物居然还知道这些,一般而言,在幻境中土生土长的人都不会知道自己身处幻境才对。 第53页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他已经按照祝如霜的意愿完成了双修,怎么还没有看见【风月宝匣】的出口? 贺兰熹顾不上酸痛的腰身,更来不及总结初次双修的心得,撑着书桌艰难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 宋玄机单手扶稳他:「你去哪。」 贺兰熹抬眸看向宋玄机,神色沉着冷静,偏偏有一双哭红了的可怜兮兮的眼睛:「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出去,祝云还在等我。」 宋玄机道:「……他没在等。」 贺兰熹死马当成活马医,问:「宋浔,你知道这里的出口在哪里吗?」 宋玄机沉默须臾,从剑鞘中拔出【忘川三途】,挥剑在虚空中斩下,竟硬生生破开了一个出口。 宋玄机:「出口。」 他居然真的知道!他好厉害,他不愧是我慾念的产物! 贺兰熹惊喜不已,推开宋玄机就往出口走。临走之前,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对宋玄机道:「谢谢你救了我,下回……下回我若有了机会再进来找你。」 宋玄机:「找我做什么。」 贺兰熹:「不找你双修,就找你聊天,好不好?」 「随你。」宋玄机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站在出口处:「我先出去。」 贺兰熹一愣:「什么?」 「祝如霜和长孙策已经脱险,两人应该正守在【风月宝匣】外。」宋玄机话音微顿,「你多休息,我先出去。」 贺兰熹两愣:「……什么?」 宋玄机双肩一沉,平生第一次将同一句话重复了三次:「我先出去。」 贺兰熹脑袋嗡地一下卡了个彻底:「你为什么要出去?」 宋玄机瞥他一眼,道:「因为此处不过是须臾幻境。」 贺兰熹低声喃喃:「幻境……」他当然知道【风月宝匣】里是幻境,也知道这都是假的,但……什么是真的? 贺兰熹惊恐万分,连退数步,颤声道:「那什么是真的……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 于是,宋玄机如他所愿,干脆地告诉他:「我。」 短短一个字,犹如一道惊雷落下,噼得贺兰熹面色惨白,瞳孔放大,死去活来,活去死来。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宋玄机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说起来,我也想问你——贺兰时雨,什么才是真的。」宋玄机淡道,「长孙经略的辣椒水,是真的吗?」 贺兰熹的嘴唇张了合,合了张,几度欲言又止,却死活言不出来。最后,他抬起手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将千言万语化成了他们无情道的院训—— 贺兰熹:「。」 第26章 第26章 在无情道院一年多的修行使贺兰熹依旧可以勉强维持着镇定脸, 即便他的内心早已洪水滚滚,波浪滔天。 假的……【迷津渡】是假的,讲堂是假的, 甚至【请君留】也是假的,但宋玄机却是真的。 眼前的宋玄机根本不是【风月宝匣】为他幻化而成的美人,而是真真正正,货真价实的宋浔。 他和宋玄机本人双修了? 他和宋玄机睡了?? 他把宋玄机定身在椅子上,直接坐了上去? 他还将脸埋在宋玄机肩膀, 边掉眼泪边喊疼, 一口一个「宋浔你抱抱我呀」? ——不!!!他贺兰时雨干不出来这种事!!! 贺兰熹满心大汗, 两只耳朵唿唿地喷出热气, 脚趾也在疯狂蜷缩,全身上下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可是说不过去啊!这个宋玄机为什么能强行解开他的定身术?去年学习定身术的那堂课,他刚好和宋玄机是搭档,他在宋玄机身上用过至少不下十次的定身术, 宋玄机明明从来没有强破成功, 为什么这次偏偏就…… 为什么?谁能告诉他为什么! 他不理解,他真的不理解!! 他不要在太华宗继续修行了, 他要退学,他要回家! 就算不退学, 他也一定要转院!!! 除非……除非宋玄机可以忘掉这件事。他可以凭藉优秀的《丹药学》水平给宋玄机下毒,让【风月宝匣】里发生的事情彻底地从宋玄机记忆中消失。 但现在怎么办?宋玄机马上就要出去了,宋玄机应该不会出去乱说吧?救命救命,谁能救救他! 对了,辣椒水!下毒之前, 他可以暂时把责任推到辣椒水上,反正宋玄机的《丹药学》学得烂。 「你方才问我什么?长孙经略的辣椒水?」贺兰熹若无其事, 「辣椒水自然是真的,我今夜便用了很多很多。你也知道,大量的话多多辣椒水能让人性情大变……」 宋玄机轻飘飘地「哦」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又给了他致命一击:「辣椒水或许能让你话变多,但能让你变得爱哭吗?」 「精心」的布局被瞬间看穿,贺兰熹登时呆若木鸡,目光呆滞地看着宋玄机的双唇一张一合。 宋玄机继续平静地陈诉:「你很爱哭。」 贺兰熹:「。」 宋玄机:「上衣都被你哭湿了。」 ……别说了道友,我求你别说了。我们就不能心照不宣地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吗。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苦苦相逼?! 贺兰熹自知无路可退,索性破罐子破摔,拉宋玄机一同下水。 他不装了,他不装了还不行吗?! 「没错,长孙经略笨死了地买到了假药,话多多辣椒水只是普通的辣椒水。我本来就爱哭,也超爱说话!」贺兰熹瞪着宋玄机,「可是宋浔,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的话也比之前多不少好吗!」 第54页 宋玄机微微一怔,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被他指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今日的确话多得异常:「确实。」 成功将矛盾转移到了宋玄机身上,贺兰熹越战越勇:「就算我没有无情道弟子应有的性情又怎么样?我话多,你也未必就真的惜字如金——你吵架那么厉害!」 宋玄机:「过奖。」 贺兰熹:「你和我说实话,我们作为同窗的这一年,这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你就没有想主动和我说话的时候吗!」 贺兰熹没想到宋玄机居然很爽快地承认:「有。」 有?你有???你有你还对我冷若冰霜,你有你还天天「嗯」「哦」「好」? 贺兰熹:「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宋玄机:「我能忍住。」 宋玄机绝妙的回答简直让贺兰熹惊为天人,他下意识道:「我忍不住……」 宋玄机接过他的话,还顺便给他压上韵了:「所以你先暴露。」 贺兰熹:「!!!」 「暴露」二字又一次把贺兰熹噼懵了。 是了,他暴露了。他在无情道院辛辛苦苦装了一年,最终还是暴露了。 日后此事若被旁人知道,无情道院的师兄们会怎么看他?一个爱哭爱撒娇,还和自己同学双修了的话痨? 是啊,他都和宋玄机双修了,他还能继续修无情道吗? 贺兰熹越想越绝望,绝望到极致反而笑出了声:「哈哈哈,所以这破道我终究是修不成了吧!人生,这就是处处充满惊喜和意外的人生……」 宋玄机意识到他情绪不太对,眉间微蹙:「贺兰时雨?」 贺兰熹嗖地看向宋玄机,绝望让他失去了理智:「你那是什么眼神?哦,你肯定在想我是个疯子。是啊,我是个疯子!是我太肤浅,我太无知我太幼稚!没想到吧宋浔,你睡了一个疯子!!!」 宋玄机:「?冷静。」 贺兰熹悲愤欲绝:「你要我怎么冷静!我都要被退学了!」 宋玄机稍作思索,问:「你如此癫狂,是因为怕被退学?」 贺兰熹红着眼眶:「不然呢!!!」 宋玄机:「双修和无情道心,没有直接关系。」 贺兰熹:「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知道无情道院已经容不下我了!不用你们赶我走,我自己走!我我我……我回姑苏开布庄去!」 宋玄机:「口误?你家在金陵。」 贺兰熹生无可恋:「……你杀了我吧。」 「只要你道心未毁,哪怕和我双修成百上千次,也不会影响你的道心。」宋玄机视线下移,来到了贺兰熹的左手上:「或许你忙着哭,故而没有注意到,你我双修之时,我们的【流绪微梦】全程没有任何动静。」 贺兰熹:「?!」 被宋玄机这么一说,贺兰熹才想起几位院长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祝如霜为了洗去身上的彼岸印,不得不学习双修之法。沂厄真君告诉他们,双修归双修,只要不动真心便不会影响无情道的道心。为此,沂厄真君还送了他和宋玄机一对【流绪微梦】。 贺兰熹抬起手,盯着指间那枚赤玉的戒指,表情从绝望渐渐转向茫然。 和宋玄机双修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某个地方,哪还有心思去观察【流绪微梦】。而且他当时都那样了,哪怕【流绪微梦】真的有反应,他恐怕也注意不到。 但宋玄机说没有,应该就是没有吧。 贺兰熹稍微冷静了些许,眼巴巴地问宋玄机:「我真的不会被退学吗?」 宋玄机:「真。」 贺兰熹:「你能把这件事忘掉吗?」 宋玄机:「难。」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那你至少不会告诉别人吧!」 宋玄机:「嗯。」 得知自己暂时不用被退学也不会声名狼藉后,贺兰熹松了口大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宋玄机当时那么冷静的吗,居然还能同时观察两枚戒指的状态。 贺兰熹莫名有些不爽,继续嘴硬道:「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你睡了我的事实。」 「我睡了你?」宋玄机道,「我看你尚未冷静下来。」 贺兰熹冷哼一声:「是啊,我没有。你以为我那么好冷静下来吗?我告诉你,我的本性就是很难冷静的。」 「看出来了。」宋玄机说罢,手印结法,对着贺兰熹头顶上方轻轻一指。 只见贺兰熹正上方突然多了一片阴云,云间簌簌地落下白雪。剎那间,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贺兰熹:「。」 宋玄机:「现在如何。」 贺兰熹面无表情地站在雪中,冷静地拍走了落在自己肩头上的白雪:「谢谢,我完全冷静下来了。」 宋玄机:「可以让我说话了?」 贺兰熹语气麻木:「你会说话吗?你除了会说『嗯』『哦』『好』之外还会说什么?」 宋玄机语气平静:「我或许还会说,是你主动坐了上来,我曾尝试阻止,也劝过你考虑清楚。」宋玄机直视着他,问:「然后,你做了什么?」 贺兰熹:「。」 好长的句子,好一针见血! 是啊,宋玄机是阻止过他的,然后他做了什么呢? 贺兰熹低下了头,嚣张的气焰荡然全无:「然后我对你使用了定身术,还不许你开口说话。」 第55页 宋玄机:「嗯。」 宋玄机就这样用一句话暂时终结了贺兰熹的发疯。 贺兰熹憋了半天,勉强憋出几个字:「那对不起嘛。」 宋玄机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不必道歉,此事你我均有责任。」 贺兰熹双手抱臂:「可我还是不太明白。」 宋玄机:「说。」 「你……你先别下雪了。」贺兰熹低下头,双手揉着眼睛:「雪都落我睫毛上了。」 宋玄机一抬手,收回了那片阴云。 贺兰熹道:「的确是我主动找你双修不假,可这种事又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能做的。你若不想,为什么……为什么要硬?」 宋玄机似乎有些无语:「你能硬,为何不许我硬。」 贺兰熹:「那你又为什么不推开我?你都破了我的定身术,你大可直接将我掀翻在地。」 宋玄机:「。」 见宋玄机久不回答,贺兰熹心底涌起了胜利的喜悦。无法解释了吧宋同学,你不是很擅长吵架吗,你倒是和我吵啊。 良晌,宋玄机才语气淡淡地说:「同窗一载,我不愿你步祝如霜后尘。」 贺兰熹隐约觉得这个解释有些漏洞,他刚要追问,又听见宋玄机道:「奇怪。」 宋玄机这是在转移话题?但宋玄机的口吻很正经诶……好吧好吧,正事要紧。 贺兰熹犹豫了一下,决定先跟着宋玄机的话题走:「哪里奇怪?」 宋玄机有条不紊地说:「你在【风月宝匣】中,可有看到除我之外的人?」 贺兰熹如梦初醒:「我没有!」 宋玄机道:「我也。」 此事确实很奇怪。既然【风月宝匣】能让入镜之人看见一个幻象,为什么他和宋玄机都没有看到属于他们的幻象? 贺兰熹猜测:「会不会是他们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我们没找到?」 宋玄机:「不会。」 贺兰熹:「那就是【风月宝匣】对我们没作用?」 宋玄机:「不仅如此,【流绪微梦】也从未在你我身上有过动静。」 贺兰熹顺着宋玄机的思路往下想:「这两件都是合欢道院的法器,是不是无情道院的弟子天生和合欢道院的法器相斥?」 宋玄机即刻否定了他的推测:「祝如霜。」 祝如霜进入过【风月宝匣】,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幻象。这足以说明,问题不在【风月宝匣】上,而是出在他和宋玄机身上。 贺兰熹喃喃道:「难道我们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特殊体质吗?」 「未必。」宋玄机沉静片刻,道:「出去再查。」 贺兰熹回过神,看着通往现世的入口,有些心虚:「宋同学,我想求你一件事。」 宋玄机:「嗯?」 贺兰熹:「就是……我会发疯的事情,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宋玄机:「。」 第27章 第27章 宋玄机先出了【风月宝匣】, 贺兰熹决定晚点再出去。毕竟祝如霜和长孙策就守在【风月之匣】外面,太早出去就会显得他双修的时间很短。 短短几个时辰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除了面对《九州史》的时候, 贺兰熹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 鬼神到底是什么来歷,他费尽心机引诱太华宗弟子自愿献祭,进而污染神像的目的是什么? 除了太善道院和合欢道院,其他十座初任院长的神像是否依旧完好无损? 白观宁本人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他们还能把这位宁死不屈的合欢道弟子找回来吗…… 贺兰熹想了好多,也分析了好多, 可最后定格在他脑海中的, 居然是宋玄机那张被腰带蒙着双眼的脸。 贺兰熹自暴自弃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余光不经意地往讲堂的角落看去, 倏地愣怔了。 不知何时开始,那里竟然坐着一名一袭白衣,身形清隽的男子。 这是谁?难道由他慾念所化的心仪之人终于出现了? 可那名男子的背影极是陌生,他可以断定自己从未在哪里见过这个身影。 贺兰熹警惕起来, 下意识地想召出【载星月】, 得不到回应才想起自己把佩剑留在神狐之居了。 他放轻脚步,慢慢靠近那个背影。眼看马上就可以看清男子的真容,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时雨?」 ——是绯月真君。 贺兰熹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青年是绯月真君的心仪之人。可绯月真君却看都没看青年一眼, 仿佛青年压根不存在一般,只对他说:「休息够了便随本座出去。」 贺兰熹只能暂时压下好奇心:「是。」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风月宝匣】,贺兰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落脚地不在神狐之居,也不在雾失园,而是在无情道院内的归虚谈室。 几千年来, 归虚谈室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热闹过。沂厄真君忙着照料白观宁的身躯和被冻成了冰雕的上官慎,绯月真君一落地便向他询问两人的情况。 「宋玄机下手还知道轻重, 知谨的问题不大,睡一觉就能清醒了。至于白观宁的脸……」沂厄真君的语气不容乐观,「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给这些外伤包扎止血。但你也知道,他的脸可不仅仅是外伤那么简单。」 绯月真君总是以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示人,可当他的双眼不再因笑意弯成月牙时,竟比任何一位院长都阴冷得吓人。 第56页 沂厄真君又道:「不过,容貌再如何重要也比不上性命。白观宁的魂魄离体已久,若不能及时召回,恐怕……」 绯月真君嗓音低沉:「本座心中有数。」 贺兰熹知道两位院长现下没功夫搭理自己,便环顾四周寻找道友们的身影。很快,他在一堵冰冷的墙面前看到了他的伙伴们。 只见长孙策,祝如霜和宋玄机面对墙壁,并排站成了一列。祝如霜和宋玄机中间还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应该是给他留好的。 于是,贺兰熹默默地走了过去,站在了祝如霜和宋玄机中间。 长孙策隔着祝如霜和他打招唿:「哟,回来了兄弟,和自己双修得怎么样?」 贺兰熹面对墙壁,目不斜视地心虚着:「閇。」 祝如霜看到贺兰熹眉心的彼岸印消失了,却依旧不怎么放心:「时雨,你没事了吗?」 贺兰熹用院长们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没事,你放心吧。但是祝云,下回你若再趁我不备推我进幻境,我就告院长。」 祝如霜面露愧色:「抱歉时雨,我只是……」 贺兰熹哪里会不知道祝如霜是为了他好,虽然这个「好」让他莫名其妙睡了宋玄机:「好啦,我和你开玩笑呢,我怎么可能怪你。话说,我们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罚站?」 长孙策:「因为我们夜闯合欢道禁地,宋浔还把监察师兄给冻了。」 贺兰熹看向宋玄机求证:「嗯?真的吗?」不是让你别伤他的嘛。 宋玄机轻一颔首:「确实。」 贺兰熹一脸憋屈:「那也不能让我们面壁罚站啊!我们好歹成功保护住了藏玉仙君的神像,这难道不能将功补过吗?」 长孙策和他一起两脸憋屈:「两位院长忙着救治白帷和上官慎,暂时没时间听我们狡辩。不过无所谓,我应该马上就能跑路了。」 祝如霜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祝如霜话音刚落,归虚谈室外就传来了一个豪迈粗狂的声音:「宋流纾,东方既明!本座的弟子由本座教导,本座还没死,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还不快速速给本座放人!!」 不难听出来人正是混天道的院长,无咎真君。 长孙策笑得脸都快烂了:「因为我有院长捞,你们没有哈哈哈——」 祝如霜:「。」 宋玄机:「。」 贺兰熹:「。」 看着长孙策趾高气昂地被自己院长捞走,贺兰熹颇为羡慕:「如果江院长或者浣尘真君也在的话……」 宋玄机淡道:「我们一样会在此面壁罚站。」 贺兰熹一时语塞,又不得不服宋玄机说的是实话。 宋玄机就是这样,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一定能堵得人说不出话。 贺兰熹高冷地往祝如霜的方向挪了挪。 这时,沂厄真君总算想起还有三个小的在罚站。他把【载星月】交还给贺兰熹,道:「你们先各自回仙舍好好休息,明日本座和绯月真君会详细问你们事情的经过。」 贺兰熹接过【载星月】挂在腰间:「弟子告退。」 三人一同离开归虚谈室。祝如霜时不时偷瞥贺兰熹一眼,他有不少话想和贺兰熹说,只是碍于宋玄机在场不好把话说的太多。 贺兰熹看出祝如霜的欲言又止,建议:「道友们,我们一起去祝云仙舍聊一聊怎么样?」他本想邀请道友们去自己的仙舍聊,但很遗憾,他的仙舍暂时还不能见人。 「好的,时雨。」祝如霜有些困惑,「不过,你为什么说的是『道友们』?」 是夜,无情道三人组首次的彻夜长谈在祝如霜仙舍隆重举行。至此,三个同窗一年,暗地里互相关心,彼此信任的少年终于在彼此面前彻底卸下了伪装。 贺兰熹作为本场长谈的发起人,大致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祝如霜听到一半,震撼到小脸发白:「难道说,玄机你也和时雨一样是话痨?」 贺兰熹主动帮宋玄机解释:「那倒不是,他本来话就少,只是到无情道院后之后更少了而已。」说完,他望向宋玄机:「我没说错吧?」 宋玄机不置可否:「所以,你在西洲时便已向祝如霜暴露了本性。」 贺兰熹:「是啊。」 宋玄机:「难怪。」 贺兰熹不解:「难怪什么?」 祝如霜也不太明白,真诚发问:「我有些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向玄机摊牌的?今夜我们四人不是一直在一起吗,除了你进【风月宝匣】的时候……」 贺兰熹:「啊,这个嘛。」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装作很忙的样子。比如现在,他竟然和宋玄机同时端起茶盏,镇定地抿了一口祝如霜亲手为他们泡的茶。 「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贺兰熹一点都不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并真情实意从魂魄深处发出吶喊之声:「请问,到底是谁规定无情道院弟子一定要惜字如金的啊!!!」 话落,仙舍一片寂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半晌,祝如霜不确定地说:「我不知道,但师兄们的话都很少啊。」 宋玄机道:「院长亦然。」 祝如霜点头贊同:「不仅仅是无情道的人,连无情道的狗都甚是沉默寡……吠,我们自然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修无情道者必须『非必要不开口』。」 贺兰熹一挑眉:「『必须』?道训上有写吗,院徽上有画吗?」 第57页 宋玄机淡道:「院徽上不是『閇』?」 贺兰熹猜到了宋玄机会这么说,火速用事先想好的措词精准反击:「那个『閇』是让别人闭嘴,不是让我们自己闭嘴!」 祝如霜犹豫道:「那时雨,你的意思是?」 「没必要继续装下去了,道友们。」贺兰熹襟怀坦荡,慷慨陈词,诚如一个大战之前在将士们面前演讲的少年将军:「我坚信,哪怕我们天天把嘴皮子说烂,我们照样能包揽全宗前三名,修得大道,成为一代无情道宗师!」 祝如霜大半夜被贺兰熹给说激动了,嗖地站起身握住贺兰熹的手:「好,时雨,我永远支持你!」 贺兰熹满意点头,又对尚未表态的宋玄机说:「宋浔,你也一样,日后你必须多和我说话才行。」 宋玄机撩起眼帘看着他:「你想要我如何和你说。」 贺兰熹双手比划着名:「我想要你主动和我说,而且说的话要是长句。」 说到一半,贺兰熹又觉得这样不行。宋玄机贵人多忘事,未必会记得,还不如他直接给宋玄机布置每日必须完成的任务。 贺兰熹伸出三根手指:「每日每天,你至少要主动和我说三句长句。」 宋玄机:「。」 「可以吗可以吗?」贺兰熹在宋玄机身旁走来走去,探头探脑:「好不好啊,宋同学?」 宋玄机稍稍偏过脸:「……好。」 祝如霜被两个道友之间的氛围逗笑了,一边品茶一边继续现场围观。 贺兰熹得寸进尺,迫不及待地说:「那就从今天开始。你来说,我洗耳恭听。」 宋玄机面无表情地问:「身体可有不适。」 祝如霜闻言,顿时紧张了起来:「为什么这么问?时雨,除了彼岸印,你还受了别的伤吗?」 贺兰熹敷衍道:「小伤而已,早就好了。」说着,他又沖宋玄机摇了摇头:「这怎能算长句?这才几个字。」 宋玄机:「六。」 贺兰熹:「?不行不行,你重新想一句。」 宋玄机轻轻嘆了口气,垂眸沉思,视线恰好和贺兰熹腰间的【载星月】平齐。过了一会儿,他道:「腰那么细,挂把剑在上面会不会累。」 「噗——」祝如霜一口茶差点从嘴巴里喷出来。 贺兰熹一怔,低头看了眼挂在自己腰间的【载星月】。 是他的问题吗,他怎么觉得宋玄机的话有点奇怪?但这毕竟是宋玄机良好习惯的开始,他可不能打击宋玄机的积极性。 贺兰熹决定对宋玄机的首次尝试予以鼓励:「不累不累,它承受力很强,谢谢道友的关心。」 祝如霜:「。」 第28章 第28章 在太华宗修行有一个好处——无论前一日发生了多惊心动魄的的事情, 只要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弟子们就要照常上课。 雪原的清晨,晨光熹微, 寒气清新。两扇仙舍的门同时推开,贺兰熹猝不及防地和隔壁道友打了个照面,一年来的习惯让他本能地板起一张着脸,刚要冷淡地朝对方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他和宋玄机已经双修过了——他已经不用装了啊! 于是, 贺兰熹愉快地和道友打了个招唿:「宋浔早上好?」 宋玄机轻一颔首:「早。」 「你怎么还这般话少, 」贺兰熹道, 「你不是答应了会和我说长句吗。」 宋玄机目视前方, 朝无情道院大门的方向走去:「你的要求是『主动说长句』。」 为了让宋玄机能看到自己,贺兰熹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面对宋玄机倒着走:「你的意思是,我先说『早上好』, 你再回我就不算主动了?好像是这个道理。那我不说话了, 你先『主动』对我发起谈话吧。」 宋玄机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贺兰熹。少年青丝墨染, 双目明亮,笑容璀璨, 是这片冰原之中唯一绚丽夺目的色彩。 少顷,宋玄机垂下眼睛,瞥了眼左手上的戒指:「好好走路,你身后有树。」 贺兰熹:「。」 宋玄机:「小心别撞上去。」 贺兰熹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高冷的模样再次占领高地:「别, 你让我撞死。」 宋玄机:「?冷静。」 两人离开冰天雪地的无情道院,一路向南, 来到春暖花开的合欢道院。 【吞花卧酒处】是合欢道院的议事厅,也是绯月真君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贺兰熹和宋玄机到时,长孙策,祝如霜和上官慎已经到了。 为了「避嫌」的长孙策坐在上官慎身边,手中捧着一个油纸装的煎饼吃得正欢。上官慎看不下去这等「有碍观瞻」的行为,几次想开口阻止,却死活想不起来有哪条宗规是不允许弟子在【吞花卧酒处】吃早饭的。 贺兰熹替宋玄机稍微关心了一下监察师兄:「上官师兄的伤还好吗?」 昨夜两届全宗第一的比拼,上官慎可谓是惨败,好在太善道院的弟子向来宽容大度,愿打服输。「多谢贺兰师弟关怀,」上官慎道,「我已无大碍。」 吃完了煎饼的长孙策道:「你们来之前,我和祝云已经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详细地告诉沂厄真君了。看沂厄真君的反应,我总觉得他应该知道点什么内幕,就是不肯告诉我们。」 宋玄机:「沂厄真君?」 祝如霜:「绯月真君昨夜连夜离开了太华宗,一来是去确认其他十座神像是否完好;二来,白观宁很可能是在来太华宗之前就被鬼神夺了身体,绯月真君打算亲自去一趟楼兰。」 第58页 贺兰熹若有所思:「我倒是觉得,白观宁应该是在太华宗内遭遇了毒手。」 祝如霜:「何以见得?」 贺兰熹:「之间在西洲林府,鬼神并未和我们刻意纠缠,宋浔一到他就跑没了影,好不容易到手的【鬼相语】说放弃就放弃。那个时候,我就在怀疑鬼神是希望我们把【鬼相语】带回太华宗的。」 贺兰熹这么一说,祝如霜也想起来了:「你的意思是,鬼神就是通过【鬼相语】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太华宗?」 贺兰熹点点头:「对。」 上官慎看看祝如霜,又看看贺兰熹,甚是纳闷:「你们二人今日怎么比平时话多了数倍不止?」 「因为他们用了话多多辣椒水。」长孙策无不得意地说,「我要求他们的,见我之前必须得用。」 无情道三人:……我们都决定不装了,你还替我们掩饰上了。 上官慎惊奇不已:「竟还有如此奇物,果然是我孤陋寡闻了。」 长孙策:「我觉得吧,我们首先得搞清楚那团黏液血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宋玄机:「难得。」 长孙策:「啥?」 贺兰熹解释道:「宋浔的意思是,难得听你说一句靠谱的话。」 「我更难得听宋浔主动和我说话。」长孙策看向上官慎,「总之,沂厄真君肯定知道内幕。上官师兄,你是沂厄真君最最钟爱的爱徒,不如你去向他撒个娇,求他向我们透露一点?」 上官大惊失色,面色涨红:「这、这成何体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宋玄机:「或可一试。」 上官慎惊呆:「怎么连你也觉得撒娇有用吗……」 几人说话时,沂厄真君终于姗姗来迟。 如今,无情道院长闭关,合欢道院长下山,沂厄真君一人一统三院的大好江山,意气风发是半点没有,有的只是焦头烂额以及看似一辈子都操不完的心。 「昨夜之事本座已经了解清楚了。」沂厄真君道,「你们虽然触发了十三条宗规,却也保护了藏玉仙君的神像倖免于难,还救了一个合欢道院的弟子,总体来说功远大于过。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奖励,神丹妙药,还是神兵利器?」 三个无情道和一个混天道都没有说话,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上官慎身上,似乎在说:该你了。 上官慎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上有千斤重,他何尝不想知道事情的内幕,只能硬着头皮稍作尝试:「师尊……」 沂厄真君吓了一跳,奇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时不都是叫『院长』的么。」 上官慎在师弟们鼓励的目光下头皮发麻,再接再厉:「师尊,弟子觉得他们想要的不是奖励。鬼神先后在两位仙君的神座处现身,两次都恰好被他们四人撞见。与其让他们胡乱猜测,搞得人心惶惶,不如直接由您告诉他们真相,更为妥当。」 沂厄真君目瞪口呆。 上官慎深吸一口气,干脆豁出去了:「先前,太善道院有一名去年入宗的弟子离奇失踪,弟子查到,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西洲附近 ,此事想必也与鬼神脱不了干系。师尊就告诉我们吧,好吗?求你了,师尊。」 贺兰熹人都看傻了。上官师兄好会,他简直自嘆不如。这便是传说中的「天赋」吗? 沂厄真君沉默许久,权衡再三后长嘆一声:「也罢。无情道三美都是聪明人,即便本座不说,你们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了。」 长孙策:「?」 沂厄真君:「你们都学过《九州史》,应该很清楚当年太华宗十二道院和鬼界之王的惊世大战——贺兰时雨除外。」 贺兰熹:「?」 沂厄真君眼神悠远,目光仿佛透过现世看见了两千年前的景象:「但《九州史》上没有记载下来的是,太华宗有十二道院,当年鬼王的座下,亦有十二名亲信,鬼界称其为【十二殿下】。」 「鬼神战败后,神魂散于天地之间,【十二殿下】也被院长们齐心协力地封印于三界之内。而太华宗十二位初任院长的神像,分别一一对应了【十二殿下】的封印。神座毁,则封印开。」 「现在本座和宋流纾怀疑,当年鬼王的座下,其实有不为人知的第十三人——也就是,十三殿下。」 「十三殿下从太华宗诸院长手中侥倖逃脱后,一直隐姓埋名地徘徊在三界内,只为伺机而动,破解镇压他十二个同伴的封印,共迎鬼王归位。」 祝如霜:「您是说,鬼神便是那位十三殿下?」 沂厄真君肃然:「极有可能。」 长孙策一双剑眉拧得死紧:「那傢伙不过一团噁心吧唧的黏液,也配让我们称其为『殿下』?」 上官慎:「师尊的意思,不是我们称他为『殿下』,是鬼界认他为『十三殿下』。」 长孙策:「鬼界的事关我们屁事。既然他是鬼王的小弟,不如就叫他『小鬼』吧?」 贺兰熹:「『小』字开头?他不配。」 宋玄机:「『鬼十三』。」 沂厄真君哭笑不得,心道不愧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啊,一个破称唿居然能让他们认认真真讨论这么久,竟然连宋玄机都参与了讨论。 上官慎神情凝重:「院长,十二座神像的具体地点自古以来只有四大道院的院长知道,鬼十三又是如何得知的?」 第59页 沂厄真君嘆了口气:「这又叫上『院长』了?实不相瞒,你的问题,正是本座和诸位院长的担心之处啊。」 贺兰熹和宋玄机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长孙策则不以为意:「鬼十三和初任院长们是同一辈人吧,活了几千年,三界都可以游览好几遍了,找到十二座神像有什么难得。」 沂厄真君笑道:「你说的倒也在理。好了,你们赶紧去【迷津渡】上课罢,本座去瞧瞧白观宁的情况。」 五人走出【吞花卧酒处】,此时已快到第一堂课开始的时间,合欢道弟子大部分在【迷津渡】,院内只有零星几人。 最近的合欢道院也是倒了血霉,全道院第一的弟子被夺身毁容,还有一个弟子主动献祭于恶鬼。贺兰熹注意到那几个合欢道院弟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这样的状态完全和合欢道「与君同乐」的道训背道而驰。 贺兰熹想了想,说:「道友们,我们要不要试着为白观宁召一召魂?若是可以,我想听白观宁亲口说一说他之前是如何被鬼十三选中的。」 长孙策:「绯月真君不是正在忙活这件事吗?如果连他都找不到白观宁的魂魄,我们折腾个什么劲。」 上官慎:「此言差矣,绯月真君尚有要事缠身。而且贺兰师弟刚刚也说了,他觉得白观宁在太华宗被夺身的可能性更大。」 祝如霜:「我《招魂曲》学得尚可,我可以吹箫。」 贺兰熹:「我可以弹琵琶,宋浔你抚琴?」 宋玄机:「嗯。」 长孙策:「我打鼓。」 祝如霜有些惊讶:「你还会打鼓?」 长孙策:「我只会打退堂鼓——开什么玩笑,你们觉得我像是会玩乐器的人吗?」 上官慎的表情在瞬间变成了无情道三美般的冷漠:「届时你负责拿捕魂网即可。」 贺兰熹:「除了这些准备,我们还需要找来白观宁喜欢的东西,作为【捕魂饵】。」 上官慎:「我已经打听过了,白观宁只喜欢两样事物,一是华丽的衣衫首饰,二是楼兰装扮的美人。放眼整个太华宗,白观宁只亲口承认过三个人的美貌:贺兰时雨,宋玄机,以及绯月真君。」 贺兰熹谦虚地说:「白道友属实过誉了。」 上官慎郑重其事道:「那么此事,便拜託贺兰师弟了。」 贺兰熹立刻笑不出来了:「为何是我,宋浔呢?」 长孙策看热闹不嫌弃事大,幸灾乐祸道:「要不你和宋浔打一架吧,输了的穿上楼兰装『引诱』白帷的魂魄。」 第29章 第29章 最后一堂课结束, 太华宗众弟子没有像往常那般回仙舍的回仙舍,去食肆的去食肆,而是一窝蜂地涌向无情道院, 将道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无情道自立院以来,从未这般热闹过,把狗都热闹得叫了一声。其他道院的弟子身穿十一种不同颜色的校服,一个个把脖子伸得老长,生怕错过这泼天的热闹。 「出什么事了?你们跑无情道院干嘛, 不嫌冷吗?」 「你还不知道吗?贺兰时雨和宋玄机要打起来了!」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不知, 但能让他们打起来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那我先回仙舍穿件棉袄, 你帮我占着点位置。」 …… 这些弟子无法跨入无情道院大门, 只能隔着老远观战,长孙策就不一样了。他和无情道三美是出了名的走得近,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无情道院对他而言就是四个字——畅通无阻。 除了长孙策, 上官慎也获得了近距离观战的机会, 一边看一边不停地念叨:「不过是课后比试,算不得放学约架, 按理来说没有违反宗规,但比试地点如果能在宗规的指定地点就更好了……」 一旁的长孙策被他烦得不行:「閇。」 上官慎已经准备好了用于招魂的楼兰衣。虽说楼兰的衣服也分男女, 两者却没有太大的差异。即便是男装,也是一袭清凉的轻纱,腰间省了一大截布料,以一个个精緻的小铃铛作为替代,再配以各式的首饰和脚链, 端的是华丽奢靡,风情万种。 也不知上官慎是怎么想的, 准备的还是一套淡粉色的楼兰男装。贺兰时雨和宋玄机为了避免穿上这种衣服,肯定会全力以赴,不惜和对方搏命。思及此,祝如霜不免忧心忡忡:「他们的表情好严肃,真的可以点到为止吗。」 长孙策嗤笑:「想太多,他们的表情有不严肃的时候吗?」 万古冰原之上,凛冽的寒风吹起洁白的道袍。少年们的身影坚定如冰,迅捷如影,不时纠缠交错;【载星月】和【忘川三途】剑势如虹,每一次交锋,每一道剑鸣,宛若天降之音;剑浪所至之处,虚空断裂,冰层化为齑粉,自成冬日绝景。 双剑再次相碰时,两个少年亦四目相对。宋玄机动作一顿,道:「再说一遍?」 「那件楼兰装真的很好看,我好喜欢啊,特别是那个颜色。」贺兰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胆地向宋玄机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宋浔你就让我穿吧,我想穿给你们看!」 宋玄机安静片刻,道:「我没有不让你穿。只是,如果你想穿,我们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贺兰熹解释道:「那我身为无情道院的弟子,总不能上赶着去穿楼兰服饰吧。我只能是迫于形势,被逼无奈地穿。」 第60页 宋玄机:「你似乎很在乎别人的看法。」 贺兰熹随手捏了个剑诀,狂风暴雪瞬间席捲了整片冰原,吹得长孙策的短髮乱成了鸡窝:「你别管我,总之待会我会假装灵力耗尽之后屈辱战败,你只需看我眼神行事。」 宋玄机:「……我看不懂。」 这场全宗头两名之间的较量一直持续到天黑。天之骄子们超凡的实力和无情道院独有的风采展现得淋漓尽致,看得人眼花缭乱,直唿过瘾。长孙策激动得都忘了要和祝如霜避嫌,全程免费为祝如霜充当讲解,喜提祝如霜的一个冰冷的「閇」字。 两人实力几乎是在伯仲之间。最终,贺兰熹失之毫釐,惜败于【忘川三途】剑下。 战败后的贺兰熹脸色冷若霜寒,忍辱负重地收剑入鞘,冷冷丢下一句:「今日之耻,日后我必将数倍奉还。」 宋玄机:「……你开心就好。」 是夜,五人再次在【吞花卧酒处】齐聚一堂。如若再算上失了魂魄的白观宁,四大道院各自最得意的门生都到齐了。 长孙策手持捕魂网,一边打哈欠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祝如霜擦拭玉箫; 上官慎在地上洒满糯米,以便追踪魂魄的行踪; 宋玄机画下招魂阵法。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招魂阵散发出幽蓝鬼火般的光芒,四周立即变得压抑沉重,无形的波纹在空中微微颤抖起来。 至于贺兰熹…… 祝如霜担心贺兰熹会因穿楼兰装一事深感耻辱。他知道贺兰熹喜欢和宋玄机说话,便撺掇宋玄机去哄人:「玄机,你今日的三句长句,和时雨说了吗?」 宋玄机:「没有。」 祝如霜:「那你赶紧去说吧,都快过子时了。」 宋玄机想好措词:「好。」 宋玄机来到贺兰熹换衣服的房间,正欲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楼兰的衣服看起来只是轻飘飘的一层,穿上的时候却麻烦得不行不行。贺兰熹折腾了半天才把衣服上的铃铛珠链一一归位,耳坠他也是第一次戴,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戴反了,但耳坠这种东西分正反吗?晚风吹得他腰间发凉,他好不习惯,总是忍不住把手放在肚子上。 可是他终于终于,又能在太华宗内穿白色以外的衣服了。 看到宋玄机站在门口,贺兰熹怔了一怔,有些害羞,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在宋玄机面前害羞,反正他早就对宋玄机做了不少能羞死人的事情:「宋浔,你看我漂亮吗?我这样穿,会不会很奇怪?」 宋玄机:「……」 没有得到答案的贺兰熹追问:「漂亮吗漂亮吗?我是不是很适合穿粉色?」 宋玄机看了他一会儿,语气平静:「要求我主动说长句,每每却率先开口——你欲叫我如何。」 贺兰熹顿时面无表情:「……要不你还是闭嘴吧。」 宋玄机回到外室,祝如霜见贺兰熹没有和他一起出来,便问:「玄机,时雨呢?」 宋玄机淡道:「后面。」 一时之间,屋内像是被施了隔音术,听不到半点声音。 祝如霜怔怔地出了神;长孙策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骂骂咧咧地从贺兰熹身上移开目光;上官慎耳朵莫名地一红,开始思考自己的双手该往哪放,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评价贺兰熹的楼兰装扮。 贺兰熹跟在宋玄机身后,强作受尽屈辱的冷脸:「来了。」 怎么回事兄弟们,怎么也不评价一下?长孙经略,你的嘴呢,你不是最爱说的吗? 良晌,上官慎支支吾吾地开口:「贺兰师弟,你……」 宋玄机打断上官慎:「子时即到。」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各就各位。 祝如霜萧声起,宋玄机琴瑟鸣。在萧瑟哀凄《招魂曲》中,作为诱饵的贺兰熹缓缓踏入招魂阵法中,长孙策则拿着捕魂网在一旁蓄势待发。 一曲毕,满地的糯米一动不动,招魂阵中也不见异样。 贺兰熹有些失望,其余几人面面相觑。长孙策问:「这就完事了?白帷的魂魄不在太华宗?」 上官慎道:「不,他可能还在,只是目前我们准备的东西尚不足以把他的魂魄勾回来。」 长孙策瞪大眼睛:「贺兰熹穿成这样都不行,那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行?」 祝如霜想了想,道:「玄机,你要不要进阵一试?」 宋玄机:「不。」 祝如霜劝道:「或许白观宁更偏好你的容貌呢?你也不必换上楼兰装扮,进去一试即可。」 贺兰熹往旁边挪了挪,默默地给宋玄机腾好了位置。 《招魂曲》再次响起,贺兰熹身边就多了一个白衣美人。他低头看着自己脚踝上叮叮噹噹的脚链,把赤/裸的双脚稍微缩了缩,小声道:「或许,我根本不漂亮,之前是我太自信了,对不起。」 宋玄机:「。」 贺兰熹:「我也不是像你一样的大美人。」 宋玄机:「?」 贺兰熹嘆了口气,低落的声音隐藏在曲子里:「你和大家都不夸我,我也不能引来白观宁的魂魄。」少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抱怨两句也就释然了:「好吧好吧,我果然不适合楼兰装,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穿无情道校……」 宋玄机:「漂亮。」 贺兰熹怔了怔,下意识道:「可是大家……」 第61页 宋玄机:「嘴笨。」 贺兰熹:「那白观宁的魂魄……」 宋玄机:「眼瞎。」 这时,上官慎忽然道:「有动静了!」 贺兰熹又是一愣,忍不住笑了:「果然还是宋浔你最漂亮!」 宋玄机若有所思:「是校服。」 低沉的《招魂曲》中,不期然多出了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每次铃铛响起,糯米上便多出来一个纤细小巧的脚印,朝着宋玄机的方向一步步延伸。 长孙策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等脚印来到眼前,他勐地一挥网:「我逮——」 祝如霜立即对着捕魂网施展显行术:「礼敬黄泉——显!」 剎那间,捕魂网中多出来一个纤细曼妙的身体,身着清凉的蓝色纱幔装,长发微卷,眼眸是罕见的紫棠色,眉间一点艷丽的硃砂红。 离体多日的魂魄只剩下了最后的本能,只见他颤颤巍巍地朝宋玄机伸出手,嘴里念念有词:「宋浔,宋玄机……」 贺兰熹睁大眼睛:「白帷喜欢你吗?他怎么这样啊!」 宋玄机摇了摇头:「不是。」 「宋玄机……第一,全宗第一,无情道?」白观宁的魂魄挣扎地碎碎念,「我要进无情道院,我要拿第一……」 众人:「。」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长孙策流着汗最先开口:「你确定,白帷最喜欢的是楼兰美人吗?」 上官慎脸上大写着「迷惑」二字:「合欢道院其他弟子的确是这么说的,包括和他关系最好的舍友。」 贺兰熹突然无比的感同身受:「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合欢道院人人爱美人善风月,白观宁为了合群,才不得不表现得和道友们一样?」 其实人家心里只想着学习啊! 第30章 第30章 贺兰熹等五人在太华宗成功召回了白观宁的魂魄, 沂厄真君大喜过望,激动之下在除宋玄机之外的每个人头上揉了一把。接下来的白观宁魂魄归体一事就用不着他们做学生的操心了。 对沂厄真君来说,让白观宁魂魄归体不算难事, 难得是白观宁恢復意识后,将如何面对自己毁容的事实。 由于邪气侵体,白观宁脸上的伤痕久久不愈,反覆溃烂。沂厄真君能做的,只有将这些邪气悉数逼到他的右脸上, 如此至少能保全他的左脸无瑕。 就这样, 合欢道院的第一美人被迫戴上了半张面具, 额头和右脸藏于华丽的面具之下, 剩下一半美艷动人,倾城倾国的脸。 合欢道院人人皆以为白观宁心高气傲,恃美而骄,毁容的打击对他而言生不如死。有人猜测他会从合欢道院退学, 也有人猜测他会因为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然而, 这些人怎么都没想到,白观宁的魂魄一稳固下来, 他就戴着那枚特制的面具出现在了【迷津渡】,从此一堂课都没有落下。 合欢道弟子百思不得其解, 贺兰熹一个无情道反而知道怎么解。 *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是太华宗固定的休假日。这月十五,贺兰熹本想在仙舍睡上一日,不料才睡醒就收到了宋玄机的传音。 宋玄机:「我找你,说长句。」 贺兰熹躺在床上看着眼前飘来飘去的传音符,不乐意道:「说长句必须面对面说。你这个传音, 我都不想说你,太会偷懒了吧!」 宋玄机:「今日无课。」 贺兰熹气得坐了起来:「难道只有有课我们才会见面吗?宋道友, 你仙舍离我仙舍就十步远!」 宋玄机「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贺兰熹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微微皱起眉:「你还在吗,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宋浔?」 「有。」宋玄机语气平静,「要和我一起去藏书阁么。」 贺兰熹微微一愣:「你是认真的吗?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宋浔我们什么时候去?」 宋玄机:「现在。」 贺兰熹一个翻滚下了床:「好!」 他的《九州史》终于有救了! 太华宗的藏书阁不仅仅是藏书之地,更是众多弟子课后自行研习的胜地。 藏书阁内设有数百个座位以及管够的笔墨纸砚,学习一半遇到不懂的地方,走几步便能当场查阅书籍。如若心血来潮想要道友一同论道,小小一个隔音术就能让学生论得痛快又不至于打扰到旁人。 这是贺兰熹第一次和宋玄机一起到藏书阁学习,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消灭《九州史》功课的绝佳机会。 落座后,贺兰熹从灵囊中艰难地抱出一本厚重的《九州神器大全》,期待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美人道友:「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最近的《九州史》越发上了难度,他们开始学习数万年前至今,出现在三界九州之内所有有过记载的神兵利器,以及它们每一任主人的生平事迹。 数也数不清的名字,贺兰熹看一眼都不用修行了,当即可以原地升天。 宋玄机:「你要我如何帮你。」 贺兰熹:「自然是帮我学好《九州史》。」 「若想学好《九州史》,只有一个笨方法。」宋玄机道,「切记四字:死记硬背。」 贺兰熹嫌弃地「啊」了一声,不太乐意地说:「可是我想学聪明的办法。」 宋玄机凉凉道:「没有。」 可以,回答得如此干脆如此利落,完全不给他任何希望。 第62页 贺兰熹只好用笨笨的方法对着书本死记硬背。两人面对面坐着,各自为自己的功课忙碌,贺兰熹再是话痨在这种时候也安静了下来。直到宋玄机主动和他说话—— 宋玄机:「贺兰时雨。」 贺兰熹:「干嘛。」 宋玄机:「常用来入药的【且酩酊】,具体有几种功效?」 贺兰熹沉下脸来,模仿着不久前宋玄机冷淡的语气:「贺兰时雨不知道。」 宋玄机:「。」 贺兰熹趴在桌子上笑了一下,正要告诉宋玄机答案,藏书阁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原来白观宁来了。 过去的白观宁风流美艷,又是合欢道本届弟子中的头名,多少人能期待和他双修共同进步。因此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可用「众星捧月」来形容——在无情道院除外。 而如今,白观宁形单影只,昔日的追求者早已不知所踪,所到之处,只有道友们或敬佩惋惜,或同情可怜的注目。 贺兰熹看着白观宁独自在角落坐下,对宋玄机道:「宋浔,我们去找白帷聊一聊?」 宋玄机:「不去。」 贺兰熹:「啊?为什么。」 宋玄机:「不喜与旁人交谈。」 贺兰熹:「那我自己去?」 宋玄机:「你想去便去,不必知会我。」 贺兰熹:「你管得好宽,你管我要不要知会你,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我就要知会,你又能怎样。」 宋玄机:「?你自己听听你的话,因果通不通。」 贺兰熹一边朝白观宁走去,一边想自己大概是无情道院建院以来第一个和合欢道人主动说话的弟子了。 白观宁依旧是一身异域风情的装扮,脸上精緻的面具不但不显突兀,反而给他添上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甦醒后,白观宁很少和人主动说话,但他从沂厄真君那听说了贺兰熹等人为他招魂一时,面对贺兰熹时……还是像一只落魄却高傲的异域小孔雀。 白观宁:「不知贺兰道友有何贵干,可是来向我讨谢的?」 贺兰熹:「是的是的!」 白观宁:「……?」 贺兰熹这般真诚,倒把白观宁整不会了。他怔了一怔,才别别扭扭道:「招魂一事,谢谢你们。」 贺兰熹摆摆手,笑道:「不用谢,应该的。」 白观宁又是一懵,盯着他看了许久:「你们无情道三美就该多笑笑,每天一张上坟脸简直是暴殄天物。」 贺兰熹奇道:「你不觉得我话多又爱笑很奇怪吗?」 白观宁不屑一顾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全宗都知道你们和外院弟子交流会用长孙经略的话多多辣椒水了。」 贺兰熹一时语塞:「……那我还真是谢谢他了。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你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鬼十三选中的吗?」 白观宁闻言,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碰自己的脸颊,摸到的却只有冰冷华丽的面具。 贺兰熹:「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白观宁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可以告诉你的。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被选中的。但我可以肯定,是一场梦。」 贺兰熹:「梦?」 「一日,我苦读……我寻欢作乐完回仙舍。因为『玩』得太累,我倒头就睡。然后,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讲堂,讲堂里有很多学生,似乎是在上课。而我,却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们的轮廓有些眼熟。我想,他们或许也是太华宗的弟子。」 贺兰熹心里咯噔一下:「你说『很多学生』,究竟有多少?」难道秘密加入十三道院的人数比他想像得还多? 「至少有二十余人,反正比你们无情道院所有人加起来还多。」 「有一名青年站在讲堂上,应该就是那堂课的老师了。他让其他人欢迎我的到来,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他们,成为十三道院新的弟子。」 「他说,如果我自愿加入,他可赐万物予我,还能让我『所求所愿,皆得顺遂』。」 「那时,我确实深陷在一件难以实现的事情里,被求而不得痛苦折磨得痛不欲生。我一度以为那是个美梦,梦中的我险些要答应了,但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如果连合欢道院都无法实现我之所求,那就只有……总之,听都没听说过的十三道院绝对不会是能帮我实现梦想的地方。」 「所以,我拒绝了那个美梦。」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枕畔多了一朵沾着新鲜露水的彼岸花。」 「后来,我几乎每夜都在做同样的梦。十三道院的院长每次都要问我是否自愿,我的答案都是否。」 「最后一次,『院长』因我又一次的拒绝而暴怒,他对我……做了一些挺可怕的事情,可我仍然不愿意松口。他便说,他将让我『永眠于梦中』。」 「我至此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但『院长』应该是彻底放弃了引我入道,找上张悟言了。」 贺兰熹听完白观宁的讲述,若有所思道:「莫非,被十三道院盯上的条件之一,便是『深陷不可得之事』?」 如此,鬼十三才能对症下药地抛出诱饵? 白观宁点点头:「张悟言求而不得之事不就是你么。」 也不知是不是和宋玄机「赤诚相对」太快乐的缘故,贺兰熹感觉自己好像有了和别人「赤诚相对」的瘾,此时便忍不住问道:「那你呢?你的求而不得又是什么。」 第63页 白观宁脱口而出:「那自然是全宗第一……」话说一半,白观宁及时改口:「全宗第一美人的宝座。」 贺兰熹看破不说破,幽幽道:「那我和你不一样,我对美人没兴趣,我只想拿全宗第一。」 白观宁惊讶得紫眸大睁:「难道你也……?」 贺兰熹学着白观宁睁大眼睛:「难道我也?」 白观宁看他的眼神明显亲切了不少,简直如同高山遇流水一般:「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若不是你的《九州史》烂到极致,你去年又怎么会比宋玄机差那么一点?」 贺兰熹一脸麻木:「要不我们继续说十三道院的事情吧。」 白观宁置若罔闻,继续为他纵观全局,分析利弊:「当然,你的【载星月】不如宋玄机的【忘川三途】也是你惜败于他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姑苏宋家有一把【忘川三途】作为他们的传家宝呢。」 贺兰熹手掌拖着下巴,不知不觉就被白观宁激起了胜负欲:「谁说不是呢,宋浔他就是胜在有把【忘川三途】嘛!」 白观宁:「不过你也不必心灰意冷,妄自菲薄。我有一法,可助你在修为上超越宋玄机。」 贺兰熹:「哦?愿闻其详。」 白观宁眼中闪烁起狂热的光芒:「今年只要你我秘密双修,定然能事半功倍。到时年终考核,你超过宋玄机稳居第一,我超过祝如霜屈居第三,一箭双鵰,皆大欢喜!怎么样,干不干?」 「哎哎哎,你低声些。」贺兰熹赶紧往宋玄机的方向瞟了一眼,对方安静地看着书,似乎根本没有注意他这边的动静:「双修还是免了,我们无情道人不双修。不过你即便是双修,为什么要秘密双修?在合欢道院,双修不是家常便饭的事吗。 白观宁解释道:「因为你不能让你的对手发现你在偷偷努力。」 贺兰熹恍然大悟。 好吧,他算是知道白观宁为什么会被选入合欢道院了。 白同学你天天想着靠双修提升修为,不进合欢道院难道还真的让你进无情道院吗?你这般争强好胜,混天道院说不定更适合你。 被拒绝了的白观宁露出颇为失望的眼神:「你说得对,无情道之人不会与人双修。而合欢道院的弟子,也不会找我双修了。」 贺兰熹有些替白观宁难受。他很想说「我随时愿意和你交换道院」,但他现在在无情道院有了两个知己挚友,其中一个还被他睡过。 真要他抛下祝如霜和宋玄机去别的道院,他肯定不愿意——说的好像他们想交换就能交换似的。 贺兰熹试探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道院呢?」 「可我想去的道院,只要最好的……」白观宁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好了,你可以走了,不要打扰我学习。」 贺兰熹:「……哦。」 第31章 第31章 在「打扰」白观宁学习的过程中, 贺兰熹得知了两个重要信息。 第一,【十三道院】的弟子远不止张悟言一人。偌大的太华宗内,至少还有十几人秘密加入了【十三道院】。 清醒时, 那些人或许只是太华宗内再正常不过的学生;一旦进入梦乡,他们便会顶着模煳不清的面容相聚于梦中,尊称鬼十三为一声「院长大人」。 第二,【十三道院】和其他十二道院一样,有着独特的择生标准, 即深陷求而不得之事。 人生在世, 除了修道成仙的大能者, 有几人能做到全然无所求, 鬼十三也不至于是个人都要。想来入【十三道院】的关键还是「深陷」二字,唯有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的人,才有可能被欲望逼至自愿献祭的绝境。 从藏书阁回仙舍的路上,贺兰熹一直心不在焉, 低头思考:「怎么样才算『深陷』呢?」 他想学好《九州史》的欲望难道不够强烈吗, 鬼十三为什么不拿「只要你入院我就许你每次考核《九州史》拿甲等」来引诱他呢? 宋玄机:「再不看路,你确实会『深陷』。」 贺兰熹向前一看, 连忙从眼前万兽道院弟子为了抓灵宠特意挖的大坑上跳了过去:「鬼十三一定还藏在太华宗的某个角落,说不定又找了一个倒霉蛋附身。与其等他找到机会对其他神像下手, 我们再次被迫陷入被动,不如先一步将挑事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宋玄机:「你想混入【十三道院】。」 宋玄机直接用的陈诉口吻,看来早就知道了他会有这个想法。 贺兰熹点点头:「对。鬼十三想要摧毁十二座神像,自然也包括无情道院和混天道院的神像。无情道院就我们三人年龄最小,修道时间最短, 也最方便他下手。他之前选了祝云,在幻境中和祝云耗了三年, 最后还是以失手告终。抛开那些真正能做到断绝情慾的师兄们不谈,鬼十三在无情道院的选择只剩下你和我。至于混天道院那边,我们有长孙策。」 宋玄机:「你我并无深陷之事,长孙经略看似算正常人。」 贺兰熹想了想:「那如果我们的『深陷』是装出来的呢?」 宋玄机:「鬼十三未必会信。」 贺兰熹:「信与不信,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仙舍门口。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打开仙舍的门,忽然想起来:「宋浔,你今天还有两句主动长句没有和我说!」 第64页 宋玄机扫他一眼,道:「你今日已经说了那么多话,还在乎剩下的一两句么。」说罢,竟是直接走进仙舍,关上了门:「明日见。」 贺兰熹:「?好吧,那我今天不在乎了,但『明日见』的时候你要和我说五句。」 贺兰熹觉得自己有必要将新获得的消息分享给长孙策等人。恰好,次日有一堂《阵法·中级》的课,无情道的三根小独苗和混天道院的弟子搭伙上课,给了贺兰熹绝佳的机会。 这堂课他们学的是一套剑阵,至少需要四把剑才能成阵。当老师宣布开始四人组队时,贺兰熹的目光从最前排,穿越重重人群精准地找到了长孙策。 贺兰熹:来吧,长孙兄,速速加入我等! 长孙策:??? 长孙策本来有固定的组队道友,但无情道院满打满算就三个人。放眼整间讲堂,除了他,还有哪个混天道愿意和无情道组队? 为了能在无情道院畅通无阻的权利,长孙策忽略同院道友「你到底是混天道院还是无情道你说清楚」和「你是去和道侣组队的吗」的质问与挑衅,清者自清地和三个无情道坐在了一起。 阵法需要他们或轮流或一起念剑诀,其中掺杂几句阵法之外的话也不会被发现。于是—— 长孙策:「一剑虚实——你们的意思是,只要『深陷求而不得之事』,就有被十三道院选中的可能?那我觉得我舍友十分可疑,昨天我们一起玩纸牌,他深陷十七连败不能自拔,人好像是快疯了。」 贺兰熹:「十剑破甲——你舍友愿意为了赢你去死吗?不愿意就不算『深陷』。」 祝如霜:「百剑断空——或许我们应该参考一下张悟言的经歷。若有求而不得之人,自然更容易走火入魔。可我们三人修的都是无情道,又何来求而不得之人。」 宋玄机:「万剑归宗——不难,让长孙经略求而不得你即可。」 祝如霜一愣:「我?」 「什么玩意儿!」长孙策仿佛被戳中了全身上下最敏感的点,若不是贺兰熹有先见之明地按住了他,恐怕早就跳起来了:「你不要瞎说啊!」 贺兰熹不得不再次感嘆宋玄机的字字珠玑。 太会说了,宋同学,我看你干脆也别叫宋玄机,叫「宋会说」好了。 仔细想来,鬼十三曾亲眼目睹长孙策在西洲大闹林府抢亲,太华宗又一直盛传策云二人的风流韵事。再加上祝如霜天生无情道的优势,註定了长孙策只能是一厢情愿的求而不得。 这要素实在太齐全了,他若是鬼十三,恐怕都会怀疑长孙策和祝云是真的。 贺兰熹用自己的话把宋玄机之所以如此提议的理由说了一遍。长孙策听完,表示十分理解,然后果断拒绝了他:「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还是要娶媳妇的,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哪个姑娘愿意嫁我?」 长孙策的情绪过于激动,把老师都吸引了过来。四人只能被迫先向老师演示了一遍阵法,最后还因为长孙策的失误只拿了一个乙等。 下课后,贺兰熹再次向长孙策确认:「策哥,你真的不愿意吗?」 长孙策冷笑:「你叫爷爷都没用。」 「好吧。」贺兰熹也不勉强,说实话真的让长孙策去当「钩子」他也不放心对方的安全:「那就只能由我亲自来上演一出求而不得的戏码了。」 祝如霜奇道:「可是,你会有什么求而不得之物呢?」贺兰时雨出生大族,又被娇生惯养地养大,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或事能让他深陷其中。 贺兰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收起了【载星月】,而后走到了宋玄机面前,露出了三人从未见过的,眷恋又不甘的神情。 长孙策:「难道?」 祝如霜:「!」 宋玄机瞥了眼贺兰熹的左手:「。」 贺兰熹抬起手,温柔含情地抚摸上宋玄机背在身后的剑鞘:「【忘川三途】,你真漂亮。」 其余三人:「……」 「怎么样?」贺兰熹迫不及待地问,「有道是,自古剑修多剑痴。我没有【忘川三途】这样的传世名剑,始终逊宋浔一筹,所以我内心极度渴望将【忘川三途】占为己有——这个因果关系很顺啊!你觉得怎样,宋浔?」 宋玄机淡道:「刻意得我不忍直视。」 长孙策爆发出一阵狂笑:「宋浔的嘴是一直这么毒,还是最近才变得这么毒?」 宋玄机:「你是觉得鬼十三的脑子和长孙经略一样么,什么都信。」 长孙策立马笑不出来了。 贺兰熹不满地抱起双臂,仰起头看着宋玄机:「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一把【忘川三途】,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要不是白观宁的提醒,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少了一把和【忘川三途】一样的剑。 宋玄机微微一挑眉,刚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沂厄真君的声音:「时雨啊……」 四人转身向沂厄真君行礼问好。 沂厄真君用一种「本座也是过来人」的目光打量着贺兰熹:「本座理解你的心情。试问,有哪一名剑修不想要一把绝世神兵呢。只是【忘川三途】那般的的确可遇不可求……」沂厄真君想了想,拿定主意:「这样,本座许你们去一次【阆风塔】高层,就当是嘉奖你们保护藏玉仙君的神像有功。刚好,知谨的【怀袖忍】上次在雾失园已经被【忘川三途】虐得不能用了。」 第65页 阆风塔是太华宗无数神兵利器所在之处,一共有七层。随着楼层的增高,神兵的威力也越大。到了第六层,几乎就是沂厄真君手中【清平乐】的水平了。 太华宗弟子在入宗后的第二年可以挑选一把本命武器,但挑选的范围十分有限,最多只能在阆风塔一至三层挑选武器。而沂厄真君口中的「高层」,至少是在四层以上。 这无疑是少年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嘉奖。尤其是百武精通的长孙策,兴奋得差点在沂厄真君胸口锤一拳,然后被贺兰熹和祝如霜一左一右唿在背上冷静了下来。 「本座相信你们六人有前往阆风塔四层的能力。」沂厄真君道,「但你们要切记,自古以来神兵利器皆有强大的自主意识,你们的实力若得不到它们的认可,深入高层不但是白搭,自身也可能遭到反噬。」 听到「反噬」二字,祝如霜手臂微微颤了颤。站在他身边的贺兰熹注意到他的异样,悄声问道:「怎么了?」 祝如霜清浅地笑了笑:「没事。」 数日后,太华宗宗门口,贺兰熹等六人悉数到底,整装待发。 此次阆风塔之行,沂厄真君点名让爱徒上官慎带队。上官慎到底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其余五人都对师兄带队没意见。 临出发前,上官慎道:「为了避免进入阆风塔后过于混乱,我建议我们三人一组。」 贺兰熹下意识地看向宋玄机:「那我们无情道三人便一组吧?」 宋玄机:「可。」 长孙策:「不和祝云一组就行,我要避嫌。」 白观宁:「呵,凭什么?我堂堂全宗第四……的美人,要和不知道几名的人一组?」 上官慎:「既然大家意见各不相同,那我们便抽籤决定吧。」 上官慎简单地做了六个纸条,写下一至六号,单数为一组,双数为一组。最终抽籤结果如下—— 单数:贺兰熹,长孙策,白观宁 双数:宋玄机,祝如霜,上官慎 白观宁对这个抽籤结果还算满意,至少贺兰熹和他同组,万一入塔有什么危险还有全宗第二顶着。然而,当他回头看向自己同组的队友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啊,怎么这样」和一张「不是吧这么倒霉」的脸。 白观宁在面具下皱起眉,盛气凌人道:「你们两个什么意思?怎么,和我一组你们很委屈吗。」 贺兰熹和长孙策对视一眼,同时摇头:「没有!」 第32章 第32章 阆风塔虽为太华宗所属, 但仍需御剑前往。 贺兰熹还没有放弃自己「自古剑修多剑痴」的大计,非要和宋玄机一起挤在【忘川三途】上。 宋玄机向他使用了两次无情道的院训均没有打消他的念头,最后有些无奈地说:「你如此『痴恋』我的剑, 不怕【载星月】生气么。」 贺兰熹笑了:「这你放心,我昨天已经和小星解释过了,它知道我在演戏,不会怪我的。」 宋玄机:「……自己上来。」 于是,贺兰熹和宋玄机同御一剑, 来到了阆风塔所在之地。除了上官慎, 其余五人均是第一次目睹阆风塔的真容。 七层高的阆风塔坐落于地底深渊, 越往下楼层越高。他们在地上能看到的, 仅仅是一座不起眼的无字丰碑。 上官慎拿出沂厄真君的信物,小心翼翼地贴在丰碑上。丰碑即刻有所反应,浮现出太善道院的院徽。随后,六人脚下结实的地面变成了一块可以活动的石板, 载着兵分两路的少年们一路向下飞驰。 阆风塔一至三层存放的都是寻常武器。虽说「寻常」, 但随便拿出一样武器放在太华宗以外的地方都足以被当成传家宝供起来,只是入不了太华宗全宗第二, 第四和不知道第几名的眼而已。 贺兰熹三人来到第四层,饱受岁月打磨的精纯剑气迎面而来, 空气仿佛有无数的剑灵在徘徊流动。 一排排高大的石架整齐排列,格局与藏书阁颇为类似,只是每一个隔间放的不是书,而是漂浮悬挂的武器。其中以剑居多,还有一些刀, 斧,锤, 骨鞭,弓箭之类的武器。贺兰熹甚至看到了一个球——对,就是一个圆润的球。 阆风塔第四层的武器或多或少通了一些人性,它们老老实实地在属于自己的小小隔间里飘来飘去,朝少年们投去好奇的目光。 抬头向上看,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一块云雾缭绕的天幕。上官慎之前向他们介绍过,若有太华宗的弟子在阆风塔选定了武器,他的名字和武器的名字便会一同出现在天幕之上。 贺兰熹三人才走了一小会儿,天幕上的云雾突然散开,一道天青色的光芒透出云层,显现出一行文字。 【太善道,上官慎——剑,显恶曜】 贺兰熹惊讶道:「好快的上官师兄!」 「【显恶曜】?」白观宁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太善道首席弟子居然才这种水平么。」 贺兰熹虽然不知道【显恶曜】具体的歷史战绩,但他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他应该是在《九州神器大全》看到过。既然能被《九州神器大全》记载,那它肯定是一把不逊色于小星的好剑。 贺兰熹:「【显恶曜】都满足不了你吗,白道友?」 「区区阆风塔四层,如何能满足我。」白观宁朝天看去,眼中闪烁着憧憬和狂热:「我要拿第五层的武器。」 长孙策虽然敬佩白观宁不屈不挠的风骨,却也有些看不惯对方趾高气昂的楼兰小王子作态:「你干脆直接说去第六层得了。第六层的武器,随便拿上一件,我日后大概就是混天道院的院长了。」 第66页 贺兰熹:「可以啊,到时候你的尊号就叫【避嫌真君】好了。」 长孙策:「……你的嘴是不是被宋玄机传染了?」 贺兰熹怔了一怔,十分诚实地回答:「没有。」他和宋玄机睡过归睡过,但还真没亲过。 不多时,天幕再次打开,这次出现的是一行冰雪色的文字: 【无情道,祝云——剑,揽八荒】 长孙策:「是祝云的!」 贺兰熹:「别激动,避嫌真君——【揽八荒】我也很耳熟,是什么来着?」 贺兰熹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思考,很有自知之明地向白观宁投去询问的目光。 白观宁咬了咬唇,一副被人捷足先登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不和你们废话了,我要去第五层,稍后汇合。」说罢,便径直朝通往下层的通道走去。 贺兰熹时刻谨记着沂厄真君的「反噬」警告。白观宁再如何有天赋,入宗修行的时间到底有限,贸然前往阆风塔第五层只怕会有风险。 贺兰熹连忙跟了上去:「白帷,等等我!」 长孙策嘴上说着「管他干嘛」,身体却老老实实地紧随其后。 白观宁一路急行,刚拐过一个弯,脚步嗖地一顿。 只见藏物架最低端的一个隔间中,一根粉色的帔帛探出了「脑袋」,小心翼翼地缠住了白观宁的脚踝。 帔帛,亦称飘带。在民间,女子常常把帔帛作为装饰搭在肩膀上或手腕上,一些偏好华丽衣着的男子也会用到。 白观宁之前的武器便是一根帔帛,但他始终觉得帔帛作为武器太过柔软,上限远不及名剑。此次前来阆风塔,他也是抱着寻一把好剑的目的,因此对帔帛的主动示好并不在意:「松开,我不要你。」 帔帛僵住了,飘扬的「尾巴」耷拉下来,又不甘心地在白观宁脚踝上缠得更紧。 白观宁眉眼皱起:「我说了,放开我。」 帔帛明显颤了一颤,虽然没有人形,但贺兰熹觉得它好像快委屈地哭了。 贺兰熹问:「白帷,你不想要它的话,是想要什么呢?」 白观宁毫不犹豫道:「我想要剑,一把能与【忘川三途】比肩的剑。」 贺兰熹挑了挑眉,道:「且不说你用帔帛更顺手,强行换剑只会事倍功半。若今日我们真的能遇到一把可与【忘川三途】比肩的剑,你觉得它是会选我,还是会选你。」 白观宁:「……」 贺兰熹:「神剑可不瞎。」 长孙策无比惊讶地感慨:「没想到啊贺兰熹,原来你也有这么狂的时候。」 贺兰熹耸耸肩:「实话实说而已。」 「小白啊,听为兄一句劝。」长孙策受到感染,也在白观宁面前狂了起来:「武器这种东西,契合你的才是最好的。宋浔若是把【忘川三途】给我,我还不稀罕要呢。」 贺兰熹:「他才不会给你。」 长孙策百武精通的威名白观宁也略有耳闻,在武器方面,他不得不承认长孙策的实力。而且,贺兰熹说的没错,哪怕真的出现了一把传世名剑,剑也不会选择他。 白观宁好强归好强,但意外地听劝。他对着帔帛道:「好了别哭了,你上来吧。」 帔帛一听,立即欢天喜地缠上了白观宁的手臂。与此同时,天幕上出现一行淡粉色的文字: 【合欢道,白帷——帔帛,铜雀邀】 见白观宁的神色尚有一丝不甘,长孙策道:「相信我,放心,你的选择没错。」说着,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精神大振:「现在,轮到我了。且让我来看看,有哪个小可爱想要被我捡走。」 三人又在四层转了大半圈,长孙策看到顺眼的武器便直接拿上手试。而这些有自主意识的神武,居然一个个都不排斥长孙策的触碰,他想摸多久摸多久,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白观宁在一旁嫉妒得眼睛都快滴血了:「这便是传闻中『善万武』的体质么,我也想要。」 白观宁才嫉妒完,只听「咚」地一声,什么东西从高处滚落了下来,好巧不巧的正中长孙策头顶。 顷刻间,长孙策的惨叫响彻整个阆风塔四层。短髮少年眼前蓦地一片却黑,双手抱头地蹲下身,破口大骂:「什么东西,竟然搞偷袭!」 贺兰熹也蹲了下去,一边给长孙策摸头一边观察「罪魁祸首」:「咦?这不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个球嘛。」 「球?球怎么当武器?!」长孙策怒道,「对着敌人砸过去吗?那也只能砸一次啊!」 白观宁用一种「你们真的学过《九州史》吗」的嫌弃目光看着两人:「此球并非普通的球。」 贺兰熹心道你这不是废话,用长孙策的脑子想都能知道在阆风塔四层出现的不会是普通球。 白观宁:「你们别看它只是一个球,它其实可以是万物。」 长孙策:「什么意思?」 白观宁:「意思是,你需要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长孙策似懂非懂,伸手戳了戳球身,感觉到了一团柔软的触感。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玩的泥巴,他想搓成什么形状都可以。 长孙策试探地对着球说:「我现在需要一把刀?」 话落,圆润润的球球仿若遇火的冰块,融化成一摊泥水,而后重新汇聚组合,再次变得坚硬而稳固,形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刀。 贺兰熹跃跃欲试:「我也要玩,我现在想要吃饭。」 第67页 球球一动不动,纹丝未变。 白观宁眉心突突地跳:「……它只能化形为武器。」 长孙策相当满意,大喜过望道:「好好好,就是你了,爹爹的好大儿!」 天幕第四次显出金色的文字:【长孙策——球,睹青天】 长孙策看着那个『球』字目瞪口呆:「怎么还真的是『球』啊!这这这,这听起来也太傻了吧!」 贺兰熹扶着一旁的石壁,笑得人都快站不稳了:「那它本来就是一个球嘛。」 白观宁道:「好了,现在就剩下贺兰时雨和宋玄——」 话未说完,笑得开心的贺兰熹脸上勐地一变:「谁。」 长孙策被吓了一跳:「什么『谁』?」 贺兰熹轻声道:「有人。」 白观宁顺着贺兰熹的目光朝身后的转角看去:「会不会是宋浔他们?」 贺兰熹摇了摇头:「不是,那人没有脚步声,只有……影子。」 长孙策和白观宁同时想到了一个名字:「鬼十三?」 贺兰熹召出【载星月】,将两人护在身后:「去看看。」 三人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拐角处,方才的鬼影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朵艷丽夺目的彼岸花。 彼岸花的花瓣散落一地,一路延伸,一直到通往五层的入口。 「这绝对是阴谋,有陷阱!」如此明显的「勾引」连长孙策都看得出来,「鬼十三在故意引我们上五层!」 「这哪里是阴谋,」贺兰熹笑了一下,「这已经是阳谋了。」 阆风塔五层以上,不仅有更多声名赫赫的绝世神兵,第六层还存放着太华宗歷代院长的遗物,更是铸剑池的所在之地。 无论鬼十三抱着怎样的目的引他们前去,他们身为太华宗的弟子,都不可能放任不管。晚去一刻,太华宗的损失便可能增加一分。 想要进入阆风塔,必须有十二院长的手信。鬼十三是一早就等在这里,还是一路尾随进来的?他又为什么要来阆风塔呢。 浮绪仙君的神像在西洲沙海,藏玉仙君的神像在神狐之居……难道有哪位初代院长的神像就藏在这阆风塔之中? 阆风塔第五层而已……应该拦不住他和宋玄机。 贺兰熹握紧【载星月】,下定决心:「我去五层看看,你们留在此处,速速传音,立即将此事告知宋浔和沂厄真君。」 长孙策:「说什么屁话,要去一起去!」 三人一同来到四层通往五层的入口。漆黑的入口看似无物,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白观宁尚未靠近,就被强大的威压感逼得后退了半步。而贺兰熹竟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如履平地地穿过了入口。 白观宁脸色极是不悦,硬着头皮试图强行突破,不料却遭到了更大的反噬。他胸口一阵震动,喉间涌上一股温热,险些吐出血来。 白观宁眼睁睁地看着贺兰熹一路畅通无阻,再次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和贺兰熹之间的差距,远不止第二和第四那般简单。 这时,一个黑金色的身影倏地从他身边蹿了过去,竟然跟在贺兰熹身后上了五层。 白观宁:「?!」 长孙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下第五层,震惊的同时还不忘嘲讽白观宁:「是谁被留在四层了?哦,原来是我们宗全宗第四的白道友。」 白观宁瞥见长孙策手中化为短刀的【睹青天】,恍然大悟,怒道:「你在狂什么?你不过是沾了『百武精通』的光而已!」 贺兰熹提醒白观宁:「小白小白,传音传音!」 白观宁一边乖乖地掏出传音符,一边咬牙切齿道:「你们不要给我乱取外号!」 贺兰熹和长孙策一同来到了阆风塔第五层。 第五层的布局和第四层类似,剑气带来的威压却是第四层的数十倍。长孙策虽然体质特殊,却不像贺兰熹那般有强大的灵力护身,没走几步就出现了头晕目眩,频出冷汗等症状。 好在这些症状不算严重,他都可以勉强忍下。反观贺兰熹,居然还和没事人一样,身形灵动轻盈,动作娴熟自然,宛若一只在山间肆意妄为的漂亮小灵兽。 两人在第五层也发现了彼岸花的花瓣,和第四层一样,花瓣指向了通往第六层的入口。 「阆风塔六层……」长孙策难以置信道,「鬼十三竟然直接去了六层,他不怕死吗。」 「十二位院长能去六层,他既是『十三院长』,为什么不能去?」自从决定不装了之后,贺兰熹还是第一次露出这般冷若冰霜的神色:「策哥,我继续下去,你在这里等我吧。如果见到宋浔,你一定要让他来帮我,我怕我一个人打不过。而且很奇怪,有他在一旁看着我,我感觉我会厉害一些。」 「不行不行,这样太危险了。」长孙策盯着通往第六层的入口,心一横,道:「我和你一起去!」 贺兰熹委婉地说:「你短髮都快被汗水浸湿了。」 「那我剃光头,行了吧?」长孙策不耐烦道,「你有功夫和我废话,鬼十三说不定都要把铸剑池烧了!」 居然连「剃光头」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贺兰熹深刻理解了长孙策的决心,于是不再纠结,带着对方再下一层,来到了阆风塔的第六层。 贺兰熹在第五层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原以为自己在第六层或多或少会出现一些不适,奇怪的是,他仍然毫无感觉,甚至连唿吸都没有加快。而他身后的长孙策甫一进入第六层,便是气喘吁吁,面目狰狞,双腿仿佛有千斤重。 第68页 贺兰熹:「策哥,你还好吗?」 长孙策艰难地点了点头,他想说自己没事,却抵不过那深入骨髓的威压,最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在他面前接受他「跪拜」的,是一个巨大的火红色的漩涡。 漩涡深不见底,中心不断有火舌喷出,带出四溅炽热的火星。四周的空气被热浪吞噬,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扭曲模煳。一时之间,长孙策只能看到十几个细长的影子悬挂漂浮在深渊之上。 贺兰熹则看得很清楚,这些「影子」是一把把暂时无主的上古神器,任何一把出鞘皆可覆山海,定九州。 其中为首者,纵使贺兰熹和长孙策的《九州史》学得再烂,他们也绝对不会不认识这一把万世神兵。 那是记载在《上古神器录》中前列,浣尘真君的本命剑——北濯天权。 第33章 第33章 【北濯天权】色泽流溢, 坚白无垢,宛若一个闭目静思的冰雪美人。它的身体纤薄而修长,给人以能轻易将它单手举起, 哪怕挂在腰间也不会觉得累的错觉。 其余数十把剑宛若众星捧月般地围绕在它身边,明明每一把都是那么耀眼灿烂,可此时此刻,它们只能沦落为【北濯天权】的陪衬。 贺兰熹双瞳映照着剑影,一路上平稳的唿吸急促了起来。 无情道院现任院长, 浣尘真君的本命剑为何会出现在铸剑池中? 只有无主之剑才能重回铸剑池。神剑一旦认了主, 永远不会弃主而去, 除非两种情况。 第一, 剑主自愿放弃本命剑。但这种做法对每一个剑修来说无异于自毁修为,光是弃剑造成的反噬便能让剑修大半辈子的修行化为乌有。 第二,即剑主身陨。 浣尘真君当今天下第一人,闭关数十载, 无情道院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如今【北濯天权】重现于铸剑池中, 难道说…… 可若是如此,太华宗上下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江隐舟院长又为何一直只是个代理院长? 一阵呻/吟将贺兰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长孙策似乎快到极限了。 长孙策被无形的剑气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胸口仿佛有一座山那么重,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每一次唿吸都伴随着惨烈的代价。 贺兰熹赶到长孙策身边,扶起对方的一条胳膊:「你是要晕过去了吗。」 「……还没有!」长孙策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不甘地问:「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贺兰熹特意仔细感受了一下:「好像是。」 长孙策闷笑一声, 低声喃喃:「你怕不是个怪物吧。」 贺兰熹脸上关切的神色收了个干净:「实不相瞒,我是你爹。」 长孙策恨自己没回骂的力气, 只能捡要紧的说:「我好像看到了北濯天权?」剑与剑主的特殊关系哪怕是懒得动脑的长孙策也能在第一时间明白过来:「北濯天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浣尘真君……唔!」 又一口鲜血溢出,贺兰熹拍着长孙策的背,道:「你先『閇』一下,否则没等成【避嫌真君】你的坟头就要长草了。」 长孙策又恨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握无情道的缩句小妙招,艰难挤出几个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贺兰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鬼十三希望我们在这里。」 也就是说,他们接下来依照常理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均有正中鬼十三下怀的可能。 可如果不按常理出牌,他们又能做什么呢?做功课吗? 长孙策半死不活的样子看得贺兰熹心塞,他决定先把长孙策送回四层再说。 贺兰熹将长孙策的胳膊环在自己肩膀上,半拽半扛地将他扶起身,不料刚一转身,竟然冷不丁地看见他们身后有一个……人。 鬼十三在他们面前数次露面,除了附身在他人身上的时候,均没有实质的身体。而这却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那人看年龄比他们大上不少,面容和蔼可亲,嘴角带着平静祥和的笑容,身着暗红色的道袍,一步步从五层款步而下。 暗红的血色,那仿佛血雾一般的颜色……难道,这便是十三道院的校服? 「我认识他。」长孙策在贺兰熹耳边有气无力地说,「他姓谢,字子墨,是逍遥道院早我们两届的师兄。」 逍遥道院,太华宗排名第十二,即倒数第一。由于无情道院的特殊性,贺兰熹甚少和四大道院以外的人接触,但被长孙策这么一提醒,他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画面—— 逍遥道院后山,一名男子泛舟于湖心,一袭如泼墨雾染的白衣,衣间上的山水图样栩栩如生。 男子长发散落披肩,腰间束带松散,手执酒壶对口畅饮,遇见路过的无情道小师弟还会热情地邀请他一道泛舟同游。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何等的逍遥自在。 ——那样的谢师兄,为什么会自愿加入十三道院? 他的突然出现,是否意味着逍遥道院初任院长,极乐真君的神像就藏在阆风塔内?而谢子墨本人,便是鬼十三为逍遥道院挑选的祭品。 贺兰熹回忆之时,谢子墨已经来到了六层入口,离他不过一步之遥。 两人四目相对,贺兰熹拿不准谢子墨还有没有残存的理智,试探地唤了一声:「谢师兄?」 谢子墨恍若未闻,与贺兰熹擦肩而过,朝铸剑池的方向走去。他的面容依旧安详平和,嘴里念念有词:「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第69页 贺兰熹心中一沉,心知谢子墨大抵是被彻底蛊惑了。 谢子墨虽然比他们早两届,一身的修为勉强够护佑他在阆风塔五层行走,但还不足以抗下诸位神剑的威压。长孙策也清楚这点,哑声道:「不要再向前了,你会暴毙而亡的!」 谢子墨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脚步继续向前,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句极乐之语。 贺兰熹设下一堵坚硬的冰墙挡在谢子墨面前。谢子墨抬脚落脚的动作不变,在原地走了几步发现无法前进后,突然一头朝冰墙撞了过去!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狠,没两下便撞得头破血流,触目惊心。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男人的五官被淋漓的鲜血浸染,变得模煳不清,而他嘴角却依旧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正身处于一个只有他能看得见的——极乐净土。 贺兰熹不再犹豫,【载星月】的剑鞘直接敲在谢子墨的后颈上。他怕不够,又添了一道定身术。谢子墨这才终于停止了自残行为,闭上眼,直挺挺地倒在长孙策脚边。 长孙策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溅到的长靴和谢子墨脑门上的血窟窿,几乎是在用生命抱怨:「早干……多好。」意思是你早这么干不就得了。 贺兰熹轻声道:「可是,你怎么能判断,打晕谢子墨这件事,不是鬼十三希望我们做的呢?」 长孙策被贺兰熹一句话给说懵了,剑眉拧成一团:「啊?」 贺兰熹闭了闭眼,不再纠结。他蓦然抬眸,望向一片赤红火海的铸剑池:「极乐真君的神像,应该就在铸剑池底。」 长孙策又「啊」了一声,这个「啊」包含的意思大概是:极乐真君不是初代十二位院长中最弱的一个吗?为什么他的神像会在铸剑池,这可比沙漠和玫瑰园之类的地方厉害多了。 贺兰熹若有所思:「或许正因为他最弱,所以他的神座才需要其他院长遗物的庇护。」 长孙策恍然大悟:「有理……啊!」 长孙策第三个「啊」不为别的,只因脚上忽然被什么黏腻的东西拽了一下。 只见本该老老实实躺着的谢子墨竟然再次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却摇摇欲坠,又一次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贺兰熹设下的冰墙。 砰——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 谢子墨居然连定身术都能破解,这显然不是他应有的实力。看到萦绕在他周身,短时间内大量爆发,几乎快凝成实质的灵气,答案唿之欲出。 谢子墨竟然为了破解定身术,不惜自爆了一整颗金丹! 砰—— 「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头骨破裂的声音,冰层碎开的声音,不明意义的呓语此起彼伏,扰人心神。贺兰熹却仿佛听见了那一声醉气熏熏的邀约:「这是哪个道院的小师弟,要不要和师兄一起喝一杯啊」。 无论谢子墨是自愿还是被迫走到这一步,金丹一旦燃尽,他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贺兰熹胸口堵得难受,他以为自己会发疯骂人 ,没想到真开口时他竟然出奇的冷静:「够了。」 长孙策道:「等等,你这个语气?话多多辣椒水失效了吗?」 贺兰熹陡然看向他:「你能说话了?」 长孙策也是一怔。他着重感受了一下四周,奇道:「好像是啊——剑压消失了?」 两人一同朝铸剑池看去。不知何时,数十把神剑们在同一刻全部失去了光彩,仿若一盏盏被暴雨熄灭的灯,仅剩一道又一道黯淡无光的剑影,死气沉沉地悬浮在铸剑池上空。 「一个几乎没有交集的师兄就能这么让你生气吗?上回张悟言自爆,也没见你这般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两人头顶,「区别对待是不是不太好,嗯?」 鬼十三坐在贺兰熹的冰墙上,姿态散淡,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兰熹,轻笑喟嘆:「再者,修无情道的弟子怎可如此轻易被人激怒,难道你们院长没教过你,一旦动怒,你就会不知不觉地暴露破绽么。」 剑压一消失,长孙策从「老弱病残」的阵营成功脱身,也不用再搞惜字如金那一套了:「你费那老大功夫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到底想干嘛啊?」 鬼十三懒洋洋道:「问这种问题有意义?本座会回答?要不要本座出本书给你解释?呵,混天道。」 长孙策:「……!」 贺兰熹语气冰寒:「你对铸剑池做了什么。」 「你觉得本座能做什么。」鬼十三嗓音含笑,漫不经心道:「不过是请阆风塔第七层的某位『大人』帮了点小忙而已。」 贺兰熹握着【载星月】的手骤然一紧。 阆风塔第七层? 太华宗弟子皆知,阆风塔一至五层存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也知第六层有歷代院长的本命剑及铸剑池,但无人知晓阆风塔第七层到底有什么东西。 院长们从未提及,古籍上也没有记载,此乃太华宗之绝密。 「为了让那位『大人』帮本座这个小忙,本座也算费了一些心思。」鬼十三瞥了谢子墨一眼,声音莫名温和不少:「好了,乖孩子,师尊这便遵守诺言,带你去极乐净土。」 贺兰熹当机立断,对长孙策道:「我去前面扛,你看着谢子墨,别让任何东西接近他!」 贺兰熹话音刚落,虚空勐地破开,钻出两只枯瘦如柴,通体焦黑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了谢子墨。长孙策的身体先他的脑子有了反应,【睹青天】在瞬息之间化成两把利刃,朝黑爪勐然砍下! 第70页 其动作之快,刀法之准,技艺之精湛,把长孙策自己都看呆了,不由惋惜道:「老子如此英姿飒爽,却只有贺兰熹一人看到,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贺兰熹在百忙之中回了长孙策一句:「?你还想被谁看到。」 长孙策不假思索:「当然是越多人越好!」 贺兰熹与鬼十三结束完一番缠斗。只见白衣少年轻盈落地,手握星月之剑,挡在一团血雾之前;在他身后,火红的漩涡缓缓流淌,十数把震世神剑静静悬浮。 鬼十三看着他,莫名笑了一下:「本座可不认为混天道的人能扛得住。」 贺兰熹根本不和鬼十三废话,可鬼十三似乎没有和他真正动手的意思,只是一味地闪躲,也不知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他看准机会,正欲奇袭,却冷不丁听见了长孙策的惨叫。 只见伸向谢子墨的鬼爪越来越多,如同一根根不断生长的长髮,源源不断地朝长孙策和谢子墨涌去。而操纵那些鬼爪的,竟然是另外一个身披血雾,和鬼十三一模一样的分/身! 在这种情况下,【睹青天】变什么都没用,长孙策被打得几乎快要吐血,声嘶力竭道:「贺兰熹!你不是说你扛吗?你扛个屁,明明都是我在扛!鬼十三在我这呢!」 没有谢子墨,鬼十三同样无法完成献祭。贺兰熹迅速做出抉择,临时调转方向,对着谢子墨的方向掷出【载星月】:「天地不和,万物不生——化!」 结界形成之时,鬼十三无形的嘴角好似轻轻扬了那么一下。下一瞬,贺兰熹只觉一股阴森森的邪气迎面扑来,没了【载星月】,他又来不及躲闪,只能被迫硬抗下这一击。 少年的身体被狠狠沖了出去,重重地撞上了自己设下的冰墙。 贺兰熹一声不吭,在空中迅速调整好姿势,稳稳落地。 暂时脱险的长孙策看到贺兰熹的左手不自然下垂的状态,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贺兰熹!」 贺兰熹斜睨着自己刚设下的结界:「嗯?」 「你的手臂是不是断了?!」长孙策急道,「你不疼吗?」 贺兰熹冷冷道:「不。」 长孙策:「……好吧。」话多多辣椒水果然失效了。「这个鬼东西不知道怎么搞出来了一个分/身,两个还一样的厉害,你一个人怕是打不过。你把谢子墨留在结界就行,放我出去帮你。」 贺兰熹:「你?不必。」 长孙策:「……我的辣椒水在哪里?」 鬼十三没有给贺兰熹接回手臂的时间,两道鬼影一左一右同时朝他扑去。贺兰熹起地腾空,飞身到铸剑池上空,却又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鬼爪抓了自己本就断裂的手臂—— 咔。 骨头碎裂的声音连结界中的长孙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发出「嘶」的一声,无法想像这一下贺兰熹会有多疼,贺兰熹却仍然面若寒霜,不改神色,用一只手冷静地和鬼爪撕扯。 然而鬼十三又怎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贺兰熹挣扎之时,又一个鬼爪冒了出来,勐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死死地缠绕勒紧,仿佛要将少年纤细的脖子硬生生折断。 可贺兰熹连闷哼一声都未曾发出。 长孙策再也看不下去了,开始以【睹青天】为祭尝试破阵:「一念不生,万物具矣——破!」 ——结界纹丝不动。 长孙策:「!!!不是,你好歹裂条缝隙吧大哥!」 贺兰熹用余光瞧见结界内的动静,如果他现在能开口说话,一定会让长孙策快别折腾了,有这功夫不如帮他看看宋浔为什么还没来。 贺兰熹缓缓闭上眼,伸出完好的右手,于铸剑池上方握住了一把微凉的剑柄。 阆风塔第六层的天幕时隔多年,再次为贺兰熹而开。冰蓝色的微光穿透云层,在阆风塔每一层的天幕上印下一句话: 【无情道,贺兰熹——剑,北濯天权】 阆风塔所有人都仰头看向了这句话,除了贺兰熹本人。 他闭着眼,挥剑而落—— 缠绕在他身上的鬼爪发出阵阵悽厉的尖叫,眨眼间化为虚无。贺兰熹的身体失去了束缚,如同折翼之鸟,径直向铸剑池坠落。 长孙策吼道:「贺兰熹!」 行了,别叫了,我待会就御剑起飞,给你展示一下最后关头生死一线的刺激。 贺兰熹脑海闪过这个念头,可炙烤的灼热提醒着他他已经离漩涡很近了,他只好强打精神,刚要拿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不料炙热感却猝不及防的消失了。 清冽霜寒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落在了一个不算太熟悉,但一直记得的臂弯之中。 贺兰熹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那一双他眼馋了好久的金簪流苏。 它们不像平时那般沉稳安静,而是在宋玄机脸侧晃啊晃啊,晃个不停,简直像爱猫人士用来逗猫猫玩乐的精巧玩具。 贺兰熹露出一个几乎能用愉悦来形容的笑容:「宋浔?宋浔你来了!」 宋玄机垂眸看着他:「嗯,还好么。」 「不好,」贺兰熹被宋玄机抱在怀里,自己则紧紧抱着随手拿来的【北濯天权】,手臂上被刻意忽视的剧痛一瞬间全涌了上来:「我刚刚被自己的冰墙撞了一下,好疼好疼!」 长孙策:「?」 第34章 第34章 贺兰熹一通控诉, 原以为宋玄机又会用「冷静」两个字打发他,没想到宋玄机常年冷淡的眉眼居然微微动了动:「哪里。」 第71页 虽然还是只有两个字,但至少不是「冷静」了! 贺兰熹想举起受伤的手臂给宋玄机看, 却发现自己举不起来,只好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指向受伤的地方:「这里。」 宋玄机给他念了个医诀,把他断裂的胳膊接了回去。他很快就不痛了,只是刚接好的骨头有些僵硬,一时半会儿之间使不出太大的力气。 宋玄机一到, 方才还扒在结界上急得上火的长孙策慢悠悠地席地而坐。他牢记贺兰熹之前的嘱託, 掌心拢在嘴边道:「宋浔, 贺兰熹让我转告你, 你一定要来帮他,他怕他一个人打不过。有你在,他感觉他会厉害一些。」 贺兰熹:「。」我人在宋玄机怀里就不用你转达了吧,避嫌真君。 长孙策转达完之后, 毫不掩饰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心道就这还「更厉害」一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刚刚的嘴脸。 贺兰熹抱着【北濯天权】,宋玄机抱着贺兰熹朝结界走去。从宋玄机出现至今, 他似乎完全没有给过鬼十三正眼。 鬼十三见两个无情道少年竟如此毫不设防地将后背留给他,不由冷笑一声:「这便是天之骄子的作态么, 当真是叫人不快啊。」 长孙策屁股还没坐热,冷不丁瞧见数十道黑爪捲土重来,在宋玄机身后呈万箭齐发之态,仿佛下一刻便要直穿宋玄机的胸膛。而宋玄机却好似毫无察觉,抱着贺兰熹稳步而来。 长孙策大喊:「小心——」 他以前没少埋怨无情道们让他「小心」却不告诉他要小心哪里, 现在他终于懂了——原来根本来不及啊! 宋玄机对长孙策的提醒置若罔闻,脚下步伐未停, 只轻声吐出了四字:「法相天地。」 「地」字一落,一道冰蓝色的光芒猝然平地而起,直冲天幕,与天幕中「贺兰熹」三字交相辉映,在顷刻之间点亮了整座阆风塔。 盛光之中,一位身穿无情道校服的青年赫然出现在宋玄机身后,两者有着极其相似的轮廓,仿若被阴阳割了昏晓,相背而行。 青年容貌俊美,神情漠然,头戴流苏金簪,由灵气化为的灵体触达天幕。无数鬼爪在他脚下,诚如蜉蝣游于天地,一粟沉于沧海。弹指之间,灰飞烟灭。 贺兰熹躺在宋玄机臂弯中,愣愣地看着青年形象的宋玄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流苏金簪! 等等,这不是入宗第十年才能学的《法相学》吗?宋玄机为什么还会这个! 好好好,没想到宋玄机居然偷跑了这么多年。此事若是告知白观宁,白观宁怕不是要发疯。 有了法相的相护,宋玄机安然无恙地把贺兰熹送入了结界:「待着,我去处理。」 言毕,【忘川三途】无声出鞘,划出一条冷冽的寒光。少年将其握于掌心,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鬼十三走去。巨大冰蓝色的法相与之相随,对着鬼十三另一个分身,一剑挥落—— 【忘川三途】从容斩下,剑身化为忘川之水,剑鸣之音响彻天幕。 鬼十三终于收起了他那副令人厌恶的慵懒腔调,凭空召出了一把血剑,对着【忘川三途】反袭而去。 两剑相碰之时,血光与冰光瞬间将阆风塔六层分成了红蓝两面。笼罩在淡蓝色光芒中的结界,无声地出现了一道裂痕。 结界之中,贺兰熹仍然维持着被宋玄机放下的姿势,双手抱着【北濯天权】,盘腿坐在长孙策身边。 一个少年版实体的宋玄机,和一个青年版灵体的宋玄机,他都要看不过来了,他为什么没有第三只眼! 而长孙策身侧除了他,还有一个被宋玄机顺手放倒了的谢子墨。 谢子墨脑门上的血窟窿实在吓人,脑浆混着鲜血,饶是自诩真男人的长孙策见了都忍不住离远点。他挪到贺兰熹身边,人生头一回离神剑如此之近,望向【北濯天权】的眼神堪称瞻仰:「这是不是比【忘川三途】更威风?贺兰熹,我看你也是未来可期啊。」 贺兰熹瞥了眼还在苦苦支撑结界的【载星月】,不太确定地说:「这是浣尘真君的本命剑。」 长孙策纠正道:「曾经是而已,浣尘真君现在已经弃剑了。」 贺兰熹盯着少年宋玄机的身影,默默不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长孙策同样心系战场,但不妨碍他嘴上说话:「但那可是天下第一人的浣尘真君,他能出什么事。他肯定是寻到了一把更好的……唔!」 长孙策表情一变,眼中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恐惧,毫无血色的嘴唇颤了颤,随后勐地吐出一口鲜血。 贺兰熹:「?长孙策又吐血了!」 「剑压……」长孙策冷汗直流,面色惨白:「剑压又回来了。」 丝毫没有感觉的贺兰熹:「什么?」 长孙策:「痛,太痛了……」 贺兰熹愕然抬眸,只见在铸剑池上方悬浮的神剑竟然又再次亮了起来!从正对着他们的一把明黄色神剑开始,一把接着一把,依次点亮,剑压如同湖心投石一般,一圈一圈向外扩展延伸。 即便是宋玄机,面对来自上古神器的威压时,持剑的动作也无法自控地收缓了些许。 鬼十三看着重新恢復生气的神剑,有些意外地笑了:「居然这么快,看来『大人』确实很喜欢你啊。」 鬼十三和宋玄机相持了数息,并未明显落于下风,此时他却主动结束了僵持:「行了,本座没时间陪你玩。」 第72页 说完,鬼十三手持血剑勐地向后翻腾,血雾般的衣袍自空中飞速掠过,转向了铸剑池的方向。 贺兰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有谢子墨作为「祭品」,鬼十三就无法接近极乐真君的神像,那鬼十三现在的行为又如何解释? 贺兰熹下意识地看向「昏迷」的谢子墨,突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朝谢子墨眉心探去,心间陡然一沉。 贺兰熹:「……糟了。」 被迫恢復惜字如金模式的长孙策边吐血边问:「怎?」 贺兰熹以【北濯天权】撑地,站起身道:「这不是谢子墨的身躯,谢子墨已经死了。」 换言之,谢子墨早已完成了献祭。他甘愿献出自己的血肉和灵魂,只为鬼十三织就一件可以靠近极乐真君的,崭新的血衣。 而他们见到的「谢子墨」,不过是鬼十三为了分散他们注意力和攻击的诱饵罢了。 ……来不及了,他来不及,宋玄机也来不及。 贺兰熹非常果断地下了判断,却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别让他靠近铸剑池!」 宋玄机立即追了上去,可强大的剑压严重拖慢了他的速度。 转眼间,鬼十三飘到了铸剑池的正中心,没有五官的脸毫不顾忌地直面炙热的火海:「生前只知道跟在十一位哥哥屁股后面吃喝玩乐,死了还要倚仗他们后辈们的保护,真的不会觉得丢人吗?小极乐。」 一枚火星砰地炸裂,好似过年时孩童贪玩放的鞭炮。 鬼十三轻笑一声:「本座带着你的弟子前来看你了,不开个『门』么。」 似乎是感觉到了谢子墨的气息,一股力量从漩涡中心溢出,仿佛有一双胖嘟嘟的小手好奇地「掀开」了漩涡,极乐真君的神像如愿出现在了鬼十三眼前。 那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生得十分圆润可爱,嘴唇笑得大开,白白净净的小手上拿着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鬼十三无形的嘴角扬了起来,指尖划出一道暗红的黏液,对着极乐真君的神像蠕动飞去—— 滴。 一滴小东西滴在了极乐真君的糖葫芦上,却不是鬼十三的黏液,而是一滴清澈如碧的水滴。 水滴自糖葫芦开始,迅速在神像身上蔓延开来,形成了一层看似脆弱无比,轻吹则破的「水膜」,将极乐真君小小圆润的身体温柔地包裹了起来。 鬼十三的嘴角倏地一僵。 与此同时,铸剑池上空竟然多出了一把泛着水波纹理的大剑——那是由浮绪仙君流传下来的,沂厄真君的本命剑,【清平乐】。 贺兰熹难以置信地看着沂厄真君的身影出现在六层入口,内心险些喜极而泣。 终于啊,院长们终于不是事后才赶到了! 鬼十三阴冷地盯着【清平乐】,缓声道:「东方既明?」 沂厄真君一眼扫过去,确认三个弟子暂无大碍后,稍稍松了口气:「玄机,时雨,你们先将经略送出去,此处有我。」 宋玄机瞥了铸剑池一眼,并不恋战,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一弹,【忘川三途】在空中缓缓隐去。 一离开第六层,别说半死不活的长孙策了,就连宋玄机也明显松泛了一些。 三人回到第四层,其余三人都拿着新得来的武器守在入口。看见他们后,一窝蜂地全涌了上来。 上官慎:「我师尊来的还及时吗?你们有没有受伤?」 祝如霜:「时雨,玄机,你们还好吗?我们在四层都能感觉到巨大的灵力波动——长孙经略?」 白观宁:「贺兰时雨究竟是怎么拿到【北濯天权】的?【北濯天权】怎么可能认一个刚入学不久的少年为剑主?」 贺兰熹:「及时及时,没有没有!」 宋玄机:「嗯。」 长孙策:「贺兰熹就是那么随便伸手一拿,【北濯天权】就归他了——我在呢,还没死。」 白观宁还想细问,被祝如霜制止:「他们三人已经很累了,有什么话不如出塔再说。」 六人继续向地面上行。贺兰熹想起自己还没有把新拿到的【北濯天权】给宋玄机看,便特意把它召了出来,在宋玄机眼前双手举高:「对了宋浔,给你看,我不小心拿到的剑。」 宋玄机垂眸淡道:「看到了。」 长孙策不由纳闷:「奇了怪了,我记得贺兰熹以前和祝云关系更好,怎么现在反而和宋浔更亲近了。 」 一旁的白观宁闻言,随口道:「一般情况下,我会判断贺兰时雨喜欢宋玄机,但……」 长孙策惊得差点又吐血:「——什么?!无情道人士还能喜欢人吗!」 「你能不能让我『但』完。」白观宁不耐烦道,「但你看到他们左手上的戒指了吗?【流绪微梦】没有反应,证明他们没有动心。」 长孙策更加看不懂了:「所以?」 合欢道院的法器绝对不会出错,白观宁因此断定:「所以,他们只是友情。无情道人的友情都这样。」 长孙策恍然大悟:「哦哦哦,原来如此!」 第35章 第35章 贺兰熹等六人离开阆风塔时, 天完全暗了下来。 沂厄真君带了不少人来,长老们已将阆风塔出口围得水泄不通。接下来的事,想必是不用他们几个年轻弟子操心了。 此时过了宵禁的时辰, 六人没有回道院,而是一同留在塔外等待消息。 第73页 不到半个时辰后,沂厄真君衣冠端正地回到地面,看似未曾经歷苦战,神情却不容乐观:「极乐真君的神像没有被污染, 但鬼十三……」 沂厄真君自责长嘆, 「是本座的疏忽。」 一片沉默中,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了一眼。 没想到一院院长亲自出马, 竟然也能让鬼十三全身而退。 此次是他和宋玄机与鬼十三交手的第三回。他明显能感觉到,鬼十三的实力一回更胜一回。 鬼十三仿佛和他们一样是个学生。寻常学生的修为至少需要数月才能看到显着的提升,而鬼十三的精进速度却到了让人嘆为观止的地步。 上回在【神狐之居】,也不见鬼十三有鬼爪和分身啊。 鬼十三的修为为何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如此之大的提升, 是否和他污染的神像有关? 沂厄真君说过, 神像毁,则封印解。鬼十三在西洲时已经成功污染了浮绪仙君的神像, 按理来说他应该多了一位「鬼殿下」作为同伴,可此三回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除了被引诱的弟子,从始至终只有鬼十三一人。 鬼十三究竟为何要故意把他们引去阆风塔六层,他口中那位在阆风塔七层的「大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事情错综复杂,真相扑朔迷离,贺兰熹在短时间内也理不出太多的线索。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今日的鬼十三既然能从沂厄真君手下全身而退,下回若有机会再度碰面, 情况只怕会比今日更加棘手。 到时别说是阆风塔,哪怕是绯月真君亲自出马,都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其擒下。 阆风塔中还有不少的事情需要善后,沂厄真君打算亲自主持相关事宜。临走之前,他对六个弟子道:「你们在此处休息一夜,明日再回去罢。」 忙碌了一整天的六人忽然闲了下来,反而有些无所事事。 离阆风塔不远的平地上搭了一些简易的帐篷供长老和弟子们稍作休整。祝如霜等人在帐篷前点燃篝火,旁人忙忙碌碌脚步匆匆,他们则大眼瞪小眼。 长孙策无聊地让【睹青天】变完了他能想到的所有武器,实在无聊得不行,于是提议:「反正大伙儿都没什么睡意,不如我们来打牌吧?」 「不可,」上官慎想也不想道,「太华宗内禁止打牌。」 长孙策:「我们又不是在仙舍,我们是在野外!」 上官慎一怔,迟疑道:「在野外打牌算不算违反宗规?」 「当然不算!」长孙策转向祝如霜,「祝云,你打不打?」 祝如霜犹豫道:「我不会。」 「不会我教你啊!」长孙策越说越有兴致,又徵询白观宁的意见:「白帷,你呢?」 白观宁盯着篝火对面的两个空位,答非所问:「我想知道贺兰时雨和宋玄机干嘛去了。」 祝如霜道:「沂厄真君不是让玄机就今日之事记档存案么,时雨应该是去帮他了。毕竟阆风塔六层发生的事情,只有他们二人清楚。」 长孙策:「?那我是什么,隔壁万兽道院里的灵兽么。」 「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白观宁的面具上反射着篝火的幽光,他嗖地站起身,道:「不行,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 临时搭建的容身之所,条件十分有限,不过一张木桌,一把木椅,和一张稍微动一下就咯吱作响的木床。 摇曳的烛光在帐篷上投落出两个少年的影子。 宋玄机站在木桌之前,挥墨执笔。不远处,贺兰熹趴在木床上,眼下放着一本从宋玄机那里借来的《上古神器录》,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两条在空中无意识晃动的腿也停了下来。 贺兰熹艰难地看完《上古神器录》中有关【北濯天权】的记载,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看看放在左边的【载星月】,又看看放在右边的【北濯天权】,露出不太理解的迷惑神色。 【载星月】从他能提得动剑的年纪便一直跟着他,自是亲切无比。【北濯天权】虽然也真真切切地认了他为剑主,但给他的感觉却有些微妙。 剑修与剑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感应与联繫,每当他握着【北濯天权】的剑柄,他都能敏锐地察觉到这把剑的「心情」。 他总觉得,这把曾经属于浣尘真君的神剑是被迫选择了他。 莫非,是【北濯天权】难忘旧主的缘故?可三界之中,又有谁能逼迫【北濯天权】选择新主呢? 贺兰熹正要将自己的困惑说给宋玄机听,刚叫了声「宋浔」,帐外便响起了白观宁的声音:「贺兰时雨,我可以进来吗?」 贺兰熹虽然放弃了在众人面前维持惜字如金的形象,但也不想给无情道院丢脸。他调整好坐姿,将《上古神器录》端端正正地捧在手心:「进。」 白观宁撩开帐篷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书写的宋玄机和看书的贺兰熹,顿时警铃大作:「想趁我们想打牌偷偷学习?!」 宋玄机懒得理人,贺兰熹却兴致勃勃:「你们要打牌吗?算我一个。」 白观宁凉凉道:「不打,我要去做功课。」 说罢,转身就走,生怕多耽误了一秒似的。 白观宁来去如风,把贺兰熹看得一愣一愣。他尚未反应过来,宋玄机竟先开口了:「何事。」 贺兰熹「啊」了一声,想起自己刚刚叫了宋玄机的名字,宋玄机是在回应他。 贺兰熹:「是这样的,【北濯天权】被我带走后,我一直觉得怪怪的。」 第74页 宋玄机:「怪?」 「它似乎并不喜欢我,而是……」贺兰熹自觉他想说的话有些大言不惭,但他还是如实告诉了宋玄机自己的真实感受:「惧怕我。」 宋玄机站在桌案前,笔尖一顿,似有所想。 贺兰熹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它如果不喜欢我,又为什么愿意跟我走呢?【北濯天权】是不是讨厌我?」 宋玄机回过神:「不是。」 贺兰熹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宋玄机没有回答,低头继续忙他的记档存案。 贺兰熹对宋玄机搬出道训的行为不太满意:「宋浔你可不可以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稍微敷衍我一下?」 「可以,」宋玄机停下笔,抬眼看他:「下床。」 贺兰熹遂翻身下床。 宋玄机:「过来。」 贺兰熹不明所以地朝宋玄机走去,停在了他身边。 宋玄机抬起带有清淡墨香的手,轻轻缓缓地落在他发间:「没有人会讨厌你。」 贺兰熹嘴唇微张,看着宋玄机冷淡的玉颜,数次欲言欲止,决定使用他们的道训:「。」 不是,你摸个头,居然还要我自己把脑袋伸过去给你摸?哪有你这样的道友啊! 宋玄机的右手只在他头顶稍稍碰了一下便收了回去,再次执起笔:「好了。」 贺兰熹站在宋玄机身边,表面上好像是在看宋玄机书写,实则光顾着看那只刚刚摸过他头的手,宋玄机写了什么他是一概不知。 良晌,贺兰熹往桌案上一趴,掌心撑着下巴,自下而上地看着宋玄机:「为什么没人会讨厌我?」 宋玄机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因为你漂亮。」 贺兰熹弯唇笑了一下:「可是【北濯天权】又不是人,他未必知道我漂亮啊。而且,我方才试探地给它灌输了一些灵力,它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宋玄机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觉得我漂亮么。」 贺兰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宋玄机淡道:「或许,我根本就不漂亮,也并非你口中的『美人』。」 贺兰熹睁大眼睛:「你在说什么啊,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 等下,这熟悉的自卑感,这似曾相识的对话,是不是不久前才发生过来着? 宋玄机垂眸静望着他,不置可否。 看宋玄机反应,好像是认真的啊。贺兰熹有些着急,也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笔墨纸砚,挤到桌案前,占据了宋玄机正对面的位置,两人近距离四目相对:「你怎么会不漂亮呢?无论我什么时候见到你,都会觉得你很好看。」 宋玄机轻描淡写道:「如此,为何你的【流绪微梦】一直没有反应。」 贺兰熹怔愣了一下:「这……这明显不是一回事吧?你的【流绪微梦】不也没有反应么。」 他觉得宋玄机是美人是一回事,【流绪微梦】有没有反应是另一回事。 【流绪微梦】若是真有反应,他和宋玄机也不会在这里好好站着了——旁边的小木床,请。 「是,但我不讨厌你。」宋玄机沉吟道,「所以【北濯天权】暂时对你没反应,也不代表它讨厌你。」 贺兰熹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也不讨厌你。」 第36章 第36章 贺兰熹从阆风塔中带回北濯天权一事在太华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一时之间,有关浣尘真君的流言甚嚣尘上。 浣尘真君闭关十八载以来,从未在太华宗露面, 众人甚至不知他是在哪里闭关的。 如今北濯天权重现阆风塔,还新认了贺兰熹为剑主,很难让人不去猜测浣尘真君真正的下落。 当然,也有一些弟子相比浣尘真君对北濯天权更感兴趣。他们想方设法地在迷津渡「偶遇」贺兰熹,就为了亲眼瞧一瞧那把上古传说中的神剑。 然而, 贺兰熹却总是不用北濯天权上课, 陪伴他一起修行的, 依旧是那把从年幼时便与他寸步不离的载星月。 贺兰熹是这么想的, 既然北濯天权不喜欢他,那他也不要喜欢北濯天权了。强扭的瓜不甜,勉强凑一起是不会有幸福的。日后有机会,他要把北濯天权归还给浣尘真君。 今日上的《符箓学》不需要用剑, 只需特制的笔墨和符纸。贺兰熹和宋玄机共同一张书桌, 几乎同时制作出了老师要求的避水符。 贺兰熹为了让墨迹早点干,拿起自己的符箓吹了又吹, 嘴巴嘟得都可以横放一只笔,偏偏脸上还是异常认真的学习专用小表情。 好不容易吹干了墨迹, 贺兰熹抬头想和宋玄机说法,没想到对方刚好也在看他,还似乎已经看了挺久。贺兰熹问:「宋浔,你看什么呢?」 宋玄机移开目光:「我没看。」 贺兰熹:「那你让我试试我的避水符好不好。」 宋玄机:「好。」 贺兰熹一笑:「谢谢你,乐于助人的宋浔同学。」 宋玄机:「。」 贺兰熹把自己人生中第一张避水符往宋玄机胸口上一贴, 又对着宋玄机施展了一个求雨术。 只听「哗啦啦」的一声,宋玄机头顶无端地落下一盆倾盆大雨, 把宋玄机的脸浇了个透。 宋玄机的长髮瞬间全湿了,脸庞犹如浸润在清水中的美玉,连长睫都湿了个透,从根根分明的状态变成了好多根分明。 第75页 「对不起对不起!」贺兰熹连忙又给宋玄机用了一个速干术,「应该是我那个『水』字没有写好的原因。」 「无妨,」宋玄机面无表情道,「到我了。」 「好好好。」贺兰熹主动拿过宋玄机的避水符贴在自己身上,大方地邀请:「你随便试。」 两人面对面坐着,宋玄机摊开掌心,在指尖召唤出一滴圆润剔透的水滴。 贺兰熹盯着那滴水,等着它往自己脸上砸。不料宋玄机却是抬起手,用湿润的指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划了划。 宋玄机本就微凉的指尖带着一丝潮意,把贺兰熹弄得有些痒,下意识想躲,又想起是自己让人家「随便试」的,便主动把脸蛋凑上前去,在宋玄机手上蹭了两下。 凉凉的,湿湿的。 宋玄机的避水符竟然也没有生效……那这堂课他没输啊! 宋玄机睨了眼贺兰熹身上的避水符,淡道:「『避』字没写好。」 已经试验成功的白观宁把自己的避水符交到讲台,特意绕路来刺探贺兰熹和宋玄机的情况。见到两人的避水符双双失败后,白观宁露出了真情实意的笑容。 下课后,贺兰熹本欲和宋玄机一同回仙舍,没想到一走出迷津渡便被人叫住了。 来人步伐匆匆,衣着虽然华丽却是风尘僕僕,眉眼间也有些疲态——是许久不见的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见到两人,第一句话便是:「北濯天权在何处。」 贺兰熹虽然不怎么用北濯天权,却还是很负责任地把它带在身边。三人来到一处暂时无人使用的讲堂,贺兰熹召出北濯天权,绯月真君的眼眸当即沉了一沉,神色极是严峻,与平日风流轻挑的形象大相迳庭。 贺兰熹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他原想等绯月真君先开口,绯月真君却久久沉默不语。他憋不住了,刚要说话,就听见宋玄机问:「神像情况如何。」 绯月真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本座亲自检查了除太善道院,合欢道院,逍遥道院以外的八座神像。其中,共有四座神像遭到了污染。」 四座,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了。倘若让鬼十三在神狐之居和阆风塔得了手,那被污染的神像就有六座之多,都快超过一半了。 绯月真君:「本座以为极乐真君的神像位于铸剑池底,又有神剑相护,应当是最安全的,故而想着最后去阆风塔查看,怎料……幸好,没有让鬼修得逞。」 神像具体的位置必须保密,很多事情都要由院长们亲力亲为,最近弟子们在太华宗都很少见到自己的院长了。 贺兰熹问:「您刚刚说,除三院以外的八座神像?」 绯月真君点了点头:「无情道院初任院长神像的所在之处,唯有沈吟一人知晓。」 沈吟,即浣尘真君的本名。 太华宗由十二位院长共治,并无「宗主」一职。浣尘真君作为排名第一的无情道院长,不是宗主,胜似宗主。太华宗内许多连其他三大院长都不知道的秘密,只有他一人知晓。 如今浣尘真君踪迹成谜,北濯天权又重现阆风塔。如此种种,着实让人担忧。 贺兰熹想了想,又问:「真君,您知道阆风塔七层有什么吗?」 绯月真君似有几分惊讶:「时雨为何有此一问?」 贺兰熹:「鬼十三向我提及了阆风塔七层的一位『大人』。」 「『大人』……?」绯月真君摇了摇头,「本座不知阆风塔七层有什么。此事和无情道院神像的地址一样,只有沈吟能给我们答案。」 贺兰熹:「那您没有想过上去看看吗?」 「看看?」绯月真君低笑一声,无奈道:「那也要上得去才行。自太华宗立宗以来,阆风塔七层便设有一道强大无比的封印。而能打开封印的……」 贺兰熹忍不住接话:「唯有无情道院的歷任院长?」 绯月真君微哂:「所以啊,你们两个与其在本座这里问个不停,不如想办法请沈吟或者江隐舟出关,让他们二人主持大局,省得本座夙兴夜寐地跑来跑去,都没时间保养驻颜了。行了,本座要回【吞花卧酒处】歇上一歇,你们……」 宋玄机:「有事。」 绯月真君奇道:「你有事找本座?」 宋玄机轻一点头:「我随真君回合欢道院。」 贺兰熹指着自己:「那我呢?」 宋玄机:「回仙舍。」 贺兰熹:「?!」你有什么事?宋浔你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贺兰熹内心的想法全写在了脸上。他睁大眼睛看着宋玄机,眼中几分质疑几分幽怨。 宋玄机顿了顿,又道:「去我仙舍。」 贺兰熹的眼睛瞪得没那么大了。 宋玄机:「等我。」 贺兰熹勉强妥协:「好吧,那你要快点回来。」 宋玄机:「嗯。」 贺兰熹只好独自回到无情道院。他之前去过宋玄机的仙舍一次,但那次他只是两条腿都踏了进去,在门口匆匆扫了眼就走了。这一回,他在宋玄机不在身边的情况下来到他的仙舍,心情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 宋玄机的仙舍和他的人一样,简单整洁,一层不染,除了必要之物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大部分无情道弟子的仙舍应该都和宋玄机的差不多,可贺兰熹总觉得宋玄机的仙舍就是和旁人的不一样。 第76页 他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想像着宋玄机平时坐在此处垂眸做功课的样子,莫名想笑。 宋玄机居然放心他独自待在自己仙舍,就不怕他随便乱翻吗。虽然他肯定不会乱翻,但是看看宋玄机平时睡觉的床也没什么吧。 贺兰熹来到里间,看到由太华宗统一配送和自己仙舍里一模一样的床铺,还是觉得十分好奇,克制不住地走上前用手指戳了一下枕头。 奇怪,明明是同样的枕头,为什么感觉和他戳自己的枕头时不一样? 他很想躺上去试试,但这个有点过分,他的修养不允许他这么做。 贺兰熹没有在里间久留,抱着自己的修养坐回了书桌前,百无聊赖地抽出一本书,刚好是他最「喜欢」的《九州史》。 于是,等宋玄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趴在桌案上,脸颊枕着《九州史》,睡得正香的贺兰时雨。 宋玄机站在门口,生怕吵醒了少年一般,许久没有动作。直到贺兰熹因为脖子发酸自己醒了过来,见到他之后,迷迷煳煳道:「宋浔,你回来了?」 宋玄机:「……嗯。」 贺兰熹懒得站起来,瘫在椅子上看着宋玄机走到自己身边,直截了当地问:「你找绯月真君到底有什么事?为什么要避着我说悄悄话?」 不知是不是在自己仙舍的缘故,宋玄机竟显出一分散漫之感来。他不像平时那般站得笔直,而是轻靠着书桌,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他:「借物。」 贺兰熹不解:「你找绯月真君借东西?」 「嗯。」宋玄机动作自然地合上了他面前的《九州史》,「还记得风月宝匣吗?你我首次双修之地。」 贺兰熹脸上发烫但面无表情道:「我可能不记得吗?你不用提醒我后半句。」 宋玄机:「你进入风月宝匣之后,你我都未曾见到自己,足以证明风月宝匣已然失效。后来,北濯天权认你为主,你却说它在『惧怕』你。还有……流绪微梦。」 「你是在怀疑,这些东西都在怕我?」贺兰熹惊讶道,「可载星月一点都不怕我啊。」 「载星月来到你身边时,尚无灵识,是你的修行带动了它的成长,它自然和其他法器不一样。」宋玄机道,「我怀疑,任何有自主意识的法器名剑,都在『惧怕』你,它们不敢在你面前发挥原有的作用。」 贺兰熹一愣一愣的:「还有这种事?那我算什么啊,长孙策是『百武精通』,我就是『万物嫌弃』吗!我不要!」 宋玄机:「你自己都说了,是『惧怕』,不是『嫌弃』。」 贺兰熹:「那我可能说错了啊!」 宋玄机:「确实。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我从绯月真君处借了一些高等法器,你我或可一试。」 贺兰熹「哦」了一声:「原来是为了这个,那你怎么不早说,害我错怪你有事瞒着我,生了半天闷气。」 宋玄机:「我看你生闷气也睡得挺香的。」 贺兰熹:「……重点是,你应该提前和我说!」 宋玄机轻一挑眉:「要我主动说长句还不够,现在又要我诸事事先向你报备?」 被宋玄机这么一说,贺兰熹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是过分了点,但他真的很想这么要求啊。 「那你提前和我说一声又不会怎么样。」贺兰熹仗着自己坐着,宋玄机面对他站着,干脆像在家里抱娘亲一样抱住了宋玄机的腰:「下次你有猜测就直接和我说嘛,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宋浔?」 宋玄机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冰冷地说出三个字:「别撒娇。」 贺兰熹仰头看着宋玄机的眼睛:「那好不好?」 宋玄机偏过脸,拒绝和他对视:「……好。」 贺兰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松开手道:「你都从绯月真君那里借了什么法器来呀。」 宋玄机拿出一个灵囊放在桌上:「大多是合欢道院的法器。」 贺兰熹有些犹豫:「可是,合欢道院的法器能正经吗?」 宋玄机:「你可以不试。」 贺兰熹想了想,坚定决心:「不不不,为了搞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体质,我要试。」 第37章 第37章 贺兰熹把灵囊里的法器拿出来, 一个一个在书桌上摆好,绯月真君还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一份使用说明册。 宋玄机说大多是合欢道院的法器,可贺兰熹一通看下来, 只有一件是律理道院的东西,剩下的全出自合欢道。 律理道院讲究一个【金科玉律,律法昭彰】,可谓是太华十二道院中最讲礼法的道院。贺兰熹有些好奇,问:「绯月真君为何会有律理道院的法器?」 宋玄机:「你一看便知。」 贺兰熹一头雾水地打开第一个宝匣, 里面放着一根质地坚韧的绳索, 像是某种刑具。贺兰熹在手册上查到绳索的名字——【审判律】。 将【审判律】绑在人的身上, 可检验那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若为真, 【审判律】不会有反应;若为假,【审判律】则会自动收缩勒紧。 贺兰熹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绯月真君借【审判律】是为了检验犯错的学生有没有说谎!」 「不,」宋玄机干脆利落地否定了他的答案, 「他是为了情趣。」 贺兰熹:「。」但愿律理道院长不知道这件事。 第77页 宋玄机在贺兰熹眼前拿起【审判律】:「手。」 既然不是真的审判, 在身上随便找个地方绑就行了。贺兰熹伸出左手,【审判律】在宋玄机的操纵下缠住了他的手腕。力度不紧不松, 刚刚好。 贺兰熹活动了一下手腕:「好了,你问吧。」 宋玄机:「你是我何人。」 贺兰熹:「我是你哥。」 宋玄机:「。」 宋玄机一言不发, 见贺兰熹手腕上的【审判律】并没有收紧的迹象,便在手册中「审判律」三字后画了个叉。 「可我也没说谎吧。」贺兰熹有些不服气,「我们虽然同龄,但你的确比我小三个月。」 宋玄机抬眼看他:「你怎知我生辰?」 贺兰熹忍不住笑了:「我就是知道我就是知道!」 宋玄机:「?」 贺兰熹笑得开心:「我还知道你可喜欢吃甜食糕点了,我没说错吧?」 宋玄机看着他, 轻一颔首:「我的确嗜甜。」 听宋玄机这么一说,贺兰熹又有点替他惋惜了:「可无情道有院规, 弟子辟谷后就不能再吃东西了——宋浔,你平时会不会馋啊?」 宋玄机居然承认了:「偶尔。」 贺兰熹大为惊讶:「那你馋了怎么办?」 宋玄机:「偷吃。」 贺兰熹:「!!!」 看着宋玄机顶着一张清冷出尘的美人脸淡定说出「偷吃」二字,贺兰熹不知为何第一反应不是「他好漂亮」,而是「他真可爱」。 ——明明宋玄机的外貌和「可爱」两个字一点边都沾不上。 「这么说,你仙舍里一定藏着点心了?」贺兰熹欢喜地四处张望,「在哪呢?」 宋玄机:「灵囊。」 贺兰熹:「我也要吃!」 于是,当少年们开始尝试第二件法器的时候,每个人的嘴里都多了一颗柔软香甜的杏酥糖。 第二个来自合欢道院的法器名叫【最真实的春宫图】。看完使用手册后,贺兰熹沉默许久,问:「这名字到底谁取的?」 别的法器都是叫什么【流绪微梦】【风月宝匣】和【审判律】,这个也太简单粗暴了吧!谁干的?! 宋玄机问他:「那真实吗?」 贺兰熹一哽:「……真实。」 【最真实的春宫图】乍一看和普通春宫图没什么两样,但只要给它用一个显形术,图中之人便能以灵体的形式亲至眼前,活灵活现地上演一出风月大戏。 贺兰熹如坐针毡地看着宋玄机打开【最真实的春宫图】,数次欲言又止。 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可不安的,这种事情他又不是没和宋玄机真正做过。看一场活春宫而已,他完全不需要慌。 更何况,如果宋玄机猜对了,他当真是「万物嫌弃」的体质,【最真实的春宫图】也不会生效。 贺兰熹自以为做好了准备,可当宋玄机准备施法的时候,他还是脱口而出:「等一下!」 宋玄机动作一顿。 贺兰熹:「这里可是无情道院的仙舍,我们在这里玩春宫图,会不会不太好?」 宋玄机:「要去合欢道院么。」 但在陌生的地方干坏事好像只会让人更加忐忑不安,在宋玄机的仙舍至少能保证不会有人发现——因为无情道院根本就没有人谢谢。 「不用了,」贺兰熹一狠心,咬碎嘴里的杏酥糖:「就在这里。」 施展完显形术,宋玄机没有继续站着,而是召了把椅子过来,和贺兰熹并排坐下。贺兰熹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僵硬地置于膝盖上。 只见一声软绵暧昧的轻笑之音在宋玄机仙舍响起,春宫图散发出一道道绯红色的光束,光束在逐渐清晰的低语调笑声中化成了两个风流公子的形象。 此二人容貌均是不俗,只穿着贴身的轻衫薄衣,腰带松松垮垮地繫着,露出大片的胸膛及笔直修长的双腿。 耳鬓厮磨,四肢纠缠,旖旎缱绻。 一时之间,贺兰熹和宋玄机均没有吭声。两人维持着无情道人清心寡欲的坐姿,看着那两位公子一人低头,一个抬头,双唇缓缓贴在了一起。 贺兰熹大脑轰地一下,宛若第一次见到修仙之人的平头小百姓,内心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亲了……真的亲了!! 原来这就是两个男人的亲嘴方式……这是亲嘴吧?! 你别说,还挺唯美的。 看到面前的两人亲出了类似水流般的声音,贺兰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宋玄机:「?」 贺兰熹:「为什么是两个男人!绯月真君是故意的吗?」 宋玄机:「因为此处均是男修。」 贺兰熹:「……哦。」 宋玄机的回答有理有据,叫人无法反驳。鑑于太华宗男女分修,合欢道院多断袖,春宫图是两个男人多正常。 半晌,那两位公子似乎亲得差不多了,开始进行下一步。 【最真实的春宫图】,图如其名,真实到身临其境的地步。贺兰熹亲眼看到其中一人双手抓着另一人双腿的脚踝,然后…… 「够了够了!【最真实的春宫图】起作用了!」贺兰熹不敢看下去,更不敢看宋玄机,双手捂着发烫的眼睛道:「这说明我不是『万物嫌弃』的体质!我不是!」 宋玄机:「嗯。」 第78页 贺兰熹看不见画面,却能听见声音。 要是在以前,他或许会认为那只是普通的水流碰撞之声。可现在他是有经验的人,他自然知道那些声音意味着什么:「宋浔你快别『嗯』了,赶紧把【最真实的春宫图】关了!」 宋玄机:「好。」 直到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全部消失,贺兰熹才敢把手从眼睛上放下来。 宋玄机瞥了他一眼,淡道:「你的脸很红。」 贺兰熹害羞又倔强:「我知道,不用你说。」 他的脸都快烫熟了,怎么可能不红。反观宋玄机,竟然还是一副无心风月的禁慾模样,好像他们刚刚一起看的不是最真实的春宫图,而是《九州史》。 宋玄机泰然自若地拿起笔,正要在手册上【最真实的春宫图】后面打一个勾,忽然道:「不对。」 贺兰熹给自己勐灌了一口凉茶:「哪里不对了?」 「【最真实的春宫图】是合欢道院最低级的法器之一,」宋玄机解释道,「所谓『不知者无畏』,它没有自主意识,自然无法辨别你的特殊体质。此次检验不能作数。」 贺兰熹差点被刚喝下去的凉茶呛死:「咳咳咳——你怎么不早说!」 宋玄机:「我才发现。」 贺兰熹瞪着宋玄机:「宋浔你是不是故意的?」 宋玄机:「不是。」 贺兰熹:「太华宗一共十二道院,你为什么只找绯月真君借法器,不找别人?」 宋玄机:「因为他是我叔父,找他方便。」 贺兰熹只知道宋玄机和绯月真君同出自姑苏宋家,他没想到两人的关系这么亲近:「哦?!果真吗?」 宋玄机似乎有些无语:「果真。」 贺兰熹不放心地打量着宋玄机的表情——一副云淡风轻说实话的表情。 宋玄机的确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他也不想再错怪宋玄机一次。 「好吧好吧,我信你。」贺兰熹又多喝了几口凉茶,身上的热度总算消退了一些:「接下来怎么办?」 宋玄机:「继续。」 贺兰熹郁闷地说:「那能不能拜託你试点靠谱正经的法器啊。」 宋玄机不置可否,视线从剩下的法器中一一扫过,而后将中低级的法器排除到一边,只留下高级法器:「过来,自己选。」 贺兰熹:「为什么?」 宋玄机凉凉道:「免得我再被你怀疑居心叵测。」 一股愧疚涌上心头,贺兰熹心虚道:「我没有怀疑你居心叵测。我只是怕再乱用法器我会……」 宋玄机挑眉:「会?」 贺兰熹很不好意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会硬。」 宋玄机:「。」 第38章 第38章 对无情道弟子而言, 「会硬」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这是他情慾未断,道心不定的表现。 贺兰熹因为自己身体的反应深感羞愧。但他转念一想, 连宋玄机这般无情道的天选之人都能硬,他偶尔硬一硬应该对学业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吧。 宋玄机没有就他会硬一事做出回应,贺兰熹以为这个叫人窘迫的话题已经过去了,便开始着手为自己挑选法器。 挑到一半,他冷不丁听见宋玄机问:「几分。」 贺兰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宋玄机:「几分硬。」 贺兰熹:「。」 宋玄机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毛病, 这辈子还能不能改, 能不能改! 宋玄机好像以为他没听懂, 特意补充了一句长句:「倘若当日在【风月宝匣】内, 算你有十分硬,那么方才看春宫图时,你有几分。」 宋玄机的问题已经够离谱了,更离谱的是, 他居然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大概一、一两分吧。」 宋玄机「哦」了一声, 不再言语。贺兰熹见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莫名有些不平衡, 忍不住问:「你呢?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玄机:「嗯。」 贺兰熹:「真的假的啊,那我有点不理解你了。」 他可以证明, 宋玄机是可以有反应的。刚才的春宫图那般香艷诱人,宋玄机难道真的能全程心如止水? 宋玄机:「我更不理解你为何会对着两个陌生人有所反应。」 贺兰熹无言以对,干脆破罐子破摔:「因为我道心不如你,行了吧?不过你也很可疑啊,干嘛突然问我有『几分硬』这种奇怪的问题。」 宋玄机:「今日的长句任务尚未完成, 我用之充数。」 「……」贺兰熹感觉自己再和宋玄机多说一句话就要原地发疯。他闭了闭眼,深深吐出胸口的浊气, 一脸麻木道:「原是我不该问。」 说完这几个字,贺兰熹牢牢闭上了嘴,同时暗暗下定决心他再主动和宋玄机说话他就是无情道的狗。 只要宋玄机足够了解他的本性,就应该知道如果他半天没说话,那不是在学习就是在闹脾气。 贺兰熹神色冷淡地坐在椅子上,等了好半天才等到宋玄机先开口问他:「选好了么。」 ……所以他脸色摆了这么久宋玄机却以为他在思考选哪个法器吗?! 贺兰熹一阵窒息,冷冷道:「我不要选。」 宋玄机不解:「为何。」 贺兰熹委屈又强势地拍案而起:「宋浔你要是觉得和我说长句依旧只是任务的话,那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和我说了,我不要了!任务取消,取消!」 第79页 宋玄机看着他,眉间微蹙:「你在生气?」 贺兰熹本来只是有一点点生气,被宋玄机这么一问,生气中又平添了几分难过,眼眶都无法自控地微微泛起了红:「你根本就不喜欢和我说话,以前都是因为我要求,你才不得不说的……」 也不知是不是出现了错觉,贺兰熹竟然在宋玄机身上隐约看到了「手足无措」四字。宋玄机静默许久,道:「不是。」 你看你看,连安慰都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贺兰熹气不打一处来,想要上演一出拂袖而去,摔门很响的戏码。可他才走了两步,宋玄机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贺兰熹。」 宋玄机多以字称唿他,甚少叫他的名字。贺兰熹突然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脾气闹得太过分了,毕竟宋玄机也没做错什么。他不情不愿地补充了一句:「我先回自己仙舍了,明日我也不和你一起去迷津渡了,但我还是会和你坐一起的。」 宋玄机:「你……」 宋玄机话未说完,贺兰熹霍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快速的「咻咻」声。他下意识地转身,看到几道如同蚕丝一般晶莹丝滑的丝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他的腰,而后将他勐地一拉—— 贺兰熹措手不及,受力踉踉跄跄地向前一扑,来不及拔出载星月斩断丝线,一头撞进了宋玄机怀里。 宋玄机扶着他站稳,问:「还好么。」 贺兰熹注意到宋玄机的腰间也缠着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丝线。丝线将他们牢牢地绑在一起,长度只有一条手臂那么长,一旦他们之前的距离超过这个长度,便会被丝线硬生生拽回去。 贺兰熹惊讶不已,差点都忘了自己在闹脾气:「这是什么?!」 宋玄机扫了眼桌案上的法器使用说明册:「【春情茧】,合欢道低级法器之一。」 贺兰熹:「它有什么用途?触发条件是什么?」 宋玄机:「不懂。」 贺兰熹狐疑道:「你不懂?太华宗内除了《丹药学》相关还有你不懂的东西?」 宋玄机面不改色:「很多。比如我不懂你刚刚为什么要生气,我从来没有不喜欢和你说话。」 贺兰熹蓦地一怔,腰上登时被丝线缠得更紧。 宋玄机你就不能好好解释吗,非得在紧要关头说这种让人分心的话! 两人没时间多说,丝线在短时间内大量繁殖增多,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型春蚕正以他们二人为中心,疯狂地吐丝织茧。 不一会儿,贺兰熹脚下不再是地面,头顶也不再是天花板,目之所及一片茫茫的白色。 【春情茧】彻底织就,将他和宋玄机二人困在了一方狭小到站都站不起来的密闭空间里。 整个空间满打满算和一张床的大小差不多,好在并不会让人有窒息之感,身下的蚕茧也像床铺一般柔软舒适。 贺兰熹和宋玄机一人坐在情茧的一头,面面相觑,腰间相连。 贺兰熹:「我们会死吗?」 宋玄机:「此物无害。」 贺兰熹:「怎么出去?」 宋玄机:「强行突破即可,但这毕竟是绯月真君的法器。」 强行突破意味着【春情茧】也要被毁,他们可不能弄坏一院院长的法器。 贺兰熹没好气道:「知道了,那我们一起等死吧。」 宋玄机沉吟片刻,说:「低级法器大多有时效之限,最多不过三个时辰。」 贺兰熹:「承您吉言。」 宋玄机顿了顿,似有一丝犹豫:「还在生气?」 贺兰熹盘腿坐着,双臂一抱,脑袋一扭,不给宋玄机正眼。 宋玄机:「……」 贺兰熹用余光偷偷观察着宋玄机的反应。只见他那位美人道友端正地跪坐着,垂着纤长的睫毛,脸上宛若一块未经雕饰的美玉,找不出一丝一毫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完全不像是会哄人的样子。 贺兰熹在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气。 罢了罢了,总归是屁大点事,哪里值得他和宋玄机生气。 既然宋玄机说他从来没有不喜欢和他说话,那他还是快点和宋玄机和好吧! 贺兰熹正要开口,宋玄机却先他一步有了动作:「贺兰熹。」 贺兰熹循声看去。 宋玄机抬起手,轻轻地取下了发间的流苏金簪,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想玩吗?」 贺兰熹蓦地睁大眼睛,深色的瞳孔映照着金簪不断晃动的残影。 宋玄机在贺兰熹的脸上看到答案,将流苏金簪递了过去:「给你玩。」 贺兰熹低头看着静静躺在宋玄机掌心中的金簪,问:「你是认真的吗?」 宋玄机点头:「嗯,别气了。」 贺兰熹的喉结情不自禁地滚了一滚,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在宋玄机掌心,终于握住了那枚他肖想了许久的金簪流苏。 它和它的主人一样,光华璀璨却又冰冷锐利。可一旦将它握在了手心,你会发现它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冷。只要握紧一点,再握久一点,它就会如你所愿的发热发烫。 贺兰熹双眸亮如晨星,兴奋地问:「宋浔宋浔,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玩这个?」 宋玄机淡道:「你既然知道我的生辰嗜好,我为何会不知你对它感兴趣。」 贺兰熹笑了起来:「那我能给它取名字吗?」 宋玄机:「随你。」 贺兰熹像一只新得了玩具的小灵兽,对着宋玄机的髮簪爱不释手。 第80页 因为宋玄机素来举止从容,他都没见过金簪剧烈晃动的样子。 于是,贺兰熹以不同的手速将流苏金簪晃了好多遍,这样还觉得不够,又要宋玄机把金簪戴回去,他想看金簪在宋玄机脸庞两侧晃。 宋玄机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不。」 贺兰熹失望地「啊」了一声:「为什么?」 宋玄机:「此次若应了你,下次便不知该拿什么哄你了。」 「那我以后不和你闹脾气了便是。」在狭小密闭的情茧里,贺兰熹只能手脚并用地爬进宋玄机怀里:「戴嘛戴嘛,宋浔,你戴着晃给我看……」 贺兰熹努力直起身体,试图将髮簪插回宋玄机发间,不料却被对方反手扶腰,轻轻松松按了下来。 贺兰熹顺着这个姿势乖乖躺下,脑袋刚好枕在宋玄机的腿上。 「离破茧的时辰尚早。」宋玄机垂眸看着他,「睡一觉罢。」 贺兰熹自下而上地和宋玄机对视,眼帘一眨:「我还没玩累,我睡不着。」 宋玄机:「我背《九州史》。」 「……你千万别。」贺兰熹在宋玄机怀里翻了个身,将流苏髮簪顺手插在了自己发间。他趴在宋玄机腿上,道:「宋浔,你来教我怎么吵架好了。为什么我总是说不过你呢?你有没有什么秘诀呀?」 宋玄机:「。」 …… 日落西斜,天色渐晚。【春情茧】无声无息地吐出情丝,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将少年们青涩悸动的秘密天地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第39章 第39章 次日清晨, 贺兰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醒得比宋玄机早。 【春情茧】在他熟睡的时候已然自动破解,他现在正和宋玄机一起,躺在太华宗统一标配的床上。 仙舍的床原本只供一人使用, 如今一下躺了两人自然会显得拥挤狭窄。或许正因如此,宋玄机才没有端正平躺,而是和他一样侧睡着。两人在床上面对面,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清浅的唿吸。 一睁眼就能欣赏道友的睡颜,贺兰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若不是祝如霜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感觉他能看到大中午。 祝如霜:「时雨, 你在哪呢?!」 贺兰熹瞧见使用中的传音符, 不想吵醒宋玄机,连忙用一只手帮宋玄机捂住了耳朵:「我在仙舍啊。」 祝如霜:「你在谁的仙舍?」 贺兰熹:「就……仙舍。」 祝如霜:「我方才去你仙舍找你,你似乎并不在。」 贺兰熹心虚得不行:「啊,这个……你有什么事吗?」 祝如霜:「你说什么事?第一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你和宋玄机今天是不打算来上课了吗?」 贺兰熹倏地一愣, 看向窗外的天色,果然比他平时起床迟了不少。 「我我我马上就去, 你帮我和宋玄机占两个位置!」贺兰熹匆匆说完,正要叫宋玄机起床, 低头一看,宋玄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被他捂着一只耳朵,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我们要迟到了!」贺兰熹睡在床的里面,手忙脚乱地从宋玄机身上翻身下床:「今天第一堂可是无咎真君的课, 快快快!」 无咎真君,姓名孟北骁, 混天道院院长,也就是长孙策那傢伙的亲师尊。 无咎真君是出了名的护短,他有多把混天道弟子当宝,就有多把其他道弟子当草——尤其是无情道弟子。 无咎真君对自己是江院长手下败将一事耿耿于怀,对无情道三美总会格外「照顾」一些,美名其曰是在严格要求。贺兰熹在谁的课上迟到都不想在他的课上迟到。 宋玄机从容起身,见贺兰熹随便收拾了一下就要冲出门,问:「你很想全宗都知道昨夜我们是一起睡的么。」 贺兰熹莫名其妙:「你想吗?」 宋玄机道:「我都可。但你若不想,便把髮簪取下。」 贺兰熹往头髮上一摸,原来宋玄机的髮簪还戴在他身上。 两人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紧赶慢赶地赶到迷津渡,却依旧没有逃过迟到的命运。 人高马大的无咎真君守在讲堂门口,远远瞧见两人,大喝一声:「都给本座站住!」 被逮个正着的贺兰熹哭笑不得。这是他入太华宗后第一次迟到,居然还能有宋玄机陪着一起。不得不说,有点好笑。 贺兰熹和宋玄机并排站在讲堂门口。无咎真君颇为新奇地瞧着两人:「你们以前可是从来不会迟到的,今日是怎么回事?小贺,你来说。」 宋玄机:「他不姓贺。」 无咎真君一脸诧异:「那他姓什么,是本座记错了?」 贺兰熹则一脸诚恳:「您没记错,是我姓错了。」 宋玄机:「。」 他感激宋玄机帮他纠正错误,可惜现下并非和无咎真君抬槓的好时机。贺兰熹绞尽脑汁,试图找出一个可以让他和宋玄机免受责罚的解释。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贺兰熹道:「我们睡过头了。」 宋玄机看向他:「?」 贺兰熹:「。」那你要我怎么解释,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睡过头了啊! 无咎真君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能再说本座偏心了啊——贺兰熹宋浔二人无故迟到,就在这里站上半堂课再进去罢。」 全宗第一和第二的无情道在迷津渡被罚站,这足以成为轰动全宗的大消息。哪怕是在上课时间,这个消息依旧火速传遍全宗,引来各道各院的热烈讨论—— 第81页 合欢道:「两个人同时迟到?可疑,十分可疑,谁知道他们昨晚一起做了什么。」 太善道:「搞不懂你们合欢道,别总是拿你们那一套去揣测旁人好么。」 混天道:「无咎真君威武!」 律理道:「不论何人,迟到理应当罚,全宗第一第二亦然。」 万兽道:「也不知无咎真君会如何惩罚贺兰时雨和宋玄机。插一句嘴,现在我们道院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唯我道:「贺兰熹和宋浔被罚站了?关我屁事。」 逍遥道:「好多人啊!话说有人知道食肆中午有什么菜吃吗?」 …… 长孙策清早刚好没课,听到该「喜讯」后,二话不说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直奔迷津渡看热闹。 「天呢,这不是我们太华宗全宗第一和第二么。」长孙策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明知故问:「两天不见,你们怎么混成这样了?」 贺兰熹生无可恋地站着:「迟到了。」 长孙策:「迟到?你们昨夜干什么去了还能搞到一起迟到?」 宋玄机:「与你无关。」 长孙策:「看看看,急了急了,哈哈哈哈哈哈——」 长孙策笑到扶墙,把正在上课的亲师尊给笑了出来。 「何人在此喧譁?」无咎真君怒道,「你们两个无情道就是这么罚站的?今日晚上就给本座关禁闭去!」 贺兰熹毫不客气地「出卖」损友:「启禀真君,是长孙经略先和我们说话的!」 无咎真君和长孙策的表情同时僵住。 「真君,」宋玄机淡声补充,「迷津渡禁止放声狂笑。」 无咎真君再怎么想护短也不能当着学生的面偏心,除非他想被其他院长群殴。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经略,你晚上也和他们一起关禁闭吧。」 长孙策:「。」 傍晚,无咎真君对贺兰熹,宋玄机及长孙策的处罚结果下来了。万兽道院弟子愿望成真,他们三人被派去后海,给忙不过来的万兽道弟子打下手。 任务共有两种形式,其一,清理灵兽们进食后在海边山丘上留下的残渣,可以用术法;其二,照顾一些刚出生不久,暂时离不了人的灵兽宝宝。 夜里,两白一黑三名少年站在山丘上吹着海风,长孙策对任务的分配提出了严肃的抗议:「凭什么只有我要去清理残渣?」 贺兰熹:「第一,要不是你犯傻,我们三人何至于此;第二,要不我们打一架?」 于是,长孙策的抗议到此为止,默默转身走进了山丘。 贺兰熹轻身一跃,和宋玄机一同落在了沙滩上。 在太华十二道院中,无情道院虽然占地最大,但如果算上这片后海,万兽道院可就比无情道院大得多了。 海浪阵阵拍打在沙滩上,带来大海独有的咸腥之味。沙子如丝如棉,柔软细腻,是灵龟们产蛋的绝佳之地。 万兽道院的弟子对待各类灵兽可谓是视如己出,以至于灵龟们过于信赖他们,只管产蛋不管孵蛋。现在好了,一堆的灵兽忙着生小宝宝,万兽道们忙不过来,只好「压榨」其他道院的弟子前来相助。 听说,万兽道还和太善道结成了临时盟友。太善道帮万兽道带崽,顺便还能完成自己道院【日行一善】的功课——这也是为什么贺兰熹会在沙滩上看到上官慎的原因。 上官慎最近是万兽道后海的常客,对照顾灵龟蛋一事得心应手。他毫无保留地向贺兰熹和宋玄机传授了自己的经验:「这几个灵龟蛋不日便要破壳,这几日正是关键的时候。入夜后,寒风侵肌,对灵龟蛋的生长不利。你们二人需要做的,便是看护好灵龟蛋,使其免于风寒;必要时,可用灵力为它们催热保暖。」 相比清理食物残渣,这活简直不要太轻松。贺兰熹,宋玄机和上官慎一人领了两个蛋,在海滩上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排排坐下,开始「孵蛋」。 灵龟蛋圆润可爱,表面上覆盖着海滩上的细沙。贺兰熹小心地将它们捧在掌心,仿佛能感觉到蛋壳里不停脉动的小小生命。 寒风吹来,他按照上官慎的说法,对着灵龟蛋缓缓释放灵力。在灵力的微光中,灵龟蛋显得晶莹剔透,好似深海孕育而出的明珠。 贺兰熹欢喜得不行:「宋浔,孵蛋真好玩,我好喜欢孵蛋啊。」 随手将灵龟蛋放在怀里的宋玄机一直看着他,淡道:「看出来了。」 贺兰熹这才注意到宋玄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问:「你刚刚除了我还看了什么。」 宋玄机:「海。」 贺兰熹不满:「海有我孵海龟蛋好看吗?」 上官慎插嘴道:「我大概知道玄机在想什么,来万兽道院帮忙的这几日,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贺兰熹:「?不,你不知道。」 上官慎和宋玄机交情明明很一般,他都不知道宋玄机刚刚在想什么,上官慎怎么会知道。 上官慎:「《九州史》上曾记载,太华宗立宗之初,其内是没有海的。」 贺兰熹:「哦,不好意思,刚才失礼了,上官师兄请继续。」原来是《九州史》里的东西啊,那上官慎的确可以知道。 上官慎:「后来不知是何缘故,太华宗原万兽道院内突然多了一片后海。」 贺兰熹:「『原万兽道院』?」 上官慎点了点头:「后海来得蹊跷兇勐,将万兽道院尽数淹没。如今的万兽道院,也是后来新建的。」 第82页 贺兰熹:「所以呢?」 「所以,后海海底理应有一处万兽道院的遗蹟。」成熟稳重的师兄一手揣着一个灵龟蛋,目光沉沉地望着无迹的大海:「时雨,你觉得万兽道院的神像,会不会就藏在遗蹟之中?」 贺兰熹想了想,道:「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目前他们知道的几座神像,藏身之处并无规律可循。藏玉仙君的神像在合欢道院的秘境,这还算好理解,但崇尚「上善若水」的浮绪仙君的神像却在西洲沙漠,这又如何解释。 万兽道院的神像可能在海里,也可能在山中,甚至可能隐于凡间喧闹的集市。除了四大道院的院长,没人能给出答案。 上官慎沉声道:「我若是鬼十三,只要有可能,一定会下海确认一遭。」 贺兰熹懂了,也笑了:「上官师兄也和我们一样,想要化被动为主动,设计引鬼十三上钩么?」 上官慎微讶:「你们也正有此意吗?」 「实不相瞒,去阆风塔之前我们就想过这件事了。不过我们想的是混入【十三道院】,摸清鬼十三的底细再伺机而动。」贺兰熹耸了耸肩,「可惜长孙经略不愿意配合。」 上官慎不解:「此话怎讲?」 贺兰熹解释道:「想要混入【十三道院】,必要条件是深陷求而不得之事。但长孙经略觉得假装对祝云求而不得会影响他日后的娶妻大计;我本来想上演一出对【忘川三途】求而不得,没想到【北濯天权】又自己找上门来了,所以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上官慎大吃一惊:「什么叫『假装』?长孙经略不是本来就对祝如霜爱而不得吗?!我一直这么以为,大家不是都这么说的吗?不然他为何在西洲放言要抢祝如霜的亲,还说祝如霜是他长孙家的人?」 贺兰熹抬手挠了挠眼尾:「啊,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首先我要为长孙经略在此澄清一下,他的确说了『抢亲』二字,但『祝如霜是长孙家的人』这句话,纯属造谣,烦请周知。」 贺兰熹三人面朝大海侃侃而谈之时,长孙策把自己弄得满身大汗,总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他回到山头吹风,远远看到另外三人惬意地坐在海边孵蛋,心里头羡慕又嫉妒,暗暗期待赶紧来道巨浪把他们浇成落汤鸡,刚好他从白帷那听说贺兰熹和宋浔的避水符画得很一般。 长孙策正想像着那个美好的画面,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祝如霜的声音:「长孙经略。」 长孙策吓了一跳,转身之前连忙给自己施了一个净身术:「祝云?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本想着帮时雨和玄机干点活,好让他们早点回仙舍歇息。」祝如霜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兰熹和宋玄机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看这情况,上官师兄已是多余,我现在再去,似乎显得更多余了。」 「你如果觉得多余,就待在我这儿呗。」长孙策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我不觉得你多余。」 祝如霜看他一眼:「我不会帮你清理,你大可死心。」 长孙策直唿冤枉:「我没想让你帮我干活,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祝如霜淡道:「想成避嫌真君?」 长孙策:「。」 贺兰熹发现了祝如霜的到来,起身对两人的方向挥了好一顿手。祝如霜知道贺兰熹的用意,不由在月下莞尔一笑:「走吧,真君,时雨在叫我们过去。」 第40章 第40章 待事情做完后, 五人围坐在海滩上的篝火旁,聊了不少有关鬼十三及十二座神像所在地点的猜测。 《九州史》学得只比贺兰熹好那么一点的长孙策得知后海海底存在万兽道院的遗蹟后,积极撺掇大伙儿找个机会一起下海, 反正避水符他们都会用了,哪怕找不到万兽道院的神像,去玩一玩也是不错的。 「说到避水符,」上官慎扭头看向贺兰熹和宋玄机,「听说你们的避水符画的很烂?」 贺兰熹:「?」 为什么连大他们一届的师兄都知道这件事?! 是谁?究竟是谁在大肆宣扬此事! 「我和宋浔的避水符哪里就烂了, 明明好用的不行。」贺兰熹被激起了奇怪的胜负欲, 打开灵囊埋头一顿乱掏:「不信我用给你们看。」 坐在贺兰熹身边的宋玄机往灵囊内看了眼, 轻轻挑了挑眉, 还没来得及评价,贺兰熹似有所感,先发制人:「閇,我灵囊不乱。」 灵囊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贺兰熹先是掏出了一堆最常用的传音符, 然后是书本和笔墨纸砚, 接着是北濯天权和一朵不知名的蓝色小野花…… 上官慎看着贺兰熹将北濯天权随手放在沙滩上,不由地「嘶」了一声。换成是他有幸成为北濯天权的剑主, 恐怕只会恨不得日日把这把传世名剑供起来。 贺兰熹艰难地找到了一张避水符,正要向兄弟们展示, 忽然凭空嗅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夜色深沉,后海静谧而深邃。海天之间,只有沙滩上的篝火是亮着的,五人迥异的面孔映照在火光中,贺兰熹只在宋玄机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警惕。 祝如霜注意到他们的异样, 问:「怎么了?」 贺兰熹很难形容他的感觉,只能紧绷着心神, 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那个东西藏匿在夜色中,散发出带着威压的沉重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第83页 「我好像也感觉到了。」长孙策低声道,「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在阆风塔……」 宋玄机长睫蓦地一动 :「——剑。」 剑? 众人的视线立时汇聚在北濯天权上。 这把曾属于浣尘真君的神剑一动不动地躺在沙滩上,看似死气沉沉毫无生机,释放出的剑压却让祝如霜脸色苍白,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它想做什么,」上官慎嗓音中带着敬畏,「时雨?」 贺兰熹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北濯天权被他带回太华宗后一直「沉睡」着,为什么会突然自己有了反应? 威压积累到极致,北濯天权的剑身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耀眼的白光,一瞬之间将夜色尽数驱赶。 长孙策,祝如霜和上官慎均被白光刺得闭上了双目,贺兰熹却看见在北濯天权白璧无瑕的剑身上,一个「沈」字于白光中若隐若现。 ……沈?沈吟?浣尘真君? 不等贺兰熹细想,北濯天权猝不及防地「站」了起来,一剑窜出,爆闪般的速度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空气里甚至留不住它的残影。 贺兰熹愕然之余,隐约记得北濯天权窜出的方向,似乎是朝着—— 「祝云!」 贺兰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召载星月出鞘,试图像以前一样以剑画阵,在祝如霜身上投下保护的结界。但北濯天权实在太快了,快到连他都失了把握。他只知道,以北濯天权甦醒时的威力和神性,只需轻轻一剑,祝如霜必定性命难保! 贺兰熹的心跳在这一刻好似静止了一般,他仿佛失去了听觉,眼前是一幅无声的,缓缓而逝的画面。 他看到祝如霜锁骨上亮起了一朵血色彼岸花的轮廓,他看到上官慎脸上惊恐的表情,也看到了及时挡在了祝如霜面前的忘川三途和睹青天。 祝如霜身上的彼岸印烙得太深、太久,哪怕在风月宝匣中自己和自己双修,也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并无法根除。 这便是鬼十三宁愿冒着污染神像失败的风险,也要引他去阆风塔六层的目的吗。 鬼十三知道他能拿到北濯天权。鬼十三想利用北濯天权,要祝如霜的命? ——好生气。 意识到自己开始生气的贺兰熹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看着那把即将和忘川三途相撞的剑,眼神仿如在看一只不听主人的话,偷跑出去干坏事的灵兽。 贺兰熹镇定道:「滚回来。」 北濯天权倏地静止,剑身上大盛的光芒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字亦随之退去。 和当日在阆风塔一样,北濯天权像一只被暴雨浇灭的长烛,陡然熄灭后掉在了祝如霜脚边。 但这还不够,因为他主人的命令是「滚回来」。 于是,北濯天权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在沙滩上留下一条游蛇般的痕迹,颤颤巍巍地回到了主人身边。随后,忘川三途也被自己的主人收了回去,只剩下化成坚盾的睹青天依旧守在祝如霜身边。 而现在的祝如霜还无法近距离同时直面两把神剑的威压。他低下头,茫然地看了眼自己锁骨的位置,而后再也支撑不住地闭上眼,缓缓倒了下去。 长孙策:「——祝云!」 长孙策及时赶到祝如霜身边,将失去意识的祝如霜抱入怀中。其余三人围了过来,上官慎瞧见从祝如霜嘴角溢出的鲜血,紧张地问:「如霜没事吧?」 「剑气所震,」宋玄机道,「无碍。」 贺兰熹对祝如霜的伤情也是这么判断的,可听宋玄机这么一说,他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上官慎脸色稍缓:「好端端的,北濯天权为何会突然攻击如霜?」 贺兰熹语气平静:「因为浣尘真君曾对北濯天权下过死令——如遇彼岸,必诛之。」 上官慎奇道:「你怎么知道?」 贺兰熹道:「猜的。但我能感觉到,我没猜错。」 上官慎望着贺兰熹,只觉得这个小师弟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倒是很像以前他没有使用辣椒水的时候。除了贺兰熹,长孙策也不似往常般话多,竟然好半天都没和他们说上一句话。 祝如霜不像长孙策有着善万武的体质,北濯天权瞬间爆发出的剑压少说能让他昏迷一夜。贺兰熹和宋玄机将他带回无情道院,让他在自己仙舍好好修养。 贺兰熹守在祝如霜床前,看着好友昏睡中的脸,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北濯天权直冲祝如霜的一幕。 忘川三途和睹青天未必能抵挡住北濯天权的全部攻势,若那时他没有立刻冷静下来向北濯天权下达命令,现在躺在他眼前的,恐怕就是祝如霜的尸体了。 贺兰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对身旁的宋玄机道:「我们出去吧。」 两人一同离开祝如霜的仙舍。宋玄机等了片刻,见贺兰熹似乎没有别的话要说,便道:「那么,明日见。」 贺兰熹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看着宋玄机,眼圈有一点点泛红。 宋玄机:「难过?」 贺兰熹:「这你还要问?!」 宋玄机想了想,抬起一只手:「过来。」 贺兰熹往后退了一步,不让宋玄机碰自己的脑袋:「不要摸头。」 宋玄机动作一顿,又道:「玩金簪?」 贺兰熹依旧是摇头:「不玩,现在不玩。」 宋玄机沉默下来,已然束手无策。眼见贺兰熹的眼圈越来越红,他不得不尝试性地问:「双修么。」 第84页 贺兰熹「呜」地一声,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我服了,你怎么能从摸头玩金簪直接跳到双修啊——是抱!我要抱!」 宋玄机似有一分困惑。在他的认知中,摸头和金簪可以安慰人,但抱……? 他抱过贺兰熹多次,尚不知抱也有安慰的效果,可他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贺兰熹也不指望宋玄机会主动上前抱他。说实话,宋玄机没在最开始想摸头的时候说一声「头来」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正要向面前的美人投怀送抱,不料美人却率先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轻轻带进了怀里。 他的身高和宋玄机有一定差距,被宋玄机这么抱着,他的下巴刚好抵在宋玄机的肩膀上。宋玄机无师自通地将手放在了他背上,告诉他:「此事与你无关。」 贺兰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吧嗒嗒地掉在宋玄机肩上,自责又愧疚地说:「怎么和我无关?北濯天权是我带回来的,它名义上就是我的剑!如、如果祝云死在了北濯天权剑下,那就是等同于我杀了他!宋浔,我好后怕……」 宋玄机:「别怕。」 贺兰熹:「我不,我就要怕!」 宋玄机:「……这么固执?」 贺兰熹一通胡言乱语,发泄情绪:「对,我就是这么固执的人!和你双修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很固执的,你要是不接受当时就别和我双修啊,现在嫌我固执已经晚了!」 宋玄机:「?你没说。」 贺兰熹:「我知道!别管我,我在发疯!」 宋玄机不再言语,任由自己的校服被贺兰熹弄湿。 贺兰熹哭归哭,发疯归发疯,却也不忘下定决心:「我不能再让我的道友受到伤害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只等着鬼十三找上门。那些被鬼十三选中的学生,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部找出来!」 宋玄机:「还在发疯?」 贺兰熹:「没发了……」 「嗯,」宋玄机道,「那一起。」 祝如霜虽然没什么大碍,贺兰熹还是决定留在祝如霜的仙舍守一晚上,宋玄机也陪着他。 他和宋玄机讨论了不少混入十三道院的办法,主要是他说,宋玄机听,两个人再一起否决。 离天亮剩半个时辰的时候,仙舍外不期然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无情道三个活人都在这间仙舍里,敲门的难道是雪雪肚? 宋玄机打开门,只见长孙策站在仙舍门口,一副一夜未眠的模样,一看到他们就噼头盖脸地丢来一句话:「上次你们说的那个让我假装对祝云求而不得的计划,我同意了。」 贺兰熹一愣,问:「你不怕你断袖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娶不到长孙夫人了?」 长孙策对自己的未来深感忧虑,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用娶不到媳妇保祝云的安危,不算太亏——不过万一,我说万一,要是日后真的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你们无情道三美必须给我负责。」 长孙策突然变得这么痛快,贺兰熹反而不太放心。他上下打量着长孙策,迟疑道:「你?一个人混入十三道院?我怕你被拐跑了。」 长孙策嗤笑一声:「鬼十三想要『拐跑』我,那恐怕要拿能超过浣尘真君成为三界第一来引诱我才行。」 贺兰熹看向宋玄机,语气笃定地说:「宋浔,长孙策一定会被鬼十三拐跑。」 长孙策:「閇!」 宋玄机:「他未必会是独身一人。」 贺兰熹:「可是白观宁说过,十三道院上课或聚会,都是在梦中的。」 宋玄机言简意赅:「共梦之法。」 贺兰熹:「……那好像和法相天地一样,是我们没学过的术法吧?」 宋玄机:「所以?」 贺兰熹:「所以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如果你真的被鬼十三召入梦中,我和宋浔会与你一同入梦。」 长孙策:「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你们好好看着祝云就行。」 贺兰熹:「行,那我问你,如果正式加入十三道院需要考试,每门课还需要拿到甲等以上的成绩,你怎么办?」 长孙策:「请务必跟我一同入梦。」 计划已经大致有了雏形,最后还剩下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 在神狐之居和阆风塔的时候,长孙策曾两次和他们一起阻止鬼十三污染神像,鬼十三凭什么相信长孙策会为了得到祝如霜不惜背叛自己的道院和道友呢? 一往情深,真的能演出来吗? 「应该可以吧。」长孙策不确定地说,「我明天问问白帷,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来着。」 贺兰熹不假思索:「你问他有什么用,他心里装的全是功课,你还不如问我。」 「白帷再怎么爱学习也是合欢道的弟子。」长孙策一脸嫌弃地打量着贺兰熹,「你一无情道懂什么?你懂个屁。」 第41章 第41章 贺兰熹预测长孙策会被白观宁用惯用的「不要打扰我学习」打发走, 白观宁一开始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后来听说了他们的计划,竟暂时把功课抛在一边, 临时帮长孙策抱了大半日的佛脚。 其余几人也不知道白观宁究竟向长孙策传授了什么一往情深的小妙招,总之长孙策安静了两日,似乎是想憋个大的。 这日,无情道三人有一堂《异兽论》的课要上。《异兽论》不比其他课程能在迷津渡授课,大部分时间都是由弟子前往万兽道院上课。 第85页 《异兽论》的课上, 贺兰熹和两个同院道友一组, 下海解决了两只在后海浅层兴风作浪, 专门偷吃灵龟蛋的水妖。 事实证明, 贺兰熹和宋玄机的避水符画得非常不错,至少能确保他们在水中的行动不受影响。 贺兰熹本以为只要其他弟子看到他和宋玄机的衣服没湿,贺兰时雨和宋玄机避水符画得烂的谣言便能不攻自破,不料上岸后, 压根没人关心他的衣服湿没湿,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位「不速之客」吸引了过去。 授课的万兽道长老看着某个在烈日下袒胸露/乳的短髮少年,怒道:「长孙经略, 你在这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还不快滚回去换回你混天道的校服!」 只见长孙策身着西洲本地的服饰,一大片蜜色的胸膛连着小腹暴露在荒天化日之下, 上头还覆着一层细密的水珠,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海水,勾勒出少年引以为傲的线条和纹理。 宋玄机:「。」 祝如霜:「?」 贺兰熹:「!」 难道,这便是白观宁的小妙招? 肤浅,实在是太肤浅了。不愧是合欢道的主意, 只停留在色相的引诱,如此简单粗暴。殊不知真正的「一往情深」从来不是看肌肉, 也不是看脸的。 贺兰熹思绪逐渐飘远。 ——说起来,宋玄机似乎和长孙策差不多一般的身高啊。 长孙策一身壮硕的肌肉固然赏心悦目,但他果然还是更欣赏身形修长,肤白貌美,强大又不失美感的少年。 可惜,当日在风月宝匣内,他因为太过害羞只看了一眼就帮宋玄机把衣服穿回去了。 当然,他不是在看宋玄机的脸和身体,他只是就事而论而已。 贺兰熹盯着长孙策的胸肌和腹肌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偷偷往宋玄机身上瞥了眼,不想却被宋玄机抓了个正着。 宋玄机:「看什么。」 贺兰熹一脸正直:「没什么。」 长孙策坐在海边的礁石上,面对长老的训斥,慢悠悠道:「我说长老啊,我又不是来上课的,怎么就不能穿自己的私服了?」 长老:「你不是来上课的,那你是来干嘛的?」 长孙策朝祝如霜看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和犹豫,旋即眼睛一闭,仰天长啸:「我来接祝云下课!」 贺兰熹被这一「啸」惊得不轻,嘴唇张大地看向祝如霜:「祝云,坚强一点。」 祝如霜不忍直视般地闭上了眼,喃喃自语:「……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个和长孙策交好的万兽道弟子带头起闹:「长孙经略,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的是姑娘吗?怎么,终于不装了?」 起闹的万兽道弟子姓萧,字问鹤,正是长孙策之前在贺兰熹面前提到过的,那个想和自己灵兽双修却惨然被拒,后来一天餵灵兽四顿,把灵兽餵得圆圆滚滚的好友。 长孙策懒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从前喜欢姑娘,现在喜欢祝云,不行?」 萧问鹤幸灾乐祸:「可人家修的无情道,你说行不行?」 长孙策反唇相讥:「修无情道怎么了?再怎么说,我喜欢无情道也比你觊觎自己的灵兽要好吧!」 长孙策此举彻底激怒了万兽道长老,当场就要把人拎到无咎真君面前讨要个说法。托他的福,其他弟子得以提前下课。长孙策的「壮举」也成为了众人继「贺兰时雨和宋玄机一起罚站」后新的谈资。 祝如霜有些担心长孙策会因此受到重罚,想去混天道院探一探情况。贺兰熹拦下他,劝道:「长孙策演的是一出【求而不得】。如果你给他回应,那不就成两情相悦了?切记,你不能搭理长孙策,也不能主动和他说话。」 祝如霜踌躇道:「可是……」 贺兰熹:「你如果实在担心,我帮你去打听情况。」 祝如霜稍微松了口气,浅浅一笑:「如此,有劳时雨了。」 贺兰熹顿了顿,又着重补充了一句:「更不能对长孙策笑。」 祝如霜:「……可我前不久才刚对他笑完。」 贺兰熹默认宋玄机会陪自己一起去,转头一看,宋玄机却已经没了人影。再一看,宋玄机居然没有等他,已然走到他前面了。 贺兰熹匆匆和祝如霜告别,努力追上宋玄机的步伐:「宋浔,你怎么不等我?」 宋玄机目视前方,淡道:「看到你多瞧了长孙策两眼,便不是很想等你。」 贺兰熹怔了一下,隐约觉得这话不太对劲,但宋玄机的语气太正常太平静了,反而显得他是在多想。 或许,这又是宋玄机为了完成长句任务随口说的句子? 贺兰熹耐心地解释道:「我看他,是因为他确实很强壮。」贺兰熹跟在宋玄机身边,抬起双手在胸口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你不觉得吗?」 宋玄机虽然话少,倒是对他的话句句有回应:「嗯。」 贺兰熹笑了起来:「对吧,还怪有男子气概的。可惜,我怎么晒都晒不成他那般的肤色。」 宋玄机:「。」 贺兰熹感嘆完长孙策的好身材,才和宋玄机说起正事:「对了,我们去混天道院给长孙策求求情吧。」 宋玄机:「你一人去即可。」 贺兰熹「啊」了一声,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宋玄机的胳膊:「可是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去。」 宋玄机语调冷淡:「不去。」 第86页 贺兰熹不由地蹙起了眉:「你是有别的事吗?」 宋玄机:「无。」 贺兰熹不想走了,抓住宋玄机的手也松开了,低声道:「……你都从来没有接过我下课。」 宋玄机停住步伐,朝他回望而来。 贺兰熹垂着眼睛,控诉道:「连长孙策都知道接祝云下课,你怎么就不知道呢?不接我下课就算了,你连陪我去一趟混天道院干正事都不肯。」 宋玄机沉默良久,道:「贺兰熹,你讲点道理。我没接过你下课,不是因为我们的课都是一起上的吗?」 眼看自己倒打一耙的「诡计」被戳穿,贺兰熹依旧嘴硬着:「那如果我们不是一起上课,你会特意来接我下课吗?」 宋玄机看着他,不答反问:「重要么。」 贺兰熹:「什么?」 宋玄机:「我会不会接你下课——这个问题,于你而言,重要吗。」 不知为何,被宋玄机这么冷不丁地一问,贺兰熹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重要吗?应该不重要吧,他不过随口一问而已。 可是好奇怪,他为什么会有一种这个问题很重要的错觉呢? 贺兰熹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不、不重要……吧。」 宋玄机得到他的回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轻轻转了转左手上的流绪微梦:「不重要的问题,便没有问的必要。」 贺兰熹莫名有些失落:「知道了,我以后不问就是了。」 宋玄机注视他良久,双肩忽然轻轻一沉:「走罢。」 贺兰熹一头雾水,没反应过来:「走去哪里?」 「去混天道院,看长孙策。」宋玄机道,「你不是想看么。」 贺兰熹下意识地辩解:「我没有想看,我是帮祝云看的。」 宋玄机不置可否。 两人来到混天道院,没有见到无咎真君,倒是见到了早就和长孙策串通好的上官慎。 上官慎提前守在混天道院门口,以担心无咎真君偏袒爱徒为由,从长老那里揽下了教导长孙策的任务。 长孙策自以为能逃过一劫,没想到上官慎居然一口一个「不管怎么样你确实违反了宗规,抱歉我不能徇私」,真的把他送进了暗无天日的惩戒室,还要他在里面待上整整一个晚上。 长孙策一顿骂骂咧咧,好在他并非是独自受罚。贺兰熹和宋玄机来到惩戒室,在他身上施展共梦之法。 贺兰熹在长孙策身上临时划出了两个用于存放他和宋玄机灵识的地方。灵识一旦注入,他们便能以灵体的形式在长孙策的梦境中自由穿梭,见长孙策之所见,听长孙策之所闻。 长孙策看着手臂上多出来的两个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忍住了没有把「真丑」二字说出口:「现在我接祝云下课的事情已经传遍全宗了吧,鬼十三真的会在梦里找上我吗?」 「哪有这么简单。」贺兰熹对自己的「大作」甚是满意,怎么看怎么喜欢,又在标记上多添了几笔:「你今天才是个开始,想要鬼十三相信你,恐怕我们还要再费一些功夫。」 第42章 第42章 长孙策身体力行地向众人说明了接祝如霜下课只是他求而不得的开始。接下来一个月, 只算贺兰熹亲眼目睹的,长孙策对祝如霜的所做作为包括但不限于—— 在《阵法·中级》的课上,众弟子两两一组, 学习能够治癒外伤的【春风化雨阵】。 长孙策死活要和祝如霜一组。祝如霜坐在他的阵法中间,阵法里本该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纯净绿色,可长孙策一通施法勐如虎,可以疗伤的灵木一根没有,倒是一朵玫瑰花刷地从地上冒了出来。 祝如霜僵硬许久, 抬手按住眉心:「你能不能消停一点?」 长孙策得意地问:「喜欢吗?」 祝如霜:「……不。」 长孙策:「冒昧问一下, 你是在配合我演求而不得, 还是真不喜欢?」 祝如霜:「。」 祝如霜不喜欢花, 一旁的贺兰熹却喜欢死了。他扭头观望着策云二人的情况,话却是对宋玄机说的:「宋浔,你都没有送过我……」 贺兰熹话未说完,只听一阵「砰砰砰」的声音, 围绕着他的一根根灵木齐齐长出了新的枝丫, 一朵朵清新的小蓝花从枝丫顶端羞涩地探出花瓣,层层叠叠地将他簇拥了起来。 贺兰熹呆呆地坐在花丛中, 看着宋玄机一脸淡定地问自己:「想说什么?说。」 贺兰熹:「!!!」 好多好多小蓝花!祝如霜只有一朵花,他却有成百上千朵, 他都要看不过来了。 他还能说什么?他当然只能开心地「閇」了。 贺兰熹忙着把小蓝花一朵朵往灵囊里塞,授课长老走到他身后了都不知道。最后,这一堂课以长老气急败坏的怒吼「宋玄机你在做什么?凭你的能力,想必是故意的,给本座出去罚站」告终。 至于长孙策——因为一朵玫瑰花实在太不起眼, 长老又被宋玄机弄出来的小花园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长孙策有幸逃过了一劫。 让几人无奈的是, 这堂课结束后,策云二人的风流韵事没被众人添油加醋,有关宋玄机是否中邪的猜测却开始在太华宗内广为流传。 贺兰熹听说后气得在仙舍里转圈圈。 哦,长孙策送祝如霜花是求而不得,宋玄机送他花就成中邪了?凭什么啊。 第87页 长孙策害得宋玄机被罚后,并没有就此消停。数日后的一大清早,万兽道院的鸡都还没叫,离第一堂课尚有一个时辰,睡梦中的贺兰熹被仙舍外的交谈声吵醒了。 他认出那是策云二人的声音,故而不设防备,只穿着寝衣走了出去,靠着仙舍的门一边打哈欠一边看戏。 长孙策时刻牢记白观宁的「教诲」,即便在无情道院的冰天雪地也坚持穿袒胸露/乳西洲装。他手里捧着热腾腾的煎饼和豆腐脑,不由分说地往祝如霜怀里塞。 长孙策:「你就收下呗。我舍友说,他小时候喜欢自己的小表妹,每天早上都给人家送好吃的。」 祝如霜:「多谢,但我早就辟谷了。」 长孙策:「啧,你怎么能这么温柔地拒绝我呢?来,给为兄来个残忍的。」 祝如霜砰地一声把门摔在长孙策脸上:「滚。」 心满意足的长孙策转身要走,又被看热闹的贺兰熹叫住:「策哥,你的豆腐脑是甜的还是咸的。」 长孙策:「甜的,怎么啦?」 贺兰熹:「那我要买!」 亲兄弟明算帐,贺兰熹以一次代写功课的价格买下了豆腐脑,然后当着长孙策的面推开了宋玄机仙舍的门,穿着单薄的寝衣欢天喜地地往里面钻。 一番动作如此行云流水,把长孙策人都看傻了——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穿寝衣随便串门的程度了? 按理说,宋玄机肯定也被仙舍外的动静吵醒了,可贺兰熹进去的时候他依旧躺在床上,想来是在闭目养神。 贺兰熹毫不顾忌地上了宋玄机的床,摇着宋玄机端正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说:「宋浔宋浔,你醒了吗?我们一起吃甜食当早膳吧!」 宋玄机闭着眼,随手将身旁的少年揽了下来:「等。」 贺兰熹顺势隔着被子趴在了宋玄机身上:「等多久呀?」 宋玄机:「半个时辰。」 贺兰熹应了声「好」,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里。 于是,贺兰熹又陪自家道友多睡了半个时辰。睡完之后,两人又一起吃完了甜甜的豆腐花。 当然,长孙策最过分的一次,莫过于在藏书阁那次。 他把祝如霜逼至书架的角落,双手将人圈在自己怀中,低头作势要去亲人家。 祝如霜虽知长孙策在演戏,情急之下还是一巴掌扇在了长孙策脸上,把长孙策人都扇懵了。 祝如霜看着自己的掌心,愧疚又无奈:「抱歉。」 长孙策怔愣许久,勃然大怒:「——喂!」 眼看两人快打起来了,贺兰熹连忙跑来打圆场:「策哥,你也没必要这么拼命吧!你嘴上说说喜欢就够了,千万不能乱亲啊,亲嘴可是一件相当严肃的事情!」 「你懂什么,我自有我的节奏。」回过神来的长孙策摸着自己被扇红的脸颊,信心满满:「现在的我,正处于恼羞成怒,强取豪夺的阶段,已经离你们要的『深陷』二字不远了。等吧,今夜鬼十三必定召我入梦。」 贺兰熹对此表示怀疑。 自从贺兰熹和宋玄机在长孙策体内注入灵识后,两人隔三差五就要被迫与长孙策共梦。 两人已经先后观看了长孙策临近考试一窍不通的忐忑焦虑,突然考到全宗第一的欣喜若狂,以及无情道三美排队叫他大哥的感人画面…… 所以,当今夜再次被拉入长孙策梦境中时,贺兰熹早已习以为常。 他的意识以灵体的形式在梦境中围着宋玄机飘来飘去:「如果待会又见到了什么不雅的画面,劳烦你立刻帮我捂住眼睛。」 宋玄机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飘着:「没手。」 由于贺兰熹在长孙策手臂上画了两个倒挂的水滴形状,这就成为了他和宋玄机在梦境中的「身体」。 两个漂浮的小灵体,上圆下尖,虽然没有手,却有两只眼睛和一条线画成的嘴巴,足够让贺兰熹看出宋玄机的「面无表情」。 贺兰熹打量着四周,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们这是在迷津渡?长孙策不会又要做有关考试的梦吧!我可不想再帮他在梦里答题了!」 宋玄机:「稍安。」 贺兰熹:「勿躁。」 贺兰熹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飘着。不多时,梦境的主人便出现了。 做梦的人一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梦,长孙策亦然。过去的几场梦境中,贺兰熹每次都要费老大的劲让长孙策相信自己在做梦。 为了加深长孙策对做梦一事的印象,三人特意约定了一个暗号。暗号一经说出,长孙策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的事实。 贺兰熹和宋玄机跟在长孙策身后,飘进了一间讲堂。 讲堂里空无一人,不像在上课,也不像在考试。两个小灵体对视一眼,贺兰熹寥寥几笔画出的眼睛中透出了一一丝丝紧张。 ……要来了吗。 梦中的长孙策似乎不觉得空无一人的讲堂有何诡异之处。他像平时上课一般,找了一个后排的座位坐下。 然而就在他坐定的瞬间,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昼夜在顷刻间交替。前一眼,窗外还是晴空万里,日光和煦;下一眼再从窗户望去,视野中只剩下一片无尽的漆黑。 讲堂中不知何时多了一联排的蜡烛,烛光将屋子里照得亮亮堂堂。 一阵阴风吹过,烛火明灭跳跃,桌上摆放的书籍无人自翻,一页又一页,页页均空白。 第88页 第43章 第43章 贺兰熹和宋玄机一左一右飘在长孙策双肩上。贺兰熹尝试飘出窗户, 没有实形的身体立即被黑暗淹没。 一片死寂之中,唯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声在耳畔穿行,哗啦啦翻动着空白的书本, 又吹来了一阵微弱的人声。 陆陆续续的,人声交至,纷繁杂乱。他们的声音仿佛浸泡在水中一般,落入耳中总是隔着一层,听得并不真切。贺兰熹无法通过声音判断来者的身份及年龄, 但足以听清他们交谈的内容。 「听说今日要来新人了?哪个道院的。」 「【十三道院】院规之一, 不可探究同院道友的身份。」 「呵, 话虽如此, 我猜也能猜中几分。十二座神像,院长已去其四。他近来又对万兽道院『青睐有加』,想必是替我们寻了一位万兽道院的道友呢。」 「……」 一声嗤笑响起:「你怎么不吭声了?莫不是,你也出自万兽道院吧——大师兄?」 那个声音淡道:「别找死。」 两人的交谈声在他们踏入讲堂时戛然而止,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进来, 轻车熟路地找位置坐下。 和白观宁先前描述的一样,这些人身披暗红色的斗篷, 五官被刻意抹去,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想必长孙策在他们眼中, 也是同样的模样。 【十三道院】的弟子相继落座,似乎都有固定的座位。贺兰熹注意到前排有几个座位一直空着,也许在不久之前,张悟言和谢子墨就顶着一张空白的脸坐在上面。 ——铛,铛, 铛。 迷津渡象徵着上课的钟声响起,短短三声在夜色中不断迴荡。 很快, 迴响之声变得急促尖锐,太华宗弟子习以为常的钟声在这一刻好似无数冤魂悽厉的哀鸣,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在了贺兰熹心头。 当钟声达到旋律的顶峰时,一个低沉华丽的音色伴随着钟声的余韵,在贺兰熹近在咫尺的身后响了起来:「又见面了,本座永不知足的爱徒们。」 鬼十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讲堂的后方,像个学生一样,气定神闲地坐于长孙策后一排的座位上。 贺兰熹在空中转了半个圈,终于得以目睹鬼十三的真容。 以往在现世见面,鬼十三均是模煳的血雾形态,如今到了虚幻的梦境之中,他反而成为了在场二十余人中,唯一面容清晰的青年。 他看上去十分年轻,眉间轻挑,双目狭长,并不似传闻中恶鬼的模样。青年暗红色的眸子盯在长孙策身上,嘴角缓缓勾起:「今日,我们又迎来了一位新道友。」 尚不知自己在梦中的长孙策面露迷茫:「你谁?」 一个五官空白的弟子呵斥道:「休得对院长无礼。」 「无妨,他会『有礼』起来的。」青年说着,若有似无地往长孙策肩头睨了一眼。有那么一瞬间,贺兰熹竟然有种在和他四目相对的错觉,心中蓦地一沉。 难道,鬼十三能看到他和宋玄机? 不可能,他和宋玄机在梦境中不过是两缕灵识,除了长孙策能和他们用灵识交流,旁人应该无法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果然,鬼十三很快又将目光移了回去,不紧不慢道:「本座是谁并不重要。你只消知晓,本座可让你所求所愿,皆得顺遂。」 所求所愿,皆得顺遂——当初鬼十三诱白观宁入道,也是用了这八个字。 鬼十三身体前倾,陡然和长孙策拉近了距离。 「你想要祝云,对吗。」青年在长孙策耳旁低语,血雾般的眼瞳映照出短髮少年略显青涩的脸:「当日在西洲便想要,如今更想要了。」 长孙策和鬼十三离得极近,只觉全身上下被某种阴冷的暗物紧紧缠住了。他不由地拧紧眉头,浑身绷紧:「西洲?」 鬼十三道:「祝云滋味的确不错,你喜欢很正常。」 长孙策在梦中如梦初醒:「我知道了,你是那个那个……!」 鬼十三低笑一声:「是啊,当初若不是你,本座恐怕早已是祝云的夫君了。」 「胡说八道!」长孙策敦地站起身,冷声道:「你若是祝云的夫君,我便是祝云的亲爹,你要不要叫我声岳父大人听听啊?」 见长孙策的情绪即将失控,贺兰熹询问宋玄机:「我们要叫醒他吗?」 宋玄机摇了摇小灵体:「暂时不必。」 贺兰熹想问为什么,却突然明白宋玄机的用意,便点了点圆润的脑袋:「好!」 鬼十三眼角微挑,不但没有动怒,反而饶有兴味道:「无情道中人总是这么有本事,把旁人勾得神魂颠倒背弃道心,自己却能打着断绝情慾的名号独善其身。」 贺兰熹从鬼十三的话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端倪:「鬼十三用了『总是』二字,除了祝云,他还在指谁?」 宋玄机:「你。」 贺兰熹:「啊?」 宋玄机:「张悟言。」 贺兰熹莫名一阵心虚:「请当我没问。」 「为无情道者深陷,唯有终其一生求而不得一个下场,与你同样遭遇的『前辈们』早已证实了这一点。」鬼十三似有暗流涌动的眼中充斥着蠢蠢欲动的骚动,「你想得到祝云,除非……让本座帮你。」 长孙策冷笑一声,丝毫不为所动:「当初张悟言爱贺兰熹爱得要死要活,身躯和魂魄全献给了你,我也不见你有本事让贺兰熹一大清早拎着豆腐脑去张悟言仙舍串门啊。」 第89页 贺兰熹:「?」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到他和张悟言了?能不能别说这个了,宋玄机小灵体的眼睛都快无语成两条横线了。 鬼十三缓缓地直起身体,表情若有所思:「你也说了,那是贺兰熹。祝云与贺兰熹相比,总归不一样。」 长孙策剑眉高扬:「你几个意思?要说就说清楚,不想说就『閇』,打哑谜大可不必。」 鬼十三笑道:「区区一个祝云,本座倒不至于捨不得赏你,只看你想不想要。」 长孙策怒道:「想要也不用你『赏』,我自己追不行吗?」 鬼十三轻嘆一声:「不自量力。」说罢,他的声音蓦地提高,状似惋惜道:「诸位,看来今夜这位新道友是无法加入我们了。」 那个被人成为「大师兄」的弟子开口道:「院长,可要弟子再设法『劝一劝』他?」 「有什么用。」之前与「大师兄」交谈的另一个声音微哂道,「当初我们『劝』了某人许久,最后不还是让他跑了么。」 「的确不必。」鬼十三站起身朝讲台走去,带着轻松愉悦的笑意,背对着长孙策,意有所指道:「来日方长,本座无比期待,有朝一日本座能与你,携手共堕。」 鬼十三说完,一道强光忽然袭来,将鬼十三的背影,一张张无颜脸以及整座讲堂尽数吞噬。 贺兰熹勐地从梦中醒来,睁眼后当即下床穿鞋,推门而出。 还是那片熟悉的冰原,月色倾泻洒落,三小栋外观一模一样的仙舍并排而立。 如今已是五月初夏,无情道院却下起了小雪。贺兰熹伸出手,在掌心接住几朵簌簌雪花,不知为何恍惚了须臾。 他看见宋玄机的仙舍亮着烛光,知道宋玄机在等他,便没有细究心底的异样来自何处,熟练地推门而入:「宋浔,鬼十三这算上钩了吗?」 宋玄机静立于窗前,流苏金簪在睡前已被他取下放在一边,完全披散的长髮让他看起来多了一分陌生却惊艷的清丽之感:「或许。」 贺兰熹微怔:「或许是什么意思?」 宋玄机沉吟道:「鬼十三最后一句话……」 两人来不及多说,长孙策的传音符如约而至。 长孙策的咆哮声在宋玄机仙舍内响起:「鬼十三邀请我加入十三道院,却被我本能地拒绝了?!你们在搞什么啊!为什么不提醒我我在梦里?」 贺兰熹:「当日白观宁被邀请了数次都没有就范,你要是第一次去就颠颠地答应了,不可疑不刻意吗?我要是鬼十三,我信你才怪。」 长孙策登时偃旗息鼓:「也是。那你的意思是,我还要推三阻四几次才能假意接受鬼十三的邀请?」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告诉你。」贺兰熹道,「我现在比较在意的是那些无脸弟子的身份——你有没有认出他们的身份?」 长孙策:「他们一个个又没脸,嗓子又像被水淹了似的,我哪有那个本事。不过我好像听到有人叫『大师兄』?」 贺兰熹:「对,『大师兄』应该便是鬼十三在太华宗的座下首徒了。」 长孙策:「是啊,他们还提到了万兽道院。看来鬼十三下一个目标便是万兽道院了?」 贺兰熹:「不一定。梦境始终在鬼十三的掌控中,我们听见的,也许只是鬼十三故意让你听见的。」 长孙策烦躁了起来:「又是这种需要猜来猜去的阴谋。我反正是懒得猜,你们猜完之后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不对,我这张传音符好像是烧给宋浔的吧,为什么一直是贺兰熹在说话啊?」 贺兰熹:「当然是因为我在宋浔仙舍里啊,笨。」 长孙策:「大清早和大半夜你都在人家仙舍?要我说你们干脆搬一起住得了。」 贺兰熹眼睛一亮:「嗯?妙计!」 别的道院至少都是两人一间仙舍,只有他们无情道院是孤孤单单的一人一间,睡前没人聊天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贺兰熹立即对宋玄机道:「宋浔,等事情解决了,我就给你当舍友好不好?」 宋玄机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再议。」 第44章 第44章 虽然无法确定鬼十三下一个目标究竟是不是万兽道院, 贺兰熹对万兽道弟子的关注还是比平时多了不少。 难得休沐,贺兰熹婉拒了祝如霜一同去藏书阁的邀约,一大早就拉上宋玄机来到了万兽道院。 灵兽们才不会管今日是不是假期, 该吃吃该喝喝,该飞飞该跳跳。万兽道弟子时时刻刻都要看着这些小祖宗们,每月两日的假期可谓是形同虚设。 一走进万兽道院,贺兰熹感觉自己来到了和无情道院极端相反的另一个世界。无情道院有多安静,万兽道院就有多热闹, 这等热闹已经不是区区「鸡飞狗跳」四个字能形容的了。 贺兰熹走了没两步, 头上就多了一根幻彩青鸾的羽毛, 雪白的衣摆也被一只九尾狐的大尾巴蹭得沾满红毛。 宋玄机吸引了几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灵猫。小灵猫们一蹦一跳地跟在宋玄机身后, 又因宋玄机的冰冷气息不敢太靠近他,只能眼巴巴地盯着他发间的流苏金簪,脑袋随之晃个不停。 除了各类奇珍异兽,万兽道的道友们也十分有看头。 两人先是被小灵猫的主人拦下, 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养一只灵猫作为灵宠:「我女儿一胎六只, 我这个做外公的实在养不起了。两位道友行行好,挑一两只收养吧!它们小时候可以帮主人暖床, 长大了还能作为骑宠。倘若你们有死对头,它们四肢利爪一挠一个准……」 第90页 小灵猫太可爱了, 贺兰熹有些心动。可是仙舍的单人床那么小,他和宋玄机一起睡已经很勉强,再加个灵宠只会更挤,他和宋玄机说不定还会长高呢。 最重要的是,万一灵猫和他抢宋玄机的流苏金簪玩怎么办。 后来, 两人又看到了一只异常圆润肥美的仙鹤,贺兰熹不禁怀疑它还能不能飞起来。而围着仙鹤, 手捧食碗,一口一个「宝宝你多吃一点宝宝你真的一点都不胖」的少年正是和他们一起上《异兽论》的道友,萧问鹤。 萧问鹤的灵鹤已经修成了人形,虽然保持着兽形,说的却是人话:「我哪里不胖了,你没看见我肚子都圆成什么样了吗!你,离我远点!」 萧问鹤对自己的灵兽似乎也很求而不得,鬼十三会不会选他作为万兽道神像的祭品呢——可疑可疑! 萧问鹤好不容易哄完灵兽吃饭,转身瞧见两个无情道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贺兰熹还用一种「你不对劲」的眼神盯着自己,吓得他险些把食碗摔了:「二位无情道友,请问你们有事吗。」 「没事。」贺兰熹正色道,「不过是听长孙经略说了你的经歷,觉得你身心状态可能不太好。」 萧问鹤面露苦涩:「修我们这道的,身心状态可能好吗?」 贺兰熹不解:「何意。」 万兽道院长鸣佑真君宽厚仁善,深知弟子苦楚,考核成绩你若是乙等,鸣佑真君拼了老命也会给你凑个甲等出来。在这样的院长座下修道,压力应该不会太大才对。 萧问鹤指着不远处一位满面愁容,眼眶通红的弟子道:「余商砚,养的千年锦鲤最近阳寿将尽。他不想白髮人送黑髮鱼,都开始研究可以逆转生死阴阳的秘法了。」 贺兰熹:「!」这个更可疑! 萧问鹤:「鹿空悠,千辛万苦养大的灵鹿把律理道院一位师兄的传家之宝给吃了,律理道师兄声称要告到他倾家荡产。」 贺兰熹:「?」等下,这个好像也可疑? 萧问鹤:「还有那位,顾英招,前两年开始和自己的灵兽双修,却突然发现已经怀孕的母灵兽好像不止他一个道侣……嗯,我们四个应该是万兽道院最惨的几个了。」 贺兰熹:「。」 不是,原来万兽道院弟子的身心状况都这么不容乐观吗。难道正是因为他们平时已经很惨了,鸣佑真君才不忍心再在功课考核一事上刁难他们? 几人说话间,萧问鹤的仙鹤吃完了一整份的口粮。萧问鹤心花怒放,不住地夸赞:「宝宝好厉害,宝宝是最棒的!宝宝,这是我无情道院的两位道友,快说哥哥好。」 贺兰熹不欲打扰一人一鹤的独处时光,便想带着宋玄机就此告辞。也不知是不是被万兽道弟子又当爹又当娘的心境感染了,临走之前他脱口而出:「宋浔,快和萧道友说告辞。」 宋玄机:「。」 告别萧问鹤后,贺兰熹问:「宋浔,你觉得萧问鹤方才提到的几人中,会不会有【十三道院】的学生。」 宋玄机:「北濯天权可有反应。」 贺兰熹摇了摇头:「没有。」 看来鬼十三并不会给每一个【十三道院】的弟子赐下彼岸印,只有即将成为神像祭品的弟子才会拥有彼岸印,比如张悟言和谢子墨。 又比如白观宁,他身上并没有鬼十三强行打下的彼岸印。至于祝如霜,似乎是唯一的例外。 两人一路闲逛,往后海的方向走去。远离了万兽道弟子的仙舍区域,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 为了满足灵兽生长的天性,万兽道院不似四大道院一般终年只有一个季节,而是土壤肥沃,四季分明。 夏日的海边犹如一副色彩明媚的画卷,海风带着潮意将两人的长髮和衣袍轻轻吹拂。贺兰熹和宋玄机一前一后走在山间小径上,贺兰熹走在前面,手中把玩着随手从路边摘下的芦苇,嘴里哼着自己临时创作而成的小曲。 「合欢道叫道友『宝贝』,万兽道叫灵宠『宝宝』……」贺兰熹哼到一半,毫无预兆地转过身,面朝宋玄机来了一句:「无情道宋浔叫我『贺兰熹』!」 宋玄机:「?」 贺兰熹一不看路就容易撞树。在他即将撞上之前,一阵清风从后而来,轻轻地扶住了他的腰。 贺兰熹不由地「咦」了一声,任由那阵清风一路推着他向前,推啊推啊,将他推进了宋玄机怀里。 宋玄机一副「风不关己」的冷淡表情,也没有抬手扶他,仿佛真的只是他一人在投怀送抱。 宋玄机垂眸问他:「你对我叫你的名字有何不满么。」 贺兰熹意味不明地「唔」了声,不像肯定,也不似否认。 宋玄机又问:「想换个称唿?」 贺兰熹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脸颊却莫名红了起来,支吾半晌,竟讪讪地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宋玄机对贺兰熹不比寻常的反应感觉到有些困惑:「嗯?想换什么。」 向来直言不讳的少年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欲说还休的滋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说罢,便一熘烟跑远了。 宋玄机望着少年的背影:「……看不懂。」 今日虽是休沐,后海海边却围了一群万兽道的弟子,为首之人是院长鸣佑真君。鸣佑真君鹤髮童颜,白须飘飘,正面色凝重地听几位大弟子低声汇报。 第91页 在一片万兽道弟子花豹纹样的校服中,有一抹异常清新的天青色——是上官慎。 上官慎和万兽道弟子一起待了大半日,眼睛都快花了,冷不丁看到两件纯白的校服顿时神清气爽,当即朝两人一跃飞来:「你们二人怎么来万兽道院了?」 「来玩。」贺兰熹好奇地向上官慎打听,「师兄,后海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连鸣佑真君都亲自来了。」 上官慎压低声音:「后海中的鲛人不知为何缘故,成群结队地发了狂,重伤了几个下海游猎的弟子。为了避免众弟子恐慌,鸣佑真君等人正在秘密调查此事的真相。」 贺兰熹:「还有这种事?万兽道弟子和后海鲛人的关系不是一直很不错么。」 宋玄机:「既是机密,你为何告知我等。」 「因为我在想,这或许是个机会——将鬼十三引出来的机会。」上官慎深知自己的泄密违反了宗规,心虚又愧疚:「你们放心,待事情了结后,我自会向众院长请泄密之罪。」 在六人「引鬼出洞」的计划中,后海海底的万兽道院遗蹟是最佳的收网地点。 现下的后海刚好是整个万兽道院的重中之重,鬼十三见后海的戒备如此森严,难免会怀疑万兽道的神像就在后海之中。 贺兰熹想了想,问:「宋浔,你觉得呢?」 宋玄机:「巧。」 上官慎:「也未必全是巧合。或许正是鬼十三在海底做了些什么,这才惹得众鲛人无能发狂呢?」 自上回鬼十三入梦后,长孙策又在梦中见了鬼十三数次。他依照贺兰熹的吩咐,还没有对加入【十三道院】一事松口。 几番交锋下来,鬼十三仍旧没有用之前在白观宁身上用过的手段逼迫长孙策就范。他不骄不躁,不急不缓,似乎认定了长孙策终会有自愿加入【十三道院】的一日。 而鬼十三自信的来源,十有八九便是贺兰熹从阆风塔中带回的北濯天权。 贺兰熹道:「究竟要不要收网,我们来投票决定,怎么样?」 事情周知其余几人后,都不用贺兰熹和宋玄机表态,贊成收网的人数已经有了四人,尤其是被长孙策「折磨」了月余的祝如霜。用他的话来说,长孙策再这么追下去,他真的会严肃考虑退学的可能性。 于是,数日后,在一堂《阵法·中级》的课上,浔熹策云四人又一次坐在了一起。 此次需要学习的阵法依然是剑阵。贺兰熹的载星月因为昨日和忘川三途切磋时受了点磕碰,暂时需要送去保养几日。所以今日,他用以设阵的是北濯天权。 北濯天权出鞘时,祝如霜的脸色明显苍白了些许。这把神剑带给他的威压让他心有余悸,哪怕现在它处于沉睡的状态,那种震人心魄的力量依旧死死压迫着他的胸口。 「一把剑而已,有什么可怕的。」长孙策大言不惭道,「当初我和贺兰熹一同前往阆风塔六层,那么多把神剑整整齐齐地飘在铸剑池上方,我也不觉得有多难受。」 「嗯?可是我记得不是这样啊。」贺兰熹如实相告,「你当时可惨了,吐血吐到话都说不出来。」 祝如霜向长孙策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你骗我?」 长孙策不知被戳到了什么痛楚,气急败坏道:「——贺兰熹!」 贺兰熹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突然这般激动狂怒?」 长孙策:「!!!」 贺兰熹不再理会某个无能狂怒的混天道,握着北濯天权,深吸一口气,问祝如霜:「祝云,你相信我吗?」 四目相对,祝如霜眼中的恐惧逐渐消散。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时雨,我永远相信你。」 不久后,在这堂阵法课上,发生了一起极为惨烈的意外——贺兰熹的北濯天权突然失控,一剑刺在了祝如霜的锁骨上。 第45章 第45章 事发突然, 众人反应过来时,祝如霜已经失去意识,倒在了血泊中。 宋玄机临危不乱, 及时用灵力为祝如霜封住命脉,勉强替他留下了一口气。 此事让在场师生无一不惊惧失色,很快惊动了暂管无情道院事宜的沂厄真君。沂厄真君亲自将祝如霜带回了太善道院,之后祝如霜便没了消息。 一时之间,太华宗上下人心惶惶, 众说纷坛。 北濯天权何等神器, 祝如霜被其一剑穿骨, 别说能不能保住躯体性命了, 三魂七魄恐怕都要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北濯天权失控伤人,贺兰熹身为剑主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沂厄真君一声令下,将贺兰熹关入惩戒室禁足,北濯天权也被几位院长暂时封印了起来。 祝如霜遭此横祸, 最痛心疾首之人莫过于对他情根深种, 苦苦追求他数月的长孙经略。 传言,长孙经略在倾盆大雨中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善道院门口, 堂堂八尺男儿眼睛都急红了,一口一个「长孙策求真君救祝云一命」。 痛, 当真是痛。 深夜,本该伸手不见五指的惩戒室内竟亮起了灯火。 惩戒室里空无一物,要坐只能坐在地上。上官慎看着清瘦纤细的少年抱膝坐在角落里,像个老父亲般止不住地心疼:「时雨,你放心,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我已将计划向院长全盘托出,院长虽然痛斥我们自作主张, 但还是同意配合我们的计划。你且在此处关上一两日,静待时机成熟。我想,应该不用等多久。」 第92页 上官慎说着,转头看向宋玄机:「对吧,玄机?」 贺兰熹孤零零一个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惩戒室,他一个外院师兄看着都心疼,宋玄机却无动于衷,只事不关己般地「嗯」了声。 贺兰熹倒是不觉得自己被惩戒室有多可怜,之所以抱膝坐在角落里只是因为这个姿势比较舒服而已。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长孙策真哭了?」 上官笑着解释:「那是观宁给他上的眼妆。」 贺兰熹笑个不停:「回头你和白观宁说声,青色的鬍渣也不能少。」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宵禁将至,贺兰熹让宋玄机和上官慎早点回去。 临走之前,几乎没怎么说话的宋玄机交给贺兰熹一物:「睡它。」 贺兰熹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他和宋玄机曾经试过的合欢道法器,春情茧。 上官慎:「这是何物?」 宋玄机:「法器。」 上官慎:「我知道,我是在问它是什么法器。」 不等宋玄机开口,贺兰熹就道:「它叫春情茧,它可以当床睡。」他原本都打算打坐入定一晚上了,突然有了一张柔软的床铺,笑得和刚才听见长孙策上妆了一样开心:「谢谢宋浔!」 上官慎笑道:「竟然还有如此方便之物,看来今夜时雨可以睡个好觉了。玄机,我们走罢?」 贺兰熹嘴角的笑容淡了一些,下巴抵在膝盖上,语气仍旧轻松:「走吧走吧,有消息及时通知我。」 上官慎和宋玄机走到惩戒室门口,正想问问春情茧的具体作用,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咻咻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蚕丝缠在宋玄机腰间,一把将宋玄机拽回了春情茧。 上官慎如临大敌:「春情茧?!」 春情茧是宋玄机带来送给贺兰熹的法器,定然无毒无害。而方才蚕丝将宋玄机「强行」带回去时,宋玄机似乎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否则还不是挥两下忘川三途的事。 想通这一点的上官慎看着紧紧裹成一团的丝茧,手足无措,欲言又止。 最后,在用传音符向白观宁询问了春情茧的功效后,上官大师兄连忙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兰熹又一次坐在柔软狭小的春情茧内,璀璨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宋玄机冷玉般的身影:「啊,怎么又把你关进来了?」 宋玄机清冷的视线直射向他:「问你。」 贺兰熹心口像藏了花似的,偏偏嘴上故作豁达:「那没办法了,院长的法器不可损害,只能劳烦宋同学再陪我睡一晚上了。」 「可以。」宋玄机顿了顿,又道:「但你别撒娇。」 贺兰熹失望地「啊」了一声,转念一想,今晚说不定有正事要办。大局为重,他确实不该在这种时候向宋玄机撒娇。 「知道知道,我不会的。」贺兰熹在蚕丝上膝行两步,在宋玄机眼前停下,客客气气地问:「请问,你带了枕头来吗?」 两人的距离太近,宋玄机无法平视贺兰熹,只能垂眼看他:「没有。」 贺兰熹:「可是我没有枕头睡不好。」 上回被困春情茧,他能把宋玄机的大腿当枕头,但今天宋玄机不让他撒娇……要不他还是打坐吧。 宋玄机沉吟片刻,稍作妥协:「选一处。」 贺兰熹:「嗯嗯?」 宋玄机:「选我身上一处,当枕头。」 贺兰熹:「!!!」 宋玄机都这么说了,贺兰熹当然不会再和他客气。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宋玄机打量了一遍,道:「宋道友,你先躺下,好不好?」 宋玄机轻一颔首,在蚕丝上平躺了下来。他躺得极是端正,双手笔直地放在身体两侧。 贺兰熹抱起宋玄机的左手,一脸期待地问:「我想选这里,可以吗?」 宋玄机:「随你。」 贺兰熹在宋玄机看不见的角度偷偷笑了一下。他把宋玄机的手臂改成横放的姿势摆摆好,而后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慢慢躺了下去,将脑袋枕在了宋玄机的臂弯之中:「辛苦了。」 …… 再次睁眼时,贺兰熹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小灵体的形态,和同样是灵体状态的宋玄机一左一右飘在长孙策肩头上。 熟悉的浓到化不开的夜色,坐满无脸弟子的讲堂,以及唯一一张面目清晰的脸——他们回到了十三道院的课堂上。 鬼十三找来的速度比贺兰熹预料的还快,想来他已经从十三道院的弟子口中得知了祝如霜被北濯天权所害一事。 今夜是收网的关键,贺兰熹没有犹豫,立刻在长孙策耳边念出他们先前约定好的唤醒暗号:「祝云不给你亲,还打了你一巴掌。」 不知自己身处梦境的长孙策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清明,哑声道:「……是你。」 鬼十三坐在讲台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在雨中淋了一夜,狼狈不堪的短髮少年,轻啧一声,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你的彼岸印!」长孙策眼眶赤红,双拳紧握,犹如一只愤怒绝望的野兽:「是你在祝云身上留下了彼岸印,才导致他被北濯天权重伤!」 「对啊,是我。」鬼十三微微一笑,「你欲如何。」 长孙策召出睹青天,化成一把巨型单手剑,吼道:「我要你给祝云陪葬!」 长孙策这一吼威力十足,无形的声浪都快把贺兰熹的灵体吹扁了。他之前还担心长孙策无法担此大任,现在看来……可惜了,太华宗没有专门修炼演技的道院。 第93页 面对长孙策的威胁,鬼十三只懒洋洋地动了动眼皮:「陪葬?祝云未必会死,你说这话未免太早了些。」 长孙策蓦地一怔:「你什么意思?你有办法救祝云?」 「本座说过,本座能让你,所求所愿,皆得顺遂。」鬼十三似笑非笑道,「那么现在,要和本座做个交易么。」 长孙策如同溺水遇浮木之人,激动难以自抑:「只要你能救他,让我干什么都行!」 鬼十三挑了挑眉:「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长孙策喃喃道,「我要祝云好好的……」 鬼十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暗红色眸子里隐隐亮起兴奋的光:「那么,本座要你去一个地方。」 长孙策:「地方?」 鬼十三:「万兽道院,后海遗蹟。」 …… 一道闪电撕破夜空,夏日雷鸣震耳欲聋。后海海面狂风唿啸,暴雨如注,惩戒室内却依旧宁静祥和。 此时此刻,用于惩罚犯错弟子的牢狱仿佛成了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小桃源。贺兰熹在宋玄机臂弯中醒来,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两句话,惩戒室唯一一扇门便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 上官慎全身湿了个透,头髮上还在滴水。他一路冒雨而来,急得连避雨术和避水符都忘了用:「时雨,玄机——成了!」 贺兰熹从宋玄机怀中慢吞吞地坐起身,一副尚未从梦境中脱身的困顿模样。 全然封闭的惩戒室一开门,风雨声便一股脑地灌了进来。突然之间,他竟然有种分不清梦境和现世的恍惚之感。 「方才经略传音给我,他现下正在赶往后海的路上。」上官慎喘着气道,「另外,院长已经调动各位长老和高阶弟子藏身于后海遗蹟,势必要将鬼十三和他苦心经营的十三道院一网打尽!」 贺兰熹若有所思:「哦……」 上官慎背光而立,急不可耐道:「我马上也要去遗蹟中支援,你们二人可要与我一起?」 贺兰熹稍稍清醒了一些,可开口时还是有些迟疑:「去肯定要去,但是……」 上官慎见贺兰熹:「怎么了吗?」 贺兰熹无法形容自己心底的怪异感,只好摊了摊手:「计划会不会太顺利了一些?」 上官慎不明所以:「顺利不好吗?」 宋玄机:「未必。」 贺兰熹:「总觉得鬼十三不会是这么容易中计的人。我们在将计就计,他会不会也在将计就计呢?」 上官慎想了想,道:「后海遗蹟中有诸位院长和长老坐镇,纵使鬼十三有备而去,又能如何?」 「也是。」贺兰熹收敛心神,强打起精神:「那,我们走吧!」 「等等。」上官慎急虽急,却也记得要紧之事:「后海遗蹟曾是最开始的万兽道院。万兽皆有灵,后海中的灵兽对万兽道弟子格外亲近一些。鸣佑真君让我们下海之前换上万兽道的校服,以便利于我们的行动。」 贺兰熹睁大的眼睛一只写着「不」,一只写着「要」。在他看来,万兽道弟子的校服就是全宗最丑,没有之一。 第46章 第46章 万兽道院, 后海。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唿啸的狂风捲起千层巨浪,犹如海底不知名的巨妖勐兽, 嘶吼着沖向海滩礁石,打开血盆大口,意图将整个万兽道院吞噬。 这场风暴来得极为突然,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连根拔起, 来不及归家的灵兽在山间四处逃窜避雨。 一只刚出生不久, 不幸与母亲失散的幻彩青鸾宝宝无法抵抗肆虐的风雨。它的翅膀被暴雨折断, 在雨中强撑许久后终于精疲力竭, 挣扎地扑向地面。 就在青鸾即将坠落的前一刻,一双藏在兜帽斗篷中的手温柔地将它拖了起来。那双手干燥温暖,为它将暴风雨隔绝在外,像极了它所熟知的, 母亲的羽翼。 青鸾宝宝懵懵懂懂地睁开眼, 看到了一个全身裹在黑衣当中,清俊挺拔, 有如雨中松竹般的少年。 少年在青鸾身上施展了一个避雨术:「别怕,去吧。」 青鸾眨了眨眼, 在少年的鼓励下再次挥动翅膀。这一回,风雨没有再为难这只弱小的灵兽,它轻盈得像一根晴空下羽毛,坚定又奋力飞向漆黑的夜空。 少年目送青鸾飞远,在一片雨声中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祝云?」 听见熟悉的声音, 祝如霜回头看去,只见贺兰熹, 宋玄机和上官慎站在自己身后,三人齐齐穿着万兽道的校服,一个比一个……风韵犹存。 以祝如霜的秉性是断断不会评价一个人的衣着打扮,可贺兰熹一脸冷漠穿豹纹道袍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他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 贺兰熹生无可恋:「好笑吗,我都快被自己丑哭了。」 还好,这次有宋玄机陪他一起穿,否则他定然宁死不从。 祝如霜忍俊不禁:「哪里丑了?我觉得时雨和玄机都很漂亮。」 被夸漂亮的贺兰熹脸色稍缓,又因另一件事不满了起来:「你怎么来万兽道院了?我不是和你说了嘛,你现在应该好好躲起来,不能被任何人瞧见。」 「我来的时候格外小心,除了你们没有撞见其他人。」祝如霜耐心解释道,「长孙经略传音给我,说他要下海了。此去或有风险,我想来送送他。」 贺兰熹狐疑道:「送谁?」 祝如霜赶紧改口:「送送你们。」 第94页 四人身上都带了避水符,雨水打在无形的屏障上,形成一道道顺流而下的水帘。 贺兰熹隔着水帘对上了祝如霜满是关切的眼神,不免纳闷:祝如霜居然这么担心长孙策吗,竟然冒着有失大局的风险前来相送,这可不太像祝如霜会做出来的事。 不等贺兰熹细问,上官慎就急道:「如今正值紧要关头,你再怎么放心不下也不能在外头久留。时雨,玄机,我亲自护送如霜回去,你们先下去,我们后海遗蹟见。」 两人走后,贺兰熹和宋玄机一同来到后海。 海滩上空无一人,一切隐秘的阴谋和埋伏都暗藏于深海。踩在湿润的沙子上,暴雨声和海浪声在耳畔不断地迴荡,好似昭示着少年征程的落幕。 两名豹纹无情道并肩站在风浪之中,贺兰熹突发奇想:「宋浔,我们来牵手吧!」 他和宋玄机双修过,拥抱过,一起睡过,却还没有牵过手呢。 宋玄机:「怕?」 贺兰熹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就这点程度,我会怕?」 宋玄机:「不怕为何要牵手。」 贺兰熹才不管这些,主动牵起了宋玄机的手,不满地抱怨:「让你牵个手你屡说长句,当初双修之前也不见你的话这么多。」 宋玄机低头看着贺兰熹落入自己掌心的手,思索片刻,手指微微张开,自然而然地将贺兰熹的手指轻轻缠绕在指间,然后又一次提醒贺兰熹他双修时话少的原因:「定身术。」 贺兰熹哽了一下,迎着巨浪喊道:「宋浔你太会说啦——会说真君!」 这种被高冷美人三个字说到无言以对的感觉当真是让他又恨又爱,欲罢不能啊。 巨浪袭来,两人十指相扣,掌心相贴,身体与未说完的话一同没入滔天的海浪之中。 离海面越远,风雨的声音越弱。不过下沉了一会儿,贺兰熹便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寂静的世界。 形状各异的珊瑚,波动纠缠的海藻,散发着微光的奇异石子,如同飞镖一般在海底穿梭的鱼……其中不乏一些已经具备灵识的水中灵兽,朝他们投来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 一路上,眼前的景象虽然不断变化,却不见有什么异相,没有发狂的鲛人,也没有鬼十三和彼岸印的气息。 两人继续下潜,看到的灵兽长得越来越奇怪,在黑暗的海底闪烁着点点萤光。海底地貌与陆地颇为相似,两人穿越平原,海山,峡谷,在一片由海草形成的茂密丛林中,看到了一座静静矗立在泥沙中的石碑。 石碑上刻有万兽道院豹子头的院徽,院徽下则是他们的道训:万兽有灵,与我为一。 贺兰熹站在石碑前,望着不远处被海水侵蚀的,古老破败的遗蹟,脑海中浮现出不久之前他在万兽道院看到的热闹场面。 原万兽道院沉入海底后,重建的新道院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后海像一面镜子,将新旧两个万兽道一分为二,遗蹟便成了如今的万兽院于千年前落下的投影。 根据石碑的位置,贺兰熹判断他和宋玄机应该身处万兽道院的仙舍区。果然,他们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一座座排列整齐的仙舍。 万兽道院的仙舍四人一间,墙壁的裂缝中长满海草。贺兰熹经过时,柔软的海草轻拂过他的身体,宛若一只只冰凉纤细的手腕。 两人检查了几间仙舍,依旧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也不知其他人究竟去了哪里。贺兰熹正要问问宋玄机接下来怎么办,突然感觉到水波不同寻常的震动,似乎是从仙舍外传来的。 贺兰熹走出仙舍,迎面看见一团橘色的「火焰」穿水而过,急匆匆地向他们游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漂亮的焰羽锦鲤。 焰羽锦鲤是深受万兽道弟子喜爱的灵兽之一,它们不但拥有华丽如羽的鳞片,据说还能给主人带来好运。而这条焰羽锦鲤显然上了年纪,行动稍显迟缓,朝霞般流动的凤羽上隐约可见其主人的名字——余商砚。 贺兰熹记得这个名字,是万兽道院的一名很惨的师兄。 这条焰羽锦鲤似乎是来求援的,他在两人面前原地转了个圈,用凤羽指了个方向,意思是:快随我来。 贺兰熹和宋玄机立即跟了上去。焰羽锦鲤带着他们来到遗蹟仙舍的侧门,只见四个身着豹纹校服的弟子正和一群凶神恶煞的鲛人激烈缠斗在一起,由于人数的劣势已然落了下风。 鲛人人身鱼尾,身手极其矫健,裸露的上半身呈现出铁青般的颜色,胸膛鼓起的肌肉更胜黑皮长孙策。他们的鱼尾锋利如刀,在水中急速挥摆,仿佛能将四周的水流割断。 鲛人约莫有数十人之多,万兽道四人被他们团团围在搅动形成的漩涡之中,双双背靠着背,光是避开一条条急速而来的尾刀已让他们捉襟见肘,遑论伺机突围了。 贺兰熹看清四人的容貌后,发现遭遇鲛人围攻的原来正是万兽道最惨四人组:一日四顿萧问鹤,锦鲤将死余商砚,倾家荡产鹿空悠,以及被迫当爹顾英招。 焰羽锦鲤见主人深陷险境,急得说出了人话:「求求你们,帮帮他们!」 贺兰熹手握载星月,拇指指尖轻推剑鞘。 载星月一截剑身暴露在深海中的剎那,鲛人似有所感,动作出现了短暂的凝滞。然而还没等他们找到异样的来源,困住万兽道四人的漩涡中忽然出现了一抹不该存在的淡蓝色——那是鲛人鲜血的颜色。 第95页 为首的鲛人发出贺兰熹听不懂的悽厉惨叫,他的鱼尾不知何时被一道凛冽的剑气所伤,淡蓝色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溢出,迅速被海水溶解消散。 与此同时,形成漩涡的海水化为冰晶而止,嘭地一声尽数裂开。 萧问鹤看到两人,如蒙大赦:「贺兰时雨和宋玄机?无情道院来支援我等了么!」 万兽道们反应极快,脱困后一人一剑挥向离自己最近的鲛人。焰羽锦鲤也游到了主人身旁,在海中喷出不灭的火焰,引燃了一个鲛人的头髮。 形势瞬间逆转,接下来不用贺兰熹和宋玄机出手,万兽道四人也能靠自己搞定这群鲛人。 鲛人近人,亦知审时度势。眼见情况不对,他们对着萧问鹤等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贺兰熹听不懂鲛人话,但从他们的表情中能看出来一丝分辩求饶的意味。 万兽道四惨商议过后,念在以前双方的情分,决定放鲛人们一条生路。 贺兰熹问:「你们怎么在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贺兰熹从萧问鹤口中得知,他们四人奉鸣佑真君之命看守仙舍侧门,不料却被一群发了狂的鲛人暗中偷袭,一时不慎掉入海底陷阱,幸好有焰羽锦鲤前去求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余商砚怜惜地摸了摸锦鲤的脑袋,神色带着几分黯然:「辛苦你了,休息一会儿吧。」 贺兰熹:「你有没有问鲛人们为何发狂?」 萧问鹤:「问了,他们居然说是我们先动的手。」 顾英招:「简直是倒打一耙。我们万兽道向来与后海灵兽/交好,好端端怎么会对他们动手?」 鹿空悠:「你们是不是听错了?鲛人们明明说的是海底在闹鬼。」 余商砚:「不不不,我听见的是鲛人没食物吃了,所以想吃人。」 贺兰熹的目光在四人脸上来回一遍,拿不准到底该信谁的:「你们确定听到的是同一句话吗,这差得也太多了!」 宋玄机沉思片刻,问:「谁的《万兽语》学得最好。」 鹿空悠举起了手:「正是不才。我是甲等,他们几个均为乙等。」 宋玄机转向贺兰熹,断定:「海底在闹鬼。」 万兽道其余三惨:「……」 贺兰熹深以为然:「言之有理。鹿师兄,请继续。」 鹿空悠又道:「鲛人说,近来海中水鬼泛滥成灾,数量之多超乎想像。鲛人族深受其扰,还以为这些水鬼是我们招来的。」 萧问鹤莫名激动了起来:「那我没说错啊!他们确实说了『你们先动的手』这句话吧!这若放在考核中,我少说能拿一半的分数。」 贺兰熹道:「可水鬼为何会在海底泛滥呢?」 「笨,」宋玄机道,「当日在西洲,浮绪仙君的陵寝,鬼十三欲图夺取何物。」 贺兰熹:「?」 「笨」字明明是他用来骂人的话,宋玄机怎么可以不打招唿就拿去用。贺兰熹惦记着正事,暂时没和宋玄机计较:「何物?」 宋玄机:「鬼相语。」 第47章 第47章 在民间, 水中意外溺毙之人的亡魂会在身死之处久久徘徊。水中阴气长年累月地滋生,亡魂化为水浸鬼,唯有靠引诱拐骗, 生拉硬拽讨替身的手段谋求转世投胎的机会。 水浸鬼在水中力大无穷,且能掘地水底穿梭于江海湖泊,流窜之速如同风驰电掣。鲛人一族脾气本来就很一般,突然被大量水鬼缠上,发疯也在情理之中。 按理说, 后海在太华宗的管辖范围之内, 不应该出现海底水鬼肆虐的情况, 除非有人故意将大量的水鬼引入后海。 鬼相语, 被浮绪真君亲手斩下的鬼王之角,可招千鬼,号万魔。贺兰熹曾经称其为「天涯鬼角」,把宋玄机无语了一下。 当日在西洲, 他和宋玄机成功阻止了鬼十三窃取鬼相语。鬼相语被他们二人带回太华宗后一直由院长们看护, 难道如今又回到了鬼十三手中? 亦或者说,在后海滥用鬼相语的另有其人?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 似乎都进一步坐实了宋玄机之前的猜测——太华宗内,或有位高权重者暗中与鬼十三狼狈为奸。 萧问鹤没问鹤, 而是问无情道:「接下来你们要去哪里?」 「四处走走。」贺兰熹说着,手上忽地传来某种冰凉滑腻的触感。他不禁脸颊一热,侧过身体悄悄对宋玄机说:「宋浔你怎么这个时候牵我手,有人在看啊,你不害羞吗?」 宋玄机:「?没牵。」 贺兰熹一怔, 缓缓低下了头。 一只湿哒哒的,泛着青绿色, 肿胀的爪子悄无声息地握在他手腕上,锋利的长甲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穿他的皮肤。 贺兰熹:「。」 站在贺兰熹面前的鹿空悠咽了口口水,声音沙哑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噁心:「贺兰时雨,你身后有水鬼……很多水鬼。」 「知道。」一到关键时刻,贺兰熹身为无情道院优等生的姿态就回来了。他冷静地问:「很多是多少。」 鹿空悠:「几、几千只吧?」 贺兰熹瞪大眼睛,当即忘记了「冷静」两个字怎么写,震惊到话都走调了:「夺少?你说夺少?!」 宋玄机:「金陵方言?」 「对,想学吗!」贺兰熹说完,勐地一转身,一脚踹在了拉自己小手的水鬼胸口。 水鬼的身躯被踹得扭曲变形,飞出数十尺远,重重地撞上了一座青色的海山。海山上长满茂密的海草和枯木,好似有了生命一般,正蠕动朝他们飞速而来。 第96页 ——这不是什么海山,而是成千上万的水鬼汇成的「水鬼山」! 茂密的「海藻」是他们捲曲纠缠的头髮,「枯木」则是一个个青绿肿胀的肢体。无数张嘴角裂开,双眼凹陷散发着幽冷绿光的脸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看得人汗毛倒数,头皮发麻。 水鬼这等程度的邪祟原本不配被太华宗的弟子放在眼中,但架不住人家数量多。一只蚂蚁无所畏惧,但比你还高的一群蚂蚁就问你怕不怕? 如此庞大的邪祟气息亦惊动了沉睡中的北濯天权,剑鸣于鞘,唿之欲出。 贺兰熹拍了拍灵囊,道:「躺好,现在还用不上你。」 这时,载星月已完全出鞘,贺兰熹两指併拢,指尖于剑身划过,随即松开剑柄,双手画出剑阵,载星月便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逐渐一分为多,形成一道剑圈后陡然后撤。 无数把载星月剑朝鬼山,以蓄势待发之势横在了贺兰熹身后。 贺兰熹:「剑生万物,道法三千!」 话落,万剑齐发,剑浪纵横交错,宛若在深海海底下起了一场惊天暴雨。暴雨所至之处,山海具裂,鬼哭冤嚎! 同一时刻,忘川三途悬浮在宋玄机眉眼之间,剑尖指天,凛冽的剑气直冲而上。 漆黑的海底上空出现一点亮光,一道道剑光以亮点为中心在海中蔓延,织就为一张缓缓旋转的巨网。 宋玄机:「天罗地网,以剑引之。」 如山的水鬼大军四分之一止步于贺兰熹的剑阵之前,四分之一被宋玄机的降妖除魔网收入,剩下的一半依旧在前赴后继地朝他们涌来。 万兽道四惨纷纷拿出了看家本事,余商砚成功控制住周围的灵兽加入战场相助。可遗蹟中的灵兽到底有限,他们虽然不至于被水鬼所害,却有可能因为灵力耗尽,筋疲力竭而死。 萧问鹤崩溃道:「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贺兰熹:「你家那只肥美的灵兽呢!怎么不来帮你?」 萧问鹤:「他不喜欢下水!」 新一批水鬼穿越重重阻碍,踩着倒下前辈的躯体,潮水般朝六人涌来。见道友们和宋玄机已是分身乏力,贺兰熹正要召北濯天权出鞘,水鬼大军却不知何故忽然整齐地停止了前进。 贺兰熹看得有些懵,问宋玄机:「你干的?」 宋玄机:「不是。」 贺兰熹很快发现了水鬼骤然停下的原因。在他们和水鬼之间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条裂缝,像是一下斩下的剑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边裂开。 海水被生生噼成两半,犹如两片缓缓拉开的水帘,海底湿润的地面千百年来第一次暴露在星辰月光之下。有那么一瞬息,贺兰熹竟有一种自己已经上岸了的错觉。 裂缝越来越大,很快,整座万兽道遗蹟在月光下无所遁形。 风暴已然停止,乌云散去,海面轻伏。余商砚抬头望天,看到的不再是漆黑的海水,而是一把凭空而立的剑。 余商砚不由高喊:「是清平乐——沂厄真君来了!」 水浸鬼一旦上岸,便和离了水的鱼一般,再无法对贺兰熹等人构成威胁。水鬼大军被清平乐困在海水中,连只脚丫子都不敢伸出来。 然而沂厄真君此一剑虽然呈移山倒海之势,却只能将水鬼从遗蹟中暂时驱除。清平乐一收,水鬼大军依旧能在后海兴风作浪。 突然,一声沉重悠扬的号角声响彻夜空,如同来自上古的召唤,再次划破宁静的海面。 剎那间,海浪翻涌,破浪滔天,一只只在海底沉睡的灵兽勐地睁开了眼睛。 自从知道自家灵兽怀孕后,顾英招还是第一次这般欣喜若狂:「万兽鸣——我们院长也来了!」 鸣佑真君的万兽鸣,可令山兽入海,万兽齐鸣! 数以万计的海中灵兽蠢蠢欲动,在万兽鸣的号角声中露出锋利的獠牙,与被鬼相语号令而来的水鬼呈对峙之势。 贺兰熹看着清平乐,听着万兽鸣,不由想起了无情道院的两位院长。 如果是江院长和浣尘真君其中一人坐镇太华宗,今时今刻又会是什么情景呢。 水鬼之困已解,贺兰熹无暇多想,北濯天权忽然传来了一阵异动——这是它感觉到彼岸印在附近才会有的反应。 「北濯天权有动静了。」贺兰熹干脆利落道,「宋浔,这边!」 贺兰熹让万兽道四惨继续留在原地看守入口,自己则和宋玄机跟着北濯天权的异动一路深入遗蹟。 为了防止北濯天权再和上回一样失控,贺兰熹特意叮嘱:「你若再敢不经过我的同意出鞘,我就把你扔回铸剑池重铸。听懂了没有?」 北濯天权颤颤巍巍地抖了抖剑柄,带着浔熹二人来到了万兽道院长处理公务的地方——燃犀堂。 没了海水浸润的燃犀堂除了陈旧破败,和陆地上的燃犀堂别无二致。月光透窗而入,在院长专用的桌椅上洒下疏影。一名短髮少年站在堂中,眼神锐利如刀,手持一球,警惕地望着四周。 贺兰熹感觉到北濯天权的反应越来越大,不由和宋玄机对视一眼,用眼神告诉他:就在里面。 宋玄机无声颔首。两人不约而同地隐去声息,悄悄然靠近。 贺兰熹耐心蛰伏许久,暂时没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便谨慎地开了口:「避嫌真君?」 长孙策倏地朝门口看来:「谁?!」 第97页 长孙策见到他们后,明显松了一大口气:「你们怎么才来啊,白观宁不是在我身上放了追踪符么。」 「追踪符的另一半在上官师兄那,我们是被北濯天权带来这里的。」贺兰熹微微蹙眉,「鬼十三呢?」 长孙策摇了摇头:「不知道。下海之后,我一个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宋玄机:「怪。」 长孙策:「是吧,我也觉得怪,哪来那么难缠的漩涡啊。」 贺兰熹:「你掉坑不奇怪,奇怪的是上官师兄手握追踪符,为何没有即刻带几位真君赶到此地,反倒比我们还慢。」 长孙策猜测:「或许上官慎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贺兰熹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止这件事,上官师兄他……」 「——经略?」 熟悉的两个字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贺兰熹和长孙策陡然僵住,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 祝如霜出现在燃犀堂门口,身披他们在岸上相见时兜帽斗篷,面无血色地看着他,眼中透出一丝迷茫:「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祝云?!」长孙策又气又急,「不是让你在岸上等着吗?你怎么能下海呢!」 祝如霜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知道,我明明已经回到了无情道院,可是……」 长孙策不由分说地要把人拉到身边,自己却先被贺兰熹拉住了:「等等,你确定他是真的祝云吗?」 长孙策蓦地一怔,看看祝如霜,又看看贺兰熹,问:「什么意思?」 贺兰熹轻声道:「祝云看到我们三人站在一起,怎么可能只叫你一个人的名字?」 第48章 第48章 贺兰熹的话落在长孙策耳中略显刺耳:祝云为什么不可能只叫他一个人的名字啊? 他虽然对祝云避嫌多时, 但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很差。尤其是最近,祝云每日和他说的话不比和贺兰熹的少多少好吗。 贺兰熹提出要验证眼前祝云身份的真假。长孙策不服归不服,谨慎起见, 还是同意了贺兰熹的提议。于是,三人轮番对祝如霜进行了「审问」—— 贺兰熹:「你说你的确是祝云,那我问你,长孙策有一个只有我们几个人知晓的外号,是什么?」 祝如霜:「避嫌真君?」 长孙策:「请听题——上回我们一起喝的酒叫什么来着?」 祝如霜:「……梨雪坠。」 宋玄机:「对阵法三要素进行简略说明。」 祝如霜:「阵眼, 布局, 以及灵力调配。」 贺兰熹不依不饶:「就算你知道这些, 你也无法解释看到我们三人, 你为什么会先叫长孙策的字!」 祝如霜哭笑不得:「因为他离门口最近,我最先看到他的呀。」 「好吧。」这个解释勉强可以说通,贺兰熹这才放下了戒备,又问:「你刚刚说, 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祝如霜点点头:「和你们告别后, 上官师兄送我回到归虚谈室。师兄走后,不知怎的我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 我便在此处了。」 为了保护祝如霜,沂厄真君特意在归虚谈室四周设下了结界。谁那么厉害能突破沂厄真君的结界, 又上山下海地把祝如霜掳到后海遗蹟?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诡异强大的力量在暗中运转牵引,只为将他们四人逐一汇聚在这里。 无情道三人均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神色颇为凝重。唯一一个混天道倒是看得很开:「总之,鬼十三目前就在后海遗蹟里, 几位院长已经开始排山倒海地找他了,我不信这一次他还能……」 话音戛然而止。 长孙策不以为然的表情定格在他脸上, 瞳孔骇然放大:「……祝云!」 在深海海底,在万兽道遗蹟,曾经吓哭了贺兰熹的噩梦再度在他眼前上演。 北濯天权白光骤起,带着无情道人再熟悉不过的「沈」字,直冲祝如霜而去! ——什么?怎么会? 他的北濯天权,他带回来的剑……和他最好的朋友……? 惊惧让贺兰熹近乎失声:「滚回来!」 可这一次,北濯天权没有再理会他的命令。 祝云离他那么近,就像他们那么多次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般,只要伸出手,他们便能碰到彼此。 ……太近了,近到连宋玄机都无法阻止。北濯天权勐地刺在了祝如霜的锁骨上,一剑穿骨。 长孙策目眦欲裂:「不——!」 艷丽的彼岸花在白皙胜雪的皮肤上盛放,染红的剑尖从翩翩欲飞的蝴蝶骨上刺出,鲜血一滴又一滴,浸入裸露的海底。 祝云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身上的挚友的长剑,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而后吐出一大口鲜血,失力地倒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在贺兰熹眼中似乎放慢了十倍。他看见长孙策向祝如霜沖了过去。可就在长孙策即将抱住祝如霜的前一刻,一团暗红色的血雾突然缠住了祝如霜的身体,而后带着祝如霜一起,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息,血雾在燃犀堂主位凝成了一个青年的轮廓。祝如霜被青年圈在怀中,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望向众人的眼瞳渐渐涣散:「经略……时雨……」 贺兰熹全身好似被冻结了一般。 他愣愣地看着祝如霜唤出自己名字的样子,脑子里空空洞洞,思绪模煳而沉重。他听见长孙策在他身边大喊大叫,却听不清对方究竟说了什么。 第98页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贺兰熹忽地如梦初醒,一个可怖的念头在他混沌的脑海中显现:祝云快要死了,祝云即将死在我的剑下。 这个念头宛若一根韧丝,重重地缠住了他的心脏。 长孙策双眸比当初上的眼妆还要红,声音亦如同刀子割过喉咙:「畜生,你对他做了什么!」 鬼十三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祝如霜,心情愉悦道:「怎么是本座做的呢?剑是贺兰时雨的,人自然也是他杀的啊。」 韧丝蓦地勒紧,贺兰熹胸口一窒,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剑是我的……人也是我杀的。 祝如霜身光微暗,身虚眼瞬,已近天人五衰之相。他拼尽全力,朝着贺兰熹伸出手:「时雨……别、别难过……」 长孙策哑声咆哮道:「放开他!」 「放开他?」鬼十三轻笑一声,坐在万兽道院长曾经的位置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看戏姿态:「放了他,本座还怎么救他?」 贺兰熹蓦地一回神。 ……救?有人能救祝云吗?可祝云伤得那么重,有谁能救他? 长孙策也是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之所求,是希望本座能救祝云一命。可本座去看了,祝云并未如你所言被北濯天权重创。本座从不食言,答应了你的事自然要做到。」鬼十三嘴角笑意愈盛,指尖轻轻抚上北濯天权的剑柄:「唯有祝云先中剑,本座才有救他的机会,不是么?」 长孙策俊朗的五官因怒火而扭曲,睹青天在他手中化为一把巨剑,一人一剑携着金光向鬼十三扑去:「……我杀了你!」 鬼十三扬了扬眉:「别说你杀不了本座,即便可以,本座死了祝云也只有死路一条。怎么,你想看本座和祝云下入黄泉当一对鬼鸳鸯么?爱徒。」 长孙策的脚步倏地停下。只见鬼十三的手来到了祝如霜的锁骨上,彼岸印感觉到他的气息,血光的纹路微微闪烁,竟然焕发出了一抹崭新的生机。 「只有本座能救他,」鬼十三拨开祝如霜眼前的髮丝,「问题是,你们想不想本座救他。」 看到祝如霜涣散的瞳孔重新有了焦点,贺兰熹僵硬的手指动了一动——鬼十三能救祝云? 长孙策咬了咬牙:「你想要我的魂魄。」 鬼十三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长孙策眼一闭,狠下心道:「好,只要你能救祝云,我给你便是!」 变故后一直沉默以对的宋玄机终于开口了:「别冲动。」 「我没冲动。」长孙策语速飞快,仿佛早就下定了决心:「就算鬼十三拿走了我的魂魄,你们还可以阻止他靠近混天道的神像,我相信你们不会让鬼十三成功的。混天道那么多弟子,少我一个不少,无情道却只有你们三人……」长孙策惨然一笑,「我的命,没你们的值钱。」 宋玄机:「也别犯蠢。」 长孙策深吸一口气,忽然变回了平日里桀骜不驯的模样:「祝云,不要以为我这么做是有多喜欢你,我只是在为大局着想!」 注入生机后,有了一点力气的祝如霜在鬼十三怀中挣扎起来:「不,不要……!时雨,玄机,快阻止他!」 鬼十三冷笑一声,拎着祝如霜的衣领,轻松将其制伏:「想太多了,美人。区区一个混天道,何须本座大费周章布此一局。」 祝如霜愕然:「你……」 鬼十三盯着一言不发的贺兰熹,嘴角愉悦地上扬:「本座一直想要的可是你啊——贺兰时雨。」 长孙策又是一怔:「——什么?」 宋玄机眉间微蹙,常年冷淡沉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冰冷的破绽。 贺兰熹猝不及防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本能地抬起头来。 祝如霜的挣扎比方才还要激烈,却因鬼十三的挟持依旧动弹不了分毫:「不行!时雨,你不会的!时雨——」 贺兰熹和祝如霜四目相对,后知后觉地鼻子一酸:「祝云,对不起。」 长孙策回过神来,勃然大怒:「我的魂魄你还有脸嫌弃?贺兰熹修的是无情道——无情道懂吗!你也不想想,一个无情道怎么会为了救别人牺牲自己?」 「无情道?」鬼十三欣赏着贺兰熹眼眶微红的模样,呵地一声笑:「本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爱哭的无情道。小美人,你就不好奇,你如此心性,究竟为何会被选入无情道院么。」 两行清泪划过少年面无表情的脸,贺兰熹抬手抹掉眼泪,冷冷道:「不想。」 「是么,看来本座高估你的好奇心了。」鬼十三说着,把手从彼岸印上移开。没了他的气息,彼岸印的颜色立即暗淡了下来。和彼岸印一同暗淡的,还有祝如霜眼中的光。 贺兰熹的心又一次就狠狠揪紧,强撑出来的冷静荡然无存:「祝云!」 「时间也差不多了,」鬼十三慢条斯理道,「该做出决定了,贺兰熹——你的挚友马上要因你而死了,你想不想救他呢,嗯?」 贺兰熹盯着鲜血淋漓的北濯天权,眼底逐渐迷离,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一动不动。 长孙策气急败坏道:「我说了我来我来,我来献祭!你逼贺兰熹干嘛!」 「他会的。」鬼十三嘴角上扬,一字一句,仿佛在贺兰熹耳边呓语:「你会的,对吗?贺兰熹,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唯有一句话迴荡在贺兰熹耳畔。 第99页 贺兰熹,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贺兰熹,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鬼十三:「你忘了么。当初在神狐之居,祝云为了救你,争取时间让你先进风月之匣,不惜以身犯险,险些丢了性命。他可以用命救你,你为什么不能用命救他?」 贺兰熹眼中迷离加重,喉结轻滚,嘴唇亦微微一动:「我……」 贺兰熹这副样子,让长孙策想起了之前在阆风塔见到的谢子墨。难道说……? 长孙策心中一沉,大喊道:「不好,贺兰熹好像要被鬼十三控制了!」 「不要……不要答应他!时雨!」祝如霜猝然看向宋玄机:「玄机,你现在就杀了我吧!」他没有哭,只是用仅存的力气哀求道:「求求你,杀了我。」 宋玄机注视着贺兰熹深陷恍惚的侧颜,话却是对鬼十三说的:「的确大费周章。」 鬼十三眯起眼眸:「嗯?」 宋玄机语气平静:「你想要的不是长孙经略,也不是贺兰时雨,而是我。」 鬼十三面不改色,谈笑自若:「哦?何以见得?」 宋玄机:「若非如此,他们三人在场即可,你又何必将我一同引来。」 长孙策一懵再懵,都快被搞煳涂了:「啊?这又关宋浔什么事!」 先是祝云,再是他,接着又是贺兰熹……鬼十三绕了这么一大圈,竟然是为了宋玄机? 鬼十三似乎并不意外宋玄机能不动声色地看破真相。他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嘴角:「不愧是你啊——所以,本座猜对了么,贺兰熹到底是不是你唯一的软肋呢?」 宋玄机淡然道:「不至于。」 鬼十三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宋玄机的话:「既然如此,你可别心疼啊。」鬼十三看向贺兰熹,嗓音放得无比轻柔:「小美人,过来,到师尊这里来。师尊帮你救你最好的朋友,好不好?」 救最好的朋友……他要救祝如霜…… 贺兰熹懵懵懂懂地应了声「好」,朝鬼十三迈出了第一步。 「贺兰熹,你醒醒!」长孙策奋不顾身地拉住了贺兰熹的胳膊,「你别听鬼十三的话,他在蛊惑你!你想变得和谢子墨一样吗!」 贺兰熹充耳不闻,木然地甩开长孙策的手,继续向鬼十三走去。 「宋浔你吱一声啊!」长孙策急道,「你真的不管他了吗!」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少年,鬼十三戏嚯地对宋玄机道:「贺兰熹被选入无情道院不外乎是沈吟的缘故,你却是货真价实的无情道天选之人。难怪贺兰小美人一片真心,也无法让你手上的【流绪微梦】有半点反应。」 宋玄机对鬼十三的激将法置若罔闻,视线锁在贺兰熹的背影上:「贺兰熹,回来。」 贺兰熹继续向前。 宋玄机:「时雨。」 贺兰熹动作短暂地停了停,旋即行尸走肉般地继续向前。 宋玄机迟疑片刻,尝试般地开口:「宝贝?」 鬼十三:「?」 长孙策:「???!!!」 贺兰熹麻木的脸上陡然出现了一丝神采,恢復神志后的目光刚好对上了插在祝如霜身体里的北濯天权。 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贺兰熹,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好像被某两个奇怪的字赶了出去,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取而代之冒了出来——等等,北濯天权为什么会攻击祝如霜? 好奇怪,他明明再三叮嘱过北濯天权不能轻举妄动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就是自信,莫名自信。北濯天权必须听他的话——三界之内一切有自主意识的神器皆应对他俯首称臣。 北濯天权不可能违抗他的命令,他很确信这一点。除非……除非他们所在的世界,并非他所熟知的现世。 一直以来诡异的违和感,迟迟未到的院长真君们,忽然变得不顾大局并和长孙策无比亲近的祝如霜…… 贺兰熹赫然转身,对着长孙策高喊:「祝云不给你亲,还打了你一巴掌!」 第49章 第49章 贺兰熹所言, 是当初三人约定好的暗号:「祝云不给你亲,还打了你一巴掌」等于「你在做梦」。 长孙策没有忘记这句话,只是他的脑子经过这接二连三的反转已经变得不太够用了:「——什么?」 贺兰熹骂得很兇:「笨, 还不明白吗?自从鬼十三第一次入梦之后,我们就没真正醒来过!」 什么后海遗蹟,鲛人发狂,水鬼大军,北濯天权……全是幻象。 但他和宋玄机假日在万兽道院的约会却是真的, 因为他和宋玄机不是幻象, 而是与梦境之主共梦的灵识。 十三道院能在梦中隐秘存在, 足以看出鬼十三操控梦境的能力早就登峰造极。想要宋玄机心甘情愿的献祭太难了, 鬼十三自认在现世做不到,他所有的胜算都在梦境之中。 鬼十三知道北濯天权险伤祝如霜一事是他的心结,便将计就计地把他们四人引到后海遗蹟,让他眼睁睁地目睹噩梦成真的一幕, 而后趁虚而入, 欲图控制他的神志,进而逼宋玄机就范。 可恶, 鬼十三居然会觉得他是宋玄机唯一的软肋,简直乱讲。 他明明那么硬。一到十分, 他绝对是十分硬。 鬼十三嘴角一抹讥诮的笑,对贺兰熹道:「你就那么肯定自己身在梦境?甚至不惜压上挚友的性命一赌?」 第100页 贺兰熹:「是。」 鬼十三低头看着祝如霜,手背从北濯天权剑身上划过:「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猜错了……」 贺兰熹:「不可能,我不会错。」 「呵, 那就让本座瞧瞧,你是否当真像你表现出的那般自信。」鬼十三盯着他, 手勐地掐住了祝如霜的脖子。 长孙策听得似懂非懂,但视线从始至终都没从鬼十三和祝如霜身上挪开过。 他虽然不知道贺兰熹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但光看鬼十三不復从容,阴沉冷厉的姿态便知他十有八九被贺兰熹说中了。 鬼十三怀中的「祝如霜」气息将绝,瞳孔涣散,已至濒死,却仍然努力地看着他们,眼底藏着缱绻的眷恋。这一幕看得长孙策胸闷不已,忍不住再三向贺兰熹确认:「这个祝云也是假的,对吗?」 贺兰熹的无情道仪态在鬼十三和长孙策之间来回切换:「对对对!」 长孙策不放心道:「可万一呢?万一你猜错了,那祝云岂不是……」 贺兰熹露出看笨蛋少年的眼神:「真正的祝云怎么可能和你一起单独喝酒,不顾大局来到后海送你,见到我们三人先叫你的名字,甚至还哭哭啼啼地求你不要为了他死!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 长孙策如遭雷击:「一起喝酒也是假的吗!」 贺兰熹不忍直视地摇了摇头:「真没想到在你的臆想中,祝云居然会是这种人。你是不是忘了人家修的无情道啊?」 长孙策恼羞成怒,反唇相讥:「这能怪我?你们这几个无情道哪有无情道该有的样子!你是不是忘了方才宋浔叫了你什么?」 贺兰熹顿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万两白银:「嗯嗯?他叫了我什么。」 「够了。」宋玄机道,「正事要紧。」 贺兰熹和长孙策的口角之争至此结束。三人在堂中并肩而立,看着「祝如霜」在鬼十三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眼里仅剩的一点光也消失了。 就算知道这只是幻象,少年们还是沉默了下来。 鬼十三不慌不忙,随手丢开「祝如霜」的尸身,像是随意丢了一件碍事的污秽废物:「本座很好奇,你们想怎么处理本座这件『正事』呢?」 长孙策发现盲点,眉头紧锁道:「对啊,梦里又死不了人,我们能把鬼十三怎么样?」 贺兰熹露出一个特别开心的笑容:「在梦里,我们的确不能把鬼十三怎么样,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能把别人怎么样。」 长孙策:「『别人』?」 贺兰熹:「你可还记得,我们设局的最初目的是什么。」 长孙策:「不就是引鬼十三上钩,然后我们主动出击吗?」 贺兰熹:「笨,再然后呢?」 相继目睹了张悟言献祭,白观宁毁容,谢子墨之死,祝如霜差点死在北濯天权剑下后,贺兰熹就说过,他不能再让他的道友受到伤害——那些被鬼十三选中的学生,他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部找出来! 在这场庞大的梦境中,除了他们三个,只剩下鬼十三和十三道院的学生具有自主的灵识。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梦中找到其他并非幻象的弟子……甚至是长老和真君。 长孙策还是没明白贺兰熹的意思,鬼十三却懂了。 鬼十三慢慢抬眼,脸上极速掠过一道阴影,戾气翻天覆地地暴涨,趁长孙策知晓真相后稍有懈怠,倏忽间飘至眼前! 宋玄机早有防备。长孙策作为梦境的主人,一旦在梦中身亡,梦境自然也会随之消散。 为了隐藏十三道院弟子的身份,鬼十三一定会对长孙策出手。 宋玄机:「邪佞不侵,恶灵退散。」 忘川三途化为白龙,张牙舞爪,龙首高昂,威严却不失优雅地盘旋在长孙策身侧,一声白龙吟瞬间驱散了鬼十三凝成的血雾。 贺兰熹问:「宋浔,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们还在梦里?你又不提前告诉我!」 「只是怀疑,没有确定。」宋玄机道,「你帮我确定了。」 长孙策为这条晶莹剔透的白龙惊艷不已,眼睁睁看着「祝如霜」咽气的阴霾一扫而空:「这招我也要学!」 鬼十三自知一击不成便再无机会。他惯会审时度势,事已至此,该以自保为上,绝不恋战。 以鬼十三操控梦境的本事,自能在梦境中来去自如。不过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长孙策在燃犀堂内转了圈,找不到半点鬼十三的影子,愣愣道:「不是,他这就跑了?咱们不追?」 「追,当然要追。」贺兰熹道,「但我们要回到现世追。」 宋玄机:「你可知现世中鬼十三身在何处。」 贺兰熹:「我大概有两个猜测!我去追他,你和长孙策留在梦境找人。」 宋玄机:「嗯。」 贺兰熹提起载星月,往自己脖子上架好,刚要一抹,拿剑的手腕就被宋玄机抓住了。 宋玄机轻声道:「我帮你。」 贺兰熹怔了怔:「啊,你很想『杀』我吗?」 宋玄机一阵无语:「没兴趣,我只是怕你死得难看。」 「我都穿着豹纹校服了,死相又能好看到哪去。」贺兰熹嘀咕了一声,放下载星月:「你想来便来罢,记得要轻一点。」 宋玄机:「尽量。」 长孙策「嘶」地别过脸:「没眼看没眼看。」 第101页 宋玄机抬起手,轻轻放在贺兰熹胸口:「自己小心。」 贺兰熹低着头,视线落在了宋玄机指尖的流绪微梦上,紧接着眼前蓦地一黑,他什么疼痛都没有感觉到,便在梦中断绝了心脉。 贺兰熹「死」后,躯体陡然倒下,被宋玄机单手揽入怀中。 宋玄机在贺兰熹的「尸体」上一点,一缕青烟从贺兰熹眉心中冒出,在空中缓缓消散,那即是贺兰熹留在梦境中的灵识。 看到祝如霜和贺兰熹的「死状」不一样,长孙策终于明白了贺兰熹说的「留在梦境找人」是什么意思——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将计就计。 长孙策难得见贺兰熹「睡着」的模样,嘴贱地评价了一句:「你别说,贺兰熹睡着的时候也挺漂亮的哈。」 宋玄机抬眸扫了长孙策一眼。 平静无澜的目光让长孙策背嵴一凉,忙道:「现在我们要去干嘛来着?」 「杀人,」宋玄机道,「越多越好。」 长孙策:「每个人都杀一遍吗?那杀到我梦醒也杀不完吧。你有没有优先怀疑的对象?」 「有。」宋玄机吐出四字,「上官知谨。」 * 无情道院。 贺兰熹不知道第几次地睁开眼。梦中惊醒,更阑人静,月色寂寥,他独自躺在仙舍的床上。 海上风暴,后海遗蹟,北濯天权,鬼十三……梦中经歷的一切化为虚影,只有无情道院千年不变的茫茫冰原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真实。 没时间恍惚,贺兰熹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连拿灵囊的时间都没有,提上载星月推门而出。 隔壁两间仙舍熄着灯,宋玄机和祝如霜应当还在睡梦之中。他很想去看看宋玄机,可惜时间紧迫,他只匆匆瞟了眼宋玄机仙舍的窗户,御剑而上,径直飞向离无情道院最近的合欢道院。 合欢道院,吞花卧酒处,绯月真君尚未就寝,正和沂厄真君一同喝酒抚琴。 身着寝衣的贺兰熹闯了进去,不等二位院长问询,直奔主题:「无情道院的神像在哪?鬼十三现在很可能就在无情道神像附近。」 两位真君神情微变。沂厄真君问:「贺兰时雨,你何出此言?」 贺兰熹在无情道院的修行发挥了重要作用,用十二个字把整件事说得一清二楚:「鬼十三梦中欲取宋浔魂魄,败。」 如果他是鬼十三,一定会在现世中尽可能靠近无情道院的神像,最好就守在神像旁边。这样一来,宋玄机一旦在梦中完成献祭,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带着宋玄机的魂魄污染神像,打太华宗一个措手不及。 绯月真君自然能想到这一层:「本座和你说过,无情道院神像的位置,只有沈吟一人知晓。」 贺兰熹:「那混天道院的神像呢?长孙策或为鬼十三第二选择。」 鬼十三费尽心机将他们拉入梦境,又不惜带着一众弟子陪他们演了这么久的戏,万一拿不到宋玄机的魂魄岂不是彻底白费了这一番功夫。 他合理怀疑,宋玄机的魂魄虽然是鬼十三的最终目标,但鬼十三也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倘若他在梦中没有被鬼十三蛊惑,鬼十三也许会果断放弃宋玄机,只拿长孙策的魂魄做个保底。 沂厄真君和绯月真君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目光,后者道:「混天道的神像由孟北骁的法相看守,若是出了事,孟北骁不可能感觉不到。不过你既有此言,本座现在亲自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沂厄真君说罢,片刻不耽误,原地施法:「缩地成寸。」 缩地术,可化远为近,于瞬间达到千里之外。 贺兰熹一眨眼,吞花卧酒处的烂漫春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的茂密丛林。 再一眨眼,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城门前,城门口的匾额上写着「姑苏」二字。 贺兰熹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宋玄机:「混天道神像竟然在姑苏吗。」 沂厄真君讶然回身:「你怎么也来了?」 贺兰熹很无辜:「不是您把我一起带来的么。」 绯月真君噗地笑出了声:「我们时雨还穿着寝衣呢,你这就把人带来姑苏了?」 沂厄真君无奈摊手:「事出从急,我真没注意到。神像之所在乃太华宗机密,时雨不宜继续跟着了。依本座之见,你先找个地方住下。」 贺兰熹不禁腹诽:得了吧,我都帮你们做多少事了,就这还不让我知道呢。既然是机密,鬼十三又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腹诽归腹诽,贺兰熹表面上还是乖乖的好弟子:「那劳烦真君借我几两银子,我来得急,灵囊都没带,全身上下只有一把剑。」 绯月真君丢给贺兰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半真半假地调笑:「要是姑苏客栈环境简陋,你住得不舒服,大可先去姑苏宋氏借宿几日。」 贺兰熹一听到「宋」字反应就慢了半拍。他呆呆地问:「您刚刚说,让我去哪里借住?」 贺兰熹的反应像是没太听懂,于是绯月真君换了种说法:「玄机家。」 ——哇!宋浔的家,宋浔长大的地方! 贺兰熹故作矜持:「真君说笑了,我怎么好自己一个人去宋浔家啊。」 绯月真君笑道:「去不去由你。事情了结后,本座再带你回太华宗。这几日,你权当是放假罢。」 第50章 第50章 沂厄真君又一声「缩地成寸」, 两位院长便在贺兰熹面前消失了。 第102页 在梦境中忙忙碌碌多日的贺兰熹独自站在姑苏城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什么事要做了。 鬼十三不用他追,他也无法重回长孙策的梦境与宋玄机汇合。正如绯月真君所言, 他真的可以暂时给自己放个假。 可惜一个人放假着实没意思,也不知宋玄机在梦中进展地如何了。 虽说梦境中时间的流逝和现世不同,但他还是能为宋玄机争取一些时间的。 想到这里,贺兰熹顾不上现在是后半夜,从绯月真君留给他的一堆东西中找出传音符烧给祝如霜。 祝如霜很快回应了他:「时雨?」 祝如霜睡梦中被吵醒, 带着微弱困意的嗓音一如往常好似清风明月, 听得贺兰熹不由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 他最好的朋友没有死在他剑下——祝云一点事情都没有! 贺兰熹长话短说:「长孙策和宋玄机现在在做梦, 我需要你帮我确保他们不会被吵醒,尽量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贺兰熹省略了一大堆前因后果,祝如霜却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只道:「好, 我马上去。」 对对对, 这感觉才是他真正的挚友嘛,长孙策臆想中的是什么鬼。 贺兰熹:「另外, 你要说服无咎真君封锁全宗,在宋玄机带着十三道院的名册醒来之前, 任何人不得擅离太华宗。」 祝如霜:「好,我明白了。」 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贺兰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穿着寝衣去敲姑苏宋家的门,进城找客栈也不方便,城中的店铺肯定都没开张。 贺兰熹思索再三, 在路边随便找了棵大树,纵身一跃落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 背靠树干躺了下来。 他听着祝云的声音,吹着姑苏的晚风,想着长孙策一觉醒来发现祝云守在自己床边的反应,慢慢闭上了眼睛。 * 梦境,太华宗。 浓稠黏腻的鲜血铺满一地,即便是在梦中,鲜血的腥味依旧真实地令人作呕。 一名律理道院的高阶弟子死不瞑目地倒在血泊中,圆睁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前方,似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不知自己为何而死。 长孙策捂着口鼻,在尸体旁蹲下身,探出双指在尸体眉心一点:「没有灵识——他不是十三道院的人。」 长孙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他习惯了,起身继续向前。 走在他前方的少年手握不断滴着血的忘川三途,全身浴血,身上的豹纹道袍早已分辨不出颜色。 流苏髮簪随风微动,少年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有一道轻微的剑痕,那是他不久之前「屠杀」唯我道六人时留下的。 长孙策瞥了宋玄机一眼,心道幸好他们在唯我道六人中发现了一个十三道院的学生,否则宋玄机岂不是白白破相了。 虽说脸上有伤的宋玄机别有风韵,但他又不是贺兰熹,可没兴趣欣赏这个。 自贺兰熹走后,长孙策和宋玄机见人就杀。一开始,长孙策还有些下不去手。毕竟混天道虽然争强好斗,可他长这么大,确实一个人都没杀过。 要怪就要怪鬼十三让这场梦境无限接近现实,连血肉之躯的温热鲜活都和现世一模一样。 和他同龄的宋玄机却没有这个顾忌。少年顶着一张美貌惊人的脸大肆屠杀,宛若从血海地狱一步步走出来的,年轻俊美的恶鬼。 令人错愕的美貌和残忍的手段形成太过强烈的反差,长孙策走在宋玄机身边,偶尔都会有那么一点不寒而慄。 难怪连鬼十三也说宋玄机是天生的无情道。 更难怪宋玄机在的时候,贺兰时雨柔弱不能自理;宋玄机一不在,贺兰时雨天灵盖都恨不得给鬼十三掀掉。 长孙策看着宋玄机面不改色地杀了一个又一个,或许是受其影响,他也逐渐不把梦中幻象当人看,下手的动作越来越果断,追求一击毙命的效果。 直到五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上官慎及万兽道四惨。 看到上官慎那张温润沉稳的脸,长孙策因为杀戮而麻木的脸剧烈抽动了一下。他和宋玄机一直在寻找上官慎,没想到上官慎竟主动送上了门。 上官慎似乎全然不知状况,见到两人浑身染血的模样,他像一位关心师弟的正常大师兄一般大惊失色:「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在上官慎满是关切的目光中,宋玄机平静地举起忘川三途:「十三道院,大师兄。」 万兽道四惨同时色变。萧问鹤看看上官慎,又看看宋玄机和长孙策,惊愕道:「你这是干什么啊?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上官慎冷静地扫了眼还在滴血的忘川三途,语气温和:「经略,你能和我解释一下么?」 长孙策想问个清楚,嘴巴刚张开就听见宋玄机说:「没必要。」 的确没必要,上官慎究竟是不是十三道院的弟子,他们杀一次就能知道了。 可是,对他们几人来说,上官慎总归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他们一起经歷了那么多,雾失园,阆风塔——他们一起为白观宁招魂,一起打牌,一起策划陷阱引鬼十三入局。 被他们撺掇着向自家真君撒娇的上官慎,送贺兰熹粉色楼兰装的上官知谨,视宗规为金科玉律却愿意为了他们偶尔放水的上官师兄…… 他宁愿十三道院的大师兄是太华宗众弟子的任何一人,也不愿那个人就是上官知谨。 第103页 长孙策沉声道:「上官慎,你是吗?」 上官慎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你们在怀疑我?怀疑我是十三道院的人?」 长孙策高喊:「不然呢?不然鬼十三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计谋,提前布好陷阱等我们的!」 上官慎眼中对师弟的关切化成了浓郁的失望:「就因为这个,你便怀疑我?经略,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长孙策喉结滚了滚:「我……」 宋玄机:「雾失园,你将我留在神狐之居外。」 长孙策:「!」 对啊,当日鬼十三意图污染藏玉仙君的神像,是上官慎突然冒了出来,以他们违反宗规为名,把宋玄机留在了神狐之居外。 宋玄机:「阆风塔,你本不应同往,却以剑毁为由,又和我等一路同行。」 长孙策:「!!」 是啊,当时去阆风塔的六人中,只有上官慎不是第一次去阆风塔。而他之所以会去,是因为他的剑「刚好」在和宋玄机的一战中被忘川三途毁了。 宋玄机:「后海遗蹟,你最先提起。亦是你,将祝如霜带至燃犀堂。」 长孙策:「!!!」这已经铁证如山了啊,他不信上官慎还能狡辩。 染着血色的剑光将上官慎的眉眼映得森然诡谲,他隔着忘川三途,和宋玄机四目相对:「这些不过是巧合和你的猜测罢了,你有什么证据么?」 「证据?」沉静强大的灵力自宋玄机周身而起,冰冷炫目,直冲九霄。少年淡声道:「我不需要。」 上官慎脸色骤然一沉。 「上官师兄,你就让我们杀一次吧。」睹青天在长孙策手中化为一对短刀,「等你『死』后,你到底是善是恶,我一目了然。」 上官慎不动声色,本命剑却已出鞘。 「这把【显恶曜】还是当初你和我们一起在阆风塔拿的。」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长孙策忍不住道:「上官师兄,你觉得你对得起它的名字么。」 上官慎沉声道:「玄机杀心已起,我自知百口莫辩,但我绝不承认我未做之事,也断然不会束手就擒。」 就在这双方对峙,千钧一髮之际,忽然响起了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顾英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原本喜当爹的阴郁沉闷荡然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和鬼十三有四五分相似的懒散戏嚯,他的声线也换了:「大师兄,你觉得我们两人打得过宋玄机么?」 上官慎蓦然回首:「……是你?!」 顾英招:「既然打不过,你还挣扎个什么劲。」 「闭嘴!」上官慎厉声道,「今时今日,宋玄机二人未必能将我们五人全部杀光!」 「五人?」顾英招指了指除他之外,早已呆若木鸡的万兽道三惨:「不是吧,你还指望这三个幻象能帮上我们吗?」 长孙策隐约觉得顾英招这个语气有几分耳熟,再结合他和上官慎的对话……好像就是鬼十三第一次入梦时,和十三道院大师兄对话的另一名弟子。 一日四顿萧问鹤,锦鲤将死余商砚,倾家荡产鹿空悠,以及被迫当爹顾英招——此四人中,居然是顾英招投靠了鬼十三?! 不就是喜欢的灵兽怀了别兽的孩子吗,至于么! 「事情早已败露,有什么演下去的必要。」顾英招打量着宋玄机,露出好奇的表情:「你是何时开始怀疑上官慎身份的?不会比我想像得还早吧,那也……」顾英招低低一笑:「太可怕了。」 如果宋玄机一早就有猜测,却还是一步步故意假装接受上官慎的建议,带着众人踏入陷阱,就是为了现在? 或许是他多想了。宋玄机再如何厉害也不会算得如此周全长久,一切不过是因果必然而已。 可惜,宋玄机没有给他答案。 顾英招颇觉无趣地耸了耸肩:「睡得太久,差不多该醒了。」他对着上官慎笑了一笑,好心相劝:「大师兄也快点啊,否则他们要去现世逮我们了。」 顾英招不再废话,自断心脉而亡。 上官慎沉下一口气,认输般地闭上眼。他提起剑,正要用显恶曜自刎,长孙策忽然质问道:「为什么?!」 上官慎:「……」 就像宋玄机没有给出答案一样,上官慎也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 梦境之中,上官慎死于自己显恶曜的剑下。 长孙策沉默着蹲下身,在上官慎尸体上一点,一缕灵识飘散而出。 长孙策重重地嘆了口气:「真的是他,祝云得知这个消息肯定会伤心。」 「未必。」宋玄机的目光没有在上官慎的尸体上停留,忘川三途剑锋一转,指向仅剩下的,震惊不已的万兽道三惨:「继续。」 万兽道三惨纷纷拔剑出鞘,负隅顽抗道:「……你们不要过来!」 还好,万兽道四惨中除了顾英招,其余三人皆是幻象。长孙策亲手了结了萧问鹤,十分欣慰地发现萧问鹤虽然一直对肥美灵兽求而不得,却始终没有踏入歧途——不愧是他好兄弟。 长孙策收拾好心情,和宋玄机再次上路,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们要杀人,尽可能地杀,越多越好,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真正活下去。 能考入太华宗的天之骄子们,每一个都不该成为鬼界的亡魂。 然而,再漫长的梦境也终有梦醒之时。在不知道杀了第几个道友,十三道院学生的名单已增至十七人后,宋玄机再次在自己仙舍的床上睁开了眼。 第104页 祝如霜的面容映入眼帘:「玄机,你醒了?」 宋玄机眼中一片清明:「笔。」 祝如霜立即递来纸笔,看着宋玄机在纸上写下十七个名字。不用宋玄机解释,祝如霜猜到了这十七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我马上将名单交给无咎真君。 祝如霜健步如飞地走了。某个小麦色的健壮身躯勐然一个仰卧起坐从地上坐了起来,捂着自己僵硬的脖子道:「我不是在仙舍睡的觉吗!为什么会躺在地上?」 白观宁手中拿着功课走进里间:「祝如霜要同时看着你和宋玄机,就把你从混天道院挪过来扔地上了。」 长孙策:「……果然还是我梦里的祝云比较善解人意。」 宋玄机环顾四周,没见到贺兰熹的身影,问:「贺兰熹?」 「对啊,」长孙策莫名无差别地对无情道三美一肚子火,煞有介事道:「宋浔那么大一个宝贝去哪了?」 白观宁:「宝贝?什么宝贝?下次考核的重点吗?」 宋玄机:「贺兰熹身在何处。」 「我家院长临时给他放了假,让他好好休息几日。」白观宁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我已经算好了,贺兰熹至少要错过两堂《九州史》,三堂《阵法学》和《机关学》……」 宋玄机:「。」 祝如霜和贺兰熹不在,时隔数月,长孙策被迫扛起了无情道的发言任务:「你这说了半天,好像还没说贺兰熹在哪啊。」 「哦,我忘了。」白观宁转向宋玄机,「贺兰时雨在你家。」 宋玄机:「?」 第51章 第51章 清晨的江南笼罩在淡淡烟云之中, 晨曦透过一层稀疏的薄雾洒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上。 随着日头渐盛,薄雾散去,街道上逐渐热闹了起来。两旁的店铺相继开门, 小摊小贩依次排开,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从一家布庄走出来的贺兰熹身穿一袭苏绣白衣,剪裁精细的绸缎裹着细腰,穿在他这样的清瘦少年身上尤显轻盈柔软,引得过路男女纷纷注目惊嘆。 可贺兰熹却不觉得自己穿这身苏绣漂亮, 问题主要出在颜色上。 他很想将那套浅粉的成衣买下来穿, 可惜他待会要去宋玄机家拜访, 穿粉色好像不够庄重。 他已拿定主意, 这一回他不去宋玄机家借住,但他既然人到了姑苏,就应该上门去问候一下同窗道友的长辈双亲,如此才不算失礼。 贺兰熹在市集逛了半日, 把绯月真君借给他的银子全用来买礼品了。他的打算是, 拜访完宋玄机的长辈就御剑回太华宗,动作快的话还能赶上明日一早的课。 姑苏宋氏赫赫威名, 如雷贯耳,贺兰熹很快便问到了前往宋家的路。 他拎着一堆礼品走在路上, 莫名有些紧张。离宋家越近,他越紧张。 真是奇怪,怎会如此?他身为金陵贺兰家的少主,刚学会走路就开始跟着他娘亲参加聚会,走访大族。拜访长辈应有的礼节他早就烂熟于心, 他到底在紧张什么啊…… 贺兰熹来到宋家门口,看着匾额上清雅的「宋园」二字, 欲上又止。 要不,还是算了?他没事先送拜帖,就这么只身一人上门似乎不太妥当。他可以等过年的时候,等他和宋玄机都放假了,他再跟着宋玄机登门拜访也不迟。 贺兰熹打着退堂鼓,天上飘起了小雨都不知道。江南的雨细腻绵长,轻柔如丝,好似少年理不清也摸不透的思绪。 不多时,雨势渐大,贺兰熹这才后知后觉。许是城内人间烟火气太浓的缘故,他第一反应不是给自己用避雨术,而是下意识地寻找躲雨之处。 贺兰熹手中护着精心挑选的礼品,刚在宋园大门的屋檐下站好,一位头戴金簪流苏,风鬟雾鬓,气质出尘的女子走了出来。 贺兰熹刚觉得女子的眉眼有几分眼熟,又听见女子身后之人唤她「夫人」,当即全身一僵,神思紧绷。 是、是宋玄机的娘亲……救命救命,谁能救救他! 宋夫人一出宋园便注意到了在屋檐下躲雨的少年。这孩子生得如此容貌,想不注意都难。哪怕宋氏多美人,她自己也生了个世间少有的绝色,这个少年的容貌还是让她一眼惊艷。 少年看上去有一丝慌乱,怀中抱着一大堆礼盒,是来宋园找人的么? 不等她开口询问,少年主动朝她走了过来,恭敬行礼:「宋夫人安好。」 少年神情虽然紧张,举手投足间却尽显名门望族的气质和仪态。宋夫人不由地放柔了声音:「你是……」 「晚辈贺兰熹,是宋浔的好朋友,亦是绯月真君的门外弟子,因太华宗事宜偶然路过此地。」少年站在雨幕之前,仿若一副美不胜收的江南水墨画。他淋了一小会儿雨,挂着水雾的长睫之下是一双明亮青涩,又带着一丝害羞的眼睛:「敢问宋夫人,我……我能向您请安问好么?」 宋夫人看得心都要化了:「当然可以呀。」 * 自从宋玄机和长孙策带着十三道院的名册从梦中甦醒后,太华宗上下流言纷纷,人心惶惶。 确定为十三道院弟子的十七人分别来自除无情道,合欢道及混天道以外的十一道院。倘若算上之前的张悟言,那便只有无情道和混天道两个道院的弟子无一人被鬼十三蛊惑。 此十七人大部分被无咎真君第一时间控制了下来,还有少部分人有所准备,事发时并不在太华宗境内,亦或是先一步找机会逃跑了——例如上官慎和顾英招。 第105页 来自太善道院的监察师兄竟然是十三道院的核心弟子,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太华宗。 上官慎为上届弟子的全宗第一,端庄沉稳,稳重内敛,凭藉自身的品德作风得到了众人的尊重敬仰。太善道的弟子获知真相后,痛心疾首,深受打击。尤其是尚未辟谷的师弟们,不少人为此伤心欲绝,不吃不喝,顺便还把谷给辟了。 但论痛心疾首和深受打击,恐怕无人能与太善道的院长,沂厄真君相比了。 据说,沂厄真君从无咎真君处听闻噩耗后,默默许久,最终只说了一句:「本座会亲自将上官知谨和鬼十三一同带回太华宗。」 太华宗一下损失十七个弟子,次日太阳升起,其他人依旧和往常一般,该上课的上课,该授课的授课。 贺兰熹不在,宋玄机独自离开仙舍,走出无情道院。在外等候多时的白观宁终于看到无情道院走出了活物,立马迎上前:「宋玄机。」 宋玄机眼尾余光掠过白观宁:「?」 白观宁俨然不在乎对方一副「你我并无私交」的疏远态度,单刀直入地说:「贺兰时雨在姑苏休假,这几日是不能来上课了。今日的《符箓学》,我和你一组,如何?」 宋玄机:「不必。」 白观宁:「……」 教授《符箓学》的长老异常看重弟子平时的表现,年终考核的最终成绩和平时成绩关系极大。 《符箓学》课上一般两人一组,白观宁苦自己不是很聪明的搭档已久,实在不想错过眼前千载难逢的机会,又道:「你不与我一组,是想和祝如霜一组?平心而论,祝如霜的综合能力或许在我之上,但只论《符箓学》这一门课程,我自认险胜他一筹。」 宋玄机依然无动于衷,白观宁却不想死心,正欲再劝,一张传音符从宋玄机的广袖中急不可耐地飞了出来。宋玄机抬手一点,贺兰熹的声音随之响起:「宋浔宋浔!」 宋玄机:「何事。」 白观宁虽然一心向学,但好歹是合欢道院出生,一下就意识到了宋玄机简单的「何事」二字并不简单。 宋玄机的语调绝对称不上亲昵,可他至少给了贺兰熹回应。要知道,别人叫宋玄机的名字时,宋玄机可是连个「嗯」字都懒得施捨的。 再结合之前长孙策口中的宝贝一说,不难判断浔熹二人的关系并不简单。 白观宁若有所思,裸露在金色面具外紫棠色的眼睛亮起兴奋狂热的光——是的,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宋玄机也自请休假,那他岂不是……? 浑然不知白观宁也在听自己说话的贺兰熹谴责道:「宋浔你醒了怎么不主动传音找我?还是祝云告诉我,我才知道事情差不多顺利解决了。」 宋玄机不理解为何要传音,见面说不好? 宋玄机:「希望我传音?」 贺兰熹:「对啊!不过你要是很忙就算了。」别说太华宗正值特殊时期,即便没有十三道院的破事,每天上课也够他们忙的。 宋玄机:「还好。」 贺兰熹把这句「还好」默认成了很忙:「那你可不可以一忙完就传音找我?」贺兰熹轻轻唉声嘆气,「不然我一个人在你家好无聊呀,这也不敢干,那也不敢干。」 隔着传音符,白观宁都能想像出美貌少年独自坐在角落里,孤苦伶仃垂影自怜的可怜模样——话说贺兰时雨离开太华宗居然还在坚持用话多多辣椒水吗。 宋玄机:「嗯。」 贺兰熹依依不捨道:「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去忙吧。」 宋玄机:「好。」 传音符燃尽,贺兰熹的声音也消失了。白观宁眼睛上下扫射着宋玄机,不想放过对方身上任何异动。然而他观察许久,也没找出这通传音影响了宋玄机心绪的证据。 白观宁忍不住问:「宋道友,你没听见吗?贺兰时雨说他很无聊。」 宋玄机:「听见了。」 「你听见了还这般冷漠?」白观宁声势铿锵地质问,「难道你忍心把无情道——不,把太华宗第一小甜豆扔在家里不闻不问?」 宋玄机:「。」 白观宁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宋玄机总算有了些许回应:「我说了不管?」 白观宁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云淡风轻地问:「哦?你这是要告假回家么?」 宋玄机:「嗯。」 白观宁装不下去了,情难自抑道:「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回家!」 宋玄机:「今日。」 白观宁:「为什么不是现在?你理应即刻下山,第一堂课也不必上了。别忘了,贺兰时雨在等你!」 宋玄机:「借一物就走。」 白观宁:「你要借东西?什么东西,我帮你去借。」 宋玄机:「留影镜。」 留影镜,一共两面镜子,分为主镜和从镜。无论主镜和从镜相隔多远,主镜照到的景象都能在从镜中一五一十地还原。 白观宁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敢问宋道友,你可是要带从镜下山?」 宋玄机:「嗯。」 白观宁:「主镜你不会要留给祝如霜,让他上课帮你们带着吧!」 宋玄机:「是。」 白观宁登时没了表情,冷冷道:「告辞。」 宋玄机借到留影镜,向暂代无情道院长的无咎真君告了假。 姑苏距太华宗路途遥远,宋玄机一路御剑,回到宋园时已近黄昏。 第106页 宋玄机未曾事先知会,突然回家把全园上下都吓了一跳。他来不及向母亲请安,先询问了贺兰熹所在之地。 宋玄机自学会说话开始便惜字如金,字字珠玑。宋夫人万万没想到,儿子在太华宗的无情道院居然能交到朋友。贺兰熹受宠若惊,她更受宠若惊,可谓是竭尽所能地招待儿子唯一的好友。 因此,宋玄机找到贺兰熹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亭台水榭,碧波荡漾,檐下风铃轻晃。贺兰熹坐在亭中,面前摆着满满一桌精緻的糕点。 为他上点心和给他抚琴的女子无一不戴着流苏金簪。贺兰熹双手托着脸颊,视线跟着各种颜色的流苏金簪来回晃动,宛若一只误入食物堆的灵兽,嘴角都快扬上天了。 宋玄机:「。」 这便是贺兰熹说的「我一个人在你家好无聊」? 这时,抚琴的女修惊讶地唤了声:「咦?公子回来了?」 贺兰熹蓦地抬眸,看到他后惊喜交加,绽放出的笑容更胜灿烂夕阳:「宋浔!」 贺兰熹一路小跑地跑了过来,笑得眉眼弯弯:「我好想你啊宋浔,我们都几年没见啦!」 宋玄机:「?前天才见过。」 宋玄机冷淡地纠正着贺兰熹离谱的口误,手却轻轻地揽过少年的腰,给了他一个若有似无的拥抱。 第52章 第52章 被宋玄机这么一说, 贺兰熹才意识到原来他和宋玄机根本就没分开几天。可是,为什么他会有一种好久好久没见到宋玄机的感觉呢? 贺兰熹无暇多想,拉着宋玄机的手往凉亭走, 话多得要命:「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还想着回太华宗后让你帮我补一下缺的课呢。」 宋玄机:「不帮,自己学。」 贺兰熹:「?不帮算了,我换个话题便是。我听祝云说, 太华宗还没有找到上官师兄和顾英招的下落, 是吗?」 宋玄机:「是。」 贺兰熹:「还有还有, 我本来想着向你家人问完安就走, 可你娘她非要留我小住几日。」 宋玄机:「住,一起。」 两日不见,宋玄机还是老样子,多说一个字会要他命似的。但贺兰熹一点都不介意, 因为宋玄机很听他的话, 任由他牵着手走路,然后又被他按着肩膀在他之前的位置坐了下来。 面对从小吃到大的姑苏糕点, 都不用贺兰熹开口要他吃,宋玄机自己就拿起筷子, 夹起一块茶点咬了一口。他甚至等不及等旁人给他新拿一双筷子来,看来确实很嗜甜了。 慢条斯理地用完一块茶点,宋玄机大概想起了自己有长句任务要完成,问他:「刚刚在看什么,比穿楼兰装还高兴。」 贺兰熹迫不及待地和宋玄机分享:「看金簪流苏!好多好多, 我都看不过来了!」 他到宋园后才发现,原来姑苏宋家的流苏可以有好多种不同的颜色, 之前他看宋玄机和绯月真君是同一种颜色,还以为只有这一种。 今日一位女修告诉他,在宋家,流苏髮簪的颜色是由佩戴者的身份决定的。像宋玄机和绯月真君这样的家主至亲,佩戴的流苏金簪都是华贵的金色。除此之外,还有银白色,青色,黄色……但无论是何种身份,大婚成亲时都会换上大红色的流苏。 宋玄机:「那就别看。」 贺兰熹:「我不,机会难得,我要看。话说,外姓人怎样才能得到你们家的金簪呢?」 宋玄机:「拜入宋氏门下修行五年以上。」 贺兰熹为难道:「这有点难办。」他堂堂金陵贺兰家的少主,怎可拜入他人门下效力:「还有别的方法吗?」 「有,」宋玄机从容饮茶,「嫁进来。」 贺兰熹双眸微微放大:「嫁……?」 就像宋夫人那样吗,虽然不姓宋,但也戴着和宋玄机一样的金色流苏。 宋玄机顿了顿,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当然,重新投胎也可。」 贺兰熹自动忽略宋玄机的投胎言论,搁在桌上的手托着脸颊,望着宋玄机的侧颜笑了起来:「我要是姑娘我一定嫁给你。」 宋玄机轻一挑眉。 「不对,我要是非无情道院的姑娘,我一定嫁你。」贺兰熹说着,还是觉得不太对:「应该说,如果我们修的不是无情道,然后我又是姑娘,我一定嫁你。」 宋玄机目光微移:「条件真多。」 不多时,宋夫人遣人来请宋玄机和贺兰熹和她一同用晚膳。宋家家主正在清修,宋夫人和宋玄机都辟谷了,晚宴可以说是专门为贺兰熹设下的。 贺兰熹不知道宋夫人为什么会觉得他需要吃东西,只当这是一场礼节性的晚宴。 由于宋玄机生性冷淡,宋夫人没有将他回家的事周知全族,宴席上只有几个从小看着宋玄机长大,和他较为亲近的长辈。说是「较为亲近」,仅限于宋玄机会对他们的问题做出简单的回应。 贺兰熹特意数了一下,一场宴席下来,宋玄机和长辈们说的话的字数甚至没超过和他一个人说的。唯一能让宋玄机多说两句的也就是宋夫人了。 宋夫人原不是话多之人,但贺兰熹实在太让她好奇了。她寻了个机会问宋玄机:「玄机,你是如何和外院道友交上朋友的?」 宋玄机:「您怎知他是外院之人。」 宋夫人笑道:「自然是一看便知。我本以为时雨是合欢道的学生,但他又说自己只是流纾的门外弟子——时雨可是修的太善道?还是逍遥道?」 第107页 宋玄机:「。」 姑苏宋氏是闻名九州的名门望族,家大业大,主宅宋园拥山涉水,广阔如城池。 前院多是议事和修炼之处,端的是恢宏大气,庄严肃穆。后院则更有江南园林的韵味,站在高处向下望去,假山流水,花木葱茏,层层叠叠的庭院和九曲迴廊几乎望不到头。 宋园太大就意味着像贺兰熹这样的贵客能暂时拥有独属自己的院落。该院落和宋玄机的房间隔了好几道迴廊,贺兰熹没想到他们回家放个假居然能比在太华宗的时候住得更远。 倘若是在自己家,贺兰熹一定会对这等离谱的安排做出反抗。可他现下身在宋园,要是还任性妄为就太不知好歹了。 他不要脸,贺兰家还要脸呢。 他必须乖乖接受宋夫人的一切安排,给宋园的诸位长辈留下一个好印象。 夜里,贺兰熹独自端坐在床上入定时,不期然地收到了宋玄机的传音。 他和宋玄机一个在太华宗一个在姑苏的时候,宋玄机不给他传音;如今他们都住在宋园里,宋玄机反而传音找他? 借用宋玄机曾对他说过数次的一句话:……看不懂你。 贺兰熹:「怎么啦?」 宋玄机:「睡了?」 贺兰熹:「没睡。」 宋玄机:「嗯。」 贺兰熹:「?」 不是吧宋道友,大晚上给我传音,你就一个「嗯」字?不说别的了? 贺兰熹再次强调:「我还没睡,我现在没什么睡意,一点都不想睡。」 宋玄机:「。」 贺兰熹有种自己都要把甜糕餵到宋玄机嘴里了,宋玄机还不知道吃的无力感。他只能再接再厉:「你要来我房间找我玩吗?」 宋玄机安静片刻,道:「不了。早点睡,明日一早有课。」 贺兰熹一脸迷惑地结束了这通莫名其妙,看似毫无意义的传音。 春末初夏,正是江南蔷薇盛放的时节。翌日,贺兰熹清晨醒来,见院中蔷薇锦色如霞,拂香醉人,心血来潮地想在外面上课。 宋玄机对他的提议没有异议。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宋玄机依旧是一身胜雪的白衣,虽然不是无情道院的校服了,但白衣看起来都大差不差的。 贺兰熹:「你怎么在家也穿白色?不想试试别的颜色吗?」 宋玄机:「比如万兽道校服?」 贺兰熹噎了一下,十分诚恳地说:「请当我没说。」 是的,白衣虽然被他百般嫌弃,但至少比豹纹好多了。 蔷薇横卧枝头,红稠叠花,满院飘香。此情此景,如果是上绯月真君的课定然会更具美韵,可惜他们要上的是简单粗暴打打杀杀的《阵法学》。 两人在花丛中席地而坐,听到祝如霜的声音从留影镜中传来:「时雨,玄机,你们能看见,能听见吗?」 贺兰熹大声道:「看见了,也听见了!」 宋玄机:「你可以再大声一些。」 留影镜就像是祝如霜的另一对眼睛和耳朵,能及时将祝如霜的所见所闻呈现在镜中,但效果只是单向的,祝如霜听不见也看不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留影镜中浮现出迷津渡的景象,祝如霜还没进讲堂,长孙策的脸忽然冒了出来。 长孙策在镜中沖他们扬了扬下巴:「走啊祝云,我介绍我几个要好的同院道友给你认识。」 祝如霜:「没兴趣。」 长孙策:「这不是你有没有兴趣的问题,你必须认识。待会的《阵法学》要几人一组,宋浔和他宝贝这阵子又不在,你不和我们一组还能和谁一组?」 贺兰熹:「?」 宋浔和他宝贝? 祝如霜:「我很好奇,你这几日为何总称唿时雨为『宋浔的宝贝』?」 贺兰熹:「?!」 什么意思?宋浔的宝贝是贺兰时雨吗?可我就是贺兰时雨啊! 长孙策嗤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宋浔自己在梦里叫的。」 贺兰熹:「!!!」 祝如霜:「不可能。」 长孙策:「我骗你干嘛?宋浔当时……」 长孙策的话戛然而止,留影镜中的景象也随之消失了。 贺兰熹连忙把留影镜拿起来晃了两下,留影镜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贺兰熹急了:「宋浔宋浔,镜子坏了!」 宋玄机语气平静:「是么。」 贺兰熹心念一动,蓦地站起身:「是你弄的!」 宋玄机没有否认:「无稽之谈,何须听之。」 「如果真是无稽之谈,你干嘛不让我听完?!」贺兰熹抱着镜子在宋玄机身边急得走来走去,「你肯定是因为心虚才把镜子弄坏的!」 宋玄机:「我没有弄坏,我只是……」 贺兰熹打断宋玄机:「不许顾左右而言他!」得出结论的少年脚步陡然停住,盛气凌人地质问:「宋玄机,我问你,你确实叫过我宝贝吧?」 宋玄机:「。」 这显然是默认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涌上贺兰熹的心头,这种兴奋甚至压过了他尚未察觉的脸热和心跳——他居然能有把宋玄机说得哑口无言的一天,他何德何能! 兴奋之余,他又有那么点不爽。 长孙策说宋玄机是在梦中叫的,他却没有印象,那宋玄机的这声「宝贝」……岂不是只有长孙策和鬼十三听见了?这怎么能行! 第108页 贺兰熹不顾快要冒烟的耳朵,倏地在宋玄机面前坐了回去,凑到对方眼下:「那你能再叫我一声『宝贝』吗?」 宋玄机:「……?」 贺兰熹:「叫『宝宝』也行!」 两人靠得太近了,宋玄机稍稍后移,偏过脸:「不能。」 「为什么不能?!长孙策和鬼十三都听见了,我却没听见,这算什么啊,我不接受!」贺兰熹向前一个扑倒,「宋浔,你叫嘛,叫嘛叫嘛——就叫一句!一句就好!」 宋玄机被贺兰熹扑倒在花丛中,蔷薇花瓣簌簌落满一身,却还要用手扶着少年的腰免得他从自己身上摔下去:「撒娇没用。」 贺兰熹不依不饶:「你在梦中都能叫,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叫了?」 宋玄机镇定地给出解释:「你当时神志不清,我是为了唤醒你。」 「那我现在也神志不清!」贺兰熹振振有词地指着自己的脑袋,「你看我像脑子清明的样子吗?」 宋玄机:「……不像。」 贺兰熹:「是吧!这样你还不叫的话,我就用你金簪上的流苏勒死我自……」 「别发疯,」宋玄机道,「宝贝。」 第53章 第53章 上一刻还在侈侈不休, 撒娇耍赖的少年蓦地愣住了。 他听到了什么?宋玄机叫了他「宝贝」?宋玄机真的叫了他「宝贝」! 他猜到了宋玄机会开口,但在他的想像中,他还要纠缠撒娇好久, 久到宋玄机忍无可忍,才不得不妥协。 没想到宋玄机居然妥协得这么快,快到他猝不及防,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玄机声线清冷,总是不带任何情绪的色彩, 仿若无情道院内亘古不变的冰原, 遥远又淡漠。 可宋玄机却在用这种声线唤他「宝贝」。 强烈的反差让贺兰熹心口一颤, 脸颊终于后知后觉地泛起了红晕, 灿烂明媚,都快和蔷薇花丛融为一体了。 宋玄机唤得那么自然而然,好似不过只是日常在唤他的名字,连表情也和平时一般沉静无澜, 半点害羞都看不出来, 当真是稳如太华山。 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良久。唿吸交错之间, 贺兰熹的脸庞越来越热,发干的喉结也轻轻地滚了一滚。 然而, 就在贺兰熹受不了想移开目光时,宋玄机竟然先他一步,看向一旁被冷落半晌的留影镜,问:「不发疯了?」 「……不发疯了。」贺兰熹撑在宋玄机胸口的手指悄悄蜷缩,小声道:「你都叫『宝贝』了, 我就不发疯了。」 宋玄机由此得出结论:「所以叫宝贝能阻止你发疯。」 贺兰熹脑袋一懵,语无伦次道:「是这样吗?我、我不知道。不然我下次发疯的时候, 你再叫试试看?」 宋玄机:「好。」 贺兰熹没料到宋玄机这次答应得这般痛快,惊讶道:「哎,你这就同意了?」 宋玄机:「嗯,我看此二字对你威力甚大,你一下便不闹了。」 贺兰熹一阵羞耻,艰难地几个字:「我不是……我还可以继续闹。」 宋玄机:「还闹?你不上课了?」 这话题转移得深得贺兰熹心:「上,当然上!」 贺兰熹四肢僵硬地从宋玄机身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端正坐好。宋玄机表现得比他更若无其事,调整了一下留影镜,出现在镜中的长老已经开始上课了。 《阵法学》算是贺兰熹比较喜欢的课,今日长老教授的【六道轮迴阵】也是他非常感兴趣的阵法。他已经很努力地在集中精神听课了,可听着听着,还是控制不住地走神了。 宋玄机叫了他宝贝。 宋玄机很冷静地叫了他宝贝,他却一点都不冷静。 他脸红了,宋玄机却没有脸红。 贺兰熹忍不住用眼尾瞥了眼宋玄机手上的流绪微梦。流绪微梦对他无效,他不知道被流绪微梦惩罚是何种感觉,但之前看沂厄真君戴流绪微梦被电得叫出了声,想来感觉应该不小。 难怪宋玄机能做无情道院第一,这道心,他自嘆不如。 不知是哪位弟子又在讲堂上惹怒了长老,留影镜中传出长老的一声怒喝。意识到自己走神了的贺兰熹赶紧把思绪拉回来,用笔头戳了戳身旁的宋玄机:「宋浔,长老讲到哪里了?」 宋玄机:「?」 贺兰熹:「我方才没听清,长老讲了【六道轮迴阵】的灵力调配吗?」 宋玄机:「不知。」 贺兰熹:「???」 不知?宋玄机不知?? 贺兰熹:「你刚刚没听课吗?」 宋玄机:「没必要,我会【六道轮迴阵】。」 可重点好像不是宋玄机会不会【六道轮迴阵】,而是如果宋玄机没听课,他方才又在想什么呢。 贺兰熹忽然隐隐有了一个听起来离谱,却又有那么一点靠谱的猜测:难道,因为那两个字心乱如麻以至于连课都没法好好听的……不止他一个? 好不容易熬完一节阵法课,宋夫人又遣人来给他们送东西了。有宋玄机爱吃的甜糕,解腻的茶水,还有好几件苏绣裁制而成的锦衣,一半是宋玄机的尺寸,一半是贺兰熹的尺寸。 宋夫人知道独子只穿白衣,又见贺兰熹这两日也一直穿着白衣,误以为贺兰熹喜欢白色,所以送来的成衣也全是纯白的。 贺兰熹倒一点没觉得失望,反而喜欢得不行。宋夫人送他东西他只会开心,怎么可能嫌弃衣服不是粉色。 第109页 宋玄机看着贺兰熹一件件地拿着衣服往身上比划:「不想穿粉色?」 贺兰熹将自己的苦恼说给宋玄机听:「想是想,但我怕在你娘亲面前穿粉色不太严肃。」 宋玄机平静地阐述事实:「严肃之人不会让我叫宝贝。」 贺兰熹瞬间一哽,他还以为这件事暂时过去了呢。 「那我也没把剑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叫我宝贝啊,」贺兰熹有些不服,「你现在叫了又来怪我。」 宋玄机:「没有怪你,你也未曾逼我。」 「你知道就好。」贺兰熹理直气壮,「既然你又提起了这件事,那我要问你,刚才上《阵法课》的时候,你有没有想我的事?」 宋玄机:「……我只是想说,难得离宗,你想穿什么便穿什么。」 贺兰熹被说服了。一年到头,他就那么几天能穿其他颜色的衣服,现在不穿太可惜了。 贺兰熹:「可是我也没带粉色的衣服来。」 宋玄机:「买。」 贺兰熹:「没钱,我还欠绯月真君一大笔银子呢。」 宋玄机:「我有。」 姑苏宋氏的公子自然不会缺钱花,贺兰熹从宋玄机那里拿到的钱袋比当日绯月真君给他的还要重上几倍。 宋玄机:「够吗。」 贺兰熹掂量着钱袋的份量,开心道:「早够啦,可以买好多好多件,剩下的钱我还可以给你买。」 宋玄机:「给我买?」 贺兰熹:「粉色的衣服。」 宋玄机:「。」 贺兰熹:「不过话又说回来,中原男子的衣服无论颜色如何,样式都差不多,还是西洲和楼兰的有特色。一个露胸,一个露腰,男子也能穿出风采——宋浔,我想看你穿!」 宋玄机沉默片刻,朝贺兰熹摊开掌心:「钱还我。」 「不还!」贺兰熹揣着宋玄机的钱袋,笑盈盈地跑远了。 第54章 第54章 银子一到位, 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衣服都能买到。宋玄机一个时辰前给的钱袋,一个时辰后贺兰熹便抱着一堆崭新的成衣,刷地推开了书房的门:「宋浔!」 书房内, 窗明几亮,墨香淡淡。宋玄机执笔坐于桌案前,垂眸道:「何事?我要做功课。」 贺兰熹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一般来说,宋玄机被他叫了名字大致会有两种回应,「嗯」或是「何事」。而现在居然主动和他说要做功课, 显然是有所预判。 宋玄机肯定猜到了自己会想方设法地逼他穿粉衣, 才会拿出做功课的藉口搪塞他。 贺兰熹眼帘一眨:「所以呢?」 宋玄机:「所以安静点。」 「安静点」无非就是「别撒娇」的意思, 宋玄机果然未雨绸缪, 熟练得让他心疼又想笑。 贺兰熹识破不说破,爽快答应:「好的。」 贺兰熹走进书房,把衣服放到一边,又搬了个凳子在宋玄机身侧坐下:「小白说过, 扰人学习必胖十斤。放心吧, 我一句话都不会和你说。」 宋玄机对此表示怀疑,虽然他没把怀疑说出口, 但贺兰熹能从宋玄机看自己的眼神中看出来。 贺兰熹道:「不信?那你给我施一个禁声术。」 宋玄机将视线从贺兰熹身上移开:「倒也不必。」 宋玄机做的是《机关学》的功课,功课的要求是设计一种可以自动给灵兽餵食的机关。宋玄机的餵食机关已经设计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收尾的几笔。 贺兰熹觉得这种程度的功课宋玄机闭着眼都能做好,既然如此就别怪他略施小计了。 贺兰熹说到做到,果真一句话都没和宋玄机说,忙着给自己找乐子。只是,他的乐子大多和宋玄机有关。 他最先玩的是他最爱的流苏金簪, 一手支着脑袋,一手的手指缠着流苏, 勾着流苏,漫不经心地绕啊绕。 玩到一半,又嫌人家没有反应,搞得他在唱独角戏一般,便小小地用了一个起风术。 剎那间,清风忽至,竹叶沙沙。半开的门窗被吹得吱呀作响,白纸掀起一角,笔架上悬挂的笔在风中微微摇曳,发出心跳般的沉闷的碰撞之声。 宋玄机的流苏如贺兰熹所愿地在他指尖起舞,缠着他绕着他,主动热情的模样全然不似它那冷情淡漠,岿然不动的主人。 一个金簪流苏贺兰熹足足玩了一盏茶的时间。暂时玩够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宋玄机的长髮上。 因为他对流苏金簪情有独钟,所以每次看宋玄机的发间都会被金簪流苏吸引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他似乎都没有仔细看过宋玄机的头髮。 贺兰熹终于放过了宠幸已久的金簪流苏,轻轻撩起宋玄机一缕长发。 髮丝微凉,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冷感,流云一般地从他指缝中泻出,在初夏日光的照耀下,犹如精心打磨的清雅绸缎。 说起来,宋玄机一直是长发半束半披,也不知他把头髮全部束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贺兰熹想一出是一出,都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招唿也没和宋玄机打一声就跑了出去。 宋玄机抬起眼,看着少年风驰电掣的身影,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 不消片刻,贺兰熹又小跑地回到了书房,手里还拿着一把梳子和一根绯红色的髮带。 宋玄机:「?」 贺兰熹给了宋玄机一个「你画你的,无需管我」的眼神。他在宋玄机身后站好,取下流苏金簪随手插在了自己头上。 第110页 贺兰熹束髮的小技巧可谓是炉火纯青。小的时候贪玩,他总嫌长发不方便,常常顺手从路边折根狗尾巴草用于束髮。 他喜欢把马尾束得高高的,清爽又利落,上串下跳都不会让他吃到自己的头髮。他打算也给宋玄机束个高马尾,可自己给自己做很娴熟的事情一旦换成给别人做,他突然就觉得哪哪都别扭。 本来一只手就够用了,现在两只手都好像不够。他只能暂且把髮带抿在唇间,握着宋玄机的长髮鼓捣来鼓捣去。 握着笔宋玄机:「。」 贺兰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为宋玄机束了一个不偏不斜,高度恰当的马尾。 大功告成,他迫不及待地绕到宋玄机身侧欣赏自己的杰作。 马尾高束的宋玄机脸庞的轮廓愈发清晰,鬓边几缕漏网之鱼的髮丝轻抚过他的面颊,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的眉骨和美貌顶着。 ——好看好看,太好看了! 贺兰熹想着要不就让宋玄机束着高马尾过一天好了,可一想到这样一来别人也能看到宋玄机不同寻常的样子,他又有点不乐意。 贺兰熹托着下巴欣赏了许久,才依依不捨地帮宋玄机復原了原来的髮型。 一通折腾下来,换成别人早就不耐烦了,但宋玄机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无论他做什么,宋玄机都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好似书房里没他这个人一般。 这么专心,《机关学》的功课想必早已做完,应该可以和他玩了吧。 贺兰熹瞄了眼宋玄机的图纸,他来之前差几笔,现在依旧差几笔。 贺兰熹:「?」不是宋同学,你这《机关学》的水平连祝云都能甩你几条街。 努力「安静」了小半个时辰的贺兰熹憋不住了,找来两张白纸,提笔刷刷刷地挥斥方遒。 宋玄机「聚精会神」地盯着《机关学》图纸,一张纸悄悄地挪进他余光的视野,上面写着:你怎么还没画完? 宋玄机看向贺兰熹,贺兰熹在他眼前举起另一张纸:我好想你,我也好睏。 宋玄机:「……再等等。」 贺兰熹温顺地点点头,把自己坐的凳子从宋玄机右边搬到左边。宋玄机的右手需要拿笔,左手则自然而然地放在桌上,手臂刚好是一个可以在夏日消暑的清凉枕头。 贺兰熹枕着宋玄机的手臂,百无聊赖地看着宋玄机的笔,偶尔吹吹额前的髮丝,偶尔用脸颊在宋玄机臂弯中蹭两下,目光渐渐变得呆滞。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枕头」猝不及防地被抽走了。失去倚靠的少年身体一歪,倒在了宋玄机怀里,登时清醒了过来。 宋玄机低头看着他:「你似乎很想胖十斤。」 突然躺在了宋玄机的怀里,贺兰熹还有点懵,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简直冤枉:「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 宋玄机:「你打扰到了我。」 贺兰熹理直气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是道心稳,又怎会被我打扰到?」 宋玄机语气淡淡:「歪理邪说。」 贺兰熹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歪理邪说」,恭敬地把自家院长搬了出来:「刚入宗的时候,我听绯月真君说,他们几位院长曾经在浣尘真君面前大打出手,酣畅对骂,喝酒弹琴,浣尘真君却始终不为所动,修行的进度也从未因此落后。」 宋玄机抿下唇线,似乎是很轻地哂了一声:「我的道心自然比不上浣尘真君。」 贺兰熹在宋玄机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躺姿:「哎,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不行就多练嘛。你的道心再不稳,也比我好多了。」 宋玄机不置可否,换了一个话题:「你这般闹腾,是想我穿粉衣?」 宋玄机不提这件事,贺兰熹真的快忘得一干二净了:「嗯……是啊,你愿意穿给我看吗?」 宋玄机沉吟片刻,问:「只穿给你一人看?」 贺兰熹先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连宋玄机高马尾的样子都不想被其他人看见,遑论是粉衣了:「当然啊,只给我一个人看!」 宋玄机轻一点头:「可以。你先换,我再换。」 贺兰熹双眼倏地亮了起来:「真的吗?宋浔大好人,我现在就去换!」 贺兰熹说完,就要从宋玄机腿上起来。宋玄机却忽然按住了他,道:「需要我帮忙吗?」 贺兰熹愣了愣,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顺着宋玄机的话说:「好呀,正好我有点累。」 「累?」宋玄机问,「你做了什么。」 贺兰熹没想到宋玄机竟然在这种问题上较真,下意识道:「我打扰了你啊。」 宋玄机道:「哦,现在承认是打扰了。」 贺兰熹被套话也不在乎:「那就让我胖吧。无所谓,我再胖二十斤都不胖。」 宋玄机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不疾不徐地挑开了他的衣带。 外衣随着宋玄机的动作缓缓散开,少年清瘦修长的身体逐渐展露在眼前,线条优美而流畅,腰身纤细而柔韧,轻如薄纱的中衣之下,隐约可见其白皙清透的皮肤,因为青涩还微微发着烫。 宋玄机动作蓦地一凝滞,微不可见地瞥了眼左手指腹上的戒指,面色无异道:「好了,剩下的自己脱。」 「啊?」害羞到一半的贺兰熹不明所以,「你都脱到一半了,干嘛不干脆直接脱完?」 宋玄机不顾他的抗议,不由分说地将他从怀中推走,目不斜视道:「之前在风月宝匣,也不见你替我把衣服脱完。」 第111页 贺兰熹:「?」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记仇到这种程度,时间跨越之长,简直让人嘆为观止。 第55章 第55章 金陵和姑苏相距不远, 两城虽然同是江南景,也各有独具特色之处,十分值得一观。 贺兰熹久在太华宗, 偶尔也想吹一吹人间烟火。离假期结束还有三日,他打算提前三日从宋园出发,一路游山玩水,等最后一日再御剑回太华宗。 宋夫人为此替他们准备了一辆仙车,由四只灵水凤凰拉着。灵水凤凰羽毛洁白, 身姿优雅, 能走能飞还能游泳, 用来游山玩水再合适不过了。 宋夫人亲自送两个孩子启程。但见一袭轻盈粉衣的少年站在宋园外, 夏日微风,衣袍轻拂,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好似一株迎风盛放的桃花。 宋夫人得知贺兰熹喜欢穿粉衣后, 又送了不少新的给他。贺兰熹欣然接受, 虽然在太华宗上课修行他穿不上,但他可以回仙舍后偷偷穿给宋玄机看。 「这里全是浔儿爱吃的甜食, 你们带去路上吃。」宋夫人交给贺兰熹一个巨大的食盒,「话说, 浔儿他人呢?」 贺兰熹上半身被食盒挡得严严实实:「他说他有点事情要处理,晚些与我汇合。」 宋夫人恍然:「难怪他早前特意来了一趟,说是提前拜别。」 贺兰熹艰难地把食盒塞进灵囊,一个纵身跨上仙车:「有劳宋夫人多日照拂,晚辈告辞。」 宋夫人含笑道:「路上小心, 一路珍重。」 贺兰熹一背过身,嘴角就抑制不住地扬起弧度。他推开车门——没想到吧, 宋玄机被我藏在这呢! 身着粉衣的宋玄机靠窗坐在仙车中,面容清冷沉静,眼神淡淡地朝他掠来,好似在仙车里下了一场淡粉色的雪。 贺兰熹在宋玄机对面坐下,明知故问:「连宋夫人也不能看你穿粉衣吗?」 宋玄机:「不能。」 贺兰熹眼睛盈盈的,笑也盈盈的:「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得把你藏好了。」 别人金屋藏娇,他却仙车藏美,藏的还是一个冰雪的粉衣美人——他更有福气。 「咦?」贺兰熹突然注意到宋玄机指间少了一物,问:「宋浔,你今日怎么没戴流绪微梦了?」 宋玄机:「忘了。」 贺兰熹奇道:「这都能忘?可你为什么把它取下来呢。」 宋玄机:「年久失修。」 贺兰熹低头看了自己手上崭新如初的流绪微梦:「不如我把我的给你?反正它对我没效果。」 宋玄机:「不必。」 仙车载着两人优哉游哉地前行。贺兰熹将脑袋探出车窗,望着逐渐在视野中缩小的宋园,之前在太华宗经歷的种种再次占据了他的思绪。 放假的这几日,祝如霜每天都会告知他们太华宗的情况。上官慎和顾英招依旧踪影成谜,也不知这两位院长有没有找到鬼十三的下落。 上官知谨,上官师兄……每次想到他,贺兰熹的心情都会受到一些影响。 他想不明白在无情道三人中,鬼十三为何一定要指定宋玄机的献祭,也想不明白上官慎加入十三道院的缘由。 据他所知,上官慎出身不俗,和他与宋玄机一样出自修仙大族。入太华宗后,上官慎深受师尊器重,广受师弟敬仰,品行端正,德才兼备。究竟是何种契机,让他自愿或被迫加入了十三道院呢。 回到太华宗后,他们能得到这些谜题的答案么。 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将贺兰熹的思绪拉回了江南。他来姑苏的时候下了一场雨,离开姑苏的时候竟然也开始下雨了。 雨下得突然,路上闲散的路人纷纷朝两边散去,寻找避雨之处。眨眼之间,街道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一辆仙车和里面的两个少年。 贺兰熹看着烟雨如画的水墨江南,有感而发:「宋浔你说,如果鬼十三没有落网,我们回太华宗后,是不是就要和平静的日子告别了?」 宋玄机:「或许。」 贺兰熹嘟囔了一句:「好烦他。」 宋玄机:「不值得。」 有道理,他可不想被不值得的人影响心情。贺兰熹道:「要是江院长或浣尘真君在就好了。」 如果无情道院的两位院长在,鬼十三一定不死也废,何至于折腾这么久。 宋玄机若有所思:「若是院长在……」 宋玄机没有把话说下去。贺兰熹似有所感,忽然一脸认真地问宋玄机:「无论未来如何,宋浔,你都会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宋玄机「嗯」了一声:「除非你转合欢道院。」 贺兰熹:「?我如果转院你便不和我玩了吗?」 宋玄机:「我便不能与你一同上课。」 贺兰熹:「这倒是……」 「但我可以接你下课,」宋玄机意有所指道,「你不是很喜欢么。」 贺兰熹满足地浅浅一笑:「我才不喜欢,我要和你一起上课。」 宋玄机沉默一瞬:「你上回不是这么说的,你知道你很善变吗?」 贺兰熹:「你别管,总之我要和你在一起。」 虽然他和宋玄机修的都是无情道,此生註定无缘情爱风月之事,但只要能和宋玄机天天在一起,他就很满足很满足了。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和宋玄机一起解决。一切归于平静后,他们会一起留在太华宗继续修行。 第112页 等无情道修成,他们要么回金陵,要么回姑苏,要么继续留在太华宗,收收弟子,教教学生,噹噹长老。 无论干什么,只要和宋玄机在一起就好了。 哪怕宋玄机不愿意天天叫他宝贝,也不愿把流苏金簪戴在发间晃给他看; 哪怕宋玄机不爱说话,他说一大串只能得到宋玄机几个字的回答; 哪怕宋玄机经常语出惊人,每次都能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可他还是最喜欢和宋玄机在一起了。 无情道不能谈情说爱调风弄月,不能动心不能亲嘴,但没人规定两个无情道不能长相守吧? 贺兰熹:「宋浔。」 宋玄机:「嗯?」 贺兰熹看着雨:「金陵也很美,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 宋玄机看着他:「好。」 离开姑苏城后,两人从陆行转为了水行。灵水凤凰在水面上体态高雅地划行,仙车变成了仙舟,朝着太华宗的方向缓缓而行。 在宋园过得太快活的后果便是欠下了一堆功课要补。贺兰熹正忙着画《机关学》的图纸,早就画好了的宋玄机竟然在这种时候摸了一下他的头,还面无表情地问他要不要玩金簪流苏——就很过分。 画到一半,贺兰熹忽然听见茫茫江面传来了一阵莺歌燕舞之声。 这条水路通往几座大城,常有往来的船只,但能在江上听歌赏舞的显然不会是小船。贺兰熹推开窗户,好奇地朝外张望,果然瞧见了一艘足足有三层的画舫。 画舫之上雕樑画栋,斗拱飞檐,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和地上的烟花之地有的一比。他们轻便小巧的仙舟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贺兰家最大的画舫也只和眼前这艘差不多,由此可见他们偶遇之人十有八九也是出自名门望族。 贺兰熹:「这艘船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宋玄机:「临安。」 贺兰熹和宋玄机四目相对,两人想到了相同的一点——临安第一大族,上官氏。 贺兰熹:「这是上官慎家的船?」 宋玄机:「可能。」 贺兰熹脑海中灵光一闪。如果上官慎的确在太华宗内毫无破绽,那么他为鬼十三效力的诱因会不会出自他的家族? 贺兰熹:「要不要上船看看?也许能找到有关上官慎的一些线索呢。」 宋玄机:「不吹人间烟火了?」 「先不吹了,正事要紧。」贺兰熹召出载星月,整装待发:「你快换衣服,换完我们就去。」 第56章 第56章 宋玄机不仅换下了粉衣, 还把象徵家世的流苏金簪取了下来,被贺兰熹强行拿去保管了。 两人安顿好灵水凤凰和仙车,宋玄机设计的自动餵食机关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之后悄无声息地登上了画舫。 画舫的船身上刻有临安上官氏的族徽,看来他们预料得不错,这的确是上官慎家的船。 贺兰熹粗略地观察了一番,画舫上大多是一些资质低下,修为平平的修士, 去参加太华宗的入宗考核第一关都过不了的那种。剩下的则是莺歌燕舞之声的来源——一群风姿绰约的风尘女子。 由于画舫太大, 贺兰熹决定和宋玄机分头行动, 尽量多收集一些有关上官家的线索。 宋玄机留在一层, 贺兰熹上了二层。不出意外,画舫的主人应该就在二层饮酒享乐。 贺兰熹轻松绕过巡逻的修士,犹入无人之境般地跃至屋顶,揭开两片瓦, 舫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轻歌曼舞, 裙舞飞扬,五六名年轻的男子正左拥右抱, 谈笑风生。 从几人座位的分布上,不难看出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就是这艘画舫的主人。男子看上去和上官慎年龄相仿, 两人的五官也有四五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上官慎温文尔雅,沉稳持重;此人则略显轻浮,穿戴虽然华贵却难掩纨绔之态,贺兰熹听见众人敬称其为「上官公子」或「上官兄」。 这位上官公子正在对这一批舞姬的身形和舞姿发表重要意见。贺兰熹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 发现这些人的交谈肤浅至极,怎么聊都绕不过「美人」二字。 贺兰熹听得直皱眉——上官慎的家人不会都是这种纨绔吧。 「说到『美人』, 我知道一个地方,里头全是举世无双的大美人。」 「哪个地方?」 「还能是哪个地方,太华宗和合欢道院啊!」 「哈哈哈哈你这不是废话么,谁人不知合欢道院只收绝世美人。可太华宗那种地方,可不是我等想去便能去的。」 「唉,当年若不是我突发疾病错过了太华宗的入宗考核,我现在也是太华宗的弟子啊!」 贺兰熹:……你是个鬼。 上官恪就着怀中佳人的手喝了口酒,拖着长长的腔调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太华宗最美几个的美人不在合欢道院,而在无情道院。」 「无情道院?怎么可能!我可听说这个道院一百年都收不了几个人啊。」 「你的意思是上官兄说错了?别忘了,上官兄的弟弟可是太华宗的监察大师兄呢!」 「啊对对对,瞧我这脑子!上官家果然人才辈出,太华宗何其难入,我若是能考进去光耀我家门楣,名字不说写到族谱首页吧,至少能排到我爹前头!」 贺兰熹没想到这样都能拐到自己想听的话题。看这些人的反应,应当还不知道上官慎背叛太华宗一事。 第113页 风趣之语引来一阵哄堂大笑,「上官公子」却没有笑。男人双眼眯成一条缝,醉醺醺道:「上官知谨资质平庸,当年若不是选了他,哪里轮得到他入太华宗。」 「上官公子」的话咋一听是废话——自然是太华宗选了上官慎,上官慎才能入太华宗。 可细细一琢磨,这句话又透出一股隐隐的不对劲来。 「当年」是哪年?选择上官慎的指的是太华宗,还是其他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 「上官公子」大抵是酒喝多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说要去如厕。 贺兰熹稍作思索,轻盈无声地跳下屋檐,放倒了两个作用不大的扈从,然后静守在「上官公子」回席的必经之路上。 「上官公子」解决完问题,正一身轻松地往回走,忽然被大力揪住了衣领。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又被连拖带拽地拉进了一间库房。 贺兰熹松开手,任由醉得不轻的男人一屁股坐在了一堆锅碗瓢盆里,发出一阵叮叮噹噹的响动。 谨慎起见,贺兰熹在库房四周设下了隔音术,一回头瞧见男人坐在一口铁锅里,正冲着他傻笑:「美人?美人我来了……」 贺兰熹:「?」 醉酒的男人越发色令智昏,只当自己撞了大运,终于寻到了一位无可挑剔的江南粉装美人,挣扎地扑向贺兰熹:「宝贝,你叫什么名字?我娶你回家做侍妾可好?」 贺兰熹脸色一变,当即抬脚踢了过去。男人哐地一声,重重撞在木柜上,被撞下来的器皿砸了个七荤八素。 被砸还不算什么,男人的修为在贺兰熹看来约等于无。没有灵力护体,四大道院随便一人的一脚都可能要了他性命。 幸好贺兰熹收着力,只是把男人踹得吐了点血,五脏六腑移了些位,养个十天半月问题不大。 贺兰熹居高临下,脚踩在这位「上官公子」的胸口上,冷声道:「『宝贝』是你能叫的?」 男人惊恐地瞪大眼睛,一边吐血一边求饶,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贺兰熹本来是想从男人嘴里套出线索,如今只能先想办法让男人醒过来了。 贺兰熹传音将自己这边的发现告知宋玄机,宋玄机让他待在原地稍等。不多时,宋玄机赶到库房,手里还拿着几本在一层找到的册子。 贺兰熹翻开册子看了两眼,原来这些都是帐册。他虽然不会看帐,但光看帐面上的数目便知临安上官氏富可敌国,难怪非家主的小辈出行玩乐也有这么大的阵仗。 宋玄机告诉他:「画舫主人名上官恪,是上官慎的堂兄,两人同龄。」 贺兰熹道:「只能说还好不是亲兄弟。」 宋玄机见倒在地上的男人受了不轻的伤,问:「你既想问话,何必将他打晕。」 贺兰熹一脸嫌弃道:「因为他叫我『宝贝』!」 宋玄机顿了顿,并没有明显的反应:「时间紧迫,把他唤醒罢。」 贺兰熹想多看两眼帐册,便把灵囊丢给宋玄机:「我灵囊里有一味【明心丹】,你找出来给他用吧。」 宋玄机:「我?」 贺兰熹:「对啊,怎么啦?」 宋玄机:「没事。」 贺兰熹翻着帐本,边翻边感嘆:「上官恪吃顿饭的钱够长孙策啃一万张饼了。之前在太华宗,我怎么看不出上官慎家里这么有钱。」 贺兰熹想到了不久之前还在为家人生计奔波的祝如霜,心情复杂地合上帐册,抬眼瞧见宋玄机正要给上官恪灌下某个用红色瓶子装着的丹药,连忙阻止:「宋浔!」 宋玄机:「?」 贺兰熹:「你给他这种修为低下的人吃【金刚骨】?你是想废了他吗?」 宋玄机:「不是,我《丹药学》很差。」 贺兰熹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一时忘了。」 「这都能忘,」宋玄机道,「我从未忘记你的《九州史》很差。」 贺兰熹漠然道:「我应该感动吗。」 贺兰熹给上官恪餵下【明心丹】。上官恪醒来之时,伤好了大半,酒也全醒了。他被【审判律】绑得结结实实,看着眼前两个容貌过人的少年,眼中没有轻挑,只剩下了恐惧:「你、你们是谁……?」 贺兰熹每次和自己瞧不上的人说话都能做到无情道弟子该有的言简意赅:「我问你答,你若说谎,身上的绳索便会将你勒死,懂吗?」 上官恪也就只能在一众狐朋狗友间色厉内荏,一旦遇到真正有实力的人,立马原形毕露:「我懂我懂,小仙长请问……」 贺兰熹:「你可知上官知谨目前的下落?」 上官恪:「您说我堂弟?他现在应该在太华宗修行,他是太华宗弟子……」 【审判律】没有反应,看来上官恪的确对上官慎在太华宗的行径一无所知。 贺兰熹:「你方才说,『上官知谨资质平庸,当年若不是选了他,哪里轮得到他入太华宗』——是何意?」 上官恪慌慌张张道:「那是我吹牛的,我我瞎说的!」 【审判律】依旧没有变化。 贺兰熹转向宋玄机,耸了耸肩:「好像是我想多了,他真的只是想吹牛而已。」 倘若上官氏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来也只有核心之人才能知道,断不会告诉上官恪这样的酒囊饭袋。 宋玄机点了点头,表示贊同。贺兰熹都要带着自家道友走人了,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为何要这般『瞎说』。」 第114页 上官恪没太明白:「什、什么——?」 贺兰熹:「你想要吹牛,方式多得很,为何偏偏是这句话?」 上官恪哆哆嗦嗦地回答:「因为我梦见了,我做梦梦见过。」 贺兰熹唿吸窒了一瞬——梦?要知道,鬼十三可是最爱在梦中行走的。 宋玄机:「继续说。」 上官恪紧张得狂吞口水:「我幼时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和堂弟被带到了一个地方,见到了一个男人。男人说,他能让我们其中一人拥有足以考入太华宗的资质……」 贺兰熹:「你当时几岁?」 上官恪:「大约五六岁。」 五六岁的年纪,已经可以粗略地看出一些最基本的资质。 贺兰熹:「如果只是梦,你为何记了这么久,直到现在还拿出来说?」 上官恪惊惧交加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在那之后,原来资质和我差不多的堂弟忽然成了名扬临安的天选之子,我心中不甘,就一直记得那个梦。」 贺兰熹:「好了,你可以继续睡了。」 上官恪的脑壳被咚地一敲,双眼翻白地晕了过去。 贺兰熹问宋玄机:「宋同学怎么看?」 宋玄机:「和你看的一样。」 贺兰熹:「所以上官慎之所以加入十三道院,是家里的缘故吗?」 宋玄机:「要去临安一探究竟么。」 假期还有两日,此处离临安不远,去一趟要不了多少时间。 上官慎,好歹也是他真情实意叫过「大师兄」的人。 贺兰熹拿定主意:「那就去看看吧——现在怎么办?」 上官恪已然昏死过去,库房内一片狼藉,瞎子都能看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不太愉悦的事。虽然他不认为上官恪甦醒后有本事找他们,但还是稍微处理一下比较好。 宋玄机环顾四周:「可以清一下。」 贺兰熹蓦地一怔,朝宋玄机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一边远离宋玄机一边语无伦次:「不、不行啊宋浔,摸头抱抱睡觉都行,但亲……」贺兰熹光是说出「亲」这个字眼,脸就涨红了一大片:「亲真的不行啊!」 宋玄机:「?」 贺兰熹:「而且我们不是在干正经事吗?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宋玄机静静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而后说:「我的意思是,清理一下库房。」 贺兰熹:「…………」 杀了我吧。 宋玄机:「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为什么还没有死。 贺兰熹偏过脸,强作镇定:「哦,我的老毛病了,我经常听错你又不是不是知道。」 宋玄机:「知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贺兰熹总觉得宋玄机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微妙,忍不住问道:「等下,你这是什么眼神?」 「双修可以,摸头拥抱可以,同床共枕亦可以,亲却不行。」宋玄机总结陈词,目光从贺兰熹嘴唇上淡然掠过:「看不懂你。」 贺兰熹嘴硬道:「看不懂就对了,我一向很难懂。」 宋玄机开始着手善后:「深有体会。」 贺兰熹若无其事地和宋玄机一起清理着现场,娓娓道来:「这很好懂呀。宋浔你想想嘛,双修是为了救命或者精进修为,自然无可厚非;至于摸头拥抱,同床共枕抵足而眠之类的亲密之事,关系好的兄弟挚友也会这么做。但亲……反正就算是结拜兄弟也不会亲来亲去。」 贺兰熹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气:「宋浔,你也不想被无情道院退学的吧。话说,你的流绪微梦一直都没有反应吗?」 宋玄机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你高兴就好。」 第57章 第57章 贺兰熹和宋玄机清理復原完现场, 又找了间屋子把上官恪扔进去,一番操作没留下丝毫痕迹。等上官恪醒来,大概会以为自己醉酒入睡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吧。 之后, 两人御剑来到了临安城。 上官氏的府邸坐落于临安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其外富丽堂皇,极尽奢华,宛若一颗巨大的鲛珠镶嵌在临安城的正中心。 两人到时,正值晌午时分, 临安的主街道上行人匆匆, 各自忙碌, 上官家却大门紧闭, 正门外连个看门的守卫都没有。 他们原计划以金陵贺兰氏少主和姑苏宋氏公子的身份登门拜访。现在好了,连个替他们通传的人都不见,那就不能怪他们不请自来。 进上官家之前,贺兰熹特意找了个附近的摊贩打听相关情况。摊贩告诉他, 上官家作为临安第一大族, 常年门庭若市,迎来送往。但今日不知怎地了, 一大早便关着门,半个人影都见不着。但普通平民奇怪归奇怪, 也不敢过问上官家的事。 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一早才有了这些异常。如此说来,上官家若是真有变故,八成便是昨夜发生的了。 贺兰熹寻了个无人的角落,跳上上官家的外墙, 问:「你觉得,此事会不会和上官慎有关?」 贺兰熹回头没看见宋玄机的身影。对方没有和他一样翻墙, 而是用一道穿墙术,清雅端庄地走了进去。 贺兰熹:……很好。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忘注重仪态的宋同学啊,你何时才能稍微失控那么一下下呢。贺兰熹想着,凌空跃下,轻巧地落在了宋玄机身边。 上官府内依旧安静得不同寻常,贺兰熹一开始还不忘注意隐藏,走了一会儿后发现多此一举。他们从侧门来到正门,又顺着中心线来到了最大的正殿,竟然一个人都没看见。 第115页 整座府邸,如同一道死宅。 明明是日头正盛的青天白日,却似有阴风吹过。靠近外墙边还能听到街道上喧闹的人声,府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两者形成了某种诡谲的反差感,贺兰熹心中发憷:「宋浔,我有点怕。」 走在前面的宋玄机停下脚步,转身扫了他一眼,眼神透着两分疑惑:「直面鬼十三之时都不见你怕。」 贺兰熹不高兴了。宋玄机什么意思,是在说他是装的吗? 两者明显不一样啊。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贺兰熹刚要闹脾气,宋玄机便朝他伸出了手,面无表情地问:「要牵手吗,贺兰宝贝。」 ——又出现了!宋玄机对付贺兰时雨的绝招之一,用最冷淡的声音叫他宝贝! 贺兰熹霍地一愣,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略为手足无措地:「你为什么突然……我没要发疯来着。」 宋玄机:「因为你看上去似乎有点想闹脾气。」 贺兰熹:「……」 好,宋玄机,算你厉害!都学会防范于未然了是吧! 念在正事要紧,贺兰熹在继续不高兴和牵手之间,选择了不高兴地把手给宋玄机牵:「那你说,上官家的人都去哪里了呢?」 走了这么久,贺兰熹没有闻到血腥之类的味道,没有感受到邪祟的气息,也没有看到打斗的痕迹。 上官氏一族似乎并未遭到敌袭,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宋玄机道:「去后院看看。变故若发生在半夜,多数人应该在睡梦之中。」 贺兰熹点点头:「有道理。」 牵手的确是打消恐惧的良策。和宋玄机手牵着手,吹来的风似乎都没之前那么阴冷了,但贺兰熹有种自己又要捲入是非漩涡的预感,好在他早已习惯。 之前的种种事件,他们身边都有长孙策祝云等人,这一回只剩下他和宋玄机了。 贺兰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兴奋道:「宋浔,我发现了有趣的事情!」 宋玄机:「说。」 贺兰熹:「我发现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你的话明显多了好多。和祝云他们一起行动的时候,你几乎不怎么说话。」 有旁人在场时,宋玄机总是一副沉静如潭,高冷似雪的模样。只有他们单独相处时,他才有机会看到宋玄机少年的一面。 宋玄机颔首承认:「确实。」 贺兰熹问:「为什么?」 宋玄机:「不知为何,看到你和旁人交谈过密,我便不想开口。」 贺兰熹:「为什么呀?!」 宋玄机:「?『不知为何』。」 贺兰熹:「哼,你的意思是我在问废话是吗?」 宋玄机:「是。但之前数次,你与长孙经略等人话的确太多了,多到令人不悦。」 贺兰熹:「那还不是因为长孙经略和我一样也是个话痨。」 宋玄机:「你还更欣赏长孙经略的身材。」 贺兰熹冤枉死了:「谁说的?我没有!」 他怎么可能会欣赏壮汉的身材,他喜欢的一直都是美型的身形啊! 宋玄机:「你有。」 贺兰熹:「???」 两人一路牵着手,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到后院。 在后院门口,他们终于见到了人影——七八个上官家的修士在地上整齐地倒成一片,没有死也没有受伤,唿吸均匀平缓,好像只是睡着了。 贺兰熹尝试把他们唤醒,可无论怎么折腾这些人均没有任何反应。 若没猜错,他们应当是上官家深夜负责巡逻的修士。昨夜列队巡逻时,忽然在一个瞬间,全部中了某种高深的术法,这才整齐划一地倒了下来。 贺兰熹找了几间明显住着男子的屋子,进去查看后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在沉睡,如此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上官家的人,全部都在睡一场醒不过来的长觉。 让他们睡着,却不杀他们,这会是鬼十三的手笔吗。 可上官家毕竟不是太华宗。倘若上官氏一族是鬼十三的信徒,鬼十三大可来去自如,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一族人等拉入梦境呢。 宋玄机:「此事更像是两位院长所为。」 贺兰熹:「沂厄真君和绯月真君?」 宋玄机:「嗯。」 沂厄真君和绯月真君一直在追寻鬼十三的下落。上官慎的身份一经查明,他们自然也会想到从上官家下手。 两位院长一个合欢道,一个太善道,哪怕证实了上官氏一族鬼神信徒的身份,也断不会大开杀戒,最好的办法便是先控制住他们,等抓到鬼十三之后再一同秋后算帐。 贺兰熹:「先找到上官家主再说。」 两人前厅后院两头找,几乎将整个上官家翻了个遍,没找到特别的线索,也没有见到看起来像上官家主的人。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墙外人息渐止,群鸟归巢。 贺兰熹挑了一间最豪华宽阔的前厅,点上灯,拿出宋夫人为他们准备的小食,和宋玄机挨在一起喝红豆甜汤。 贺兰熹认为上官府上发生的诸多怪事理应告知其他同伴。他拿出一张传音符烧给了白观宁,将自己和宋玄机在临安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白观宁听完后,满腹疑虑:「你们为何选择我,而不是先告诉祝如霜?论亲疏,他才是你们的同院道友。」 第116页 贺兰熹解释道:「小白,是这样的……」 不等贺兰熹说完,白观宁又自顾自道:「莫非,你们是想我牺牲学习的时间,帮你们在宗内寻找线索?好深的心机。」 贺兰熹一脸冷漠:「你想多了,白帷。我是想问你,绯月真君在外办事有没有什么独特的习惯?」 白观宁:「何意?」 贺兰熹:「就是他会不会留下一些只有合欢道中人才能看懂的标记?」 白观宁想了想,问:「你们会唱合欢道院的院歌吗?」 贺兰熹:「啊?」 白观宁:「找一株花,什么品种的花都行,然后一边对着花使用追踪术,一边唱歌给它听——试试看吧。」 喝完最后一口红豆甜汤,宋玄机道:「我不会唱院歌。」 「我会,」贺兰熹颇为骄傲,「我十一道院的院歌全都会唱。」 在太华宗的第一年实在太无聊了,他为了打发时间,自学了好多看起来没太大用处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十一首院歌。 至于为什么是十一首不是十二首,想想也知道院训是「。」的某院是不可能有院歌这种东西的。 两人在后花园里找到一株漂亮的茉莉,依照白观宁所言,一个施法,一个唱院歌。 在少年五音不全的歌声中,一片洁白如雪的花瓣落了下来,无风起舞,围着两人转了一圈,随后朝着南边飞去。 一曲唱完,贺兰熹问宋玄机:「怎么样怎么样,宋浔,我唱得怎么样?」 宋玄机:「……跟着花瓣走。」 两人跟着花瓣回到了前厅,看着茉莉花往上飞去,飞到了整座上官府邸最高处,落在屋檐的一个檐角上。 这是上官家最高的塔楼,也是临安城的最高处。两人踏空而上,立于屋檐之顶,足以俯瞰整座临安城。 贺兰熹仔仔细细地环顾周遭,并未发现明显的异样。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屋檐的四个檐角上分别有四条龙的雕像,面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气势磅礴,栩栩如生。 夜间高处风大,宋玄机金簪上的流苏频频拂过贺兰熹的脸颊,贺兰熹却无心把玩。 名门望族常用龙,麒麟,白虎等神兽的雕像象徵身份,上官家用的青龙也并不少见。若非绯月真君指引,他很难注意到屋檐上的四条龙。 龙?他记得鬼王有上古烛龙的血脉,【鬼相语】正是鬼王的一个龙角。 可这四条龙龙首高昂,双目炯炯有神,五爪锋利,分明就是神兽青龙的形态。 贺兰熹抬头望向天边明月,难道…… 宋玄机似乎和他想到一起去了:「等。」 危楼百尺,可摘星辰。两个少年站在临安之巅,高处的大风吹得他们衣袍猎猎作响,仿佛奏响了一曲悽厉的輓歌。 半个时辰后,明月来到四条青龙的正中间,在龙身之上洒下皎洁的银辉。 青龙的龙爪在月光中瞬间隐去,双目竖立,龙身也由青色变成了赤色,俨然成了四条无足之龙。 贺兰熹喃喃道:「这是……?」 宋玄机:「鬼王之像。」 贺兰熹不是没想到上官家会供奉鬼王的神像,可他想的是鬼神之像在地下密室,或是某个不见天日的枯井里,接受着上官氏族人的秘密朝拜。 寻常人如何能想到,鬼神之像竟然藏在临安最显眼的高塔之上。 太大胆了,这便是所谓的灯下黑么?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即是最安全的地方。 明月高悬,万家灯火。鬼王光明正大地受临安城千人敬仰,万人朝拜。 贺兰熹沉浸在这个令人震撼的事实中,突然听见宋玄机叫他:「贺兰熹。」 「……嗯?」贺兰熹低头一看,只见他和宋玄机脚下不知何时亮起了一个淡粉色的光圈。不等他反应,光圈立即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他们整个人都罩了起来。 贺兰熹:「是绯月真君设下的六道轮迴?」 屏障内,六条不同颜色的光束自中心而发,各自延伸淡去,仿佛通向六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个阵法正是他不久前在留影镜中学过的【六道轮迴阵】。 贺兰熹没有听到宋玄机的回答,风声也在耳畔消失了,眼前临安城的夜空逐渐变得模煳……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视野中重现亮光。贺兰熹身处一片幽静之地,四周荒凉破败,阴冷寒风唿啸而过,却吹不散眼前无尽瀰漫的浓雾。 他和宋玄机来到了地狱鬼界。 贺兰熹心里顿时好几个咯噔。活人来到鬼界,可是会折损阳寿的啊!他还想和宋玄机一块多活几年呢! 贺兰熹正要问宋玄机如何是好,两张符箓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刷地贴在了两人腰间——这是两张以身相替符。 一名青年的身影在迷雾中逐渐显现。来者一袭绯红华丽的衣袍,发间戴有流苏金簪,容貌明艷动人,不是绯月真君又是谁。 贺兰熹:「——真君!」 「嗯?来的竟然是你们。」绯月真君奇道,「本座还以为会是合欢道院那几个不中用的长老呢。」 贺兰熹摸着腰间的以身相替符,犹犹豫豫地想把它摘下来,却怎么都拿不下来:「真君,这不太好吧,您的阳寿……」 「放心,本座的阳寿够用。」绯月真君半真半假道,「再说了,一个人活得太久也没什么意思啊。」 贺兰熹只好暂时作罢:「您怎么在这里?」 第117页 绯月真君:「自然是追人——不,应该说追鬼追到了这里。」 贺兰熹:「此处只有您一人吗?」 「本座和东方既明一道下来的。」绯月真君幽幽嘆气,「只可惜我们吵了一架,谁也不服谁,于是便分头行动了。」 宋玄机:「先送我们回去。」 「不急,你们来都来了,不如就随本座一起在鬼界多看看,多逛逛。要是能找到鬼十三的踪迹,你们也能助本座一臂之力。」绯月真君眯起狭长的眼眸,望着永不消散的迷雾,似有所念:「说起来,本座也许久未曾造访此地,上一回来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贺兰熹问:「真君,上官家的事情,您都查清楚了吗?」 绯月真君:「差不多吧。上官一族侍奉鬼王已久,得鬼神庇佑成为临安第一大族,权势滔天,富甲天下。鬼十三重现人间后,双方自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宋玄机:「注意措辞。」 「好吧好吧——双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鬼十三需要太华宗的弟子作为祭品,上官家便向他献出了两个男孩。鬼十三从中挑选一人,以鬼神之力助他拥有了能被太华宗选中的资质。」绯月真君发出一声喟嘆,「所以啊,没有鬼十三,上官知谨也不会被太华宗选中。换言之,上官知谨在未入太华宗太善道院之前,便已经是十三道院的人了。」 贺兰熹:「这些都是上官家主告诉您的?」 绯月真君:「东方既明自己查的,查完之后脾气变得无比暴躁,哪还有太善道的样子。至于你说的上官家家主——上官无杳看到本座后,直接用【六道轮迴】遁入鬼界脱身。这不,本座和东方既明追下来了。」 贺兰熹:「也是您让上官氏族人入睡的么。」 绯月真君:「对,杀又杀不得,只能让他们先睡着,少给本座添麻烦,事情了结后再慢慢审。」 贺兰熹:「原来如此。」事情的经过果然和他们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绯月真君:「问完了?那轮到本座来问你们了。」 贺兰熹:「真君请问。」 「时雨这一袭漂亮的粉衣是怎么回事?」绯月真君笑眯眯道,「万一被你们江院长瞧见,可是要受罚的。」 贺兰熹蓦地睁大眼睛:「真君这是何意?江院长也来了吗?」 绯月真君安慰他:「放心吧,暂时没来。」 贺兰熹:「……暂时?劳烦真君在此稍等,我换身衣服就回来。」 第58章 第58章 贺兰熹换回无情道院的校服, 和宋玄机一左一右跟在绯月真君身后。 绯月真君特意提醒他粉衣之事,是不是在暗示江院长现身于鬼界的可能? 虽说浣尘真君才是无情道院名副其实的院长,但浣尘真君闭关十八年, 贺兰熹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在贺兰熹心中,还是江隐舟这位代理院长更有真实感。 去年一年,无情道三人组大部分时间跟在江院长身边修行。这便是道院人少的好处了,每一个人都能由院长亲自教导。 也正是在江院长的严格要求之下,贺兰熹才成功养成了惜字如金的「好习惯」。所以, 要说三界之内最能让贺兰熹惧怕的人, 当属这位江院长了。 鬼界共有十三站, 绯月真君的【六道轮迴阵】直接将贺兰熹和宋玄机带到了第五站和第六站之间的路上。 迷雾自地底而升, 伸手难见五指,阴冷潮湿的雾气仿佛能渗透活物的骨髓。浓雾中时不时传来犬吠之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和哀嚎,与绯月真君嘴里哼着的郎情妾意的缱绻小曲形成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贺兰熹很想和宋玄机牵一下手, 但在长辈面前他实在不好意思这么做——绯月真君又不是他娘。 绯月真君说他上回来鬼界是十几年前的事, 可他对鬼界十分熟悉,驾轻就熟地带着他们在迷雾中穿行。 约莫半个时辰后, 迷雾变得稀薄,视野随之开阔。一道城门出现在迷雾的尽头, 城门的匾额上用破败潦草的字体写着「野鬼村」三字。 「前五站本座和东方既明已经找过了,并未发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的踪迹。」绯月真君道,「野鬼村虽名『村』,实为城,是孤魂野鬼聚集之地, 也是整个鬼界最热闹的地方。上官无杳遁入鬼界,藏身于野鬼城的可能性极大, 你们陪本座一同找找吧。」 贺兰熹举手发言:「真君,弟子有一事不明。」 绯月真君点名:「时雨?」 贺兰熹:「您说您找到上官无杳后,他自知不是您的对手,故而当即遁入鬼界脱逃?」 绯月真君:「是呢,有什么不对吗?」 贺兰熹:「我只是好奇为何偏偏就是鬼界呢?其他地方不能逃吗?」 绯月真君不以为然:「时雨的意思是,上官无杳是故意引本座来鬼界的?」 贺兰熹摊了摊手,道:「这是鬼十三最喜欢用的手法。」他和鬼十三交手数次,早就摸清了鬼十三设局的套路。「请君入瓮」四字,鬼十三百玩不厌。 绯月真君笑道:「本座倒不这么觉得。上官无杳之所以第一时间遁入鬼界,无非是觉得在人间插翅难逃,唯一的活路便是来鬼界投靠他的主子罢了。」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可贺兰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刚要开口再说两句,手腕忽然没缘由地隐隐作痛。 他低头一看,只见他的皮肤上多了一个淡粉色的字——閇。 第118页 贺兰熹眨了眨眼,想再看个清楚,那个「閇」字却倏地消失了,快得如同他一时眼花产生的错觉。 ——是谁? 贺兰熹若无其事地抬头,看看绯月真君,又看看宋玄机,没在两人身上发现有异常之处。 绯月真君看着贺兰熹挂在腰间的载星月,问:「时雨为何不用北濯天权?难道它不听你的话?」 「它听话,但我还是更喜欢载星月。」贺兰熹如实相告,「而且将来浣尘真君出关,我也想将北濯天权还给他。」 绯月真君若有所失:「这样啊。」 三人来到城门口,城门两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无常鬼,戴着高帽,一鬼手持铁链,一鬼手持令牌,空洞阴森的眼睛来来回回地钉在每一个进城出城的鬼上。 与负责前往阳间勾魂的黑白无常不同,野鬼村的无常鬼是城中的执法者,专门负责捉拿违反鬼界秩序的亡魂送往第七站迷魂殿审判,可谓是货真价实的鬼见愁。 鬼界秩序之一,活人不得入野鬼村。虽然三人强闯也能闯进去,但这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打草惊蛇实非明智之举。 绯月真君除了衣袍首饰多,法器更多。他撑起一把挂满铃铛,叮噹作响的粉色花伞,沖两个少年招手:「时雨玄机过来,来小叔伞下。」 宋玄机:「?」 贺兰熹走了过去,一副勤学好问的表情:「真君,这是什么伞?」 「它叫【桃花面】,可助我们悄无声息地潜入野鬼村。」绯月真君亲切地说,「如今不在太华宗,时雨不必唤我真君,和浔儿一样唤我『小叔』便是。」 什么?原来我也可以叫「小叔」吗?贺兰熹的嘴比脑子快:「好的小叔!」 宋玄机:「……」 绯月真君笑得眉眼弯弯:「看来时雨在宋园过得很开心呀。」 一把伞一大两小用略显拥挤。绯月真君一手搭着一人的肩膀,花伞自动悬浮在三人头顶。簌簌花瓣沿伞檐而下,好似在灰色的鬼界下起了一场桃花微雨。 绯月真君再如何身形纤细,好歹是成年男子。少年们的体型与之相比,少了几分韵味,多了几分青涩。 贺兰熹比绯月真君矮上不少,宋玄机则目测和绯月真君一般高。绯月真君细细对比了一番,才道:「浔儿似乎比我还是矮上些许?」 宋玄机:「我还会长高,您会么。」 绯月真君:「那不会。」 在花伞的掩护下,两个无常鬼的视线直接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好似根本看不到他们,也闻不到他们身上活人的气息。 绯月真君不再自称「本座」,又唤了宋玄机的小名,贺兰熹感觉自己和这位合欢道院长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不少。进城后,贺兰熹主动问道:「小叔,我们该怎么找人呀?」 绯月真君若有所思:「上官无杳遁入鬼界之前,我在他身上放了一根追踪丝。可惜,追踪丝在鬼界不太管用。」 宋玄机道:「在满城野鬼之中寻一活人,不难。」 绯月真君用哄三岁小孩的口吻道:「浔儿说得对,浔儿真聪明,我们先找找看吧。」 宋玄机不骄不躁,平静反击:「贺兰熹很漂亮,未入合欢道院。」 被戳到痛点的绯月真君:「……」 宋玄机又补充了一句:「我与祝如霜也没。」 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一阵咬牙切齿后,挤出笑容:「你这一击必杀的本事究竟是和谁学的?无妨,下回太华宗弟子大选,本座定不会让绝世美人流落他院。」 宋玄机:「哦。」 贺兰熹被叔侄二人的对话逗得想笑,幸好及时将笑声转为了求知慾:「小叔,您觉得上官无杳实力如何?」 绯月真君:「上官无杳借鬼神之力,虽然暂时不是院长们的对手,亦不可小觑,至少给你们二人练手足够了。」 如此说来,撇开鬼界的孤魂野鬼和恶兽不谈,他们此行至少有鬼十三和上官家主两个对手,也不知上官慎和顾英招会不会也在鬼界出现。 野鬼村不愧是整个鬼界最热闹的地方,尚未投胎的亡魂大多聚集于此。城内屋舍鳞次栉比,有市集有摊贩有顾客,除去永远阴沉沉的天空和死状各异的「行人」以及无处不在陈旧腐朽的味道,俨然和阳间的城池如出一撤。 绯月真君带着两个头次造访鬼界的少年逛起了鬼市。他嘴上说着要当小叔不当院长,此时却犯起了为人师表的「毛病」:「我来考考你们,用什么方法可以尽快找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呢?」 贺兰熹想了想,道:「最快的方法是不是北濯天权?它能感觉到彼岸印的气息。」 绯月真君一笑:「思路不错,可这里毕竟是鬼界,算鬼十三的半个地盘,或许有很多地方都有鬼十三气息的残存。」 贺兰熹感觉绯月真君话中有话:「半个地盘?」 「真正的鬼界之主已经消失了两千余年,鬼十三不过鬼王座下区区一位『殿下』,他凭何以一己之力执掌整个鬼界?」绯月真君望着不远处两个正在执法的无常鬼,「时雨,你看。」 那两个无常鬼围着一个红舌外挂的吊死鬼。其中一个无常鬼用锁链死死勒着吊死鬼的舌头,另一个持令宣判:「鬼序之十三大条,五十八小条,亡魂不可擅入阳间。违者,投入畜生道,生生世世不得为人。」 第119页 吊死鬼啊啊啊地叫着,似诅咒,又似求饶,毫无反击之力地被无常鬼拖走了。 贺兰熹心道鬼界还真是执法森严。 鬼界两千年无主,整个鬼界却井井有条,按规行事,堪比阳间人界。可人间有各大世家和太华宗维持人界的秩序,鬼界又有什么呢。 《九州史》中近两千年,也从未有过鬼界大乱的记载——当然也可能有,只是他不记得了。 贺兰熹:「鬼差依规行事,不是因为鬼道本如此吗?」 绯月真君笑了:「那么鬼道又是如何决定,由谁决定的,还是说它是凭空产生的?哪怕是我们熟知的天道,也不外乎是高位者给低位者制定的约束罢了。就像你在太华宗不穿粉衣,不是因为你不想穿,而是江隐舟不想看到你穿。」 贺兰熹沉思片刻,缓声道:「小叔是说,所谓秩序,必定要由高位者维护。如果鬼十三没本事全然执掌鬼界,那么这两千年执掌鬼界的另有其人?」 绯月真君看贺兰熹的眼神温柔得如同在看嫡亲的白观宁:「孟北骁曾经带着【鬼相语】来过鬼界。他尝试用【鬼相语】号令万鬼,你们猜结果如何?」 贺兰熹微讶:「【鬼相语】失效了?」难怪当日在西洲,鬼十三附身在林家公子身上时,那么简单地就把鬼相语交了出来,想来鬼十三早就知道鬼相语在鬼界无用。 绯月真君点头:「这说明,那位维持秩序的『高位者』,实力甚至能压过曾经的鬼界之主,从而使得鬼王之角在鬼界全然失效。」 答案几乎唿之欲出。贺兰熹只知有一人实力在鬼王之上,也知那人已然飞升成神。 那位上神和太华宗十一位初任院长一样,拥有一座具有神识的神像,世间却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神像在哪里。 如果是他的神像,或许能做到让鬼界在无主的两千年里循规蹈矩,依鬼道而遵之。 贺兰熹压低声音:「可是小叔,您之前说您不知道北洛上神的神像在哪。」 北洛上神,无情道院的初任院长,太华宗众院长之首,亦是两千年前最终让鬼王落败神陨的那个无情道——他和宋玄机的祖祖祖师爷。 「我的确不知道。」绯月真君笑眯眯地说,「我只是猜测北洛上神的神像很可能就在鬼界。但鬼界这么大,这位无情道初任院长的神像具体在哪,恐怕只有沈吟知道了。」 宋玄机问:「尝试找过么。」 绯月真君:「当然,不然我下来那么多次做什么。」 宋玄机:「无情道院的神像,合欢道院为何要找?」 绯月真君眯起狭长的眼尾,后知后觉自己被侄子套了话。他倒也不恼,只是唇角笑意隐去,脸色难得凝重起来,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告知两人实情。 贺兰熹耐心等了许久,绯月真君终于开口:「不止是我。沈吟闭关多年,谁也见不到他,为了找到北洛上神的神像,几位院长都来过鬼界。」 贺兰熹惊讶道:「你们都没找到?」 「没有。其余十一道院神像的方位四大院长均知晓,只有无情道院。」绯月真君说着,又笑了起来:「我不得不怀疑,北洛上神的神像,是不是只有你们无情道的人才能看到。」 第59章 第59章 绯月真君所言很有道理。鬼界虽大, 但诸位院长也不是吃素的。院长们多番下鬼界始终一无所获,最大的可能就是北洛上神不想除无情道院以外的人找到自己的神像。 那么,鬼十三身为鬼界的十三殿下, 在过去的两千年里,又有没有找到北洛神像呢? 若是有,鬼十三只差一位无情道弟子的自愿献祭,便可终结北落神像对鬼界长达两千年的禁锢和约束。而不知为何,鬼十三只认准宋玄机一人的魂魄, 他和祝如霜的都不行。 若是鬼十三没有找到北洛神像……鬼十三不是蠢人, 不但不蠢, 还有几分聪明。绯月真君能想到北洛神像只有无情道人能找到, 鬼十三没有理由想不到这一点。 贺兰熹置身于阴森热闹的鬼市,亡魂野鬼于他们身边来来往往,无人注意他们,更无人为他们停留。 细细回想起来, 他和宋玄机为什么会来到鬼界呢? 因为他们在回太华宗的路上恰好遇见了上官家的画舫, 而曾经和上官慎一同送到鬼十三面前供其挑选的上官恪又恰好在那艘画舫上,被他们逮了个正着。 接着, 他们来到上官府邸,找到了绯月真君留下的线索, 通过六道轮迴阵遁入鬼界,见到了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第一时间暗示他们,江院长会亲自前往鬼界; 还有,在他提出怀疑的时候,那个出现在他手腕上的, 淡粉色的「閇」字; 一入野鬼村,绯月真君问了他们一个问题:用什么方法可以尽快找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 然后, 绯月真君主动和他们说起了太华宗最高级别的机密,即北洛上神的神像。 这种感觉,怎么有种去年年末考核的既视感?绯月真君出的题也是这般的云里雾里,神秘莫测。 贺兰熹精神一振,抬起眼,不期然地和宋玄机四目相对。 宋玄机的面容依旧冷着,一如既往的难辨情绪,可贺兰熹能感觉到,宋玄机想的和自己一样。 「无情道神像一事姑且不论。」绯月真君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少年之间无声的交流,言归正传:「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鬼十三和上官无杳。」 第120页 三人打着桃花伞,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亡魂之间。鬼界无白天黑夜和晴雨阴雪之分,野鬼村的街道却潮湿得像下了一场阴雨,街道两侧的屋舍零星闪烁着鬼火幽光。 忽然,宋玄机停下了脚步:「看。」 贺兰熹顺着宋玄机的视线看去。那是藏在鬼巷拐角一个昏暗隐蔽的角落,并无特别之处。 绯月真君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一个鬼都没有,也不见人。他问:「看什么?」 「亡魂。」宋玄机说,「一名身着无情道院校服的亡魂。」 「嗯?」绯月真君面露疑惑,走近看了个仔细:「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怎么会呢,小叔。」贺兰熹指着绯月真君的眼前,轻声道:「他就在这飘着呀。」 绯月真君陷入沉思:「莫非只有你们能看到?」绯月真君想到了什么,眼底蓦地亮起一抹暗光,颇为急切:「时雨,你问问亡魂为何在此,又为何身着无情道的校服?」 贺兰熹依言照做,旋即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他说,他在此处是为了等与他相同穿着的人,两千年来,我是他等到的第十人——我现在就穿着无情道校服。他还说……」贺兰熹略微停顿,看向宋玄机:「说……?」 宋玄机:「树。」 绯月真君挑了挑眉,眼尾若有似无地浮现出笑意,饶有兴致道:「树?」 贺兰熹灵光一闪:「对,就是『树』。小叔,鬼界的秩序可有相对井然,和相对没那么井然的区别?」 绯月真君:「据我所知,鬼界十三站,每一站皆是一样的秩序井然,鬼道森严,并无孰强孰弱之分。」 贺兰熹:「若是如此,是否可以证明北洛神像的神力在整个鬼界都是均匀分配的?」 绯月真君脸色微变,幽幽眼眸似含某种隐晦之意:「这倒是我不曾想到过的——继续说。」 贺兰熹:「北洛神像的神力就像树在地下的根系一样,纵横交错,盘根错节。无数这样的根系将上神的神力输送到鬼界十三站的每一个角落,如此才有了鬼界两千年无主,万鬼仍严遵鬼道的神迹。」 「树……」绯月真君撩起眼帘,将视线投注在不远处一棵腐烂的枯树上,一群乌鸦正围着树干不停歇地转圈:「可是,哪棵树才是神力根系的本源呢?」 无人知晓鬼界到底有多大。除了广为人知的十三站,更多的是笼罩在迷雾之中的未知,可能是荒郊野岭,也可能是洼地沼泽,更可能是岩浆火海。 在充满不确定的鬼界中寻找一棵本源之树,无异于大海捞针。 绯月真君问:「那位无情道亡魂还说了别的吗?」 宋玄机颔首:「嗯。」 宋玄机走到那棵腐败的枯树前,受惊的乌鸦嘶鸣着振翅高飞。他用忘川三途在树干上刻下一个「閇」字,冰蓝色的微光犹如清水入沙,迅速顺着树干的纹理蔓延,而后没入地底。 绯月真君看得新奇:「哦?这是你们无情道特有的道法么?」 宋玄机不置可否,只垂眸看了眼手腕的位置,宛似感觉了什么,道:「迷魂殿。」 鬼界第七站迷魂殿,亦称审判之殿。亡魂在此处受审,明辨在世时的善恶,由此决定将来的归处,是转世投胎,还是暂居鬼界,亦或是下地狱服役。 三人在树的指引下,离开了野鬼村。 无边无际的浓雾再度袭来,贺兰熹只能勉强看清宋玄机和绯月真君的轮廓,好几次差点撞上绯月真君的后背。他忍不住道:「小叔,你不能来个『缩地成寸』吗。」 「这是在灵气稀缺的鬼界,你要缩让你自家师尊来缩,我缩不了。」绯月真君悠悠道,「你若不想走,让浔儿帮你想办法。」 贺兰熹:「我不是不想走,只是看不清路好烦,我感觉我一直踩着什么。」 绯月真君:「是我的裙摆哦。」 贺兰熹恍然大悟:「我就说!」绯月真君的衣袍繁丽复杂犹胜楼兰装扮,哪怕到了鬼界也拖着几层长长的裙摆。贺兰熹诚恳道歉:「对不起啊,小叔。」 想办法的宋玄机:「背?」 不等贺兰熹回答,绯月真君就道:「奇了怪了,时雨说的是看不清路,你不想办法照明,怎么只想着背人家呢?」 贺兰熹心想这个问题问得好刁钻。要是他被这么问,八成会一边脸皮发烫一边强词夺理地说「不关小叔的事,小叔不要问了」,但他那位惜字如金打嘴仗却从未输过的道友是这么说的:「因为还想踩裙摆。」 绯月真君:「………………」 至此,绯月真君彻底认输,一路安静如鸡地带着两个小的来到了鬼界第七站。当然,以绯月真君的容色,哪怕真的安静如鸡,也是一只漂亮炫目的长尾凤凰。 迷雾渐渐散去,一座破败不堪的吊桥出现在贺兰熹眼前。 明明没有风,摇摇欲坠的吊桥却一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桥上急促地奔跑。 桥下,忘川河水奔流不息,岸边可见几株开败的彼岸花。 吊桥连结的另一头,迷魂殿巍峨耸立,高墙四起。一条失去了躯体的龙骨盘绕在嶙峋的黑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盹。 一个青年的身影站在吊桥中间,手中持剑,恍似已经静候他们多时了。 贺兰熹还没来得及看清青年的面容,两张符箓嗖地朝他和宋玄机飞了过来。 第121页 忘川三途自动出鞘护主,两张符箓被剑锋刺破,堪堪停在了贺兰熹面前——竟然又是两张以身相替符。 宋玄机:「沂厄真君。」 原来是沂厄真君,那难怪。 沂厄真君看到他们后,和绯月真君的第一反应一样,担心他们阳寿折损,不惜以自己的阳寿相代之。 和鬼十三你来我往这么多次,贺兰熹第一次有了被长辈照拂的感觉。他正欲开口叫真君,忽然察觉到了不对。 沂厄真君见到他们三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但见他一动不动地立于吊桥之中,脸上面无表情,手中的清平乐剑气狂乱,全然不似往日太善道院长风趣随和的模样。 ……他是因为上官慎深受打击,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么? 绯月真君眼底划过一抹微妙:「东方既明?」 「宋、流、纾。」沂厄真君缓缓举起清平乐,剑锋直指绯月真君:「你想把这两个孩子怎么样?宋玄机可是你的至亲!」 「怎么样?」绯月真君好笑道,「你觉得,我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沂厄真君看了眼贺兰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时雨玄机,过来——到我身边来。宋流纾他很危险。」 贺兰熹的目光在两位院长之间来回,脸上写满了惊惧二字:「什么……?」 沂厄真君盯着绯月真君那张艷丽的脸庞,像是在看一条色彩鲜艷却有着剧毒的毒蛇:「宋流纾和鬼十三有染,他和知谨一样,是鬼十三在太华宗的内应!」 贺兰熹大惊失色,无情道弟子应有的镇定荡然无存:「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绯月真君怎么会……不,我不相信!宋浔,你相信吗?」 宋玄机瞥了眼贺兰熹:「我还好。」他又问沂厄真君:「真君如何知晓此事。」 沂厄真君发出一声冷笑:「我亲眼所见他故意放走了上官无杳,难道还会有假?」 宋玄机:「亲眼所见?」 沂厄真君:「我们一下鬼界便找到了上官无杳的踪迹。想想就知道,要不是宋流纾故意放水,上官无杳怎么可能从我们二人手中逃脱?」 贺兰熹喃喃道:「能让上官无杳逃走,这不是放水,这已经是放海了。」 绯月真君不慌不忙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做鬼十三的内应?」 沂厄真君冷冷地看着绯月真君,嘴中吐出一个名字:「沈吟。」 听到浣尘真君的本名,绯月真君一笔一划,精心描绘的眉间骤然冷了下来。他总是以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示人,只有在这种时候能看出他和宋玄机有那么两分冰冷的神似。 「当年我们还只是太华宗的弟子,你就和沈吟……沈吟『闭关』十八年,音讯全无。无人知道他在哪里闭关,也无人知道他是死是活。十八年来,你一直在寻找沈吟,却始终一无所获。鬼十三诱你同流合污的诱饵,便是告知你沈吟的下落。」沂厄真君质问绯月真君,「我问你,宋流纾,是或不是?」 贺兰熹一脸茫然:「那浣尘真君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闭关啊。」 「沈吟失踪之前,的确和我们说了是去闭关,我们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可这么多年了,无论太华宗发生多大的事,沈吟都不肯现身,我们便有了一些怀疑。」沂厄真君语气艰涩,「后来,北濯天权重新问世,足以证明沈吟已经死了……」 绯月真君蓦地开口:「没有。」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沈吟没死。」 话落,那条盘绕在岩石上打盹的龙骨最先发现了异样,毫无预兆地睁开眼,朝空中勐冲而去。 只见鬼界阴暗灰冷的上空,一轮绯色的血月自绯月真君身后升腾而起,将整座迷魂殿染成了他最爱的红色。 绯月真君在用这种方式昭告鬼界,这座迷魂殿,暂时由他宋流纾接管了。 血月如此之大,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绯月真君的剪影映照在月色之中,裙摆在他身后飞舞,奢华炫目,宛若一抹火红的凤尾。 不知何时,绯月真君的手中多了一把贺兰熹从未见过的长剑。 贺兰熹虽未见过,却知道那一定是绯月真君的本命剑——【无处相思】。 「不好!」沂厄真君冲着贺兰熹和宋玄机大吼,「我替你们挡着,离开这里!快走——!」 第60章 第60章 太华宗十二道院的排名一定程度上也就是各位院长的排名。 合欢道和太善道分别排在第二第三, 不少人认为绯月真君的实力略胜沂厄真君一筹。也有人认为绯月真君这些年浪费了太多时间在风花雪月上,现如今未必是沂厄真君的对手。但谁也无法肯定,毕竟此二人从未公开交过手。 而现在, 贺兰熹有幸目睹了二位院长真正交手的画面。 鬼界幽暗的上空一片绯色,无处相思一出鞘,不断升腾的血月终于静止,从远处看,仿佛恰好停在了无处相思的剑身之上。 贺兰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拉扯着他, 强迫地将他拉向血月的方向。 血月犹如一个红色的漩涡, 不断吞噬着四周的一切。宋玄机发间的流苏被吹得挂在金簪上, 他不得不以忘川三途撑地, 才能稳住不被引力撼动。 载星月无法担此重任,贺兰熹只好召出了北濯天权。北濯天权挥出冰蓝色的光幕,将血月无形的引力斩断,给贺兰熹和宋玄机留下了一小块相对安全的天地。 第122页 贺兰熹踮起脚, 帮宋玄机整理好金簪流苏, 问:「你知道小叔和浣尘真君的事吗?」 宋玄机配合地稍稍低下了头:「不知。」 忘川河水似乎也被这壮丽诡谲的景象所吸引,河水剧烈翻腾, 翻涌而起的浪花犹如一只咆哮的巨大妖兽,顷刻间将吊桥冲垮。 贺兰熹睁大的眼睛也被血月染成了红色:「这是……?」 宋玄机道:「月蚀之潮。」 【月蚀之潮】一出, 绯月所罩的空间不进不出。贺兰熹和宋玄机就此彻底被困在了鬼界第七站,哪怕是六道轮迴阵也无法带他们回到阳间。 贺兰熹惊嘆不已,绯色的眼眸让他年少青涩的美貌多了一份不一样的美艷之感:「好漂亮!」 宋玄机用余光扫了眼贺兰熹:「你更。」 「我更……?」贺兰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道:「我更漂亮吗?我……你……啊,多谢多谢!!!」 宋玄机:「无须客气。」 贺兰熹:「但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夸我, 你会让我分心的。」 宋玄机:「忍住,别分心。」 贺兰熹:「?我又不是忍住真君, 我忍不住。」 用水对付沂厄真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就像无情道人多用冰系术法,崇尚「上善若水」的太善道则擅长对水的控制。 只见吊桥被沖毁的一刻,桥上的沂厄真君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弹指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天青色的身影稳稳地立在最大最高的那朵浪花上。 清平乐轻轻划过忘川水,原本狂暴的忘川河忽然变得无比温顺,血黄色的河水变成了太善道标志性的清透蓝色。 血月之红和忘川之蓝将鬼界第七站一分为二,星陨月落,移山倒海,正是如此。 沂厄真君出手反击之前,看到两个小的竟然还没走,怒斥道:「你们还愣着作甚?快走啊!去找北洛上神的神像,你们祖师爷或许能突破【月蚀之潮】,带你们回到阳间!」 如果在当今的鬼界有一种力量能帮助他们突破【月蚀之潮】的禁锢,那一定是北洛上神残留在神像上的神力。 宋玄机道:「走。」 贺兰熹不太情愿地「啊」了一声,举起一根手指哀求道:「不能再看一会儿吗?就一会儿?我还没看到沂厄真君炫技他的【可平山海】呢!」 「不能。」宋玄机握住贺兰熹伸出的食指,而后顺势将他整只手牵了起来:「有事情要做。」 贺兰熹知晓轻重,依依不捨地跟在宋玄机身后,来到了忘川河岸旁。 此时吊桥已毁,这一段的忘川河也只剩下了斑驳血黄的河床。两个白衣少年凌空而起,两抹胜雪的纯白在绯月与天青之间悄然掠过, 宋流纾红唇中溢出一声轻笑:「跑得倒挺快。」 东方既明看着昔日的同窗,今日的同僚,眼中的愤恨和失望几乎有了实质:「宋流纾,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宋流纾似笑非笑道:「有意思,我现在是何种模样?」 东方既明痛心疾首:「你当着时雨和玄机的面用【月蚀之潮】,你就不怕误伤他们?你真的……连孩子们的命都想要吗?」 宋流纾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我说东方鸡鸣,你看他们也看一年多了,不会还觉得他们是普通的学生吧?」 东方既明一怔,也不知这一怔是因为听见了少年时的绰号还是因为宋流纾的后半句话。他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宋流纾举起本命剑,精緻华贵的妆容之下藏着一丝微不可见的伤感:「我不想伤你,但我必须拖住你。所以别废话了,来吧。」 * 贺兰熹和宋玄机来到迷魂殿前,暂时远离了两位院长的战场。 迷魂殿宫门大敞,没有半个鬼影,也不见负责押送亡魂的鬼差和负责审判亡魂的判官,安静得不同寻常。 绯月真君数次下鬼界,显然不是只找神像那么简单。贺兰熹不免好奇绯月真君以前在鬼界都做了些什么,搞得鬼差们一见到血月临空一个个跑得比赶着去投胎还快,也不知躲到迷魂殿的哪里去了。 两人走在冰冷的石砖上,两侧是一根根雕刻着烛龙的黑色石柱。这些高大的石柱一路延伸至迷魂殿的主殿,空旷的主殿鬼火明灭,帷幔飘扬,仿佛一只只在向来客招手示意的手骨。 主殿的正中间,设有四面台阶,审判台位于其上,是整座大殿的至高点。 贺兰熹仔细将四周看了个遍,有些奇怪:「宫殿里会有『树』?」 宋玄机道:「既然屋檐上能有鬼王之像,鬼界大殿自然也能有本源之树。」 贺兰熹恍然大悟:「原来大家都和你一样记仇。」 鬼王之像的位置无疑是对整座临安城的羞辱,如果是他来设置北洛神像的位置,他一定会找个能让鬼界倍感羞辱的地方,以其鬼之道还治其鬼之身。 贺兰熹抬起头,看着那座高高在上的审判台,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丝敬畏之意。他和宋玄机走到台阶旁,两两对视一眼后,一同拾级而上。 站在审判台上,空荡荡的大殿一览无余。厚重的黑色台面分布着一圈一圈,细细的纹理,像极了树桩上古老的年轮。 贺兰熹探出手,灵力于他指尖凝聚成光。少年敛神肃穆,用指尖在审判台上划下一竖。 或许是他心神绷得太近,四周的空气仿佛也紧张了起来。虚空之中,好似有一双眼睛死死盯在他的指尖。 第123页 「閇」字的最后一笔落下,审判台上「噗」地一声裂开一条细缝,一小株枝芽从裂缝中探了出来,生机勃勃的嫩绿之色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枝芽肉眼可见地在长高,冒出新的侧芽,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沂厄真君应该不是绯月真君的对手。」贺兰熹望着蹭蹭长大的枝芽,忧心忡忡道:「宋浔,你说,祖师爷的神像真的能带我们回到阳间吗?」 宋玄机尚未开口,一个声音代替了他回答:「宋流纾的【月蚀之潮】果然名不虚传。」 贺兰熹蓦地抬头:「——谁?」 「你们做得很好。」那个熟悉的声音用愉悦的语调说道,「接下来,交给本座即可。」 审判台的台阶上猝不及防地冒出了无数只鬼手,争先恐后地朝贺兰熹和宋玄机撕扯着抓来。宋玄机一把环住贺兰熹的腰,带着他跃下审判台。 审判台的另一面台阶上,一个面孔苍白的青年走了上去,站在他们刚刚所在的最高点,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们一眼。 鬼十三在阳间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只能以血雾的形态示人。如今到了鬼界,贺兰熹总算见到了鬼界十三殿下的真正面貌。 鬼十三一袭轻便的交领窄袖黑衣,暗红眼眸中透出的狂热酷虐让他原本勉强称得上俊美的脸只剩下了阴寒的扭曲。他唇角扬着笑,微微躬身看着不断生长的枝芽,嗓音低沉:「原来你一直藏在这里啊,上神。」 「是你……?」短暂的目瞪口呆之后,贺兰熹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鬼十三轻声一笑,像是在嘲笑少年的愚妄:「区区【月蚀之潮】,怎能在鬼界困住我?」 贺兰熹沉声道:「是你故意引我们来鬼界的。」 鬼十三在阳间处处受制,他们活人在鬼界自然亦如此。哪怕是【月蚀之潮】,也只能在鬼界发挥五成的威力。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鬼十三还真是如鱼得水啊。 贺兰熹眼中流露出被戏耍的愤怒,正要提剑上前和鬼十三拼个你死我活,就听见鬼十三心不在焉地吩咐:「拦住他。」 贺兰熹勐地转身,看到来人后又是一怔,脱口而出:「上官师兄?」 来人不止上官慎一人,除他之外还有顾英招,以及一名中年男子,此人应该就是上官慎之父,上官无杳。 听到「师兄」二字,上官慎脸色一顿,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不忍。他喉结轻滚,对着贺兰熹缓缓举起了剑:「……别动。」 贺兰熹感觉到身边的宋玄机的气息遽然冷下,赶紧在他出手之前拉住了他。 没了他们的打扰,鬼十三终于能专心欣赏眼前的神迹。同样兴致勃勃的还有顾英招,他仰望着已有半人之高的小树,兴奋道:「我倒要看看,震慑鬼界两千年的北洛上神究竟长什么样——」 顾英招的话在树枝上长出一朵粉色的桃花时戛然而止。 粉色桃花?无情道初任院长的神像怎么会开桃花? 随着桃花越开越多,鬼十三脸上愉悦的笑意退了个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狠戾与残暴。他一字一句道:「宋、流、纾。」 「叫我?」绯月真君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一如既往的言笑晏晏:「只敢在我梦中露面的小怪物,可真是让我好找。」 沂厄真君一脸不善地跟在绯月真君身边,似乎还在为绯月真君不事先告知自己一事耿耿于怀。 好在两人看上去虽然有点嫌隙,但嫌隙不多。贺兰熹松了口气,看向鬼十三:「上一回在长孙策梦中你们演得挺辛苦的,礼尚往来是太华宗的传统美德。」少年骄傲地扬了扬下颔,「怎么样,这齣戏你喜欢吗,十三殿下?」 绯月真君问他们用什么方法可以尽快找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这便是他和宋玄机一起向绯月真君交出的答卷。 第61章 第61章 贺兰熹虽然暂时无法还原事情的全貌, 但从出卷人绯月真君的字里行间和反应举止,他能拼凑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自从鬼十三现身人间后,诸位院长从未停止对他的追捕。鬼十三生性狡猾, 大多数时候都在利用梦境行事,鲜少在现世留下痕迹。 然而,就在绯月真君头疼之际,鬼十三竟然主动找上了绯月真君的梦境。 绯月真君和浣尘真君之间的秘辛不知怎的被鬼十三所知晓。鬼十三以浣尘真君的下落为筹码,欲与绯月真君达成一桩交易。 鬼十三需要绯月真君助他找到藏于鬼界两千年的北洛神像, 而找到北洛神像的关键, 便是无情道的弟子。 在梦中, 绯月真君无法对鬼十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即便他同意了鬼十三的交易, 鬼十三显然也不会对他抱有全部的信任,更不会轻易在现世现身。 宋流纾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用什么方法可以尽快找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 第一,他至少要把一个无情道带到鬼界,再以【月蚀之潮】为由, 逼得孩子们不得不为了回到阳间去寻找北洛神像; 第二, 孩子们身边不能有护着他们的长辈,否则以鬼十三的警惕, 断不可能将自己暴露在太华宗两个院长的面前。 所以,他当着东方既明的面故意放走上官无杳, 一来是为了获取鬼十三的信任,二来是要和东方既明「反目成仇」,将东方既明从小辈们身边调走,并以正当的理由释放【月蚀之潮】。 第124页 之后,他如同预料中的一样, 见到了被【六道轮迴阵】传送而来的贺兰时雨和宋玄机。 他原本想自己一人把这齣戏唱完,没想到那两个孩子聪明过了头, 很快就猜到了这是鬼十三的圈套。若不是他在贺兰时雨手腕上写了一个「閇」,那孩子恐怕要当场带着他侄子回阳间,然后找其他院长告发他和鬼十三私通,罪不容诛。 好在小侄子似乎没有对他起疑心,不枉他多年来在家将其视如己出,在太华宗将其视为合欢道亲传弟子。 他在宋玄机手上写下「迷魂殿」三字,宋玄机凭空捏造出一棵「本源之树」,搞得和真的似的,顺理成章地把所有人引到了迷魂殿。 至于他为什么要把虚假的北洛神像设置在象徵着鬼界之权的审判台上,单纯是因为看临安城那高高在上的鬼王之像非常不爽而已——抱歉,他们宋家人就是这般记仇。 这一场由他们四个人一同演就的好戏中,唯一蒙在鼓里的便是东方既明。 多亏了东方既明的不知情,使得这齣戏多了五分真实感。 同时,鬼十三身为鬼界殿下,却被一座神像压了两千年,心里的憋屈不言而喻。他们这齣戏之所以能唱到最后,自然也和鬼十三的急于求成脱不了干系。 鬼十三对两位真君的到来置若罔闻。他依旧盯着那棵盛开的的桃树,仿似一条藏在暗处,阴冷无声的毒蛇。 「【月蚀之潮】的确未必能在鬼界困住你。」绯月真君十分谦虚地朝沂厄真君欠了欠身,「那么,再加上【可平山海】呢?」 此时,上官无杳也意识到了他们中了圈套,速即命令顾英招和上官慎:「保护殿下!」 上官无杳是上官氏的家主,也是鬼王最忠实的信徒。他心甘情愿为鬼王献出自己亲生的儿子,也以脖子上那枚象徵忠心的彼岸印为荣。 贺兰熹垂眸看了眼手中的北濯天权。 北濯天权从未像现在这般躁动不安,要不是他有言在先,北濯天权恐怕早就带着浣尘真君的命令自动出鞘了。 ——除了上官无杳,上官慎和顾英招身上都有了彼岸印。 绯月真君哂道:「就凭你们三人?东方既明,还不快把你的好徒弟带过来。」 沂厄真君入殿后,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上官慎的身上,上官慎却始终不肯和他对视。 沂厄真君忍无可忍,厉声道:「回来。」 上官慎面不改色,听而不闻,只有被他用剑指着的贺兰熹注意到显恶曜的剑锋颤了一颤。 贺兰熹轻声道:「上官师兄,你师尊在叫你。」 「……早就回不去了。」上官慎闭上了眼,再次睁眼时,眼底一片决然:「我不能让你们伤害到殿下。」 「为什么?!」沂厄真君经常失态,却从未失态至此。他双目赤红,滔天的怒火几乎点燃了四周的空气:「我对你不好吗,我不值得你信任?哪怕你是为了家族被迫入魔,为何不告诉我?你觉得我不会助你脱身吗!」 上官慎背对着沂厄真君,声音出奇的平静:「如果没有殿下,我便不会被选入太华宗,又怎配成为您的学生?您又怎会多看我一眼?」 沂厄真君不敢想像自己最疼爱的学生会说出这种话:「你——!」 绯月真君拦下气急败坏要冲上前的沂厄真君,低声道:「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沂厄真君:「什么?」 宋玄机望着审判台上的鬼十三:「他太冷静了。」 贺兰熹眉间颦起:「难道……」 鬼十三一向对形势拿捏得恰到好处。无论是在西洲,神狐之居,还是在阆风塔和长孙策之梦,鬼十三一旦事情败露,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地脱身,从来不拖泥带水。 反观当下,鬼十三竟然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桃树。他是知道自己不可能从两位院长手下逃脱,干脆给自己留个体面懒得挣扎了,还是……另有后手。 贺兰熹静静地思索着,上官慎仍然举剑指着他,广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一节苍白的手腕。 上官慎的彼岸印烙在他的手腕上,应该是最近才烙上去的。 「——彼岸印?」贺兰熹想到了祝如霜,心口勐地一跳,主动向前一步:「上官师兄,彼岸印是不是还有别的作用?」 上官慎连忙后退一大步,一副生怕自己伤到贺兰熹的样子:「站住,我让你站住!」 许是上官慎的声音太大,审判台上的鬼界殿下终于有了反应。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视线一一掠过贺兰熹等人,最终落在了绯月真君身上,嗓音狠毒透骨:「好玩吗?」 绯月真君狭长的眼中眼波流转:「这要问你了——十三殿下觉得好玩吗?」 鬼十三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审判台上:「看来,你是不打算知道沈吟的下落了。」 绯月真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沈吟的下落,还需你告诉我?」 贺兰熹拿不准绯月真君这么说是为了激怒鬼十三,还是另有深意。鬼十三貌似和他一样,冷冷道:「你知道沈吟在哪?」 绯月真君嫣然一笑:「我一直知道啊。」 沂厄真君:「你知道?你真的知道?!!」 鬼十三注视绯月真君良久,又看了眼贺兰熹和宋玄机,忽然变得胸有成竹:「不,你不知道。」鬼十三薄笑了一声,「即便你知道一些,也绝对不可能知道全部。」 第125页 一个人的下落要么知道,要么不知道,怎么会有「知道一些」和「」知道全部」一说? 浣尘真君失踪多年,绯月真君喜欢浣尘真君,绯月真君说他一直知道浣尘真君在哪…… 贺兰熹唿吸一滞——等下,他好像也知道浣尘真君在哪了! 宋玄机已经证实了他「万器嫌」的体质,风月宝匣对他起不到作用,所以当日他和宋玄机进入风月宝匣后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可后来,宋玄机率先离开,他和绯月真君同在风月宝匣时,却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 如果风月宝匣对他无效,便无法将绯月真君心中所爱幻化成形,那么那个白衣青年又是哪来的?! 难道失踪十八年的浣尘真君一直就在绯月真君的…… 贺兰熹内心翻天覆地震撼着,看绯月真君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绯月真君浑然不知自己在贺兰熹眼中又换了个形象。他对鬼十三道:「即便我不知道沈吟的下落,那又如何呢?为了找到他,与你珠联璧合?如此,纵使我找到了他,他也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鬼十三笑着为绯月真君鼓起掌来:「精彩,本殿下自嘆不如。不过,我很好奇,二位太华宗的院长想如何『审判』我呢?」鬼十三懒懒散散地往台阶上一坐,像抚摸水草般地拨弄着一只只枯瘦的鬼手:「杀了我?我生于鬼界,本就是不死之身,唯有灰飞烟灭才能让我从三界之中彻底消失——你们能做到么?别忘了,这里可是鬼界,多待一时,你们的阳寿便少上一年。」 沂厄真君冷笑一声:「让你灰飞烟灭是吗?举手之劳而已。」 上官慎脸色一变,大喊:「师尊!」 沂厄真君出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别说上官慎,即便是绯月真君也阻止不及。 沂厄真君剑势如虹,剑锋所指处,忘川之水不引自来,水流汇聚成一圈圈流动的剑气,台阶上撕扯摇摆的鬼爪瞬间灰飞烟灭! 「敢偷偷教坏本座的徒弟,找死。」沂厄真君说罢,清平乐带着浩浩荡荡的剑浪,直冲鬼十三! 鬼十三嘴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诡异弧度,清平乐当空而斩,他竟半点反应都没有,悠然自得地坐在台阶上—— 上官慎张开双臂挡在了鬼十三面前:「——不可!」 沂厄真君心神俱慑,一个「收」字堪堪说出口,强大的剑气只收回了八成,剩下两成全部打在了上官慎身上! 最温柔和善的水,亦有滴水穿石之能。 上官慎重重飞出倒地,身上布满无数细小的伤口,每一寸皮肤都在因痛苦而煎熬。他狼狈地用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低着头,手背擦过嘴角的血迹,依旧不直视沂厄神君。 沂厄真君难以置信地瞪着上官慎,喃喃道:「你真的……疯了。」忘川之水顺着清平乐的剑身一滴滴落下,沂厄真君握紧剑鞘。 上官知谨堕入鬼道已触犯了太华宗的禁忌。之前宋玄机拿到的十三道院名单上的十七个学生,除了上官慎之外的十六人均已被各自的院长开除。 而沂厄真君,却始终未曾公开说出「除名」二字。他只说,他会把上官慎找出来,带回去。 良久,沂厄真君一字一句,如在泣血:「既是如此,今日,本座便正式将你——上官知谨——逐出师门。」 上官慎勐然抬头,终于和沂厄真君四目相对,脸上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师尊……?」 绯月真君嘆了口气:「哎,这又是何必。」 「太善道院长当真狠心啊。」鬼十三啧啧称奇,「对着自己昔日爱徒仍旧毫不手软,这便是你的太善之道么?要怪就怪本座的弟子各个对本座忠心耿耿。东方既明,你要杀我,恐怕要踩着他们的尸体来杀了。」 沂厄真君似被戳到了痛处:「你闭嘴!」 「踩着他们的尸体」? 「真君,」贺兰熹冷静地开口,「若我没猜错,每一个彼岸印,都是一张以身相替符。」 沂厄真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变,愕然道:「『以身相替』?」 贺兰熹道:「鬼十三灰飞烟灭之前,所有身上烙有彼岸印的人,均要为他灰飞烟灭一次。」 顾英招和上官无杳姑且不论,上官慎,上官氏一族之人,以及祝如霜,恐怕都难逃一劫。 这就是鬼十三最后的一手,也是他不需要祝如霜献祭,却依旧在他身上打下了彼岸印的原因。否则,鬼十三怎敢凭一己之力与太华宗诸位院长抗衡? 「真聪明啊,小美人。」鬼十三缓缓笑开,「你不妨再猜一猜,你的好兄弟祝如霜,会死在第几个?」 贺兰熹冷冷道:「我不要猜。」 鬼十三笑道:「这个时间,阳间应该已经天亮了吧。祝如霜或许正在迷津渡上课?如果他上着上着,忽然化成了一缕青烟,也不知那个西洲长孙家的小子,眼睁睁地瞧着祝如霜灰飞烟灭,会是什么反应。」 宋玄机:「长孙经略看不到。」 鬼十三挑了挑眉:「哦?为何?」 「因为除《阵法学》之外,长孙经略的课和我们又不是一起上的。」贺兰熹道,「而且,这一幕也不会发生。」 鬼十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所以,你们还真愿意为了一两个无辜弟子的性命,硬生生放我一马啊。那是不是我现在想自尽你们都不肯了?」鬼十三摇了摇头,「啧啧啧,好蠢的太华宗。」 第126页 大殿之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隐隐感觉到了某种异样,却又无法感知这异样从何而来。 「……嗯?」绯月真君转过身,朝殿外的方向看去:「【月蚀之潮】已破,他来了。」 无形的虚空晃动了起来,空中似有风雪哀鸣之声。上官无杳大惊失色:「——谁?!」 绯月真君伸出手,看着落在自己掌心的冰雪,呵地一声轻笑:「还能有谁。」 沂厄真君蓦然回首:「【九州寂灭】——是江沉!」 凌厉的剑光骤然划破长空,整个鬼界十三站同时为之霜寒。 安静,寂静,如同冰原之上的万古长夜。 鬼十三嘴角的笑意赫然凝固在嘴边,他连看清来人的资格都没有,便被仅仅一道冰蓝的剑光,牢牢地钉在了鬼界审判台上。 那道剑光绕过了他的躯体,直接打在了他的魂魄上。 江沉,字隐舟,无情道院代理院长,也是贺兰熹,宋玄机和祝如霜共同的师尊。 第62章 第62章 人未到, 剑光先至。 众人一个一个相继转身,或惊愕,或肃容, 目光向大殿门口汇聚而去,却只看到了一片在鬼界再寻常不过的幽暗——什么都没有,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下一刻,虚空中陡然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宛若一道由闭而开的门, 在迎来了今日鬼界的最后一位贵客后, 怦然消失。 一袭白衣的男子自虚空中缓步而来, 背在身后的【九州寂灭】尚未出鞘。 奇怪的是, 他明明走得不快,却叫人看不清他的身影。 你一直盯着他,一次都没眨眼,上一眼他还在离你数步之遥的地方, 下一眼便从你眼前飘然而过。 大多数人见到另一个人的第一眼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对方的外貌。但「外貌」二字放在江院长身上, 或许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冰冷的压迫感让很多人根本无法去注意江院长的容貌,好在贺兰熹并非这些人中的一员, 他敢看,也敢自己在心里默默评价, 只要不告诉别人就好了。 江院长的无情道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对修道者而言,这「一步之遥」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百年,甚至可能是下辈子的事。但无论如何,除浣尘真君以外, 江院长无疑是当世无情道第一人。 他清俊的面容和他生而为人应有的七情六慾早已在岁月的长河中被道心静止凝固。相比人,极致的冷静和无情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强大, 威严却没有生命的神像。 「真的是他……」上官慎眼睁睁地看着江院长朝审判台走去,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颤声道:「他不会……」 「真不错,能死在江院长手上,一点都不亏啊。」顾英招低低地笑了起来,「大师兄,你说是吗?」 上官慎闭目不语。顾英招和他不一样,他入十三道院是身不由己,而厌世的顾英招却单纯觉得这是一件有趣好玩的事。 但他们都很清楚一件事——江院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该死的人,他从不手下留情。 江院长从眼前经过时,贺兰熹和宋玄机同时俯身行礼:「院长。」 江隐舟恍若未闻,甚至没看两个弟子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朝审判台走去。 上官无杳不愧是鬼神最忠实的信徒,在其他人都一动不动时,他最先有了动作。 对神明的忠贞迫使上官无杳在巨大的压迫感中依旧对着江隐舟举起了剑。可惜,他剩下的时间也仅仅只够他做出举剑一个动作。 宋流纾不忍直视般地摇了摇头:「蝼蚁而已。」 江隐舟不会为蝼蚁停留。 寒光一闪而过,上官无杳手中的剑连同他的人一起,于顷刻之间化成了无数冰凉的尘埃。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上官慎浑身是血地跪坐在地上,身上天青色的道袍早已被鲜血染红。他仰起头,愣愣地看着飘落而下的尘埃,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掌心触碰尘埃,父亲从小到大对他的教诲犹言在耳—— 「上官氏一族为鬼王而生,亦为鬼王而死。」 「若不是十三殿下,你如何进得了太华宗?你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尽快获取东方既明的信任。」 「族中之人多有彼岸印,殿下有何三长两短,上官一族只能为他陪葬。」 「殿下的命令,接近无情道院,时刻关注那三人的动向。」 「——逆子!你竟欲图坏殿下好事,你以为自己还有选择吗?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太善道的大师兄?你听好了,你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註定了是十三道院的弟子!」 「你信不信,你若敢向他们透露一个字,第一个死的便是你那位无情道院的『好道友』!」 …… 上官慎收拢掌心,垂下眼帘,解脱般地轻唤:「父亲……」 绯月真君看着上官无杳灰飞烟灭的一幕,预感到了什么,挡在江院长的面前,道:「隐舟,彼岸印尚在,你不能为了永绝后患就……」 江院长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雪原,冷得没有一丝生机:「我能。」 「……宋流纾说得对。」沂厄真君迅速瞄了上官慎一眼,和绯月真君一起站到了江院长面前:「除了上官氏一族,太华宗也有被他烙下了彼岸印的弟子。」 江院长不为所动:「入魔者,当死。」 贺兰熹自动在心里帮江院长补充了后半句话——太华宗的弟子亦不例外。 第127页 沂厄真君急了:「可有些孩子只是一时受到了蛊惑,并非无药可救。况且,祝如霜可是被迫烙下彼岸印的啊!你难道忍心看他也跟着鬼十三一起灰飞烟灭?」 没有人能从江院长的脸上看出他是否改变了心意。他好似没有听见沂厄真君的话,越过两位真君,径直来到了审判台前。 被九州寂灭的剑光穿心而过,鬼十三的身躯看上去却毫髮无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魂魄正在经歷怎样一种痛楚。 他能感觉到,他明明能感觉,那把剑就插在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不断撕扯着他的魂魄。可当他伸出手去,只能触碰到一片冰凉的虚无。 鬼十三死死地按住心口,看着来人纯白的衣摆,竟连抬起头看对方一眼都做不到。他瞪着地面,发出一声讥笑:「江……江隐舟,呵。」 鬼十三的身躯终于有了第一道伤口,那是他手指深深没入皮肤的指印:「你算什么东西。只要沈吟还在,你永远不过是……不过是他的替代品而已!」 回应他的是九州寂灭无声的出鞘。 贺兰熹心中一惊,正欲开口,就听见宋玄机道:「江院长。」 江院长的动作罕见地因外界有了反应,微微侧目朝宋玄机而来。 宋玄机只说了简单的两个字:「三思。」 无情道弟子谏言的方式看得沂厄真君心急火燎,心道这都开口劝了,怎么也不多劝几个字。他本以为江隐舟会像之前一样当作没听见,不料等了好一会儿,江隐舟都没有继续方才的动作。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鬼十三,片刻后平静地落下封印:「你,将永囚于此。」 鬼十三在见到江院长仍然笑得出来的脸彻底僵住了。 仿若神谕降临鬼界,鬼十三心口赫然多了一把剑的影子——那是九州寂灭的剑影。 剑影如同闪电一般转瞬即逝,一个「江」字取而代之印在鬼十三心口,将他的魂魄永永远远地钉在了审判台上。 永囚于此……永囚于此…… 他是鬼界的十三殿下,要不是北洛神像,他便是鬼界之主。 他不能被封印在审判台上,他不能这样被万鬼「瞻仰」,他不能…… 「不……」鬼十三瞪大了眼睛,他剧烈地挣扎起来,甚至不惜用尽最后的力量自毁。 只要他的身体「死」了,上官慎会死,祝如霜也会死。哪怕真的是这个结局,他也要贺兰熹等人伤心欲绝,更要拉祝如霜陪着他——! 很快,鬼十三绝望地发现,他竟连自毁都做不到。 他的魂魄,他的身躯,他所有的力量,都在那个「江」字的掌控之中。 鬼十三看着自己失去控制的手,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也在他眼中消失了:「不——!」 「江」字光芒渐弱,带着鬼十三的人和悽厉的叫喊一同遁入了封印的虚无中。 空旷的大殿重归寂静,突如其来的落幕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贺兰熹无言地注视着鬼十三和他的十二位「兄长」如出一辙的归途。或许,这便是太华宗送给鬼界的第十三座封印吧。 江院长收剑入鞘,道:「善后。」 沂厄真君暗暗松了口气。绯月真君笑道:「其他事情都可以交给我善后,但还是那句话,自己的弟子自己管。」 沂厄真君犹豫道:「本座已将上官知谨逐出师门……」 「师尊……」上官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弟子有罪,请师尊降罪。」 绯月真君道:「上官知谨虽然已不是太华宗的弟子,但有关鬼十三一事,还需细细审问他其中详情。以我之见,就先将他带回太华宗关起来吧。」 至于无情道院的善后方式就简单得多了。 江院长看都没看两个弟子一眼,只对着贺兰熹和宋玄机轻一挥手。一道虚空裂缝出现在两人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卷了进去。 ——贺兰熹和宋玄机终于回到了太华宗,江院长甚至「贴心」地直接把他们送回了无情道院。 夜晚的无情道院比鬼界的活人还少,也比鬼界安静得多,但至少悬挂在冰原之上的月亮不是绯红色的。 三座仙舍并列而立,其中两座都黑洞洞的,只有一座亮着灯光。 熟悉的画面让贺兰熹感觉到无比的心安,他深深吸了一口无情道院特有的寒气,对宋玄机说:「宋浔,今晚我去你仙舍过夜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宋玄机答非所问:「有人。」 「哪里有……」贺兰熹话未说完,忽然听见了一阵微弱的呻/吟之声。 这声音低沉沙哑,断断续续,听起来似乎受了重伤——像是长孙策的声音。 贺兰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三位院长都在鬼界的时候,太华宗被其他什么人偷家了? 两人立即循声找人,不多时便在附近的一座雪岩上找到了长孙策。 长孙策好大一只趴在岩石上,脸上毫无血色,人已经没了半条命一般的触目惊心。 若非遭遇了非人的折磨,好端端一个健壮的少年怎么会虚弱的像换了一个人?! 无情道院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祝如霜和白观宁会不会也…… 贺兰熹不敢再想下去,他一边叫着长孙策的名字,一边将对方扶了起来:「长孙策你醒醒,你醒醒啊!你怎么了,你们出什么事了……」 长孙策似乎听见了他急切的唿唤,双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细缝。看见是他后,长孙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勐地抓住了他的手,嘴里念念有词:「冰……坚冰……」 第128页 「坚冰」?这不是西洲长孙家起家的传家之宝吗? 贺兰熹一阵心惊,任由长孙策抓着自己:「坚冰怎么了?你变成这样是不是和你家里有关?」 宋玄机道:「不是,松手。」 贺兰熹霍地看向宋玄机,心急如焚:「你怎么知道?」 宋玄机淡道:「因为他说的是『饼,煎饼』——松手。」 贺兰熹焦急的神色凝固在脸上,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又听见了祝如霜的声音。 「时雨,玄机?你们回来了。」祝如霜惊喜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回来吗?」 贺兰熹看着嘴角含着笑意的祝如霜,一脸茫然:「祝云……长孙策好像快死了,你看不见吗?」 祝如霜瞥了长孙策一眼,不以为意道:「哦,长孙经略和白观宁打了个赌,赌谁先辟谷成功。」 贺兰熹:「……那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道院?」 祝如霜有些无奈地说:「因为白观宁说无情道院比较有不吃不喝的氛围感,长孙经略就以此为藉口,死赖在无情道院不走了。」 贺兰熹:「。」 贺兰熹面无表情地松开手。饿得半死的长孙策骤然失去了他的搀扶,脑袋咚地一声磕在了地上。 第63章 第63章 贺兰熹暂时不想多碰长孙策一下。宋玄机更不用说了, 他就从来没想过多碰谁一下。最后,祝如霜被迫出手,将快要饿死的长孙策背回了自己仙舍。 眼下贺兰熹也没什么睡意, 四人在祝如霜仙舍齐聚一堂,久别小聚。 祝如霜把长孙策随手往椅子上一丢。他本想泡茶招待两位道友,又担心晚上喝多了茶睡不着,便把茶换成骆驼乳,还拿出了一堆烤馕, 烤羊腿和炖肉, 一顿宵夜丰盛得像大餐。 「这些都是西洲特产吧?」贺兰熹犹犹豫豫地抿了一口骆驼乳, 发现人家很好喝后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祝云, 你怎么会有这些?」 祝如霜解释道:「前几日,长孙家派人来探亲,给长孙经略送了不少西洲特产。长孙经略担心自己会破功,便把这些吃食都送给了我。」 贺兰熹拿起一个烤馕研究了起来:「可你不需要吃东西啊。」 「谁说不是呢, 我不要, 他非要相赠,扔了也怪可惜的。」祝如霜看着贺兰熹哐哐哐一个劲喝骆驼乳的样子, 浅笑道:「没想到时雨会这么喜欢长孙经略送来的西洲特产,也算没有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了。」 宋玄机问贺兰熹:「喜欢?」 贺兰熹还记得宋玄机之前控诉他更喜欢长孙策身材的事。他吃一堑长一智, 机智地用一种反应平平的语气说:「尚可,不如姑苏汤饮。」 宋玄机:「姑苏汤饮不见你一口气喝一盆。」 贺兰熹心虚地说:「我说谎被发现了?」 宋玄机:「想不发现很难。」 贺兰熹和祝如霜说起各自的近况。一般来说,除无情道以外的道院对辟谷都没有严格的要求,贺兰熹不理解长孙策和白观宁怎么突然要辟谷了。 祝如霜告诉他白观宁嫌用膳太耽误时间。至于长孙策为何要和白观宁一起辟谷,那就要问西洲小霸王该死的好胜心了。 贺兰熹则隐去彼岸印一事, 向祝如霜大致讲述了他和宋玄机在临安和鬼界的所见所闻。 听到鬼十三被江院长亲自封印在了审判台上,祝如霜的手无意识地放在了锁骨上。 「无论是鬼十三的身躯还是魂魄, 都无法再离开审判台半步了。」贺兰熹斩钉截铁地说,「这点你放心。」 消息来得太突然,祝如霜神色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惴惴不安地问:「时雨,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发生那些事情了?」 贺兰熹很想向祝如霜保证不会,可鬼十三在被封印之前已经污染了四座神像。神像毁,则封印开,也就是说鬼十三已经帮他的四位「兄长」逃出了生天。 这四位鬼界殿下从未在人前露面,从始至终都藏在暗处,所有需要在阳间和梦中露面的事全部交给了鬼十三一人。 他们藏得如此之深,贺兰熹亲身经歷了鬼十三精心设计的五场阴谋,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过其他「殿下」留下的痕迹。 但现下夜深人静,无情道三人享用着西洲特产,西洲少主却饿得半死不活,这么岁月静好的时候就不要说不开心的事啦。 贺兰熹露出笑容,安慰祝如霜:「江院长已提前出关,即便将来还有什么糟心的事,也不用我们去操心。」 祝如霜慢慢放下手,轻一莞尔:「好。」 三人说话间,长孙策被西洲的香味惊醒,一睁眼便久违地瞧见无情道三美围坐在一处,一张张姣好的容颜映着烛火,贺兰熹嘴里还叼着一个空杯子的杯沿。 长孙策一手摸着隐隐作痛的脑子,一手揉着空空如也的胃,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躺在祝如霜仙舍的椅子上,要知道上回从梦中醒来,祝如霜可是把他扔地上的——谁说送好吃的给无情道不管用? 好吃的…… 长孙策鼻子一动:等等,这什么味道? 贺兰熹一个回头,猝不及防地对上长孙策炯炯有神的双目,连忙将手里的羊腿扔给了宋玄机,然后若无其事道:「咦,你醒了?」 长孙策正值辟谷的关键时刻,完全不能看到吃的,一看到就要发疯。高大的少年双眼发绿,嗷地一声向宋玄机扑了过去。宋玄机自然不会让他碰到自己,又将羊腿扔给了祝如霜。 第129页 别看长孙策身形高大,动作却十分灵敏。祝如霜才接住羊腿,长孙策就调转了方向,勐地朝他扑了过来。 仙舍不算大,装四个少年略显拥挤。祝如霜一时躲不开,被长孙策扑了个满怀。他只好把羊腿举高,尽可能让长孙策无法够着。但论身高,他又如何比得过西洲小霸王。 长孙策像只饿极了的灵兽,满心满眼都是祝如霜手中的羊腿,一个劲地在人家身上瞎扑腾,差点喜提祝如霜的第二道耳光。 贺兰熹看不下去了,上前将长孙策扯开,语重心长劝道:「唉,你就再忍忍吧策哥,好不容易坚持了一半的时间,不可前功尽弃呀。这次辟谷失败,下回重新开始不是更难?」 「你说的轻松!」长孙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还能吼出来,「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吗?不,你不知道!」 贺兰熹挑了挑眉:「我怎么不知道?我去年辟谷的时候,每次见到宋玄机也想扑。」 宋玄机:「?」 贺兰熹:「因为他的金簪流苏总是能让我想到阳春面。不仅如此,我辟谷的最后几日天天躲在仙舍里嗷嗷哭,一边哭一边担心会不会被隔壁的宋玄机听见,然后哭着爬起来施了一个隔音术。」 宋玄机:……嗷嗷哭? 可惜贺兰熹的自揭其短并没有安慰到长孙策,「阳春面」三个字还让长孙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彻底清除:「我为什么要长一个胃?我长它有什么用,我要割了它!」 贺兰熹瞥见好喝的骆驼乳,灵感突发:「话不能这么说,没用也要长啊。男子胸前两点不都没用,你也想割了它们吗?」 宋玄机:「。」 离天亮只剩下两个时辰,四人却在祝如霜的仙舍上演了一场羊腿追逐战。此时此刻,无情道的仙舍竟然成了太华宗内最热闹的地方——直到有人敲响了仙舍的门。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像一道定身术,贺兰熹和祝如霜倏地停下扔接羊腿的动作,面面相觑。 祝如霜轻声道:「这么晚了,会是谁?」 贺兰熹看了眼再次饿晕过去了的长孙策,一个激灵:「总不会是江院长吧?」 宋玄机端坐在桌边:「江院长不会敲门。」 祝如霜放下羊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贺兰熹见到来人,眼前登时一黑。 来人的确不是江院长,但也比江院长好不到哪去。 还记得他说过他没入太华宗之前就给两位道友准备了礼物,后来因为礼物被一位师兄没收,导致他根本没机会送出去吗? 是的,来人正是那位没收过贺兰熹礼物的师兄。 无情道院,许之维,比无情道三人组早两届入院的师兄。 许之维自带一身凛然正气,相比无情道院,反而更像律理道院的弟子。无情道院别的师兄从不在意旁人之事,只有许师兄偶尔会奉院长之名「关心关心」三个刚入院不久的小师弟。 比如现在,许之维淡漠的目光从三个小师弟身上依次掠过:「何事在此喧譁。」 贺兰熹尝试用转移话题大法:「许师兄不是下山游猎了么?」 许之维:「院长召我回宗,任新一任监察弟子。」 贺兰熹:「。」 继太善道上官慎后,竟然选无情道当新的监察弟子?谁的主意,这也太会选了吧! 许之维看向昏迷在地,被三个无情道挡在身后的长孙策:「解释。」 小师弟们一个个闭口不言,许之维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查舍。」 贺兰熹当即倒吸一口冷气。 监察弟子有搜查其他弟子仙舍的权利,可他和宋玄机才刚回来,查得这么突然,他连藏违禁物的时间都没有。 许之维依次搜查了三个小师弟的仙舍,他不必亲自动手,几道简单的术法便能让违禁物自行现身。 整个搜查的过程,一个混天道唿唿大睡,四个无情道一言不发。不多时,许之维的监察手册上记录如下—— 【祝云,违禁物:食物若干,混天道院长孙策】 【宋浔,违禁物:食物若干,最真实的春宫图等合欢道法器】 【贺兰熹,违禁物:话本若干,楼兰裙装】 「许师兄,」贺兰熹垂死挣扎,「楼兰装看起来像裙子不假,但它真的不是裙子。」 许之维带着监察手册扬长而去,只丢下两个字:「处理。」 祝如霜一巴掌拍在自己最大的「违禁物」背上,把人拍醒后,无情宣布:「今后,你别来无情道院了。」 一晚上晕了又醒,醒了又晕的长孙策脑子比平时还不好用:「……啊?」 贺兰熹低声道:「长孙策,有件事你要做好准备。」 长孙策见熹云二人脸色不善,有些慌:「什么事啊,你别吓我!你们是把我身上不需要的东西都割了吗?」 贺兰熹怀着沉重的心情宣布:「以后,你不能再吹自己在无情道院来去自如了,我们恐怕也不能再喝话多多辣椒水了。」 长孙策一头雾水地被三个无情道请了出去。贺兰熹独自回到自己仙舍,黯然神伤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违禁物。 他捨不得把话本和楼兰装扔掉,便找了一个包袱将它们包好,想着找个地方埋起来,等江院长闭关,许师兄下山后再拿回来。 贺兰熹有预感,他在太华宗勇敢做自己的好日子马上要结束了。江院长和许师兄的归来意味着他和宋玄机祝如霜的【谁比谁话少】比赛又要开始了。 第130页 话多多辣椒水骗骗寻常人还可以,怎么可能骗得过江院长。别说是江院长了,他怀疑其他院长也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奥妙,不过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那他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在宗内向宋玄机撒娇了?宋玄机总是不许他撒娇,这下要开心死了。 贺兰熹背着包袱偷偷出门,不料一开门就看见了一个人影。他以为许师兄去而復返,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宋浔?!」贺兰熹长舒一口气,「你在我仙舍门口干嘛。」 宋玄机:「接你。」 贺兰熹:「接我做什么?」 宋玄机:「不是说去我仙舍过夜么。」 贺兰熹像个漂亮的小贼似的,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确定许师兄不在后,才闷闷不乐地说:「今时不同往日,这种情况我们还怎么一起过夜?我都不敢和你说太多话了。」 宋玄机:「你能忍住?」 贺兰熹:「我忍不住也要忍啊!」 宋玄机:「我忍不住。」 第64章 第64章 贺兰熹埋好自己的话本和漂亮衣服, 稀里煳涂的就被宋玄机拐走了。 江院长和许师兄都可能在无情道院盯着他们,去宋玄机仙舍过夜实非明智之举,但……但宋玄机说他忍不住哎! 贺兰熹清楚地记得, 他和宋玄机在风月宝匣双修完后,他质问宋玄机为什么去年一整年几乎不主动和他说话,宋玄机的回答是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我能忍住。 短短数月过去,宋玄机现在居然忍不住了?连他都勉强能忍个两三天呢!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迴! 贺兰熹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鬼鬼祟祟地跟着宋玄机回到仙舍。他迫不及待地关上门, 而后一刻不停地忙碌了起来。 警铃阵, 闲人勿扰之术, 隔音之术……贺兰熹把能想到的术法全部用了一遍。 宋玄机无语地看着贺兰熹一通折腾,问:「隔音之术有何必要,你认为今夜你还会『嗷嗷哭』么。」 贺兰熹不以为然:「有备无患。」 宋玄机:「你越欲盖弥彰,越显做贼心虚。」 宋玄机言之有理。要是江院长和许师兄真的来了, 看到他们在仙舍四周设下了这么多法术, 反而会怀疑他们在偷偷干坏事,但…… 「那也比被捉姦在床好啊!」贺兰熹如是说。 宋玄机劝不动便不再多劝, 帮贺兰熹施了几个术法后就先去沐浴了。等贺兰熹忙完一看,宋玄机已经卸下了髮簪, 穿着寝衣,长髮披肩地半躺在床上看书了。 少年纤细白皙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划过,数缕青丝因他低头的姿势垂落在耳畔,眉宇间清冷沉静,眼底却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意味, 时不时向贺兰熹看来,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对方怎么还不来陪他。 贺兰熹被宋玄机看得脸颊发烫, 心想妻子等待夫君上床该不会就是这种感觉吧。他强作镇定地说:「我……我先去沐浴,马上就来。」 宋玄机垂下长睫:「嗯。」 等贺兰熹也沐浴完,离第一堂课只剩下一个时辰,天边也隐隐出现了鱼肚的白色。要抓紧时间休息,否则上课该没精神了。 对上课的焦虑冲散了贺兰熹某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看到宋玄机依旧半躺在床的外侧,贺兰熹一边解开绑着高马尾的髮带,一边说:「宋浔,你往里面睡。」 宋玄机:「不。」 贺兰熹:「?为什么要拒绝我!」 宋玄机:「我习惯睡外侧。」 「好吧好吧。」睡外侧和睡里侧对贺兰熹没什么差别,他愿意在这种小事上让着宋玄机。 贺兰熹上了床,正要从宋玄机身上跨过去,宋玄机忽然单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贺兰熹动作一滞,被迫维持着坐在宋玄机腰间的姿势。 这个姿势让贺兰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日在风月宝匣中的画面,撑在宋玄机腰腹上的手指微微攥紧:「干、干嘛?」 贺兰熹着急上床睡觉,身上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潮气,如同江南廊下一抹如梦似幻的烟雨。一头黑髮散落在他白皙细腻的背上,髮丝轻拂着嵴背,给少年增添了几分平日少见的艷丽之感。 宋玄机看着他,语气平缓:「你为何会觉得此两点没用。」 「哪里?」贺兰熹顺着宋玄机的视线,低头看到了自己隐藏在寝衣之下稍稍凸起的两点:「……」 宋玄机突然提起这个是所为何事……看不懂。 贺兰熹:「这里本来就没什么用吧。」 宋玄机:「未必。」 贺兰熹在宋玄机身上抱起双臂:「那你说,它们有什么用?」 宋玄机面色平静地一手抱着他,一手拿着书,目光平视前方:「有一种灵兽,母兽产子,哺育幼兽的则是公兽。」 学识又见涨了!贺兰熹新奇不已,低声惊嘆:「居然还有这种奇兽?它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上堂《异兽论》的内容而已。」宋玄机道,「看来你当时又没认真听课。」 「哎,在床上就不要怪我没听课了嘛。」贺兰熹耍赖地从宋玄机身上翻了下来,侧躺在他身边,小声道:「你现在告诉我不是一样的么?」 所以说,如果要找道侣,一定要找个功课好的,每天睡觉都能学到新东西。 宋玄机放下手中半页都没看完的书,问:「你为何一直压低声音和我说话,隔音之术白用了?」 第131页 贺兰熹心虚地说:「因为我心虚啊。」 他和宋玄机睡觉可是大大地违反了无情道院规。虽然无情道的歷任院长都没那个闲功夫把院规具体化,但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在宗内和道友一起睡觉肯定是不行的。 宋玄机微微一顿,又问:「日后,你打算一直这么心虚下去?」 贺兰熹想了想:「也不是。」少年有些狡黠地笑了,「等江院长又回去闭关,许师兄也走了,没人管我们了,我就不用心虚了。」 宋玄机沉默片刻:「贺兰熹。」 贺兰熹:「嗯?」 宋玄机:「你要求还是这么多。」 贺兰熹:「啊,我不可以要求多吗?」 宋玄机:「可以,你多少要求都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贺兰熹笑盈盈地追问,「因为我是你宝贝吗?」 「不是,」宋玄机熄灭烛火,在贺兰熹身边躺了下来,面对着他说:「因为你漂亮。」 连日紧绷的身体和神思在这一刻总算可以放松了。贺兰熹本来还想和宋玄机多说说话,比如猜一猜北洛上神的神像究竟藏在鬼界的哪里,还有浣尘真君的下落……但他沉重的眼皮实在扛不住千斤般的睡意,眼皮刚一合上便睡了过去。 贺兰熹感觉自己才闭上眼睛,就被脑内一阵尖锐的爆鸣声惊醒了——是他的警铃阵起作用了!有人在接近宋玄机的仙舍! 贺兰熹垂死惊坐起,来不及和宋玄机解释,冲下床就往一旁的衣柜钻。 正在帮贺兰熹准备今日上课需用之书的宋玄机:「?」 贺兰熹刚关上衣柜的门,仙舍的门就被敲响了。 贺兰熹后怕不已,心道还好自己跑得快。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是谁来了,却什么动静都听不见。 衣柜的门很快就从外面打开了,快到贺兰熹都没反应过来,维持着小小清瘦一只抱膝蜷缩的姿势,满脸的错愕。 宋玄机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贺兰熹仰头看着他:「……我被发现了吗?」 宋玄机定了定神,过了一会儿才道:「没有,你可以出柜了。」 贺兰熹心惊胆战地从衣柜里探出一个脑袋:「是谁呀?」 「不是人,」宋玄机俯身向贺兰熹伸出手,「是狗。」 贺兰熹将手放在宋玄机的掌心上:「雪雪肚?」 宋玄机把他从衣柜里拉出来,强调:「狗。」 江院长出关,无情道三人组不用再和其他道院的弟子一同上课,雪雪肚是来给他们送新的上课手册的。 收拾好东西,贺兰熹又像做贼似的推开了仙舍的门,确定周围什么都没有后才敢走出来。 和宋玄机偷偷睡一觉太难了,如果天天这么睡他早晚会被吓出心悸症。回头他必须和宋玄机商议一下,看看是一个月一起睡一次还是睡十五次。 等下——宋玄机仙舍周围什么都没有??? 贺兰熹望着白茫茫的冰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转过身问宋玄机:「宋浔,我仙舍呢?我和祝云的仙舍呢?」 怎么这里只有一座仙舍啊!其他两间仙舍呢?! 宋玄机神色罕见地凝重:「被搬走了。」 贺兰熹:「???」 宋玄机:「你翻开手册看看。」 贺兰熹这才发现手册上除了上课安排还有一句话,看口吻和笔迹应该是出自许师兄之手:三人分住,益于修道。 贺兰熹:「…………」 许师兄不但连夜帮他们搬走了仙舍,还贴心地给他们标註了方位。 他,宋玄机和祝如霜的仙舍刚好成一个三角形,每座仙舍之间的距离若是用脚走,至少要走上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日后他若是想找宋玄机和祝如霜串个门,他要御剑去…… 贺兰熹一阵窒息,感觉整个太华宗都晦暗了下来。 退学退学,没什么好说的——退学! 此时不退,更待何时!他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 贺兰熹气愤地回到自己仙舍,然后……准时地出现在了迷津渡,来的路上还顺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休假前学的东西。 上课前的迷津渡一如既往的热闹,十一道院的弟子三五成群地闲聊八卦。 贺兰熹见到了长孙策,长孙策似乎还没从「可以随意出入无情道院」的特殊身份中走出来,热情地挥手和他打招唿。 要是在以前,贺兰熹大概会「看到策哥你没饿死真的太好啦」。但现在,他只能高冷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有话说不出来。 无情道院专用的讲堂位于迷津渡最偏僻安静的角落。贺兰熹到时,不仅宋玄机和祝如霜在,连江院长都到了。 贺兰熹很想狂奔到座位上坐好,但无情道人遇事必须沉着冷静。于是,他向江院长行过礼,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顶着一张「昨夜我是一个人在自己仙舍睡的,我没有和宋玄机一起睡」的淡漠脸,在宋玄机和祝如霜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贺兰熹没想到自己还不是来的最晚的。不多时,绯月真君竟然带着白观宁来了。 江院长连「何事」两个字都没有说,只看了这对合欢道师徒一眼,绯月真君便主动开口道:「隐舟,我和东方既明想趁热打铁,找到剩下四位『鬼殿下』的下落,并将其一网打尽。所以,我要离宗一段时日。」 江院长:「。」 第132页 绯月真君:「前段时间你闭关,一直都是我在替你照顾三个小的,对吧?」 贺兰熹想说不对不对,明明是沂厄真君照顾我们更多,但无情道弟子不应该为这些小事开口——他选择沉默。 「这一回,是不是该换你来带一带我的学生了?总归你教三个徒弟是教,教四个也同样是教。」绯月真君笑眯眯地说,「你看,我把我的爱徒送来给你折腾了。」 合欢道院不像无情道院,虽然人不算多,却不至于少了一个院长就没人管学生。绯月真君此举一是因为白观宁的能力已经不适合再和同届弟子一同上课了,二是因为白观宁似乎一直很嚮往无情道院。既是如此,让他去体验一次也无妨。 白观宁深知只要他拜见得够快,江院长就无法拒绝的道理,不等江院长开口便道:「弟子白帷,拜见江院长。」 第65章 第65章 绯月真君似乎早就和白观宁「串通」好了, 白观宁一拜见完江院长他这个当师尊的便没了影,留下白观宁一个人面对四个无情道。 白观宁为这一刻做了十足的准备,有条不紊地向江院长陈述了他目前所学。他不仅先长孙策一步辟谷成功, 还自学了不少高阶弟子才能接触到的术法,最后还不忘向江院长表达了自己深深的仰慕之情。 那气度,那仪态,那对进步的渴求,哪像是风流潇洒的合欢道院弟子, 分明就是贺兰熹失散多年的嫡亲道友啊。 美中不足的是, 白观宁尚未掌握无情道人说话的精髓。比如那一句「弟子仰慕江院长已久」, 要是换成他来说那就只有一个「。」——真正的无情道人再怎么尊敬自家师尊也不会说出来的哦。 江院长沉默地听完, 没有让白观宁离开,这足以说明白观宁已经成功了一半。 没有得到江院长肯定的答案,白观宁也不敢轻举妄动,忐忑地静候片刻后, 他听见江院长问:「容貌?」 白观宁还没习惯江院长的说话方式, 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院长是在问他毁容一事,忙道:「修道之人, 容貌是最无关紧要之事,弟子不在乎。」 江院长:「。」 这一个「。」, 就此奠定了白观宁半个无情道弟子的身份和地位。 以前长孙策作为祝如霜传闻中的道侣,拥有自由进出无情道院的资格,现在拥有该资格的要换人了。 江院长出关的第一堂课,没有传授新的内容,只是检查了无情道三人在他闭关时所学。 江院长没有对他们数月的修行成果发表任何评价, 也没有关心他们这几个月除修行之外做了什么,甚至没有过问祝如霜身上的彼岸印, 仿佛这些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他会带着他们修行,不是因为心有师徒之情,而是他身在院长之位,肩负此责罢了。 唯一让江院长施捨般多看了一眼的,竟然只有贺兰熹手上的流绪微梦。 下课后,贺兰熹习惯性地想和宋玄机一起走,不料竟被江院长叫住了:「贺兰时雨。」 ——这是命他单独留下的意思! 贺兰熹登时背嵴一凉,短短瞬息,他把这辈子做过的「坏事」全回想了一遍。 是不是许师兄把他偷偷藏话本和楼兰装的事情告诉了院长大人?可如果是这样,江院长为什么只留他一个人,宋玄机和祝如霜也藏了违禁物啊。 还是说,他昨夜和宋玄机一起睡觉的事情被发现了?那完了,他肯定要被关禁闭,一个月起步的那种。 贺兰熹汗流浃背,害怕之余忍不住悄悄瞥了眼不得不先走一步的宋玄机,却只能看到对方清清冷冷的背影。 宋玄机等人走后,讲堂中只剩下了贺兰熹和江院长两人。 贺兰熹能感觉到江院长不含情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越是这样,越是叫人胡思乱想。但他必须以沉稳镇定的姿态面对江院长。哪怕江院长真的要关他禁闭,他也不能失态,更不能慌张。 贺兰熹冷静开口:「院长。」 最后,江院长只和他说了六个字:「情,道,二者选一。」 贺兰熹僵在了原地,脑海瞬间空白,仿佛所有感知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抽离了。 江院长言尽于此。他走后很久,贺兰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讲台前。 迷津渡明媚的日光照在少年似雪的校服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漂亮却即将在春日前融化的雪人。 过了很久,贺兰熹才勉强找回了知觉。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将脸埋在掌心,眼睛控制不住地发着酸。 冷静,贺兰时雨,你好好想想,江院长的话是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情,道,二者选一。 道,自然是指无情道;而那个「情」字…… 贺兰熹漆黑的视野中赫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少年手捧着书本,坐在朦胧烛光中,静静地朝他看来。 是他吗?江院长指的是他吗? 其实不一定的,江院长或许是听说了他和祝如霜长孙策等人交好的事,只是在提醒他无情道之人不该在交友一事上花费过多时间。 又或许,江院长只是知道了他的本性,要求他收起无用的七情六慾,专心修道而已。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会第一个想到宋玄机。 为什么,他本能地就觉得是宋玄机——为什么啊? 江院长,要他在宋玄机和无情道之间,二者选一。 第133页 江院长知道了……江院长知道了什么?知道了他……喜欢宋玄机?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他喜欢宋玄机啊,喜欢到已经被江院长一眼看穿的地步。 可他从来没有奢望能和宋玄机谈情说爱,他更没想过和宋玄机结为道侣。 他甚至……他甚至不敢亲宋玄机一口。 他只想和宋玄机一起上课,一起修行,一起说好多好多的话,一起活很久很久——这样也不行吗? 理智告诉他,不行的。如果他无法割捨掉这份喜欢,来日一定会越陷越深,继续强行修无情道终会有崩道的一日。 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贺兰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远处模煳地传来笑语人声,应该是其他道院的学生。他再难过也不能让别人看到无情道的弟子掉眼泪,那样太丢人了。 别哭别哭——别哭了! 眼泪不断地从指缝中溢出,贺兰熹不得不放下手去擦,可他擦了好久都没有擦完。 还好无情道院的专用讲堂一般不会有人来,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他在偷偷难过。 贺兰熹干脆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需要强撑的仪态。他背靠着讲台,缓缓坐在了地上,愣愣地看着自己上课坐的座位。 他不想退学,不想在修道之路上半途而废。 他不能让宋玄机的无情道因为自己的喜欢受到阻碍。 但他更做不到不去喜欢宋玄机。 所以……他要想办法!他要想办法让自己在喜欢宋玄机的情况下继续修无情道! 那他可以悄悄喜欢吗?就像去年一样,表面上对宋玄机冷若冰霜,不和宋玄机说话,不和宋玄机睡觉,再也不碰宋玄机一根手指头,也不玩他的流苏金簪。 他把这些做给江院长看就好了嘛。他去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只要藏得好,江院长就不会对他起疑心了。 只是变得和去年一样而已,他以前可以接受,现在没有理由不可以。 ……我可以吗? 贺兰熹问自己,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回答他的只有不断掉下来的眼泪。 要是他能早点发现自己喜欢宋玄机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在发现自己心意的一瞬间,因为自己的喜欢那么难过了。 好不容易哭干了眼泪,贺兰熹终于可以不哭了。 他似乎难过了很久,久到迷津渡的人都走完了,四周静悄悄的,静到他能听到自己一下一下,柔软而无力的心跳。 贺兰熹低头揉着干涩的眼睛,正要扶着讲台站起来,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贺兰熹。」 贺兰熹蓦然抬头。 是宋玄机——宋玄机还在等他,宋玄机一直在等他。 一直到宋玄机来到了讲台前,贺兰熹仍旧维持着揉眼睛的动作,呆呆地叫出宋玄机的名字:「宋浔……」 宋玄机在贺兰熹面前半跪了下来,雪白的衣摆铺满一地:「怎么了。」 贺兰熹被围在讲台和宋玄机之间,只要稍微向前,他便能向以前一样,一头扎进宋玄机的怀里。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 宋玄机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眼睛上拿了下来:「院长和你说了什么。」 贺兰熹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我……」 宋玄机望着他,波澜不惊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平静却坚定地落在他身上:「贺兰熹,你说过,要带我回金陵。」 贺兰熹心口勐地一跳。 我为什么不能?我以前能抱,为什么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反而不能抱了? 没有这样的道理。 就像过去的好多次一样,贺兰熹不管不顾地扑进了宋玄机怀里:「我要你!」他在讲台前,紧紧地抱住了宋玄机:「我要和宋浔你在一起!我不要和你分开,我也不要对你冷冷地说话!」 宋玄机应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 「嗯,」宋玄机道,「我也要你。」 「我要你,但我也不想退学弃道!」贺兰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无理取闹了,好像有宋玄机在,他一切的条件和要求都能得到满足:「最厉害的无情道和最漂亮的美人,我都想要!但我果然还是最想要你,我要带你回金陵!」 宋玄机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他在因为什么难过,很轻很轻地笑了声:「好贪心的宝贝。」 贺兰熹眼前一亮,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亮起了眼睛。 他的思绪太乱了,又乱又激动,都没意识到这是宋玄机第一次笑。 被说「贪心」的少年只知道在宋玄机怀里耍赖:「我就要贪心!是你说的,我漂亮,所以我多少要求都可以!」他明明说的那么骄傲,那么自信,可说完之后,又无端地生出些许自卑来,不确定地问:「宋浔,我可以贪心吗?」 「可以,」宋玄机道,「我来想办法。」 贺兰熹不久前也在想办法,却怎么都想不出来两全其美之策。他还是不太放心:「你是真的能有办法吧?」 宋玄机点了点头:「嗯。」为了安抚没有安全感的宝贝,宋玄机十分不谦虚地补充了一句:「我很厉害。」 第66章 第66章 宋玄机简单的几句话让贺兰熹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宋玄机很厉害! 很厉害的宋玄机说他可以贪心, 那他就一定可以! 第134页 这一刻,贺兰熹甚至觉得一边修无情道一边喜欢宋玄机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简直易如反掌好不好。 他刚才抱宋玄机抱得太用力,现在心里的大石头没了, 他的力气也没了,全身软绵绵地窝在宋玄机怀里。宋玄机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竟然也没有提出要去座位上抱。 他们两人就这样靠着讲台坐在地上,校服脏了也无所谓。 这种时候宋玄机的话仍然不多,说完自己很厉害之后就不吭声了,只是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头髮。 贺兰熹在宋玄机的安抚下渐渐平復下心情, 宋玄机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他在宋玄机怀里抬起头, 朝对方投去「别停我还要」的催促目光。 宋玄机:「我拿东西给你玩。」 贺兰熹:「……嗯?」 贺兰熹的情绪在短时间内大起大落, 即便最后眼里漾着光地笑了起来, 眼圈和鼻尖依旧泛着浅红,看起来的确委屈坏了。 宋玄机取下流苏金簪给他玩,他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晃个不停或者插自己头上,而是紧紧握着流苏金簪, 生怕自己以后再也碰不到它了似的。 贺兰熹把江院长对他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讲给宋玄机听, 反正一共才六个字,他记得牢牢的。宋玄机听完后, 若有所思道:「流绪微梦。」 贺兰熹:「流绪微梦怎么了?」 宋玄机:「只有你在戴。」 贺兰熹如梦初醒。 流绪微梦是约束修道之人七情六慾的绝佳法器。江院长会不会只是因为看到他戴了流绪微梦,所以才怀疑他道心不稳, 不得不依靠外物约束自身? 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宋玄机想了想,从灵囊里拿出另一枚「年久失修」的流绪微梦戴在了手上。不等贺兰熹问出口,他主动解释:「可以此试探院长。」 「哦……」贺兰熹看着重新回到了宋玄机指间的戒指,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很确定自己喜欢宋玄机,他的流绪微梦之所以没有反应是因为他独特的体质——但宋玄机可没有「万物嫌」的体质啊! 如果宋玄机的流绪微梦也没有反应, 那他岂不是在单相思? 可就宋玄机那无情道天选之人的性子,若不是喜欢他, 怎么可能会「忍不住」? 贺兰熹迫不及待地向宋玄机确认:「宋浔,你和我说实话,你的流绪微梦到底对我有没有反应?」 宋玄机:「有。」 宋玄机承认得这般痛快,倒把贺兰熹搞得反应慢了半拍。等他惊觉自己错过了什么后,不由提高了声音:「……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啊?!」 宋玄机:「因为我不喜欢说话。」 贺兰熹表情空白,完全无法反驳。 熟悉的窒息感让贺兰熹噗地笑出了声。他笑趴在宋玄机身上,笑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把流苏金簪给宋玄机戴了回去:「宋浔不喜欢说话……」 ——但他喜欢我。 贺兰熹心想,宋浔喜欢我!流绪微梦就是证据! 贺兰熹牵起宋玄机戴着流绪微梦的左手,问:「流绪微梦会让你疼吗?」 宋玄机摇了摇头:「不会。」 贺兰熹:「不疼你为什么要摘下来——你要再说什么『年久失修』就是不尊重我的脑子。」 宋玄机:「烦。」 宋玄机从不给人能烦到他的机会,贺兰熹还真无法想像宋玄机被烦到的样子:「啊,流绪微梦会一直烦你吗?」 宋玄机:「有时格外烦。」 贺兰熹:「比如什么时候?」 宋玄机垂眸看着他:「不能说。」 「为什么?」贺兰熹以防万一地补充了一句,「不许说因为你不喜欢说话。」 宋玄机:「说了,你若刻意还原那些画面,我会被流绪微梦烦死。」 贺兰熹:「?我才不会,我就算刻意也是刻意迴避不让你烦啊!」 宋玄机:「如此,我更亏。」 贺兰熹:「。」 是的,这就是他喜欢的宋玄机,那个随时可能用几个字把人堵到哑口无言的宋玄机。 这种说不过高冷美人的感觉真的好让他欲罢不能啊! 虽然宋玄机说了他来想办法,但贺兰熹不想坐享其成,他也想尽力寻找两全其美之策。 从迷津渡离开后,贺兰熹带着宋玄机来到了藏书阁。 无情道之人动凡心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或许藏书阁里的藏书有记载过和他们类似情况的例子呢? 贺兰熹找来了所有他能找到的有关无情道的记载,一看便是大半日。 深夜,藏书阁几乎人去楼空,连白观宁都扛不住先回仙舍了,临走前还给了浔熹一个幽怨的目光。 藏书阁只剩下贺兰熹和宋玄机两人。贺兰熹翻过一页《名修列传》,道:「这上面记载,六百五十年前,无情道有一天资过人的弟子名叫傅闻笙。傅闻笙修道数百年,好不容易到了大乘后期,就在他离飞升成仙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他意外动了凡心……」 宋玄机:「然后?」 贺兰熹皱起眉:「然后他在强行渡劫的时候被天雷噼得走火入魔,不仅渡劫失败,金丹也耗没了一大半……」 宋玄机:「惨。」 贺兰熹郁闷地合上了《名修列传》:「谁说不是呢。」 至今为止,他和宋玄机已经看了不下十个修无情道失败的例子。这些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傅闻笙都还算幸运的,至少保住了一条命。有一个无法断绝情慾却仍然强行修道的大能,直接在渡劫的时候灰飞烟灭了。 第135页 贺兰熹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道:「看来,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宋玄机:「嗯?」 贺兰熹煞有介事道:「我算了一下,修无情道渡劫成功的前辈们中,平均修道五百年飞升。而我们的资质远超旁人,就算我们修道两百年可以飞升吧。那大不了我们先专心修道两百年,两百年后再亲嘴双修。」 宋玄机:「……」 贺兰熹:「如果我们运气好,得到了仙缘,说不定一百五十年就够了。」 宋玄机沉默片刻,道:「贺兰熹。」 贺兰熹:「嗯嗯?」 宋玄机言简意赅:「閇。」 贺兰熹虽然只是嘴上说着好玩,但被宋玄机用院徽堵嘴还是不乐意:「那你说那你说,有更好的办法吗?」 宋玄机缓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会被选入无情道院。」 贺兰熹被问住了。 他当然想过。去年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他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就算无情道院向来只收最有天赋的弟子,但弟子的性情亦是不可忽略的重中之重。而就凭他那过分外向的性格,再怎么样也不该被分到无情道院啊! 新入宗弟子道院的分配是由一道十二道院初任院长共同设下的阵法决定的。贺兰熹还记得当他站在阵法的中心,象徵无情道院的「閇」字院徽亮起来的时候,绯月真君等人的脸色有多精彩。 贺兰时雨为何会是无情道院的天选之人,就此成了太华宗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贺兰熹:「我想过,但想不明白——绯月真君不也想不明白吗?」 宋玄机:「你还记得鬼十三在长孙策梦中说过的话么。」 贺兰熹:「鬼十三说了那么多话,你指的哪一句?」 宋玄机:「他说,你会被选入无情道院不外乎是沈吟的缘故。」 贺兰熹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顿时惊讶不已:「鬼十三真这么说了?」 宋玄机轻一颔首:「那时你受其蛊惑,不记得也正常。」 贺兰熹好像明白宋玄机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了。 既然他想要在无情道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首先就要搞清楚他被无情道院选中的原因——他身上究竟是哪一点引来了北洛上神的注视。 贺兰熹:「可鬼十三的话,十句有九句半是假的。这句话也可能是他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故意说给我们听的。」 宋玄机:「浣尘真君闭关十八载,你今年几岁?」 贺兰熹:「……」 宋玄机:「北濯天权又为何愿意认你为主,并对你言听计从?」 贺兰熹将宋玄机说的线索全部串在一起,得到了一个离谱的答案:「难道浣尘真君真的已经死了?我便是他的转世?」 宋玄机:「。」 贺兰熹摆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宋浔,我就是你那素未谋面的师尊啊!」 宋玄机面无表情:「不,你不是,你只是和他有关联而已。至于有何关联……」 贺兰熹接过宋玄机的话:「找到浣尘真君就能知道了!」 宋玄机:「你知道浣尘真君身在何处?」 贺兰熹:「我大致有一些猜想,你呢?」 宋玄机:「一样。」 从藏书阁回仙舍的路上,贺兰熹已经全然恢復了往日的活泼话多。 两人明明可以御剑,却偏要用腿走回去。深夜的雪原寂静无声,唯有月光和雪地里的脚印与他们一路相伴。 第67章 第67章 拜许师兄所赐, 贺兰熹和宋玄机的仙舍不再顺路,两人就谁送谁回仙舍的问题进行了激烈且重复的讨论—— 贺兰熹:「宋浔,我先送你回仙舍, 再自己御剑回去就好。」 宋玄机:「我送你。」 贺兰熹:「我送你!」 宋玄机:「我送你。」 贺兰熹:「不要不要,都说了我送你!」 宋玄机:「贺兰熹,我对你的耐心足以支撑我将此等毫无意义的对话进行到天荒地老,你确定要继续下去吗?」 贺兰熹:「哇,你这个句子, 堪称本月最长了。」 宋玄机:「这不是重点。」 贺兰熹:「我知道我知道, 重点是宋浔你对我很有耐心!我听得懂情话!」 宋玄机:「重点, 我送你。」 贺兰熹:「?」 这时,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异动,像是有人在打斗的声音。 何方神圣竟敢在无情道院的地盘撒野? 贺兰熹春光般明媚灿烂的脸庞立即冷了下来。他和宋玄机一起赶到了现场,发现问题的答案相当令人迷惑。 深更半夜,长孙经略和白观宁, 一个混天道和一个合欢道, 怎么在无情道院打起来了? 好在这两人明显没动真格,两个真无情道便没有上前拉架, 说文雅点是静观其变,实则就是看热闹。 只见白观宁一把甩出他的铜雀邀, 粉色的飘带犹如游蛇吐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一棵松树。 长孙策正疑惑为何铜雀邀缠树不缠他,铜雀邀忽然分化出数条红绳,嗖地套住了长孙策的脖子和四肢,而后迅速将他拉了回去。 长孙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铜雀邀五花大绑地绑在了树上, 红绳紧紧勒着少年袒露在外的蜜色胸膛,发出一阵阵沙沙的磨砂声, 可想而知会留下怎样的痕迹。 第136页 白观宁略带倨傲地抬起下颔,道:「外院弟子,不得擅入无情道院。」 「我『擅入无情道院』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长孙策冷笑一声,可变万武的睹青天化作无数锋利的银刃,眨眼间便将他身上的红绳悉数割断。 白观宁眯起眼睛:「到底还是全宗第八,算你有些实力。」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考核成绩不能完全代表实力。」长孙策手腕轻轻一抬,无数银刃重新凝成一把凌厉的长刀落在了他掌心。他手持长刀,煞气十足,一步步朝白观宁逼近:「我来无情道院,无情道三美都没说话,你一个合欢道凭什么阻止我?」 白观宁:「凭我现下暂时在江院长座下修行!」 眼看两人即将进入下一轮,贺兰熹担心他们动静太大把许师兄招来了,开口道:「住手,你们快住手!」 长孙策和白观宁只是小打小闹,贺兰熹一叫停两人便都收手了。 据了解,事情的经过大致是白观宁专程来找宋玄机,路上恰好遇见了鬼鬼祟祟潜入无情道院的长孙策。已经把自己当半个无情道人的白观宁自然要上前阻止,长孙策那个脾气也不是好惹的,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贺兰熹先问白观宁:「这么晚了,你找宋玄机干嘛?」 白观宁抚摸着铜雀邀的拱起来的「脑袋」,道:「有道《机关学》的机关不会解,来问他。」 所以这人假装从藏书阁回去了,其实回仙舍还在偷偷的努力是吧。 贺兰熹转向长孙策:「那你呢?」 「你还好意思问我?贺兰熹,我不是你们的朋友吗?江院长一回来你们就一个个不和我说话,把我只当点头之交就算了,还剥夺了我自由进出无情道院的特权!」长孙策愤怒地控诉,「有了白观宁就将我抛在脑后?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宋玄机:「是。」 长孙策:「!!!」 白观宁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屑道:「情难自抑,难成大器。」 贺兰熹没想到长孙策的反应会这么大,赶紧解释:「对不起,但我们无情道人本来就不该多说话啊。如今许师兄又是监察弟子,我们仙舍都被他分开了,哪里还敢明目张胆地话多多。」 长孙策一副被抛弃了的怨夫样:「我不管,你们已经让我习惯了喝话多多辣椒水的你们,怎么能说变回去就变回去?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宋玄机:「没有。」 长孙策:「……宋浔,其实你没必要和我说话的。」 贺兰熹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别人被宋玄机说的哑口无言可比自己说不过宋玄机好玩多了,倒霉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才有趣嘛。 白观宁狐疑地问:「你在混天道院不是有一帮好兄弟吗?用得着黏着无情道院?」 长孙策脱口而出:「那帮混小子怎么能和无情道的美人比?」 长孙策说的如此情真意切,贺兰熹说不感动是假的:「策哥,原来我们对你这么重要吗?你朋友那么多,我还以为我们只是你的泛泛之交。」 长孙策停顿片刻,破罐子破摔道:「行吧行吧,你们三个都一样重要,和其他人不一样。」 贺兰熹一阵心软,向长孙策保证:「以后私下见你,我不会再对你冷淡的,你放……」 「心」字尚未说出口,长孙策又问:「那祝云呢?」 贺兰熹:「?祝云怎么了。」 长孙策:「你能代祝云保证吗?」 贺兰熹才不会轻易替朋友做决定:「那我不能。」 长孙策非要找祝如霜要个说法,贺兰熹刚好找祝如霜也有事,就一起跟了过去。宋玄机和白观宁也一道前往。 于是,祝如霜刚温习完功课,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顿时被门口整整齐齐的四个人惊着了。 贺兰熹,白观宁和长孙策几乎同时开口,仙舍门口热闹得像集市口。 白观宁:「这么晚了还没睡?你在看什么书呢。」 长孙策:「祝云,贺兰熹已经向我保证了他私下不会对我高冷。你呢,你怎么说?另外,我已经辟谷成功了。」 贺兰熹:「祝云祝云,我能借你的风月宝匣一用吗?我想进去找一样东西。」 祝如霜懵了好一会儿,才逐一对四人做出回应。他最先把风月宝匣交给了贺兰熹,然后转身应付长孙策:「你身上的勒痕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策云二人说了什么贺兰熹便不得而知了。他和宋玄机时隔多日,又一次进入了风月宝匣。 这一回,贺兰熹让宋玄机先进风月宝匣,他在外面稍等片刻才进去。 和上次在风月宝匣里见到的一样,贺兰熹身处迷津渡的幻境。先他一步进来的宋玄机站在一间讲堂里,一个粉衣少年坐在宋玄机面前,身形清瘦纤细,束着高马尾,仰起头的脸庞漂亮得像晨曦中的第一缕阳光。 这不就是我嘛! 贺兰熹喜滋滋地想:看,又一个宋玄机喜欢我的证据。 只是,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另一个自己的眼睛湿湿的,似乎很可怜的样子啊。 还有,自己怎么抱着宋玄机的腰,像是在撒娇一样? 风月宝匣能幻化出最能让人有情/欲的画面,可宋玄机不是不喜欢他撒娇的么。 贺兰熹一来,风月宝匣自动失效,他只看了模煳的一眼,那名粉衣少年的身影便消失了。 第137页 宋玄机转过身,面色如常:「你来了。」 贺兰熹问:「你刚刚看见的应该是我吧?」 宋玄机:「嗯。」 「我好像看见我在『哭』。」贺兰熹不明所以,「宋浔,你会更喜欢看我哭吗?」 宋玄机一顿:「不会。」 那是我看错了? 贺兰熹打量着眼前冰雪般的冷美人,迟疑地问:「你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偏好吧?」 「没有,巧合而已。」宋玄机十分平静,「你来此地,是为何事。」 贺兰熹的注意力比三岁小孩还好转移,宋玄机一问就回到了正事上:「我是来找浣尘真君的。」 风月宝匣对宋玄机有用,他一来就失效,再次坐实了他「万物嫌」的特殊体质。 现在的风月宝匣只是一个普通的幻境,不会再出现任何虚幻之影。 换言之,他们在里面见到的人,只可能是活人。 就像当初他和绯月真君一同身处风月宝匣,见到了一位身穿白衣的青年。那个青年也并非绯月真君所想的沈吟,而是真真正正的浣尘真君。 然而贺兰熹和宋玄机分头寻找,找遍了整个迷津渡也不见第三个人的身影。 两人回到最初的讲堂碰头。贺兰熹挫败地找了个座位趴下,猜测:「莫非,风月宝匣中有什么隐藏得很深的秘境?或者,小叔已经将浣尘真君转移走了?」 「还有一种可能。」宋玄机道,「当时,浣尘真君并非常在此地,此前不过是随绯月真君而入。」 无论是何种可能,有关浣尘真君下落的线索暂时中断了。想要继续寻找浣尘真君,只能尝试从绯月真君身上下手。 可是,绯月真君会告诉他们吗? 从鬼界回来后,沂厄真君也问过绯月真君是否真的知道浣尘真君的下落。绯月真君对此的反应是戏嚯一笑:「我故意说给鬼十三听的,你们不会真信了吧?」 贺兰熹不乐观地说:「如果小叔有意隐瞒,我们只能暗搓搓地查他了,还不一定能查出来。」 毕竟是太华宗排行第二道院的院长,月蚀之潮的威力他又不是没见识过。要是真正惹恼了绯月真君,绯月真君以后恐怕不会再让他叫小叔了。 宋玄机:「除了绯月真君,鬼十三或许也知晓内情。」 贺兰熹回忆起鬼十三在迷魂殿说过的话:「而且,鬼十三似乎知道的比绯月真君还多。」 鬼十三已被江院长永世封印,但他的四个「兄长」依旧下落不明,这何尝不是四个突破口呢。 贺兰熹和宋玄机离开风月宝匣,回到了祝如霜的仙舍,长孙策和白观宁居然还没走。白观宁和祝如霜正在做功课,长孙策则在一旁昏昏欲睡。 祝如霜问:「时雨,你们可有何发现?」 贺兰熹摇了摇头:「我们要找的人不在里面。」 白观宁好奇道:「你们要找谁啊?」 白观宁是绯月真君嫡亲的弟子,或许他会知道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贺兰熹问白观宁:「小白,你觉得如果绯月真君要藏一样东西,他会藏在哪里?」 白观宁想了想,问:「你说的『东西』,对院长重要吗?」 贺兰熹:「应该很重要。」 白观宁:「那还用说?肯定是随身携带啊。」 贺兰熹倏地一怔,喃喃道:「那更难办了呀。」 第68章 第68章 绯月真君将白观宁託付给无情道院后便和沂厄真君一同离开了太华宗。他们若想继续查下去, 暂时只能从四个鬼殿下身上入手。 十三道院虽然已被一网打尽,但十三道院最核心的两个弟子——上官慎和顾英招,目前就在太华宗。 回宗后, 贺兰熹一直想找机会探望他曾经的上官师兄,无奈上官慎和顾英招被关在了太华宗禁地之一的狱界。寻常弟子若想进入狱界,必须拥有院长的手令。 目前在太华宗的十二院长,谁会给他们探望上官慎的手令呢? 首先,排除江院长。 贺兰熹正琢磨着, 仙舍的门居然又一次被敲响了。 他们五个人都到齐了, 还能有谁半夜三更造访祝如霜的仙舍? 贺兰熹有种不好的预感。最好的结果是雪雪肚又来给他们送东西了, 最坏的结果则是—— 许之维站在仙舍门口, 面若寒霜地看着五人:「仙舍三分,阻挡不了你们深夜相聚?」 五人于宵禁后齐聚祝如霜仙舍的后果:每人收穫一夜禁闭,本月的假日还要去食肆给那些未辟谷的弟子煮饭。 次日晚上,贺兰熹, 长孙策和祝如霜关在一起面壁思过, 宋玄机和白观宁则关在他们隔壁。 暗无天日又空无一物的禁闭室内,长孙策还在对处罚结果骂骂咧咧, 贺兰熹则想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了。 许师兄到底是怎么把他们一抓一个准的? 难道许师兄在仙舍门口设下了阵法或结界,一旦他们去别的仙舍串门, 许师兄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果真如此的话,那他以后还怎么偷偷和宋玄机一起睡觉啊。 贺兰熹发着愁,长孙策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三人各自靠墙,百无聊赖地面面相觑。 贺兰熹没精打采地嘆了口气:「也不知宋浔现在在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被白观宁缠着问功课呗。」长孙策臭着一张脸, 抱怨道:「就你们无情道院规矩贼多。在我们混天道,几个人聚一起整夜玩闹算什么事啊。院长从来不管我们, 上一回看到我们打牌还兴致勃勃地加入,最后整整输了我三两银子。」 第138页 祝如霜闭目养神:「所以立宗两千年,你们混天道从未出过监察弟子。」 长孙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又如何?混天道人就不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 贺兰熹:「『规』是一个『夫』,加一个……」 长孙策:「閇閇閇!」 贺兰熹心念一动,问:「策哥,你和无咎真君关系很好?无咎真君是不是很疼你们呀。」 长孙策很是骄傲:「废话,我们院长一向护短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对了,你们绝对猜不到我们院长另一个尊号是什么。」 贺兰熹随口一猜:「护短真君?」 长孙策沉默了一个唿吸,问:「你提我们院长有事吗?」 贺兰熹:「有!你能不能求无咎真君给我们一道出入狱界的手令?」 祝如霜睁开双眼:「时雨,你是想去见上官师兄吗?」 贺兰熹点点头:「还有顾英招。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他们。」 「若是可以,我也想再见上官师兄一面。」祝如霜转向长孙策,「经略,你能帮我们拿到手令吗?」 长孙策精神为之大振,被关禁闭的郁闷登时一扫而空。 自西洲之后,无情道三美终于又有事求他了!他说什么来着,他就知道对比白观宁,他才是对无情道三美来说更重要的存在。 「这等小事,举手之劳而已。」长孙策伸了个懒腰,两条长腿懒懒散散地交叠在一起:「但这次我帮了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祝如霜反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长孙策的目光在祝如霜脸上停留良久,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言」出来。 短髮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余光瞥见贺兰熹左手上的一抹暗光,突发奇想:「贺兰熹,你的流绪微梦借我玩几天。」 「啊?」贺兰熹讶然道,「你要流绪微梦干嘛。」 「哦,我看着挺漂亮的,想戴着玩玩。」长孙策说完,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太蹩脚了点,赶紧补充了一句:「我还没玩过合欢道院的法器呢。」 贺兰熹将信将疑地取下流绪微梦,丢给长孙策:「你不要弄丢了喔,这可是绯月真君的东西。」 「知道知道。」长孙策敷衍了两声,接过戒指往无名指戴,然后不出意外地佩戴失败。 绯月真君设计的法器大多精美绝伦且小巧玲珑,戴在身上还可以当配饰。但绯月真君显然希望用他法器的都是身形修长的美人,长孙策这样的高大健壮少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戴在贺兰熹无名指上刚刚好的流绪微梦,到了长孙策手上只能戴在小拇指上。 就在长孙策戴上流绪微梦的瞬间,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响了起来,几乎要震碎禁闭室特制的墙壁。 贺兰熹感觉自己都能看到实质的音浪了,他耳朵里嗡嗡的,一时竟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长孙策一边惨叫一边在地上打滚。祝如霜看到他右手死死捂着左手的小拇指,厉声命令:「快把戒指取下来!」 祝如霜开口的同时,长孙策疼得冷汗直流,咬着牙道:「你给我闭嘴!」 贺兰熹后知后觉地冲到长孙策身边,替他取下了流绪微梦。效果立竿见影,长孙策立刻就不叫了,只是躺在地上后痛得直喘气。 贺兰熹低头看着自己和宋玄机戴了半年的戒指,怔愣着问:「很痛吗?」 「痛啊!流绪微梦怕不是合欢道专门用来折磨人的法宝吧!」长孙策嘴唇发白,哆哆嗦嗦地说:「这和天打雷噼有什么区别?!」 贺兰熹声音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可、可是……」 可是宋玄机说不痛的啊。 宋玄机在骗他吗? 长孙策不是那种有一点小伤小痛就会惨叫的人,能让他痛到在地上打滚……会有多痛。 沂厄真君堂堂一院之长,当初被流绪微梦电的时候不也叫出声来了么。 ——流绪微梦对动情之人的「惩罚」从来就不是温温柔柔的提醒。 他怎么会天真地相信宋玄机取下流绪微梦,真的只是因为烦了。 宋玄机对他的每一次心动,原来……原来都是伴随着疼痛的么。 那为什么,宋玄机为什么还要继续喜欢他呢? 他其实,也不是很漂亮啊。 贺兰熹眼底一片茫然,呆呆地握着流绪微梦。戒指尖锐的边缘刺破他的掌心,溢出温热的鲜血。 他还没有问过宋玄机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他甚至没有真正和宋玄机说过「喜欢」。 不要太早,千万不要太早。 要是宋玄机才刚喜欢上他就好了,要是宋玄机只喜欢了他一天就好了。 贺兰熹蜷缩在禁闭室的角落,他能听见祝如霜和长孙策在说话,却奇异地无法记住他们说了什么。 直到一只手落在他的肩头。贺兰熹缓缓抬头,对上了祝如霜充满关切的目光:「时雨,你还好吗?你看上去好像……」 贺兰熹艰难地理解了祝如霜的话。他不想让祝如霜担心,强迫自己笑了一下:「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祝如霜温声道:「那你靠着我睡一会儿?」 贺兰熹安静地点点头,将脑袋轻轻地靠在了祝如霜肩头。 长孙策不叫了,贺兰熹也不说话了,禁闭室的黑暗和寂静仿佛在一点一点地吞噬少年们的身影。 第139页 或许是因为四周太黑了,又或许是因为折腾了一日真的很累,贺兰熹握着流绪微梦睡了过去。 等贺兰熹的意识回归,他发现自己身处人来人往的食肆,周围全是正在用膳的低阶弟子。离他最近的一张桌子上,长孙策和祝如霜面对面坐着,桌面上的羊腿堆积如山,还放着一大盆新鲜的骆驼奶。 ——是梦?可他为什么会梦见长孙策和祝如霜一起在食肆吃饭?祝如霜还主动餵长孙策羊腿吃? 贺兰熹低头一看,没有看到自己的身体,只看到了一个漂浮在空中,水滴倒挂形状的小灵体。 他知道了,他是在长孙策的梦里! 之前他一从长孙策的梦境中出来就被绯月真君带去了姑苏。之后宋玄机也跟了过去,他们都没有时间撤去长孙策身上的共梦之术。 如今他们回到太华宗,也回到了共梦之术的作用范围。长孙策再做梦,他们自然还会被拉入梦境。 这么说,宋玄机应该也在梦里才对…… 「贺兰熹?」 贺兰熹勐地转身,果然瞧见了同样是灵体状态,双眼呈两对横线形状的宋玄机。 哪怕只能看到宋玄机的灵体,贺兰熹还是没有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灵体状态下的他哭不出眼泪,眼睛却哭成了海浪的形状:「宋浔,你疼不疼啊……你是不是很疼?你疼了多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玄机似乎被他一上来就这么大的反应搞懵了,眼睛都无措地变成了圆形:「我疼?」 贺兰熹虽然哭不出眼泪,鼻音和哭腔倒和现世一模一样,哽咽着道:「流绪微梦明明电你电得很痛,你还和我装呢!」 宋玄机:「……」 贺兰熹哭得灵体一抖一抖地飘着:「你那么痛的话为什么还要戴回去?你是不是笨!」 只有灵体的宋玄机没有办法摸贺兰熹的头,只能尽可能靠近地飘在他眼前:「我不痛。」 贺兰熹才不相信:「可是长孙经略戴了流绪微梦,他说他都快痛死了!」 宋玄机冷冷道:「那是他废。」 贺兰熹「啊」了一声:「真、真的吗?」 宋玄机点点灵体:「那点程度对我而言,尚且可以忍受。」 贺兰熹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决定不相信宋玄机,连连摇着灵体道:「不行不行,你不要再戴流绪微梦了!我求求你不要戴了……我不要你戴……」 宋玄机答应他:「好,不戴。」 明明已经得到了宋玄机的承诺,可贺兰熹心里还是难过得不行,眼睛依旧是海浪的形状。 「别哭了,」宋玄机轻声道,「总觉得,你已经为我哭好多次了。」 贺兰熹纠正他:「没有好多次,最多不超过三次……」 「那还不多么。」不能用流苏金簪哄人的宋玄机似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重复一句:「别哭了,宝贝。」 这种时候,即便是「宝贝」两个字也无法将贺兰熹哄好。他一想到长孙策用「天打雷噼」来形容被流绪微梦电的感受,整个人几乎要崩溃。 贺兰熹不管不顾道:「我就要哭!在梦里还不准我哭了?反正不会被许师兄发现,他又不能再关我禁闭了!」 宋玄机犹豫片刻,道:「你哭,我心会乱。」 贺兰熹:「那你偶尔乱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 宋玄机:「心一乱,我便无法自控,也无法思考。」 贺兰熹好气又好笑:「无法自控和思考会让你少块肉?」 为了转移宝贝的注意力,宋玄机不得不承认:「不会,但会硬。」 贺兰熹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呆滞半晌,难以置信地总结:「你看我哭,会……会硬?」 「听你哭也会。」宋玄机强作镇定,「之前在风月宝匣,你的幻象的确在哭,却并非巧合。你哭,我会兴奋。」 贺兰熹:「……」 「会出现这种情况,或许和初次双修的情形有关。」宋玄机猜测,「那时你蒙着我的眼睛,我只能听见你的哭声。」 贺兰熹终于不哭了。他安静了好久好久,忽然问:「几分?」 宋玄机:「?」 贺兰熹飘着自己红透了的小灵体,问:「我哭,你会有几分硬?」 宋玄机:「。」 第69章 第69章 宋玄机如愿以偿地转移了贺兰熹的注意力, 付出的代价是被贺兰熹的灵体不停地围着转圈圈,问题一个接一个,问得他应接不暇。 「宋浔,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之前问我几分硬的时候,我都诚实地告诉了你!你这不是耍赖吗!」 「你只有看我哭才会兴奋?我笑的时候你没有反应吗?」 「那下次我如果想和你双修,是不是要先哭出来,这样你才能硬。可是我开心的时候不一定哭得出来,怎么办呀?」 …… 在贺兰熹的连番追问下, 宋玄机灵体的眼睛变回了平静的双横线。他飘到长孙策和祝如霜中间, 道:「这你不管么。」 贺兰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 长孙策的梦已经越做越离谱了。 祝如霜继亲手餵长孙策吃羊腿之后, 居然拿着手帕主动朝长孙策伸出手,温柔地为他擦去了嘴角的残渍。 贺兰熹忽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个大问题。 流绪微梦只会在佩戴者怦然心动的时候有反应。长孙策被电得嗷嗷叫的时候,禁闭室只有他们三个人,那长孙策心动的来源是……? 第140页 看着眼前的画面, 贺兰熹觉得答案已经贴宋玄机灵体上了。 难怪在长孙策的梦里祝如霜从来没正常过, 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贺兰熹看不下去了,凑到长孙策耳边, 大声喊出叫醒他的暗号:「祝如霜不给你亲,还打了你一巴掌!」 长孙策:「谁!!!」 长孙策沉浸在美食在手美人在侧的惬意中, 贺兰熹这猝不及防的一喊,把他手上的羊腿都吓掉了。 长孙策惊吓抬头,看见自己一左一右分别飘着贺兰熹和宋玄机的灵体,惊吓立马上升为惊恐:「你们两个还在我梦里干嘛啊!」 贺兰熹:「我还想问你呢,你这都做的什么梦啊!」 长孙策:「……」 有贺兰熹和宋玄机在, 这个梦也没必要继续做下去,否则这两个无情道该误会他对吃的念念不忘了。 长孙策当机立断, 拿起睹青天就怒捅了自己一刀。 随着梦境之主的「自刀」,贺兰熹灵体消散,和长孙策一同在禁闭室里睁开了眼睛。 两人目光相接,长孙策火气蹭蹭蹭地上来了。他刚要发作,瞥见祝如霜还没有醒来,狠狠地把怒吼咽了回去,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还能到我的梦里来?」 贺兰熹小声道歉:「因为我们三个都忘了撤共梦之术的事情。」 长孙策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难道我这段时间做的梦,你们都看见了?」不等贺兰熹回答,他又是一阵气急败坏:「我要告你们,告到律理道院!」 贺兰熹忙道:「没有没有,共梦之术作用范围有限,我们只看到了这一个梦。」 长孙策想想也是,如果浔熹之前也看到过他的梦,肯定早就在第一个梦把他叫醒了。长孙策松了一口气,道:「那行,我不告了。」 「谢谢你。」贺兰熹盯着长孙策,话锋流畅地一转:「那么,你喜欢祝云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可要开始同情长孙策了。 祝如霜道心稳如山,怎么看都不像会动凡心的人,长孙策註定要求而不得。 长孙策又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们无情道说话就不能委婉点吗?」 贺兰熹眼眸真诚:「委婉字多,而且我怕我委婉大家听不懂。」 长孙策气笑了,但还是努力为自己澄清:「我只是觉得祝云挺特别的,仅此而已。 贺兰熹:「哦……祝云哪里特别?」 长孙策:「他对我和别人不一样。」 贺兰熹有些疑惑:「?他没有吧,他对你和对小白似乎差不多啊。」 长孙策理所当然:「他之前送我去后海,刚刚还给我羊腿吃。」 贺兰熹目瞪口呆:「你的脑子在想什么?祝云他没有啊!」 长孙策说的这些,不都只是他做梦梦见的吗? 长孙策嗤之以鼻:「我知道,所以这很有反差的趣味,懂吗。」 贺兰熹双唇微张,迟疑地开口:「我不太懂……」 长孙策还想解释,禁闭室的门在这时开了。许之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告诉他们时辰已到,他们可以回去了。 长孙策常人无法理解的情感被贺兰熹暂时抛之脑后。 贺兰熹唤醒祝如霜,他很想先冲到隔壁找宋玄机,但在许师兄的眼皮底子下,他只能迈着与世无争的步伐,不慌不忙地走出了禁闭室。 在隔壁关禁闭的宋玄机和白观宁与他们同时出来,五人恰好打了个照面。 贺兰熹第一时间去看宋玄机的左手。看到宋玄机还戴着流绪微梦后,他眼眶又是一酸,嘴唇也微微抿了一下。 宋玄机见状,像个做错事的少年一般,默默取下了手上的戒指。他的动作虽然称不上快,但和他平时的沉稳冷静相比已经很夸张了,把不知情的几人看得一愣一愣的,也把贺兰熹的眼睛看得弯起了笑意。 许之维连续两次抓到无情道三人与外院弟子深夜相聚后,对三个小师弟彻底失去了信任。贺兰熹白天在江院长座下修行,不敢有丝毫懈怠,晚上还不能和宋玄机一起睡,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试问,与喜欢的人分隔两地以及天天和喜欢的人形影不离却只能沉默寡言地上课修行,这两件事哪个更能体现出无情道的人间疾苦? 好在每日临睡前,他和宋玄机都会一直传音到入睡。 有的时候他们会说好多好多话,有的时候只是用着传音符安静地做功课——他的传音符都快画不过来了。 几天这样的日子过下来,贺兰熹隐约明白了长孙策说的「反差的趣味」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怎么准确地形容那种感觉,但每次在课堂上看到宋玄机,他都无法想像这样一个皎如明月,冷若冰霜的美人会因他而兴奋,也会为他……硬。 「硬」这个字,和宋玄机也太不搭了吧! 就像他一直觉得第一次双修时,宋玄机压低的喘息声很不可思议一样。 可转念一想,只有他能让天选无情道的宋玄机兴奋,只有他能让宋玄机低喘,能让宋玄机叫他宝贝……他好像才是更厉害,更不可思议的那一个啊。 「贺兰熹?」 宋玄机的声音在贺兰熹仙舍里响起,把他乱七八糟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在我在!」 宋玄机:「困了?」 贺兰熹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一点点燃烧的传音符:「没有,我一点都不困。你在干嘛呀?」 第141页 宋玄机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吃甜糕。」 贺兰熹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一个滚:「是偷吃吗?」 宋玄机:「不,我当着许之维的面吃。」 贺兰熹笑得捶枕头:「宋浔宋浔,你太可爱了!」 宋玄机:「过奖。你今日绞尽脑汁,艰难背诵《九州史》的样子更可爱。」 「那还是你在《丹药学》课上强作镇定的样子最让人眼前一亮。」贺兰熹用被子挡住自己微微发烫的脸,「还有吗?今日我还有其他时候可爱吗?」 「有,但不能说。」宋玄机道,「明日一早有课,你该睡了。」 贺兰熹:「可我还没有睡意,怎么办。」 宋玄机:「给你念《九州史》。」 宋玄机那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贺兰熹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宋玄机长髮披肩,坐于床头灯下,静静翻书的样子。 贺兰熹嘴角微扬,眼帘很快变得沉重:「我要睡了,你明天叫我起床好吗?」 宋玄机:「好。」 半月后,长孙策给贺兰熹带来了好消息——他成功拿到无咎真君准他们出入狱界的手令了。 为了拿到这份手令,长孙策不惜斥巨资从西洲运来了一壶佳酿,然后设计让无咎真君偶然路过,顺理成章地请无咎真君加入了酒局。 几杯酒下肚,长孙策一手搭上了自家院长的肩膀,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和上官慎的往昔兄弟情。 同样注重义气二字的无咎真君深受感动,毫不犹豫地将爱徒痛骂了一顿:「你小子和什么人做兄弟不好,和一个叛徒做兄弟?滚,你不是本座徒弟!」 于是,长孙策不得不採取白观宁提供的建议,道:「可是师尊,此事是无情道的祝云求我的,如果这点小事我都办不好,那我以后真的要在他面前抬不起头了!」 白观宁的建议高效得惊人。为了爱徒的终身大事,无咎真君当即掏出自己的手令交给了长孙策。 翌日,贺兰熹宋玄机等五人再次聚在一起,带着无咎真君的手令,正大光明地在白天前往狱界。 太华宗的狱界位于最偏僻的山峰之一,其偏僻程度和无情道院有的一拼。 狱界四周被重重阵法结界笼罩,若没有院长手令,寻常弟子一靠近狱界就会被闻讯而来的监察弟子带走。 狱界深处镇压了不少祸害三界的妖魔邪祟,也有一些误入歧途,叛离道心的修道者。越往里,关押的囚犯越危险。 上官慎虽然曾是十三道院的「大师兄」,但经过诸位院长的判定,他的危险程度有限,故而上官慎被关在狱界最外一环。 贺兰熹听闻,沂厄真君还想把上官慎从狱界接出来,将他送入普通弟子受罚的禁闭室。而和上官慎一起关入狱界的顾英招则因其受审时耐人寻味的态度,被关在了狱界的第三环。 狱界大门口,长孙策向看守的弟子出示院长手令,五人顺利地进入狱界,来到了上官慎的囚室。 隔着一道禁制,曾经的六人组终于重聚。 第70章 第70章 自神狐之居的事件后, 六人常常凑在一处,不知不觉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团体。 而今,上官慎独自坐在禁制的一头, 贺兰熹和其余四人居高临下地站在禁制的另一头。 明明一个月前他们还一起策划了后海遗蹟之事,这道禁制的鸿沟却让贺兰熹觉得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上官慎一身天青色的道袍,端庄持重,意气风发,没有人比他更担得上「监察师兄」四字。 现在的上官慎, 身着颜色暗淡的粗布囚衣, 脚踝拴着铁链, 脸颊也瘦脱了相。唯有看到他们五人时, 麻木的眼中才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光彩。 许是沂厄真君和狱界打过招唿,上官慎的囚室虽然简陋但还算整洁,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有,甚至有书籍和笔墨纸砚, 比长孙策时不时就要去造访的禁闭室还好。 再见上官慎, 几人心情或多或少都有些复杂。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头一个开口的是白观宁。他虽是货真价实的合欢道, 却像无情道一样不会委婉:「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上官慎像是许久未曾说话,声音沙哑的宛若歷经沧桑的枯树:「你问。」 白观宁冷冷道:「你之前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接近我们, 又和我们成为好友的?」 上官慎眼睛里仅剩的光彩也消失了:「……抱歉。」 「『抱歉』?」白观宁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向鬼十三透露我们的动向和计划时,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会死?就像张悟言和谢子墨一样,不剩灰烬, 连转世的魂魄都不能留下?」 长孙策「嘶」了一声,白帷这话虽然问得不留情面, 但他何尝不想知道上官慎对他们究竟有几分真心。 上官慎哑口无言,低头沉默半晌,依旧只有那两个字:「抱歉。」 「他想过。」贺兰熹公正地替上官慎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可能会死,但他不那么做,他的族人一定会死。」 听到「族人」二字,上官慎勐地抬起头看向贺兰熹:「我的娘亲和弟弟妹妹……他们还好吗。」 祝如霜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不由轻嘆:「你若一早将此事告知沂厄真君,何至于此。」 上官慎自知罪不可赦,从未为自己辩解,只想知道自己的亲人可还安好。 第142页 「除了你父亲上官无杳,上官氏一族无人伤亡,临安城及上官家已被太华宗全权接管。」贺兰熹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本,「我以为这些沂厄真君已经告诉你了。」 上官慎低声道:「自鬼界归来后,我再未见过师尊一面。」 贺兰熹道:「沂厄真君正和绯月真君一起追查剩下四位鬼殿下的下落,自然没时间来见你。」 上官慎自嘲一笑:「你是在安慰我么。」 贺兰熹抱起双臂,面无表情道:「没有,我和小白一样,很不喜欢师兄你的背叛,暂时也不想原谅师兄。」 白观宁挑了挑眉,对身边的宋玄机说了句:「你有没有觉得,贺兰熹叫师兄叫得还挺好听的?」 宋玄机:「。」 上官慎受宠若惊地怔了怔。他隐隐从「暂时」两个字中明白了什么,试探地问:「时雨……怎样才能原谅我?」 贺兰熹向前一步,主动拉进和上官慎的距离:「有关四位鬼殿下的事,你知道多少?」 上官慎仔细想了想,说:「我一直在鬼十三手下供其差遣,从未见过其他四位鬼殿下,我只听鬼十三提过他们一两次。」 绯月真君亲自确认过有四座神像遭受了污染,被污染的神像和被释放的鬼界殿下对应关系如下: 太善道院,浮绪仙君,鬼界三殿下; 律理道院,明法仙君,鬼界七殿下; 唯我道院,光麟仙君,鬼界九殿下; 灵植道院,竹舍仙君,鬼界十一殿下。 鬼殿下的实力与他们的排名正相关。鬼十三是他们之中最弱的一个,难怪在自己的地盘还能被江院长一招封印在审判台上。 「我的确不知道四位鬼殿下的下落,但我有一些自己的猜测。」上官慎说,「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人仍然隐藏在鬼界,而且很可能就是那位实力最强的三殿下。」 这点贺兰熹也想到了。北洛上神的神像一日不毁,鬼修们便一日不能掌控鬼界,可号令万鬼的鬼相语亦形同虚设。 「鬼十三先暗中解除了灵植道院的封印,释放出鬼界十一殿下,再和十一殿下一起解除了九殿下的封印……有了几位『兄长』的暗中相助,鬼十三实力日益精进,这也是你们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和上一回不一样的原因。否则,仅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在人间此般嚣张。」 「后来,鬼十三陆续曾经尝试对合欢道院,逍遥道院的神像下手,结果你们都知道了——均以失败告终。与此同时,太华宗对其余神像的看守已经到了密不透风的地步,每座神像都有院长的法相看护,他们无从下手。鬼殿下们觉得与其再在其他神像上浪费时间,不如釜底抽薪,直接找到无情道院神像,夺回鬼界的控制权。」 祝如霜沉吟道:「照你『釜底抽薪』的说法,这四位鬼殿下现在的目标统一,那便是北洛神像和无情道院的弟子?」 上官慎补充道:「以及一切妨碍他们寻找北洛神像和护着无情道弟子的人。」 「你这突然就把鬼殿下的目标扩大到太华宗十二院长了。」长孙策皱起了眉,「试问哪个院长不会妨碍鬼修,不会护着无情道三美?」 白观宁:「唯我道院应该不会太关心无情道弟子的死活。」 话虽如此,贺兰熹最先想到的还是绯月真君和沂厄真君。这两位真君为了先鬼修们一步找到北洛神像,恐怕要常留鬼界了。 众人心情沉重之际,宋玄机终于开口说了来到狱界后的第一句话,他问上官慎:「顾英招何时入的十三道院。」 「三年前。」上官慎道,「十三道院的弟子在梦中都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我也是直到在经略之梦中才确认了那个性格乖张,离经叛道的『道友』是万兽道院的顾英招。」 祝如霜问宋玄机:「玄机,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贺兰熹若有所思:「我觉得玄机在想顾英招加入十三道院的原因。」 「顾英招不是因为自己深爱的灵兽怀了别人的孩子才……」长孙策说到一半,恍然大悟:「你们的意思是,三年前他的灵兽应该还没怀孕?」 白观宁道:「怀孕怀三年的灵兽倒也不是没有,这事回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贺兰熹和顾英招虽然接触不多,却能感觉到上官慎为何会用「性格乖张,离经叛道」八字来形容顾英招。 顾英招仿佛一直在用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看待鬼界与太华宗的争斗,哪怕在迷魂殿时,他的生死寄于江院长弹指之间,他也没有表现出惊惧害怕的一面。 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喜欢的灵兽怀了别人的孩子就改变自己的道心呢? 「还有最后一件事,上官师兄。」贺兰熹收回思绪,问:「你在十三道院时,可有听到过浣尘真君的消息?」 「浣尘真君……?」上官慎细细回忆许久,道:「我几年前听鬼十三说过,浣尘真君闭关之前,曾经去过阆风塔。」 贺兰熹心中一动:「阆风塔?」 「院长去阆风塔很正常吧,那里藏了那么多神兵利器。」长孙策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线索,「如果以后我也当上了院长,我天天去。」 上官慎道:「后来,我看到时雨从阆风塔中带回了北濯天权,便想浣尘真君或许是为了送回北濯天权才在闭关前亲自去了一趟阆风塔。」 仅是如此么,浣尘真君只去了阆风塔第六层,就为了送回北濯天权? 第143页 那第七层呢,浣尘真君有没有去?那个只有歷任无情道院长能去的阆风塔第七层,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鬼十三现身阆风塔时,曾言阆风塔第七层有一位「大人」,那位「大人」是否和浣尘真君有关。他自己和浣尘真君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贺兰熹知道这些问题上官慎给不了他答案。他朝上官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上官师兄。」 上官慎嗓音艰涩:「抱歉,我知道的东西有限,鬼十三从未真正完全信任过我,但他似乎对顾英招格外另眼相待,你们可以试着去审问他。」 贺兰熹道:「我们也想,但无咎真君的手令只允许我们来第一环。」 不过即便他们能见到顾英招,恐怕也无法从他嘴里挖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临走之前,贺兰熹最后真的安慰了上官慎一句:「我想,等沂厄真君回来,他会来接你出去的。」 上官慎不敢奢求,抬头看着困住自己的一方天地,道:「现在,就很好了。」 五人告别上官慎,离开了狱界。 白观宁走在贺兰熹和宋玄机中间,问:「你们一直向上官师兄打听鬼界的事,莫非不相信院长能搞定这些,还想自己掺和一脚?」 贺兰熹:「不是我们想掺和,是鬼界一直盯着我们三个人不放好吗。」 「倒也是。」白观宁顺水推舟道,「总之,你们倘若有新的计划就叫上我吧。」 贺兰熹:「可你又不是无情道院的人。」 白观宁:「无论对哪个道院的人来说,封印鬼殿下都是大功德一件。我的计划是三百年内飞升,此事若能成功,省得我一遍遍下山刷功德了。」 修道者想要飞升,功德必不可少,否则修为再如何强大也迎不来飞升的天劫。修太善道者很少有功德不够的困扰,无情道和唯我道则深受其扰,连江院长都不例外。 长孙策大为惊讶:「功德还能刷吗?」 白观宁白了长孙策一眼:「大惊小怪。太华宗附近有一条常年湍急的河流,时不时有路人不慎落水。我一有空就去旁边守着,一年多下来已经救了三条人命了。」 长孙策一副见了大世面的样子:「这都行?我也要去!」 无情道三人:「。」 回去之后,长孙策向他的好兄弟萧问鹤打听了不少有关顾英招灵兽的事。 顾英招的灵兽是一种名叫【衍】的异蛇。衍蛇数量稀少,故而十分珍贵,放眼万兽道院只有顾英招一人拥有。 【衍】可以和任何异兽,甚至人类交/合併孕育子嗣。在蛇蛋破壳之前,没人知道它究竟怀了哪种异兽的孩子。 这只衍蛇怀孕不过一年,算算日子再过不久就要生产了。顾英招被确定为十三道院的弟子后,他的灵兽也不知所踪。 萧问鹤告诉他们,被主人抛弃,又无法自保的灵兽很有可能回无尽之森待产。 「我们院长十日前刚派了几名高阶弟子前往无尽森寻找顾英招衍蛇的踪迹,昨日他们才无功而返。」萧问鹤道,「你们找我打听这些,是想加入万兽道院的寻蛇大队吗?那敢情好!实不相瞒,万兽道院最近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啊!」 贺兰熹忍不住道:「你们万兽道就没不缺人手的时候。」 萧问鹤摊了摊手:「没办法,我们爱养灵兽的是这样的。」 无尽森乃无主妖兽的聚集之地,极其排斥外来人士。就连万兽道院长鸣佑真君前往无尽森时,为了减少麻烦都要略微做一些伪装。 贺兰熹一脸嫌弃:「是不是又要穿你们万兽道的豹纹校服才能去无尽之森?」 「哪有那么简单,无主的妖兽们是不会把万兽道院放在眼里的,你们至少要化为半人半兽的模样隐去身而为人的气息才行。」萧问鹤言辞凿凿道,「我们院长一般喜欢化成一只健步如飞的半走地鸡半人形,你们如果真的想去无尽森,可以参考一下。」 贺兰熹眼睛一亮:「哦?!」 那他岂不是能看到长尾巴的宋玄机了? 衍蛇能孕育任何异兽血脉的特殊体质叫人不得不在意,贺兰熹等人不想错过这个线索,主动向江院长请缨前往无尽之森。 江院长的回覆只有一个「可」字。 长孙策自然不想错过这个热闹。他向自家院长报备要下山时,无咎真君一开始是拒绝的。 无咎真君认为如果连万兽道的人找不到,其他人也不用折腾了。后来他听说无情道三个半的弟子也要去,便以混天道院不可知难而退为由,痛快地把长孙策打发了。 炎炎夏日,贺兰熹五人再加上萧问鹤,六人在一片蝉鸣声中离开了太华宗。 第71章 第71章 在无情道院待久了, 贺兰熹已经默认一年只有冬天。他习惯性地用灵力保暖,一下山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浪扑得闭上了眼,险些原地热晕过去, 幸好有宋玄机在一旁扶稳了他。 贺兰熹用手挡在额前,透过指缝眯起眼去看那久违的凡间烈日。 湛蓝的天空清澈透亮,找不到一丝云彩,骄阳肆无忌惮地倾斜而下,让贺兰熹想起了自己未入太华宗时在金陵度过的悠闲盛夏。 离开太华宗的大家都脱下了院服, 换上了自己偏爱的常服。 白观宁一身轻纱露腰的楼兰装, 长孙策对西洲袒胸装情有独钟;萧问鹤总算暂时摆脱了豹纹, 一袭清凉的长衫, 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展翅图。 第144页 至于无情道三人组,依旧是白衣胜雪,不染尘埃,仿佛三株云端上的冰山雪莲, 酷暑之下显得格外冷冽, 尤其让人挪不开目光。 贺兰熹看白观宁一眼就羡慕一次。楼兰装和仲夏很配的样子,他好想穿啊。 可惜上回在鬼界, 江院长猝不及防的现身把他搞怕了。 以防万一,即便不在太华宗, 只要有任务在身,他还是老老实实穿白衣比较好。 六人一路御剑而行,耗时一日才到达无尽之森。 值得一提的是,萧问鹤本来十分骄傲地说要驾鹤跟着他们,结果他那一日吃四五顿的仙鹤飞不太动, 跟了一会儿就跟没了影,拥有两把剑的贺兰熹只好用载星月收留了这一人一鹤。 除了萧问鹤, 其余五人均是头一回来到无尽之森。 早在太华宗立宗之前,无尽之森已经存在了上万年。据《九州史》记载,起初无尽之森只是一片和普通村镇差不多大小的树林,后来越来越多的灵兽和妖兽聚集于此,树林就变成了森林,一森如一国,且仍然在逐年扩张。 无尽之森上空,古老的巨树遮天蔽日,御剑向下望去,只能看到漫无边际的茫茫林海。其内地势错综复杂,各类异兽层出不穷,每一步都充满了神秘和未知,哪怕是活了两百年的鸣佑真君也不知无尽之森的全貌。 对万兽道的弟子来说,无尽之森的中外层就和他们的快乐老家差不多,每人每年都要抽空来一两次。 萧问鹤驾轻就熟地带领五个外院道友走在密林小道上。由于小道太窄,只允许一人通过,六人孩童般地排着队。萧问鹤肩上还扛着万兽道弟子出门必备的捕兽网:「来都来了,若是看到被母兽遗弃的幼兽或是受伤无法自理的异兽,我刚好可以带回万兽道院。」 走到倒数第二的贺兰熹侧过头对身后的宋玄机说:「我好像知道万兽道院为什么会常年四季缺人手了。」 「看路,」宋玄机道,「你要撞人了。」 贺兰熹及时止步,避免了撞上白观宁的惨痛悲剧。 无尽之森外层常有人迹往来,他们能看到的都是一些寻常的虫鸟小兽,连异兽都算不上,贺兰熹却觉得很有意思。 或许对他而言,有趣的并非无尽之森,而是和道友们一起逛无尽之森这件事。 贺兰熹心血来潮地借来萧问鹤的捕兽网,费了好大功夫捉到了两只花纹奇特的蝴蝶。他兴致勃勃地和宋玄机分享战果,然后被宋玄机冷静告知那不是漂亮蝴蝶而是漂亮的大扑棱蛾子。 贺兰熹短暂地崩溃过后,把两只大扑棱蛾子转送给长孙策了。 日落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无尽之森外围的边缘。再往里走,可能遇见的异兽就不是一般修士能应对的了。 萧问鹤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明显被收拾整理过的平地,平地上竖着一块刻有万兽道院徽的木牌。 六人升起篝火,围坐在一起整理休息。听着黑暗深处传来的奇异兽鸣,白观宁和祝如霜还自发地举办了「猜猜那是何种异兽」的小考核,由萧问鹤担任主考官。最终,祝如霜答对了四题,险胜答对三题的白观宁。 「继续深入无尽之森前,我们需要在此处做好准备。」萧问鹤告诉大家,「正如我之前所言,隐去活人的气息最为关键。离此不远处有一灵泉,灵泉乃鸣佑真君所设。我们只需在灵泉中泡上一炷香的时间,不但能隐去气息,还能顺便完成半兽半人的化形。」萧问鹤说着说着,又骄傲了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方便?」 「我有一个问题。」贺兰熹像在上课时一般的举起手,惴惴不安地问:「我们也会和鸣佑真君一样,化成走地鸡吗?」 长孙策道:「别了,我刚辟谷成功不久,食慾还没有完全消退,我怕我看到你们的鸡翅膀会忍不住啃上去。」 萧问鹤打消了他们的疑虑:「一般来说,灵泉会根据你们的外貌选择最适合你们的形态进行化形,我们院长的走地鸡只是他个人的偏好。」 ……没想到鸣佑真君看着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居然会有这样奇怪的偏好。 鸣佑真君为了方便本院弟子出入无尽之森设下的灵泉隐藏在山石藤蔓之间。灵泉被结界笼罩,萧问鹤拿出他万兽道的令牌刷了一下,结界随即打开,清澈见底的泉水映入眼帘。 水面宛若一面镜子,倒映着四周的树木藤蔓。贺兰熹于池边弯下腰,用手指探入水中,清爽充沛的灵气立刻沁入心脾,对盛暑时节远游的少年而言恰如其时。 贺兰熹直起身体,期待地问:「那么,我们谁先泡?我有点想第一个泡,你们若是有异议可以和我打一架。」 「你在说什么啊。」萧问鹤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说,「灵泉这么大,当然是我们一起泡节省时间。」 祝如霜:「?」 宋玄机:「。」 贺兰熹:「!」 万兽道弟子很少独自前往无尽之森,大多数时候都是成群结队地来。鸣佑真君考虑到这一点,把灵泉做的极大,别说六个人一起泡了,十个人都没有问题。 无情道三人沉默之际,脱得只剩下一条豹纹里裤的萧问鹤「身先士卒」地下了水。早就热得不行的长孙策紧随其后,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几乎扒光,扑通一声地跳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刚好从无情道三人沉默寡言的脸前掠过。 长孙策站在水里,不断地往身上泼水,发出舒爽的嘆息:「舒服——你们几个怎么还不下来?」 第145页 「来了。」白观宁褪去轻纱,摘下身上的髮饰腰链,最后犹豫片刻,取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如同鬼魅般狰狞的半边脸。 长发微卷的异域少年看似满不在乎,实则却在用余光观察众人的反应。他的道友们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取下了面具,看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贺兰时雨甚至捧着他的腰链爱不释手,还问他在哪里买的。 白观宁暗暗松了口气,丢下一句「下次我回楼兰给你挑十条更好看的」,缓缓踏入水中。 只剩下无情道三人还在岸上。祝如霜对贺兰熹道:「时雨,我们也下去吧?」 贺兰熹害羞地不敢往宋玄机的方向看:「好好好,你先。」 说出去可能没人信,他虽然和宋玄机双修过,却没有看过宋玄机的身体。 那时候他没好意思帮自己和宋玄机脱光衣服,以至于整个过程都隐秘地藏在他们的衣摆下。现在突然要他们赤裸着上半身相对,还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祝如霜也下水了,他没理由继续拖下去。 贺兰熹低头解开束腰的腰带,在宋玄机的注视下,他的动作稍显僵硬,解了好半天没解开。 宋玄机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在他腰间轻轻一碰,腰带随之而落。 两人站得极近,贺兰熹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问:「宋浔,你害羞吗?」 宋玄机淡定地为他褪去外衫:「我还好。」 贺兰熹紧张兮兮的:「可我好害羞!」 宋玄机安抚道:「别害羞。」 贺兰熹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要是能做到不害羞当时在风月宝匣早就把你脱光了。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贺兰熹道,「万一待会我表现得很不自然,被大家取笑怀疑怎么办?」 宋玄机:「谁取笑你,你就和他打一架。」 贺兰熹:「我认真的!」 宋玄机:「清心术。」 贺兰熹:「……就你之前在我头上下雪的那个吗?」 宋玄机:「嗯。」 贺兰熹:「那不是更可疑吗!哪有人好端端的突然给自己下雪!」 宋玄机似乎对类似的事情很有经验,回答得简单却迅速:「偷偷在心里下。」 贺兰熹:「?这能有用吗!」 宋玄机:「冷静点,能的。」 「贺兰熹你在搞什么,怎么还不下来?」长孙策背对祝如霜,叉着腰在水中催促道:「等下,是我瞎了吗,怎么是宋浔在帮你脱衣服?」 白观宁认真分析:「正常情况下,我会怀疑浔熹二人早有私情,但贺兰熹的流绪微梦又没反应……所以贺兰熹可能是手断了。」 「来了来了!」贺兰熹深吸一口气,干脆一鼓作气地把校服脱了,只穿着裤子,先宋玄机一步入了水。 祝如霜贴心地帮两个道友留好了位置:「时雨,玄机,这边。」 贺兰熹默默地走到祝如霜左边,脖子以下全浸在泉水里犹嫌不够。他听到宋玄机下水的声音,又把下巴没入水中,打定主意在人前不多看宋玄机一眼。 宋玄机在祝如霜右边停下,两人隔着道友,一个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一个低头看着泉水,一副和对方关系有点一般的样子。 祝如霜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寻个理由离开,远处传来一阵狼嚎般的声音。因为在考核中惜败而耿耿于怀的白观宁连忙道:「祝云,你说这是哪种异兽的声音?」 「什么声音?我怎么听不见。」祝如霜说着,顺势朝水池另一边的白观宁走了过去:「经略,问鹤,你们听见了吗?」 长孙策:「祝云你是不是聋了,这你都听不见?」 萧问鹤:「本考官驾到——」 祝如霜这一走还顺便带走了两个,贺兰熹和宋玄机的身边忽然就没人了。 贺兰熹终于捨得站直身体,他的眼睛都被水弄得有些不舒服了。他眨了眨眼,长睫上的水汽凝结成珠,如同眼泪般地滚落了下来:「宋浔,我们刚刚表现得如何?正不正常?」 宋玄机:「……不正常。」 「罢了罢了,反正我们已经尽力啦,被发现就被发现吧,他们几个会为我们保密的。」贺兰熹舒了口气,在水下朝宋玄机伸出了手。 宋玄机微怔:「?你想做什么。」 贺兰熹笑容灿烂:「想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和你牵手呀。」 「嗯,」宋玄机的语气一如往常,嗓音却隐隐有些不稳:「但那是我的手么。」 贺兰熹感受了一下手上的触感,笑容凝固在嘴角:「好像不是……?」 宋玄机:「既然不是,为何不松开?」 贺兰熹弱弱道:「那我摸都摸到了……多碰两下又不会怎么样。」 宋玄机:「。」 第72章 第72章 月色温柔朦胧, 泉水泛着清冷的银光。 宋玄机和其他人一样,赤/裸着上半身,如墨的长髮落入水中。泉水只到他胸口的位置, 少年的肤色白皙得惊人,身形修长却不显清瘦,宛若月下冷玉,泉中聚雪,般般入画。 泉水倒映着宋玄机的身影, 有如两个美貌少年在隔水对望。贺兰熹不好意思看本人, 只能低头盯着水中的另一个「美人」。 灵泉的另一头, 祝如霜等人还在对异兽的品种争论不休。贺兰熹听着道友们的声音, 看着水中宋玄机的表情从勉强平静到强作镇定,不多时便彻底僵住了。 第146页 宋玄机:「……贺兰熹。」 贺兰熹:「……干嘛。」 宋玄机:「放手。」 贺兰熹:「我只是在用手背碰它,又没有抓紧握住,你如果真的不想这样, 你躲开就好了呀。」 宋玄机:「方才是谁在说『我好害羞』?」 贺兰熹:「是我没错。」 宋玄机:「你骗我, 你根本不害羞。」 贺兰熹:「我没有,我害羞。」 宋玄机:「是么, 需不需要我以后叫你『贺兰害羞』。」 贺兰熹:「。」 贺兰熹害羞是真害羞,可这并不妨碍他的大胆。 如果让他故意去碰宋玄机, 他肯定要羞死了,还真不一定能下得去手。但他既然已经不小心碰到了,那还不如多碰几下,毕竟下次再碰说不定就是他们得道飞升后的事情了。 「那对不起嘛。」贺兰熹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慾向宋玄机道了歉,忍不住问:「但你这有几分硬呀, 感觉有八九分了。」 宋玄机沉默片刻,似乎放弃了挣扎, 居然真的回答了他离谱的问题:「五分。」 贺兰熹瞪大眼睛:「你乱讲的吧!」 宋玄机恢復了往日的冷静:「没有。」 贺兰熹不想相信:「绝对不可能,你证明给我看!」 「现在?」宋玄机后退一步,轻松逃离贺兰熹的「魔爪」:「不证明。」 贺兰熹的手情不自禁地追了上去,只听「噗噗」的两声,宋玄机的耳朵忽然立了起来,变成了一对纯白色的兽耳。 贺兰熹:「!!!」 灵泉起作用了? 贺兰熹来不及惊唿出声,宋玄机的眼睛也变成了冰透纯净的冰蓝色,眉间一小块同色的精緻纹路显现出来,紧接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刷地立在了他身后。 这一幕把贺兰熹看呆了:「宋浔你……!」 「玉山灵猫,容貌逆天,性情高冷,几百年都喵不了一声。」已经化成半鹤半人的萧问鹤走了过来,望着宋玄机惊嘆不已:「万兽道弟子从未有人化成过玉山灵猫,这是灵泉对宋道友外貌的绝对认可啊。」 贺兰熹瞬间把宋玄机的「五分硬」抛之脑后,也不去碰人家了,满心满眼只有宋玄机的猫耳和尾巴。宋玄机却对此无动于衷:「不如我自己化形。」 贺兰熹眼中满满的惊艷,好奇地问:「如果是你自己化形,你想化成什么?」 宋玄机想了想,道:「青龙。」 青龙乃上古四象之一,的确很有气势。如果灵泉的化形依据是实力,宋玄机说不定真的能化成小青龙,可惜灵泉看的是脸。 贺兰熹不确定地问:「是因为小青龙有两根吗?」 宋玄机:「……你这叫『害羞』?」 「贺兰害羞」又看见长孙策冒出了黑色的犬耳和尾巴,白观宁长出了冠羽和孔雀尾羽,祝如霜额头上也多了一对优美柔和的鹿角。 贺兰熹转头看向自己身后,不由纳闷:「为什么我还没有长出尾巴?」 宋玄机:「可能是无尾异兽。」 贺兰熹:「比如呢?」 众人围在贺兰熹身边等待他的化形。长孙策插嘴道:「大扑棱蛾子?」 贺兰熹一个激灵:「閇閇閇!」 话音刚落,贺兰熹隐隐觉得尾椎骨的地方有点不对劲。下一刻,一抹春日桃花般的淡粉色从他视野中扫过——是一条粉白色的大尾巴,尾尖的地方最粉了。 随着这条尾巴的出现,贺兰熹的耳朵也变成了毛茸茸的兽耳,眼尾像染上了桃色的胭脂,细细地拉长,前眼角上方还多了两束小粉条。 就在贺兰熹以为自己差不多完成了化形的时候,竟然又冒出了第二条尾巴,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第六七八九条。 「好多尾巴,怎么这么多?」贺兰熹庆幸自己不是大扑棱蛾子之余,一阵手忙脚乱地在原地追着尾巴打转:「我要抱不过来了……」 九条尾巴仿若绚丽柔软的丝绸,随着少年不甚熟练的动作在空中飘舞绽放,瑰丽得令人屏息,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因此暗淡了下来。 祝如霜浅笑道:「时雨是九尾狐呢,好漂亮。」 白观宁羡慕道:「羡慕你们,头上不用长鸡毛。」 长孙策冷哼道:「那叫冠羽。不过贺兰熹化成这样不会被妖兽掳走吗?」 「九尾妖狐,还是最罕见的淡粉色,怕是连我们院长都没见过吧。」萧问鹤激动得恨不能把兽化的贺兰熹带回万兽道院,好让每一个弟子都能大饱眼福:「时雨,请你日后务必和我们一起多来无尽之森几次。」 宋玄机看着贺兰熹,目光几乎有了实质:「不。」 萧问鹤用翅膀挠了挠头:「……我好像是在和贺兰时雨说话吧?」 除了萧问鹤,其他人都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多出来的部位。 白观宁一说话尾羽自动开屏,他怎么都控制不住,气得想拔自己的毛。 祝如霜主动凑到长孙策耳边想和他说句话。长孙策差点被他的鹿角戳瞎,嚣张地指着自己头顶的耳朵道:「我耳朵现在长这里。」 贺兰熹费了好大的劲才学会了如何在走路的时候不踩到自己的尾巴。他抱着被自己折腾得脏兮兮的尾巴们,找宋玄机求助:「宋浔,你能帮我把它们弄干净吗?」 宋玄机撩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根尾巴:「叫师兄。」 第147页 贺兰熹不明所以:「我们不是同届吗?」 宋玄机淡道:「叫师兄就帮你。」 「哦?」贺兰熹都不用宋玄机解释他的奇怪行为,自己就帮宋玄机找好了理由:「我知道了,你是在报我逼你叫『宝贝』的仇?可你比我小几个月,当初进太华宗也是我先被分入无情道院的……如此说来,我应该叫你师弟啊!」 宋玄机沉默了下来,身后纯白的大尾巴轻轻晃动着,貌似在考虑能不能接受「师弟」这个新叫法。 贺兰熹用粉色的尾尖轻轻扫过宋玄机的脸颊:「师弟师弟,你能帮师兄把尾巴弄干净吗?」 宋玄机眼睫一颤,偏过脸道:「……坐过来。」 几道术法就能搞定的事,宋玄机竟然用了好一会儿才把九条尾巴全部吹得干净又蓬松,贺兰熹坐在他怀里都要犯困了。 等六人适应好新身体,萧问鹤拿出六盏手提灯笼分发给众人:「此灯名叫千岁归,用千岁归燃烧灵兽主人的东西,散发出的味道能够吸引灵兽前来。千岁归的作用范围很广,【衍】又对主人的气味极其敏感,只要我们多找找,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贺兰熹微微蹙眉:「是这样吗。」 「【衍】喜爱阴暗潮湿的地方,尽量多往这种地方找。」萧问鹤道,「我们三人一组,分头行动。我,时雨,如霜一组;玄机,观宁和经略另一组——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宋玄机:「有。」 「我也有。」贺兰熹举起一条尾巴,不满地问:「为什么我又要和宋浔分到两组啊?」 好几次了,一要分组他和宋玄机就要被分开,天理何在? 「这还用问?」白观宁理所当然道,「因为以你们二人的实力,若是分到一组,另一组要是遭遇了危险,想要安然无恙地度过就难了。」 「首先,太华宗的弟子出门在外,理应自己保护好自己。」贺兰熹井然有条地说,「其次,萧哥你有没有想过,万兽道院先前之所以派了那么多人来无尽之森却依旧找不到【衍】的踪迹,很可能正是因为你们太依赖千岁归了。」 萧问鹤一怔:「什么意思?」 「千岁归能起到作用的前提是灵兽愿意追随自己的主人,」贺兰熹道,「如果,【衍】并不想被顾英招找到的呢?」 「谁都不知道【衍】到底怀了个什么东西。」白观宁开着屏,顺着贺兰熹的思路想下去:「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东西是顾英招强迫【衍】孕育的?【衍】巴不得离顾英招远远的,你们拿着千岁归,也只会让【衍】越躲越远。」 萧问鹤如梦初醒:「有道理啊。」 万兽道的弟子大多都对自己的灵兽抱有很深的感情和羁绊,他们陷入了一个误区,习惯性地认为主人和灵兽应当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但外院弟子不会这么认为,在他们看来,灵兽和主人未必一定就是一心的。 祝如霜道:「所以,我们可以试试用千岁归把【衍】逼出来?」 第73章 第73章 六人商议过后, 推翻了万兽道院用千岁归吸引【衍】主动前来的方式。 他们六人一鹤负责将千岁归送到七处地点,七盏千岁归均匀分布在无尽之森的中外围,彼此作用的范围互不重合, 几乎覆盖了所有阴暗潮湿的地方,只留下河流旁的几片密林没有受千岁归的影响。 倘若【衍】如他们所想,一直在躲避顾英招的气息,这几片密林便是它为数不多的选择。 贺兰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第一个来到河边守株待兔。没过多久, 萧问鹤也到了。两人躲在潮湿的密林中隐藏气息, 用上隔音术, 尚未辟谷的萧问鹤顺便吃了些素干粮填饱肚子。 萧问鹤吃完一顿意犹未尽, 却不敢继续吃了。他带的干粮有限,无尽之森又容易迷路,他必须省着点吃。 贺兰熹不理解:「无尽之森里这么多飞禽走兽,你饿了吃它们不行吗。」 萧问鹤没想到贺兰熹居然能顶着一张天真貌美的脸说出这般残忍的话:「这如何使得!它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兽命啊!」 贺兰熹盘腿坐在草丛上, 身后竖着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震惊道:「饿死也不吃吗?」 萧问鹤一脸凛然:「除非它们愿意给我吃,否则饿死也不吃。」 「好吧。」贺兰熹对萧问鹤的道心表示尊重和支持, 「萧哥你放心,如果你真的快饿死了, 我自愿给根我的尾巴给你吃。」 萧问鹤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两分感动。来无尽之森之前,他和无情道三美关系只能称得上一般,他没想到贺兰熹真的把他当朋友了。 萧问鹤道:「时雨……就凭你这句话,以后我要是能和我家宝贝成亲,我一定让你坐主桌。」 第三个来到河边的宋玄机听着两人的对话, 看着在草丛中晃来晃去的浅粉尾巴们,淡声道:「尾巴露出来了。」 贺兰熹一听, 连忙像抱棉花一样把尾巴抱进了怀里,仰头对宋玄机道:「宋浔你来啦,坐过来坐过来!」 见宋玄机回来了,萧问鹤主动站起身,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我去河对岸看看。」 宋玄机在萧问鹤没坐过的另一边坐下。贺兰熹告诉他:「暂时还没有发现【衍】的踪迹。」 「看出来了,」宋玄机道,「否则你们二人也不会在此闲聊。」 贺兰熹注意到宋玄机一对雪白的猫耳朵好像比刚才耷拉了一些,心不在焉地挂在流苏金簪下,引诱着他伸手去摸。 第148页 可惜就在他即将碰到猫耳耳尖时,宋玄机整只耳朵像受了惊似的,倏地向后一撇,愣是让他摸了个空。 猫耳的主人也跟着瞥了他一眼:「嗯?」 贺兰熹控诉道:「宋浔你躲我?你不让我摸耳朵?」 「没有,」宋玄机垂眸凝思,「在想两件事。」 贺兰熹问:「哪两件事?」 宋玄机道:「第一,北洛上神的神像。」 贺兰熹奇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宋玄机:「万兽道院找不到【衍】,一部分原因是【衍】在不停地游动。北洛神像在鬼界,或许是同理。」 贺兰熹怔愣片刻,感觉自己在鬼界看到的浓雾被一只无形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开了。 除无情道院以外的十一座神像都有固定的藏身之处,他自然而然地认为北洛神像也一样。 他和万兽道弟子一样,似乎陷入一个习惯的误区了。 北洛神像之所以能约束大半个鬼界,靠的是北洛上神留在神像上的神识和神力,那神像会移动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正因如此,鬼界殿下和绯月真君等人才会遍寻鬼界却一无所获,神像对鬼界的约束力才能做到鬼界十三站处处平等。 和其他十一道院的神像不一样,北洛神像显然具有自己的意识。除非神像主动现身,否则谁都找不到他。 「你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贺兰熹的注意力悉数放在了正事上,都忘了计较宋玄机不让他摸猫耳朵的事:「等小叔和沂厄真君从鬼界回来,我们尽快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们——那第二件事呢?」 宋玄机:「第二,你为何愿意把尾巴给萧问鹤吃。」 与第一件事截然不同的第二件事令贺兰熹的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什么?」 宋玄机:「你是认真的么。」 贺兰熹后知后觉地竖起了狐狸耳朵:「啊,这两件事你真的是一起想的?」 宋玄机:「算是。」 「我给他吃尾巴的前提是他要饿死了。」贺兰熹有理有据地解释,「那我现在有九根尾巴,放弃一根能救道友一命,不算太亏吧。」 宋玄机「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他这副冷淡安静的模样和他平常没什么区别,唯有一双猫耳下垂得更明显了。 贺兰熹强忍着笑,继续道:「不仅是萧问鹤,别人也一样。如果是长孙策和小白要饿死了,我愿意献出两条尾巴;是祝云的话,七八条都无所谓……」 「想太多。」 「嗯嗯?」 「他们已辟谷,不需要你的尾巴。」宋玄机站起身,「我去别处守着。」 宋玄机即便化成玉山灵猫,有了一对猫耳和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行走时的仪态依旧清冷如雪。直到他步伐一顿,身后像是被什么扯住了。 宋玄机缓缓回过身,看到了自己还未完全习惯的大尾巴,以及一只笑着朝他扑来的粉色小狐狸。 贺兰熹笑得眉目盈盈:「宋浔,你尾巴缠树枝上啦!」 宋玄机面不改色地抱着他:「失误。」 「你才不是失误,你是在吃醋。」贺兰熹说着,九条尾巴同时摇个不停,「我愿意为我的道友献出尾巴。但如果是宋浔你,可以把我一整个全部吃掉。」 宋玄机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很轻很轻地挑了下眉,头顶上的猫耳朵却嗖地竖了起来,身后的大尾巴不断地拍打着树枝,比贺兰熹的尾巴摇得还厉害。 贺兰熹惊喜得脸颊泛红。 好喜欢好喜欢,他好喜欢宋玄机这个样子! 贺兰熹不禁感嘆:「有猫耳朵和尾巴的宋浔也太好看懂了吧!」 宋玄机低头敛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说:「……所以我才想化龙。」 原来宋玄机想兽化成小青龙不是因为龙有两根,而是因为长一对龙角不至于像耳朵和尾巴一样这么容易暴露情绪吗? 「想太多。」贺兰熹「幸灾乐祸」道,「师弟你就是一只不爱喵的小灵猫。」 「灵猫。」宋玄机纠正他,「没有『小』。」 贺兰熹:「好的好的——小师弟你就是一只不爱喵的灵猫。」 宋玄机:「。」 贺兰熹放着自己的九条尾巴不去玩,却对着宋玄机的大尾巴爱不释手。这时,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穿越草丛朝他们而来。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虽然用了隔音术,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由于灵泉掩盖了他们为人的气息,那东西大概以为他们是两只妖力微弱的异兽,刚好可以用来填饱肚子。 贺兰熹能感觉它就在自己身后的草丛里蜿蜒前行,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那抹阴冷的气息静止了一瞬,像是立了起来,随时可能朝他扑来。 差不多了。 贺兰熹正欲动手,一张巨大的捕兽网从天而降,将他身后的庞然大物严严实实地困在了网中。 萧问鹤:「——有了!」 贺兰熹蓦地转身,只见一条深绿色的巨蟒正在捕兽网中苦苦挣扎。它的身躯和成年男子一般粗壮,蛇身上布满斑驳的花纹,瞳孔竖直地嵌在头部两侧,看上去和寻常的巨蟒别无二致。 它似乎很是虚弱,挣扎得有气无力,仿佛被一路追赶,歷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以为自己终于能饱餐一顿,不想却落入了猎人的陷阱。 第149页 很快,它或许意识到了围在它身边的不是它想像中的弱小异兽,连微弱的挣扎也没了,盘成一圈,一动不动地蜷缩着。 贺兰熹并没有看到它身上有鼓起来的地方。他问萧问鹤:「这是顾英招的【衍】吗?」 「是的,」萧问鹤蹲在【衍】的身边,双手从蛇身上一路滑下:「但它已经生了。」 「生了?」贺兰熹下意识地左看右看,「它生在哪了?蛇蛋呢?」 看到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灵兽,哪怕知道它的主人不是什么好人,萧问鹤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几分不忍:「不知道。但看它目前的情况,它生了至少有三五日了。」 贺兰熹问:「它会不会说话?」 萧问鹤摇了摇头:「不会,不过它应该能听懂人话。」 贺兰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了【衍】的脑袋上,触摸到一手滑腻的冰凉:「你是不是很厌恶你的主人?」 【衍】的脑袋很明显地在贺兰熹掌心下颤了一颤。贺兰熹放轻声音:「别怕,顾英招已经被关起来了,我们和他不是一起的。」 【衍】睁开细长的眼睛,看了贺兰熹须臾,轻轻地眨了眨眼。 这条蛇好像挺乖的啊。贺兰熹斟酌着措词:「嗯……冒昧问一下,你的蛋呢?」 【衍】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萧问鹤道:「它下的蛋已经被抢走了。」 贺兰熹:「它说的吗?你不是说它不会说人话吗?」 萧问鹤:「是啊,但我听得懂蛇话啊。」 贺兰熹:「……你不早说!所以是谁抢走了它的蛋?」 又一阵嘶嘶声后,萧问鹤的神情陡然沉重了起来:「它说,抢它蛋的……是无尽之森之主。」 第74章 第74章 无尽之森之主?这片古老神秘的森林居然也有自己的主人吗?贺兰熹还是头一回听说。 贺兰熹用传音符通知其他人【衍】已找到, 祝如霜等人来到河边与他们汇合。长孙策的尾巴上沾满了一个个带刺的鬼针草,据祝如霜说是一不小心摔进了草丛里弄的。 萧问鹤向众人解释道:「对异兽来说,无尽之森中最强的存在, 便可视为无尽之森之主,亦可称为万兽之王。而想要成为新的无尽之森之主,必须打败前一任万兽之王。」 白观宁点头:「懂,就像成为太华宗第一必须考过宋玄机一样。」 「现在的兽王是啥来着,」长孙策不耐烦地拔着自己狗尾巴上的鬼针草, 搞得四周毛毛飞舞:「它为什么要抢一枚刚生下来的蛇蛋?」 萧问鹤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衍】的形容, 似乎现任森林之主也是一条类似蛇的东西, 不过又好像长了脚。」 祝如霜一边从自己的鹿角上摘下长孙策的狗毛, 一边猜测:「可能兽王自己下不了蛋,又有一颗当父母的心,所以去抢别人的蛋?」 萧问鹤:「森林里有的是没有亲娘的蛋,兽王为何偏偏要【衍】的蛋?这更加说明, 【衍】的蛋不简单啊!」 白观宁:「【衍】有告诉你们它到底怀了谁的蛋吗?」 「没有, 它自己也不知道,它说它在交/尾时是昏睡着的。」贺兰熹有些奇怪, 「我就纳闷了,它都昏睡了还怎么交/尾?」 祝如霜:「确实奇怪。」 宋玄机:「嗯。」 「因为有种交/合之法叫眠/奸, 」小白孔雀趾高气昂地开着屏,「无知的无情道们。」 贺兰熹和祝如霜:「。」 宋玄机:「你考核全宗第四。」 白观宁:「…………」 【衍】许久没有进食,又刚生产完,和萧问鹤的对话消耗完了它仅剩的力气。说完这些后,它再次闭上眼, 蛇头搭在盘成一环环的身体上,虚弱地睡了过去。 萧问鹤夹着嗓子, 用对三岁宝宝说话的语气对【衍】说:「啊,可怜的小宝贝,快到哥哥的灵笼里来睡觉觉吧。」 贺兰熹盯着【衍】比他脸都大的蛇头,忍不住道:「小傢伙?它要是站起来比我和宋浔叠一起都高,而且它都下蛋了,我都没下过。」 「下蛋怎么了?下蛋了它也是个宝宝。」萧问鹤将【衍】抱进灵笼,嗓音又尖了一个度:「是不是呀,蛇蛇?」 「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白观宁的嫌弃比贺兰熹直观得多,「噁心。」 六人的探查至此陷入困局。 想要找到【衍】的蛋,必须先找到无尽之森的兽王。虽然不清楚那傢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它都被称为王了,肯定不是好惹的。 六个年轻弟子贸然去找万兽之王拿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萧问鹤提出先带【衍】回太华宗,再将此事禀明鸣佑真君,由院长们定夺,其余五人没有异议。 于是,少年们决定等灵泉的化形失效,或是长孙策拔完了尾巴上的鬼针草就启程回太华宗。 贺兰熹依依不捨地和尾巴们一根根告别,此举不但引来了宋玄机看似面无表情,猫尾却晃个不停的注目,还引来了一只漂亮的小狐狸。 小狐狸一身火红色的绒毛,宛若身披徇烂耀眼的霞云,从树林中探出脑袋,用一双闪烁着灵动机敏的眼睛观察着贺兰熹。 贺兰熹察觉到它的目光,生怕惊扰了它,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面带浅笑地朝小狐狸伸出了一条尾巴。 小狐狸用湿润的鼻子嗅了嗅贺兰熹的尾巴,随即头一扭,又开始盯着白观宁看了。 第150页 贺兰熹尝试摸小狐狸的头,小狐狸倒是给它摸了,目光却依旧锁在白观宁身上,好似彻底对贺兰熹失去了兴趣。 「它为什么一直盯着小白看?」贺兰熹愤愤不平地向宋玄机告状,「我才是和它同类的狐狸。」 宋玄机:「?你好像是人。」 突然,小狐狸耳尖一动,一个优雅的起跳,猝不及防地朝白观宁扑了过去。 正在向萧问鹤学习蛇语的白观宁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一只小狐狸的「猎物」,只看到一道火红色的残影从他身边掠过,他胸前顿时一轻。 白观宁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什么东西?拿走了我合欢道院的令牌!」 小狐狸嘴里叼着白观宁的令牌,眨眼功夫便窜进了树林。白观宁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你拿我令牌干嘛,还给我!」 看着一人一狐消失在眼前,祝如霜道:「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要要要,」贺兰熹说,「抢东西的狐狸不是好狐狸,我要骂它一顿,教它做狐。」 宋玄机:「你这莫名其妙的责任心从何而来。」 长孙策急得不行:「等下,你们倒是先帮我把尾巴弄好啊!」 小狐狸貌似对森林的地形分外熟悉,身形轻盈得像吹过丛林的风,普通修士完全追不上它。它时不时在前方停下,回头朝他们看来,仿佛在催促他们快点跟上。 小狐狸眼中充满鄙夷和不屑,沖白观宁「嘤」了一声。白观宁道:「它说了什么?」 白观宁问的萧问鹤,回答他的却是贺兰熹:「它说的应该是『你们太华宗的弟子就这点本事?废物』。」 小狐狸站在树上高傲地点了点头。白观宁愕然:「贺兰熹何时偷学狐语了?阴险!」 贺兰熹气笑了:「这还用会狐语?它的眼神你看不出来嘛!」 萧问鹤气喘吁吁道:「它不是普通的异兽,寻常的高阶灵狐根本不可能跑这么快……它至少是只活了几千年的老狐狸啊!」 「老狐狸」一听,危险地眯起了眼,隔着老远用它唯一一条的大尾巴狠狠赏了萧问鹤一个耳光。 萧问鹤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不但没有发怒,反而恭恭敬敬地向狐狸行礼:「晚辈失敬!」 贺兰熹:「那我也失敬!」 祝如霜:「它在引导我们跟着它——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宋玄机:「它应该没有恶意。」 贺兰熹:「你怎么知道?」 宋玄机:「一只不寻常的神狐,对合欢道院格外感兴趣。你认为,它会是谁。」 贺兰熹愣了愣:「你的意思是……神狐之居?」 白观宁难以置信地望着小狐狸:「莫非,你就是两千年与我祖师爷——藏玉仙君结为道侣的神狐?」 贺兰熹因心怀敬意而一脸严肃:「那小白是不是应该叫他祖师母?」 白观宁道:「我才不要这样称唿他,我要称他为『神狐大人』。」 小狐狸叼着合欢道令牌,尾巴一扬,转身跳了出去。 宋玄机:「跟上白帷的祖师母。」 六人跟在神狐身后,一路深入无尽之森。 不知追了多久,他们早已越过了无尽之森的中外层,来到了丛林深处。 参天巨树在他们头顶交织成深绿色的大网,烈日被隔绝在外,只有零星的光线倾泻而下。 鼻腔充斥着阴冷潮湿的腥味,昏暗的四周仿佛有无数双兽眼窥视着每一个外来者。不知是不是受到神狐气场的震慑,那些传说中兇勐的异兽贺兰熹等人一个都没瞧见。 拨开比人还高的灌木林,贺兰熹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幽暗深邃的景象映入眼帘。 空阔无比的浅水犹如一面镜子嵌入丛林,镜面大如湖泊,方圆百里不见任何异兽,唯有岩石上滴落的水珠时不时打破寂静。 浅水大概到少年们小腿的位置,水中间有一块石头从水面凸起而出,一枚洁白的蛇蛋静静地躺在石头上,足足有一个婴儿的大小。 六人隔着水面望着那枚蛇蛋。长孙策道:「这是【衍】的蛋吗?」 神狐凉凉地瞥了长孙策一眼,大概在说:不然是你的蛋? 贺兰熹警惕着周遭的动静:「怎么不见万兽之王?」 「它可能出去了?有劳神狐大人带我们来此地,这正是拿回蛇蛋的好时机啊!」萧问鹤把声音压得极低,「快,兄弟们,抓紧时间!」 不等旁人多说,长孙策噗通一声跳入水中,鲁莽的行径看得来不及阻止的贺兰熹一阵心惊胆战。好在水似乎没什么问题,至少长孙策看着并无异常,一副精神抖擞还能活几百年的样子。 短髮少年踩在水中,一步步朝蛇蛋走去。 忽然,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涟漪,远处无数鸟雀高飞。 「它是不是要回来了?」萧问鹤急道,「神狐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时,神狐竟然开口说起了人话。那是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年音色,虽然他说的话不怎么悦耳。 「很简单,你们合力击退它就好了。」神狐松开嘴,将合欢道的令牌戴在脖子上:「合欢道和无情道弟子不会没这个本事吧。」 听着越来越近的轰鸣声,众人面面相觑。 萧问鹤紧张得吞了口口水:「我们不会真的要上吧?」 「为何不上?」白观宁眼底燃起一团兴奋的火焰,「若我们当真能击退它,定能得到院长们的另眼相待,升高阶弟子亦指日可待。」 第151页 萧问鹤转向长孙策:「你怎么看?」 长孙策嘴角扬起,摩拳擦掌道:「打架?正合我意。」 萧问鹤按住狂跳的额角,心道我也是蛮蠢的,居然问一个混天道想不想打架,这和问无情道想不想双修有什么区别。 他又问宋玄机:「你们三个无情道的意见呢?」 「不重要,」宋玄机注视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它已经来了。」 第75章 第75章 所有人都在屏息静气, 静待它的到来,贺兰熹却抬头看了眼蹲在树枝上,一下一下舔着前爪的神狐大人。 贺兰熹不像长孙策那么爱打架, 修为也早就超越了白观宁所追求的高阶弟子。他考虑是否出手,只考虑一点——他能不能保证道友们的安危。 现在,他相信藏玉仙君的道侣小狐狸能替他做到这一点。有神狐大人在,这不过是一场关山难越般的考核而已。 神狐注意到贺兰熹轻松愉悦的神情,不客气道:「别想了, 我不会出手。我最多保合欢道弟子不死。」 贺兰熹:「。」 巨物在丛林中游弋, 庞大的身躯将所经之处的一切碾压殆尽。除了岩石碎裂和树木倒下的声音, 贺兰熹还捕捉到了「嘶嘶」的吐信之声。 「它好像真的是条蛇?」贺兰熹问萧问鹤, 「你能听懂它在说什么吗?」 萧问鹤食指抵着嘴唇「嘘」了一声,细细分辨出巨响中的蛇鸣之音:「它在说……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们? 蛇鸣之音低沉沙哑,和它身体划过树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急切又焦虑, 宛若来自上古的迴响, 震动着众人的鼓膜。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近到离他们只有一丛之隔。它就在眼前阴暗的密林里穿梭, 随时可能破林而出,来拥抱它的孩子。 六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睹青天, 铜雀邀,揽八荒,北濯天权和忘川三途相继出鞘,各自在主人手中散发出不同颜色的微光。 就在轰鸣声达到最大,众人以为兽王将至时, 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水面的波纹归于平静,树叶不再抖动, 森林安静无息。 越是平静,几人越是紧张。长孙策浑身紧绷,等了一会儿没瞧见任何动静,不禁问道:「它这是走了?」 没人回答长孙策的问题,只有一双巨大的,布满血丝的蛇眼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丛林上空,如同昏黄混浊的圆月,向觊觎它孩子的外来者们投下愤怒的光辉。 一,二,三……六人,一共有六个人想要偷走它们的孩子。 少年们尚未看清无尽之森之主的全貌,水面上蛇瞳的倒影猝不及防地一分为七,形成了七个黄浊的光圈。其中六个分别圈在他们脚下,还有一个围住了蛇蛋。 光圈粘稠腥臭,由井口般的大小迅速坍缩。除萧问鹤外的五人当即腾空飞起,踩着各自的武器立于半空中。下一刻,光圈缩至最小,砰地一声在水面炸开,六道混浊的光束自水面而起,直冲黑暗天幕。 而还在为巨瞳震撼的萧问鹤则被贺兰熹拎着衣领,在光圈炸开的前一瞬堪堪飞了出去,勉强在北濯天权站稳。 贺兰熹不能理解萧问鹤愣在原地的行为,问:「你为何不躲?」 萧问鹤心有余悸道:「我人都吓傻了怎么躲?!」 就说刚才那一下,光圈坍缩如此之快,每个人自保都有些勉强,贺兰熹居然还有时间转身来到他身边,再把他从光圈里拎出去…… 他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万兽道弟子,考核全宗勉强中上游的水平,他为什么要凑这群天之骄子的热闹啊?! 贺兰熹挑了挑眉,道:「行,那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不拖后腿——能做到么。」 萧问鹤被贺兰熹领着后衣领,只觉得身后的少年和平时的活泼风趣不太一样。如此干脆利落,配上他世无其二的容貌,让他情不自禁地身心臣服,听其号令。 萧问鹤虽然有自知之明,但也绝非胆小懦弱之徒。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 长孙策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这傢伙一上来就放群攻?」 「你以为呢?」白观宁直视着空中巨瞳,按捺不住地兴奋:「它才不想和我们浪费时间。」 一击不中,六道光束缓缓消散,巨瞳也开始闭合,由最初的圆月变成了一条越来越窄透着暗光的细缝,最终完全闭合。 天空重归黑暗,四周又一次安静了下来。这一回,长孙策不会再傻乎乎地问它是不是走了。 他知道,它就在这里。 贺兰熹身后忽地一凉,他二话不说地把萧问鹤踹了出去,转身就看到了一双半人大的人掌,正从两边对准他勐地抓合! 贺兰熹后退半步,北濯天权游刃有余地横在双掌之间。巨掌却并未因此停止抓合,北濯天权的剑锋和剑柄穿透它的掌心,在剑身中间砰地合拢,碎成一团血肉之渣。 长孙策的怒骂又来了。贺兰熹朝四周看去,发现不仅是他,每人身后都多了一双带血的人手! 宋玄机身后的人手在出现的剎那碎成了冰晶; 白观宁的人手被铜雀邀紧紧绑在一起,人手不断地扭动挣扎,溢出的粘稠烧得绸带滋滋作响; 长孙策敏捷地从双掌之间滚了出去,起身后反抓住了一掌的三指,狠狠向后掰去; 祝如霜那头,揽八荒划出一个「十」字,剑浪倏地将人掌击退; 第152页 而萧问鹤则被他略为肥美的灵鹤及时接住,稳稳地驮在了背上。 「有办法能逼迫它现出全形吗。」贺兰熹看到白观宁明显有些吃力了,道:「一直这么分散于我们无益。」 宋玄机言简意赅:「有。」 经过两次群攻,蛇蛋周围已然肃清。蛇蛋静静地躺在光圈中间,犹如一个在母亲襁褓中熟睡的婴儿。 宋玄机手持忘川三途于身后,一步步朝光圈走去。每走一步,都在水面漾开层层冰蓝的涟漪。 白观宁蹙眉道:「宋浔是想拿到蛇蛋引兽王现身?」 萧问鹤不免怀疑:「可是他能靠近蛇蛋吗?」 「当然不能。」神狐垂眸扫了宋玄机一眼,居高临下地评价道:「一个才进无情道院多久的少年,不自量力罢了。」 贺兰熹凝视着宋玄机的身影,毫不犹豫道:「他能。」 宋玄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宋玄机来到光圈之外,并未因为那散发着腥臭的结界停下脚步。 其他人都在猜测宋玄机会以何种方式通过光圈的阻碍,贺兰熹想的却是宋玄机的衣服和流苏金簪怕不是要被弄脏了。 宋玄机似乎也不想沾染上污秽,随着一声简单的「法相天地」,贺兰熹久违地看到了成年形态的宋玄机。 高大的青年站在宋玄机的身后,神色漠然地抬起剑,为纤尘不染的宋玄机挑开了污浊的蛇瞳之影。 忙着舔毛的神狐大人终于捨得放下前爪。他仰头看着宋玄机身后的俊美青年,睁大的瞳孔中闪过远古的光芒,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 嘶嘶嘶——! 宋玄机的举动彻底将兽王激怒,嘶鸣之音在黑暗中迴荡。 诡异恐怖的蛇瞳又一次凭空而现,不是一只,也不是一双,而是一上一下,两对四只。 它们刷地竖在了宋玄机面前,血盆大口的轮廓在忘川三途的光芒中隐约可见。 白衣少年立于兽王四目正中间,清隽的身影恰好和蛇眼中一条线的瞳孔一样大小。 时间仿佛在此短暂地凝固了一瞬,宋玄机和巨瞳倒映在贺兰熹眼眸中,好似一副静止的画卷。 贺兰熹抛出载星月:「——照。」 载星月刺破黑幕,留下一颗颗耀眼的繁星。在星月之光的照耀下,少年们总算得以看清现任万兽之王的全貌。 那是一条……或者说两条蛇。 它们互相紧紧缠绕,尾部已经黏在了一起,层层叠叠,不分你我。至蛇身中间开始,两条蛇身渐渐分开,延展出一对扭曲狰狞的……蛇头人面。一男一女,除了眼睛,其余五官和人无异。 它确实有手,它有很多像是被剥了皮的人手,有大有小,密密麻麻地从它的身体里钻出,不断地扭动抓合。远远看去,如同无数细小蠕动的触手。 五人飞到宋玄机身旁,兽王庞大的身躯一览无余。 「我的天啊,」萧问鹤颤声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支撑法相需要极大的消耗,宋玄机没有让法相久留。俊美青年的幻影消散后,神狐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向众人介绍:「一条【衍】和一个邪修的双生畸胎,今年差不多五百多岁了?时间太久,我也记不太清。」 所以,这对双生畸胎之所以把蛇蛋当成自己的孩子,是因为它们在蛇蛋上感觉到了和自己类似的气息? 贺兰熹问:「它有名字吗?」 「没有。异兽的名字,还不都是你们人取的。」神狐不以为然,「你们想叫什么随便叫。」 贺兰熹:「双生畸胎……那便叫它们『小双』好了。」 祝如霜:「时雨你取名的本领还是那么一言难尽。叫『大双』会不会好点?」 宋玄机:「折中。」 「够了无情道们!」白观宁怒斥,「现在是给兽王取名字的时候吗?」 「不是不是!」贺兰熹虚心接受白观宁的「教训」:「小白,你和萧哥去找蛇蛋,这里交给我们!」 说罢,六个少年犹如六根利箭,几乎在同一时刻离弦而出。或狂暴或清寒,或炫目或深沉的灵气汇聚在一起,铺天盖地沖向他们共同的目标! 萧问鹤坐在灵鹤背上,手中一把异兽三魂弓,灵气在弓弦上凝成三把箭,射出的却是三只幻影猎豹。 贺兰熹看着猎豹在虚空中狂奔,一口咬在了「中双」的人手上。人手被撕扯下数只,兽王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一些,刚好给了其他人有机可乘的机会。 「眼睛!」萧问鹤喊道,「【衍】的弱点在眼睛!」 这怪物虽然不算【衍】,却有【衍】的血脉,弱点或许会和【衍】一样。方才它们用的光圈,本源也是来自蛇瞳在水里的倒影。 长孙策呈冰锥形态的睹青天,祝如霜的揽八荒一左一右朝男脸上的巨瞳刺去。 两人过于专注,未曾察觉到女脸已经盯上了他们。女脸朝二人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尖牙上黏液粘连,喷出阵阵腐烂的恶臭。 长孙策发现了异样,第一时间喊道:「祝云!」 千钧一髮之际,祝如霜在躲闪和继续之中果断做出抉择。他无视女脸的血盆大口,揽八荒坚定地刺了出去。 男脸的一只蛇瞳被祝如霜一剑刺瞎,蛇身疯狂摇摆起来,发出阵阵悽厉的嘶鸣。同一时刻,女脸刀刃般的尖牙已经刺破了祝如霜的道袍,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身体—— 第153页 长孙策裹着金光的身影风驰电掣般掠了过来,祝如霜只觉身体一轻,竟是被对方横抱了起来。 可惜长孙策的速度再快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女脸的尖牙没有刺穿祝如霜的身体,却一口咬住了长孙策的狗尾巴! 长孙策:「……不是吧?!为什么贺兰熹可以无伤救人,我却不可以?」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灵泉的化形效果在这一刻失效,众人的鸡毛兽耳尾巴全部消失,刚巧让女脸咬了个空。 长孙策毫髮无损地横抱着祝如霜退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心道四捨五入他也是和贺兰熹差不多实力的人了。 不这么认为的祝如霜搂着长孙策的脖子,面朝揽八荒的方向:「经略,我的剑……?」 揽八荒插得太深,祝如霜还没来得及拔剑就被长孙策抱走了。 长孙策自告奋勇:「别急,我帮你去拿。」 「退下,」贺兰熹不容置喙道,「我去。」 长孙策:「。」来了,贺兰熹一动手就高冷的老毛病又来了。 贺兰熹足尖轻点,清瘦的身躯悬浮在空中,和男脸同一高度。 狂风将他的道袍吹得翻飞起舞,少年长发凌乱,一双眼睛却愈显明亮璀璨。 贺兰熹对着揽八荒摊开掌心,揽八荒像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一般蠢蠢欲动,正要飞出,一双无皮人手握住了揽八荒的剑柄。 那双手来自女脸的蛇身,揽八荒在它手中迅速同化生长,眨眼间便成了一把和无皮人手同样颜色的巨剑。 祝如霜神色凝重:「它会用剑?」 「不奇怪,」萧问鹤说,「这对双生畸胎本来就具备人的思维。」 畸变的揽八荒以开山噼地之势挥下,被宋玄机的忘川三途随手一挡,停在了贺兰熹头顶。 贺兰熹盯着男脸蛇另一只完好蛇瞳里自己的影子,嘴角缓缓扬起:「在我面前用剑?确定吗,『中双』?」 宋玄机没有在贺兰熹身边过多停留。他转向另一张女脸,丢下一句:「自寻死路。」 男脸见宋玄机带着忘川三途就这么走了,又探出了一双血手,将悬于苍穹的载星月握入掌心畸化,朝贺兰熹交叉挥下两剑! 贺兰熹分毫未动,甚至没有动一动拿着北濯天权的手指,任由畸变的载星月和揽八荒向自己逼近。 贺兰熹道:「小白,现在!」 蛇蛋在兽王现出全貌的时候被女脸蛇吞进了蛇肚,这是它们对自己「孩子」最牢固的保护。 经过方才的打斗,蛇蛋早已顺着蛇身来到了女脸蛇的腹部。但蛇蛋对蛇身而言太小,人的肉眼根本无法分辨蛇蛋的位置。 萧问鹤将顾英招的【衍】从灵笼中放出。【衍】盘在萧问鹤肩膀上,对孩子的想念战胜了对无尽之森主人的恐惧。一片混战之中,一个母亲精准地感觉到了它的孩子的气息。 【衍】扬起蛇头,指向蛇腹的一个位置。 白观宁片刻不耽误:「长孙策!」 「来了!」长孙策如同第四只敏捷的猎豹,在无数挥舞的人掌中穿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白观宁身边。 他拼尽全力,冰锥只能在蛇腹上划开一条连蚊子都进不去的细缝,幸好这对白观宁而言已然足够。 薄如髮丝的铜雀邀立即钻了进去,摸到蛇蛋后,绕着蛇蛋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白观宁紫棠色的眼睛一暗:「——出!」 惊觉蛇蛋被抢的女脸蛇暴怒之意更甚她的同胞兄弟。愤怒化为岩浆从它的口鼻喷射而出,它低下人脸,试图去找那几个偷它孩子的人。 忘川三途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女脸触碰到剑光,勐地回弹。 白观宁取出蛇蛋时,两剑离贺兰熹不过一步之遥。贺兰熹眼眸微微一缩,载星月和揽八荒骤然停滞,旋即又像两个做错事的孩童一般颤抖了两下,默默地缩了回去。 男脸蛇露出可以称得上困惑的表情,握着剑柄的力气又大了几分,两把剑却仍然纹丝不动。 正当它奇怪之时,握着揽八荒和载星月的无皮人手突然不受它控制地调转了反向。一剑飞向它完好的蛇瞳,一剑回到了祝如霜身边。 双眼全瞎的男脸只剩下两个狰狞可怕鲜血淋漓的眼窝,但这似乎没有减弱双蛇的力气,男脸蛇的挣扎嘶鸣更甚之前,连载星月都被它甩了下来。 它依旧亮着尖牙,鼻孔喷出令人窒息的岩浆,分叉的舌尖嘶嘶作响。 贺兰熹心想还是直接把它们整个脑袋砍下来更方便一些。 宋玄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飞身而上,浑身萦绕着冰寒,来到两张人脸的正上方。 祝如霜当机立断,在空中画出剑阵。万剑如急雨打在蛇身上,剑影虽然无法穿破坚韧的蛇鳞,却足以让瞎了眼,失去了蛇蛋的双生畸胎暴跳如雷,无暇分身。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轻一点头后,剑光交错纵横,携以两人强大纯粹的灵力,直斩万兽之主。 北濯天权和忘川三途同时挥剑而落—— 双生畸胎的暴怒表情凝固在人脸上,蛇身人面顷刻分离。 一对人头砸在水面上,掀起一摊浪花。 第76章 第76章 失去蛇头的蛇身重重打在地上, 切口笔直整齐,犹如两条一气呵成的画笔。 鲜血从切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水面被染成红色。晚风吹过, 瀰漫开令人窒息的恶臭。 第154页 直到风息渐止,一切归于寂静,萧问鹤才反应过来:「……结束了?」 贺兰熹和宋玄机一人踩在一个蛇头上,确认它们没了声息后,贺兰熹道:「好像是。」 两人的身形甚至比不过兽王的一只眼睛, 却可以一人一剑斩落兽王的头, 完事之后还这般云淡风轻地站在人家头上, 仿佛他们脚下踩着的不是兽王之颅, 而是两座平平无奇的山丘。 萧问鹤看着眼前惊心动魄的景象,在兽王现身时没软的腿此时竟有些发软。他记得,一开始神狐大人只是命令他们合力击退兽王吧? 神狐从树上一跃而下,绕着兽王的尸骸走了一圈, 目光转向宋玄机和贺兰熹, 狐脸高深莫测。 长孙策好生观察了一番忘川三途和北濯天权留下的切口,又想起自己费了半天劲才在蛇身上划开的小细口, 深受打击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还好他们先弄瞎了蛇的眼睛并转移了兽王的注意,否则这两剑还真不一定能斩得这么漂亮。 贺兰熹从蛇头上跳下:「你们都没事吧——蛇蛋呢?」 白观宁抱着血肉交织的蛇蛋, 微卷的长髮黏在蛋壳上:「在我这,完好无损。」 六个少年站在血泊中,虽然没人受重伤,但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到了兽王的血迹,宋玄机也不例外。 雪白的衣袍由血色点缀, 冷玉般的脸上多了一条鲜艷的血痕,宛若在雪中盛放的红梅。 这样的宋玄机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但贺兰熹更喜欢有猫耳和蓬松大尾巴的宋玄机。 狼狈的道友们让贺兰熹嗅到了天赐良机的味道,眼中的兴奋更甚剑斩兽王之时:「大家身上都脏脏的,我们去灵泉里洗洗怎么样?」 「有必要那么麻烦吗,一个术法的事。」长孙策给自己用洁身术还嫌不够,顺便帮了把无情道三美:「好了,不用谢。」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光洁如新的道袍,脸瞬间垮了下来:「……你走开,我不太想和你做兄弟了。」 长孙策一脸茫然:「为啥?我做了什么?!」 祝如霜悄声安抚贺兰熹:「要不,离开无尽之森的时候,我们偷偷带点灵泉之水回太华宗?」 贺兰熹感动万分:「好啊好啊。」 祝云这么好,想到祝云在长孙策梦中的样子,贺兰熹忽然有种自己种的白菜要被拱了的不爽感。 他就此决定,万一以后祝如霜问他「时雨你觉得长孙策怎么样,可不可以託付终身」,他就回答「还行吧,凑活,我觉得一般,但你喜欢就好」。 刚经歷完一场大战的少年们需要稍作休整。一直高高在上的神狐大人居然主动邀请他们前往他的住处,这让白观宁很是受宠若惊。 神狐活了几千年,又曾是藏玉仙君的道侣。贺兰熹以为等待他们光临的会是一座隐藏在丛林深处,古老神秘,珍宝遍地的狐狸宫殿,结果…… 无情道们望着眼前在森林里随处可见,门口飘着枯叶的洞穴,陷入沉思。 白观宁惊诧地问:「神狐大人,您住在狐狸洞吗。」 神狐蹲在白观宁肩头,道:「我是狐狸,不住狐狸洞住哪里?」 贺兰熹:「可是您在太华宗的时候,不是住在神狐之居吗?那里也不是狐狸洞啊。」 神狐:「我喜欢住狐狸洞不假,但总不能强求为人的夫君一直陪我住狐狸洞吧。」 贺兰熹:「!」 夫君……神狐大人居然称藏玉仙君为夫君,不愧是结成了道侣的狐。 学会了学会了,他以后也要这么叫宋玄机。 贺兰熹忍不住瞄了眼宋玄机,脸蛋红扑扑的,眼底还藏着几分羞涩。宋玄机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对上他的视线后顿了顿,而后缓缓垂下眼帘。 贺兰熹:……诶? 宋玄机这反应,难道又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神狐大人的狐狸洞外面看似寻常,里头却更加寻常。 神狐已有数年未曾化过人形,却依旧保持了不少为人的习惯。 比如,睡觉要躺在毛茸茸的垫子上,肚子上一定要盖好被子。 又比如,食物要经过精心烹调后再享用。想要狐毛柔顺不打结,每日至少要用木梳梳毛两百下…… 在鲛珠的光辉中,六人一狐一蛇围着蛇蛋坐成了一个圈。 【衍】迫不及待地想拿回它的孩子。萧问鹤暂时不能把蛇蛋还给【衍】,只能抱着它耐心安慰:「别急,我们看完了就还给你。」 顾英招强迫【衍】怀上的血脉,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东西。只是,连【衍】自己都不知道蛇蛋里孕育着什么,遑论是他们。 《异兽论》中记载过数十条【衍】孕育的后代,这些后代的形态各不相同,连长得相似的两只都没有。即便同为人和衍的血脉,也有人面蛇身和蛇面人身的区别——尸体还没凉的无尽森之主便是个好例子。 因此,想要知道这条【衍】的生父究竟是谁,只有等孩子自己破壳而出。 萧问鹤使出十八般武艺,拿着万兽道院的法器对着蛇蛋一通研究,依旧一无所获。 白观宁向他的祖师母求助。神狐接过蛇蛋随意掂量了两下,道:「光是靠看,我也看不出端倪。带回太华宗问问现任万兽道院长吧。」 祝如霜提议:「既然知道此物绝非善类,为何不现在就将其销毁,以绝后患。」 【衍】听懂了祝如霜的话,在萧问鹤怀里蓦地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瞧着他们,发出似抽泣哀鸣的低吟。 第155页 萧问鹤于心不忍,连忙将【衍】收进灵笼:「这话未免说得太狠心了,万一里面是好东西呢?那我们岂不是滥杀无辜异兽了。」 神狐突然望向宋玄机和贺兰熹:「你觉得呢?」 宋玄机:「毁。」 贺兰熹:「只是有一点,倘若【衍】的孩子是鬼界殿下给我们设下的陷阱,我们即刻将其毁掉,会不会正中了鬼界殿下的下怀?」 神狐冷哼一声:「你们无情道果然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和北洛上神一个样。」 提到自家祖师爷,祝如霜肃然起敬:「神狐大人,您认识北洛上神吗?」 神狐语气不悦:「自然认识。」 贺兰熹好奇地问:「北洛上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九州史》上只有北洛上神的丰功伟绩,对于他本人的记载翻遍史书都找不到半句,更别说他的画像或神像。 如今知道北洛上神相貌的,人界之中恐怕只有眼前的「老狐狸」。 「空有美貌,冷情凉薄,多说几个字会要他命似的。」神狐想也不想地滔滔不绝,「用转世轮迴中『今世之苦,来世之福』的说法便是:和上神单独待上一日所受的苦难,足以保你下辈子一辈子荣华富贵。」 贺兰熹「哦哦」两声,愉快道谢:「多谢前辈告知。」 长孙策用胳膊肘碰了贺兰熹一下,用自以为很低其实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问:「老狐狸这么说你们师祖,你不生气吗?」 贺兰熹耸耸肩:「无所谓,师祖有美貌就行。」 神狐一言难尽地打量着贺兰熹:「话说,你到底是怎么进的无情道院?你这般看中美貌,又如此姿色,现任合欢道院长没抢你吗?」 白观宁如实相禀:「院长抢了,没抢过。」 神狐端着长辈的口吻感慨:「两千年了,合欢道院还是被无情道院死死压了一头,我恨。」 贺兰熹惊觉白观宁和他祖师母的性子有不少相似的地方。莫非,白观宁当初之所以能被合欢道选中,除了美貌的缘故,更是因为藏玉仙君当年在立下合欢道选拔弟子标准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参考了自家道侣的性格? 「不过神狐大人,您既然那么不喜欢北洛上神,为何还要用尊称称唿他,直唿其名不好吗?」贺兰熹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问道,「还是说,您不喜欢他,却怕他怕得要死,故而习惯性地在尊敬他?」 神狐:「……」 神狐大人被贺兰熹一通话气到炸毛,偏偏无法反驳,只能梗着脖子转移话题:「你们身上的伤不处理一下?」 几人身上要么是一些划伤,要么是岩浆所致的烧伤,虽然只是轻伤,也需尽快处理。 岩浆之伤处理起来略显麻烦,对症的良药几人都没有带在身上。好在配药所需的东西都有,在《丹药学》的考核中次次拿头名的贺兰同学也在,他们大可即配即用。 贺兰熹端着药材和炼药炉去一旁制药,宋玄机欲一同相随。 长孙策随口道:「宋浔去干嘛?就你那《丹药学》的水平,给贺兰熹打下手都要被嫌弃吧,还不如留下和我们一起打牌呢。」 宋玄机:「?」 贺兰熹:「?我才不会嫌弃!」 长孙策还想反驳,对上祝如霜警告的目光,愣是把话咽了回去。 祝如霜追上两人,歉然道:「长孙经略心直口快,玄机你别介意。」 宋玄机:「不会。」 祝如霜:「对了,此次经略救了我一命,你们觉得我要不要送点什么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贺兰熹还未回答,宋玄机居然先开口了。 「随你,」宋玄机语气平静,一点都不像是在报復:「但他不过做了分内之事。」 祝如霜深以为然:「也是。」 神狐目送浔熹二人离开,神情颇为微妙。 白观宁发现了神狐大人对宋玄机和贺兰熹的另眼相待,恭谨地问道:「大人,我那两位道友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你说不妥……呵。」神狐上下掂量了白观宁一番,问:「以你的资质,应该是合欢道院弟子中的佼佼者?」 面对长辈的长辈的长辈的夸赞,素来骄傲如孔雀的白观宁乖巧又谦虚:「在同一届弟子中,是的。」 神狐又问:「那你考核成绩怎么样?」 白观宁面露惭愧:「弟子不过区区第四,与排名第三的祝云相差不大,但和宋浔和贺兰熹相比就……」 神狐打断白观宁:「那两个明显就不是正常人,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比?」 白观宁一怔:「大人的意思是?」 神狐颐气指使:「听我的,以后无论是考核还是试炼,你自动将他们二人排除在外就好——记住,你不是什么第四,你是合欢道第一,太华宗第二。所以,只要你再努力一点,超过祝云一人,太华宗第一便是我们合欢道的了。」 白观宁双眼一亮:「我知道了,多谢大人教诲!」 长孙策和萧问鹤默默交换了一个「他们应该不是认真的吧」的眼神,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呢。 第77章 第77章 祝如霜不欲打扰贺兰熹和宋玄机难得的独处时光, 他坐回长孙策身边,长孙策将白观宁和神狐大人针对全宗第一的「篡位大法」一五一十地告知祝如霜,提醒他千万小心, 莫要让白观宁有机可趁。 「我再怎么说也是半个无情道院的人。放心,我会支持你的。」长孙策如是道。 第156页 「倒也不必。」祝如霜并不领情,他望着嘴无论如何都闭不上的短髮少年,问:「你为何要在一日之内把时雨和玄机得罪了个遍?」 长孙策纳闷不已:「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们了?」 祝如霜:「你以为,玄机真的是去帮时雨配药的?」 长孙策:「那不然呢?」 祝如霜启唇欲解释, 瞧见长孙策剑眉星目之间的愚蠢, 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和没开窍的混天道解释他估计也听不懂, 不如直接告知他该怎么做。 祝如霜道:「日后, 若你碰见玄机和时雨单独相处,万万不要去……」 「打扰他们」四字没来得及说出口,不远处传来贺兰熹几近崩溃的声音:「……第三步要加什么进去和云水露一起搅拌来着——你再说一遍要加什么!你告诉我,你大声地告诉我!」 长孙策一听, 幸灾乐祸笑得直打滚:「刚刚是贺兰熹口口声声说才不会嫌弃宋浔的吧, 我没听错吧!」 祝如霜:「。」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太华宗考核「除名」的全宗第一和第二坐在炼药炉旁,一个神色冷静, 一个有点想死。 「声音太大扰民。」宋玄机用不大的声音说,「——火荆棘?」 贺兰熹眼前一黑, 血立时冲进了脑子里。他在开始配药之前已经详细且反覆地向宋玄机讲述了药的配置原理,宋玄机也声称自己听懂了。 所以,现在他们是在干嘛啊? 宋玄机不能这样……他起码不应该这样! 贺兰熹嘴唇微颤的样子让宋玄机排除了火荆棘的答案。他沉吟须臾,再次尝试:「烈阳之叶?」 「我们现在要配的是治疗岩浆之伤的丹药,你和我说加火系药材进去?」贺兰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是想把大家烤熟吗!还有,那叫『烈焰之花』, 三界之内就没有『烈阳之叶』这种东西!」 宋玄机:「我记得,《丹药学》中有以毒攻毒之说。」 贺兰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炼药炉上:「以毒攻毒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有效果,而且岩浆之伤又不是中毒!」 宋玄机:「这样么。」 「你怎么会不明白呢?」贺兰熹双手抱头,喃喃道:「我说的那么清楚,你为什么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是我的错吗?」 宋玄机:「不是。」 贺兰熹:「那就是这个世界的错!」 宋玄机见贺兰熹已有癫狂之兆,压低声音道:「贺兰宝贝,冷静。」 「……你让宝贝我怎么冷静!」贺兰熹欲哭有泪,眼眶微微泛着红,眼中充满对世界的怀疑。 以前,他听说某某道院的谁谁谁给师弟辅导功课,气到当场晕厥,醒来之后又吐了几口血才勉强缓过来,他还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他终于理解了那位师兄心里的苦,也明白为什么宋玄机帮他学《九州史》的时候,时不时就要稍作休息,默默念一段清心咒再继续了。 他就不明白了,宋玄机那么冰雪聪慧,为何只在《丹药学》上捉襟见肘不忍直视呢?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贺兰熹将脸埋进掌心,肩膀气到发颤。他听见宋玄机问他:「贺兰熹,你又要为我哭了吗。」 贺兰熹闷声道:「不,我是被你的《丹药学》气哭了。」 「别哭,」宋玄机扫了眼不远处的道友们,「人多,我不想硬。」 贺兰熹愣愣地抬起头,眼泪摇摇欲坠地挂在眼尾,表情一片空白。 宋玄机:「抱歉,我在《丹药学》上没有很厉害。」 贺兰熹:「……」 过了许久,贺兰熹放弃挣扎地把脑袋抵在宋玄机肩头。他还没有叫宋玄机「夫君」呢,他才不要在这种时候被宋玄机的《丹药学》和「妙语连珠」气死。 一场大战结束,他的道友们围坐在战利品旁,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讨论着下一步的计划。 而他和宋玄机却在这一方被火苗照耀的天地里,背着大家,偷来了一个小小的拥抱。 「没关系,」贺兰熹在宋玄机耳边轻声道,耳语摇曳了少年的双边流苏:「你《丹药学》学得再不好,我也喜欢你。」 宋玄机肩头难以察觉地僵住了。良久,他淡然地「嗯」了一声,稍稍低下头,嘴唇若有似无擦过贺兰熹的髮丝:「我更喜欢你。」 之后,贺兰熹对宋玄机下达了远离炼药炉的命令,在宋玄机正襟危坐地注目下把药配好了。他将质地清凉,散发着淡淡清香味的药膏分给大家:「把药膏敷在岩浆所致的伤口上即可。」 白观宁拿蛇蛋的时候,被暴怒的女脸蛇喷了一大口。虽然他反应很快,躲过了大部分的岩浆,后背还是被灼伤了一小块。他不方便自己上药,便拜託祖师母帮自己的忙。 众人都是男子,不久前还一同泡过灵泉,这一回再脱衣服上药更没什么羞涩顾忌的了。 贺兰熹眼巴巴地望着神狐的狐狸爪蘸上药膏,一遍遍从白观宁的背上轻柔地划过。他忍不住问宋玄机:「宋浔,你有受伤的地方吗? 「没有,」宋玄机道,「你呢?」 「我也没有!」贺兰熹不甘心地把身体检查了个遍,扼腕长嘆:「我居然连个轻微的擦伤都没有!」 长孙策龇牙咧嘴地给自己右手臂上药,酸熘熘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厉害了,閇好吗。」 第157页 贺兰熹:「。」 好的,他改主意了,日后祝如霜问他怎么看长孙策为人的时候,他要说「你值得更好的」。 祝如霜的伤在不方便自行处理的后肩。他端着药膏,目光环顾一周,似乎在考虑请谁帮自己。 长孙策暗暗纠结了老半天,刚要开口,贺兰熹一个箭步冲到祝如霜身边:「祝云,我来帮你上药!我来我来!」 祝如霜浅浅一笑,把药膏递给贺兰熹:「来吧来吧。」 长孙策:「……」 长孙策眼睁睁看着祝如霜衣衫半褪,似脱非脱,露出白皙瘦削的肩膀,然后……被贺兰熹挡得严严实实。 两人上完药,又向萧问鹤借了令牌,一同去「偷」灵泉水了。 长孙策不好擅自跟上去,暗暗指望宋玄机提出要一同前往,他再顺理成章地「加我一个」。 然而,他疯狂对宋玄机使眼色,宋玄机却连个正眼都没给他。长孙策欲言又止地目送两个无情道美人撇开众人出了洞,愤愤然:「你不管管?就这么让他们深夜独处?」 宋玄机冷冰冰地:「自作孽。」 长孙策感觉自己快疯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你们?!」 贺兰熹和祝如霜脚踩月色,走在前往灵泉的路上。萧问鹤借给他们一个装不满的神奇瓷瓶,他们想偷多少灵泉都可以。 贺兰熹等不到祝如霜问他长孙策的人品,只好主动开口:「祝云,你觉得长孙策怎么样?」 「挺好的。」祝如霜奇怪道,「时雨,你问这个做什么。」 贺兰熹拿不准要不要把在长孙策梦里见到的情景告知祝如霜,但上回长孙策戴流绪微梦的时候祝如霜是在场的……也不知祝如霜到底知不知道长孙策的心思。 贺兰熹委婉地问:「就是,你对风月之事感兴趣吗?」 祝如霜不假思索:「自然不。」 「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贺兰熹一把环过祝如霜的肩膀,笑道:「那我保护好你,不让你被别人拐走,好不好?」 祝如霜被贺兰熹搂着歪了歪脑袋:「嗯?好啊。」 经过商议后,众人决定将蛇蛋和【衍】一同带回太华宗。届时无论销毁还是任其破壳,有诸位院长在旁,哪怕蛇蛋真的是陷阱,事态也不至于扩大恶化。 待众人修整完毕,贺兰熹和祝如霜也偷完灵泉水回来了。 此时,天色已大亮。晨雾笼罩在狐狸洞口,少年们一一向神狐拜别。 兽形的神狐小小一只,白观宁蹲下身都比他高上不少:「神狐大人,您当真不想和我们一起回太华宗么,我相信院长一定很想见您一面。」 「不了,」神狐干脆地拒绝,「如今太华宗中,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回去没意思。」 长孙策看热闹不嫌事大:「被无情道院长敬称一声『前辈』也没意思吗?」 贺兰熹尝试想像江院长恭恭敬敬叫「前辈」的画面,顿时一个激灵。 神狐眯起眼睛,似是有几分心动。 贺兰熹说:「那江院长恐怕会为了不叫这声『前辈』连夜宣布闭关。」 神狐用余光瞥了宋玄机一眼,道:「你是不是还没叫我过前辈。」 宋玄机淡道:「你希望我叫?」 神狐踌躇权衡了一会儿,冷哼一声:「罢了罢了,在小辈面前扬武扬威算什么——跟我来吧,我可以送你们一程,省得你们还要风吹日晒地飞一整日回去。」 神狐带着他们来到一棵万年古树下。他跳上树,找到树干上一个狐爪的印记,将前爪覆上,两者完全吻合后,六人脚下便出现了一个火红色的传送阵。 许久没有开启这道阵法,神狐恍惚了一阵才道:「此阵法直通合欢道院神狐之居,你们……」 话未说完,神狐的脸色遽然一沉:「快把蛇蛋放下!」 蛇蛋和它的母亲【衍】一同由萧问鹤存放在灵笼中。椭圆形的笼身飘散出一缕缕血色的烟雾,烟雾之中隐约可见大如孕妇足月之腹的蛇蛋上出现了一条条裂痕,那些血雾正是从这些裂痕里冒出来的。 贺兰熹等人对眼前的血雾不可谓不熟悉,尤其是祝如霜。 痛苦屈辱的回忆在一剎那被唤醒,祝如霜原本平和娴静的面容阴霾密布。揽八荒勐然出鞘,势要将蛇蛋里的邪祟抹杀于襁褓之中。 【衍】看出祝如霜的意图,将蛇蛋牢牢护在盘绕的蛇身中,蛇头沖祝如霜高高扬起,舌尖吐信,宛如一张拉紧的弓。 「让开,」祝如霜眼神坚定,寒声道:「否则连你一起杀。」 「不可,」贺兰熹一把抓住祝如霜握着揽八荒的手,「此物若和鬼十三有关,别忘了你和上官慎等人身上的彼岸印。杀了他,你们也活不下去。」 祝如霜手上蓦地一松,哑然道:「时雨,我……我还要被他们威胁到什么时候。」 「你不要急,先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贺兰熹盯着那段越来越浓重的血雾,镇定道:「有神狐大人在,不会有事。」 神狐四爪一跃,用嘴把灵笼从萧问鹤手中叼走,火红绒绒的小身体将六个少年护在了身后。 蛇蛋顶端上的裂缝砰地裂开,破碎的蛋壳落在【衍】用自己身体搭起来的小窝中。贺兰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脑袋从裂缝中探出,不料等了半晌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更多的血雾从蛇蛋中窜出。 第158页 众人神色凛然,【衍】却收起了方才攻击的姿态,阴冷的双目变得柔软慈祥。 它对着裂缝弯下脑袋,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忽然,一双婴儿的人手从蛇蛋中探了出来,像孩子嚮往娘亲般地抚摸着【衍】的蛇脸。【衍】亦吐出舌头,在婴儿的掌心轻柔的舔舐着。 「那是人的手。」长孙策噁心得不行,「和【衍】交/尾致其怀孕的,似乎是个人?」 剎那间,婴儿的啼哭声犹如刀片般地划破晨雾,尖锐而刺耳,高亢而扭曲,仿佛能渗透五脏六腑。 【衍】耐心地安抚着自己的孩子,婴儿的啼哭声却越发急促悽厉。 眼前「母慈子孝」的画面实在太过诡异,神狐的狐尾立即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六人周围设下保护的结界。 萧问鹤颤声道:「那东西是不是饿了?」 祝如霜冷冷道:「怎么,你还想去餵它?」 「我没有——」 萧问鹤的辩解淹没在长孙策的惊唿之中。 只见一张血盆大口倏地从蛇蛋中冒了出来,于众人眼前转瞬即逝。 下一刻,【衍】的头颅在婴儿那层层叠叠,满是褶皱的上颚一闪而过,接着是它的蛇身,蛇尾…… 弹指之间,一条巨蟒就这般彻底消失,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衍】被它刚出生的孩子……活活生吞了。 「吞噬禁法……?」神狐眉心拧紧,「原来,是他。」 吞噬了母亲的婴儿获得了额外的力量,再开口时已经可以说人话了。 「两千年未见了,」婴儿掐着尖细的嗓音道,「别来无恙,松籁真君。」 松籁真君,想必是神狐大人在太华宗时的尊号。 「果然是你。」松籁真君讥讽一笑,「鬼界十一殿下,阎狰。」 第78章 第78章 鬼界十一殿下——他们的「老朋友」鬼十三的十一哥? 阎狰……原来鬼界殿下们也是有姓有名的。只是这个名字不太好, 远没有「鬼十一」朗朗上口。 至于鬼十一为何会被【衍】生出来,贺兰熹大致能猜到其中原委。 活人在鬼界行走会损耗阳寿,鬼修来人界亦会实力大减, 甚至无法拥有实质的躯体。 当日,鬼十三靠操纵梦境在人界肆意妄为;今日,鬼十一则为自己在人界专门打造了一个躯体。 在【衍】昏睡时与其交/尾的「东西」,恐怕正是鬼十一本人。 【衍】能孕育万物之子,鬼界的生灵也不例外。鬼十一将自己的「血脉」注入【衍】的体内, 之后再与胎儿融为一体, 以此获得了一个不被阳间排斥, 还能继承他在鬼界力量的强大身躯。 【衍】惧怕它的主人顾英招, 为鬼修怀孕并非它所愿。可当顾英招落网后,它不但没有抛弃它的孩子,还千里迢迢地带着蛇蛋来到了无尽之森。 在这片危险重重的丛林中,它始终没有放弃保护它的孩子。 鬼十一藏身于蛇蛋, 享受着【衍】与生俱来的母爱。等他成功降临于阳间时, 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衍】活活生吞,以获取更多的力量。 如此违背纲常伦理之事, 早已超过了耸人听闻的范围。 六人被松籁真君护在结界中,只闻鬼十一其声, 未见鬼十一其人。少年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望向蛇蛋的目光不是畏惧,而是噁心。 灵笼受到血雾的腐蚀,如同融化的蜡一般化成了一摊粘稠。失去禁锢的蛇蛋升入空中,蛋壳的碎片相继脱落, 鬼十一的全貌逐渐变得完整。 鬼十一和【衍】的血脉,同时也是鬼十一本人更多的继承了鬼修的特点。 蛇蛋最外层的薄膜黏在鬼十一的身上, 他有着婴儿般大小的身躯,四肢纤细,头颅却大得可怕;皮肤惨白如纸,本该长着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空洞的黑洞。 他唯二像「母亲」的地方,便是一条细长的蛇尾以及足以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 「丑成这样,比你当年大腹便便的样子还不如。」松籁真君身后一条火红的狐尾骤然变大,好似一团助燃的火焰,瞬间染红了半边天际:「一『出生』就遇见了我,你也算是倒霉。不喜欢当年竹舍送你的神像封印没关系,本座再送你一个新的便是。」 「世事变迁啊,两千年前只知道瑟瑟发抖蹲在藏玉肩头喊『夫君救我』的小狐狸竟也开始自称『本座』了。」鬼十一声音尖细,口吻却似饱经风霜的老者,落入耳中十分诡异变扭。他嘆了口气,道:「也是我那十三弟愚钝无能,百般谋算仍不敌天意。罢了,万幸还有三哥,七哥和九哥在,我还能指望他们。」 听鬼十一的语气,简直像已经认输认命了一般。 鬼十三阴险狡诈,攻于心计,鬼十一作为比他排名更前的鬼殿下,即便自知不是松籁真君的对手,也断不至于不战而降。 松籁真君甩了甩脑袋:「你是多愁善感也好,故意拖延时间也罢,本座送你四个字——懒得理你。」 鬼十一用它那空洞洞的眼睛对准太阳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婴儿般的笑声:「人界的美景果然名不虚传。」 松籁真君不再废话,每一根毛髮都像是一根银针,狐尾高高扬起,四只狐爪倏地亮出,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虚空,径直朝鬼婴扑了过去! 鬼十一竟一动不动,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态,任由狐爪刺破笼罩在他身上的薄膜,进而朝他的胸口刺去。 第159页 剎那间,混合了哀嚎,尖叫,哭泣的啼哭声响彻整片丛林,无数弱小的异兽因忍受不了这个声音自虐而亡。萧问鹤等人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耳朵,却依然无法阻挡啼哭声入耳。 尖锐的哭声疯狂撕扯着他们的神志,唯有贺兰熹和宋玄机眼底维持着清明之色。 贺兰熹看到鬼十一挣扎着朝松籁真君伸出了手,想来终于要反击了。 可惜,鬼十一这点雕虫小技对松籁真君没有半点威胁。 松籁真君冷笑一声,狐尾在空中散开,宛若盛开的孔雀之尾,在鬼十一周围织就成一个华丽的狐尾之笼:「永囚于此吧,噁心的废物。」 保持着兽形的松籁真君和鬼婴形态的鬼十一差不多大小,两人距离极近,松籁真君的狐爪穿透了鬼十一的胸膛。 鬼婴的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婴儿般的小手轻而易举地碰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松籁真君从白观宁那「抢」来戴在身上的,合欢道院的令牌。 贺兰熹胸口一沉:「——不好!」 鬼十一果然另有目的! 贺兰熹话音刚落,宋玄机一剑噼开了松籁真君为保护他们设下的结界,两人立刻似流星般地沖了过去,却似乎还是晚了一步。 松籁真君察觉到不对,胜券在握的面色出现了些许松动:「你想做什么?」 鬼十一嘴巴一张一合,低吟着他们听不懂的密语。 黑色的符文在鬼婴身上密密麻麻地浮现,透出阴冷幽暗的光。其中隐约可以辨认出八个字,似乎是谁的生辰八字。 白观宁勉强恢復了一点神志,看到鬼婴身上的符文后,脱口而出:「是、是院长的生辰八字!」 太华宗十二道院的令牌每一个均出自院长之手,上面留有院长的灵识,如此太华宗弟子才能持令牌出入道院专属之地。 所以,与其说那枚令牌归白观宁所有,实则它真的主人是绯月真君。 太华宗虽然没有开设诅咒之术的课程,但贺兰熹知道,欲行此禁术,必不可少的便是受诅咒之人的一样东西。 上官慎曾告诉过他们,四位鬼殿下现在的目标统一,除了北洛神像和无情道院的弟子,还有一切妨碍他们寻找北洛神像和护着无情道弟子的人。 合欢道院长,宋玄机叔父的宋流纾自首当其冲。 鬼十一被松籁真君重新封印之前,想要为他的兄长们除去宋流纾这个心腹大患。他欲以自身的身躯和全部力量,换绯月真君崩道。 用鬼界十一殿下换太华宗第二院长,他们不亏。 鬼十一尖声长鸣:「以身为祭——崩!」 「崩」字落地,周围的空间扭曲变形,符文爆发出磅礴的黑雾,朝合欢道的令牌源源不断的汇聚。 松籁真君咬着牙,分出一缕狐尾试图拍散黑雾,却似抽刀断水,无法阻止黑雾涌向令牌。 难道合欢道院现任院长,藏玉的徒子徒孙,要栽到他手里了? 暴怒的狐狸眼中燃起怒火,咆哮声迴荡云霄,在无尽之森掀起愤怒的狂风:「我杀了你!」 婴儿的咯咯笑声在狂风中尤显刺耳:「松籁啊,你还是像两千年前一样,天真无邪的可笑。灵兽,终究和畜生无异。禁术即成,你们……」 鬼十一的声音戛然而止。 忘川三途破空而来,当空而下,将没有实质的黑雾一剑斩断! 符文的光芒陡然熄灭,诅咒之术就像鬼十一令人作呕的声音一样,戛然而止。 鬼十一尖叫道:「不可能,诅咒已成,怎么可能中断……?」 松籁真君瞥了眼不远处少年的身影,低声道:「神力之下,皆有可能。」 说罢,狐尾之笼倏地收拢,将鬼十一彻底封印在了无尽之森。 鬼十一出生之日,即再次被封印之时。 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其他人还沉浸在被鬼婴哭声折磨的「余韵」中,贺兰熹则一把抓住宋玄机的手,将他拉进了前往神狐之居的传送阵。 虽然诅咒之术已被宋玄机强行中断,贺兰熹吊着的心却没有完全放下来。 他要尽快确认绯月真君的安危。 他知道绯月真君正和沂厄真君一同寻找四位鬼殿下的下落。假设绯月真君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沂厄真君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带他回太华宗。 一晃眼的功夫,贺兰熹和宋玄机再次来到了神狐之居。 两人之间无需多言,一路从神狐之居回到雾失园,最后来到了吞花卧酒处。 吞花卧酒处是绯月真君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亦是他在太华宗的住处。浔熹二人赶到时,吞花卧酒处空无一人,并未见绯月真君的身影。 贺兰熹侥倖道:「小叔没有回来,是不是可以证明他没有受到诅咒之术的影响?」 宋玄机道:「未必。」 这时,一道六道轮迴阵出现在两人脚下。沂厄真君现身于阵法中,绯月真君被他背在身后,双目紧闭,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贺兰熹心中一紧:「小叔!」 沂厄真君刚从鬼界回到阳间就被贺兰熹吓了一跳:「你们怎么在这里?」 沂厄真君的神色有点难看,但又不算太难看,至少不像是绯月真君出了什么大事的表情。 贺兰熹连忙问道:「真君,绯月真君怎么了?」 沂厄真君道:「宋流纾不久前突然感觉到了威胁,却不知威胁从何而来,便自封灵脉,自闭灵识,以防万一。」 第160页 贺兰喜至此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也对,绯月真君是何许人也,身在鬼界还能察觉到来自阳间的威胁,他怎么可能让鬼十一如此轻易得逞。 看来哪怕宋玄机最后没有强行终止诅咒之术,绯月真君也会有他自己的应对之策。 不过自封灵脉自闭灵识不是小事。绯月真君这一睡,恐怕要过数月才能甦醒。 贺兰熹将无尽之森发生的事悉数告知沂厄真君,才回到阳间的沂厄真君连水都没喝上一口,立即动身前往无尽之森,留下两个少年和一个沉睡的院长。 贺兰熹和宋玄机合力将绯月真君扶到床上。沉睡的绯月真君依旧面容华美,繁丽的衣袍在床上散开,一对流苏金簪静静垂在他脸庞两侧。 两人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宋玄机忽然道:「贺兰熹。」 多看了绯月真君两眼的贺兰熹毫不犹豫:「你更漂亮!」 宋玄机:「?不是,我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个契机。」 「我知道,找到浣尘真君的契机。」贺兰熹有些纠结,「可是如果我们趁着小叔自闭灵识的时候下手,算不算乘人之危啊?」 宋玄机:「算。」 贺兰熹:「是吧!」 宋玄机:「但你觉得在他清醒的时候,你我有那个本事将浣尘真君从他身边带走么。」 贺兰熹:「必须没有。」 宋玄机轻一挑眉:「所以?」 「所以……」贺兰熹双手合十,对着绯月真君深鞠一躬:「小叔,冒犯了。」 根据他们先前的推测,浣尘真君应该就被绯月真君藏在身边。肉眼不能瞧见的话,必定是藏在了某种幻术或是法器之中。 贺兰熹刚要在绯月真君四周使用显形术,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祝如霜白观宁他们都通过传送阵回来了,贺兰熹只好暂时作罢。 无妨,绯月真君至少需要沉睡月余,他们有的是机会。 不多时,吞花卧酒处的人越来越多,有闻讯而来的无咎真君和鸣佑真君——前者「幸灾乐祸」宋流纾也有今天,那这段时日就由他来守护宋流纾肉身的安危吧;后者一个劲地向萧问鹤确认:「你们六个真的合力屠杀了无尽森之主?莫不是诓老夫的?」 在两位院长之后,来的是无情道的监察弟子,许之维。 许之维了解完事情的经过,依次点出五个人的名字:「宋玄机,贺兰时雨,祝如霜,长孙经略,白观宁。」 无情道三人:「在。」 长孙策和白观宁:「在!」 许之维道:「明日休沐,你们莫忘前往食肆受罚。」 贺兰熹呆了一呆,勐然想起上回他们深夜在祝如霜仙舍聚会被许师兄抓了现行,不但喜提一夜的禁闭,本月的假日还要去食肆给那些未辟谷的弟子煮饭…… 「罚什么罚?他们六个刚立了大功,不能罚。」无咎真君为孩子们抱打不平,「竟然让屠杀无尽森之主,寻回蛇蛋,助松籁真君封印鬼十一的高阶弟子在美好的休沐日去食肆给低阶弟子煮饭,这算什么?」 听到「高阶弟子」四字,白观宁眼中的欣喜若狂贺兰熹隔老远都能瞧见。 许之维从容不迫:「赏罚分明,宗规如此。真君若有不平,请找江院长。」 无咎真君当仁不让:「等着,本座这便去。」 于是,没过多久,六人升高阶弟子的消息传遍全宗。同样传遍全宗的,还有明日浔熹策云帷五人亲自下厨,为低阶弟子煮饭的消息。 第79章 第79章 翌日, 浔熹策云帷五人身着崭新的高阶弟子校服,一大清早于太华宗食肆集合。 合欢道和混天道高阶弟子的校服精緻了不少,不但多了镶边的金线和花纹, 还给他们配了和校服相配的银冠。 自带煎饼摊气质的长孙策穿上新校服,摇身一变成了西洲英俊潇洒的贵公子。白观宁更别说了,楼兰公主就是他本人。 而无情道三人仍然是一身胜雪的白衣,没有点缀,没有装饰, 肉眼看上去, 和他们之前的校服一模一样。 贺兰熹不禁怀疑无情道院懒得在校服上花心思, 故意拿低阶弟子的校服敷衍他们。 祝如霜不太确定地说:「我感觉布料似乎比以前的更轻了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贺兰熹原地蹦跶了两下,试图说服自己的确轻了,好让他心里平衡一点。 太华宗未辟谷的弟子满打满算有百余人,同时煮这么多人的饭对五个少年来说难度不亚于回无尽森再击杀一次万兽之主。 白观宁头顶满头珠翠, 看着膳房里各式各样, 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器皿,感慨道:「不过一日光景, 我们就从屠王者变成了厨子——人生如此,世事无常。」 「离午膳只剩下两个时辰, 时间紧迫,小白你若想抒发胸臆,回头写进文章里比较好。」贺兰熹拍掌示意大家朝他看过来,「为了尽快煮好饭,我建议我们分工行动。长孙策, 你负责……」 「等下,为什么又是你在发号施令?」高阶弟子的校服似乎给了长孙策提出不满的自信, 「每次一起行动,我们不是听你的就是听宋浔的,你们两个又不是我大哥——够了,我受够了次次被你们无情道控场!」 贺兰熹挑了挑眉,拦下欲开口帮自己说话的祝如霜,惭愧地说:「你说的对,是我和宋浔太独断了。那么,这次就请长孙道友来给我们发号施令吧?」 第161页 「求之不得。」长孙策踌躇满志地在膳房转了两圈,发现自己无从下手后,认命地转向宋玄机:「那啥,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 宋玄机:「切。」 长孙策惊讶地看着宋玄机:「你是在用语气词表达对我的不屑吗?」这可不像宋玄机干得出来的事。 祝如霜无奈扶额:「玄机是让你去切菜。」 「长孙策负责切菜和烙饼,宋浔负责蒸菜和甜点,小白负责洗菜和装盘,祝云负责炒菜和炖汤。」贺兰熹一气呵成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白观宁问:「那你负责什么?」 「我?」贺兰熹笑得眉眼弯弯,「我负责打菜打饭和清扫善后——顺便盯着宋浔,确保宋浔不会偷吃甜点!」 宋玄机:「?」 贺兰熹这么分工自然有他的理由。 长孙策吃饼无数,早已自学成才,他那可化万物的睹青天刚好可以变成一把菜刀供他切菜; 宋玄机和白观宁对庖厨之事一窍不通,只能安排他们做一些不需要太多技巧的事情; 而祝如霜曾经和他说过,他在未入太华宗之前在家中经常做饭。祝如霜很享受做饭的过程,做出来的美味佳肴比太华宗食肆的还好吃。 五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赶在第一批弟子到达之前成功出锅了六菜一汤,外加两种糕点。 长孙策切菜切到睹青天冒烟,烙饼烙到满身大汗,非常后悔今日没有穿西洲的袒胸装来。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还需要烙多少饼,往外头一看,立时被乌泱泱的一群人吓得差点把手里烙到一半饼扔了:「怎么这么多人?」 他先前未辟谷时每日都来食肆吃饭,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平时的人最多只有今日的一半。 他甚至看到了一个大他几届的大师兄——大师兄你不是几十年前就辟谷了吗,你来食肆做什么啊! 白观宁轻描淡写:「这些人显然都是为了贺兰熹来的。」 长孙策:「什么?!」 白观宁:「我们道院很多人喜欢贺兰熹,别的道院应该也一样。能和贺兰熹说上一句话,还能吃到他亲手打的饭菜,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 长孙策被白观宁一席话点醒,忙不迭凑到祝如霜身旁:「祝云,你可以多炒一盘菜留给我吗?」 「你不是已经辟谷了么。」祝如霜挥动着锅铲把长孙策往一边赶:「走开。」 正对着一锅甜点沉思的宋玄机听见长孙策和白观宁的对话,抬头朝贺兰熹看了过去。 只见贺兰熹手持大勺,站在六菜一汤后面,客客气气,面带浅笑地问:「这位道友,你想吃什么菜?」 道友甲:「贺兰道友推荐什么菜,我就吃什么菜。」 宋玄机:「。」 贺兰熹:「这位道友,你想吃什么菜?」 道友乙:「下次休沐刚好是中秋。我知道一个绝佳的赏月之地,贺兰道友可否赏光与我一同前往?」 宋玄机:「?」 贺兰熹天性活泼爱说话,不但认真向道友甲推荐了他认为不可错过的菜色,还向道友乙表达了自己拒绝的歉意。 宋玄机的脸色冷上加冷。 贺兰熹还说会盯着他不让他偷吃甜点,实则根本没空看他。 贺兰熹都去看别人了。 宋玄机对白观宁道:「一事相求。」 白观宁没想到宋玄机还会求自己办事,立马挺直了胸膛:「但说无妨。」 宋玄机:「你去告诉贺兰时雨,许之维来了。」 白观宁:「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宋玄机:「我不想骗他。」 白观宁:「……所以我骗就无所谓吗?」 宋玄机:「嗯。」 白观宁一边嘀咕着「这是什么人啊,还全宗第一呢」一边找到贺兰熹,道:「许师兄好像来了。」 贺兰熹一听,脸上的和颜悦色当即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和宋玄机如出一辙的高冷淡漠,不近人情。 之后,贺兰熹是这样给道友们打菜的—— 贺兰熹:「欲啖何物。」 道友丙:「贺兰道友,你能和我建立传音网吗?我保证我不会打扰你,我只是想和你多说说话。」 贺兰熹:「不。」 …… 名为休沐日,实为煮饭日的一天结束后,贺兰熹身为高阶弟子的修行正式开始。 高阶弟子意味着更高的要求,更难的课程,更多的任务。贺兰熹等人入宗不过两年,就开始学其他弟子修道十年才能接触的术法了。 为了方便六人出行,也为了更好地使唤这些天之骄子们,无咎真君专门为他们开设了一门名为《三招教你如何高效完成宗门使命》的课程。 「出门在外,你们是否遇到过以下的困恼——」 「接到的任务:为一处村庄的村民除去会吃人的邪祟。你们一路御剑飞行,披星戴月,千里迢迢地赶到村庄,然而邪祟早就被隔壁女修解决了。」 「每月一日和逢年过节才有的休沐,你们想回家探望亲人。无奈家乡路途遥远,从太华宗一来一回至少要两日。你们只能强忍对亲人的思念,在难得的假日去藏书阁做功课……」 「想要解决以上困境,只需要四个字:缩地成寸。」 若想学好缩地成寸之术,除了熟练地掌握术法技巧,自身的修为也至关重要。究竟能缩多少,要看人能在施法的时候释放多少力量。 第162页 几堂课学下来,六人的学习成果如下: 萧问鹤废寝忘食地勤学苦练,经过无数次的尝试,终于能把万兽道院到迷津渡的距离缩成他一步的长度。 换言之,他一抬脚就能从自己仙舍来到迷津渡上课。每日能比从前多睡小半时辰,这可把和他同届的万兽道弟子羡慕坏了。 面对道友们的羡慕,萧问鹤真是有苦说不出。 白观宁的缩地成寸能直接踏出太华宗的范围;长孙策和祝如霜更胜一筹,走一步就能去太华宗山脚下的小镇吃碗面。 为此,长孙策没少在白观宁面前嘚瑟:「我之前怎么说来着?年终考核成绩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的实力。别看我表面上是全宗第八,真要比综合实力,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白观宁气得半死,连夜挑灯苦练,第二天就和长孙策在小镇面馆相遇了。 这又把长孙策气得半死,连夜挑灯苦练不说,还四处用钱「搜刮」可以助长修为的灵丹妙药…… 如此循环往復,几人的修为愣是在短时间内大有长进。进步之快,令无咎真君都瞠目咋舌,直言:「你们是本座带过最刻苦,也是最厉害的一届。」 萧问鹤看到各位道友的学习成果后,缩在讲堂的角落,仿佛戴上了一个名为痛苦的面具:「我不过就是一个运气好捡了漏的高阶弟子,我到底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上课啊……」 可惜,无论这几人如何勤学苦练,依旧无法和走几步就能从太华宗走到姑苏的贺兰熹,以及有事没事就回金陵喝盏清茶的宋玄机相比。 好在谨遵神狐大人教诲的白观宁已经看开,只要在心里排除掉贺兰熹和宋玄机,他自是遥遥领先。 这日下课后,祝如霜对贺兰熹道:「时雨,我先自己回仙舍了。」 贺兰熹注意到从无尽之森回来后,祝如霜经常先走一步,留给他和宋玄机独处的时间,搞得他都很少和祝如霜单独一起玩了。 贺兰熹不想背上重色轻友的罪名,忙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回去!」 祝如霜看了宋玄机一眼,问:「那玄机呢?」 贺兰熹纠结了一会儿,道:「我晚上再去找他!」 祝如霜有些担心:「你们不怕被许师兄抓住吗?」 「不怕,宋玄机已经发现许师兄盯梢我们的阵法了。」贺兰熹偷偷地告诉祝如霜,「只要仙舍里只有一个人,阵法就不会生效。昨天宋玄机在我仙舍门口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许师兄都没有来。」 祝如霜想像了一下两个少年隔着一扇窗户互诉衷肠的场面,怜惜道:「真是辛苦你们。下次你们若想独处,不如去别的道院试试看?」 贺兰熹眼睛一亮:「好主意!」 贺兰熹和祝如霜一同走在回仙舍的路上。两人聊起中秋假日的计划,祝如霜说想回家一趟。 「无奈我的缩地成寸暂时无法送我回广陵,」祝如霜颇为惋惜,「想来中秋我只能在太华宗里过了。」 贺兰熹道:「你想回家,我送你回去就好了,我还没去过你家呢。刚好,我娘送了不少药材过来,说不定你的兄长能用得上。」 祝如霜摇了摇头:「一次缩地成寸需要消耗不少灵力,况且难得有一个不需要受罚的假日,难道你不想和宋玄机一起回金陵或是姑苏吗?」 祝如霜还是这般事事为他着想,贺兰熹感动得心里发暖,升起一阵强烈的倾诉欲。 如果三界之内他只能向一个朋友分享他和宋玄机的小秘密,那个朋友一定是祝如霜。 「祝云,」贺兰熹慢吞吞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总是和宋浔在一起呢?」 祝如霜故作迷惑:「不是因为你们是好朋友吗?」 「我和宋浔已经不仅仅是朋友了,」贺兰熹有些害羞,「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嗯。」 祝如霜摆出一副惊讶的神色:「你说的『喜欢』,是想成为他道侣的喜欢吗?」 贺兰熹毫不迟疑:「是的。」 祝如霜惊唿一声:「不会吧,怎会如此!」 贺兰熹讶然:「你反应居然这么大,难道你一点都没看出来吗?我还以为我表现得挺明显的呢。」 祝如霜失笑:「是啊,你们隐藏得很好,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呢。」 贺兰熹很快找到了原因:「我知道了!都怪许师兄,他时时刻刻盯着我们,不准我们亲近——他不准我们亲近啊!」 「说到这个,」向来对旁人的感情漠不关心的祝如霜平生第一次好奇起来,「你和宋玄机现在进展如何?」 贺兰熹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们的进展可快了,你想像不到的快。」 「有多快?」祝如霜问,「你们牵过手吗?」 贺兰熹一脸骄傲:「当然!还是我主动的!」 祝如霜:「你们亲过了吗?」 贺兰熹:「……那没有。」 祝如霜沉默片刻:「这叫快?」 贺兰熹:「!!!」 没想到啊祝云,你看着多清心寡欲一人,居然觉得没亲嘴就不算快? 贺兰熹忍不住道:「虽然我们尚未到亲来亲去的地步,但我们做过……」贺兰熹说到一半,又觉得有些事情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随便说,那是专属他和宋玄机两个人的秘密。他临时改口:「做过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祝如霜忍着笑,故意逗贺兰熹玩:「比如说?」 第163页 贺兰熹脸颊发烫:「……哎呀祝云你不要问了!」 祝如霜提醒到他了,他得找个机会亲宋玄机一口才行。 可话又说回来,当初双修的时候已经是他主动的了,如果亲嘴还是他主动,会不会显得他太主动? 这回一定要宋玄机主动亲他才行。 就凭宋玄机那奇怪的嗜好和兴奋点,只要他稍微红一下眼睛,掉两滴眼泪,宋玄机的主动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80章 第80章 贺兰熹和最好的朋友玩到忘记时间, 过了宵禁才去找宋玄机。 他本来还担心宋玄机已经睡了,结果隔老远就瞧见宋玄机仙舍亮着灯,窗户也开着, 明显是在等他。 贺兰熹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扬到一半惊觉不对。 他不能笑啊,他必须哭,只有他哭才能让宋玄机兴奋起来。 贺兰熹闭上眼,把这辈子经歷过的伤心难过的事情全回忆了一遍, 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情绪, 眼睛虽然没红, 但已经有点涩涩的了。 贺兰熹半蹲下身, 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确保自己的脑袋不会在宋玄机窗前露出来。 耳朵贴着墙壁,贺兰熹隐约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想来是宋玄机在做功课呢。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 做好准备后, 嗖地站起身,一眼就瞧见宋玄机衣冠楚楚地坐在窗边, 执笔垂眸,如玉的面庞埋在烛火和月光交织的光影中, 一笔一划画着他们永远不够用的传音符。 贺兰熹登时笑成了一朵灿烂的流云:「宋浔!」 大事不好,宋玄机好漂亮,见到宋玄机好开心,他根本哭不出来啊怎么办! 宋玄机没有如贺兰熹期待般地被他吓一跳,他淡定地放下笔, 朝门口走去。 贺兰熹连忙阻止他:「太晚啦,你别出来了, 万一被夜巡的许师兄抓到就不好了。」少年双手放在窗台上,托着腮笑道:「我和你说会儿话就走。」 宋玄机隔着窗户看了贺兰熹好一会儿,只觉得无情道院的冰雪在这一刻仿佛全部消融了。他安静地听着贺兰熹分享今日的趣事,等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快了,才语气平静地问:「和祝云玩得开心么。」 「很开心。」提到祝如霜,贺兰熹想起来一件事:「宋浔,你中秋假日有什么计划吗?」 宋玄机颔首:「有。」 贺兰熹期待地问:「你是要和我一起赏月吗?」 宋玄机顿了一顿,如实相告:「不是。」 贺兰熹有点不乐意了。连不认识的道友都会约他一起赏月,宋玄机怎么可以不来约他呢? 如果宋玄机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垮脸给宋玄机看。 贺兰熹无意识地晃着窗户,惨遭「蹂躏」的窗户发出阵阵不爽的吱呀声:「那你要干嘛。」 「是和你一起,但不是赏月。」宋玄机说,「中秋之夜,团聚之时。以此为由,接近绯月真君,寻找浣尘真君。」 好吧好吧,很合理的解释。正事要紧,他理解并支持。 贺兰熹想了想,问:「这件事晚上去做就行,我们的白天不是还空着吗?」 宋玄机「嗯」了一声:「你是不是有其他想做的事情——想回金陵?」 贺兰熹刚学会缩地成寸的时候就回过金陵了,这时倒也没有很想家。他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宋玄机把耳朵靠过来。 隔着一扇窗,宋玄机微微俯下身来。 贺兰熹踮起脚,撩开宋玄机的金簪流苏,在他耳畔轻轻耳语。 * 祝如霜中秋假日的计划简单又枯燥,三个字:《机关学》。他的《机关学》一直学的不算好,不得不在上面多花一些时间。 前一日,他被一张机关图纸折磨到深夜,今日本想多睡半个时辰,不料天刚亮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祝如霜听见贺兰熹的声音,毫不设防地穿着寝衣就开了门。 「时雨,玄机?」祝如霜以为自己没睡醒,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你们怎么来了?」 贺兰熹脸上笑意盎然,一把抓住了祝如霜的手:「我们来和你一起过节呀。」 这时,长孙策打着哈欠朝三人走来,看到贺兰熹和宋玄机站在祝如霜仙舍门口,懒洋洋道:「哟,都在呢。大过节的,要不要一起来混天道院打牌啊?」 贺兰熹:「——缩地成寸!」 长孙策眼睁睁地看着无情道三人组消失在眼前,后知后觉地大喊:「你们要带祝云去哪?!」 贺兰熹学以致用,几次眨眼的功夫就把一脸茫然的祝如霜从太华宗带到了广陵城。 贺兰熹不知道祝如霜家确切的位置,随便找了个位置落脚。 祝如霜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市,愣愣道:「时雨,我还穿着寝衣……」 贺兰熹一怔,他真没注意到这个。不得不说,他非常理解祝如霜现在的感受。 「巧了吗这不是,我第一次去姑苏时就和你现在一样!」贺兰熹从灵囊里取出一件披风,迅速给祝如霜披上:「咱们不愧是兄弟啊!」 太华宗距广陵路途遥远,来一次需要消耗大量的灵力。此时的贺兰熹小脸发白,眼中却笑意不减。宋玄机扶着他,默默地给他输送了不少灵力。 祝如霜喉结轻滚,一把抱住了贺兰熹,声音微微变调:「谢谢你。」 贺兰熹:「!」 祝如霜和他虽然是挚友,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确实不符合祝如霜内敛的性情。 第164页 好热情啊,要是换成长孙策被祝如霜这么抱,恐怕早就原地升天了。 贺兰熹有些不好意思:「你看看你,反应又这么大。」贺兰熹习惯了被一整个抱在怀里,突然来了一个身高和身形差不多的拥抱,动作难免稍显生疏。他拍了拍祝如霜的后背,道:「这不是举手之劳嘛。」 祝如霜紧紧抱了贺兰熹一会儿,就听见宋玄机道:「好了,松开。」 祝如霜松开贺兰熹,改为拉起他的手,迫不及待地朝家的方向走去:「时雨玄机,我带你们去我家。」 能进太华宗修行的弟子大部分出自修仙世家,像祝如霜没有任何世家背景的弟子少之又少。 祝如霜一出生就输其他人一步,现在仅靠自己成为了太华宗名列前茅的弟子,甚至超过了楼兰皇室和西洲城主家的孩子,这如何不叫人钦佩。 祝如霜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和唯一的亲人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相依为命。一句话总结就是:早逝的双亲,重病的兄长,无情道的他。 选入太华宗后,祝如霜接了不少委託补贴家用,又有贺兰熹暗中相助,家中境况大有改善,兄长的病情也好转了不少。 贺兰熹带着宋玄机和精心准备的礼品拜访了祝家兄长。祝如霜的兄长一介平民,靠在商铺里做帐房先生将祝如霜拉扯长大,算是半个生意人。 两人突然的拜访让祝家兄长受宠若惊,硬要强撑病体,亲自下厨为两人备上一桌中秋宴席。 贺兰熹婉拒了宴席,说自己构思了一个如何白手起家成为金陵城首富的故事,希望祝家哥哥能点评一二。 贺兰熹的故事环环相扣,构思精妙,情节跌宕起伏,听得祝家兄弟一愣一愣的,连宋玄机都开口问道:「何时想的这些。」 「你不和我说话的那一年想的。」贺兰熹感慨万千,「自从你开始和我说话,我的创作之路就彻底被堵死了。」 宋玄机若有所思:「所以,你我认识的第一年,你在我身边时,都在想别的。」 贺兰熹:「……不是,你就从我的故事里学到了这些啊?」 有客人在,祝家兄长难免拘谨。贺兰熹不想打扰兄弟二人团聚的时光,略坐坐就带着宋玄机告辞了。 临走之前,他趁宋玄机没注意,偷偷问祝如霜:「祝云,广陵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哭出来啊。」 祝如霜:「什么?」 贺兰熹:「我今日想让宋玄机主动亲我。但如果我直说,就不能算他主动了。我不能直说,但他一定要亲,所以只能是我哭。」 祝如霜:「啊???」 贺兰熹的解释反而让祝如霜更迷惑了。贺兰熹没时间解释太多:「你就告诉我去哪里能哭出来就好了。」 祝如霜:「你让我想想……」 贺兰熹和宋玄机都是第一次来广陵。广陵城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乃文人墨客笔下无可代替的胜地。 可惜,心里惦记着事情的贺兰熹无心欣赏广陵的美景。他和宋玄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因为心不在焉被宋玄机提醒了好几次看路。 「在看了在看了,本座即是『看路真君』。」贺兰熹随口敷衍了一句,随后状似不经意地转移话题:「宋浔,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宋玄机:「?你辟谷了,你不会饿。」 贺兰熹急了:「我的意思是我馋了,我想吃蜀菜。」 宋玄机:「你来广陵吃蜀菜?」 「不行吗?」贺兰熹理直气壮,「我现在就馋蜀菜。」 宋玄机垂眸看着贺兰熹,把贺兰熹看得有些心虚。 宋玄机那么聪明,他总觉得宋玄机已经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好在宋玄机没有多问,只道:「你喜欢就好。」 贺兰熹喜笑颜开:「我听祝云说,广陵有家蜀菜做得很地道,我带你去。」 宋玄机点点头,忽然道:「贺兰熹。」 贺兰熹:「嗯?」 宋玄机:「你知道自己很可疑吗。」 贺兰熹心中一哽,认命地小声承认:「……知道,但我就是想吃。」 宋玄机:「嗯,走罢。」 第81章 第81章 祝如霜向贺兰熹提供了两个建议, 其中之一便是吃一顿地道的蜀菜。贺兰熹吃了会不会哭他不确定,反正去年他吃的时候,心虽然被无情道封印了一年, 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祝如霜推荐的蜀菜馆在当地似乎没什么名气,贺兰熹向路人打听了许久才找到地方。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家店名气不大,人却挺多,在中秋这样的大节日里几乎座无虚席。 飘散着红油味, 满是烟火锅气的大堂里, 两个无情道少年面面相觑。 他们穿着纤尘不染的胜雪白衣, 气质容貌恍若仙人, 与四周火热喧闹的气氛甚是格格不入。 贺兰熹看着端坐在小板凳上的高冷美人用术法给瘸了一条腿的桌子垫上冰块,有点想笑,又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和长孙策认识久了,脑子被带得不好用了。 他安慰自己:没关系, 只要这里的菜能把他辣哭, 环境不重要。 一道道招牌菜上桌,霸道热烈的味道迎面扑来。火红的汤汁犹如一片热腾腾的火海, 混着重口的香料一同渗进食物里,光是看一眼贺兰熹就有一种舌尖在燃烧的错觉。 贺兰熹拿着筷子的手, 微微颤抖。 宋玄机淡道:「现在说出你的目的,还有转圜的余地。」 第165页 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就不是宋玄机完全主动的了。 贺兰熹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入碗碟:「我没什么目的啊。」 宋玄机想了想,道:「你想双修?」 贺兰熹一口辣菜没吃先被宋玄机的话呛了一大口:「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宋玄机说出自己的推论:「吃辣易使人落泪,你落泪我容易硬, 所以你想双修。」 贺兰熹登时惊为天人。 虽然早就知道宋玄机有多机智过人,此时此刻贺兰熹还是忍不住暗暗为宋玄机的脑子拍案叫绝。 但很遗憾, 宋玄机思路正确,答案却错了。 贺兰熹反驳道:「你才想双修。」 宋玄机没有否认:「那么,不是为了双修?」 「不是,我今天就没想过双修。」贺兰熹非常笃定地说,「我只是单纯想尝个新鲜。」 宋玄机沉吟道:「你太可疑了。」 贺兰熹破罐子破摔:「对,我一生下来便是如此,我的乳名就叫『可疑』。」 宋玄机:「那被你母亲唤『熹儿』的是谁——你邻居?」 贺兰熹自知他不可能说得过宋玄机,干脆搬出北洛上神留给无情道弟子的传世道徽:「閇。 」 宋玄机则回以贺兰熹道训:「。」 贺兰熹决心不再在口舌之争上浪费时间,夹起一筷水煮鱼片,视死如归地塞进了嘴里。 剎那间,辣味在他舌尖迸发,迅勐地蔓延至整个口腔,喉咙里仿佛点燃了一串爆竹。 贺兰熹的脸颊和眼角当即泛起红晕,眼泪也如他所愿地涌了出来。 这副模样和他之前在宋玄机面前哭的样子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前提是忽略他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和捂住的嘴巴,以及不停给自己扇风的手。 太辣了,这种程度的辣对土生土长的金陵人来说完全无法接受。 贺兰熹被辣到睁不开眼睛。忽然,他听见了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 咦……宋玄机在笑? 贺兰熹蓦地一愣,连忙睁开了一只眼睛,刚好错过了宋玄机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看不懂你。」宋玄机将提前倒好的茶推到他面前,道:「但确实好看。」 贺兰熹悲愤欲绝。好看你倒是主动一点,别光顾着倒水啊宋同学! 贺兰熹吃了几口菜,宋玄机就帮他倒了几杯水,喝到后面他人都麻木了,越发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无妨,此计不成,他还有一计。 最后,两人带着一身的辣子红油味走出蜀菜馆,每人手上还捧着一杯老闆娘热情相赠的冰糖雪梨汁。 宋玄机一口辣菜都没碰,冰糖雪梨汁到手没多久就被他喝了一半。他用术法除去了两人身上的味道,道:「据传,广陵运河,值得一观。」 贺兰熹摇了摇头,愈战愈勇:「我不观,我要去听说书。」 宋玄机:「嗯?」 祝如霜推荐的两个能让人哭的地方,除了蜀菜馆便是一间茶馆。 这间茶馆的茶只能算普普通通,吸引客人络绎不绝的是在茶馆里说书的先生。 这位说书先生机缘巧合下获得了一件太华宗的宝物,那宝物和合欢道院《最真实的春宫图》应该是同种原理,能让画中之人以灵体的形式出现在客人眼前。 活灵活现的画面配上说书先生声情并茂的讲述,效果自是事半功倍。 茶馆为了感谢太华宗,太华宗的弟子进茶馆喝茶,只要出示道院令牌就能打上五折。 祝如霜和他兄长来此听过一出感人至深的《犹情债》,他倒是没哭,他兄长则哭得稀里哗啦,好几天都没缓过来。 贺兰熹已经打听过了,今日茶馆要说的书正是那一出《犹情债》。 贺兰熹和宋玄机来到茶馆时,雅间已经全被包出去了,厅堂所剩的位置亦寥寥无几。 宋玄机一手拉着贺兰熹,一手拿着贺兰熹喝不完暂存在他那里的冰糖雪梨,穿越重重人群找到了两个相连的位置。 至于为什么不把梨汁放灵囊里,因为贺兰熹时不时想起来就要就着他的手喝上一口。 贺兰熹前前后后全是人,身边还有一个捧着冰糖雪梨的宋玄机,不免心生感慨。 放在一年前,他恐怕死也想不到宋玄机会有坐在人群中和他一起听书的一天,简直像仙人下了凡一样。 贺兰熹听见「仙人」问他:「梨汁还喝吗。」 贺兰熹:「不想喝了,有点腻了。」 宋玄机:「我帮你喝掉。」 贺兰熹心尖一颤,只想沖回蜀菜馆给宋玄机买上一百杯梨汁,再沖回来亲宋玄机一口。 这时,厅堂内忽地响起了满堂彩,原来是说书先生登台亮相了。 说书先生鹤髮童颜,精神矍烁,面朝客人鞠躬示意,笑道:「今日中秋佳节,一本《广陵合家欢》献给诸位,望能博君一笑。」 准备大哭一场的贺兰熹:「……?」 说好的催人泪下《犹情债》呢?你们临时改话本怎么也不提前通知啊! 宋玄机疑心顿消,道:「此话本确实合你胃口。」 贺兰熹垮着一张脸,恨不能将茶馆告到律理道院:「我现在不可疑了是吧。」 宋玄机:「嗯。」 贺兰熹生无可恋之余,不忘藉机圆谎:「我早就说了我只是单纯想尝个新鲜,你还不信。」 第166页 那说书先生的确有几分本事在身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面无表情的贺兰熹就有了表情,接着绷不住地笑出声,随后笑倒在了宋玄机身上再没起来过。 哭不出来,他真的一滴都哭不出来啊! 走出茶馆的时候,贺兰熹的脸都快笑僵了。此时天色已晚,广陵城笼罩在一片暮色中,他们差不多要赶回太华宗了。 心愿未遂的贺兰熹闹起了脾气:「宋浔你根本不喜欢我。」 宋玄机:「?我很喜欢。」 贺兰熹冷哼一声:「走了走了,接上祝云回宗。」 宋玄机望着贺兰熹扬长而去的背影:「……确实看不懂。」 两人回到祝家,和祝如霜一起向兄长告别。之后随着宋玄机的一声「缩地成寸」,三人回到了太华宗。 贺兰熹本来想着宋玄机的落脚地如果选在无情道院外,那他们在路上或许还有亲近的机会,不料宋玄机直接将他们送回了无情道院,刚好是在祝如霜仙舍门口。 行吧,回到许师兄的地盘了,今日的亲嘴彻底没戏了。 祝如霜回仙舍之前,问两个道友:「晚上要不要一起吃月饼赏月?」 贺兰熹心中默默嘆气,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不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祝如霜看看贺兰熹,又看看宋玄机,露出瞭然的微笑:「好,你们去吧。」 贺兰熹:「……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倒希望是祝如霜想的那样。 去找绯月真君之前,贺兰熹需要回仙舍一趟做些准备。 「我特意为无咎真君准备的金陵美酒。」贺兰熹对宋玄机道,「先用美酒讨好他,你再说一说你有多思念家人,无咎真君肯定会让我们见小叔一面。」 宋玄机道:「我不说也能见到。」 宋玄机将贺兰熹送到仙舍门口便不能进去了,否则宋玄机前脚进去,许师兄后脚就到。 「你快回去吧,」贺兰熹不安地催促道,「晚上合欢道院见?」 宋玄机:「嗯。」 明明马上就要再见,贺兰熹却莫名有些不舍,或许是因为知道他和宋玄机闲暇的假日就要到此为止了吧。 贺兰熹收拾好心情,沖宋玄机笑了笑:「那我先进去啦?」 宋玄机看着他,轻一颔首:「好。」 贺兰熹刚要推开门,宋玄机忽然唤了他一声:「贺兰熹。」 「嗯?」 贺兰熹转过身,然后被轻轻一推,背靠上了仙舍的门。 金簪流苏从他眼前扫过,宋玄机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 第82章 第82章 像是微凉的雪花落在了唇间, 贺兰熹脑海瞬间空白,甚至忘记了要闭上眼睛。 他都以为没戏了,他以为宋玄机今天不会亲他, 他以为宋玄机叫住他是为了和他谈论正事。 宋玄机在假日的尾巴,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亲了他。 那么意外,那么突然,搞得他从心如止水到心口乱撞只用了半个唿吸的声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呆在原地, 维持着转身而至的姿势, 都没有仰起头去迎合宋玄机。 宋玄机为了亲他低下了头, 两鬓流苏顺势落在他脸颊两侧, 就好像戴在了他的发间一样。 在一片早已失控的心跳声中,贺兰熹终于想起自己应该闭上眼睛。 因为宋玄机就是闭着眼的,长睫投下微颤的剪影,近在咫尺的五官放大了他的美貌, 宛若一抹清冷皎洁的月色, 安安静静地在亲他。 贺兰熹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宋玄机的美貌不再那么有冲击力, 他反而大胆了起来,他知道他的手该往哪里放了。 贺兰熹抬起手, 青涩又坚定地放在了宋玄机的肩膀上。 宋玄机还算平稳的唿吸微微一顿,试探性地在贺兰熹唇瓣舔了一下。 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样,是甜的。 开始起风了。风吹起两人纯白的衣袍,似与无情道院的雪景融为了一体。 金簪上的流苏也被风吹得晃动了起来,尾端轻轻扫过贺兰熹的脸颊, 把他弄得有一点点痒。 贺兰熹不知道别人亲嘴亲多久,他只知道宋玄机亲了他很久, 亲到他有些唿吸不顺,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却只能被更紧地抵在仙舍的门上。 仙舍……对了,他们好像是在无情道院里来着? 贺兰熹勐然睁开眼,慌慌张张地推开宋玄机:「宋浔!」 宋玄机眼睫一扫,眼底是贺兰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深沉,语调却依旧平静淡定:「别慌。」 起初的徐徐清风不知何时变成了大作的狂风,风声清晰可闻,在冰原上唿啸而过。 无情道院常年保持着冰天雪地的冬日,几乎不会有骤然变天的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是因为院内发生了严重的背道之事或是无情道院内有什么重大的变故。 比如……两个无情道在仙舍门口明目张胆地亲嘴。 贺兰熹被狂风吹得长发凌乱,眼睛也控制不住地眯了起来:「我有个问题。」 宋玄机:「问。」 贺兰熹:「你为什么现在才亲我?在广陵的时候为什么不亲?」 宋玄机怔了一怔,看他目光忽然微妙起来:「你是经过思考问出这个问题的吗。」 「是啊,我想不明白!」贺兰熹委屈地控诉道,「你说你喜欢我哭,我当时都被辣哭了,你却只知道倒水给我喝?」 第167页 宋玄机:「。」 贺兰熹:「你还说很喜欢我呢。那么喜欢我的话,当时为什么不亲我?」 宋玄机沉默片刻,道:「因为人多。」 贺兰熹瞬间呆住。的确,无论是在蜀菜馆还是在茶馆,亦或是在广陵的街道上,人都很多。 「但你可以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亲啊,」贺兰熹找到了新的论点,「为什么非要回来亲?」 「我对广陵不熟,」宋玄机有理有据,「我不知道哪里人少,你我不会被打扰。」 贺兰熹全然无法反驳,在狂风中憋了半天憋出四个字:「你又押韵。」 宋玄机望着天际密布的乌云,道:「不过,无情道院似乎也不是亲你的绝佳之处。」 贺兰熹:「你知道还在这里亲?」 宋玄机:「没忍住。」 宋玄机的回答害贺兰熹没忍住笑了一下:「宋浔你别笑了,现在怎么办?我有种预感,许师兄马上就要来了。」 「是你在笑。」宋玄机朝他摊开掌心,「手给我,我自有应对之策。」 贺兰熹把手交给宋玄机,一声「缩地成寸」后,脚下的冰原变成了一地金黄的花瓣——宋玄机带他来到了合欢道院。 贺兰熹望着眼前花前月下的美景,迟疑道:「你别告诉我,逃跑就是你的应对之策。」 宋玄机不置可否:「先去找浣尘真君。」 绯月真君自封灵识和灵脉后,肉身一直由无咎真君看顾。两人在广陵城时,就从和长孙策的传音中得知无咎真君今夜会与沂厄真君一同在吞花卧酒处夜饮。 当然了,长孙策在透露这个消息之前对他们招唿不打一声就把祝如霜带回广陵的行为进行了异常强烈的谴责。 贺兰熹环顾四周,合欢道院不愧是十二道院中最具情趣的道院。院内布置了应景的花灯,灵植道院特意赠送的月桂满院飘香,随处可见从万兽道院借来的小灵兔一蹦一跳地给弟子发放月饼。 贺兰熹每来一次合欢道院,心里就要不平衡一次,灵植道院怎么就不给无情道院送月桂花呢。 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好吧,但办正事前,我要先……」趁着四周无人,贺兰熹于一棵金黄点缀的月桂树下飞快地在宋玄机嘴唇上亲了一口:「这样一下。」 宋玄机微怔,贺兰熹身后的桂花树恰好亮了起来,花瓣簌簌而落,闪烁着金黄的微光。 「这才是适合亲嘴的地方。」贺兰熹亮晶晶的眸子里映着漫天的桂花雨,不禁感嘆:「景色漂亮,还不会被人发现。相比之下,你挑的无情道院是什么鬼地方。」 宋玄机朝他走近一步:「那重新亲?」 「恐怕不行,」贺兰熹瞥见不远处有个人影正朝他们走来,惋惜道:「小白来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不等贺兰熹回答,白观宁又随口道:「哦,刚才又有人在这里亲热了。」 贺兰熹:「?」 宋玄机:「。」 贺兰熹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 白观宁指了指两人身后的月桂:「灵植道院特意为合欢道栽种的桂花树,一旦有人在树下心意相通,桂花树便会……」那么美的景色,美到贺兰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在白观宁口中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发光又下雨。」 贺兰熹:「。」 偌大的太华宗,难道就没有一个亲嘴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吗? 白观宁:「也不知哪对道侣大过节的在此处亲热。」 贺兰熹目光游移:「我刚刚好像看到一对合欢道弟子从树下经过,想必就是他们。」 白观宁对这等风流韵事也不是很感兴趣:「算了,与我无关——你们到底来干嘛的?」 宋玄机:「祝云看了一日的《机关学》。」 白观宁:「……走了,明日迷津渡见。」 打发走白观宁后,两人来到吞花卧酒处。忙得脚不沾地的沂厄真君喝完团圆酒就走了,只留下一个喝得微醺的无咎真君。 贺兰熹忘记了带金陵美酒来,只能先搬出准备好的说辞:「无咎真君,中秋团圆之际,我们思念绯月真君,特来探望。」 喝得微醺的无咎真君一看,两人一个是宋流纾的亲侄子,一个是屡立奇功的小无情道。 这两人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宋流纾对他们的信任搞不好比对他还多。 无咎真君随手一挥:「去吧,宋流纾在里头躺着。」 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来到内室,贺兰熹有点懵:「就这么简单吗?」宋玄机都还没有表达对小叔的思念之情呢。 宋玄机道:「别低估自己的身份。」 贺兰熹这才意识到院长们有多信任他。好在他这么做也不算辜负院长们的信任,他只是想找到浣尘真君,找到他被选入无情道院的真正原因。 第83章 第83章 绯月真君平日满头的珠翠和金簪流苏悉数褪去, 精緻华丽的妆容被看不惯男子化妆的无咎真君擦了个一干二净,眼尾两抹拉长的艷色却依旧存在,嘴唇也比旁人鲜艷不少。 气质华贵的大美人身着纯红素衣静静躺在床上的画面, 让贺兰熹不禁发问:「宋浔,你说小叔真的喜欢浣尘真君的话,他是想当上面那个,还是想当下面那个呢?」 一向无所不知的宋玄机眉心微低,竟然被问住了:「好问题。你很关心?」 第168页 贺兰熹笑得眉眼盈盈:「不关心, 我就是好奇。」 虽说这么想对长辈有不尊重的嫌疑, 但两人一个是无情道院长, 一个是合欢道院长, 他们之间的过往怎么能不让他这个身在无情道,心在合欢道的学生好奇。 宋玄机:「找到浣尘真君,或可知晓。」 贺兰熹:「怎么知晓,直接问浣尘真君?」 宋玄机抬起一只手, 轻轻放在了贺兰熹头顶。 贺兰熹纳闷宋玄机为何突然摸他头, 无意识地扬起脑袋在宋玄机掌心蹭了蹭,问:「怎么啦?」 宋玄机的手保持着和他脑袋一样的高度, 不紧不慢地平移到了宋玄机鼻樑下方的位置。 贺兰熹反应过来,表情登时一抽:「这种事情未必就看身长的吧!」 「是吗。」宋玄机不露辞色, 「我问你,当日在风月宝匣,你为何自愿在下?」 贺兰熹思索良久,不情不愿地承认:「……因为你比我高。」 自封灵识的绯月真君和活死人没什么两样,两个无情道在床边比身长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想要验证之前他们对浣尘真君下落的推测是否正确, 此刻是最好的机会。 贺兰熹和宋玄机在绯月真君身上用了他们能想到的所有显形术法,没看到浣尘真君, 却发现了绯月真君用术法刻意隐藏的,满头的白髮。 贺兰熹看着绯月真君一头青丝转眼间化成了雪色,怔愣许久,才听见宋玄机道:「他常年游走于阴阳两界,阳寿折损,自会如此。」 贺兰熹想起当日他和宋玄机误入鬼界,绯月真君第一时间扔给他们的以身相代符,喉咙有些干涩,忍不住对着沉睡的绯月真君轻唤了声「小叔」。 宋玄机为绯月真君恢復了乌黑的发色,平静道:「继续。」 绯月真君善于发明制造各类法器,浣尘真君既然不是被他用术法藏在身边,那就极可能是被他藏在某件法宝里。 两人一个个检查了绯月真君随身携带的法器,贺兰熹又被迫涨了不少见识。 由于贺兰熹「万物嫌」的特殊体质,高阶法宝在他面前自动失效,检查起来并不费劲。相反,那些低阶却带着合欢道鲜明特色的法宝让他们花了更多的时间。 宋玄机之前从绯月真君处借来的法器因为上次许之维突如其来的查寝被没收得差不多了,什么最真实的春宫图,春情茧,审判律……贺兰熹当时还惋惜了好久。而现在,他居然在绯月真君的法宝库里看到了春宫图和春情茧的改良版本。 改良后的最真实春宫图,图中的主角拥有了色彩,不再是单一的颜色,发出的声音更是让人身临其境,贺兰熹看了两眼赶紧关了。 春情茧则有了更多的选择,除了最基本的床铺,还增加了汤泉,马车,讲堂等场景。 应有尽有,任君挑选。 贺兰熹简直嘆为观止。 绯月真君身为一院之长,既要管好合欢道院又要寻找北洛神像及鬼殿下们,他哪来的时间研究这些啊。 两人在绯月真君的诸多法宝中仍然没有找到浣尘真君,宋玄机还顺手牵羊了一本最真实的春宫图。 贺兰熹问他为什么要拿,他只说后续能用得上。 贺兰熹脸蛋一红:「那干脆也把春情茧一起借走好了。有了它,日后我们出游在外过夜就不用露宿荒野了。」 宋玄机清心寡欲:「好。」 「所以,浣尘真君不在幻术里,也不在法宝中……这就完了?」贺兰熹不甘心地说,「我们之前猜错了,浣尘真君不在小叔身边?」 「未必。」宋玄机将最真实的春宫图收好,目光看向一旁:「你忘了它。」 贺兰熹顺着宋玄机的视线望去,看见了一把和绯月真君一样了无生机,安静沉睡的剑。 ——绯月真君的本命剑,无处相思。 贺兰熹心领神会,从剑架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无处相思。 剑如其主,剑鞘华贵无比,剑柄镶嵌着瑰丽的宝石。贺兰熹拿在手中端详,问:「小叔平时都怎么称唿它?」 宋玄机:「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一般给剑取小名。」 贺兰熹:「好吧,这名字还挺长的——『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一般给剑取小名』,你能让我看看你吗?」 宋玄机:「。」 修为到了绯月真君的境界,寻常人等别说拔他的本命剑出鞘了,恐怕连无处相思的身都近不了,而贺兰熹却像是拔自己的载星月和北濯天权似的,手上稍稍用力,无处相思便已出鞘。 无处相思被与主人截然不同的灵气唤醒,剑身宛若冬日的溪水般澄澈,散发出象徵着无情道院的冰蓝之光。 见无处相思也这么听话,贺兰熹欣慰笑了笑,问:「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剑灵呀?」 话落,无处相思剑气大涨,流光溢彩,温顺乖巧地向贺兰熹打开了通往它剑灵的通道。 贺兰熹一手召出北濯天权,一手牵起宋玄机的手。两人一同踏入迷雾,来到由无处相思剑气幻化而成的世界。 耳畔一片寂静,贺兰熹和宋玄机站在渐渐散去的雾气中,四周的景物在视野中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温暖明亮,沐浴在春光里的院子。 百花竞相绽放,春风微拂送香,晨光穿透轻纱般的云层洒满庭院。 亭台水榭中,一名红衣青年正闭目端坐。 第169页 青年身如琉璃,内外明澈,面容宁静祥和,头戴金簪流苏,穿戴奢侈却不显浮华,自带一股淡然悠远之意。 青年没有江院长冷潇肃杀的气质,也不似宋玄机那般清冷脱俗拥有令人一眼错愕的美貌。单看外表的话,贺兰熹或许会以为青年是逍遥道的人。 在青年面前,横放着一把古朴典雅的古琴。 「【落日溶冰】,」宋玄机说出那把琴的名字,「浣尘真君之琴。」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难道这绯衣青年便是浣尘真君? 可浣尘真君怎么会穿得这么华丽,又怎么会戴着象徵姑苏宋氏的金簪流苏。 ——我都没有金簪流苏戴呢,贺兰熹心想。 难不成,绯月真君不但偷偷软禁了浣尘真君,有事没事便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浣尘真君? 以他对绯月真君的了解,绯月真君会做出这种事太正常了。 贺兰熹低头问手中的剑:「天天,他是浣尘真君吗?」 北濯天权点了点「脑袋」。 看来,此人的确是无情道院现任院长,浣尘真君,沈吟。 让贺兰熹感觉奇怪的是,北濯天权虽然认出了眼前的青年是它曾经的主人,却没有表现出接近青年的强烈意图。 北濯天权时刻牢记着浣尘真君给它下达的命令,之前还差点因此误伤了祝如霜,由此可见它对浣尘真君的感情之深。一把具有自主意识的神器,在与主人分别十余载后,不该只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贺兰熹猜测:「莫非,浣尘真君也像绯月真君一样封闭了灵识和灵脉?」 宋玄机道:「走近看看。」 两人正要向前,身后骤然响起熟悉的声音:「你们两个可真有本事。」 贺兰熹蓦地转身,看到来人后脸色微变:「小叔……?你、你这么快就醒了啊。」 第84章 第84章 自封灵识灵脉一事非同小可, 无咎真君曾断言绯月真君至少需要两个月才能醒来。如今只过了一个月,绯月真君便好端端地站在他们眼前了。 绯月真君,该不会是在扮猪吃老虎吧。他的实力恐怕不仅仅是他在鬼界时表现出来的那般。放眼整个人界, 或许只有浣尘真君和江院长能成为他的对手。 绯月真君一向以笑靥如花,眉眼弯弯的笑颜示人,此刻的脸色却冷得可怕,下颔线条紧缩,唇线笔直, 眉眼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原来绯月真君生起气来是这样的, 气场竟不输江院长分毫。 不过, 和江院长带给旁人的巨大压迫感不同, 贺兰熹并不惧怕绯月真君。 或许是因为,绯月真君可是一直一直在保护他们的小叔啊。 头戴金簪流苏的人,应该都不会太难哄? 贺兰熹整理好表情,展颜一笑:「小叔小叔, 我和宋浔是来陪你过中秋的!」 宋玄机:「他不会信。」 贺兰熹给了宋玄机一个「闭嘴, 看我发挥」的眼神。 亲叔侄的话,说不定吃的套路都一样。 正如宋玄机所料, 绯月真君看了眼浣尘真君,确认他无碍后, 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本座会信么。」 「我们的确是来陪您过中秋的,顺便……找浣尘真君。」贺兰熹主动向前一步,忐忑不安地承认错误:「对不起嘛,小叔你不要生气, 我们错了。」 绯月真君沉默片刻,脸色稍缓, 问:「你们是如何得知沈吟在本座这里的?」 贺兰熹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听闻贺兰熹「万物嫌」的体质,心中存了不少疑虑:「风月宝匣和流绪微梦对你无用,无处相思和北濯天权也都对你言听计从?」 贺兰熹点点头:「是的,否则我们也进不来。」 绯月真君盯着贺兰熹手中的北濯天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了许久才道:「你们怀疑沈吟在本座这,为何不直接问本座?」 宋玄机:「问了,您会说?」 「不会。」绯月真君微哂一声,慢慢走向沉睡中的浣尘真君。他在浣尘真君面前停下,撩起浣尘真君脸侧的流苏,像是对待一个精緻易碎的人偶,漫不经心道:「倒是现在,本座不得不说了,是么。」 宋玄机:「您还可以灭口。」 「?」贺兰熹摆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别别别,看在我们辛苦封印鬼十一的份上,小叔你不要灭口我们啊!」 绯月真君:「鬼十一?」 「对,就是他。」贺兰熹都快忙死了,语速飞快地讲述完他们一行人在无尽森的经歷:「他想对小叔行诅咒之术!」 绯月真君饶有兴趣道:「如此说来,你们见到了松籁真君,还救了本座一命?」 「谁说不是呢。」邀功的贺兰熹十分真诚,眼巴巴地望着绯月真君:「所以小叔,您能不能不要灭我们的口,顺便再稍微向我们解释一下浣尘真君为什么会在无处相思的剑灵中?」 绯月真君眯起眼眸:「得寸进尺了,时雨。」 听到绯月真君叫自己的字,贺兰熹就知道绯月真君的怒意差不多已经平息了。 果然,戴金簪流苏的美人都一个样——吃软不吃硬。 贺兰熹再接再厉:「小叔小叔,对不起,我们不该趁你之危,但我们真的很想知道浣尘真君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他是我和宋浔真正的院长和素未谋面的师尊啊!」 第170页 宋玄机看着贺兰熹一口一个小叔,叫得比甜糕还甜,单刀直入地问:「浣尘真君也自封了灵识?」 「沈吟的问题,可不仅仅只是自封灵识这么简单。」绯月真君在浣尘真君身后俯下身,浣尘真君整个人笼罩在他的剪影之中。 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绯色,看上去确实是一对璧人。 绯月真君如葱的指尖在落日溶冰的琴弦上轻轻一拨,琴音悠扬,徐徐而止。 「你们所见到的,只是沈吟的肉身而已。」绯月真君道,「他的魂魄至他自称闭关的那一日伊始,便不知所踪。」 魂魄离体十八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眼前一袭红衣面容淡定的青年,说好听点是一具肉身,说的不好听便是…… 贺兰熹心中一沉,问:「连您也不知道他的魂魄去了哪里?」 绯月真君扬了扬眉:「他连自己的肉身都不肯交予我保管,还要我自行寻找,再颇费功夫地接他回来。你们觉得,他会告知我他魂魄的所在之处么?」 贺兰熹欲言又止:「浣尘真君的魂魄会不会已经……?」 「沈吟的魂魄未曾转世投胎,至少我在鬼界找不到相关的记载。他的魂魄诚如北洛上神的神像一般,一直存在于三界的某个地方,只是我们找不到而已。」绯月真君说着,忽然笑了声:「时雨,你说这些无情道的院长们是不是很过分?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却让旁人为他们费尽心机。」 最后一句话让贺兰熹觉得有些耳熟,鬼十三似乎说过类似的话。 浣尘真君在闭关之前,不但任命了江院长为代理院长,还为自己的「失踪」找了一个闭关的藉口。由此可见,浣尘真君在刻意隐瞒自己魂体分离一事。 若不是北濯天权重现阆风塔,时至今日所有人都会以为浣尘真君还在闭关。 贺兰熹想到北濯天权和自己微妙的联繫,心惊胆战地问:「小叔,浣尘真君的魂魄会不会失忆了,然后附在我身上啊?不然我怎么会被分入无情道院……」 宋玄机和绯月真君立即同时道:「不可能。」 贺兰熹愣愣地「哦」了一声,心道这对叔侄回答得好快啊。 「你和沈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绯月真君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嘴角勾起:「对沈吟而言,让他撒娇一次,还不如让他战死百次。至于你为何会被分入无情道院,也许是分院的阵法出问题了呢。」 贺兰熹觉得绯月真君在敷衍自己,嘟囔道:「……这都行。」 「行了,该说的本座都说了,你们且出去罢。」绯月真君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给两个孩子下达逐客令:「切记,此事本座不欲第四人知晓。」 宋玄机问:「包括江院长?」 「自然。」绯月真君再次强调,「最不能告知的便是江隐舟。」 宋玄机意有所指:「告知江院长,让他去找浣尘真君魂魄的下落,不好么。」 「不好,」绯月真君看着宋玄机,一字字道:「我劝你别这么做。」 宋玄机眉心微动。 「当然不能告诉江院长啊。」贺兰熹理所当然道,「如果江院长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把浣尘真君的肉身抢回去——小叔怎么可能愿意放手?」 「是这个道理。」绯月真君嘴角含笑,宛若一个陷入热恋的青年,却没有笑到眼睛里去:「虽然只是肉身,但我怎么可能捨得放手。」 离开之前,贺兰熹问出了那个让他好奇了很久的问题:「小叔,你和浣尘真君谁更高一点?」 绯月真君眼眸微挑:「你问这个做什么。」 贺兰熹看看绯月真君,又看看浣尘真君,一阵心虚,丢下一句「没什么」,拉上宋玄机赶紧走人。 宋流纾看着两人消失在无处相思的剑灵中,眉眼一弯地笑了起来:「那个叫时雨的孩子,是不是很可爱?」 当年纵横三界的浣尘真君纹丝不动,沉睡的模样和十八年来的每一日没有任何不同。 「若你能生,我们的孩子说不定也会像他一样可爱。」宋流纾抬起沈吟的下颔,俯身在他唇边温柔印下一吻:「你说呢,沈院长?」 * 次日早上,迷津渡比往常热闹得多,过完中秋的弟子们一回来上课就听说了一个惊天大消息——无情道院昨夜狂风大作,显然是有人违反道规,从而引发了天怒。 对此,太华宗众弟子议论纷纷。 合欢道某弟子:「这还用猜?明显是宋玄机和贺兰时雨啊,这两人明显有奸/情好吗。」 律理道某弟子:「没有证据,不可妄言。」 太善道某弟子:「就是就是,误了两人的清誉如何是好,合欢道会出来道歉吗。」 混天道某弟子:「兄弟别急,容我去找无情道院赘婿——经略道友打听一二!」 万兽道某弟子:「如果抓到了幕后黑手,无情道会怎么惩罚他们来着?实不相瞒,我们道院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啊!」 逍遥道某弟子:「我建议罚他们去食肆炒几个菜,我发现无情道院的弟子做饭还怪好吃的。」 唯我道某弟子:「无情道院昨夜狂风大作?关我屁事。」 …… 许之维作为太华宗的监察弟子,又是无情道们的师兄,自然要查明真相。 然而,还没等许之维开始对当夜身在无情道院的弟子展开严密的问询调查,宋玄机竟然自行投案,带着一本最真实的春宫图找到许之维,声称当日的狂风是他偷看春宫并为之动情所致。 第171页 贺兰熹得知后幡然醒悟:宋玄机说日后需要用到最真实的春宫图,难道就是这么用的?! 他、他还以为……不愧是你,宋浔,很清心寡欲! 嘴是两个人一起亲的,贺兰熹不忍心宋玄机独自受罚,又跑到许之维面前:「我也看了春宫图。」 「每人抄写十遍《谢尘缘》。」许之维道,「宋玄机同一错误一犯再犯,罪加一等。下月休沐之日,关禁闭一日。」 贺兰熹:「!!!」 不要啊,下月休沐他还想带宋玄机回家呢,在无情道院亲一次嘴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一点吧! 第85章 第85章 有了此等前车之鑑, 贺兰熹不知道宋玄机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是不敢再和宋玄机在无情道院内乱来了。 太华宗地域辽阔,堪比一城, 想要找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亲热并不难。只是那个地方需要有桌椅,有笔墨纸砚,还需要有贺兰熹玩累了可以趴下的地方。 原因无它——他们有二十遍的《谢尘缘》要抄写。 玩什么玩,亲什么热,老老实实地抄书吧! 长孙策得知贺兰熹不愿意待在无情道院的烦恼, 道:「你们可以来我仙舍玩啊, 我邀请你们好几次了。」 混天道院可谓是太华宗内最无视规矩的地方, 里头住着一堆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少爷, 他们需要遵循的唯一院规就是:大家都是兄弟,玩归玩,闹归闹,别搞出人命来。 大概是觉得眼不见为净, 许之维很少踏足混天道院。贺兰熹正心动着, 听见白观宁语带嫌弃地说:「混天道院一天到晚鸡犬不宁,乱得要死, 待上一个时辰就能患上偏头痛和耳鸣。你们还不如来合欢道院玩呢。」 合欢道院的景致是十二道院公认的最佳。花前月下,听着小曲, 闻着花香抄书也很不错的样子。 贺兰熹问白观宁:「灵植道院送你们的月桂树还在吗?」 白观宁道:「自然还在,我们院长觉得月桂树很有意思,说要永久栽在合欢道院来着。」 贺兰熹果断地做出抉择:「那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和宋浔还有祝云要去混天道院玩!」 就这样,贺兰熹把晚上聚会的地方定在了混天道院, 长孙经略的仙舍。 长孙策第一次在自己仙舍招待外院道友,格外重视, 不但费劲巴拉地把仙舍打扫得一干二净,还送出了三份极为珍贵的牌组,把他的三个同舍道友打发走了,再一次坐实了自己「无情道赘婿」的名号。 贺兰熹等人到时,那三个混天道弟子刚好从仙捨出来。三人见到祝如霜,一口一个「嫂子」喊得十分开心,也把长孙策喊得气急败坏,恨不得一脚把三个损友踹飞。 祝如霜倒是异常淡定:「清者自清,你无须跳脚,随他们去。」 长孙策俊脸扭曲,咬牙切齿:「我、没、跳。」 宋玄机扫了眼长孙策的仙舍,对长孙策辛苦了半日的成果做出如下评价:「自入学以来,你可曾打扫过仙舍。」 长孙策顿觉自己胸口中了一箭,几乎要吐血:「你们到底要不要进来?」 贺兰熹从宋玄机身边钻了进去:「我来啦!」 长孙策的仙舍比贺兰熹的仙舍小了一半,却要住四个人。 四张床并列摆放,四人共用一个浴房,每人只能分到一张书桌和一个木柜。 贺兰熹不由感慨:别看无情道院总是一副遗世独立,与世无争的姿态,其实还挺财大气粗的嘛。 长孙策则跳脚地表示:你们一届一共才三个人,无情道院能不财大气粗吗! 此次聚会的一共六人,正是不久前被升为高阶弟子的六人组。长孙策本来还想着终于能组一场牌局了,不料浔熹一坐下就从灵囊里掏出了《谢尘缘》开抄。 祝如霜擅长模仿他人笔迹,自愿帮两个道友分担重任。 提到贺兰熹和宋玄机受罚的缘由,白观宁着实不能理解:「你说你们两个,好端端的看什么春宫图。那玩意儿有什么意思啊,是《九州史》和《丹药学》还不够你们看吗?」 贺兰熹一边低头抄书,一边道:「你真信我们是因为看春宫图受罚的吗?我听说合欢道很多人都觉得我和宋浔有姦情。」 「这你们放心,」白观宁瞥了眼贺兰熹手上的流绪微梦,「我已经帮你们澄清过了,你们之间是清白的,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 贺兰熹右手一歪,差点写错字:「……你还是别了,人格挺重要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只是看春宫图就能引起无情道的天怒确实有点可疑。」白观宁若有所思,「近百年来,无情道的天怒一共只被触犯了两次。」 贺兰熹被勾起了好奇心:「哪两次?」 白观宁:「一次就是你们在中秋干的好事,还有一次是在十八年前,那时浣尘真君还没有闭关。据说,那夜无情道院不但狂风大作,还电闪雷鸣,暴雨下了整整一夜,当时很多人都以为浣尘真君是在渡劫飞升呢。」 萧问鹤:「三个无情道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还知道得这么详细?」 白观宁:「听说的,合欢道的师兄和前辈们最喜欢讨论这种事情了。和你们这次不一样的是,当年的监察弟子查了一年都没查出来当夜到底是谁触犯了无情道天怒。这件事也算是太华宗近代未解之谜之一了。」 贺兰熹和宋玄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心想这能让监察弟子查出来才有鬼了。 第172页 两人避开其他人,说起了悄悄话。 宋玄机:「未必是他们。」 贺兰熹:「你怎么知道?」 宋玄机:「浣尘真君一院之长,岂容宋流纾在无情道院放肆。」 贺兰熹:「会不会是小叔强迫人家的?」 宋玄机:「十八年前,浣尘真君天下第一人,何人能强迫他。」 贺兰熹:「也对,那看来是其他无情道的弟子了?」 宋玄机:「或许。」 被宋玄机这么一说,贺兰熹也认为绯月真君和浣尘真君之间不一定就是两厢情愿。 能当上无情道院长的浣尘真君,怎么可能轻易地动凡心。 难道说,绯月真君得不到浣尘真君的心,所以只能强制留下浣尘真君的肉身?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长孙策默默数着牌,有种自己已经等了一万年的错觉,有气无力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才能陪我……打牌。」 「尚早,」祝如霜头也不抬地说,「至少要先等我们抄完《谢尘缘》。」 「你们还有多少遍要抄?」长孙策勉强重新振作了起来,「要不我也帮你们抄上两遍?」 「你不是认真的吧?」白观宁摇着头感嘆「没学问,真可怕」,「《谢尘缘》乃两千年前北洛上神所作,默念抄写《谢尘缘》均有清心寡欲之效。抄一遍,能让你一个月无法动情——没事多读点书吧,全宗第八,别自己阉了自己都不知道。」 长孙策大为震撼,下巴都快合不上了:「啥?!!!」 贺兰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情急之下粗鄙之语脱口而出:「你放屁!你才硬不起来!」 「我又没说你们硬不起来。」白观宁耸了耸肩,一针见血道:「虽说无法动情和硬不起来也差不多了。」 贺兰熹一时语塞,倏地转向两个同院道友求助:「不是,你们两个就这么放任小白抹黑无情道院?」 「怎么说呢,时雨。」祝如霜一脸为难地说,「《谢尘缘》的确有那种功效,千百年来无情道的师兄们不都是靠它断绝情慾的么。我们刚入宗时,也没少抄《谢尘缘》啊。」 宋玄机:「白帷所言,不算抹黑。」 什么?居然连宋玄机都这么说!!! 贺兰熹心中一哽,不禁悲从中来。 他当然知道手抄《谢尘缘》的效果。去年他每月抄写一次《谢尘缘》,以至于他十七八岁,气血方刚的年纪一次春梦都没做过。 但、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北洛上神——师祖大人,您自己不想硬就算了,为何非要拉着我们和你一起不硬? 搞出一个「。」和一个「閇」还不够吗,发明《谢尘缘》又是所为何事! 贺兰熹拒绝相信这个事实,嘴比忘川三途还硬:「即便是北洛上神之作,也未必对每个人都管用。」 「不信?无妨,有个简单的方法可以验证此事。」白观宁从灵囊里随手一掏就是好几本春宫图,义正词严得仿佛手中拿的不是春宫图,而是《九州史》全册:「诸位,一起看春宫图吗?我赌无情道三美不会有半点反应。」 长孙策瞪大了眼睛:「一、一起看?」 祝如霜丢下一句「不看」,继续心无旁骛地抄书。 萧问鹤扶着额,弱弱道:「观宁,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但你是如何顶着一张求学脸说出这句话的?」 白观宁趾高气昂:「看个春宫图而已,至于么。」 也许是受到长孙策的感染,贺兰熹也开始跳脚了,冲着宋玄机一顿嚷嚷:「宋浔你看他!你看小白!」 宋玄机:「我不想看。」 贺兰熹:「可为什么?为什么小白看春宫图就没事,我们亲……我们亲自看春宫图就要被罚抄写《谢尘缘》啊!」 「冷静,」宋玄机道,「因为他是合欢道。」 贺兰熹欲哭无泪:「可我们无情道人的命也是命啊……!」 「祝云,你还帮他们抄干嘛?不准再抄了!」长孙策一把夺过祝如霜手中的笔,「你要是真痿了我可救不了你!」 祝如霜冷冷道:「走开。」 六人在长孙策仙舍度过了一个鸡飞狗跳的夜晚。直至最后,二十遍《谢尘缘》抄完了,长孙策却还是没有圆他的打牌梦。 伴随着忙忙碌碌的修行生活,一月眨眼而过,众人又迎来了一月一次的休沐日。 一次在无情道院仙舍门口的亲热,把宋玄机的金陵一日游变成了禁闭室一日游。 休沐日的一大早,贺兰熹在自己仙舍门口送宋玄机去关禁闭,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贺兰熹:「你关完禁闭回来,还会记得我吗?」 宋玄机:「……我只是去禁闭一日而已。」 一日,整整一日,一共十二个时辰,他都要见不到宋玄机了…… 「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心痛!」贺兰熹崩溃得快要哭了,好似一个送夫君去战场的新婚小美人一般:「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千万不要忘了我呀!」 宋玄机熟练抬手,轻轻按住贺兰熹的脑袋:「别发疯。」 被戳穿的贺兰熹弯起眼睛笑了起来,笑容宛若春光骤然映现:「那我先回去睡个回笼觉,然后找祝云他们玩,可以吗可以吗?」 宋玄机:「可以。」 这么甜,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第173页 第86章 第86章 宋玄机不在, 贺兰熹无须考虑他们的姦情被月桂树识破,便和祝如霜一同去了合欢道院找白观宁玩。 尽管有好友相伴,贺兰熹还是觉得少了些乐趣, 空虚无聊了好一阵,决定变几条尾巴来玩。在灵囊里一顿埋头苦找,找到了他和祝如霜从无尽之森偷来的灵泉水。 贺兰熹想玩什么祝如霜都愿意陪他玩。白观宁则对头上长鸡毛没兴趣,友情为两人提供了一个大浴桶就坐回书桌前看书了。 不多时,萧问鹤和长孙策姗姗来迟。长孙策推开门就道:「话不多说, 今日你们说什么都要陪我打牌……」 话说到一半, 戛然而止。 合欢道的仙舍犹如一副绮丽甜美, 岁月静好的云端梦境, 红炉点香,帷幔轻摇,好似美人轻盈的裙摆。 帷幔后的软榻上,两个刚出浴的无情道小美人已经在灵泉的帮助下完成了化形。 小美人们一袭白衣, 长发微湿, 脸颊带着被热水熏出来的微红,赤着脚身陷柔软好似云朵的毯子里, 一个长着冠冕般的鹿角,另一个顶着一对狐狸耳朵, 被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团团包围。 他们是最亲密的朋友,一个主动低下头,方便另一个去摸他的鹿角;另一个惊嘆地摸完鹿角后,投桃报李地竖起了尾巴们,在好朋友面前晃个不停, 大大方方地随便对方撸…… 这画面过于让人血脉喷张,若是被合欢道的弟子们看到, 怕是抄十遍《谢尘缘》也无法让他们平静下来。好在来人只是一个混天道和一个万兽道—— 「经略兄?」萧问鹤大惊失色,「你、你流鼻血了!」 小狐狸和小鹿闻言,同时刷地抬起头,朝长孙策投来好奇的目光。 长孙策如梦初醒,赶紧若无其事地从小鹿身上收回视线,手往鼻子上一摸:「……是合欢道院的空气太干燥了!」 「我上回就不该阻止你帮无情道三美抄《谢尘缘》,」白观宁冷嘲热讽道,「你的确该多抄几遍。」 萧问鹤递给白观宁一封信,道:「观宁,我方才遇见合欢道院的信差,瞧见有你的家书,顺便给你带来了。」 「家书?从楼兰寄来的?」贺兰熹跪坐在软榻上,从祝如霜身后探出脑袋:「小白,你家人不用传音符吗?」 白观宁道:「我的母亲和侍从只是普通人,不会用这些。」 言下之意,只有母亲和侍从算得上他的家人。 白观宁一目十行地看完家书,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我要回楼兰一趟。」 长孙策仰着头,不让鼻血留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白观宁沉声道:「楼兰发生了宫变,我父亲被逼退位,我那只知道沉迷美色的废物大哥成为了新一任的楼兰王。」 众人:「!」 楼兰虽不比中原,只有区区数万人,但在西域诸国中也算泱泱大国了。宫变一事非同小可,白观宁身为楼兰年纪最小的王子,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贺兰熹试探地问白观宁:「你父母还好吗?」 「我父王死了活该。」白观宁烦躁道,「我只担心我母亲。」 白观宁的母亲并非老楼兰王原配,两人相差了三十岁。新楼兰王掌权后会如何对待这位年轻貌美的继母,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慄。 白观宁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十分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这份信是我侍从的笔迹和口吻。信上说,母亲一切安好,我不必担心,继续留在太华宗修行即可。」白观宁紧紧捏着家书,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发着白:「但我和我的侍从曾经有过约定的暗号,我在信中没有见到暗号,足以证明写这封信非他自愿——逼他写信的人,不希望我回楼兰。」 萧问鹤问:「可如果他们不想你回楼兰,大可将宫变之事隐瞒下来,为什么还要逼你的侍从写这封信呢。」 「因为楼兰易主的消息不可能瞒得过太华宗,就算不告诉小白,小白也迟早会知道。」贺兰熹从软榻下跳了下来,差点踩到自己的尾巴。他问白观宁:「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白观宁毫不犹豫道:「现在,劳烦你帮我向院长请假。」 「让宋浔帮你请吧。」贺兰熹撕下一页白纸,飞快潦草地写下:宋浔,我们去楼兰了,你帮我们请个假。 写完之后,他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想你想你」,接着把纸折成纸鹤,朝无情道院的方向投了出去。 祝如霜:「时雨,我们也去。」 萧问鹤:「对,观宁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长孙策:「去肯定要去,但你们两个的化形怎么办?被我们看到就算了,要是被其他男人……等等,白帷刚刚不是说他哥很好色吗?!」 祝如霜寒声道:「现在是在意这些小事的时候?」 长孙策没有底气地嘀咕:「不是,但这也不算小事吧。」 长孙策突然无比希望宋玄机在场。不知为何,他有种宋玄机一定会和他站在同一边的预感。 「准备好了吗,兄弟们?」贺兰熹一把抓住白观宁的手,又用三条尾巴的尾巴尖分别环住了其余三人的手腕:「长孙经略的鼻血也止住了?很好——缩地成寸!」 一口气带着四个人从太华宗来到楼兰,贺兰熹差不多已经是只废狐狸了。 烈日直射而下,无情地炙烤着沙丘,空气在热浪中变得扭曲。 第174页 贺兰熹眼前一片晕眩,喉间泛起鲜血的腥味,被他强行咽了下去。有祝如霜站在他身边,稳稳地揽着他的肩膀,他才勉强能在沙漠里站立。 贺兰熹从未来过楼兰,选择的落脚点却恰到好处。 五人站在楼兰王都城外的一座山丘上,刚好可以俯瞰城门口的情况。 楼兰的宫变发生于十日前,此时的都城依旧戒备森严,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都要遭受守卫严密的搜身。 白观宁对他母亲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据他先前的判断,新的楼兰王不希望白观宁回来,那么这些守卫很可能就是为了白观宁而设的。 长孙策以为,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王都是他们当下面临的主要问题。为此,他想了一个妙计。 「我们可以採取声东击西的办法。」长孙策胸有经略道,「我们分成两组,一组这样这样,另一组那样那样……」 贺兰熹一言难尽地看着长孙策,很想骂一声「笨」,无奈缩地成寸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他累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还好,白观宁帮他骂了声:「你还记得自己是太华宗的高阶弟子吗?」 白观宁让众人在城外稍等,他先偷偷进城看看情况。 自毁容后,白观宁还未回过楼兰,楼兰人还不知道他们倾国倾城的小王子早已失去了他过人的美貌。 白观宁没有刻意乔装,只戴着他常戴的面具,使用缩地成寸之术进了城。 贺兰熹藉机休息了许久,脸上渐渐恢復了血色,两只狐耳也重新竖了起来。 望着不远处笼罩在宫变阴霾下的异域都城,贺兰熹连先前念念不忘的楼兰装和漂亮腰链都没心思去想。 楼兰的修士极少前往中原修行,白观宁算是独一份了。楼兰的修士虽然不多,却拥有一些从未外传的特殊秘法,这些人几乎都在为楼兰王室效力。 楼兰此次的宫变是单纯的子夺父权,亦或是另有秘辛? 大约半个时辰后,白观宁毫髮无损地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堆底层楼兰人才会穿的粗布麻衣。 太华宗的校服在楼兰算得上奇装异服,他们显然不能穿着校服进城。 「城中一片混乱,各大贵族的首领正大肆搜寻绝世美人献给新王,用于讨好。」白观宁皱着眉道,「我怕打草惊蛇,不敢随便进王宫,也不知母亲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贺兰熹用尾巴拍了拍白观宁的肩膀,安慰道:「别急,进城再说,总能找到线索的。」 白观宁点点头,挑出最烂最丑的一件衣服扔给贺兰熹:「你穿这个。」 贺兰熹看着那土一般的黄色,眨了眨眼:「……哦?」 白观宁找的落脚地是一处极为热闹的集市。集市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突然多出五个人根本没人会察觉。 可长孙策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祝如霜走到哪他跟到哪,把祝如霜挡得严严实实。 「现在应该没人注意到我们。」贺兰熹脸上裹着破布般的头巾,尾巴藏在斗篷里,闷声道:「接下来,我大致有个计划。小白,你的母亲她……」 贺兰熹的话被人群中突如其来的骚乱打断。 几个贵族守卫装扮的男子手持长矛朝他们沖了过来,为首之人指着贺兰熹道:「就是他!我刚刚从风吹起头巾的缝隙里瞥见他的脸了!」 「抓住他!」 长孙策最先反应过来,声音中满是之前不被重视的悲愤:「我说什么来着?你们两个长成这样很危险,你们怎么就不听呢!」 「这这这……这也太快了吧?」萧问鹤目瞪口呆,「我们进城才多久啊!贺兰熹一句话都没说完呢!」 几个贵族守卫还不够贺兰熹放在眼里,他动两个手指头就能在弹指之间将他们利落解决。 可白观宁说不想打草惊蛇……那好办。 贺兰熹拿定主意,见兄弟们要来救自己,连忙抬起手,做出一个「嘘」的手势,随后一把推开身边的路人,转头就跑。 白观宁立即明白了贺兰熹的意图,拦下欲跟上去的萧问鹤等人:「不用去了,贺兰熹想故意被他们抓住,以便潜入王宫刺探情况。」 「站住,别动!」 「追,快给我追!」 祝如霜望着贵族守卫追着贺兰熹离去的方向,担忧道:「事情不太妙。」 长孙策对贺兰熹是一百个放心:「哪里不妙了?贺兰熹都出马了,事情肯定能搞定啊。」 祝如霜转向长孙策,意味深长地问:「你一点都不担心?你以为我只是担心时雨吗?」 「不然呢?」长孙策无法理解祝如霜的担心,「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贺兰熹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照我说,我现在大可找个酒馆,坐着等他的好消息就是了。」 祝如霜莞尔一笑:「那好。」 长孙策愣了愣,恍惚片刻才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笑?无事对我笑,非奸即盗。」 祝如霜微笑道:「因为我决定了,等玄机来了,我什么都不说,由你去告诉他——他那九尾小狐狸形态的宝贝要被换上漂亮的楼兰装,献给楼兰王当王妃了。」 长孙策:「?」 第87章 第87章 贺兰熹穿梭于繁华喧闹的人海, 摊贩的叫卖声,被他撞开的行人的惊唿声,以及贵族守卫的追赶喊叫不绝于耳, 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思绪。 楼兰贵族为了讨好新王满大街地搜罗美人,美人到手后贵族们应该会先调查美人的身份。万一送去了一个细作刺客,下一回贵族们要送给楼兰王的就不是绝世美人,而是自己的脑袋了。 第175页 贺兰熹在楼兰王都身份成谜,若想顺理成章地混入王宫, 他必须给自己按一个合理的身份。 说多错多, 装哑巴是最好的选择。好巧, 他现在正长着狐狸的耳朵和尾巴呢。 所以……狐狸是怎么叫来着? 贺兰熹假装体力不支, 渐渐放慢了速度。在贵族守卫即将追上来时,又一个「不小心」被头顶陶罐的壮汉撞飞,惊慌失措地倒在了一片艷丽的丝绸中。 「抓住了!小东西,看你还往哪里跑……!」 两个贵族守卫用长矛叉在少年肩膀上, 其中一人看到他露出来的狐狸尾巴, 立即瞪大了眼睛:「这是……狐狸尾巴?狐妖!他是一只狐妖!」 长矛挑开少年褴褛的斗篷和头巾。剎那间,热闹非凡的集市像被静止了一般, 陡然安静了下来。 少年狼狈地坐在自己的尾巴上,长发倾泻而下, 一身粗布麻衣仍难掩熠熠光辉。 他似乎很害怕,努力蜷缩着止不住发抖的身体,仰头看来的眼睛如同沙漠夜空里最纯净明亮的星辰。 贵族守卫喉结一滚,不由自主地把长矛拿远了些,放轻声音道:「小美人, 你是从哪来的?」 少年歪了歪脑袋,惊惧的神色中带上了两分疑惑, 似乎不理解守卫在说什么。 另一个守卫回过神道:「先带回去再说!」 贺兰熹如愿以偿地被带到了一位贵族的府邸。从两个守卫的对话中,他知道了那位长着大鬍子贵族的身份,是新任楼兰王的亲舅舅。 和贺兰熹预料的一样,大鬍子贵族见到他后,欣喜若狂之余不忘命人调查他的身份。 负责调查他的是一位神神叨叨的老年修士,绕着他走了两圈,又对他用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符咒,最后断定他只是一只刚学会化形,还不会说人话的九尾小狐妖。 由此可见,万兽道院的灵泉有多靠谱,一般的修士根本看不穿他的真面目。 大鬍子贵族大喜过望,毫不吝啬地为这只美貌惊人却人畜无害的小狐妖送上了他能找到的最华丽的衣衫和最昂贵的首饰,然后连夜将小狐妖送进了王宫。 不会说话有什么关系?漂亮的小狐妖只要会在床上哭就好了。 夜凉如水,寒风凛冽,深夜的楼兰完全摒弃了白日的酷暑。楼兰王宫宛若被神秘面纱笼罩着的巨大宝藏,辉煌的灯火由月光晕染,将充满异域风情的轻快歌舞送入无尽的夜色之中。 贺兰熹是坐着被抬进王宫的。他不知道自己坐的是什么,像是中原的轿子没有顶,也没有扶手,就像是坐在毯子上,四面透着风。 西域的晚风吹过,吹响了环绕在少年腰上的腰链,昂贵宝石和银铃犹如一条流动的星河,轻轻将月色揽入了少年纤细白皙的腰间。 贺兰熹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尾巴们。他倒不是觉得冷,就是……他从来没在室外穿得这么少,这么薄,一时间实在习惯不了。 他之前穿过楼兰装,他知道会露腰,但这次怎么连腿都要露这么多啊? 还不准他穿鞋,这对内敛的中原人来说真的很不友好。 因为新王偏爱楼兰地道的装扮,贺兰熹暂时拥有了和白观宁一样微卷的长髮。发梢恰好在他腰的位置,他腰上又没有布料遮挡,发梢扫过的时候痒痒的。 贺兰熹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楼兰王寝宫,心想等他们解决完这件事,他一定要逼白观宁认他做哥哥——出卖色相至此,这是白观宁欠他的。 在一座由黄金打造的寝宫里,贺兰熹见到了刚登基不久的楼兰新王。 这位年近四十的楼兰王虽是白观宁同父异母的哥哥,兄弟二人却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楼兰王大腹便便,在见到贺兰熹的一瞬间,多年耷拉的眼角奇蹟般地直了起来,痴迷的脸庞因为过度纵慾苍白浮肿,唯有一头的捲髮还算茂密。 看着就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如此重度沉迷美色的人居然能篡位成功,莫非老楼兰王也是个傻子? 还是说,新楼兰王背后另有高人相助? 贺兰熹瑟瑟发抖地跪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尽心尽责地扮演着哑巴小狐妖的角色。楼兰王围着他左看右看,好似在欣赏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数次伸手想要触碰,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也幸亏他没有真正动手,否则贺兰熹大概会先客客气气地问他白观宁母亲的下落,然后把他头盖骨给掀了。 楼兰王看贺兰熹的目光从最初的惊艷,逐渐变成了不甘和惋惜,仿若一个遇到珍爱之宝却无法占有的收藏者。楼兰王招来一旁的侍从,咬牙切齿道:「把他带下去,看牢了,不准任何人碰他。」 贺兰熹:「……?」 楼兰王此举不但让贺兰熹颇为不解,也让大鬍子贵族同样不能理解:「陛下,小狐妖不符合您的心意吗?」 「你懂什么,就是太符合我的心意了,我现在才不能碰。」楼兰王生怕自己忍不住似的,不敢多看贺兰熹一眼:「快把他带下去,换个美人抬上来——要男的,来个和这狐狸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贺兰熹被抬到了另一处偏僻的宫殿里。宫殿的侍从和侍女各个沉默寡言的可以进无情道院,把他锁在房间里便退了出去,连盏灯都没有留给他。 黑暗中,隐约可见尖顶屋顶的轮廓,床的四周挂满了轻盈柔软的帘幕,散发着楼兰特有香料的浓郁香气。 第176页 贺兰熹一步步赤脚走向床边,脚踝上的金铃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贺兰熹心不在焉地在床边坐了下来。经过方才和楼兰王的短暂会面,他越发觉得楼兰的宫变另有蹊跷。 首先,楼兰王就不像是有脑子发动宫变的人。 据白观宁所言,老楼兰王一共有二十个儿子,新楼兰王除了居长之外一无是处,不少弟弟都比他强得多。 其次,楼兰王对待他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一国之主见到了喜欢的宝贝,不忙着纳为己有,是在等什么呢? 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先找到白观宁的母亲和侍从,这些疑点事后再查也不迟。 宫殿的门窗被锁得严严实实,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这点程度自然难不倒太华宗的弟子,贺兰熹刚要行动,忽然听见黑暗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听声音,来者只有一人。 是王宫的侍从回来了?刚好,可以先从这个侍从身上下手。 贺兰熹躺在床上假寐,唿吸平稳地等待着。 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最终在床边停了下来。 贺兰熹能感觉到来者在他身上投落的视线。对方一动不动,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不太像王宫的侍从。 是谁? 不管了,反正整个楼兰应该没人能打得过他。 贺兰熹勐地睁开眼睛,果断又迅速地出手。 他自以为胜券在握,连剑都懒得拔,却不料对方不但轻松躲过了这一击,甚至还抓住了他的手腕,顺势欺身而上。 见来者不弱,贺兰熹知道自己该认真起来了。他正要回击,脸颊上冷不丁传来某种熟悉的触感。 这是……流苏扫过肌肤的感觉? 贺兰熹怔愣之际,下颔蓦地被对方单手钳住。他被迫抬起头,望进了一双深邃冷淡的眼睛。 「穿成这样躺在别人床上,」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缓缓响起,微凉的手撩起他的腰链:「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第88章 第88章 借着窗外不甚明亮的月光, 贺兰熹勉强看清了来者的轮廓。 对方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单手托着他的下颔,自带一身清寒之意, 垂眸看下来的目光沉静似雪,情绪难辨。 贺兰熹眼睛一亮——是宋浔,宋浔来了!好快啊! 剎那间,浑身戒备的小狐妖仿佛化成了一汪温软的春水,炸毛的九条尾巴欢快地摇了起来, 丝毫没意识到宋玄机的状态有哪里不对。 「宋浔!」贺兰熹兴奋地唤了一声, 想像往常一样扑进宋玄机怀里, 却因为宋玄机的钳制一动不能动, 只能维持着跪坐在床上的姿势,被迫仰起头和宋玄机对视。 宋玄机居然不让他抱?怎么可能。 贺兰熹呆滞了一会儿,这才察觉出了宋玄机的异样。 两人一个跪坐,一个站立, 身高的差距由此被进一步放大。 他和宋玄机不过一日未见, 宋玄机依旧是少年的身形,不动声色的平静模样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可仰头望着他的时候, 贺兰熹却想到了他只见过寥寥数次的,宋玄机的法相。 那个神情淡漠, 容貌俊美的青年,以及隐藏在他平静面容之下,足以摄人心魄的巨大压迫感。 但奇怪的是,贺兰熹竟然一点都不怕。 宋玄机有什么可怕的?在他看来,戴流苏金簪的美人各个好哄得要死。 「宋浔你怎么了?」贺兰熹用脸颊在宋玄机掌心里蹭了蹭, 仿若真的变成了一只亲昵讨好美人的小狐妖:「你好冷淡。」 微卷的黑髮随着少年歪头的动作从宋玄机手中倾泻而下,每一缕髮丝都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不难想像出那个画面——心灵手巧的楼兰侍女们围在贺兰熹身边, 用被玫瑰花汁浸泡过的玉梳为他梳发,只为了将他献给楼兰的新王。 宋玄机手上只有少量的长髮,更多的被头纱覆盖,落在少年半露的肩膀上。 「贺兰熹,」宋玄机终于开口了,「有多少人见过你这副模样。」 「不多不多,」贺兰熹在心里大概数了数,「十几个吧?」 宋玄机手中力度蓦地加大:「不多?」 「因、因为不能暴露身份打草惊蛇嘛。」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的贺兰熹脖子有点酸了,「哎,你轻一点呀,这样我不太舒服。」 他都这么直白地说了,宋玄机却没有立刻放开他,而是像在努力压制着某种情绪,过了半晌才慢慢松开了手。 可还没等恢復了自由的贺兰熹松上一口气,比方才更大的压迫感猝不及防地俯身而来。 宋玄机勐地将他拉近,不容拒绝地吻住了他的唇。 贺兰熹陡然睁大双眼:「……嗯?」 ——被亲了?又被宋玄机亲了。 心跳在嘴唇相碰的剎那加快,宋玄机的气息随着舌尖侵入,唇齿在失控中交缠,宛若一场寂静多时,最终倾盆而下的暴雨。 明明修的是无情道,明明说话那么冷,明明气息都是冰原似的寒凉。 这样的宋玄机在吻他,吻得那么强势,甚至……吻出了水声。 就好像把清冷的月亮摘下来融入了火海一般,强烈的反差让贺兰熹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好像是不是亲?至少不是上回在无情道院的那种亲。 贺兰熹被亲得全身发软,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深沉的夜色几乎要遮不住他潮红的脸颊。 第177页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被宋玄机压在了床上,双手被摁在头顶。他身上凌乱的衣衫实在太薄了,轻盈得像没穿一样。尤其是下半身,只要把纱裙撩开,他的双腿就会变得毫无遮挡。 而宋玄机却穿着无情道的校服。贺兰熹的肩膀,他的腰,他的双腿……他身上所有暴露在外的部位都在无情道洁白的校服下不受控制地发着颤。 清冷又热烈,禁慾却香艷。 有一瞬间,贺兰熹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成了一件贡品,一件进献给宋玄机,任其享用的贡品。 十遍《谢尘缘》的抄写在这一刻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贺兰熹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着烫,嘴唇被吻到隐隐作痛,胸腔里的空气也即将耗尽。 可宋玄机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贺兰熹忍不住开始挣扎起来,手腕上一连串的手环发出轻微的响声,偏向一旁的脸却被宋玄机掰了回去。 嘴唇短暂分离,拉出晶莹的丝线,贺兰熹连忙道:「先不要了……宋浔……」 宋玄机一顿:「不要?」 「宋浔……宋浔你是不是变凶了?」贺兰熹轻喘着道,「你亲得好兇,我、我快要不能唿吸了……」 宋玄机落在贺兰熹腰间的视线可以证明贺兰熹没有撒谎。 少年每一次急促的唿吸,小腹都会随之起伏,同样起伏的还有他腰间串满宝石和银铃的腰链。 宋玄机盯着那不断晃动的腰链:「凶?没有。」 贺兰熹控诉道:「你分明有,你上次不是这么亲的。」 「方才说我冷淡,现在又嫌我亲得凶。」宋玄机抬眸看来,声线微冷:「你究竟想我如何。」 和宋玄机四目相对的瞬间,贺兰熹心口又是勐地一跳。 他很难想像,宋玄机刚刚就是顶着这样一张清冷美貌的脸,和他亲出了水声。 「叫宝贝?」贺兰熹抬手环住宋玄机的脖子,笑盈盈道:「叫宝贝就让你亲,你想亲多凶都可以,好不好?」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宋玄机周身的压迫感收敛了不少,相比他的法相,总算更接近平时他的样子了。 宋玄机像是随手挑起了贺兰熹的一条尾巴,道:「不叫。」 贺兰熹:「?为什么又不肯叫了!」 宋玄机的手从尾巴尖一路来到了狐狸尾巴的根部:「因为生气。」 贺兰熹能猜到宋玄机生气的原因。他摸了摸宋玄机垂下来的流苏,道:「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穿成这样给别人看了,好吗?这次也是情况特殊……」 贺兰熹剩下来的话被一声突如其来的闷哼取代。宋玄机的手摸到了他尾巴的根部居然还不够,而在他长出尾巴的尾椎骨之下的地方是…… 贺兰熹:「宋浔?你、你在干嘛。」 宋玄机:「在生气。」 「不行……!虽然我也想,但……」贺兰熹艰难地开口,声音和身体一起发着抖:「小白他现在需要我们的帮忙!」 「情绪皆系一人之身,的确易失控误事。」宋玄机的语调听起来恢復了平静,说出的话却叫人心惊胆颤:「你把我变成这样,事先应该预料到后果。」 「你才不会失控。」贺兰熹的尾巴纷纷缠上了宋玄机的手,哀求一般的求他停下来:「就算失控了,我也相信你不会误事!」 宋玄机轻一挑眉:「你未免高估了我。」 贺兰熹瞳孔骤然放大,腰间的腰链叮叮噹噹颤个不停:「宋、宋浔……?」 不可以不可以,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误事了啊! 一想到白观宁焦急等待消息的心情,贺兰熹又慌又急,想推开宋玄机,反被压得更紧。贺兰熹都快哭了:「不要这样,宋浔……嗯,你再不听话我要和你动手了!」 也就是他不想挣扎,否则宋玄机哪能这般把他压得死死的。 好过分,宋玄机怎么能仗着他捨不得动手就这样强迫他,真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好吗。 宋玄机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另一手的指尖掠过他的眼角:「嗯?眼睛也湿了。」 贺兰熹:「!!!」 他怎么要哭了?之前死活哭不出来,被宋玄机欺负一下就要哭? 不能哭,现在哭搞不好要被宋玄机拖回去强制双修了! 贺兰熹忍着眼泪,趁机从宋玄机身下挣脱,头纱在纠缠中扯下,一头微卷长发尽数散落。结果才爬出半步,竟然又被宋玄机抓住了三条尾巴。 贺兰熹动作登时一滞,幽怨地想有尾巴果然很不利于逃跑。 宋玄机道:「回来。」 贺兰熹回头瞪着宋玄机,狐狸耳朵警惕地双双向后飞:「不回,你现在人就不正常。」眼前的宋玄机简直和在发疯一样。他发疯是一个劲地胡说八道,宋玄机发疯话虽然还是不多,事情倒一件没少做。 宋玄机不再和贺兰熹废话,直接揽着腰将人抱了回来,放进了自己怀里,随后召出了忘川三途。 在他怀里挣扎的贺兰熹僵住了,难以置信道:「就因为我让你把手拿出去,你居然真的要和我打架?」 宋玄机:「所以,你认为的正事是什么。」 贺兰熹:「自然是先找小白的娘亲!」 「楼兰王的魂魄在忘川三途的剑灵中。」宋玄机从身后抱着他的腰,言简意赅:「想知道什么,去问。」 贺兰熹一怔:「你什么时候拿了楼兰王的魂魄?」 第178页 宋玄机:「进宫之后,先去了楼兰王的寝殿,没找到你,便趁楼兰王熟睡之际收了他的魂魄。」 贺兰熹:「!!!」 收了楼兰王的魂魄,楼兰王的身体还能留在寝殿做熟睡之态。如此既能从楼兰王口中问出白观宁母亲的下落,又能不打草惊蛇。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宋玄机不会误了正事! 第89章 第89章 贺兰熹之前从未和忘川三途讲过话, 第一次向人家开口便是一句:「宝宝乖,打开剑灵让我进去。」 没错,只有宋玄机的剑才当得起他的一声「宝宝」。 忘川三途来了一段和他主人如出一辙的沉默, 而后在贺兰熹面前缓缓打开了前往剑灵的通道。 贺兰熹迫不及待地要往里面钻,环在他腰间的手却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他回过头,不解地问:「不是要审问楼兰王吗?」 宋玄机:「嗯。」 贺兰熹:「那你怎么不让我走?」 「就这么问。」宋玄机说,「他听得见。」 就这么问……?怎么问?和宋玄机一起在床上,坐在他怀里问?! 「这、这不太好吧?」贺兰熹说完, 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凉意, 立刻改口:「但话又说回来了, 坐哪审问不是审问呢。」 如贺兰熹所想, 楼兰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重色大草包。 一觉醒来,楼兰王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陌生的冰天雪地,四面空无一人,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几乎崩溃。 突然,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宛如天外来音,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那个声音要求他如实回答几个问题, 若有隐瞒,他每说一句谎言,身体就会有个部位因此剥落,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用来享乐的命根子。 楼兰王吓得魂飞魄散,自是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老楼王子嗣众多,他只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个。虽然他对现任王后的美貌垂涎已久, 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坐上楼兰的王位,只盼着能有源源不断的美人供他玩乐,他就心满意足了。 但楼兰不过弹丸之地的小国,美人远不如中原那么多。好不容易搜罗到一个美人,还要先送到他那宝刀未老的父王床上。 长此以往,他只能捡父王不要的美人,心生怨恨却无可奈何,直到一名修士找到了他。 修士声称可以助他成为新一任楼兰王,到时候楼兰的美人可供他随意挑选。而他什么都不用做,不用招兵买马,也不用收买官员,只需要找齐一百零八名绝色美人,即可坐享其成。 楼兰自称神通广大的修士层出不穷,大多是为了荣华富贵招摇撞骗的半吊子。他原本没有将修士的话放在心上,不料数日后,老楼兰王毫无预兆地暴毙,十几个王子为了争夺王位秘密相残。 最终,他在修士的帮助下成为最大赢家,登上了楼兰王的宝座。 至此,修士在他心中如同天神,修士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奉若神谕。他想将修士尊为国师,却遭到了修士的婉拒。 修士隐姓埋名,鲜少露面,唯一的要求便是那一百零八名绝色美人。 而九条尾巴的哑巴小狐妖,正是他为修士找到的第一百零六人。 见到小狐妖后,他第一次动了将小美人占为己有的念头。只是他有贼心没贼胆,再如何不舍还是命人通知修士,告知对方自己又找到了一位绝色美人。 贺兰熹:「前任王后是否也在其中?」 楼兰王:「是是是,她是我给修士大人送上的第一位美人。」 贺兰熹:「修士要那么多美人做什么?」 楼兰王:「我不知道……大人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只让我按照他的命令办事。」 如此说来,楼兰王,楼兰王室,乃至整个楼兰国,都是那名神秘修士在暗中操纵的傀儡。 「那一百零六个绝色美人现在在哪里?」贺兰熹说话的同时,一双手从他身后滑过他的腰线,不紧不慢地解开了腰链的开口。 若有似无的触感令贺兰熹格外敏感。是他的错觉吗,今天的宋玄机似乎对他的腰特别感兴趣。 楼兰王哆哆嗦嗦的声音从忘川三途里传来:「最后一个在王宫里,前一百零五个已经被修士领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腰链被摘下后,裹在贺兰熹上半身的轻纱也被退了下来。贺兰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宋玄机,用眼神哀求他不要这样。 宋玄机语气淡定:「继续问。」 贺兰熹只好稳住心神,冷冷地问:「你确定?」 楼兰王即便看不到问他话的人,也可以从对方的语气中想像出一个冷漠威严的少年形象。楼兰王慌得不行:「我真的不知道!每次找到美人,我都是把他们关在同一座宫殿里,等修士大人第二天来把他们带走!」 此时,冷漠威严的少年上半身已然不着寸缕,幸好还有垂在胸前的长髮为他挡住了大片的肌肤。 该问的已经问得差不多,贺兰熹以最快的速度关闭了忘川三途的剑灵,在宋玄机怀里转过身:「宋浔,你刚刚听到了吗?」 他全身上下只剩下了一条纱裙,宋玄机却还不肯放过他。修长的手指轻巧地解开他纱裙的系带,完全脱下来还需要他的配合。 「听到了,」宋玄机道,「抬腿。」 贺兰熹不肯动:「我不抬,我要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小白!」 第179页 「不必押韵。」宋玄机淡道,「你还想穿着方才那一身见大家?」 「哦……不想。」贺兰熹立刻依言照做,任由宋玄机把他身上的楼兰装退得一干二净。 这下真的什么都没穿了,贺兰熹羞得直往被子里钻,在被子外面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盯着宋玄机看。 宋玄机似乎已经发完疯了,清心寡欲字字珠玑的模样简直和方才判若两人。他从灵囊中拿出一套常服:「穿上。」 贺兰熹探出身,飞快地拿过衣服又钻回了被窝里,一通折腾。 宋玄机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整整大了一圈,胸口松松垮垮的,他不得不把袖口捲起两层才能把手露出来。 宋玄机将贺兰熹换下的楼兰装收进灵囊,贺兰熹则给白观宁烧了一张传音符,告知他自己所在的确切地点。 白观宁对楼兰王宫最为熟悉,不多时便带着其他人赶至宫殿,顺利同两人汇合。 祝如霜见到贺兰熹的模样,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担心得不行:「时雨,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了?」 「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呀。」萧问鹤奇道,「怎么这么大?」 一向话最多的长孙策此时竟安静得出奇,默默地走到窗边,忧郁地看着窗外,不敢和宋玄机有任何的目光接触。 贺兰熹强作镇定:「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小白,天亮后那名神秘修士就会把我带走。虽然我不知道他会把我带去哪里,但若无意外,你母亲应该也在那里。」 得知母亲被楼兰王当成谢礼送出去的白观宁不復冷静,脸色惨白地点点头:「好,我和你一起去。」 「总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如果可以,我们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萧问鹤道,「时雨,你有什么办法能把我们五个藏在身上吗?」 贺兰熹思索着道:「有是有,载星月和北濯天权的剑灵里可以藏人。」 贺兰熹打开两把剑的剑灵,让大家藏了进去。 长孙策一言不发进载星月的时候,贺兰熹总算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问祝如霜:「祝云,长孙策出什么事了吗?他的话居然比宋浔还少了。」 祝如霜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可能是被玄机吓到了吧。」 长孙策嗖地望向祝如霜,满脸的「你还有脸提这件事」。 「什么意思?长孙策怕宋浔?」贺兰熹转向宋玄机,「你对他做了什么吗?」 宋玄机不置可否。 长孙策自觉丢了面子,深受其辱地反驳:「我不是怕宋浔,我只是不想死!」 第90章 第90章 离天亮只剩下半个时辰, 晨光尚未撕破楼兰的长夜。 九尾小狐妖紧闭双眼,躺在奢华柔软的大床上,不谙世事的睡颜犹如埋藏于地底深处的水晶, 被子外的一角露出他一小撮粉色的尾巴尖尖。 宫殿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与之相随的还有一下又一下,规律的撞击声,像是法杖击打地面的声音。 这些声音离小狐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他的床前。 审视的目光落在小狐妖的脸上, 隐藏在兜帽之下的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法杖顶端的宝石散发出奇异的红光。 这的确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小狐妖。 暗红色的光芒变成一道道光束飞了出来, 在小狐妖周边迴旋缠绕,织成一张诡异的密网。 天亮后,楼兰王宫的侍女推门而入,宫殿内已然空无一人。 …… 耳边迴荡着潺潺的水流声, 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贺兰熹耳尖一动, 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到流水,也没有瞧见哪里有酒。他躺在黄金浇灌的台阶上, 眼前是一片映照在火光中的金色迴廊。 神秘修士已不见了踪影,他的任务似乎只是将美人带到这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无须他插手了。 迴廊的主人应该十分自信,他坚信每一个被带来的绝世美人都会按照他的设想行事。人在未知密闭的地方一定会试着寻找出口,而水流的声音则意味着出口的存在。 贺兰熹从台阶上爬起来,顺着水流的声音向前走去。 迴廊两侧是金色巨石砌成的墙壁。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悬挂着一根火把,火把不但照亮了来客前进的道路, 还为墙壁上的一幅幅壁画勾勒出了精美的光影。 先前在西洲的沙漠中,贺兰熹见过类似的壁画, 描述的是两千年前浮绪仙君和鬼王惊天动地的一战。而这里的壁画场面更加壮观,光是人物就有密密麻麻的一大堆,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又是描述的哪场大战?和鬼界有关系吗? 贺兰熹抱着疑问凑近墙壁,看清壁画上的人后,瞳孔倏地放大,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壁画上的人无论男女,每一个都面容姣好,身段婀娜。他们被刻画得栩栩如生,从头到脚找不到一处失真的地方。 贺兰熹能看到一名女子根根分明的睫毛和她鼻翼上的美人痣,也能看清一个男人华服上绣着的微小的花纹…… 这根本不是什么人鬼大战图,这是一张接着一张,无数张连在一起的春宫交/媾图! 贺兰熹曾和宋玄机一起看过最真实的春宫图,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合欢道院的春宫图讲究情投意合,意境唯美,而这些壁画极其简单粗暴,乍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肉/体或纠缠或横陈,每张绝世的容颜上满是一模一样的沉沦之色,不见情谊,唯有肉/欲。 第180页 照理说这些静止不动的画面不该对贺兰熹产生影响,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从壁画上移开目光。 贺兰熹将注意力集中放在一名楼兰男子的脸上。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看到了这名男子七八次,每一次和男子在一起的人都各不相同,有男有女,有时甚至不止一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成千上万的壁画仅仅只由一百多人构成——那些已经被神秘修士收入囊中的一百零五人。 他作为被带来此地的第一百零六人,是否也会像这些人一样,在迴廊的壁画上留下最淫靡,最放荡的姿态? 贺兰熹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的脸,清澈的眼睛渐渐变得呆滞无神。 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落入耳中仿佛成了一声声令人遐想的喘息,原本静止的画面像有了生命,竟然在他面前动了起来。 男子所穿戴的楼兰服饰和他不久前穿的那身好像。不仅是衣服,男子的眉眼也与他的有几分相似……不,是一模一样。 恍惚间,他的脸和男子的脸完全融合,原来那些奇怪的声音都是由他发出来的。 他就是那名男子。 而和他在一起的人又是谁?放在他腰间的,又是谁的手? 他四肢着地地跪在地上,努力向后看去。 他看到了宋玄机的脸。 「——好看吗。」 清冽淡然的声音好似一把冰凌,划破一切幻象,呻/吟和喘息于火光中消散,晃动的画面重归静止。 贺兰熹勐然回神,像在幻象中一样地转过身,看到的依旧是宋玄机没有过多表情的脸。 他的脑门阵阵发热,下意识地去看壁画。壁画上男人的脸明明和他的截然不同,他刚刚怎么会觉得他们很像呢? 贺兰熹给自己用了一个清心术,勉强稳住了心神:「你……你怎么从剑灵里出来了?」 宋玄机走到壁画前,端详着险些让贺兰熹着了道的画面,道:「你许久没有反应,我出来看看。」 贺兰熹有些不好意思:「哦,我方才在深思来着。」 宋玄机扫了他一眼:「嗯。」 宋玄机分明也看了许久的壁画,神色却不见有异常之处。贺兰熹忍不住问:「宋浔,你在墙壁上看到了什么?」 宋玄机顿了顿:「看到了贺兰熹。」 贺兰熹:「!!!」 这壁画果然厉害,连宋玄机都中招了。 「好巧,我就是贺兰熹。」贺兰熹明知故问,「你看到我在干嘛呀?」 一幅幅香艷之景在宋玄机口中汇成了简单的四个字:「在被我睡。」 贺兰熹一时语塞,好半天憋出一句:「你为什么能用这么平静的口吻说出这些?」 宋玄机:「因为,我不爱情绪激动地说话。」 贺兰熹:「……又来!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宋玄机想了想,道:「也或许,是因为你在身边。」 贺兰熹微微一怔:「嗯?」 「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宋玄机转向他,眼眸中只映照着他一人的身影:「只有你是真的。」 贺兰熹心口一跳,莫名感动:「宋浔你……」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份感动说给宋玄机听,又听见对方道:「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上次我帮你多抄了两遍《谢尘缘》。」 贺兰熹顿时没了表情,心想《谢尘缘》对你真那么有用的话,你之前何至于十分硬。 宋玄机从剑灵里出来后,其他人也等不住了。 长孙策为了证明自己不怕宋玄机,最先跳了出来,白观宁和祝如霜紧随其后。 贺兰熹忙道:「你们先别出来!」他很喜欢他的兄弟们,但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兄弟们一起发/情的灾难画面。 萧问鹤闻言,立刻把伸到一半的脑袋缩了回去:「怎么了?」 「这地方不对劲。」贺兰熹道,「我建议你们每人先抄一遍《谢尘缘》再出来。」 「这都什么时候还要我们帮你抄书?」长孙策左顾右盼,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我们这是在哪?哪里就不对劲了?」 宋玄机难得主动搭理了长孙策一次:「壁画。」 「什么玩意儿?」长孙策靠近壁画,粗略地看了两眼后,嗤笑出声:「就这?你们无情道没看过春宫图吗,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贺兰熹在心中默念:五,四,三…… 他才念到「二」,长孙策已经笑不出来了,脸色通红不说,还自顾自地喘了起来,反应比他中招的时候大多了。 「就这?」贺兰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混天道没看过春宫图吗。」 「你懂什么,」长孙策强撑着嘴硬,「你看到的是我气定神闲的脸红,听到的是我不屑一顾的喘……」 长孙策的神志无法支撑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清醒。 祝如霜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他像是看不见一般,呆愣片刻后又勐地抓住了祝如霜的手腕。 贺兰熹心下一惊,几乎喊破了音:「不——放开祝云!」 「无妨,」祝如霜皱起了眉,一把揪住长孙策的衣领:「我带他回去抄书。」 贺兰熹将两人送回载星月的剑灵,又想到萧问鹤在北濯天权的剑灵里,不安地问宋玄机:「这种时候,他们两个独处不会出事吧?」 宋玄机:「不会。」 贺兰熹:「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第181页 宋玄机:「长孙策打不过祝云。」 贺兰熹一下子放心了:「也对。」 三人之中,白观宁受壁画的影响似乎是最小的。他和贺兰熹思路相同,也想到了画中人很可能就是被楼兰王抓走的一百多个美人。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咬紧的嘴唇渗出血丝,疯了一般地在壁画上找寻母亲的身影。 「不是她,不是她……没有……」白观宁喃喃道,「哪里都没有她。」 他看到了一百多个陌生的脸孔,唯独没有看到那张他最熟悉的脸。 「这或许是个好消息。」贺兰熹道,「证明你的母亲尚未遭遇毒手。」 白观宁哑声道:「但愿如此。」 前方的迴廊好似永无止境,水流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了。 三人转过一个拐角,一阵光亮袭来,眼前豁然开朗。 第91章 第91章 唯有「酒池肉林」四字能形容贺兰熹眼前的景象, 他终于看清了迴廊的全貌。 四四方方的迴廊围成了一个庞大的正方形,一座足以容纳百人的夜光酒池如同一口天井,镶嵌在方形的正中间。 池面波光粼粼, 酒液闪烁着紫红色的微光。葡萄酒的味道浓郁近乎有了实质,闻之若饮,令人微醺。 原来,他们听到的一直不是水流,而是美酒在酒池中流转的声音。 贺兰熹站在迴廊的一角, 抬眼向上看, 看到的是同样围合成方形的楼阁。 飞檐翘角下, 大红灯笼高高悬挂。一百余间房间整齐排列, 每一间从外观上看一模一样,屋门紧闭,里面似乎也没什么动静。 这一百多间屋子如果是为一百零八个美人准备的,那幕后黑手还挺大方的, 至少比四人一间仙舍的混天道院大方。 白观宁顾不上去考虑房间内是否有陷阱, 推开离他最近的一扇门闯了进去:「母后!」 房间里,一名楼兰女子正伏于榻上酣睡。贺兰熹在壁画上见过该女子, 她并非白观宁的母亲。 白观宁一刻不耽误,继续找下一间。 这种时候自然是人多力量大。贺兰熹把藏在剑灵中的三人放了出来, 长孙策的眼睛已经恢復了清明,脸上却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不下狠手绝对扇不出来这种效果。 再看祝如霜,除了衣襟稍显凌乱,屁事没有。 不明所以的萧问鹤问长孙策怎么回事,长孙策悻悻然地让他闭嘴。 贺兰熹问白观宁:「小白, 你母亲长什么样?」 白观宁的美貌完全是从他母后处继承而来的,贺兰熹等人虽然没见过那位楼兰前王后, 但只要牢记长捲髮,紫棠色眼睛,眉心有一个红点等特徵便足够他们找人了。 六人分头行动,很快将所有的屋子找了个遍,其中一百零五间屋子里都有沉睡着的美人,却仍然不见王后的身影。 更奇怪的是,楼兰王要为他的主人献上一百零八名绝色美人,这里却只有一百零七间屋子。 多出来一位的美人应该和其他人的用途不一样,才会被这般特殊对待。 白观宁的母亲是第一个被带到这里的美人,壁画上又没有她的画像,她很可能就是那名特殊之人。 「我们再多找两圈吧。」贺兰熹道,「这里这么大,说不定有什么暗门秘境之类的东西被我们忽略了。」 一次次搜寻的无果几乎要将白观宁击溃。他颤抖地捂住自己的面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 宋玄机听见一丝异样的声音,转身朝外看去:「雨。」 「不是雨。」祝如霜将手掌探出房檐,掌心上多出了一个个紫红色的圆点:「是酒。」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顺着屋檐滴落,源源不断地汇入藏蓄的酒池。 一围一合,四水归堂。 「雨声」仿若惊雷骤响,将所有沉睡中的美人惊醒。 一百零五扇房门同时从里面被打开,拥有绝世容颜的美人们一拥而上,好似受到了主人召唤的,饿坏了的灵宠,不顾一切地沖向酒池。 他们脸上带着相似的迷醉笑容,身体沐浴在酒液中,仰起头用唇舌迎接新落下的酒液,喉间溢出阵阵满足的轻嘆。 红舌卷酒,美人湿身。淫靡至此,简直让不谙风月的少年们嘆为观止。 「不是,他们在干嘛啊!」长孙策瞪目结舌道,「只是喝个酒而已,怎么能喝得这么、这么……」未经人事的混天道甚至找不出一个词来描绘酒池中的景象。 「怎么可能只是喝酒。」贺兰熹道,「你以为那些壁画是怎么来的。你在壁画上看到的,全都是已经发生过的。」 长孙策被噁心得连连后退,尽可能地远离酒池:「救命!我的眼睛!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别做这种事啊!」 贺兰熹从两个拥吻在一起的女子身上移开目光,抬头望向连绵而落的酒液,道:「那恐怕要让『雨』先停下来。」 酒液仿若迷情之药,越来越多的美人加入了这场匪夷所思的欢愉。 空气中瀰漫的酒气渐渐变了味,热度急剧上升,欢腾的情/欲凝结成一缕缕肉眼可见的云状烟雾漂浮在酒池上方,好似煮沸了酒液。 酒池的正中间,紫红色的气泡不停地翻滚破裂,咕咚之声混进了美人的喘息,池底似有什么东西正唿之欲出。 六人屏声敛气,静静等待着它的降临。 四周越来越热,一滴热汗伴随着萧问鹤吞咽的动作滚落喉结。 第182页 终于,一抹耀眼的光华浮出了池面,辉煌灿烂,在众人的瞳孔中折射出熠熠光辉。 萧问鹤哑声道:「那是什么?」 祝如霜道:「好像是一顶冠冕?」 「不,」贺兰熹轻声道,「那是一个人。」 冠冕的基底由纯金打造,上面镶嵌着无数华贵的宝石,象徵着佩戴者至高无上的尊荣。 白观宁认识这副冠冕,冠冕上最大的紫色宝石像极了他和他母后的眼睛——这是他母后的冠冕。 「母后……?」 白观宁嘴唇发抖,压抑多时的情绪喷涌而出,毫不犹豫地向酒池沖了过去。 「观宁!」祝如霜用尽全力拉住他,却几乎快要拉不住:「你先等等,那未必是你的母亲!」 越来越多的部位浮出了池面。 冠冕之下是一头微卷的长髮,紧接着是一张和白观宁极其相似的脸,以及一身只有在楼兰宫廷才能看到的昂贵衣袍。 女人坐在楼兰王后专属的王座上,闭着眼睛,双手交叉于胸前,优雅得像一幅宁静的画卷,颇具神性之美。 美人们匍匐在她的王座下,犹如一朵朵甘愿牺牲自己供奉神明的花,无比痴迷地仰望着她。 「怎么不是?!」白观宁奋力从祝如霜手中挣脱,「她就是我的母后!」 祝如霜:「——观宁!」 白观宁欲直接从楼上跳下去,不料才跑出半步,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从身后拉住了他,他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撼动分毫。他勐地回头:「宋玄机!放开我!」 宋玄机并未碰到白观宁,只是给他下了一道简单的禁制:「她以情/欲为食,筑自身之躯。」 白观宁愣了愣,这才注意到由情/欲凝成的云雾徘徊在王座的周围,而后一点一点地钻进了「王后」的鼻翼。 「筑躯……?」萧问鹤想起了当日鬼十一为了获得一具能在阳间行走且不损自身之力的躯体对【衍】做出的龌龊事,脸色蓦地一变:「莫非,这又是一位鬼殿下?」 贺兰熹心中陡然一沉。 如果普通美人的情/欲都能成为供奉「王后」的养料,那他们方才在壁画前产生的情/欲对她而言岂不就是上等的美味佳肴? 长孙策骂了句粗话:「我们还在等什么?赶紧阻止她啊!」 宋玄机道:「来不及了。」 长孙策:「什么叫来不及了!」 「吃饱喝足」后,「王后」睁开了她紫棠色的眼眸。 白观宁愣愣道:「……母后?」 两双紫棠色的眼睛隔着酒池云雾对视,一个念头腾地在白观宁脑中升起:这真的是他的母后吗? 他的母后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这种诡异陌生的眼神,不应该出现在他母后的眼睛里。 「王后」的目光没有在她唯一的儿子身上过多停留,毁去的美貌引不起她的兴趣。她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无情道三人身上。 「王后」看着贺兰熹的尾巴,抿唇笑了起来:「瞧瞧,多漂亮的小狐妖呀,楼兰王给我送来了一个大宝贝呢。可惜,越漂亮的宝贝,往往越会给我找麻烦。」 六人之中,贺兰熹站在了最前方。他望着那优雅端坐在王座上的女人,没有问她是谁,而是道:「你认识我们?」 女人「咦」了一声,奇道:「你怎么知道?」 贺兰熹道:「你只差三人便完成了一百零八人的目标,见到我们六个竟也不惊讶,想来早就做好了来者不善的准备。」 女人笑得越发开心,状似赞嘆道:「呵,好聪明的宝贝。」 宋玄机眉眼轻轻一压。忘川三途还未有所反应,贺兰熹就道:「别这么叫我,『宝贝』不是你能叫的。」 女人笑道:「那你让我叫你什么呢?小狐狸,还是小美人?」 贺兰熹道:「不必叫得如此亲密,我和你应该不熟。」 「我还是希望你能让我叫的亲昵一点,我很喜欢你的脸。」女人回味无穷般地舔了舔嘴角,「何况,你们虽是不请自来,却也帮了我一点点小忙。」 贺兰熹冷冷道:「怎么,我们的情/欲比别人的好吃?」 「是啊,太华宗弟子的情/欲,一向是最美味的。」女人眯起眼眸,「尤其是无情道情/欲的味道,我曾有幸尝过一次,念念不忘多年,没想到今日还能再尝一次,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女人说「没想到」,是没想到无情道弟子也会有情/欲,还是没想到他们会找到这里? 她之前尝过无情道情/欲的味道,又是指的谁的情/欲? 「为了感谢你们,我决定给你们看一个有趣的东西。」女人的语气中听不出太大的敌意,好似根本没有把他们视为敌人:「用中原的说法便是——如此盛大之景,吾愿邀君共赏。」 女人温柔如水的声音的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落在白观宁耳中却异常刺耳,几乎要将他刺穿:「你到底是谁?你把我母后怎么了?!」 祝如霜冷然开口:「若我没猜错,他应该是鬼界九殿下,阎猗。」 第92章 第92章 先前六人在无尽之森, 松籁真君曾告诉了他们不少有关鬼界殿下的消息,其中自然包括鬼界九殿下,阎猗。 「阎猗」这名字不算难听, 但不好意思,在贺兰熹这里,他就叫鬼九。 神狐大人向他们提到鬼九的时候,一身的狐狸毛全炸了起来,神情颇像白观宁看到未完成功课的弟子时的样子。 第183页 松籁真君之所以如此厌恶鬼九, 是因为这个淫/魔竟然一直觉得他的鬼道和合欢道院的道心并没有区别。 同样是偏爱美人, 同样是利用情/欲修行, 谁又比谁高贵呢。 别看藏玉仙君贵为合欢道初任院长, 最后以身殉了苍生,骨子里不过是和他一样的人罢了。 「别的鬼殿下我懒得管,但阎猗,一定要死在我们合欢道人的手上。」当时的松籁真君咬牙切齿, 如是说。 而现在, 鬼界九殿下悠然自得地坐在酒池中的王座上,他们之中唯一的合欢道因母亲的遭遇神志濒临失控。 听到「阎猗」二字, 白观宁再也无法忍耐,极怒之下竟然冲破了宋玄机给他下的禁制, 一脚踏上迴廊,借力从楼上跳了出去! 柔软的铜雀邀在这一刻变成了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对准的却是母亲温热起伏的胸膛。 「她可是你的母后啊,」鬼九气定神闲地和白观宁对视,「你捨得吗?」 白观宁操控着绸缎的手臂紧紧绷着, 动作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手软:「从我母亲身体里滚出去!」 鬼九一动不动,任由铜雀邀逼近自己的胸口。 白观宁眼眸一沉, 鬼九的自傲反而给了他绝佳的机会。在铜雀邀即将刺入王后胸膛的剎那,绸缎忽然又变回了柔软的姿态,猝不及防地缠住了王后命门:「魂非此体,凶秽消散!」 「离魂术?」萧问鹤惊喜道,「观宁在驱赶阎猗的魂魄!」 贺兰熹不太乐观地说:「怕是没那么简单。」 鬼九以情/欲为养料,精心为自己打造的身体早就脱离了普通人肉身的范畴,又岂是一道离魂术能撼动的。 果然,白观宁的离魂术并未对鬼九造成太大的影响。鬼九看着满脸愕然的白观宁,微笑地伸出手,摘下了白观宁脸上的半边面具。 扭曲可怖的面容暴露在紫色的眼眸中。 「我和你的师祖一样,素来怜香惜玉。」鬼九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你早不是香玉了。」 话落,由情/欲凝成的云雾骤然朝白观宁扑去,铺天盖地之势犹如泰山将倾,挡无可挡。 缠在鬼九身上的绸缎顷刻间四分五裂,白观宁被重重地掀了出去,眼看就要跌入酒池,身后突然撞进了一个称不上强壮,甚至稍显清瘦的胸膛。 白观宁:「……贺兰熹?」 强大的冲击力出乎了贺兰熹的意料,他不由皱了一下眉,迅速调整身姿站稳。 他一手揽着白观宁,一手拿着北濯天权,于酒池之上踏空而立。 贺兰熹看了眼白观宁,道:「别急别急,小白,我们都在。」 白观宁喉结滚了一滚:「……嗯。」 紫红色的「雨」不断地打在少年宽大的衣袍上,将白衣染成了他从未穿过的紫色,无端生出另一种绝色。 鬼九心神微盪,指尖难耐地敲打着王座的扶手:「最漂亮的伙伴来了,你们还在等什么?」 酒池中的美人闻言,纷纷朝贺兰熹涌来。 一百多个人围在贺兰熹脚下,一圈套着一圈,不遗余力地向他伸出痴迷渴望的手。 美人们对贺兰熹产生的情/欲又成为了鬼九新的力量,绵绵不断,仿佛没有止境一般地盘旋上升。 这些美人大多是无辜的普通人,直接对他们下手似有不妥,如果能让他们回房间里待着就好了。 贺兰熹正想着先腾出手把这该死的「雨」解决,没想到「雨」竟然自己停了——忘川三途的剑光横在所有人的头顶,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 「雨」被隔绝在冰蓝色的屏障外,美人们的脸庞从欢愉变得麻木,对贺兰熹的情/欲也在逐渐消退。 对美人们来说,此处的规矩是雨落则欢,雨停则歇——他们该回房间休息了。 人潮如退潮的洪水,从贺兰熹身边散去。贺兰熹没有回头去看替他解决这个小麻烦的人,只是很轻地扬了一下嘴角。 鬼九没有错过贺兰熹的浅笑,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哦?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是啊,怎样。」贺兰熹冷冷道,「他更喜欢我。」 鬼九简直爱惨了贺兰熹这副骄傲的模样,这只无情道小狐妖的一举一动都戳在了他的喜好上:「你知不知道,像你这般的无情道产生的情/欲,落在我手里会有多大的威力?」 贺兰熹:「应该够你吃个十年八年的吧。」 「何止。」鬼九「嘘」了一声,精心养护的指尖豆蔻抵在唇前,嘴角弯出醉人的弧度:「好戏即将开场,大家可别眨眼哦。」 贺兰熹嗤笑一声:「谁理你。」 贺兰熹一扬手,还在迴廊上的四人忽然消失了。下一瞬,宋玄机,祝如霜和长孙策同时出现在了贺兰熹和白观宁身后,还剩一个萧问鹤莫名其妙跑阁楼对面去了。 长孙策痛心疾首:「?老萧你在干嘛!」 萧问鹤赶紧认错:「我失误了,抱歉!」 长孙策:「你这失误搞得我们的登场一下子就不霸气了!」 萧问鹤骑着仙鹤往伙伴们身边赶,紧赶慢赶地归了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缩地成寸学得不好!」 继无尽之森后,六名少年再次在战场上站在了一起。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鬼九垂下眼睛,颇为受伤地说:「我不想对你们出手,我只想邀请你们与我一同观景啊。」 第184页 贺兰熹深知和敌人过多废话是大忌中的大忌,干脆道:「我们不想观。」 鬼九好像没听见贺兰熹的拒绝似的,自顾自一字一句道:「此景名为,【欲壑之口】。」 ……什么口? 贺兰熹隐约觉得这四个字很熟悉,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足以证明这属于《九州史》的范畴。 贺兰熹看向白观宁。白观宁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沉着脸熟练背诵:「欲壑之口,由欲而生,可通阴阳两界。两千年前,鬼界万鬼便是通过欲壑之口来到阳间祸害苍生的。传言,鬼界中只有九殿下一人能在阳间打开欲壑之口。」 贺兰熹恍然大悟,难怪鬼十三会优先解开鬼九的封印。他对鬼九道:「谢了。既然你都好心告诉了我,那我更不能让你如愿了。」 「你误会我了,小狐妖。」鬼九嫣然一笑,「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然如愿了。」 鬼九话音落下,酒池中原本精緻的酒液忽然动了起来。池底深处隐隐传来轰鸣之声,似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吞噬着酒液。 很快,酒池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贺兰熹曾在鬼界看到过的迷雾从里面喷涌而出,阴寒之气席捲而至。 长孙策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奇多于害怕,恨不得把脑袋凑进去看个清楚,演的就是一个无知者无惧:「这便是欲壑之口吗?」 宋玄机:「应该。」 宋玄机两个字让萧问鹤近乎绝望:「我说什么来着?下山前一定要向院长们报备!现在可好,这是我们几个能应对的吗?」 宋玄机:「报备过。」 萧问鹤大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是向哪位真君报备的?」 宋玄机不再理会萧问鹤,他能回答两个问题已经很不错了。 贺兰熹替宋玄机回答了这个问题:「不报备也无所谓,有我们院长在。」 「啊?」萧问鹤本能地一哆嗦,左瞧瞧右看看:「江院长来了吗?」 鬼九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无不满意地说:「它是不是很漂亮?」 欲壑之口目前只有井口般大小,雾气氤氲,暗光流转,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情/欲的滋养下缓慢地生长着。 「还行吧。」贺兰熹扫了一眼,道:「即便你能打开欲壑之口又如何,你当北洛上神的神像是吃白饭的吗。」 鬼九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北洛对鬼界制定的第一条戒律便是鬼界众生不得擅入阳间。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北洛用于约束鬼界的神力,终会有耗尽的一日。」 贺兰熹神情微动。 「两千年……北洛已经支撑得够久了,不是吗。」鬼九眼眸眯起,视点拉向遥远的回忆:「早在十几年前,你们的上神便已力不从心了。」 贺兰熹眼中浮现出些许的迟疑。近些年,鬼界给他们带来的麻烦的确一日大过一日。 阴魂不散的鬼界殿下,再度打开的欲壑之口,以及失踪多年的浣尘真君…… 难道真如鬼九所言,北洛上神用于约束鬼界众生的神力正在日渐减弱? 若真如此,三界中唯一知道北洛神像具体位置的浣尘真君肯定会有所察觉。 北洛神力的消退意味着鬼界的不可控。如果他是浣尘真君,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北洛神像支撑得更久。 北洛神像疏忽之处,便是浣尘真君补充之时。 鬼九方才说早在十几年前,北洛神像对鬼界的约束就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了。 难道……?他好像知道浣尘真君的魂魄可能在哪里了! 贺兰熹倏地转向宋玄机:「宋浔,你之前到底是向谁请假的?」 宋玄机轻一挑眉,居然在这种时候和他卖了个关子:「你猜。」 看宋玄机的反应,贺兰熹就知道他肯定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贺兰熹思路走得飞快,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莫名觉得上面是不是少了一轮绯色的圆月:「如果真是他,他们搞不好要见上一面了啊……」 第93章 第93章 其他不知情者, 例如长孙策,脑子里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此时眼中只有酒池中不断生长的欲壑之口。 不多时, 欲壑之口已经扩大至可以通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大小,仍不见有东西从里面出来。 长孙策不由把脑袋凑得离井口更近,狐疑道:「下面真的是鬼界吗?我怎么没看见……鬼啊!」 只听嗖地一声,一团青色的东西从井口窜了出来,不大不小, 刚好可以满满当当地扒在长孙策脸上。 冰冷软绵的触感, 腥臭腐烂的气味, 尖锐刺耳的哭声, 三者合一再加一个猝不及防让六人之中最为高大的少年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叫。 长孙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眼睛被那东西挡得严严实实。他连连后退,使出吃奶的劲想把那东西从脸上撕下来,反而被扒得更紧:「这是什么鬼啊!」 「小儿鬼而已, 慌什么。」祝如霜的语气中不带半点心疼的。小儿鬼力量虽弱, 速度却很快,一旦被他们缠上便极难摆脱, 最适合用来对付像长孙策这样没有耐心的人。「你应该知道它的弱点。」 「我知道个屁!」长孙策愤怒道,「这种时候你就别考我了行不!」 两句话的功夫, 第二只,第三只……一群小儿鬼井喷般地欲壑之口涌了出来。他们似乎认准了长孙策,尽逮着他一个人死扒。长孙策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空位,全被小儿鬼扒满了。 第185页 长孙策忍无可忍:「祝云!就算你刚才不小心被我亲到了一口,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一直保持着镇定的贺兰熹在这一刻大惊失色:「什么??!!!」 祝如霜额角一跳, 厉声道:「闭嘴——红灯笼!小儿鬼怕红灯笼!」 「你早说不就得了!」身上挂满了小儿鬼,长孙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五倍不止。他记得楼阁的房檐下挂了红灯笼, 他正艰难地往那边去,第二批鬼又从欲壑之口冒了出来。 贺兰熹匆匆一撇,瞧见了抱着琵琶,有预知能力的琵琶鬼; 能反射出人内心深处恐惧并无限放大的镜妖鬼; 长相似猿猴,长着一双翅膀,只穿着一条三角短裤的雷鬼…… 从欲壑之口出来的鬼,即便来到了阳间,力量也未见太大的减弱。再这样下去,两千年前的人鬼大战怕是要重演了。 混战之中,贺兰熹拎起从他身边缓慢路过,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长孙策,毫不手软地把人扔到了红灯笼旁:「宋浔,擒贼先擒王!」 宋玄机一颔首:「阎猗交给你,我去……」 不等宋玄机说完,贺兰熹就闪了出去:「不,阎猗交给你!」 宋玄机眉间轻蹙:「贺兰熹。」 抢占先机的贺兰熹双指划过剑身,北濯天权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剑气与他的身体似融为了一体,以剑为屏,以身为障,飒飒如风至,死死将欲壑之口堵在了身下! 「天罡地煞,生死相隔——」 犹如潮水般的鬼界大军被强势切割,一边是已经跑出来的几十个鬼,另一边则是不计其数的千军万鬼,正亟不可待地涌向欲壑之口。 两者中间,只有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和他的一把剑。 贺兰熹可以将欲壑之口暂时堵住,却无法制止它扩大的趋势。随着欲壑之口越来越大,堵住它需要的灵力也越来越多。 贺兰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肩上仿佛压着一座庞大的山峦,喉间泛起阵阵血腥的味道。 堵住欲壑之口几乎耗尽了贺兰熹全部的心血。他单膝跪于欲壑之口,以剑支撑,不敢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陷入焦灼之战。 长孙策总算摆脱了小儿鬼的纠缠,他的衣服被抓得破破烂烂,胸口多了无数道狠狠抓出来的伤痕。 烦人的小鬼让他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脱身后连睹青天都等不及用,双手一抓便是两个小儿鬼,拇指勐地一摁,竟徒手摺断了他们的头颅! 祝如霜对上了两个琵琶鬼,一招一式均被对方看穿。 数次的僵持不下后,祝如霜不再执着于一招取敌方要害。揽八荒一剑成阵,万道夺目的剑光从天而降。 琵琶鬼哪怕能预知剑光的轨迹又如何,揽八荒剑如其名,揽尽八荒,无处可躲。 万仗剑光不但利落地解决了两个琵琶鬼,还顺便帮长孙策灭了一群小儿鬼。 萧问鹤的对手则是那只动不动就用雷噼人的雷鬼。在被落雷追得四处窜逃灵鹤的羽毛到处乱飞后,萧问鹤看准时机,骑着灵鹤俯冲而下。 灵鹤虽肥,却不失敏捷,一嘴叼走了雷鬼用来击雷的锤子,又一嘴啄瞎了雷鬼的眼睛,惹来萧问鹤的大声夸赞:「宝宝做得好,宝宝太棒了,奖励你以后一日五顿!」 白观宁和镜妖鬼打得你来我往。镜妖鬼自以为看清了白观宁心中的恐惧,让他陷入了一个又一个幻境。 先是在考场上一道题都做不出来,后是母亲惨死在了他面前…… 白观宁咬紧牙关,不惜用铜雀邀自缚以保持神志的清醒。铜雀邀紧紧缠在他的手腕上,仿佛要勒进他的血肉。 白观宁挥出的每一击都伴随着皮肉之苦,却不妨碍他冷静地打破了镜妖鬼制造出幻象:「……你在放什么屁?老子是全宗第二!」 真正的全宗第二早就没有力气反驳他了。 酒池变成了人与鬼的战场,众鬼虽然在数量上倍杀,却渐渐落于下风。而他们的主人——鬼界九殿下,根本无暇为他们分身。 在发现情/欲的缠绕无法对那个美貌的无情道少年造成任何影响后,鬼九给了宋玄机最大的「尊重」。 「王后」的身体和王座急剧变大,不一会儿便变得比三层楼高还高。 鬼九宛若一尊巨大的神像屹立于酒池肉林,宋玄机站在他面前,甚至不及他的王座。 宋玄机腾空而上,鬼九的巨掌对准他轰然拍下,仿佛一收手就能将他握入掌心。鬼气在鬼九掌心聚集,形成一道森然的鬼阵。 忘川三途和巨掌短兵相接的剎那,整座酒池肉林竟晃出了波纹,酒池碎裂,酒液高溅,离他们较近的鬼众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宋玄机却突然收了手,再一看,他竟连人也不见了。 鬼九还未反应过来,冰冷的剑光已经映进了他的瞳孔——忘川三途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头顶,朝着他直噼而下! 鬼九:「!!!」 为了躲避这毫无预兆的一击,鬼九庞大的身躯不得不向后倒去。宋玄机凌空踩在他朝上的胸口,忘川三途极快地划出一方剑阵。 最后一笔落下,黄金王座骤然爆开,无数剑影同时穿胸而过! 「王后」的身躯上不见一丝剑痕,鬼九却直直地倒了下去,在落地之前就恢復了原本的大小。 第186页 失去了王座,狼狈起身的鬼九脸上依旧带着笑:「你是不是很着急呀?」 宋玄机一个字都没有施捨给他。 鬼九似看穿了宋玄机心中所想,唇角笑意更甚:「对付你的确要费不少功夫,也不知小狐妖能不能支撑到你我决出胜负的时候呢?」 回应鬼九只有忘川三途挥动的残影。 贺兰熹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宋玄机,他想告诉宋玄机「我能撑住你不用那么着急的」,可他的眼帘越来越沉重,血腥味也蔓延到了他的口腔。 视野逐渐模煳,他快要跟不上宋玄机的身影了。 他和他的剑成了唯一一扇可以打开欲壑之口的门。无数鬼众聚在门口,不断地踢打,撞击,撕咬,试图将他这扇门沖碎。 好重……身上好重,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你会来吗,浣尘真君? 你会保护我们吗……素未谋面的师尊大人? 贺兰熹再也支撑不住,唔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一半染红了宋玄机借给他穿的衣袍,一半顺着北濯天权的剑身缓缓流淌。 祝如霜:「——时雨?!」 宋玄机眉眼蓦地一冷,不再乘胜追击,果断转向欲壑之口。 鬼九在他身后咯咯笑了起来:「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仅剩的两只小儿鬼在长孙策耳旁尖声大笑,已是强弩之末的镜妖鬼大叫道:「他撑不住了,欲壑之口要开了!」 众鬼狂欢之际,琵琶鬼却停下了拨弦的动作,回头看向欲壑之口的方向,愣愣道:「……我们要消失了?」 镜妖鬼一怔:「你说什么?!」 琵琶鬼摇摇头,重复着刚才的话:「我们要消失了,连灰烬都无法留下?是谁?谁会来……」他像是看到了什么预兆,没有眼珠的眼白充斥着绝望的惊恐:「跑,快跑啊——」 贺兰熹拼尽仅剩的灵力争取了最后一点时间,倒下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要被冲出来的鬼界大军踩在脚下,不料却被抱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贺兰熹闭着眼睛,迷迷煳煳地唤道:「……宋浔?」 宋玄机「嗯」了一声,忘川三途插进欲壑之口,正欲代替贺兰熹成为那扇隔开阴阳两界的门,动作忽地一顿。 贺兰熹似有所感,抓紧宋玄机的衣服,问:「是……他来了吗?」 宋玄机抱着贺兰熹,望着欲壑之口上静静凝结的冰霜:「是。」 贺兰熹嘴角扬起,虚弱地自夸了一句:「那我真是太聪明啦。」 果然,他没有猜错。这十八年来,浣尘真君的魂魄一直附着在北洛神像上。 在北洛神力无法顾及的时候,浣尘真君便是无情道院留给阳间最后的保障。 第94章 第94章 贺兰熹一倒下, 除宋玄机以外的四人也相继匆匆赶到了他身边。 奇怪的是,余下的鬼众不但没有阻拦他们,反而拼命地朝反方向狂奔, 仿若一群在天灾面前溃不成军的蝼蚁。 人鬼混战的局面忽然泾渭分明。五个少年把身负重伤的贺兰熹围得严严实实,搞得贺兰熹都看不清到底什么情况了。 「你们让让啊,」贺兰熹快急死了,一边试图站起来一边艰难开口:「挡住我了,我看不到……」 宋玄机把他按回怀里:「别乱动。」 萧问鹤给贺兰熹让出一条细缝, 疑惑道:「这些鬼怎么了?」 欲壑之口再度打开, 却不见预期中的鬼界大军。封住洞口的冰霜在弹指之间迅速蔓延, 如同一只冰冷的掌心, 无声无息地将整个人间罩入掌心。 时间在这一刻戛然而至,四处溃逃的鬼众一动不动,绝望惊恐的神情牢牢定格在他们脸上。 欲壑之口上方,无数透明晶莹的微粒缠绕飞舞, 犹如夏日萤火, 汇聚成一个模煳的轮廓。 越来越多的微粒涌入其中,轮廓渐渐变得清晰, 光华流动,宛然天质。 这是一名身着无情道道袍的青年, 眉若远山,双目闭阖,平静剔透的脸庞宛若一个清浅易碎的梦。 几个少年愣是看呆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问:「他是谁?」 「他戴着金簪流苏,」祝如霜转向宋玄机, 「他是姑苏宋氏的人?」 宋玄机:「。」 「我知道他是谁。」贺兰熹在宋玄机的搀扶下,捂着胸口站了起来:「祝云, 他……他是我们的师尊。」 祝如霜一愣:「师尊?」 他们的师尊不是江院长吗? 不对,除了江院长,他们还有一位师尊——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师尊。 祝如霜怔然不已:「你是说……浣尘真君?」 眼前的魂魄,竟然就是闭关了十八年的无情道院长? 长孙策等外院人士听到「浣尘真君」四字,立马倒吸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地敛容肃目,端正仪态——这是他们面对无情道院长时无法控制的本能行为。 贺兰熹望着浣尘真君的背影,试探地唤了一声:「沈院长?」 ——没有回应。 透明的魂魄依旧闭着眼,背对着六个少年,双手未执一剑。 鬼九僵在王座的废墟上,先前的成竹在胸荡然无存。此时此刻,他和其他等待审判的一众小鬼没有区别。 终于,浣尘真君开口了。 「北洛戒律,鬼界擅入阳间者,」青年缓缓睁开眼眸,「——当诛。」 第187页 「诛」字落地,无可比拟的强大力量横扫荡涤,欲壑之口猝然关闭,众鬼于瞬间灰飞烟灭。正如预示中的一般,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混乱拥挤的局面至此清场,鬼九阎猗是唯一的例外。 鬼九以情/欲为饲,成功炼成了他在阳间的躯体。理论上来说,身处阳间的他不应再受北洛戒律的约束,自然也不在浣尘真君为自己魂魄设下的职责范围内。 鬼九自知在劫难逃,却不愿束手就擒。趁着诸鬼伏诛之际,他竟然不惜以全部的力量为代价,在虚空中撕开了一道裂缝! 白观宁看穿鬼九的意图,心下骤惊:「站住!」 他飞上前欲阻止鬼九的遁逃,却是为时已晚。 裂缝就在鬼九的手边,鬼九只需稍稍抬手,便能离开这毫无胜算之地。 鬼九嘴角扬起劫后余生的笑容,手刚要伸出去,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了回去。 鬼九脸上的笑容凝固成难以置信的错愕。不仅是他的手,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向裂缝远离。 一轮血月出现在夜空,为所有人的视野蒙上了一层绯色的光辉。 月陨潮汐,巨大的引力吞噬着周围的一切。酒池,迴廊,楼阁均被整齐地平地拔起,和鬼九的身躯一同不容抗拒地涌向血月。 满目绯色之下,唯有浣尘真君身后留有一方净土。 「月蚀之潮……?」白观宁眼睛一亮,哑声大喊:「——师尊!」 虽然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幕,贺兰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宋浔你果然是向小叔请假报备的!」 宋玄机:「是,你猜中了么。」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血月之中,华丽的衣摆随风飞扬,如凤求凰,炫目而盛大。 「你方才没听到么。」绯月真君从鬼九身边走过,不曾在鬼九身上落下一眼:「我的宝贝徒弟让你从他母亲身体里滚出去。」 话落,月蚀之潮的引力竟将鬼九的本体从王后的身体上活活扯了下来。 倒下的王后被白观宁眼疾手快地抱进了怀里,鬼九发出一声不甘的惨嚎,终于惹来了绯月真君的目光。 绯月真君扫了他一眼:「嗯,比观宁丑百倍不止。」 鬼九:「……!」 白观宁紧紧抱着母亲,眼中含泪,哭笑不得:「师尊……」 绯月真君一挥手,鬼九的本体便被绯月尽数吞噬。随后血月在主人的示意下迅速缩小,最终化为一点,带着鬼九一起赫然消失。 「现在——」绯月真君抬眸望了过来,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沈吟,」他紧盯着那抹没有实质的魂魄,一字一句道:「沈絮之。」 完成使命的浣尘真君早已闭上了眼睛,平静的面庞不见半点波澜。 绯月真君艷丽的脸庞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浣尘真君依旧无甚反应,贺兰熹不由怀疑浣尘真君的魂魄是否具有自主的意识。但无情道人大多不把别人的话当话,浣尘真君也可能只是不想理人而已。 绯月真君像是早就习惯了浣尘真君的漠视。找了十八年的人的魂魄近在眼前,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竟然也不动怒,而是继续道:「你还准备在鬼界待多久?」 见浣尘真君还是毫无动静,贺兰熹忍不住道:「小叔,我觉得浣尘真君的魂魄好像不具备神志,他可能只会依照北洛上神的戒律行事。」 绯月真君陡然闭上了眼,仿佛在小辈面前竭力压抑着什么,低声道:「你太不了解你家院长了。」 贺兰熹道:「那肯定,我这才第一回见他。」 绯月真君再睁开眼时,又恢復了昔日风流多情的模样,眉梢轻轻扬起,语气也散漫了起来:「所以,你打算一辈子魂体分离地留在鬼界么,沈院长?」 一片安静。 「好,我换个问题问你。」绯月真君又道,「贺兰时雨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贺兰熹无奈地说:「虽然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但院长他真的听不到我们说话吧。」 绯月真君将浣尘真君慢慢地看了个遍,忽而展颜一笑:「你若不说,我便当他是你十月怀胎为我生下来的了。」 宋玄机:「?」 「???」贺兰熹登时眼前一黑,吓得魂飞魄散不说,还吐出了第二口鲜血:「什么啊,小叔你不要乱说啊啊啊!!!」 第95章 第95章 此时此刻, 贺兰熹清晰地认识到了绯月真君和宋玄机是亲叔侄的事实。亏他之前还觉得这对叔侄除了拥有美貌之外一点都不像——这不是一模一样的语出惊人吗。 什么叫「贺兰时雨是你怀胎十月为我生下来的」啊!且不说浣尘真君并非女子,若真这样,他和宋玄机不就成堂兄弟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他绝对不接受! 原来绯月真君以前就是这么逼他们无情道院长开口的吗!那岂不是浣尘真君每开一次口,就有一个无辜的孩子被迫认父…… 绯月真君一句话不但把宋玄机说沉默了,把贺兰熹说吐血了,也把其余四个小的说的目瞪口呆,怀疑人生, 不知今夕是何年。 反观两个当事人竟然一个比一个淡定。 绯月真君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给大家造成了多大的「创伤」, 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目光却锁死在浣尘真君的灵体上, 不欲放过浣尘真君脸上一丝一毫的反应。 第188页 而浣尘真君面对绯月真君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没有开口,没有睁眼,甚至连眼睫都没有动一下。 「小叔您现在满意了吗, 您这个自私的人!」贺兰熹忿忿道, 「您都这么说了,院长还没有反应, 这足以说明……」 贺兰熹话未说完,宋玄机道:「安静点, 贺兰熹,你在吐血。」 忽然,绯月真君神色蓦地一变,眼中流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 一阵清风不知从何处吹了过来。浣尘真君的魂魄微微一晃,轮廓也变得暗淡, 一眨眼就从众人眼前消失了。 绯月真君嘴角扬起冷笑,当即划出六道轮迴阵, 追着浣尘真君直入鬼界。 贺兰熹脑海中浮现出绯月真君满头华发的模样,忙道:「小叔别追了,浣尘真君的魂魄真的没有意识!」他冲着六道轮迴阵一顿嚷嚷,「再这么下去,您可没多少阳寿可以耗了呀!」 宋玄机一边拉着贺兰熹不让他乱动,一边用衣袖为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别人受伤后都是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贺兰熹受伤后却一直在动来动去,嘴上没个消停,宋玄机想为他疗伤还要先想办法让话痨好动的宝贝暂时安静下来。 宋玄机道:「绯月真君想做的事情,不会被任何人阻挡。而且,浣尘真君的魂魄应该具备灵识。」 贺兰熹:「你怎么知道?」 宋玄机:「他刚刚把绯月禁言了。」 贺兰熹:「?你怎么又知道……哦!」 不等宋玄机回答,贺兰熹自己就想明白了。 绯月真君先被浣尘真君全然忽视,后又眼睁睁地瞧着浣尘真君一言不发地消失,就绯月真君那张嘴,怎么可能一句话不说。 如果绯月真君能说话,八成要说「你不说话,看来贺兰时雨真是你给我生的」,「怎么,沈院长抛夫弃子十八年还不够,现在又要跑了,留我一个人带孩子」之类的荒谬之言。 绯月真君没说,就证明他说不了。 浣尘真君真把绯月真君禁言了……他能说禁得好吗。 看在绯月真君昔日对大家的关照的份上,贺兰熹决定不把自己的幽怨宣之于口,然后他听见宋玄机道:「禁得很好,你小叔活该。」 贺兰熹抿了抿唇,不乐意地说:「那怎么就成我一个人的小叔了,绯月真君明明是你的亲小叔好吗。」 宋玄机冷冷道:「我不太想认他。」 祝如霜看出浔熹二人的郁闷,出言安慰:「绯月真君一向喜欢和我们开玩笑,他的话你们不必在意。」 贺兰熹总算愿意乖乖被宋玄机抱着让他给自己擦血疗伤了:「我知道他是开玩笑,但……」 绯月真君的一席话让他想起了自己刻意忽视多年的身世问题——话说他的生父到底是谁来着? 「你们是不是搞错重点了?重点不是贺兰熹很可能是宋玄机他哥吗!」长孙策兴奋又羡慕地说,「好兄弟变真兄弟,亲上加亲,这是大喜事啊!」 宋玄机:「。」 贺兰熹:「这种大喜事给你你要不要啊?」 祝如霜:「好了,长孙经略,闭嘴。」 「你们认真的吗?」萧问鹤面部抽搐,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重点明明是浣尘真君,无情道现任院长,当今天下第一人,和合欢道院长有一腿啊!!!」 鬼九被月蚀之潮封印,擅入鬼界者灰飞烟灭,欲壑之口再度关闭,白观宁成功拿回了母亲的肉身,六人的楼兰之行也接近了尾声。 贺兰熹等人没有马上回太华宗,而是主动留下来帮白观宁处理善后。 王后需要招魂,楼兰王需要另立;一百零五名美人需要他们的帮助才能恢復清醒,为鬼九效力的修士也要一一揪出来处理……最重要的是,贺兰道友需要静养。 强行用身体堵住欲壑之口的代价是金丹受到了一点损伤,灵脉也断裂了好几根,贺兰熹短时间内不宜再使用术法消耗灵力。虽然回太华宗养伤才是明智之举,但一想到冰天雪地的无情道院和不容他人造访的单人仙舍,贺兰熹宁愿和兄弟们待在一起。 新楼兰王倒台后,白观宁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楼兰国有实无名的新主人,也理所当然地为贺兰熹提供了最好的疗伤环境。 于是,贺兰熹住进了奢华的宫殿,拥有一大群可供他随意差遣的侍从,每天从七尺半的翡翠大床醒来;漂亮昂贵的衣服首饰不要钱地送到他面前,连他喝药用的杯子都是黄金的。不知情的民众还以为宫里供着哪位娇生惯养的楼兰小公主呢。 祝如霜等好兄弟虽然忙着善后,但每日都会来陪他一会儿;某个容貌无双的宋姓美人更是日日守着他,贺兰熹的日子过得快活似神仙,养伤都快养得乐不思蜀了。 这日,宋玄机在祝如霜和长孙策严密的监视下去给贺兰熹配药去了。贺兰熹独自趴在床上看楼兰的话本,侍从在外禀告说小王子殿下来了。 白观宁这段时日忙得要死,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一见到贺兰熹便急不可耐地说:「贺兰熹,我母后的魂魄找到了!」 贺兰熹连忙把话本藏进被子里,骨碌碌爬了起来:「真的吗?太好啦!」 「我已经帮她魂归肉身了,想来不日她就能甦醒了。」白观宁难掩激动地握住贺兰熹的双手,「这次多亏了你们,尤其是你。」 为营救楼兰王后,贺兰熹不但出卖色相以身入局,还因此受了不小的伤。在诸多道友中,白观宁最感谢的就是他。 第189页 贺兰熹谦虚道:「应该的应该的,我们是朋友嘛。」 白观宁没告诉贺兰熹他虽然有把贺兰熹当成朋友,但过去更多的是把他当成考核上的追赶对象和竞争对手。 此次事件过后,贺兰熹无疑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了。只是贺兰熹最好的朋友不是他而是祝如霜,这点还让他怪不爽的。看来他需要加倍努力,早日取祝如霜而代之,成为贺兰熹排名第一的好友。 另外,为了感谢兄弟们的帮助,白观宁亲自准备了不同的谢礼: 萧问鹤是一枚纯金灵笼,以及可供灵鹤食用的上好的风腌小菜; 祝如霜是几车价值连城的珍稀药材,长孙策是最适合用来打造兵器的深渊矿石; 至于宋玄机,白观宁一开始实在不知道送他什么,在求助贺兰熹后,送了宋玄机全楼兰甜点的任点任吃。 「朋友之间更该说谢,所以……」白观宁拍了拍手,端着银盘的侍女立即鱼贯而入地走了起来。 白观宁记得贺兰熹对楼兰各类叮叮噹噹的腰链很感兴趣,便把他能找到的所有漂亮腰链都送到了贺兰熹面前。 「哇,王子殿下威武!」贺兰熹看着足以铺满一床的腰链笑得合不拢嘴,眼睛比宝石还要明亮璀璨:「这些全都是给我的吗?多不好意思啊!」 「就这点我还嫌不够呢。」白观宁望着贺兰熹比平时苍白不少的脸色,拧着眉头道:「你这次连灵脉都断了三根,少说也要静养两个月。到时候万一影响了你的年终考核,那我……」 贺兰熹开玩笑道:「那你就离全宗第二更近了。」 白观宁眉间拧得更紧:「你不必这般想我。我虽然对全宗第一渴望已久,但也绝不希望你们因受伤误了考核。」 「我知道你不会,我和你说笑呢。」贺兰熹想了想,道:「你要是真想谢我,就认我做哥。」 白观宁微怔:「你是认真的吗?就这么简单?」 贺兰熹道:「是啊!」 「这好说,」白观宁爽快地叫了一声,「哥。」 认哥这种事情真的要看人,如果换成长孙经略,那小子估计要一口一个「士可杀不可辱」。但对白观宁来说,叫声哥毫无屈辱可言,考全宗第八才是更丢人的事。 贺兰熹托着腮,眉眼一弯:「哎!」 白观宁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并未久留。离开时,他恰好碰见端着药回来的宋玄机等人。只见祝如霜和长孙策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也不知他们在监督宋玄机配药的时候经歷了什么。 长孙策:「为什么非要宋浔配药呢?换我一个人来,我五百年前就配好了!」 宋玄机:「。」 祝如霜:「时雨指名要玄机配,说要藉机帮他复习《丹药学》。」 长孙策:「贺兰熹对宋浔是真爱啊,居然不惜冒着灵脉断裂的危险也要帮他复习功课。」 祝如霜:「但不得不说,用药人换成时雨后,玄机的《丹药学》着实突飞勐进。」 宋玄机:「閇。」 「你们还是悠着点吧,」白观宁叮嘱三人,「别耽误我哥吃药。」 三人脚步同时一顿:「?」 第96章 第96章 宋玄机将配好的药端给贺兰熹。虽说有祝如霜和长孙策的监督, 贺兰熹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谨慎,对着宋玄机的成果看了又看,闻了又闻, 甚至不怕麻烦地用逆推导法还原了整个配药的过程。 一通折腾后,贺兰熹满意地做出评价:「如果今年《丹药学》的年终考核考修復灵脉相关,宋道友应该能拿一个甲等了。」 闻言,策云二人长舒一口气,宋玄机肩膀亦稍稍松动。 长孙策活动着肩膀, 嘲讽道:「是啊, 宋浔能在《丹药学》上拿甲等, 前提是有全宗第三及其……好友, 帮他纠正大大小小,一共十一个匪夷所思的错误。」 宋玄机道:「你被祝云掌掴。」 长孙策莫名其妙:「『掌国』?啥意思,我被祝云干啥了?」 自从知道祝云不慎被长孙策亲了一口后,贺兰熹看这短髮少年总是不太顺眼, 此刻更是不忍直视:「笨, 『掌掴』是打耳光的意思。」 长孙策登时窒息不已:「喂!」 宋玄机又补充了一句:「两次。」 宋玄机简略的两个字如同两把刀扎在了长孙策胸口:「你还是个人吗?!」 祝如霜生怕长孙策单方面和宋玄机吵起来影响贺兰熹静养,赶紧以「你不是想尝尝问鹤的风腌小菜吗, 走吧我陪你去」为由把长孙策拉走了。 两人走到门口,刚巧听见贺兰熹向宋玄机抱怨:「这药好苦, 我不要喝我不要喝!」 「这都多大的人了,还怕药苦呢。」长孙策对贺兰熹的行为发出无情的嘲笑,转身就要往回走。 祝如霜拉住他:「你干嘛去?」 「贺兰熹不是不肯喝药吗。」长孙策撸起袖子就要开干,「我替宋浔按住贺兰熹,方便他掰开贺兰熹的嘴灌药。以前我家养的狗子不喝药, 我们都是这么干的。」 见长孙策不像是开玩笑的,祝如霜闭上眼, 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不想死就别去。」 长孙策不明所以:「我愿意帮他们是他们的福气,我怎么会死?」 长孙策还想据理力争,忽然感觉背嵴一凉,像是有双手贴在他背上,毫不留情地将他推了出去,而后砰地一声在他身后摔上了门。 第190页 长孙策:「???」 看着长孙策一头雾水不太聪明的样子,祝如霜觉得再这么放任他作死下去,他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宋玄机手中。 祝如霜定了定神,压低声音道:「经略,其实时雨和玄机,他们……」 片刻后,长孙策的吼叫响彻王宫。 「什么?你说贺兰熹和宋浔是什么关系???」长孙策双手抱头,脑子都快炸了:「等等,他们不是修无情道的吗!!!!」 「你再大声些,让全三界都听见你的声音。」祝如霜冷冷道,「『保密』两个字你也听不懂?」 长孙策憋得满脸通红:「听得懂。但凭什么都是无情道,他们可以谈情说爱,我亲你一下就要被你打脸啊!这还有天理吗?」 祝如霜北望远方,面色凝重:「我们三人之中,他们二人已经背道,我作为本届弟子中仅剩的独苗,更要担起无情道之职责。」 长孙策噎了一下,说起风凉话:「你可省省吧,许之维都没说要担起无情道的责任,你一个刚入门没几年的小师弟瞎凑什么热闹!」 祝如霜:「……你还有别的想问的吗?没有就走开。」 长孙策:「有!这件事我能告诉小白他们吗?」 祝如霜:「可以。时雨说过,不介意我们几人知晓。」 长孙策动作麻利地掏出一张传音符烧给白观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白观宁听说后,反应如下:「你这说的和真的似的,要不是我哥手上的流绪微梦没有反应,我还真信了。」 长孙策:「这事千真万确,我骗你这辈子没媳妇好吧。」 白观宁:「???」 不多时,白观宁又是一张传音符找到萧问鹤:「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萧问鹤:「……你们憋死我算了!」 …… 对宋玄机来说,赶走碍事的蠢货显然比哄不肯喝药的宝贝简单得多。他端着药碗坐在贺兰熹床边,再次确认:「不喝?」 贺兰熹双腿盘坐在被子里,手臂一抱,闭着眼连连摇头。 「前几日你喝药从未嫌苦,」宋玄机不太理解,「今日为何突然如此。」 「因为,」贺兰熹在被窝里一顿摸索,嗖地拿出刚刚藏起来的话本:「我想你这样餵我喝药。」 宋玄机:「哪样。」 贺兰熹翻到先前他折角做了记号的一页,摊开递给宋玄机,还生怕宋玄机看不到重点,用手指在插画上指了好几下:「这个这个。」 贺兰熹说完,不等宋玄机做出反应,他自己先害羞得拉起被子,把脑袋埋了进去。 他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居然还在喝药这种事情上撒娇,好羞耻好羞耻! 不过他现在是伤患来着,他灵脉都断了啊,娇气一点应该没事吧? 贺兰熹等了好一会儿,宋玄机的声音在被子外面响起:「出来。」 贺兰熹闷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宋玄机「嗯」了一声:「你很空虚,你想亲热。」 贺兰熹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我、我没有空虚……」 「谁空虚不重要。」宋玄机看着那一团被顶起来的被子,道:「但你不出来,我如何亲你。」 贺兰熹亲自上演了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没什么底气地分辩:「我也没有要你亲我,就是想你餵我喝药而已。你要是不感兴趣,我又不会强迫你。」 「是吗,」宋玄机淡道,「你不会像要我叫你『宝贝』时一般,为达目的不惜原地发疯么?」 贺兰熹很想反驳宋玄机说他不是这样的人,但这的确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因此他只能愤怒地说:「你知道就好!」 贺兰熹的发疯才开了个头,身上的被子就猝不及防地被掀开了。宋玄机的脸出现在眼前,冷不丁地告诉他:「我没有不感兴趣。」 近距离观赏宋玄机的脸不但找不到半点瑕疵,反而有一种美貌近在咫尺的惊艷错愕感。贺兰熹恍惚一瞬,在宋玄机清冷却直白的目光下渐渐热了脸颊。他忍不住把脸捂进掌心里降温,却发现自己的掌心同样烫得厉害。 救命,有没有谁的道侣也是清冷大美人啊,能不能告诉他是不是和美人谈情都这样,简单一个对视竟然和喝了半斤酒一样上头。再这么下去,他都要得心悸症了。 宋玄机问:「你怎么了。」 贺兰熹诚实地说:「我脸红了……」 宋玄机抓着贺兰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面色如常道:「脸红什么,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么。」 看宋玄机这么淡定,贺兰熹有点想闹脾气了,搞得惦记着亲热的人就他一个似的,明明宋玄机自己也说了感兴趣啊! 「是是是,就你不会脸红,你就是传说中的『不会脸红真君』,行了吧?」贺兰熹阴阳怪气地说,「知道我想亲热还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你多冷静啊,『冷静真君』!」 贺兰熹说了这么一大堆,宋玄机只有一句:「?我以为我是『不会脸红真君』。」 贺兰熹感到了某种熟悉的窒息感:「这是重点吗?重点是在我这里封号是可以随时变的!」 「你抓重点的本领似乎和我不相上下。」宋玄机起身去拿放在一旁的药碗,背对着贺兰熹道:「你刚才一直在说我冷静,其实我面对你时,倒没有很冷静。」 第191页 贺兰熹冷哼一声:「骗谁呢。就说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我都快紧张死了,你看上去却一点都不紧张。」 宋玄机:「要是能被你看出来我在紧张,我的无情道也白修了。」 贺兰熹:「……」 这话说的,宋玄机竟然还骄傲上了,不就是在含沙射影他的无情道没修好么。 贺兰熹好气又好笑,随手抓起床上的枕头朝宋玄机扔了过去:「——宋玄机!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吗,尽说些大实话气我!」 众所周知,贺兰熹一旦连姓带字地叫宋玄机,就说明他要闹脾气了。 宋玄机先是微微偏过头,躲开了贺兰熹扔来的第一个软枕,又用手轻轻松松地接住了第二个软枕。然后,他把两个软枕放到一边,朝贺兰熹走了过去。 贺兰熹摆出一副冷漠脸,故意道:「算了算了,我不要你餵了,我自己喝。」 宋玄机垂眸看着他,看了许久,久到他无端紧张了起来,喉结滚了又滚。 贺兰熹:「你干嘛这么看我?」 宋玄机:「你最好知道一件事,贺兰时雨。」 贺兰熹:「……什么?」 宋玄机:「若我每次想睡你时真的能睡到,那你早就被我睡透了。」 贺兰熹陡然睁大眼睛,还没意识到宋玄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宋玄机便喝下汤药,低头朝他吻了过来。 又被宋玄机亲了,第三次被他亲了…… 宋玄机的嘴唇依旧是微凉的,渡过来的汤药却是温热的。 发苦的药染上了宋玄机的气息,变得冷咧美味。贺兰熹不想浪费,主动捲住了宋玄机的舌尖,生涩又大胆地品尝起来。 他把宋玄机餵他的药吃得干干净净。他吃得很努力,很快他就感觉不到药的味道了,宋玄机却没有放开他,反而扣住了他的后脑勺,不给他退缩的机会。 「嗯……」贺兰熹的唿吸越来越急促,耳畔全是他们亲出来的水声。可当他忍不住睁开眼时,看到的宋玄机的脸白皙如玉,不见一丁点象徵情/欲的红潮。 宋玄机的表情看上去分明还是一如平时的冷淡啊,他真的会紧张吗? 宋玄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分心,嘴唇的力度又加了两分,都快把他亲痛了。 「唔……!」贺兰熹本能地抬起手抵在宋玄机的胸口想要把对方推开,却是蓦地一愣。 好快……宋玄机的心跳得好快啊。和他的一样快……不,比他的还快! 被宋玄机摁在怀里亲了又亲的贺兰熹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再苦的药只要有美人嘴对嘴地餵都会变成甜甜的山泉。 第二,和宋玄机亲热的时候不要总是盯着他的脸看,而是要多摸摸他的心口,搞不好会有惊喜的发现。 从那以后,贺兰熹有事没事就要打宋玄机心跳的主意,偶尔上手摸摸,偶尔扑到他胸口用耳朵听一听。 几次过后,宋玄机语重心长地对贺兰熹道:「你再如何摸,我也不会变成长孙经略的身形。」 贺兰熹不禁痛心疾首:「我说了几万遍我对大胸肌不感兴趣,我只喜欢又白又薄的胸肌和腹肌,你为什么就不信我呢?」 第97章 第97章 两日后, 宋玄机像之前一样餵贺兰熹喝药。他先自己喝了一口,正朝贺兰熹凑过来,寝宫内忽然变故横生。 飘散着绯色花瓣的六道轮迴真凭空而现, 许久未见的绯月真君不请自来,连个招唿都没打,直接在两人床前落了脚,愣是把贺兰熹吓得一边召出北濯天权,一边往宋玄机身后躲。 宋流纾看着坐在床上的两个少年, 瞭然一笑, 明知故问:「嗯?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在鬼界追魂追了半月的绯月真君仍旧是衣着华贵, 光彩照人, 脸上不但看不出半点疲态,反而更加神采奕奕了,艷丽的像一朵被晨露滋润过的玫瑰。 贺兰熹:「……我们在喝药。」 宋玄机默默地把嘴里的药全咽下去了,还好这些药没什么毒性。 贺兰熹弱弱地指责:「小叔您怎么可以随随便便闯进人家卧房呢。」 「巧合罢了, 我不过随便寻了个地方落脚, 谁知刚好在你们床前。」宋流纾走到床边,为贺兰熹简单把了一下脉:「不错, 时雨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了,看来最近有乖乖地在吃药。」 贺兰熹:「您找到浣尘真君了吗?」 宋流纾:「没有。」 「没有?」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 有点看不明白了:「没有您还这么开心?」 「至少我现在能确定他的魂魄就在鬼界。」宋流纾端起桌上形似莲花的夜光杯,示意宋玄机为他斟杯楼兰美酒,被亲侄子无言拒绝后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只要确定了这一点,找到沈絮之是迟早的事。」 贺兰熹:「您之前一直借着寻找北洛上神的藉口待在鬼界,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浣尘真君的魂魄就附在北洛神像上?」 「差不多吧。但在欲壑之口打开前, 我不知道沈絮之为何要把自己的魂魄附于北洛神像。」宋流纾摇晃着夜光杯,漫不经心道:「北洛神力正在衰退么……这倒让我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贺兰熹:「什么事?」 宋流纾微微一笑:「想明白了沈絮之在『闭关』之前, 为何突然对我热情了起来。」 贺兰熹实在无法将「热情」两个字和浣尘真君联繫在一起。他试探地问:「您说的『热情』是指沈院长和您说话的时候,每句话都超过了三个字吗。」 第192页 宋流纾直言不讳:「是指自荐枕席。」 贺兰熹:「…………」 宋流纾小半杯葡萄酒都快喝光了,两个小的还在沉默。宋流纾的指尖敲了敲夜光杯:「怎么,不信?」 贺兰熹其实是信的,他能为浣尘真君找到「自荐枕席」的原因。 合欢道院的双修之法可以在短时间内助人修为大增。而对浣尘真君来说,最好的双修对象无疑就是他昔日的同窗道友,今日的合欢道院长绯月真君。 如果说浣尘真君是因为很爱才「自荐枕席」,打死他他都不会信。但如果说浣尘真君是为了更好地控制鬼界,不惜违背道心与绯月真君双修,那他绝对是信的。 绯月真君原你是这么睡到浣尘真君的吗……一时之间,贺兰熹都不知道要不要同情绯月真君了。 站在绯月真君的角度看,就是一直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死对头」——无情道院长忽然对他「热情」了起来。两人春风一度或是好几度后,他还没想明白浣尘真君这么做的理由,对方便招唿不打地消失了。 这谁能忍? 「我信。」贺兰熹红着脸道,「但是小叔,我和宋玄机还是孩子啊,您和我们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委婉一点比较好?」 宋流纾嗤笑一声,打趣道:「你们算哪门子的孩子,该做的不该做的不都做过吗。」 宋玄机:「……」 贺兰熹:「!!!」 宋流纾:「我听说,不久之前无情道院有人触怒了天道,狂风颳了足足半个时辰。」 宋玄机:「不及当年。」 宋流纾笑眯眯道:「多谢。」 宋玄机虽然没再说话,但贺兰熹总觉得他说了一句「您能不能要点脸」。 「哎呀,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宋流纾无法欣赏地摇了摇头,「脸皮薄成这样就该来我合欢道修行一年,保证你们谈论此事时就像谈论功课一样随意。」 贺兰熹婉拒道:「不用了,我觉得脸皮薄点挺好的。」 宋玄机适时转移话题:「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贺兰熹连忙附和:「您还要继续留在鬼界寻找北洛上神的神像和浣尘真君的魂魄吗?」 「怕是不能了。」宋流纾眉心动了动,眸子眯了起来:「沈院长神通广大,擅自给北洛戒律新增了一条——宋流纾非召不得入鬼界。」 贺兰熹不由松了一口气:「沈院长这也是为您好,您再待在鬼界就该长皱纹了。」 「他是为我好?需要我的时候,主动爬上我的床;不需要我的时候,就可以不辞而别十八载……」宋流纾盯着手中华丽的酒杯,缓声道:「这算什么——唿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贺兰熹不知如何安慰绯月真君,绞尽脑汁才憋出一句:「浣尘真君的魂魄不是戴着你们姑苏宋氏的金簪流苏吗。」 「不必多想。」宋流纾心不在焉道,「他取不下来而已。」 贺兰熹不相信堂堂无情道院长会取不下来一枚金簪流苏,但眼下的情况多说无益,他还不如再给绯月真君倒杯酒呢,一醉解千愁。 宋玄机站起身:「我去重新盛一碗药。」 宋流纾望着酒液如同涓涓细流般倒入杯中,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鬼界不能再去了,沈絮之和贺兰时雨的关系却依旧成谜。 贺兰熹出生不久,沈絮之就去「闭关」了…… 既然暂时无法找到沈絮之,那么此事便只剩下一个可能的突破口——金陵城主,贺兰熹的母亲,贺兰若芙。 宋玄机把药端来,两人也不敢当着绯月真君的面用特殊的方式餵药了。贺兰熹在床边端正坐好,低下头就着宋玄机的手一口一口地乖乖喝药。 宋流纾看着两人谁也离不开谁的样子,沉思片刻,忽而一笑:「时雨,你想不想戴金簪流苏?」 贺兰熹微微一怔,心道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这也太不矜持了。 于是,贺兰熹矜持地否认:「我没有想。」 「他想。」宋流纾转向宋玄机,笑道:「玄机,我带你去金陵提亲如何?」 宋玄机:「好。」 贺兰熹:「!」 * 次日,金陵城,一桩突发事件打破了贺兰府众人平静的生活——他们那个远在太华宗修行,深爱说话却进了无情道院的少城主突然回来了,还是带着一身的伤回来的! 贺兰府骤闻噩耗,每个人都为少城主担心不已,贺兰夫人更是以最快的动作召集了金陵境内所有的医修准备为儿子诊治。 因此,当贺兰熹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家门口,嘴上一如既往地没个消停时,一些刚为贺兰家效力没几年的修士不禁发出疑问:「不是说少城主受伤了吗?我看他挺精神的呀。」 作为陪伴贺兰熹最久的侍从,解弘有责任和义务告知大家:「你们不懂,我们少主就这样。他小时候有一次发烧都快烧死了,还要拉着城主讲故事呢。」 修士:「这有什么?小孩子的确爱听故事吧。」 解弘:「不,他是非要给城主讲故事。」 修士:「啥???」 只听贺兰夫人一声令下,被重金聘请的医修便一拥而上,将想要和娘亲抱一下的贺兰熹围了个水泄不通。 贺兰熹挣扎地被摁在了轮椅上,被解弘飞快地推回房间之前还不忘向母亲介绍:「娘,我道友和合欢道院长也来了,你帮我招待下——我道友喜欢吃甜的!」 第193页 宋玄机:「……」 「『道友』?」宋流纾轻笑了一声,揶揄道:「你怎么只是时雨的『道友』啊,玄机?」 宋玄机:「您以前是不是经常被浣尘真君禁言。」 宋流纾:「……」是的,大多还是在床上。 只看外貌,贺兰熹和贺兰夫人并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贺兰夫人生得十分英气,既有一城城主的飒爽英姿,眉眼间又隐隐可见江南女子的秀丽温婉。 「有劳二位将熹儿送回府上,」贺兰夫人带着贺兰家众修士向宋流纾行礼道谢,「熹儿在太华宗时给你们添麻烦了。」 宋玄机站在宋流纾身后向贺兰夫人回礼,过人的美貌加上雍容的仪态让贺兰夫人不由多看了两眼。 宋流纾笑道:「时雨虽不是合欢道弟子,却胜似合欢道弟子。本座身为一院院长,照顾他是应该的。」 贺兰夫人心想这还能胜似的吗。她朝这对美貌叔侄的身后看去:「请问宋院长,这些东西是……?」 宋流纾道:「一些薄礼而已,望城主笑纳。」 贺兰夫人:「……薄礼?」 宋流纾笑吟吟道:「夫人请别多想,我们的确只是来探病的。」 贺兰夫人看着十几个红木的箱子,陷入沉思。 第98章 第98章 贺兰夫人命人查看箱子里的东西, 这不查还好,一查吓一跳——姑苏宋氏怕不是把压箱底的宝贝全送来了吧! 贺兰夫人不肯收如此大礼,再三婉拒:「宋院长您这是……实不相瞒, 我姐妹的闺女成亲时,收的聘礼都没这个多啊!」 「城主该不会以为这些是聘礼吧?」宋流纾煞有介事道,「玄机双亲俱在,若要下聘礼,也轮不到我这个当叔叔的来。」 贺兰夫人想想, 似乎是这么个理。两个修无情道的男孩哪能扯到聘礼上去, 大抵是她多想了。 罢了, 宋家的一番好意, 她收下也无妨,日后再回礼便是。 「那就多谢宋院长了。」贺兰夫人客客气气道,「二位快进来喝盏茶吧。」 宋玄机跟在宋流纾身后,问:「不是来提亲?要你何用。」 「你懂什么, 先让贺兰夫人收下『聘礼』最重要。」宋流纾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道:「正所谓,拿人手短, 吃人嘴软。」 宋玄机一语道破:「你只是怕激怒了贺兰夫人,从她那里得不到你想知道的罢了。」 虽说两人是叔侄关系, 宋流纾却俨然一副和平辈说话的口吻:「这样,你先帮我搞定沈絮之,日后我再帮你搞定贺兰时雨,如何?」 「贺兰时雨不需要你帮我搞定,」宋玄机陈诉事实, 「他很喜欢我。」 宋流纾:「……」 金陵城的医修看过贺兰熹后,均称少城主已无大碍, 金丹和灵脉都修復得差不多了。贺兰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总算可以专心招待两位贵客了。 席间,宋流纾向贺兰夫人大致说明了贺兰熹受伤的缘由,其中隐去了一些不应被外人知晓的太华宗机密。 待贺兰夫人深切感受到兹事体大事关苍生后,宋流纾图穷匕见,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贺兰熹好不容易从医修堆中脱身,紧赶慢赶地来到前厅,听见他娘亲道:「我不明白,宋院长,这些事情和熹儿的身世有何关系?」 贺兰熹怔愣一瞬,下意识停住了步伐。 宋流纾耐心地解释:「正如我方才所言,时雨生性活泼却被分入无情道院,浣尘真君的北濯天权又对他言听计从;时雨出生不久,浣尘真君便闭关消失……难道您觉得这些都只是巧合吗?此三点足以说明时雨和浣尘真君关系匪浅。」 「我从未见过浣尘真君,」贺兰夫人脸色紧绷,言辞之间表现出极强的戒备:「熹儿和浣尘真君也没有关系。」 宋流纾沉默片刻,道:「恕我直言,贺兰城主,时雨的生父究竟是谁?」 仿佛被踩中了逆鳞一般,贺兰夫人蓦地闭上了眼。 从十八年前开始,贺兰熹生父的身份便一直是个被诸多修仙世家津津乐道的谜团。 当年,正值芳龄的贺兰若芙还是金陵的少城主,和贺兰熹一样在太华宗修行。她自小喜爱花花草草,又有与灵植沟通的天赋,自然而然地被选入了灵植道院。只是她不怎么爱做功课,考核成绩常年全宗倒数她照样开心,这点倒和贺兰熹一点都不像。 太华宗男修女修相隔十万八千里,贺兰若芙成日和小姐妹待在一处吃喝玩乐,韶华一晃而过。 至于男人……男人是什么,有她的小姐妹们漂亮,有她的小姐妹们香吗。 然而,等她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她的城主母亲突然因修炼不慎而走火入魔,家族的压力一下子压在了她身上。 母亲缠绵病榻之时,所有的长辈都在逼她召一赘婿,赶紧为贺兰家生下下一任城主,好让她母亲病中安心。 贺兰若芙不堪其扰,以游猎为由离家一年。一年后,她回到家中,已不再做少女的装扮,怀里还多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婴。 贺兰若芙坚称这个孩子是她出门在外时生下来的,孩子的父亲不过一介籍籍无名的平民,在孩子尚未出生时便因病去世。其他的,她闭口不提。 贺兰家因此鸡飞狗跳了好一阵,为贺兰若芙未婚产子而鸡飞,又因这个孩子展现出的过人天资而狗跳。 第194页 最终,把贺兰家做大做强的决心战胜了一切礼义廉耻。 ——什么私生子!那是贺兰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们大小姐亲自生的! 随着贺兰熹的长大,众人心中的疑虑不但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强烈了:一介平民,真的能生出他们少城主这样的孩子吗? 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打听着贺兰熹生父的身份,有些身份的老一辈当着贺兰若芙的面也没少旁敲侧击。 对此,贺兰若芙是这么应对的: 长辈:「若芙啊,你说你才貌俱佳,又是一城城主,怎么会心甘情愿和一个普通老百姓生孩子呢。你偷偷告诉伯母,伯母不告诉别人——熹儿的父亲到底哪家的贵公子?」 贺兰若芙:「伯母,您觉得熹儿像不像我?」 长辈:「说实话,熹儿和你长得是一点都不像。」 贺兰若芙:「既然他不像我,那只能像他父亲了?」 长辈:「可不是,他的父亲想必是个世间少见的美男子吧。」 贺兰若芙:「对啊,这就是我给他生孩子的原因——他是美男子啊!」 长辈:「……」 这些年,金陵贺兰家势头正盛,没人敢在贺兰若芙的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贺兰若芙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太华宗的院长竟然也会为此事而来。 贺兰若芙不想对宋流纾太失礼,沉默良久后,道:「宋院长之前应该听说过相关的传闻吧。」 宋流纾颔首道:「但那些只不过是传闻而已。」 「传闻就是真的。」贺兰若芙道,「熹儿的父亲一介平民,不足挂齿。十九年了,我早已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宋流纾道:「那他的家人……」 「他是个,没有家人,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我只是见他貌美,借他生子而已。」 宋流纾眉间蹙起,自然不信这等谎话。他正要再问,宋玄机道:「别勉强她。」 宋流纾略微一顿,微笑道:「城主恕罪,是我冒昧了。」 这时,贺兰熹喊着「娘娘娘」走了进来。一见到贺兰熹,贺兰若芙眼中的戒备就化成了一汪秋水:「熹儿!」 贺兰熹像幼时一般地撒着娇:「我该吃药了,娘你可以陪我吃药吗?可以吗?」 贺兰若芙脸上笑出了一对小梨涡:「当然可以呀——二位,失陪了。」贺兰若芙挺直胸膛,「熹儿要我陪他吃药。」 自贺兰熹入太华宗修行,一年到头母子二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眼下两人暂别客人独处,贺兰熹和以前一样,一张嘴叭叭叭个不停。 贺兰若芙最关心的莫过于无情道院有没有人和贺兰熹说话。贺兰熹开心地告诉她:「我现在每天都说很多话!」 贺兰若芙:「你是不是把你同院的道友都带得话多了起来?你小时候就是这样,隔壁的小哑巴和你玩了两天就会开口说话了。」 贺兰熹:「没有啊,宋浔的话还是很少,要是他能多说点就好了。」 贺兰若芙:「宋小公子天生无情道,愿意主动和你说话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想他怎么话多呀?每天都拉着你,和你说『我好喜欢和你做朋友』吗?」 贺兰熹眼睛一亮:「对对对!我就想这样,但是他不肯!宋玄机不肯啊娘,气死我了!」 宋玄机平均一个月才叫他一次宝贝,「喜欢」这种话更不可能天天说了。 贺兰若芙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贺兰熹顾盼生辉的样子,冷不丁想起了宋流纾的话,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的宝贝因鬼界受了不轻的伤,居然还能笑得这么灿烂。 鬼界一事若不解决,她的宝贝会不会继续受伤呢? 可是…… 「熹儿,」 贺兰若芙忍不住开口,「鬼界的事,真的和你的身世有关系吗?」 贺兰熹眨了眨眼,答非所问:「娘,你知道吗,太华宗的藏书阁里有很多有多的书,其中有一本记载了一种可以追溯血缘关系的术法,名为【寻源术】。」 贺兰若芙神情微微一变。 「小时候,我问你我父亲是谁,你一直说他死了,可其他人却说你在骗我,说我父亲不可能是普通人,说他一定是位修为不俗的高门弟子。」 「我就想,既然娘你不肯告诉我,那我就自己查好了。所以,我偷偷自学了寻源术,想着如果遇到和我长得像的长辈,就在他们身上用上一用。」贺兰熹不紧不慢地讲述着,「但我不知道我的寻源术是否真的有效,我必须先找个人试试效果。」 贺兰若芙鼻子一酸,哑声道:「你……在我身上试了?」 「我没找你试,反正试没试你都是我娘。」贺兰熹语气轻松,「我找的是万兽道院的两只灵兔。寻源术告诉我,小灵兔不是大灵兔生的,可怜的大灵兔还天天给小灵兔舔毛呢。」 贺兰熹说完,往桌子上一趴,抬眼偷瞄娘亲,像只做错事生怕被主人发现的猫。 贺兰若芙噗地笑出声,眼中却含着泪:「你这套老娘的话呢。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贺兰熹捂着脸道:「啊啊啊我也不想知道啊,谁让我和你一点都不像呢!你圆谎不能圆得好点嘛,我又不傻,我能猜不到吗!」 「我还想问呢!」一说到这个贺兰若芙就来气,「我好歹亲自养了你十八年,你怎么就不能和我像一点?」 第195页 贺兰熹窜到贺兰若芙身后,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娘娘娘,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怕我觉得自己是个孤儿伤心难过才不肯透露当年的事,那确实大可不必。我……」 「孤儿?老娘还没死呢你怎么就孤儿了!」贺兰若芙佯怒,大手一挥道:「来啊,去把宋院长请来,本城主有话告诉他!」 宋家叔侄再次被请入堂中时,贺兰熹站在母亲身边,暗暗沖宋玄机比了一个「放心,我已解决」的手势。 「我的确没有见过浣尘真君。」贺兰若芙抿了一口茶,将往事娓娓道来:「将熹儿抱回贺兰家之前,我只见过一个身份不明的神秘青年。」 听到「抱回」二字,宋玄机立即朝贺兰熹看去,贺兰熹却心血来潮地扮起了鬼,对着他吐了吐舌头。 宋玄机:「……」 贺兰若芙不想多提贺兰熹非她亲生一事,宋流纾也不会抓着这个多问:「那名青年长相如何?」 贺兰若芙:「不知,他头戴帷帽,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宋流纾:「单看气质像美人吗?」 贺兰若芙回忆着道:「还是挺像的。」 宋流纾:「哦,那应该就是沈絮之了。」 贺兰熹:「?不是,您这也太草率了吧!拿出您平时的运筹帷幄来好吗宋院长!」 宋流纾:「好的,拿了——城主请继续,您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贺兰若芙:「洛阳城。」 「洛阳?」宋流纾沉吟道,「沈絮之去洛阳做什么,他又不是洛阳人。」 贺兰若芙:「当年,洛阳城有一专吃小儿的邪祟作妖。我既离家游猎为的就是为民除害,听闻此事后,我当即赶往了洛阳城……」 不料邪祟的危险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和邪祟苦战多时,已是筋疲力尽,自保都做不到,遑论救下那些无辜的孩子了。 千钧一髮之际,一名身穿白衣,头戴帷帽的男子倏然而至,剑都没拔,仅仅一个抬眸,那作恶的邪祟便在弹指间灰飞烟灭,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留下。 贺兰若芙:「我被吓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想起来我应该向救命恩人道谢。恩人说『哎呀不用谢』……」 宋流纾怀疑道:「他当真和你说了『哎呀不用谢』五字?」 贺兰若芙理直气壮:「他没说啊,那我不是这么讲述更流畅一点么。」 宋流纾笑道:「时雨的性情原来是随了城主,真是一模一样呢。」 贺兰若芙被这句话取悦了,抬手理了理鬓髮,轻咳两声,继续道:「恩人只说了八个字,『明日午时,城外农舍』——就是让我第二日晌午,去城外的农舍找他。」 贺兰熹谨慎地做出判断:「看来,娘的恩人应该就是浣尘真君了。」 宋玄机:「不排除江院长。」 贺兰熹:「可是江院长的气质又不是美人挂的。」 贺兰若芙:「总之,第二天,我如约而至,一进门就瞧见恩人怀里抱着一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小宝宝——恩人还在给小宝宝餵奶呢!」 「等等——餵奶?」宋流纾饶有兴趣道,「沈絮之是用什么餵时雨奶的?」 贺兰熹:「!!!」 宋玄机:「。。。」 「自然是奶瓶啊!」贺兰若芙莫名其妙,「不然还能是什么?」 贺兰熹凉凉道:「宋院长,您被浣尘真君禁言是真不冤。」 第99章 第99章 彼时的贺兰若芙即将成为贺兰家新一任家主, 肩负家族重担的她不愿招赘成亲,却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天资不俗的孩子。 金陵贺兰氏家大业大, 有实力,也有财力培养出一个天之骄子。浣尘真君或许正是看重这两点,才会将贺兰熹交给贺兰若芙抚养。 「我到农舍的时候,恩人没有立即理我,而是先用奶瓶餵宝宝喝完了奶。宝宝睡着后, 恩人问我想不想抚养这个孩子。」贺兰若芙着重强调了「奶瓶」二字, 「我虽然一眼便喜欢上了那个孩子, 亦知收养一事非同小可。我问恩人宝宝的亲生父母在哪里, 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真的不要宝宝了吗。恩人不愿透露这些,他只告诉了我宝宝的生辰,」贺兰若芙看向贺兰熹, 「是正月初九。」 浣尘真君不愿透露的事情, 贺兰若芙再如何追问也得不到答案。十八年来,她所知并不比绯月真君多多少。她同样对贺兰熹的父母一无所知, 要不是今日绯月真君登门,她甚至不知道当年救她一命的恩人竟然是无情道院的院长。 虽然预料到了答案, 宋流纾依旧问了一句:「沈絮之还说了别的么。」 贺兰若芙摇了摇头:「没有,恩人一共只和我说了不超过三十个字,我同意收养宝宝后他便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宋流纾在贺兰若芙的讲述中仿佛能看到那样一个画面—— 冬日的洛阳城,雪花纷扬。美丽的少女撑着伞, 满怀敬意地踏过被白雪覆盖的农舍前院。 房檐下,她收起伞, 嘴里唿出阵阵温暖的白雾。 她正要敲门,门自己开了。 她看到了一个如同琉璃般明澈的身影。 青年周身包裹在一片宁静淡然的氛围中,面容隐藏在帷帽之下,一手拿着瓷质的奶瓶,另一手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宝宝。 无情道院的大宝贝抱着无情道院的小宝贝么…… 「绯月真君?」贺兰熹的手在宋流纾眼前晃了两下,「您在想什么呢?您都想出神了。」 第196页 宋流纾漫不经心道:「在想沈絮之是不是和哪个女人生的你。」 贺兰熹:「……真君您理智点,院长他修的无情道。」 浣尘真君只可能为了约束鬼界去和绯月真君双修,绯月真君在某个层面上来说也是浣尘真君的唯一了。 更何况,浣尘真君的肉身在绯月真君那里。绯月真君既然一早就怀疑他和浣尘真君的关系,一定会找机会在他和浣尘真君身上用寻源术。若他真是浣尘真君的血脉,绯月真君估计早疯了,哪还能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开他和浣尘真君的玩笑。 宋流纾沉吟少顷,问:「城主方才说,时雨的生辰是沈絮之告诉你的?」 贺兰若芙:「是的,这是恩人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多谢城主告知,」宋流纾起身道,「本座就此告辞了。」 贺兰熹:「您要去哪里?」 宋流纾:「去查你生辰那日,沈絮之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 贺兰熹不假思索道:「我们和您一起去!」 「不必了,你养好伤就和玄机一起回太华宗吧。」宋流纾似笑非笑道,「年终考核将至,你们已经落下了不少功课,再不加把劲今年怕是要被观宁超了。」 贺兰熹:「……那我们明日就回太华宗!」 贺兰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能在家中住一夜。贺兰若芙不舍又担心,生怕贺兰熹会为他的亲生父母伤心。好在贺兰熹的情绪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仍旧如往常一般,小嘴叭叭个不停,还向她讨要桃胶百合粥当宵夜。 「桃胶百合粥是吧?娘马上亲自……命人给你熬上,一个时辰后保管送到你房中!」贺兰若芙逐一交代侍从,「另外,为小宋公子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就住一晚上还收拾什么呀!」贺兰熹一直等着娘亲说这个呢,「宋道友住我房间就好了!」 贺兰若芙奇道:「你房间就一张床怎么睡两人?」 贺兰熹理直气壮:「你和你的姐妹有的时候也会睡一张床呀!」 被说服的贺兰若芙不疑有他:「哦,倒也是。」 宋玄机尚未表态就被贺兰熹拉着告辞。他一手被贺兰熹拉着,向贺兰夫人端正地行了礼,而后放任贺兰熹把自己飞快地拉走了。 「宋浔宋浔,我带你去我屋子玩!」 贺兰熹自不和奶娘和娘亲一起睡后便有了自己的院子和屋子。这两年他不常在家中住,屋子只许别人打扫不许别人整理,因此屋子里维持着他入学之前的样子。 怪谈话本乱七八糟地摆在书架上,随处可见各类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书桌后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小儿信笔涂鸦之作,画的是小鸡啄米图。 继续往里走,捲起一道珠帘,后头是一张贺兰熹睡了十几年的床。 贺兰熹喜欢软软的东西,他的床铺也是软软的,躺在上面仿佛陷入了层层粉色云朵。床头摆着一个软枕,枕头旁立着一个头上写着「王」字,里头填充着棉花的金色布老虎。 宋玄机拿起布老虎端详起来。贺兰熹解释道:「我小时候怕黑就抱着它,让它陪我睡。」 宋玄机:「小时候,是指十八岁?」 贺兰熹脸一红:「后来就是习惯而已,床上没有它我也能睡着的!我在仙舍的床上没有布老虎!」 「哦。」宋玄机将布老虎放回原处,在床边坐下:「过来。」 「我过来啦。」贺兰熹走到宋玄机面前,宋玄机拉着他,带着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贺兰熹:「!」 宋玄机这是怎么了,好主动啊! 宋玄机看着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世?」 贺兰熹想要搂住宋玄机脖子的手顿了顿,脑袋往他肩膀上一趴:「还好吧。」 娘亲编的父亲的故事实在不怎么高明,他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身世可能不简单。他选择不去想,是因为他已经有一个很爱他的娘亲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刚出生的自己为何会被浣尘真君带到洛阳送给娘亲。但除了宋玄机和祝如霜不和他说话的一年,他这十八年真的过得很快乐。 他的父母和浣尘真君或许不想要他,但他娘和宋玄机可喜欢他了。他还有祝如霜,白观宁……这就足够了。 宋玄机问他:「想不想知道亲生父母是谁。」 「应该还是想的?」贺兰熹不想宋玄机为自己担心,学着绯月真君开起了玩笑:「至少要先排除他们不是姑苏宋氏的人!」 宋玄机双肩微沉:「不会是。」 「那万一呢!」贺兰熹不依不饶,「万一我是你远方姑姑的表妹的儿子的……唔?」 宋玄机的手放在贺兰熹后脑上,迫使他低下头,堵住了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唇。 怎么又不打个招唿就亲我……贺兰熹心口一跳,不算生涩也不算熟练地地闭上了眼,有关身世的微不足道的烦恼瞬间从他脑海中消失了。 嗯……宋玄机第四次亲他了,好像越来越频繁了呢。 再多亲几次,他是不是就不会再在宋玄机亲他的时候紧张了? 带着安慰性质的吻,温柔缱绻,亲得一点都不凶,很舒服。 现在好了,他满心满眼都是宋玄机,哪里还有心思去为别的事情难过。 吻了一会儿,贺兰熹的脸颊渐渐爬上红霞,唿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第197页 他忽然意识到,这次的吻和以前不一样。宋玄机在金陵,在他家,在他从小睡到大的床上,亲他…… 而他呢?他坐在宋玄机腿上。 他们不在太华宗,也没有哪个兄弟的母亲需要他们去救。 他们有一整晚的时间。 好兴奋啊,他的床要沾染上宋玄机的气息了,如果在盛夏一定很凉快。 想到这里,不仅是脸,贺兰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烫。他稍稍移开嘴唇,撇开脸道:「宋浔……」 宋玄机的唇追了上来:「嗯?」 贺兰熹羞得不敢看宋玄机,一双眼睛强作镇定地盯着床头的布老虎,双手抵在宋玄机胸口:「今晚,要不要……双修?」为了减轻羞耻,贺兰熹又欲盖弥彰道:「双修有助于我灵脉修復……不是我说的,是小叔在课堂上教的。」 宋玄机揽在贺兰熹腰间的手一紧,略作思索,道:「不做。」 「不做?」贺兰熹倏地看向宋玄机,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你不想?你都十分了!不要以为我感觉不到!」 宋玄机:「我十分,但能忍。」 贺兰熹:「今夜天时地利人和,你为什么要忍啊!」 宋玄机语气平静:「当日在楼兰王宫,我那么想要你,你不也拒绝我了么。」 贺兰熹又倏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不是吧宋玄机,这种事你也记仇?!」 当时在楼兰王宫情况特殊,岂是今日能比的! 贺兰熹越想越难生气:「你说,你根本不喜欢我!你说啊!」 「不说。」宋玄机道,「我喜欢你。」 贺兰熹咄咄逼人:「你喜欢我为什么不睡我!」 宋玄机看着气急败坏的宝贝,微微挑眉:「因为稍后有人会来送宵夜。」不排除贺兰夫人亲自送来的可能性。 「哦……」贺兰熹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一碗桃胶百合粥要喝,气焰一下子全消了。他慢吞吞地坐回宋玄机腿上,抓着宋玄机的流苏,理亏但撒娇:「没关系,熬粥需要好一会儿呢,那个时候我们都结束了。」 宋玄机:「?」 「我现在就想要。」贺兰熹主动在宋玄机唇瓣上舔了一口:「宋浔,你亲亲我……我们双修好不好?」他含含煳煳地说:「你都坐在我床上啦。」 宋玄机不为所动,垂着长睫任他亲吻舔咬,冷静淡漠的模样让贺兰熹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了宋玄机在无情道上的天赋。 贺兰熹已经很努力地在主动了,但他到底经验有限,除了亲宋玄机,在宋玄机怀里蹭来蹭去,其他的他一概不会。 早知道多看几次最真实的春宫图了。想要引诱无情道的天选之子和自己双修,光是亲和蹭可远远不够。宋玄机那么能忍,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要不,他把小白送他的腰链戴上? 贺兰熹绞尽脑汁的同时,嘴唇来到了宋玄机的耳朵上,刚要咬上一口,忽然腰上受力,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猝不及防地被宋玄机按在了床上。 贺兰熹的衣摆被撩了起来,身下登时一凉。他睁大眼睛看着正上方的宋玄机,愕然道:「……宋浔?」 宋玄机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眼睛比平时暗了许多:「放松。」 贺兰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等下,这不是宋玄机的手! ……这么快?合欢道教的男男双修之法不是应该先用手的吗? 宋玄机怎么不按学的来,还好意思让他放松。这不是他想放松就能放松的啊! 宋玄机似乎终于不从容,也不淡定了。 他第一次在宋玄机身上看到了「迫不及待」四字。 只有他能把宋玄机变成这个样子。 贺兰熹强忍不适,努力调整着气息,嘴角却扬起了得逞的笑容:「宋浔,你是不是忍不住了……你是不是很着急?」 宋玄机的动作缓了下来:「没有。」 「有,你有!」贺兰熹双手死死揪着枕头,艰难地戳破宋玄机的伪装:「嗯……你急得连衣服都不想脱,你动作好兇,你还不帮我做事前准备!」 「需要准备?」宋玄机居高临下,低声道:「你似乎早已准备好了——你有八分。」 贺兰熹:「……!」 本意是想调笑宋玄机,结果却被反将一军。贺兰熹笑不出来了,羞耻得一把捂住脸:「没有八分!我现在最多五分!」 宋玄机嗓音又低了两分:「如此说来,你最多还能有现在的两倍?」 贺兰熹都快神志不清了,哪里还算得了数:「什么有现在的两倍?」 宋玄机在他耳畔轻轻吐出一个字。 「我……我才不会……!我没有你那么迫不及待!」贺兰熹一边喊宋玄机的名字一边埋怨,「宋浔,你……你话怎么变多了?」 宋玄机:「不多。」 仔细想想,宋玄机的确没说很多。一开始也是他非要和宋玄机说话的。现在的局面似乎是他自找的。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金簪流苏在宋玄机脸庞晃动的样子。 脸好漂亮,流苏晃得好厉害。 贺兰熹盯着那两道流苏,伸出手想去触碰他们。眼看就碰到了,他的手陡然垂了下来:「啊……!」 贺兰熹指尖触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原来是陪伴着他长大的布老虎。 「我不要和你在这种时候说话了。」贺兰熹忍不住哭了出来,本能地将能给他带来的安慰的布老虎紧紧抱进了怀里:「我总是说不过你……」 第198页 宋玄机唿吸蓦地一窒,静静看了贺兰熹片刻,忽然又低头吻住了他。 和之前的吻不一样,这个吻又急又凶。贺兰熹明显地感觉到宋玄机不太对……难道十分之后还有十二分吗? 贺兰熹便是想说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要他不主动,宋玄机应该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开口。可他却在恍惚之中,听见了宋玄机掩饰不了的唿吸声。 宋玄机轻喘地唤出他的名字:「……贺兰熹。」 贺兰熹想回应他,可他能发出来的只有压抑不住的哭声。 不能哭,他越哭流苏就晃得越厉害。 混乱中,贺兰熹甚至无法分辨宋玄机有没有完全失控。宋玄机明明那么凶,宋玄机在喘,可只看他不染尘埃的脸,根本想像不到他现在在做什么样的事情。 好大的反差……好兴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一名侍从的声音响了起来:「少城主,您的桃胶百合粥来了。」 宵夜……贺兰熹迷迷煳煳地想,熬一碗桃胶百合粥需要多久来着……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 「宋浔,你、你都不用休息的吗?」贺兰熹的嗓子哑得不像话,连抱布老虎的力气都没有了,双手无力地搭在宋玄机的手臂上:「有人来了……」 「知道。」宋玄机将他抱起来,掰着他的脸逼他去看侍从映在窗户上的剪影:「你惹的麻烦,你来解决。」 贺兰熹没想到夜宵来了他还不能脱身,靠着宋玄机的肩膀再次哭了出来:「不要,我不要说话!」 宋玄机:「说话和亲我,自己选。」 贺兰熹:「我没力气……」 「你有,」宋玄机说,「你很厉害。」 贺兰熹:「……」宋玄机是一直这么坏,还是突然变坏了,很厉害的人就不能撒娇么。 宋玄机哄着他:「宝贝很厉害,一定还有力气。」 贺兰熹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和别人说话,宋玄机还叫他宝贝,他只好委委屈屈地选择了后者,主动贴进宋玄机怀里,再次献出了自己的唇。 上上下下,严严实实,毫无闲暇。 宋玄机将贺兰熹按得更紧,当贺兰熹到了极限松开他的唇改为咬他肩膀的同时,他用平静清冷的声线替不知天高地厚的宝贝处理烂摊子:「少城主调息中,一个时辰后再送。」 「唔……!」贺兰熹慢慢地松开牙,涣散的目光落在了宋玄机的肩膀上。 丝丝血迹在雪白的校服里若隐若现,仿佛一朵在宋玄机肩头绽放的红梅。 嗯?没脱衣服,这次怎么又忘了脱衣服啊……他都还没有看过宋玄机的身体呢。 下次、下次一定要记得脱啊……要把宋玄机脱得一干二净才行。 贺兰熹这么想着,闭上眼,在满是宋玄机气息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第100章 第100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 贺兰熹筋疲力尽,腰酸背痛,却能感觉到体内充沛的灵力, 断裂的灵脉也全部被修復好了。 十分奇妙的感觉,用浅显易懂的话来比喻就是:他好累,累得不想再被宋玄机睡了,宋玄机再多睡他一次他肯定挺不过来。 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此时有敌情来犯, 在被宋玄机睡了这么多次后, 他应该还有把敌人头盖骨掀下来的力气。 妙, 合欢道的双修之法着实是妙。不怪合欢道人人热衷双修, 又舒服又能精进修为,还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还好北洛上神高瞻远瞩,指定无情道院只要最强的弟子,否则全宗第一的位置早该是合欢道院的了。 贺兰熹一通快速的胡思乱想后才发现自己虽然枕着宋玄机的大腿, 但四周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景象。 ——人间瑶池, 泉水汨汨,他们在一片缭绕的云雾之中, 洗净尘世,如梦似幻。 情慾褪去, 宋玄机又恢復了往日波澜不惊的模样,低眉看着他:「醒了。」 贺兰熹在宋玄机怀里爬了起来,四处张望:「我们在哪?」 「春情茧。」宋玄机道,「带你进来清洗。」 难怪他身上暖洋洋的。只是现在天都亮了,万一他娘来房间找他, 没看到他人却看到了一个大蚕茧…… 「洗完了你怎么不抱我回房间睡啊。」贺兰熹埋怨道,「我娘找不到我会尖叫的。」 宋玄机云淡风轻道:「你把你的床弄得很湿, 无法睡人。」 贺兰熹最受不了宋玄机用无情道特有的淡漠口吻说这些,顶着通红的脸颊和宋玄机争论起来:「那也不是我一个人弄的,难道你就没份吗。」 宋玄机:「没有。」 贺兰熹:「什么?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宋玄机:「我之尽与你。」 简简单单五个字犹如天降神雷,把贺兰熹噼得脑袋嗡嗡,完全反驳不了。宋玄机却还嫌不够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是你让它们流出来的。」 贺兰熹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那你为什么不清理床?一道术法的事情而已。」 宋玄机一挥手,周围的景象便消失了。贺兰熹被带出了春情茧,回到了自己房间,正对着一张凌乱的,湿了好几块的床铺。 同时,宋玄机回答了他的疑问:「想让你看。」 贺兰熹:「!!!」 宋玄机想让他看什么?看他昨晚有多情难自抑,连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布老虎都被他打湿了吗? 第199页 宋玄机:「你这样,需要我做前戏?」 「宋浔,你简直……」贺兰熹数次吞咽口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可以形容宋玄机这种行为的词,气得踮起脚去捏宋玄机的脸:「太那什么了!」 宋玄机这么冷淡一人居然也不躲,由着他无所欲为,问:「出完气还喝粥吗。」 日晒三竿之际,贺兰熹终于如愿以偿地喝上了桃胶百合粥。喝完粥,两人差不多该动身回太华宗了。 此次回来得匆忙,贺兰熹都没时间和金陵的伙伴们打声招唿。 想当初,他每次回家都会把几个要好的修士折腾得够呛,一个个唇焦口燥,苦不堪言,在他离家后直接化身无情道院外弟子,三天之内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这已经成贺兰家的传统了,不和他们聊上一顿就走的话,贺兰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贺兰熹命令宋玄机在他娘亲来之前收拾好床铺并洗干净布老虎,自己则在道场找到了解弘,直言要和他聊上一聊。 「兄弟好久不见!」贺兰熹的语气愉悦轻快,「你背上的痣有没有变大?」 解弘闻言,当即想起了当初被少城主的」健谈」支配的恐惧,吓得原地求饶:「少城主我求求您放过我吧!我都听城主说了,您和小宋公子已经成了挚友,有他陪您聊天难道还不够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和你聊天我又不会被你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搞得哑口无言,我能说得过你。」贺兰熹不假思索道,「更何况,我和宋浔昨夜其实没怎么说话。」 解弘奇道:「你和小宋公子昨晚一晚上待在一起,却不说话?那你们都在做什么?」 面对如此刁钻的提问,贺兰熹很想沉默以对,但他娘亲从小就教他听到了别人说话一定要回復,不然很不礼貌。于是,他倨傲地说:「我不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解弘莫名其妙:「好吧。」 解弘是贺兰熹在金陵最亲近的朋友,贺兰熹入太华宗的第一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全听在耳里。 贺兰熹之前没少向解弘抱怨他的两个道友对他有多冷淡。如今见贺兰熹和宋玄机关系好到同床而眠的地步,解弘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为贺兰熹开心。 「能和小宋公子成为好朋友,您一定很高兴。」解弘感慨道,「不枉您去年就那么喜欢他了。」 贺兰熹一愣:「我没有吧,我是今年才喜欢他的。」 解弘摇摇头,心道少城主多聪明一人啊,竟在这种事情上如此后知后觉。 「需要我帮您回忆一下去年您和我们传音的时候是怎么形容小宋公子的吗?」解弘清了清嗓子,模仿贺兰熹的口吻道:「『我今天见到了我的两个同院道友,两个人都好美!尤其是宋道友,他戴着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金簪流苏,他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我一定要和宋道友做好朋友,我待会就去敲他仙舍的门,把我给他准备的甜糕送给他!等我好消息!」 「我失败了……我才敲开宋道友的门,没来得及说半个字,许师兄就出现了,他把我给道友们准备的礼物没收了……还说无情道院禁止弟子互相窜门……」 「今天江院长给我们上课了,江院长好可怕,我再也不敢找宋浔和祝云说话了。」 「解弘解弘,你绝对想不到宋浔今天做了什么!他主动和我说话了!《九州史》的课堂上,他提醒我书拿反了。虽然他的声音和语气冷淡的要命,但是他先开的口!」 「好想摸摸宋浔的流苏啊,也不知道它们摸起来是什么感觉的。」 「我不想修行了,我要回家……我已经五天没和宋浔和祝云说话了……我想摸宋浔的流苏。」 「辟谷的第七天,我大概要死了吧。我饿到昏迷,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宋浔的流苏变成了面条,我一个鲤鱼打挺,扒在他身上吃他的流苏……你猜怎么着?醒来的时候,宋浔还真就在我身边。他问我还好么,这是他第二次主动和我说话。」 「唉,解弘,我和你说件事,你不要告诉我娘,我怕她担心。就是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合欢道的人天天围着我转我好烦啊。我总觉得有些人对我有所密谋,我要当心点才行……」 「我不烦啦,虽然我还是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但合欢道的人已经不会来骚扰我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我在太华宗修行已经半年了。换言之,我半年没见到姑娘了。我现在越看宋浔越挪不开眼睛,这这这这正常吗?快告诉我这是正常的!我受不了了!」 …… 解弘一口气把贺兰熹的老底揭了个透,最后问:「您还要我继续吗,少城主?」 贺兰熹怔愣许久,震惊道:「这些都是我说的吗?」 「不然呢?」解弘苦笑着说,「您和我们传音十句话,至少有五句话里带着您的宋道友。不瞒您说,我们晚上睡觉,耳朵旁都仿佛迴荡着小宋公子的名字。」 解弘复述的每一件事均是真实发生过的,如果不是他说的,解弘怎么会知道。 是真的,他确实说过这些话。 自己说的时候还不觉得,此刻听解弘一句一句地复述,他才发觉到原来入太华宗的第一年,他就那么在意宋玄机的一举一动了。 为什么会在意?因为宋玄机的容貌,还是因为宋家的金簪流苏总是在吸引他的视线? 第200页 可绯月真君也很美貌,也有金簪流苏,他却一点不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从见到宋玄机的第一眼开始,他好像就在心里把宋玄机和别人区分开了。 别人是别人,宋玄机是宋玄机。 就像当初在风月宝匣,他误以为匣内的宋玄机只是一个幻象,所以才能心无负担地和宋玄机双修。得知真相后,他崩溃归崩溃,但居然没有生气,甚至萌生出幸好是宋玄机的念头。 如果风月宝匣里的人换成别人,他恐怕宁死也不会让别人碰自己一根手指头。 这一切不仅仅是「在意」两个字能解释的。 解弘说的没错,他去年就喜欢上宋玄机了,他却一直没有意识到。 如此说来,是他先喜欢宋玄机的? 他赢了!他必须立刻把这件事告诉宋玄机才行! 「太棒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贺兰熹兴奋道,「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仅限金陵城内!」 解弘:「……?」 贺兰熹告别解弘,直奔自己的小院,殊不知宋玄机已经在院子里和他娘亲聊上了。 贺兰若芙惦记着宋玄机喜欢吃甜食的事情,特意送来了一些金陵独有的甜食。 「熹儿这孩子,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去找朋友叙旧呢。」贺兰若芙状似埋怨地说。 宋玄机瞥了眼干爽的床铺,道:「他应该的。」 「你不用帮他说话。」贺兰若芙热情地把筷子往宋玄机手里塞,「玄机,先尝尝这些,贺兰府上的手艺,你怕是从未吃过呢。」 「有劳贺兰城主。」宋玄机向贺兰夫人道了声谢,望着那一道道精心装盘的点心,说:「我吃过。」 贺兰若芙讶然:「你吃过?」 宋玄机颔首道:「去年,时雨带了一些来太华宗。」 「这我知道,」贺兰若芙更惊讶了,「但是那些不都被你们的师兄没收了吗?熹儿为这件事还差点哭了。」 宋玄机:「嗯,但我确实吃到了。」 贺兰若芙:「你怎么吃到的?」 宋玄机略微一顿:「偷吃。」 贺兰若芙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堂堂无情道头名就算再怎么爱吃甜食,也不至于去偷吃被没收的东西吧? 她试探地问:「你为什么要偷吃?」 宋玄机想了想,实话实说:「因为是时雨送的,我想吃到。」 贺兰若芙一怔,还没来得及思考宋玄机的话意味着什么,贺兰熹就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宋浔——嗯,娘你也在啊。」 贺兰若芙回过神,佯怒道:「你还说呢!你怎么能……」 话未说完,贺兰若芙便被儿子扶了起来。贺兰熹一边把她往外推,一边着急地说:「娘我待会再找你说话,我现在有事情要和宋浔一个人说!」 贺兰若芙一头雾水地被请了出去。宋玄机问:「怎么了。」 贺兰熹一把扑进宋玄机怀里,抬着头看他,眉眼盈盈的:「宋浔,是我先喜欢上你的!在这一点上,你输了!」 宋玄机:「?我没有输。」 「你有!」贺兰熹笃定地说,「我刚刚才发现,我可能喜欢你很久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这种感觉好奇怪,你肯定不明白。」 宋玄机眼睫一颤:「我明白。」 「不不不,你不明白,我是说……」 「我明白你说的那种感觉。」宋玄机低头在他眉间印下一吻,「真的明白。」 贺兰熹:「……哎?」 从来不说废话的宋玄机居然一口气说了三个「明白」? 贺兰熹灿烂一笑:「好,我相信你!」 第101章 第101章 贺兰熹想尽可能多陪陪娘亲, 直到深夜才和宋玄机一起回到了太华宗。 宋玄机的缩地成寸术带他来到了无情道院门口。双脚一落地,贺兰熹就嗅到了空气中暗流涌动的异样,神情即刻变得严肃。他牵起宋玄机的手, 凌空跃起,站在高处俯瞰整座太华宗。 月光如洗,银辉洒落,两人的衣袍与月色同辉,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宵禁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太华宗除没什么人的无情道院和凡事都看得很开的逍遥道院以外的十道院竟然无一例外的灯火通明。 混天道院比往常安静了不少, 合欢道院欢爱的气息格外浓郁, 迷津渡隐隐传来阵阵刺耳的背诵声…… 种种异样在贺兰熹心中铛铛铛地敲响了警钟:让大多数太华宗弟子闻之色变的考核月, 终于要来了。 每年的十一月中旬到十二月中旬,整整持续三十日。考核一共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理论考核,实践考核, 以及最后一场大型综合考核。 每种考核的成绩分别占总成绩的三分之一。由于贺兰熹最不擅长的《九州史》只有理论考核, 以至于每次考完理论他的名次都不太乐观。 去年刚考完理论,他在全宗只排第五;考完实践, 他的名次追到了第一;在最后的综合考核中,他才被宋玄机反超。 白观宁始终认为贺兰熹去年惜败的原因在于载星月略逊色于忘川三途。今年, 贺兰熹载星月,北濯天权双剑在手,正是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 得知贺兰熹休假归来,白观宁第一时间找到了他,语重心长道:「哥, 你这次休假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你知道你落下了多少功课吗?」 贺兰熹郁闷:「我也不想, 但我受伤了嘛。」 第201页 白观宁鼓励道:「万幸你现在回来也不算晚,你还有时间奋起直追。这段时日,合欢道院平均每人的学习时间有四个时辰。」 贺兰熹微讶:「多少?你说多少?!」 可恶,他就知道!当初藏玉仙君肯定就是照着自己道侣的样子挑选弟子的!别看合欢道院一个个风流倜傥纵情享乐,实则骨子里好强的要死,大家都被他们骗啦! 白观宁摆摆手:「四个时辰不算多,我现在每日大约学习六个时辰。」 贺兰熹愕然地后退一步:「多少?你说多少?!!」 一天六个时辰……小白你是要成仙吗? 「哥,你知道今年考核的第一名有多少奖励吗?」白观宁两眼放光,「三瓶培元丹,一次重返阆风塔挑选武器的机会,以及……八千两白银。」 贺兰熹震惊到口齿模煳:「夺少?你说夺少?!!!」 「是的,你没有听错。」白观宁放轻嗓音,目光逐渐变得迷离:「八千两。」 贺兰熹嘴唇微张地呆愣良久,倏地转向宋玄机,一脸严肃道:「宋浔,考核月我不能和你亲热了,我要学习!」 宋玄机:「。」 「你刚刚没听到吗?」贺兰熹倒吸一口冷气,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八」:「八千两!」 宋玄机:「我给你八千两。」 「你给的和太华宗给的怎么能一样!」贺兰熹势在必得地说,「去年是我不小心才略输你一筹。今年,你且看好了!」 宋玄机:「哦。」 宋玄机对考核并没有白观宁那么热衷——应该说,没有人对考核有白观宁那么热衷。其实,只要贺兰熹勾勾手指头,用用美人计,宋玄机自认自己不会把太多心思放在考核上。既然贺兰熹说了不亲热……那就认真学罢。 学习这种事情大多时候靠自己,偶尔也可藉助外力。像他们几人,每个人擅长和不擅长的科目都不一样,凑在一起还能互相帮助。 临近年终考核,迷津渡不再上课,其内的讲堂可供弟子复习功课。白观宁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为大家抢到了一间位置绝佳,偏僻安静的讲堂。 跟着白观宁学了两日后,贺兰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每日睁眼就是学,从天亮学到天黑。其他人还能趁着吃饭的时候休息一下,他们这些辟谷了的连饭都不用吃,在迷津渡一坐便是一整天,除了学还是学。 贺兰熹实在受不了这拉磨驴一般的日子,规定自己每学一个时辰就休息一会儿。可每当他休息的时候,白观宁就坐在他身边奋笔疾书,搞得他只能十分焦虑地休息,休息了和没休息几乎没有区别。 这日,贺兰熹被《九州史》折磨了足足两个时辰,逐渐生出了「八千两对贺兰家来说也不算多,这个第一我不要也罢」的念头。他正苦苦挣扎着,一旁的白观宁竟然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仙舍了。 面对贺兰熹质疑他被人夺舍了的目光,白观宁解释道:「实践考核和综合考核才是大头。我必须抓紧时间双修,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 贺兰熹压抑不住好奇心,悄声问道:「小白,你……你都找谁双修啊?这我可以问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是我哥。」白观宁满不在乎,「其他合欢道的弟子总是浪费太多时间在无意义的前戏上,耽误双修的效率,所以我向祝云借来了风月宝匣,自己和自己双修。」 贺兰熹一阵心梗:「前戏怎么会是无意义的呢?我不接受这种说法!」 上次宋玄机仗着他反应很大又很湿就不做前戏,真的很过分啊! 白观宁言之凿凿:「贺兰道友,你要知道,双修是为了变强,不是为了爽。」 贺兰熹两阵心梗:「这又是什么谬论。」 说到这件事,贺兰熹忍不住瞄了眼宋玄机。宋玄机感觉到他的视线,从书本上抬眸,与他对视:「嗯?」 贺兰熹高傲地偏过脸,冷笑一声:「呵。」 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贺兰熹的宋玄机:「?」 贺兰熹这么一转头,刚好看到了长孙策辅导祝如霜《机关学》的一幕。 长孙经略书念得不怎样,手上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至少辅导祝如霜的《机关学》绰绰有余。 此时此刻,长孙策和祝如霜坐在一起,两人前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机关雀的模型。 长孙策正胸有成竹地向祝如霜演示如何用最快的方法画出机关雀的内部横截面,忽然发现祝如霜坐的离自己老远,一扬下颔,道:「你坐那么远能看清楚吗?」 祝如霜身体未动,点头避嫌:「能。」 长孙策「啧」了一下,抓住祝如霜坐的椅子,直接连椅带人把祝如霜拖到了自己身边:「看好了,我只给你画一遍。」 祝如霜面无表情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身上却明显僵硬了一些。他大概是认为复习比避嫌重要,犹豫片刻后还是默许了长孙策的行为。 贺兰熹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祝云,我感觉你有点危险了。 十一月中旬,寒风料峭,滴水成冰,迷津渡下了一场大雪,冷得宛若第二个无情道院。 讲堂变成了临时的考场。贺兰熹坐在靠窗的位置,伴随着纷纷雪落,指尖微颤地翻开《九州史》的试卷—— 第一题:述《江陵六策》于后世。 第202页 贺兰熹心里一个咯噔:不是,《江陵六策》是哪六策来着? 贺兰熹余光瞥向坐在他右前方的白观宁,只觉得白观宁的笔好像快得要冒火了。他欲哭无泪,脑子里立马蹦出两个字:完蛋。 …… 理论考核持续了五日。考完理论,弟子们还有五日的时间准备接下来的两大考核。 一般而言,考完了就过去了,不必再在已经考完的科目上分心。可也不知道是哪任院长吃饱了闲的没事干,在迷津渡的中央设下了一块金榜,实时放出前一百名弟子的排名,他们想不分心都难。 考完理论考核的第三日,迷津渡的金榜显现出一百个名字。贺兰熹不想自己的心情受到影响,本来是不想去围观的,无奈白观宁太过强硬,愣是把他拉去了迷津渡:「你就算不自己看,也会从别人口中得知排名,那还不如现在直面真相!」 白观宁如此掷地有声,贺兰熹拗他不过,放下捂住眼睛的双手,直……直面真相。 第一名:合欢道院,白观宁 第二名:无情道院,祝如霜 第三名:无情道院,宋玄机 第四名:无情道院,贺兰时雨 第五名:太善道院,楚宥临 第六名:律理道院,陆执理 第三十八名:万兽道院,萧问鹤 第四十九名:混天道院,长孙经略 …… 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第四名,贺兰熹非常不可思议。他的理论考核居然比去年还进步了一名,宋玄机倒是和去年一模一样。 可他的《九州史》几乎交了半张白卷啊,这都能排第四?那其他人也太……太不全面了吧! 同样进步的还有萧问鹤。贺兰熹只进步了一名,萧问鹤则进步了几十名。 看到金榜的时候,萧问鹤感动得红了眼眶。和天之骄子们成日混在一起,压力很大,动力更大,这是他应得的。 「看到了吗?我进前五十了!」长孙策紧握双拳,在人群中怒吼欢唿:「很好,我发挥得很好!我对自己很满意——祝云!」 祝如霜:「。」 祝如霜没有理会某个聒噪的混天道,转身恭喜暂列头名的白观宁:「观宁,恭喜,你很厉害。」 白观宁仰头望着金榜上自己金灿灿的名字,眼神凝重,满脸的不容乐观:「现在说恭喜太早。」 他深知,接下来长达二十日的两大考核才是无情道三美真正的发力之时。 第102章 第102章 对大部分弟子来说, 理论考试的结束不过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但对贺兰熹来说,只要考完了《九州史》,剩下的科目简直易如反掌。 贺兰熹认真复习了两日, 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弱点,复习到后面已经有些发困无聊了,忍不住开始在大家身边探头探脑。 他趴在宋玄机身后,下巴垫在宋玄机肩头,看着宋玄机把本该是无色无味的药剂配成了一团泥泞的黑土, 气得在流苏上打了好几个结。 宋玄机顶着乱糟糟的金簪流苏, 提醒贺兰熹:「是谁说考核月不亲热。」 「是我说的没错。」贺兰熹不服, 「但我给你的流苏打结算哪门子的亲热。」 宋玄机:「不算?」 贺兰熹:「当然不算。」 宋玄机揽过贺兰熹的腰, 让他跌坐在自己腿上,接着面无表情地在他唇间亲了一口,问:「这样算么。」 贺兰熹害羞地捂住脸:「算算算!」 撩拨完宋玄机,贺兰熹第一个想到的是祝如霜, 祝如霜应该很需要他的帮助。 《机关学》的大部分内容在实践考核上, 祝如霜十分缺乏对空间的想像力,给他一张机关图纸让他照着图纸还原出机关的全貌属实是在为难人。 「时雨, 你知道吗。」祝如霜望着散落一地的机关零件,如同看着一个个邪恶无解的暗器, 眼神中充满了空洞的绝望:「我已经尽力了,但我真的想像不出来……哪怕现在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想像不出来。」 「唉,我可太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要是刀架在脖子上有用,我的《九州史》何至于此。」贺兰熹心疼地抱着祝如霜, 摸摸头以示安慰:「实在不想学咱们就不学,谁还没一两个不太擅长的领域呢——我听绯月真君说, 浣尘真君的《异兽学》就学得很不好,十几岁时经常把兇勐的妖兽幼崽错认成小灵兽,然后冷脸给它们餵奶盖被子什么的。」 祝如霜惊讶不已:「真的吗?」 众所周知,绯月真君的嘴里就没几句真话。贺兰熹无法保证这件事的真假,但还是信誓旦旦地说:「当然是真的,我贺兰时雨还能骗你不成?」 原来连沈院长也和他们一样啊,祝如霜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安慰完祝如霜,贺兰熹又去慰问白观宁和萧问鹤。 白观宁和萧问鹤组成了复习小组,贺兰熹找到他们的时候,白观宁正在萧问鹤身上试验自己定身术的效果。 贺兰熹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在一旁打起了哈欠。白观宁问:「你不用去复习吗?」 贺兰熹:「我……」 「等等,」白观宁想起去年贺兰熹在实践考核中取得的成绩,连忙改口:「你别去复习了,就在这里发呆吧!」 贺兰熹:「哦……」 转悠了半天,贺兰熹惊讶地发现,在其他人之中,像他一样轻松应对实践考核的竟然只有长孙策。 第203页 「复习?实践考核还需要复习?」长孙策大言不惭的模样极是欠揍,「不好意思,需要复习的是别人,不是我。」 贺兰熹很想对着那张英挺俊朗却自鸣得意还觊觎祝云的脸上来一拳,但不得不说,长孙策的确有自信的底气。 每一场实践考核结束,长孙策的排名都会上升不少。再看其他人的考核,或多或少均出现了一点意外。 比如《丹药学》的考核已经结束了,宋玄机还在思考配药的第一步该用什么火; 祝如霜对着机关图纸还原出来的机关雀飞是不可能飞起来的,但意外地很会钻地; 白观宁在考前准备得非常充分,在《阵法学》的考核中却因为太着急少插了一把剑,导致本该召唤出天雷的阵法里冒出了一颗海龟蛋。 至于海龟蛋是哪来的,那就要问隔壁演示召唤术失败的萧问鹤了。 最终,贺兰熹一路轻松过关,不出意外地赶上宋玄机,超过祝如霜,拉下白观宁,牢牢地占据着金榜头名的位置。 实践考核全部结束后,迷津渡的金榜排名如下: 第一名:无情道院,贺兰时雨 第二名:无情道院,宋玄机 第三名:合欢道院,白观宁 第四名:无情道院,祝如霜 第五名:太善道院,楚宥临 第九名:律理道院,陆执理 第十名:混天道院,长孙经略 第二十七名:万兽道院,萧问鹤 …… 白观宁对贺兰熹能暂居第一的结果并不意外。他盯着宋玄机的名字,喃喃道:「宋浔的《丹药学》都考成那样了,他居然还能上升一名?不愧是去年全宗第一,恐怖如斯。」 「难道我就不恐怖吗?」长孙策指着自己名字前那个大大的「十」字,道:「宋玄机只上升了区区一名,我直接上升了三十九名!整整三十九名啊——祝云!」 白观宁连个正眼都没给目前的全宗第十,轻哂一声,转身投入进最后一场大考的准备之中。 综合考核是太华宗弟子公认的最难的一项,十二位院长给大家出的难题尽归其中。 数百名弟子将同时进入一个由院长们精心设计的庞大幻境。在幻境里,有灵植道院种出来的,闻上一闻阳寿减半的花;也有经合欢道院调/教,最能惑人心神的魅妖;还有无情道院投放在幻境最里层的某物——因为没人成功到达过幻境最里层,所以谁都不知道那个「某物」究竟是什么。 由于考核难度太大,太华宗的宗规允许弟子组队参加考核。每完成一个考题,幻境会根据弟子在破题的过程中的贡献自动给与铜币的奖励。 铜币的分配原则由律理道院的院长司契真君亲自制定,足以确保整场考核的公正廉明。 风险越大,收穫越大,综合考核无疑是名次落后者最好的追赶机会。 成败,在此一举。 翌日一早,贺兰熹六人和其他弟子一样在迷津渡等待前往幻境的传送阵出现。离考核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缓解紧张的情绪。 「我不明白了,院长们就非得这么搞我们吗。」长孙策想到去年自己被一头妖兽踩死出局的惨状,不禁抱怨道。虽然只是幻境,但恐惧和痛感却真真切切存在:「他们能不能搞点简单点的考核啊。」 贺兰熹道:「你想多简单——我闭着眼睛,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数到一百睁开眼去找你的那种吗?」 长孙策怒骂:「呔,好毒的嘴,你肯定是被宋浔亲多了。」 贺兰熹:「。」 宋玄机:「。」 贺兰熹和长孙策同为话多之人,常有拌嘴之时。若是在以前,贺兰熹少不得要回呛长孙策几句。可这次,贺兰熹只是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一个字都没说。 长孙策看着沉默以对的贺兰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骂赢了。更叫他难以置信的是,宋玄机居然也没帮贺兰熹骂回来?有意思,看来这两个无情道私下确实没少亲啊。 萧问鹤焦虑地为灵鹤梳着毛,问其他人:「你们要组队吗?」 白观宁干脆地表示:「不了,我要独享铜币。」 每道考题的铜币总数量固定,越多的人参与每个人能分到的铜币就越少。 话虽如此,仅凭个人能力能破解的考题到底有限。万一运气不好,一进幻境就遇到了难以独自招架的困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去年无情道三人均是独闯幻境,虽然分别拿到了数量前三的铜币,但在幻境中走得最远的却是太善道院一个众志成城的六人小队。 祝如霜建议:「还是两两组队比较好,遇事能有个照应,铜币也不会分得太散。」 「哟,这还暗示上了。」长孙策懒洋洋地搭上祝如霜的肩膀,「知道了,我和你一对便是。」 祝如霜冷漠地拿开长孙策的手:「走开。」 「为什么?贺兰熹肯定要和宋浔一组,我是你最好的选择。」长孙策威胁道,「我奉劝你早点同意,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祝如霜低声道:「我既已知你的心意,自然要避嫌。」 长孙策嗤道:「我快笑死了,当初是谁说的『清者自清』?你不是一个人要扛起无情道院的江山吗,别人的喜欢又影响不了你,你怕什么。」 祝如霜:「。」 贺兰熹心想长孙策今日莫不是吃了什么【会说话辣椒水】吧,竟然能把三个无情道都说的哑口无言。 第204页 贺兰熹刚要帮腔,传送阵就出现了。祝如霜一言不发地朝传送阵走去,长孙策在他身后嚷嚷:「你不会真怕了吧?」 祝如霜步伐顿住,凉凉道:「跟上。」 长孙策大获全胜地追了上去:「来了!」 贺兰熹目送组队成功的两人消失在传送阵中,转向宋玄机,不放心地说:「要不,我去和祝云组队,你和小白他们一组?」 宋玄机:「。」 「就算要组队我也不和你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一组。」白观宁嫌弃道,「我可不想一共十个铜币,你们拿九个,我拿一个。」 宋玄机开口道:「贺兰时雨。」 贺兰熹眨眨眼:「嗯?」 宋玄机语气冰冷:「此次考核,你若能离开我的视线一刻,算我输。」 又出现了!宋玄机的大长句,这只意味着一件事——宋玄机急了! 贺兰熹心中暗暗发笑,表面却装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好好好,我陪你考我陪你考,你不要冷冷地说话嘛。」 贺兰熹一边说着,一边推着宋玄机的背走向传送阵。一道白光闪过,两人最后的一场年终考核就此正式开始。 第103章 第103章 广袤无际的幻境中充斥着无数道大大小小, 难度不一的考题。考题的难度越大,考生能获得的铜币自然也越多。 贺兰熹去年参加考核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路过考题势必要进去答一答,完成了不少奖励只有两三个铜币的考核。一番折腾下来,铜币没拿到太多,时间倒浪费了不少。 今年,他已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小师弟, 身边还有一个宋玄机, 五十个铜币以下的考核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两人挑了一个方向一路深入, 途中偶尔能遇见一批批组队考试的道友。幻境中的天幕和迷津渡的金榜一样, 实时显现前一百弟子的排名。不一会儿,长孙策的排名就从全宗第十来到了全宗第九,动作还挺快。 路过一片田野时,贺兰熹瞧见三个灵植道院的弟子在田里忙活, 一个个满头大汗, 气喘吁吁。 田里整齐地种满了各类奇珍异草,它们的生长速度经过了特调, 现实中三年才能长成的百岁兰在幻境中只需眨眼的功夫。 那三个灵植道院的弟子将田里的灵植种了拔,拔了种, 还因为意见不合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你在这里种火爆椒有什么用?它一旦爆炸,其他的灵植不也毁了吗!」 「那至少能对妖兽造成重创!有舍方有得!」 「不不不,当务之急是保证土壤的肥沃,这才是考核的根本!你们先听我指挥……」 贺兰熹好奇地开口:「道友们,你们在干嘛呢?」 三人齐齐朝贺兰熹看来, 眼睛均是一亮:「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们看看这道题应该怎么解!」 从道友们口中得知, 这是一道由灵植道院与万兽道院联合推出的考题,奖励铜币的数量为六十枚。考生需要在田中以灵植设阵,对抗即将来袭的妖兽,简单来说就是六个字:【灵植大战妖兽】。 在贺兰熹到来之前,三个灵植道院的弟子已经合作通过了考题的前五关。关数越多,妖兽越难对付。第五关的妖兽已让他们捉襟见肘,若不改变策略,第六关他们肯定会前功尽弃。 听完考核的规则,贺兰熹问三个道友:「你们不介意我们和你们分铜币吗?」 灵植道们:「这哪能介意呢,把题做完才有铜币拿,否则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既然如此,」贺兰熹撸起宽大的袖子,准备干活:「且让我看看你们都有什么灵植可以种。」 宋玄机道:「何须如此麻烦。」 「何意?」在不熟的道友面前,贺兰熹竭力表现出和宋玄机没有姦情的样子:「宋道友有更好的法子吗?」 宋玄机:「此题名为,战妖兽。」 灵植道:「宋道友好像漏了三字,这是【灵植大战妖兽】。」 宋玄机:「不重要。」 贺兰熹:「宋道友该不会是想……?」 一声低沉浑厚的鸣叫自天幕响起,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圆睁的双眼散发出的锐利光芒穿透云霄而来。 灵植道甲:「……鹰?第五关的妖兽是一只神鹰!」 灵植道乙:「怎么还整上天上飞的了!咱们现有的灵植也没防空的啊!」 灵植道丙:「完犊子,六十铜币无了。」 灵植道院三人的惊叫和惋惜淹没在一道剑光中。忘川三途遽然出鞘,宋玄机猝不及防地消失在众人眼前。仰天望去,只见神鹰的头顶多了一个洁白的身影,犹如玉树屹立于风中。 长剑挥下,神鹰惊怒振翅,庄严的长啸变得无比尖锐,深羽簌簌而落。 贺兰熹突然知道去年宋玄机是怎么靠综合考核超过他的了。 ——居然还能这么考?很好,他学会了! 一颗鹰头咕咚咕咚滚到目瞪口呆的灵植道三人组脚下,怒睁着眼睛,彻底不动了。 考核结束,灵植道院三人每人分到十枚铜币,其余的三十枚尽归宋玄机所有。 天幕上的金榜排名再次发生变化,暂时如下: 第一名:无情道院,宋玄机 第二名:无情道院,贺兰时雨 第三名:合欢道院,白观宁 第四名:无情道院,祝如霜 第205页 第五名:混天道院,长孙经略 …… 宋玄机收剑入鞘,对贺兰熹道:「走了,贺兰道友。」 贺兰熹瘫着一张无情道的冷漠脸:「好的,宋道友。」 贺兰熹注意到长孙策的排名涨得非常快,祝如霜的却没有变化,不禁有些纳闷。策云二人明明是一起组队的,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半个时辰后,贺兰熹在一道参与人数众多的考题中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竞技场——考生自愿上台,两两交手,获胜者能拿到败者目前所得的所有铜币。 如此简单粗暴的考题,一看就知是混天道院的杰作。竞技场上大多是酷爱打架的混天道院弟子,长孙策便是其中之一。 长孙策虽然只是无情道的「赘婿」,实力却不容小觑,真枪实刀地打起来少说也是本届弟子中前五的水平。他和祝如霜进幻境没多久就找到了竞技场,之后再没下来过,一连大胜十场,铜币自然是蹭蹭蹭地上涨。 祝如霜似乎对这种获得铜币的方式兴趣不大,单纯地坐在场下观战,专注得连贺兰熹和宋玄机来了都没发现。 一个逍遥道弟子最先看到两人,大喊:「贺兰时雨和宋玄机来了!快撤!」 话音一落,全场譁然。 竞技场上的弟子纷纷跑了下来,生怕这两个无情道一言不合地上场把他们好不容易赚来的铜币一招带走,偌大的竞技场上瞬间只剩下长孙策一人。 长孙策自知不是浔熹二人的对手,但他更不知道「临阵脱逃」四字怎么写。 「来吧,」长孙策居高临下,不卑不亢道:「刚好,我也想看看我现在能在你们手下支撑多久。」 「经略兄好样的!」一个混天道弟子看热闹不嫌弃事大,幸灾乐祸道:「你若考了倒数第一过年回家被打,哥几个去西洲给你说情!」 「滚滚滚,西洲不欢迎傻子。」长孙策发出一声气势如虹的怒吼,浑身爆发出精纯强大的灵气:「贺兰熹,拔剑吧!」 我拔你个头。 贺兰熹懒得理这人,朝众人微笑挥手:「道友们请继续,当我们没来过即可。」 在众人或警惕或惊愕的目光中,全宗第一和第二就这么平静地退场了,留下长孙策拔剑四顾心茫然。 远离人群后,贺兰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宋浔,你去年是怎么出的幻境来着?」 宋玄机顿了顿,道:「你先说。」 贺兰熹一想起自己去年被踢出幻境的原因就生气:「还不是因为那只合欢道院的魅妖!」 当时的他刚经歷完一场和千年枯尸的鏖战,拿到了五百个铜币,代价则是肩头一个中了尸毒的深入骨髓的伤口。 在尸毒的腐蚀下,他的伤口逐渐溃烂扩散,好在他及时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抑制毒发的灵泉。 伤口又痛又难看,他脱下衣服,难过地泡着灵泉,痛得要命,仗着四周无人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一转身冷不丁瞧见岸上站着一个魅妖。 那魅妖好生心机,居然还幻化成宋玄机的模样,被他机智地一眼识破,他当即毫不犹豫地拔剑沖了过去。 贺兰熹:「我原以为小小魅妖,不足为惧。不料那魅妖竟有几分本事,甚至还能幻化出你的忘川三途,我拼尽全力竟然只能和他不分上下,你敢信吗?」 宋玄机:「……」 贺兰熹:「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我和魅妖苦战之时,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把我和他都砸死了。」 宋玄机:「你为何断定他是魅妖。」 贺兰熹:「因为如果是真的你,你看到我在哭,一定也会觉得我是魅妖所化,然后镇定地拔剑啊。你去年又不知道我爱哭。」 宋玄机:「确实。」 「等等,」贺兰熹灵光一闪,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难道……?」 那只「魅妖」的实力实在强得过分,装宋玄机还装得那么像,当时他没少抱怨绯月真君不把他们当人看,居然第一年就在幻境里放这种怪物。 现在回想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 贺兰熹唿吸一窒:「那只『魅妖』就是你?!」 宋玄机点头:「嗯。」 贺兰熹不能理解:「不对啊,你看到我哭不觉得我是魅妖吗?」 宋玄机:「觉得。」 贺兰熹:「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出手?」 宋玄机:「想多欣赏片刻再出手。」 贺兰熹愣了愣,心口像被什么挠了一下,微微一颤。 宋玄机说他明白他去年的感受,宋玄机他……真的明白。 贺兰熹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扬了起来,抓着宋玄机衣袖道:「所以,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很喜欢我啦?」 「或许。」宋玄机淡道,「但再如何喜欢你又有何用,你如今不但想和祝云组队,还唤我『宋道友』。」 「哇,宋道友又说大长句啦。」贺兰熹笑着往宋玄机身上扑,身后仿佛长出了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别生气嘛,我给你亲一下好不好?来来来,亲一个亲一个。」 宋玄机余光瞥见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人影,后退一步:「不亲。」 「嗯嗯?你不喜欢做前戏就算了,怎么现在连亲嘴都不肯给我亲了?」贺兰熹仰头看着宋玄机,忿忿指责:「你不能这样啊宋玄机,当心我告到律理道院。」 宋玄机单手轻轻掐住贺兰熹的脸颊,把贺兰熹掐成了鸭子嘴:「告我什么。」 第206页 贺兰熹含含煳煳地说:「不做前戏和不亲嘴。」 宋玄机轻一挑眉:「我劝你别告。」 两人说话时,不远处的身影已经来到了贺兰熹身后:「是尔等在唿唤吾院之名?」 贺兰熹勐然转身,看到了一名身穿藏蓝色道袍的少年。 那少年手持厚典,头上束髮的髮簪像极了一桿银秤,面容稍显青涩稚嫩,神色却十分老成,一脸的庄严肃穆。 此人正是律理道院本届弟子中的佼佼者,目前金榜排名第九的陆执理。 太华宗同届的弟子即便平日不交往,大多也互相识得姓名。像贺兰熹和宋玄机这样的天之骄子,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陆执理对贺兰熹仰慕已久,此刻见贺兰熹需要自己的帮助自是当仁不让:「我方才见二位争执不休,想来定有矛盾需要我们律理道院出面调解。」 贺兰熹汗颜:「呃……」 陆执理正色道:「贺兰道友,你对宋道友有何不满,烦请大声地说出来。」 贺兰熹羞得恨不得遁地走人:「多谢道友好意,但我真的说不出口。」 第104章 第104章 不出意外, 宋玄机不爱做前戏和一次不亲嘴的罪状都会被贺兰熹带进棺材里,连祝如霜都不会知道。 陆执理因不能为贺兰熹献上微薄之力而感到遗憾,诚恳请求贺兰熹与他建立传音网:「日后如有需要, 贺兰道友大可随时联繫我。」 贺兰熹想着若能帮祝如霜拿到禁止长孙策靠近的禁令也是极好的,欣然同意:「好啊。」 建立传音网只需须臾功夫,向来不急不缓的宋玄机却在此时失了耐心。贺兰熹刚把陆执理加入传音网,就听见宋玄机道:「走了。」 这一幕让贺兰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跟娘亲上街遇见熟人,娘亲同熟人闲聊, 他在一旁不耐烦的情景。宋玄机看上去竟然比当初的他还不耐烦呢。 贺兰熹忍着笑:「那么, 陆道友, 我们就先……」 「且慢。」陆执理赶紧拦下二人, 问:「二位道友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参加一个考核?」不等贺兰熹婉拒,陆执理刷地举起两个巴掌:「考核通关后,所有考生一共能获得一千个铜币。」 「抱歉,我和宋道友没有与第三人组队的打算……不对。」贺兰熹蓦地睁大眼睛, 「多少?你说多少?!」 在一千个铜币的诱惑下, 贺兰熹没出息地带着宋玄机一起屈服了。 通过陆执理的讲述,贺兰熹逐渐明白了这道题价值一千铜币的缘由。 自太华宗创立之初, 这道题便存在于歷届的综合考核之中,至今已有两千年的歷史。 陆执理娓娓道来:「两千年来, 通过这项考核的太华宗弟子数不胜数。」 贺兰熹迷惑不已:「啊?你确定你想说的是『数不胜数』,而不是『寥寥无几』?」 陆执理肯定点头:「我确定。只是,这些弟子大多是二十人以上的小队,即便他们齐心协力通过了考核,每人能分到的铜币也不过五十枚而已。唯一例外的只有一支小队——一支仅有四人的小队。」 仅凭四人就能完成旁人需要二十人联手才能完成的考核?有点厉害的样子。 贺兰熹有些好奇了:「那四个人我认识吗?」 「你认识。」陆执理语气中饱含嚮往与艷羡, 「他们分别是少年时期的浣尘真君,绯月真君, 司契真君以及江隐舟院长。彼时,他们和我们一样,入太华宗不过两年。」 贺兰熹:「无情道的两位院长居然会愿意和别人组队?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 陆执理:「此事在太华宗算不得什么秘密,也就是你们无情道院常年与世隔绝,不与外人交谈才不知道罢了。」 光是听到「浣尘真君」一个人的尊号,贺兰熹就已经肃然起敬了,后面居然还有三个…… 究竟是何种难度的考核,竟能逼得浣尘真君和江院长这两个无情道必须与合欢道及律理道合作才能通过? 一般难的考核他不见得会特意去考,但难成这样的,他必须去看看了。 以他对无情道院长们的了解,浣尘真君和江院长这么组队一定有他们的缘由。 绯月真君或许是用了某种惊人的手段混进去的,但司契真君一定是必不可少的一员。 换言之,他和宋玄机若想组队参加考核,队伍中至少要有一个律理道院的人,在律理道院排名第一的陆执理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样?」陆执理跃跃欲试地问,「二位要不要和我一起组队去试试?」 不等贺兰熹回答,宋玄机便道:「带路。」 见宋玄机答应得干脆,陆执理露出了笑容。他本是娃娃脸的幼态长相,愣是笑出了看透人生百态的味道:「既然如此,劳烦两位道友先把祝如霜,长孙策等道友一併叫来,我等从长计议。」 宋玄机:「不必。」 「『不必』?」陆执理指了指贺兰熹和宋玄机,又指了指自己:「可现在我们只有区区三人……」 贺兰熹若有所思道:「如果我们三个人能完成这项考核,是不是可以证明,我们比当年的四人更胜一筹?」 陆执理怔愣住,本能地回答:「推论无误。但哪怕是浣尘真君都需要四人组队,你们确定我们三个人可以?」 贺兰熹耸了耸肩:「不知道哎,但试试又没什么损失。」 第207页 宋玄机:「损失,八千两。」 贺兰熹抬眼望向天幕,他和宋玄机依旧稳居金榜前二,祝如霜已经超越白观宁来到了第三的位置。 倘若他们考核失败被踢出幻境,祝如霜便是无情道全道的希望。 他相信祝如霜可以的。即便不可以,白观宁拿第一他也同样会为白观宁高兴。 「不要在意这点碎银子,大不了明年再赚回来!」贺兰熹财大气粗地说,「况且,我们未必会失败。」 陆执理原本的计划是集合本届弟子中最强的十人参加该项考核,若能成功,他们也算是成绩斐然了。 三人……想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但话又说回来,站在他面前的毕竟是无情道院的宋玄机和贺兰时雨。 受到贺兰熹的感染,陆执理痛下决心:「好,三人!就我们三人!」 挑战当前,贺兰熹干劲十足,一鼓作气道:「很好!听我号令,出……」 「且慢,请先给我一炷香的时间。」陆执理冷静地打断贺兰熹,「等我拟订好合作契约,你们确认无误签个名再出发不迟。」 贺兰熹愣愣地看着陆执理从灵囊中掏出纸笔刷刷刷开写,一腔赤城突然萎了:「陆道友啊,你这个契约现在是非写不可吗?」 「这是自然。」陆执理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道:「三人合作,少不了意见相左的时候。唯有白纸黑字,方能无从抵赖。」 贺兰熹:「哦……」 不久前还热血沸腾的场面就这么平静了下来。一时之间,只剩下了陆执理沙沙的书写之声。 贺兰熹和宋玄机在一边面面相觑,莫名有种在战火硝烟中忽然无所事事的荒诞感。 贺兰熹无聊得玩起了自己的头髮,宋玄机问他:「还告我么。」 贺兰熹脸上一红,连忙看了眼陆执理,见对方仍然沉浸在契约的拟订中才压低声音说:「告。但这次就算了,我下次再告。」 宋玄机「哦」了声,转身朝陆执理走去。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宋玄机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支律理道院独有的契约之笔。 笔落,则契约成。违约者,将自动遭受约定的惩罚。 宋玄机执笔在空中划出一句话:双修前戏不可少,违者罚银八千两。 写完这几个字,宋玄机稍作停顿,又写下了「宋浔」二字。 这番动作把贺兰熹人都给看傻了,头顶热得几乎快要冒烟,宋玄机还好意思平静地问他:「这样可以吗?」 贺兰熹捂着脸,不忍直视契约上的任何一个字:「宋玄机你疯啦?!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是吗,」宋玄机看着他,「我看你对此事似乎很执着。」 「胡说八道,我才没有很执着!」贺兰熹生气地从宋玄机手中抢走契约之笔,在「宋浔」二字旁写下了「贺兰熹」三字。 不同于宋玄机制定契约的言简意赅,陆执理的契约写了又写,改了又改。半个时辰过去了,祝如霜,白观宁和长孙策的铜币不断增加,三人轮流坐了一次全宗第三的位置,陆执理这才大功告成。 密密麻麻的三页纸,贺兰熹看了一眼便晕得不行,果断将契约塞给了宋玄机。 不知为何,宋玄机意外地尊重律理道院的道心,不但看完了契约还提出了几个需要修正的地方。 等契约终于定稿的时候,贺兰熹脑袋枕着宋玄机拿着契约观看的手臂,都快睡着了。 「快醒醒,贺兰道友,万事俱备,我们可以进入考场了。」陆执理斗志昂扬道,「此次考核的名称只有两个字——六国。」 第105章 第105章 狼烟滚滚, 铁骑轰鸣,两国交战,寸草不生。 类似的景象在这片大陆上已经持续数月了。唯有夜幕降临之际, 震撼的大地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染血的战旗将英灵覆盖,与之同色的残阳缓缓沉入地平线。硝烟散去,战鼓平息,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蓝二白三个身影穿梭在尸海之中,空气里瀰漫着人血的腥气。贺兰熹脚下一个不小心, 风化的残骸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碎得七零八落。 即便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考核中的幻境, 直面数万人生死的惨状依旧令人感到不适。 贺兰熹给被自己踩碎的残骸施了一个还原术, 抬头望向不远处透着点点灯火的军营:「这幻境是不是做得太真实了?修道盛行,人妖共存,六国混战,每一个细节均和现世无异。维持如此庞大的幻境, 灵力的消耗必定极大。」 陆执理道:「是的, 这些灵力都来自律理道院初任院长——明法仙君的神像。」 贺兰熹「咦」了一声:「你们道院的神像不是已经被鬼界污染了么?」 在已经被污染的四座神像中,律理道院在太华宗排名第七, 仅次于排名第三的太善道院。 陆执理解释道:「明法仙君的神像不但镇压了鬼界七殿下,亦是支撑每年综合考核所需灵力的来源。所以纵使镇压的封印被鬼界破了, 神像的位置依然不能动。」说完这里,陆执理满面沧桑地嘆了口气:「神像的位置本该是太华宗的机密,可惜封印已破,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贺兰熹心想果然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明法仙君的神像身兼双职听上去已经很辛苦了, 北洛上神的神像和浣尘真君的魂魄还要掌控整个鬼界,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累。 第208页 在三人亲眼目睹的大战中, 战败的一方是六国中实力最弱的淮国。他们的任务便是助大淮一统五国,在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上建立新的律法和秩序。 考题的关键在「秩序」二字,这就是每支参考队伍必定要有一位律理道弟子的原因。 六国中每个阵营实力不等,各有立场。若想一统六国,兵法,谋略,钱银,甚至是运气,缺一不可。 以往通过考核的二十人小队,大多兵分六路,各司其事,多方游说,呕心泣血才能将那一千个铜币抱回仙舍。 大淮军营上空,三名少年御剑悬停。连绵不绝的营帐错落有致,战旗低垂,败兵沉寂,伤者的呻/吟不绝于耳。 陆执理深吸一口气,道:「两位道友准备好了吗?六国之考,正式开始!」 贺兰熹被漫长的等待消耗了一大半的兴奋又回来了:「好!开始!」 得到了无情道美人的热情回应,陆执理的情绪愈发高昂:「我这就去找御驾亲征的大淮皇帝毛遂自荐,你们等我消息!」 贺兰熹化身太华宗第一会捧场的甜豆:「好!我们等你消息!」 半炷香的时间后,主帐中传出一声淮帝的怒喊:「哪来的混帐修士,竟妄想教朕做事!来人啊,拖下去!」 陆执理虽然能靠自己脱身,却不想在考核一开始就失去自己人的信任。被拖出去的时候,他面朝苍天,用口型对着贺兰熹和宋玄机悬停的方向道:「道友救我——」 贺兰熹连连摇头:「陆道友就这么被惨兮兮地拖走了。」 宋玄机道:「正常。」 大半夜擅闯军营,对着一国之君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满嘴的律法明理……淮帝没有直接就地处决他已经算得上是仁君了。 按照契约上所言,同伴遇险,其余人等不可袖手旁观。趁着军中守卫深夜懈怠,浔熹二人凭空出现在关押陆执理的马厩里。 见到他们,陆执理满意点头:「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契约上都写着了!」 「你快算了吧,」贺兰熹手中比划着名说,「没那个长长长长的契约我们也会来找你好吗。」 陆执理微微一怔,看贺兰熹的目光漾起光芒,不出意外地被感动了:「真、真的吗?」 同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早该见怪不怪的宋玄机闭了闭眼,对贺兰熹道:「当心。」 贺兰熹:「啊?」 宋玄机:「最佳好友和义弟的位置你已然送出,你没什么能给其他人了。」 贺兰熹刚要反驳,北濯天权忽然有些蠢蠢欲动。眼下的小小困境远远未到北濯天权出鞘的地步,这一声声只有贺兰熹能听到的剑鸣之音是北濯天权在告诉他,它来过这里。 「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对不起师尊的教诲。」陆执理惭愧地说,「当年的师尊,绝不会和我犯同样的错误。」 「那倒未必。」贺兰熹盯着地面,道:「司契真君不但和你一样被拖走了,还连累了其他三人和他一同被关在了这里。」 陆执理一怔:「你说什么?」 贺兰熹继续道:「之后,绯月真君嫌弃司契真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举从他手中夺过了话语权。」 陆执理惊嘆道:「时雨为何知道得这么详细?」 宋玄机道:「北濯天权?」 贺兰熹召出北濯天权,用剑在地面上划出一个方形:「你们来看。」 北濯天权的剑气与马厩中残留的灵识共鸣,一道由契约之笔书写的四人契约穿越数十年,在三人面前缓缓铺展而开。 契约四人:宋流纾,沈絮之,江隐舟,王昭权,即现在的司契真君。 契约的内容总结一下大概是: 宋流纾为六国考核的统筹者,其余三人在考核一事上必须对宋流纾言听计从; 无论四人遭遇何种困境都不能出卖色相,宋流纾也不能用合欢道的双修之法解决问题; 宋流纾不可和沈絮之说任何与考核无关的话,两人非必要不见面,更不能当众打起来耽误正事,私下最好也别打; 宋流纾不能开江隐舟的玩笑,必须认可王昭权事事提前制定契约的道心; 宋流纾不能使用风月宝匣,最真实的春宫图,春情茧……等一切自创的法器; 王昭权老老实实地待在皇宫制定律法即可,再乱出馊主意没人会救他; 江隐舟担任此次考核的护卫,务必确保大家的安全,让每一个人都能活下来。 …… 看这份契约的措词方式,应该是出自绯月真君之手。这些只是四人契约的一小部分,剩下还有许多条条框框,一时半会儿根本看不完。 契约中大多都是对绯月真君言行的约束,看来沈江王三位院长对绯月真君真是既信任又不信任啊。 他们相信宋流纾能带着他们通过考核,也相信这个过程能把他们气死。所以,他们才在马厩里签下了这份契约。 原来,江院长以前经常被绯月真君开玩笑; 绯月真君和浣尘真君少年时期的关系果然很差; 风月宝匣和最真实的春宫图居然只是绯月真君十几岁时的杰作; 不敢想像,如今代表着昭昭天理,高处不胜寒的司契真君曾经也是个冒失鬼…… 这一刻,贺兰熹仿佛看到了四个青涩稚嫩的少年坐在他们所站的位置,围成一圈对着契约删删减减。大战前的月光倾泻洒落,将少年们的影子缓缓拉长。 第209页 陆执理认认真真地看完契约,感嘆道:「我一直以为无情道院是十二道院当之无愧的王者,没想到四位院长以前考核的时候,居然是合欢道院的宋院长主导。」 贺兰熹努力为自家院长找回场子:「那还不是因为统筹全局需要说很多话,沈院长和江院长肯定是因为不想说太多话才勉强同意让绯月真君控场的。」 陆执理恍然大悟:「有道理!」 「我觉得,接下来我们还是用实力和淮帝说话比较好。你觉得呢,宋浔?」贺兰熹朝宋玄机看去,「——宋浔?」 宋玄机的目光在那句「江隐舟要让每个人活下来」的契约上停留了许久,回过神道:「好。」 离开马厩之前,宋玄机问陆执理:「此契约只在考核幻境中生效?」 陆执理道:「这是自然,契约上不都写清楚了作用的范围么。」 「这随便想想都能知道吧。」贺兰熹惊讶于宋玄机竟然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如若不然,就绯月真君那张嘴,早就不知道违约多少次了。」 宋玄机轻一颔首:「嗯。」 贺兰熹的办法显然比陆执理的靠谱得多。大淮境内不乏修仙世家,但能力出众者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近日大胜他们的徐国则是能人异士辈出。 徐国接连大捷,势如破竹,眼看就要攻入大淮国都,淮帝连亡国时自己该在哪棵树上吊死都想好了,不料从天而降三名神通广大的修仙少年,给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陆执理在淮帝面前小露一手后,淮帝对陆执理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不但以礼相待更是奉为上宾。 贺兰熹看得出来淮帝对陆执理推崇的法理没什么兴趣,不过是想借他们的力量对付徐国而已。 此刻的大淮深陷内忧外患,安内与攘外只能同时进行。如何说服淮帝推行法理不需要贺兰熹考虑,根据契约,他和宋玄机负责的是外患事宜。 对如今的大淮而言,继续陷入和徐国的苦战绝非明智之举。贺兰熹建议淮帝派遣使者前往徐国国都与徐国和谈,同时与邻国结成同盟,为大淮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贺兰熹的建议淮帝一早便尝试过,无奈徐国仗着胜券在握始终不肯接受和谈。大淮派去的使者全部命丧黄泉,更有人被徐国炼成了活尸,再被送回大淮大开杀戒,祸害平民。 在淮帝的明示暗示下,贺兰熹同意亲自去一趟徐国,宋玄机忙于结交联盟一事不能相陪。 至于为何是话最少的宋玄机负责结交邻国,那当然是因为他字字珠玑,几个字就能把人说死。 出发之前,贺兰熹换上了大淮官员的赤色官服,身体被藏得严严实实,露出来的只有手和脸。可大家都知道,贺兰熹的脸才是最大的问题。 穿着大淮官服的贺兰熹端庄典雅,宋玄机看着他,想到的却是当日一身楼兰装,腰间尽揽月色的少年。 徐国国君虽然不像当初的楼兰王好色,但只要是上位者,谁会不想把难得一见的绝色占为己有。 贺兰熹察觉到宋玄机的异样,问:「怎么啦?你在想什么?」 宋玄机:「在想,没有实力的美貌只是一种累赘罢了。」 贺兰熹:「是吧,但我很有实力。」 宋玄机:「嗯,幸好。」 贺兰熹:「你对这种事似乎很有感触。」 宋玄机:「确实。」 贺兰熹偏过头:「好一个不谦虚的高冷美人。」 「记住,你不是在楼兰,也不是在现世。」宋玄机掰过贺兰熹的脸,和贺兰熹对视:「你无须投鼠忌器。」 贺兰熹想起了宋玄机在【灵植大战妖兽】中的所作所为,不禁粲然一笑:「明白!」 第106章 第106章 六国之中, 徐国势力最盛。徐国皇室世代修仙问道,只有强者方能继承大统。受到皇室的影响,徐国境内的修仙者俯拾皆是, 连负责为贺兰熹带路的小官吏都会简单捏个诀。 贺兰熹以大淮使臣的身份出使徐国国都。入宫觐见皇帝前,官吏命令他卸下武器,只能携带大淮的求和书进殿。 贺兰熹交出了一把载星月,官吏却没有放过他:「还有一把。」 贺兰熹:「……厉害。」 贺兰熹多瞧了官吏两眼,把两把剑都交了出去。官吏确认无误后, 带着他来到徐国皇帝所在的大殿。 宫殿巍峨, 两只兇勐的麒麟石像镇守左右。身着铁甲的禁卫手持长矛排列在宫殿两侧, 宛若一尊尊不可侵犯的雕像, 藏在头盔下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追着贺兰熹的身影。 徐国皇帝新得了一头蝶形异兽,正悠闲地餵食调/教;一众姿色过人的乐师轻捻慢挑,悠扬琴音自她们的指尖流淌而出。 听闻淮国使臣求见,皇帝兴致缺缺道:「想要求和, 光派人送些破烂来有什么用。」皇帝伸出手, 轻轻拨了拨蝶兽晶莹剔透的蝶翅:「别吃得太饱,待会说不定有加餐。」 皇帝斜睨一眼, 守在他身侧的近臣立即心领神会:「宣淮国使臣觐见——」 蝶兽听懂了主人的话,期待地立在皇帝肩头, 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淮国美味。 可它等了许久,等到不耐烦地振起了翅,那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少年依然好端端地站着。 徐国皇帝无视蝶兽不满的抗议,盯着面前身穿淮国官服的美人,嘴角一点点勾了起来:「你是淮国求和的『贡品』?」 第210页 垂首的少年面上一顿, 尽量耐心地说:「我不是。」 皇帝的反应像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居高临下地打断少年:「朕说你是, 你便可以是。」 徐国皇帝自认并非好色之徒,年近三十后宫里几乎没人,别国送到徐国的绝色美人他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现在却忽然有了兴致。 在绝对的美貌前,饶是他也不能免俗。 贺兰熹朝龙椅的方向望了过去,仿佛没听见皇帝的话一般,依照流程呈上求和书:「陛下请阅。」 皇帝手指一勾,求和书便从贺兰熹手中飞了出去,被皇帝轻而易举地接住。 皇帝打开求和书,只轻描淡写地瞄了一眼,求和书便被他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火炉中,敷衍得像是在打法看路边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贺兰熹瞳孔微微一缩,眼底浮现出一丝丝的心疼。 皇帝欣赏着少年略显难过的神情,饶有兴味地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贺兰熹轻声道:「求和书是我道友一夜没睡写的。」 皇帝嗤笑一声,在龙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瞧瞧,淮国给朕送来了什么——好一个愚蠢天真的宝贝。」 「宝贝」二字似乎触碰到了少年的逆鳞。少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方才真情流露的脸忽然没了表情。 「生气了?朕还以为淮国人早就习惯了被当成狗一样对待呢。」皇帝吹了声口哨,懒洋洋道:「宝贝,过来。」 贺兰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平静地直视着龙椅上的人。 近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皇帝的反应,惊讶地发现皇帝竟然没有动怒。直视天颜地抗旨,若少年没长这张脸,此刻早该是那只蝶兽的盘中餐了。 皇帝挑了挑眉:「朕让你过来,没听见?」 贺兰熹凉凉道:「我听到了,但我不想过去。」 「不必担心自己没有名分。」皇帝对贺兰熹表现出来的耐心让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他从果盘中拿起一个杏果,抛接着把玩:「过来伺候朕。你若伺候得好,朕说不定愿意赏你个后妃噹噹的。」 贺兰熹沉默片刻,走到了皇帝跟前。 「这就对了。」皇帝露出被取悦了的满意笑容,「你越乖,淮国的希望越大。」 「你要封我做什么,」贺兰熹面无表情地问,「熹妃?」 皇帝张开双腿,眼神微妙地示意:「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贺兰熹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在楼兰,甚至也不是在现世。 那他是不是想怎么玩都可以? 在绯月真君等人四人契约中,写明了不能用美貌解决问题。若是当年的浣尘真君,他会怎么做? 贺兰熹睁开眼,心平气和地说:「我有个问题,陛下。」 皇帝道:「你问。」 「你真的只是幻象吗。」贺兰熹垂眸打量着皇帝,有些怀疑:「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呢——熟悉得让人厌恶。」 皇帝微怔:「什么?」 「算了,你是什么东西暂时不重要。」贺兰熹向前一步,学着皇帝的样子从果盘里拿出两个杏果:「听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老老实实地接受求和书,要么被这个戳瞎眼睛丢去淮国餵狗——你选哪个?」 此话一出,蝶兽勐地振翅,虹吸式的口中发出无形的声浪;铁甲禁卫一拥而上,将贺兰熹围得水泄不通。 「口气倒不小。」皇帝眼中折射出冰冷嘲弄的光芒,扬手示意禁卫按兵不动:「朕听说了,淮国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三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做帮手。可像你这样的剑修,一旦没了剑,和街上四处逃窜的蝼蚁有什么区别?」 贺兰喜淡道:「杀你,何须用剑。」 皇帝当然不信像贺兰熹这样的纤细少年能在自己的地盘上掀起风浪,不以为然地笑了:「哦?那就让朕看看你有多大的……」 咔——! 骨骼偏离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皇帝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头皮阵阵发麻,脖子被一阵巨力拉扯着,逼迫他高高仰起了头,惊惧的瞳孔中映出少年惊人的美貌。 下一刻,少年冷漠的面容陡然消失在他的视野中——贺兰熹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不容反抗地将两颗杏果活生生地插进了皇帝的眼窝! 「啊啊啊啊啊!」 皇帝的怒吼响彻大殿,两行刺目的血泪在他脸上划过。惊恐万状的乐师尖叫着逃散,蝶兽勐烈地振翅,扬起不输沙尘之暴的狂风。 「有刺客!」 「保护陛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没人能看清贺兰熹的动作。禁卫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仍旧阻挡不了贺兰熹抓着皇帝的肩膀,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毫不留情地从龙椅上扔了出去。 皇帝怎么也想不到贺兰熹的力气能大到他完全无法挣脱的地步。他勉强在半空中调整身姿,妄想免受重摔之苦,不料上一刻还在龙椅旁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闪到了他面前,一手揪住他的龙袍,一手成拳,狠狠地对准了他的脸。 皇帝重重摔下,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无数裂痕犹如生长的藤蔓,迅速朝四面八方延伸,其中一根的尽头来到了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 只听砰地一声,龙椅轰然炸开。 「当年我师尊是不是也是这么揍你的?」贺兰熹在狂风中如履平地,一只脚冷冷地踩在皇帝的胸口,转身眺望天际。 第211页 「求援!速速求援!快——」 象徵着最高危机的号角声迴荡在国都的每一个角落。所有听到号角声的修士,无论是谁,无论在干什么,必须第一时间前往皇宫护驾。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但此刻对贺兰熹威胁最大的却是东边那只没有被满足食慾的巨大蝶兽。 蝶兽完全展开的翅膀如同突如其来的夜幕,将整座宫殿缓缓笼罩。黑暗中,唯有一双眼睛散发着幽光,朝贺兰熹投下冰冷的视线。 逐风巨蝶,擅长风之力,振翅则狂风起,蝶翅上的花纹能让人陷入幻觉。 听着有些厉害,但在贺兰熹眼中,它不过是一道有关《异兽论》的考题而已。 考核前,白观宁曾言之凿凿地告诉他:「逐风巨蝶去年没考,今年肯定考!多练几次《镇蝶曲》肯定没错!」 ——小白,你就是太华宗的押题真君! 贺兰熹摊开掌心,被乐师遗弃的古琴受召而来。贺兰熹的手指在琴弦上熟练地游走,平平无奇的古琴犹如枯木逢春,在灵力的浇灌下焕发新生。 琴音自贺兰熹指尖扩散,好似一根无形的锁链将逐风巨蝶的翅膀牢牢钉在了空中。为了挣脱锁链,逐风巨蝶不断地剧烈挣扎,甚至不惜缩小了身体。 贺兰熹眸光微沉,曲调忽地一降,琴音形成的锁链变成了一张蛛丝密网,勐地将逐风巨蝶扑在了地上。 逐风巨蝶的翅膀无力地挥动着,怒火随着密网的紧缩逐渐消失殆尽,最终臣服地垂下脑袋,彻底安静了下来。 西面,全副武装的禁卫已经冲到了贺兰熹身旁,一根根扬起的长矛宛若铜墙铁壁,一眼望去找不到任何破绽。 「谢了。」贺兰熹抛出古琴,把古琴还给了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乐师,空出的左手竖起双指,捏出一个在实践考核中把萧问鹤害惨了的召唤术。 一张引雷符在他食指和无名指之间凭空出现:「——引。」 引雷符如利刃般飞了出去,贴在了离贺兰熹最近的禁卫身上。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打在了禁卫头顶,铁制的头盔登时滋滋作响,铁甲和长矛成了最好的导雷利器,顷刻间将铜墙铁壁瓦解。 禁卫一个接一个倒了下来,人肉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瀰漫开来。 ——《符录学》。 北边,第一批听到号角声赶来护驾的修士见情况不对,立刻结出了阵法把贺兰熹围在了阵中。 五行封印阵,借五行之力,封印阵内之人。 ——要考我《阵法学》是吧? 贺兰熹脑海中浮现出祝如霜生无可恋的脸,嘴角不由地轻轻扬起。下一瞬,祝如霜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精密的机关内部图。 由无数个齿轮和引线汇聚而成的图案在贺兰熹的瞳孔中显出实质,他蓦地抬起冰蓝的眼眸朝镇守宫殿的麒麟石像看去,将瞳孔中的图案深深地刻了进去。 ——《机关学》。 麒麟石像无法窥见的内部飞速地碎裂重组,强大的灵气顺着机关的纹路全身扩散。麒麟至此被赋予了生命,灰白的眼睛变成了和它的主人一样的蓝色,咆哮地沖向五行封印阵。 敌人被麒麟石像沖得溃不成军,五行封印阵已是摇摇欲坠。石像抬起沉重的巨足,对准五行封印阵的阵眼牢牢踩了下去。 啪——和阵眼一同被踩碎的还有敌人的骨头和血肉。 天际的南方,更多的修士正陆陆续续御剑而来,密密麻麻,犹如万箭齐发,势不可挡。 望着根本看不到尽头的御剑大军,站在尸堆中的贺兰熹快要没耐心了:「你们能不能一起上?」 第107章 第107章 【千军万马】四字在这一刻得到了具象化。 徐国国都所有的修士尽归于此, 还有更多的人正在从稍远的地方源源不断地赶来。 御剑大军所到之处,云雾被冲散,炫目的日光也失去了应有的色彩。 飞在最前面的是徐国京中几位德高望重的修道者, 一个个白须飘飘,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他们听到号角声受召而来,本以为要面对的是哪个只在传闻中出现过的修仙大能,谁能想到血泊尸海中只有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皇宫里的惨状让修士们不敢放松警惕, 更不敢贸然出手。一名为首的老者问:「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贺兰熹, 字时雨, 」贺兰熹一边自我介绍, 一边将载星月和北濯天权召了回来:「年方十八,尚未婚嫁——不过应该快了。」 修道者们:「……?」 北濯天权回到贺兰熹手中,发出兴奋的剑鸣,告诉贺兰熹它也来过这里, 它在这里和一把名叫【无处相思】的剑一起杀了好多人。 贺兰熹心下瞭然。 原来当年来到徐国国都的少年一共有两名, 看来这些老东西确实不好对付。 而今只有他一人,他又该如何破局呢? 一个冰蓝色的身影不仅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更是出现在了他心里。 冰冷美貌的青年,仿佛立于遥远寂静的雪峰之巅, 向他投来神性的注视。 贺兰熹胸口一阵轻轻的悸动,学着记忆中的样子尝试施法:「法相天地?」 修道者见状大惊:「不好,他要召唤法相了!速速退开!」 狂风自贺兰熹脚底而起,剎那间长发飞扬,衣袂飘飘, 甩出一片翻腾的雪浪。 第212页 暴涨的灵力在贺兰熹身后炸开,修道者连连后退自保, 慌乱之中欲图看清少年的法相。 然后……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贺兰熹:「。」 很好,果然一点用都没呢。 之前看宋玄机的法相那么漂亮,他心动得不行,也想看看自己的法相是什么。可无论他怎么尝试,他的法相就是不肯出来。 不过没关系,他学不了宋玄机,宋玄机也学不了他。 有件事,放眼整个太华宗,只有他一人能做到。 「他召不出法相!」一个年轻的修士如蒙大赦地喊了起来,「大家别被这个虚有其表,装腔作势的小子骗了!」 此话有如当头一棒敲醒了呆若木鸡的众人。为首的老者自以为受到了矇骗,面子上挂不住,脸色变得铁青:「宵小之徒,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话落,御剑大军如闻号令,在空中围成一个大圈,同时朝圈中那抹染血的身影俯冲而去。 贺兰熹扫了眼老者脚下的剑。那无疑是把好剑,想必早就炼成了灵识,可以听懂他的话。 徐国的狗皇帝说的不错,对某些剑修而言,一旦没了剑,和街上四处逃窜的蝼蚁有什么区别? 一把把长剑仿若急雨,载着它们的主人一路风驰电掣。剑主们在剑上纷纷使出看家本领,无数符咒,阵法,法器汇聚成唿啸的洪流,足以将整座宫殿瞬息淹没。 贺兰熹站在洪流的正中心,一对麒麟石像挡在他面前,不安地来回逡巡,巨足踏破大地,发出阵阵低沉的轰鸣。 「别怕,」贺兰熹摸着石像的脑袋,低头轻声安慰:「鼠雀之辈而已。」 御剑大军越来越近,贺兰熹抬眸看去,浅蓝的瞳仁蓦然变深。晴天般的湛蓝划破长空,对所有具有灵识的剑下达了同一个命令。 神器有灵,万剑共鸣。 横在空中的剑好似一艘艘在风浪中前行的小船,船身在同一时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掀翻。 伴随着惊恐的惨叫,上一刻还气势汹汹的修士如同被万箭穿过的鸟群,一个接着一个从高处坠落。徐国皇宫上空,下起了一场惊世骇俗的「人雨」。 反应不及的修士被活活摔死,有点能力的勉强着陆,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又被落下的「雨」砸了回去。 几位老者来不及收起脸上的恐惧,忙不迭召出了第二把剑,然而这些剑和它们的前辈们一样完全失去了控制。 它们温顺地来到了贺兰熹身前,自动排列归整,形成了两千年来,这片大陆上最庞大,最震撼的剑阵。 也不知浣尘真君和绯月真君看到了这一幕,是不是会觉得他在作弊呢。 想到两位长辈,贺兰熹无声地笑了笑,随后手指微微一抬:「——万剑归宗。」 盛放的剑光聚集成一条汹涌的剑河,瞬间吞噬了天地。 倖存者的视野中出现了大片的蓝色——这也是他们此生看到的,最后的颜色。 狂风渐止,剑光散去。日光下,喧嚣的战场重归寂静。 徐国皇室及京中大族,至此尽亡。 万剑归宗的余波中,一个清冷的身影静立于屋檐之上,望着血海尸堆中的少年,一贯平淡冷漠的眼中熹光流转,熠熠生辉。 贺兰熹似有所感,疑惑地朝屋檐的方向看去。 「宋浔?」贺兰熹擦了擦溅到脸上的鲜血,开心地挥手:「你怎么来啦?!」 宋玄机无声落地,一步步朝贺兰熹走来。 贺兰熹嫌弃宋玄机走得慢,一路跑了过去。眼看就要跑到宋玄机怀里了,又忽地放慢了脚步。 他身上沾满了人血,脚底也全是碎肉,要先清理一下才能去抱他最喜欢的高岭之花。 贺兰熹在离宋玄机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笑容纯净如无暇之玉:「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看到我把他们全杀光了吗?」 「刚来,看到了。」宋玄机简单回应了他,「过来。」 「哎?你先等一下。」贺兰熹刚要给自己用一个净身术,手腕忽然被握住了。 手上传来的力量让他毫无防备地踉跄了一下,不久前凭一己之力灭徐国一国的少年这时竟连站都站不稳,直接扑进了宋玄机怀里。 贺兰熹:「……嗯?」 宋玄机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堵住了他的唇。 贺兰熹怔愣一瞬,第一反应是:这是宋玄机第几次亲他了? 数不清……早就数不清了。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刚杀了几百上千个人啊!哪有人在尸体堆里亲嘴的? 在宋玄机撬开他的唇齿探入舌尖时,贺兰熹难耐地挣扎了起来。 「不要……」贺兰熹低喘着道,「等等,宋浔,好多血,脏……」 宋玄机钳制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还不许他动,贺兰熹只好闭上了眼。 好吧好吧,亲吧亲吧,谁让我喜欢你亲我呢,贺兰熹无奈地想。 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身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均逃不过对方的眼睛。贺兰熹感觉到某个熟悉的东西,不禁又是一愣。 宋玄机看他哭会硬他还能理解,怎么看他杀人也……? 哭和杀人,这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极端吧? 等宋玄机终于放开了他,宋玄机的脸上蹭到了血迹,雪白的衣袍也弄脏了。面对贺兰熹被亲得亮晶晶的眼神,他只有云淡风轻的一句:「做得不错。」 第213页 见宋玄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贺兰熹不肯放过他:「为什么突然亲我?」 宋玄机语气平静:「想亲便亲了,要何理由。」 贺兰熹腹诽:哦,现在又冷淡了下来是吧,也不知道刚才几乎要失控的人究竟是谁。 贺兰熹:「那你又为什么会硬?」 宋玄机瞥他一眼,仿佛在说「问的是什么废话」:「想睡你就会硬。」 贺兰熹张了张嘴,惊觉自己无可反驳:「哦……」 宋玄机环顾四周:「此地不宜久留。」 贺兰熹一脸为难:「你晚点再睡我行不行?现在毕竟是在考核。」 宋玄机:「先回大淮。」 贺兰熹:「等考完我们就可以回家过年了,到时候能睡好多次。」 宋玄机:「抓好我。」 贺兰熹:「好,抓好你!」 贺兰熹抓住宋玄机的手,宋玄机「缩地成寸」四字还没说出口,四周的景象陡然发生了变化。 血海,尸堆,散落一地的法器,皇宫的断壁残垣全部消失了。他们踩在浅浅的草地上,空气里是清新的味道,眼前一道宫门耸立,匾额上刻有「六国」二字,角落还写着:铜币,一千。 ——这是他们最开始进入《六国》考核的入口。 怎么回事,他们是回到了最初的考场吗?可是《六国》的考核还没有结束啊。 天幕上,贺兰熹的名字已经回到了金榜榜首。 第一名:无情道院,贺兰时雨 第二名:无情道院,宋玄机 第三名:无情道院,祝如霜 第四名:合欢道院,白观宁 第五名:律理道院,陆执理 第六名:混天道院,长孙经略 …… 一股不详的异样在心里升了起来,贺兰熹奇怪道:「我们还没统一六国,幻境怎么就破了呢?」 不仅如此,金榜的排名前还出现了「最终」二字。只有在考核彻底结束的时候,金榜的排名才会是最终排名,而他们的考核明明才开始没多久。 总是能解答贺兰熹疑惑的宋玄机此时竟是眉间微蹙,摇头道:「不知。」 贺兰熹猜测:「难道这也是考核的一环?」 宋玄机沉吟良晌,道:「给祝云传音。」 「传音?可在综合考核中,弟子之间是无法使用传音的……」贺兰熹说到一半,忽然明白了宋玄机的用意,立即掏出传音符联繫祝如霜。 「时雨?」祝如霜的声音十分惊讶,「你是如何……」 形势紧迫,贺兰熹来不及解释:「祝云,你那边情况如何?」 祝如霜立刻意识到了不对,语速飞快:「我和经略正在参加《禁闭之村》的考核,才进行到一半,幻境突然消失了,我们也被踢了出来——你们是不是和我们一样?」 「这啥玩意儿,好大一只!」长孙策颇有辨识度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看到了吗?」 贺兰熹微微怔了怔,和宋玄机对视一眼。 不知何时他们脚下多了一团巨大的影子,从他们身后扑来,在大地上不断生长蔓延。 两人同时转身,只见考场中心的地面已被冲破,一座神像正从地底缓缓升起。 他们脚下的,正是那座庞大神像的影子。 ——那是律理道院初任院长,明法仙君的神像。 第108章 第108章 贺兰熹已经知道了明法仙君的神像是整个综合考场灵力的来源, 却无法解释神像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考场的中心。 神像的出现是不是就是导致考核中断的原因? 事出突然,贺兰熹都忘了自己浑身是血,拉着宋玄机往神像的方向赶, 最后还是宋玄机给他用了一个净身术。 明法仙君得道飞升后,掌人间法理,守契约之则。他的神像宛若「天道」二字的化身,屹立于天地之间,面容威严, 体态神圣。站在神座脚下, 抬头仰望难见尽头, 不禁感自身之渺小, 嘆天道之恢弘。 越来越多的弟子朝神像的方位涌来,贺兰熹成功和祝如霜白观宁等人汇合。可每个人都是一头雾水,百余人凑一起也是百头雾水。 某律理道:「我们初任院长的神像怎会突然出现?出什么事了?」 某合欢道:「明法仙君原来长这样……如此高洁神圣,不愧是法理之神。」 某逍遥道:「考核是不是结束了?我们可以回仙舍睡觉了吗?」 某混天道:「说出了怕吓着你!我刚刚把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一遍, 我们现在根本出不去!」 某灵植道:「你的意思是, 我们全被困在考场里了?」 某万兽道:「救命!我的灵兽跑丢了,有没有人看见他?」 某太善道:「大家别急也别挤, 先听全宗第一怎么说!」 「全宗第一」四个字犹如一道禁言术,一百多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 不约而同地朝贺兰熹投来了目光,全过程大约只用了一句话的时间。 贺兰熹没反应过来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不禁纳闷大家是怎么在人群中一下子找到他的。 去年宋玄机考全宗第一的时候也没担这么大的责任,怎么轮到他第一了全届的道友都来指望他了呢。 那个说出「全宗第一」的太善道弟子走上前,问:「贺兰道友,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贺兰熹定了定神,道:「你们有没有发现, 我们现在可以使用传音符了?」 第214页 白观宁闻言,黏在金榜上的视线总算移开了。他看着贺兰熹道:「怎么可能?为了防止作弊,考核中都是禁止使用传音符的。」 祝如霜道:「时雨是想说,我们很可能已经结束了考核,回到了现世。」 「可能吗?」萧问鹤观察着四周的景象道,「我们明明还在考场里啊。」 宋玄机:「契约。」 长孙策:「啥契约?」 贺兰熹:「玄机是想说,明法仙君的神像就在这里,我们可以利用契约的作用范围判断我们究竟是回到了现世,还是仍旧处于考核中。」 不知情的围观弟子:无情道三美话的确比以前多多了,但怎么还需要互相转述彼此的话了? 「我明白了。」白观宁打了个响指,转向人群,问:「诸位,有人身上背着仅限于现世的契约吗?」 贺兰熹张了张嘴,脸毫无预兆地红了:「我没有……」他小心翼翼地不敢和宋玄机对视,语气虚弱:「我真的没有签什么奇怪的契约。」 宋玄机:「。」 众人:「?」 「时雨!」陆执理艰难地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我有!」 「『时雨』?」白观宁沖陆执理抬了抬下巴,「呵,这半日不到的功夫,你又给自己弄了一个新朋友?」 「什么?」心不在焉的贺兰熹怔了怔,对上陆执理期待的眼神,弯唇一笑:「对啊!」 陆执理颇为羞涩地笑了笑。 白观宁挣扎了一会儿,道:「罢了,无所谓。」他义弟的位置独一无二,不可能被取代。地位受到威胁的应该是贺兰时雨好友中排行第四的萧问鹤,而不是他。 陆执理找到自己同仙舍的道友,当着对方的面骂了句「你是猪」。他刚骂完,一盆凉水骤然从天而降,把他浇得狗血淋头。 「时雨的猜测没错,」陆执理一边施法弄干自己的头髮和衣服,一边道:「我们的确回到了现世。」 「我看不一定吧。」长孙策怀疑地说,「我们也没瞧见现世中的其他人啊。」 考核出了这么严重的意外,所有的考生都被困在了考场里,诸位长老和院长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祝如霜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不仅是我们出不去,院长们其实也进不来?」 祝如霜这么一说,萧问鹤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不可能吧?把院长们挡在外面……普天之下,谁能做到这点?」 贺兰熹和祝如霜四目相对,两人脑海中划过同样的四个字:鬼界殿下。 在鬼界排名第七和第三的殿下还在逍遥法外。这其中,会不会有他们的手笔? 若真如此,鬼殿下们的胆子未必太大了些。 利用综合考核将一百多个太华宗弟子困在一起,他们当太华宗的院长是吃白饭的么。 祝如霜沉声道:「据说,排名后五和前七之间的鬼界殿下实力差距极大,恐怕……」 「那又如何?反正我是一点不担心。」长孙策坚信,「师尊一定会来救我。」 白观宁毫不犹豫:「我师尊也是。」 萧问鹤及陆执理:「还有我师尊!」 三个无情道:「。」 「你们的沉默是什么意思,」白观宁道,「江院长好歹是为我哥打过架的人,他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贺兰熹如梦初醒,白观宁不说他都差点忘了:「对哦,我师尊可是为我打过架的!」 当年他被无情道院选中,绯月真君欲逆天改命将他抢到合欢道院。 绯月真君本来觉得像江隐舟那般凉薄无情的人并不会在乎一个弟子的得失,怎料江隐舟毫无放手之意。为此,两位真君还打了一架。 「贺兰熹是我的弟子。」江隐舟对宋流纾说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句长句,「死生同命,无可更改。」 「小白说的没错,」贺兰熹笑了起来,「江院长可能也会来呢。」 众人没有坐着干等,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地想办法脱困,无奈皆是徒劳,灵力倒消耗了不少。 一直待在神像脚下也不是办法。贺兰熹等人暂时离开了大部队,尝试在广袤无边的考场上寻找新的出路。 所有考题的入口均被封死,除了本届的考生见不到其他的人影,时间和空间仿佛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贺兰熹逐渐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推论。长孙策说的有道理,如果他们回到了现世,那其他人又在哪里呢? 难道幕后黑手将整个考场搬进了现世,又将考场封锁了起来? 走在贺兰熹身边的宋玄机忽然放慢了脚步:「还有一种可能。」 贺兰熹忙扯着宋玄机的衣袖道:「你说你说,你快说!急死我了……」 宋玄机刚要开口,七人前方的地面忽然开出了一地淡粉色的花。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传送的阵法。 阵法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一身绯色,头戴金簪流苏,眼尾狭长上挑,面容明艷动人,不是绯月真君又是谁。 白观宁双眼倏地亮了起来:「师尊!」 绯月真君笑吟吟地应了一声。 白观宁:「我就知道没人能拦得住您!」 贺兰熹:「……」 好吧,又是别人家的师尊先到。 贺兰熹眼巴巴地看着朝绯月真君跑去的白观宁,转念一想这不是我小叔吗?我也可以叫人啊。 第215页 「宋院长!」贺兰熹跟在白观宁身后,「您来啦!」 绯月真君的目光从小辈们身上一一掠过,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愉悦:「你们的队伍还真是越来越长了。」 长孙策朝绯月真君的身后望去,没看到自家院长的人影,问:「宋院长,无咎真君呢?」 绯月真君:「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听哪个?」 宋玄机:「一起听。」 「好消息是本座想带你们出去并不难。」绯月真君摊了摊手,「坏消息是,我们或许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鬼三殿下在常山,奉天,蓟城等北方重地兴风作浪,眼下江隐舟,东方既明和孟北骁都不在太华宗。」 陆执理一惊:「这么说,现在四大院长中只剩下您能保护我们了?」 绯月真君扬了扬眉:「怎么,本座一人还不够么。」 陆执理想到不久前在考核中看到的契约,讪讪地闭上了嘴。 「现在,我需要知道你们在考场里经歷了什么。」绯月真君像在讲堂上点名似的,「时雨你来说?」 贺兰熹将众人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绯月真君,并附带了他们的推测:「……我觉得我们所在的考场已经不是幻境了,但宋玄机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绯月真君沉吟片刻,转向宋玄机:「玄机?」 「考场仍是幻境,但考场和现世的契约和法则已经相通。」宋玄机顿了顿,补充:「包括您少年时签下的四人契约。」 绯月真君:「嗯?我签下的契约?」 贺兰熹立刻心领神会:「『宋流纾不可和沈絮之说任何与考核无关的话』。」 宋玄机继续帮亲叔叔回忆:「『两人非必要不见面』。」 绯月真君眼眸微眯:「……?」 第109章 第109章 话至此处, 绯月真君似乎想起了自己当年在考核中籤下的四人契约,昳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沉思之色。 「您还记得违背这份契约的代价是什么吗?」贺兰熹同情地问,「我们之前没有在契约上看到这项。」 一份完整的契约需要写明时间地点, 也要说清楚若是违反契约当事人即将付出的代价。 比如他和宋玄机间的契约「双修前戏不可少,违者罚银八千两」,八千两便是不做前戏的代价。 陆执理也觉得奇怪:「没有代价的契约无法成立,也无法得到明法仙君的认可。我看着当年那份契约的代价像是……被抹去了?」 「这个么,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绯月真君露出为难的神色, 「本座好像忘记了。」 众人:「……!」 「您怎么能忘记呢?」贺兰熹一着急, 口吻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谴责的意味:「您难道看不出来吗?这件事说不定就是沖你们四位院长去的!」 策划此事的幕后黑手显然筹谋已久, 一边以鬼三殿下之名拖住了江院长等人, 让四大院长中的三位暂时无法回到太华宗;一边趁弟子参加综合考核的机会将所有人都困在了虚实难辨的幻境里。 如此大费周章,总不能是因为痛恨考核所以要拉着考生一起毁灭吧。 幕后黑手不知道用了何种方法使掌管天理的明法神像将幻境中的契约视为在现世同样生效,他们的目的或许正是沈,江, 王, 宋四位院长。 ——江隐舟务必确保大家的安全,让每一个人都能活下来。 浣尘真君魂体分离十八年, 从阴阳律理的角度上他早就不能算活在人间。那么江院长是否会被判定违背了四人的契约,天理会不会对他降下神罚? 「看出来了。」绯月真君拍拍贺兰熹的肩膀, 安抚他:「时雨别急,我不记得没关系,王昭权一定会记得。」 「绯月真君所言极是,」陆执理昂首挺胸,丝毫不慌:「我们院长能记住世间的每一个契约!」 宋玄机:「?」 贺兰熹一愣:「?!」这……陆执理一定是在夸大事实。 绯月真君漫不经心道:「现下王昭权就在考场外准备接应, 届时问问他便知晓了。好了,」绯月真君望向明法神像的方向, 「本座先送你们离开这里吧。」 「师尊,我不想走,」白观宁毫不犹豫地说,「我要留下来帮您。」 绯月真君笑道:「你的好意为师心领了,但这是大人们的事情。」 「『大人』是什么离谱的说法。」贺兰熹皱了皱鼻子,「上回您还说我们已经不是孩子了。」 「你和玄机不是孩子,但其他人还是。」绯月真君半真半假地说,「本座判断你们有没有长大,能不能留下来的方法是看……」 贺兰熹心里一个咯噔:「好了我知道了您不要再说了!」 「——是看你们有没有考进前三,即看你们的实力。」绯月真君微哂道,「你以为本座要说什么呢,时雨?」 贺兰熹:「……」 宋玄机:「万幸。」 绯月真君:「『万幸』?」 宋玄机:「万幸您看实力。否则若照贺兰熹所想,您该『返老还童』了。」 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的脸微妙地凝固了。贺兰熹默默转过身,拼命憋笑。 因为考核被中断只能暂居第四的白观宁愈发坚定了要留在考场的决心:「考核没有结束,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师尊,您有办法重新开启考核吗?」 第216页 长孙策看白观宁的眼神比看鬼殿下的时候更骇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想着考核?!」 「当然,」白观宁信念十足,「综合考核本质是通过幻境模拟出真实情况考验我们的能力,真实发生的事,才是最能体现能力的考核。」 绯月真君想了想,问其他人:「你们怎么说?」 长孙策:「混天道人不认识『临阵脱逃』四字!」 陆执理和萧问鹤:「愿助真君一臂之力。」 这些人均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如遇困境定然能自保。 「既然如此,你们最好跟紧了。」绯月真君俯身摘下一片花瓣,轻轻一吹。花瓣朝天幕飞去,划出一道粉色的光束,金榜上的排名再次流动起来。 贺兰熹等人跟着绯月真君重新回到神像脚下,其他弟子见到绯月真君纷纷长舒一口气。 绯月真君让弟子自己选择留下与否,选择终止考核的弟子被传送阵送了出去。混天道,合欢道及无情道的弟子全部留了下来,逍遥道的人则走了个七七八八。 「接下来,我们来查查这里究竟有什么猫腻。」绯月真君望着那直入云霄的明法神像,又端起了上课时的架势:「有人有想法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场寂然。 绯月真君:「回答正确者,本座奖励他十个铜币。」 祝如霜:「太华宗戒备森严,鬼界想混入太华宗绝非易事,更别说在这么多院长的眼皮底子下在考核幻境中动手脚了。」 宋玄机:「混淆明法律理,非一朝一夕之事。」 贺兰熹:「在考核幻境中待了很久,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宋玄机:「此人从未离开过幻境。」 贺兰熹:「明法神像被污染后,所有人都以为被神像封印的鬼七殿下和他的弟弟们一样,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殊不知,逃走只是鬼七殿下想让太华宗看到的假象,他本人一直留在幻境里。」 祝如霜:「鬼十一殿下暴食弒母,鬼九殿下以情慾为食,鬼七殿下力量的来源应该是……」 贺兰熹:「律理和秩序的反面,混乱与无序。」 宋玄机:「《六国》。」 贺兰熹:「《六国》就是鬼七殿下最好的『食物』。他藏身在《六国》的幻境中,看到了几位院长当年留下的契约,便竭尽所能地扭曲律理法则,就是为了院长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违背契约,遭受天罚。」 无情道三人组至此完全掌控了场面,旁人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绯月真君面露赞许之色,问:「还有人要补充吗——观宁?」 白观宁:「……弟子没有。」罢了,明年再战。 「要是真像无情道三美说的那样……」长孙策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似的:「鬼七殿下现在应该还在考场里?」 贺兰熹点了点头,缓声道:「我想,我可能已经见过他了。」 绯月真君恢復了考场的秩序,各项考核的入口再度开放。 《六国》的幻境中,徐国皇宫依旧维持着考核中断前的景象。 武器散落一地,鲜血蜿蜒成河,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积如山。 孝鸟高鸣,人间炼狱。 谁能想到,半日灭一城的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昔日不可一世的帝王眼眶炸开,头浆崩裂,被掩埋于废墟之下,死状甚至不如一条狗。 一双脚在他的尸体旁停了下来,那人穿着徐国的官服,似乎是这场亡国灾难中唯一的倖存者。 「『神器有灵,择神明而相助』……」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狠绝,「江隐舟和宋流纾等人或许能活,但你,一定要死。」 男人伸出一只手,对准皇帝的尸体掌心向下。尸体化成一缕一缕暗红色的烟雾,朝他的掌心汇聚而去。 「『宋流纾不可和沈絮之说任何与考核无关的话,两人非必要不见面』。」男人双脚踩过血河,口中倒背如流:「『江隐舟务必确保大家的安全,让每一个人都能活下来』……」 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男人转过身,嘴角一点一点地咧开,露出两排海兽般的尖齿:「违者,死。」 在考核幻境中,死不过是意味着被踢出幻境而已。 可当虚实相混,天理蒙尘之际,死,即是死。 第110章 第110章 长孙策本来还对自己金榜第六的排名有些不甘, 他不明白成日里只惦记着写契约的陆执理是怎么跑到自己前面的。如今,他亲眼瞧见了《六国》中的壮观景象,不由心服口服:「这是你们三人做的?活该你们拿铜币。」 陆执理忙道:「不不不, 我之前没来过徐国,应该是宋道友和时雨一起屠的城。」 宋玄机道:「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长孙策意识到了什么,勐地看向贺兰熹,眼睛瞪得老大,颤声道:「他还是人吗……」 宋流纾拖长的衣摆划过一条条血河, 少年们震撼的惊嘆伴随着血腥味从身后飘来。 当年他和沈絮之联手, 徐国的惨状亦不及现在的二分之一。 长孙策的问题他也想问。贺兰时雨, 究竟是不是人。 而今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故地重游了, 」宋流纾扫了眼被自己握在掌心的无处相思,轻声道:「沈絮之。」 第217页 绯月真君对着本命剑说话的一幕落在贺兰熹眼中,刚巧提醒了他一件事:「对了小叔,你之前说要去查浣尘真君在我生辰那天去了哪里, 做了什么。您查到了吗?」 「查到了。那日, 沈絮之他……」绯月真君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停下脚步,望着尸海中站立的身影, 眉际细微一扬:「呵,竟躲也懒得躲么。」 贺兰熹一听, 连忙从绯月真君身后探出了一个脑袋:「果然是你!」 那个在他入宫前看出他有两把佩剑并逼他全部交出的徐国官吏就是鬼界的七殿下——阎狴。 远高于下位鬼殿下的实力是阎狴敢于直面当今合欢道第一人的资本。正如绯月真君所言,阎狴知道他们迟早会找上门,不但躲都懒得躲,甚至特意站在原地等他们,兴致盎然, 神色乖张,俨然一副收网者的看戏姿态。 阎狴是鬼界中混沌和无序的化身, 露出真正面目的鬼界七殿下仿佛一个离经叛道的少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两排尖齿如同野兽的獠牙:「躲?躲哪去?在人间和老十三一样靠着梦苟且偷生,还是回鬼界被北洛像条畜生一样管着?」 贺兰熹:「绯月真君是问你怎么不在幻境里躲起来,你误会他的问题了,鬼七。」 宋玄机:「……贺兰熹。」 贺兰熹:「怎么?」 宋玄机:「倒不必每个人都和他们好好说话。」 贺兰熹:「啊,那我习惯了怎么办。」 宋玄机:「那便继续说。 贺兰熹:「哎?」 阎狴望着贺兰熹,眼中光芒更甚。他很难把站在宋玄机身边的贺兰熹和不久前大杀四方的少年联繫在一起。感情如此之好,其中一人要是死了,另一人该有多伤心啊。 鬼界还从来没见过无情道伤心欲绝的样子呢。 阎狴因兴奋而放大的眼珠几乎要从他的眼眶爆出。 快来吧,他要等不及了。 只可惜每一出即将上场的好戏前都需要清一清场,他需要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 阎狴一脚踢开挡路的尸体,一团无规则的混沌悬浮在他掌心之上,从一颗米粒的大小迅速长成了头骨般的大小。 绯月真君笑眯眯道:「真难得,这还是个不爱说废话的鬼殿下呢。时雨,你确实该向人家学学。」 贺兰熹气愤地指责:「小叔你每次说不过宋浔就跑来说我,真的太过分了。」 「三界本无序,众生皆混沌。」阎狴牙尖泛着寒光,好似一把嗜血的弯刀:「——幻昼。」 「昼」字落地,阎狴掌心的混沌骤然炸开,眨眼间席捲天地。 幻昼降临前的最后一刻,贺兰熹听见了绯月真君的声音:「新的考题来了:如何应对鬼七殿下的【幻昼】?」 幻昼中,白观宁看到满地的尸体似乎动了起来,仔细一看,尸体又似乎没动; 散发着腥臭味的血河变成了清甜的甘泉,长孙策突然很想尝一尝,走近才发现那是一锅炖着血肉的浓汤; 陆执理转头想和萧问鹤说话,看到的却是一张空白的脸。他下意识地拔剑,萧问鹤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你要干嘛?!」 他们好像还在六国的幻境里,又好像已经进入了另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世界。 无处不在蠕动的黑线,毫无规律可循。 不确定,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确定。 贺兰熹紧紧握着一只微凉的手:「宋浔,我们怎么出……」 最后一个字牢牢卡在贺兰熹喉咙里,死活出不来。 他牵着的人不是宋浔,而是他这辈子最敬畏的……江院长。 贺兰熹倒吸一口冷气,瞬间遍体生凉:「这招也太歹毒了吧!」 贺兰熹刚要松开手,手却被对方以不容拒绝的力度握得更紧。他有些犹豫了,他牵着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犹豫直到他感觉到了忘川三途的剑鸣之声。 是宋玄机,在他身边的一直是宋玄机! 贺兰熹的眼神变得无比清明。揽八荒,铜雀邀,睹青天……他在无边的混沌中精准地找到了每一位法器的方位。 「——去!」 被贺兰熹抛出的载星月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一道道剑影朝着指定的方向飞出,散发出的冰蓝色幽光笼罩在太华宗的弟子上,温柔地为他们将幻昼驱散。 宋玄机在贺兰熹身边冷静地扬起忘川三途,欲凭一己之力强行破开幻昼:「你再不出手,我唯有强破。误伤道友,概不负责。」 忘川三途未落,杂乱不堪的空间里忽然亮起了一抹妖异的绯色月光。 「干得不错,」头戴金簪流苏的华贵美人站在月光之中,犹如在黑夜中撕开了一个裂口:「贺兰时雨加三百枚铜币。」 「你们可快别加了吧!」被混沌折腾得够呛的长孙策从来没有对综合考核这般深恶痛绝过,「贺兰熹的全宗第一早稳了!」 更多的月光从裂口中挤了进来,一缕两缕自绯月真君脚下朝远方蔓延,形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 无序的世界在月光的扩散下逐渐有了新的规则。混沌的空间越来越小,眼看就要所剩无几,阎狴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把我当什么了?」阎狴好似已经和混沌融为了一体,他们能听到阎狴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身体:「考题?」 「你是被我们时雨感染了么?废话问题也问。」绯月真君向前一步,注视着那团混乱的空间:「你和你的兄弟们,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太华宗的考题而已。」 第218页 混沌突然有了规则的形状,像极了阎狴的笑容:「我们这些考题,考死了你们不少人吧,包括你的师祖,也包括你的……该怎么说呢,你的道侣?」 绯月真君嗤笑一声:「承你吉言,他要是哪天真成为了我的道侣,欢迎你来讨杯喜酒。当然,前提是你还存在。」 贺兰熹心想绯月真君还好意思说他废话多,明明他自己废话也不少。 好在绯月真君的废话没有耽误他出剑的速度。无处相思直冲混沌而去,阎狴混沌的化身居然纹丝未动。 忽然,一双鬼手从混沌中伸了出去,不顾被捅穿的危险紧紧缠住了无处相思的剑身,硬生生扒开了无处相思的剑灵。 贺兰熹心中陡然一惊。 阎狴的目标不是绯月真君,而是绯月真君手中的无处相思。 阎狴怎么会知道无处相思剑灵里藏着……他没有理由知道啊! 贺兰熹来不及多想,立即命令无处相思关闭剑灵,无奈为时已晚。 一袭红衣盛装的青年自剑灵而出,他双眼闭合,沐浴在月光中的面容如琉璃般清澈,发间的金簪流苏在空中划过两道炫目的痕迹。 陆执理愣愣道:「这是……谁?宋夫人吗?」 绯月真君眼眸微沉,转身腾空,在一片翻飞的红衣中将跌落的青年稳稳地横抱在怀中。 贺兰熹大喊:「小叔快闭眼,你不能看沈院长!你们不能见面!」 绯月真君垂眸看着怀里毫无生机,双手自然垂落的青年,轻声一嘆:「你提醒晚了,时雨。我已经看了,怎么办呢。」 滴答。 一滴鲜血落在浣尘真君白皙的眉心,宛如一点缓缓绽放的相思红。 这一刻,沉睡多年的青年像是快要甦醒了一般,连眼睫都微微颤了起来。可惜,这只是月光和血色带来的错觉。 代价……违背契约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死吗? 滴答滴答滴答,越来越多的血落在了浣尘真君身上。绯月真君终于支撑不住,一手撑着无处相思,另一手抱着浣尘真君,无力地跪坐了下来。 白观宁:「师尊!」 贺兰熹:「小叔!」 祝如霜:「宋院长!」 所有弟子都冲到了绯月真君身边,只有宋玄机站在原地。他面无表情地瞥了眼亲叔叔吐血不止的画面,将注意力放在了始作俑者的身上。 「规则,契约,」阎狴发出一声不屑的嘲弄,「明法创造出的一切,不过是我的玩物罢了。」 宋玄机:「你被明法封印了两千年。」 不断运动的混沌蓦地停滞片刻,寒声道:「我不和你废话,你只要让我看看现在的你还剩多少本事。」 宋玄机举起忘川三途:「可以。」 阎狴低吼一声,混沌正要暴起,一本厚重的律理法典忽地从天而降,有如泰山压顶,砰地一声压扁了来不及躲避的混沌。 一名身着藏蓝色道袍的青年站在法典上,快速环顾四周,一脸严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宋流纾这是怎么了?」 「师尊!」陆执理大喜过望,「我师尊来了!」 「司契真君!」白观宁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劳烦您快来看看我师尊,他违背了你们当年的四人契约,正在遭受神罚!」 司契真君:「……神罚?」 「昭权?」绯月真君虚弱地说,「我怕是不行了……明法神罚,果然不同凡响。」 贺兰熹也急得不行,他都快要和白观宁抱头痛哭了,冷不丁一个眼尖,余光瞥见绯月真君的手习惯性地在浣尘真君的腰间摸了两下。 贺兰熹:「。」 有王昭权在,宋流纾总算可以安心了。他闭了闭眼,喃喃道:「日后,沈絮之和孩子们便拜託你照顾了。」 「宋流纾你玩够了没!」莫名其妙被託孤的司契真君忍无可忍地吼出了声。这一刻,堂堂律理道院长愣是被宋流纾精湛的演技带回到少年时期,气急败坏的神态和当年一模一样:「你能不能别装了!你和沈絮之的契约不是早改了吗?」 第111章 第111章 白观宁面具外的半边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贺兰熹默默地把眼泪收了回去,甚至有点想把浣尘真君的肉身从绯月真君怀里抢走。 他早该想到的。之前鬼十一以自身为代价诅咒绯月真君,绯月真君尚能自闭灵识全身而退。若是鬼七的诡计真能对绯月真君造成伤害, 绯月真君一定会有所准备,怎么可能让鬼七如愿以偿。 绯月真君这一出把小辈们吓得一愣一愣。陆执理反应还算快的:「您是说,二位院长修改了契约的代价?」 司契真君点了点头,还不忘谴责地瞪了绯月真君一眼:「第一份契约对宋流纾来说过于苛刻,要是不做修改, 他在幻境里肯定活不了一个时辰。契约修改后, 宋流纾和沈絮之违背彼此相关契约的代价并非在考核中死亡, 而是……」 「嘘。」绯月真君擦去唇边鲜血, 微微一笑:「不能告诉孩子们,这太丢脸了。」 白观宁面无表情地叫了声「师尊」,问:「师尊,您吐的血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绯月真君说, 「不然我还能吐什么。」 白观宁看绯月真君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 「话说, 鬼七就这么没了吗?」长孙策蹲在律理法典旁好一通观察,「他是被砸死了还是逃走了?」 第219页 宋玄机:「嗯。」 长孙策:「?你这个『嗯』似乎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那么简单。」司契真君走向法典, 表情稍显凝重:「——宋流纾。」 绯月真君将浣尘真君的肉身交给贺兰熹看护,欣赏了一会儿小宝贝抱着大宝贝的画面, 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道:「怎么了。」 司契真君:「那份四人契约,只有你和沈絮之的部分做了更改。」 换言之,其他人倘若违背了契约,在现有规则下依然难逃一死。 绯月真君轻一点头:「我知道。不必忧心,那可是江隐舟, 他会有办法的。」 贺兰熹让浣尘真君靠在自己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去了脸上的血迹, 又替他理了理稍显凌乱的金簪流苏。 小的时候,浣尘真君抱过他;现在,换他来抱浣尘真君了。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和浣尘真君的过往,没人能记得婴儿时期发生的事情。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和浣尘真君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他和浣尘真君,究竟是什么关系? 「——是不是觉得他很熟悉?」 身后猝然响起阎狴的声音,贺兰熹勐地转身,只见消散的混沌重新汇聚成人形的上半身,下半身仍是一团无规则运动的杂乱。 长孙策:「呔,你果然没死!」 祝如霜:「绯月司契二位真君均在,鬼七,你已无路可退。」 阎狴对策云二人的置若罔闻。他飘在贺兰熹眼前,居高临下道:「你应该觉得熟悉。没有沈吟,你根本活不下来。」 才被绯月真君说了的贺兰熹不想和敌人废话太多,但阎狴一副胸有成竹的知情者模样,说的又是他极其在意的事情,他一个没忍住,拧着眉头道:「你该不会也要说我是浣尘真君生的吧。」 「『生的』?」阎狴哈哈大笑起来,「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贺兰熹:「……谁信你。」 「不必理他,时雨,我在你和沈絮之身上用过寻源术,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绯月真君这个时候倒不开他最热衷开的玩笑了,「你先带着大家离开此地,其他的交给我们。」 阎狴看向绯月真君,像是抓到了什么破绽死死不放:「你不觉得奇怪吗?不久前,你带着沈絮之的肉身在鬼界找到了沈絮之的魂魄,你百般尝试,却怎么都没办法让他魂体合一。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绯月真君眯起眼睛:「我似乎看错你了,你比时雨还喜欢废话。」 贺兰熹隐隐意识到了答案。他刚要开口,忘川三途便唿啸而过,从阎狴的胸口一剑穿出,轰地将他钉在了断裂的石柱上。 宋玄机冷冷道:「我不知道二位真君还在等什么。」 宋玄机虽然用了尊称,语气却称不上尊敬。看着他情绪难辨的脸,贺兰熹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错觉,他怎么觉得宋玄机……在着急呢? 宋玄机不想阎狴继续说下去,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因为—— 司契真君召回法典,露出下面被压扁的傀儡:「没用的,这只是阎狴的傀儡分/身。他的本体怕是在封印解开后便离开了幻境。」 一个傀儡分/身竟然能发动【幻昼】,可见这个分/身至少继承了阎狴一半以上的实力。消灭了这个傀儡,无论阎狴的本体在哪里,他都要失去这一半的修为。 阎狴被钉在石柱上,下半身的混沌犹如即将熄灭的火焰奄奄一息,笑声却越发放肆狂妄:「还不明白吗?因为沈絮之把他的【生门】给了贺兰熹啊!」 贺兰熹瞳孔骤然紧缩,大脑一片空白。 生而为人,魂魄,肉身,生门缺一不可。生门不但是魂魄和肉身的连结之处,是阳寿的源泉,更是一个人活着的凭证。 他之所以活在世间,是因为……浣尘真君把自己的生门给了他? 他一出生,浣尘真君便离开了人间。 他活了十八年,浣尘真君消失了十八年。 是他抢了浣尘真君的阳寿,他身上有浣尘真君生门的气息,所以才会被分院阵法误认为他适合修无情道。 浣尘真君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活着的机会给留他? 因为他不是人吗?那他是什么?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他是不是早就失去了活着的资格。 贺兰熹垂下眼睛,望着浣尘真君睡着了一般的容颜,心口很慢很慢地疼了起来。 只要他活着,浣尘真君就永远不可能回来。 ——是这样吗? 「沈絮之和贺兰时雨不能同时存在于阳间,」阎狴用残缺的身体盯着或沉默或惊愕的众人,不想错过他们脸上任何的变化。他看到宋玄机眉间微微蹙了起来,满意地咧开嘴角:「他们之中,只能活一个。」 「江隐舟想要遵守契约让所有人都活下来,他就必须——」阎狴一字一句道,「杀了贺兰熹。」 「不可能!」祝如霜的脸色惨白如纸,脱口而出道:「师尊绝对不会这么做!」 「他会的,」阎狴沖贺兰熹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像你,江隐舟可是货真价实的无情道啊。」 贺兰熹张了张嘴,他想说话,他明明那么喜欢说话,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到了分院那天江院长说的唯一一句话:「贺兰熹是我的弟子,死生同命,无可更改。」 他想到了绯月真君在他和宋玄机找到浣尘真君的肉身后说:「最不能告知的便是江隐舟。」 第220页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长孙策异常烦躁地说,「就算贺兰熹的生门是浣尘真君的又怎么样?浣尘真君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浣尘真君不想回来我们总不能逼他回来吧!」 白观宁沉声道:「这些不过是鬼七的一面之词,你们还真信了?」 萧问鹤道:「时雨你别担心,万一你真是什么灵兽所化,我一定能把你餵得白白胖胖!」 …… 大家都在说话,贺兰熹看着他们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奇异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恍惚中,他只能看到宋玄机注视着他的面容。 突然,他听见了剑鸣的声音,由远及近,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是九州寂灭的声音——他师尊来了。 第112章 第112章 【修】 除贺兰熹外, 其他人也陆续感觉到了九州寂灭带来的威压。 阎狴的兴奋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区区一个宋流纾远不值得他以半条命为代价耗尽心血设下此局,他的最终目标一直是那个少年。 贺兰熹必须消失。 他要亲眼看着贺兰熹死在自己的师尊剑下。 江隐舟——江沉,无情道天命之人, 他不会对贺兰熹产生一丝一毫的师徒之情。 就像江沉曾经欲不顾祝如霜身上彼岸印的威胁对鬼十三下死手一样,这一回,他一定也会—— 空间被撕出一条裂缝,江隐舟的轮廓模煳了片刻,全然展现在众人眼前。 时间未曾在江隐舟身上留下痕迹, 宋流纾看着他, 只觉得他和少年时期没有区别。 沉默寡言, 冷酷无情, 宛若寒霜凝聚而成的雕像,全然不具备活人应有的七情六慾。 说起来,沈絮之除了在床上,不也是和江隐舟一样冷得不像人么。 若没有贺兰时雨, 他的小侄子亦会变成江隐舟的样子。 无情道中人, 本该如此。 江隐舟潜心修道十八载,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准备闭关, 其修为恐怕已经超过了当初的浣尘真君。 如今,江隐舟才是当之无愧的三界第一人。 江隐舟的视线没有在他们任何人身上停留, 哪怕是把太华宗搅得天翻地覆的阎狴也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众人默契地沉默着,直到司契真君忍不住率先开口:「你已经全部知道了?」 江隐舟没有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阎狴早已做好了将一半的分/身折在此处的打算,用半条命换贺兰熹的命,再换宋浔和无情道院反目成仇, 他稳赚不赔。 太华宗诸人或有畏惧或有顾忌,他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威震三界的江隐舟叫嚣:「江沉, 你也不想——」 话音戛然而止。 剑光闪过,阎狴的分/身和他的未尽之言一起,于顷刻间灰飞烟灭。 所有人都没看见谁出的手,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出的手。 幻境也好,现世也罢,诚如九州寂灭之名,一切归于沉寂。 第一次目睹江院长真正出手的少年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 明知道江院长是自己人,陆执理还是情不自禁地往自家院长的方向靠了靠; 长孙策在祝如霜身边站得笔直,琢磨着自己在江院长剑下能活多久; 白观宁和萧问鹤屏息凝神,饶是曾经和江院长是同窗的司契真君也沉默了下来。 在场众人,唯有宋流纾依旧谈笑自若。「干得不错,很利落。」宋流纾抚掌笑道,「接下来,麻烦你去处理一下被扭曲的契约,江院长?」 宋流纾酷爱调笑无情道的嗜好多年未改。他的玩笑或许能换来沈絮之的禁言,却从来得不到江隐舟的回应。 江隐舟视线的落点来到了明法仙君的神座上。 明法神像,掌天地法则,召三界律理。阎狴之所以能扭曲契约的规则,一定是在明法神像上动了手脚。 江隐舟脚下凭空出现了一块块坚冰化成的透明阶梯,随着江隐舟的步伐,一路消失重现,直逼天幕。 江隐舟单手执剑,拾级而上,一步步朝明法神像走去。 走至尽头,江隐舟停下了脚步。他的身躯如履平地地悬停在空中,和明法神像捧着法典的手掌一般大小。 四周安静得没有一丝风,江隐舟的道袍纹丝未动,磅礴的灵力开始在九州寂灭上积蓄。 司契真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等等,你不能……」 「晚了,无情道院长只会使用最简单最快的办法。」宋流纾眺望着天际,神色难得严肃:「他们从不被人威胁。」宋流纾转过身来,嫣然一笑:「当然,除我之外。」 轰—— 明法神像在宋流纾身后猝然崩析。 剎那间,剑光遮天蔽日,山峦摇晃,强大的灵力突破幻境与现世的交界,宛若一只可翻山海的手,令十二道院同时为之震颤。 幻境外,无情道冰层破,合欢月桂落,太善之水掀起狂浪千道,迷津渡和食肆的墙壁上出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裂痕。 幻境内,光芒与尘雾交织,无数飞溅的灵石如暴雨般浇下。白观宁一边躲避碎石,一边大喊:「哥!哥你在哪里?!」 明法仙君的法典一角直冲祝如霜而来,祝如霜来不及躲闪,本能地抬起胳膊想护住脑袋,不料却却拉入了一个宽大炙热的胸膛。 第221页 灵石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长孙策的后背,差点把他撞得吐血。眼看第二块灵石接踵而至,长孙策怒骂一声,将其噼了个粉碎。 这时,一个结界不知从哪里长了出来,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微光,为策云二人将碎石全挡了回去。 他们认得这个结界,他们似乎已经被这个结界保护过很多次了。 长孙策一怔:「贺兰熹?」 这都什么时候了,贺兰熹居然还惦记着他们? 混乱中,祝如霜找不到贺兰熹和宋玄机的身影,他只能看到贺兰熹的结界不像往常那般无坚不摧,在灵石不断地撞击下已然有了破绽。 「结界如其主。」祝如霜在长孙策怀中闭上了眼睛:「时雨……」 现在的你,是不是很难过? 丢出结界的贺兰熹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除了保护朋友还能做些什么。 他的神思太过恍惚,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了,他还要保护好浣尘真君的肉身。 浣尘真君很重要,比他……重要。浣尘真君的归来,比他的存在更有价值。 「别怕,」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顶,宋玄机单膝跪在他面前:「还记得吗?我很厉害。」 贺兰熹直直地看着宋玄机,像是要把他这一刻的模样刻印脑海中一般。忽然,他莞尔一笑,眼中像是重新焕发出了生机:「记得,宋浔很厉害!」 贺兰熹在宋玄机掌心乖巧地蹭了蹭,喉结轻轻一滚。 可是宋浔,最厉害的……一直是我们师尊啊。 碎石越来越多,司契真君划出一大片更大的结界,将少年们全罩了进去。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自神像内部而起,明法仙君留在人间的神力被瞬间释放,古老而磅礴,带着神明的威严和怒火尽数朝江隐舟扑去。 九州寂灭,剑斩神像。 此举无疑惹怒了天道,整个太华宗境内都被迫承受着神明的愤怒。 乌云滚滚,狂风唿啸,一道道天雷如同咆哮的巨龙打在江隐舟一人身上,其景象之壮观,堪比渡劫飞升。 江隐舟立于雷阵的正中心,灵力和剑气在他周身形成护体冰蓝色的屏障。天雷摧枯拉朽,足以毁灭世间万物,江隐舟却一动未动,神色始终没有变化。 在天雷的洗礼下,屏障的颜色越来越淡,逐渐变得透明。最后一道天雷落下之前,屏障恰好完全消失。江隐舟微微抬眸,以近仙之躯直面神明的审判。 情急之下,贺兰熹脱口而出:「师尊!」 雷光崩裂,天地乍然无色,视野中只剩下一片茫茫白光。 至此,神怒平息,余威尚存,江隐舟看似毫髮无损,万年不动的眉心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乌云散去,天幕再现,「贺兰时雨」四字力压群雄,稳稳占据着全宗第一的宝座。而贺兰时雨本人依旧维持着最初的姿势,环抱着浣尘真君坐在地上,脸上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宋玄机守在他身边,贺兰熹身上干干净净,四周也不见碎石灰尘。 司契真君最先反应过来,看着朝他们走来的江隐舟,见对方不像有事的样子才冷笑道:「江隐舟真这么做了。我们道院的神像,他怎么敢的?很好,我要告他。」 「你自己就是律理道院的院长,你还要告到哪里去?」绯月真君用息事宁人的口吻道,「神像没了可以再建,让无情道院出钱给你们建。」 司契真君怒道:「这是钱的问题?」 且不说灵石难寻,就算重建了神像,想要重聚明法仙君的神力也要个几百上千年。 这么重要的神像,也只有无情道院长敢说毁就毁了。 江隐舟像是没有听见两人的话,在贺兰熹面前停下了脚步——他还剩最后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贺兰熹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白衣青年,他们明明在对视,他却怎么也望不进师尊的眼底。 他该和师尊说些什么呢? 说他生门的事情?说他没有想抢浣尘真君的阳寿,说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可有这个必要吗? 师尊他一切都知道。 江隐舟轻一抬手,将浣尘真君的肉身收入剑中。然后,他用九州寂灭的剑锋对准了贺兰熹的咽喉。 贺兰熹瞳孔散开,空落的双手无措地垂了下来:「……师尊?」 众人骤然色变。 司契真君立刻上前一步:「江隐舟,你这是何意?契约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江隐舟道:「物归原主,道法宿命。」 这是他至今为止,唯一说的一句话。 长孙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敢直接和江院长对话:「可这样贺兰熹可能会死啊!」 「宋流纾你不说话吗?」司契真君厉声道,「难道你也想用贺兰熹的命换沈絮之回来?」 绯月真君若有所思道:「不,我只是在想,生门对贺兰时雨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生门者,活人之印,阳寿之源』。」白观宁快速背诵,急出了一身冷汗:「除此之外,还能意味着什么?」 萧问鹤和陆执理刷地跪了下来:「请江院长三思!」 贺兰熹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九州寂灭,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在干什么? 他是无情道的弟子,他在怕什么? 生门本来就是浣尘真君的,物归原主,天道如此。 第222页 他已经消耗了浣尘真君十八年的阳寿,他理应知足。 他只是不明白,江院长为何如此执着在此刻取下他的生门,为何不先找到浣尘真君的魂魄,把事情弄清楚后再使其肉身、魂魄、生门归一呢。 「师尊,你是不是有必须这么做的原因?」贺兰熹表现出的是一个无情道弟子应有的沉着冷静,「只要你告诉我一声,我愿意配合。」 江隐舟不需要向贺兰熹解释他已经回答过的问题。 九州寂灭再次扬起,这次斩得不是鬼界,也不是神像,而是在他遭遇雷劫时唯一因为担心唤了他一声「师尊」的弟子。 白观宁瞪大眼睛,哑然出声:「不要——!」 贺兰熹蓦地闭上了眼,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他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了一对剧烈晃动的金簪流苏。 ——宋玄机一剑挡下了江隐舟的九州寂灭。 第113章 第113章 【修】 没有人知道宋玄机是怎么做到的, 但此刻,他就挡在贺兰熹面前。 忘川三途与九州寂灭相碰,剑身映照出少年深邃分明的眉眼。在少年身后, 是一尊剔透无瑕的青年法相。 恐怖的剑气从两剑相交的地方崩裂冲击,江隐舟后退半步,冰魄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异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宛若神迹的一幕凝固了所有人。 那可是江隐舟,一剑斩神像的无情道第一人。 ——宋玄机是怎么做到的? 贺兰熹已经无法发声了, 他愣愣地看着宋玄机的背影, 无声唤道:「宋浔……?」 「我看到了什么?」长孙策吸着气道, 「我是不是看错了?」 「你没看错, 」萧问鹤脚底发软,扶着呆若木鸡的白观宁才能勉强站稳:「我也看到了。」 宋玄机挡下了天下第一的九州寂灭。 绯月真君仰望着那冷漠俊美的青年法相,轻声感嘆:「大哥大嫂,你们知道自己生了个什么吗。」 江隐舟垂眼瞥了眼九州寂灭, 一身的肃杀之意并未因突如其来的插曲而消退。他再次举剑, 这一回对准的是贺兰熹和宋玄机两个人。 「江院长,」宋玄机和他的法相同时开口, 声音仿若自遥远的天际而来,带着冰冷理智的神性:「三思。」 宋玄机方才的一剑似乎耗尽了法相全部的力量。说完这五个字, 青年的轮廓逐渐消散,在天地间隐去了身形。 忤逆师意,持剑相对,宋玄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然叛离了师门,江隐舟大可杀之。 司契真君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 当即抛出手中法典。厚重的法典犹如一面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横在了江隐舟和两个少年之间。 「江隐舟, 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原因。」司契真君试图和江隐舟讲道理,「你有没有想过沈絮之这么做是有他自己的计划?你现在着急取出生门,万一会造成更恶劣的后果怎么办,此举无疑是和沈絮之的初衷背道而驰。」 「就是说啊!浣尘真君的魂魄是有自我意识的,先找到他的魂魄,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再做决定不行吗?」长孙策一时着急,思维之缜密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如果找不到魂魄,就算集齐了肉身和生门,浣尘真君也回不来啊!」 江隐舟沉寂良晌,就在司契真君以为他把话听进去了要改变主意了的时候,江隐舟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司契真君自嘲一笑,「你一直是这样,从未变过。」 无情道院长从来不会向他人解释,就像当初的沈吟也从未解释过他离去的原因。 他们只做他们认为对的事,他们永远不需要被理解。 江隐舟杀意已决,无人能改变他的心意。 白观宁曾在江院长座下修行,他非常清楚这一点。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朝浔熹二人走了过去。 「我很敬畏您,江院长,我也很喜欢无情道。」白观宁冷静地召出铜雀邀,「但贺兰熹是我哥哥。」 贺兰熹唿吸一窒,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回去!」 宋玄机那一剑差不多是极限了,他们怎么可能是江院长的对手? 可白观宁不但没走,朝贺兰熹走来的人还越来越多了。 宋浔,司契真君,白观宁,长孙策,萧问鹤,甚至刚和他认识不久的陆执理全挡在了贺兰熹面前。 唯二没有动作的竟然是绯月真君和祝如霜。 长孙策朝祝如霜投去疑惑的目光:「祝云?」 祝如霜好似没听见长孙策的声音,一动不动地和绯月真君站在一起,众人奇异地分成了三个阵营。 这时,一直袖手旁观的绯月真君终于说话了:「江沉,时雨和玄机你亲自动手便算了。其他几个小的,你总不至于也亲力亲为吧?」 绯月真君话音刚落,五个冰蓝色的传送阵赫然出现在江院长身后。传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以许之维为首的上一届无情道。 除许之维以外,其余四人极少在人前露面,其中有两位贺兰熹更是从未见过。 谁能想到师兄弟间第一次相见,他们是为杀贺兰熹而来。 祝如霜定了定神,坚决地走向许之维等人,站在了五位师兄身边。 长孙策勐地瞪大眼睛:「祝云?!」 白观宁亦无法理解:「怎么会……?祝云你不是我哥最好的朋友吗?」 第223页 贺兰熹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样祝如霜不会受伤,可其他人呢? 无情道的师兄比白观宁等人足足多修炼十年,哪怕他们已是本届弟子中的天之骄子也断不是无情道五人的对手。 贺兰熹恍惚的神志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明。 他重新拿起了北濯天权,想和往常一样站在朋友们面前,却突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贺兰熹被迫僵坐原地——定身术? 谁的定身术?江院长的吗? 这道异常高深的定身术不但封住了他的身体还封印了他的灵脉,让他丧失了号令万武的能力。 他不能再保护别人了,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 现在的他,和废人无异。 绯月真君从贺兰熹身上收回目光,笑眯眯道:「我觉得长孙经略说得很有道理。」 长孙策登时如遇知音,万分激动道:「宋院长——宋院长好眼光!」 「要不你们都来帮我找沈絮之的魂魄吧,找到了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至于现在——」绯月真君说着,唇角的笑意骤然收了个干净,一轮红月随之乍现于天际。绯月真君在月色中缓缓睁开眼睛,冷冷地看向江隐舟:「把沈絮之的肉身还给我。」 江隐舟无声地召出法相,言简意赅:「动手。」 真正的无情道无须院长多言,五道凌厉的剑光划破虚空,不带任何情绪地朝贺兰熹等人袭来。 毫不拖泥带水,仿佛他们的目标不是他们的师弟,而是一个个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祟。 不,不是五道,是六道,还有一道来自揽八荒的剑光。 长孙策一边拔刀应战一边吼道:「祝云!」 祝如霜:「你别叫那么大声!」 绯月真君以一己之力拖住了江隐舟,无处相思妖异的剑光和九州寂灭的严寒交织,明法神座的残骸也因此化为了灰烬; 宋玄机在江隐舟庞大的法相前犹如一叶扁舟,身影穿梭云霄,时隐时现,所到之处天幕四分五裂,风云色变; 司契真君牵制着四个无情道,作为一院之长,他因为不想伤害太华宗的弟子反受其累,一时竟腾不出手去帮绯月真君和宋玄机; 长孙策骂骂咧咧地和祝如霜交手,边躲边问:「祝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回应他的只有祝如霜冷若冰霜的眉眼和干脆利落的剑法。 白观宁,萧问鹤和陆执理三人对上一个无情道师兄,不消片刻便落了下风。萧陆二人被强大的剑气掀了出去,一人的左臂无力地垂落,一人吐出一大口鲜血。 「啧,有点难办了。」绯月真君果断对司契真君道,「先让时雨走。」 司契真君默契点头:「明白。」 一枚缩地符精准地飞到了贺兰熹脚下。 垂下眼,贺兰熹能看到那一条能带他去任何的地方的生路;抬起头,他看到了策云反目成仇,揽八荒的剑锋划过长孙策的胸口。 他还看到了白观宁咬牙强撑,铜雀邀被许之维的剑生生斩成了两段; 萧问鹤的脸因痛苦而扭曲,陆执理的鲜血染红衣衫; 宋玄机——他最喜欢的宋浔被法相的巨手握进了掌心。 原来躲在朋友身后是这样的感觉。 见贺兰熹迟迟没有动作,司契真君凛声道:「贺兰时雨,快走!」 多谢两位真君的好意,可是我能去哪呢,贺兰熹心想,我还能去哪。 江院长要他把生门还给浣尘真君,无情道院不会放过他。 他走了,这里的一切也不过是在其他的地方上演而已。 但如果现在可以到此为止,祝云和长孙策会停手,祝云就有时间好好向大家解释他为什么那么做了; 白观宁的铜雀邀还没到无法復原的地步,绯月真君一定帮他修好; 萧问鹤和陆执理的伤用些药应该就能痊癒了,他知道该用什么药,可惜他没时间帮他们配了。 可宋浔呢?宋浔怎么办。 他不知道……但宋浔不能受伤,宋浔要好好活下去。 缩地符即将生效,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法相之手从内部被炸开,宋玄机持忘川三途而出,一剑斩断了法相的手腕:「我不是让你三思了么。」 江隐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当即抛下绯月真君,九州寂灭直指宋玄机——或许,这才是他最大的威胁。 绯月真君脸色一沉:「不好!」 幸好宋玄机早有准备。他正欲强行召出法相应对,九州寂灭却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空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不仅是九州寂灭,无处相思,律理法典,揽八荒,铜雀邀,睹青天……所有的武器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猝然落在了地上。 江隐舟波澜不惊的眼瞳微微一收:「嗯?」 混乱的战场彻底止戈。 宋玄机意识到了什么,陡然朝贺兰熹看了过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贺兰熹的灵脉已经被封了,他怎么做到的? 只见贺兰熹周身散发着强到不正常的光芒,连瞳孔都变成了冰蓝色。白观宁声音发抖:「他……他是不是爆了自己的金丹和灵脉?」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一直一直地看着他,很努力地看着他。 要多看几眼才行,以后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忽然,贺兰熹眉眼一弯。 「宋浔,我喜欢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贺兰熹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说了下去。这或许是他和宋玄机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不可以不好意思啊。 第224页 「——至死不渝。」 说完,贺兰熹用仅剩的力气朝自己心口抬起了手。 视野消散的前一刻,他第一次在宋玄机脸上看到了惊慌失措的绝望:「——贺兰熹!」 贺兰熹亲手取出了浣尘真君送给他的生门。缩地符同时生效,将他的身体带去了远方。 第114章 第114章 【修】 ——贺兰熹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之所以这么判断, 是因为他居然能看见自己的脸。 梦中的他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粉色衣衫,身处花团锦簇之中纵享春光,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 这明明是一幅再美好不过的画卷, 可梦里的他心情却似乎不怎么样。 ——是因为宋玄机不在身边吗? 目之所及,梦中除了他,只有一个面容模煳的青年。青年安静地沉默着,身形清澈如琉璃,朝他投来的目光沉静得像一汪深潭。 贺兰熹嘆了口气:「就这么办吧。必要之时, 请举全院之力, 将我逼至绝境。」 青年沉默片刻, 问:「您确定要这么做么。」 贺兰熹点了点头, 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回来啊。」 「既然如此,」青年微微俯身,向贺兰熹行了一个后辈之礼:「无情道院上下, 悉听尊下吩咐。」 「哇, 那你们可要加把劲了。」贺兰熹一点都不谦虚地说,「我还挺厉害的, 北洛有时都奈何不了我……」 …… 突如其来的白光将两人的身影淹没,贺兰熹陡然睁开了眼睛。 刚才他果然是在做梦吗。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好似一段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无情道院是因为他的吩咐,才必须将他逼入绝境?怎么可能,他算哪根葱啊。 清风拂面,远处传来模煳不清的喧闹人声打断了贺兰熹的思绪。 他抬头看天,只见一弯下弦月悬挂在墨染般的夜空中。他身处一个简朴干净的院落, 屋中烛火明灭,在窗户上投出一名男子的剪影。 触觉, 听觉和视觉相继回归,贺兰熹的理智也渐渐回笼。 他去过鬼界,鬼界没有这般清亮的月亮。他应该还在人间,缩地符如他所想,把他遗体带到了想到的地方。 ——遗体个鬼,哪有遗体能动手动脚,还能自己动脑子的。 那他现在算是什么呢?一缕魂魄吗? 贺兰熹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 他的双手仍旧是他熟悉的样子,并非透明,也没有发青发紫,有血有肉还挺白,练剑练这么多年也没长出剑茧。 贺兰熹将左手指腹搭在右手的手腕,感觉到他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强有力地跳动着。 ——没死吗?他居然没死,魂魄和肉身都在?那他对宋玄机说的「至死不渝」算什么,算他很会用成语吗。 可他的的确确把浣尘真君的生门取出来了,为何他的魂魄和肉身还能毫无损伤地相连呢? 他没有生门却可以像人一样活着,他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那他究竟是什么? 化成人形的灵兽?只要他的原型不是没有腿或者有好多腿的兽类,他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就是苦了宋浔,以后要被迫加入万兽道支持人兽双修的阵营了。 宋浔…… 贺兰熹心口剧烈地绞痛起来,在考场中发生的一切歷歷在目。 九州寂灭的剑光,为了解开定身术爆裂的金丹和灵脉,活生生挖出生门的痛……以及宋玄机近乎绝望的脸。 以前他总觉得宋玄机太冷静,他那么期待看见宋玄机失控的样子。可当他真正见到了,他却这么这么的难过。 原来,宋玄机只会在失去他的时候失态失控。 对不起他错了,他不要宋玄机失控了,他不要在宋玄机身上看到狼狈两个字。 宋玄机应该永远端着那张冰冷美貌的脸,哪怕不和他每天说长句也没关系,他不想再听见宋玄机用濒临崩溃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是「贺兰熹。」而不是「贺兰熹!」啊! 贺兰熹的神志忽然变得无比清明,什么生门,什么浣尘真君,什么无情道院都不重要了,万千思绪化成异常坚定的一句话—— 我要去找宋玄机,我要告诉宋玄机他没有失去我! 只要我的本体不是蜈蚣或沙虫我就能回到他身边! 不,就算是蜈蚣和沙虫我也要回! 宋浔宋浔别难过,我马上回来,且看我一个闪现! 贺兰熹擦了一把不知为何湿了一片的脸,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两指捏诀:「缩地成寸!」 朴素小院,清风拂过,烛影摇晃。贺兰熹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贺兰熹呆愣片刻,意识到缩地成寸失败的原因,脑袋嗡地一下,险些忘了怎么唿吸。 没有金丹和灵力,现在的他就是个普通人,别说缩地成寸了,他连传音符都用不了。 完了,他该怎么去找宋玄机呢? 应接不暇的大悲大喜让贺兰熹失去了往常的警觉,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都置若罔闻。 一名男子在贺兰熹身侧站定,试探地问:「贺兰小公子,是你吗?」 贺兰熹缓缓抬起头,看见了一张只见过一次的脸。 是祝如霜的哥哥——他来到了广陵。 当时的他不想娘亲看到自己的尸体,也不想死在宋玄机的故乡。广陵是除金陵和姑苏以外,一个被他想起的地方。 第225页 或许是因为祝如霜是除宋玄机和娘亲外他最在乎的人,他可以放心地让祝如霜操办自己的后事。 也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在这里和宋玄机一起吃过蜀菜,一起看过戏。他在这里期待了一整天宋玄机能亲他,然后宋玄机真的在仙舍门口亲了他。 贺兰熹张了张嘴:「祝哥?」 「哎。」看清贺兰熹的脸,祝家兄长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道:「贺兰小公子,你、你怎么哭成这样了?」 原来他哭了吗,原来他一直在哭。 真是奇怪,他以前哭的时候都是哇哇大哭,这回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贺兰熹下意识地说:「祝大哥,我……我要找宋浔。」 祝家兄长关切的眉眼和祝如霜十分神似,熟悉又:「啊,你是和宋小公子走散了吗?祝云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没有,我和他们都走散了。」贺兰熹的眼泪越来越多,他都用两只手在擦了还是怎么都擦不完:「我现在不能缩地也不能御剑了,祝哥你说我骑马回太华宗一百天够不够?」 贺兰小公子手背抹泪的一幕可把祝家兄长这个常年当哥的心疼坏了。他一边心疼一边暗自感嘆修仙世家的少年果然对骑马的脚程欠缺一些了解:「你先别急,你们无情道三人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贺兰熹有如醍醐灌顶。 对啊,他很聪明的,他可是太华宗今年的全宗第一。 他虽然是因为浣尘真君的生门才被选入了无情道,但他这两年的无情道也不是白修的。 就算是因为宋玄机,他也不能这么不冷静。 冷静才能想出办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宋玄机身边。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然镇定了不少:「祝大哥,广陵城中有没有哪家修士和太华宗,姑苏宋氏或金陵贺兰氏建立了传音网?」 祝家兄长眼睛一亮:「有!」 整座广陵城只有祝如霜一人考进了太华宗,广陵城主精心养育,引以为傲的独子只是太华宗不记名的门外弟子。 贺兰熹跟着祝家兄长来到广陵城主府。两人尚未进府,便看见一群修士聚集在大门口,神情严肃地议论纷纷。 「听说没有,太华宗出大事了!」 「啊?那可是太华宗,能出什么事。」 「少城主刚才传音给城主,说全宗第二的弟子突然疯了,差点一剑噼了太华山后不知所踪!全宗第三的弟子虽然没疯,但据说离疯也不远了——」 贺兰熹完全无法把「疯」这个字眼和宋玄机联繫在一起,一时间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宋玄机怎么会疯呢? 还有祝云……祝云一系列异常的行为究竟是因为什么? 「疯了?」 「就是走火入魔。少城主说,全宗第二第三还算好的,更惨的是全宗第一,直接命丧黄泉,连命都没有了。」 贺兰熹赫然回过神,余光瞥见城主府门口停着一辆双层小仙舟,想也没想地钻了进去。 仙舟的主人刚要呵斥,祝家兄长一瓶祝如霜送回家的灵丹妙药就递了过去。 接到灵丹的仙舟主人手都在抖:「兄台,我家还有一辆三层的,你要不要看看?」 贺兰熹心急如焚地往姑苏的方向赶去。 宋玄机已经离开了太华宗,宋玄机肯定是去找他了。如果他是宋玄机,一定会先去找姑苏和金陵这两个地方。 仙舟的速度很快,一会儿便出了广陵城,贺兰熹却还嫌不够,急得在仙舟里团团转。 突然,他勐地剎住了步伐。 不对,宋玄机即便走火入魔了,也一定会为了找到他留下最后的理智。 宋玄机很聪明,也很了解他。 宋玄机会想到他不想死在金陵或姑苏,也知道祝如霜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宋玄机一定会找到广陵来。 所以,他该做的不是去找宋玄机,而是留在原地,等宋玄机来找他。 贺兰熹转身走向舟舵,迟疑片刻后,操纵着仙舟停在了空中。 荒郊野岭,夜深人静。野兽虫鸣之声时大时小,冬日的寒风穿过稀疏的林木沙沙作响,最终拍打在仙舟的门上,宛若一曲哀婉的相思之曲。 贺兰熹盯着那一扇门,他不知道宋玄机能不能如他所想地找到他,他甚至不能确定他的判断是不是正确的。 可他就是想这么等,他要等宋玄机来找他。 忽然,他的心没有预兆地狂跳起来。 快了,宋玄机马上就要到了。 周围的一切都很平常,风声,树声,兽鸣均没有变化,没有哪个迹象能证明他的直觉。 但他知道,他就是知道—— 吱呀一声,在贺兰熹瞬间模煳的视野中,门被推开了。 少年一袭沾血的白衣,手中握着忘川三途,一步步朝他走来。 月光透过窗户将仙舟一分为二,在逐渐清晰的光影中,贺兰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好狼狈的清冷美人,脸上带着划伤,金簪流苏也失去了原有的璀璨光华。 可他还是那么好看,看一眼便惊心动魄。 贺兰熹的眼泪在泛红的眼尾摇摇欲坠:「宋浔……」 宋玄机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没有过多的表情,抬起的手却是颤抖的。 抖都不像话,抖得连剑也拿不稳,抖得必须由贺兰熹主动贴过来配合,才能覆上贺兰熹的脸。 第226页 ——是温热的。 宋玄机的唿吸放得很轻很轻,像是感受一个柔软易碎的梦。像是不敢确认一般,他的手又来到了贺兰熹的胸口,感受到跳动的瞬间,他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更加害怕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遍布全身,无处可逃的害怕。 宋玄机手上一紧,眼眸骤然变得赤红,猝不及防地压了过去。 贺兰熹的后背砰地一声撞上了书柜,一堆书七零八碎地掉了下来,和书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他被撕碎的衣服。 宋玄机的手再次覆上贺兰熹的胸口,没有任何阻碍地感受着他温热的肌肤和跳动的心口。 「宋浔宋浔,」贺兰熹的手抚过宋玄机红得不正常的眼睛,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想到什么说什么,语无伦次的:「你不要难过,我已经没事了。我还在,你找我找得好快,我会一直在!」 宋玄机抬眸看来,一行清泪从他眼下无声地划过。 第115章 第115章 宋玄机静静地望着贺兰熹, 长睫挂着泪,眼底的赤红渐渐褪去,仿佛将眼中的冰雪消融化成了泪水, 汇聚成泪珠地落了下来。 贺兰熹怔愣着,掌心不确定地覆上宋玄机的脸颊——一片温热。 他没看错,宋玄机真的哭了。 宋玄机哭的时候仍旧没有过多的表情,没有蹙眉,没有抿唇, 无声着落着泪, 一滴又一滴, 打在了贺兰熹胸口。 贺兰熹的心像是被宋玄机的泪水打上了烙印, 疼得他不知所措。他只能凭藉本能地去抱宋玄机,去亲宋玄机,就像宋玄机以前哄自己一样:「别哭别哭,我真的没事了, 你不是检查了吗?你都检查好多遍了……」 贺兰熹得出结论, 原来理智冷静的人一旦哭起来是最难哄的。 以前他哭了,宋玄机一句「你哭我会硬」就可以让他破涕为呆。如今角色对换, 他都哄了好半天了,宋玄机却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莫非, 是走火入魔的缘故?一般人走火入魔是发疯,宋玄机就是哭? 这可不行,虽然美人落泪的画面着实惊艷,但宋玄机再哭他真的要心疼死了。 贺兰熹急着要给宋玄机检查灵脉。宋玄机好似一具行尸走肉,任由贺兰熹在自己身上一通折腾, 视线从始至终不曾从贺兰熹脸上移开过片刻。 检查过后,贺兰熹稍微松了口气。宋玄机的情况不算太严重, 金丹完好,灵脉断裂了几根。只要好好静养,他能慢慢好起来的。 他会陪着宋玄机好起来。 夜色散尽,旭日初升,两层小仙舟推开染着晨曦的云彩,漫无目的地驶向前方。 贺兰熹将舟舵设置好,裹紧身上凌乱的外衣,转过身便对上了宋玄机的双眼。 贺兰熹问过宋玄机他们该去哪里,问了两次宋玄机都没有回答他。他和宋玄机说话,宋玄机也只是看着他默然不语。似乎在宋玄机眼里,周围的一切都带着不真实的幻梦之感。他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牢牢地盯紧,才不会让这些消失。 贺兰熹心想不愧是宋玄机,连走火入魔的方式都这般别具一格。看来在宋玄机好转之前,只能由他暂时肩负起他们未知的前途了。 贺兰熹在宋玄机对面坐下,双手托腮,自下而上地和宋玄机对视:「宋浔,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一向果决的宋玄机迟疑一瞬:「不知。」 贺兰熹耐心地说:「我有几个想法,你听听看好不好?」 宋玄机点点头:「好。」 贺兰熹:「第一,我们的所作所为严格来说算是背叛了师门,无情道院我们暂时是回不去了。现在我死你疯的消息大概快传遍九州了,鬼界怕是也能得到消息。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鬼界如果以为我死了,说不定会放松警惕从而露出马脚。所以在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前,我们或许需要隐姓埋名一段时日。」 宋玄机:「嗯。」 贺兰熹:「第二,姑苏和金陵那边我们必须打声招唿,让家人知道我们没事,否则下一个走火入魔的就该是我娘了。你放心,我们的家人一定会替我们保守好秘密。」 宋玄机:「嗯。」 贺兰熹:「第三,我们应该尝试传音给祝云或长孙策,问问祝云他到底在计划什么事情,需不需要我们暗中配合。」 宋玄机眼睫一动,给出的回答终于不是一个字的了:「我知道祝云为何如此。」 「你知道吗?」贺兰熹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宋玄机缓声道:「你走之后,绯月真君曾传音于我。当时,他说……」 宋玄机回忆着当时的画面。 贺兰熹笑着说喜欢他,少年的笑容里带着一贯的天真羞涩,说会一直喜欢他,哪怕死去也不会改变。 说完,贺兰熹就走了。留下了亲手取下的生门,活生生地从他眼前消失了。 他忘了自己当时做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对那群无情道做了什么,对太华宗做了什么。 他知道他自己可能走火入魔了,他混乱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把贺兰熹找回来。 这就足够了。 贺兰熹一定不希望是他和娘亲第一个看到自己的遗体。 贺兰熹喜欢给他们的朋友们分门别类的排名,祝如霜一直是贺兰熹排名第一的朋友。 贺兰熹会去广陵,他要去广陵。 第227页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他刚离开太华宗的时候,又或许是他赶到广陵茶馆的时候,绯月用传音术对他说了一句话。 绯月说了……什么? 宋玄机微微一顿,神情破天荒地显出两分迟钝来:「抱歉,我有些忘了,给我点时间。」 贺兰熹怔了怔,他没想到宋玄机竟然还有忘事的时候。 在他离开太华宗到被宋玄机找到的这段时间里,宋玄机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和宋玄机,究竟哪个更惨一点? 贺兰熹强忍着难过,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你慢慢想,我们有很多时间。」 「很多时间……」宋玄机轻声重复着,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重新恢復了两分理智:「绯月说『去阆风塔,等祝如霜』。」 贺兰熹恍然大悟。 贺兰熹记得之前在综合考场,他问绯月真君有没有查出浣尘真君在他生辰那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绯月真君说查到了。若他没猜错,浣尘真君去的地方应该就是阆风塔。 阆风塔一至六层绯月真君自己便能去,他八成已经去过了且一无所获,而阆风塔第七层只有歷任无情道院长才能进入。绯月真君欲下阆风塔七层,必须拿到无情道院长的手令。 本届考核全宗第一者可以获得重回阆风塔挑选武器的机会——这个新增的奖励恐怕就是绯月真君提出来并让司契真君写入考核契约的。只要他们无情道三人中一人拿到全宗第一,就能拿到无情道院长出入阆风塔的手令。 贺兰熹和宋玄机一个全宗第一,一个全宗第二已然叛逃师门,重回阆风塔的机会自然而然顺移给了全宗第三。 绯月真君要确保全宗第三的祝如霜不会为了救贺兰熹对无情道院持剑相向,故而暗中给祝如霜传音,命他务必留在无情道院,以谋后事。 祝如霜依言照做,假装因无情道道心和大家反目成仇。怎料贺兰熹自取生门的事情发生的太快,祝如霜根本来不及解释,贺兰熹便自爆了金丹。 这差点把祝如霜也搞疯了,万幸有绯月真君告知他贺兰熹不会死,他才勉强冷静了下来。 「是绯月真君安排的就好办了,家人和朋友那边绯月真君肯定会帮我们说明清楚的。只是,绯月真君怎么知道我即便没了生门也能活下来呢?」贺兰熹不解地问,「我自己都不知道。」 宋玄机摇了摇头:「我亦不知。」 贺兰熹觉得宋玄机不仅于此,鼓励道:「别那么快下结论嘛,你再想想?」 于是宋玄机听话地想了想,道:「——以身相代符。」 贺兰熹:「啊?」 宋玄机:「当日你我入鬼界,因正常人入鬼界会消耗阳寿,绯月真君对我们用了以身相代符。」 贺兰熹灵光一闪,接着宋玄机的话说:「然后他发现,我们三人入鬼界,只有他和你消耗了阳寿,我并没有消耗?他早就知道我可能不是人?」 宋玄机:「嗯。」 贺兰熹一头扑向宋玄机:「呜呜呜宋浔,你就算走火入魔了还这么聪明!」 少年的身体软得像一团握不住的轻云。宋玄机恍惚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颤抖地将少年揽进了怀中。 第116章 第116章 综合考核结束后, 太华宗的弟子会迎来半月的长假,从大年三十一直到正月十五,贺兰熹想去阆风塔和祝如霜汇合只能等年后开学了。 这是贺兰熹第一回不在金陵和娘亲一起过年, 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他和宋玄机不能抛头露面,不能走亲访友,临时买来的两层小仙舟成了他们唯一的居所。 但只要是和宋玄机一起过年,再多的不习惯在贺兰熹这里都变成了开心。 宋玄机需要时间修復因走火入魔断裂的灵脉。贺兰熹只嘆自己没了金丹和灵脉,不然他和宋玄机睡上几次, 宋玄机也能好得快一些。 不过就算没了金丹灵脉, 也不耽误贺兰熹说好多话。宋玄机打坐调息的时候, 贺兰熹就在一旁翻遍群书, 绞尽脑汁地猜测自己的身份,嘴上没个消停。 贺兰熹逼宋玄机在自己身上用了一个听着就不靠谱的显形术,结果没让他现出原形不说,还把他的指甲变成了散发着淡淡光泽的淡粉色。 贺兰熹一边想着日后得把这道术法介绍给他娘亲省得娘亲还要花时间染指甲, 一边焦虑得在仙舟里走来走去:「宋浔你说我的本体到底是什么啊!」 宋玄机的目光跟着贺兰熹移开移去:「不重要。」 「怎么就不重要了?」贺兰熹心惊胆战地说, 「万一我的本体是那种没有腿的沙虫怎么办?」 宋玄机沉默片刻,眼神微微躲闪:「无妨, 我自幼酷爱没有腿的沙虫。」 「你是不是犹豫了?你犹豫了!」贺兰熹一阵窒息,感觉天塌了:「你骗人, 你根本不酷爱!没有人会觉得沙虫可爱——没有人!你就说你对沙虫硬得起来吗?」 「没有骗人,」宋玄机说,「你不是人。」 贺兰熹:「。」 很好,开始字字珠玑了,熟悉的宋玄机又回来了。 宋玄机合上贺兰熹强行塞给他的《不为人所知的偏方大全》:「你不会是灵兽。」 贺兰熹问:「哦?何以见得。」 「除上古神兽外, 大多灵兽也是有阳寿的,但你没有。」宋玄机道, 「考虑到你号令万武的天赋,你应是灵器所化。」 第228页 宋玄机的猜测并没有安慰到贺兰熹,反而让他更愁眉苦脸了:「灵器一般是由灵石制成的,所以我是一块石头吗?」 这还不如是只灵兽呢,灵兽说不定还能拥有尾巴。 宋玄机道:「石头挺好的。」 「好什么好,」贺兰熹还是那句话,「你对石头硬得起来吗?」 宋玄机轻一挑眉:「你过来。」 贺兰熹垂头丧气地走过去,才走到宋玄机身边就被宋玄机横抱了起来:「哎?」 「你不是想知道么,」宋玄机抱着他朝床边走去,「那便试试。」 「?你这不算试,我还没现出原形呢!你就不怕睡到一半我突然变成沙……」贺兰熹被放在床上,话未说完就被俯身而来的宋玄机堵住了嘴唇:「唔!」 唇舌相触的瞬间,贺兰熹的身体就软了下来。 他实在太软了,明明那么清瘦,明明身上找不到一丝多余的肉,可压在他身上的时候,宋玄机就像陷入了一场甜美的梦境。 好甜,好软,不想醒来。 贺兰熹被亲得迷迷煳煳,腰带被悄无声息地解开了。他感觉到宋玄机微凉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脚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宋浔!你是不是又想不做前戏?」贺兰熹挣扎地警告,「别忘了,我们签过契约的——八千两!」 宋玄机动作一顿,问:「亲你不算前戏?」 贺兰熹连连摇头:「不算不算,还不够!你衣服都没脱就想睡我,哪有这样的!」 宋玄机抓着贺兰熹的双脚脚踝,强势地将他拖了过去:「我不缺八千两。」 贺兰熹好气又好笑:「你真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着急进来!你很赶时间吗?」 「因为一到这种时候,我总是……」宋玄机俯下身,在贺兰熹耳边低语:「迫不及待。」 贺兰熹微微一怔:「你会吗?」 前两次迫不及待还能理解,可这都第三次了。不出意外他们以后还会睡好多次,难道宋玄机每一次都要迫不及待? 宋玄机「嗯」了一声,轻声道:「总觉得,不快点的话,我可能就要睡不到你了。」 原来这才是宋玄机不做前戏的原因吗,宋玄机以前竟然还说是因为他身体的反应不需要前戏! 好会推卸责任! 贺兰熹刚要出言指责,冷不丁对上了宋玄机眼不见底的眼眸。他在里面除了浓烈的情/欲和占有欲,还看到了隐藏在最深处的失而復得后的不安。 「……不要这样想,宋浔。我就在这里等你睡我,我哪里都不会去。」贺兰熹害羞却热情地说,「你有很多时间。」 宋玄机注视贺兰熹良久,握着贺兰熹脚踝的手终于缓缓松开:「好。」 贺兰熹躺在自己被解开的衣服上,看着宋玄机直起身体,忍不住猜想宋玄机待会会先对自己做什么——是亲他其他的地方,还是先用手? 只见宋玄机抬手取下了发间的金簪流苏,剎那间,如瀑的长髮倾泻而落,仿佛将那清冷如玉的面容带入了凡尘。 接着,宋玄机一颗一颗地解开衣扣,衣衫褪尽,露出白皙胸膛和劲瘦的腰腹。 又白又薄,线条流畅,优雅自然。 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画面,贺兰熹却有些受不了了,一把抓起手边的被子捂住了脸。 宋玄机问:「怎么了。」 贺兰熹脸颊发烫,闷声道:「我……我不好意思看。」 宋玄机道:「哦,那我不脱了。」 贺兰熹立马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不行不行,你要脱!」 宋玄机趁机轻轻握住了贺兰熹的脖子,低头再次吻住了那柔软的双唇。 就像是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甜糕,每一寸都不能浪费。 嘴唇,脖颈,锁骨,胸口,腰,大腿…… 贺兰熹蓦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宋浔,你……你在亲哪里!」 宋玄机朝贺兰熹投去视线:「你说呢。」 贺兰熹被宋玄机翻了个身。他死死抓着被子,转过头望向宋玄机,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够了够了,我不要了,你八千两已经保住了,快停下!」 合欢道的双修课没有教这个吧! 宋玄机:「贺兰熹。」 贺兰熹:「……嗯?」 宋玄机:「或许是我猜错了。」 贺兰熹:「……什么?」 宋玄机抬起贺兰熹的下巴,贺兰熹的视线被迫落在了宋玄机指尖:「你说不定真是一只灵兽。」 贺兰熹正要问此话怎讲,宋玄机就从他身后覆了上来,在他耳畔道:「——水中灵兽。」 …… 贺兰熹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格外明媚。仙舟不急不慢地在绚烂的云海中穿行,透过云层向下看去是一望无际金灿灿的沙漠。 仙舟显然已经离开了江南境内。贺兰熹随手给自己披上了宋玄机的衣裳,扒在窗口欣赏沙漠的美景,嗓子都哭哑了话还是那么多:「宋浔宋浔,我们这是到哪啦?你是不是自己改了航行的方向,你怎么不告诉我?」 宋玄机:「西洲。」 贺兰熹:「哎,我们来西洲做什么?」 「此仙舟太小,不便于行事。」宋玄机看了眼贺兰熹身下的床铺,「重新买。」 贺兰熹两眼放光:「哇!」 西洲长孙氏以坚冰发家,坚冰坚硬无比,又有冬暖夏凉之效,是制造仙舟必不可少的原料。因此,仙舟便成了长孙家诸多产业中的一员。贺兰熹在金陵都听说过西洲仙舟的口号:买仙舟,来西洲! 第229页 两人稍作乔装,一人穿粉,一人着蓝,宋玄机摘下了金簪流苏交予贺兰熹保管。他们来到了西洲长孙家旗下最大的仙舟店,一进门就看到了形态各异的仙舟被缩小成巴掌般的大小陈列在云雾缭绕的巨大锦盒中。每一辆都在灵气的滋养下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光芒,犹如浩瀚星海中的漫天星辰。 这些仙舟光看外形便知价格不菲,有的呈二龙戏珠状,有的做成了凤凰于飞,还有的一比一还原了闻名于世的姑苏园林……最小的可供一家十几口出行,最大的更是堪比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听说楼兰皇室就是西洲长孙家的长期顾客之一。 贺兰熹无不羡慕地感嘆:「长孙策家真的好有钱啊!西洲首富果然名不虚传!」 宋玄机提醒道:「但长孙经略考核考第六,也未和祝云两情相悦。」 贺兰熹顿时没那么羡慕了:「也是,长孙策也是蛮惨的。」 仙舟店的伙计从商多年,眼光毒辣得很,一看浔熹二人的气质便知这是两位不能怠慢的贵客。伙计立即把自家老闆请了出来,由老闆亲自接待两位贵客。 老闆名叫长孙符,和长孙策是堂兄弟的关系。长孙符在修行一事上天资不足,但在行商上极具天赋,一上来就用一句话捕获了贺兰熹的心:「贵客来得正是时候啊!我们刚推出了最适合刚成婚小夫妻出游的仙舟,两位要不要看看?」 「我们还没有成亲呢!」贺兰熹兴奋地说,「但我们要看,有劳!」 宋玄机轻瞥了贺兰熹一眼,道:「带路。」 长孙符笑道:「得咧——两位贵客里面请!」 贺兰熹惦记着他的道友们,用随便聊聊的口吻问:「老闆,听说你们西洲的少主是太华宗的弟子,现在应该放假回家了吧。」 家族里若出了一个太华宗的弟子,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想当年长孙策考入太华宗,整个西洲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盛大的烟花放了三天三夜。 长孙符早就习惯了客人同他提起太华宗的事情,不疑有他:「哪呢,前阵子太华宗不是出事了么,听说还死了一个无情道的弟子。我堂弟和那个弟子交情匪浅,一放假就和他的几个道友一起赶去江南那边弔唁了。」 贺兰熹又愧疚又难过,压低声音对宋玄机道:「唉,因为我,长孙策都不能回家过年了,我对不起他。」 宋玄机:「首先,你和长孙经略算不上『交情匪浅』。其次,长孙经略今年能和祝云一同过年。」 贺兰熹:「!!!」 「此刻,他说不定正吃着你的席,与你娘亲和祝云等人一起打牌。凭藉他的牌艺,定能从你娘和祝云手中赚上一些。」宋玄机淡道,「而同一时刻,你远在西洲照顾他家的生意,马上又要让他家大赚一笔。」 宋玄机的大长句犹如醍醐灌顶,贺兰熹一下子就不难过了。 自己的失败固然让人惋惜,但道友的成功着实更让人揪心。 「可恶,」贺兰熹咬牙切齿道,「真是便宜长孙经略那傢伙了!」 第117章 第117章 长孙符带着贺兰熹和宋玄机来到一列仙舟前, 介绍道:「二位请看,这几种仙舟是小店卖的最好的。」 「别这么说,你这店如果是小店, 那世上也没大店了。」贺兰熹注意到有一辆仙舟的布局十分眼熟,问:「老闆,这仙舟好像合欢道院啊。」 「客官好眼力!」长孙符对贺兰熹竖起了大拇指,「此仙舟仿的正是太华宗的合欢道院。合欢道院风景如画,人杰地灵, 新婚道侣若能乘坐与合欢道相似的【合欢舟】出游, 将来生出的孩子指不定就能考入合欢道院呢!」 贺兰熹心想合欢道院在外的风评居然这么高的吗, 居然还「人杰地灵」上了, 最「人杰地灵」的应该是他们无情道才对。 「可是老闆,如果是望子成龙,无情道院不是最强的吗?」贺兰熹问,「你怎么不造一个无情道院风格的仙舟呢?」 长孙符笑道:「瞧您这话说的, 一对新婚道侣若长期待在无情道院那种地方, 身心怕是早就被洗涤了,哪还会有心思欢爱呢。」 贺兰熹:「。」 宋玄机:「。」 长孙符:「太华宗十二道院, 除了无情道院,其他十一道院的风格我们都有!」 贺兰熹看了眼自己的小腹, 又看了眼宋玄机的,摊了摊手:「可惜我们又不用望子成龙,也不会有不爱说话的小侄子,所以不必了老闆。」 不过这倒提醒他了,如果他的原形真是石头, 那他说不定能从本体上取下一小块石头送给宋玄机当生辰礼物——前提他取小石头不会痛。 长孙符推荐的仙舟贺兰熹都没有特别喜欢,最后贺兰熹看中了一辆三层简简单单, 没有过多装饰的大仙舟,这样他就可以和宋玄机把仙舟打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了。 第一层是他们修炼的地方。他要修一个灵泉池,修炼累了他就可以和宋玄机一起泡澡——他和祝如霜从无尽之森偷回来的灵泉水还没用完呢。 第二层一共有六间房间,他和宋玄机一间,做功课的书房一间,剩下的四间留给他们的朋友。 他要在每间房间的门上刻上每个人的专属标志:祝如霜是小鹿角,白观宁是鸡毛,长孙策是狗尾巴,萧问鹤是鹤翅膀,他和宋玄机的九条尾巴和猫猫头。陆执理的还不会知道,给他暂定一支笔吧。 第230页 这么一算好像少了一间房间,那只能委屈两个道友挤一挤睡一间了。 第三层就用来种花花草草好了,或许再养几只可爱的小灵兽。最好建成露天的,方便宋玄机做他《丹药学》的功课,避免宋玄机不慎把整座仙舟炸掉。 贺兰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大家热热闹闹在仙舟上游玩的画面,笑得眼睛亮晶晶的,当即拿定注意:「老闆,就这辆了!」 长孙符拍手称快:「客官好爽快!仙舟全价是两万两白银,请问您是现银还是银票?」 贺兰熹还没回答,宋玄机就跟着长孙符去付钱了。 「等等——」贺兰熹拦住两人,道:「我来给,或者我们一人一半?」 宋玄机淡淡地扫了贺兰熹一眼,意思大概是:我懒得理你。 「我给得起,我每年过年都收很多压岁钱的……」贺兰熹在灵囊中好一阵倒腾。忽然,他手上一顿,茫然抬头:「我的八千两呢?」贺兰熹左瞧瞧又看看,仿佛这样就能找到他的八千两似的:「我八千两去哪了?!」 宋玄机低头望着自己的钱袋:「我钱袋中似乎多了八千两。」 贺兰熹目瞪口呆:「怎、怎会如此?!」 宋玄机亦有些许疑惑:「不知。」 八千两对两人而言无疑是一个独特的数目。八千两不但是全宗第一的奖励,还是他们违背契约的罚金。 贺兰熹在心中默念着他和宋玄机的契约:双修前戏不可少,违者罚银八千两…… 难道? 「我知道了!」贺兰熹如梦初醒,「我们那个契约,是不是没写清楚主语?」 「双修前戏不可少」,双修是两个人一起双修,那前戏自然也是相互的,所以他没对宋玄机做前戏也要罚银八千两啊! 「如此,回太华宗后找律理道院修改契约便是。」宋玄机瞭然颔首,转身走向柜檯:「现在,一旁等我。」 贺兰熹站在瑟瑟寒风中凌乱,眼睁睁地看着宋玄机财大气粗地全额买下三层奢华大仙舟,然后把剩下的钱顺手给了他:「给你零用。」 贺兰熹含泪收下:「谢谢你,宋道友。」 这件事让贺兰熹深刻明白了一个血泪的教训:没有律理道院弟子的从旁协助,普通人千万别乱签契约啊! 两人和长孙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场就把仙舟提走了,不出意外地让长孙家在他们身上怒赚了一大笔。 贺兰熹迫不及待地要去他和宋玄机的新仙舟上瞧瞧,宋玄机却道:「还有一物要买。」 贺兰熹:「什么?」 宋玄机:「床。」 贺兰熹脸颊一热,急道:「哎呀你小点声!」 宋玄机:「?你似乎更大声。」 「二位是要买床吗?」长孙符的耳朵也不知是怎么长的,两人都走出仙舟店好远了,他竟然还能听见并追了上来:「实不相瞒,长孙家的家具生意也是源远流长啊。睡在坚冰制成的床上,不但能精进修为,还能延年益寿……」 贺兰熹想也不想道:「不——!」 仙舟是长孙家的也就算了,他才不要他和宋玄机睡的床也出自长孙家。 长孙符正欲再劝,身上的传音符突然亮了起来。他从来不会在做生意的时候和人传音,本来是不想接的,但贵客眼尖地看到传音符上显现出「经略」二字,非要他接,说是要感受一下天之骄子的声音,他自然不会推辞。 长孙策:「大哥?」 长孙符:「经略?你不是在江南弔唁吗?」 长孙策:「可不是,大家都在哭呢,我那个合欢道道友已经哭晕回房看书了——伯母,您不能悔牌……悔恨啊,否则贺兰时雨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祝云快拦着她!」 贺兰熹:「?」 长孙符:「你找我有事吗?」 长孙策:「是这样的,我在贺兰府小住了几日,发现江南的床没有咱家的坚冰床好睡。你让人送个十张过来吧,就当我送给贺兰时雨的新年贺……新年祭品了。」 贺兰熹:「。」 第118章 第118章 贺兰熹放弃了挣扎。既然无论如何他都睡定坚冰床了, 再让长孙家赚他一笔又如何。 这通传音至少说明绯月真君如他所料,有向他的亲朋好友说明他没有死的事实。 现在的大家聚在金陵开开心心地吃他的席,那他也要和宋玄机一起开开心心地过这个年。 于是, 贺兰熹拿着宋玄机给他的零用钱在西洲大肆採购,买了一张不但不会让他撞到床头,还能让他从宋玄机眼皮底子下爬出老远的坚冰大床。虽然最后依旧逃脱不了被抓回去的宿命,但至少能让他稍微喘口气。 贺兰熹平生第一次享受到了花钱的乐趣。和坚冰大床一样大的镜子,一层楼那么高的大书柜, 柔软如云端的靠枕, 仙鹤造型的香炉, 脑子一抽买下的坚冰大牌桌……看着崭新的仙舟渐渐被他买的东西填满, 贺兰熹的心好像也被填满了——当然,他的身体一直是被填满的。 他还给自己和宋玄机买了好多的衣服和首饰,各种颜色,各种样式。载星月, 北濯天权和忘川三途也有了新的剑鞘和剑饰。虽说剑鞘原生的好, 但大过年的名剑们也该换一身喜庆的衣服,顺便再戴个小铃铛或者小灯笼。 大年三十, 两人把仙舟停在了西洲城的正上空。一大早,贺兰熹和宋玄机分工合作, 给每一间屋子都贴上了对联和福字。 第231页 这些对联由贺兰熹亲笔所写,每一对都不一样。比如预留给白观宁的房间,贴的对联是这样的:朝朝暮暮考神附体,年年岁岁金榜题名。 「多睡点觉」的横批要贴在较高的位置,贺兰熹怎么踮脚都够不着, 只好灰熘熘地去搬椅子,恰好被刚帮祝如霜贴完「查寝无禁闭」的宋玄机抓了个正着。 宋玄机:「你当我不存在?」 贺兰熹:「对哦, 你还在呢!」 于是,宋玄机在贺兰熹的指挥下,把椅子搬了过来,替他扶得稳稳的。 贺兰熹踩在椅子上,一边贴横幅,一边感嘆:「哎,幸好有你,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如今的他没有金丹没有灵脉,不能御剑不能缩地,连贴个横批都要宋玄机帮忙……不是他说,他也是蛮差劲的。 宋玄机扶着椅子,道:「这句话,应当由我来说。」 贺兰熹:「嗯?」 宋玄机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他在宋玄机身边却帮不了宋玄机什么了。 贺兰熹猜测,宋玄机的「幸好」,也许不是指的这些。 宋玄机想了想,道:「你目前的情况,只是暂时的。」 贺兰熹深以为然:「是啊,等我重新再结一个金丹就好了嘛。」说到这里,贺兰熹突然有了干劲:「宋浔,你等我,待我重回巅峰之时,一定去姑苏提亲!」 宋玄机「哦」了一声,表示自己会等,旋即又道:「金丹乃人之所有,你取下生门后已不算人了,自然不会再有金丹。」 贺兰熹:「那我会有什么?石头缝吗?这样我就可以从石头缝里开出一朵花送给你啦。」 宋玄机:「多谢。不同于灵兽灵植,灵器若想修炼成人形至少需要数千年光景。你千万年的修为或许是被某种形式封印了。」 贺兰熹关注的重点全在「千万年」三字上了,瞬间大惊失色,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什么呀,我有那么老吗!」 宋玄机将贺兰熹从椅子上抱下来,看着他站稳:「若非如此,你便可能是沙虫了——你选哪个?」 贺兰熹:「……我还是老点吧。」 夜里,别人在地上放鞭炮,贺兰熹和宋玄机在天上听;别人仰头看烟火,他们低头看,仿佛在看一条远在深处繁华绚烂的星海。 仙舟的檐角下挂着一个个贺兰熹精心挑选的灯笼,在寂静无风的夜空中安静地发着光。两个人三把剑都换上了喜气洋洋的大红,宋玄机合理怀疑贺兰熹受到了绯月真君的影响。只见贺兰熹站在镜子前好一通折腾,不仅穿上了拖地的长衣,还戴上了华丽的髮饰——十足十的合欢道风格。 唯一和合欢道不同的,贺兰熹无须上妆也能全然驾驭住华丽美艷的风格。他也不需要宋玄机做出表示,自己就跑进了宋玄机怀里,仰头问宋玄机:「宋浔宋浔,我好不好看?」 宋玄机的答案也许很简单,但是在他认真看了很久后给出来的:「嗯,只是发间还差些什么。」 「还差吗?不差啦,再加点髮饰我头都要掉。」贺兰熹不习惯戴这么重的发冠,只戴了一会儿便取了下来:「我刚刚在想,既然分院阵法是因为感受到了我身上浣尘真君的生门才把我分入了无情道院,那真实的我又会被分进哪个道院呢?合欢道?」 宋玄机道:「回太华宗后,你或可一试。」 贺兰熹「啊」了一声,有一点点地紧张:「我……我还能回去吗?」 回太华宗,在迷津渡上课,在食肆煮饭,在藏书阁做功课,在万兽道院餵灵兽,在灵植道院种花,在混天道院打牌,在仙舍的房檐下躲着无情道师兄偷偷和宋玄机亲吻…… 他还能回去吗。 他以前老是抱怨太华宗不给他自由,抱怨修炼太辛苦,可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的那一刻,他居然会那么的不捨得。 难怪娘亲说她最怀念的时光便是年少时在太华宗修行的日子。他先前不懂,现在好像明白了。 宋玄机看着贺兰熹,告诉他:「能。」 贺兰熹愣了愣,展颜一笑:「好——!」 宋玄机一说能,贺兰熹就不紧张了。宋玄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宋玄机说他还能回太华宗,他就一定能回去。 可宋玄机却似乎不太信任他了,再次强调道:「你要相信我,不要再……」 ——不要再丢下我了。 贺兰熹有些惊讶:「我一直都相信你呀。」 宋玄机垂眸看着贺兰熹清丽纯真的面容,轻声道:「你没有。」 贺兰熹眨了眨眼:「……嗯?」 宋玄机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抬起贺兰熹的下巴,在那不点而红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天穹下隐约传来爆竹的声浪,千家笑语仿佛能穿透云霄。 歷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贺兰熹结束了他和宋玄机去年的最后一吻,跑到栏杆旁,眼中映照着人间灯火,兴奋道:「宋浔,我们长大一岁了——不对,是你又长大一岁了,我又老了一岁了!」 宋玄机:「……」 贺兰熹对自己可能有几千岁的猜测接受良好。他总是这样,再难过的事情,只要无关生死,只要他还能和宋玄机在一起,他就会再次展露笑容,重新焕发出生机。 只可惜再有生机的宝贝在玩闹了一日后也会累得在床上犯困。贺兰熹困了也不想睡,这一日过得太快太美好了,仿佛只要他不去睡,这一日就永远不会结束一样。 第232页 深夜,贺兰熹洗完澡,裹着被子趴在床上,继续他尚未完成的活计。他从集市上高价买来了一块金丝楠木用于制作房间的匾额,匾额上的图案均是由他一笔一划设计的。 宋玄机沐浴回来的时候,贺兰熹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髮,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画画。 其实画不画画倒是其次,他要等宋玄机一起睡觉。以前他弄干的头髮只需要一道简单的术法,现在只能由宋玄机代劳了。 宋玄机在他身边坐下,撩起他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掌心发着热,不多时他的头髮就干了,只剩下一件被湿发打湿的半透寝衣。 贺兰熹向宋玄机展示自己的画作:「宋浔,你说祝云他会喜欢我画的鹿角吗?」 宋玄机漫不经心道:「不知。」 贺兰熹:「好敷衍好短的回答,不可以,我不接受。给你一个机会,你重新回答。」 宋玄机:「……此鹿角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观之如见其人。另外,你不日便能见到祝云,你可以亲自问他。」 「也是。」贺兰熹打了个哈欠,把匾额放到一旁腾出手去抱宋玄机:「头髮上的水刚才滴到衣服和床上了,劳烦你帮我处理一下?」 「有必要么,」宋玄机从容不迫地享受着宝贝的投怀送抱,却不肯帮宝贝的忙:「你还会弄湿。」 贺兰熹羞耻得把脸埋进了宋玄机的肩膀上:「我没有……」 「你有,」宋玄机语气平静,「有时我都担心你会不会脱水。」 贺兰熹耍赖:「你胡说,你又没有证据!」 「你想要证据?」宋玄机略作沉吟,道:「合欢道院说不定有可以留下过去之影的法器。」 贺兰熹:「……」 贺兰熹听不下去了,只恨自己现在用不了禁言术。他一口咬在宋玄机的锁骨上,又担心自己咬得太疼,轻轻地在咬痕上用舌尖舔了一口。 宋玄机环在他腰间的手陡然一紧,身下已有十分:「我以为你很困。」 「困死也要做前戏啊!」贺兰熹含含煳煳地嘟囔,「我可不能再被罚银八千两了,我都快被罚成穷光蛋了……」 第119章 第119章 正月十六, 佳节已过,贺兰熹和宋玄机如约来到了位于太华宗境内的阆风塔。 一路上,两人遇见了不少回太华宗的道友, 其中不乏和他们一起上过课的熟面孔。贺兰熹不能现身和道友们打招唿,只能藏在暗处看着一辆辆仙舟,一把把长剑从天南海边涌向太华宗,开始新一年的修行。 曾经,他和宋玄机也是这些人中的两个。 贺兰熹落地时心情稍显低落, 好在这份低落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冲散了。 「——时雨!」 「——祝云!」贺兰熹被祝如霜撞得后退了半步, 闷哼一声道:「你对我这么热情, 某个混天道怕不是要气死了……哎?」 贺兰熹左右瞧了瞧, 没看到某混天道,也不见白观宁等人。和祝如霜一起来阆风塔的只有绯月真君一人。 「其他人也想来,但人多易惹人注目,所以来的只有我和宋院长。」祝如霜看着贺兰熹, 眼眶微红地说:「时雨, 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太好了。」 绯月真君轻一挑眉:「你这个反应, 莫非不信本座先前所言?」 祝如霜面露无奈:「我自然相信宋院长,只是……」 只是他毕竟亲眼目睹了贺兰熹自取生门的一幕, 如今再见到贺兰熹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难免有所感怀。 「您不觉得您还欠我和宋浔一个解释吗,宋院长?」贺兰熹用生疏的称唿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就一个受了委屈要说出来的性子:「您既然早就知道我没有阳寿一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您知道我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取生门的嘛!」 「抱歉。」绯月真君还算诚恳地说, 「但我实在无法确定,你的不知情究竟是不是沈絮之计划中的一环。若我贸然告知, 或许有弄巧成拙的风险。」 贺兰熹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梦中的他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必要时,请举全院之力,将我逼至绝境」。 假设绯月真君一早就告诉了他他没有生门也能活下来,他就不会有被「逼至绝境」的心境了。 「有道理。」贺兰熹又亲亲热热地叫上了小叔,「小叔厉害,小叔考虑得周全!」 「呵,脸变得倒是快。」绯月真君轻哂一声,拿出四个红包递给贺兰熹和宋玄机:「拿着吧,一人两个,压岁钱。」 贺兰熹:「谢谢小叔!宋浔,快谢谢小叔!」 宋玄机:「……多谢。」 红包以红布制成,上门绣着宋家的家徽。贺兰熹一手拿着一个,喜欢得不行:「不过小叔,为何是一人两个呀?」 绯月真君道:「还有一个算沈絮之的。」 贺兰熹拿不准了:「可是太华宗好像没有师尊过年给弟子发红包的习俗吧?」 「说到红包……」祝如霜从灵囊里翻出一个钱袋,「时雨,你娘给了我不少压岁钱,还有全宗第一的八千两奖励,我一併还给你吧。」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你敢给我就晚上扮鬼吓你!」贺兰熹连连后退,「你哥还给我买了辆仙舟呢!」 祝如霜一愣:「啊?」 四人说着过年各自的遭遇,踏上了进入阆风塔的石板。 和上回来阆风塔时一样,一至四层的武器对祝如霜没有造成任何压力。到了第五层,祝如霜便被高阶武器带来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肩上仿佛有千斤重,走了没两步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233页 绯月真君见状,用一张以身相替符将祝如霜身上的不适悉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祝如霜如释重负之余,看见浔熹二人到了阆风塔第六层依旧面不改色,不免再次感嘆他这个全宗第三和全宗一二之间的差距。 他虽然不似白观宁那般对全宗第一有莫大的执念,却也曾纳闷同样是人,自己和浔熹的差距为何会如此之大。如今贺兰熹匪夷所思的身世算是解答了他的一个疑问,可宋玄机出乎意料的实力又该怎么解释呢? 思及此,祝如霜忍不住问:「宋院长,玄机的身世会不会和时雨一样,也另有玄机呢?」 「应该不会。」绯月真君道,「玄机出生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在门外等着。」 贺兰熹点了点头:「宋浔和他娘亲相貌也有几分相似。」 绯月真君:「你们若不信,将来可以问问你们的沈院长,我大嫂身怀六甲时曾与他有一面之缘。」 贺兰熹:「?我们信啊!」 绯月真君自顾自地说:「有一回,我陪大哥大嫂外出办事偶遇了沈院长。当时大哥临时有事先走了一步,沈院长只看到了我和大嫂站在一处,也不知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一回太华宗他便对我拔剑相向……」 宋玄机:「没人问你。」 贺兰熹曾在阆风塔六层与鬼十三有过一场大战。就是在那一战,贺兰熹拿到了曾经属于浣尘真君的北濯天权,也从鬼十三口中听到了「你之所以会被选入无情道院,不外乎是沈吟的缘故」这句话。 现在回想起来,区区排名十三的鬼界殿下,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鬼十三给他的观感,甚至比鬼十一,鬼九,鬼七都要强。这么多鬼界殿下中,只有鬼十三一人能熟练地使用彼岸印…… 贺兰熹心中隐有不安,问:「祝云,我记得鬼十三第一次在人间现身就是在浮绪仙君的陵寝附近?」 祝如霜:「对,有什么问题吗?」 贺兰熹迟疑道:「我不知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浮绪仙君是太善道院的初任院长,太善道院在太华宗排名第三,浮绪神像下镇压的也应该是鬼界排名第三的鬼三殿下。 鬼十三,鬼十一,鬼九和鬼七相继被太华宗封印,而那位从未露面过的鬼三殿下至今仍旧下落不明。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早就见过鬼三殿下了,只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宋玄机看了贺兰熹一眼,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终有真相大白之日,不必急于一时。」 贺兰熹回过神,笑道:「嗯嗯!」 宋玄机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查清楚他的身世以及浣尘真君留下来的种种迷题。 当日那一场大战过后,太华宗尽力将阆风塔第六层恢復至原样。唯一和过去不同的是,极乐真君的神像不再藏于铸剑池底,而是坐落在池中,宛若一个在水中嬉戏的少年。 贺兰熹盯着极乐神像憨态可掬的脸,莫名觉得分外熟悉——是因为这是他第二次见极乐真君吗? 这时,贺兰熹的脑海中不期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极乐的神力太弱,万一被鬼界钻了空子就不好了。不如把他的神像放在我眼皮底子下,我也好照看他呀!」 ……谁?谁在说话? 贺兰熹愣在原地,瞳孔失去了焦点,仿佛看向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时雨?时雨!」 「贺兰熹?」 宋玄机的声音将贺兰熹的思绪拉了回来。贺兰熹看着眼前的三人,神情仍有些恍惚:「……嗯?」 「时雨,你还好吗?」祝如霜担忧地问,「你怎么一副在做白日梦的样子?」 宋玄机道:「你可是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 「……或许吧。」贺兰熹唿出一口气,「自从取下浣尘真君的生门,这是第二回了。」 「看来我猜的不错,沈院长的生门在你身上并非意味着阳寿,而是一道有关记忆的封印。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绯月真君轻笑了一声,在指尖召出一个淡金色的光团:「沈絮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贺兰熹认识那个光团,那是他用了十八年的,浣尘真君的生门。 「小叔,浣尘真君的生门怎么在你手上?」贺兰熹颇为惊讶,「我还以为它会被江院长拿走呢。」 祝如霜道:「宋院长胜江院长后就把浣尘真君的生门和肉身全抢回来了。」 「什么?!」贺兰熹目瞪口呆,「小叔打赢了江院长?」 绯月真君不以为意道:「江隐舟毁了明法神像,因天谴受了伤还要和我打,自然打不过我——走了。」 说完,绯月真君绕过铸剑池,率先朝阆风塔第七层的入口走去。 贺兰熹的心情不受控制地复杂了起来。 倘若真如绯月真君所言,浣尘真君的生门在他身上意味着对记忆的封印,那么已经失去生门的他迟早会恢復所有的记忆。 他之前以为取下生门后做的梦仅仅是一个毫无逻辑的梦,现在看来怕是没那般简单。 回想起梦中的景象,贺兰熹犹豫了一会儿,凑到宋玄机身旁和他说悄悄话:「我告诉你一件事。」 宋玄机:「嗯?」 贺兰熹:「我的原形搞不好是你师祖级别的大人物,连小叔都要叫我『前辈』的那种。」 宋玄机毫不意外:「哦。」 第234页 贺兰熹对天发誓:「但你别担心,无论我是谁,无论我辈分多大,我都会允许你继续顶撞我的!」 「……」宋玄机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好,多谢前辈。」 第120章 第120章 绕过铸剑池, 贺兰熹等人来到了下阆风塔七层的入口。该入口常年被无情道院封印,只有歷任无情道院长的手令才能将封印解除。 现在,祝如霜手中就有这么一道手令。望着入口处那枚代表无情道封印的印记, 祝如霜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敬畏的神色。 这枚印记,也许是北洛上神当年留下来的。 「还在等什么,」浣尘真君的生门在绯月真君的肩上漂浮,将绯月真君上挑的红色眼尾染成了淡淡的金色:「打开它。」 祝如霜点点头,向前一步, 将江院长的手令嵌入封印的印记。 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空中砰然散开, 四人仿佛听见了锁链落地的声音, 前往阆风塔七层的通道就此出现在他们眼前。 贺兰熹跟在绯月真君身后踏入通道。剎那间, 熟悉的春光乍泄而来—— 这是一个美梦般甜美柔软的世界。 灿烂的春光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万物竞相绽放,流水潺潺入耳,绚丽的花海在清风中摇曳, 拂面的风都是甜的。 居住在此的主人似乎曾经独自忍受了千万年的死寂, 他再也受不了哪怕一丝一毫的安静,所以才有了这些无处不在的, 生命的痕迹。 我又是因为什么那么喜欢说话呢,贺兰熹心想。 是不是因为他也曾经一个人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他和这里的主人一样,无法再忍受寂寞了。 「我们现在在哪里?阆风塔七层应该在地底的最深处,怎么会有阳光呢?」美景虽好,祝如霜却不敢放松警惕:「这些景象是幻术吗。」 绯月真君伸出手,感受着阳光落在掌心的温度:「不, 这一切都是真的。」 宋玄机俯下身,从花团锦簇中摘下了一朵蓝色小花:「有人一直在用灵力维持此处春光不败, 花开万古。」 可阆风塔七层算是无情道院的地盘,有哪个无情道院长会耗费灵力做这些呢?祝如霜想不明白。他转向贺兰熹,问:「时雨,你怎么看?」 贺兰熹轻嘆一声:「好吧,真的是我。」 他记得这里,他曾在梦中来过这里。 不,那不是梦,而是一段他真正经歷过的记忆。 祝如霜一愣:「什么?」 「是我对无情道院下达的命令。」也许是因为早有了准备,贺兰熹的语气出奇的镇定:「是我让无情道院把我逼至绝境的。」 领会到贺兰熹的意思,祝如霜一阵愕然:「时雨,你是认真的吗?」 贺兰熹轻一点头:「嗯。」 「你是说,江隐舟和沈絮之都对你言听计从。」绯月真君一字一句地问,「是这样吗?」 被绯月真君这么一说,贺兰熹有些惶恐了。 江院长和浣尘真君都是他过去十分敬重的长辈,现在突然告诉他这两个长辈很听他的话,就像听到他娘亲叫他哥一样,有种大逆不道的荒诞感。 还好他没有阳寿,不然他肯定折寿。 「在这件事上,他们的确在听我的话行事,别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贺兰熹不敢把话说的太满,「比如我若让浣尘真君和小叔你成亲,他肯定不会理我。」 绯月真君沉默片刻,道:「要不你别叫我小叔了,我改叫你小叔吧。」 贺兰熹吓得脸都白了:「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绯月真君叫他小叔,那宋玄机成他的什么了? 宋玄机问贺兰熹:「你为何如此?」 贺兰熹激动道:「笨,这还用问?因为我不要和你差辈分啊!」 被说笨的宋玄机耐心解释:「我是问你,为何要命无情道院将你逼至绝境。」 贺兰熹皱起眉,竭力回忆着:「是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贺兰熹抬眸朝远处眺望,只见天际泛着温柔的淡粉色,云彩宛若一团团模煳的记忆,被风吹向了同一个方向。 贺兰熹的双脚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力量在指引着他前行。 这里应该有一样东西,一样能让他想起来的东西。 他知道它在哪里,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时雨!」祝如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去哪里?」 贺兰熹的脚步越来越快,衣摆划过永不枯萎的花海,迎面的风吹起他的长髮。他明明已经不是人了,却依旧能听到自己一下比一下急促的心跳声。 到了,马上到了,就在这里。 贺兰熹勐地剎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一座神像——一座沐浴在春光中的神像。 那是一个外表如少年的神明。不似其他神明的庄严肃穆,他双腿盘坐在神座之上,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拖着一块菱形的冰蓝色灵石,姿态灵动随性,仿佛只是一个因贪恋春色而犯了困的人间少年。 也许是睡了太久的缘故,少年神明的头顶上竟然长出了一朵浅蓝色的小花。 我要把那朵花送给宋玄机。贺兰熹这么想着,缓缓朝神像抬起了手。 指尖触碰到神座的瞬间,一个个遥远的画面自他记忆的深渊中浮出水面—— 三界神武十之三四聚集在阆风塔。所谓一山难容二虎,这些拥有自主灵识的神武一个比一个有脾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待在一起难免生出事端。 第235页 欺凌弱小,相互倾轧是常有的事,最严重的一次,整座阆风塔连带半个太华宗都差点被它们掀了,这还是在有北洛镇守太华宗的情况下。 三界之内只有一人能让暴乱的神器们同时安静下来。 严格来说,阆风塔不算贺兰熹的家,他只是受人所託,每十年会在阆风塔第七层小住一段时日,震慑震慑不听话的神器,顺便看看每一届太华宗弟子的潜力资质。 贺兰熹第一次见到沈絮之时,沈絮之只有十八岁。 别的弟子来阆风塔大多是三五成群结伴而来,沈絮之却是孤身一人,想必是立了不小的功才拿到了前来阆风塔挑选武器的机会。 一开始,贺兰熹并没有过多注意这个容貌过人的无情道。太华宗立宗两千年,从来不缺天才,也不缺美人。 沈絮之在一至四层时,贺兰熹还在教训无处相思:「你就算不想跟人家走,也不能扮鬼吓太华宗的弟子呀!还有你那个死挑剔的德行,我都不想说。两千年了,你就不想去外面看看嘛,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扰小北,你看人家愿意理你吗。」 沈絮之到第五层时,无处相思已经被训老实了。贺兰熹分心看了眼沈絮之,心想这弟子不错,这么年轻就能上阆风塔第五层,长得也挺好看的,不愧是无情道院的人,前途无量啊。 直到沈絮之来到了第六层,贺兰熹才终于向他投去了正视的目光。 沈絮之一步步走向铸剑池,视线掠过无处相思和九州寂灭等一众名剑,稳稳地落在了北濯天权上。 沉寂千年的北濯天权在这一刻为之甦醒,如同一个沉睡多年的美人睁开了双眼,亮起冰雪般的光芒。 阆风塔的天幕上,沈絮之的名字和北濯天权第一次写在了一起: 【无情道院,沈絮之,北濯天权】 贺兰熹目送少年持剑离开,浅浅一笑:「我们还会再见的。」 沈絮之似有所感,停步转身,朝通往阆风塔七层的方向望了过来。 那一刻,他感觉到了神明的注目。 多年后,沈絮之接任无情道院长之位,成为了少数能登上阆风塔第七层的人。 他在神像下驻足许久,静静仰望着神明不朽的容颜,目光仿佛跨越两千载,降临在了那个人鬼相争,生灵涂炭的世界。 沈絮之垂下双眼,一字未言,俯身行礼而退。 第121章 第121章 世人皆知两千年前太华宗的十二位院长镇压鬼界, 弒杀鬼神,于乱世中护人间太平。 人鬼大战后,藏玉仙君和浮绪仙君不幸身陨, 其余院长功德圆满,终得飞升。 他们就像十二颗坠落人间的流星,闪耀过后悄然离去,留下的仅有十二座神像和史书上陈旧的笔触。 可至少,世人记得他们, 敬仰他们;世人为他们的诞辰庆贺, 也为他们的事迹喟嘆。 只有歷代无情道院长知道, 在十二位初任院长身后, 在无数残酷的战场上,一直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影。 那是一位由天地孕育而生,以灵器之身修炼成神的神明。除了北洛上神,没人知道他的原形是什么。 史书上没有他的记载, 世人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唯有深藏在阆风塔底层的神像向每一位无情道院长静静地诉说着他的过去。 神器有灵,择神明而助之——这是沈絮之继任无情道院长后被告知的第一句话。 两千年前, 神器选择了北洛上神; 两千年后,北洛上神留下的神像对鬼界的镇压已濒临枯竭, 人鬼大战一触即发,神器又是否愿意再次做出选择。 沈絮之再访阆风塔七层,那个如梦似幻的世界和他上次来时别无二致。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均维持着原样,似乎永远不会凋零。 沈絮之在神像前跪下:「人间有难, 请神相助。」 回应他的只有拂过的清风和翻腾的花海。 沈絮之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照耀在他身上的阳光始终明媚着。在阆风塔七层没有黑夜, 也没有阴天,每时每刻都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在一片微光中,沈絮之终于见到了那位不为人知的神明。 神明和神像刻画的一样,少年清瘦的身形,春光一样的灿烂美貌,眼睛耀眼干净得像不染世俗的星辰。 唯一和神像不同的是,少年头顶上没有那朵开出来的小蓝花。 少年神明双手合十,沖沈絮之露出笑容:「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吗?」 沈絮之:「……?」 沈絮之以为神明不过是在和他客气,简单交谈过后,他才发觉神明本性如此。 这位神明或许已经在世间存在了千万年,他的心性却和他的外表一样,如同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 在他身上找不到神明应有的至高无上感,神明也没有把沈絮之当成一个向神明求助的凡人,他甚至没有沈絮之高,他的话也多得离谱。 神明坐在自己神座的边缘,双腿都着不了地。他认真听完沈絮之的讲述,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个字。」 沈絮之:「?」 「你只用了三十个字就把你来找我的前因后果说的一清二楚,无情道院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少年神明笑着说,「但我这里有一个专门针对无情道院的规矩:说话不准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每句话必须超过五个字,否则我是不会理你们的。」 沈絮之沉默一息,问:「您可愿相助。」 第236页 少年神明:「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北洛神像的神力在减退的?」 沈絮之:「继院长位时。」 沈絮之成为无情道的院长已有五年。这五年,他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仍然无法阻止北洛神像的衰弱,阆风塔七层是他计划中最后的尝试。 少年神明:「你预计北洛神像对鬼界的约束还能支撑多久?」 沈絮之:「不足十二载。」 「你还真是一个字都不会多说啊。」少年神明看着沈絮之,眼中的笑意渐渐隐去:「浣尘,你要知道,北洛神像已经镇压鬼界两千年了。两千年对人间来说真的太久太久了。」 沈絮之:「您的意思是?」 「世事无常,众生皆苦,唯有自渡,方可解脱。」少年从神座上跳了下来,轻盈得像一朵云落了下来,连地上的花草都能支撑他的重量:「北洛神像镇守鬼界的两千年,为人间免去了太多太多的灾厄。在此期间,天道法则的作用被减弱,神渡远胜人渡,飞升成仙的凡人,灵兽和灵器均大不如前。因此每隔数千年,天道法则都需要平衡三界之力,以造新神——不是北洛神像只能支撑两千年,是天道法则只让他支撑两千年。」 沈絮之在少年的一大段话中迅速找到了重点:「唯有自渡么?」 「对对对,我是想告诉你这个!」少年朝沈絮之投去赞赏的目光,「神明若插手人间劫难,就算帮你们解决了眼下的困境,更多的灾厄也会接踵而至。」神明略为哀伤地笑了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是两千年前,还是现在,皆为如此。」 少年的一番话对沈絮之而言无疑是个坏消息。沈絮之没有纠结,也没有多问,直接向神明行礼告辞。 「哎,你这就走了吗?」少年神明忍不住叫住了他,「你不要难过,我偷偷去看过太华宗现任的十二位院长,你们很厉害,我相信你们可以凭藉自己实现『人渡』渡过此劫。说不定你们还能和当初的北洛明法等人一样,功德圆满然后飞升成仙呢!」 沈絮之:「好,晚辈告辞。」 至此,贺兰熹以为自己能看到沈絮之将鬼界即将失控的事情告知其他十一位同僚的画面。然而两年过去了,人间依旧海晏河清,太华宗的院长和长老也是该干嘛干嘛,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逍遥道的院长更是足足睡了一年,虽说睡觉对逍遥道来说也算一种修行,但一点紧迫感都没有怎么可以! 贺兰熹有些坐不住了,偷偷现身无情道院,主动找到了沈絮之。 归虚谈室中,沈絮之平静地面对神明的造访。 贺兰熹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鬼界的事?」 「没有必要,」沈絮之对上贺兰熹警告的目光,被迫多添了两个字:「因为。」 「少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贺兰熹直言不讳道,「昨夜,无情道院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沈絮之给贺兰熹斟茶的手微微顿了顿。 贺兰熹道:「你就算和绯月双修成百上千次,就算双修之法能让你的修为突飞勐进,十年后你也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镇压鬼界!」 沈絮之直视着神明:「您说过,我或许能和北洛上神一样飞升成神。」 贺兰熹一点头:「我是说过啊,怎样。」 沈絮之缓声道:「但现任合欢道院长也可能和当初的藏玉仙君一个下场。」 贺兰熹愣住了。 「我知道让每个人活下来不现实,」沈絮之道,「但我想尽力一试。」 贺兰熹说不出话来了。他不喜欢无情道一个「嗯」字走天下的说法方式,更不喜欢无情道突然说大长句,因为这总意味着没什么好事。 贺兰熹抿了口无情道院长亲手沏的茶,认输般地说:「好吧,那你说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沈絮之:「以魂魄为祭,与北洛神像共守鬼界。」 贺兰熹气得给沈絮之倒了杯茶,还非要人家当场喝给他看:「你这样只是在拖延时间,鬼界终有失守的一日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絮之:「宋流纾,江隐舟,王昭权等人多一年修行,届时活下来的希望便能多一分。」 贺兰熹纠结了半天,最终下定决心:「既然如此,我愿意帮你。但正如我先前所言,以神明的身份插手人间劫难只会越帮越忙。我需要一个活人的身份。」 沈絮之:「指转世投胎?」 贺兰熹摇了摇头:「我和北洛明法等神明不一样,我生来便是死物,没有生门,没有阳寿,自然也没有转世轮迴一说。你如果想要我帮忙,必须让天道法则认同我身而为人的身份,我才能帮你。」 沈絮之思量片刻,刚要开口,归虚谈室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沈吟你睡了就跑是几个意思?敢睡不敢认吗?」 贺兰熹:「……哦豁。」 沈絮之手中的杯子无声裂出一道裂痕。他闭了闭眼,镇定道:「此事,交予我处理。」 贺兰熹迟疑地问:「你是说外面的人交给你处理,还是说我要做人的事情交给你处理?」 沈絮之:「后者。」 沈絮之的回答没有超过五个字,贺兰熹大方地没和他计较:「好,你若准备好了,可来阆风塔找我。」 说完,贺兰熹咻地一下消失了。 十月后,正月初九。 第237页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太华宗弟子尚在休假,阆风塔内外空无一人。 阆风塔的神明放弃了全部的神力,封印了自己的记忆,化身成一个刚刚诞生在人间的婴儿。 沈絮之抱着小小婴儿出现在茫茫雪地中,常年沉静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丝丝的侷促。 他知道怎么拿剑,知道怎么拿下自己的生门放在别人身上,却不知道怎么……抱孩子。 没有了生门意味他已经死了,他的肉身和魂魄将渐渐分离,他的灵力勉强够他最后在人间行走一月。 在那之前,他必须妥善地安顿好这个孩子。 他的时间不多,他的目标很明确——金陵贺兰家。 沈絮之抱着熟睡的婴儿来到了金陵,却得知金陵少城主此刻正外出远游。 沈絮之正要缩地前往贺兰若芙所在的洛阳,婴儿忽然在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沈絮之:「?」 小宝贝哭得可怜又可爱,惹得路人频频侧目。一位好心的大婶提醒沈絮之:「宝宝是不是饿了呀,快给他餵点奶吧!」 沈絮之:「?」 大婶见沈絮之没有反应,心道这年头当爹的真是越来越不负责任了:「奶你不知道是什么吗,娃娃都是要吃奶的!」 沈絮之:「。」 生门,魂魄和肉身三者齐全就能算是活人。既然是人,自是要进食。 沈絮之脸上人生中第二次出现了侷促的神色:「我……该如何餵他?」 第122章 第122章 沈絮之暂时搁置了前往洛阳的计划。在为孩子找到合适的养母之前, 他必须先确保这个孩子不会被饿死。 热心的大婶给沈絮之列了一个清单,把小宝贝所需的物品全写在了清单上。 堂堂无情道院长对着清单沉默许久,在大婶的催促下去市集採购了。 大婶一路陪同, 对貌美父亲带可爱宝宝的组合甚是好奇,一个劲地问孩子的母亲去哪了。 沈絮之本不欲理会,但大婶一副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势头,他勉强吐出二字:「跑了。」 大婶朝沈絮之投去谴责的目光:「这么好看的夫君和孩子都忍心不要,你一定做了非常对不起人家的事。」 沈絮之:「。」 这个孩子事关重大, 沈絮之不放心将他交予旁人, 只能随身携带。 东西买好后, 大婶教沈絮之怎么用奶瓶给小宝贝餵奶, 沈絮之也必定自己抱着。此举被大婶犀利地评价:「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护崽的。」 沈絮之:「。」 吃饱喝足的小宝贝在沈絮之怀里安安静静地昏昏欲睡。沈絮之正要带他前往洛阳,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一个身影。 姑苏宋氏的家主携孕妻来金陵办事,还带上了最近心中郁闷无处发泄的弟弟, 美名其曰带他出来散散心。结果宋流纾才下仙舟, 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让他郁闷的人站在桥头,面容隐藏在帷帽下, 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方向。 宋流纾犹豫须臾,对宋夫人道:「大嫂, 我看见了一个……熟人,我去和他打声招唿。」 「熟人?」宋夫人顺着宋流纾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了青年清隽的身形,奇道:「这你都认得出来?」 宋流纾嗤道:「他没穿我都认识……」对上宋夫人无奈的目光,宋流纾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 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忽然,沈絮之胸前的长髮被怀里的小东西揪了一下。 沈絮之低头看去, 只见小宝贝不知何时睁大了眼睛,透过帷帽好奇地望着宋氏一行人。他似乎对宋夫人的肚子很感兴趣,看了很久又去看宋流纾发间的金簪流苏,努力地朝流苏伸出手,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宋流纾隐约听见帷帽后的动静,步伐迟疑地一滞。 沈絮之当机立断:「缩地成寸。」 看着沈絮之消失在原地的宋流纾莫名其妙:「……玩我?」 一月后,沈絮之在洛阳城如愿找到了贺兰若芙。 关于将孩子交予谁抚养,沈絮之最先有四个选择:金陵贺兰家,姑苏宋氏,西洲长孙家,以及由江隐舟亲自照看。 江隐舟可以最先排除,此人一年有十一月在闭关,不可能带好孩子。 西洲长孙家并非中原世家,富可敌国,家风……淳朴,但光是袒胸露/乳的装束就足以劝退以高冷端庄着称的无情道人。 姑苏宋氏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宋流纾太聪明了,若把孩子放在宋家,宋流纾迟早会看出端倪。 金陵贺兰家掌天下传音网,财力和实力在九州首屈一指。贺兰若芙需要一个孩子稳固自己未来的城主之位,沈絮之相信她能照顾好这个孩子。 白白像个软团的小宝贝人见人爱,贺兰若芙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彻底沦陷了。小宝贝也很喜欢她,咯咯笑个不停,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比春光还要灿烂。 「你就叫熹儿——贺兰熹,好不好?」贺兰若芙爱不释手地抱着小宝贝,问沈絮之:「恩人,不知宝宝的父母……?」 沈絮之道:「他只有你一个母亲。」 贺兰若芙愣了愣,又问:「那我们熹儿的生辰是哪一日呀?」 沈絮之道:「正月初九。」 …… 十九年后,阆风塔七层。 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掠过,贺兰熹站在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神像脚下,双眸失神地沉浸在汹涌而来的回忆中,直到一只手覆在了他头顶。 第238页 贺兰熹如梦初醒,瞳孔的视点慢慢回归。他愣愣地看着宋玄机,眼眶蓄满了泪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哭。 也许是因为天地不仁,因为浣尘真君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又或许是因为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不是沙虫,而是某种神器了; 因为他不曾抢过浣尘真君的阳寿,因为他娘亲那么那么地爱他; 还可能因为—— 「宋浔……」贺兰熹哇地一声掉下眼泪,「你知道吗?我差点就要在西洲长大和长孙策做兄弟了!」 贺兰熹一哭,宋玄机就不摸他的头,改为用衣袖给他擦眼泪了:「不可能。」 宋玄机本想等宝贝哭完再问他想起来了什么,但贺兰熹自己是个急性子,不用别人问就忙不迭地把自己恢復的记忆和盘托出。 听贺兰熹说完这段往事,几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祝如霜声音微微颤抖:「时雨,你知道你几岁了吗?」 贺兰熹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想起来,但我肯定不是沙虫就是了。祝云,你千万别怕我,我不会咬你的。」 祝如霜稍显崩溃:「我怕的不是沙虫啊!」 他怕的是和他一起上课,一起做功课,一起偷灵泉,一起交流私密感情问题的人是绝世无敌至尊大长辈……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绯月真君和祝如霜就不一样了。他完全不觉得自己过去把神明的转世当成小屁孩有什么不妥,甚至还沉冤得雪般地说:「我会怀疑一些离谱的事也在情理之中——沈絮之和我双修完十个月你就出生了,这如何能让我不多想?」 宋玄机都懒得让自家亲戚闭嘴。有了长辈准许顶撞的诺言,宋玄机对贺兰熹身世的反应异常淡定:「去鬼界。」 贺兰熹不哭了,迅速跟上宋玄机的思路:「对,我们应该去鬼界。」 按照之前他和浣尘真君的计划,浣尘真君以魂魄为祭,和北洛上神的神像一同镇守鬼界。浣尘真君把自己的生门给了他,让他在人间以人的身份正常长大。 等到必要时,无情道院会齐心协力逼迫他自取生门,恢復过去的记忆。 一旦生门被拿走,他虽然不会死,但也不能再算活人。如果以此种人不人,神不神的微妙身份插手人间的劫难,究竟是算「人渡」还是「神渡」? 浣尘真君恐怕也不能确定。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江隐舟断不会将他逼入绝境。 江隐舟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判断此乃「必要之时」,才率无情道院对他在此时下手。 必要时,即万不得已时。 若他没猜错,浣尘的魂魄和北洛的神像至此已到极限,封印将破,鬼界即将失守了。 浣尘真君的魂魄再留在鬼界没有任何意义。如今绯月真君手握浣尘真君的肉身和生门,只要去鬼界寻回浣尘真君的魂魄,浣尘真君就能重返人间。 贺兰熹做出决定:「我们马上去鬼界,就现在。」 「这个主意不错,」绯月真君道,「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贺兰熹:「什么?」 宋玄机:「浣尘禁止他入鬼界。」 贺兰熹「哦」了一声,对此深表同情:「那小叔,你留在阳间等我们消息吧。」 「你似乎有点小看我了。」绯月真君笑道,「沈吟虽有禁令,但我强行突破也不是不行,就是要费点功夫。」 贺兰熹还没来得及夸绯月真君厉害,一道来自沂厄真君的传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宋流纾?」沂厄真君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无论你现在在哪里,立即回太华宗一趟。」 绯月真君收起笑意,问:「发生什么事了?」 沂厄真君言辞闪烁:「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绯月真君不再犹豫:「知道了,等我。」 今日是太华宗开学的第一日,除了无情道三人,其余弟子均已归宗。此时太华宗若有变故,白观宁等人恐遭波及。 贺兰熹连忙道:「小叔我们和你一起回去!」 绯月真君想了想,道:「不,你们依计划去鬼界,我回太华宗。」 虽然不能亲自把熟人接回来有点遗憾,但宝贝徒弟们同样很重要。 绯月真君把浣尘真君的生门和肉身一併交给了宋玄机:「替我把他——把你们的沈院长带回来。」 绯月真君说完便消失在了阆风塔七层。 贺兰熹深知情况紧急,废话不多说:「你们谁画六道轮迴阵比较快?」 宋玄机在阵法中利落收剑:「我。」 「是你呀宋浔,好厉害!」贺兰熹掏出三张以身相代符,分别贴在了自己,宋玄机和祝如霜身上。如此宋玄机和祝如霜无论在鬼界待多久都只会消耗他的阳寿,而他根本没有阳寿一说,自然也不会消耗。 绯月真君若早发现这点,也不会把自己弄得满头白髮了。 贺兰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的记忆由浣尘真君的生门封印,那他神力又被封印在了哪里? 贺兰熹余光一撇,冲到阵法外面,小心翼翼地从神像的手掌上取走了那枚冰蓝色的菱形灵石。 阵法即将起效,贺兰熹快要来不及了,宋玄机唤了他一声:「贺兰熹。」 「来了来了,」贺兰熹飞奔回来,脚下一个没剎住扑在祝如霜身上,和祝如霜抱了个满怀:「我来了!」 第239页 祝如霜:「——!」 熟悉的拥抱,熟悉的语气,熟悉的人……祝如霜忽然释然了。 他在担心什么?时雨他并没有变啊。 无论前尘如何,贺兰时雨永远是贺兰时雨,永远是他最好的道友。 祝如霜莞尔一笑,和宋玄机一起扶稳了贺兰熹。 一道亮光闪过,无情道三人一同来到了鬼界。 第123章 第123章 这是贺兰熹第二次来鬼界, 宋玄机的六道轮迴阵将他们带到了鬼界第十一站——鬼界堡。 绯月真君临走前把可以隐去活人气息的桃花面交给了贺兰熹。这是一把挂满了小铃铛的粉色花伞法器,之前来鬼界贺兰熹和宋玄机就用过。 贺兰熹已经不是人了,他不需要法器的庇护, 却还是乐此不彼地挤在宋玄机和祝如霜中间,时不时贴贴这个,拉拉那个。 鬼界堡是尚未投胎的亡灵等待轮迴的地方。居住在此的鬼深知投胎机会的来之不易,大多都是遵纪守法的乖乖鬼。倘若鬼界秩序不再,鬼界堡或将首当其冲。 乍看之下, 鬼界堡居民的生活一如既往的井然有序, 众鬼各司其职, 互不干扰, 但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平静的表面下暗藏许多诡异之处—— 本该在地狱十八层服役的厉鬼堂而皇之地在街道上游荡,竟然也无鬼阻止; 两个鬼民于路边若无其事地聊着天,商量着改日去供养阁偷一些阳间烧来的祭品; 一栋还算气派的冥宅正在举办一场婚宴,喜娘从纸轿上背下来的是一个活人女子。那女子被掳进鬼界的不久便被阴气吞噬完了阳寿, 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 和贺兰熹等人预想的一样, 北洛神像和浣尘魂魄即将来到极限,鬼界的秩序正在坍塌。 贺兰熹很想管管这些目无尊法的鬼, 但他知道目前的所见所闻不过是冰山一角,只有解决最根本的问题才能扭转乱象, 回归正道。 「我们该如何找到浣尘真君的魂魄呢?」第一次来到鬼界的祝如霜看上去一点不紧张,单刀直入道:「招魂术有没有用?」 贺兰熹摇摇头:「区区招魂术肯定入不了浣尘真君的眼。」 宋玄机道:「上回浣尘现身是欲壑之口打开之时。」 贺兰熹耸了耸肩:「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能为了找到浣尘真君再去开一个欲壑之口吧。总之,若要引浣尘真君现身,不能靠法术法器, 必须用某件他在意的事情。」 「在意的事情……?」祝如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浣尘真君是无情道院长, 自然对无情道心奉为圭臬。要不你们两现在亲一个,用违背道心作为引他出来的诱饵?」 宋玄机:「?」 贺兰熹:「!!!」 且不说浣尘真君自己就没少违背无情道心,祝如霜这熟悉的贱兮兮之感是哪来的? 「祝云,你好像学坏了。」贺兰熹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你跟谁学的?」 祝如霜连忙摆摆手:「我没有跟谁学,我只是看气氛紧张想着开个玩笑。」 贺兰熹眯着眼睛将祝如霜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把人家都看得不好意思了才道:「好吧,我勉强相信你,等事情了结我再好好『审问』你。 祝如霜受不了贺兰熹看透一切般的目光,加快步伐走到两人前面去了。 贺兰熹望着祝如霜匆忙逃走的背影,正暗自嘆息着,下巴忽地被宋玄机抬了起来,金簪流苏扫过他的脸颊,紧接着嘴唇就被亲了一口。 贺兰熹:「……!」 宋玄机亲完之后环顾四周,没看到浣尘真君的身影,平静地丢下「没用」两个字继续向前走,留下贺兰熹一人耳朵涨得通红。 这下贺兰熹不嘆息祝如霜被带坏了,改为嘆息自己的没用——都已经亲了那么多次,睡了那么多次,怎么突然被宋玄机亲一下他还是这没出息的反应啊……他真是没救了。 贺兰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浣尘真君的魂魄附在北洛神像上,找到北洛神像就能找到浣尘真君。」 见话题又回到了正事上,祝如霜轻轻松了口气:「可我们又该如何找到北洛神像呢?」 贺兰熹看了眼握在手心的菱形灵石,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认为你可以试试。」才走没多久的绯月真君去而復返,款步朝三人走来:「十三座神像皆由太华宗初代院长所立,既然这枚灵石是从你的神像上取下来的,或许它能带你找到北洛上神的神像。」 贺兰熹讶然道:「小叔?你怎么又回来了?」 绯月真君道:「太华宗的事情解决了,我当然要回来。」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那你……好快啊。」 之前听沂厄真君的语气,他还以为太华宗出了棘手的变故,没想到绯月真君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应该没什么大事? 可没什么大事的话,沂厄真君又为什么会那么着急呢? 宋玄机问:「何事?」 「一个合欢道弟子走火入魔,我已帮他稳住了情况,你们不必担心。」绯月真君不以为意道,「时雨,你不试试那枚灵石吗?」 贺兰熹有些犹豫:「可我们还不知道这枚灵石究竟是什么,贸然尝试的话,万一是陷阱……」 「即便是陷阱,只要能找到沈絮之,亦要一试。」绯月真君眼眸一暗,低声道:「十九年了,我已经……等不下去了。」 第240页 这是贺兰熹第一次看到绯月真君如此急切寻找浣尘真君的样子,他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是宋玄机失踪了,他搞不好会比绯月真君更着急。 绯月真君用了十九年的时光,好不容易拿到了浣尘真君的肉身和生门,现今只差一轮魂魄就能再度将浣尘真君带回人间,绯月真君怎么可能不急。 一切均在情理之中,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呢?方才和宋玄机的对视告诉他,宋玄机也有同感。 说起来,浣尘真君的肉身和生门还在他这里。 「你还在等什么,时雨?」绯月真君催促道,「你难道不想早些找到曾经养育过你的沈院长吗?」 贺兰熹慢吞吞地说:「我倒是很想了,但小叔你居然用了『养育』这个词也是我没想到的,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曾经餵过我奶的沈院长』呢。」 绯月真君安静一瞬,道:「时雨,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说这些。」 祝如霜也隐约感觉到了绯月真君的异样,忐忑道:「宋院长,太华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您在刻意瞒着我们?」 绯月真君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鬼界都这样了,你们觉得太华宗又能好到哪去?我本不欲让你们担心,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看穿了。」 祝如霜脸色一变:「太华宗内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弟子们都还好吗?」 「我只能说,若不抓紧,长孙经略等人怕是要撑不住了。」绯月真君盯着贺兰熹手中的灵石,向前一步,再次催促道:「时雨,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沈絮之和北洛神像。」 贺兰熹望进绯月真君的眼睛里,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感油然而生。他似乎在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该属于绯月真君的贪婪和欲望。 绯月真君不会放过任何调侃浣尘真君餵奶的机会,就像宋玄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亲他的机会一样,哪怕泰山将崩都阻止不了这对叔侄。 「你不是小叔,」贺兰熹紧握着灵石后退一步,脱口而出:「你是谁?」 「绯月真君」扬了扬眉,这个动作倒是和绯月本人如出一撤:「你这是何意?」 贺兰熹不好意思说出他判断的依据,临时换了个理由:「你和我们汇合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让我把浣尘真君的生门和肉身还给你,你太可疑了!」 祝如霜:「!」 这个理由显然比餵奶一事更具有说服力。无法反驳的「绯月真君」沉默了下来,眼中暗藏的贪慾逐渐放大,艷丽的面孔也随之变得扭曲。 祝如霜拔出揽八荒对准「绯月真君」,凛声逼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绯月真君」低声笑了起来,缓缓抬眸看向祝如霜:「我是谁你还不清楚吗,小美人?」 熟悉的,如附骨之疽般的噁心感陡然遍布全身,祝如霜瞪大双眼,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你、你是……」 不可能,怎么可能?!那个人明明已经…… 祝如霜的反应似乎让「绯月真君」十分满意。「绯月真君」露出被取悦了的神色,转向贺兰熹道:「不错啊,上回你直到最后才识破了我,如今却能一眼看穿,想来这一年你的确长进了不少。」 贺兰熹自认脑子还行,他极少落入敌人的圈套,唯一被蛊惑的一次是在一个梦里。 当时,鬼十三将他们拽入梦境,制造出北濯天权误杀祝如霜的假象,使他险些因愧疚丧失神志,最后还是靠宋玄机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尚在梦中。 面前的「绯月真君」说的「上回」想必就是那一次了。所以—— 「鬼十三,」贺兰熹紧紧握住了祝如霜的手腕,将他护在身后:「你果然还在!」 可如果此人是鬼十三,当日被江院长封印在鬼界审判台上的又是谁? 江院长的封印应该不会出错,的确有一个鬼界殿下被封印在了审判台下,但未必是那个和祝如霜在幻境中待了三年,设计在梦境中逼他们就范的鬼殿下。 亦或者说,曾经的西洲林府小少爷,在合欢道院夺白观宁身体取而代之,大闹阆风塔,在梦境中诱他们入万兽道后海遗蹟的从来都不是在鬼界排名最末的「十三殿下」,只有最后在鬼界现身被江院长封印的鬼殿下才是鬼十三本鬼。 而此时妄图以绯月真君之形矇骗他们的是另一位鬼界殿——那个他们自以为没见过,实则是他们的老熟人的鬼界三殿下,阎獜。 他早该想到的,有本事把太华宗搅得天翻地覆的鬼界殿下怎会那般轻易地被江院长一招封印。 还好,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真是不好意思啊,鬼三殿下。」贺兰熹凉凉道,「之前一直称唿你为『鬼十三』,被连降十级的滋味想必不太好受吧?」 亏阎獜这么能忍,要是换成白观宁,明明是全宗第二却天天被人称为全宗第十二,白观宁早就爆发了。 阎獜无所谓地笑了一笑:「这你就误会我了,我并不在意这些虚名。许久不见,诸位——」阎獜的视线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别来无恙啊。」 贺兰熹冷哼一声:「你藏得如此之深,此刻却主动暴露身份,你是觉得自己已经吃定我们了,是不是?」 阎獜饶有兴趣道:「不然呢?三个无情道弟子,其中一个还没有金丹和灵脉,和废物有什么区别。你们该不会以为此刻在鬼界对上本座,你们还有胜算吧?」 第241页 贺兰熹无法得知这位鬼三殿下真正的实力。之前他们数次交手,阎獜为了营造出自己只在鬼界排名十三的假象肯定刻意藏拙了,现在他们又在鬼殿下们的地盘,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太华宗的变故恐怕也是阎獜所为,为的就是拖住绯月真君等人,让院长们无暇分/身,从而把他们三人孤立在鬼界。 可阎獜的目的是什么呢?阎獜化成绯月真君的形象后,一直在催促他使用那枚灵石…… 「嗯,你们想到了?」阎獜朝贺兰熹微微一笑,「只有神明大人愿意拿回他的神格,神明才能保护好他的道侣和道友。」 贺兰熹握着灵石的手骤然一紧:「我和宋浔还没有成婚呢!」 宋玄机:「?」 贺兰熹没有猜错,这个东西果然是他的神格所在。 当他取下浣尘真君生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丢失了活人的身份。在天理法则看来,他如果拿回了自己的神格重归神位,便是以神明之力插手人间之事,三界的平衡将再次向人间倾斜。 众生从「人渡」归为「神渡」会引来更大的灾厄,阎獜正是因为这个法则,才用尽阴谋阳谋逼他拿回神格,重归神位。 不拿回神力就无法保护他在意的人。如此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不得不说,阎獜还真是了解他啊。 「还没考虑好么?」阎獜啧啧道,「你是忘了自己当日在梦境中看到祝如霜的尸体有多难受吗?你如果不想悲剧重演,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回去吧,神明大人,」阎獜的嗓音带上了惑人心弦的引诱,「找回你的神力,将我再次封印,你才能拯救他们啊。」 「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你确定?」贺兰熹后退一步,带着祝如霜一起站到了宋玄机身后:「我看未必吧。」 宋玄机说过他很厉害,他相信宋玄机——他再不相信宋玄机又要哭了。 宋玄机侧眸看了贺兰熹一眼,忘川三途遽然出鞘。 第124章 第124章 宋玄机对上鬼界三殿下, 祝如霜曾亲眼目睹宋玄机击退江院长的一幕,他当然相信宋玄机的实力,却仍旧为即将到来的一战感到些许担忧。 阎獜在鬼界排名第三, 实力等同于两千年前的浮绪仙君。宋玄机再如何厉害,到底还是凡人之躯,在鬼界难免受到掣肘,而他又不能上前帮忙,因为他要护好尚未拿回神力的贺兰熹。 此时的阎獜占据天时地利鬼和, 他们三人真的能毫髮无损地全身而退么。 祝如霜望着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的阎獜, 锁骨上沉寂多时的彼岸印再次隐隐作痛起来。 阎獜顶着绯月真君的脸, 垂在脸旁的流苏随着他的步伐嚣张地晃动着。他瞥了眼忘川三途, 嗤笑道:「你现在,不过是个需要仰赖神明青睐的凡人而已。」这句话阎獜像是说给宋玄机听的,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凡人唯一的作用,便是换取神明的怜悯之心啊。」 「……」贺兰熹有话必回的老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但宋玄机让他不要和敌人废话, 他就忍住了没开口。 宋玄机用余光扫了贺兰熹一眼,看出小话痨忍得难受, 便道:「想回便回。」 贺兰熹登时如获新生,迫不及待地躲在宋玄机身后开口反驳:「你可别放屁了!北洛上神曾经也是凡人, 不也压了你们两千年吗?」 阎獜冷冷道:「没有人能成为第二个北洛。」 说罢,绯月真君的容貌在阎獜脸上如蜡水般地融化。阎獜现出真容的剎那,绯月真君似凤尾般的衣摆变成了一缕缕暗红色的血雾围绕着阎獜盘旋上升,仿佛无数条从他身上长出来的触手,高高扬起伸展着身躯:「区区凡人, 自以为是,不敬鬼神, 其罪——」五条最长触手同时向下弯曲,形成一个鬼爪的形状:「当诛。」 宋玄机:「……」 宋玄机不说话贺兰熹就探出个脑袋帮他说:「大言不惭,你以为你是浣尘真君吗?你根本诛不到——宋浔,杀了他!」 巨型鬼爪勐地朝宋玄机扑去,宋玄机竟然还有时间先回贺兰熹两个字:「在杀。」 宋玄机凌空翻腾,飘忽的身影不着重量地来到了桃花面的伞顶,足尖轻轻一点又陡然变转方向,和贺兰熹祝如霜拉开了距离,主动朝阎獜的本体迎了上去。 鬼爪当即掉转反向,紧跟宋玄机而去。 祝如霜虽然和宋玄机的默契只能算一般,此刻也能看出宋玄机这么做是为了让他们二人远离战场。 可他们毕竟是在鬼界,在阎獜的地盘上。没有了北洛神像的镇守,这里的一树一木,一鬼一物均是他们的敌人。 原本在街边悠哉散步的一群鬼突然面露兇相,对准两人一拥而上。祝如霜拔出揽八荒,仅凭盪起的剑风便将第一波厉鬼掀翻在地;「时雨,跟紧我,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贺兰熹握着自己的神格,配合地乖乖点头:「好好好,辛苦你们了。」 一般的厉鬼应该不是祝如霜的对手,贺兰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宋玄机和阎獜身上。 阎獜周身的血雾时而是一团蠕动的粘稠,时而凝聚成形。密密麻麻的触手追击着宋玄机,挥舞扭动之时无数粘稠如雨点般洒下,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血雨。 无情道三人对这些噁心的粘稠再熟悉不过。一旦被血雨沾染上,他们身上便会被烙下彼岸印,成为阎獜诸多替死鬼中的一员。 第242页 宋玄机侧身躲过一根触手,手腕又旋出一个剑花,行云流水地斩下另一条从侧面袭来的触角。剎那间,血浆从整齐的剑口迸射,形成数道瓢泼血弧似闪电般涌向宋玄机。 「宋浔小心!」贺兰熹情不自禁地喊道,「别把自己弄脏了!」 宋玄机「嗯」了一声,挥臂横剑。忘川三途的剑锋划破长空,剑身的一面映照出宋玄机镇定的面容,另一面为他挡下了迎面而来的血弧。 啪—— 血弧没有像雨一般从剑身上滑落,而是迅速凝结成了血色的冰。忘川三途爆发出骇人的寒意,冰点自血弧开始蔓延,所有的「雨滴」受到冰霜的侵蚀立时减速,不多时便被悬停在了空中。 宋玄机利落收剑,血色的雨滴就像是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刷地一下全坠了下来。 裹在「雨滴」外层的寒冰坚如磐石,地面被砸出一个个圆形的坑,还顺便把正在尝试包围祝如霜和贺兰熹的厉鬼砸了个人仰马翻。 宋玄机这一招让阎獜损失不小,阎獜却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忘了?这里可是万鬼夜行的鬼界,你觉得鬼界能有多少灵气供你这么调动挥霍?」 宋玄机没有回答,也没有听见小话痨帮他回答。他目光回扫,只见贺兰熹正在指导祝如霜如何利用《机关学》唤醒恶犬石像。 虽然由于技艺不佳祝如霜没有唤醒恶犬石像的尾巴,但不妨碍恶犬石像嘶吼着扑进战场,从倒地的厉鬼身上撕咬下一块块腐烂的血肉。 贺兰熹忙着夸祝如霜厉害:「祝云你下次《机关学》的考核必得甲等!」 倘若贺兰熹听见了阎獜的废话,大概会给一句「你这操的是什么心,谁要你管啊」之类的话罢。 思及此,宋玄机对阎獜道:「无须你管。」 「?」阎獜面色迟疑地一顿,旋即面露尖牙兇相:「那便让我瞧瞧,你打算在我的地盘怎么玩。」 鬼界灵气稀缺,阴气却是应有尽有。阎獜不断吞噬着周围的阴气,身影淹没在血雾中,只剩下一双猩红的眼睛贪婪怨恨地注视着宋玄机。 宋玄机单手快速结印,低吟道:「——雪域封天。」 正在夸祝如霜好棒的贺兰熹感觉到了什么,蓦然回首:「哎?」 贺兰熹有那么一点担心,在鬼界使用雪域封天,灵气会不会不太够啊? 宋玄机很快便给了贺兰熹答案。 冷淡俊美的青年又一次以法相的形态站在了宋玄机身边,忘川三途一剑挥出,周围的阴气瞬间冻结成冰。 剑光以一人一相为中心急速扩散蔓延,寒意肆意横流,所过之处皆被横扫。 雪落无声,千里冰封。 宋玄机和他的法相一起,在鬼界开闢出一个无情道独尊的新世界。 冰天雪地之中,唯有一把桃花伞是纯白以外的淡粉色。 贺兰熹站在伞下,看粉色的桃花和雪花一同簌簌而落。 春光与冬雪交织,烂漫与寒冰相融,有那么一瞬间,贺兰熹还以为自己是在无情道院看到了一株盛放的桃花。 雪域封天阵内不但能向宋玄机提供充沛的灵气,白雪还能隐去忘川三途的剑踪,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忘川三途隐匿在雪域中,残留的剑影被落雪覆盖。原本激烈的战场突然安静了下来,诚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阎獜立在雪中,与宋玄机隔雪相望。他找不到忘川三途的踪影,只能从少年冰冷的眉眼中窥探一二。 ——在哪?宋玄机的忘川三途在哪? 忽然,阎獜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陡然向后转身。 只听轰地一声,增大数十倍的忘川三途剑破地而出,一条由灵力幻化而成的青龙紧随其后,咆哮着朝他扑了过来。 宋玄机站在风雪之间,双指并于胸前:「青龙祓恶。」 青龙獠牙大张,龙吟之声瞬间响彻鬼界。 阎獜躲闪不及,只能硬抗下这一击。寻常的形态恐怕招架不住,阎獜第一次在三个无情道面前暴露出他的本体。 那是一朵暗红色的巨大彼岸花,噁心的触手原来就是彼岸花一朵朵细长捲曲的花瓣。 这朵生长在鬼界的彼岸花吸腐尸和阴气为养料,早已失去了正常彼岸花应有的色泽。花瓣异变成泥泞粘稠的触手,花蕊上长出了两排恶犬般的尖齿。阎獜将身躯的要害包裹在花蕊深处,收拢全部的触手,生生抵挡住了青龙和忘川三途的攻势。 这时,一个混沌的巨球从天而降,直直砸向青龙的腹部。 青龙发出愤怒的龙吟,龙尾扫向巨球,一个摆尾将巨球甩了出去。 咚——巨球在雪地里砸出一个深坑,一个身影于混沌的球体中现身,不是别人,正是鬼七殿下,阎狴。 祝如霜:「……他竟还没死?」 贺兰熹:「当然啊。」 阎狴当日在太华宗的综合考场以半条命为代价,用傀儡之术脱身后不知所踪,敢情是回到了鬼界。 眼前的鬼三殿下理论上来说不会对宋玄机构成太大威胁,但再加上一个还剩下半条命的鬼界七殿下就不好说了。 阎狴混沌的一击让青龙有些失控了。它收到的是宋玄机「祓恶」的命令,阎狴强行混淆了宋玄机的指令,他虽然无法让青龙将贺兰熹等人视为「恶」,却能让青龙不再将他和阎獜视为「恶」。 阎狴沖阎獜喊道:「老三,你没事吧?」 第243页 「废什么话,」阎獜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花蕊中传来,「杀了他!」 宋玄机轻一抬手,青龙旋即掉转龙身,朝远离阎獜的方向飞了过去,来到贺兰熹和祝如霜身边帮忙了。 「怎么青龙又跑来保护我们了?」即便相信宋玄机能处理好现在的局面,贺兰熹还是关心则乱,忍不住道:「祝云,要不你去帮帮宋浔?」 祝如霜在宋玄机和贺兰熹之间果决地作出决定:「不行,我必须保护好自己和你。」 贺兰熹不由感慨:「啊,好冷静的祝云,以后无情道的未来就看你的了。」 祝如霜当仁不让:「好说!」 贺兰熹明白祝如霜的选择没有错,唯有保护好他们自己,宋玄机才能专心对付两位鬼殿下。 贺兰熹低头看了眼散发着幽光的菱形灵石。 道理他都明白,但只能被人保护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他快受不了了啊! 好在宋玄机以一敌二,在雪域和法相的相助下丝毫不落下风,甚至渐渐占了上风。 但见宋玄机召回忘川三途,乘风而起,找准落点后俯冲下去。空气中凝结出锋利的冰凌,冰凌扒开层层触手,阎獜藏起来的身躯就此暴露在忘川三途剑下。 ——噗。 忘川三途刺入胸膛,触手发出阵阵悽厉的惨叫,疯狂扭动后相继摔在了地上。阎獜失去了他的外壳,本体也受了重伤。他用赤红的眼睛瞪着宋玄机,吐出一大口粘稠的血浆。 贺兰熹看得目瞪口呆。 宋玄机的法相今日居然停留了这么久,持久得让人惊嘆! 贺兰熹惊喜之余还有些奇怪。宋玄机的法相强大是强大,但召唤一次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上次在太华宗的考场上,宋玄机的法相只挡下了江隐舟的一剑便消散了。 可现在数个回合下来,宋玄机的法相不但没有被削弱的迹象,反而越战越勇越来越强了,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源源不断地支撑着他。 贺兰熹奇怪的是,鬼界怎么会有可供宋玄机驱使的力量? 除了他手里的神格,还有什么能具有如此庞大的威力? 莫非……是他们二位? 贺兰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北洛神像和浣尘真君的影子。 但贺兰熹很清楚,北洛神像的神力遍布于鬼界的每一个角落,两千年如一日地镇压着鬼界。 即便天道法则不再允许鬼界受制于人间,北洛的神力依旧无处不在,无处不有。 贺兰熹虽然还没有想起自己和北洛之间的往事,但他相信北洛上神如果在鬼界感受了无情道弟子的存在,他会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的。 「时雨你快看,」祝如霜的声音将贺兰熹的思绪拉了回来,「鬼七在画什么?」 贺兰熹这才注意到阎狴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六道轮迴阵,似乎是想带着阎獜逃出鬼界。 阎狴这一诡异的行径正好印证了贺兰熹的猜想:鬼界殿下们正妄图将宋玄机引回阳间。他们应该也意识到了,身处鬼界的宋玄机才是最可怖的那个。 贺兰熹:「宋浔,别让他们回阳间!」 宋玄机:「嗯,知道。」 忘川三途如万钧雷霆之势沖向阎狴,瞬息间将六道轮迴阵噼了个粉碎。 阎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别让他拿回忘川三途剑!」 对剑修而言,剑的重要性无需多言。没有剑的剑修就如同断翅之鹰,实力必将大打折扣。 阎狴咬了咬牙,竟主动朝忘川三途扑了过去! 噗嗤—— 忘川三途破骨而入,阎狴惨叫着化为无序的混沌,死死缠绕着忘川三途。 阎狴用仅剩的半条命拖住了忘川三途。宋玄机若要将剑夺回,少不得要费一些功夫。 但宋玄机只道了一声:「——剑来。」 忘川三途听到主人的召唤,在混沌中努力挣扎了起来,却受混沌所迫,始终无法听召而去。 「没事没事,我这里有剑!」贺兰熹毫不耽搁地拔出了北濯天权。他无法确定北濯天权会不会听宋玄机的话,北濯天权在宋玄机手中未必能发挥出全部的力量,但总比没有剑要好。 要是现在有一把更适配宋玄机的剑就好了,贺兰熹心想。 贺兰熹正要把北濯天权丢给宋玄机,却发现自己死活丢不出去。 北濯天权一个劲黏着他,在他手中瑟瑟发抖,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怎么都不肯接近宋玄机。 北濯天权似乎是在……害怕? 它在怕什么?在场的人和鬼,神兵和利器,除了自己哪一个能让北濯天权害怕成这样? 只见一把浅蓝色的长剑凭空幻化,以天为剑,以地为柄,缓缓在宋玄机手中凝成了实质。 长剑自虚空而出,宋玄机横剑挥下,带出一阵轰鸣的雷电。 剎那之间,整个鬼界像是一座失去了承重之山的大陆,天地为之失色,山海为之震颤。 剑出破混沌,剑落斩九霄! 阎獜的双腿被晃得不受控地后退半步,喃喃道:「……是它,它果然也认出你了。哈哈哈,还真是,许久未见了啊。」 祝如霜激动地晃起了贺兰熹的肩膀:「【不识风月】?时雨,是【不识风月】!」 「什么?竟然是【不识风月】!」贺兰熹十分配合地惊嘆了一声,问:「话说【不识风月】是上古名剑吧?」 第244页 祝如霜难以置信地反问:「你不知道吗?」 贺兰熹一脸沉痛:「我《九州史》学得烂你又不是不知道!」 祝如霜的声音中带着每一个无情道人,甚至是每一个修仙者最原始本能的敬畏:「【不识风月】是北洛上神的本命剑!」 「啊?!」贺兰熹有点蒙了,「可我明明记得北洛上神的剑名叫【莫问黄泉】?我没记错吧!」 他的《九州史》学得再差也不至于不知道自己的祖师爷用的是什么剑啊。 祝如霜:「【莫问黄泉】只是北洛上神的佩剑,【不识风月】才是他的本命剑啊!」 贺兰熹:「!!!」 贺兰熹此刻有三惊: 一惊自己的《九州史》还是如此稀烂; 二惊北洛上神怎么会给自己的本命剑取一个这么不霸气的名字,听起来不像无情道的剑,倒像是合欢道的剑; 三惊宋玄机竟然能在鬼界召出北洛上神的本命剑? 「神力,神剑……哈哈哈哈……」阎獜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迹,恨恨地笑了起来:「拿回去吧,统统拿回去!」 等北洛神像留在鬼界的神力耗尽的那一刻,鬼界法则不再是桎梏的枷锁,众鬼才能获得真正的新生。 「你还看不出来吗,宋玄机?你中计了啊。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拿走你的剑?」阎獜盯着宋玄机的脸,期待可以在上面看出哪怕一丝丝懊恼悔恨的神色:「攥取神力,召回不识风月……你这么做,只会让鬼界解封得更快。我想,你们马上就要和我大哥碰面了。」 宋玄机单手持剑,神色平静地朝阎獜走去。 「……你想做什么?」阎獜强撑着镇定,不断后退的脚步却出卖了他:「杀了我么?呵,你不会忘记了祝云身上还有彼岸印吧?」 彼岸印等同于以身相代符,只要阎狴乐意,他可以把身上所遭受的一切悉数转移到祝如霜身上。 不仅是祝如霜,还有其他被他烙上过彼岸印的太华宗弟子。倘若他灰飞烟灭,那些人全要为他陪葬。 阎獜的嘴角再次勾了起来,这是他最后一张底牌,亦是他最好用的底牌。连当初的江隐舟都因此没有对真正的鬼十三痛下杀手,他肯定宋玄机也不敢—— 然而,阎獜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宋玄机并未因他的威胁停下脚步,少年的神色甚至没有半点起伏。 「你没听见我的话吗?」阎獜捂着伤口,一边后退一边高声喝止:「你敢杀我,先死的只会是祝云。」 为了让宋玄机意识到后果,阎獜咬牙一发力,欲图发动彼岸印的效果。 彼岸印一旦生效,祝如霜就将被迫承受阎狴身上的剑伤。不识风月斩下的剑伤每一道都足以要了祝如霜的命。 贺兰熹心口一跳,想要开口提醒宋玄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祝如霜是阎獜的唯一一张免死金牌,阎獜绝不会轻易让祝如霜在这个时候替自己去死。 况且刚入鬼界的时候,他在祝如霜身上贴了一张以身相代符。哪怕阎獜真敢发动彼岸印,最先出事的不是祝如霜,而是他。 宋玄机绝对不会让他受伤。 他相信宋玄机,他相信北洛上神的不识风月。 宋玄机对阎獜的威胁置若罔闻,继续向前。 「停下,快停下——!」眼见威胁无用,阎獜再顾不上鬼界三殿下应有的姿态,如同一直在低陷的陷阱中直面猎人的困兽,无能地怒吼道:「你想祝云死吗?就算你不在乎祝云的死活,贺兰熹呢?如果祝云因你而死,贺兰熹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你?!」 在离阎獜只剩一剑之遥的地方,宋玄机终于停了下来。 阎獜紧紧抓在胸口的手随之一松,喉间溢出如释重负的,轻蔑的笑。 果然,他没有猜错。对宋玄机来说,一般道友的生死无关痛痒,贺兰熹才是宋玄机仅有的软肋。 宋玄机微微低眸,长睫似蝶翼垂下,最后看了一眼曾经叱咤风云的鬼界三殿下,终于对他施捨了三个字:「你很吵。」 阎獜一僵:「什么?」 不识风月划出一道寒光,宋玄机的声音带着俾睨众生的神性,眉梢的寒芒和剑光一起落了下来:「一剑破万相。」 在阎獜因恐惧放大的瞳孔中,不识风月朝他直挥而下,冰蓝的剑光充斥了他全部的视野。 剑光中,宋玄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无波无澜的神情和他身后的法相完全重合。 神威之下,一切反抗皆为徒劳。 一如当年,他什么都做不了。 阎獜哑然失声,被迫直面神明最终的宣判:「不、不可能!北——」 不识风月斩落的霎那,祝如霜也在强大的威压之下软了双腿。 贺兰熹眼疾手快地抱住了祝如霜,亲眼看到了那朵鲜红刺目的彼岸花在祝如霜的锁骨上一点点褪色凋零,直至完全消失。 贺兰熹抬头望去,漫天剑光渐渐散开,阎獜原本所在的位置空荡荡一片,除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剑痕,什么都没有留下。 「祝云!」贺兰熹喜不自胜道,「祝云你看到了吗?你没有彼岸印啦,你自由啦!」 祝如霜的凡人之躯无法抵御神明和神器的压迫感,在贺兰熹怀中昏睡了过去。他在昏迷前也好似感觉到了解脱,嘴角浅浅地上扬,像是陷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没有得到回应的贺兰熹又想去夸宋玄机厉害,只看宋玄机仍然站在原地,握在宋玄机手中的不识风月却已经消失了。 第245页 不识风月似昙花一现,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听从主人的命令重新归于寂静,再度陷入了沉睡。 宋玄机摊开手,一枚熟悉的小蓝花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无风之地的鬼界忽然吹起一阵清风,将小蓝花吹了起来。 花瓣在风中轻舞,一路摇曳着身姿,最终降落在了贺兰熹的发间,在贺兰熹的头顶扎根了下来。 贺兰熹微微一愣,头顶散发着微光的小蓝花,眼里望着宋玄机的身影,遥远零星的记忆在他脑海中骤然闪回—— 「北洛北洛!听藏玉说你的莫问黄泉剑不慎被鬼王毁了?」 「。」 「没有剑怎么行呢?我把我头顶上长出来的小蓝花送给你当本命剑好不好?」 「。」 「那我的花以后就是你的啦,你要好好保护他,我努力了几千年才开出了这么一朵小蓝花。你快给它取个名字吧!」 「黄泉莫问。」 「什么啊!你自己听听好听吗?不可以这么省功夫,你重新取!」 「……识风月。」 「哎,只有三个字吗?厉害的剑一般都有四个字的,你重新取!」 「不识风月。」 …… 难怪我的神像上会有这么一朵可爱的小蓝花,原来真的是我长出来的呀。 贺兰熹蓦地回过神,宋玄机已经取回忘川三途来到了他身边。宋玄机的法相,鬼七殿下和鬼三殿下则全都消失了。 贺兰熹恍惚地开口:「宋浔……?」 「不识风月是在你本体上开出来的花,」宋玄机的指尖轻轻抚过贺兰熹头顶上的小蓝花,「对么。」 贺兰熹略带茫然地点了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宋玄机:「它现在就长在你头顶,我没瞎。」 贺兰熹:「你又是怎么让不识风月乖乖听你话的?」 贺兰熹之前以为,北洛神力之所以会帮助宋玄机,是因为宋玄机是无情道院的弟子。如今想来,祝如霜也是无情道的弟子,北洛的神力却没有在祝如霜身上显现。 为什么呢?宋玄机和北洛上神之间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要不是绯月真君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全家看着宋玄机出生,贺兰熹都要怀疑宋玄机和他一样不是人了。 宋玄机答非所问:「你把你的花送给了北洛。」 被宋玄机这么一说,贺兰熹不免心虚了起来:「好像是他的莫问黄泉剑毁了,我才送的。以后我如果还开花,我一定送你!」 宋玄机轻轻地挑了一下眉,似乎并没有为此吃醋。 「先去找北洛神像和浣尘真君,」宋玄机道,「找到了,或许便能得到答案。」 「好!」贺兰熹想起了阎獜说过的话,指着头顶上的花,道:「那我要不要先把它还回去?它似乎也是镇压鬼界的一环,可我不知道把它还去哪里怎么办。」 宋玄机道:「不必,不识风月本来就是你生的。鬼界的失控早已註定,早一刻未必是坏事。」 贺兰熹「嗯嗯」两声,惊觉自己还没有夸赞宋玄机,赶紧展颜笑开:「宋浔,你好厉害啊!」 宋玄机:「认真的?」 「认真的呀,」贺兰熹晃了晃宋玄机的袖摆,「你就这样那样,鬼三和鬼七在你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太厉害了!」 宋玄机:「……」 贺兰熹似乎总是这样,旁人稍微做出一点进步他就会亮起眼睛,漾出灿烂的笑容夸人家厉害,明明那些事他自己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一朵花便可让天地变色,」宋玄机轻笑一声,「最厉害的不是你么,宝贝。」 第125章 第125章 不多时, 祝如霜在贺兰熹的怀里醒了过来。 祝如霜被彼岸印折辱了整整一年,直到现在不敢确定自己真的已经解脱了,按着锁骨反覆向贺兰熹确认:「时雨, 彼岸印消失了吗?它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不管祝如霜问多少遍,贺兰熹都会耐心地回答:「是的,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投鼠忌器中的『器』啦!」 当初江院长曾有机会彻底将鬼十三击杀,却因彼岸印的缘故不得不剑下留情。而今不识风月一剑破万道, 绕过彼岸印, 直接斩在了阎獜身上。 贺兰熹的一句话让祝如霜胸口勐地一颤。贺兰熹一直知道, 知道他在意的不是自身生死, 而是成为众人对鬼界下手的拖累。 终日悬挂在祝如霜心尖上的刀于此刻落地。祝如霜露出一个轻松释然的浅笑,抬起手温柔地朝贺兰熹探去:「时雨,你头上沾了东西——哎,怎么拍不掉?」 祝如霜加大了力气。贺兰熹连忙捂住自己的脑袋:「别揪!它本来就长在这里。」 祝如霜很是惊奇:「啊?」 「你昏迷的时候错过太多了。」贺兰熹扶祝如霜站起身, 「错过了彼岸印消失, 错过了我头上长花,还……」 还错过了宋玄机叫他宝贝。 以前他和祝如霜交流感情问题的时候, 他告诉祝如霜宋玄机偶尔会叫他宝贝,祝如霜嘴上说着「玄机叫你『宝贝』?我当然相信你啊」, 眼底却保留着一丝基于理智的怀疑。 这倒不能怪祝如霜,就宋玄机平日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样子,换谁谁都会怀疑。 今日宋玄机总算在有旁人在场时开了一次金口,祝如霜却昏迷着没听见,真是太可惜了。 第246页 祝如霜昏迷的这段时间里, 鬼界的失控进一步扩大,连表面的秩序都不復存在。 本应各司其事的鬼界十三站混乱不堪:恶狗岭互相撕咬着, 犬吠忽远忽近,不绝于耳; 忘川河腥风扑面,翻腾不休的河水一次次打在奈何桥上,无数亡魂被捲入河底,发出阵阵悽厉的哀嚎; 供养阁从阳间收来的祭品漫天飞舞,铜钱冥币如雨般落下,引来众鬼大打出手地哄抢; 罪大恶极的恶鬼大军冲破十八层地狱的大门,恐怖狰狞的火舌从地底深处冒出,岩浆冒着泡肆意蔓延,将周遭的一切尽数吞噬…… 三人在无尽的火海中寻了一处冥宅暂作休整。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超出祝如霜的想像,「秩序」二字的重量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展现在他面前:「这便是鬼界彻底失控的样子么。」 贺兰熹摇了摇头:「不是。」 祝如霜脸色一变:「难道还会变得更差吗?」 「我记得北洛戒律中有一条『鬼界者不得入阳间』,至少这条规则目前还在运行。」贺兰熹望着窗外不断攀高的火舌,头顶的小蓝花被热气蒸得蔫蔫的,花瓣往一边低垂:「但看如今的情况,我感觉它也运行不了多久了。」 此等炼狱之景即便是发生在鬼界都令人心惊胆寒,祝如霜完全不敢想像如果人间和鬼界的界限被打破,人间会变成一副怎样的惨状。 祝如霜想起了自家兄长,颇为急切地问:「时雨,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你先别急,我相信当初的我和北洛上神一定留有后手应对这种情况。」贺兰熹转向宋玄机,他嘴上不让祝如霜别急,自己却又急了起来:「宋浔,我们该去哪里找北洛神像呢?」 宋玄机:「问你。」 看吧,刚才还叫着宝贝,现在回答宝贝的问题又不超过两个字了。贺兰熹腹诽着道:「那你问吧。」 宋玄机还真问了:「北洛神像在何处。」 贺兰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宋玄机似有所感,大长句再现:「你好好想想,不识风月不是为你指明了方向么。」 贺兰熹:「!」 不识风月是北洛上神的本命剑,又和北洛神像一起在鬼界待了两千年,它当然知道北洛神像在哪里。 贺兰熹恍然大悟:「原来它是在为我们指明方向吗?我还以为它是被热蔫了呢。」 宋玄机道:「它是你本体分离出来的神器,又受北洛神力滋养已久,没那么容易蔫。」 贺兰熹一摊手:「这可说不准,我也是神器,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蔫的样子。」 宋玄机想了想,道:「确实。」 三人遵循不识风月的指引再度出发,花瓣往哪偏他们往哪走。贺兰熹不由有感而发:「我感觉我好像一个司南啊。」 最终,三人来到了鬼界十三站中的最后一站——还魂崖。 这一路走得并不容易,所过之处大小麻烦不断。虽说有宋玄机在这些麻烦都近不了贺兰熹的身,但属实耽误了他们不少时间。 还魂崖是亡魂转世投胎的地方,也是鬼界通往人间唯一合法的通道。混乱充斥着整个鬼界的时候,还魂崖却出奇的安静,仿佛是鬼界中仅剩下的净土。 忘川河水不知何时平静了下来。孟婆坚守在奈何桥上,等待投胎的亡魂排列整齐地从桥上路过,喝下孟婆递来的孟婆汤,忘尽前尘往事后转世投胎。 贺兰熹心道孟婆不愧是鬼界的老鬼,在这种时候依旧不忘自身的职责,着实精神可嘉,可歌可泣。 只是孟婆什么时候成男的了?还是肩宽腿长,肤铜腰细,袒胸露/乳的短髮少年? 贺兰熹吓得小蓝花都支棱了起来——长孙经略什么时候成孟婆了? 除了长孙策,贺兰熹还看到了白观宁,萧问鹤,陆执理,司契真君以及不少律理道院的女修,想来就是他们在维持还魂崖最后的秩序。 贺兰熹风一样地从宋玄机身边蹿了出去,激动道:「小白——!」 白观宁时隔多日再见贺兰熹已是喜不自胜,贺兰熹在这么多人中第一个叫他的名字更加让他欣喜若狂:「哥!」 长孙策勐然回头看来,动作大到手中的孟婆汤洒了一大半。看见祝如霜安然无恙地站在桥头,长孙策紧绷的神情稍有缓和,开始抱怨了:「总算和你们汇合了。话说贺兰家什么时候把传音网扩展到鬼界啊,这也太不方便了!贺兰道友,你还不够努力啊。」 「长孙经略!」祝如霜厉声道,「不许这么和你贺兰前辈说话!」 长孙策:「?你在逗我吗,哪个长辈头上还插小花啊。」 祝如霜扶额:「那花不是插上去的,此事说来话长。」 「那先别说了。」长孙策干脆地说着,一把将祝如霜拉了过去:「过来给我看看,你没受伤吧?」 贺兰熹和白观宁简单地抱了一下,迅速掏出一大叠以身相代符,冲上前一张一张往道友身上贴:「排排队,都给我站好了,每个人都有!小白,你把剩下的符箓送给女修们。」 白观宁:「哥你自己不去吗?」 贺兰熹诚恳回答:「不去。拜太华宗男女分修所赐,在无情道修行的两年早让我忘记了怎么和同龄女孩子说话。」 「观宁,你们怎么来了?」祝如霜问,「太华宗还好吗?」 贺兰熹想起了沂厄真君和绯月真君的那通传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绯月真君呢?」 第247页 萧问鹤和陆执理对视一眼,两人的表情十分凝重。萧问鹤道:「神狐之居里的封印失效了,鬼界二殿下重返人间,太华宗正在经歷一场大战。」 白观宁接着道:「我们下鬼界的时候,半个合欢道院已经被鬼界二殿下和我师尊移成了平地。不仅如此,除了重新被封印过的几位鬼殿下,其余的神像封印要么也失效了,要么正在松动。」 各座封印的松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连北洛神像的封印都在衰退减弱,遑论其他神像了。贺兰熹只是没想到,这一切会发生得这么突然。 绯月真君无咎真君等院长必将陷入和多位鬼殿下的苦战。司契真君因明法神像被毁暂时得以脱身,带着众弟子来到鬼界镇守还魂崖。 「师尊说,鬼界失序不要紧,但绝对不能影响到人间。」陆执理沉声道,「还魂崖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谁说不是呢。」长孙策剑眉紧皱,「我们来之前,已经有一大批厉鬼没喝孟婆汤就去人间投胎了。」 贺兰熹想像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张开大嘴尖声狂笑的画面,顿时毛骨悚然。 白观宁道:「太善道院的师姐们已经去处理了,她们定不会让此事在人间造成太大混乱。」 贺兰熹说了声「那就好」,不识风月在他发间低下了「脑袋」,花瓣正对着奈何桥底的方向。 忘川河面之上,司契真君的律理法典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摊开的书页中落下一连串古老的符文。符文掉入水中,暴乱的河水因此而平息,缓缓从桥下流淌而过。 贺兰熹想到了江院长。 此人间存亡之际,众院长弟子皆在忙碌奔波。 江院长呢?他又在做什么。 第126章 第126章 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无情道院一共有两位院长, 可当其他道院的弟子跟着自家院长忙里忙外出生入死的时候,无情道的弟子永远只有他们自己。 贺兰熹以前总以为两位院长是因为不在乎所以不现身,后来他得知了浣尘真君的往事才知道他可能想错了。 浣尘真君并非不在乎, 他从来不解释,也不需要被理解,他只是在做他认为更重要的事情。 江院长,想必亦是如此。 贺兰熹和宋玄机来到司契真君跟前。司契真君凭一己之力维持着忘川河水的平缓,贺兰熹不知道司契真君已经支撑了多久, 但这是他首次在这位执法严明的律理道院长脸上看到疲惫的神情。 当日在综合考场, 司契真君为了保住他不惜和江院长反目成仇。贺兰熹还以为司契真君很喜欢他呢, 不料今日再见司契真君却对他不冷不热的:「你们无情道院下回师生配合演戏的时候, 最好提前告知旁人一声,免得众人为你们操心之际,你们还有心思簪花。」 贺兰熹大唿冤枉:「对不起司契真君,但我也是到好晚才知道我原来在演戏。」 司契真君摆摆手:「罢了, 本座哪敢指望无情道院将你们的计划公之于众。你只消告诉本座, 你们需要本座做什么。」 如今的情形的确没有解释的时间了,贺兰熹万分感激, 心想日后他和宋玄机成亲就找司契真君领成婚契约证:「有劳司契真君!我们要下忘川河!」 「下忘川河?你看本座像不像忘川河。」司契真君眉头紧锁,「你们知道忘川河里有什么吗你们就要下去——江隐舟让你们下去的?」 「不是, 」贺兰熹指了指自己头顶上的小蓝花,「是北洛上神让我们下去的。」 司契真君显出两分惊讶:「……北洛上神?」 这时,不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一双巨脚踏破山石落在了地面,扬起的尘土几乎要冲破天际。 巨响一下接着一下, 声音离还魂崖越来越近。大地震颤不休,忘川河水在司契真君的压制下蠢蠢欲动, 随时可能掀起千层浪。 长孙策一手端着孟婆汤,一手扶着祝如霜,大喊:「这又是什么?!」 贺兰熹躲在宋玄机身后,抓着宋玄机背后的衣服以防自己被吹走:「我不知道!」 沖天的火光和尘土中,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若隐若现,发出狂啸的嘶吼,无形的声浪以摧枯拉朽之势迎面袭来! 白观宁立刻拉紧铜雀邀:「准备迎敌!」 忽然,贺兰熹在狂啸声中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鸟鸣。他循声望去,只见暗紫色的夜幕中出现了一片炫目的霞光。 一对遮天蔽日的翅膀将他们笼罩在阴影之下,萧问鹤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自家院长的兽形:「师尊!」 仙鸟落地,万兽道院长鸣佑真君保留着翅膀和鸟腿化回半个人形,长须和鸟毛凌乱不堪,腿上伤痕累累,显然是刚经歷完一场苦战。 萧问鹤一下变了脸色,连忙沖了过去:「师尊?您受伤了?!」 鸣佑真君挥了挥翅膀,示意萧问鹤不必过来。「那是鬼界的老五。」鸣佑真君无比自责,「老夫一时没看住他,竟被他成功释放了四大凶兽。」 四大凶兽:饕餮,混沌,梼杌及穷奇,无论哪一只单拎出来都堪比一位末位院长的战力,毁天灭地不在话下。它们原本被北洛上神关押在鬼界最深处的地狱中,如今倾巢而出,正跟随着鬼界五殿下朝还魂崖的方向声势浩大地挺进。 再这么下去,鬼界十三站中最后的一方净土恐怕也要守不住了。 「江隐舟,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司契真君望着那逐渐逼近的巨影,眼眸晦暗道:「你为何还不现身。」 第248页 司契真君莫名想起了自己年少时曾经参加过的一场考核。 他,江隐舟,宋流纾和沈絮之,当年所向披靡的四人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人。 陆执理紧张地建议:「师尊,不如让弟子回去请沂厄真君前来相助?」 司契真君凛声道:「不必,东方既明正在处理狱界的暴乱,暂时脱不开身。律理道院一院可以守下还魂崖。」 鸣佑真君勐咳两声,举起掉毛的翅膀:「还有老夫。」 「还有我们啊,我们又不是律理道院的。」长孙策刷地亮出睹青天,「是时候展现我真正的实力了——祝云!」 祝如霜哽了一哽,认输般地说:「好好好,你好好展示,我看着呢。」 「至于你们——」司契真君望向贺兰熹和宋玄机,道:「且让本座看看你们无情道院究竟是漠不关心,还是尽在你等掌握之中。」 言毕,司契真君转身一挥袖,霎时间,忘川河上狂风骤起,律理法典的书页一页页翻过,忘川河水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契约分成了两半,露出一道被浓厚雾气所笼罩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去罢,」司契真君道,「这里交给我们。」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一点头。祝如霜道:「我也是无情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长孙策:「?你不是要看我展示吗!」 虽说是不识风月带的路,但贺兰熹无法确保河底不会有危险。他现在不能取回自己的神力,连自己都要靠宋玄机保护,祝如霜还是留在司契和鸣佑两位院长身边更安全。 贺兰熹忍痛将祝如霜暂时託付给了长孙策:「长孙经略,祝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不会再给你们单独相处的机会!我说到做到!」 白观宁蹙起眉:「哥,你就不担心我也有三长两短吗?」 「不担心!」贺兰熹两碗水端得很平,「在我心中你最厉害!」 说完,贺兰熹牵起了宋玄机的手。两人纵身跳入忘川河的同时,其他弟子纷纷御剑乘风起,跟在两位院长身后,浩浩荡荡地沖向前方。 「杀——!」 忘川河水好似一扇窗户,在贺兰熹和宋玄机头顶缓缓合上,将所有的咆哮和嘶吼隔绝在外。 …… 寂静,非比寻常的寂静。一切声响都消失了,贺兰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视野中一片阴森的雾气,脚下轻飘飘的,置身于其中犹如从数不清也看不清的阴魂中穿过,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触碰不到。 ——这便是忘川河底么? 贺兰熹曾在书中读到过,忘川河底虫蛇满布,是无法投胎的冤魂汇聚之地,光是河水中所含的怨气就能将一个完好的魂魄吞噬。但贺兰熹目前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或许是北洛神像和浣尘真君将河底的脏东西全清除了? 「宋浔,」贺兰熹试探唤道,「你在吗?」 宋玄机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在。」 「这里阴森森的,我有点怕。」一和宋玄机独处,贺兰熹就习惯性地「弱不禁风」起来:「你可要保护好我呀。」 「应当让白帷来保护你,」宋玄机握紧贺兰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言行不一地说:「毕竟在你心中他最厉害。」 贺兰熹:「……才不是!」完了,他竟然忘了自己要端的不是两碗水,而是好多好多碗:「宋浔最厉害!」 不识风月依旧亮着蓝色的微光,在无尽的黑暗中仿若一盏明灯为两人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走着走着,贺兰熹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被一缕强光晃了一下,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本能地闭了起来。 宋玄机:「镜。」 「干嘛要我安静,我现在又没吵。」贺兰熹睁开眼睛,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不禁微微一怔。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镜海。 数以万计的镜面漂浮在虚空中,毫无规律地排列着,散发出的光芒交相辉映,影像光怪陆离,仿若随意挥洒的星河。 贺兰熹愣愣道:「这难道是……?」 宋玄机:「万相琉璃镜。」 万相琉璃镜,上古神器之一。一镜一世,万镜万相。每一面镜子都是一个窗口,在忘川河底的深渊中展现着人间万相: 某个北方的小村庄,一个没有喝孟婆汤的厉鬼投胎转世,吓死了他的「亲生父母」还不够,竟妄图屠尽一村以泄怨念。幸得有太善道院的姑娘们及时赶到,才免去了一场灭族惨案; 阆风塔的第六层,逍遥道院院长——温眠真君正靠着极乐真君的神像唿唿大睡。这是他看住神像封印的独特方法,他睡得越深,神像的封印越牢固; 姑苏城内,无咎真君金身暴起,大喝一声,在宋氏一族的从旁协助下拳拳到肉打在了不久前冲破封印的鬼界四殿下身上; 金陵城中,贺兰若芙得知姑苏有难的消息,当即召集府中修士前往姑苏支援…… 鬼界崩乱,人间的秩序在悄无声息地溃散。等北洛神力彻底耗尽的那一刻,人间与鬼界最后的界限也将彻底消失了。 贺兰熹穿越镜海,镜中一幕幕人间之景仿佛发生在他眼前一样。 突然,宋玄机停下了脚步。贺兰熹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看去—— 镜海的中间,一个透明的青年正抬头望着一面离他最近的万相琉璃镜,镜中透出的绯色月光照在青年身上,宛若一场旖旎沉醉的梦。 第249页 贺兰熹心口勐地一跳:「……浣尘真君?」 沈絮之朝贺兰熹看了过来,没有实质的脸沉静似水,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可贺兰熹却觉得浣尘真君和他说话了。 【抱歉,我好像,撑不住了。】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贺兰熹轻声道,「浣尘。」 第127章 第127章 浣尘真君以一介凡人之力, 为人间多争取了十数年安稳的时光。 他的魂魄为此散去了大部分力量,已然支撑到了极限。如今面对濒临崩塌的鬼界秩序,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在北洛神像一旁, 等待贺兰熹的到来。 ——这也是他和贺兰熹一同拟订的,最后一份契约。 「你的肉身和生门都在我这里。」贺兰熹道,「浣尘,你可以回来了。」 宋玄机从忘川三途的剑灵里释放出浣尘真君的肉身。浣尘真君对身穿大红华服头戴金簪流苏的自己视若无睹,他朝贺兰熹摊开掌心, 一枚万相琉璃镜在他掌心上静静地漂浮着。 和别的万相琉璃镜不一样, 这枚镜子单从外面看看不出里面有什么。贺兰熹心念一动, 问:「你是想让我们进去吗?」 之前宋玄机曾推测过, 鬼界和绯月真君之所以穷尽心血也找不到北洛神像很可能是因为北洛神像在不断地移动中。莫非,北洛神像就藏在这枚万相琉璃镜里? 浣尘真君轻一颔首,证实了贺兰熹的猜测。 「那我进去了!」贺兰熹急急匆匆地拉上宋玄机往镜子里钻,同时不忘叮嘱:「你快回自己的身体里去, 司契真君和鸣佑真君此刻就在还魂崖, 你去和他们汇合!」 浣尘真君:「。」 宋玄机:「沈院长不会去。」 贺兰熹:「啊,为什么?」 宋玄机:「因为他的肉身戴着金簪流苏。」 贺兰熹:「哦……懂了!」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 要是他也有漂亮的流苏金簪戴,他才不介意被同窗或同僚们看见。 两人说话之际, 万相琉璃镜光芒大盛,将他们的身影一併吞没。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换,贺兰熹和宋玄机站在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路上,脚下的道路是一宗摊开的仙书捲轴。 捲轴上一条条鬼界戒律整齐地排列书写,其中大部分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光彩, 只有寥寥数条泛着金色的光芒。 万字为卷,大道朝天。 【鬼界十三站, 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亡魂饮迷魂水,吐真言,入迷魂殿受审】 【罪孽未清者,于十八层地狱赎罪】 【四大凶兽禁锢之地,万物不侵】 …… 这些戒律笔迹相同,想来均出自北洛上神之手,有且仅有一条戒律的笔迹不同于其他,显然是浣尘真君近期加上去的:【宋流纾非召不得入鬼界】。 贺兰熹和宋玄机顺着捲轴的方向一路向前,每走几步,就会有一条戒律因为失效在他们身后悄然黯淡下来,仿佛一盏盏熄灭的明灯,灯灭之处徒留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消多久,两人来到了捲轴的尽头,万字戒律也只留下了最后的一条。简单的九个字,在无尽的混沌中亮出仅剩的一缕光束—— 【鬼界擅入阳间者,当诛】 这是北洛戒律中最重要的一条,是阴阳两界自然运转的一切核心。 贺兰熹站在这九个字上,头顶的小蓝花自己掉了下来,无风而动,飘扬在虚空中,化成了那把名为不识风月的神剑。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贺兰熹的花,从指尖到袖摆,从长发到五官,北洛神像的全貌一点一点在贺兰熹眼前展现。 冷淡俊美的青年一手持剑,一袭白衣清寒胜雪,平静的目光仿若与世隔绝,唯有手中一把长剑,是他和万物唯一的联繫。 「……我见过他,」跨越千年时光,贺兰熹再次和北洛上神四目相对,无数回忆涌入脑海:「我很早就见过他了。」 原来,他早在两千年前就见过这张脸了——这张和宋玄机法相一模一样的脸。 他从来没有送过花给别人。他开出的花,前世今生,只送给过一个人。 * 两千年前,鬼界业火遍布人间大地,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凡人聚集之地,昔日热闹的市集沦为废墟,流离失所的百姓神情麻木地坐在腐败的硝烟中,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还保留着求生欲的百姓不顾一切地涌入太华山,在他们看来,那是这片大陆上仅剩的净土。 但北洛通过万相琉璃镜发现,除了有十二院长镇守的太华宗,人间还有一处尚未被鬼界染指的地方。 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天幕终日被森森阴气笼罩,没有日月光华,没有雷霆雨露,贫瘠的大地无法孕育任何生命。 目之所及,每一寸的土地都是冷冰冰的,坚硬无比的岩石。时间似乎遗忘了这里,它明明身处人间,却比鬼界还要死寂,安静得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 北洛曾在古书上看到过有关此地的记载,书中将此地取名为【终焉】。 传言,终焉地一百年见一次日月,一千年遇一次风雨。人,灵兽,灵植——所有的生机都无法在终焉地生长,甚至没有生命愿意靠近这里,这也让终焉地成为了鬼界亡魂栖息的绝佳之地。 但不知为何,鬼界不但没有占领终焉地,反而对其敬而远之,仿佛有某种力量在终焉地震慑着他们——某种可与太华宗十二院长比肩的力量。 第250页 北洛踏足终焉地的那日,离上一回日光照进终焉地恰好过了一百年。 春光艰难地穿过厚重的云层,只有一束成功降临在了地面。 光束苍白而无力,好似水滴掉入了大海,寥寥无几的温热被寒冷同化,光芒迅速归于黑暗。 然而,就在这转瞬即逝的温暖熹光中,北洛看到了一个身形纤细,美貌惊人的少年。 少年身披由月光织就而成的轻纱,抱着双腿坐在光束的中间,朝他投来大胆好奇的目光。少年的头顶,还长着一株鲜活的小蓝花。 没有人能在终焉地生存,少年肯定不是人。 北洛拔出莫问黄泉剑,指着少年问道:「何物。」 少年勐地一愣,像是第一次听见声音的孩童,眼睛刷地亮了起来:「何物?」 北洛:「?」 少年如同鹦鹉学舌,迫不及待地重复:「何物何物!」 北洛:「。」 不会说话的少年终于学会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句话:何物。 北洛没有在少年身上找到生门,由此可见少年乃死物修炼有成。但无论是何种器物,想要修炼成形都需要吸取日月之光华,天地之灵气。在百年遇一次日月的终焉地,竟然还能有死物修炼出了人形,着实匪夷所思。 北洛和少年对视着。少年笑容灿烂,不知疲倦地说着「何物」两个字,声音干净纯粹得像从未踏足过世俗的生灵。 不知过了多久,光束渐渐减弱,少年不断地蜷缩着身躯,好让越来越小的光束还可以照在自己身上。 少年似乎很惧怕光束的消失,因为他知道,这束光芒一旦消失,他又要一个人在黑暗和寂静中待很久很久,才能再见到这种亮亮的,暖暖的东西。 只学会了说「何物」的少年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惊慌和害怕,他只能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可怜兮兮地朝北洛投去求助的视线。 北洛面无表情地将莫问黄泉剑收入剑鞘,转身离去。 少年登时急了:「何物?」 北洛头也不回朝出口走去。他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传音给藏玉和浮绪让他们来处理才是上策。 少年望着北洛越来越远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竟然勇敢主动地爬出了光束照耀的范围,追在北洛身后喊道:「何物!」 少年声音中的哭腔让北洛步伐一顿。北洛静立原地,任由少年追赶了上来。少年跑得着急,月光轻纱从他清瘦的肩头滑落,稍显凌乱的长髮垂在若隐若现的腰间。 北洛向来不在意一个人的外貌,再美的美人在他眼中也和山野村夫没有区别。所以,他只多看了少年一眼,第二眼便移开了目光。 少年却一直看着他,从上到下,从头到尾,不肯放过任何一处,就像是个在主人身上寻找栖息藏身之处的小灵兽。 最终,少年的目光落在了莫问黄泉的剑鞘上。 少年眨了眨眼,莫问黄泉便第一次在没有受到召唤的情况下自己出了鞘,北洛手中仅剩下一把空荡荡的剑鞘。紧接着,少年鸠占鹊巢,倏地一下化成原形钻了进去,只剩下头顶的小蓝花还露在剑鞘外面。 北洛:「……」 北洛将少年带回了太华宗。此时身在太华宗的共有两位院长,合欢道院的藏玉和太善道院的浮绪。 藏玉和浮绪围着少年啧啧称奇。 「真是奇怪。」浮绪百思不得其解,「能在终焉地修炼有成,他的实力已经称得上近神了。他能逼得鬼界不敢靠近终焉地分毫,为何却允许北洛随意进出,还愿意化成原形跟北洛回太华宗?」 藏玉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北洛的脸吧。」 浮绪:「?」 「换成是我,我也愿意跟长得好看的大美人走。」藏玉说着,俯身摸了摸少年的小蓝花:「没想到啊小神器,你还是把『色剑』呢。」 少年听不懂浮绪和藏玉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两人对他释放出的善意。少年笑盈盈道:「何物!」 「哎呀,你现在还不会说话呢。」藏玉笑道,「正好,本座最近在教小狐狸说人话,不如把你一起教了?」 「我看还是别了,跟你学说话能说出什么好话。」浮绪凉凉道,「『何物』的身份非同凡响,或许是我等对抗鬼界最大的助力。依我之见,『何物』还是留在北洛身边最为保险。」 藏玉闻言直摇头:「那惨了,小蓝花这辈子都别想学会说人话。」 北洛:「。」 第128章 第128章 一时间, 藏玉和浮绪为了少年的名字和教导权争论不休。嗜静如命的北洛毫不留情地将两人丢了出去,只留下了少年一人。 门内,北洛和少年一个面无表情, 一个欢天喜地。 门外,藏玉和浮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浮绪:「北洛的意思是,由他来亲自教导『何物』吗?」 藏玉:「不可能, 就北洛那性子, 怎么可能有闲情逸緻教别人说话。」 在太华宗十二位初任院长中, 藏玉无疑是最擅长洞察人心的那个。他预想的没错, 北洛似乎对身为神器的少年并没有另眼相待,第二日便把少年送进了合欢道院的灵狐小讲堂。 于是,少年和一群灵识初开的小狐狸成为了同窗,开始学习说话了。 少年很聪明, 学得也很快。藏玉教一遍的东西他能立马复述, 吐字还比早入学的小狐狸清晰得多。这把争强好胜的小狐狸气得半死,趴在藏玉肩头直炸毛。 第251页 少年对声音极其敏感, 厌恶安静的环境。藏玉发现了这点,打算让少年在合欢道院住下, 毕竟合欢道算是太华宗内最热闹的地方了。没想到等夜幕降临日光消失后,少年竟然主动跑回了太华宗内最安静的无情道院。 归虚谈室中,已经被藏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少年隔着一张桌案努力用刚学来的人话向北洛表达自己的来意:「睡觉!」 北洛:「?」 少年完全忽视了北洛生人勿近熟人也离远点的气场,欢快地凑到北洛身边,命令莫问黄泉剑让出剑鞘, 然后又化成原形钻了进去。 北洛:「。」 少年仿佛认定了,别的地方只是玩乐学习的地方, 唯有北洛身边才是他睡觉的地方。无论他白天是在合欢道院学说话,还是跟着浮绪学习如何控制并使用自己的力量,亦或是和保持着孩童心性的极乐愉快地玩耍,一旦到了见不到阳光的晚上,他都回到无情道院,睡在北洛的剑鞘里。 少年的原形比莫问黄泉剑纤细不少,莫问黄泉的剑鞘对他的原形来说实在太大了,他时常睡着睡着半截剑身就滑了出来,这让喜欢被一整个抱住或是包裹住的少年十分没有安全感。 他没有把自己的苦恼告诉北洛,因为在他眼中,北洛比他还不会说话。他向藏玉磕磕绊绊地抱怨了一遍剑鞘太大的问题,藏玉嘴上打趣着「你抢了莫问黄泉的『床』还嫌弃人家的『床』大,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学会了吗」,转头便命人给他量身打造了一把新的剑鞘。 拿到剑鞘的少年兴奋得不行,当晚就一路举着崭新的剑鞘来到了无情道院。 他想和北洛分享自己拥有新床的喜悦,北洛却不在无情道院。 这样的事时常有之,大家都很忙,北洛是最忙的那个,经常一消失就是好久。 少年颇为失望,正要离开,忽然看见桌子上多了一把他从未见过的剑鞘。 和藏玉送给少年的剑鞘不一样,这把剑鞘虽然没有华丽奢侈的装饰,依旧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仿若坠入凡间的星辰,璀璨的光芒像极了少年的眼睛。 最特别的是,剑鞘还给少年的小蓝花留了位置,这样他头上的小蓝花就不会再被压扁了。 少年迫不及待地钻进剑鞘里睡觉,哪怕没有北洛在身边他也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天亮。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一下子就看到了北洛在他身边打坐静息! 北洛对少年一定要睡在他身边的默许又让浮绪百思不得其解了。 浮绪难以置信:「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北洛吗?」 藏玉不以为然:「不奇怪,你别忘了北洛还是个剑修。」 浮绪:「什么意思?」 藏玉:「小蓝花虽然夜夜挨着北洛睡,但他睡北洛的时候都是用的原形。一把不会吵不会闹,头顶还开着花的小神剑,试问哪个剑修拒绝得了?你让小蓝花换成人形试试呢。」 浮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浮绪和藏玉说这话的时候,小蓝花恰好听见了。已经能听懂一大半人话的少年呆了一呆,陷入沉思。 是夜,少年和往常一样来到无情道院。和往常不同的是,到了睡觉的时候,少年没有化成剑形钻剑鞘,而是抱着一个不知道从哪来找来的枕头,一屁股坐在了北洛的床上。 「用人形睡!」少年再三强调,「我要用人形睡!」 北洛:「为何。」 「为、为何?」少年理解「为何」的意思,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并非是他没有完全学会说话的缘故,实则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用人形和北洛一起睡:「不知道……但要用人形睡在这里。」 北洛:「。」 北洛沉默许久,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得不到答覆的少年有些着急:「用人形和你睡的话,你就要赶我走吗?」 北洛:「。」 「不要赶我走。」少年以为北洛这是默认了,连忙丢掉怀里的枕头,一把抓过北洛送他的「小床」:「我睡剑鞘就好了。」 北洛喉结轻轻一滚,终于开口了:「不会。」 少年没听明白:「『不会』?」 北洛:「赶你走。」 少年误会了什么,眼睛一红,几乎要哭了。 北洛和少年说的话第一次长达了五个字:「……不会赶你走。」 少年登时眼睛一亮:「哇——!」 少年如愿以偿地睡在了北洛的床上。或许是和狐狸们待久了,少年的睡姿特别像狐狸,脸颊的一边靠着枕头,趴在床上把身体蜷缩成一团。他没有狐狸尾巴可以摇,就摇自己头上的小花,摇着摇着就把自己哄睡着了。 北洛看了他两眼——只有两眼,便在他身边坐下进行每日例行的静修。 从那日后,少年很少再用本体睡觉了。也不知是不是北洛传授了他正确的睡姿,睡到后面他还学会了怎么平躺着睡觉。 少年变得越来越像个人,甚至学会了用成语。 藏玉觉得是时候教小蓝花读书写字了,这一回他把这个差事交给了北洛。 「不能让小蓝花继续和狐狸们待在一起了。他现在天天眼巴巴地看着小狐狸的尾巴,只恨自己没长个十条八条。」藏玉对北洛道,「写字需要静心,你教正好。」 北洛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好。」 藏玉作为小蓝花的启蒙老师,有些担心北洛没「浇花」的耐心,便借着谈论公事为由伺机查看。 第252页 藏玉来到归虚谈室,只见小蓝花坐在北洛怀里,北洛正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正确地握笔。小蓝花的手握在笔桿上,北洛的手则握在小蓝花的手上。 藏玉:……好的,是在下多虑了。 听见藏玉的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朝他看来。 少年:「藏玉老师——」 北洛:「何事。」 少年:「何事何事!」 藏玉深知北洛「非必要勿扰」的规矩,连忙搬出事先想好的理由:「北洛,其他道院的道训都想好了,就差无情道院的了。」 北洛:「无情道院无须道训。」 少年:「无情道院无须道训!」 「那怎么行。」藏玉谴责道,「无情道院虽说是十二道院之首也不能搞特殊吧。你若是不肯想,我可帮你想了,到时候无情道院的道训是『我们不爱说话』你可别怪我。」 北洛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了小蓝花刚才用笔画的圆圈上。他将小蓝花的「大作」递给藏玉:「道训。」 少年:「道训!」 藏玉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圆圈,头都快摇断了:「无情道弟子真是可怜,以后肯定会因为道训被混天道弟子嘲笑。」 少年被藏玉可悲可嘆的模样逗得直笑。藏玉也笑了,问:「小蓝花,本座很好奇,你为什么只学北洛说话,不学本座说话呢?」 少年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出了答案:「我不知道!」 小蓝花虽然是稚子心性,但展现出来的实力却让太华宗诸多院长难以望其项背。只要他想,他能让十二院长的本命武器纷纷倒反天罡背弃主人。 存放在阆风塔的神器们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小蓝花一声令下,再兇勐傲慢的神器都会温顺得像只绵羊。 没人知道他在这个世上究竟存在了多久。毫无疑问,能在终焉地那么恶劣的环境下的神器是当仁不让的万物之主。 强大到恐怖的力量和不谙世事的心性放在同一人身上难免让人担忧。一旦鬼界得知少年身处太华宗,定然会想方设法率先除掉少年。 为了保护少年,也为了大计,太华宗向世间隐瞒了少年的真实身份。在外人看来,少年只不过是一个深得院长们宠爱的太华宗普通弟子而已。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少年本体是一把神剑的秘密不慎被一个前来太华宗投靠求生的修士发现了。 该修士倒有几分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把握不住少年的本体,于是打起了少年小蓝花的主意。 龙生龙,凤生凤,神剑身上长出来的东西应该也是一把神剑才对。 修士暗中观察了许久,发现少年对叮噹作响的首饰情有独钟,便斥巨资寻来了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铃铛。 他带着精心准备的诱饵偷偷找到少年,要用铃铛换取少年开出的花。 怎料少年只是涉世未深,他又不是傻子。 他一个人在终焉地的时候,每隔一百年才能见到一次太阳,每隔一千年才能听到风雨的声音。他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他好不容易才开出了这么一朵花,他怎么可能随便把它送人呢。 少年坚决地拒绝了修士:「不能给你。」 修士以为少年是嫌诱饵不够,忙道:「你先把你的花给我,回头我再给你找几样好看的首饰!」 少年一脸严肃:「给你,你会死。别做傻事。」 他能感觉到修士体内少得可怜的灵力,这点修为根本无法承受神器带来的威压。强行让修士拥有神器,只会令他金丹爆裂而亡。 面对少年的警告,修士不以为然。急于求成的他无视少年的拒绝,趁着少年身边没有别人,竟然不惜动手强抢。 少年在太华宗多时,太华宗的每一个人他都很喜欢,想要抢他花的修士是他第一个讨厌的人。 修士见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躲都不知道躲,暗自庆幸这神器果然是个傻的。他勐地朝少年扑了过去,谁想他还没近少年的身,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 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了身上,修士几乎听见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他像条被打断了腿的狗,狼狈地趴在地上,拼尽力气抬起头,对上了少年冷淡晦暗的目光。 修士无法将眼前的神器和平日里活波开朗的少年联繫在一起,眼中满是痛苦和惊愕:「你、你究竟是……」 少年没有打算要修士的性命,在修士昏过去之前收起了威压,一转身便瞧见了一抹纯白的衣摆。 翌日,少年从藏玉那里听闻了修士的死讯。 少年有点惊讶:「我没有要杀他。」 藏玉凉凉道:「别管是谁杀的,总之此人活该。」 少年:「哦……」 藏玉难得严肃:「你这次做得很好。你要记住,以后谁要你的小花你都不能给,知道了吗?」 少年点点头:「知道了!」 少年没有告诉藏玉,其实他想过把小蓝花送给北洛,但北洛已经有莫问黄泉了。 他也想谦虚一点,但说实话他的花要是化成了剑一定会比莫问黄泉强好几倍。北洛有了他的花,万一抛弃了莫问黄泉,莫问黄泉剑一定会非常非常伤心。 少年本以为自己没有机会送北洛小蓝花了。他以为莫问黄泉已经够强了,他没想到莫问黄泉居然也有剑陨的一天。 他不知道莫问黄泉是怎么「死」的,他只知道北洛离开了太华宗一个月,等北洛回来的时候,莫问黄泉就消失了。 第253页 藏玉告诉他,莫问黄泉折在了鬼界大殿下手中。 「鬼界大殿下和其他鬼界殿下不一样。」律理道院的明法真君说,「他——或者说它,不是鬼修亡魂,也非妖兽入魔。它一种法则,一种天道为了避免鬼界遇到强者太快消亡而赋予鬼界的法则。」 藏玉神色凝重:「难怪连北洛都要付出莫问黄泉的代价才能将它封印。」 少年听得似懂非懂,他不懂具体的法则是什么,他只知道北洛失去了他最常用的佩剑。 于是,他把头上的小蓝花摘了下来。 少年捧着自己花了千万年才长出来的花,来到了北洛的面前:「——送你!」 第129章 第129章 北洛接受了少年的花, 并在少年极其强烈的要求下,为小蓝花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不识风月。 从未有过本命剑的北洛让不识风月成为了他的本命剑。本命剑与剑主灵血相契,骨骼相融, 这意味着少年的一部分成为了北洛的一部分。 就像签订了某种契约一样,少年和北洛两个独立的个体通过不识风月联繫在了一起。理论上说,少年应该能藉此感觉到北洛的情绪,而北洛的情绪就是——没有情绪。 少年几乎感觉不到北洛情绪的起伏。北洛的心情像一口移植到终焉地的古井,终日无波无澜, 少年只有在和北洛见面的时候能感觉到古井的水面泛起了微不可见的涟漪。 好像是可以称为开心的情绪, 但少年见到北洛的时候自己就很开心了, 他总是无法分辨他感觉到的开心是来自北洛, 还是来自他自己。 少年在太华宗的第二年,人间和鬼界的争斗来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太华宗需要足够的人手为即将到来的终局之战做准备。 前来太华宗求学的人络绎不绝,十二位院长不再有逐一挑选弟子的时间和精力。他们一同设计了一个阵法, 阵法内包含每个道院挑选弟子的标准。求学之人只要站在里面, 阵法便会自动将他分入最适合他修行的道院。 阵法建成后,藏玉的小狐狸第一个尝试, 果不其然被分入了合欢道院。少年紧跟其后,迫不及待地走入阵法, 竟然被分到了无情道院! 在场之人无不大为惊讶,大家都觉得分院阵法肯定出问题了,只有阵法底层法则的设计者明法知道,阵法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无情道院的院长。 明法私下找到北洛, 对其发出严肃的警告:「阵法最底层的法则之一:该院院长看重这个人,院长想要这个人。就像灵狐被分入合欢道院原因之一是藏玉喜欢他, 你应该知道何物被分入无情道院意味着什么。」 北洛:「嗯。」 明法:「修无情道者一旦动心,轻则无法飞升,重则走火入魔。既然你心知肚明,就该马上避嫌止损!」 北洛:「不避。」 明法:「?」 北洛:「我很厉害,会有办法。」 明法语塞片刻,板着脸指出:「北洛,你太不谦虚,也太不敬重天道法则了。你会后悔的。」 北洛:「哦。」 藏玉和小灵狐的感情急速升温,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一人一狐在太华宗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少年参加了他们的婚礼,那是他见过最热闹的太华宗,连无情道院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他甚至看到北洛喝酒了! 藏玉向少年解释了什么是成婚。在少年的理解中,成婚是两个人被一纸婚书绑在一起生活,互相称彼此为夫君,然后无论其中一方有多离谱,另一方都要无条件地支持他。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和灵狐争论哪种颜色的狐狸最好看的时候,藏玉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自家小狐狸那边。 直到有一天,灵狐无意间向少年提起:「晚上睡觉的时候,藏玉时不时就要压到我的尾巴毛,再这么下去我毛都要掉光了。」 少年奇怪道:「你躺着,藏玉坐着,他怎么压你的尾巴毛?」 是的,少年现在不再称藏玉为「老师」了。因为藏玉在见识过他的能力后不让他叫老师了,藏玉怕折寿。 用藏玉的话来说,少年和院长们不是师生关系,而是朋友关系。 灵狐莫名其妙:「谁说藏玉是坐着的?肯定是我们两个一起躺啊。」 少年道:「可我和北洛一起睡的时候,他就是坐着的……等等。」 在和北洛同床不共枕整整一年后,某个「聪明」的神器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当晚,少年把北洛堵在房间里,一边痛心疾首一边兴师问罪:「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两个人一起睡是要并排躺着睡的?!」 北洛:「因为这是人之常识。」 少年抓狂道:「可我不是人啊,没人教我我怎么知道?」 北洛想了想:「确实。」 少年觉得自己好亏的:「北洛你还好意思『确实』!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坐着睡了,你也要和我一起躺!」 北洛目光微移:「……要求真多。」 不久之后,无情道院新推出了一本奇书,名为《谢尘缘》。 《谢尘缘》有清心寡欲,淡薄自持之效,乃无情道弟子居家旅行,出门在外必备良书。 藏玉和小灵狐成的一年,被后世称为【万世之战】的人鬼大战打响了。 太华宗十二道院各尽其职,兵分四路,势要还人间一个清朗干坤。 少年跟着北洛和明法直下九泉,摧毁了所有的欲壑之口,切断了鬼界通往人间的通道,制定了新的法则成功将整个鬼界控制了下来。 第254页 可当他们回到太华宗时,等待的不是其他人凯旋的消息,而是从鬼王身上斩下的鬼相语,重伤的浮绪,以及……藏玉的遗体。 少年来不及反应,他的笑容还僵在嘴角,突然好似回到了终焉地。 冰冷,绝望,漫无止境的黑暗和寂静。 不死的神器第一次意识到,凡人是会死的。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以后再也没有办法和藏玉说话了——那个教他说话,送他剑鞘,笑着叫他「小蓝花」的好朋友。 他不久前还和北洛一起喝了藏玉的喜酒呢,藏玉怎么能说不在就不在了呢? 藏玉不在,小狐狸怎么办? 教少年说话的人走了,少年仿佛变得不会说话了。他一言不发地守在浮绪身边,直到浮绪油尽灯枯,在他和北洛眼前闭上了眼睛。 骤然的离世和缓缓的离开哪个更让人绝望呢。 时隔多日,少年终于开口了。 「我以后会保护好朋友的,北洛。」少年神色麻木地喃喃道,「我一定会保护好我每一个朋友。」 北洛望着少年:「好。」 藏玉和浮绪相继身陨后,北洛和少年再没有见过那只名叫松籁的小狐狸。 唯有在少年亲手斩杀的鬼王的那日,在无尽的硝烟中,他隐约看到了一根火红的狐尾。 万世之战落幕后,少年和北洛最先顺利地飞升成神,开始了他们在天界相伴的日子。 天界虽是每一个修士心中所向之地,少年却觉得也就那样吧。他很想念太华宗,更想念太华宗的故人。 幸好在两人飞升的一百六十年后,明法也功德圆满地飞升了。 来到天界后,明法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北洛:「你当年究竟是如何飞升的?这个问题我想了一百六十年都没想明白。」 北洛的回答只有四个字:「不识风月。」 明法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北洛道:「死物开花犹胜无情破道。」 明法顿时如梦初醒。原来,何物开出的花才是无情道破道不灭的关键。 少年最开始不过是终焉地的一块灵石。在漫长的岁月中,灵石开出了花,长成了剑的形状,最后修炼出了人形,其中的艰难困苦犹胜无情道破道理应遭受的天罚。 北洛用不识风月欺瞒了天道,让天道误以为无情道破道的天罚早已降下,不识风月的存在便是最好的证据。 明法对北洛欺瞒戏弄天道的所作所为嘆为观止:「那么,何物还能开出第二朵花吗?」 北洛:「或许。」 明法:「难道他必须受尽苦难才能开出花?」 北洛:「未必。」 终焉地之所以能让少年开出花,也是因为百年一遇的日月和千年一遇的风雨。 只要给少年足够的生机和快乐,他终将开出第二朵花。 天界一日,人间一年,人间的两千年对神明而言不过须臾之光。北洛没等到少年开出第二朵花,少年又有了新的要忙活的事情。 少年在阆风塔和无情道院最新一任的沈院长成为了朋友,他要帮沈院长一个大忙。 无奈在现有的三界法则下,少年不能以神明的身份插手人间的劫难。少年和沈院长商议出了一个计划,他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北洛,并道:「我当年只在太华宗修行了两年就飞升了,连太华宗的结业书都没拿到,气死我了!此番转世,我定要弥补我当年的遗憾!」 北洛:「。」 少年:「你且在天界等我,少则人间二十年多则人间五十年我就回来了!」 北洛并不觉得人间的二十年很短。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对少年说:「我陪你。」 …… 十九年后,鬼界。 贺兰熹站在北洛神像座下,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隔着虚空,贺兰熹和宋玄机久久对望。他好像很久没和宋玄机见面了,又好像一直一直和宋玄机在一起。 前世今生,从未分离。 贺兰熹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哭到一半又忍不住笑了:「……宋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北洛的转世了?」 「不是,我也是拿到不识风月才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宋玄机道,「但早在第一次下鬼界,我便能隐约感觉到北洛神力在鬼界的分布,从而意识到了自己或许和北洛有关系。」 贺兰熹:「什么?你居然这么早就!!」 「故此我一直在告诉你,我很厉害。」宋玄机顿了顿,似有几分耿耿于怀:「你还不信。」 贺兰熹想了想还真是,宋玄机第一次告诉他「我很厉害」就是在他们第一次从鬼界回来的时候。 「那你那么厉害的话怎么不想办法多多浇灌我?」贺兰熹抹了把眼泪,「如果我能再开出两朵花,长孙经略搞不好会哭着喊着认我做大哥,你也会有名正言顺的叔母了!」 宋玄机静了一静,问:「你知道自己在说奇怪的话吗。」 贺兰熹显然不知道:「啊?我的话哪里奇怪?」 宋玄机:「。」 时间紧迫,贺兰熹没有纠结这个奇怪的问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北洛上神?祖师爷?」 宋玄机:「我如今没有神格,不是上神,只是凡人。」 贺兰熹看了眼自己的神格,问:「所以你把你的神格放在哪里了?」 「等。」宋玄机低头看向捲轴上最后一条亮着的北洛戒律,道:「等鬼界彻底失控,真相或将大白。」 第255页 等鬼界彻底失控,鬼界和人间的屏障将彻底消失,被封印在北洛神像下的鬼界大殿下也该重返鬼界了。 贺兰熹问宋玄机:「话说鬼界大殿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宋玄机是北洛的时候曾和鬼界大殿下有一场大战。贺兰熹不太清楚那一战的细节,他只知道鬼界大殿下是一种法则,北洛为了封印这种法则付出了莫问黄泉的代价。 宋玄机正欲回答,两人脚下唯一亮着的一句【鬼界擅入阳间者,当诛】终于散尽了光芒,陡然熄灭。 第130章 第130章 北洛神像对鬼界的执掌和约束彻底走到了尽头。 捲轴上熄灭的万字戒律好似燃烧的灰烬, 飘扬四散,终归于虚空。北洛神像的眉心间出现了一条竖直的细痕,间隙中隐隐透出深邃的光芒, 如同神明从另一个世界投射而来的目光。 细痕急剧扩散蔓延,转瞬之间遍布整座神像,最后的最后爆发出耀眼刺目的白光—— 嘣!!! 北洛神像轰然瓦解,无数碎片如冰凌般划破虚空。一片万相琉璃镜无法承受神像爆裂带来的恐怖冲击力,镜中世界即将随之消弭。 千钧一髮之际, 宋玄机说了声「合」, 万字捲轴就从两侧合了起来, 变成普通捲轴的大小, 回到了宋玄机手中。 随后,宋玄机牵起贺兰熹,将万字捲轴交予贺兰熹保管,另一手在冰凌骤落中拿回了不识风月。 与此同时, 鬼界大殿下破开封印, 在漫天的烟雾里缓缓凝聚升腾。贺兰熹还没有看清它的身影,便被宋玄机带出了万相琉璃镜。 万相琉璃镜外, 忘川河底。 浣尘真君听了贺兰熹的话,又没完全听。他的魂魄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却没有去还魂崖和司契真君等人汇合,他仍旧守在万相琉璃镜外。 浣尘真君头上的金簪流苏被他取了下来,也不知是收起来了还是丢了。若不是身边没有可换的衣服,贺兰熹相信他一定也会把这一身红得像喜服的华服换下来。 贺兰熹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浣尘真君的力量在镇守鬼界的十九年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哪怕他现在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实力恐怕也只能达到祝如霜的水平。 贺兰熹原想让浣尘真君去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没想到他一直在外面等他们。 「前辈, 」浣尘真君望着贺兰熹身后的方向,「回头。」 贺兰熹赫然回头,看清身后多出来的人影后,瞬间愣住了。 一袭胜雪白衣,手握不识风月,头戴金簪流苏,清冷美貌的面容——不是宋玄机又是谁。 可宋玄机不是在他身边吗?什么时候跑到他身后去了?! 「……怎么会?」贺兰熹惊愕不已,视线在两个宋玄机之间来来回回:「宋浔,鬼界大殿下和你长得一样吗?」 现在可能在忘川河底的,除了他,宋玄机和浣尘真君,只可能是刚突破封印的鬼界大殿下。 宋玄机见怪不怪:「若此刻鬼界大殿下所面对的最高战力是你,它便会是你的模样——你的极恶相。」 这即是鬼界大殿下诞生的法则。它就像一面极恶的镜子,能够创造出对它威胁最大之人的极恶相。 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无论谁对上它,都不可能将它一招秒杀。哪怕是当初极盛时期的北洛,也只有一半的可能战胜它。 在忘川河底的三人中,尚未取回神力的贺兰熹形同凡人,浣尘真君暂时只有太华宗高阶弟子的水平,宋玄机顺位成了鬼界大殿下镜面幻化的目标。 贺兰熹恍然大悟:「难怪!!」 难怪两千年前,和鬼界大殿下的一战是让北洛最棘手的一战。强的不是鬼界大殿下,而是北洛自己。 两千年后,宋玄机对上「宋玄机」,战局的天平将始终维持在平衡的中点。即便宋玄机拿回自己的神力实力大增,「宋玄机」也会同样拥有神明之力,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当然,贺兰熹相信宋玄机肯定能胜出,就像当初的北洛一样,但这无疑会是一场漫长的对战,而人间已经没有时间了。 所以他们的后手呢?当年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他和北洛究竟打算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贺兰喜只恨自己和宋玄机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復,「宋玄机」自然也不会给他们回想起来的时间。 极恶形态的宋玄机面容依旧俊美无双,神色无澜,唯一和宋玄机本人不同的就是一双暗红色的双眸。 鬼界大殿下甚至连宋玄机的性格都完美地复制了下来。它全然不似其他鬼界殿下一般在战前废话连篇,只见「不识风月」剑尖轻颤,引出一缕昏暗浑浊的忘川河水,河水中可见密密麻麻冤魂的面孔挤在一起,狞笑着,尖叫着缠绕盘旋,化身成一条褐黄色的水龙。 这本是宋玄机常用的一招【青龙袚恶】,现在变成了「黄龙」了。 同一时刻,真正的青龙受真正的宋玄机召唤而来。一青一黄两条水龙宛若双生之子,发出一模一样的龙吟,分别喷出寒冰般的龙息和一束骇人的血雾。 两道龙息砰地撞在一起,剎那间光芒大盛,忘川河勐烈地翻腾起来,河水也被分成了一青一黄两种颜色。 贺兰熹和浣尘真君站在青色的那一头,漂浮在河底的万相琉璃镜被摧毁得七七八八,仅剩下离他们最近几枚镜子维持着原样。 第256页 贺兰熹的视线从一个个倖存的镜子中飞快地掠过—— 合欢道院内,红月当空,绯月之光洒遍每一个角落。 月蚀之潮一遍又一遍地发动,月光洪流和无处相思的剑光交相辉映,无休无止地沖向鬼界二殿下。 鬼界二殿下外表是一个头戴喜帕,身着嫁衣的女子。但见她灵活地穿梭于月光洪流中,动作甚是游刃有余,喜帕被狂风掀起一角时,还能看到她弯起嘲讽弧度的红唇。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嘴边。 她自以为成功避开了的洪流和剑光忽然变得柔软了起来,仿佛一缕缕缠绵悱恻的相思之线,不动声色地调转了方向,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鬼界二殿下的四肢。 就在鬼界二殿下因为这个变故身形微滞之时,无处相思从她胸前贯穿而过! 绯月真君笑眯眯道:「真是抱歉啊,只让你短暂地出来玩了这么一会儿。」 无处相思凝聚月华之力,在鬼界二殿下胸口勐然迸发。 鬼界二殿下发出疯妇般尖锐的凄嚎,黑色的长甲无济于事地撕扯着相思之线,身体却被束缚得更紧。 这时,月蚀之潮又一次发动,失去自由之身的鬼界二殿下再无抵抗之力。巨大的引力将她拉向天空中的红月,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完全消失在绯月的光辉中。 合欢道院已经成了废墟,大获全胜的绯月真君没有时间松懈。他微微一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眸朝无情道院的方向看去。 「……到时间了么。」绯月真君道,「那就走罢。」 绯月真君说着,在脚下划出了一个六道轮迴阵。 ——绯月真君正在朝鬼界赶来。 姑苏城中,无咎真君和鬼界四殿下的激战仍在进行中。 鬼界四殿下是鬼界的机关造物,身形庞大如山,外表无坚不摧,全身上下均覆盖着由最坚硬的灵石锻造而成的铠甲。 无咎真君早已放弃了用兵器对付鬼界四殿下,此时此刻,拳头才是他最好的武器。 在机关运转的轰鸣声中,无咎真君的金身和鬼界四殿下巍然矗立,挥下的每一拳,踩下的每一脚都足以引发一场地震。 房屋被摧毁,姑苏城一片狼藉,四散逃离的百姓受到姑苏宋氏和金陵贺兰氏的庇护得以存活,两个庞然大物的争斗还在继续。 突然,无咎真君勐地朝太华宗的方向看去:「到时间了!」 无咎真君腾空而起,怒吼地沖向鬼界四殿下,一把将其抱摔:「滚回你的鬼界!」 ——无咎真君带着鬼界四殿下回到了鬼界。 阆风塔的第六层,熟睡的温眠真君陡然睁开了眼睛。 逍遥道院神像的封印蠢蠢欲动,眼看就要解开,温眠真君衣袖一挥,强行将极乐真君的神像连同鬼十二一起送回了鬼界。 …… 身在阳间的鬼界殿下全部被带回了鬼界,人间至此清场。 但这有什么用呢?北洛神像已经坍塌,阴阳两界间的鸿沟不復存在,鬼界生灵可以随意来到人间。就算太华宗暂时将鬼界殿下们赶回了阴间,阳间也将和两千年前一样,沦为人间炼狱。 最后一枚万相琉璃镜对准了无情道院,贺兰熹从未在无情道院里见过这么多的人。 万年不化的冰原上,江隐舟静立于苍茫云海间,洁白的衣袂一动不动,就和他永远不会变化的表情一样。 在江隐舟身后,贺兰熹看到了许之维,看到了许多长老,看到了他或见过,或没见过的无情道师姐师兄。 这些人如出一辙的沉默冷静,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人间正在经歷的浩劫也好似和他们无关。 他们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在北洛戒律失效的那一刻,他们终于有了些许的反应。 江隐舟轻一抬手:「太初无极。」 其余众人同时抬手,世间最为强大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寒冰之意吞天食地,席捲整个人间。 太初无极阵,上古十大阵法之首,拥有开天闢地之效,可以复制出一个容纳众生的新人间,持续时长十二时辰。 无情道院将整个人间搬进了太初无极阵中,鬼界即便失控,也无法进入太初无极阵的空间内。 这是江隐舟能想到的,护住每一个生命的唯一办法。 大多苍生百姓没有感觉到危险的降临就被带到了一个全新安稳的世界。他们不用面对恐慌,不必被绝望支配,在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里,他们将和往常一样,生活在无情道院为他们创造出的结界中,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无序旧世界供鬼界肆意侵略。 这便是无情道院在这场浩劫中肩负的最后职责。 贺兰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他就知道被北洛选中的无情道弟子不可能什么都不管。 无情道院,十二道院之首,要管就管最难管的! 贺兰熹从万相琉璃镜中收回目光,当下两个宋玄机之间的战况如他预料般的胶着。 忘川河底支撑不了愈演愈烈的力量涌动,河床四分五裂,眼看河底的空间即将崩塌,宋玄机当机立断:「走!」 此刻,忘川河仿若汇聚了阴间所有的冤恨悲鸣,掀起层层滔天巨浪。三人从扭曲翻腾的浪头中冲出,无法超脱的冲击力几乎要将贺兰熹和浣尘真君掀翻。 贺兰熹:「宋浔快抱我!」 宋玄机紧紧抱住了贺兰熹的腰,正要腾出手捞一下沈絮之,余光一瞥,竟又收回了手。 第257页 自人间而来的绯色青年稳稳地接住了沈絮之。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宋流纾眉梢微挑:「嗯?活的抱起来就是不一样。」 沈絮之:「。」 第131章 第131章 抛开宋流纾不谈, 沈絮之长达十九年的筹谋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 在他离开的十九年里,江隐舟带领无情道院成功復刻出了太初无极阵。现在,最具威胁的鬼界殿下, 厉鬼及凶兽全被困在了鬼界,人鬼大战的战场也被固定在了鬼界,太华宗还有十二个时辰化解这场浩劫。 贺兰熹上岸后,惊觉还魂崖已经来了这么多老熟人。绯月真君,沂厄真君, 无咎真君, 温眠真君……除江隐舟外的十一位院长全到齐了。 每一位院长都带上了自家道院的得意门生前来支援, 贺兰熹在一堆太善道的高阶弟子中赫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上官师兄?」贺兰熹讶然道, 「你也来了!」 上官慎和贺兰熹许久未见,这么多道友在场,贺兰熹居然第一个叫了他的名字,这让上官慎很是受宠若惊, 但他再怎么受宠若惊大师兄的气质还是在的:「此等危难存亡之际, 我自然要来。」 贺兰熹:「好,你来!」 人太多了, 贺兰熹没时间给每个人都贴上以身相代符,最好的办法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即想办法让北洛戒律再次生效,逼迫鬼界重新恢復秩序。 可是鬼界大殿下紧随他们身后冲出了忘川河,宋玄机将他放在绯月真君和浣尘真君身边,都来不及和他说话,只摸了一下他的头便提剑转身离去。 贺兰熹也没时间在宋玄机掌心中蹭头了, 转头对浣尘和绯月两位真君道:「宋浔让你们先歇一会儿,保护好我就行。」 别看绯月真君抱着浣尘真君不肯放手, 一副神采奕奕绝世风华的样子,方才在合欢道院绯月真君那般大规模使用月蚀之潮肯定很累,现在指不定是在强撑呢。 宋流纾微哂:「万分感谢你的解释,否则以本座的脑子还真看不懂他是何意。」 沈絮之:「放开。」 宋流纾:「放开什么?沈院长最好说清楚一点。」 沈絮之:「……我。」 虽然有诸位院长在场,拿回了北洛时期部分神力的宋玄机仍被鬼界殿下视为最强者。鬼界大殿下维持着宋玄机的极恶相,二者始终难分伯仲。 宋玄机的每一次出手不但在大殿下的预料之中,还会被大殿下准确无误地復刻。 强大的剑光交织出骇人的风暴,不识风月一剑横斩,还魂崖半座山头不翼而飞,好巧不巧地飞到了沂厄真君所在的战场。 沂厄真君的对手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穷奇。外貌似虎的凶兽扇动着翅膀,居高临下地朝沂厄真君张开血盆大口,喷出烈焰时正好被飞来的半座山头砸偏了脑袋。烈焰随之改变了方向,帮祝如霜等人喷死了一小群的厉鬼。 这些厉鬼不断地从地狱深渊涌来,沖天的怨气和腐烂的腥臭无形地腐蚀着少年们的神志,幸好有萧问鹤的宝贝仙鹤髮出高亢宏亮的鹤鸣让他们能勉强保持清醒。 白观宁用铜雀邀勒下一只厉鬼的脖子,心中默念着「第九只」,大声问长孙策:「你解决多少了?」 长孙策一手拎着一只厉鬼,砰地一下把他们的脑袋撞在了一起:「服了,你居然还有心思数这个?!」 厉鬼崩裂的脑浆十足十地喷在长孙策身上,长孙策自己都噁心得不行,祝如霜却一点不嫌弃他,抓住他的手将他一把从一个欲从后面偷袭他的厉鬼旁拉了过去:「小心!」 长孙策勐吸一口气:「什么意思——喜欢我?」 祝如霜忙于应对根本杀不完的厉鬼大军,已经懒得去反驳了。 从人间到鬼界,无咎真君和鬼界四殿下的近身相搏依然持续着。两个庞然大物在人群和鬼众间最为显眼,无咎真君一个霸气的上勾拳打在机关造物的脖子上,稀碎的零件如冰雹砸下,引来一个混天道弟子的骂骂咧咧:「师尊你要砸死我啊!」 灵植道院集全院之力在鬼界正中心种下了一棵庇灵之树,灵力不支和受伤的弟子能在树下稍作修整; 逍遥道院的催眠术大放异彩,将恶狗岭狂吠的恶犬悉数放倒; 唯我道院总算不再把「关我屁事」挂在嘴边了,对影响了他们过年好心情的罪魁祸首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战场无处不在,目之所及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 无情道院阻止鬼界入侵人间的弊端便是战场一旦局限于鬼界,太华宗难免陷入敌众我寡的境遇中。万幸从目前的战况上来看,太华宗一方明显占据了上风。 所有人都在忙碌唯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对贺兰熹而言难受死了。别说保护好他每一个朋友了,如今的他反而需要绯月真君来保护他。 贺兰熹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左手,他拿着宋玄机交给他的空白捲轴;右手,他握着自己的神格。 贺兰熹想不明白。 如果他把浣尘真君的生门还回去后却不能使用自己的神力,那他的转世轮迴又有什么意义呢? 仅仅是为了指引宋玄机拿回不识风月么?可在记忆中先转世的是他,宋玄机是来陪他的,他才应该是所有筹谋的关键核心啊。 一声来自绯月真君的「不好」打断了贺兰熹的思绪。 第258页 贺兰熹蓦地抬头看向宋玄机的方向,只见宋玄机的极恶相竟然先一步召出了法相! 暗红色的血雾自「宋玄机」身后急速升腾,眨眼间便和机关造物一般大小,凝聚成一名男子的轮廓。该男子头上本该长着一对烛龙之角,如今只留下了一只,另一只早在两千年前被浮绪仙君斩落,世人称其为【鬼相语】。 ——这竟是已逝众鬼之王留在鬼界的残影!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熟悉又不算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它召出鬼王残影,宋浔也能召出法相,他们还是平手啊。」 贺兰熹蓦然回头,果然看见了一只火红的狐狸正趴在绯月真君的肩头观战。 贺兰熹眼睛一亮:「小狐?!」 松籁一听这称唿便知贺兰熹的记忆恢復得差不多了。松籁舔了舔自己的狐爪,上头还沾着凶兽饕餮的血:「在晚辈面前请唤我尊号。」 贺兰熹一点头:「尊号,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我请松籁真君前来助太华宗一臂之力的啊。」绯月真君看着鬼王残影,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依我之见,鬼界大殿下 召出鬼王残影应该不是为了对付玄机。」 松籁:「那它是为了什么?」 贺兰熹:「肯定是为了整场战局!」 连鬼王的一枚龙角都可以招千鬼号万魔,更别说鬼王的残影了。 只见「宋玄机」和鬼王残影同时抬起了双手,「宋玄机」的声音和鬼王的声音重合在一起:「须臾不破,魂鬼不灭。」 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席捲了战场,灵植道院的庇灵之树登时被其连根拔起。 在鬼王的号令下,更多的鬼怪从深渊里涌出,原本被击杀的鬼怪居然也重新站了起来,战况就此颠倒。 穷奇只差一步就要被沂厄真君制伏,突然像是被灌注了无穷之力,咆哮着朝沂厄真君挥舞利爪,力气之大,竟逼得沂厄真君以剑横挡后连退数步。 机关造物被摧毁的零件自动恢復,造物的双手变成了两把锋利的镰刀,在无咎真君坚如磐石的金身上留下了两条触目惊心的刀痕。 倍增的厉鬼同样打得一众少年措手不及,哪怕他们能以一敌十,也会有第十一只厉鬼出现。 「怎么回事?」陆执理急得满头大汗,他剑都要挥烂了,眼前的厉鬼看上去一只没少:「怎么还越杀越多了!」 长孙策和祝如霜背靠着背,不知不觉陷入了厉鬼大军的包围圈。包围圈越缩越小,眼看两人的身影即将被淹没,包围圈的中心亮起了混天道院特有的金光。最里层的厉鬼轰地被金光炸开四散,落入祝如霜布下的剑阵中,本该被一击毙命,却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长孙策怒极反笑:「来啊,还有多少你们一起上!」 话音刚落,更多的厉鬼就朝刚突出重围的两人涌了过去。 再这么拖下去,太华宗绝对不可能能在十二个时辰之内重启北洛戒律。 贺兰熹双拳紧握,归位之心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强烈。 只要他拿回自己的神力,他就可以为他们解决一切困境。 明明他的神格就在他的手里。 鬼界的一草一木生出的瘴气都可能要了普通人的性命。两者实力如此之悬殊,倘若天道不允许神明插手人间劫难,又为何要创造出无数毫无反击之力的生命呢。 天道,从来不是公平的。 ——等等,这句话好像宋玄机还是北洛似乎曾经和他说过? 当然北洛的原话不是这些,他只有四个字:天道不公。 贺兰熹左手的手心微微发热。他像是有了某种预感,再次打开了宋玄机交给他的捲轴。 空白的捲轴不知何时多出了两行字。那是北洛,也是宋玄机的笔迹。 【天道不公,欲取而代之】 【活人在世十八载,失生门,活,鬼界仍视为人】 关于前世残缺的记忆在这一刻终于完整了。 贺兰熹不由弯了弯唇角。 他借浣尘真君的生门在人间活了十八年,哪怕他现在失去了生门,鬼界依旧会在这条戒律下视他为人。换言之,即便他取回神格归位,只要他身处鬼界,他就是人,他所做的一切也将只是「人渡」,而非「神渡」。 说起来,北洛好像干了不止一件欺瞒天道的事情。 贺兰熹曾经不懂,现在回头再看,北洛明明就一直很喜欢他啊。北洛要不是欺瞒了天道,又是如何以无情道人身份飞升的? 贺兰熹闭上眼,缓缓收拢了掌心,任由那枚象徵着神格的灵石融进他的身体。 忽然,贺兰熹瞳孔勐地放大。剎那间,骤起的狂风吹起少年的长髮,贺兰熹衣袍翻飞,身上剑光大盛,瞬间纵横整个鬼界。 「——神辉所至,皆尊号令!」 第132章 第132章 自开天闢地便存在于世间的鬼界第一次见到了耀眼炽热的天光。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大多数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神明的威压猝然而至,神辉犹如近在咫尺的烈日,非凡人所能直视。 所有的生命在同一时刻闭上了眼睛, 神辉却强势地穿透了他们的眼帘,不容反抗地映入他们瞳孔的最深处。 时间像是被施了停滞术,鬼界的巨变掩盖在灼光之下,没有生灵能看清神辉降临的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了宋玄机。 第259页 神辉爆发的前一刻,他朝贺兰熹看了过去。 在宋玄机的视野中, 整个鬼界如同被贴上了一张缩地成寸符, 神威将鬼界压缩成了一个手掌般大小的透明容器。 他们所有人都在这个容器里, 面容白皙沉静的少年却坐在暗无天日, 万籁俱寂的终焉地。透明容器悬浮在他眼下,好似一个可供他随意操纵的小小世界。 而后,少年睁开了双眸。鬼界迎来神明的注目,上空便多了一对浅蓝色的眼睛。 宋玄机没有丝毫犹豫地, 望进了那双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爆发的神辉渐渐归于平和,众生才相继睁开了眼睛。 此时, 本该永远笼罩在鬼界上空的阴霾被驱散,黄泉路间的迷雾变成了无数晶莹剔透的浅蓝色颗粒; 汹涌不休的忘川河水于转瞬之间凝固成庞大的冰雕, 维持着神辉降临前最后的嚣张姿态; 遍布鬼界大地的烈焰鬼火骤然熄灭,被打开的欲壑之口即刻闭合。 神威横扫之处,无论活人恶鬼,无论生灵死物,身上全部留下了神辉照耀的痕迹。 白观宁愣愣地看着手中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铜雀邀:「怎么回……」 白观宁话未说完, 长孙策大惊大怪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的睹青天怎么变蓝了?」 上官慎掷剑出手,显恶曜划出一道剑弧, 眼前数个厉鬼立刻血溅当场。上官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能临场发挥出来的实力:「我的显恶曜不但变蓝了,好像还变强了!」 「时雨……」众少年中唯一知道贺兰熹身份的祝如霜紧紧握着揽八荒,「是时雨在帮我们。」 长孙策啧啧称奇:「贺兰熹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怪厉害的还。」长孙策环顾四周,并未看到贺兰熹的身影:「就是退居幕后帮我们打鬼不像他的风格啊。」 祝如霜喃喃道:「……你懂什么。」 「所以这些青光是对武器的增益么?」陆执理反应极快,「可鬼怪的身上也有青光啊。」 「管他呢。」长孙策兴奋地扭了扭脖子,信心倍增:「这下恶鬼再来十倍老子也不怕了——祝云!」 长孙策正要大展身手,贺兰熹的声音自另一个更高的空间而来,平等地在鬼界每一个角落响起:「剑灼。」 「灼」字落地,鬼怪身上的青光瞬间爆炸! 神辉之下,万恶无所遁形。 数不清的灼光同时亮起,墙壁,石柱,锁链炸成碎石,实力不足的凶兽和恶鬼瞬即毙命! 长孙策又一次拔刀四顾心茫然,失去了在祝如霜面前表现的大好时机:「……我就知道那小子不会甘心退居幕后!」 激烈的战场立时被清场了十之六七,但哪怕是贺兰熹也不可能让鬼界殿下和四大凶兽一击毙命。剑灼之光打在高阶鬼怪的身上,形成了一道道燃烧的伤口,不断地吞噬他们的血肉,造成不可忽视的灼伤。 穷奇挥舞着火星四溅的右翅,它想把火扑灭,火势却越来越大。凶兽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被沂厄真君抓住破绽,一剑穿过穷奇完好无缺的左翅。穷奇双翅俱损,重重砸向已然凝固的忘川河浪上。 另一头,机关造物的零件受到剑灼后滋滋作响,机关的动作变得迟缓了些许。无咎真君一拳打在机关造物的前胸。机关造物反应不及,轰地一声向后倒去,扬起漫天灰尘。 除了他们,松籁火红的尾巴尖同样泛着淡淡蓝光。贺兰熹很了解他,知道尾巴才是他最强大的武器,所以将神辉赋予在他的尾巴上。 松籁晃了晃尾巴,感受着神辉带给他的力量,低声喟嘆:「他似乎,比两千年前更……」 「奇了怪了,」宋流纾沉吟着道,「即便告诉我时雨乃神明之身,我看时雨的心态为何还是像在看视如己出的孩子?」 沈絮之:「『视如己出』?」 宋流纾:「是啊。」 他看宋玄机亦是如此。毕竟是他看着出生长大的侄子,即便宋玄机是北洛转世,这些年的亲情也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他敬畏北洛上神和万物之主,但不妨碍他疼爱宋玄机和贺兰时雨。 松籁一阵恍惚,当年在太华宗……似乎也是这样。 大家皆知小蓝花比肩神明的力量,却没人因此害怕他。在藏玉和浮绪等人的眼中,小蓝花始终和极乐真君一样,是他们永远长不大的弟弟。 「大概是因为你不怕死吧。」松籁淡声道,「你们都挺不怕死的。」 「说不定是呢。」宋流纾笑了笑,「那么,我未来的侄媳现在在哪呢。」 松籁回忆起小蓝花和北洛曾经的腻歪劲,想也不想道:「找到你侄子,就能找到你侄媳。」 ——游离于鬼界的一处空间中,刚降下的神威剑灼的少年神明一头撞进了宋玄机怀里。 「宋浔!」贺兰熹又惊又喜,在宋玄机怀中抬起头:「你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欺瞒天道法则的?」 天道法则凌驾于众神之上,想要撼动何其困难,反正贺兰熹自认自己没那个本事。 宋玄机垂眸望着贺兰熹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只有两个字:值了。 「想做到自然能做到。」宋玄机如是回答。 宋玄机手中的不识风月感觉到原主人在身边,蠢蠢欲动地想飘回主人头顶当花,却突然感觉到了异样。 贺兰熹和宋玄机听到剑鸣之声,两人来不及多说,一同转身看去。 第260页 「它们这就找来了,」贺兰熹眯起眼睛,「不愧是『我』,好快。」 隔着漫无止境的虚空,贺兰熹和另一个「自己」四目相对。 宋玄机的极恶相在贺兰熹归位的那一刻就消失了。拿回了神格和全部神力的贺兰熹是当下当之无愧的最强者,根据鬼界大殿下的法则,它自然而然地演变成了贺兰熹的极恶相。 贺兰熹在拿回神格之前预料到了这一点。他自认鬼界无法承受两个自己之间的大战,所以开闢出这个无边无尽的虚空并强行将鬼界大殿下带了进来。 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鬼王的残影。 很好,二对二,很公平。 贺兰熹和「贺兰熹」对视良久,正要放点狠话,「贺兰熹」从他身上移开了目光,对着宋玄机嫣然一笑:「宋浔!」 贺兰熹:「……?!」 虽然知道极恶相是在模仿自己,贺兰熹还是一下子火了:「找死找死!你在找死吗?」 宋玄机提醒已然重归神位的宝贝:「只说一遍更有气势。」 贺兰熹学得很快,甚是还举一反三地拿出了无情道院的平静语气:「——找死。」 第133章 第133章 两千年前, 宋玄机战胜鬼界大殿下,贺兰熹斩杀鬼王; 两千年后,旧事重演, 他们对上了相同的对手。 由于鬼界大殿下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特殊机制,很难说它和鬼王孰强孰弱。如今鬼界大殿下是由贺兰熹幻化而来,只拿回了一小部分神力的宋玄机还不是它的对手。 目前看来,应当由贺兰熹对付鬼界大殿下,宋玄机对付鬼王残影。可这样又有一个问题, 鬼界大殿下就像一面镜子, 无论谁对上它都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贺兰熹也不例外。 在这种情况下, 谁先出手无关紧要。 贺兰熹见不得别的东西顶着自己的脸叫宋玄机的名字,顺手召出载星月,先一步沖了出去。 他不需要什么绝世名剑,他自己便是世间最强的那把剑。 贺兰熹身形飞掠如箭出, 所过之处犹如电闪撕破虚空, 速度快到肉眼只能看到一道笔直的剑光。 极恶相却看得十分清楚,载星月的剑影在它眼中像是放慢了数十倍。 它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任由载星月如光照般疾驰而来。就在剑尖即将刺破它咽喉的前一瞬,它抬起了手, 勐地抓住了载星月的剑身。 载星月前后传来两股几乎一模一样的力量,哪一个都无法让载星月或前进或后悔分毫。载星月倏地停在了半空中,像是被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载星月在极恶相的手心里软得像棉花,锋利的剑刃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连皮都没有破。贺兰熹正要感嘆自己的极恶相果然厉害, 就听见极恶相说:「我好厉害!」 贺兰熹快气死了:「你不要抢我的话!」 极恶相跟着他露出生气的表情,忽然松开了手。 极恶相能预判贺兰熹的行为, 贺兰熹自然也能看穿极恶相这么做的意图,它是想打自己一个猝不及防,趁着自己收力不及的时候绕到他身后反击。 贺兰熹不由道:「这的确是我会干得出来的事!」 贺兰熹和极恶相同时松手,又同时闪到了对方身后,最后只是交换了个位置,换成贺兰熹握剑身,极恶相执剑柄了。 两人隔着载星月大眼瞪大眼。 贺兰熹:「不好办。」 极恶相:「难办。」 贺兰熹:「?什么意思,你是故意比我少一个字的吗。」 贺兰熹和极恶相僵持之时,鬼王残影召出了一桿长枪,枪头燃烧着烈焰岩浆,挥出之时烈焰四溅,仿若火雨簌簌砸下。宋玄机手握三尺青峰,身影似冬日落雪,一次次穿梭于枪影之间。 宋玄机每一次都是几乎和枪锋擦身而过,火光在他身后飞速掠过,威力之大竟能在神明创造出的虚空里烧出一个个空洞。 贺兰熹情不自禁地用余光追随宋玄机的身影。和自己的极恶相打至少有一个好处,在他为宋玄机分心的时候,极恶相一定也在为宋玄机分心。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宋玄机一次次躲开鬼王的枪锋,也在一次次地靠近贺兰熹。最近的时候两人几乎背贴着背,宋玄机唤了贺兰熹一声:「贺兰熹。」 贺兰熹:「宋浔!」 极恶相:「宋浔!」 在两个肉眼上看完全一样的贺兰熹之间,宋玄机快速且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喜欢的那个。 「别去想你该怎么做。」宋玄机对贺兰熹道,「想我。」 贺兰熹莫名其妙:「干嘛,我一直在想你啊!」 宋玄机正欲解释,鬼王终于被宋玄机只守不攻的举措激怒了,长枪挥出一道不断向外扩散的圆弧。霎时间,整个虚空都像是燃烧了起来。 宋玄机平举起不识风月,极寒的剑气在剑尖凝聚成一个蓝色星辰般的球体。宋玄机手腕微抬,球体渐渐升空后倏然炸开,绽放的寒冰在虚空里下起了一场清冷的大雪。 贺兰熹瞳孔中映照着冰火交织的蓝与红,大概明白了宋玄机的意思。 以宋玄机的性情,突然说情话的可能性极低。宋玄机应该在和他商量怎么做。 如果是宋玄机,宋玄机会怎么做? 宋玄机最偏爱的两招是法相天地和青龙袚恶,莫非宋玄机是在暗示这个? 贺兰熹没想到自己才想明白,那个冒牌货居然先开口了:「我知道啦!」 第261页 极恶相果然和贺兰熹的思路一样,学着宋玄机的样子召出了一条血色的龙! 贺兰熹:「你知道个屁!」 血龙朝贺兰熹咆哮而来,除了颜色之外,身形,身法,獠牙都和宋玄机的青龙一模一样! 贺兰熹从来没有站在过宋玄机的对立面,这导致他对宋玄机的招式熟悉归熟悉,应对起来却显得有些生疏。他像宋玄机方才躲避鬼王之枪一样,灵活地左右穿梭,游走在血龙利爪獠牙的边缘,短时间内似乎找不到还手的良策。 极恶相望着贺兰熹逐渐疲于应对的身影,嘴角绽放出甜美到妖冶的笑容:「宋浔你快看!你想的办法奏效了!」 半空中,贺兰熹背对着一条血龙,双臂振袖:「你不会以为我只是在逃跑吧?」 说完,贺兰熹陡然转身,凌空而下,载星月的剑光直噼极恶相——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回头斩! 极恶相站在原地,唇边笑意不减,从容不迫地等待着剑光的到来。它的话和贺兰熹本人一样多:「我能看透你的一切,你没有办法伤到我。」 贺兰熹冷笑一声:「那你可真厉害啊。」 载星月离极恶相只剩下一指的距离时,突然换了个方向,径直噼向了鬼王残影! 鬼王残影犹如遇水的大火,瞬间被浇灭了一半。同一时刻,宋玄机倏忽而至,不识风月高高扬起,一剑将血龙一斩为二! 贺兰熹和宋玄机就此交换对手。贺兰熹对上了鬼王残影,宋玄机则站在了极恶相的面前。 极恶相呆呆地望着在它脚边挣扎哀嚎的血龙,嘴唇动了动:「为什么……」它缓缓抬起头,直视宋玄机毫无温度的眼睛:「为什么,宋浔?你应该永远不会伤害我的。」 「宋浔会法相天地,会青龙袚恶,宋浔永远不会伤害我——这是你从我脑子里看到的吧?」贺兰熹有一点点骄傲,「但你,到底不是我。」 「你错了,我就是你。」极恶相眼神沉下,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我和你一样喜欢宋浔,喜欢到要发疯,宋浔为什么会伤害我?」 宋玄机看向贺兰熹:「是吗?」 极恶相的一言一行皆在復刻贺兰熹,极恶相会这么说就代表贺兰熹心里是这么想的。倘若贺兰熹有朝一日被宋玄机背叛,十有八九就是极恶相现在的反应。 贺兰熹忍不住辩驳:「我是很喜欢没错,但我才没有喜欢到发疯……吧!」 「宋浔不会这么对我。」极恶相对贺兰熹的反驳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沉浸在它所认定的「宋浔永远不会伤害我」的规则里,最后得出了结论:「一定会是假的,宋浔是假的……所以,我是在……幻境里?」 贺兰熹:「……这个思路!」贺兰熹不得不承认,如果是他面临被宋玄机背叛的境遇,他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 他还会想,既然是假的,那么只要打破现存的幻境,就能回到「宋浔永远不会伤害我」生效的真实世界里了。 贺兰熹预感到了异样,心里一个咯噔:「你想干嘛?毁灭这个虚空?还是——」 只要宋玄机没有站在极恶相那边,极恶相就会不断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虚空毁灭后是鬼界,再接下来便是人间。 贺兰熹知道自己能做到,自己的极恶相也能做到。 「只有这个可能,我明白了。」极恶相微微一笑,拿定主意后蓦然抬眼,眼尾溢出缕缕血光:「万物皆灭,八方尽屠。」 「屠」字落地,神谕降下。极恶相扭曲的神力几乎要冲破虚空,虚空的边界登时变得模煳,地上浮现出碎裂的裂纹,这个全然封闭的世界随时可能瓦解。 贺兰熹听见了从鬼界传来的声音,也看到了祝如霜等人在虚空外战斗的虚影。 太华宗众人的武器受到外泄神谕的影响,隐隐有了失控的趋势,他都能听见长孙策因睹青天不听使唤的骂骂咧咧声。 一旦神谕突破虚空,后果不堪设想。 贺兰熹握紧了手里的载星月。 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极恶相回到鬼界。如果不能将灾厄的伤亡降到最低,他们筹谋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必须将他的极恶相带走,带去一个能压制极恶相的地方。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贺兰熹看着那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忽而一笑:「你是按照我的样子幻化而来的话,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弱点呢。」 宋玄机似有预感,蓦然回眸。 贺兰熹也朝宋玄机看了过去。四目相对之时,他在宋玄机眼底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完蛋了宋浔,你看到了吗?」贺兰熹故作轻松地说,「你可要一直一直喜欢我呀,不然我就会像极恶相一样发疯的。」 宋玄机喉结轻轻一滚:「最好别发。」 贺兰熹:「……哦!」 宋玄机:「不会让你发。」 贺兰熹这才满意地笑了一下:「那你会来接我吗?」 「嗯。」像是在安慰一个即将独自远行的孩子,宋玄机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缓,一点都不冷淡:「别怕,宝贝。」 贺兰熹一愣,沖宋玄机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不会再怕了。」 他有娘亲,有那么多朋友,他还有宋玄机。 他不会再怕了。 贺兰熹瞳孔骤然紧缩:「终焉。」 剑芒划破虚空,两个贺兰熹一同在宋玄机面前消失了。 第262页 贺兰熹创造出的虚空摇摇欲坠。鬼王残影以枪撑地,再次站了起来。 宋玄机转过身,面对着鬼王残影,不识风月于他手中剑势大涨,虚空里的裂缝被剑气填补闭合。鬼界的声音和景象渐渐消散,虚空再次变得与世隔绝。 现在,宋玄机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速战速决,然后去终焉地把他的宝贝带回来——像两千年前那样。 第134章 第134章 贺兰熹带着自己的极恶相回到了终焉之地, 那个最令他害怕,他最不想回去的地方。 他独自在终焉地生活了数万年,从一缕微小的灵识开始, 修炼成剑的形态。 他见不到光线,也听不到声音,他甚至不知道世间有光和声音这两样东西。 他蜷缩着漫无边界的寂静和黑暗中,他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的,他也不懂一直萦绕在他心间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 他感觉到了日月的光华, 听见了风雨的声音, 那种感觉忽然消散了。 他第一次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第一次知道了这个世界是会响起来的。 他好喜欢这种亮亮的,吵吵的感觉。可光芒会消失,风雨会静停,他终究还要回到漫长的孤寂里。 原本习以为常的黑暗突然变得难以忍受。寂静成了他最害怕的东西, 它藏在黑暗之中, 时时刻刻包围着他,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殆尽。 他时常会想, 如果他没见过光音就好了,那么他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可那么美好的东西, 他又怎么能不期待呢。 他在黑暗中期待光明,在寂静中期待声音。 他在剑身上开出了一朵花陪伴自己。 后来,他修炼出了人形。 再后来,他等到了比阳光和声音更美好的「何物」。他钻进北洛的剑鞘里,跟着北洛来到了太华宗。 从那以后, 贺兰熹再没有回过终焉之地。 如今,他回来了。 终焉地依旧是贺兰熹记忆深处的样子。除了日月, 没有任何外力能给终焉地带来光亮,连贺兰熹的神力也不例外。或许是天道法则也在忌惮神明的强大,所以在三界的边缘创造出了终焉之地。 终焉之地孕育出了贺兰熹,也对贺兰熹有着某种微妙的压制力。贺兰熹双腿一落地,熟悉的恐惧感立即缠住了他,无孔不入,无处可藏。 贺兰熹发出一声无人听见的闷哼,手上一个失力,载星月从他手中脱落,旋即被黑暗吞噬。 这是最纯粹最绝对的漆黑,一切光影皆被湮灭,时间和空间在此定格,仿若一种无法被想像,亦无法被理解的永恆。 贺兰熹的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了下来。他跪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忘了自己还有「贺兰熹」这个身份。 他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一把灵识初生的剑,没有过多的思维,也没有可以挪动的身体,他只能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原地,耐心地等待下一个日出。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电光火石的一息,也可能是好几个时辰,贺兰熹忽然醒了过来,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贺兰熹不得不庆幸这次的对手是他的极恶面。在他被压制的这段时间,极恶相的反应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极恶相现在就在终焉地的某个角落里,和他一样,无论睁眼闭眼,眼前永远是漆黑的一片。 虽然知道是徒劳,贺兰熹还是睁大了眼睛。他在黑暗中摸索到载星月的剑柄,以剑撑地,缓缓站了起来。 贺兰熹很清楚自己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速战速决,然后等宋玄机来接他回家。 最后一个需要战胜的敌人,是自己。 行走在终焉之地,贺兰熹的神格和神力如同受到了禁锢,每走一步都在抵抗道法自然,身上仿佛有千斤重。 他必须稳住心神,集中注意力,否则很可能再次受到终焉的影响陷入虚无之中。 贺兰熹无法判断极恶相的位置,极恶相也无法找到他,就像是一场纯靠运气的赌局,谁先找到对方谁便有了动手的先机。而运气,是最公平,也是最不公平的事了。 很不幸,极恶相的运气貌似更胜一筹。 一把剑悄无声息地抵在贺兰熹的身后,极恶相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呀,找到你了。」 贺兰熹猝然转身,横剑格挡。极恶相却像是能看清他的动作一般,反手一挥,剑居然以一种难以预料的角度插进了贺兰熹的肩膀。 嗤! 剑身深入神躯,溅出的神血发出细微的泊泊声。贺兰熹来不及喊疼,立刻飞身后退,和极恶相拉开距离。 他仍然看不见极恶相的位置,但他能确定自己离极恶相已经很远了,极恶相想要重新找到他绝非易事,他只要先稳住,然后再伺机而动——嗤! 贺兰熹:「?!」 不是吧?他有那么倒霉吗? 胸口又一次被猝不及防地刺穿,贺兰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低下头,能看到的依旧是一片纯粹的漆黑。 这根本不是什么公平的赌局,极恶相分明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作弊,这是作弊!终焉地明显在优待极恶相! 「你没发现吗?终焉之地虽然能压制你我的神格,但它对你的影响终究还是更大一些。」极恶相惋惜地认清了一个事实,「你好像说对了,我到底不是你,我没有那么害怕终焉。」 第263页 贺兰熹捂着胸口,伤口再如何疼痛嘴上也不饶人:「你知道我是对的就好,回头记得把这句话刻在你的墓碑上。」 极恶相:「我不刻,我不会有坟墓。你不该带我来终焉之地,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贺兰熹:「我不知道!」 「这说明了,哪怕是强大的神明,也会有犯错的时候。」极恶相拔出「载星月」,将剑尖抵住了贺兰熹的咽喉:「而神明一旦犯错,后果一定是致命的。」 贺兰熹覆在伤口上的手微微一紧。他摸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十分的安心:「我当然会犯错,否则我的《九州史》也不会那么烂了。但你有没有想过,宋浔是不会犯错的。」 听到宋玄机的名字,极恶相动作一顿:「宋浔……?」极恶相想了想,道:「宋浔也会犯错,否则他的《丹药学》也不会那么烂。」 「我要被你气死了!我说多少次了,不许模仿我说话!」贺兰熹气愤道,「我的意思是,宋浔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终焉地对我的影响会大过对你的影响。如果我一定会战败,他为什么还愿意让我来呢?」 「……!」极恶相不愧是贺兰熹至暗面的化身,反应速度和贺兰熹本人有的一拼。 在它的认知中,宋浔不会伤害贺兰熹,更不会放任贺兰熹置身于险境。那么宋浔之所以愿意让贺兰熹回到终焉之地,一定是留有后手。 「我答应过他,我不会再怕了。」贺兰熹嘴角弯起,一直被他带在身上的北洛捲轴自他胸口衣襟飞出,划出一道月光般的光辉。 这是除日月之光外,唯一能渗透终焉黑暗的光芒。 ——那是宋玄机的神格。 「因为,」贺兰熹注视着那团光辉,心满意足地笑了:「他始终陪着我呢。」 宋玄机早在还是北洛的时候,就预料到了有朝一日贺兰熹会带着鬼界大殿下回到终焉之地。 宋玄机曾和鬼界大殿下有过一战,他知道对上自身的极恶相有多棘手。所以,他把北洛的神格藏进了捲轴里,为的就是在决战中为贺兰熹点亮一束光芒。 在北洛神格的光辉中,贺兰熹身上的两道剑伤不治而愈。黑暗被神光碟机散,有了光的终焉地似乎也……不过如此? 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好怕的啊,数万年的沉寂和孤独早已过去。以后的每一年,每一日,宋玄机都会像现在一样,生生世世陪伴在他身边。 认定这一点后,贺兰熹心魔自行散去,终焉地对他神力的压制荡然无存。 「宋浔说过,不要和敌人过多废话。所以,我们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贺兰熹将宋玄机的神格握进掌心,直视着那张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庞,像宋玄机教他的一般平静开口:「——灭。」 这一刻,极恶相看到了何为真正的神谕。 剑光如银河般倾泻,一瞬之间,终焉之地宛若白昼降临。刺目的神辉中,一把神剑从天而降,直落斩下,从极恶相的胸前贯穿而过! ——那是贺兰熹的本体,宛如日月幻化,星辰锻造,足以焚天煮海,撼动万古。 极恶相惊骇的瞳孔定格在漫天剑光之中,它甚至没有资格多看一眼神明全盛而极致的力量,于瞬间灰飞烟灭。 神威所至,万物皆陨。 在它原本站的位置上,终焉地赫然出现了一条连通天地的剑痕。人间的阳光穿越裂痕洒向终焉之地,暖洋洋的,热热闹闹的,不偏不倚照在了贺兰熹身上。 至此,用于孕育并压制神器的禁地回归人间,天道法则在终焉地失效,光影和声音将不再是千百年才能见到一次的奢侈之物。 也许用不了多久,终焉地也能像他一样,开出另一朵漂亮的小蓝花。 化回人形的贺兰熹闭上眼,感受着熹光照耀的感觉。 他听见了许许多多的声音,风的声音,树叶的声音……他的神识从裂缝中钻了出去,眨眼间穿越万里,一熘烟来到了鬼界。 他看到了鬼王残影湮灭在不识风月剑下,看到了一个已经被太华宗牢牢控制在手中的鬼界: 忘川河水恢復了宁静,自奈何桥下流淌而过,一个个准备去投胎的亡魂井然有序地走向人间; 诸位院长为奄奄一息的四大凶兽重新套上了锁链,穷奇愣是被鸣佑真君训成了一只耷拉着脑袋的大猫; 深渊地狱的入口再度封闭,太华宗的弟子将最兇恶的厉鬼一一扔回到他们该待的地方。 长孙策得意地向祝如霜炫耀:「看到了没,祝云?没有贺兰熹,我一样能以一敌百!」 祝如霜一盆冷水浇下,凉凉道:「别得意了,这还不是因为时雨强化了你的睹青天。」 沂厄真君带着众弟子负责善后,司契真君终于有空询问浣尘真君:「絮之啊,我见到你的时候就想问了,你身上的红衣是怎么回事?」 浣尘真君:「。」 无论是院长还是弟子,太华宗每一个人的武器上都闪烁着剑灼的光辉。 「我哥呢?」白观宁四处张望着,「有谁看见我哥了吗?」 松籁:「找到宋玄机,就能找到你哥。」 绯月:「那么话又说回来了,我那神明转世的侄子呢?」 …… 最后的最后,贺兰熹听见了宋玄机匆匆赶来接他的脚步声。 宋玄机好着急啊,一点都不从容淡漠,哪有半点无情道的样子,明明不久前他斩杀鬼王残影的时候都还很冷静来着,他都在神识里看到了。 第264页 贺兰熹收回神识,笑着转过身,正要向以前一样扑进宋玄机怀里,没想到宋玄机却先一步来到了他面前,一把将他拥进了怀中。 第135章 第135章 贺兰熹在终焉地一晃神的功夫, 人间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在这三日里,人间的苍生万物和过去的两千年一样,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一场註定降临的灾厄。 功德圆满的贺兰熹坐在宋玄机怀里,惬意地享受着终焉地久违的阳光。小蓝花形态的不识风月种在他头顶,被清风吹得花瓣轻颤, 和宋玄机的金簪流苏一起一摇一晃。 十九年的筹谋完美落幕, 他们也该回去了。 「可我们该回哪去呢?」贺兰熹问宋玄机, 「天界吗?」 宋玄机的神格就握在他手心, 北洛上神随时可以归位。 宋玄机在贺兰熹额间落下一吻,问:「你想回去么。」 贺兰熹:「嗯……」 说实话,目前不想。 对天界而言,他不过离开了十九天。他倒没有很想念明法仙君等仙友, 反而非常捨不得祝如霜和白观宁等人, 还有他的娘亲。 他都没有拿到无情道院的结业书,没有替娘亲养老, 也没有亲眼目睹策云的结局,就这么离开多可惜啊。 结业书一定要拿, 不然他前两年在无情道院受的「苦」算什么? 贺兰熹虽然非常想留在太华宗,但他不能忽视宋玄机的想法。宋玄机毕竟是北洛的转世,要宋玄机留在太华宗以弟子的身份陪他再走一遍修仙之路,宋玄机不乐意怎么办。 贺兰熹犹犹豫豫地没有回答。宋玄机看穿了他的心思,道:「留下也好。」 贺兰熹又惊又喜:「真的吗真的吗?」 宋玄机点了点头。 贺兰熹兴奋得两眼放光:「那说好了啊, 没在《丹药学》和《九州史》上拿到甲等,我们就不回天界!」 宋玄机沉默一瞬:「倒也不必永远不回去。」 贺兰熹想想也是:「或者等等祝云和小白?到时候我们陪他们再飞升一次!」 那或许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 但对永寿的神明而言,数百年也不过是须臾一瞬。 他和宋玄机还有很多很多,多至永恆的时间。 既然做出了决定,两人就必须暂时封存神格了。否则以神明之躯留在太华宗修行,他们敢修,院长们都不敢教。 贺兰熹用神力给自己造出了金丹和灵脉,随后取出神格,将其和宋玄机的神格放在一起藏进了北洛捲轴。如果哪一天他们想回仙界,随时可以把神格拿回来。 在两人神格的压制下,北洛戒律对鬼界的约束重新生效。 【鬼界十三站,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亡魂饮迷魂水,吐真言,入迷魂殿受审】 【罪孽未清者,于十八层地狱赎罪】 【四大凶兽禁锢之地,万物不侵】 …… 贺兰熹看着万条戒律一条接着一条亮了起来,最后打了个响指:「好了,尘埃落定!」 「辛苦,」宋玄机牵起贺兰熹的手,「走罢。」 是要走了,小白他们一直在找他,他和宋玄机该回到朋友们身边了。 贺兰熹脚下不动,环顾四周,只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他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宋浔,我们来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吧!」 宋玄机:「嗯?」 贺兰熹手上比划着名道:「我钻进你的剑鞘里,你带我离开终焉地这样!」 宋玄机轻一挑眉,故意拒绝了宝贝的请求:「不演。」 「啊,为什么不演?」贺兰熹如宋玄机所愿,主动将温软的身体贴了上来,揪着宋玄机的衣襟撒起了娇:「演嘛演嘛,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两千年前和两千年后,就像一个轮迴!」 「是吗。」宋玄机享受着小美人热切的投怀送抱,状似不经意地低下头,眼看就要吻上宝贝的嘴唇,贺兰熹嗖地一声化回了原型,又嗖地一声钻进了他的剑鞘,仅剩下一朵小蓝花留在剑鞘外给宋玄机亲。 宋玄机:「。」 北洛戒律一经生效,身在鬼界的众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 他们还没善后完,黄泉路上的鬼火就自行熄灭了,鬼界特有的迷雾漫了上来; 恶狗岭的狗不再狂吠,鬼差各司其职,鬼界十三站开始流畅地运转……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手操控着鬼界,强势地拨乱反正,将鬼界再次钉在了森严的戒律之下。 「……是时雨和玄机。」祝如霜轻声道,「是他们重启了北洛戒律。」 其他人虽然不像祝如霜那般清楚浔熹二人的身世,但亲眼目睹他们的实力后大家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预感和猜想。 「他们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了,是吗?」怎么都找不到贺兰熹的白观宁眼眶微红,声音也哑了:「他们还会回来吗?」 祝如霜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不回来也没关系。」白观宁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振作了起来:「我终有一日能飞升成仙,我和他们也终会再见。」 长孙策发觉两人的异样,低着个脑袋,自下往上看着祝如霜:「你这是怎么了?我又没死你哭什么。」看到祝如霜快哭了的神色后,长孙策慌得不行:「贺兰熹不就在那吗?」 第265页 祝如霜和白观宁均是一愣,对视一眼后同时转身。 只见贺兰熹和宋玄机肩并肩站在奈何桥畔,一个明媚灿烂如春光,一个沉静清冷似霜雪,金风玉露,举世无双。 「祝云,小白!」贺兰熹兴奋得朝两人挥手,「我们在这里!」 祝如霜眼中含泪:「时雨……?」 白观宁两眼放光:「哥!」 「还要留在鬼界游玩的道友,为了避免损耗你们的阳寿请到我这里领取一张以身相代符。」贺兰熹一手挥舞着符箓,一手拢在嘴边高喊:「排好队不要挤,每个人都有!」 浔熹二人处理好了一切,操劳了许久的众人忽然闲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陆执理问司契真君:「师尊,接下来我们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司契真君想了想,转向浣尘真君:「你怎么说,沈院长?」 无情道院是十二院长之首,无情道院长也是十二院长之首。如今浣尘真君再度归来,司契真君等人自然要向他请示。 众目睽睽之下,浣尘真君缓缓启唇,面无表情地吐出四字:「明日,复课。」 太华宗众弟子一听,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约而同地搬出了无情道院的院训:「。」 不是,他们整整忙活了三天三夜,这才刚喘上一口气呢,明天就要回去上课了? 不愧是无情道院的正式院长,恐怖程度和相比江院长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兰熹眼前一黑,扪心自问:我真的需要无情道院的结业书吗?我只要厉害就好了,有没有那张纸好像不重要…… 全场沉默之际,绯月真君站了出来,笑道:「沈院长隐世多年,不怎么会说话,本座代沈院长向诸位致歉。其实,沈院长的意思是全宗放假三日,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众人:「!!!」 浣尘真君眉间微蹙,刚要说话就听见贺兰熹道:「太好了,我要回金陵看看我娘亲!」 浣尘真君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三日后,复课。」 祝如霜有些紧张地问贺兰熹:「那你之后还会回来吗?」 「为什么不回来?」贺兰熹奇道,「我东西都在仙舍呢。」 祝如霜明白贺兰熹的意思,再也忍不住,一把抱紧了贺兰熹:「时雨,你太好了!」 绯月真君欣慰颔首:「时雨,你既然选择以凡人的身份继续留在太华宗修行,那我只会继续把你和玄机看成是晚辈。日后,你们可是要给我敬茶的。」 「对对对!」长孙策对绯月真君的话大为贊同,「反正我是没办法把贺兰熹看成什么远古上神对他点头哈腰的。原则在此,绝不退让。」 贺兰熹拍了拍祝如霜的背,示威挑衅般地斜睨了长孙策一眼:「没大没小。」 想要长孙策「有大有小」很简单。宋玄机适时开口:「时雨之花,可令无情道者有情亦飞升。」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落下,噼得长孙策七荤八素,一时找不着北:「什么?再说一遍?」 绯月真君亦是微怔,望着贺兰熹头顶的小蓝花,若有所思道:「难怪北洛上神当年能飞升。」 司契真君推测道:「是因为不识风月能欺瞒天道?但不识风月只能欺瞒一次,其他无情道人若想復刻北洛上神飞升之路,恐怕还需新的一朵才行。」 长孙策反应过来,登时激动得不能自己:「贺兰道友,您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大哥啊!大哥,请问您最近还有开花的计划吗?」 贺兰熹呵呵道:「没有。」 「但话又说回来了,前辈就是前辈,事实摆在那里,毋庸置疑。」绯月真君笑眯眯道,「您说对吗,贺兰前辈?」 贺兰熹:「。」 此次大战中,金陵贺兰家和姑苏宋氏均出了不少力。贺兰熹回到家时,贺兰若芙正在犒劳一众立功的亲信。 「每人每月的月例增加一倍,年底再多发一个月的月例!」贺兰若芙财大气粗的模样把一个个修士迷得神魂颠倒。众人欢唿雀跃之时,她又抓住时机,提出了新的期望:「只是因为鬼界没有传音网,导致人间和鬼界无法互通消息,这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本城主在此宣布,贺兰家将以十年为期,让传音网直通黄泉,遍布整个鬼界!」 「城主城主!」解弘挤过水泄不通的人群,扯着嗓子大喊:「您看谁回来了!」 「是我是我!」贺兰熹风一般地朝母亲飞奔而去,「我回来了!」 贺兰若芙大喜过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熹儿?!」 此次回金陵的除了贺兰熹和宋玄机,还有祝如霜,白观宁和长孙策。不久前,祝如霜等人以参加贺兰熹丧仪的名义陪贺兰若芙过了一个年。贺兰若芙虽然很感激他们,但哪怕有再多的孩子陪着她过年,都不如她自己的孩子回到她身边。 而今贺兰府就像又过了个年似的,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祝如霜和白观宁来金陵纯粹是为了陪贺兰熹,而长孙策跟着要来的目的显然就不那么纯粹了。 用过家宴,长孙策婉拒了贺兰夫人打牌的邀约,不顾宋玄机的冷脸跟着贺兰熹回到了房中。 「贺兰道友请看,」长孙策捏着一瓶药水在贺兰熹眼前晃了晃,「这是什么?」 贺兰熹想起了当年的话多多辣椒水,扭头向一旁正在品尝甜糕的宋玄机告状:「宋浔,长孙经略又想给我们用假药了!」 第266页 宋玄机语气平静:「让他滚。」 「这可不是假药!」长孙策煞有介事道,「贺兰城主之前不是在灵植道院修行吗?这是她送给我的灵植道秘药,只要滴上那么一小滴,能把冰天雪地变成肥沃的土壤种西瓜。」 贺兰熹警惕地捂住脑袋:「你走开。」 长孙策立正站好,有模有样地向贺兰熹行礼:「贺兰前辈行行好,我后半辈子的幸福可全压在你头上了。」 「你找我没用,花又不是我想开就能开的。」贺兰熹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我在终焉地努力了好久才开出了不识风月,下一朵说不定也要个几万年呢。」 长孙策轻咳两声,道:「这个我向绯月真君打听过了,绯月真君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让你加速开花。」 听见「绯月真君」四字,贺兰熹更加警惕了:「什么办法?」 长孙策用一种极其微妙的:「绯月真君说,你能不能开花的关键不在你,而在宋浔。他的原话是『你得让玄机多多努力才行』。」 贺兰熹:「你们最好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否则……」 宋玄机:「滚。」 贺兰熹:「你要滚啦!」 「总之,」长孙策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从灵囊中掏出绯月真君最新发明的合欢道秘药:「宋道友请看,这是【请君留】的改良版,能让你们……」 宋玄机送给长孙策四个字:「滚回西洲。」 宋玄机说到做到,划出一道传送阵,真的要把长孙策送回西洲老家。 长孙策徒劳伸出手:「等等——!」 嘭地一声,长孙策消失在传送阵中,消失之前还不忘奋力地把请君留扔了出去。 长孙策惨兮兮的模样令贺兰熹心旷神怡。他也不想针对长孙策,但一想到祝如霜一旦解决了无情破道的问题十有八九会被长孙策拐走,他就觉得太便宜长孙策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假设我又开出了新花,我是先给长孙策呢,还是先给小叔呢?」贺兰熹纠结这个问题好久了,始终拿不定主意:「你觉得呢,宋浔?」 贺兰熹朝宋玄机看去,只见宋玄机竟然捡起了请君留,正在阅读绯月真君深谙侄子丹药学水平,特意在瓶身上刻下的使用方法。 贺兰熹瞬间就把不知道把花优先给谁的烦恼忘得一干二净:「你研究这个干嘛?你不会真想用它吧?」 宋玄机抬眸看来,刚要开口,贺兰熹便预判了他想说的话:「水多如我不需要。」 这句话属实超乎宋玄机的意料:「你确定要这么说自己?」 「反正我不说,你也会这么说我的。」贺兰熹眼神闪烁着「我早就看透你了」的睿智光芒,「与其被你说得面红耳赤,还不如我自己说呢!」 宋玄机不由轻声失笑,垂下眼睫的时候,常年萦绕在他周身的清冷仿佛化成了一朵朵似雪的梨花。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心跳忽地漏了一拍,脸颊也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 都怪宋玄机平时笑得太少了,不然他的反应才不会这么大。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贺兰时雨,难道宋玄机笑一次你就要脸红一次,这也太没出息了吧!你可不能再被他的美貌迷惑了! 贺兰熹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幽怨道:「我就该把『不准说我水多』写在契约里,省得你每次都要拿出来说说说。」 贺兰熹说完,做好了宋玄机语出惊人的准。没想到宋玄机只是垂眸望着他,目光牢牢锁着他,一动不动的,竟像是……失神了? 奇了怪了,他看宋玄机都还没看呆呢,宋玄机怎么还先呆了。 贺兰熹在宋玄机眼前摆了摆手,奇道:「你看什么呢。」 太华宗第一甜豆似乎总是意识不到自己在旁人眼中有多可爱,从来没有人能轻易地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宋玄机又看了贺兰熹好一会儿,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 相比金陵,曾经歷了一场大战的姑苏更需要人手。贺兰熹本想陪宋玄机回家,但绯月真君也回家了,宋玄机建议他与其去姑苏被绯月真君纠缠着开花,不如留在金陵陪伴贺兰夫人。 于是,贺兰熹和宋玄机暂时告别,好好陪伴了娘亲一番。母子二人重新过了个年,在家和道友们打牌,在外吃吃逛逛,贺兰熹还亲手帮贺兰若芙染了一手漂亮的指甲。 三日后,贺兰熹结束假期,回到了太华宗。 院长们用三日的时间将战后的太华宗恢復如初。再次归来,太华宗依旧是贺兰熹离开前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在年终考核中拿了头名,回家了个年,然后又回来开始了新的一年而已。 晌午时分,食肆最为热闹,尚未辟谷的弟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添油加醋地讨论着鬼界发生的事。 迷津渡和藏书阁内总是不缺刻苦修行的弟子,比如白观宁,一回到太华宗便一头扎进书海,开始预习新一年的修行了。 律理道院,陆执理正在和舍友们签订新一年的互不侵犯同住契约。 万兽道院,萧问鹤追在不肯吃饭的灵兽身后满院飞。 无法无天的混天道聚众比武却被监察弟子判定为是斗殴,整整齐齐地进了禁闭室,搞得祝如霜才回宗就要想办法去捞人。 太善道院,上官慎跪在沂厄真君面前,人生第二次向沂厄真君行拜师之礼。 第267页 合欢道院,绯月真君诚邀浣尘真君,江院长及司契真君至吞花卧酒处小酌。虽不似少年游,却仍有少年情。 至于无情道院就更不用说了。海会枯石会烂,无情道院的冰原和冷清永远不会变。 贺兰熹独自走在雪原中,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之前在太初无极阵中大放光彩的无情道们完成任务后一个个消失匿迹,也不知躲哪去避世清修了。 贺兰熹久违地朝仙舍走去,远远地就看见宋玄机站在仙舍门口等他。 贺兰熹一边拿出特意为宋玄机准备的金陵糕点一边加快步伐,同时还不忘观察四周有没有监察师兄的身影。 很好,没有监察师兄!今生第一眼见宋玄机时想说却没有说的话,他现在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宋道友宋道友!」贺兰熹在宋玄机面前捧起甜糕,笑容热情灿烂:「你愿意吃我的甜糕吗?」 宋玄机轻笑一声,抬起手将一支崭新的金簪流苏插在了贺兰熹发间:「求之不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