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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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拍》 作者:林不晚【完结】


    简介：


    2023年春，关淼和大学挚友姜来重聚北京。


    本以为人生剧本既定，她结束爱情长跑修成正果，姜来则继续当经济自由事业脑的单身妈妈。


    没想到两人三十岁的关口，人生却开始错拍。


    她的爱情仓皇落幕，低谷之际，与前男友的室友共处同一屋檐下，却意外擦出奇妙火花。


    而姜来看似玩世不恭的竹马，心思也开始变质，暗戳戳筹谋要个名分。


    001 老天眷顾有情人？


    2023 年三月初，北京城的最低气温终于来到了零度以上，且有越来越暖的趋势。


    部分早觉的花草树木已经抽出了绿芽嫩花儿，如果不嫌脏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地面，甚至还能隐隐听到地底潮水般破土拔节的声音——


    这并非一个普通的春天，而是这片土地在沉寂了三年后，再度重逢的、又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春天。


    裹了整个冬季的厚重羽绒服是再也穿不住了，干洗店生意好到爆，人们迫不及待地把那些长到脚踝的长款羽绒服塞成一团扔进去，懒得思考会不会再有倒春寒。


    新旧媒体都拉开了架势，为京城即将到来的赏花季做预热。中上旬颐和园的迎春花、居庸关的杏花、明城墙遗址的梅花，中下旬雍和宫的桃花、玉渊潭的樱花、潭柘寺的玉兰……


    熬过岁末年初那阵席捲全国的头疼脑热刀片嗓，在这个春天，人们的身体终于逐渐復原，迫切需要走出去，唿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萌芽或盛放的花草。


    关淼拎着一兜子新买的生活用品，心情颇好地走在北四环的大街上，新鲜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这个春天对她来说，更意味着全新开始——


    她终于下定决心辞职来到北京，和恋爱长跑十二年的男友汇合，正式携手走向未来的旅程。


    当然，现在还不能说完全汇合，因为此刻陈灿依然在大洋彼岸进行最后的忙碌。


    硕士毕业后，陈灿进了一家全球知名药企，两年前因为某个项目被调至美国研发中心。由于疫情，两国间的航班越来越少，出国回国越来越难，关淼便让陈灿安心在美国工作，不用惦记回来看她。他俩爱情长跑了这么久，不至于为这点时间动摇。


    两人隔着越洋视频互诉思念，也笑说还算幸运，最后一年政策收紧，进出京像玩大冒险不说，更难的是彼时关淼正在南方一所高校任职，连出校门都得层层申报，更别说想出省出市。就算在国内，他俩也基本见不上面。


    许是老天眷顾有情人，他们的运气真就这么好，在这即将春暖花开的日子里，陈灿的项目迎来终点，而关淼也终于决定迈出这一步，一切似乎都在走向圆满的句点。


    两人是大学校友，大一羽毛球社的迎新活动上，一身清爽的陈灿遇上娇羞可爱的关淼，彼此的心都突然动了动。


    最美好的青春岁月里，陈灿简直是关淼的神。成绩好、运动也好，懂得多、长得又帅，他牵着关淼的手揭开爱情的面纱，涌破身体的慾念，带着她走向未知、走向成熟、走向绽放，关淼简直对他崇拜得要死。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好的朋友姜来却非常不喜欢陈灿。


    关淼觉得陈灿思想成熟，姜来却说总感觉有点精緻利己。


    关淼说陈灿十全十美，姜来却更是发笑，说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无数次戳着关淼的脑门儿，提醒她不要被陈灿吃得太死。


    可关淼哪儿听得进去。


    不过也无所谓，她俩的路数本来就不同，姜来那些抱着吉他吼着摇滚的男友，在她眼里更是莫名其妙的混子，她同样看不上。


    将东西都倒腾到左手，关淼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门。


    「关……关淼姐，你回来啦？」


    段小北正在玄关处换鞋，一副打算出门的样子。


    关淼勐地一开门，差点撞到段小北的脑袋，两人都吓了一跳。


    「额，回来了。」关淼抱歉地看着一脸惊恐的段小北，「你要出去？」


    「嗯。」段小北站直身子，缩回了挡在脑袋上的手，不好意思地笑笑，「要去客户家復尺。」


    「哦，那你快去忙吧。」关淼忙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段小北刚想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后一指：「刚快递送来了不少东西，都是您的，我收进来放在客厅了。」


    「好的，谢谢你。」关淼客气地笑笑，又将身体往后贴了一贴，为他让出更大的空间。


    两人没再过多寒暄，关上门后，关淼轻了口气。段小北的存在多少让她感觉有些不自在，尤其现在陈灿还没回来。


    这房子是陈灿刚来北京工作那年租下的，两室一厅一厨两卫。带卫生间的房间自然是主卧，陈灿爱看书，带小阳台的次卧就被改造成了书房。虽然楼已有了年龄，房子面积也不算大，但这条件对于一个刚在北京起步的年轻人来说，已是超乎寻常的不错。


    尽管是租来的房子，陈灿和关淼都很爱惜，关淼每次来看他，两人都在这个小小的两居室里度过了非常的时光。只可惜，工作到第三年时，陈灿放弃了书房，委託中介把那间次卧租了出去。关淼刚得知时觉得十分不解，陈灿不是那种愿意和陌生人住在一起的性格，而且如果她来看他，屋里有别人，总归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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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躺在床上，关淼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要跟人合租。一向骄傲的陈灿难得沉默了，好半天才抱着关淼说对不起。


    关淼惊讶地捧起他的脸问怎么了，陈灿满脸失落的样子能让她记到现在。


    「要在北京立足，真的好难啊。」陈灿苦笑着说，「进了社会才发现以前骄傲的那些根本不值一提，成绩再好有什么用，进了最好的企业又有什么用？我连自己想要的房子都负担不起。」


    当初租下这套房子是一时冲动，虽然大大超过了预算，但一向心高气傲的陈灿觉得问题不大，年轻人看的是发展，工资又不是不会涨。


    可工资真的没有涨，房租却一年一涨，而他不好意思再问家里要钱了。


    满怀信心地交了第一年房租，又咬咬牙交了第二年房租，在第三年要续租时，陈灿犹豫了。


    名企的 offer 只能带来一时荣耀，真的进来后才发现，升职加薪哪有那么容易？北京最不缺的就是又优秀又努力的年轻人，身处在时代的洪流中，心高气傲如陈灿，都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在这座城市里，你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异乡人而已。


    陈灿难得流露出来的脆弱让关淼心疼坏了，赶紧去吻他的眉眼：「你才刚工作没多久，这么着急干嘛？跟人合租挺好的，能省的钱干嘛不省？我当初就觉得租两室有点浪费了。」


    「委屈你了。」陈灿埋在关淼的颈窝儿，声音闷闷的。


    「这有什么委屈的？大不了以后我们回去，不在北京了。我的工作虽然……」


    「不。」陈灿却打断了她，固执地摇头，「我一定会打拼出个名堂，到时候我接你过来，房子和面包都会有的。」


    陈灿翻身压住关淼，手指从衣服下摆灵活地钻了上来，逐渐加重了揉捏的力度。关淼被他挑得情动，闭着眼睛去循他的嘴唇，耳鬓厮磨，辗转深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灿的坏情绪仿佛过去了似的，抬起头坏笑着捂住了关淼的嘴：「委屈你了，今晚得小点儿声。」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手指却更加放肆起来。克制的愉悦仿佛更刺激似的，关淼都记不得最后自己是怎样沉沉睡去，只是第二天一早在客厅遇上段小北时，不自觉红了脸。


    她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莫名就觉得有点心虚。可幸好段小北跟没事儿人一样，笑着露出大白牙打招唿：「陈灿哥，关淼姐。」


    平心而论，关淼对段小北印象很不错。


    她来的那些日子，段小北都早出晚归，只在屋里睡个觉，不知道是工作真这么忙，还是有意要避开他们；偶尔碰面，也总是彬彬有礼，既不冷漠，也不会窥探别人隐私，是个很好的小伙子。


    关淼看向客厅一角，大包小包的快递被段小北码放得整整齐齐，都是自己为今后生活买的日用品。她找了把剪刀，一边哼着歌拆快递，一边嘲笑自己太心急。毕竟她已经正式决定来北京定居，陈灿也马上就要回来了，长久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她得和陈灿商量商量，是他们自己另外找房，还是和段小北协商一下，不知补偿他预付的那部分房租，让他帮帮忙提前搬出去行不行？


    「不行！不帮！」得知今晚段小北请吃饭的原因，林知莜翻了个白眼，「他们让你搬了吗，你就让我帮你找房子？」


    「没呢，只是看样子女方打算长久来北京发展了，我这么住着也不是个事儿。」段小北如实说。


    「你操心那么多干嘛？」林知莜皱起眉，「都是交了房租的，为啥是你搬走，不是他们搬走？」


    「我一个人，东西少，方便点。」段小北想起关淼买的那一大堆快递。


    「你去年不是还跟房东商量，做了些改造，添了不少家具吗？忘了？」林知莜更是翻了个白眼，「这些就不要了？」


    段小北犹豫了下，还是说：「反正搬家了也能用得上。」


    「我们小北啊……」陈子航笑着搂过段小北的肩，「知莜说得没错儿，如果是我，我就不搬，人小情侣住着不舒服，自己会走，你瞎操什么心？」


    「就是，再说这个时间换房子最不划算了，年后房租正贵呢。」林知莜摆出房产经纪的专业架势，「这儿地段好，房源抢手，房东强势，基本都要求年交，而且一年一涨价，你年前不是刚交完钱？怎么都得把今年住完了再说。」


    「反正你帮我留意着，有合适的房源就告诉我。」尽管发小们都劝他，段小北依然说。


    林知莜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烤鱼，不置可否。这个话题翻篇儿，她开始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起来。


    「等皓哥呢？」陈子航睥了她一眼，取笑道。


    「小北不是说喊他了吗？这烤鱼都快煳了。」林知莜皱起眉头 。


    段小北赶忙把火关小一点：「再等会儿吧，他说忙完了就过来的。」


    可关皓最终还是没来，散场的时候，林知莜整个人都显得很不开心。


    看着林知莜闷闷不乐的背影，段小北突然想起了他们一起在胡同里乱窜的童年。那时他举着冰棍笑眯眯地递给她，她却一扭头，骄傲地说：「我不吃你的，关皓哥说他踢完球就给我买。」


    可林知莜总等不到踢完球的关皓，时间久了，林知莜的眼泪鼻涕就跟着段小北手中的冰棍一起化在了夏日余晖的热浪里。


    当年段小北在这块儿租房，是因为林知莜在附近当房产经纪，他帮她开了第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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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还能因为房子的事情再麻烦她一次，光明正大地请她吃几次饭，段小北觉得挺好。


    尽管如今，他依然送不出手上的冰棍，也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一次次因为关皓而失落的林知莜。


    北京的春天早晚温差大，段小北白天出门时只套了件薄棉棒球服，晚上就觉得有些冷了。下了地铁后，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可推开门的那一剎那，却莫名觉得气氛变了。


    满屋的快递被拆得乱七八糟，关淼双眼通红，有些呆滞地蜷缩在墙角，明显哭过，跟白天比变了个人似的。


    段小北吃了一惊，不由心一紧，快步走了过去：「关淼姐，你怎么了？」


    002 只可惜没有如果，一切都错了拍


    段小北回来前，关淼已经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在墙角蜷缩了多久。尽管暖气片依然散发着热气，但她身体里的温度好像被一点点抽走，冷得她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关淼姐？」段小北见她没反应，又向她走近了一步，蹲下身看她。


    关淼这才抬起头来，眼神却空得瘆人，像在看他，又像根本没看他，完全没有焦点。


    「关淼姐……」段小北有些慌了，伸出手在关淼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关淼似乎这才恢復了一点知觉，眼角却不自觉地滑落一行泪，问：「陈灿最近有跟你联繫吗？」


    「之前他跟我说过你要来。」


    「多久之前？」


    「两个礼拜前吧。」段小北想了想说，「他也没说具体日子，你昨天突然到了，我还挺惊讶的。」


    关淼心中一痛，她从来不知道，十二年的感情居然可以在短短两个礼拜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我回屋了。」关淼木然地沖段小北点点头，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可刚起来一点就又颓然坐了下去。一个姿势保持太久，脚都麻了，使不上一点力气。


    「关淼姐，你……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段小北不爱过问别人的私事，但关淼颓废成这样，无论如何也没法儿当作没看见。


    关淼却又变回了刚才那副呆滞模样，坐在地上等腿脚缓过了劲儿，才慢慢起身，向房间走去。


    「让你见笑了，我没事，你不用管我。」房门关上前，关淼对段小北说。


    陈灿出国后，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人打理。


    当时他们还觉得幸运，找了人合租真是对了，不然房子退了可惜，行李也没地儿去，空置着又太浪费。有人分担租金，损失好歹小了不少。


    昨天关淼推门进来时，虽然所有东西都被归置得整整齐齐，但整个房间充满了一股久未通风的味道，看得出段小北应该是没进来过。


    通够了风，今天一早，关淼就开始忙着重新布置起来。门窗柜子地板都好好擦了一遍，带来的衣物被一件件叠好放进衣柜，摆放好新买来的鲜切花，关淼就开始处理那堆已经堆得像小山的一样的快递。买得实在有点多，反正段小北不在，关淼打算在客厅拆完了再搬回卧室。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而且是邮件的提示音。关淼觉得奇怪，她都办完离职一个多月了，又还没开始找工作，按理不会有人给她发邮件吧？


    可点开这封未读，她却傻了眼。


    「淼淼：


    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当面对你说出这些话，所以请原谅我的胆怯，只能以邮件的方式向你开口。


    在美国的每一天，我都在为回国与你携手走好接下来的路努力。我也一直以为，这个项目结束后，我会带着更优秀的业绩回来，迈上更高的平台，为你提供更好的生活。可是上周，这边的负责人突然问我愿不愿意永久地留下来，我一下子懵了，这是一个从来不曾出现过的选项。


    对不起淼淼，我本不该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可我却犹豫了。


    你知道我一直热爱自己的专业，可生命科学在国内却被评为四大天坑之首，发展情景、薪酬待遇与所受的教育、付出的努力根本不成正比。就算是外企，国内外的发展前景、工作氛围也差异巨大。我真的很不服！


    这两年来，我发现自己很喜欢在这里的工作与生活。走了好久才走到这一步，突然有这个机会，真的不想放弃。


    对不起淼淼，这两周我一直在当缩头乌龟。面对你的兴奋和期待，我不忍心伤害。可面对主管的邀请和挽留，我却怎么都说不出拒绝。


    你已经来到北京，我知道真的不能再拖下去，只能做出决定，向你坦白。我打算接受总部的邀请，继续留在这里。我知道这很自私，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辜负了你的期待，你怎样怨我恨我怪我，我都接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你还想谈谈的话，就给我来电话吧。」


    关淼读了三遍，才确信自己没有眼花。又仔细检查了发件人，确定是来自陈灿，不是什么恶作剧。这邮箱陈灿用了好多年，大学里热恋时，他还时不时用它来给自己写情书。


    关淼都搞不清自己是怎样浑身发抖地跟陈灿打完了这个电话。从心存侥倖地怀疑，到愤怒地质问，再到彻底无力，十二年青春在这封短短的邮件和三十分钟的通话里就餵了狗。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心心念念为了两个人的未来精心布置时，另一方想的却是快速斩断这段关系，居然还是以邮件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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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来在哪里发展，一直是他俩之间的一个分歧。


    生物专业想找到好工作并不容易，硕士毕业后，陈灿凭实力拿到了全球顶尖药企的 offer，待遇和岗位都是他们那届的拔尖儿，只可惜远在北京。中文系的关淼则争取到了留校的资格，虽然收入一般，但胜在稳定，熟悉的环境让她觉得非常安心。


    与陈灿不同，关淼对未来没那么大的野心，她物慾不强，对功名利禄这些俗事儿也不太上心，常被陈灿嘲笑是活在世外桃源。可让陈灿放弃那份顶尖的 offer 好像也太可惜，两人商量了下，决定分开发展一段时间，到时候看哪边更合适，再决定去哪儿。


    这一拖就是四年。


    陈灿好几次劝关淼来北京，关淼都下不了决心。


    大学所在的省会城市离家乡很近，高铁回去只要一个半小时。再说她是江南姑娘，留恋温润的水土，对北京这座巨大、干燥又匆忙的城市没有什么嚮往。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拖了下来，陈灿工作不忙时会请假来看关淼，关淼一有假期，也常常飞到北京去陪陈灿，异地这四年，两人的感情倒也还算稳固。


    真正促使关淼下定决心离开的，不仅是年龄的增长，更是这些年对学校感受的改变。


    无忧无虑的学生变成一板一眼的行政人员，作为办公室资歷最浅、能力又出挑的年轻人，关淼这些年一天三个小材料、三天一个大报告是常态——


    「申报材料还得再改改。」


    「这事儿办得不错，写成案例推广推广。」


    「工作总结，再提高点高度。」


    ……


    材料写多了，中文系的关淼发觉自己正在渐渐失去对文字的敏锐嗅觉，她感到手中的笔变得僵硬，仿佛脱离一是二是三是的公文框架，就再也无从写出文章来。


    尽管如此，关淼还是捨不得校园，直到这三年种种积累多了，变成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一天，一个学生问她，是不是她念大学时，真的可以不打报告就出校门，关淼终于崩溃了。她痛哭着给陈灿打电话，陈灿嘆了口气，问她要不要辞职来北京。这次关淼答应了，第二天就向学校提了辞职申请。


    关淼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手脚冰凉。在都快要停止供暖的春天里，她却好像失了温。


    老天爷有的时候真爱开玩笑，如果陈灿能早点接到留在总部的邀请，说不定早就跟她提了分手，不至于让她满怀希望地跑来，却又突然被打击得束手无措。如果她能再坚持一下，学校很快又能恢復成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的样子，她可能又捨不得走了。


    只可惜没有如果，一切都错了拍。


    这不上不下的一拍，让她在二十几岁的末端，突然没了工作、没了爱人，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看不到出路的白痴。


    段小北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几次抬手想敲门，又悄悄放下。


    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吧？


    自己也算不上什么熟人，就算有事儿，人家愿意跟你讲？


    段小北突然想到该给陈灿发个微信，问问该怎么办，可等了半天都没有回覆。他在门口傻站了好久，还是决定先不敲门，人在难过时总需要点时间来自己舔舐伤口，陌生人的关心说不定反而是种打扰。


    也没什么能干的，段小北转过身，默默开始收拾凌乱的客厅。


    关淼已经拆了的快递，他好好捡起来放到桌上；还没来得及拆的，又按大小堆成一堆，挪到墙角；那些空了的快递箱，也被大箱套小箱地整理好，不再散落一地。做完这一切，客厅终于又恢復了整洁。


    瞄了眼手机，依然没有陈灿的回覆，段小北还是有些不放心，正好最近手头的活儿忙不完，他干脆一边拿出电脑在客厅做方案，一边留意起房里的动静来。


    画了一晚上图，早上九点多段小北才迷迷煳煳睡着，勐然惊醒时，居然已经快下午四点。


    一堆未读微信里，夹杂着一条陈灿的回覆：


    【小北，我和关淼分手了。她现在一定很难过，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拜託你留意一下她。】


    段小北咂舌，怪不得关淼一天之内判若两人，早上还开开心心地和他打招唿，说打算彻底搬来北京，居然下午就分了手？


    瞄了一眼堆在客厅的一大堆日用品，他大概理解了关淼昨晚如此失态的原因。可是说到底，他俩只不过是见了几次面的陌生人而已，陈灿拜託他留意关淼，他又能怎么做？


    段小北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昨晚他画图时，房间里一宿都没传出动静，也不知道白天自己睡着时，关淼出去没有。


    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要确认她没干傻事儿吧？段小北等不下去了，走到门口正打算敲门，没想到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关……关淼姐？」四目相对，段小北又吓了一跳，顿时结巴起来。


    关淼虽然依然面容憔悴，但看上去已经简单梳洗了一番，连衣服也换了一套。


    目光淡淡地扫过段小北，声音沙哑，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出趟门。」


    003 「刀都挨了，还怕过不了恢復期？」


    再走在北京的大街上，关淼已经全然没了昨日的好心情。


    春天的天气一天三变，昨天还阳光明媚，今天就换了副面孔。春风不再和煦，混着沙尘拍在关淼脸上，一张嘴就感觉能吃一口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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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关淼的心情只会比这天气更糟，车堵在胡同口，她干脆提早下了车，紧闭嘴，腿儿着朝目的地赶。她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都跑了起来，仿佛前方有救命稻草——


    是的，她在这里几乎一无所有，但至少还有一个想起来就能觉得温暖的人。她恨不得马上飞到她身边，抱着她大哭一场。


    「这地儿不好找吧？等你半天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姜来约在胡同里的一家私房菜，七弯八拐地走进去，小小的门脸里却别有洞天。关淼一进门，就见姜来俏生生地斜躺在沙发上。依旧是巴掌大小的脸，明艷双眸中满是俏皮，一头长而飘逸的栗色捲髮慵懒地披在肩上，美得张扬又自在。


    见她进来，姜来激动地张开双臂，沖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可关淼走近，姜来才发现她神色不太对，全然没有开始新生活的兴奋劲儿，眉目间反倒全是忧愁，还没说话就好像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这么大俩黑眼圈？」肚子里的玩笑话儿全部咽了回去，姜来皱起眉头，语调也沉了下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和陈灿分手了。」坐到姜来身边，在她的注视下，关淼咬了咬牙说。


    姜来吃了一惊：「不是……什么情况？分手了？你不是为他来的北京吗？」


    「是啊，所以才更加可笑。」


    姜来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什么时候分的手？」


    「昨天。」关淼苦笑一声，「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在我高高兴兴地准备来北京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想的却是该怎么跟我提分手，实在拖不下去了才说，你说我怎么这么傻？」


    关淼在姜来面前向来无需隐藏，忍着心痛，断断续续、带着哽咽地把分手的前因后果如实说了。


    姜来越听越气，身姿从斜躺着逐渐变成正襟危坐，拳头也握了起来，等关淼说完，气愤地一砸桌子：「操，他他妈最好永远别回国！不然我一定找人废了他！」


    旁边的食客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重撞击声吓了一跳，纷纷侧过头来看。


    姜来却浑然未觉地继续对着空气一顿输出：「我早就说过丫不是什么好人，也就你傻，天天被丫骗得五迷三道的，跟在屁股后面转……」


    可怜的关淼上一秒还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氛围里，下一秒就被姜来的一顿京骂拽了出来，被迫站在舞台中央接受四面八方投来的惊异目光。


    那些目光好像长了嘴，化成无数变了调的声音在关淼耳边炸开来——


    「让我看看到底哪个姑娘这么傻。」


    「真是够傻的，十二年青春餵了狗，呵。」


    ……


    关淼哭笑不得，赶紧拽了一下姜来的手：「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儿？至少别引起围观啊。」


    姜来这才愤愤住了口，目光凌厉地往周边一扫，吃瓜的食客纷纷被吓得回了头，不好意思再凑免费热闹。


    也算骂够了劲，姜来看着关淼红肿的眼睛和憔悴的样子，心一阵阵地疼。


    她不由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是大学报到第一天，她独自拎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地闯进宿舍，第一眼就看到有个漂亮姑娘文文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沖她淡淡一笑。名如其人，水一般温柔的江南姑娘，一脸未经世事的单纯。


    她俩着实不是一路上的人，可偏偏同专业同班同宿舍，更巧的是连生日都是同一天。这上天註定的缘分，让姜来这个风风火火的北京大妞儿，不得不对细声细语的关淼产生了点儿好奇。


    两人的友谊很快建立了起来。


    大学四年里，关淼为姜来答了无数声到，带了无数份饭，甚至做了无数份作业。


    姜来则为关淼普及了无数除课本以外的知识，带她去小酒馆、演唱会，拉她去徒步、去远行，连近视眼手术都是她怂恿着去做的，反正怎么开心怎么解放怎么来。


    跳脱与沉静，乖张与内敛，两人完全不同但极为互补。姜来能读懂关淼温顺乖巧外表下的倔强与骄傲，关淼则能看穿姜来潇洒不羁伪装下的脆弱与孤独。如果说朋友是自己后天选的亲人，那她俩真的比亲姐妹还亲。


    姜来一向不喜欢陈灿，陈灿的成熟在她眼里总有股世故的味道，恰好能拿捏住关淼这种单纯的小白兔。可关淼和他一谈就是这么多年，感情看上去又稳定又甜蜜，她也只得闭上嘴。


    这次关淼跟她说要彻底搬来北京后，她出于私心，难得跟陈灿站到了统一战线，一个劲儿地鼓动她早点来，没想到最后居然会变成这种局面。


    看着水一样的姑娘一夜之间变成了这副干巴模样，姜来心痛不已。谁失恋都行，但不能是关淼啊！上哪儿去找比她更美好更温柔更专一的姑娘？姜来恨不得她能永远舒舒服服地呆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为什么要让她遭受这般磨难？


    两人各自沉默了好久，姜来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姜来，你说我能怎么办？」关淼摇摇头自嘲道，「工作回不去，老家更回不去。爸妈都觉得我今年怎么着都该结婚了，一想到要向他们交代，我头就更痛。」


    「那你就留北京！」姜来斩钉截铁地说，「不是还有我呢吗？大不了跟我过了！」


    关淼笑着擦去眼泪：「我居然觉得还不错？」


    姜来认真起来：「我说真的，咱们还像在大学一样，天天在一起。你干脆搬我家去，反正我家人你又不是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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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淼摇摇头：「那倒是不用，我有地儿住。陈灿年前刚给房子续了一年房租，昨天他说如果我想的话，可以继续住在那里。」


    又提到陈灿的名字，姜来厌恶的神情掩饰都掩饰不住，脱口而出：「要他装什么好人？你要的是一空房子么？有毛病！」


    关淼反倒显得淡定，说：「反正我现在没工作，也回不去家，这时候有个落脚地也好。」


    「你永远可以跟我在一起的，不会没有地方住。」姜来皱眉。


    「我知道。」关淼笑笑，「我昨天已经想过了，我要在北京找工作，重新开始。」


    「真的？」姜来心疼之外有一丝惊讶，她一向知道关淼温温柔柔的外表下有颗多么坚强的心，可遭到如此沉重的打击，她居然一个晚上就做了决定，这份果敢连她都不禁佩服。


    「嗯。」关淼应道，「我没办法这样灰熘熘地回家去，现下也只有这一条出路，至少北京还有你不是吗？」


    「那当然，我可比任何男人都靠谱。」姜来道，「我养你一辈子没问题。」


    关淼被逗笑了：「别人说我不信，你说我信。不过，我这有手有脚的，总得先试试自食其力不是？哎，没想到都快三十了，居然还要重新找工作。」


    「怕什么？你那么优秀，还能找不到工作？」


    「说实话挺怕的，我还真没正经投过简歷找过工作，研究生保送，毕业后又留校，人生经验都只在象牙塔里，还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关淼看向窗外，眼神有一丝迷茫。


    来北京之前她想得很好，陈灿说得也很好，人生好不容易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不如趁机 gap 一下，给自己放个假。所以关淼是裸辞来的北京，她确实想休息一阵，好好认清自己之后，再去选择未来的道路。


    可现在，她哪还有什么心情 gap？


    找工作突然变成了顶顶重要的事情，她已经一无所有，如果再没有一份固定工作的庇护，她简直更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你还记得大学时做近视眼手术吗？」姜来突然问。


    关淼当然记得，她原来有 600 度的近视，不戴眼镜基本跟个瞎子似的。


    大二的时候姜来取下她的眼镜，嘆了口气，说你知不知道你的美貌被这破眼镜封印住了多少，然后迅速行动列了一份本市眼科排名靠前的医院给她，怂恿她赶紧去把近视眼手术做了。


    关淼又心动又犹豫，戴了这么多年眼镜，习惯了冬天起雾、夏天闷汗，虽然有种种不便，但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它的存在。可真要能摆脱近视，那就太好了，不用起床摸不到眼镜就心慌，无论是看 3d 电影，还是跑步打球，都能轻松很多。


    既想要澄澈的视野，又担心手术的风险，关淼一直拖拖拉拉下不了决心。


    尤其是陈灿当时持反对意见，觉得姜来咸吃萝蔔淡操心，手术真要出了问题她能负责？再说了，关淼的美，他能看到就行，解除这封印有什么必要？


    陈灿越反对，姜来就越坚持，她巴不得关淼的美被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哪能只白白便宜陈灿这个臭小子？


    那一次，关淼在陈灿和姜来的分歧对战中选择了姜来，惹得陈灿不高兴了好一阵。


    关淼现在还记得躺在手术台上的情景，那是真的怕。


    虽然打了麻药不疼，但眼皮被硬生生地撑开，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眼角膜被割开，雷射矫正时甚至能闻到一丝丝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


    不敢睁眼，根本不敢睁眼。


    戴着眼罩回学校时，关淼忐忑极了，反反覆覆抓着姜来的手问：「我不会瞎了吧？以后要是看不见了怎么办？万一手术失败了呢？」


    姜来嘲笑她没出息：「瞎担心什么？医生都说没问题了，过了恢復期你看看。」


    姜来说得没错，酸胀劲儿一过，揭开眼罩的那一剎那，关淼震惊地发现世界好像从来没这么清晰过。尤其是术后一周，等真正能用眼的时候，她几乎像个初生婴儿般地去打量周围的一切，天更蓝了，叶子更绿了，一切色彩都变得更加饱和起来。


    更重要的是，甩下那副沉重的框架眼镜，关淼的生活仿佛也变得轻盈许多。就像姜来说的，她的封印被解开了，她能更直观地感受这个世界，更自信地表达内心见解，懵懵懂懂的眼镜妹从此脱胎换骨。


    「所以，不要怕。」姜来握住关淼的手，「就当做了场近视眼手术，刀都挨了，还怕过不了恢復期？现在正是被蒙住眼的时候，等熬过这阵，一切只会比以前更好。再说，有我陪着你呢。」


    「嗯。」关淼沖姜来感激一笑。


    004 「谁跟ta一样？」


    姜来前阵子在外地参加一个小型时装周，昨天没赶得上迎接关淼。今天下午飞回来后，她连家都顾不上回，就赶紧张罗着为关淼接风洗尘。


    这家私房菜做的是创意京菜，选在这里，本是想藉此庆祝关淼在北京开始新生活。可现在，无论是喷香油亮的烤鸭，还是鲜脆嫩爽的爆肚，都无法勾起两人的一丝丝食慾。


    姜来想带关淼去外面走走，可抬眼一望这灰黄的天，只能暗骂一句「破天气」，又悻悻地瘫回沙发。一桌好吃的几乎一筷子未动，两人就蜷在沙发上聊天，聊过往时光，聊未来岁月，细细碎碎，哭哭笑笑，像两个疯子。服务员都路过好几次了，可姜来自带生人勿近的气焰，硬是没一个敢上前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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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页

    夜色渐深，姜来的手机响了好几次，都被直接挂断。


    终于在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关淼劝她：「接吧，万一有什么要紧事。」


    姜来嫌弃地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嘟囔道：「他能有什么正经事儿。」


    不过这次好歹是接了，一接起，耳边就传来週游不满的调调：「你丫干嘛老挂我电话？微信也不回？」


    「忙，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挂了。」姜来冷冷道。


    「别啊……」感觉到姜来可能真的会挂，週游无奈地说，「不是我有事儿，金宝有事儿行不行？」


    姜来皱眉：「你在我家？」


    「都特么等你半天了，你不是下午就回来了吗？」


    「你管我。」姜来不耐烦道，「金宝在你旁边？」


    手机被开了公放，传来一个脆生生的童声：「妈妈你怎么还不回家？你不是今天下午就回北京了吗？」


    同样的问题，姜来的声音却软了好几度：「妈妈又有点事儿。」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要再晚点儿，你跟姥姥先睡好吗？」


    「我要和妈妈一起睡。」


    姜来无奈：「我回来会晚，你跟姥姥先睡吧。」


    「不要！」电话里的童声很是坚持，「我要等妈妈一起睡！」


    后面週游惹人讨厌的声音又响起：「你大禹治水呢三过家门不入？这都十点多了，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姜来刚温柔下来的声音立马又烦躁了起来：「关你屁事。」


    停顿了两秒自觉在孩子面前这样说话不好，语气又软了软：「妈妈一会儿就回来，那你再等一等啊。」


    「你丫搞快点，我给你带了……」


    週游话音还没落，姜来就挂了电话，气鼓鼓地把手机拍到桌面：「真够烦人的。」


    「行啦，你是该回家了。」关淼看了一眼塞在桌底的行李箱，有些感动，「回来都不先去看孩子，是不像当妈的。」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吗？」


    「我好多了，真的。」关淼挺了挺腰杆儿。


    姜来想了想：「要不然你跟我回去。」


    「不用，我有地方住。」关淼说着起了身，「咱俩快走吧，别担心我，我真的已经好多了。」


    姜来被关淼拖到胡同口，抱着她又红了眼。关淼反倒拍拍姜来的背，一再示意自己没事，两人仿佛反过来了似的。


    坐在回家的车上，姜来一路都在神游。


    一下车就感觉凉风往脖子里钻，可她却顾不上拢拢衣服，只是拖着行李箱往里走，走得魂不守舍、失魂落魄。 这感觉好像突然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春夜，那时她将大肚子藏在风衣里，也是这样一人一行李箱，忐忑不安地往家走，每一步都是未知与迷茫。


    快走到家时，姜来想起下午关淼流着泪问她，记不记得大学一起看《欲望都市》，里面形容 35 岁是 fabulous，甚至女人到了 40 岁、50 岁依然能熠熠生辉，可是为什么自己还不到 30，就觉得人生已经要完了？


    姜来鼻子一酸，是啊，为什么？


    关淼这么温温柔柔的传统女孩，应该早早和爱的人结婚，生活在简单温馨的小幸福里，现在却孤身一人跑到陌生的城市冒险。


    自己这种疯子，本该肆无忌惮、自由自在地在世界各处流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却因为电话里的一个小奶音，就得匆匆跑回家。


    为什么老天这么爱捉弄人，让一切都错了拍？


    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姜来捋了捋头髮，强行打断纷乱的思绪，忍住眼泪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却一下子被满屋的亮堂晃了眼。


    「妈妈！」一个小甜豆兴奋地跑过来抱住她。


    泪眼朦胧中，后面又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臭屁样儿，下拉的嘴角宣示着不满：「终于知道回来了？」


    「回来了，没打扰到你吧？」


    关淼推开门时，段小北正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面，都这个点了，不知道是没吃晚餐，还是又做了夜宵。


    两人四目相对有些尴尬，段小北没话找话：「关淼姐，你回来啦？」


    关淼也就这么客气地应了一声。


    本想直接回屋，可面条的香气莫名钻进鼻子，关淼的肚子不知怎么的就「咕噜」了一声。「咕噜」声不大，但在这小而静谧的客厅里，却刚巧让两个人都听得清楚。


    「不打扰不打扰，没吃饭吗？要不要吃面条，我今天做多了，锅里还有，给你也盛一碗。」段小北说。


    关淼刚想说不用，肚子却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这下再拒绝就显得有些别扭了。而且奇怪的是，刚才对着姜来点的一桌子味美佳肴毫无食慾，段小北手上这碗普普通通的小面，倒确实勾起了她的一丝兴趣。可能是跟姜来聊了一下午，心情舒缓许多，也可能是昨天到现在都没吃饭，铁打的人也该饿了。


    关淼想起外婆的口头禅——「天又塌不下来」，这句不够的话，还有「天塌下来也得吃饭」，突然心情就更明亮了一些。


    是啊，既然饿了，干嘛不吃？绝食除了让自己不舒服以外，还能惩罚得了谁？


    想到这儿，关淼走了过去，对段小北笑笑：「那就谢谢了，我自己来盛吧。」


    「你吃饭没？」


    姜来一进屋，週游就收起了不满的表情，换上一副献宝的样子，兴沖沖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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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来没理他，先抱起金宝，在小嫩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才转头看他，柳叶眉一竖：「週游，你是不是很闲？」


    「我今天才出差回来好吧。」週游不屑地说，「我可是一回来就来看我们金宝了，不像你，一点儿都不带着急的。」


    「少挑拨，再说需要你来吗？金宝又不是没人看。」


    「嘿，白眼狼，幸亏我们金宝不像你。」週游嗤道。


    姜来更不乐意了：「别一口一个我们金宝我们金宝的，谁跟你我们了？也不问问金宝乐不乐意。还有别有事儿没事儿地老往我家跑，有人欢迎么你就来？」


    「姜来你有病吧？吃枪药了说话这么沖？」本只是习惯性地调侃几句，可姜来今天却句句顶着来，一而再再而三地碰钉子，週游的火气也有些上来了。


    也怪週游运气不好，姜来一肚子火正没地儿撒呢，他就直直地撞到枪口上来。杀不了大洋彼岸的那个渣男，只好拿他来泄泄愤。


    眼看两人的战况要升级，姜爸姜妈赶紧过来打圆场。


    「行啦，你俩怎么总是一见面就吵架？从小还没吵够啊？」刘梅玲无奈地从姜来手里接过金宝，「我看你俩一样，都比金宝还幼稚。」


    「谁跟 ta 一样？」这下两人倒是异口同声了。


    姜来和週游互相瞪了一眼，又同时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姜国维帮腔道：「这次週游可没说错，都当妈了还不知道早点回家，金宝眼巴巴等你半天，幸亏週游陪着玩了好一会儿。」


    「哼。」有人撑腰，週游更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姜来却完全没打算领这个情：「爸妈你们也别老让週游跟金宝玩，週游小时候什么样子你们不知道啊？别把金宝带坏了。」


    「嘿，咱俩当年到底谁是不良少年啊？」週游快气炸了，一秒都呆不下去，走到门口又不甘心地转回身，恶狠狠地撂下一句，「姜来，你就不识好歹吧！再来我是孙子！」


    週游走后，刘梅玲忍不住数落女儿：「你好端端的发什么邪火？」


    「我又没说错，难道你想金宝像週游小时候似的，偷鸡摸狗啥都干？」姜来依旧没服软。


    「行啦，小孩子面前瞎说什么呢，这都回来了，赶紧带孩子睡觉！」刘梅玲也觉得女儿今天状态不太对，但时间已经晚了，没工夫弄清楚，赶紧催着睡觉才是正经事。


    可姜来牵着金宝没走两步，又被叫住。


    「週游给你带的，你拿进去吧。」刘梅玲指着墙角的一个纸箱。


    姜来疑惑地看了一眼：「啥啊？」


    「不知道，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们拆呢，说我们受不了这味儿。」


    姜来抱着纸箱牵着金宝走进卧室，刘梅玲才松了口气，用手肘怼了怼姜国维：「你女儿今天咋啦？不太对劲儿啊。」


    「我哪儿知道，犯病呗。」


    「我看週游气得不轻，不会真掰面儿吧？」


    「怎么可能，你还不知道他俩啊？明儿指定就又和好啦！」姜国维耸耸肩，似乎根本不在意， 「这都十一点了，咱也赶紧睡觉。」


    姜来给金宝儿洗完澡换上睡衣，才走到纸箱前。


    暴力拆开纸箱，发现里面还有个泡沫箱，用胶带缠得严严实实。姜来没办法，只得找了剪刀来，耐心地剪了胶带拆开，取出塞在四周缝隙的废报纸，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是一个缠满胶带的泡沫箱？


    「搞什么啊。」姜来一脸嫌弃，又难免产生了点儿好奇。


    再拆开这个泡沫箱，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蹿了出来。姜来一时愣住，心动了动，揭开盖子，看到一深一浅两个保温盒，和一些装在透明塑料小盒里的配菜。打开保温盒，沖鼻的味道终于彻底释放了出来，姜来拿起压在底下的一次性餐具，上面果然印着「柳州王妈螺蛳粉」的字样。


    四年前，姜来和週游等一群发小去广西玩的时候，深深迷恋上了螺蛳粉这种食物。週游一边嫌弃，一边捂着鼻子陪着她打卡了柳州大大小小的螺蛳粉店，这家最令她惊艷。回北京后，她无数次感慨，为什么北京就没家像样的螺蛳粉店，还总被週游嘲笑是「狗改不了吃屎」。


    想起週游问她吃没吃饭时献宝似的兴奋表情，又看着保温盒里已经坨到完全没法吃的米粉，姜来吸了吸鼻子，有些感动，又有些嫌弃，内心复杂地低声哼了句：「傻逼。」


    週游前几天是跟她说过，这阵子在广西出差，可姜来没想到，他居然能把一碗螺蛳粉千里迢迢地从柳州带到北京来。


    怎么做到的？


    看着周围被拆下来的层层叠叠的包装，姜来突然有点后悔刚才对待週游的恶劣态度。


    可还来不及掏出手机发个道歉简讯，金宝儿就在床上捂着鼻子嚷嚷开了：「妈妈，好臭，什么东西这么臭？」


    姜来只得重新盖上盖子，把保温盒放回泡沫箱里，对金宝说：「妈妈开窗通会儿风就好了。」


    可是一开窗，晚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吹得姜来勐一阵咳嗽。


    「傻逼……週游！」姜来咳出了眼泪，又「嘭」地一声关上了窗。


    005 「所以从今天起，你的室友就变成我了哦。」


    週游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傻逼过。


    他真是脑子抽了，才会千里迢迢地为姜来带一碗螺蛳粉。为了这碗螺蛳粉，他甚至放弃了飞机，从柳州坐了 11 个小时的高铁回北京。还一路上给姜来发微信，让她晚上把金宝儿哄睡了等等他，有惊喜，可姜来一条都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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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回微信，挂他电话，连见面态度都这么恶劣，他真是疯了才会想到要给姜来准备惊喜。


    他根本就不喜欢这「屎」一样的玩意儿，可在柳州街头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来——姜来就喜欢「吃屎」，还老抱怨北京没有那么正宗的「屎」。根本没有犹豫，週游脑子一热，当下就决定要带一份最正宗的「屎」回去给姜来尝尝。


    为了看到姜来惊讶又感动的样子，他可是颇费了一番心机。这汤汤水水的，飞机是肯定不能坐了，幸亏祖国轨道交通事业发达，高铁硬是把一南一北的距离压缩到了十来个小时。


    为了不遭到异样的目光，他提早一天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打包工具，以便把「屎」的味道彻底盖住。可是现在，週游再想起自己一早兴沖沖地捧着大大小小的保温盒、泡沫箱在王妈螺蛳粉店前打包的样子，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姜来爱吃什么想吃什么关他屁事？他特么是被下了蛊了才会这么做！


    「谢谢呀，没想到你做的面条这么好吃，看不出你挺会做饭的呢。」 顾不上说话，半碗下肚，关淼才觉得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太礼貌，赶忙放下碗，对段小北夸赞道。


    面条的汤底是牛肉熬成，浓郁鲜美，连牛腩都有一丝奶香。几片稍稍烫过的青菜点缀在一旁，恰到好处地平衡了肉的肥腻。更重要的是，面条细腻而富有弹性，煮得稍稍偏软，是她偏爱的口感。这碗热腾腾的面条，好像彻底把她从失温的边缘拉了回来，麻木的手脚逐渐恢復知觉，压抑感又消散去一些。


    「总得会一两个菜，不然老吃外卖也受不了。」段小北笑笑，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多大不了的事儿。


    「真的很好吃。」关淼又一次真心赞嘆，「你这是晚饭还是夜宵？」


    「晚饭，今天一直画图来着，一抬头就这个点了。」段小北不好意思地说，「搞设计的人，作息比较没有规律。」


    「你是设计师？哪方面的？」


    「室内设计，还不能算是真正的设计师吧，只能说在往这个方向努力。」段小北谦虚道。


    关淼环顾了一下四周，其实昨天一到，她就察觉到这房子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虽然合租的房子不方便大规模改造，但客厅的墙壁好像被重新粉刷过一遍，点缀着几幅很有调调的挂画。


    餐桌和沙发都换了新，白蜡木餐桌清爽简约，天然的木纹肌理，一摸上去就有种温润的触感。小型的意式沙发，復古油蜡皮面，手感柔软细腻，可以舒服地坐两三个人。


    连餐桌灯和客厅灯也换了，散发着明亮又温馨的暖白光。尤其是木色落叶造型的餐桌灯，在餐桌上打了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更显得这碗面条美味和治癒。


    陈灿在的时候，对房子虽然爱惜，但也只是停留在整洁干净的层面，用的都是房东留下的东西，并没有想过要置换。这些改动大概都是段小北的手笔了，从布置来看，倒是很符合他设计师的身份。


    察觉到关淼打量的目光，段小北大概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忙解释道：「这些改造我是和陈灿哥商量过的，房东也都同意。而且主卧我一点没动，你放心。」


    关淼嘴角扯起一丝苦笑：「我没有意见，而且你买的这些，都很好看，比原来好看多了。」


    「是吗？那就好。」段小北松了口气。


    「不过这是租来的房子，你花这些钱不心疼吗？」


    段小北摇头：「我们干设计的，很多时间都呆在家里画图，布置得好点更能有灵感。」


    「这倒是。」关淼莫名想起了那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跟这个场景倒也适配。


    两人又都沉默了一阵，段小北结结巴巴地开口：「关淼姐，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握着筷子的手一滞，关淼将脸埋在碗里，声音有些苦涩：「你是不是知道了，我和陈灿分手了。」


    「嗯……」


    「他不会回来了。」


    「哦，这样啊……」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段小北不是没有安慰过女生，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安慰过林知莜多少次。只不过林知莜的情绪总是外露的，愤怒悲伤都轻易地写在脸上。她大哭时，最好坐在她身边，时不时就着她的抱怨递上几句安慰的话；等哭声小了，就试探性地问她要不要吃甜品。如果她同意，那么杨枝甘露、芒果班戟、木糖布甸、各种口味的冰淇淋……点一桌她爱吃的，甜腻冰凉的食物一下肚，她的情绪往往也就好了起来。


    可关淼不同，她低着头坐在面前，眼睛被刘海挡住，看不到她的表情和情绪。她好像要碎了，但又拼了命地维持着自己，段小北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样一个悲伤又隐忍的姑娘。


    段小北正在脑海里编织一些再烂俗不过的安慰话语，关淼却突然抬起头来。


    「陈灿他不会回来了。」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后，关淼将嘴角向上扯了一个弧度，用笑掩盖了刚才的落寞，「所以从今天起，你的室友就变成我了哦。」


    「啊？」没想到关淼会这么说，段小北顿时有些措手不及，「你要留在北京？


    段小北非常意外，他昨天还在想陈灿回来后，三个人一起合租不太合适，没想到事情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嗯，我要在北京重新开始。」关淼语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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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页

    和姜来聊了一个晚上，她已经想明白，要想开始新生活，就不能老把自己代入受害者的角色。她来北京，陈灿是主要动力没错，但并不是全部原因。是她自己想要辞职的，是她自己想换个新环境的，难道因为新环境里没了旧识，就要把其他一切因素都否定吗？


    「反正刚续了约，也省得另外找房的麻烦了。」关淼耸耸肩。


    「可是……」


    「北京房租挺贵呢，我不是该感谢前男友帮我付好这一年房租？」关淼又自嘲。


    「关淼姐……」


    看着段小北欲言又止的样子，关淼突然想到，虽然此前段小北一直和陈灿合租，但并不就代表着他愿意和自己合租。可她现在心绪乱得很，只想有个地方歇歇，根本没工夫顾虑合不合理。


    「你不介意和我当室友吧？」关淼试探性地问，「我挺爱干净的，没什么不良嗜好，不会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回家，也不会干涉你的生活。」


    「可是……」


    「其实也是暂时的。」关淼又打断他，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找到工作前懒得再折腾了，以后万一工作离得远，说不定哪天我就突然搬走了。所以这段时间里，你当我是空气就可以了。」


    「不是的，关淼姐。」段小北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他看着关淼，认真地说，「我只租了这个房子的一部分，所以住在这里是你的权力，我没有理由干涉。我只是觉得很抱歉，你现在这么难过，我却没办法帮你什么。」


    关淼一愣，她好不容易伪装起来的坚强外壳，被段小北亮晶晶的眼神和字字句句都透着真诚的话语又撕开了一个口子，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关淼姐，对不起，我……」段小北有些慌了，忙去扯了一张纸巾递过去。


    关淼将眼泪擦干，顿了顿，重新露出一个笑容：「那作为新室友，你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


    「主卧，你也帮我改造一下吧。」


    「啊？」段小北有些诧异。


    「其他地方你都弄得这么好，主卧倒显得格格不入了。」关淼笑笑，「我以前就觉得窗帘不好看，灯光也太惨白，我想都重新换一下。你是设计师，帮忙提提意见？」


    「当然没问题，可你刚说在这儿只是暂时的，会不会有点浪费？」


    「是有点，可一点不动，我好像也住不下去。」关淼苦笑，「浪费就浪费吧，花钱买个舒心。」


    见关淼这么说，段小北立刻宽慰道：「房子是租来的，生活是自己的，无论时间长短，总是自己的人生。关淼姐你想得没错，你喜欢什么风格，我可以帮你一起挑一挑。」


    「谢谢。」关淼感激一笑。


    「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关淼三两口吃完了剩下的面条，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段小北也差不多同时吃完，自然地把关淼的碗接了过去：「我去洗吧，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关淼没跟他争，道了谢后又问：「附近有家居市场吗？」


    「这里离居然之家很近，宜家也不远。」


    「行，我自己查查地图吧。谢谢了。」


    也许姜来的存在让她安心，也许是那碗温暖的牛肉面让胃里也踏实了，这晚回到房间后，关淼裹上被子，迷迷煳煳地就睡着了。


    梦里一会儿回到和姜来嬉笑打闹的大学时光，一会儿又忐忑不安地徘徊在一条条陌生街道。她睡得并不踏实，但在这半梦半醒之间，关淼知道，她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好多好多事情要忙。


    不管她愿不愿意，新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006 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姜来到天快亮才迷迷煳煳入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金宝早就不见了踪影，估计是被姥姥抱走了。


    关淼给她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居然之家的大门，另一张是站在门口的自拍照，说自己正要去逛家居。姜来把那张自拍照放大、再放大，照片里关淼是笑着的，但不同于完全绽放的笑容，嘴角明显被刻意向上弯了一个弧度，看得出是想极力证明自己状态还行。


    【我下午有点事，晚上一起吃饭。】姜来道。


    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关淼的回信：【你要是忙的话就不用管我啦。】


    【不忙，完事叫你。】


    姜来把手机扔在一旁，又躺在床上放空了几秒，才有些迟钝地爬起身来，没什么心情收拾自己，胡乱洗了把脸就下了楼。


    「妈和金宝呢？」客厅里只有戴着老花镜看电视的姜国维，姜来打着哈欠问。


    「你妈买菜去了，金宝在院儿里玩儿呗。」


    「那你也不看着他点儿。」姜来不满地噘起嘴，套了件衣服就出了门。


    还没走到门口，金宝「咯咯咯」的笑声就传了进来。推开门，只见週游正陪着他练轮滑。地上用易拉罐设置了简单的路障，金宝刚估计是摔了，坐在地上耍赖，週游正挠着他的咯吱窝，两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一见到姜来，刚还眉开眼笑的週游瞬间就板下脸来，要不是被金宝拉着，估计早就扭头走了。


    姜来走过去把金宝拉起来，拍了拍他沾满尘土的裤腿：「瞧你这玩儿得满头汗，赶紧进屋让姥爷给你倒杯水。」


    金宝估计也是渴了，仰头对週游说：「我喝口水就回来，週游你别走啊。」


    「没礼貌！」姜来拍了一把金宝的屁股，「说了多少次了要叫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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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页

    「叔叔说了名字就是让人叫的。」金宝躲过了姜来的第二下「毒手」，边滑边扭头喊，「週游你等我啊。」


    金宝进门后，姜来无奈地瞪了一眼週游：「看你把他宠得没大没小的。」


    週游哼了一声：「至少我们金宝不是白眼狼。」


    姜来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怎么做到的？这么大老远带份螺蛳粉回来。」


    「脑子抽了做到的。」週游气还没消，撇过头去不看姜来，「跟金宝说一声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你陪他玩吧。」


    週游刚转身，就觉得被人拽住，回头看是姜来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袖口。


    春天的天就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昨天还是风卷沙尘，今天的天空就恢復了黄沙过境后的澄澈。阳光透过石榴树新长的嫩芽映照在姜来脸上，可如此大好春光下，眼前的姑娘却眼角眉梢都是落寞，脸上也不见了惯有的张扬。


    週游皱起眉头：「怎么了？」


    「週游。」姜来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哑，「我很难过，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还有迷失在一堆家居中的关淼。


    那些琳琅满目的灯具，看着都觉得还行，可再看一眼，又都觉得不行，更不用说一个色系能有一百八十种选择的窗帘了。


    更重要的，是她走着走着，心思就渐渐偏离了轨道。家居城里，顾客多是成双成对，脸上多是洋溢着喜悦的情绪，不时为家居的选品和摆放位置争上几句。对于幸福的人来说，来这儿挑选的不仅仅是某个物件，更是对未来生活的嚮往，怎么能不高兴呢？


    挤在喜气洋洋的人群中，关淼突然就有些泄气。虽然希望暂居之地能有些变化，不再是过去和陈灿在一起的模样，但毕竟只是短短过渡而已，她又开始迷茫折腾这番究竟有没有意义。


    石榴树下，週游轻轻皱着眉，听姜来讲了昨天发生的事情，这才明白为什么她昨晚像吃了枪药那样暴躁。


    他见过关淼好多次，知道她俩是最好的朋友。他也见过陈灿，印象中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没想到居然会干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


    金宝喝完了水又兴沖沖地跑出来，缠着週游陪他玩。週游弯下身，把倒了的路障重新摆好，示意金宝继续绕，金宝就不知疲倦地在这五六米之间奔来又绕去。


    看着无忧无虑的孩子，姜来觉得欣慰又心酸，看了眼週游，又将视线放回金宝身上，轻声道：「总觉得不久前，还是我和你在这院子里撒丫子跑，那时觉得院子好大，现在发现居然只有这么一点点地方。週游，长大怎么就这么难？」


    「长大也很了不起，即使这么难，也都闯过来了不是吗？」週游也有些出神。


    姜来却摇头：「我不怕难，也不怕闯，可不想让关淼也走这么一遭。她那么好的女孩子，应该拥有最平顺最幸福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要相信你的朋友，她没有那么弱小。」


    「你知道吗，我明明不喜欢那个陈灿的，可关淼一说要来北京，我开心得都忘记这回事了，一个劲儿地劝她快点来快点来，可她到的那天，我居然都没接上……」姜来脸上满是懊悔，「如果当时我能更理性点，说不定她不会走错这一步。」


    「你别这么想，无论关淼来没来北京，那男的已经决定要分手了，至少她现在还有你，不是吗？」週游安慰道。


    「可我又能帮她什么呢？她没来北京的话，至少还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现在什么都没了。」


    姜来还陷在愁闷的情绪里，脑门儿却冷不丁吃了一个暴栗。


    「你干嘛？」姜来捂住脑袋。


    面对姜来的怒视，週游却眯起眼睛，不慌不慌地说，「我没听错吧？稳定？体面？这不太像是会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词儿啊。你是不是把我认识的姜来给吃了？快吐出来！」


    週游说着凑过脑袋来，似乎真想要探个究竟，姜来一把推开他的脸：「别闹了。」


    週游也不恼，轻轻一笑：「你不是最烦循规蹈矩了吗？怎么一到朋友身上，就变身老古板了？你这副样子，跟那时候天天劝你找份正经工作、找个正经人家的老大妈有什么区别？」


    「你才老大妈！」嘴上虽这么说，但週游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却突然让姜来心口松了一松。


    像是猜到她的想法，週游又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觉得年龄对女人是什么限制吗？」


    「当然不是。」姜来答得干脆。


    「那女人必须要结婚吗？」


    「当然也不。」


    「关淼离了学校，会不会永远找不到工作了？」


    「当然不会，她那么优秀。」


    「那不就结了，你愁个什么劲儿？」週游又轻轻在姜来脑门上弹了一下，「不就是失个恋吗，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姜来依然说得咬牙切齿，但心情却轻松了不少，她甚至很感激週游提供了一个新思路，关淼的这场遭遇只不过是场失恋而已，人生又不是要完了。


    「失恋难免难过一阵，多陪陪她。」週游又说。


    姜来点头：「晚上约她吃饭了。」


    「哪儿吃啊，我也去吧？」


    「你来干嘛？」


    「来帮你们搞搞气氛啊，不然你这么苦大仇深地一去，人家本来能想开的都想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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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姜来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人真是见面不挖苦她两句就不舒服。


    「在哪儿嘛，说真的，我叫上二五六一起来，保证你们这顿饭吃得高高兴兴，回去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没定呢。」


    「那行，你就不用管了，这顿饭我来安排，定好了叫你。」週游拍着胸脯。


    「你别搞太夸张啊，关淼可不是我，经不住你们这帮神经病。」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週游不屑，「再说我们哪儿神经病了？」


    姜来没有再怼他，嘴角轻轻勾起一个笑。


    院子里的石榴树才新长出嫩芽，香椿却是已经可以採摘了。


    从中文系混着毕业的姜来，脑海中突然冒出大学时看过的一句话：「只要春天不死，就有迎春的花朵年年岁岁开放。」她六年前涅槃过一次，其实回头想想，那些曾经觉得根本过不去沟坎，真迈过去了，也就那么回事。


    「谢谢啊。」姜来的视线还在金宝身上，却突然轻声开口。


    週游意外地瞥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切，说这。」


    「难得说的，收着吧。」


    週游努力压抑住忍不住要扬起的嘴角，假装不甚在意地问：「昨天的螺蛳粉怎么样啊？好吃吗？」


    「哦，说起这个……」姜来从金宝身上收回视线，调笑着看週游，「你真的很没生活常识啊。」


    週游没反应过来：「怎么？」


    「你怎么想的大老远带份煮熟的过来？米粉早就坨了，分都分不开。」


    「啊，是吗……」週游有点失望。


    「而且一打开金宝就说好臭好臭好臭，大沙尘天的害我通了半天风。」


    「……」


    週游备受打击，这跟他之前预想的反应可一点儿也不一样。


    姜来又取笑道：「所以啊，你还是别轻易准备什么惊喜了。得亏是我，大人有大量，念在你是出于好意的份儿上，就原谅你的考虑不周了。」


    「没你这样的，得了便宜还卖乖。」週游气道。


    「我哪儿得便宜了？粉一口没吃着，现在房间还一层土呢。」


    「……」


    週游憋屈的表情看得姜来心里一阵偷乐，没给他再次反驳的时间，她清了清嗓子：「行了，我下午约了人，准备准备得走了。金宝你再看会儿啊，一会儿姥姥就回来了。」


    说完，姜来跟金宝打了声招唿，转身就回了屋。


    看着「哐当」一声毫不留情关上的门，週游嘆了口气，轻轻笑了笑。他知道，昨天的不愉快已经过去，他们又和好了。就像小时候无数次的吵架又和好，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分出对错、比出输赢，只要轻轻几句玩笑、几个眼神，那些不愉快转眼就能烟消云散。


    只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就像他千里迢迢、满心欢喜地为她带来一碗螺蛳粉，却最终只能沦为麻烦。


    就像他曾经有意无意、千里迢迢地去找过她那么多次，却单单错过了那段她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光。


    007 「知道，就是搞忘了。」


    关淼在家居城里漫无目的地逛了大半天，愈发怀疑她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受罪。


    大学时，她很喜欢拉着陈灿一起逛宜家，明明没什么特别要买的东西，也喜欢牵着陈灿的手，一个样板间一个样板间地看。摆弄一下小玩意儿，试坐一下沙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勾勒出一幅幅美好的生活图景。


    她明明还那么年轻，居然会幻想以后和爱人一起生活的场景——


    他们会有一间明亮的房子，不需要多大，但一定充满阳光。写字檯得宽大一些，放在一扇大窗户边，一人工作，一人就能陪在旁边看书。还有阳台，要种满绿植，客厅的花瓶里，也会定期更新当季的鲜切花。


    曾经那么鲜活的生活图景，现在却在她脑海里模煳掉了。看着琳琅满目的家居，她竟没有丝毫幻想和憧憬。


    昨晚涌起的那股冲动，一点点在身体里散去。关淼觉得没必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不带爱意的物件，买回去也是浪费，不如留给真正懂得欣赏的人。


    她苦笑了一下，正垂头丧气打算走的时候，却勐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关淼姐」。


    关淼以为是听错了，但又忍不住回头，居然真的看到了背着双肩包的段小北，正在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一脸意外向她走来。


    「小北？你怎么在这儿？」像在滚滚洪流中抓住了一根浮木，关淼觉得有些惊喜。


    「我在工作啊，带顾客来逛家居城。」段小北自然地说。


    关淼不解：「你不是设计师吗？怎么还需要陪顾客买家居啊？」


    「现场看比较有感觉，有些喜好顾客说不出来，但看到实物就明白了。所以我们也会带着顾客一起来逛逛，了解他大概想要的感觉，后续沟通起来也会更有针对性一些。」


    「哦，怪不得。」关淼恍然大悟。


    「倒是你，怎么这么着急？」段小北有些意外。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做，就来看看。」关淼笑笑。


    「有选到喜欢的吗？」


    关淼摇头：「看花了眼，都忘记自己当初想要什么了。」


    「哈哈，很正常，逛家居就是这样的，东西越多越选不出来。怎么样，需不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忙？」段小北指了指自己。


    关淼不好意思麻烦他，忙摇头：「你不是陪客户吗？忙你的吧，别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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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走啦，我正好没事儿，你真要买的话，我陪你选选也行。不瞒你说，我跟这儿好多店家都挺熟的，有看中的可以帮你讲讲价。」


    关淼犹豫了一下，点了头：「那麻烦你啦。」


    「昨天是不是说要选窗帘来着？走，我带你去四楼，有家店东西挺好，价格也实惠。」


    有了段小北的陪同，面对五花八门的窗帘布料，关淼的无所适从感减轻了不少。


    「喜欢什么颜色，想要什么感觉的呢？」段小北问。


    「温柔干净一点的吧。」关淼想了想说。


    「平时睡眠怎么样？对黑暗环境要求高吗？」


    「容易失眠，安静一点、黑一点最好。」


    「那就不能选太浅的颜色和太轻薄的材质了。」段小北在几大本样册里翻了翻，挑出几张来问销售，「这种材质遮光不错吧？」


    销售赶忙点头：「雪尼尔面料的，中间那层织入了高密黑丝，遮光效果不错的，性价比也很高。」


    销售打开手机电筒，走到对应材质的窗帘样品面前，将手机放到背面，果然透过窗帘，只看到一个小小的光点。


    「这种只出现一个小光点的，说明遮光效果还行，当然也不可能做到百分百。」段小北解释道，「如果想要全黑，要不就贵很多，要不就是那种涂层窗帘，不环保，手感也不太好，我不是很推荐。」


    「这种程度就行了，我也没有那么怕光。」关淼忙说。


    「那我们再来选选颜色？」


    「好啊。」关淼点点头，有段小北在旁边，她一下子觉得效率提高了一万倍，真不知道自己瞎逛那半天到底在干嘛。


    「现在一般都流行双拼，一种为主色，配色我们可以选同色系，也可以选撞色的。」段小北将样册放到关淼面前，「看看有喜欢的吗？」


    关淼翻着翻着，一下被这些名字吸引了注意，颜色倒成了次要。奶杏色与奶咖色，叫生椰拿铁；奶白色配珊瑚粉，叫春樱白桃；月牙灰搭月光蓝，叫荔枝冰酿……


    「这些名字也太好听了。」关淼感嘆，「而且每种都好看，我选不出来，你建议呢？」


    段小北笑笑，拿过册子又翻了翻，指着其中一款道：「这款你觉得怎么样？」


    关淼低头看去，段小北选的这款叫「春风野莓」。蓝色系的组合，牛仔蓝搭配午夜蓝，同一色系的深浅变化显得很有质感，看上去清爽又恬静。


    「我建议稍微选深色一些的，同样材质下奶白色的那些虽然好看，但遮光性会差一些。」段小北解释。


    「这款蓝色的也好看，很舒服，就要这个吧。」关淼立刻做了决定，她很喜欢这个配色，闭上眼睛幻想一下，仿佛真置身于春风十里的野莓地。


    「好咧，那你坐一会儿，我去帮你约上门测量，顺便砍砍价。」段小北笑着眨眨眼。


    看得出段小北和老闆娘挺熟的，两人聊了一会儿，只见老闆娘假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段小北又信誓旦旦地说「这可是我亲姐」，老闆娘一副「我信了你个鬼」的表情，但还是嘟囔着同意了他要的优惠价。


    看着段小北在柜檯前帮自己忙碌的身影，关淼突然想到，自己前两天还琢磨着是否能拜託他早点搬出去，没想到时移事易，今天居然连偶遇都让她觉得很感激。


    不一会儿，段小北又折回来，问：「老闆说明天上午师傅正好有空，可以上门测量，你方便吗？」


    「方便，这么好看的窗帘，我也想早点换上。」关淼忙说。


    「那就 ok 了。」段小北扭头沖老闆娘喊道，「老闆娘开单吧，让师傅明天上午来就行。」


    选完窗帘，段小北又熟门熟路地带着姜淼朝灯具区走去。在这成双成对、热热闹闹的家居城里，关淼终于不再是形单影只又手足无措的异类，这让她大大松了口气。


    她悄悄侧身打量了一下段小北，高高瘦瘦，眉清目秀，脸庞尚未完全褪去青涩，应该要比自己小好几岁。而且明明看上去像个江南男孩儿，讲话却一口北方口音，不知道到底是哪儿人。


    这么一想，关淼才发现自己还没跟他好好聊过天，没问过年龄、没聊过过往，却莫名受了不少恩惠，这让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将前两天从时装展会带回来的服装和饰品摆放好，姜来拍了拍手，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


    店主曾虹走过来，笑着说：「你的选品，我向来信得过，朋友圈一发，估计又要忙不过来了。」


    姜来笑道：「那不是好事儿吗？」


    这家名叫「年轮」的买手店在这条种满银杏的大道旁已经矗立了十年，在曾虹的精心经营下，已是相当出圈，除了积累了一大批忠实客户外，极具特色和美感的店铺风格，也让它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红打卡点。


    两人在错落有致的展示架前驻足欣赏了一会儿，曾虹认真看了姜来一眼，开口：「要是哪天把这店交给你，你也能干得很好了。」


    姜来耸了耸肩，不以为意：「虹姐你才是这店的灵魂好吗，我只要当好你的小副手就可以啦。」


    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姜来就认识曾虹了。高三毕业那个暑假，姜来第一次来「年轮」就引起了曾虹的注意。漂亮的姑娘千千万，但姜来天生就有种抓人眼球的美，在她拿起一条 vintage 黑金木纹项鍊细细端详时，曾虹忍不住上前聊了两句。没想到聊得还挺好，正好姜来暑假闲着没事干，一来二去的，就谋到了一份暑期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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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时起，每年寒暑假回京，姜来就到「年轮」来客串模特。姜来人长得美，表现力又极强，凡是在她身上展示过的衣服或饰品，销量都极好。


    可是大学毕业后，姜来突然消失了两年。曾虹再次见到她时，不犹大惊失色，那种凌厉而自信的美不见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变得又破碎又迷茫。


    闭店后，曾虹拉着姜来坐到沙发上，听完了她这两年的故事。她沉默了好久，才拍了拍姜来的肩，说：「你不能再困在家里了，出来做事，哪怕只做一点点。」


    没有亲人朋友的宽容和帮助，姜来也许走不出这低谷，而曾虹又是其中尤为特殊的一位。


    她不像爸妈那样，生起气来恨不得打死她，心疼起来又忍不住大包大揽，仿佛她还能变回那个任性的小女孩儿；也不像发小那般，得空就围在她身边，但多说一句怕重，少说一句又觉得轻了，一群人聚在一起，只有回不到过去的伤感。


    曾虹硬把姜来拉来店里做事，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把车开到她家门口，摁着喇叭逼她出来。姜来已经很久不打扮了，曾虹却大张旗鼓地为她挑选服装、搭配饰品。她端详着姜来的脸，用遮瑕膏轻轻地遮去她眼下的青色，眉毛稍稍修剪，就恢復成凌厉的形状，眼尾加深上挑，黑髮配红唇，那个骄傲乖张的美人儿忽地又从颓废的躯壳中跳了出来。


    再一次这么精緻漂亮地站在镜子前，姜来几欲落泪。


    曾虹取笑她：「干嘛？不知道自己好看啊？」


    姜来顿了一下，收了眼泪，这两年来第一次放声大笑：「知道，就是搞忘了。」


    在「年轮」，姜来渐渐恢復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繫，也一点点重新找回自己。


    前些年姜爸姜妈还没退休，曾虹知道她放不下金宝，就只在周末拉她到店里当模特。金宝上幼儿园不久后，姜爸姜妈退休，姜来属于自己的时间开始多了起来。曾虹开始有意地引导她更多地参与到店铺的经营中，除了当模特外，开始教她怎么选品和经营，在自己忙不过来时，还会拜託她去大大小小的服装展扫货。


    姜来也从不让曾虹失望，她联繫的设计师，从来都契合曾虹的品味；她的选品，也一向都能卖爆。


    曾虹在法国学过好几年服装设计，随着买手事业的逐步壮大，她决定开始做独立品牌。姜来这些年一直跟在曾虹身边，相当于当了半个学徒，从设计、选款到画图，从选面料、定辅料到打样衣、调版型，样样都干得有模有样。


    拿着设计图纸，姜来陪曾虹跑了不少工厂，第一批设计的服装都拿到了样衣拍好了宣传照，正待推出时，疫情却来了。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稳定，服装厂、辅料厂、配制厂，一家家谈好的工厂，突然说不干就不干了，她们只得又开始重新寻找。


    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风险，维持「年轮」的经营都变得很不容易，曾虹只得把独立品牌的事往后推。


    尽管没有正式迈出那一步，可曾虹没有一刻不在筹划与准备。三年里，她的设计理念更加清晰，用户分析、竞品分析、风格细节更加细緻，面料、工艺、辅料等方向都更加明确。


    她深知，在品牌井喷的时代，去创立一个品牌，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甚至安慰自己，也许这一缓，正是为了给她时间去做更完全的准备。


    可老天有时就爱开玩笑，也许有些事情就是不能等的，曾虹筹谋太久、酝酿太久，久到前期准备逐渐趋近完美，也久到她忽然就没有时间再去做这件事。


    姜来从零食盒里拆了颗泡泡糖塞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吹了个大泡泡，又「噗」地一下破了。


    曾虹笑看姜来漫不经心的样子，突然羡慕年轻的时光。年轻真好，即使曾经摔得以为自己再也爬不起来，可站起来后，依然拥有上扬的眉梢。


    「餵。」曾虹笑着戳她饱满的脸蛋儿，阻碍了第二个泡泡，「我说真的，要是哪天我不干了，这店转让给你，你敢不敢接？」


    姜来觉得莫名：「你怎么会不干呢？谁不知道，这店就是你的命。」


    「万一有一天呢？」


    「那我也扛不起如此重任啊，再说，虹姐你是这店的灵魂，别人撑不起来的。」


    曾虹正欲再说些什么，姜来的手机响了。


    「人齐了啊，两位美女什么时候来？」听筒里传来週游懒散的声音。


    「马上来了，着急的话你们先吃。」


    「我们先吃个屁啊，攒这局是为了吃饭吗？」


    「行行行，那你们再等会儿。」


    怕週游罗里吧嗦起来没个完，姜来赶紧挂了电话。


    见姜来有事要忙，曾虹将本打算开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笑笑：「晚上有约啊？先去忙你的吧，下次咱再聊。」


    008 失恋算个屁


    陪关淼选完灯具，段小北一看时间已经快到五点，抱歉地说：「关淼姐，我晚上还约了人，得先走了。如果还有要买的，下次我再陪你来？」


    关淼忙说：「我也约了人该走了，你快去，别耽误了，今天真的太感谢了。」


    段小北笑笑：「没事儿，正巧遇上么。」


    告别关淼，段小北匆匆打了辆车往南城赶。上次被关皓放鸽子，林知莜不甘心，在发小群里不依不饶的，关皓说不过，只得答应再请大家好好聚一次。


    段小北到的时候，其他三人都已经聚齐，清白的潮汕锅底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大大小小的碟子盛着各类红白相间的鲜切牛肉，将宽大的桌面挤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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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知莜坐在关皓身边，不满地噘起嘴：「你们男的行不行啊，不是放鸽子就是迟到，能不能有个靠谱的？」


    「欸欸欸？」陈子航立马抗议了，「攻击范围有点儿大啊，凭啥我一个次次守信的人要给他俩陪葬？」


    「得了吧，还不是因为哪次都不用你买单？」关皓笑着将擦了手的湿巾揉成一团扔向他。


    段小北笑笑坐了下来，将双肩包放到一旁：「不好意思，陪客户，所以才晚了点。」


    「行啦，原谅你了，我们点了不少，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林知莜将菜单推给他。


    林知莜依然噘着嘴，段小北却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生气，因为她的眼睛发着光，脸蛋儿也红扑扑的，跟上次那灰心样儿截然不同。


    「不用了。」段小北将菜单推了回去，「这一桌子就已经够吃了。」


    林知莜也不客气，将菜单甩到一旁，嚷嚷：「那就开始吧，饿死啦，先涮吊，我最爱吊龙！」


    两盘色泽红润、美得像大理石花纹般的吊龙正放在关皓旁边。关皓抄起漏勺架在锅上，将一盘吊龙全下了去，又拿起筷子轻轻搅动。不过十秒，肉色泛白，关皓顺手夹起几片放进林知莜的碗里，示意段小北和陈子航赶紧夹。


    陈子航瞟了一眼林知莜满足的表情，取笑道：「上次小北请吃烤鱼，怎么没见你这么开心？怎么，皓哥请的饭特别甜啊？」


    被戳穿心思，林知莜脸一红，瞪了他一眼：「我开心是因为我爱吃涮肉！」


    「这倒是。」陈子航点了点头，「你小时候也没少骗皓哥请你吃涮肉。」


    「说得跟你们没吃似的。」林知莜反驳。


    陈子航嘿嘿一笑，将肉裹上麻酱塞进嘴里，回忆起来：「记不记得小时候，皓哥第一次请我们去胡同口那家南门涮肉？那老闆，嘿，真不地道，一边让我们等着，一边通知家长快来。我正眼巴巴等上锅呢，下一秒就看到王姨怒气沖沖地冲进来，揪起皓哥的耳朵就骂——谁给你的胆儿带他们来涮锅？啊？烫伤了怎么办！还有你小子从哪儿偷的钱？」


    关皓闻言笑道：「还不是因为你们仨非得缠着我要进去？要不然我好不容易从我爸皮夹子里拿的那两张票子能被发现吗？」


    段小北立马撇清关系，指了指另外两人：「主要是他俩，我可没缠，只是跟随而已。」


    陈子航嗤道：「得了吧你，最贼的就是你这种跟随者，坏事你没份，好处你可没少占。」


    那天王姨把关皓训了以后，坐下来好好请四人吃了顿涮肉，其他人是吃美了，关皓回去却没躲过那顿打，第二天屁股都没法儿落座。


    一盘吊龙被消灭干净，关皓又拿起一盘五花趾下锅，就着童年往事，还没四十分钟，檯面上的肉已经被消灭得七七八八。


    关皓将剩下的蔬菜涮进锅里，笑道：「不瞒你们说，现在每次吃涮肉，我都能想起我妈给我的那顿暴??，那给我打的，真够呛！」


    林知莜听了心里却美滋滋的，在她的回忆里，她好像就是跟在关皓屁股后头转悠着转悠着，不知怎么的就长大了。


    那会儿，她爸妈一个是导游，一个在故宫上班，周末和节假日反倒是他们最忙的时候。陈子航爸妈是外科大夫，医院一个电话，两人就得颠了，根本顾不上自己儿子。至于段小北……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没什么人管他。


    胡同里邻里关系密切，小孩们没有不蹿来蹿去的，吃饭都得挨个门儿喊，看看都挤在谁家。谁有个难事急事，大人之间也没有不来帮忙的。久而久之，王姨就习惯了这三小只来家里蹭饭，用她的话说，不就是添三双碗筷的事儿吗？


    只是她这份热情，倒是害苦了关皓。那时林知莜他们才刚上小学，关皓已经初中了，平时放学就不说了，一到周末，睁眼就是这三个小傢伙在家里叽叽喳喳，想躲都躲不了。


    王姨老训他：「你是哥哥，对弟弟妹妹要有点儿耐心，多带他们玩玩儿。」


    这可给关皓憋够呛，他只想跟同龄的朋友们去踢球，跟这三个小豆包有什么好玩儿的？但迫于老妈的淫威，和这三豆包的黏人程度，关皓在逃不过的时候，只能充当起哥哥的角色。


    那顿暴??，就是源于林知莜突然馋虫爬肚肠，路过涮肉店时，非缠着要进去。关皓昨晚刚从老爸的皮夹子里顺了两张红票子，正是手头宽裕的时候，也没犹豫，大手一挥就带着他们进去了，却忘了涮肉店的老闆娘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这一点动作，哪儿逃得出她的眼睛？


    「现在用不着偷钱了，你是不是得多请我们吃饭？」林知莜笑嘻嘻地说。


    「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林知莜抓到漏洞，趁机挖苦道：「答应得爽快什么用？又见不到你人，每次说好一起吃饭，你都事到临头来不了。」


    「那我不是忙吗？」关皓自知理亏，嘿嘿一笑，想出了个点子，「这样，你以后想吃什么，随时跟哥说，哥给你发红包，你想吃哪家吃哪家。」


    没想到林知莜闻言却急了，刚还笑嘻嘻的脸一下子板了下来：「我说的是吃饭的事儿吗？」


    陈子航见状立马跟上：「我们知莜是想多见你几面，皓哥你别不解风情啊。」


    「风情？」关皓转过头打量了林知莜一眼，「小屁孩儿风什么情。」


    「滚。」林知莜微微涨红了脸，「我都 23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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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是吗？总觉得你们都还念高中呢。」


    「屁，我都工作一年多了。」林知莜不满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一种微妙的气氛在餐桌上蔓延开来，段小北低着头不说话，陈子航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又沖了上去：「你想要我们皓哥哪种关心啊？」


    如果目光能杀人，那现在陈子航大概已经死无全尸了，可关皓似乎并没察觉，低头看了眼微信，抱歉道：「刚说忙呢，这不，又来事儿了。我先走一步啊，帐已经结过了，你们慢慢吃。」


    关皓说完转身拿了外套就想走，林知莜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按住他，大大的眼睛泛起一圈红：「你不许走！」


    週游定的地儿离「年轮」不远，和曾虹告别后，姜来一边往那儿赶，一边在脑海中回想她说的话。她隐约觉得曾虹今天有些不对劲儿，居然说出转让店铺这种话，完全不是她的作风。疫情三年都熬过来了，新品牌又筹备了这么久，这突然的是唱哪出？


    姜来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见到了站在店门口傻呆呆等待的关淼。


    「怎么不先进去？」姜来赶忙往前走了两步。


    「还是等你一起吧。」关淼吐了吐舌头，「不然我怕有点尴尬。」


    想起自己那群不靠谱的髮小，姜来噗嗤一笑，关淼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週游组这个局虽是出于好意，但姜来在转达时还是有些犹豫，怕关淼在这阶段并不想参加这么热闹的聚会。谁想关淼一口就答应了，还说好久没见他们，一起聚聚挺好。姜来收到这条回信时微微一愣，但转念就明白了关淼的心思。


    姜来没有猜错，一向不热衷社交的关淼之所以这么爽快地答应，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把自己从泥潭里拉出来。姜来心里的愤怒和悲伤不比她少，两人坐一起，少不得又要抱头痛哭一番，有那群没心没肺的髮小在旁边插科打诨、热热闹闹着挺好。


    可走到门口，她又胆怯了，想起「二五六七」凑齐了的架势，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抗住这份热闹。


    事实证明，关淼多么有先见之明。


    週游选的这家重庆火锅，主打一个热辣滚烫。怀旧风的装修，以红色为主基调，搭配黄色，樑上悬挂着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復古墙砖上贴着各种怀旧挂画和标语，让人一进去就忍不住想唱「过新年，过个中国年」。


    过道并不算宽敞，一锅红油挨着一锅红油翻滚，这厢有身着华丽戏服的演员表演变脸，那厢又有技艺精湛的师傅翩翩起舞地飞拉面，简直不知是该吃还是该看。


    热闹嘈杂的气氛极具侵略性，麻辣辛香味儿直冲天灵盖，钻到脑袋里叫嚣：


    什么粤菜闽菜，什么日料韩餐，来这儿都得给老子跪下！


    什么香奈儿 5 号，什么爱马仕大地，进了这门儿，你就是重庆火锅味儿哒！


    姜来牵着关淼穿梭过热闹嘈杂的大堂，心里已经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但在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剎那，还是依然被週游的「创造力」震惊了——


    圆桌后的復古红砖墙面，被贴了副更加红艷的对联：


    上联道：辞旧迎新，下任一定更好。


    下联书：开怀畅饮，去他妈的烦恼。


    横批：失恋算个屁。


    小玫瑰


    一见她们进来，四个大男人立马起身，清了清嗓子，居然连唱带跳起来：


    「和所有的烦恼说拜拜，


    和所有的快乐说嗨嗨，


    亲爱的亲爱的失恋快乐，


    下一任更精彩！」


    姜来哭笑不得：「你们有病吧？」


    週游却一本正经地制止道：「你别打岔，还没结束呢。」


    週游使了个眼色，老二尹路、老五杨硕、老六刘宇立马意会，一同绷直了身子，面露微笑，换上一副不伦不类的美声腔调：


    「北京欢迎你，为你抹去泪滴，


    忘掉灰暗过去又充满朝气。


    北京欢迎你，在太阳下分享唿吸，


    在新天地找回自己。」


    唱罢，四人鼓起掌来，週游笑着从背后拿出藏好的礼花，煞有介事地冲着关淼「嘭」地一下：「淼淼，好久不见，欢迎你来北京啊！」


    姜来和关淼双双被这阵仗震慑住，姜来先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你们还能再傻逼一点吗？」


    关淼却早已在漫天的纸菸花下感动得泪光闪闪，激动得连声音都哽咽起来：「谢谢。」


    009 去他妈的意义，开心不就行？


    关皓被林知莜突然的发飙吓了一跳，怔怔看了她几秒，又立马恢復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推开她的手笑道：「我真有事儿，不骗你。」


    「什么事儿这么重要？饭吃一半就得跑啊。」林知莜不依不饶。


    「嗨，工作上的事儿，跟你们说了你们也……」


    关皓话还没说完，林知莜就霸道地抢过了他还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一看更是气炸了，差点儿没把手机贴到关皓脸上，嚷道：「这是工作吗？什么工作得去酒吧干啊？」


    关皓夺过手机，皱起眉头：「林知莜，过分了啊。」


    「到底谁过分？」林知莜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哭腔，「好不容易聚一次，才坐多会儿你就要走？」


    「林知莜，你刚不都说你二十三了吗？怎么还跟三岁似的这么黏人啊？」关皓皱眉。


    陈子航今晚像是下了决心要捅破这层窗户纸：「皓哥，知莜就黏你呢，对我们可不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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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7页

    段小北拿起啤酒灌了一口，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像往常一样淹没了他从来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愫。


    「那我等你们吃完这些的。」关皓扫了一眼餐桌，反正也所剩无多。


    林知莜却突然改了主意：「你要去酒吧也行，带我一起去。」


    「小孩子去什么酒吧？」关皓想都没想就反驳。


    「我都说了我二十三了，大大小小的酒吧我都去过！不比你少！」


    林知莜闪烁的眼神里透着倔强，关皓看着她，突然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


    身高好像都不到他胸口，扎着两个羊角辫儿，总在胡同口一跳一跳的，非让他放学后带冰激凌回来。可他那时正疯狂迷恋足球，一放学就踢球去了，连回家都想不起来，哪儿还能记得冰激凌？


    林知莜每次见他手里只有足球，没有冰激凌，就哇地一声哭开了，段小北就在旁边手忙脚乱地用袖子给她擦鼻涕。他妈听见这哭声，总是匆匆跑出来，一边安慰着说阿姨给你买，一边没少数落他，不就一个冰激凌吗，就不能上点儿心？他是上了点儿心，之后十次里面能记住一次吧，还有九次依然是以林知莜的眼泪鼻涕收场。


    现在林知莜的眼神，跟小时候那会儿一模一样，明知道他会忘，还非得等着他，令他觉得非常莫名其妙。


    「行，要不咱都换个地儿。」关皓顿了顿说。


    陈子航赶忙摇头：「我就不去了，酒吧不适合我这种文化人。」


    关皓又看段小北，段小北看了眼林知莜，淡淡笑道：「我也不去了，刚就有点喝多了。」


    关皓将视线转回到林知莜脸上，皱起眉头：「你真要去？」


    「当然。」


    「我那些朋友，你可一个都不认识。」


    「那又怎么了？去了不就认识了。」


    看着她丝毫不服软的样子，关皓知道以她的黏人功力，今晚绝对躲不过，只得点了头：「那行，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就自己先走。」


    「好啊，你骑摩托来的吗？」


    「是啊。」


    「那我要坐后座儿！」林知莜笑了起来。


    两人走后，对面就落了空。段小北盯着依然在翻滚的火锅发呆，寻思是不是该关了它。


    陈子航却起身坐到段小北对面，又让服务员上了两扎啤酒，沖段小北挑了挑眉：「咱再喝点儿？」


    凉意顺着喉咙一路下滑，啤酒的泡沫在口腔中跳跃，微妙的苦味和淡淡的麦香交织在一起，莫名让人感觉上瘾。


    关淼喝得有点快，几杯下肚，就微微有了醉意。週游也不闲着，涮好了东西就往俩姑娘碗里夹，热辣的牛油激得关淼不停咳嗽和流泪，週游就笑着为她递上纸巾，再满上冰啤酒。


    姜来瞪週游，示意他差不多得了，週游却满不在乎地瞪了回去，让她别管。


    「淼淼，这么多年你都没变啊。我记得大一去你们学校玩儿的时候，你就长这样，头髮长长的，眼睛大大的，一看就觉得是能考第一名的好学生。」週游笑道。


    尹路也道：「可不是么，姜来，你是怎么跟淼淼考上一个大学的啊？」


    「嗨，这你就别埋汰姜来了，咱这儿除了老五和老七，不都得感谢生在北京？要不然咱估计只能去专科了吧？」刘宇道。


    「放屁！我上的是 985 好吗？怎么也该跟老五老七划一块吧？你们两个刚上本科线的有什么脸拉我下水啊？」姜来立马反驳。


    「哦对对对，总是忘记姜来短暂地当过一年好学生，不过怎么就他妈的考上 985 了？」尹路仍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那可能还是得感谢生在北京。」姜来搂了搂关淼，嬉笑着说，「跟我们淼淼是没法儿比的。」


    关淼泪眼朦胧中看到姜来笑嘻嘻自嘲的样子，突然想起一点关于陈灿的片段。


    她和陈灿都是从高考竞争极其激烈的省份出来的，饱尝头悬樑锥刺股的艰辛。姜来的漫不经心和理所当然，恰恰也是陈灿非常瞧不上的点。他总觉得，要不是姜来占了北京户口的便宜，她哪可能跟自己考上一个学校？


    可关淼却从不这样想，姜来在她眼里，就是武侠小说里骨骼清奇的天才，平时不见得努力，但只要随随便便一认真，就能甩其他人好几条街。


    她深深记得某次写作课，老师恰好挑了她和姜来的作业来念。念罢老师笑着说，她的文章虽然行文流畅、文笔优美，但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局，读来没有惊喜。而姜来的文章，虽然大大小小布满瑕疵，但瑕疵里闪烁的都是火花，让人忍不住一读再读，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老师这评价，姜来早就忘了，关淼却记了好多年，她恍惚觉得这仿佛是对她们两个未来人生的预判。


    她的人生就如同她的文章一般，适合在既定的框架下跳舞，没有惊喜，但也绝不会出错。可一旦把她的框架打碎，她提笔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写。


    姜来的人生呢，也像她笔下的文字，明明灵气逼人，却放着好好的 a4 纸不写，偏偏要写到课桌上。你一度觉得她是不是扯远了完蛋了，可笔锋一转，她总有回来的办法。走远的那一些，偏偏还是她的妙笔。


    「不过姜来你那时咋突然转性了？当年你突然脱离落后分子的队伍，让我很是不习惯啊。」刘宇问。


    「你不知道？」姜来惊讶地看他。


    「你也没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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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页

    「就我高中被冤枉早恋那事儿你还记得吧？那畜生害的。」


    「你身边的男生太多，我哪儿记得清啊？」刘宇开始在脑海中搜索。


    「就成绩挺好那个书呆子。」週游喝了口酒，将酒杯攥在手里，很是不屑。


    刘宇一拍脑袋：「哦哦，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是不是还物理竞赛拿奖？国旗下讲话老上台？好像长得还挺帅？不算是书呆子吧？」


    週游放下酒杯，翻了个白眼：「你丫这是记不清吗？」


    「就是他，跟我屁股后头死乞白赖追了一年，我根本没答应他，高三那会儿居然被倒打一耙。」姜来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有一口气，「他爸妈找老师说我引诱他早恋，妨碍他学习。那孙子为了撇清自己，居然当着老师和双方家长的面，让我以后别再缠着他，当场我就给了丫一大耳贴子。」


    刘宇听乐了：「然后呢？」


    「他爸妈哪儿肯干啊，上来就想反击，我爸妈瞬间加入战局，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欸？週游好像还拉我来着，你当时为什么会在场啊？」姜来一脸问号地看週游。


    「我早忘了。」週游耸耸肩，作无辜状。


    「那后来呢？」刘宇更感兴趣了，「我姜叔和梅姨可以啊，帮着你打？」


    「我也没有想到，老姜居然站在我这边，我还以为肯定会被骂死。」想起过往，关淼依然觉得有些感动，「那老师也是王八蛋，说什么人家成绩好，又是学生干部，不会撒谎的。我正要争辩，老姜却按住我跟老师说，不信自己的女儿会缠着别人。」


    「然后呢然后呢？」刘宇紧着问。


    「然后我就问老师，如果哪天我的成绩比他好，是不是诚实的就是我？如果判断一个人诚实与否的标准只是成绩好坏的话，那也太可笑了。」


    「帅气！」刘宇竖起大拇指。


    「回家我就跟爸妈说了，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我努力起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等我考个比他好的大学，绝对把他们今天丢的面儿挣回来。所以我高三可真是努力了一年啊，为的就是争这口气。」姜来骄傲起来。


    「那个怂货呢？」刘宇兴致勃勃地问，「你考得比他好吗？他有没有遭到报应，高考发挥失常？」


    姜来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一滞：「……他没参加高考。」


    「啊？」


    「他物理竞赛不是得奖么，保送了……」


    「噗……」尹路一个没忍住，刚入口的啤酒还没咽下就喷了出来。


    尹路最后的理智只让他没对着火锅喷，在千钧一髮之际转向了身侧，可坐在身边的人就惨了，週游被喷了个通透，隔了个座位的关淼也惨遭波及。


    「我操，你他妈有病吧？」週游赶忙跳开一步，背过身去甩头髮，又扯了纸巾一通擦。


    姜来也连忙扯过纸巾往关淼身上招唿，难得和週游站到同一战线：「老二你有病吧？恶不噁心啊？」


    受害人关淼此刻却晕乎乎地坐在座位上，呵呵地傻笑，好像完全不介意这无妄之灾。


    大一那年国庆，「二五六七」组队来她们的城市玩，关淼陪姜来当了回称职的导游，陪着他们把大大小小的景点逛了个遍。从此关淼和这帮男孩也结下了交情，后来关淼每次来北京，「二五六七」都会以各种排列组合的方式出现在她眼前，请她吃饭，还热情地邀请她游北京。


    她早就发现，北京男孩好像天生有种自来熟的能力，饭局上只要有两个以上北京男孩，你就根本不用担心会冷场，两人一唱一和地跟说相声似的。要是有三个以上，那话密得你根本就插不进嘴，只需在旁边傻乐就行。


    陈灿到北京工作后，关淼也带他参加过一次聚会，本是想帮他交点朋友，毕竟初来陌生城市，多条朋友多条路。可一顿饭下来，陈灿却大唿受不了，抱怨说吃个饭居然要四个小时？酒喝完了还有，话像是永远都说不完，不知道这么无休止地贫来贫去有什么意义。


    以前关淼只当陈灿内敛，跟「二五六七」气场不合，也就作罢。此刻关淼傻笑着接过尹路着急忙慌塞过来的纸巾，心中却冒出一个念头——


    去他妈的意义，开心不就行？


    010 谁说这不是更为浪漫的英雄主义？


    待週游和关淼处理完身上的污渍，饭桌总算又恢復了正常。


    尹路举起酒杯，站起身鞠躬给大伙儿赔了不是，坐下又感慨：「当年姜来考上 985，我可没少被家里念叨，害得我暑假都没过好。」


    「可不是么，老五老七也就罢了，本来咱仨至少是统一战线的啊。」刘宇手一挥，虚晃着指了指尹路和姜来，「没想到突然变成了二对三，我也没少被数落。姜来，你背叛了你的阶级，是不是该罚一杯？」


    姜来没所谓地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我也就考大学牛逼了一次，之后还不是过得乱七八糟。现在有我给你兜底，倒是把你们一个个都衬得人模狗样的哈？」


    也许是都想起了姜来刚毕业后支离破碎的那几年，饭桌上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週游瞟到姜来嘴角扬起的那抹自嘲，心中微微一动，刚想说话，没想到却被老五抢了去。


    「你怎么就成兜底的了？我看你最幸福了。」杨硕反驳道，「事业算是重新起航，更别提咱们金宝，谁看了不喜欢？」


    「就是！」尹路立马反应过来，「金宝天天在我妈眼前晃悠，给她眼馋的哟，天天催我赶紧给她生个孙子，可那也得我媳妇儿愿意啊是吧？上次差点给我媳妇儿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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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页

    「嗨，你还有媳妇儿呢，我都离婚了。」一向嬉皮笑脸的刘宇，眉间闪过一丝落寞。


    老六离婚那阵的鸡飞狗跳在每个人心头碾过，饭桌上不约而同地又安静了两秒。


    杨硕举起酒杯，率先打破了沉默：「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週游闻言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们之中念书最多的哈，说话就是有文化。」


    「还得是杨博。」刘宇也立马从刚才的落寞中跳了出来，换上惯有的散漫样儿，「要我就只会说，啊，这操蛋的人生，老天爷你是不是要玩儿死我？」


    刘宇的话又引得大家哈哈大笑，笑罢，尹路突然提议：「要不然咱都说说这操蛋的人生？」


    「怎么说？」杨硕问。


    「说说那些操蛋的事儿，都是怎么过去的呗。我先打个样儿啊，我呢，从小到大其实都还挺幸福的，第一次遭受重创就是高考失利。」


    「你那不叫失利，你那是正常发挥。」週游蹦出一句。


    「别打岔！老子正要真情流露。」尹路不满道。


    週游抬手做了一个「您继续」的手势。


    「虽然我从小成绩就不咋滴，对高考也没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但说实话，当年看着你们仨家里喜气洋洋，我回家面对我爸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还是挺难受的。」尹路续上了刚才的情绪。


    週游却又来打岔：「一上大学就忘了吧？」


    「嘿，你小子还真了解我。」尹路笑着点头，「大学可真他妈开心，谁还管它是一本三本，玩爽了再说啊。就这么荒废了四年，大四要找工作那会儿，高考失利的那种感觉突然又回来了，好公司根本不来我们学校校招，去个招聘会，全是比我学校好的，拿着简歷给哥们儿虚的哟。」


    「你不一毕业就去了国企么？我看挺顺当的啊。」杨硕问。


    「我当时转一圈下来，心灰意冷，本来想走，后来觉着来都来了，投投看呗，就把专业对口的投了个遍，谁知道还真有要我的。」尹路道，「进公司好几年我才知道，北京的国企想引进外地人才，一般不是会答应解决户口么。这每年的户口指标，恰恰还跟解决北京生源就业挂勾，我就是公司为了引进真正的人才，顺带被解决工作的那个。」


    「别说，你小子命真挺好的。」刘宇啧啧道，「端上爹妈最喜欢的铁饭碗，婚也结得稳当，谁还管你当初成绩好不好？」


    「嗨，每阶段都有每阶段的烦恼，这不我媳妇儿不愿生孩子又成了矛盾，这矛盾可不比你离婚那阵容易解决。」


    「要不咱俩换换？」刘宇笑问。


    「别，那还是算了。」尹路赶忙做了个阻挡的手势，又说，「不过你婚都离两年了，早消停了吧？跟快乐的单身汉没两样啊。」


    「快乐？我谢谢您嘞。」刘宇像听到了笑话，「现在我在我爸妈眼里就是一没工作又没结婚的蛀虫。」


    「怎么就没工作了？你摄影不是干得挺好？」姜来不解，「自由摄影师，多神气。」


    关淼也说：「是啊，大学你不就能靠着摄影挣外快了。」


    「自由摄影师？呵，『自由』两字在爸妈眼里就相当于没钱没保障，屁都不是。」刘宇自嘲道，「前些年还算能挺得起腰杆儿，这三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真是快撑不下去了，我爸妈都开始要我考公了你们敢信？」


    「试试呗，说不定真能考上呢。」姜来揶揄道。


    尹路一脸不敢置信：「你不会真要考吧？」


    「我哪可能考啊，几百几千人争一个岗位，我也配？再说，我要是能考公的性格，小雨也不会跟我离婚了。」刘宇端起酒杯灌了口酒。


    「小雨现在过得怎么样？」姜来想起那个眼睛大大的姑娘，笑起来甜甜的，短暂地融入过一阵胡同里的生活，又在一个冬天拖着三大包行李，毅然决然地离开，从此再也没见过她。


    「很久没联繫了，不过听说她又结婚了，对方是个公务员，应该挺好的吧，反正比跟着我强。」刘宇笑笑，像是自嘲，却又真心，「我肯定是希望她能过得好。」


    「你也别灰心啊。」尹路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都復甦了，该提起精神搞事业了。」


    「那还用你说？」刘宇不置可否，「这阵子天气转暖，单子已经多起来了，瞅这趋势，哥们儿估计还能自由两年。你们听听，『自由』，只要不妨碍别人，多好的词儿啊。」


    杨硕笑着向他举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刘宇看着杨硕：「别光拽文，到你了。说实话，我们这群人里，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了，从小考试就没考过第二名，博士的人生是不是没有烦恼啊？」


    「怎么没有？读博士就是一种烦恼啊。」杨硕笑笑，「看着你们一个个赚钱的赚钱，成家的成家，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坚守学术这条路到底有没有意义。没钱也没自由，每天睁眼闭眼都是文献、实验、数据分析，实验结果可能不理想，发论文压力又巨大，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


    「那你干嘛还念？」刘宇不解地问，「就凭你这脑子，出来随便干点什么挣不着钱？犯得着把自己天天关在实验室里么。」


    「我傻呗。」杨硕笑笑，似乎早想过这个问题，「但还是想为理想坚持一下，清贫也好、寂寞也罢，我认了。」


    「伟大。」关淼由衷地赞嘆，「我在学校的时候，就特别佩服那些一心一意搞学术的人，这条路太难走了，真不是一般人能坚持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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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页

    「既然认定目标，付出就是心甘情愿的选择。只要吃苦在计划之内，就不是那么不能忍受。」週游道。


    「说得那么深沉。」刘宇嘲笑他。


    杨硕却隔空跟他击了个掌：「你懂我。」


    大家又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姜来，姜来吐了吐舌头，似乎已经在提前自嘲。


    「我闯祸多，最糟心的那些，你们都陪着我过来了。现在我爸妈挺好，金宝也挺好，我挺知足的。非要说过去的话……」姜来停顿了一下，稍稍思索了一番，「用老五的话，那就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用老六的话，那就是『老天你既然玩儿不死我，我他妈迟早得站起来』。」


    「哈哈哈，我们姜来中文系没白念，雅俗共赏，信手拈来啊。」刘宇乐道。


    「得了吧你，少埋汰我。」姜来也笑。


    姜来旁边坐的就是关淼了，尹路起头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朋友们的用意。


    人生的道路永远无法事事如愿，那些改变方向的转折点，更是常常在意料之外降临。


    可人生无法重来，只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重新定义自由、重新定义幸福、重新定义生活，不惧破碎，也敢于重建，谁说这不是更为浪漫的英雄主义？


    见大家都看着她，关淼笑笑，指了指身后的对联：「我想说的，你们不是都给我写上面了？」


    众人又仰头看去，关淼笑着念了出来：「辞旧迎新，下任一定更好；开怀畅饮，去他妈的烦恼。失恋算个屁！」


    「哎不行不行，这一屋粗人已经太多了，淼淼你可别学我们，屎尿屁的不适合你。」刘宇一拍大腿，赶紧起来阻止。


    尹路却笑：「近墨者黑，淼淼以后少不得沾上老北京的坏毛病。」


    「别老淼淼、淼淼的？跟你们很熟么？」姜来搂过关淼，骄傲地瞟了一眼其他人，又转头叮嘱她，「这顿散了，他们谁私下约你可都别答应啊，都不是什么好人。」


    「嘿，有你这样的吗？」刘宇第一个不乐意。


    尹路也拍桌而起：「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姜来笑着瞅了他俩一眼，更是慎重地叮嘱关淼：「尤其是他俩，离婚男和已婚男更是不能碰。」


    「嘿！」


    「你把话说清楚！」


    ……


    饭桌上热热闹闹混战成一团，关淼躲在姜来怀里，晕乎乎又乐呵呵，只听一段段京片子在包厢里迴荡，好不热闹。


    週游见关淼的笑从隐忍变得外放，从压抑变得畅快，知道今天这顿饭算是请对了。他欣慰地笑了笑，在一片混乱中与姜来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过了许久，关淼被两边拉扯地实在没办法，连连举手告饶，尹路这才宣布休战，举起酒杯对大家说：「俗话说得好，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为战胜了这操蛋人生的我们，大家干一杯啊？」


    众人都举起了酒杯，刘宇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儿，啧了一声：「有没有发现有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特别安静？」


    众人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纷纷停在週游身上。关淼说完后，大家一时高兴，直接把他给忽略了。


    「操，这孙子还没说呢！差点把丫漏了。」尹路恍然大悟。


    杨硕沖週游抬了抬下巴：「到你了，说说呗。」


    週游却耸了耸肩：「我没什么好说的。」


    「不可能，你的人生就没点儿什么遗憾？失败？过不去的坎儿？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刘宇追问。


    一连三个问号，让週游不得不停下来好好想了一会儿。过了半晌，他的神色比刚才严肃了许多，郑重又欠抽地说出了他深思熟路的结果：「还真没有。」


    饭桌上的空气一时凝固住，不知谁先出声：「这他妈能忍？」


    「操，从小就这孙子最能装。」


    「揍丫的！」


    「二五六」霎时把矛头一同对准了「七」，饶是週游再机敏都招架不住，被压在底下还在不甘心地大喊：「你们心里怎么就这么阴暗啊？就不能允许别人有幸福美满的人生吗？」


    「不能！」


    「尤其是你！」


    「别跟丫废话！」


    ……


    关淼又笑倒在姜来怀里，乐得直不起腰来。


    011 「要不我说你这人讨人嫌呢。」


    段小北坐在回家的计程车上，一阵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刚才八成是疯了才跟陈子航喝那么多。怕吐在别人车上，他不得不提早两个路口下了车，在春夜微凉的空气中，慢慢向家里走去。冷风一吹，头脑好像清醒不少，酒桌上陈子航的话又清晰无比地在脑海中翻滚起来。


    「你是喜欢林知莜吧？」


    「你也太怂了，我估计林知莜这没心没肺的，压根儿没觉出你的心思。」


    「她打小就喜欢皓哥那样的，浪子知道不？越不拿她当回事儿，她越较真儿。你一个背双肩包坐地铁的，怎么跟人骑摩托的比啊？你这种乖宝宝，完全不是她的型。」


    「可就跟她在皓哥眼里不是女人一样，我们在她眼里也不算男人。」


    「林知莜也没什么好的啊，任性野蛮横冲直撞的，这么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就喜欢她呢？」


    怎么就喜欢她呢？


    段小北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喜欢明明是个动词，可回忆起来，却不知喜欢这个动作，究竟发生在哪个确切的时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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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页

    他不是一出生就在这条胡同的，六岁那年被送到舅舅家寄养，这才来到了这个有着林知莜的大杂院。林知莜从小活泼好动自来熟，见隔壁来了个没见过的小男孩儿，新奇极了，无数次探头探脑地在舅舅家门口张望。可出于恐惧和害羞，林知莜对他越好奇，他就越躲着不见，所以过了很久两人都没熟悉起来。


    那时他一直过得战战兢兢，不明白为什么那天妈妈抱着他抹完眼泪后，就再也没出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在这里住多久。只是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经常能听到舅舅舅妈在吵架。


    「自己的孩子都不想养，不知道为什么要生。」这是舅妈尖刻的声音。


    而后又听到舅舅说：「她那不是没办法么？」


    「怎么没办法了？我看是只想着自己逍遥，不想带个拖油瓶。」


    「你小声点，别让孩子听见。」


    舅妈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减轻：「房子就这么大，还不让人说话了？哎，屁大点儿地方，多个人就更挤了。」


    「那我妹不还每个月给你打钱呢吗？你也够黑的，要人一月 600，快赶上月工资了。」


    「那怎么了？养个孩子我担多大责啊。」


    「行啦，不就是给口吃的给口喝的么，小北也费不了你多少事儿，稍微对人好点儿，毕竟是咱外甥。」


    大人的敌意是会传染给孩子的，舅妈对他没好脸色，比他大两岁的哥哥就敢明里暗里地欺负他。身形瘦弱的段小北哪是对手，两人站一块儿，像极了动画里的胖虎和大雄。


    有次大人不在家，段小北不知道怎么的就惹恼了「胖虎」，被追着一顿打，他惶急慌忙地跑出家门，还没跑多远，就在院儿里摔了一跤。他以为自己要完了，忙蜷起身子，用手护住脑袋，等待「胖虎」不知轻重的拳脚落下来，可等了一会儿，居然没有动静？


    年幼的段小北悄悄翻过身，紧张地睁开眼。那天的太阳有些刺眼，他忍不住抬手遮在额头，待视线完全恢復清明后，眼前的一幕让他愣住了——


    居然有个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姑娘挡在他跟前儿，正叉着腰跟「胖虎」对峙呢！「胖虎」怒气沖沖地看着她，小姑娘却毫不胆怯，大声说：「不许你欺负人！不然我就喊了！」


    后来「胖虎」是怎么走的，段小北已经忘了，只记得小姑娘喝退了他后，转过身，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笑嘻嘻地问：「你就是段小北吧？怎么总不出来玩儿呀？我叫林知莜。」


    段小北脸上还沾着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他比林知莜还矮半个头。


    从此两人才熟了起来，林知莜的野蛮霸道和横冲直撞，恰恰成了他的保护伞。她可不怕「胖虎」，一发现段小北被欺负，状告得比谁都快，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好几次搞得舅舅舅妈都下不来台。忌惮于林知莜这枚威力十足的「小钢炮」，「胖虎」渐渐地不敢再主动招惹段小北。


    有了朋友后，段小北就不爱在家里呆了，天天跟着林知莜在胡同里转，很快认识了陈子航。三小只一起手牵手上了小学，又升到同一个初中。段小北发育晚，初三毕业时，依然比林知莜矮了那么一点点。直到高一他身高疯长，一年蹿了将近二十厘米，才成功甩掉「体弱瘦小」的标籤。


    只可惜，他和林知莜从高中起就分开了。段小北成绩好出不少，自然而然考进了区重点，林知莜和陈子航则继续混在家附近的一所普通中学。他没法儿再和林知莜一起结伴儿上下学，林知莜似乎也没觉察觉到他身高的变化，更没觉察到这些年，段小北早就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不点儿了。


    为什么会喜欢她？


    段小北也不知道。


    相识时还太年幼，甚至在他发觉林知莜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之前，根本没意识到这就是喜欢。他只是习惯了和林知莜的这种相处模式，小时候是她保护他、带领他，长大后就变成他照顾她、包容她。心思多一分少一分，付出多一点少一点，他从来没计较过。


    春夜的凉，有寒意，但却让人更清醒。


    已经走到单元楼下，段小北却还不想上去，一边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脚一脚踢着并不存在的石子儿，一边在脑海中梳理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头绪。


    他并没有在等谁，却意外地等来了一个同样晚归的人。


    关淼关上车门，抬头就见到了站在路灯下的段小北。


    车开走后，两人之间短短几米的距离安静得有些诡异，她只犹豫了那么一小下，就朝他走了过来。


    在段小北面前站定，关淼抬头看向这个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的年轻男人。两人都有些意外，怔怔地看了彼此好一会儿，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不约而同地轻轻打了个酒嗝儿。


    「要打嗝沖一边儿去，气儿都喷我脸上了！」计程车上，週游捂着鼻子，嫌弃地推开刘宇快要靠上来的脑袋。


    坐在前座姜来回过头来：「他没事儿吧？」


    「死不了。」週游看着又歪倒在另一侧的刘宇，下了判断。


    司机却没週游那么好的心态了，连声说：「看着点儿啊，别吐车上了。」


    姜来赶紧抓起自己的 neverfull 朝后扔去，嘱咐週游：「他一不对劲儿就把他脑袋塞进去，够他吐的了。」


    司机回头瞟了一眼这熟悉的「棋盘格」，笑了：「那还是吐车上吧，赔个洗车费更划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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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页

    话虽这么说，姜来还是明显感觉到司机踩油门的力气大了许多，一路又快又稳地把他们送到了胡同口。看到三个人都平安下了车，一路紧绷的小车立马松了口气，更加轻盈地扭头就跑，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週游扶着刘宇，姜来笑着扯起他的耳朵：「还能走得动不？」


    刘宇有些费劲儿地睁开眼，打量了一下身边两个人，茫然道：「怎么就剩咱仨了啊？」


    「各回各家了呗。」


    尹路结就搬离了这片胡同，已婚男人放风不易，饭局散了就给媳妇儿打电话报备，第一个匆匆打车走了。


    杨硕书读得太多，文艺病犯了，说今晚感触良多，想走回学校。姜来和週游见他不算喝多，人还清醒，也就由了他去。


    关淼本是要跟姜来回家的，可又突然想起明早还约了窗帘师傅上门测量，只得作罢。


    剩下的，就只有这个眼前这个唯一真正喝多的傢伙了。


    「行不行啊你，怎么每次就你喝成这德行？」週游嗤他。


    「还真是，要不然小雨要跟你离婚呢。」姜来也落井下石。


    「去你大爷。」被刺激了一下，刘宇勐地甩开週游的搀扶，「离婚跟喝酒没关系好吗？再说谁说我喝多了？」


    「那你走条直线我看看。」週游又激他。


    「走就走！」


    週游和姜来憋住笑，跟在醉醺醺刘宇后面，一路目送他歪歪扭扭地拐进自家院子。


    「他没事儿吧？」姜来问。


    「都到家了能有什么事儿？」


    话虽这么说，两人还是等在门口没动，直到院儿里突然传来钏姨熟悉的怒喝声，两人才会心一笑，继续向前走。


    深夜的胡同，月色温柔，目之所及都被打上了一层柔光。


    两旁的四合院仿佛在这里矗立了很多很多年，旧旧的砖墙透出古老的气息，好似在诉说过去的故事。


    週游笑着开口：「记不记得，最鼎盛的时候，有八个小屁孩儿在这儿乱窜。我妈说那会儿这胡同吵得跟马蜂窝似的，天天耳边就是嗡嗡嗡、嗡嗡嗡。」


    「当然记得。」姜来嘴角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显然也勾起了过去的回忆。


    90 初开始，这条离后海不远的小胡同爆发了一阵婴儿潮。


    老大是个男孩儿，左邻右舍们欢天喜地地送上了祝福和粥米。 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老二还是个男孩儿，大家又喜笑颜开地参加了他的「洗三」仪式。


    谁知第三四五六七个居然全是男孩儿，等週游出生时，大伙儿早没了一开始的兴奋劲儿，甚至週游他亲妈得知又是个「带把儿」的后，第一反应也是纳闷，这条胡同难道就这么不招女娃娃喜欢？


    直到过了一天，姜来出生，大家才又有了新生儿降临的新鲜感，争先恐后地挤在门口，想看看这个唯一的女娃娃长什么样。


    「老大老六住这个院儿，老四住那儿，再前面是老二老三。」姜来抬手指了指几座相邻的四合院，「后来老大一家出国，老三老四搬走，就剩我们五个了。」


    「传了好久说要拆要拆，谁知被文保了。」週游笑笑，「如果当年要是拆了，咱是不是也就走散了？」


    「谁知道呢，也许吧。」姜来停顿了一会儿，奇怪地看週游，「我发现你最近几年回来住得有点儿多啊，大平层住不惯，非得来挤这小胡同是吧？」


    週游被问得一时语塞，随口说：「我想我爸妈不行？」


    姜来斜他一眼：「你少气他们，他们就烧高香了吧？」


    「呵，彼此彼此。」週游立马还击。


    这种针锋相对从小到大司空见惯，初中那阵儿吵得厉害，姜来甚至拒绝再被叫「老八」，因为不愿跟「老七」挨着。一路吵一路和好，好在现在长大了，谁都不会再真的动气。


    「今天谢谢啊。」姜来突然说。


    週游倒是觉得惊奇：「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一天之内能听你说两次谢。」


    姜来难得没和他抬槓，停下脚步看他：「真心的，谢谢你攒的局，淼淼今晚是真的开心。」


    姜来一认真，週游反倒不知怎么接话，空了两秒才说：「嗨，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把人叫齐了。你还不知道他们啊，饭桌上都是他们的自我发挥。」


    「对联也是？」


    「对联倒是我想的，两句话想了我半天呢！不是多一个字就是少一个字，好不容易给配平咯！怎么样，还不赖吧？」週游得意起来。


    「是啊，还不赖，祖宗看到都能被气活了。」姜来嘲笑道。


    回到互相埋汰的状态，两人的脚步反倒轻松起来，很快就拐进了他们的那座四合院。


    这么多年一代又一代的传承，这座四合院早看不出原始宽敞舒朗的讲究布局，不过后人们为了改善生计、拓展生存空间所作的一砖又一瓦的改造，倒是又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姜来将钥匙插进门锁，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一边正在输密码的週游。


    「餵。」姜来压低声音喊他。


    「干嘛？」週游回头。


    「你饭桌上说的真的假的？」


    週游没反应过来：「什么真的假的？」


    「就是你说的，你的人生没什么失败和遗憾，真的假的？连点儿遗憾都没有吗？」


    姜来问得突然，週游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短短几秒时间，脑海中闪过许多走马灯似的画面，反问：「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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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来没有马上接话，週游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姜来却突然轻轻笑了，语气依旧是熟悉的嘲讽：「要不我说你这人讨人嫌呢。」


    说完，姜来留给週游一个嫌弃的白眼，转动钥匙，一把开门走了进去。


    週游知道，要不是怕大晚上吵到人，姜来一定会把门关得砰砰响以示自己的不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发出轻柔的「咔哒」声。


    刚才一瞬间散去的酒劲，这会儿好像又捲土重来，週游感到脑袋再次变得模煳起来。他怔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终也还是轻轻转动钥匙，走进了家门。


    夜晚的静谧重新笼罩整个空间，只有春夜微凉的晚风轻轻拂过，吹动石榴与香椿新长的嫩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迫不及待地要替主人们诉说他们这么多年都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012 「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


    木登木登


    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看起来好像很熟的样子。


    关淼和段小北发愣似的看了彼此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这状态好似有些怪异，不由各自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也随之分离了一秒，但站稳后，很快又回到彼此身上。


    关淼双颊微微泛红，眼角眉梢都有些醉意，却先开口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你看起来喝得更多。」晚风一吹，段小北轻易地就捕捉到了她身上的酒味儿。


    「我喝了……」关淼有些迟钝地伸出四个手指，想了想又把其中一个指头摁了回去，「喝了这么多！」


    「酒量挺好啊。」


    「今晚开心。」关淼想起二五六七的样子，忍不住又咯咯一阵笑。


    「看来是真的开心。」被关淼的情绪带动，段小北一直耷拉着的嘴角，也忍不住跟着向上提了一个弧度。


    关淼没停下，段小北也就陪着笑。两人就这么没来由地对着笑了起来，像两个莫名其妙的醉鬼。


    好一会儿，关淼才止住笑，问：「你呢？怎么喝了酒，好像还不开心？」


    段小北有些诧异，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看得出来？」


    「嗯。」关淼抬起手，踉跄着向前一步，沿着段小北的眉眼虚空地划过，「你的眼睛好像没有笑。」


    路灯下的两个身影又不小心碰在一起，像极了两个孤独灵魂的不期而遇。


    段小北怔怔地看着关淼，惊讶于她敏锐的洞察力。关淼也懵懵地看着他，想看懂他眼中的情绪——悲伤的、诧异的、开心的……居然还有开心？


    她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细分辨，才发现这一分夹杂的开心居然是因为她。因为她真的在笑，所以段小北为她高兴。


    关淼被酒精麻痹的嗅觉霎时恢復了，突然轻而易举地穿过酒精布下的迷雾，嗅到段小北身上真正的味道——干干净净，温温柔柔，就像段小北带给她的感觉，很难准确形容，但好像就是一种温暖的皂感。


    段小北眨了眨眼，打断了关淼的思绪。


    「关淼姐，我好佩服你啊。」段小北由衷地说。


    「佩服我？」


    「其实前两天挺担心你的，还怕你想不开呢，没想到你能这么快振作起来。」


    「因为我有一群很好的朋友啊。还有你，帮了我这么多。」关淼笑笑，又问，「你站在楼下干嘛？怎么不上去？」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喝得有点多，想透透。」段小北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也得透透。」关淼笑说，「不过这么站着好像有点傻，要不要一起走一走？」


    「好啊。」段小北欣然应允。


    酒精还在作祟，站着时还行，一挪步，就感觉突然踩在了一团棉花上，关淼不由又是一个踉跄。


    段小北赶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待她身体重新掌握平衡后才放开：「你确定你还能走？」


    「何止能走，我还能走独木桥呢，信不信？」


    关淼说着跳上了绿化带旁的路缘石，张开双臂，身体微微前倾，边歪歪扭扭地走，边回头问段小北：「怎么样，信了吧？」


    「我信，我信，你快下来吧，一会儿扭着脚。」段小北忙走了两步跟上去，伸出手虚空地在旁作防护状，有些担心，又觉得很好笑。


    过了一会儿，关淼才算玩够，从路缘石上蹦跶下来，又往前跳了两步。觉得自己没喝醉的醉鬼才最危险，段小北笑着跟在关淼身后，不敢有丝毫放松，时刻准备把这个信心满满的醉鬼拉回正轨。


    没有了白天的热闹和喧嚣，深夜的街道空荡又寂寥。


    风吹来有点冷，关淼颈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忽然想起人生中第一次喝醉酒，好像也是在这样一个春夜。那时她和陈灿刚官宣恋情，请羽毛球社的伙伴们吃饭，一顿饭下来，尽管有陈灿拼命为她挡酒，可每人开玩笑地敬一小杯，关淼就有些喝多了。散伙后，陈灿送她回宿舍，她也像今天这样，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云上。


    「宿舍到底在哪儿啊？」她晕乎乎地问陈灿。


    陈灿拉起她的手，笑着说：「你闭上眼，跟着我走就是。」


    现在想来，她这十二年里，有很多闭上眼跟着陈灿走的时刻。暑假要不要回家，过年要不要见父母，本科毕业后要不要读研，究竟选哪个城市成家立业，她安心地跟着陈灿走了这么久，却从没想过，陈灿会这么轻易地选择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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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淼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可没走两步，丧失方向的恐惧感就向她袭来，逼得她不得不停住脚步睁开眼。


    「关淼姐？你怎么了？」段小北也被带得脚步一滞，停下来看她。


    「没事，只是突然犯傻了而已。」关淼笑着摇摇头，立马掩盖了刚才突然汹涌泛起的情绪。


    可这丝落寞还是落到了段小北眼里，他向四周望了望，见前方拐角就有座小公园，里面疏疏落落地矗立着不少供儿童玩乐的器械，于是提议道：「要不要去那边的小公园休息一会儿？」


    「好啊。」关淼点点头。


    风吹日晒雨淋，鞦韆身上已经锈迹斑斑，关淼一迈上去，就发出「吱呀」一声响。


    段小北的手机也突然响了，他拿出一看，是林知莜在三人的小群发了一张照片。闹哄哄的酒吧里，她搂着关皓贴脸自拍，笑容灿烂，眼睛发亮。关皓的表情似乎有点懵，但在周围众人的起闹下，也被逼或者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林知莜这一有些越界的亲密。


    【姐们儿这回要玩真的了！】林知莜随后写道。


    陈子航立马回了一串省略号，又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段小北看了一会儿，把手机调成静音，重新放回口袋。


    跳上鞦韆，坐到关淼对面，段小北轻轻一用力，鞦韆就吱呀吱呀地晃了起来。


    「关淼姐，你和陈灿哥，真的就结束了？这么多年，能说放下就放下吗？」


    尽管有些犹豫，段小北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相比在一起的漫漫岁月，分手的时刻如此无情而短暂，而眼前的这个女人，除了最初那一天的崩溃，几乎再没有一点儿失态。不知道她是真的这么乐观，还是只是故作镇定、强颜欢笑。


    关淼靠在鞦韆椅背上，用手撑着额头，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是结束了，在分手的那天就结束了。但个人单方面的感情，也许还需要时间整理。」


    「单方面的感情？」


    「人能跟机器一样就好了，按下按钮就能停，可惜……做不到。」关淼惨澹地笑了笑，「虽然分手了，但还有一些爱，恨，遗憾……诸如此类种种，只能留给自己，慢慢消化。」


    昏黄的路灯投下微弱的光，笼在关淼身上，段小北忽然解开了疑惑，读懂了这几天的她。


    不知情的只道她勇敢，却殊不知她并不是大无畏，她的振作里有沮丧，坚强里有脆弱，坦然里有不甘，乐观里有害怕。只是这种种复杂的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她都只留给自己默默消化了而已。


    段小北看着关淼，她眼里噙着泪，嘴角却依然挂着一丝笑，正如此刻她内心的写照。


    「关淼姐，你冷静得不像一个刚失恋的人。」段小北不由感嘆。


    「刚失恋的人应该什么样？」


    「一哭二闹之类的，倒不至于上吊。」段小北笑笑。


    他这么说，也不是没有来由。


    在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所有安慰女生的经歷几乎都贡献给了林知莜。小时候，关皓哥的一根冰棍，就能让她突然从大笑变成大哭。大学时和同级男生的恋爱，也是以两败俱伤惨烈收场。等她再把注意力转回关皓身上，还没谈上恋爱呢，单单是关皓的每一次赴约或爽约，都能引起她情绪的极大波动。


    反正谈成谈不成，她的每一场都轰轰烈烈，相比之下，关淼的难过显得太过克制。


    「哭哭闹闹没什么不好啊，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也许会吧。只可惜我那时没有失恋的经验，快三十了才体验到，现在搞得声势这么浩大，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了。」关淼有些自嘲地笑笑，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段小北，「对了，我今天早上还在想，平白无故受了你不少帮助，我居然对你还不太了解。」


    「有吗？」段小北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有啊，只知道你是设计师，都不知道你几岁了，是哪里人，以前我还真没问过……」


    陈灿的名字被吞下，关淼没有说谎，她对陌生人向来不太有好奇心，陈灿跟她说了合租的是个年轻男人，生活习惯不错后，她也没多细问。她只当他是男朋友短暂的室友，就算有过几次照面，也从没有要更了解他的想法。


    「我啊，23，刚毕业工作一年多，北京人。」段小北爽快地说。


    「23？北京人？」每一点好像都令关淼很惊讶。


    段小北抬眼：「对啊，怎么感觉你好像不信？」


    「没有没有，23……比我小 6 岁啊……」关淼吐了吐舌头，「我都想不起我 23 岁的时候在干嘛了，突然感觉自己好老。」


    「怎么会？明明现在也很年轻啊。再说一辈子这么长，29 岁本来就是很年轻的年纪。」


    后一句话段小北说得认真，关淼觉出他话里的意思，沖他感激一笑。


    鞦韆吱呀吱呀地晃，段小北额前的碎发也随着轻轻晃动，关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又笑：「不过你真不像北京男孩儿。」


    「嗯？」段小北不解。


    关淼回想起二五六七的样子，笑道：「我认识的北京男孩儿好像都更皮一点、贫一点、坏一点，你看着太乖了。」


    ……太乖了？


    今晚陈子航刚跟他说过，林知莜就喜欢关皓那种浪子，而他太乖了。


    「乖是贬义词吗？」段小北苦笑着问。


    「怎么会？」关淼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乖是稀有词，因为这个时代，乖的男孩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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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算是安慰吗？」


    「是实话和赞美。」


    鞦韆吱呀吱呀，两人又对着笑了起来。


    借着几分醉意，关淼突然向段小北伸出手：「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关淼，29 岁，暂时是无业游民。」


    段小北一愣，有些意外地握住关淼的手：「段小北，23 岁，正在为成为真正的设计师而努力。」


    关淼的手细腻微凉，段小北的手干燥温暖，两只手短暂地交握了一下，又很快分开。


    晚风吹过，关淼的髮丝飘到脸上，迷住了她的眼睛，段小北看着看着，突然有冲动想伸手帮她拨开这缕烦恼。可惜关淼快了一步，这些烦恼青丝被随意地撩拨到脑后，空空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月色朦胧，路灯昏黄。目光交汇，又是相视而笑。


    两人靠在椅背上，关淼没有再说话，轻轻晚风里，只有微微醉意和平静心情。段小北陪着她听鞦韆吱呀，一晚上的失意也轻轻消散。


    漫漫春夜，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时刻，不再需要过多言语，只需要心有灵犀的相互照见。


    013 撞见实属无意，但还想着就有些卑鄙了。


    第二天，姜来醒来时，脑袋还有点疼。她抓起旁边的手机，想问问关淼怎么样了，却看到了曾虹的头像旁有一个显示未读的小红点。


    【有空没？帮我跑趟温州。】是半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姜来坐起身来，回道：【什么时候？】


    【要去工厂盯货，本来我打算今天去的，可临时有事去不成了。如果可以的话，还麻烦你去一趟。你知道的，工厂那帮人，不靠盯着不行啊。】曾虹回得很快。


    关淼笑笑，知道曾虹所指何意。


    疫情过去，各行各业重新回到轨道，她俩也重拾起了要做独立品牌的决心。这三年她们没闲着，维持着买手店的同时，反覆打磨设计理念，精心雕琢设计细节，持续寻找合适的设计工艺，与三年之前头脑一热的冲动相比，雄心壮志未变，心态和准备却更加成熟，姜来甚至觉得，不得已的推迟倒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曾虹的设计，对面料和工艺要求都挺高，初始阶段又不敢把规模铺得太大，导致找工厂很是困难。大工厂看不上她们这些小单，小工厂的实力又达不到要求，两人拿着设计样稿和制版图，在江浙沪大大小小的服装工厂绕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找到几家合适的服装工厂。


    谈好要求、对完细节、核定价格，两人都觉得信心满满，回京的路上，一路都在兴致勃勃地商量接下来的营销策略，只待工厂将样衣做好立马开拍。可是，在收到样衣的那一刻，两人却都傻了眼——


    这样衣好像是她们设计的那款，仔细一看却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衬衫腰身缝合线位置偏差，本该是修身的款式，现在却宽松得像睡衣；裤子拉链没对上，本是隐形的设计，现在却明晃晃地露在外面……


    两人仔细检查了一番，第一批十款样衣，居然有六件达不到要求，根本没法用。


    曾虹和姜来兴沖沖的劲头一下被泼了盆冷水，也领悟到，创立服装品牌和经营买手店虽有相通，但又完全不同。


    做买手最重要的是眼光、决断力和经营能力，可看到的毕竟大多是实物，不需要承担生产的风险。自己做服装就不一样了，要将脑海中一个虚无的概念从无到有，需要协调和配合的环节大大增加，每一个都可能是潜在的风险点。就拿这次的样衣来说，本以为制版图清清楚楚，事先交流沟通也没问题，谁能想到还能出现那么多差错？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可急得火烧眉毛也没用。生产刚恢復，工厂订单量爆棚，接下来几个月的生产任务都已经排满。曾虹她们的单子体量小、难度高，工厂肯接就不错了，断断不可能为了她们加班加点。曾虹又在温州泡了好几天，好说歹说，又加了价，工厂才答应一个月后给她们加塞。


    可对于服装行业来说，一周的时间都可能要跨过一个季节，更别提一个月了。曾虹咬了咬牙，捨弃了原本打算首发的选品，将初夏的设计提了上来，争分夺秒地找版师重新打样制版。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回她打算等一开工就住工厂，一针一线地盯、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把关，就不信还能出错。


    姜来盯着曾虹发来的微信看了一会儿，想起上次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曾虹有事找她帮忙不奇怪，而且关于新品牌，她跟着曾虹边学边干，已然能撑起半边天去，去工厂盯货完全不成问题。可不知道为什么，姜来总觉得这次有些不对劲，干脆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虹姐，我可是刚从广州回来，你又把我支去温州，让不让人喘口气啊。我没意见，金宝都要有意见了。」


    姜来有意撒娇，曾虹却当了真：「是不是这阵子陪金宝少了？要不然你先歇歇，我再想想办法。」


    「别，别。」姜来赶忙说，「我开玩笑呢，你这都听不出来？」


    曾虹语气一滞，却没轻松起来：「不过这阵子确实让你往外跑得太多了，金宝肯定也是想你。这次要去，又得两周，真没事儿？」


    「你呢？你没事儿吗？」姜来反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曾虹听出姜来话里的含义，不由微微讶异于她敏锐的洞察力。但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候，新品牌推出在即，这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泄下来。她甚至有些庆幸那天被姜来的电话打断，她没一时冲动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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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咳了一声，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你上次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聊？」姜来继续追问。


    「我有吗？」


    「昨天我走的时候，忘了？」


    「还真忘了，估计不是什么重要事儿，等我想起来再说吧。」


    曾虹显然是在打马虎眼，姜来才不信她真忘了，只当过了一晚，她又有了什么新想法，现在还不方便跟自己说。


    「那我一会儿订个票，今天就过去，你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姜来也放弃了追问，转而保证道。


    「你肯去，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曾虹笑了笑，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变得有些迟疑，「姜来，还记得我们的品牌名吧？」


    姜来脱口而出：「怎么不记得？reborn。」


    「对了，reborn。」曾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既然是 reborn，绝不能让它夭折了。」


    姜来挂了电话，翻身下床，却感觉一脚踩在了棉花上，赶紧扶住床沿才算站稳了身子。


    「靠。」她忍不住低低咒骂了一句。


    那些轻狂不羁、彻夜畅饮的日子不过也才过去了七八年辰光，现在居然几瓶啤酒就把她搞成这样？简直是笑话。姜来揉了揉依然有些发沉的脑袋，想起关淼这个乖宝宝，她昨晚喝得也不少，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段小北微怔地看着眼前披头散髮、睡眼朦胧的关淼，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不过此刻，两人彼此彼此，他也顶着一头乱髮，趿拉着拖鞋，看起来没比关淼好多少。


    「小北？」关淼迷迷煳煳，全靠撑着门把手，才勉强站稳身子。


    她的思维还在云端游荡，只觉得刚才好像有一阵敲门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很长时间，逼得她不得已爬起来开了门。现在虽然是站着，她依旧有些恍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那个……窗帘师傅来了。」段小北没动身，只是抬起手朝身后指了指。


    他也是被持续了好一阵的敲门声吵醒的，但显然关淼比他睡得更沉。把人迎进来后，见关淼的房间依然没动静，他不得不给师傅倒了杯水，让他先坐在沙发上等会儿，这才来敲关淼的门。


    窗帘？师傅？


    关淼打了个哈欠，努力睁了睁眼，这两个词却依然没在脑中构成连结。


    她踮起脚尖，越过段小北的肩膀朝后看去，果然有个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见她露头，便叫嚷起来：「敲半天门了，姑娘可真可能睡啊。能开工了不？我后面还有活儿呢。」


    关淼这才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儿，明明昨晚还惦记着今早约了测量，睡一觉居然忘了个精光。听师傅语气有些不耐烦，想来真是让人敲了很久的门，关淼酒醒了一半儿，顿时感觉有些愧疚，赶紧闪身让道，抱歉地说：「可以可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堵在门口的段小北却完全没有让开意思，反倒上前一步，又把关淼遮了个严严实实。


    「不好意思，再等一下啊。」段小北轻微回了一下头，对师傅说。


    「怎么了？」关淼奇怪地看他。


    「你……」段小北侷促地与关淼对视了一眼，便把目光移开，脸却可疑地泛了红，「要不要先换个衣服？」


    关淼这才低头看自己，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依稀想起昨夜回来，好像连澡都懒得洗，就倒在了床上。可躺了一会儿又觉得衣服勒得慌，不耐烦地爬起来全部脱掉，胡乱从衣柜里摸了条吊带睡裙，就又倒床昏了过去。


    而此刻，睡裙一侧的肩带滑落，空空漏了半个肩膀……


    关淼大窘，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剩下的一半酒也醒了，话都来不及说，就「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甩在段小北脸上，震得他踉跄向后退了一步。宿醉的感觉仿佛也被这一甩勐地震散，脑袋顿时清明起来。


    可在逐渐清晰起来的思维里，关淼刚才脸蛋通红的窘迫样儿却依然挥之不去，又可爱又好笑。他刚想咧嘴，想像中的视线却又不受控地向下移了几寸，骨肉婷匀的身段在脑海中转呀转，惊鸿一瞥里，细腻白嫩的皮肤像是薄薄抹上了一层羊脂那么美丽。


    段小北脸蹭得一下红了，不由大咳一声，试图抹掉刚不小心印在脑海中的画面。撞见实属无意，但还想着就有些卑鄙了，段小北一边在心里暗暗谴责自己，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回身挡在关淼门前，再次忙不迭地跟师傅道歉：「抱歉啊抱歉，再等几分钟就好。」


    014 「这餐桌能不能分我一半？」


    关淼反手扣上内衣扣子，打开衣柜快速找了身干净的 t 恤和长裤穿上，又忙不迭地冲进卫生间，拿起皮筋草草扎了个马尾，拧开冷水洗脸。


    抹去脸上的水渍，关淼抬头看向镜中，两颊依然是红的，昨夜的酒意显然还未完全褪去。她不由暗暗责怪自己，真是不能轻易喝酒，不然刚才也不至于如此迷煳和莽撞。


    草草梳洗完毕，关淼赶紧拉开窗帘收拾屋子。叠齐被子，拉平床单，散落的衣服来不及好好摺叠，她干脆团成了一团扔进衣柜，转身巡视一圈，见没什么异常，这才定了定神，走去开门。


    听到开门声，段小北回身，见她已经换上一身休闲居家打扮，明显也松了口气。可视线一撞上，两人刚平静下来的脸色又微微泛了红。


    关淼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招唿测量师傅：「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以进来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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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小北也赶忙退到一边让出条道。师傅端了把椅子，拿着捲尺从两人中间穿行而过，倒是把这莫名的尴尬氛围冲散了不少。


    小小窗户，没多久就测量完了，收拾好工具路过他俩时，师傅不满地嘟囔：「两分钟的活儿，门敲了二十分钟。下周还是我来安，可别再敲不开门了。」


    「不会，不会。」关淼和段小北不约而同地低了低头。


    「年轻人啊，还是得少喝点酒。」师傅取下鞋套，开门前又意味声长地看了两人一眼。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两人又不由异口同声地再次道歉。


    门咔哒关上，狭窄的玄关处又只剩下关淼和段小北。昨晚在公园里盪着鞦韆谈心，连握手都很自然，这会儿两人一前一后站了一米远，却彼此都觉得有一丝尴尬。


    这样下去好像不太行吧？段小北心想。


    谁也不是故意的，干脆忘了当没发生过？再说人家只是友情提示，可能根本没在意，自己这么扭扭捏捏的，反倒显得奇怪了。关淼也心想。


    「今天……」


    「你……」


    没想到两人同时开口，相视又是一愣。


    「我……」


    「你……」


    顿了两秒，居然又撞上，段小北无奈笑道：「你先说。」


    关淼向屋里走去，免得两个人杵在玄关处，像两个傻子。


    「我是想说，今天幸亏你在，不然师傅估计要跑空了，我怎么居然一声没听见呢？」


    段小北随着关淼走进来：「喝酒了睡得沉，正常。」


    「可我昨晚明明还好，咱俩不是还出去走了走吗？」关淼揉了揉脑袋，回忆道，「我明明都走的直线。」


    「是，你还能走独木桥呢。」段小北笑。


    「真的假的？」关淼显然不记得有这回事儿。


    「真的，走得特别好，我都怀疑你偷偷练过杂技。」


    听出调侃的意味，关淼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段小北第一次跟她开玩笑，瞟了他一眼：「我发现了，你还真是北京人，原来熟了以后，也挺能贫的。」


    「敢情北京人在你心里都这形象啊？」


    「不能怪我，得怪我的朋友们。」想起「二五六七」满嘴跑火车的样子，关淼不禁又莞尔一笑，「对了，你刚想说什么？」


    「啊？」段小北还真记不起来了。


    好在挂在墙上的电子钟适时地发出轻微的「滴滴」声，关淼抬头看去，惊讶道：「居然已经十一点了？」


    「饿不饿？要不然煮点面条吃？」段小北顺势说，「我刚就想问你这个。」


    关淼摸了摸肚子，没好意思承认其实刚才胃就已经开始翻腾着抗议，特别想吃点热乎乎的东西，段小北说的面条还真戳中了她的胃口。


    「还是上次的牛肉面吗？」


    「牛肉没了，我得看看冰箱里有什么，估计只能凑合了。」


    关淼赶忙点头：「我有的吃就行了，不挑，不挑。」


    气氛终于不再尴尬，两人都只想将刚才的撞见视作一场意外，默契地不再提起。


    段小北转身去厨房，关淼不好意思坐享其成，也前后脚跟进了厨房。谁想打开冰箱门，里面竟像被盗匪洗劫了那么干净，只倖存了一把小葱和几个鸡蛋。


    段小北将小葱拿出来，无语道：「好像有点过于凑合了。」


    「我不挑，要不然面条煮熟了浇点酱油也行。」关淼满不在乎地说，「胃里空空的，就想吃口热乎的。」


    段小北笑看她一眼，又从侧边拿了两个鸡蛋：「你还真是不挑，不过不至于，还是能比酱油面好吃点的。」


    说完，段小北系上围裙，开始忙活起来。关淼见状退到一边，倒想看看一把葱两个鸡蛋而已，他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一边滚水下面，一边洗干净青葱，切成细长的段。青葱在油锅中扑腾，随着油温的升高，没一会儿就变得金黄酥脆。区区几个动作，关淼就看出段小北是个做饭的熟手，上次那碗味道极佳的牛肉面，绝对不是一个意外。


    看着看着，她又恍惚起来——


    她曾幻想过和陈灿过这样简单的生活，每餐不必追求佳肴珍馐，家常便饭亦是幸福。可现实是，两人都不会做饭。念书时食堂解决温饱，周边各类小餐馆满足口腹之慾，找不到自己动手的理由。工作后，他俩也曾在这厨房里动手炮制过几顿晚餐，没几次两人就达成共识，不如把这项伟大的事业交给外卖。


    虽说如此，可那时无论是吃亲自动手却做煳了的食物，还是简简单单叫外卖，都是开心的，两人互相争论着以后到底该谁做饭谁洗碗，也并不是真的在计较。


    关淼从不是那种会一下子抹杀所有的人，尽管这段感情的结局让她受伤至深，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还是有过一段很美好的过去。


    关淼并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回忆里，因为没一会儿段小北就把面条和葱油都做好了。他迅速捞起面条放入两个碗中，又将炸好的葱油浇在面上，「呲啦」一声，一下把她拉回现实。


    看着段小北熟练地撒上盐巴和酱油，闻着四溢的葱油香味，关淼挥去脑海中陈灿的影子，咽了口口水：「这相当不凑合了。」


    段小北笑道：「等着，再给你加点料。」


    说完，段小北又将油锅起热，快速煎了两个荷包蛋，铲起放到面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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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吧？」段小北端起两碗面，沖关淼抬了抬下巴。


    「我拿筷子，我拿筷子。」关淼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白蜡木的餐桌上，关淼坐下，用筷子戳了戳荷包蛋，四周金黄酥脆，蛋黄溏心得恰到好处，嵌在熟了的蛋白中间，仿佛一颗藏在云中的小太阳。


    「吃吧，不是饿了吗，发什么呆呢？」段小北道。


    「太好看了，有点捨不得。」关淼如实说。


    「好看吗？这很简单，喜欢的话以后再给你做。」段小北不以为然。


    关淼感激一笑，夹起面条送进嘴里，美味在口中化开，每一根面条都裹满了葱油的诱人香味，由衷感嘆：「好吃，你怎么这么会做饭？」


    「生活所迫，外卖吃腻了，就只能自己动手做了呗，面条最方便。你不会做饭吗？」


    关淼诚实地摇摇头：「家里都是妈妈做，读书时吃食堂，工作后在学校里住，还是吃食堂，所以就没开发这项技能了。」


    「听着倒也不错。」


    「所以我对食物要求也不高，能吃饱就行了。」关淼嘿嘿一笑，「你这手艺太可以了啊，跟谁学的？」


    「哦……邻居阿姨，我从小在人家里蹭饭，所以跟着学了几手。」


    「你爸妈不管你啊？」关淼想都没想就问。


    「没空管我呗。」段小北含着口面，讲话有点含煳，草草带过了这个话题。


    段小北的手艺是跟王姨学的。他们仨从小在关皓家蹭饭，可初一暑假，王姨下了狠心，和姐妹报了二十八天的欧洲深度游，一时没人管他们几个小可怜了。


    那年关皓即将大四，暑假正好闲在家里没事。王姨本想让他学几个菜，照顾下弟弟妹妹，可关皓哪是这种人，两手一摊，说不如给钱上外面吃，结果又遭到一顿暴捶。


    关皓被逼着学了几天做饭，他们仨就在旁边乐呵呵地看。可几天的突击培训，没把关皓教会，倒是让旁边看热闹的段小北学了个大概。


    再说关皓这种活跃分子，怎么可能一个暑假都呆在家里，给他们做了几顿半生不熟的饭后就不见了人影。三人没钱，又找不到大人，林知莜气得又开始掉金豆子，陈子航忙不迭地安慰，段小北则跑到厨房打开冰箱门，看着里面剩余的几颗油菜、几个洋葱、一袋排骨，提出要不然他来试试。


    没想到这一试，直接挖掘出了段小北的隐形天赋，奠定了他发小圈大厨的地位。关皓髮现后，呆在家的日子里，干脆也和陈子航、林知莜一起，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段小北日益进步的厨艺，还厚脸皮地从网上列印了不少菜谱，让段小北研究研究。


    段小北倒觉得无所谓，王姨回来却心疼坏了，又把关皓揍了一顿，骂他白年长这么些岁，居然好意思让弟弟做饭。


    高中毕业后，段小北就从舅舅舅妈家彻底搬了出来。这么多年一个人的时光，他倒是很感激自己能拥有做饭这项技能，至少使他在这座茫茫大城市的忙碌与孤独中，还能感受到一丝烟火气。


    工作后租在这儿，段小北更是经常开火做饭。林知莜工作离得近，中午吃厌外卖时，经常会骚扰段小北，问他在不在家。一旦段小北说在，也不问他是不是在忙、要不要出门，林知莜都会迅速报上自己想要吃的菜品，并附上一个美滋滋的笑脸。


    同样，在陈灿时间能合得上的时候，段小北也不介意顺手给他做一份，就如同今天对待关淼这样。


    两人很快就吃了个精光，关淼抢着去洗了碗，出来后见段小北已经坐在餐桌上，对着电脑开始办公。


    「你平时在这儿做设计呀？」关淼从餐桌上抽了张纸巾，擦干手上的水渍。


    「是啊，卧室太小，没地儿放写字檯。」段小北抬头看她，想了想问，「会打扰到你吗？」


    关淼赶忙摆手：「不会不会，你忙你的。」


    见关淼不介意，段小北又将视线投回到屏幕上，可关淼却在客厅里转悠几圈，好似不知道该干什么。


    「怎么了？」余光里，段小北注意到她的反常。


    「我也得开始写简歷找工作了，这餐桌能不能分我一半？」关淼试探着问。


    「当然可以了，其实……」段小北差点脱口而出其实陈灿在的时候，他们就经常在这餐桌上各自加班，幸亏是忍住了，「这桌子足够两个人用了。」


    段小北说着又将自己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关淼开心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015 到底谁是亲生的？


    这份简歷写得可不容易，打开文档，光标不断闪烁，关淼却迟迟敲不出一个字。


    她学歷不低，成绩又好，学生时代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可是回顾毕业后的这几年，只在大学里干过行政，工作经验和社会经验都相对单一，没有挑过什么大梁，也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想吹牛都吹不起来。


    关淼不禁有些沮丧，又想起姜来。


    姜来就是那种永远能找到出路的人，干乐队能赚钱，做模特能赚钱，现在服装更是干得有模有样，永远有单枪匹马的勇气，也有团队作战的能力。


    而反观自己，好像只能在一个庞大的机器里当一枚小小的螺丝钉，尽管是枚很优秀很尽责的螺丝钉，但一旦脱离了组织，就不知道该怎么活；而组织离了她，却能马上找人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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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页

    关淼对着空空的模板，写了删，删了又写，干脆停下来，好好思考该怎么推销自己。


    姜来在房里订好机票，又核对了一遍样衣信息，下楼时已临近中午。


    见她拎着行李箱，一副又要走的样子，刘梅玲不满道：「这刚回来的，又要去哪儿？」


    「温州，得去工厂盯货。」


    「今天就得走？」姜来这两年好不容易从坑底爬起来，虽不愿意女儿刚回来就要走，但见是工作的事儿，她一般都不拦着。


    「是啊，虹姐临时拜託，一会儿的飞机。有没有吃的，给我来一口，饿死了。」关淼一边说，一边三两步跑到沙发躺下，搂过正在看汪汪队的金宝嘬了一口。


    「这会儿倒亲上了，知道要出差，不会早点起床下来陪儿子？」


    「嘿嘿，这不是有姥姥么，姥姥最好了，是不是金宝？」姜来赶紧搂着金宝讨好。


    金宝嘻嘻一笑，「全天下最好的姥姥」刘梅玲就没了脾气，摆手嫌弃道：「行了行了，少来这一套。中午吃炸酱面，面条擀好了，酱也炸好了，切点黄瓜胡萝蔔丝儿就行，你来得及吃吗？」


    「来得及来得及，吃一口正好。」


    见刘梅玲嘴硬心软地转身去厨房忙活，姜来嘿嘿一笑，更加心安理得地往后一躺，搂着金宝看起了汪汪队。可还没来得及分清哪只狗是哪只狗，刘梅玲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沖她喊：「你去叫下週游，让他过来一起吃饭。」


    「叫他干嘛呀？」姜来刚在沙发里找到最舒服的姿势，不乐意起身。


    「你叔儿他们一早去看什么珠宝展了，没人弄吃的，你喊他一声，正好他最爱吃我做的炸酱面。」


    「哎呀，谁不知道我们梅玲姐做的炸酱面最好吃了，我们仨给您捧场都不够？非得再弄个人来夸夸？」姜来贫道。


    「得得得，闭嘴吧你，赶紧把週游叫过来。人家大老远能想着给你带吃的，让你借花献佛请人吃碗面，还难死你了？」


    「我又没吃上……」尽管不乐意，姜来还是嘟囔着起了身，「他要还在睡觉没听见，可不关我事儿啊。」


    「你喊大声点儿！」还真怕女儿耍坏，刘梅玲忍不住又叮嘱道。


    推开门，初春的空气虽依然尚存几缕寒意，但阳光已经开始散发出温暖的气息。院里的香椿已经被吃过一茬，只留下一些高处的嫩芽。石榴树也在悄悄地生长，枝头的花苞越来越饱满，好似在默默为夏天的绚烂蓄力。


    姜来抬头欣赏了一会儿小院里的春日美景，不禁又为废掉的第一期新品可惜。生命轮迴，万物復甦，要是本来能够顺利，初春的季节与 reborn 的品牌名多么相配，只可惜好事多磨，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但也不怕，道路虽然曲折，但目标是坚定的，只要有信心，还怕到不了彼岸？


    关淼收了思绪，向週游家走去，谁知刚想敲门，门却咔得一声开了。


    「我操，你要吓死谁啊？」姜来忍不住爆了粗口。


    週游显然没想到姜来会站在门口，也一愣：「我家门口，你吓我好吧？」


    姜来挑了挑眉：「你要出门？那行，不打扰你了。」


    见她真的扭头就走，週游赶忙喊住她：「哎等等，你找我干嘛？」


    「我没找你，我妈找你。」


    「梅姨找我？」週游跟上姜来，兴沖沖地说，「我正想去你家找口吃的呢，我爸妈一早就出门了，啥都没给我留。」


    「嘿，狗鼻子都没你的灵。」姜来翻了个白眼。


    「怎么说话呢？」週游不满道。


    「我妈做了炸酱面，让我喊你过来吃。」


    「巧了么这不是，还是梅姨对我好。」週游乐了，快走了两步，抢在姜来前面进了屋。


    这一会儿的功夫，刘梅玲已经把菜备齐了。


    週游一进门，就忙不迭地跟在刘梅玲后面，帮着她端面端菜拿筷子：「梅姨，我正琢磨着有日子没吃您亲手做的炸酱面了，谁想今儿个就给安排上了，您说我怎么就这么有福气呢？还是您疼我啊！」


    「就你会说话。」刘梅玲笑着瞥了他一眼，「行啦，剩下两碗我来端就行，你叫你叔儿和金宝儿一块儿吃饭。」


    「好嘞。」週游拉开椅子，很自然地沖客厅喊道，「叔儿，金宝，手机和汪汪队一会儿再看啊，先吃饭啦。」


    姜国维摘下老花镜，恋恋不捨地放下手机，走到餐椅上坐定，想了想又缺了点什么似的，回身从柜子里翻出一瓶二锅头，向週游递了个眼神：「整点儿？」


    「行啊，怎么只剩二锅头了？我上次送您的那两瓶茅台呢？」週游接过二锅头，又熟练地从柜子里翻出两个酒盅。


    「喝完了呗。」刘梅玲接过话，「你可别再送了，他喝起来没节制。」


    「所以更得喝好的，二锅头可不行。」週游突然一拍脑门儿，「对了，我前阵子去绍兴，带了几瓶上好的女儿红，是想着给您拿来呢。等我会儿，就在车上，我去拿，咱今天换换口味。」


    见週游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姜国维嘿嘿一笑：「我去烧壶热水，黄酒得烫烫才行。」


    「你还真好意思喝！」刘梅玲啐道，「週游都给你拿了多少酒了，坑亲儿子都没你这么狠的。」


    「那怎么了？我不是从小看着週游长大？跟亲儿子有什么区别？」


    「得得得，敢情就我一外人是吧？」姜来好不容易劝金宝暂停了汪汪队，刚才她就憋半天了，这下实在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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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恶的是姜国维居然不否认，振振有词道：「可不就你一个外人？週游去趟绍兴，都想着给我带女儿红呢，你都去江浙都多少回了，给我带啥了吗？」


    「我……」姜来一时被呛住，灵机一动反驳道，「週游那是害你呢，我妈都说多少回了你高血压不能喝酒，我能带酒回来祸害你吗？」


    「放屁！我能害我叔吗？」週游揣着酒一进门就听了个正着，白了姜来一眼，「每顿喝几口那是活血的，对身体好着呢，叔儿您说是不是？」


    「那当然，你学医的，你说的准没错儿！」姜国维笑着接过酒，仔细端详起来。


    姜来冷笑一声：「就他？还学医的？」


    「怎么了？正经医科大学五年制本科毕业，毕业证要不要拿出来给你看看？」


    週游还真是正儿八经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的本科毕业生，可要让他读硕读博，他是打死都不肯再努力了。为这事儿，周爸周妈没少跟他吵，家里出个医生多么光荣，可他偏偏要半途而废。


    週游做出这个选择倒也合情合理，他一天生爱玩儿的主，这五年学医生涯差点没把他憋死。好不容易熬过了大大小小无数考试，熬过最后两年各科室的轮转实习，拿到实习通过的盖章后，週游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这辈子干什么都行，就是绝对不能当医生。


    无休止地学习、考试，手机一响就提心弔胆随叫随到的日子，他真是一秒钟都过不了。医生是伟大无私的代名词，他自认懒惰自私又爱玩，配不上这么神圣的职业，不顾家人的反对，硬是彻底放弃了从医这条道路。


    好在他转行转得还不算太远，摇身一变成了医药代表。


    週游脑子聪明，人又活络，天生是当销售的料。大学轮转实习那两年，凡是他去过的科室，从主任医师到小护士，就没有他混不熟的。


    以此为突破口，再加上专业的学医背景，他很快在这行站稳了脚跟，没两年就从普通销售晋升为销售经理，手下小兵越来越多，关系网越织越大，北京城一半以上的三甲医院，他都有靠谱的朋友。


    对，朋友，这就是週游能成功的原因。他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与人建立联繫，销售风格主打轻松自然、诙谐幽默，买卖不成仁义在，多个朋友多条路，长久下来，真跟不少医生处成了哥们儿。这些哥们儿，又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为他的事业锦上添花。


    可他这么一个左右逢源、人情练达的人，最不会处理的，恰恰就是男女之间的关系。尤其他们之间的关系，咫尺天涯，如此亲密，却又无法亲近。


    「哼，你当医生我还不放心让你看呢。」姜来又怼道。


    「说反了吧？你有病我还不乐意给你看呢。」週游立马反驳。


    两个人小学鸡般的互啄每每见面都少不了，刘梅玲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行啦，你俩都几岁了，从小还没吵够啊？你不还要赶飞机吗，赶紧吃吧，一会儿晚了。」


    「所以嘛，干嘛非得喊他过来。」姜来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面，愤愤道。


    她就不明白了，週游在他们家，怎么就那么如鱼得水、自在自若的呢？


    尤其是自己老爹，对她倒是淡淡的，从小到大挑剔得多、肯定得少，每次一见週游就喜笑颜开，不是喊着一块儿喝点儿，就是拉着一块儿下棋，让她心里非常不平衡。


    到底谁是亲生的？


    016 「亲子运动会，你凑什么热闹？」


    姜来和週游从小在一个院儿长大，两家关系又极为亲近，对双方家长来说，说句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也不算夸张。两人还没满月就被大人抱着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在性别意识觉醒之前，甚至洗澡盆都用的是同一个。


    尤其两人出生就差一天，大学以前他俩的生日向来都一块过。小时候倒还和谐，可到小学，两人就都不乐意迁就对方了。可那时候生活条件还没那么好，大人们哪有功夫连着两天操心孩子生日的事儿，也就一年随你、一年随他地煳弄过去，完全不管孩子们的反对。


    这么密切被绑定在一起的两个人，偏偏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猫和狗，水火相冲，属性相剋，很少有看对方顺眼的时候。


    五岁那年，两人在婚礼上当花童，上台时週游恶作剧般地伸脚绊了姜来一跤，那张姜来穿着白纱裙蹲在地上哭，週游一身小礼服在一旁偷笑的合照，现在还躺在週游家的相册里。


    小学时代更是不消停。一年级时数学老师是个凶神恶煞的老太太，课前姜来偷偷把週游的算盘藏到自己抽屉里，本只想开个小玩笑，没想到那节课老太太状态奇勐，姜来心惊胆战地看週游被老太太骂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可週游整节课罚站完，姜来都没有勇气承认是她偷拿了。週游呢，趁姜来午睡时，悄悄把她的马尾辫用 502 胶水粘在了桌子上，害得姜来醒来痛得「嗷」一声，还生平第一次剪了短髮。


    上了初中，年龄跟白长了似的，两人之间关系完全没有任何改善。姜来放学碰到从网吧出来的週游，扭头就告诉了周爸周妈，害週游挨了好大一顿打。週游则每天嘲笑姜来喜欢的那些韩国偶像，还把她珍藏的东方神起写真拿来垫泡面，气得姜来真就半个月没理他。


    高中时，两人都出落成了特别招人眼的俊逸少年，又是髮小，难免传出些绯闻来。可这一次，他们却难得枪口一致，异口同声地否认，坚决表示根本不可能看上对方。姜来惋惜给週游写情书的那些女生瞎了眼，週游则冷眼看着姜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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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很久没有一起上下学，高考前放学的一个夜晚，週游撇下同伴，追上走在前面的姜来，问她志愿报哪儿。


    姜来眉毛一挑，答：「生是北京人、死是北京鬼。」


    可后来週游才发现，姜来志愿填得五花八门，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都不在北京。


    他俩从小吵到大，斗嘴就跟吃饭一样平常，可刚才听闻姜来要赶飞机，週游却忘了还击，问：「你又要走？」


    「嗯。」姜来没有抬头，发出一个鼻音算是回应。


    「去哪儿啊？」


    「温州。」


    「哦。」週游默默拉开椅子坐下，用筷子搅了搅面前的炸酱面，挑出一根黄瓜丝儿来，看似漫不经心，「哪个机场啊？要不要我送你？」


    「你不是要喝酒吗？」姜来瞟了他一眼，「现在装什么好人？」


    姜国维刚想将女儿红拿去烫，这么一听，倒是停下来：「到底喝还是不喝啊？」


    「喝呗，我叫个车就走啦，谁稀罕他送似的。」


    「我就多余说。」週游立马后悔刚才热脸贴冷屁股的冲动之举，又狠狠拌了几下面，「下次再管你我是狗。」


    「谁要你管了？」反驳得根本不需要思考。


    「行啦，你俩都闭嘴！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都还没金宝大是吧？」刘梅玲一听他俩吵吵就头疼，赶忙制止，将话题转向金宝，「要不要姥姥餵？」


    金宝儿半张脸已然沾上了酱，跟个花猫似的，却固执地摇了摇头：「老师说了，要自己吃饭。」


    「欸，那姥姥给你戴个围兜。」刘梅玲怜爱地摸了摸外孙的脑袋。


    姜来和週游休战，姜国维美滋滋地烫着他的女儿红，刘梅玲给金宝系好围兜，又拿纸巾帮他擦脸，餐桌上暂时恢復了祥和的氛围。


    金宝扒拉了一口面，抬头问：「妈妈，你这次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呢，大概两个礼拜？回来妈妈给你带玩具好吗？」姜来换上一副哄孩子的语气，心里有些愧疚。


    金宝更小一些的时候，姜来每次出远门，他都哭得撕心裂肺，现在倒好像接受了妈妈会不定期消失一段日子的现实，只要提前跟他打好招唿，他基本都不再哭闹。可奇怪的是，姜来的愧疚感却反而加重了。


    「我们幼儿园亲子运动会你还能陪我去吗？」金宝放下了筷子，眨着大眼睛看姜来。


    姜来一下愣住，她还真忘了这回事儿，赶紧问刘梅玲：「什么时候来着？」


    「下下周五，你回得来吗？」刘梅玲不满女儿的健忘，又心疼地对乖孙孙说，「没事儿，妈妈回不来，姥姥陪你去。」


    金宝摇摇头：「可是老师说了最好是爸爸妈妈来，别的小朋友也都是爸爸妈妈来的。」


    姜国维沖老伴儿道：「你就别凑热闹了，去年去那玩意儿就把腰闪了，针灸推拿小半年呢，今年可别再整这么一出了。」


    「那你去？」刘梅玲问。


    「我更不行啊，腰腿都受不了咯。」姜国维摇头。


    碗里劲道爽滑的炸酱面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姜来心里有点酸酸的。这两年她把主要精力都放到了事业上，接送金宝上下学的是爸妈，在家照顾的还是爸妈，自己这个妈妈当得实在有点失职。


    姜来盘算了一下日子，说道：「我加油赶回来好吗？快的话应该刚好能参加上。」


    「真的吗？金宝眼里燃起希望。


    不等姜来回答，週游却插嘴道：「你赶不回来也没事儿啊，我有空我去呗，反正我腰好腿好的。」


    「好耶！」金宝居然对这个提议感到很满意，雀跃起来，「我们两个一定能拿第一！」


    「那可不是。」週游笑着和金宝击了个掌。


    刘梅玲当了真，已然开始思考这个 n b 的可行性：「你周五不上班？能有时间吗？」


    「我是老闆啊，想熘出来一趟，还不容易？」


    「那就好那就好，我俩去给你们加油！」姜国维对这个方案也很满意。


    饭桌上霎时又变得其乐融融，好像所有人都在为想出了解决方案而开心，姜来回不回得来倒变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姜来心一沉，「呯」地一声放下筷子，拉下脸来：「週游你有病是不是？亲子运动会，你凑什么热闹？」


    姜来突如其来的爆发，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空气霎时凝固。


    刘梅玲皱起眉头，不满道：「週游这不是为了帮你吗？你发什么邪火儿？」


    「我不用他帮！」姜来依然嘴硬。


    「那你能保证赶回来？」刘梅玲又问。


    「我争取。」


    「你看，那还不是没谱的事儿吗？」刘梅玲更加不满了。


    姜来没再说话，週游却也罕见地安静了下来。


    金宝用萌萌的小奶音打破了这个僵局：「妈妈，为什么不让週游来？我们俩肯定能拿第一，到时候奖盃送给你好吗？」


    在週游面前，金宝向来没大没小，「人名就是让人叫的」理论，更是让金宝肆无忌惮地週游来週游去的，姥姥姥爷跟在屁股后头纠正都纠正不过来。


    姜来鼻子有点泛酸，怪自己粗心，金宝早就开始念叨运动会的事儿，她居然忘了个干净。


    「因为这是亲子运动会，必须要爸爸妈妈才能参加啊。」姜来捏了捏金宝儿肉嘟嘟的小脸。


    「妈妈能回来吗？」金宝儿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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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一定回来。」姜来保证。


    「真的？」金宝很是开心。


    刘梅玲却还有些怀疑：「你确定？」


    「嗯，我一早飞机回来，大不了运动会结束了再回去。」姜来显然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案，把剩下的几口面扒拉进嘴里，含含煳煳地说，「行了，我吃完了。」


    姜来擦干净嘴，狠狠地亲了金宝几口，几乎把他亲扁了，才恋恋不捨地起身。


    提起行李箱，姜来说了声「走了」，算是跟爸妈告别，也算是跟週游告别。至于刚才那股突然涌起的无名邪火，她并未再提，就如同她与週游的无数次争吵一样，解释总是多余。


    姜来出门后，姜国维的酒也刚烫好。


    「甭理她。」姜国维拿过週游面前的酒盅，满上又递给他，「好心当成驴肝肺，让她忙活去吧。」


    刘梅玲也帮腔：「就是，别跟她生气，不定又哪根筋搭错了。」


    週游笑笑，接过姜爸递过来的酒盅，却只是在手里攥着。


    「好酒！舒服！」姜国维小酌一口，啧啧称赞，「週游你这酒好啊，傻愣着干嘛，快尝尝。」


    刚一直出神的週游却像被突然点醒了一样，放下酒盅，摸了摸金宝的脑袋，对姜爸姜妈道歉：「不好意思啊叔叔阿姨，刚想起下午还有点儿事儿，我出去一趟，下次再陪您喝。」


    「哎，怎么说风就是雨啊？你这炸酱面还一筷子没动呢，倒是吃完再走啊？」


    刘梅玲紧着吆喝，可週游跑得太快，刘梅玲这后半句话还没落地，他就已经跑出了小院儿。


    017 「我做的都是出于真心，你信不信？」


    跑到胡同口，姜来果然正靠在墙边等车。


    週游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姜来吓了一跳：「你干嘛？」


    「我刚才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不想让金宝失望。」週游小心翼翼地瞄了她一眼，解释道。


    「我知道，是我态度不好。」姜来也收起了身上的刺。


    想来挺好笑，週游好像总是在无意中成为她情绪波动的出气筒，尽管她的怒火，其实都是源于自身的纠结与挣扎，并非真的针对他。只是不知怎么的，这个倒霉蛋每次恰好都站在火花迸发的边缘。


    见姜来没有再生气，週游松了口气：「你真能回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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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不来也得回来啊。」


    週游忍不住又唠叨起来：「金宝报了两人三足和袋鼠跳，前些天你不在，他还缠着我练呢，他说……」


    姜来打断他：「週游，不管金宝报了什么，都是我的事，你甭操心了，不然……」


    姜来顿住，没再往下说，週游追问：「不然什么？」


    「不然我就真的觉得自己太差劲了。」姜来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这句话。


    这令週游非常惊讶：「你怎么会这样想？」


    也难怪姜来会这样想。


    她与週游，一根藤上两个瓜，曾经都是胡同里出了名的顽皮鬼，一样的任性，一样的叛逆，童年记忆里充满了被家长举着扫帚追着打的场景。可自从姜来铁了心要去外地读大学开始，两人的命运好像就开始分岔。


    週游刚毕业时没比姜来靠谱多少，他坚决不肯从医，已经让家里十分恼火，还没工作多久就从家里搬了出去，更是让周爸周妈气够呛，逢人便说：「这臭小子有家不回，非要在外面租房，搞得像我们亏待他一样。」


    谁想他居然干得不错，钱赚了不少不说，谁家有个求医问药的事，他还都帮得上忙，忽然就摆脱了那个顽劣小子的形象。但他也没消停，明明事业一帆风顺，却又辞职另闢蹊迳入职了一家工厂。大家都搞不懂他这波操作，他却笑说上游才是最终归宿，与其卖别人生产的东西，不如我自己生产让别人帮我卖。偏偏就是这么巧，他去的那家工厂正好是医疗消毒行业的龙头，那几年别的行业都不太景气，他却忙得分身乏术。


    从那以后，周爸周妈也就随了他去，不再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週游的每一步似乎都走对了，也证明了真的能够靠自己闯出一片天。


    反观自己，她与週游同样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渴望逃离、渴望自由，可却一步踏错，步步皆错。


    她曾想认真做乐队，却误把事业和爱情混在一起，荒废了青春不说，除了换得对爱情的全然失望以外，事业上更是未泛起丝毫涟漪。若不是曾虹拼命拉住她，她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恐怕连自己都无法预料。


    父母曾对她的选择愤怒不已，却最终看在金宝的份上选择了原谅，但这个意料之外的外孙，也让他们牺牲了退休生活，当别的老人在旅游、锻鍊时，他们却脱不开身地在照看孩子。


    至于金宝，这些年来，她似乎只换来了这个小生命。可在最初全职照顾金宝的近两年里，她发现做妈妈甚至是比干事业更难的事。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过上夜夜难眠，为孩子每夜哺乳的日子；从未想过她居然会跟一个小孩子一起崩溃大哭，可哭完又必须收拾情绪，一边自责一边抚慰；更从未想过，一个小生命会依赖她至此，而自己却不知道能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外表的坚强洒脱还能伪装，可内心的千疮百孔却无法自愈。姜来觉得自己每个角色都没做好，不是完美的妈妈，不是孝顺的女儿，事业上也是幸得贵人相助。事到如今，如果连亲子运动会都要週游帮忙的话，那她真是觉得自己太差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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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来当然不会这样告诉週游，只是又换上他俩之间惯有的互相埋汰的交流方式，半真半假地嗔怪道：「我怎么会这么想？还不是因为你太烦了，成天转悠来转悠去的，搞得我这妈当得不行，女儿也当得差劲，你是不是诚心磕碜我？」


    「你居然这样想我？」週游震惊。


    「呵，从小到大我因为你吃的亏还少吗？我不爱吃蔬菜，你就在旁边可劲儿吃；我拿张 60 分的试卷不敢让老姜签字，你就拿着你那张 90 分的卷子在我家晃悠。不过咱俩现在也都快 30 了，能不能不比了？」


    「你居然觉得我是为了和你比？」


    「不然呢？又给老姜送酒，又老是陪金宝玩的，你安的什么心？」姜来挑眉看他。


    「我……」週游一时语塞。


    姜来朝路口张望了一下，又哼了一声：「行了，你快回去吧，我车来了。」


    週游扭头，果然一辆白色小车已经停到了他们身边。司机下车，动作麻利地帮姜来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似乎真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刻。


    可就在姜来要迈进去的那一刻，週游突然抬手撑住了车门。


    姜来讶异地抬起头，身体还保持着略显尴尬的半弯腰姿势。


    週游微微蹙起眉，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真心，我做的都是出于真心，你信不信？」


    週游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似乎在努力鼓起勇气与她对视。姜来被週游突然的正经样子搞得有些发懵，心跳也莫名错了一拍，突然想到金宝百日宴那天，週游好像也有像今天这般别别扭扭的时刻。


    那时在酒店，老姜和梅姐出去点菜，姜来一个人抱着金宝在包厢里等待。週游第一个到，看着咿咿呀呀的金宝，突然支吾道：「姜来，别怕，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呢。」


    他当时的眼神，也像现在这般闪烁，声音低低的，全然不是平日里不正经的样子。姜来还来不及琢磨他话里的意思，二五六就沖了起来，纷纷抢着过来抱金宝，一个个不要脸地介绍自己是二叔、五叔、六叔。而后大人们也都来了，热热闹闹地坐了两桌，都说金宝是这胡同里诞生的第一个小辈，是大家共同的小外孙，一定会健健康康茁壮成长。


    这条胡同里的人啊，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在所有人的劝说下，姜国维终于松口原谅了姜来，刘梅玲眼圈红了又红，却又在大家的劝慰和玩笑中，哈哈笑起来，仿佛所有的不顺都已经过去，一切都在迈向好的未来。


    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週游刚才那别别扭扭的神情也散了去，坐在一旁，与二五六无异。姜来许久未有地感觉背后一松，不再去想週游刚才的反常，也发自内心地笑了。尽管她失去了很多，但拥有这样一群挚友和亲人，不得不说已经是难得的幸运。


    姜来看着局促不安的週游，目光突然下移了一寸，瞄到刚吃饭时，金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往週游领口上贴的汪汪队贴纸，一把撕下捏在手里：「週游，我知道你是真心。你帮过我很多了，但有些事情就是别人都帮不了的，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我自己来，也能安心点。」


    白色小车绝尘而去，週游这才觉出肚子里的飢饿，不过他刚跟姜爸姜妈说出去办事，才过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是断断不可能再回去吃那碗炸酱面了。


    可很快，心里的酸涩就盖过了胃里的不适——


    姜来说知道他是真心，可回想这么多年，他的真心到底是什么，竟是连自己都分不清了。


    小的时候，姜来完全没有半点女孩的样子，天天跟着他们几个臭小子在胡同里瞎折腾。她甚至比男孩子更野，知道週游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憷各种小虫子，她就偏偏老是捉些毛毛虫来吓唬他，那时他觉得姜来真是讨厌极了。


    但週游也不是没有对付的办法，姜来那马尾辫天天趾高气昂地甩来甩去，他就用胶水把它粘在桌上，看到姜来嗷得一声惨叫，恶作剧得逞，他开心坏了。可当后来姜来剪了短髮，后脑勺再也没了那一翘一翘的小辫儿，他心里又莫名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中考那会儿，他和杨硕成绩好，靠自身实力完全能考上更好的中学，其他人则差不多能够勉强考上本校。可就在杨硕发愤图强之时，他拿着学校的直升保送协议毫不犹豫地签了字，爸妈大骂他不上进，他却搂过尹路和刘宇满不在乎地说：「杨硕那傢伙就知道读书，忒无趣了，还是咱仨一块儿玩有意思。」那时候，週游觉得自己的选择跟姜来没半毛钱关系。


    姜来被他祸害的短髮，直到高中才又重新留长，可这一留长，假小子的外表好像也碎了，身边莫名奇妙地就围上了一群不长眼的男生。他们向她献殷勤，居然还敢向他打探消息，週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一边向那些男生描述姜来的种种缺点，劝他们擦亮眼，一边却又暗中关注着姜来的一举一动，生怕她有早恋的苗头。


    高中三年好像就是这样一段既紧张又疏离的时光，週游并不想去关注姜来的一举一动，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她，这份心思连他自己都别扭极了。可等他终于开窍，想通其中缘由，姜来却离开了北京，还骗了他。那时週游再次觉得，拉特么倒，姜来果然还是太讨厌了。


    再后来，一切都变得不太可控。


    他曾以为，物理距离便是鸿沟，却没想过沧海桑田，即使就站在身侧，心与心之间也能隔着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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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命运似乎总是在与他开玩笑，他一直在爱与不爱、坚持与放弃、靠近与逃避之间折返跑，却始终无法抓住那个最佳的瞬间。


    可歌词里早就唱过，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在爱情里，timing 恰恰就是最为重要的东西。毕竟，花儿为什么会凋谢，这么难的问题，人类都搞懂了；但还会不会再开，是花儿自己的事情，就算弄懂了的人，对此也无能为力。


    018 看来雍和宫真的很灵啊！


    勇气好像只顽皮的小猫，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却总是跟你玩捉迷藏。


    面对命运的突变，关淼自认为已经足够勇敢，可每每孤身一人时，这勇敢就如同那只小猫，总会恶作剧般忽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尤其在她广投了那么多简歷，频繁刷新邮箱，却未收到任何回应的时候。


    这两周，关淼除了找时间把陈灿的东西都清理了出去以外，就是在不停地改简歷、投简歷。她堂堂 985 知名大学的硕士，五年工作经验，本以为找工作不会太难，然而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再加上时不时刷到经济下行、就业市场形势严峻、大量企业裁员或缩减招聘计划的新闻，关淼本就冰凉的心更是雪上加霜。


    姜来出差在外，微信不断，不是关心她的现状，就是跟她吐槽工厂到底有多奇葩。


    关淼的回覆总是很轻松，说自己存款尚够，正 gap 享受生活，让她不必牵挂，专心打怪。


    可天知道，此刻她正独自一人趴在餐桌上，目光呆滞地刷着招聘信息，心中不禁怀疑自己的乐观是否太过天真？


    正当她发呆之际，门咔哒一声开了。此时正是工作日上午九点，段小北刚出门没多久，现在却背着双肩包回来了，关淼不由有些诧异。


    这些天磨合下来，他们已经达成了异性舍友的默契——互不干扰，又友好共处。


    段小北好像很忙，每个工作日早上差不多七八点就出门了，晚上也要到八九点才能回来。关淼则往往等到段小北出门后，才从卧室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晚上碰个面，友好地打个招唿，简单聊两句，关淼就又缩回到她的卧室去。反正里面有独立卫生间，晚上也没有再出来的必要。


    但这互不干扰的生活里，也有很多小默契。


    比如段小北知道关淼不善厨艺，每天早上会顺带多做一份早餐。芝士蛋包三明治配牛奶、煎蛋火腿手抓饼配豆浆、紫菜虾皮馄饨面加水果…中西结合，繁简相间，搞得关淼胃都被养刁了，到后来每晚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猜明天早上厨房里又会有什么惊喜。


    关淼爱花，在玄关处摆了一个很美的玻璃花瓶，隔几天就会更新一波网购的鲜切花。多色小雏菊、单瓣郁金香、清新甘洋菊……段小北每天晚上回来，也会特意看一眼今天是什么花儿。


    上周日段小北没出门，那天两人的交集就多了一些。


    两间卧室都没有写字檯，那张白蜡木的餐桌就成了公共办公区。关淼在专注投简歷时，段小北就在侧对面坐着加班。


    某个很短的瞬间，关淼疲惫地从又一轮简歷海投中抬头，视线恰好落到段小北身上。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几缕髮丝轻轻落在微微皱起的眉前，神情专注又认真。像是加了滤镜般，眼前的画面居然微微发着光，关淼突然想到自己曾对未来生活的一个幻想——


    「要有一间明亮的房子，不需要多大，但一定充满阳光。写字檯得宽大一些，放在一扇大窗户边，一人工作，一人就能陪在旁边看书。还有阳台，要种满绿植，客厅的花瓶里，也会定期更新当季的鲜切花。」


    关淼不由向窗外看去，春日阳光正好，蓝天白云悠悠。


    收回视线，玄关处的花瓶上，也正插着她昨日刚买回来的向日葵尤加利，明黄色的花瓣在灰绿色叶子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明亮温暖。


    关淼心里一惊，被自己念头吓到，赶紧开始找不同——


    不对，他们没有写字檯，这张桌子虽然漂亮，但只不过是一张餐桌。花瓶和鲜切花放在玄关，而不是她想像中摆在客厅正中的茶几上。而且阳台在段小北的卧室里，她绝不可能冒然冲进去在里面种满绿植。


    想到这儿，她才安下心来，不由嘲笑自己刚才莫名的联想。又瞟了一眼段小北，幸而他依然埋头在设计图稿里，完全没留意到她刚才的反常，关淼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可是至此以后，关淼更是避免长时间地和段小北呆在一起。


    她很感激在人生至暗时刻，能遇到段小北这样的室友，温柔却不越界，友好但有分寸，虽然是异性，但相处起来令人很舒服。


    段小北一口一个「关淼姐」，关淼能感受到，正因为在他眼里，自己是个暂时落难的姐姐，所以才会对她有担心有关心。他的好，完全是出于他本人的良好修养，就如同小学生偶然捡到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发自内心地期盼着这只小鸟能够早日康復，重新展翅翱翔。所以她也安安心心地把段小北当成了一个乖巧的弟弟，偶然相逢，不知何时又会天各一方。


    虽然彼此都没什么歪心思，但异性舍友还是该有异性舍友的自觉。


    关淼在家从来都穿戴整齐，两人再没像那晚在小花园那样促膝长谈过，窗帘测量那天的尴尬场面当然也不曾再发生。


    关系停留在这里就很好。


    「你怎么回来了？」关淼诧异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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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早上客户放鸽子了，所以想回来休息一下。」段小北揉了揉眼睛，「这几天一直做方案到凌晨两三点。」


    关淼这才注意到，段小北眼睛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一副困得睁不开眼的样子。


    「那赶紧去睡会儿吧。」关淼忙说。


    又寒暄了几句，段小北就钻进了自己的卧室。


    关淼则继续趴在桌上机械的改简歷投简歷，国企、外企、私企，行政、党群、人力，有一听就很牛逼的大企业，也有很多不知名的小公司。


    接连两周的毫无音信，让关淼不得不暂时放弃了挑肥拣瘦，把符合条件的都投了个遍，一圈下来人都麻了，以至于段小北出来的时候，她依然保持着这样一副呆滞的样子。


    「关淼姐？」这下轮到段小北惊讶了，「你不会一直就坐在这儿吧？」


    关淼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一看时间不过十二点，段小北也就睡了三个来小时。


    「我……」关淼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电脑，「还是在找工作呗，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不知怎么就醒了，不过已经感觉好多了，也不困了。」段小北说着伸了个懒腰，一副很舒服的样子。


    关淼打量了他一眼，头髮虽然还乱糟糟的，但神色确实清明了不少，眼睛下淡淡的青色也不见了。年轻真是好，回血得真快，关淼一边感嘆，一边回想着今早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


    明明睡了一宿，但可能睡眠质量委实太差，早晨起来竟近似通宵未阖眼，看上去又憔悴又疲惫。


    段小北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下，出来时头髮已经顺熘了许多。


    见关淼依然傻呆呆地对着电脑坐在餐桌前，他不由走了过去，打量她：「关淼姐，你不会这些天都一直呆在家里没出去吧？」


    「也有出去买一下吃的，倒一下垃圾啦。」关淼老实说。


    「怎么不出去玩儿一下？天气转暖了，最近也没什么沙尘雾霾。」段小北调侃道，「北京的春天很短的，得珍惜每个天气好的日子呀。」


    关淼向窗外看去，倒真是碧空如洗、天高云淡。


    她这些天心情低落，注意力全在电脑屏幕上，还真没留意过外面景色如何。加之她本来就比较宅，一个人时很少会动出去玩儿的念头。姜来不在，虽然有週游他们，可她并不想给人添麻烦。


    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要忙，关淼自知现在自己的气压很低，不愿意影响他人，宁可自己憋着默默消化。


    「感觉什么都不太顺，也没什么玩的心情。」关淼落寞地笑了笑。


    「老困在家里，容易憋出问题，心情越是低落，就越应该走进人群，融入大自然，书上都是这么说的。」段小北道。


    「书上说的对，过两天吧。」关淼敷衍道，「过两天我找个寺庙拜一拜，问问菩萨我什么时候能转运。」


    「那就今天去吧，反正我正好没事，我带你去。」


    「啊？」关淼一愣。


    「不是说要拜菩萨吗？」段小北自然地说，「咱们去雍和宫，听说很灵的。我也去拜拜好了，最近的项目太难缠，我正好问问菩萨啥时候才能解脱。」


    段小北阳光明媚的样子，令关淼的心忽地轻轻一跳，这些天仿佛被抽去了筋骨般绵软无力的身体，也稍稍恢復了一些气力。关淼不由自主地微微坐正了身子，回应道：「也好，择日不如撞日，你等我换下衣服。」


    再次打开衣柜，关淼看着自己过去的那些衣服，竟然感觉有些陌生。这些天宅在家里，不是穿着睡衣在屋里游荡，就是套着宽松的 t 恤在屏幕前发呆。每天能洗把脸，已经算是对自己形象的最大尊重，更别提精心打扮了。


    春天的凉意仍未完全褪去，裙装自然是不合适的。关淼的手指轻轻滑过整排挂好的衣物，最终挑了一条淡蓝色牛仔裤，搭配一件樱桃红薄绒卫衣，简单又舒适。


    抬手拢了拢头髮，关淼暗自庆幸昨晚幸亏洗了个头，不然这会儿又要耽误时间。然而睡了一觉后，髮型不可避免地有些走样，她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将头髮扎起来。粉底液腮红眉笔已在镜柜里闲置多时，犹豫了下，也还是拿了出来，给自己稍稍化了个淡妆。


    去见菩萨呢，怎么也得拾掇拾掇。


    一番梳洗完毕，关淼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竟微微有些讶异——


    妆造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尽管只是最简单的高马尾和最普通的淡妆，但镜中的人已不再是早晨那副疲惫憔悴的模样，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也居然重新焕发出微微光亮。


    还没拜呢，状态居然就好了不少？


    关淼不由感慨：看来雍和宫真的很灵啊！


    019 「你许的什么愿？看上去很虔诚的样子。」


    关淼梳洗妥当走出卧室时，段小北正端着两份三明治和果汁从厨房出来。


    明明没有夸张的打扮，可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段小北初见一愣，但又很快恢復正常，笑道：「饭点儿了，来不及做别的，简单吃个三明治垫垫？」


    关淼接过这份卖相极佳三明治，荤有火腿鸡蛋金枪鱼，素有番茄生菜酸黄瓜，奶酪多得快溢出来，看上去十分诱人。


    「这是超豪华三明治了，一点儿也不简单。」关淼啃了一口，赞美道。


    「你平时午饭吃什么呢？」段小北随口问。


    「就……想到什么吃什么，不固定。」关淼含煳了过去，没好意思说其实自己早就省了中午那顿，等五六点实在饿得不行了，就随便点些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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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晚趁段小北回来前，她会搜罗好一天积攒下来的垃圾，睡衣都不换，直接套上外套出门倒掉，这也成了她每天唯一有出门念头的时候。


    也许是太久不曾在白天出来，关淼踏出楼门之际，竟被那灿烂的阳光耀得微微眯起了眼。


    「玉兰花都开了呀。」她惊讶道。


    段小北同她一起抬起头来：「再过几天就开得更盛了。」


    关淼忍不住抬手遮住阳光，眯起眼细细欣赏起花儿来。背阴处的玉兰树才刚刚冒出花骨朵，阳面的花儿们却已迫不及待地绽放。洁白的花瓣优雅地舒展着修长的身姿，清雅秀丽，格外温柔动人。


    关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段小北瞟她一眼：「喜欢？」


    「嗯，很美。」每晚匆忙套上肥大外套下楼倒垃圾的时候，她竟不曾留意到这份美。


    「这么喜欢花，出来看看真花儿多好，也不用老是网购。」段小北道。


    关淼当然明白，段小北指的是玄关上隔几日就会更新的鲜切花。


    以前心情好时，她喜欢在花店精挑细选当季的鲜花，拿回家细心修剪后，找个最合适的花瓶，将它们插得漂漂亮亮。这些天本没什么买花的心情，点外卖时发现居然也有鲜花绿植可配送，这才顺便下了单。但不得不说，这些顺带买回来的花儿，也成了她这段日子里难得的小欢喜。


    「我网购的也是真花好不好，又不是假的。」她嘴上虽这样反驳着，心里还是为段小北有注意到那些鲜花而感到欣喜。


    边说着话，边走到了小区门口，短短一段路，走得关淼浑身骨节嘎吱作响。太久没有正式出门，没想到这短短一会儿，竟然让她感到浑身舒畅起来。


    车还没到，她就惬意地四处打量，望着路边的柳树突然笑了。


    「又发现什么了？」段小北问。


    「北京的柳树现在还好丑哦。」关淼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丑？」


    「是呀，你看那些光秃秃的柳条，那一点儿嫩芽反倒显得它更光秃了。」关淼想了想，嘴还挺毒：「就好像一个快秃的人非要留长髮，好在现在是白天，要是晚上路上没人，这些柳树就像一个个又秃又挂着稀稀拉拉长发的女鬼，拍恐怖片都不用另外布景。」


    段小北被关淼奇奇怪怪的联想逗笑，也逗她：「再过一个多月，女鬼就不秃了，不过会变得更恐怖。」


    「为什么？」


    「因为她会变成白毛女。」


    段小北作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关淼瞬间明白他指的是四五月间瀰漫北京的那令人讨厌的柳絮，不由也哈哈笑起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了一瞬，随即又不约而同地转向别处。


    关淼的唇角仍噙着一抹笑意，心中却不禁生出几分诧异。她与段小北之间的对话明明并不频繁，但每次都能精准地理解对方的意思，默契得像认识了多年的老友，实在有些奇妙。


    上车后，关淼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窗景让她一阵恍惚。虽然她来过很多次北京，或长或短也停留过不少日子，但从未如此用心地去体味南北方的巨大差异。


    南方的四季皆有绿意，冬季的绿内敛含蓄，夏季的绿肆意奔放，无非是深浅程度的不同罢了。而此刻的北京，虽已步入春季，但大多数树木却依旧光秃，更遑论花儿的珍贵踪影。


    然而，正是那一根根秃枝上萌发的嫩芽，却给人带来了别样的欣喜。它们无不昭示着四季如此分明，严寒的冬天终将过去，温暖的春天必会到来。


    关淼突然有些庆幸，这件坏事发生在春天。


    没过多久，车子就开到了雍和宫。这里明明位于喧闹的市区，却是自成一派，高大厚重的外墙，闪烁着熠熠光辉的琉璃瓦，还没等进去，就已经让人感受到了庄严的氛围。


    「那个……」关淼突然有些迟疑。


    「怎么了？」段小北正在购票，突然感觉衣摆被人扯了一下。


    关淼把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说：「平时不烧香，遇事儿才来拜佛，是不是有点不敬啊？要不还是算了。」


    「别担心，佛祖心胸宽广，慈悲为怀。只要心里有敬意，佛祖是不会介意的。」段小北将手机递到关淼面前，「刚发现买票还要实名，身份证号？」


    「我自己买吧，我自己买就行。」关淼赶紧也掏出了手机。


    墙外已是庄严肃穆，宫里更是宁静祥和，即便游客络绎不绝，这里却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人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大殿，神圣的佛像高坐在莲花宝座上，俯瞰着世间万物，让人更觉自身渺小。


    「许个愿吗？」段小北问。


    「好，你呢？」


    恰好前两位信徒跪拜完毕起身，佛前的拜垫上，空出了挨在一起两个的位置。


    「一起吧。」段小北自然道。


    两人默契地走到佛像前，屈膝跪在蒲团上。


    关淼凝视佛像片刻，反倒不胆怯了，因为大佛面容慈悲，仿佛真的在倾听每一个信徒的心声。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段小北看了她一眼，也有样学样。


    殿里不好议论，出了殿门，段小北才问她：「你许的什么愿？看上去很虔诚的样子。」


    「就是希望能尽快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呗。」关淼如实说完，又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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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页

    「我啊，就是希望手头的项目能顺利收尾，客户别再出什么么蛾子，让我早日解脱。」段小北半开玩笑地说。


    关淼挑了挑眉：「现在年轻男生的愿望都这么无聊了吗？」


    「无聊？」


    「我 23 岁的时候，脑袋里好像还有很多粉红泡泡，哪像你似的，整天埋在工作里，太单身狗了。」关淼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求个姻缘，许愿早日遇到心仪之人。」


    「你现在不也单身，怎么不求姻缘了？」段小北反问，「许愿早日再遇良人。」


    「23 岁憧憬爱情还说得过去，都快 30 了还把未来押在姻缘上，那未免太天真。」关淼自嘲道，「再说拜的又不是月老，还是求事业靠谱些。」


    都已经花十二年摔了一跤，再摔就是蠢了。关淼虽然没说，心里却这么想。


    段小北笑笑：「对啊，拜的又不是月老，所以我也求事业。」


    这些天，段小北的髮小群变得异常活跃。林知莜正如她所言，这次似乎真的下了决心，频繁地在群里发起话题，试图吸引关皓的注意。不仅如此，她还特意在三人的小群里特意叮嘱段小北和陈子航做好参谋、当好僚机。他们好像又聚了好几次，段小北总是以工作繁忙为由婉拒，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很忙，这并不算撒谎。


    陈子航私下发消息给他，先骂了一顿林知莜的没心没肺，又问他是不是真不打算表白。还没等段小北回復，他就先开导上了，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早日释怀早日爽。


    段小北笑笑，给他发了一个「无欲无求、四大皆空」的表情包，随后便将四个人的大群和三个人的小群都设置为了免打扰。


    他也不求爱情，如果这么多年的陪伴都无法成就一段感情，那向佛祖祈求又有什么用呢？


    拜完菩萨，两人就在雍和宫里闲逛起来，很快关淼的视线就被一条长长的队伍吸引。


    「那边是干什么的呀？」她踮起脚看。


    「那是法物流通处。」段小北解释，「雍和宫的手串很有名的，你不知道？」


    关淼摇摇头，心中不禁自嘲，感觉自己正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有难才求佛慈悲」的典型，口中虽说要来拜佛，但对于佛教的教义和仪式，却几乎一无所知。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关淼来到队伍的末尾，前面有两个姑娘正专注地在小红书上浏览着手串的款式。她不经意间瞄了一眼，心中不禁一动，也打开小红书开始搜索。瞬间，一大波手串攻略跃入眼帘，景泰蓝、绿幽灵、琉璃白……每一款都还真挺好看的。往下一滑，便是无数声称手串很灵的跟帖，关淼看着看着，不仅也动了想要一串的念头。


    「想要？」段小北看出了她的心思。


    「嗯，就是不知道要排多久。」看着长长的队伍，关淼又有些犹豫，「小红书上说购买要排队，开光还要排队。」


    「真想要就等等呗，反正今天下午也很闲。」段小北倒是体贴。


    但排队到底是令人烦躁的事情，加之不想连累段小北无辜在此陪着自己空耗时光，关淼的内心越来越不安。注意到身旁一直站着一位喇嘛，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师傅，请问我们大概还需要排多久呢？」


    喇嘛的脸色本就不甚和悦，听到关淼的问题后，更显阴沉，竟出声骂了几句。关淼和段小北对视一眼，都有些错愕，但喇嘛的话语口音浓重，他们并没听懂他在骂些什么。


    尽管遭到了无端斥责，关淼只是无奈地向段小北耸了耸肩，决定不予理会。可喇嘛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仍在旁边骂骂咧咧。


    骂得久了，关淼才逐渐捕捉到几句含煳的话语——


    「……已经够苦，还要在这里受无谓的苦」。


    「身外之物……」


    「还要排？」


    ……


    关淼这才领悟过来，低声对段小北说：「他是在劝我们走呢。」


    段小北也十分惊讶：「哪有喇嘛这么拆自己寺庙台的？」


    关淼皱了皱眉头，很是迟疑：「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已经在队伍中等待了半个多小时，虽然不知道还要多久，但如果现在离开，之前的时间就都白费了。队尾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还都是年轻人，正如刚在小红书上刷到的帖子，能让当代年轻人不温不燥排队两小时的，只有雍和宫的法物流通处。


    关淼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沉没成本的陷阱，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到底要不要放弃？


    一不小心，视线又跟那喇嘛对上，他竟愈发兇恶，凶神恶煞地向她怒斥：「还不走？」


    这句关淼可是完全听懂了，她头皮一麻，赶忙拉了段小北一把：「走吧，我们不排了。」


    020 友情？仿佛这就应该是童年时光的必然产物


    走出雍和宫，段小北才问她：「真不要了？」


    「嗯，不要了。」关淼坦然道，「既然喇嘛都劝我们走，我们还何必在那儿排队受苦？」


    「这喇嘛真神，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一般不都应该紧着推销吗？」段小北说完又觉得用词不妥，改正道，「一般不都会劝人结个善缘吗？」


    「不知道，不过反倒觉得咱们今天可能真是遇到高僧了。」关淼回想起从喇嘛口里断断续续听懂的几个词语，「我感觉他是在说，所有物件都是身外之物，与其执念在一个开光加持的手串上，不如多关注自身，内在的力量才是推动命运齿轮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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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页

    「哇，深奥。」段小北竖起大拇指，「你这么一说，我都感觉你悟道了。」


    「悟道？听上去像道教用语。」


    「佛教不能用？」段小北疑惑，「不都说得道高僧？同一个『道』吧？」


    「也是哦。」关淼愈发感觉在雍和宫旁胡说八道太不敬，吐了吐舌头，「咱们走吧？」


    「好啊。」段小北环顾四周，雍和宫正挨着北京城最火的几条胡同，提议道，「要不要来个胡同游？我给你当导游。」


    「行啊。」关淼注视着四周来来往往的游客，心中一动，「citywalk 一下也不错。」


    段小北带着关淼朝北锣鼓巷走去。


    这是一条歷史悠久的胡同，青砖灰瓦，疏影斜斜，很有味道。不像南锣鼓巷被商业开发得那么彻底，北锣鼓巷两旁多是居民区，偶有一些精緻的小店隐藏在其中，反倒更添一份神秘。


    胡同里的每个门都不同，有的翻新过，漆成了鲜亮的朱红；有的门漆早已剥落，露出了斑驳的木质纹理。有的门上镶嵌着精緻的门簪，上面雕刻的花纹细腻而复杂，穿越岁月的长河，依然能感受到匠人的精湛工艺和主人家曾经的显赫地位；更多的门簪则朴实无华，甚至仅是几根粗糙的木钉，宛如忠诚的卫士，已经在这里默默守护这座老宅数百年。


    每扇门都像是通往不同故事的入口，关淼忍不住驻足往里看。


    「好奇就进去看看啊。」段小北道。


    关淼摇摇头：「有点不敢。」


    「这一个院儿里住着好多人呢，只要你别像做贼似的，进去不会有人奇怪的。」段小北笑道，「再说现在是上班时间，估计留家里的人不多，想看就趁现在啊。」


    被一怂恿，关淼还真忍不住好奇，跨过门槛儿，往里走去。没想到里面的空间出乎意料的紧凑，两侧紧密地排列着不少老房子，生活的气息随处可见。


    褪色的红漆木门，斑驳的砖墙，被风雨侵蚀的屋檐，有的门前挂着鸟笼，有的转角处漫不经心地摆放着些杂物，旧式的自行车、破碎的花盆，凌乱中自有条理。


    随着七弯八拐地一步步深入，中间的通道变得越来越窄，最终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关淼蹑手蹑脚地走在前面，尽管正如段小北所说，家家户户的门都紧闭着，没有遭遇任何质疑的目光，但她还是不自觉地走出了小偷的步伐，眼神也不敢往旁边多瞟。当走到尽头，她迅速转身，双手提起作撵人状，向段小北示意探险结束、赶快撤离。


    段小北被她「赶」了出来，笑道：「不是没碰到什么人吗？你心虚什么。」


    「就……总归还是觉得侵犯了私人领地。」关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这四合院里居然住了这么多人？」


    「这已经不叫四合院了，应该叫大杂院，哪儿还有那么多大户人家啊。」段小北道，「你要看这院子里住了多少户人家，看门口挂了多少电錶就行了。」


    关淼又探头往里看去，果然墙上密密麻麻挂了十五六个电錶，回头表扬段小北：「你很懂啊。」


    「那当然了，我就是胡同里长大的呀。」段小北不假思索地说。


    两人说着又走到了一个敞着门的四合院门口，但抬眼望去不见院内景致，只见一堵雕刻有假山水池的墙壁。


    「这叫照壁，真大户人家，是不会让你一眼看到院子的，大门后都会有这样一堵照壁用来保护隐私，风水上是用来挡煞气的。」段小北介绍，「这里面估计是个正经四合院，不是大杂院了。


    见关淼在门口看得认真，段小北忍不住逗她：「要不要进去看看？」


    果不其然，关淼连连摆摆手：「你都说是正经四合院，那可真是私人住宅了，我可不敢进。」


    段小北一副早就猜到的样子，却还是逗她：「不过门不是开着么，也可能是没那么拥挤的大杂院。」


    「还是不了，我看过一个就行了。」关淼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像怕再被怂恿似的，关淼说完就朝前走去。两人慢悠悠地闲逛，段小北跟在关淼身侧，时不时扮演一下嚮导的角色，为关淼讲解胡同文化。


    「我还挺羡慕你们胡同里长大的孩子的。」看着几个小孩儿嬉笑玩闹着从身边经过，关淼感慨。


    「为什么？」


    「因为感觉你们都会有很多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热热闹闹的特别美好。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个词儿，我们那儿没这说法。」


    「发小啊。」段小北喃喃了一句。


    「对，我没体验过这种感情，不过看到就很羡慕。」想起姜来和二五六七的样子，关淼忍不住嘴角上扬，「其实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北京人，她叫姜来。」


    「过去将来？」


    「是姜糖的姜，念起来就跟『将来』一样，是不是听上去特别有希望？」关淼笑道，「上两周我就是跟她和她的髮小们一起吃饭呢。她也是在胡同长大的，在后海那块儿，我去过好几次。虽然院儿里也不只他们一户人家，但没有刚才那大杂院那么拥挤，里面还有个正经的小院子呢，种了石榴和香椿。」


    「听上去很棒。」


    「是啊，我可羡慕她了。她有四个发小，感情特别好。姜来说他们的童年就是在胡同里乱窜瞎玩儿，不是在这家，就是在那家，到饭点儿了家长都得挨家挨户找人去。」关淼看向段小北，「你是不是也有很多发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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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页

    「我啊……」段小北顿了顿，「算是有三个吧，有一个比我们大几岁，不知道能不能算。」


    「果然，要不我说羡慕你们呢。」关淼语气中透着遗憾，「我就没有发小，无法体会从小一起长大的友情了。」


    段小北依然跟在关淼身侧，可心思却又有些飘开去。


    刚才，关淼对发小下的定义是友情，仿佛这就应该是童年时光的必然产物。可那些年一起在胡同里追逐打闹的日子，是否真的只能够简单地归类为友情？又或者，在那些无忧无虑的笑声背后，是否早就埋下了情感的种子，只待一个合适的契机生长发芽？


    未曾置身其中的人难以知晓，即便是他自己，也是很多年后才恍然大悟，发小与发小之间的关系，并不就像胡同里的石板路那样坚固而直白，情感的界限远比他所认为的要模煳。他们都曾被友情的框架所限，所以林知莜对关皓的微妙感情，以及自己对林知莜悄然而生的牵挂，都如同被压抑的芽苗，难以破土而出——


    正因为这份从小到大相伴的熟悉，他们之间想要跨越那层界限，似乎比与陌生人的相遇更加艰难。


    关淼并未察觉到段小北那一瞬间的恍惚，因为前面有一家招牌很好看的咖啡馆，她不由就被吸引了目光。


    「导游辛苦了，请你喝个咖啡当作报答？」关淼沖前方的咖啡馆抬了抬下巴。


    段小北立刻回了神：「好啊，正好歇歇脚。」


    两人前后迈过那道低矮的门槛，才发现这家咖啡馆还隐藏了一个精巧的庭院。院内，数张桌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不少悠然自得的年轻游客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惬意地享受着傍晚的美好时光。


    菜单上是俏皮可爱的手绘体，关淼为自己点了一杯热可可，又为段小北点了一杯拿铁。在等待饮品的空闲时刻，他们注意到院子的一角，不少人正排队围着投影屏幕玩游戏。游戏两人一组，当屏幕上的词语闪现时，两人需在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反应。正在参与游戏的是一对情侣，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很是青春快乐的模样。


    屏幕上的词闪过「成都」，女生立刻说「麻辣」，而男生则脱口而出「熊猫」。


    屏幕词又换成了「红旗」，女生不假思索地说「祖国」，男生则回答「汽车」。


    尽管两人的回答确实跟提示词相关，可几轮下来，却没有一次能够不谋而合。女生的脸颊染上了一抹愠色，假装生气地轻锤男朋友肩膀，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说：「我们怎么这么没默契啊！」


    段小北和关淼乐呵呵地看了好几轮热闹，饮品没端上来，穿着黑色围裙的店员却走了过来，对他们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位要不要也尝试一下？」


    关淼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吓了一跳，连忙挥手拒绝：「不用了，不用了。」


    店员却反而更加热情地介绍：「我们店每周都会有主题活动哦，这周是默契挑战，两人一组，一轮五个词，只要两人能同时说中三个一样的联想，就可以得到免单哦。」


    关淼刚想再次婉拒，刚才挑战失败的客人们却都不甘心地招唿起来——


    「来一局吧！」


    「这周还没人挑战成功呢，也不能让老闆赚钱太容易了,是吧？」


    ……


    店员依旧彬彬有礼地站在桌旁，聚在他俩身上热切的目光越来越多。


    关淼和段小北略有尴尬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在这阵仗下，不去似乎也是不行了。


    021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结果？」


    被赶鸭子上架般的推到屏幕前，关淼和段小北霎时从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变成了被围观的主角。关淼只觉有些头皮发麻，心想这免单机会不要也罢。可来不及多想，屏幕上就跳出了第一个词——「飞舞」。


    关淼开玩笑地说：「木叶。」


    没想到段小北竟同时开口道：「木叶」。


    两人诧异地瞟了对方一眼，没来得及交换什么信息，屏幕就迅速切换到了下一个词「词典」。


    「灯塔。」两人的声音又是同步响起。


    第一次同步已经引起了不小的惊唿，这下周围更是骚动起来。刚输了游戏的女生皱眉掐了一把自己的男朋友，嘴巴嘟得老高，仿佛在抱怨说「你看看人家」！


    关淼的心跳变得有些快，屏幕再次闪烁起来，这次出现的词是「好运」。


    她迟疑了半秒，说道：「喇嘛」。


    这下不用听段小北的回答，周围吃瓜群众的惊唿已经告诉她，他们居然又想到一块儿了。


    「哇，恭喜你们，第一对免单终于诞生了！」店员也兴奋起来，「居然还是连续答对，真是太难得了，我们店歷史上也没有过哦。还有两题，要不要再挑战下？都答对了我们可以再送一份提拉米苏！」


    「不了不了。」关淼赶忙摆手，找了个藉口拒绝，「我们也吃不完，别浪费了。」


    在周围群众再次起闹之前，关淼迅速撤离「舞台」，回到自己的座位。


    拿铁和热可可已经被端上了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关淼端起热可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啜了几口，怦怦乱跳的心才算有点平復下来。


    见他俩真没有再玩的意思，吃瓜群众们只得悻悻作罢。幸好游戏最不缺的就是挑战者，没一会儿，就又有了一对新人站在那里。


    这下关淼却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她反覆回想刚才与段小北的默契回答，心中不禁疑惑，他们怎么可能连续三次想到一块儿？尤其她说得如此天花乱坠，怎么会有人跟她一个脑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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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页

    对面的段小北也是一脸懵的样子，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杯沿。这莫名其妙的默契，没让两人觉得惊喜，反倒让场面有些尴尬起来。


    「你也看过火影？」关淼试探着问他。


    「木叶飞舞之处，火亦生生不息，你也是想到了这句？」段小北诧异，「好久之前看的了，刚看到『飞舞』，不知怎么就又想到了。」


    「当年火影、海贼、死神被称为三大民工漫，我还以为在你们这一代热度都该过去了，你居然也看过？」


    「高中暑假无聊的时候，一口气追完的。」段小北笑笑，「不过什么叫我们这一代，我们俩怎么也不能算是差一代吧？」


    「不都说三年一代沟，五年一鸿沟么，我俩都差两代多了。」


    「别太夸张吧？」樱桃红的卫衣衬得关淼脸色红扑扑的，马尾辫甩在肩头，看上去最多也就 25，段小北不服道，「再说，我看动漫有什么奇怪的，倒是你看着不太像二次元啊。」


    「我看过奇奇怪怪的东西可多了。」关淼耸耸肩。


    「所以你也喜欢夏布特？」段小北问。


    「果然……」关淼惊喜地瞟了他一眼，「我说你怎么可能从词典想到灯塔。」


    「我挺喜欢他的画风和脑洞。」段小北言简意赅。


    《灯塔》是关淼前两年封闭在校期间，无意中在图书馆翻到的一本漫画。书中的一幅幅画面像一个个慢镜头，由远及近，由小见大，一帧帧讲述着一个样貌丑陋的灯塔怪人孤独寂寥的前半生。


    怪人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灯塔，对世界的想像全来源一本厚厚的字典。他每天最有仪式感的一件事，就是像掷骰子一样往下抛字典，抛到哪个词，就就着字典的解释去想像画面。所以在他的世界里，人的脑袋上会长蘑菇，医生看病时会用听诊器看病人的脚，双簧管竟然是吉他的变种……


    漫画里用百分之九十的篇幅来描述怪人挥之不去的孤独，却在最后几页，让灯塔怪人选择了离开，与暴脾气的船长、蹲过大牢的船员一起去开启全新的生命旅程。


    书很厚，但都是画面，文字寥寥，关淼半个小时就翻完了。


    当时，她只为怪人最终能走出灯塔告别孤独而高兴，并未深思其他，但最近却总莫名奇妙地梦到自己变成了那个怪人。当她变成了怪人以后，才发现漫画并没有告诉读者，怪人离开灯塔后，面对真实世界究竟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世人或许无法接纳他丑陋的外貌，促使他走出来的善良水手也可能会变心，外面的世界是否真的比灯塔内更好？


    「如果你是灯塔里的那个怪人，你会离开吗？」关淼偏过头，问段小北。


    「会吧。」


    「可万一外面的世界比灯塔里更糟糕呢？」


    「你也说是万一了，就当冒险试试呗。」段小北不以为意。


    关淼却仍坚持：「如果结果真的很糟糕呢？」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结果？」段小北反问。


    这下倒把关淼问住了，她略微思考了两秒，无法回答。在一个人的生命终结之前，确实无法定义哪一件事或哪一个时段就是一个人的结果。


    「关淼姐你是不是不玩游戏？」段小北问她。


    关淼点了点头，她确实是个游戏盲，连超级玛丽都没有通关过。


    「如果一时不顺，就把它当作玩游戏。」段小北眨着眼看她，「你知道很多游戏都是可以存档的吧？存档读档多来几次，难关总能闯过的。而且灯塔怪人一辈子没出过灯塔都不怕，你怕啥？」


    段小北眼神清亮，关淼这才意识到，他不仅理解了她的话语，更读懂了她未曾言说的内心。


    「这是在鼓励我吗？」关淼不好意思起来。


    段小北没回答，却转了个弯道：「而且今天喇嘛不是带给我们好运了嘛。」


    关淼笑笑，聊到这儿，她已经不奇怪为什么彼此会同时从「好运」联想到「喇嘛」了。


    「如果不是他，我恐怕现在还在雍和宫里排队呢，还要连累你。」关淼舒舒服服往背后一靠， 抬头望天，「人总是这样，时间花得越多，就越不捨得放弃。好不容易买到手串，要不要去开光？不开光似乎就白买了，可开光又得排长队。哪像我们现在，能在这么漂亮的胡同里逛这么久，还有这么好喝的咖啡和热可可。」


    「居然还是免费的。」段小北笑道。


    「可不是么。」关淼细细摩挲着杯身美丽的花纹，又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离开咖啡馆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了山。


    华灯初上，胡同里陆陆续续迎来归家的人，变得热闹起来。


    两人依旧毫无目的地在胡同中游荡，想到什么就聊两句，沉默下来也并不觉得不适，相反却有种漫无目的的浪漫，和心照不宣的陪伴。


    关淼的思绪还沉浸在今日的奇妙经歷中。喇嘛的劝诫，仿佛是对昔日情感的一种隐喻，无论曾经投入多少，只要不再美好，就应当果敢地捨弃。


    她暗自庆幸与陈灿结束得果断，没有让自己陷入无意义的纠葛之中。十二年的青春虽已落幕，但又何尝不是另一场新生的开始？


    段小北则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单纯地觉得，与关淼这么毫无目的地瞎逛，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类似的胡同，他走过无数次。曾经，陪伴在他身边的是林知莜和陈子航，自幼便培养的默契，让他们在很多事情上，无需言语便能心领神会。然而今日他却惊讶地发现，关淼与他真正相识不过短短数日，彼此之间的默契，却似乎并不亚于那些自幼相识的好友。他有一些意外，但却并不觉得怪异，似乎这本就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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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页

    七弯八拐的胡同终有走尽的时候，两人不知从哪个路口出来，又走到了大马路上。


    关淼像一下被拉回现实世界，刚想问段小北接下去干嘛，手机却响了，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看，是妈妈发来的视频邀请。


    关淼瞬间慌了神。


    初到北京时，她还兴高采烈地与家人报了平安，并畅谈了未来的规划。可自从出事后，每次与家里通话，她都要趁四下无人，调整好情绪，才能勉强撑完。她实在没有勇气向父母坦白实情，只能编造谎言，说陈灿的项目需要延期一段时间，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而自己正好趁着这段空闲在北京游玩。


    父母见她一切安好，便放下心来，还嘱咐她趁现在有时间多出去走走，等以后工作、结婚、生子，就没有那么多闲暇时光了。关淼每次都强颜欢笑地应和着，但挂断电话后，总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关淼做了个手势，沖段小北示意自己要去旁边接个电话。段小北识趣地往后又走了几步，更加拉开与关淼的距离，仿佛自己只是街上无关的路人甲。


    段小北退到角落，站定后又向关淼望去，只能瞥见她的一个侧影。只见她接起视频，神情愉悦，还举高手机 360°地转了一圈，似乎是想让视频对面的人一同欣赏身边的风景。也许是街上车流来来往往噪音太大，关淼聊着聊着，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起来，偶有几句传到段小北耳朵里：


    「citywalk 你们知道不？其实就是在街上乱走啦。」


    「今天在胡同玩儿，可开心啦，还去了雍和宫拜菩萨。雍和宫你们知道吧？」


    「明天？还没计划呢，可能睡个懒觉吧哈哈。」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别担心啦。」


    ……


    看到关淼元气满满的样子，段小北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心中暗嘆今日出来真是不虚此行，雍和宫果然很灵，只是进去拜了拜，就拯救了一个连续两周都垂头丧气的灵魂。


    熹


    挂断电话后，关淼转过身去，低着头，似乎仍在看手机。段小北微微一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关淼姐，你饿不……」


    话还没说完，段小北脸上的笑容便骤然僵住，因为在关淼转头的那一刻，他惊讶地发现她已是泪流满面。


    022 「带你学习一下，成年人是怎么让自己心情变好的。」


    四周人流涌动，段小北瞬间慌了神，他怎么也没想到，刚还手舞足蹈聊着视频的人，一下子就变了样。


    关淼胡乱擦了把眼泪，道歉时脸上居然又浮上一丝笑意：「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段小北这才明白，原来刚才她聊视频时所有的微笑，都是硬撑，就如同现在这般。


    「关淼姐……」段小北的语气弱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刚是不是问我饿不饿？」关淼眼圈儿虽然还红着，但眼泪已经收尽，似乎想用尽量平和的语调来掩盖刚才的失态，「有点饿，有什么好吃的吗？」


    段小北突然灵机一动，环顾四周，对关淼说：「你在这儿等我下，我去给你买。」


    没一会儿，段小北就跑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冰激凌。


    「给。」段小北递了一支给关淼。


    「冰激凌？」关淼诧异地接过。


    「巧克力的，你尝尝。」


    不知道段小北为什么要给她买冰淇淋，但关淼还是撕开了包装。两人站在街头，就这么对着一口一口吃完了。


    段小北有些期待地问她：「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关淼这才反应过来：「你给我买冰激凌，是觉得我吃了心情能好？」


    「我朋友每次难过时，都想吃点甜品。」


    关淼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是小女生吧？」


    段小北没否认，跟关淼比起来，林知莜确实还只是个小女生，而且从小到大，这招都对她很有效。


    关淼接过段小北手中的包装纸，一同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也学着他向四周环顾了一圈，没一会儿就锁定了目标，沖段小北道：「你也在这等我会儿。」


    段小北茫然地留在原地，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很快就见她拎了一打啤酒和一袋滷味走了过来。


    「这是？」段小北微微抬了抬眉。


    关淼有些费劲儿地拎起那打啤酒晃了晃：「带你学习一下，成年人是怎么让自己心情变好的。」


    段小北替关淼拎过啤酒，两人打了车回家。手已摁在密码锁上，段小北却突然改了主意：「不是要喝酒吗？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


    「哪儿？」


    段小北没回答，转身走回电梯，摁了向上的按钮，进去后沖关淼招手，微微一笑：「上来啊。」


    电梯径直将他们带到十八层，段小北带着关淼转入旁边的楼梯间，再上一层楼，推开防火门，便抵达了楼顶平台。


    关淼跟着段小北走出去，空旷的平台让她莫名一颤。防护栏高耸，直至她的肩膀，她必须艰难地踮起脚尖，才能俯瞰到地面的景象。此时正值下班高峰，四环已然开始堵车，踩着剎车的尾灯连成一串，汇聚成一片璀璨的红色光带。而辅路上的行人渺小犹如蚂蚁，虽看不清面容，却依然能感知到他们的行色匆匆。


    抬头却又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辽阔无边的天空并未完全黑透，呈现出一片深邃的蓝。月亮尚且只是一弯淡淡的影子，悬挂在遥远的地方，安静寂寥得跟地面仿佛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平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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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淼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论是广袤无垠的天空，还是繁华喧闹的都市，都让她觉得自己又孤独又渺小。她似乎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却又没有一个地方真正属于她。


    关淼环顾四周，旁边居然已经搭好了几张桌椅，走过去笑问：「怎么知道这儿的？顶楼居然能让人上来？」


    段小北将啤酒和滷味放在桌子上：「那天在电梯上看几个人拿了一堆啤酒零食，说要上天台喝酒，我还挺纳闷儿，看来果然可以。」


    关淼坐下，防护栏便显得愈发高耸，顷刻间便将地面的纷繁嘈杂隔绝开来，独留一片空荡荡的天空。


    段小北打开一罐啤酒，递给关淼，等她喝下一口，才问：「现在心情有好一点吗？」


    「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像个情绪很不稳定的神经病。」关淼自觉有些丢脸，「刚才是我爸妈，其他时候我都还好，可一遇上爸妈，我就有点受不了。」


    「人之常情，难免的。」段小北轻声安慰。


    空荡荡的顶楼，除了桌上的啤酒零食，就只剩下望不到边际的天空，和坐在对面的彼此。这样的场景，好像特别适合聊天。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快 30 岁了，好像担心的还是考试考不好会让爸爸妈妈失望。」关淼自嘲道，「你知道吗，感情失败我认了，但是一想到要跟爸妈坦白，我就受不了。」


    段小北轻轻接过她的话：「所以你刚才在视频通话里，才装得那么开心。」


    「嗯，我还没告诉他们，只是跟他们说，陈灿要过段才能回来，而我正在享受假期。」


    关淼又灌了一口啤酒，段小北也陪着她喝了一口。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场面变得有些奇怪。关淼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开始了她一个人的独白。她反覆念叨着那些话，不知是在向自己求证，还是想要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


    「姜来说，我这种从小到大的好学生，就是包袱太重，好像人生踏错不得一点，走错一步都跟要死了一样。本来我还不服气，现在想想她真没说错，要我跟爸妈坦白这一切，真比让我死了还难受。」


    「你了解我们那儿吗？江浙沪的小县城，物质上挺富裕，但思想上其实挺封闭。家长们都希望孩子别走太远，结婚找个知根知底的本地人，留在身边最好，最远到市里，连省会都瞧不太上的，说吃的东西都不新鲜。」说到这儿，关淼笑了一下，「所以我研究生毕业能留校，他们还是挺开心的，毕竟离家近，回老家也方便。」


    「我爸妈其实算开明了，我和陈灿异地这么多年，他们虽然着急，但看我俩感情挺好，也没有强烈反对过。只是他们总说，女孩子别走太远了，要是陈灿真的爱我，就该他回来找我，如果必须有一个人要放弃一切，为什么就得是我？」


    「这次辞职，我是先斩后奏的。他们不是不难过，但见我决心已定，也没太责怪我，只是说你过得好就行了，现在这样子，我怎么好意思跟他们说我不好？」


    一罐啤酒已经见了底，关淼缩起身子靠在座椅上，碎碎念却没有停。


    「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勇敢，怕什么，不就是重头再来？可这种勇敢，消失得也很快，我每天要靠安眠药才能睡着，半夜还会突然惊醒，一醒来，满脑子都是怎么办怎么办，我被男朋友甩了，连工作也找不到，而且我快 30 了……」


    「其实只要爸妈觉得我幸福，我就还能伪装一阵子。但这个泡沫一旦碎了，我可能也会崩了。你会不会笑话我？可我真是这样想的。」


    「你下午说，就当是打游戏，过不了就再来一次。可你知道吗，我玩游戏很笨，只玩过超级玛丽，还只能玩到第四关，那只火龙怎么打也打不过去。超级玛丽就只有三条命，用完就 game over。我的第一条命在辞职时用了，第二条命在陈灿跟我说分手时用了，拖着不和爸妈说，可能是怕看到 game over 吧。」关淼眼神茫然，「可我也知道，瞒不久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也许是黑暗让人变得坦诚，也许是憋了太久实在需要一个出口，关淼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内心的脆弱与纠结袒露在他人面前。


    然而，当她说完最后一句，情不自禁地去询问段小北的建议时，顶楼的灯带突然亮了起来。只不过是夜间的氛围灯，光线柔和，并不刺眼，但关淼还是感受到一丝惊扰。她抬头看向段小北，发现他的神情居然也非常茫然。


    「我不知道啊，关淼姐。」段小北轻轻笑了笑，「可能我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烦恼吧。」


    「你是男孩子，家长不会操心这么多吧。」关淼只当是这样，「好羡慕你。」


    「不是的，其实我才羡慕你。」


    「为什么？」


    「因为……」段小北略微迟疑了一下，神情显得有些凝重，可当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却又轻得如同一阵风，「因为我的父母并没有这么爱我。」


    这答案令关淼讶异，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段小北。


    段小北几乎不再回忆那段童年时光，也从未向新认识的朋友吐露过。然而，在这个有啤酒和清风相伴的夜晚，他却开了口。


    「我六岁那年就被送到舅舅家寄养了，从此没再和父母一起住过。」开头就让关淼一愣。


    「其实小时候他们就总是吵架，赚钱了吵，赔钱了也吵。那年我爸妈应该是生意彻底失败了，欠了很多债，我爸还因为诈骗进了局子。债主天天上门催债，我妈没办法，就把我送到了舅舅舅妈家。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暂时的，等债还完了，妈妈总会来接我。可等了很久，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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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债一直都没还完吗？」关淼忍不住问。


    段小北摇了摇头：「其实我妈是一个特能干的女人，没了我爸捣乱，她生意反倒越做越顺，我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她好像就已经还完了所有债，又赚了很多钱。」


    「那为什么……」


    「我爸进去的第二年，他们就离婚了。我妈两年后再婚，又生了一个小男孩儿。」段小北笑笑，「她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只是在这新生活里没有选择我吧。」


    「你的爸爸呢？」


    段小北耸了耸肩，表情更加淡漠：「他出狱后过了几年也再婚了，其他我也不太清楚，这些年都没什么联繫。」


    「小北……」关淼万万没有想到，总是那么温温柔柔的段小北，童年竟然是这般模样。


    段小北沉默了一阵，突然纠正自己刚才的说法：「其实也不能说我父母都不爱我，妈妈应该还是爱我的。」


    关淼当然希望有人爱他，可她想像不出，六岁以后就没有被好好陪伴过，又能从哪里感受到爱？


    「小的时候，她要还债，还要赚钱，确实没办法带着我。当年那么难，她还坚持每月给舅妈寄六百元作为我的生活费，而且从未中断过，已经很不容易了。后来日子好了，她每月给舅舅舅妈的钱也越来越多，还会每月来看我一次，肯定是希望我能过得更好一些吧。」段小北笑笑，像是为母亲开脱，也像是安慰自己，「只是生活总是充满变数，在她的新生活里，可能真的无法再选择我了吧。」


    「小北……」尽管段小北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关淼的心还是狠狠疼了一下，「对不起啊，勾起你的伤心往事了。」


    「没事啊关淼姐。」段小北倒是无所谓地笑笑，「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段小北嘴角轻轻上扬，尽力展现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关淼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她难以想像，一个从小未曾受到多少关爱与呵护的人，怎么会成长为如此温柔、如此为他人着想的模样？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温柔的冲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是啊，怎么长成这么好的啊？」


    段小北蓦地一怔，本能地伸手去捉关淼刚要缩回的手。两手相触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愣。


    上次喝了酒在鞦韆上晃着聊天，他们好像也这么短暂地握过一下手。此刻，段小北的手依然干燥温暖，关淼的手还是细腻微凉，彼此的温度通过指尖传递、相互交织，可两人却好像都忘了要松开。


    酒意其实也不深，关淼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第一次这么坦然、细緻地端详起段小北来。目光从他额前的碎发，流转到他充满惊讶的眼神，到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双唇，再往下，她看到他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023 「你这么好，一定会有人选择你的。」


    一秒，两秒……两人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彼此。


    关淼先笑了，手腕轻轻一转，从段小北宽大而温暖的手掌中滑脱出来，却又反过去一握，变成真正握手的姿势。


    「学了这么些年中文，终于体会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是什么意思了。」关淼又用力握了握段小北的手，这一用力，刚才那种说不太清的感觉仿佛也被握散了，她扬起眉，笑容明朗，「感觉现在我们是真正的朋友了。」


    「现在才是？」段小北挑了挑眉，也坦然地用力握了握关淼的手。


    「分享过秘密的才是朋友，不是吗？谢谢你听我刚才啰里啰嗦一大堆，也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你的童年。虽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光是说一说，就已经感觉好多了。」关淼笑着抽回手，又开了一罐啤酒，沖段小北举杯，「难怪人都需要朋友啊。」


    段小北也开了一罐啤酒，与她碰杯：「既然是朋友了，以后在家你可以自在些，不用老是猫在房间里。」


    关淼瞥他一眼：「你还说我？你不也是早出晚归的？难道不是为了躲我？之前还说设计师自由呢，很多时间可以在家画图。」


    「最近确实是有点忙……」虽是部分事实，段小北辩了一句，还是放弃，「好吧，那以后我俩都自在些。」


    「好啊，你在家我还能多蹭几顿饭，我才开心呢。」关淼咯咯笑了起来。


    那袋装满鸭脖鸭翅的滷味也终于被拆开，有些辣，啤酒就下得更快了。


    在喝完第三罐的时候，段小北忍不住问关淼：「既然是朋友了，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关淼啃着鸭脖看他。


    「你和陈灿哥在一起十二年，结束得这么突然，为什么你好像很快就接受了？」段小北确实感到疑惑，「你会因为担心父母难过而难过，这点好像让你觉得比分手本身还难受，真的放下了？」


    关淼将啃完的鸭脖扔到纸袋里，脱了一次性手套，又拿起啤酒。


    「不放下又能怎么样呢？」关淼轻笑，「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可当有一方觉得有必要结束时，那就是结束了。」


    「就没有想过要挽回吗？其实……我觉得陈灿哥也不是坏人，你们这些年，我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挺可惜的。」段小北真心地说。


    关淼摇头，她何尝不明白，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只钟情于一件事或一个人，但判断更爱哪个的标准，正是两者不可兼得时必须做出的选择。只可惜，她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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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我对爱情太理想化了吧。」关淼笑得释然，「陈灿对事业很有野心，那份野心超越了他对我的感情。所以当他面临选择时，他选择了那个看似更光明的前途，而不是我们之间的感情。在那一刻，这段爱情对我而言就已经结束了。」


    段小北瞬间领悟了关淼内心的想法，他意识到，就像他的妈妈在新生活和他之间选择了前者一样，他虽然会痛苦，但不会去纠缠。


    关淼本质上，和他是一样的人。


    「就这么冷静？」段小北还是忍不住问。


    「哪有，你不在家时我都在发疯。每天骂他一万次，还把他的东西都扔了。」


    「真的假的？」段小北不信，「很难想像你发疯的样子。」


    关淼酒劲上头，笑瞥了他一眼，一不做二不休，将发圈儿一松，头髮就散落了下来，又上手胡乱抓了一把，彻底把头髮搞乱，接着就跳上了椅子，指天指地，现场演示发疯：「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啊，天上居然有星星，小北你看，居然能看到星星！」


    段小北赶忙放下啤酒去扶她：「别别，关淼姐你是不是喝醉了……快下来吧，这椅子不牢啊……」


    关淼被段小北「扯」下来，两腿一盘，缩回到椅子上，却仍盯着天空：「段小北你看，有星星！好多星星！」


    段小北抬头，只见茫茫夜色和一轮明月，盯得时间久了，那些原本隐藏着的星星，竟然真的渐渐显现了出来。


    一颗，两颗，三颗……数着数着，居然数到了十五，再后来，就分不清了。


    「我以前都不知道，北京的夜空还能看到星星。」关淼喃喃道，「好神奇。」


    段小北不想说一些眼睛适应性或视觉暂留效应之类扫兴的话，只是柔声道：「是啊，我以前也没留意过，多亏你发疯才能看到。」


    「看来发疯也是有好处的？」关淼觉得好笑，可笑完声音却又低了下去，「也许发疯着发疯着就不疯了，就好了。」


    散乱的长髮垂下来遮住了脸庞，关淼带些恼意地将这些不听话的髮丝撩拨到后面，露出巴掌大的小脸。脸色红彤彤的像是喝醉了酒，但眼神里的忧伤，却又表明她依然清醒。


    段小北静静看了她片刻，忍不住说：「关淼姐，别担心，你这么好，一定会有人选择你的。」


    关淼听了轻轻一笑，歪着脑袋，也看他：「你也是，一定会有人选择你的。」


    周围寂静一片，听不到路面的车水马龙，也够不到天上的寥寥星辰。


    有那么两秒，段小北和关淼仿佛踏入了一个只有着他们的小小结界，但也仅仅是那么两秒。


    北京的春夜还是太凉，一阵冷风吹来，桌上喝空了的易拉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关淼不禁打了个寒颤。


    「起风了，我们回家吧。」她轻声说。


    段小北点了点头：「好。」


    这一晚，关淼睡得格外安稳，没有依靠药物，甚至连梦都不曾做一个。


    段小北却睡得不好，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折腾睡了，却又在夜半时分蓦然惊醒，混沌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知关淼今晚还会不会在半夜突然醒来。


    第二天，关淼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懒洋洋坐起身来，胃里好像还有昨夜残留的酒精，涌上来让她短暂地晕眩了一下。朦胧中，段小北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又浮现在她眼前，那么真诚、恳切地对她说「你这么好，一定会有人选择你的」。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连她自己都没把握的事，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信心。


    洗漱完毕，关淼才彻底清醒过来，推开房门，发现段小北已经走了。走进厨房，只见电饭煲跳在保温那档，旁边的碗下压着一张字条。


    「昨晚喝了不少，胃有难受吗？电饭煲里是小米粥，喝了会舒服点。」


    再往下看，又是一行清秀的字，像是解释般：「我不是要躲你哦，今早是真的约了客户，所以走得比较早。」


    关淼笑起来，目光落在最后一行：「还想通关超级玛丽吗？我在餐桌上放了个诺基亚，打开看看。」


    这倒让关淼有些意外，顾不上早餐，三两步跑到餐桌旁，还真看到了一个仿佛来自古代的手机，下面依然压着一张小纸条。


    关淼饶有兴味地拿起来，认出是 n95，恰恰是她曾经用过的型号。双向滑盖设计，2.6 英寸的彩色显示屏，在 iphone4 统治天下以前，它也算是风靡了一时的高端机型。


    段小北怎么会有？


    印象中，她是高三那年才得到的，由于老手机被偷，爸妈想着大学怎么也要奖励她一个好手机，不差这一点时间，这才花血本提前给她买了 n95，那时候段小北应该才……小学？！


    这么一算，关淼着实被吓了一跳，人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小学生要什么手机？


    关淼皱着眉头摆弄起来，很快找到了段小北说的超级玛丽。


    拿起桌上的纸条，只见段小北写道：「破解版的，哪个怪物打不过，就在前面存个档，多闯几次总能闯过的，祝你早日通关。」


    关淼着实意外，她实在没有想到，昨晚自己那一番毫无头绪的碎碎念，段小北竟然真的听进了心里。


    【诺基亚收到，我要开始玩了！】关淼从联繫人里翻出段小北的头像，给他发消息，脸上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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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回音：【先喝小米粥，游戏不着急。冰箱里还有面包。】


    关淼又笑，找了一个「好的」表情包发了回去。


    关淼是个游戏盲，捣鼓了半天，才分清起跳蹲下扔炸弹分别是哪几个键。可没一会儿，她就彻底沉浸在了这个由像素构成的经典世界里。一顿操作勐如虎，得亏家里没人，不然打个超级玛丽还快要把手机屏幕按烂的架势，怕是要把人笑死。


    用上段小北传授的「作弊」技能，关淼一边玩一边存档，还是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才终于打败了那只童年时代始终打不过的火龙。她不由欢唿起来，绕着客厅跳了三圈，又抓紧窝回沙发，紧张地等待接下来的挑战。


    爬过数不清的管道，游过水下迷宫，跳上空中阶梯……等关淼再次想到现实世界时，天都快黑了。她离通关还远得很，但发酸的肩颈提示她，差不多该停止了。


    关淼揉揉眼睛，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心中诧异，她这一天一件正事儿没干，心情却出奇得好。此时此刻，她不想去刷什么新的招聘消息，也不想看邮箱里有没有收到面试通知邮件，只想发个微信问段小北，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刚拿起手机，就发现有十来个未接来电，七八条未读微信，都来自姜来——


    【有空吗？帮我去参加下儿子幼儿园运动会，我这儿飞机晚点要迟到了。】


    【人呢？】


    【姐妹你人呢？】


    【……】


    【算了……】


    关淼心里一惊，赶忙拨了电话过去，想问问出了什么事。谁知道刚响两声，电话就被挂了。


    024 「有没有可能我是为了你？」


    抱着金宝坐在副驾，姜来给关淼回信：【金宝睡着呢，怕把他吵醒就挂了。我这没事了，刚回北京，明天来找你。】


    又跟关淼闲聊了几句，姜来把手机塞回口袋，看了一眼在怀里睡得直流哈喇子的金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傢伙连梦里都捧着那块奖牌。


    週游也瞄了金宝一眼，笑道：「今天他可是累坏了。」


    「到头来还是麻烦了你。」姜来无奈。


    「嗨，说这些。」週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我出来趟方面。」


    过去两周，姜来在工厂里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千方百计催促工人师傅赶进度，终于在运动会前一天完成样衣的赶制，开开心心打包寄回了北京。


    她满心欢喜地买了第二天一大早的机票，本以为怎么都能赶上下午的运动会，谁想因为天气原因，飞机竟硬生生晚点了四个小时。


    两个小时过去后，姜来明白自己没可能赶回来了，关淼还不接她的电话，只好跟刘梅玲坦白实情。刘梅玲把她臭骂一顿，说她那天逞什么能，而且明明昨晚还跟她确认过，她信誓旦旦地让他们不用再管，放心休息一天，所以今天老两口把金宝送到幼儿园后，就来奥林匹克公园踏青了。


    退休的伙伴们三天两头组织活动，他们几乎没参加过，好不容易来一次，姜来还又出么蛾子。看到老姜和朋友们正聊在兴头上，刘梅玲皱了皱眉，决定给週游打个电话。


    于是週游又充当了一次救火员，等姜来赶到幼儿园时，所有项目都已经结束，领奖台上，週游正抱着金宝准备合影。


    她有些尴尬地站在人群边缘，谁知眼尖的金宝一眼看到了她，挥舞着小手大喊妈妈，她只得快步走了过去。


    週游有些意外，想将金宝让给她，金宝却抱着不肯撒手，三人就在领奖台上留下了一张仓促而慌乱的合影。


    「金宝说的话，你别介意。」姜来轻声道，「他是高兴煳涂了。」


    「没事，我也挺高兴的。」週游当然知道姜来指的是哪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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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金宝格外兴奋，赢了想赢的比赛，妈妈特地赶回来陪伴，还拥有了一个平时生活中绝对不会出现的角色。所以当合影完下台，别的小朋友对他说你爸爸好厉害啊，金宝想都没想就骄傲地回答「那当然啦」。


    而且，幼儿园活动结束后，他也根本不放週游走，拉着两人的手又去游乐场足足玩了两个小时，吃完最爱的义大利面，浑身的电才算放尽。


    车子很快就停在了胡同口，姜来正待把金宝叫醒，週游却作了一个嘘的动作。


    他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小心翼翼从姜来手里接过金宝，就这么公主抱着往家走去。金宝咂巴了两下嘴，又继续沉沉睡去，似乎这怀抱让他很有安全感。


    姜来稍稍落后一步，看着路灯上两人被拉长的剪影，心里觉得别扭。


    一方面，金宝生命里被刻意淡化的关于爸爸的概念，在今天又冒了出来。


    婴幼儿时期还好哄，但随着金宝步入幼儿园，开始与同龄人交往，他便开始频繁地问起自己的爸爸在哪里。姜来并不擅长用虚构的故事来安慰孩子，只能实事求是地告诉他，虽然他没有爸爸，但却有妈妈和姥姥姥爷全部的爱，丝毫不比其他人少。


    对于这个答案，金宝当然是不满意的，哭闹过很多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似乎也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再老把爸爸这个词挂在嘴边。姜来曾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这个关卡算是过去。但今天，当看到金宝在同伴面前显摆的样子，她才意识到金宝内心深处其实仍是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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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让姜来感到一阵心酸，因为这是一道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解答的题。


    另一方面，今天站在这个位置上的居然是週游，这让姜来感觉更是别扭。


    金宝缠着週游陪他玩不是什么新鲜事，如果是在家或者院子里，她估摸连瞧都懒得去瞧一眼，正好趁两人闹腾的功夫寻个清闲。然而，当环境切换到幼儿园、游乐场、餐厅，外人的目光似乎自然而然地将他们视为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三口，这种误会让姜来感到极不自在。


    而且，姜来能明显感受到金宝对週游的依赖，这让她颇为挫败。就拿当下的情况来说，金宝如今已经 40 多斤，换成她的话，根本无法像週游那样公主抱着回家，恐怕没走两步就撑不住了。


    週游将金宝放倒床上，小傢伙还是没醒。姜来替他盖好被子，就沖週游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出去了。


    一到客厅，姜来习惯性地往沙发上一倒，这一天下来不光是金宝，她的电也快被耗尽了。週游倒像个主人般，去接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姜来，然后倚在桌边看她。


    其实週游不用看，就能猜到姜来喝水的样子。她性子急，从来不会小口慢饮，这一小杯估计也就够她喝五口。「1,2,3,4,5。」週游看着她仰头，心里默数，果然在数到 5 的时候，她就停了下来，杯子见底。证实了心中猜想，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猜接下来姜来会起身向他走来。


    果然，姜来走向他，把杯子挂回了桌边的杯架。


    週游又笑了，他能猜到，是因为刘梅玲对家里物品摆放要求极其严格，凡是动过的东西都得放回原本的位置，杯子是绝对不可以喝到哪儿就搁哪儿的，他们小时候都挨过训。


    「笑什么？」姜来在他身边站住，同他一同倚在桌边。


    「没什么。」週游摇摇头。


    「莫名其妙。」姜来撇撇嘴，「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啧，用完就扔，你也太渣了。」週游不满道。


    「说什么呢？」姜来白了他一眼，「我是怕你太累，好心提醒你该回去休息了。」


    「那有没有可能我不想休息？」


    「金宝都睡了，没人陪你玩儿。」


    「……」週游无语，「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姜来也觉得有点好笑，尬笑了几声，便不再说话。


    姜国维和刘梅玲还没回来，也没了金宝的欢闹声，两人一不说话，屋里就陷入一片静谧。


    经歷了一天的奔波，姜来好像真是累了，灯光下的影子都显得有些疲惫，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完全不像平时的她，还真是少见的情形。


    週游脑海中突然又闪过「timing」一词，仿若曾经无数次出现却又擦肩而过的那些瞬间，他本可以有另一种选择的，却总是在犹豫和无谓的自尊中走向了另一端。这样可以改变命运的瞬间，如今似乎又再度降临到他面前，往昔岁月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流转而过，他好像有无数话想说的，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週游还没来得及开口，姜来却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寂静：「週游，今天谢谢你，我爸妈真好意思叫你来，以后可别听他们的了。」


    「没事，反正我今天有空，二老难得出去玩一天，也不能让他们扫兴不是？」


    「不过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这么巧了。」


    姜来的模样，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週游不解：「你不开心我今天去了？不会真这么小心眼，觉得我是在故意磕碜你吧？」


    「不是，就是别扭。」姜来摇头，「今天金宝高兴得好像有点错乱了，真以为你能是他爸爸呢。他刚上幼儿园那阵儿，天天问怎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就他没有，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让他不纠结这事儿，今天感觉又捲土重来了。金宝不可能有一个能天天陪他玩的爸爸，这是他必须接受的事实。如果短暂虚幻的快乐要用长久的失望来交换，那我宁愿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我可以天天抽时间陪他玩。」週游却不假思索地说。


    姜来惊讶地瞟了他一眼，更加坚定地摇头：「你这是何必？我知道你喜欢金宝，但没必要为他做这么多。」


    「有没有可能我是为了你？」


    週游突兀的问句停在半空，却目光幽幽，睫毛翕动。姜来诧异地仰头与他对视，她习惯了週游又皮又欠的样子，而此刻他的眼神，却让她读不懂了。


    两人沉默地凝视着彼此，仿佛都在揣摩对方眼中的深意。


    週游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姜来从未见过的情绪，不是髮小间的亲昵，不是朋友间的明朗，而是男女之间特有的、带着渴望的试探。


    这氛围让姜来感到别扭，她的目光忍不住开始游离，突然落在了週游的衣领上，那里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金宝贴上了一张汪汪队贴纸。


    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多贴纸？她皱了皱眉，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剥去那贴纸，谁知手指刚触到贴纸的边缘，就被週游轻轻握住。


    两人上一次牵手，不知道是不是还要追溯到小学六一儿童搞活动的时候。此刻的感觉如此陌生，密密麻麻微小的颗粒如同电流一般，从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瀰漫开来，激起了姜来一身鸡皮疙瘩。


    「那天聚会回来的晚上，你不是问过我，人生是不是真的没什么失败和遗憾吗。」週游轻轻开口，「其实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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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来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竟被更加紧地握住，令她一时无法轻易挣脱，她皱起眉头：「週游，现在是什么恶作剧环节吗？」


    週游闻言苦笑一下：「也许我最大的失败，就是让你觉得我所做的都是恶作剧。你觉得我现在像是在恶作剧吗？」


    「週游……」姜来向来伶牙俐齿，週游要贫起来，她绝对不落下风，可他突然正经，却把她弄懵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紧接着姜国维和刘梅玲就进来了，脸上还带着春游归来的喜悦。


    週游手上的力不由一松，姜来迅速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顺带把那张汪汪队贴纸也撕了下来。


    「週游也在呢？」刘梅玲一进门就白了一眼姜来，嚷嚷开了，「得亏你，不然我们又被这丫头坑惨了。」


    週游只得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尴尬一笑：「没事儿，我今天正好闲，您俩玩儿得开心吗？」


    「开心，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以后得跟你爸妈学习，多旅游多聚会，不能老憋家里。」姜国维道。


    刘梅玲白了他一眼：「说得轻巧，不要我们金宝啦？」


    老两口又互相呛了起来，不时埋汰两句姜来，感谢两句週游，好像又回到了再平常不过的家常氛围。刚才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瞬间消散了去，週游无奈地抓了把头髮，知道今天好不容易抓住的 timing，就又这样熘走了。


    025 週游，该死！为什么要搞这些麻烦？


    週游告辞后，姜来匆匆应付过父母，钻回了屋里。


    金宝仍然在熟睡，连姿势都不曾变一个，她亲了亲金宝熟睡中的小脸，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见到一轮皎皎明月。


    姜来很少愿意回顾过去，但在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夜晚，她还是忍不住把那张从週游身上撕下的、已经揉成一团的汪汪队贴纸舒展开来，借着月色细细端详。


    贴纸的摺痕无法抚平，恰似已经发生的事，纵然试图忘却，但仍会留下痕迹。


    姜来忘不了她挺着大肚子回到家的那个晚上，所有人震惊的眼神。震惊过后是愤怒，刘梅玲血压差点飙到 200，姜国维气得不管她的身体状况，拿起笤帚就打，一边打一边骂：「这就是你说的要闯出个名堂来给我们看？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姜来只是护着肚子，却不躲闪，一声不吭地站着让他打，週游见状赶忙把她护在身后，周爸冲上来夺过了姜国维手里的笤帚。


    那时的姜国维远没有现在这么闲适自得和好说话，就算女儿是走投无路才回家来，他也根本不认，还禁止刘梅玲去帮忙。


    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个结局，尽管挺着快九个月的肚子，一路从成都折腾回北京，姜来早已浑身酸痛、体力透支，她却依然没哭没求饶，二话不说，拎着行李箱走出了小院。刘梅玲的哭喊，姜国维的责骂，和周爸周妈的劝说，在身后混成一团听不清楚的声音，越来越模煳。


    姜来麻木地往前走，可没走多远，週游就匆匆追上了她，抢下她手里的行李，双眼通红：「你还能去哪儿？跟我走吧。」


    姜国维拒绝姜来进家门的那段日子里，姜来都呆在週游租的房子里。週游将主卧收拾出来，换上全新的被套被褥，自己则搬到客卧。


    无数次，週游都想骂她傻逼，非得跟家里别着傻逼，看上那个狗男人傻逼，怀上孩子居然还想把孩子生下来更是傻逼，可终也是一句都没说出口。


    连续两天，姜来不吃东西不说话，週游终于忍不住，厉声问她：「姜来，你是想死还是想活？既然你都回来了，我认为是你想活，或者是说想让你肚子里的孩子活。可你现在这样子是要干嘛？」


    无数次好言好语相劝都没用，週游这番不近人情的话，却终于让姜来有了一点反应。


    没过两天，二五六都接到了消息，纷纷来週游家探望。相较週游，他们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一见到挺着大肚子，人略微有些浮肿的姜来时，还是免不了吃了一惊。平时一个个口若悬河，碰到这情况，却都说不出正经话了，象徵性地安慰了几句过后，又冷了场。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不知谁起的头，这伙人竟又开始插科打诨起来。没想到，明明是些毫无营养的废话，却让姜来突然笑了出来，二五六大喜过望，从此后隔三差五组团上週游家吃火锅，没事就发微信给姜来逗闷子臭贫，倒是帮她打发了不少不知道该怎么度过的时光。


    这半年，姜来没有跟任何认识的人联繫，连关淼都不知道她的情况。见姜来稍微恢復了些生气，週游一边每天偷偷给刘梅玲报平安，一边一个电话把还在读研的关淼叫到了北京。


    两个女孩见面，姜来再也无法抑制，忍不住痛哭出来。这一场彻彻底底的哭泣，反倒加速了她的自我修復。自此之后，她的笑与泪终于再次回到了真实，不再只是无意识的反应。


    关淼请了假，陪着姜来住下。刘梅玲瞒着老伴，每天偷偷来看姜来，见女儿状态见好，她也算稍稍能放下些心。


    临产前的这段日子，姜来想通了很多，心情也好了不少，有时甚至还愿意开几句玩笑。


    有天晚上，週游陪着她们在家吃饭，期间接了一个女孩的电话，没说几句，週游就找藉口给挂了。


    姜来斜瞥了他一眼，调侃道：「我们两个女的天天住你这儿，方便吗？会不会坏你什么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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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姜来久违的欠抽样儿，週游挑了挑眉，毫不犹豫地把他那句憋了很久的话甩到她脸上：「傻逼。」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姜来才明白今天心中这股别扭从何而来。


    他们之间自然有爱，但那是一种根植于童年共同记忆的纯粹情感，见你发达便非得讥诮两句，见你遇难却又必然会出手相助，互怼互爱，轻松自在，绝非黏黏煳煳的男女之情。


    可週游今晚的异常让她觉得困惑，回想起他们共同度过的青少年时光，他都未曾对她有过如此表达，现今处于这般境况，究竟是为何？


    虽然身体已经累到极致，可这一夜，姜来睡得并不踏实。清醒时解不出的难题，又入了梦，仿佛硬是要逼着她去搜寻那蛛丝马迹。


    那是中考前，杨硕拒绝了学校的直升协议，和他成绩不相上下的週游却不顾父母的反对，爽快地签了。他搂着尹路刘宇，嘻嘻哈哈地说以后哥仨还一起混，姜来瞅着却只觉得晦气——他是能直升了，可他们还得考呢！


    冲刺那会儿，她看到週游就来气，他晃荡时觉得他臭显摆，他拿起书又觉得他虚伪，总之他的存在就是错。


    记忆中似乎仅有这些，可在梦里，她又忆起中考出分后的那个下午，她一身轻松地咬着根冰棍走在胡同里，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一回头，还是那般讨人嫌的週游，眼睛却亮晶晶的：「你说，以后我们还会不会在同一个班？」


    他们果然还是在一个班，可週游却更讨人嫌了。


    女孩子正是爱美虚荣的年龄，格外在意自己的形象。姜来哪哪儿都好看，就是皮肤有点黑，那时候的主流审美是瓷娃娃般白皙的皮肤，可不流行什么小麦色，这也是姜来对自己外貌唯一耿耿于怀的一点。偏偏週游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口闭口就叫姜来「姜皮蛋」，更可气的是，每每有男生对她表露出一丝好感，週游就会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专挑她小时候的糗事调侃，戏嚯地告诫那些男生要「三思而后行」，惹得姜来非常想揍他。


    他们好像绝交过一阵，在她和那位竞赛天才的绯闻传得轰轰烈烈的时候。那段日子她居然过得非常舒心，竞赛男虽然也有点烦，但至少嘴甜，比週游可好太多了。


    直到绯闻越传越离谱，闹得双方父母到学校对峙。她本早忘了週游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乱闹闹的场合，可在梦中，她的视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阴郁的眼神和紧握的拳头，在老姜表明立场的那一刻，才稍稍放松下来。


    他们好像和好过，但很快又绝交了。


    姜来一直梦想「在路上」，北京好大学千千万，她是一个都不想上。当家人得知她擅自改了志愿时，一切已成定局，週游更是整个暑假都几乎没跟她说一句话。


    大一那年国庆，发小们来她的城市找她玩，週游跟在其中，似乎很勉强。最后一天快分别时，才好不容易恢復正常交流。


    「你出来念大学，还挺对的。」坐在湖边，吹着习习晚风，感受着完全不一样的江南风光，週游难得认同姜来，「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肯定也不留北京念大学了，出来看看挺好。」


    「我要告诉你，你还不扭头就告诉我爸妈？那我还跑得成跑不成？」姜来得意道，「再说，我就想到一个陌生地方，最好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重头开始，逍遥自在。要是跟你们一起来，那还算什么新生活？」


    听了她这话，週游的眼神好像又暗了暗，随即嗤道：「谁说要跟你一起了？别那么自恋行不行？我报别的不行吗？」


    「哦。」她吐了吐舌头，又嘲笑回去，「那谁让你自己没想到呢？」


    「啪。」一个巴掌，姜来瞬间惊醒。原来是金宝在梦中翻了个身，小手刚好落在她脸上。


    姜来扭开小夜灯，明明已经清醒，梦里那不安分的心跳却仍在持续，她以前竟是未发觉，週游有这么多眼神亮起来又暗下去的时刻。


    她坐起身来，不想去想，可回忆却偏偏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


    週游又来过她的城市很多次，理由五花八门，一会儿是来看什么动漫展，一会儿是他大学同学是恰巧也是这儿的人，邀请他再来玩。姜来小打小闹的乐队活动，他似乎也「顺便」参加过不少次。


    姜来大学时期的感情生活极为不稳定，对于恋爱这件事，兴趣来去都快，三分钟热度，没什么定性，也没什么耐心。週游看着她走马灯似的游戏花丛，轻蔑地说：「姜来，你就渣吧，小心哪天遭报应。」


    谁知一语成谶，在遇上叶骏川的时候，姜来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报应」。


    姜来摸了摸金宝熟睡中的脸，仔细端详，幸而这张小脸长得像她，怎么看，跟那个男人都再没关系。


    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姜来的乐队又赢得了一次演出机会。她心里明白，这恐怕是她青春岁月里的最后一次登台演出了，毕业后各奔前程，主唱卖保险，贝斯当老师，键盘要考公，再难有全员聚齐的时刻。


    她的思绪全在即将要开始的表演上，打算用一场最精彩的演出来做个告别。谁知，开场乐队一登场，就突然吸引走了她全部的目光。尤其是那个留着长发的主唱，开口竟像带来了遥远山谷的风，姜来沉浸在其中，久久无法回神。待他们自己上台，她虽然手持鼓棒，依然精准地敲打着每一个鼓点，但脑海中那位主唱的身影却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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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先来打的招唿。


    原来他叫叶骏川，人如其名，潇洒如风中骏马，肆意如壮丽山川，他笑着对她说：「姑娘，鼓打得不错啊，正好我们的鼓手要走，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他嘴角轻轻一勾，姜来的心神就仿佛被勾了去，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爱情与梦想，音乐与激情，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像活在梦中，无比快乐。快乐到她都没意识到，她的人生已经开始错拍。虽然她本就不是乖乖按曲谱弹奏的人，只是这一次，她不小心将指挥棒交到了别人手中。


    叶骏川和乐队的小伙伴们都来自成都，那里确实有着更好的音乐氛围和更多的发展机会，诞生了很多优秀乐队。姜来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跟随叶骏川去成都追梦的邀请。


    这一选择无疑极大违背了家里的意愿，更别她那留着长发、刺着文身的男朋友。在姜国维眼里，姜来这根本就是在瞎搞，坚决要求姜来毕业后立马回家，可姜来哪肯听。


    就这样，姜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姜来摔门而去，扬言一定要混到出头人地，否则绝不回家。那时候，她其实并不担忧，也绝不低头，因为她坚信他们一定能闯出名堂，她要用成绩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


    他们乐队在成都小酒馆第一次演出的时候，週游和刘宇特意来捧场。


    演出结束后，姜来一脸兴奋地问他们怎么样，刘宇直唿牛逼，週游却板着个脸，把她拉到小酒馆外，严肃地说：「姜来，你想玩儿可以，但这个男人不行。」


    他不得不当了回打小报告的小人，告诉她刚在后台看到有女生问叶骏川要联繫方式，他居然很爽快地就给了。姜来却根本没当回事，在摇滚圈儿里，歌迷表达好感太正常了，怎么就被他说得那么龌龊了？再说他以为他是谁？有什么资格对她说三道四？


    两人大吵一架，最终週游红了眼：「姜来，你要真这样，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姜来没有丝毫犹豫，扭头就走，抛下一句： 「我爸妈都管不了我，你算哪根葱？谁要你管了？」


    这次争吵，换来了他们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次绝交，週游果真再也没来找过她，直到她发现那个男人真的不行，一身狼狈地回来。


    姜来已经很久不去想那段过往，可这一晚上回忆翻腾，让她再一次尝到头痛欲裂的滋味。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过桃花，但她不是以前那个姜来了，不可能再全身心地投入一段感情，更没兴趣玩点爱情小游戏，对谁都拒绝得干脆。


    她喜欢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有一份能养活自己和金宝的工作，不再让老姜梅姐血压升高，每天能顺顺利利入睡，那就烧香拜佛了。


    可现在……又一阵头痛感传来，姜来恼怒地抓了一把头髮，一边翻身下床找头痛药，一边在心里暗骂：週游，该死！为什么要搞这些麻烦？


    026 好像这样……也不是不行？


    这个晚上，还有人也清醒。


    亲子运动会上那张用拍立得仓促拍下的合影，姜来没要，週游就偷偷将它拿了回来。


    照片里，姜来和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一个惶惶然微瞪着眼，一个傻愣愣紧咬着唇，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只有天真的金宝搂着两个人，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一脸阳光灿烂的满足。


    此刻已是凌晨两点，连院子里的小野猫都没了声音，週游却仍轻轻摩挲着这张照片，毫无睡意。


    姜来离预产期还有两周的时候，恰逢关淼期末考。关淼本想请假，可姜来不答应，她这种一辈子好好读书的乖乖女，从小到大都没尝过补考的滋味，怎么能让她为自己挂科？关淼拗不过，也因为还有两周时间，考完过来能赶上，终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可就是这么巧，关淼走的那个晚上，姜来就突然发动了。


    週游刚躺下，就听一阵时而急促时而无力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姜来已是满头大汗，声音发颤：「可能得去医院了。」


    週游一个激灵，一下清醒了，赶紧给医院打电话，想告知刘梅玲的时候，却被姜来拦住。


    「十点多了，他俩估计刚睡下。」姜来无力地摆了摆手，「别叫他们了，我爸那脾气，免不了又要吵。」


    「这不好吧？梅姨让我有什么事随时叫她。」


    姜来还是不答应：「算了，踏踏实实生完再说吧，他们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还要操心他们的情绪。」


    「那你能行吗？」週游还是有点犹豫。


    「你找的医院，不是号称带身份证去就行吗？」在宫缩的间隙，姜来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再说还有你呢，万一我真不行了，你再通知我爸妈也来得及，给我留两秒说话的时间就成，我爸还不一定乐意见我最后一面呢。」


    「你丫把嘴闭上！」要不是姜来一副疼得发抖的样子，週游真想上去把她的嘴给撕了。


    週游帮姜来联繫的是一家私立医院，开车赶到时，医生、麻醉师、助产士和护士的小团队已经等候就位。


    私立医院可以有人陪产，可週游进去显然不合适，姜来换上病服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就被拦在了栅栏之外。


    那是週游生命中最漫长的五个小时。


    走廊里明明有凳子，可他一秒钟都坐不住，来来回回地踱步，满脑子都是大学实习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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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习轮岗要求所有科室都过一遍，他在产科呆了一个月，手术室虽没进过，生孩子的传闻也听了不少。有本想顺产的孕妇疼到受不了要求剖腹产不给剖的，有本想打麻醉的孕妇因为麻醉过敏硬生生疼了三十多个小时才开了两指的，那些顺顺利利生下来的，都感觉去了半条命，更别提大出血、羊水栓塞等兇险的併发症。


    週游担心的样子过于明显，路过不知情的小护士调侃他：「这么担心，怎么不进去陪着呀？怕见血吧？」


    週游苦笑，他堂堂医科大毕业生，怎么会怕血？


    只是他凭什么进去？凭他是姜来的髮小吗？


    姜来进去后，隔壁的手术室又送来了两个临盆的产妇，不是丈夫、就是妈妈陪着进了手术室，楼道里也挤了不少焦急等候的亲属。


    週游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心里真不是滋味。这么重要的时刻，姜来没有人陪伴，等待她的，还只有自己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无人在意的角落，週游偷偷蹲下哭了，从记事以来他就不记得自己这么哭过，可这会儿不知怎么的，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直到贴在胸口的手机一震——


    【我操，麻醉好牛逼啊，一打下去真就一点儿都不疼了！】


    【这医院可真好，我感觉我还能打会儿王者。】


    【以后可以跟儿子吹牛逼，说你妈打着王者就把你生出来了。】


    姜来哐哐哐地发来三条微信，语调轻快，不知是真这么心大，还是在故作轻松。


    週游看了一会儿，眼泪还没抹干净，嘴角却忍不住轻轻向上扬了一个弧度，变成一副又哭又笑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滑稽。


    他吸了吸鼻子，很想像过去一样回一句「傻逼，生孩子呢，你他妈认真点」，可是手指轻轻触过 26 个字母，发出去的话语却变成：【不疼就睡会儿，节约点力气。有不舒服马上叫护士，别忍着，我就在外面等你。】


    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每次瞄到护士医生在手术室进出，他的心就一紧，想给姜来发微信，却又怕影响了她的状态，除了来回踱步，真不知道还能干嘛。


    幸好姜来生得顺利，凌晨三点就被推出了手术室。来不及看旁边的小人儿，週游第一时间跑到姜来身边：「怎么样，没事儿吧你？」


    姜来神色疲惫，眉目间却是难得的安详，沖週游笑着点了点头。


    单人病房里，护士给姜来擦干净身体，又把宝宝哄睡着放进旁边的透明塑料箱。


    护士离开后，週游才走进来。病床四周还拉着帷帘，週游能隐隐约约看到姜来的身影，可却不敢走近，直到姜来轻轻唤他：「週游？」


    挑开帷帘，週游再见到姜来的那一刻，内心霎时五味杂陈。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经不见，五官眉眼未变，被褥外露出的胳膊也依旧纤细，可整个人的感觉却已不同往昔。


    「你还好吗？」看着她，週游心中的酸涩之感如潮水般蔓延开来，只能把同样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还行，现在麻醉劲儿还没过呢。」姜来道，「刚护士给了止疼药，说麻醉过了可能会疼，受不了再吃。我刚就吞了一颗，管它呢，我可不想疼。嘿嘿。」


    「不想疼你就别整这么大一出啊，你这是不想疼吗？」週游没忍住。


    姜来不置可否地一笑，问：「你要不要看看宝宝？我都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呢，好像长得挺丑的。」


    像抗议般，话音刚落，一旁就传出了哭声。


    这下週游想不看都不行，姜来没力气起身，他只得手忙脚乱地走了过去，看着里面皱成一团的小婴儿，一脸惊慌地看姜来：「怎么办？」


    「抱起他，拍一拍？」姜来回忆起刚才护士的动作。


    週游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心中充满了紧张和不知所措。尤其在触到婴儿的那一刻，他头皮发麻，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调整了好几种姿势后，终于敢把他抱起来，可手脚都僵硬得很，像捧着块易碎的豆腐，看上去很是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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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儿好似察觉到了週游的不安，没被安抚到，反而哭得更大声了。週游涨红了脸，再次向姜来投去求助的眼神：「怎么办？」


    初为人母，姜来哪儿知道该怎么办？只得赶紧摁下床头的唿叫铃。


    护士没一会儿就赶来了，见到週游像个八爪鱼一样捆着婴儿，不由噗嗤一笑：「你这样，他当然不舒服了。估计是饿了，让妈妈喂喂奶吧。」


    护士将婴儿抱到姜来身边，週游又赶紧退了出去。


    过了好久护士才出来，很自然地对他说：「妈妈还没奶呢，宝宝吸累了，又睡着了。今晚肯定有得折腾，宝宝刚生出来就拉了屎，肚子饿睡不踏实的。」


    週游愣在原地，心中觉得好笑，护士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他他妈才 24 岁，恋爱都还没谈明白呢，婴儿在他眼里根本就是外星来物，怎么就要听起他们的屎尿屁了？就算他是学医的，就算他是姜来的髮小，这些是不是还是太超过了？


    週游被一股巨大的荒谬感笼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听这样一些话，处理这样一些事情。可好笑的是，除了他以外，好像所有人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姜来住他那儿的时候，刘梅玲白天瞒着姜国维跑来看女儿，每每走时都要抹着眼泪说多亏有他。自己爸妈天天叮嘱他照顾好姜来，干完工作就早点回家，别老是在外面鬼混。二五六更是夸他搬出来住真是对了，万一他们今后被逐出家门，也不愁没地方收留。就连关淼都对他没有任何防备，因为他在，所以她才能安心回去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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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发小，真是当得太称职了。称职到没有人意识到他们男女有别，仿佛他们真就是一根藤上两个瓜、有难从来不分家的亲兄妹。


    可他知道，不仅仅是这样的。


    房里很快又传出了婴儿的哭声，果然像护士说的，睡不踏实，今晚註定要折腾。


    週游走进去，示意姜来放心躺着，再次走过去把婴儿抱了起来。姿势并没有比上次好多少，所以小宝宝依然很不给面子，一声比一声哭得响亮。


    姜来笑道：「算了，抱来我这儿，我哄哄吧。」


    週游极为小心地弯下腰，把小婴儿放到姜来身边。神奇的是，婴儿一挨到姜来，立刻停止了哭声，居然就这么乖乖睡着了。


    「可能是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他会感觉比较安心。」週游道。


    「那就在我旁边睡吧。」姜来小声说。


    两人终于得以安静地端详起这个小婴儿。虽然提早了两周，但已经是个挺胖乎的小人儿了，皮肤红通通的，眼睛鼻子都挤在一块儿，脑袋比身子都大。


    「是不是挺丑的？」姜来问。


    「羊水里泡久了，还肿着呢，过两天就长好了。」相比起姜来这个亲妈，週游倒是给了一分面子。


    「居然有七斤，我也没咋吃啊，他怎么这么胖？」


    柔和的暖黄色灯光洒在小婴儿娇嫩的红红皮肤上，散发出一层朦朦胧胧的光，週游忍不住问：「你看他像不像一个金元宝？」


    「金元宝？」姜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还真像，要不然就叫他金宝吧。」


    姜来早已精疲力竭，挨着金宝，她也很快迷迷煳煳地睡去。


    週游静静地守在一旁，看着挨在一起的母子俩，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好像这样……也不是不行？


    这个不自量力又情不自禁的念头，在今天达到顶峰。


    在陪着金宝做亲子游戏的时候，在餐厅一起吃饭的时候，在小心翼翼地把熟睡中的金宝抱回家，而姜来跟在身侧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想，也不是不行。


    摩挲着这张意外得来的三人合影，週游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期待，或许错拍的人生，还有机会回到正确的轨道，毕竟他们还那么年轻，有的是机会修正过去，重头再来。


    027 「我不想再像从前那样了。」


    第二天姜来一出卧室，就看到週游正翘个二郎腿，坐在餐桌前打哈欠。


    「你还不如不回来。」见她出来，刘梅玲忍不住开始埋汰，「金宝跟我们的时候，早睡早起，你一来可倒好，作息全给搞乱了，瞧瞧这都几点了。」


    刘梅玲从姜来手中接过金宝，又嚷嚷开了：「哟，瞧这脏的，昨儿澡都没洗就睡了吧？」


    姜来无奈应道：「他回来路上就睡得跟猪一样，我总不能把他叫醒再洗吧？」


    「所以啊，你们年轻人带孩子，就是没个分寸。」刘梅玲继续挑刺儿，「幼儿园玩累了就该赶紧带回家，哪还能带去游乐场啊？小孩子经不得这么折腾，容易生病！」


    「哪儿就这么容易生病了，妈你别叨叨了，我头疼。」姜来捂住耳朵，「我爸呢？」


    「他去公园遛弯儿了呗，你们也该多动动，早上早起俩小时，上公园锻鍊锻鍊，我看就哪儿都不疼了。」刘梅玲瞥了一眼週游，「刚週游也嚷头疼，一个个的，都怎么搞的。」


    刘梅玲洁癖，见不得金宝这么脏兮兮的，拉着就去卫生间洗漱了。


    客厅又剩他们两人，姜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干脆豁出去了，直接拉开椅子，在週游对面坐下。


    「你是要在我们家安营扎寨吗？」姜来白了他一眼。


    「我爹妈不在，我来讨口吃的呗。」週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胡同口就有早餐店，豆浆包子，炒肝滷煮，样样都有，非得跑我们家吃？」


    「我就喜欢吃我姨亲手做的不行？外面能比吗？」


    「少来这套，在我妈面前还行，在我这儿你省省吧。」


    週游还就真不说话了，倒不是说不过姜来，只是隐约觉得这个谈话方向不对。明明昨晚，他都几乎快摊牌了，姜来不可能感受不到，怎么一早见面，就又回到吵架拌嘴的老路？


    不应该啊。


    週游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下姜来，见她眼底下淡淡一圈青色，一看就是忧思过虑，不由心下宽慰：「头疼？没睡好？」


    姜来没好气地说：「你挺幸灾乐祸啊？」


    「我也没睡好，有人陪着，不算太孤单。」


    这两句好像又把氛围拉回了昨天那个欲诉还休的夜晚，微妙的情绪再次在两人之间流转开来。


    週游清了清嗓子，道：「姜来，咱们聊聊吧。」


    眼看刘梅玲带着金宝洗漱完就要过来，姜来慌忙瞪了他一眼：「别发神经。」


    「我又没说现在聊。」週游压低声音笑，「等了这么多年，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这话说得姜来耳根子一红，一顿早餐更是吃得食不知味。


    虽说从小到大，週游在她家蹭饭是家常便饭，但昨晚说完那些突兀的话后，他还能这么面不改色地坐在这里，她倒是有点看不懂了。


    两人的相处中，姜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处了下风，他仿佛已经打算要下一盘棋，而她却不知道他的下一步会如何走。


    吃完早饭，见姜来又打算出门，刘梅玲不满道：「刚出差回来又要出去，今天不是周六吗？也不知道陪陪金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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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页

    「我约了关淼，她刚到北京来，我这连轴转地都没顾得上，好不容易回来了，得去看看她呀。」


    刘梅玲对姜来这个温温柔柔的闺蜜是一百个喜欢，俩姑娘站一块儿，关淼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相比之下，自己的女儿跟个皮猴儿似的。前阵子听说关淼的遭遇，刘梅玲就气得不行，骂了半天，一听女儿是要去看她，立马改口：「那你快去，叫她别怕，北京也有娘家人。改天带她来家里吃饭，妈给她做好吃的。」


    「得咧。」姜来搂住刘梅玲亲了一口，「下午我还得去趟店里，今天金宝就又要交给全世界最好的姥姥了哦。」


    「赶紧去吧你。」刘梅玲嫌弃地擦了一把脸，「别在这儿花言巧语的。」


    姜来背上包，猫着腰，正打算就这么熘走，週游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正好我也要出去，我送你。」


    「不用！」姜来立马站直了身子，拒绝道，「我打车就行，不麻烦你。」


    週游挑眉：「那昨晚我俩没聊完的事儿，要不在这儿先聊了？」


    「不用！」姜来吓了一跳，狠狠瞪了他一眼。


    刘梅玲奇怪地看着两人：「啥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就是……」


    姜来立马打断他：「走吧，劳驾您了，司机师傅。」


    姜来扭头想走，週游却跟脚黏在了地上似的，纹丝不动，依然含笑看着她，直到姜来迸发出要杀人的眼神，他才耸了耸肩，嘆了口气对刘梅玲解释：「我有个客户想让姜来帮忙牵个线，我们正常能返 5 个点，她非得跟我要 10 个，怎么都谈不下来呢。」


    刘梅玲顿时对姜来不满了：「跟週游你还要钱？掉钱眼子里了？没你这样的啊。」


    姜来懒得听週游再瞎扯下去，瞪他：「走不走？」


    「走走走，当然走。」週游一笑，又回头对刘梅玲说，「梅姨放心，我觉得姜来不能这么坑我。」


    週游的座驾是一辆雷克萨斯 rc 双门轿跑，他选的车就跟他本人一样——外表的骚包显而易见，内里的实用性则需要深入发掘。


    当初週游将这辆车开回家时，二五六无不夸帅，周爸周妈却极为看不上眼，花那么多钱，还买一两门的，一家人坐进去都费劲。但你说完全不实用吧，也不尽然，副驾挪一挪，后面真还能再塞俩。


    现在的週游，就好似这辆车，铁了心地要剥开自己的皮，向姜来展示下内部结构。可关键是，这骚包的外表都看了这么多年，现在你跟我说你其实是辆四座车？


    开过两条街，一向呆一块儿安静不了几秒的两人却都没有出声，保持着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这沉默让车里的空气变得闷，两人不约而同地摁下按钮，将车窗打开一丝缝隙。


    对流让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吹乱了两人的头髮，週游瞄了姜来一眼，笑了。


    「神经。」姜来又白他一眼。


    週游不满：「你老这么开场，我俩怎么好好说话？正紧事儿没谈呢，就又要吵起来了。」


    姜来却道：「也比你突然发神经好。」


    「没有突然，想了很多年了。」车子利落地转了一个弯，週游的话语却没能像驾驶技术那么娴熟，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不想再像从前那样了。」


    车内又安静了下来，姜来一直没给回音，週游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僵硬，甚至微微沁出了汗。


    「可我想像从前那样。」过了好久，姜来才开口。


    週游对姜来这反应并不意外，虽然心中难免泛起一丝失望，但也并非没有心理上的准备。


    「你能先听我说吗？」


    「週游……」


    「先听我说完。」週游打断她，「几年前网上有个热帖，讨论学生时代，男生怎么表达对女生的喜欢。有好多男生说，自己小时候会故意去拉一下她的辫子，或者搞一些恶作剧，其实只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我刚想笑，就看到有很多女生回復，说那样吸引不了注意，只是会让人觉得很讨厌罢了。你当时是不是也这么想我？」


    想起自己被 502 强力胶粘在课桌上的辫子，姜来当然认同：「那时你是挺讨厌的。」


    「可惜这个热帖来得太晚，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机会了。」週游自嘲道，「过去我太蠢了，这些年我总在想，如果我能穿越回去，在那些时间点上别那么犯浑，会不会今天一切都不一样。」


    「可是我从很久以前，就不再去做这种假设了。」姜来摇头，「就算有，我也从没想过我俩的感情会变。」


    这句绝情的话直接把週游给噎住了，想了一晚上的草稿，竟是哪句都不再合适。


    「週游，尽管小时候你很讨厌，但我也没少捉弄你，咱俩算是扯平了。其实长大了回过头来，我才发现能一起瞎贫瞎闹的时光和感情是多么珍贵。这些年什么都变了，但你、尹路、杨硕、刘宇，只要我们几个碰在一起，我都觉得好像回到了童年，除了担心斗嘴没赢、恶作剧失败，似乎没有其他烦恼。」


    这一连串并排的人名，将他定位得明明白白，週游听得眉头直蹙，却也无可奈何。


    「说来好笑，我以前老想着飞得高飞得远，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开疆拓土、称王称霸，这些年才明白曾经拥有的有多珍贵。」姜来顿了顿，好似轻轻嘆了口气，「现在我不想飞了，只希望我们的胡同永远在，我们的院子也不变，每年春天都能吃上院子里的香椿，四五月能看到石榴树开的小花儿，我能挣钱养活金宝，你爸妈和我爸妈永远身体健康，当一辈子和睦相处的邻居。咱几个，也当一辈子的髮小，你说这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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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游心中一酸，反问：「如果我说不好呢？」


    「那我会觉得好可惜。」姜来看着前方，语气平静，却每一字都飘向他，「週游，我不想我们之间变尴尬。」


    週游眉目间难掩失落，可姜来的视线始终在前方，并没有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我明白了。」


    「谢谢。」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关淼家在哪里？」


    「嗯？」姜来本来有些紧张，没想到他却问了个这么不着边际的，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


    「不是送你去关淼那儿么，我开了半天你也没说在哪里啊。」


    「卧槽。」姜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打开导航，「那你这半天瞎开什么呢？」


    「这还能怪我了？乘客上车不得先告诉目的地在哪儿？」


    身边的人已然又换上了欠揍的表情，变回了她熟悉的週游。


    姜来白他一眼，简直不知道昨晚和刚才那番看似诚恳的剖白，究竟是不是又是他的一次恶作剧，干脆不再理他，将手机往支架上一放，打开音乐，向后一躺，闭目养神起来：「跟着导航开，我睡会儿。」


    「嘿，真把我当司机呢。」


    姜来果真没再睁眼，睫毛却随着旋律微颤。


    週游嘴角刚故意勾起的笑容也渐渐隐了去，既然姜来没看他，他好像也就不必再保持这副伪装。但很快，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姜来，你说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对吧？」


    「嗯。」姜来鼻子轻轻发了一个音，算是回应。


    「那行。」週游又笑了起来，「你跟梅姨说一声，今晚我还来蹭饭，想吃锅包肉和清蒸鲈鱼，或者红烧排骨也行。」


    姜来闻言不得不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这个欠揍的傢伙：「週游，你是不是有病？」


    028 「可以啊关淼，现在跟我都有秘密了。」


    週游很快就把姜来送到了关淼家楼下，他没再说什么，开开心心地一阵风似的就走了，仿佛昨晚和刚才车上的谈话根本不存在。


    姜来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很快懒得再去琢磨，毕竟关淼这儿有让她更关心的事情。


    姜来这次出差时才得知，原来关淼不是一个人住，同租室友居然还是个男的。


    这让她警铃大作，劝关淼赶紧搬出来换个房子。可关淼却不在意，说等找到工作再看搬哪儿，现在没必要折腾，还说室友不是坏人，没什么不良企图，让姜来别担心。


    姜来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太了解关淼了，就怕她是因为不想麻烦别人，所以总假装一切太平。而且她这种单纯的小白兔，总是以善的目光看待别人，好像世界上都是好人，若不是识人不准，怎么能被陈灿牵着鼻子走这么多年？


    她今天非得亲眼来看看，然后说服关淼先搬她那儿去，找房子倒是不着急。


    一敲开门，姜来却愣了愣——


    眼前的关淼还真不像是在粉饰太平，相比上次见面，脸色红润了不少，眼睛里也有了些光，不再是那副毫无希望的枯萎模样。


    「哟。」姜来忍不住掐了一把关淼的脸，「看来过得没我想得那么差。」


    「疼疼疼。」关淼打掉姜来的手：「我不是说了让你别担心么，快进来吧。」


    姜来一进门，就开始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这屋子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温馨感，所有东西都归置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看得出是有在好好生活，而不是在瞎混日子。


    「你室友呢？」姜来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次卧那扇紧闭的门。


    「他前两天出差了。」


    「哦，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哪儿知道。」


    「也是。」姜来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仅是室友的关系，如果关淼对对方的行踪了如指掌，那她反倒会觉得奇怪了。


    只是，她本打算来考察一下这个室友的，如今没见上面，倒是有些遗憾。不过也无所谓，无论那男的怎么样，她都打定主意要说服关淼先搬去她家，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她实在不放心。


    确定了屋里没外人，姜来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躺，小牛皮的质感意外地不错，让她忍不住又摸了一把。


    关淼从冰箱里拿了瓶椰子水抛给她，笑道：「怎么样，看我活得好好的，现在放心了吧？」


    「比我想的是强点儿。」姜来有些欣慰，「我这阵子太忙了，你这刚来，我又出差两周，真担心你把自己闷坏了。」


    一开始确实是快被闷坏了，但自从从雍和宫回来，关淼的状态就好了许多。想到那天的情形，她不由莞尔一笑：「放心吧你，我又不是天天呆在家里，也有出去玩一下，而且忙着找工作呢。」


    「你去哪儿玩了？」


    「雍和宫，去求菩萨保佑，还把周边的胡同好好逛了一逛。」


    「不错啊，自己去的？」


    「呃。」关淼一时卡了壳。


    虽然坦白说也没什么，但她从没跟姜来聊过段小北这个人，一直只说是室友而已，现在突然要交代两人一起去拜了菩萨，还一起深度 citywalk 了一下，好像显得有点奇怪。


    本只是随口一问，可关淼的这丝迟疑，却让姜来心生疑窦：「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没什么，是跟我室友一起去的。他那天正好有空，就一起出去玩了一下。」关淼老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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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来一听，立马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诧异道：「等等，让我捋捋。你室友？就是现在这个室友？都是能一起出去玩的关系了？你怎么从来没提过？我以为你俩不熟呢。」


    「那天凑巧而已，再说，有什么好跟你提的，一提你肯定又要摆出一副『别被坏人骗了』的样子，跟我妈似的。」关淼笑道，「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来备受打击：「我现在身上妈味儿这么重吗？」


    「没有没有。」关淼赶忙找补，「你是关心则乱。」


    姜来翻了个白眼，但想了想还是有点不对劲，又皱眉道：「妈就妈了，都能一起出去玩了，在我这儿他是不是也该拥有一下姓名？」


    「啊？」关淼不解。


    「我问你你室友叫什么名字啊。」


    「哦。」关淼恍然大悟，「他叫段小北。」


    「其他信息呢？身高体重年龄长相脾气秉性爱好职业籍贯？」


    关淼被姜来一连串的名词搞得无语，刚想开口求饶，门口突然传来密码锁滴滴滴解锁的声音。这下不用再劳驾关淼赘述，没过两秒，姜来就见到了让她好奇的段小北本人。


    只见他一手拎着行李箱和一兜子菜，另一手捧着一束像花的草，进门时脸上还带着点灿烂的笑容，「关淼姐」三个字只来得及喊出来个「关」，就撞见屋里多了个陌生人，不由愣住。


    嚯，清清爽爽小帅哥，姜来颇感意外。


    相较于姜来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段小北好奇的眼神稍微含蓄一点，呆不住的反而是关淼了。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姜来，之前跟你提过的。」关淼赶忙介绍，「这是我的室友，段小北。」


    段小北一副瞭然的样子，立马打招唿：「姜来姐好，关淼姐提起你好多次了。」


    姜来却一时没应，皱眉仔细分辨了一下两人的话——从段小北的反应来看，显然自己已经被好好介绍过，可关淼却没跟自己提过段小北，到底谁是谁最好的朋友？


    见姜来傻愣着，关淼暗暗踢了她一脚，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干嘛呢」。


    姜来这才反应过来，沖段小北笑了笑：「你好呀。」


    两人好像又没了话说，但互相的打量还在继续。见段小北还拎着一堆东西，关淼忙说：「你别管我们了，快收拾你的吧。」


    「哦。」段小北这才回过神来，想收拾，手里的花却没处放，只得递给关淼，「就……路过天桥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卖花，想着你喜欢这些，所以就……顺便买了一束。」


    关淼有些惊喜地接过，是两支千层金，披针形的叶片层层发散，由嫩绿过渡到金黄，很是惹人喜欢。关淼赶忙道：「谢谢，好漂亮，我去拿花瓶养起来。」


    腾空了一只手，段小北把那兜子菜先放到地上，拎起行李箱，向姜来微微颔首示意，这才向自己房间走去。


    段小北再出来的时候，关淼已经插好了花，层层叠叠的千层金摆在玄关处格外好看。他驻足欣赏了一会儿，拎起暂时放在地上的那兜子蔬菜，刚迈开脚，又有些迟疑地看两位女士：「我打算做点午饭，你俩中午是……」


    还没等段小北问完，关淼就打断道：「我俩不饿，你不用管我们了。」


    段小北正想点头，姜来却立马插嘴：「我饿，我超级饿，能不能在这儿蹭个饭啊？」


    腰上又被捏了一把，姜来却不管，依然笑嘻嘻地看着段小北。


    段小北倒是大方许多：「那我就做三人份的吧？」


    事已至此，关淼只得无奈点了头。


    还来不及怪姜来多事，段小北进厨房转了一圈，又拿着一把蔫儿了的芹菜走出来，沖关淼道：「关淼姐，这些天又没开火吧？冰箱里蔬菜都蔫儿了。」


    关淼像被抓了包，有些不好意思：「呃，我叫外卖了。」


    段小北笑了笑，好像毫不意外，徵求意见道：「中午做玉米排骨汤、炒豆角、手撕包菜，行吗？」


    「行啊，太行了。」姜来答应得爽快，她算是明白这屋子的温馨感是来自何处了，关淼这傢伙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等段小北又进了厨房，关淼立马把姜来拎进了卧室，关上房门。


    姜来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瞄到了关淼床上的诺基亚 n95，不由问：「这不是你大一的手机吗？怎么又拿出这个老古董了？」


    「唔……」


    不等关淼回復，姜来就回忆道：「不对啊，我记得当时你这手机是被偷了。」


    「不是我的，段小北的。」关淼只能坦白，「他借我玩游戏来着。」


    「游戏？」


    「嗯，超级玛丽。」


    超级玛丽又是什么鬼？


    关淼果然瞒了不少事，她现在讲的话，自己竟然听不懂了。姜来「啧」了一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的「不懂」好像都跟她口中的那位「室友」有关。


    姜来随意坐到关淼床上，盘起腿，拿起诺基亚调笑道：「只是室友？不熟？呵呵，可以啊关淼，现在跟我都有秘密了。」


    「我没说，就是怕你多想。」关淼无奈道，「真的只是室友而已，恰好能谈得来一点，」


    「给你买花，陪你拜菩萨，给你做饭，你床上还放着人家的手机，这仅是能谈得来一点？」姜来显然不信。


    「你看吧，我就怕你这样，所以才没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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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来盯着诺基亚沉思了一会儿，笑道：「其实我今天来，本来是想让你搬我那儿去，不过现在突然觉得，你留这儿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看这个小帅哥比陈灿好得多。」


    「我在这里纯粹只是个过渡，你能不能别瞎遐想了？而且我才刚失恋。」关淼无奈道。


    「刚失恋怎么了？摆脱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下一段更好的。」姜来满不在乎地说，「再说，谁规定了失恋就非得沉浸在痛苦里惩罚自己？快乐起来不好吗？」


    关淼瞥她：「你说我？你呢？都几年了，怎么不见你谈个恋爱？」


    关淼这问题，倒是让刚才一直看好戏的姜来短暂沉默了一下。关淼自觉有些失言，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嗨。」姜来手一挥，「你跟我不一样。」


    「姜来……」


    见关淼换上一副关心的眼神，姜来立马打断她：「停停停，别转移话题啊，现在聊你呢，别往我身上扯，你快坦白从宽，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真没了。」关淼举手投降，「您饶了我吧。」


    「切，我看你俩明明挺熟的，你居然会不知道他今天回来？」


    「我是不知道，刚你不也看见了吗？」


    姜来一想，刚才关淼和段小北的反应都不像是装的，她略微一思索，沖关淼挑了挑眉：「哦，你不敢问？」


    关淼一下又卡了壳，其实这两天，她的确有好几次想问问段小北什么时候回来，但消息都编好了，又觉得很不妥，只得又一个个字删了去。毕竟过于关心别人的行程，对于室友关系而言，似乎是有些越界了。


    姜来更是抓住了关淼的小辫儿，笑道：「是不是被我猜中了？」


    「别闹了你，放过我吧姐姐！」关淼有一丝脸红，抢过她手中的诺基亚，指着它道，「只是室友而已，不可能有别的。我大一用这个手机的时候，他才是个小学生。」


    「那怎么了？」


    「还能怎么？小我六岁呢！光想想都觉得在犯罪啊！」


    「哦？这么说你已经想过了？」


    「我……」


    姜来愈发想逗她：「不错啊，好好把握，其实男人花期也很短的，25 岁以后就会断崖式下跌……」


    关淼脸一红，过去捂姜来的嘴：「姑奶奶，求求你了，一会儿吃饭你可别瞎说话，不然我真没法儿在这住了。」


    姜来被关淼捂得喘不过气来，只能笑着求饶：「好好好，一会儿我肯定不乱说话。但是私下里，我还是要劝劝你，只要不搞出孩子来，多玩一玩怎么了，自己开心就好，哪就有那么多道德感负罪感了？那小帅哥我看真还可以……」


    关淼一听，更是红了脸，一边堵她的嘴，一边暗暗祈祷厨房的油烟机声音够大，好让段小北听不到姜来这番胡言乱语。


    029 「这门亲事，我私下里先同意了。」


    又嬉闹了一阵，姜来才放过关淼。


    关淼捋了捋被搞乱的头髮，瞪了姜来一眼：「别闹了，说点正经的，下周我有三场面试，你帮我看看穿什么比较合适？」


    「不错啊，这么快找到工作了。」


    「投了上百封简歷，只有这三家回我。而且还只是面试，谁知道会不会要我。」


    「拜託，有点自信，你这么棒，不要你瞎吗？」姜来说着从床上跳下来，打开关淼的衣柜，「什么类型的公司？」


    「一家国企，两家私企，都是行政文秘类的岗位。」关淼吐了吐舌头，「我好像也只能干这个。」


    姜来的手快速从关淼的衣柜掠过，先拿了件卡其色大翻领双排扣风衣，想了想后又放了回去，重新挑了一套格雷系薄款羊毛西服套装，说：「还是打安全牌吧，西装总不会出错，这套好看，干净利落，又不会太死板。」


    关淼接过西装：「你眼光够毒的，这是我刚工作时头脑一热花大价钱买的，不过好久没穿了，这几年好像长胖了点，不知道还能不能穿得上。」


    「你试试呗。」姜来说着又挑了一件黑色打底扔给她，「就你那小身板，胖不了几两。」


    换下随意的家居服，当关淼穿戴整齐的那一刻，姜来顿时觉得眼前一亮——西装挺括有型，飒爽干练，灰色调时髦又简约，将女性骨子里的内敛韧劲展现得恰到好处。


    姜来去梳妆镜前照了一番，也觉得很满意，正待脱下时，姜来却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怎么了？」关淼又将西装套了回去。


    「很好看，让我再欣赏会儿。」姜来由衷赞嘆，「服装有种神奇的魔力，你感觉到没？」


    关淼又瞅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把头髮扣到耳后，跟刚才穿着家居服的懒散样相比，现在仿佛变了一个人。


    眼前的关淼让姜来想到几年前的自己，被曾虹硬拉到店里，往镜子前一站，蓬头垢面的竟是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那时明明觉得未来已是无望，但真真切切地直面自己的模样，竟然又不甘心就这样下去。


    姜来觉得欣慰：「越来越觉得做服装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说实话，前阵子泡在工厂，看到堆成山的各式各样的服装，我也担忧过，怀疑人们究竟需不需要这么多衣服，我们的品牌究竟能不能有市场。但今天看到你，我又不担心了。」


    「看到我？」


    「嗯，也是想到以前的自己吧。」姜来想了想说，「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每次想要穿衣打扮一下，就会被大人们说成是「臭美」，好像追求美就是虚荣，应该被抑制。但不应该这样，追求美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这些年越来越感受到，服装不仅是外在的装饰，更是一种自我的表达。我们选择什么样的衣服，其实就选择了当下或未来一段时期的生活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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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页

    「古人不早说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不是没有道理。」


    姜来的话让关淼想到自己。


    她小时候就是那种家长给什么就穿什么的乖宝宝，那时大人们的确是省了心，但她其实也一直错失了培养个人审美、塑造自我风格的锻鍊过程。


    所以当她长大成人，开始渴望追寻个性化的美时，才发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站在镜子前她会迷茫，对自己的搭配选择缺乏信心，对自我风格的把握也有些模煳。这种不够自信的心理，不知不觉蔓延到很多方面，好像也促使她养成讨好型的性格，总是试图去适应他人的期望，而非坚持自己的风格和偏好。


    「好期待 reborn 正式上线，等了这么久，我都迫不及待了。」姜来眼里亮闪闪的。


    「对了，一直没问你，为什么新品牌叫 reborn？」


    「是虹姐取的，她说当初给买手店取名『年轮』，是希望店能像常青树一样，歷经风雨而不衰，一年一年稳健地生长。但这些年越来越发现，作为女性，我们的人生好像有很多需要重启的时刻，所以新品牌名就选择了『reborn』，这也是做这个品牌的初衷。」


    想到这一个月里过山车似的心路歷程，关淼笑道：「稳固与变动，永恆与重生，倒还真是人生的真实写照，我喜欢你们这个概念。」


    「所以，我们的 reborn 一定会有市场的！」


    姜来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兴致勃勃地与关淼分享起了刚做好的样衣。


    照片一张张划过，有英姿飒爽的薄款风衣、看上去就很松弛感满满的卫衣连体裤、落肩宽松的清爽条纹衬衫等等，十几样款式，既可以互相搭配，又都能拎出来单穿，很是好看。


    「好多款式啊，不过这样的话类型会不会太广？品牌风格不够突出？」关淼提出了疑问。


    「我们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一开始，我们本是打算专攻一个领域，比如职业装，但做了一段时间，又觉得这样有些无趣。」姜来道，「女性的生活不可能只有单一的一面，就像你，不可能永远穿着这套西装，在运动、休闲或是居家的时候，会需要不同风格的服装来搭配不同的心情和场合。所以后来我们干脆从目标人群出发，将品牌定位在 25-45 岁的都市女性，研究这个年龄段的女性，在不同的生活场景中会想要穿什么样的衣服。」


    「哇，很不错的思路。」关淼立马被说服了。


    「在虹姐的设想里，reborn 应该为都市女性提供一站式的购物体验，无论是上班、约会、运动还是休闲，都能让她们找到心仪的服饰。而且我们还会做好搭配方案，让她们不用太费心思，就能既美丽又舒适。」


    姜来在谈 reborn 时，眼神里有种特别迷人的冲劲与光芒，关淼都几乎看迷了，完全沉浸在她来所描绘的品牌愿景中。


    「马上要正式推出了，你压力大不大呀？」关淼问。


    「有点儿，但怕什么，有虹姐在呢。」姜来笑笑，「她是将军，我只要尽全力当好我的小跟班儿就行了。」


    关淼脱下了西装，往床上一倒，嘆道：「好羡慕你，听你讲完这些，我突然对下周的面试都没什么动力了。为什么你总能做这么好玩的事儿，而我只能在庞大的机构里当一颗没有感情的螺丝钉啊。」


    姜来凑了过去躺到她身边：「你羡慕我？你都不知道我爸妈多希望你是他们女儿，又温柔又靠谱，不像我，跟个窜天猴儿似的，动不动就给他们一惊吓。」


    关淼吐了吐舌头：「可惜我现在也靠谱不了了，跟你呆久了，逐渐猴化。」


    姜来哈哈大笑：「不得不说也是一种 reborn，别说，你跟我们品牌还挺契合的。」


    「那可不是，希望真的能 reborn 吧。」聊了那么久对新品牌的憧憬，仰头望着天花板，关淼突然觉得眼角有点湿润。


    「那先迈出 reborn 的第一步怎么样？」姜来翻了个身，沖她狡黠一笑。


    「嗯？」


    「我先去看看你的小男友。」姜来哈哈笑着从床上跳起来，「他应该做完饭了吧？我得跟他好好聊聊，深入认识一下。」


    姜来动作迅速，关淼后知后觉地赶忙爬了起来，急急拽住她的衣角，哀求道：「别，姐姐，求你了，你可千万别乱说话……」


    姜来当然不会管关淼死活，身高长相显而易见，脾气秉性、爱好职业等所有关淼没来得及说的，她都在饭桌上问了个遍，任凭关淼在桌下踹了她无数脚，都动摇不了她八卦到底的决心。


    而段小北则比关淼自然得多，有来有回地回应着姜来的每一个问题，既不迴避，也不越界，真诚而坦率，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又为自己加了不少印象分。


    饭吃到尾声，姜来瞟了眼关淼，故意道：「今天我还跟我妈说呢，要接你过去住，她一百个同意，帮你把房间都收拾出来了。」


    段小北闻言，手中筷子一滞，有些意外地看向关淼。


    关淼还没来得及摇头，姜来又道：「我们俩又能像大学一样，想想也挺美的。」


    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悄然爬上了段小北的眉梢。


    曾经他是一株没有根的小草，尽管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却对哪里都不太有归属感。出差在外的这几天，他却莫名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觉得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有一盏灯是为他而留的，或许也有人在期待着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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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好几次，在路上看到新奇的东西，他都想分享给关淼；确定了返程时间后，第一个念头也是告知她一声。可每次一点开她的头像，他就又犹豫了，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不确定自己的这些举动会不会是一种越界的打扰。


    可是踏上归途，他还是抑制不住地高兴，当路过天桥上看到有小贩在卖花，一想到关淼会喜欢，他就情不自禁地为她买了一束。


    「关淼姐，你要搬走吗？」段小北有些困惑地看向她。


    关淼摇了摇头，对姜来道：「你就别操心我了，阿姨照顾金宝就已经够辛苦的了，我可不能再去添麻烦。再说，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就放心吧。」


    「这倒是，我这两周出差，就担心你一个人在家被饿死，没想到今天一见，小脸蛋儿居然还红润润的。」姜来又盛了一碗排骨汤，沖段小北笑道，「想必蹭了你不少顿饭吧，给你添麻烦了。」


    听关淼这么说，段小北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又瞟了关淼一眼，她这顿饭吃到现在，脸别说是红润润，都红得差不多能滴出血，一脸想发作又没法儿发作的表情煞是可爱，于是笑着应道：「顺便而已，不麻烦的。」


    「行吧，那我就不劝你了。」姜来笑着看两人，「不过我妈让我喊你去家里吃饭呢，哪天得空你过来。」


    「好呀，我也是该去看看叔叔阿姨了。」关淼赶忙应道。


    吃完饭，自然是不用两位女士帮忙，段小北利索地端着碗筷就进了厨房。


    姜来又抱了抱关淼，起身告辞，婉拒了她要送下楼的好意，只是在快要关门的时候，又贱兮兮地附在关淼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这门亲事，我私下里先同意了。只是人家都说，不叫姐，心思有点野。我看小北一口一个关淼姐的，你还得努把力啊。」


    说完，姜来哈哈一笑，一熘烟儿撤离了现场。


    关淼大囧，赶忙回头望了一眼，再次暗暗祈祷厨房水流声够大，段小北没能听到姜来刚才那句疯话。


    030 「如果我当不了这个将军了，你能接过将旗吗？」


    四月的北京，恼人的杨柳絮已经开始纷纷扬扬。姜来的心情却异常明媚，她轻快地走在大街上，竟觉得那些四处飘散的白色絮状物也有几分可爱。


    这是她这段日子以来心情最好的一天，关淼见好的状态，让她心中一直压着的石头暂时落了地，新品牌又推出在即，一切似乎都朝着充满希望的方向发展，再没什么解决不了的烦恼。


    可是思绪一转，週游那恼人的举动和话语又浮现在脑海，姜来微微皱了皱眉，很快将其抛之脑后。毕竟那是週游，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谁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她懒得再去琢磨週游的心思，她得立刻赶去店里，样衣已经寄到，她和虹姐还有太多事情要商量。


    到了「年轮」，曾虹果然正在忙碌。正当姜来准备开口打招唿之时，曾虹恰好转身，四目相对，姜来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原本挂在嘴边的「虹姐」二字，竟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没叫出口。


    「怎么瘦了这么多？」姜来惊讶地扯过曾虹打量，「我不在这两周，你是下了狠劲儿减肥了？」


    曾虹还没来得及开口，姜来又揣测道：「马上要拍模特照了，莫不是打算自己上？」


    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不过你这也太瘦了，上镜都不好看，跟我们品牌的理念也不符啊。」


    「行啦，一回来就机关枪似的叭叭叭，倒是给我个说话的机会啊。」曾虹无奈道，「这阵子肠胃不舒服，影响吃东西，所以就瘦了呗。」


    「这得有多不舒服啊？」姜来皱眉，「你没事儿吗？」


    「没事儿，过一阵子就好了。」曾虹将工作交代给其他店员，沖姜来抬了抬下巴，「咱还是商量正事儿吧？」


    姜来跟着曾虹进了休息室，寄回来的十几件样衣已熨烫妥帖，端端正正地挂在了衣架上。她随意拿起一件衬衫，贊道：「姐，咱这批衣服，论款式论质量，都是极好的，肯定能一炮打响。」


    曾虹笑道：「这么有信心？」


    「当然。」


    「那好，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和安排？」


    姜来一挑眉：「这是要考我？」


    「考考你这些年长进了没有。」


    姜来接了招，放下衣服，坐到曾虹对面，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第一期新品，主要靠的还是粉丝基础。这些年为了经营好买手店，我俩微博都有在好好运营，您的粉丝有 20 多万，小女不才，居然有 50 多万，前期我俩一直在发新品牌的事情，从留言来看，有购买意愿的粉丝还是不少的。我认为这部分粉丝会是我们的忠实客户，只要第一期产品能让她们满意，相信她们会愿意长久地留下来。」


    「在淘宝店经营方面，新店铺已经建好，新品还没发呢，就已经有 3000 多关注了。运营和人员方面，我不是很担心，毕竟我们买手店的淘宝也经营了好几年了，运营、美工、客服都是现成的，上个月又招聘了几个新人，新店铺上线后，工作量应该能顾得过来。」


    「目前工厂已经在全力开工了，预计 15 号可以交货，仓储也谈好了 10 号起租，刚好可以衔接上。仓储目前租了个小的，等以后我们生意做大了，再换大的。」


    「明天开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新品拍摄了，按我们的计划，还是我先来当模特，原有的粉丝看惯了我的脸，宣传比较好开展，等做大了也可以考虑再请专业的模特。摄影师我已经联繫好我发小啦，拍照修图一条龙，他把下周时间都留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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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设计理念到营销方案，从上新计划到库存管理，姜来一条条说，曾红一句句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问：「你就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了，其实三年前我们算是试水过一波了不是吗？当时不得不取消，还有不少粉丝为我们遗憾，如今我们的产品更加完善了，经验也更丰富了，有什么理由没信心？」


    「你真觉得第一期都能卖出去？」


    「我们货本身定得就不算多，实用百搭款的，每款定了 200-300 件，稍微有设计感一点的，定了 20-100 件不等，这数量我觉得还挺理智的，没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曾虹笑了：「但愿真如你所说吧，营销方面还得努努力。」


    「淘宝肯定要买推广，微博、小红书这两个平台更符合我们产品的调性，官方帐号和个人帐号都得运营起来。这两年我一直在观察国内一些比较成功原创品牌的销售方式，直播看来也是必不可少，到时候我们也得做吧。」姜来撇了撇嘴，「说实话这方面我有点发憷，要不虹姐你来？」


    「哪有这样剥削老闆的？」曾虹假意不满地白了她一眼，又道，「刚才你说的，我都贊同，就是资金和运营这一块，你说得还不太透。以前没有好好管过公司的帐，今天带你看看吧。」


    曾虹起身去拿了电脑，又回到沙发前，打开一张张表格，给姜来讲解起来。


    姜来从小对数学就烦得很，不愿意跟数字打交道，所以这些年她主要负责产品，对公司的资金和运营只了解个皮毛。曾虹好几次想给她详细讲讲，都被她搪塞了回去，美其名曰自己只想当个小跟班，管钱这种大事儿，还是得由掌柜的亲自负责。可今天，曾虹的语气不容辩驳，姜来不得不坐下来耐心听讲。


    这一听，才知道这几年曾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店铺不能开张的日子，房租和人工费依然得付，去年有好几个月的现金流都已经几乎到了绝境。今年开始，新品牌上线，招兵买马、前期垫付、宣传推广，样样都要钱，又投入进去不少。自己刚还大言不惭地说人员方面不担心，这下才看到，两个店铺运转起来后，每个月的人工成本支出就逼近 16 万。


    「赚钱好难啊。」姜来咂舌，「虹姐你这两年真的太不容易了。」


    「是啊，希望新品牌真的能像你说的那么顺利吧，不然资金压力真的很大。」


    「有你呢，一定没问题。」姜来笑道，「你就是百战不殆的将军，还有我们这群忠心耿耿的小兵，这么难都过来了，还怕以后？」


    「姜来。」曾虹声音低了下来。


    「怎么了？」


    「如果我当不了这个将军了，你能接过将旗吗？」


    曾虹抬眼看姜来，眼中七分希望三分担忧，夹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感，盯得姜来瞬间全身起了鸡皮疙瘩。那种不确定的惶恐感又来了，她前些日子就觉得曾虹有事瞒她，看来终于到了要摊牌的时候。


    「虹姐，你怎么了吗？」


    曾虹咬了咬嘴唇，开口得艰难，可随着讲述，语气又慢慢平缓下去：「我家族一直有肠癌史，我爷爷是因为肠癌去世的，我爸和姑姑在 60 多的时候，也查出了直肠癌。虽然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但我总以为那是人老了才会得的病，那时候我也应该活够了，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肠癌？虹姐，你……」这个陌生的名词冲击着姜来的感官，令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对，就是这么不幸。」曾虹惨澹地笑了笑，「我才刚过 40，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说完全没想到倒也不尽然，曾虹断断续续出现便血的症状已经半年。只是去年公司压力实在太大，正好去医院也不方便，她就当了只鸵鸟，把头埋到沙子里，祈祷再抬头时只是自己多虑一场。


    「什么时候发现的？」姜来颤声问。


    「有症状已经半年了，前期不太明显，没太当回事。上个月实在觉得不对劲，就告诉了我先生，他拖着我去医院做的检查。」


    「你疯了吗虹姐，不舒服要第一时间求医啊！怎么能拖这么久？」


    「前两年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店保住，实在没有心思管别的，后悔也晚了。」


    姜来红了眼：「虹姐，你应该早告诉我的，为什么要自己逞能呢？」


    「那个环境下，告诉你又怎么样？谁都没有办法，只是多一个人烦恼罢了。」曾虹笑笑，「总觉得你还是那个高中毕业到我店里来的小女孩儿呢，跟我妹妹一样，不想让你也烦啊。」


    姜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却不想被曾虹看到自己哭，偏过头去狠狠揉了揉眼睛。


    「好啦。」曾虹拍拍她的肩，「现在告诉你了，你愿意替我把这份事业继续做下去吗？」


    「现在你还跟我谈事业……」姜来忍住泪，回过头来，「医生怎么说的？你快如实告诉我。」


    「下周手术，你放心，命还是能保住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太清楚这种病的愈后了……」曾虹顿住。


    「愈后？」


    「你知道造瘘手术吗？我的肿瘤位置较低，没有办法保住……肛门，需要在肚子上开个口子，作为以后排便的通道。」曾虹伤极反笑，「天吶，光是说出这些词，我都觉得太可怕了。我爸这些年就是这样过来，虽然能活着，但每天光是处理身上的污秽和气味，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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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虹说不下去了，姜来听得心惊，竟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良久，曾虹才抚着姜来的头髮，轻声道：「这些年唯一欣慰的，就是我们的店挺住了，员工们的心也没有散。我走后，『年轮』春敏接手应该不成问题，但是 reborn，我觉得只有你了。」


    姜来眼睛通红，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突然的噩耗，曾虹却又安慰她：「其实前阵子我也想过，要不然新品牌就不做了，但做了那么多努力，就这么放弃实在不甘心，就算只做一期也好呢？今天看到这些样衣，我真的高兴极了，每一件都是我亲手熨的，就算我们现在打住，什么都不干了，我都觉得一切值了。」


    「怎么可能现在打住。」姜来哽咽道。


    「姜来，接手的事，你回去再想想，不着急现在就答覆我。」曾虹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也许就是因为我这些年太要强，才早早把身体搞垮了。人生也不只有事业才是重要的，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姜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觉得灵魂仿佛在空中飘，失去了着落。


    这可是曾虹啊！是救她于溺水之际的恩人，是待她如亲妹妹的姐姐，是事业上一路倚仗的引路人，她怎么能倒下呢？


    老天爷真是爱开玩笑，上午她还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下午却又让她毫无防备地陷入绝望，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柳絮可真是讨厌，下车走回家的短短一段路，就有无数小东西飘过来迷了她的眼，惹得她泪流不止。


    姜来狠狠挥手朝空中赶了赶，快步向家走去。她其实不想回家，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冷静一下、痛哭一场，但现实不允许她这样做，金宝还在等着她，她还得回去努力扮演一个好妈妈。


    钥匙缓缓插入锁眼，姜来擦了擦眼睛，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开门进去。谁知一进门，就又见到週游那张欠欠的脸，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挑着眉，不满地向她抱怨：「你怎么没跟家里说我今晚来蹭饭啊，害得我姨手忙脚乱的，现在都还在厨房忙呢。」


    031 「需不需要复习一下，成年人是怎么让心情变好的。」


    厨房里，「呲啦」一声脆响，伴随着爆炒的香气瀰漫开来。


    姜国维依然坐在客厅，戴着老花镜，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见女儿进来，随意向她点了点头，又把注意力重新投回电视新闻。


    金宝则拉着週游的手，摆弄着他手中的奥特曼，见妈妈回来，立刻把玩具塞到週游手里，兴奋地朝她跑过来。


    蹲下身抱住金宝，姜来有一瞬间觉得恍惚，实在难以将这份日常的宁静与下午接到的噩耗联繫起来。


    週游走过来，嘴角勾着不满，本还想再开几句玩笑，却突然瞥见姜来神色不对，不由愣了愣：「你怎么了？」


    「没事。」姜来亲了亲金宝，没有看他。


    「关淼那儿又出事儿了吗？」週游猜测道。


    「不是，週游，你今天别招我，我没心情。」


    姜来一把抱起金宝，径直朝里走去，完全无视了週游的存在。


    週游一脸无奈地跟在后面，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她这又是怎么了。他清楚姜来的脾气，拧得很，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很难有改变的余地。上午听到姜来直截了当的拒绝，他不是不失望，但转念一想，她不也正好告诉了他追她的方法吗？


    既然她想像以前一样，那他就像以前那样；他们是髮小，那他就用发小的方式去追她，谁说就一定没有可能？


    可才过了六七个小时，姜来的脸居然比上午更臭，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简直让他摸不着头脑。


    刘梅玲将菜端上桌，怪姜来：「週游要来吃饭，你也不提前跟我说，害得我差点儿来不及做。」


    「他还不是吃上了。」姜来没好气地应。


    「德行！」刘梅玲白了姜来一眼，又对週游说，「下次你甭跟她说，直接告诉阿姨，省得有些人忘性大。」


    「就是，你爸妈不在，每天就来这儿吃，正好陪叔叔喝喝酒。」姜国维也道。


    往常，这是对週游最有利的时候，有姜爸姜妈在一旁撑腰，他多少能在与姜来的「交锋」中占据些上风。然而今天姜来似乎完全没有心思与他斗嘴，匆匆吃了几口饭便作罢。尽管梅姨做了他喜爱的红烧排骨，但看到姜来这般模样，他也没了心思享用，一顿饭竟是吃得食不知味。


    晚餐过后，金宝嚷着要去院子里玩轮滑。姜来便帮他穿好鞋，在地上随意摆上几个易拉罐，倚在石榴树旁，看着他哈哈笑着绕来又滑去。


    夜色朦胧，童声郎朗，石榴树下的姑娘却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週游走到她身边，轻轻嘆了口气：「你到底怎么了？」


    姜来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你能不能别管我？」


    週游「啧」了一声：「你上午自己说的，我们还像过去一样，现在就变卦了？」


    「我们过去哪样？我每次遇到难题，你就像救火队员一样出现？」姜来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自嘲，「週游，别管我。」


    週游却不答应：「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你看那天吃饭，不也让关淼心情好了不少吗？」


    姜来摇了摇头：「这次不一样，可能真的没有办法。」


    「人生除了生老病死，哪有什么问题是真正无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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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来苦笑一声：「如果就是病呢？」


    「怎么了？谁生病了？」週游意识到这次的情况可能比他想像的更加严重，见姜来依然不回答，又道，「别忘了我是学医的，说出来，说不定我真可以给你点建议。」


    姜来沉默了片刻，几番犹豫，终于开了口。週游皱着眉听完姜来断断续续的讲述，明白了她今晚如此低落的原因，立马就原谅了刚才她对自己的恶劣态度。


    「直肠癌的治疗虽然很痛苦，但是术后存活率很高的。」週游安慰道，「只要妥善护理，患者完全可以维持接近正常人的生活质量。我学医的，你信我。」


    姜来却轻轻摇头：「她最害怕的，就是手术后失去尊严地活着吧。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查什么是造瘘手术，看了很多病例，才终于明白她那么绝望的原因。虹姐那么爱干净、那么爱美的一个人，你能想像这对她是多么大的打击吗？」


    「你知道她去的哪家医院，手术由哪位医生主刀吗？」


    姜来摇头：「不知道。」


    「要不然你问问虹姐，看她是否愿意把病歷资料发给我？我可以托肿瘤医院认识的医生找最好的专家问问，万一有更好的治疗方案呢？」


    姜来心头一动，明知可能性极小，但还是忍不住燃起一丝幻想：「真的吗？」


    「这么大的事儿，多问几个医生总是好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晚风拂过石榴树，吹得叶子扑簌簌响。距上次回来已过去两周，春夜晚风不再裹挟着让人退却的寒意，吹到脸上，竟然柔柔的。週游的眼神真挚而担忧，姜来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苦笑着撇开头去，吸了吸鼻子，想努力隐藏眼中的泪水。


    「怎么了？」週游问。


    姜来咬了咬嘴唇：「想对你说谢谢。」


    「那你就直说呗，我又不是不收。」


    姜来苦笑：「最近是怎么了，总是要先和你吵一架，最后还要对你说谢谢，我都搞不懂自己在干嘛。」


    週游一想，还真是如此，无奈道：「要不然我们稍微改变下相处的方式？」


    「怎么改？」


    「你对我态度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不要动不动就撅人。」


    「那你也不要老是那么欠，总是惹人烦。」


    石榴树下，两人相视而立，目光交汇的瞬间，都忍不住笑了。


    姜来转开目光，却又轻轻唤他：「週游。」


    「嗯？」


    「你说一切还会好起来吗？」


    「当然。」週游微微仰头，凝视着石榴树那愈发繁茂苍翠的叶子，「就像这石榴树，冬天叶子都掉光了，现在又长得这么好。再过一个月，它还会开花，到了秋季，还会结果。人生也会有春夏秋冬吧。」


    「那我下辈子不想生在北京了。」姜来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北京的冬天，太漫长了。」


    经歷过一天漫长的面试，关淼疲惫地挤在地铁里，那身漂亮的西服套装早没了刚穿出门时的精气神，灰扑扑地耷拉在身上，一如垂头丧气的她。


    两家私企的面试赶在了一天，关淼从城南奔到城北，虽然路途奔波了点，但面试过程还算顺利。两个岗位，一个是行政文秘，另一个是人力资源相关，面试她的不仅有 hr，还有部门的主管领导。对于对方提出的专业问题，关淼有条有理一一作答，过程非常融洽。


    关淼原本觉得希望很大，毕竟有两家公司呢，怎么也能收到一家的 offer，心里还暗自思忖着，如果两家都录用她的话，该选择哪一家。然而，临走前无意在卫生间听到的一番对话，却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打破了她所有幻想。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30 岁左右，没有结婚的女性，尽量不要招。你怎么还往里收简歷？白白浪费我的时间。」说话的正是刚才对她客客气气的小领导。


    「我看着简歷挺优秀的。」


    「现实一点啊，刚招进来，就结婚生小孩的，我们部门好不容易能招一个人，这名额不是白瞎了？」


    「李总，你也结过婚生过小孩，怎么反而还看不起女性了？」小 hr 不服。


    「别给我扣帽子，就是因为我走过这么一遭，才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女人会有多少麻烦事儿。这种纠纷难道还少吗？刚进公司，事儿没干多少呢，就婚假产假哺乳假，休完就离职，劳动法摆在那儿，你还拿她没办法。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我们要招干活的人，你要觉得可惜，哪天你自己开公司了，再这么有善心不迟。」


    领导走后，小 hr 在卫生间里愤愤了半天，洗手弄得水声哗哗响，终也是无可奈何。等她也离开，关淼才从小隔间里出来，静静地站在镜子前，凝视着快要 30 岁的自己。


    30 岁与 25 岁相比，真的会有很大的不同吗？镜中人肌肤依旧饱满，眼角也未见岁月的痕迹，但若仔细观察，也许岁月赋予了她更加沉静的眼神，这套西装穿在身上，比当年合适得多，不再像是小孩子硬要穿上大人衣服。


    明明对于职场而言，女人的 30 岁才是更成熟更游刃有余的年纪，不再需要繁琐的培训，也能迅速独当一面。然而，现实却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提醒她，社会对 30 岁未婚女性的看法远比她想像的复杂得多。她未曾预料到，明明该是职业发展的黄金期，年龄与婚姻竟成了她前进道路上的沉重枷锁。


    一无所获的一天，却分外疲惫。关淼靠在座位上，沮丧地玩着手机，点开小红书的时候，一条热帖吸引了她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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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页

    帖子主题是「雍和宫许愿主打一个已读乱回」，有人说许愿想要一个兵哥哥，结果她哥过几天就去当了兵；有人说许愿想发个小财，结果没过多久被裁员得到了一笔赔偿金；有人说许愿想要儿女双全，结果自己的泰迪在她被窝上生了一公一母俩崽……


    下面评论纷纷响应，说雍和宫有种不顾你死活的灵，关淼一条条往下翻，忍不住笑出声来，求职的挫败感倒是被沖淡不少。她不由想到自己和段小北在雍和宫许的愿，菩萨好像还没有时间理她，不知道段小北许的愿灵验了没有？


    关淼忍不住给段小北发了一条微信：【还记得我们在雍和宫许的愿吗？你的项目结束了吗？】


    等待了几秒，信息就回了过来：【没有，今天依然在为它头疼。】


    看来菩萨也没有时间管他，关淼正乐着，段小北又问：【你呢？今天面试成功吗？】


    关淼回了一个悲伤的表情：【不太成功，今天这两家估计都没戏。】


    【不开心吗？需不需要复习一下，成年人是怎么让心情变好的。】


    关淼一愣，立马就想到了在天台喝酒谈心的那个夜晚，心跳莫名快了两拍，眼角眉梢都挂上一丝笑意，回復道：【好啊，我来买酒。】


    032 「被叫姐姐会有压力吗？那我以后就叫你关淼好了。」


    沮丧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愉悦起来，关淼都没意识到，下了地铁赶往超市的这一小段路，自己竟一路哼着小曲儿。


    曾经很少喝酒的她，这段时间好像变成了一个酒鬼，几天不碰酒，居然还挺想念它的味道。超市门口那家卖精酿的小店，她已经路过好几次了，翠影龙井、百香果狂欢、樱桃之梦、桃之夭夭……每款名字都取得好听，令关淼十分好奇它们的味道。


    只是，外带 1.5 升起卖，即使只买一袋回去，她都够呛能喝完，太浪费了。所以，她驻足研究了不少次，都悻悻作罢。但今天不一样，有段小北一起，就不用担心喝不完了。关淼开开心心地在众多口味中挑选了翠影龙井，这名字听上去就很适合春天。


    路过卖菜的摊铺，只见红红绿绿的各类蔬菜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模样甚是可爱。


    她突然想起妈妈做的拌凉菜，那也是她为数不多学过的一道菜。藕片、胡萝蔔、西芹切丁，过水捞出，大蒜切成蒜粒儿，拌在一起撒上盐、醋、鸡精，再浇上一勺爆香的花椒油，别提多美味，简直是绝佳的下酒菜。


    关淼突然不自量力地想，要不今天换她来下厨试试？反正离段小北到家还早，闲着也是闲着。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她挑了几样蔬菜，又去熟食店买了一些熟食，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家走去。


    段小北忙完工作出门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空却意外地飘起了绵绵细雨。


    北京这座城市极少下雨，偏偏在今晚……段小北站在办公楼下仰头望向被雨丝笼罩的天空，心中掠过一丝失望，看来今晚是无法去天台了。


    突如其来的雨，让打车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即使勾选了所有车型，又加了价，那等待的小圆圈还是转了 20 分钟，段小北才等来接他的车。可是即使坐上了车，他心里的着急也并没有缓解，因为此时距离说好要跟关淼喝酒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有人在等他，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他突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的频率，好似有期待，也好似有不安，陌生得连自己都觉得难以把握。


    过于活跃的心脏，终于在见到关淼的那刻，安稳地回到了它的位置。


    「对不起啊，回来晚了。」段小北一进门就抱歉道。


    「没事啊，正好趁你不在，我琢磨着做了个菜。」


    「你？」段小北显然有些不信。


    「真的，不信去厨房看。」关淼自信满满。


    厨房的檯面上摆着酒、熟食和一盘凉拌菜，从关淼的技术水平来判断，出自她手的估计就只有这盘凉拌菜了。段小北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藕片塞进嘴里，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脆脆甜甜，酸酸辣辣，还挺好吃。


    「可以啊关淼姐，很好吃。」段小北肯定道。


    「嘿嘿，我唯一拿手菜，今天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关淼自得道。


    见旁边的铁锅也有动过的痕迹，段小北正想掀盖儿，关淼赶忙过来试图阻止：「这个就别看了。」


    可还是晚了一步，锅盖被掀开，里面是一锅红红绿绿的煳煳，好似有鸡蛋、番茄、小葱，还有大块大块的面粉糰子，段小北疑惑道：「这是？」


    「疙瘩汤。」


    「疙瘩汤？」段小北笑了，「你这么一说，疙瘩汤还真是由这几样东西组成的。」


    「我看我妈做过，以为挺简单的，没想到这面粉怎么都弄不好。」关淼有点尴尬，「别管这个了，我刚想倒了呢，其他菜也够了，咱们还去老地方？」


    看着关淼亮晶晶的眼睛，段小北不忍心扫她的兴，但还是没办法：「关淼姐，下雨了，你没发现吗？」


    关淼这才留意到，段小北的发稍和肩膀都有被雨水淋湿的痕迹，赶忙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下望去，街边路灯下果然有丝丝缕缕、细密如织的雨痕。雨并不大，没什么声响，她在屋里竟是未发觉。


    「我来北京第一次下雨欸。」关淼转身对段小北说，「好可惜，今晚去不了天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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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家吧？」


    「行。」关淼点头。


    「你等我，我去换身衣服。」段小北又拍了拍肩上的雨水。


    等段小北出来的时候，关淼已经在桌上摆好了酒和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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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面对面而坐，关淼提起酒杯，又觉得有一丝失望：「还是想对着天空喝酒啊。」


    段小北想了想，突然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说着，他起身走向卧室，打开门，转头对关淼道：「可以来阳台喝，也能看到天空。」


    关淼感到一丝意外，这个房子的布局她是知道的，主卧带卫生间，次卧带小阳台。她曾经很喜欢这个小阳台，十五楼朝南，视野极好，抬头是一片广阔天空，低头便是忙碌的四环。她一直想在阳台的角落摆个花架，种些花花草草，但她不常过来，陈灿也不是爱打理的人，只得作罢。


    自和段小北合租以来，两人的交集仅发生厨房和客厅这两个公共区域，卫生间都是各用各的，从未踏入过对方的卧室。段小北话一出口，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鲁莽，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地找补：「我……我没别的意思，你……你刚说想看天空，所以我才……」


    眼看段小北的脸逐渐变得通红，关淼忍不住笑了起来，及时打破了这份尴尬：「咱们就去阳台喝。」


    段小北在阳台支了一张小桌，搬来两把小椅子，关淼把吃的喝的都挪了过来，两人才又重新入座。


    两只酒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翠影龙井果然酒如其名，入口便有一股清新的茶香，伴随着微妙的苦味，在口腔中瀰漫开来，很是清爽。关淼惬意地靠在小椅子上，看着还在飘雨的天空，感慨：「真好啊，有自由的天空，有遮雨的屋檐，突然觉得人生还是很幸福的，白天遇到那些破事儿，也不算事儿了。」


    「今天面试发生什么了吗？」段小北问。


    「嗨，就是被性别歧视年龄歧视了一下，有点不爽。」


    「怎么回事？」


    「人家不想要快 30 岁还没有结婚生子的女性，担心一旦入职就会开始休婚假产假，白占一个职位。」关淼苦笑，「讽刺的是，说这话的，还是一个已经结了婚有孩子的女领导，你说，如果连过来人都对女性抱有这种偏见，那我们还能期待职场对女性有多少公平呢？」


    「这样啊。」段小北喃喃应道。


    「我还在学校的时候，亲眼看到有的女老师为了不耽误工作，产假还没结束就回到岗位，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准备教学，一边还要写学术文章，非常辛苦。同样是 30 多的年纪，她们必须比男性同事更加努力，才能获得应有的认可和位置。为什么这种努力和付出，大部分人看不到呢？竟然连尝试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关淼义愤填膺地说完，又看了眼段小北，「不过你是男的，不懂这个感觉吧。」


    「我虽然是男的，但也能理解。」段小北笑笑，「我们公司也有不少人，我上个项目跟的师傅，就是刚休完产假不久，那时她老抱怨每天晚上带孩子睡眠不足，但每次出图都准时准点，质量非常高，我都自愧不如。」


    一杯酒已经见底，段小北又给关淼倒了一杯。关淼看着杯中黄橙橙带着气泡的液体，笑道：「我今天刷到一个帖子，说雍和宫许愿主打一个已读乱回，你看到过吗？」


    段小北摇了摇头，关淼乐不可支给他举了好几个例子，逗得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可是，菩萨好像没有空管我们两个呢，我还是没找到工作，你这项目也结束不了。」关淼吐了吐舌头，「你为啥不想干这个项目？」


    「因为太年轻，老是被怀疑。」段小北无奈道，「我们公司是设计施工一体化的，接了项目设计师得全程跟进。以前我都是给更资深的设计师当副手，这是我负责的第一个项目，可甲方却一直觉得我经验不足，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有点怀疑，前期沟通就挺累的。好不容易通过了设计方案，可施工队可能也觉得我年轻不懂，总想着偷懒耍滑，出了不少问题，又要沟通、返工，挺头疼的。」


    明明段小北一副苦闷样儿，关淼却听乐了：「你因为太年轻被怀疑，我因为不够年轻被拒绝，这也太滑稽了吧？」


    虽然滑稽，关淼却笑得有些苦涩，回想起这些年的观察和体会。


    在职场上，年岁和经验是男性的筹码，甚至结了婚家庭稳定是优势，没成家负担轻也是优势，工作价值和努力程度成正比，是一条非常清晰的正向曲线。


    而对于女性而言，这条曲线就没那么顺畅了，因为其中干扰因素太多，适婚年龄、最佳生育年龄等标籤，如同一个个隐形枷锁，卡在这条曲线上，仿佛一旦迈过了这些所谓的「年龄线」，就面临着贬值的风险。


    尽管这是社会偏见，尽管心里不屑，但这偏见真落到自己身上，好像也无可奈何。


    看着因为年轻而烦恼的段小北，关淼有些羡慕：「虽然每个年龄段都有烦恼，但还是觉得年轻的烦恼比较好解决啊。」


    「为什么？我现在好希望我能长个五岁十岁的，这样客户看我，就不会像看一个小孩儿一样了。」


    关淼笑笑：「你总会长到那个年龄的，想回去却是不可能了。而且年轻犯错成本低，总是能被原谅的。」


    「以后就不能犯错了吗？」


    「也能犯错，但你会不好意思啊。比如我刚工作的时候，别人都叫我小关，那时候我扫描仪都不会用，列印个 a3 还搞得正反颠倒，也没觉得丢脸，学就是了。可过了几年，我不再是最年轻的了，变成了关淼姐，人家都叫你姐了，你总不好意思再这样了吧？」关淼又自嘲道，「而且如果现在我还是小关的话，失恋或找不到工作可能也不至于压力这么大，可这些事情发生在关淼姐身上，就会觉得很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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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淼神情落寞地端起酒杯，灌了一口酒，随后又抬起头，望向天空。雨好像是停了，但夜空依旧被厚重的云层笼罩，今晚註定看不到月亮，也见不到星星。


    段小北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被叫姐姐会有压力吗？那我以后就叫你关淼好了。」


    「嗯？」关淼心口一跳，回头略微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段小北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沖她举杯：「加油啊，关淼，别灰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段小北的笑容好像发着光，关淼脑中突然闪过姜来说的话——「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可眼前的人一副坦荡荡的祝她一切都好的真诚样，见她握着杯子不动，表情还变得有点困惑。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什么嘛，姜来根本就是乱讲。


    「笑什么呢？」段小北奇怪地看她。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句很荒谬的话。」关淼挥走这个念头，举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爽快道，「干杯，一起加油吧。」


    033 「这两年我们是成立了什么互助小组吗？」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残酷得容不下任何幻想，姜来软磨硬泡才拿来了曾虹的病例，週游又托朋友问了两位这个领域的权威医生，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原有诊疗方案没有问题，即使换他们来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按照原定计划，这两天姜来本该争分夺秒地拍摄新品，可她却丝毫提不起兴致。直到看到曾虹在入院之际，依然还在忧心新品的进度，她才不得不打起精神，重新投入工作。


    「我说姜来，你笑一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拍丧服呢。」


    刘宇话音刚落，脑袋就挨了週游一记爆锤：「瞎说什么呢？」


    刘宇自知失言，赶紧「呸」了一声：「不好意思，搞忘了，我这臭嘴，该死。」


    关淼在一旁看得也有些着急：「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刘宇摇头：「模特状态不对，再好的摄影师也不行啊。」


    姜来朝大家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休息一下，一会儿继续。」


    这次拍摄，他们选了一个很美的公园，附近还有一片写字楼和咖啡馆，无论是拍休闲还是拍职业装都有很合适的场景。拍摄装备和服装一大堆，店里人手不够，週游和关淼这两个能抽出时间的，就被拉来帮忙。


    姜来拍的第一套服装是蓝白条纹亚麻衬衫配阔腿裤，本该呈现春夏慵懒松弛的感觉，可她却始终进入不了状态，怎么都展现不出这套衣服的灵动。


    眼看着姜来背向他们，背影垮下去，刘宇正想开口，週游却拦住了他：「给她一点时间。」


    关淼忧心道：「我过去看看。」


    两人并肩坐在湖边的台阶上，眼前是一片春末夏初的繁茂景象，草木葱茏，鸟语花香，四处洋溢着生命活力，她们的沉默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良久，关淼侧过头，目光落在姜来有些迷茫的侧脸上，她想捏捏她的脸，却又怕弄花她的妆，只得用胳膊碰了碰她：「这么好的天气，这么美的景色，这么漂亮的妆，你打算就这样坐着了？」


    姜来轻声道：「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些努力有什么意义，感觉最后都是一场空。」


    「我前阵子也是这样想的，谈了这么久的恋爱有什么意义，还不是要分手。换工作又有什么意义，找来找去还是这些岗位，但现在我好多了。」关淼道，「你我都跌倒过，不也站起来了？虹姐这么厉害，肯定能比我们做得更好。」


    姜来摇摇头：「我俩再难，主要也是精神上的，可虹姐……」


    「姜来，也许我们该学学週游。」


    「週游？」


    「对，你还记不记得他请的那顿接风宴？」


    姜来干笑了一声，那顿极具创意的接风宴，怎么可能忘。


    关淼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也笑：「那天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力量，也许当一个人跌入低谷时，需要的不仅仅是朋友的同情和陪伴，还需要有人能告诉她，只要还活着，这些困难都不算什么，都是可以克服的。」


    想到那天热辣滚烫、哭哭笑笑的场景，姜来原本黯淡的眼神，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


    关淼又继续说：「做完手术，虹姐未来的生活方式或许不得不改变，但不变的是，你依然还可以陪在她身边。你觉得，她是希望你一直在意着她的这部分残缺，还是希望看到你充满信心的模样，让她觉得自己依然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呢？」


    关淼的话像一束光，霎时驱散了姜来心中的迷雾，让她豁然开朗起来。


    的确，在手术后，曾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自己是要一直以病人的目光去看待她，还是要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她依然有能力去追求她热爱的事业，继续过想要的生活？


    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她们的品牌叫 reborn，如果连寓意着重生与希望的品牌都做不下去，虹姐又如何有力量去追寻新的生活？


    姜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拍拍裤腿站了起来，转身沖刘宇和週游抬了抬下巴，大声喊道：「我补个妆，一会儿继续。」


    这次，姜来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她的思绪不再只挂在曾虹的病情上，而是延展到了更远的未来。她想明白了，不存在什么接不接手的问题，曾虹病癒后，依然能做她心爱的设计，她们依然能够携手并肩，去追逐共同的事业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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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是毫无保留的师徒，是亲密无间的伙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风雨中互相扶持，挑战中共同成长，曾经曾虹是她的坚强后盾，现在她就要当她的力量源泉。


    日落黄昏时，姜来完成了最后一组样片的拍摄，马不停蹄地跟关淼一起收拾起现场。


    刘宇翻着一张张照片，对週游道：「好奇怪，我拍过那么多模特，还是觉得拍姜来最有感觉，我去，这张牛逼啊，我也把她拍得太好看了吧？」


    週游悬了一天的心在这一刻终于稍稍轻松了一点，望着不远处姜来忙碌的背影，随口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人家本来就好看？」


    「这你就不懂了，摄影师差距太大了，好的能把 5 分的美拍到 10 分，蹩脚的给你 10 分也只能拍出 1 分，审美、取景、构图、光线、角度、后期……」刘宇正想头头是道地自夸一番，突然觉出不对劲来，「你刚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


    「你说姜来本来就长得好看？」刘宇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有说吗？」面对刘宇审视的目光，週游眼皮一跳，眉毛不自觉地抖了抖。


    「你绝对说了！」刘宇惊嘆道，「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有生之年还能从你嘴里听到姜来的好话。」


    「……」週游有点受挫，争辩道，「这也不算什么好话吧？你们不老说姜来好看吗？我说一句怎么了？」


    「可关键你从来没说过啊。」刘宇回忆道，「高中民间组织评校花，我们都友情投给了姜来，就你说姜来肤色像皮蛋，头髮像女鬼，然后投给了二班一皮肤特白的老着扎丸子头的跳芭蕾的女生，你忘了？」


    「……」週游一脸黑线，咬牙切齿地伸出胳膊，搂住刘宇的脖子，用力往下一压，「你丫把这记性用学习上去，当年也不至于天天罚站啊？」


    「大哥，别，我相机在这儿呢……」刘宇赶忙求饶。


    在曾虹手术前，刘宇赶出了第一批样片，姜来迫不及待地病床前跟曾虹分享了起来。曾虹高兴得直流泪：「真好看，怎么会这么好看？」


    「那当然，也不看看设计师是谁，模特是谁。」姜来自夸道。


    「这下可以安心上手术台了。」说话的男人是曾虹的丈夫吴呈生，一边叠衣服，一边宠溺又无奈地看着妻子。


    曾虹喜滋滋地翻过一遍，又从头开始看，放大每一张图片去看衣服的细节。姜来凝视了她一会儿，出声道：「虹姐，我想好了，品牌我不接。」


    曾虹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惊讶地看她，但又很快释然：「我懂，其实能做出这一期，就已经算了我一个心愿了。做品牌千难万险，你孩子还小，确实没这个精力，也别像我一样，把身体都搞垮了。咱们把这一期卖了以后，就关了吧。」


    姜来笑着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reborn 当然要继续做下去，只不过，你才是这个牌子的设计师，我这些年就算长进再大，也不过是个半吊子，撑不起来的。如果重新招聘设计师，我没信心能将我们最初的理念和想法贯彻下去，路就走偏了。我盘算过了，我们之前的设计储备，每月推出一次新款的话，够撑到这个秋天。秋天过了，我等你回来。」


    「姜来……」听到她这么说，曾虹非常意外，眼里霎时闪出了泪花。


    「等你回来，你主要养身体，有余力就做做设计，有你的指导，我有信心能当个副手。这段时间我和店里的姑娘们都分工好了，运营、管理、财务、美工、客服等等等等，我们列了好大一张分工表，无论网上还是线下，在你养病期间，两个店绝对不会出乱子。」姜来摸着她的头髮，「虹姐，但是大家不能没有你。」


    这场手术足足做了 3 个小时，吴呈生和姜来焦急地等在外面，没两分钟就要来回踱步一次。


    週游安慰道：「你们俩别太着急了，这是很成熟的手术，不会出问题的。」


    曾虹这次手术，週游凭着对医院的熟悉，上上下下帮了不少忙，今天也一早就陪姜来过来了，一直待到现在。


    吴呈生感激道：「太感谢了，麻烦你这么多。」


    「不麻烦，别往心里去。再说，在北京也找不出比刘主任更好的主刀医生了，只要我们好好配合后续的治疗，一定没问题的。」


    姜来看了他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这人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突然间变得沉稳和踏实，好像只要站在那里，就是可以被信任和依靠的。


    吴呈生对週游千恩万谢，又对姜来道：「其实我最怕的，是她手术后反而失去对生活的希望。确诊后的这段日子，她一直活得跟行尸走肉一样，刚在你让她回来时，眼里才有了一点光。她啊，就是太要强了，若不是太过操劳、压力太大，可能也不会这么早得病。但是现在，能激发她欲望让她想要活下去的，或许也只有她心心念念的事业了。姜来，谢谢你挽留她，以后也请你一定要帮我留住她。


    姜来赶忙应道：「一定的，你放心，这个难关我们一起度。」


    曾虹终于被推回病房，姜来只呆了一会儿，就退了出来，把空间留给劫后余生、似有无数话要说的夫妻俩。


    站在走廊边，回想起曾虹苍白的脸，她还是忍不住哭了。泪眼朦胧中，姜来看到週游向她走来，然后手臂轻轻一揽，就把她搂入了怀中。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短短一个月，这句话週游好像对她说了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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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来靠在他的肩头，鼻子一酸：「这两年我们是成立了什么互助小组吗？还是你的人生太一帆风顺，非得给自己找点苦吃？」


    「我可没有那么一帆风顺，如果你想听的话，以后慢慢跟你说。」


    週游抱了姜来很久，任她在肩头肆意流泪。


    尽管这个拥抱，自他年少时起就在心中幻想过无数遍，但当它真的发生，却跟所有的想像都截然不同——


    没有情慾的纠缠，没有占有的私心，他抱着她，只是单纯地希望，怀里的姑娘能够真正重新振作与快乐起来。


    034 「别紧张，小关同志。」


    关淼又要去面试了，那两家私企果然如她所料，发来了拒信，还剩一家国企没见。


    她本就不是特别自信的性格，那天在卫生间不小心听到的对话，更是搞得她心情低落，连带着对于今天的面试都不敢抱太大希望。


    但有机会，怎么都得试一试。这两天天气又热了一些，那套西装是不适合再穿了。关淼从衣柜里挑了一件淡蓝色衬衫，配白色西装裤，将头髮高高束起，一照镜子，活脱脱一个职场女性，心里的那份沮丧和胆怯竟被掩盖住不少。


    果然人靠衣装啊，关淼感慨道。


    收拾妥当打开房门，段小北也正准备出门，见到关淼不由眼前一亮：「今天好漂亮。」


    「是吗？」关淼心里一甜。


    两人一起走出小区，跟上次一起出去玩时相比，两边的树木更加郁郁葱葱了起来，可玉兰竟是已经开败了。


    关淼望着树上所剩不多的几朵花，笑道：「花里最不长记性的就是玉兰了。」


    「为什么？」


    「因为她很愣，每年稍微有点温度，就乐呵呵准备开了。没过两天一倒春寒，就又冻掉一大片。年年如此，可它就是不长记性。」


    「听起来有点像自以为酒量很好的有些人。」段小北笑道。


    关淼脸一红，怎么接二连三喝多都被他撞见？那晚在阳台，她好像莫名其妙唱起了歌，惹得段小北不得不关上窗户，生怕她大晚上扰民，一脸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怎么，玉兰花已经忘了？」段小北又调侃道。


    关淼在内心「嘶」了一声，眉毛一抬，嘴硬道：「说不叫姐，还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居然嘲笑我？」


    「是哦，姐姐做的疙瘩汤也特别棒，一勺舀下去，居然比米饭还硬呢。」


    「……」被戳中痛点，关淼竟无法反驳，呵呵道：「段小北，你现在真是本性暴露了哈，亏我说你不像北京人。」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到地铁口，分别时，关淼说了再见正准备进去，段小北却突然叫住她。


    「关淼。」


    「嗯？」关淼意外地回头。


    段小北对她竖起大拇指，眼睛亮晶晶的：「别紧张，小关同志，今天的面试肯定能成功。」


    关淼心里一暖，真是好久没人叫她小关了，那天喝酒时自己随口的嘟囔，他居然记在了心上。


    「托你吉言，一起加油。」关淼笑得灿烂，那丝胆怯和郁闷彻底从心里消散了去。


    这家国企比前两家私企规模大得多，坐落于一个宽阔的产业园区内，办公大楼就有好几栋。


    会议室里，面试的人坐了好几排，男女都有，都是一身职业装打扮。等待的过程中，关淼用于余光悄悄打量周围的人，心中暗自揣测他们的资歷和年龄。


    二十多？三十多？


    关淼拿不准，但看每个人都好像屏了一口气在默默等待。意识到这里应该有不少都是投了同岗位的竞争对手，关淼不由后背微微发紧。


    胡思乱想之际，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别紧张，小关同志」，然后就浮现出段小北那张笑得阳光灿烂的脸。关淼轻轻握了握拳，也在心里对自己笑了笑：「小关同志，别怕。」


    等待过程煎熬，面试倒是非常顺利。


    关淼面试的是综合岗，招聘通知中明确表示有公文写作经验且写作功底好者优先，所以关淼特意带上了自己以前撰写的一些工作材料，有校领导讲话、事迹材料、工作总结等，每种类型她都准备了一份。面试官接过这些材料，仔细翻阅后，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还挺满意，至少关淼是这么觉得。


    结束后走出会议室，她还觉得有些晕乎，不知道会不会又像是之前那样自我感觉良好，结果却又被一些不能明说的理由拒之门外。


    让回去等通知，也只能回去等通知了。关淼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在拐角处被人叫住。


    「关淼？」


    关淼回头，非常意外地看到了谭宋。谭宋是她大学时羽毛球社大她两届的学长，还是老乡，在社团活动以及老乡会上经常碰面。关淼大一那阵，谭宋似乎还曾隐约对她表露过好感，只是那时她很快就和陈灿在一起了，之后谭宋便再也没表露过这方面心思。说起来，在大学里他们也算得上是有不少交集，只是毕业后大家就不怎么联络了。


    「谭宋？」关淼也讶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上班啊，倒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我来面试。」


    「面试？」谭宋更加意外，「你不是留校了吗？怎么会到北京来？」


    「说来话长。」关淼尴尬地笑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那这样，我请你吃午饭，咱们慢慢聊。」谭宋立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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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麻烦了。」关淼赶忙拒绝，「你忙你的，别管我。」


    「反正到中午了，我也得吃饭啊。」谭宋坚持，「走吧，这都不请你吃个饭，我这个学长也太不像话了。」


    拗不过谭宋的热情，关淼只得跟他去了一家公司附近的粤菜馆，她不会撒谎，不得不把来北京的始末简单叙述了番。


    谭宋非常意外：「我没想到你跟陈灿居然好了这么多年，他这小子，真是不知道惜福啊。」


    「都过去了。」关淼低了低头。


    「你要留北京吗？为什么不回老家？」


    「说实话不太敢回。」关淼吐吐舌头。


    谭宋立马会意，笑道：「也是，我每年回家都被催婚催得头疼，更别说你现在回去了。」


    「哈哈，是吧，倒不如先在北京闯一闯，至少自由点。」关淼看他，「你在这家公司做什么呢？」


    谭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关淼，关淼一看，上面印着城轨事业部副总经理的头衔，惊讶道：「这么厉害，都是领导了啊。」


    「我都 32 了，怎么都该往上走一走了。」谭宋笑笑，「再说，还不算领导呢，只是中层罢了。」


    关淼撇了撇嘴：「说得我要无地自容了，我都快 30 了，居然还在找工作，还不一定找得到。」


    「你在我们公司面试的什么岗位？怎么样？」谭宋又问。


    「综合岗，面试感觉还行，但不知道会不会又被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淘汰。」


    「什么意思？」


    关淼把前段的求职经歷简单叙述了番，无奈道：「没想到 30 岁的女性求职这么难，我以前总觉得所有偏见啊、压力啊，通过努力都是可以打破的，但是如果连机会都不给你，那就没办法了。」


    谭宋沉思了一下，问：「你简歷还有多吧？给我一份。」


    「啊？」


    「给我一份，我可以去帮你问问。」谭宋笑道，「人资的领导是我好朋友，我帮你打个招唿。」


    「不用了吧……」关淼赶忙拒绝，「好像是在走后门。」


    谭宋看了关淼一会儿，感慨道：「你还真是没变，放心吧，我只是个中层而已，远没到打个招唿就能让企业招个人的地位，也就是帮你问一问，顶多再美言几句。」


    谭宋的手在餐桌上伸了好一会儿，关淼才打开包，摸了一份简歷递过去：「那就拜託你啦，万一不行，你来告诉我，我心里可能还好受些。」


    谭宋的目光扫过关淼的简歷，蓝白底一寸照上的笑容温温柔柔，又抬眼看关淼，脸上还挂着一丝不好意思。眼前这个人渐渐和印象中那个青涩的小学妹重合起来，谭宋看着关淼，由衷地笑了起来。


    回去的地铁上，关淼左思右想，还是给段小北发了微信：【我今天面试结束了。】


    【怎么样？】段小北立马回了过来。


    【不知道，还是回去等通知呗。】关淼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反正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一起庆祝下？我来买酒。】


    关淼的心怦怦跳，段小北这次的回信却来得有点晚：【今晚不行，我有别的事情。】


    关淼瞬间觉得非常失望，虽然很想问问是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可终是没问出口，只是默默打下一行字：【好吧，那你忙吧。】


    【你一个人少喝点啊，别又喝醉了。】


    过了好一会儿，段小北才又发过来这么一条，关淼点了一个 ok 的表情包，对面便再也没了回应。关淼把手机塞回包里，百无聊赖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起来。


    春天的高档别墅区，繁花似锦，绿树成荫，花草树木总是比人多得多。


    段小北走在其中，看着各种花草，想到关淼一定会喜欢这些，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


    下午他本想告诉关淼，他今晚可能会晚点回家，让她别等他。但话都打完了，又觉得不对，怎么就觉得关淼会等他？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想了一会儿，他还是删了那行字，叮嘱让她别喝太多，这应该不算是越界吧？


    想起关淼喝完酒红扑扑的脸，段小北嘴角再次扬起了笑意，他其实很想立刻回到她身边，可今晚确实不行。


    在一栋气势恢宏的别墅前，段小北站住了脚，摁响门铃。这个地方他不常来，但每年这个时候，他总不会缺席。


    035 今晚要不要再一起喝杯酒？


    「哥。」开门的男孩儿嘴上刚长出一圈小绒毛，给段小北拿了一双拖鞋，就扭头往里走去。


    「没礼貌！哥哥来了也不好好打个招唿！」樊明慧从客厅匆匆赶过来，责怪道。


    「我叫哥了。」洪晨不服气地顶嘴。


    「他给我拿拖鞋了，也打过招唿了。」段小北走了进来，将手里的蛋糕放在一旁，抱了抱樊明慧，「妈，生日快乐。」


    「来来来，快进来，让妈好好瞧瞧，这是又多久没看到了。」


    樊明慧五年前又离了婚，小儿子判给了她抚养。与颇为坎坷的婚姻运不同，樊明慧这些年在事业上可谓是蒸蒸日上，生意越做越大，甚至每离一次婚，她的事业都能更上一层楼。


    相比之下，最头疼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小学一路调皮捣蛋，成绩从来都是吊车尾。樊明慧忙碌之余，还得三天两头到学校去听老师训话。思忖着或许是对公立教育体系不适应，于是升初中时，她将儿子转到一所知名的国际学校，为了陪孩子读书，将家也搬到了顺义。只是现在偌大的别墅里只剩母子俩和保姆三人，显得格外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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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段婚姻里，樊明慧顾忌男方感受，加之工作繁忙，段小北便一直被寄养在舅舅家长大，她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等她终于有余力和自由去关心，却发现他已经悄然长成了大人，想要弥补都变得很难。


    段小北没有记恨她，她都觉得已是万幸。每年生日和年节叫他，他还愿意来探望，陪她吃顿饭，樊明慧简直都感激上苍了。


    三人落座，洪晨正欲动筷，段小北打断了他：「先给妈妈吹蜡烛唱个生日歌吧？」


    樊明慧虽然嘴上说着「都这把年纪了，不用这么麻烦」，但脸上却笑得欣慰。泪眼朦胧地听完两个孩子给她唱的生日歌，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感到有一些心慌——


    她勐然发觉，对于小儿子，她可以清晰地许下希望他学业进步、健康成长的愿望，但对于大儿子，她却对他生活中的缺失和需求一无所知。


    「妈，你这愿也许得太久了。」洪晨打断道。


    「你落后的功课太多，我每门功课念一遍，都要好久。」


    「哎呀，你生日，许你自己的愿望就好了，干嘛又扯到我身上？」


    「我的愿望就是你能好好学习，少让我操点心啊。」


    「哎呀妈，别唠叨了，我耳朵都快起茧了，能不能吃饭了？」洪晨不耐烦道。


    「行了，你就知道吃，我看你也没多少心思是为我过生日。」虽然拌着嘴，樊明慧还是切了一小块蛋糕给他，又切了一大块给段小北。


    洪晨依然不乐意：「给哥哥这么大一块，就给我这么小的啊。」


    「谁让你都这么胖了？」虽然这么说着，樊明慧还是把他最爱的可乐鸡翅推到他跟前：「控制着点，别一口气都吃完了。」


    段小北看了眼洪晨，果然已经长成了个体型圆润的小胖子，与自己青少年时期的清瘦样儿截然不同。


    他默默挖了一小勺蛋糕放进嘴里，却尝不出甜味，试图在记忆里搜寻一些与眼前场景相似的片段，也一无所获。他从来没有像洪晨这样被唠叨或责备过，看着洪晨满脸不忿的样子，心里竟觉得酸酸的。


    段小北又挖一口蛋糕，嘲笑自己，都几岁了，居然跟一个小屁孩儿比上了。


    吃完这顿丰盛的大餐，洪晨就被樊明慧揪着耳朵带上楼去做作业去，好一会儿才下来，拉着段小北坐到沙发上：「哎，生了个小讨债，也不知道我一走掉，他是在里面做作业还是打游戏，一不盯着就不行。」


    「妈，要不然我先走了，你陪着他写作业去吧。」


    段小北想起身，樊明慧赶紧摁住他：「别啊，不管他了，今天妈生日，不想跟他生气，就想跟我的大儿子聊一聊。」


    樊明慧抬手想摸段小北的脸，段小北却不自觉地往后一缩，她只得有些尴尬地放下手，打量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好像比过年那阵儿瘦了点。」


    「没有，我不是一直这样。」段小北笑笑。


    「总感觉脸尖了一点，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当设计师不可能太轻松，不过也还好，没那么夸张。」


    樊明慧想了想，说：「你还年轻呢，工作也是太着急了点，想不想去国外再念几年书？妈妈好些朋友的孩子，二十七八了还在国外念书呢，你想去的话妈妈出钱。」


    段小北摇头：「不用了，我现在这工作干得挺好的。」


    「那先积累些经验，过几年再出去读书也行，歷练歷练也有好处。」樊明慧又问，「现在还是住在那套租的房子里吗？」


    段小北点点头。


    「老租着房子住也不是个事儿，要不要搬到家里来住？房子这么大，空着也是空着，你回来家里也能热闹点。」


    段小北又摇头：「不用了妈，这里离公司太远了，上下班麻烦呢。」


    樊明慧又道：「那这样吧，妈给你在公司附近买一套，你是设计师，到时候你想怎么设计就怎么设计。」


    段小北还是摇头：「妈，我现在住得挺好的，真不用了。」


    「那妈妈先给你买辆车，你这四处跑的，没车怎么行。」


    段小北第四次摇头：「妈，打车公司能报，地铁也方便，真的不需要。」


    这四连拒让气氛霎时沉默了下来，母子俩面对面坐着，竟是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段小北的手机响了一声，一看居然是关淼：【上次喝酒时，好像看到阳台上有一架梯子，我能借来用一下吗？】


    【行，你自己进去拿吧。】


    段小北回完微信，思绪不由飘回了那天晚上在阳台喝酒的情景。关淼三杯酒下肚，开始跟他争论鸣人到底爱的是佐助还是雏田，愤怒指责岸本齐史狗尾续貂，气极时还唱起了主题曲《青鸟》。别说，日语发音还挺标准，吓得他赶紧关上了窗，生怕被投诉。


    这个女人，平时总是一副冷静克制的模样，一喝多反而生动起来，又是走独木桥又是唱歌的，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她。想到这儿，段小北心中涌起了一股想立刻回去的冲动，时间也不算太晚，说不定今晚的酒局还能约一约。


    他正想告辞，抬起头，却惊讶地撞见樊明慧脸上难以掩饰的失落和泪光。


    「妈，你这是？」段小北诧异道。


    「妈没事，就是……」樊明慧极力控制了下情绪，「就是看着你心里难受。」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难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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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怎么长得这么好的啊？」樊明慧抬手捏了捏儿子的脸，「妈妈都没照顾你，怎么就长大了。」


    樊明慧动作太快，这次段小北来不及躲，左脸就突然感受到了妈妈指尖的温度。


    「小北，这些年你怪过妈妈吗？」樊明慧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憋在心里好多年的疑问，「你那么小，就把你送到舅舅家，后来妈妈日子好起来了，也没接你回来，你怪不怪我？」


    段小北沉默了一会儿，诚实地说：「当年也许有怪过，但是早就不怪了。」


    「为什么？」


    「因为后来知道赚钱有多难了呀。」段小北释怀地笑笑，「我被寄养在舅舅家的时候，你每个月都得给舅妈 600 块吧，那时候背了那么多债，每月还要付那么一大笔钱，你要不是爱我，怎么坚持下来的？」


    樊明慧的眼泪霎时夺眶而出，撇过头去：「哎，你这孩子……」


    段小北拍了拍妈妈的肩：「妈，都过去了，别想这些。」


    樊明慧后悔道：「当年把你送出去是不得已，但日子好起来以后，应该把你接回来的。哎，顾忌这顾忌那，竟是把自己的儿子给丢了。妈现在有钱了又有什么用，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妈都不知道还能为你做点啥……」


    看着樊明慧悲伤的样子，段小北心里也泛起一阵难过。他拒绝是因为他真的不需要，却没想到这竟会让妈妈这么受伤。


    「每次给小晨检查作业，准备衣服，想到这些都没为你做过，妈心里就难受。不过也好笑，费大力气养的儿子，却处处跟你作对，从小到大没管过的，却长得那么优秀，我这妈当的啊，真是太失败了……」


    「小晨还小呢，长大就会懂事的。」段小北安慰道。


    「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妈真想回去陪你再长大一遍，这次就算再苦再难，也一定要把你带在身边。你馋什么，妈就给你做什么。你需要什么，妈就给你买什么……」


    蛋糕的味道好像有延时，现在那一丝丝的甜才从心底里蔓延开来。看着樊明慧流泪，段小北居然也有点想哭。


    「妈，我保证以后万一有什么需要的，一定来找你求助，好吗？别哭了。」


    「当真？」


    「嗯。」段小北点了点头，「我现在一切都好，你就别操心我了。」


    「你真的一切都好吗？」樊明慧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我就怕你这孩子心思重，总是为别人考虑多，想自己少，这一路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妈，那你呢？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段小北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好奇道，「那年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了，怎么走到今天的？」


    「你真想知道？」


    「嗯。」


    「好啊，那我给你讲讲。」


    秒针滴答滴答走，樊明慧把这些年的心酸坎坷、披荆斩棘一路慢慢回忆给段小北听，末了感慨道：「生活就是这样，有的难关你以为过不去了，但咬咬牙坚持一下，闯过了就是另一片天。」


    段小北若有所思道：「是吗，那就太好了。」


    「你怎么突然好奇起这些了？这些年你从来没问过。」


    「就是有个朋友，最近突然受了不少打击，过得挺难的。」段小北微微皱了皱眉，「要是她也能听听您的经歷就好了，一定会很受鼓舞。」


    「朋友？女的吗？」樊明慧猜测道。


    「嗯。」


    「林知莜吧？她又遇上什么难事儿了？」


    段小北一愣，否认道：「不是她。」


    樊明慧一脸不信：「除了她还有谁？从小到大你还对哪个女生的事儿上过心？我以前每次来看你，十次里八次旁边都有她。你唯一一次问妈妈要钱，也是想给她买一个家里不给她买的娃娃。你这小心思啊，妈早就看出来了。」


    段小北略微尴尬地一笑：「妈，真不是她，别瞎猜了。」


    「哟，那看来我儿子终于开窍了，交了别的女朋友了？」


    「不是……」


    「带回家给妈看看，你不是想让她听听妈的经歷吗？我一定好好给她讲，保证聊完后她就想开了，没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虽然后半程，樊明慧的八卦与关心令人着实难以招架，但段小北今晚离开的时候，心里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暖。尽管已长大成人，童年时期缺失的关心与陪伴，他或许可以选择不去在意，但当有机会被弥补时，那种幸福感仍是如此真切而深刻。


    站在街边等车，段小北脸上洋溢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容，看了眼时间，刚过九点，他真想现在就能瞬移回家，然后问问关淼：今晚要不要再一起喝杯酒？


    036 你在失望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虽然打过招唿，关淼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推开段小北的房门。


    她卧室的衣柜不大，但离天花板还有一段距离，为了充分利用，她购置了好几个整理箱，将夏季的衣物都装进去搁置了起来。可现在天气渐热，不倒腾出来是不行了，这个无聊的夜晚，正好适合干这件麻烦事。


    当初放上去的时候已经费了好大一番力气，谁知拿下来更不容易，踩着椅子还不够高，硬拉下来更有被砸伤的风险。突然想起那天喝酒时好像在阳台上看到过一把摺叠梯，犹豫了一番，关淼还是给段小北发了个微信，问能不能借用一下。


    拿到梯子，关淼正想离开，但路过段小北房间时，还是忍不住停住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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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喝酒，她只是匆匆走到阳台，说实话，并不好意思仔细观察他住的地方，可现下四周无人……关淼心里涌起一股偷窥的不安感，但很快，这不安感就被好奇心战胜，她忍不住放下梯子，新奇地四处张望起来。


    段小北的房间果然就跟他这人一样，东西不多，都被归置得整整齐齐，床单床罩都是干净的墨蓝，十分清爽。关淼将目光投向角落，那个小小的位置居然立了一个转角书架，在理智对自己喊停前，脚步就已经不受控制地走到了书架前。


    一眼望去，设计类的专业书籍和杂志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空余处则摆了好几个相框，大多是三个孩子的合影。


    关淼忍不住拿起一个，细细端详起来，照片中的孩子们大概七八岁的模样，中间的小女孩扎着沖天羊角辫，即使隔着漫长时光，仍能感受到她当时满满的活力。两侧是两个小男孩，其中一个剃着平头、笑得顽皮，另一个头髮顺顺地垂在额前，笑容里带着几分羞涩。无需仔细分辨，关淼立马认出了哪个是段小北。


    这估计就是他之前跟自己提到过的髮小吧？


    关淼又拿起放在旁边的相框，这张是段小北和那个女孩的合影，照片里他们长大了一些，穿着中学生校服，站在校门口，女孩依然笑得一脸灿烂，段小北则略带羞涩地看着她，只留给镜头一个侧脸，像极了青春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关淼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张合影上，心里涌起一股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似乎有些酸酸的，又夹杂着些许嫉妒。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可笑，嫉妒什么？嫉妒他有一起长大的髮小吗？还是嫉妒他有过这样一段青葱岁月？她又不是没读过初中，任何人在那个年纪拍下照片，加上岁月的滤镜，都会美得像电影。


    再呆下去好像真要成偷窥狂了，关淼赶忙把相框放了回去，暗暗鄙视了一下自己，正准备离开时，目光却又被挤在角落的一本书吸引——黑色的外皮，熟悉的质感，正是夏布特的《灯塔》。


    手指轻轻触到书嵴，回想到在小胡同咖啡馆那令人惊讶的默契时刻，她忍不住轻轻把它抽了出来。谁知一翻开，掉出了一张照片。


    关淼赶忙蹲下去将照片捡起，落入眼帘的，居然还是段小北和那个女孩。


    照片中的女孩仿佛是从童年时期等比例放大，笑容依旧骄傲灿烂，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她来。而段小北在这张合影里，也只留给了镜头一张侧脸，他望向那女孩儿，目光专注而温柔。


    关淼将照片翻转过来，照片背面，有一行手写的小字，抄了一句周杰伦的歌词，「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落款时间是 2023 年 2 月 14 日。


    2023 年的情人节？那不正是她来北京不久前？


    关淼一下子愣住了，她认得这个字迹，曾经在小纸条上提醒过她，锅里有小米粥，冰箱里有面包，打游戏不着急的。


    像有针扎般，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心底蔓延开来，关淼慌忙把照片放回书里，又把书塞回书架，转身拿起梯子，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匆匆躲回自己房间，一种在青春年少时期都未曾有过的慌乱感，此刻竟从心脏开始，逐渐瀰漫到指尖，让她感觉不舒服极了。她强行按住还在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嘲笑起自己来——


    小 6 岁的弟弟，不叫你姐姐，还真以为自己也能变回 23？


    相识不过月余的室友，说不定哪天就各自天涯了，何况就算是现在，你们又有多熟？他知道你失恋又失业，你又对他了解多少？


    你在失望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无数念头向关淼砸来，砸得她脑袋嗡嗡疼。


    可就在这苦涩又纠结的自我拉扯中，她勐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好像真的对段小北心动了。


    明明她才刚刚经歷失恋的痛苦，明明对方是个比她小 6 岁、几乎毫无可能的弟弟，但就在这短短的相处中，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她竟然心动了？


    这个发现让关淼大为震惊，她简直觉得荒谬至极。


    是如姜来所说，为了忘记上一段恋情，所以想开始下一段？


    又或是因为在找工作上连连碰壁，压力找不到释放的出口，因而下意识地想寻找一个情感的寄託？


    无论怎么想，都太不符合她一贯的性格和原则，她从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头痛之际，手机突然响起，尽管是个陌生号码，但她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接起了这个电话。


    「才发现我俩连微信都没有，要不是要了你的简歷，上面有你号码，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联繫你。」


    「谭宋？」关淼有些惊讶，「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


    「刚和同事聚餐呢，人资的朋友也在，我打听了，你的面试应该没问题，估计明天就会有通知了，我忍不住想提早一步告诉你啊。」


    「真的吗？」关淼一喜，但喜悦过后心头又浮上一丝不安，「你是不是还是帮我打招唿了？」


    电话那头轻笑：「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还没那么大能量。再说打招唿怎么了，到了职场上，人脉也是实力的一种，你怎么还那么天真呢？」


    「哦……」关淼讪讪应道，「就是觉得不太好意思。」


    「行啦，如果你能力不行，我说破嘴也没用。今天面试的主管对你挺满意的，说我们这儿就缺会写的人，你赶紧收拾收拾准备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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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谢谢你啦。」关淼终于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道了谢。


    「入职前还得体检，你这几天记得清淡饮食。」


    「好，一定的。」关淼赶忙答应。


    挂断电话，关淼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这些天悬浮在空中的心，好像终于能抓到一丝着地的东西，稍微变得踏实起来。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一旁的梯子上，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都快 30 岁的人了，清醒一点啊！


    但借都借了，该干的事儿还得继续干。


    关淼爬上梯子，费力地把装了夏天衣服的收纳箱拿下来，又整理好衣柜里的厚衣服，一件件装了回去，箱子更是被塞得满满当当。可没想到这样一来，箱子不止沉了一点半点，刚才她还勉强能够举动，现在竟连抬起来都吃力。


    关淼使出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将它扛到衣柜边缘，正想往里推的时候，手没扶稳，箱子没往里去，反倒往外掉了下来，哐当一声砸在床沿，发出好大声响。


    关淼吓了一跳，随即感到右手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竟被剌了好大一个口子，正哗啦啦流着血。


    箱子的锁扣被震开，刚收拾整齐的衣服又掉了一地。


    倒霉！关淼一边沮丧地拿起纸巾摁住正在流血的胳膊，一边姿势别扭地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胡乱叠好塞回箱子。


    忙完这一切，她松开纸巾，胳膊上的伤口依然在渗血。万一发炎了会不会影响体检？想到这儿，她再次感嘆倒霉，决定出去买趟药品。


    谁知刚走到客厅，密码锁就传来滴滴滴的开锁声，关淼一下顿住脚步，然后就见段小北开门走了进来。


    「我还怕你已经睡了。」段小北举起手中的袋子，神情很是高兴，「卖精酿的已经关门了，买了几罐啤酒，怎么样，还想不想喝一点？」


    这张脸依然温温柔柔、人畜无害的样子，关淼心里却一酸，摇头道：「今天不想喝了。」


    「哦，那好……」没想到关淼会拒绝，段小北的表情霎时变得有些失望，但他很快注意到她手臂上的伤口，惊讶地问，「你这儿怎么了？」


    「不小心划伤了，正打算出去买个碘伏创可贴什么的。」


    段小北走了进来：「不用，我这里有，我去给你拿。」


    还没等关淼拒绝，段小北就匆匆跑进了卧室，又很快拿着一个医药包出来。


    「公司发的，本来我还嫌占地儿，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段小北说着翻出了生理盐水、碘伏和无菌敷贴，「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关淼赶忙拒绝，接过了那一大堆东西。


    可左手用起来毕竟不方便，关淼勉强清理完伤口，涂上碘伏，贴敷贴就有点费力了。


    段小北看了一会儿，接过关淼手里的敷贴：「还是我来吧。」


    手臂被不由分说地托起，段小北的手指触到肌肤的那刻，关淼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眼看着手臂上那层细细竖起的颗粒，她简直尴尬得脚趾扣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段小北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反常，撕开胶纸，对准伤口轻轻贴了上去，又细心地压了压：「好了，结痂前可别沾水啊，伤口还挺深呢，你怎么搞的？」


    关淼有些不自然地将手臂缩了回去：「谢谢啊，整理衣服，想把箱子放上去来着，不小心就这样了。」


    段小北朝关淼的卧室望了一眼，果然地上有个大箱子，看上去就很沉，不假思索道：「我帮你放。」


    关淼又来不及拒绝，段小北就走了进去，拎起箱子问：「是要放到柜子上面吗？」


    关淼只好点头。


    段小北拉过梯子，稍微一使劲儿就把箱子放了上去，下来后又对关淼笑：「下次这种事情等我来就行啊，自己逞什么能？」


    关淼咬了咬嘴唇，段小北却浑然未觉地走回客厅，拎起放在餐桌上的那兜啤酒，沖她晃了晃：「那这酒留着等你伤口好了再喝，我先放冰箱去。」


    「小北。」段小北正欲去厨房，关淼突然轻轻叫住了他。


    「嗯？」他转过身来。


    「我今天面试通过了，过几天要去体检，最近可能喝不了酒了。」


    「真的吗？」段小北眼里霎时蹦出惊喜的神色，「太好了，我就说今天肯定没问题！那这酒留着等你正式入职再喝，就当庆祝了！」


    看着段小北由衷为她高兴的样子，关淼心里更酸了，暗暗掐了一下自己，咬了咬牙：「我决定戒酒了。」


    段小北高兴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听她这么说，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为什么？」


    「不想老依靠酒精带来的麻痹，习惯了不好。现在工作也找到了，我觉得我还是得回到正轨上来。」


    「关淼。」段小北这才觉得她不对劲，「你怎么了吗？怎么感觉好像不太开心？」


    明明上午，段小北叫她关淼，为她加油时，她心里还那么雀跃，可现在听着这声「关淼」，却觉得莫名难过，还不如一直就是「关淼姐」呢。


    「没什么，我本来就不是馋酒的人，这段时间是有点放纵了，不想再这样下去。」关淼看着段小北，狠了狠心，又道，「以后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喝酒了。」


    段小北愣在原地，关淼又回卧室把梯子搬了出来，努力朝段小北露出一个笑容：「时间晚了，我进去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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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彻底关上，再没传出一丝声响。


    段小北拎着啤酒的手垂了下来，他不知所措地在客厅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就几个小时没见，关淼就像变了一个人。


    037 「可是姜来，孩子是无辜的啊。」


    将自己关在卫生间，换下脏了的造口袋，曾虹用水仔细清洗干净周围的皮肤，往上拍了些爽身粉，让皮肤干燥了会儿，又接上新的袋子。


    在还不能动弹的时候，这些工作都是丈夫吴呈生来帮她，等身体稍微恢復能起身了，她就坚决不肯再接受别人的帮助，这样的流程，她一天至少要重复三次。


    吴呈生心疼她，劝她人家都是两三天才换一次，她何必这么折腾自己？曾虹却忍受不了，她对清洁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无法忍受自己身上有一丝脏东西和一点异味，一旦感觉到袋子里有一点点污物，就必须立刻换新的。


    每天光是与这些浊物的斗争就已经耗去了大部分力气，除了必须外出接受的治疗外，曾虹已经一个月没有出过门。今天是她难得有兴致的一天，因为姜来要过来，还会带来「reborn」第二季新品。一大早，她就处理好身上的一切，在家等着了。


    第二期主题是曾虹早就策划好的，5 月恰逢母亲节，她一直想要做一期与母亲相关的特别企划，主题就叫「妈妈爱美丽」。


    在她的记忆里，妈妈是个超级爱美的女人。她小时候，常常还未见到人，就先听到那「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声。高跟鞋是那个年代优雅时尚的代名词，她妈妈即使到了四五十岁，依然执着地在每个工作日穿着高跟鞋，仿佛那就是她的战斗靴。她还有很多精緻的套装，尽管中年以后，她的腰腹已经有了一些赘肉，但是一穿起这些小套装，整个人立马就变得神采奕奕。


    后来，曾虹逐渐有了自己的生活，出国留学、在北京创业，与妈妈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更别提再去留意妈妈的穿着打扮。有一年回家，她惊讶地发现妈妈穿着已经非常陈旧的 t 恤去参加老友聚会，那件 t 恤洗得都泛了白，完全不是她曾经会选择的衣服。


    曾虹觉得心疼，爸爸患病后，似乎把她也拖垮了，再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她想拉妈妈去买衣服，妈妈却拒绝了，笑说自己都已经是老太太了，还要什么好看？


    曾虹难过极了，她知道不是这样的。妈妈爱美的心不是变了，只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被无情的岁月掩埋了。她不是失去了追求美丽的欲望，而是在忙碌和疲惫中，渐渐没有了精力，甚至在社会传统观念下，感到了些许羞怯。


    两年前曾虹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构思，倘若妈妈们因为没有精力或感到不好意思而退缩，那么就让女儿们承担起这份责任。


    她将 reborn 第二季新品主题定为「妈妈爱美丽」，精心设计了八款母女款服装，既有中式风格，也有更偏日常的衣物。每款在版型上做了仔细考量，既不过于紧身，也不过于廓形，颜色选择稍显艷丽和明亮的，能够很好地衬托出妈妈们的气色，非常适合她们在聚会、出游等各种场合穿着。


    曾虹希望通过女儿们的传达，妈妈们能知道，美丽不仅仅是年轻的特权，它应该属于每一个年龄段的女性，千万不要认为追求美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第二批样衣的制作与第一批新品同步进行，姜来又在工厂里足足忙碌了两周。样衣一拿到手，她便立刻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拍摄。


    为了完美诠释「妈妈爱美丽」的主题，她邀请了 5 组妈妈和女儿来拍摄这期新品。妈妈的年龄基本在 50-75 岁，女儿的年龄基本在 20-45 岁。亲子间的真挚情感最是掩饰不住，样片一经发布，她们各个社交媒体的帐号就掀起了热烈反响。许多留言都情感真挚地讲述了自己与妈妈的故事，希望在这个特别的节日里，为妈妈带去一份特别的美丽和快乐。


    新品在预售时便被抢购一空，第二批她们的订货量保守了，居然供不应求。曾虹让姜来专心处理店里的事务，不要着急过来看她。所以直到第二批货物都顺利发出后，姜来才带着为曾虹预留的那批衣服过来找她。


    姜来拎着一大包衣服，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轻轻叩门。


    曾虹在经歷了造瘘手术后，并不希望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被熟悉的人看到。在这份孤独与坚持中，姜来和店里的姑娘们，成了她少数愿意见面的人。


    起初，其他姑娘们见到曾虹的病容，总是忍不住泪眼汪汪，姜来立马制止了她们——曾虹为什么愿意见她们，而不是其他人？因为她想听到的是有关「年轮」和「reborn」的消息，而非仅仅成为被同情的对象。如果她们都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体状况上，那何必去见她再给她带来更多无谓的心理负担呢？


    听了姜来的话，姑娘们再见曾虹，都是店里长店里短的，七嘴八舌地分享着店里发生的新鲜事，每每这时，曾虹也难得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虹姐！」一开门，姜来便露出夸张的笑容，拖着长音撒娇。


    曾虹缓缓起身拥抱她：「第二期都卖完了吗？最近辛苦啦。」


    姜来不敢太用力，轻轻抱住曾虹，心里万分感慨。上次来，她还半躺着不太能动，现在已经能起身，一切都在渐渐好起来。


    「先看衣服还是先听我汇报工作？」姜来笑问。


    「说什么汇报，这段日子都是你在忙，我看一切都挺好，我放心得很。」曾虹欣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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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不行，你来定大方向，我才好接着往下干啊。」


    姜来正欲接着说，吴呈生笑着过来打断她们：「你们俩坐下再说，在门口傻站着干嘛？」


    姜来这才赶紧把曾虹扶到椅子上，吴呈生无奈又宠溺地看了曾虹一眼，现在她眼中有光，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暂时忘却身体上的痛苦，短暂地恢復些往日的神采。


    听完姜来的汇报，曾虹沉思道：「前两期咱算是打响了，第三期的销量我估计也不会差。」


    「嗯，再看看第三期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后面我们可以稍微加大点订货量了，这样也能跟工厂谈谈，往下压一压成本。」


    「别太心急，还是得稳着点，质量一定要把关好，售后要跟上，这都影响口碑。」


    「放心吧虹姐，这些天我们每天晚上都復盘，哪个环节可以再压减成本，哪样服务可以更到位，营销还有哪里可以改进的，往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姜来又滔滔不觉地说了好一番对后续品牌经营的设想，曾虹越听越欣慰：「我就说你接手肯定没问题。」


    姜来立马否认：「我这可不是接手，我现在是代管，大家还都等着虹姐你回来呢。」


    曾虹沉默地笑了笑，姜来见状，怕她又多想，立马转个话题：「公司的事儿差不多都聊完了，咱们现在来看衣服吧！」


    姜来将带来的衣服一一展开，曾虹一眼就瞧见了那套印有竹子花纹的中式套装。


    她妈妈特别喜欢竹子，她便以此为灵感，设计了这套适合夏季的母女款服装。妈妈款採用了金色面料，既彰显了成熟女性的高贵，又不失活力与朝气；女儿款则选择了黑色，既展现了年轻女性的优雅，又透出一份稳重与内敛。


    曾虹看模特照的时候，就觉得它美得令人心动，如今亲眼见到实物，更是爱不释手，反覆抚摸着那细腻的面料，仿佛已经能看到妈妈穿上它焕然一新的面貌。


    得病的事情，曾虹昨天才告诉家里。她这样做的初衷，是不想让家人经歷那太过漫长的揪心与痛苦，觉得等事情尘埃落定，大家接受结局就好。然而妈妈得知这个消息后，却非常生气，责怪曾虹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拖到现在才说，紧接着便迅速安排好了家里的一切，定了后天来北京的车票，说要专程来照顾女儿一段时间。


    这套衣服来得及时，她不希望妈妈来了以后只是沉浸在伤心中，有了它，妈妈多少能感受到，她的女儿并没有被病魔打倒。


    欣赏完母亲节的新品，曾虹瞄到角落里还有一袋衣服，好奇道：「这是？」


    「这是第三季的新品，做出来三件了，我想着先拿来给你看看。」姜来得意道。


    「真的？」曾虹一喜，简直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快步走向那袋衣服，弯腰将它们拿起。


    可就在这时，她一下顿住，姜来和吴呈生也是一愣，突然空气里就开始渐渐瀰漫出一股令人难堪的味道。


    曾虹难以置信地低头向自己的腹部看去，不知道是自己当初就没粘好，还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太大，她明显感觉到造口处松动了，那些污浊物一点点渗透过她薄薄的衣服，然后沾到 「reborn」新一季的样衣上。


    空气凝滞了好几秒，曾虹突然崩溃地尖叫了一声，扔下样衣，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卫生间。


    姜来和吴呈生都吓傻了，也赶紧跑向卫生间，可还是晚了一步，曾虹已经将自己反锁在了里面。


    「老婆，没事，你开门，我来帮你。」吴呈生趴在门口，紧张地听里面的动静。


    姜来也有些语无伦次：「虹姐，没事，不要在意这些啊，衣服清洗下就好了，大不了还可以再做，别把自己关里面。」


    可是无论怎么说，曾虹始终不肯开门，过了好久，里面才传来呜咽声：「姜来，你走吧。」


    「虹姐……」


    「你们都等我回去，可我这样子，怎么回去？怎么做服装？姜来，你走吧，别劝我，什么都别说，你让我静一静。」


    姜来无声地泪如雨下，吴呈生忍住心痛，含泪对她轻声道：「你先走吧，她现在不会出来的。」


    那几件被污染的样衣，吴呈生没让姜来带走，姜来知道他的忧虑，也就没有坚持。


    抱着一大堆东西，满怀希望地来，可归途却两手空空，垂头丧气。姜来觉得老天爷真是要玩儿死她，每次在她觉得一切有希望好转时，总是毫无预兆地给她当头一击。


    回到家，金宝正在院子里兴高采烈地玩轮滑，週游倚在石榴树下为他加油，两人嘻嘻哈哈地好不开心。


    见姜来回来，週游沖她抬了抬下巴：「怎么这么晚？我们都吃完了，梅姨给你剩了一口。」


    姜来白了他一眼，这人还真是没脸没皮、没心没肺，她的拒绝，他竟像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这段日子依然成天在她眼前晃悠，虽然也没什么特别的举动，但存在感极强。


    姜来懒得理他，想径直从他身边穿过，却被拉住了胳膊。


    「你干嘛，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姜来推开週游的手。


    「我刚是有在好好说啊，可你好像没听见。」週游挑了挑眉，「所以我只能拦住你了。」


    「週游……」姜来无奈道，「你到底想干嘛？上次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你指的哪句？」週游故意假装回想了一番，「我们还像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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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嬛


    「你这是像从前一样吗？」


    「我哪点不一样了？」


    此刻金宝正好朝着他们大喊：「妈妈，週游，我刚绕平花桩了，看到了吗？」


    「看到啦，好棒！一会儿我给你摆个更难的！」週游也沖他喊。


    「一会儿我会陪金宝玩，不劳您操心了。」姜来又白了週游一眼，忍不住嘲讽，「你一大男人，找自己同龄人玩行不行？天天缠着我们金宝是要干嘛？」


    週游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哦？你不想让我见金宝？可是姜来，孩子是无辜的啊。」


    038 「你刚心虚什么？」


    「神经病。」姜来又气又好笑，彻底不想再理週游，转身就往屋里走。


    可肩膀再次被摁住，她不耐烦地回头，週游的食指恰好戳在她脸上，一脸无赖的笑。


    「无不无聊？你这招数会不会太过时了？」姜来鄙视道。


    可接下来的招数，却是让她说不出话来。週游板过她的身子，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眉毛，似要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怎么了？眉头又皱得这么深？」


    姜来一愣，挡开他的手，嘲道：「你是有什么当知心姐姐的癖好吗？你管我。」


    「知心姐姐不敢当，当个知心哥哥还行。」


    「滚啊。」


    「大一天也是哥哥，你又咋了？说出来哥帮你想想办法。」


    週游的表情介于认真和玩笑之间，似乎多一分认真怕姜来退缩，少一分又怕她不当真，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竟让姜来心跳错了一拍。


    姜来撇开目光：「我没事，肚子饿，回去吃饭了。」


    姜来正欲走，週游却拉住了她的手，又把她扯了回来。


    姜来还来不及追究週游这动手动脚的毛病是从哪里学来的，他却突然换上了正经的语气：「你下午去看曾虹了吧？这个病癒后就是这样的，比起接受手术，要花更多的时间来接受身体的变化。落差一定会有，但只要调整好心态，闯过了这关，日常生活还是能恢復到和普通人几乎无异，你给她点时间，也给自己点时间。」


    一只手拉着她，週游又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像她是什么受了伤、等待抚慰的小动物。姜来这次却没着急拒绝，心一软，鼻子一酸，喃喃道：「不知道需要多久时间。」


    「她急不得，身边的人也急不得。你现在做得已经很好了，把品牌经营好，一期一期做下去，只要她对生活还有期待，总会学着好起来的。」


    姜来眼圈渐渐泛红，甚至忘了两人还拉着手，就这般伫立在石榴树下，陷入了沉默。


    「回来也不进来吃饭？在院儿里傻站着干嘛呢？」


    刘梅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了，突如其来的一声吆喝，让姜来心里一惊，赶紧抽回自己的手，往后踉跄了一步，与週游拉开距离。


    「哦，我马上去吃。」姜来忙回头应道。


    「都凉了，我再给你热热吧。」刘梅玲说着又转身回了屋。


    还好还好，姜来暗暗松了一口气，正想走，却又被拉住。


    姜来不耐烦地再次转身，正对上週游调笑的眼神：「你刚心虚什么？」


    「谁心虚了？」嘴上虽这么说，脸却可疑地红了。


    週游的笑容竟似有几分得意，又眯起眼盯了她一会儿，才放开她：「好吧，你没心虚，快去吃饭吧，别饿着了。」


    「没你在这碍事儿，我早就吃上了！」姜来白了他一眼，快步离开了这棵石榴树，再不给他一丝拉扯的机会。


    吃过晚饭，姜来看週游依然在院子里陪金宝玩，倒是不愿意出去了，干脆躺沙发上躲起了清闲，掏出手机给关淼发微信：【明晚时间留出来啊，来店里加班。】


    关淼很快发来一张对着电脑的照片，回復道：【知道，我今天抓紧把活儿干完，明天一下班就奔你那儿。】


    姜来意外道：【还没回家？你这刚去就把你当牛马啊。】


    关淼明显不满姜来的措辞：【怎么能是牛马呢？我这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是刚来大家就离不开我。】


    姜来哈哈大笑，也只有在她面前，关淼才会偶尔露出这么臭屁的一面，回道：【对对，大家都离不开你，我更离不开你，所以明晚你一定要来，你不来我真的会死。】


    姜来并没有夸大其词，前两期新品的宣传，关淼可真是帮了大忙。


    在其他工作几乎都快要完成的时候，姜来在宣传文案上犯了难，毕竟她是从中文系混着毕业的，嘴上说说虽然还行，但要将那些创意和理念转化成有吸引力的文字，还不如让她去工厂再跟工人们拉锯八百个回合。


    她立马想到了正儿八经中文系硕士毕业的关淼，毫不犹豫地把她拉来当免费劳动力。关淼也不负所托，一边认真聆听、研究产品，一边冥思苦想、撰写文案，她笔下流淌出的文字不仅精准地捕捉到了产品的特点，而且极富感染力，母亲节这季新品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与关淼那无比真诚且极具煽动力的文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自己虽然不行，但有朋友行啊，姜来嘿嘿一笑，又在沙发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看向窗外，週游依然在，一会儿帮金宝移动路障，一会儿又搞突然袭击吓唬他，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姜来看着看着，心里微微一动。似乎每一次当她情绪低落时，週游总会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然后嬉皮笑脸插科打诨一番。他这么一搅和，原本低落的心情竟真的会莫名地变得舒畅一些。不过，自己好像每次都对他摆着一张臭脸，是不是不太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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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週游的目光也正透过窗户飘进来，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姜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立马闭上了眼睛，躺下装死。


    办公室已空无一人，关淼打下最后一个句号，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准备关机走人，没想这时谭宋却走了进来。


    「下次我可得好好说说你们李部，刚来一个月，就让你加班到这个点儿？」谭宋脸上笑着，语气却很是不满。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心急，总想着早点做完，没想到就到这个点了。」关淼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不是出差了吗？」


    「下午刚回来，就被叫回来开经营分析会，刚散呢。」谭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路过你们这儿，看到灯还亮着，我以为李源还没走呢，没想到是你。」


    「哦，李部长今天难得早走，说是家里有事。」


    「看来你是经常陪着他加班了？我还真得好好说说他了。」谭宋笑道。


    「别别。」关淼立马把手摆得跟拨浪鼓似的，「是我自己想多学点，早点熟悉公司业务，李部长没有要求我加班的。」


    「行了，开玩笑的，你还真紧张了。」谭宋笑了，眼前的关淼还真是跟大学时一样，单纯得很，一逗脸就红，「走吧，一起吃个晚饭。」


    「啊？我吃过了。」关淼下意识地就拒绝。


    谭宋不慌不忙地拿起她桌上拆开的半袋饼干，在手上晃了晃：「吃过了，就这？」


    「也不是很饿……」关淼的语气顿时弱了下去。


    谭宋又笑了起来：「走吧，就当陪我，聊聊天。」


    谭宋带关淼去了一家人均颇高的日料店，宽敞的卡座被竹帘挡着，很是清净。


    「听李源说，你干得很不错，不用培训就直接上手了，帮他大忙了。」谭宋将调好的芥末酱油推到关淼跟前。


    「还好吧，毕竟工作五年了，总不可能像新人一样。」


    关淼说得颇为谦逊，但谭宋却微笑看她，心里清楚不仅仅是这样。李源对关淼满意得不得了，说前阵子让她写一个管理评审会的领导发言，明明她在接到任务时，连管理评审会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一声不吭地把这活儿抱了回去。李源看着她几乎一动不动对着电脑两天，又是查资料，又是联繫各部门问情况，然后真拿出了一份不错的讲话稿。


    这次后，李源对关淼的能力和人品都有了更深的认识，交给她写的材料也越来越多。他感谢了谭宋好几次，其实当初面试时，他有更优的人选，看在谭宋的面子上才招了她进来，没想到挖到了一个宝。


    「关淼，我真开心你来北京了，而且来了我们公司。」谭宋突然道。


    「为什么？」


    「因为忽然觉得没那么孤单了。」谭宋笑笑，「来北京这么多年，有时也会怀疑在这里打拼的意义，这些年好像就是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飘着。」


    「别谦虚了，你这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都已经是公司最年轻的中层正之一了。」关淼道。


    「可想再往上走，很难；回去，却又不太可能。而且有时候会觉得事业再成功又怎么样，在这座城市还是孤身一人，所以看到你，挺开心的。」见关淼明显不自在起来，他又补了一句，「可能因为见到老乡了，所以感觉亲切吧。」


    听他这么说，关淼明显松了一口气，沖他举杯笑道：「是哦，两个回不去故乡的异乡人。」


    「你真打算在北京扎根了？」谭宋又问。


    「不知道，过一段算一段吧，只是不想那么灰熘熘地回去。」


    「你可别辞职，不然有人要哭了。」


    「谁？」


    「李源啊，我发现你来之后，他每天滋润多了。」


    「哪有那么夸张？」关淼笑了，「不过我对公司业务还真是不太熟，正好趁现在，你给我讲讲。」


    「不是吧？」谭宋惊讶道，「班还没加够？现在还想着工作？」


    「我没在企业干过，又不是学理工科的，说实话对公司那些技术啊、产品啊都看不太懂，好些时候都在硬着头皮写呢。」


    「行吧，我还真是给公司招了一个爱岗敬业的好员工啊。」谭宋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得不耐心当了一回好学长，真给关淼介绍起来。


    一顿饭吃得愉快，两人从职场聊到校园，从北京聊到故乡，不知不觉就填上了这些年断了联繫的时光。


    在谭宋的坚持下，关淼只得接受了他要送她回家的好意。她没让他送到楼下，在小区门口就喊了停，谁知一下车，正好碰见回来的段小北。


    两人相视一愣，偏偏这时谭宋打开车门，也跳下车，笑着对关淼说：「关淼，以后经常一起吃饭吧。」


    「啊？」关淼霎时有些慌。


    「陪客户喝过那么多顿酒，却很少能坐下来吃一顿踏实的饭。今天这顿饭，我吃得特别开心，谢谢你。」谭宋倚在车上对她招了招手，「快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公司见。」


    039 「就算不喝酒，要不要一起聊聊天？」


    谭宋的车驶离后，门口便只剩下关淼和段小北二人。两人面面相觑地看了彼此一会儿，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这么晚才下班啊。」段小北先开了口。


    「嗯，你也这么晚。」关淼应得客气。


    「加了会儿班，你也是？」


    关淼点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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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


    好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关淼往前走去：「别傻站着了，回家吧。」


    「好。」段小北这才回过神来，跟上关淼的步伐。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并肩在一起走，生活中的交集也越来越少。关淼入职后，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再也不需要段小北为她准备早餐。到了周末，她又一大早就去姜来的店里帮忙，这里对她而言，似乎仅仅变成了一个只有在睡觉时才会回来的场所，明明在一个屋檐下，两人却时常几天都碰不上面。


    这些变化仿佛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但段小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之间好像又重新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那些曾经建立起来的默契和亲近，仿佛一夜之间被抹了去，又再次退回到最初的室友状态。


    可仔细一想，他们本来不就只是室友？自己只不过恰好路过她的低潮期，现在她的人生再次步入正轨，自然会有新的社交圈和工作生活，他又算什么？


    这时关淼突然打了个喷嚏，皱眉擦了擦鼻子，挥手赶走飘在眼前那讨人厌的柳絮。


    「它们真的变成白毛女了。」段小北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照着那天的样子，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状。


    关淼猝不及防，愣了两秒，没忍住笑了：「早知道就不嫌它们头秃了。」


    这一笑，时光仿佛被拉回到一个月前，段小北恍惚觉得，曾经的那些默契和亲近，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并不只是他的错觉。


    思绪飘回到一起去雍和宫许愿的那天，段小北笑道：「菩萨真的保佑你了，新工作开心吗？」


    「还行吧，工作内容属于无聊但努努力能胜任，不过领导同事都还不错。」


    「刚才送你回来的，是你同事吧？」


    关淼点头：「对，也是我大学时的学长，很巧也在这家公司。」


    「哦，怪不得看你们很熟。」想起关淼从车上下来的样子，段小北心里莫名有点酸。


    「你呢？一直忘了问你，你的愿望有被实现吗？」


    「我啊……」段小北挠了挠头，「算是被实现了吧。」


    「什么叫算是？」


    「你还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雍和宫有种不管你死活的灵？」


    「啊？」想起帖子上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愿望被实现的方式，关淼好奇地问，「你的项目怎么了？」


    段小北这段时间属实有点倒霉。


    那令他头疼的别墅项目已经干了差不多小半年，业主极为难缠，设计图反反覆覆、颠来倒去修改八百回他都认了，没想到后续的施工更是麻烦不断，施工队耍滑头偷工减料，被他发现后，不得不返工好几次。


    可他不可能 24 小时呆在一个项目，就在他没注意时，刷墙的腻子粉又出了问题，送来的材料与合同不符，刚好被来工地巡查的业主撞了个正着。


    工长自然要被罚，作为负责的段小北也脱不开干系。业主一投诉，公司把段小北和工长都换了，他也算是从这个项目中彻底解脱。


    「雍和宫果然很灵，也果然不太管你的死活。」段小北大概叙述了事情经过，苦笑道。


    看着段小北的落寞样，关淼忍不住安慰：「别灰心啊，还会有机会，下个项目好好干就是，再说也不全是你的责任。」


    「没事，都过去了。」段小北耸耸肩，「也挺好，幸亏你的愿望有被好好实现，看来雍和宫也不是不管每个人的死活。」


    段小北对关淼轻松一笑，仿佛他个人的遭遇并不重要，如果雍和宫只能好好实现一个人的愿望，他倒庆幸「死」着实现的是自己。


    关淼心里一酸，她知道他前段时间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多少努力，那些为赶设计图纸通宵达旦的夜晚，那些为沟通反反覆覆的挣扎，她明明都见证过，可在他承受了如此压力和挫折的时候，自己却因为那些说不出口的小心思，连句安慰都没能送上。


    「对不起啊小北。」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关淼忍不住抱歉道。


    段小北意外：「干嘛突然道歉？」


    关淼有些自责：「我难过的时候，你陪我做了那么多事，可我连你这段时间过得这么难都不知道。」


    「嗨，这有什么，不过是个小挫折罢了，不值得兴师动众的。」段小北摆摆手表示理解，「再说了，你刚去新公司，忙嘛。」


    关淼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她心里清楚，其实不止是这样。她每天早出晚归，周末也不在家多待，其中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忙，但更多的是她对自己没信心，干脆刻意避免长时间与段小北同处在一个空间下，以免自己又萌生出什么不理智的幻想来。


    「不过……」手已经触到密码锁，段小北却一滞。


    「不过什么？」


    「不过今晚我们好像都有时间，就算不喝酒，要不要一起聊聊天？」


    原则有的时候是道坚固的墙，但在某些微妙的瞬间，又脆弱易碎如薄冰。比如此刻撞上段小北小心翼翼又湿漉漉的眼神，关淼内心那道精心构筑的防线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莫名其妙的期待感又悄然升腾起来，惹得她心慌。


    「还是你要睡了？」见她不回答，段小北又问。


    「不着急。」关淼摇头，嘴角勾起一个笑，「你都怎么惨了，怎么也要陪你聊会儿，帮你开解开解。」


    项目搞砸了这件事突然间变得没那么糟，连「滴滴滴」的开锁声都变得清脆，好似两人不知不觉开心起来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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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层隔阂好像又突然消失了，时光的指针悄悄倒转，将他们带回到雍和宫的菩萨前、胡同里的咖啡馆、空无一人的楼顶天台，还有阳台下着雨的屋檐，明明身陷谷底，但因为有彼此的存在，依然能够觅得短暂的快乐。


    只不过这次，他们互换了下位置。


    可谁知一进门，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来不及收敛，就被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我天，你可总算回来了，打你电话一直关机。」林知莜大唿小叫地从沙发上蹦跶起来，可视线稍稍一偏，突然发现段小北身边还有个人，居然还是个女人，不由愣住，「呃，不好意思，这是？」


    段小北有些慌，回头看了关淼一眼：「这是我室友，关淼。」


    「室友？呃，哪种室友？你室友不是去美国了吗？」林知莜结巴道，「你也不接电话，早知道你不方便，我就不过来了……」


    「你别瞎想，就是合租的室友而已。」怕林知莜说出什么冒犯的话来，段小北有些着急地抢白道，「只是刚巧在楼下碰上，就一起上来了。」


    段小北的这份急切落在关淼眼里，却完全是另一种意思——他在急于撇清和自己的关系，希望心爱的姑娘不要产生误解。


    她一眼就认出了林知莜，就是在合照里的那个女孩，圆圆的脸娇憨可爱，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一看就没吃过什么生活的苦。


    「你好，我是关淼，我租的那个房间。」关淼朝主卧指了指，如此情况之下，不如主动帮段小北解个围，


    「哦……」林知莜依然将信将疑，「我叫林知莜，是段小北的髮小。」


    果然，关淼心里一嘆，真人站到眼前，还是比在照片上看更有冲击力一些，那种独属于二十出头姑娘的活力感，让她情不自禁地失落了片刻。


    「之前跟他合租的人长期不在，就他一个人住，所以我才进来的。」林知莜一拍脑袋，勐然想到，「我知道了，你就是他室友的女朋友吧？」


    关淼闻言一愣，段小北这才想起关淼刚来的时候，自己还跟林知莜提过要换房，一时也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段小北之前还跟我说过怕不方便，想换房来着。太久没提这事儿，我都忘了，以为他还一个人住呢。」林知莜大大咧咧道，「你男朋友还没回来吗？我是干中介的，要是以后真需要换房子，可以找我，保证给你们介绍最优质的房源。」


    关淼笑笑：「那就太谢谢了。」


    林知莜又嗔怪地推了段小北一把：「你下午怎么不接电话？」


    段小北无奈道：「我手机下午就没电了，今天一直在外面，没顾上充电。」


    「现代人怎么可能忍受手机几小时没电啊？你可真行。」林知莜白了段小北一眼，又朝关淼道，「不好意思，我真忘了这儿还有别人了。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改下密码。」


    「没事。」关淼再次大度地说。


    看来今晚的天註定是聊不成了，段小北在心里嘆了口气：「你来找我干嘛？」


    「哦，我要做个海报，推销用，自己搞了半天都觉得好丑，所以来找你帮我啊。」林知莜朝着沙发一指，「我把电脑都带来了。」


    「很着急吗？」


    「着急，后天就得用，今晚你一定要帮我做好！」林知莜说完眼珠一转，又道，「不过等你好久，我都饿了，不如你先给我做点吃的？」


    看着林知莜神采飞扬、理所当然的样子，关淼突然理解了一句歌词，什么叫「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只是不知道这个被偏爱的幸运儿是否知晓，她人生的每一时段，都有被一个傻瓜好好珍藏。


    再站下去，自己这个电灯泡好像就亮得有点过分了，关淼对眼前的两人笑了笑：「你们忙，我先回屋了。」


    040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做完海报已经将近凌晨一点，段小北给林知莜打了车，又送她下楼。


    凌晨时分的小区格外寂静，却有两个醉醺醺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还一路冲着林知莜上下打量。段小北警惕地瞪了两人一眼，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臂将林知莜带到自己的另一侧护住，直到那两人走远才松开。


    「段小北。」林知莜歪头看他，「你怎么这么好啊？」


    「啊？」段小北被夸得摸不着头脑。


    「总是这么细心啊。」林知莜笑笑，「我刚突然在想，如果是跟皓哥一起走，他八成不会在意到这些。」


    段小北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跟皓哥怎么样了？以前三句话不离，今天一晚上也没听你提。」


    「我想通了呗，不追他了。」


    段小北颇为意外：「啊？」


    林知莜自己也没想到，在正儿八经追关皓的这段时间里，儿时对大哥哥的那种崇拜感竟会像滤镜一样碎了。


    关皓情场里摸爬滚打多年，以前是没把林知莜当女人看，如今知道了她的心意，于他而言，再多谈一场恋爱实在算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天，林知莜一如既往地活跃在关皓的社交圈，自告奋勇地送喝多了的他回家。就在那个夜晚，关皓斜睨了她一眼，笑着问她要不要上去坐坐。她一瞬间头皮发麻，不是没有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只是在她的想像里，这件事的发生从来都不应该是如此轻浮而随便。


    望着关皓眼中渐渐翻涌起的情慾，林知莜有些心痛地发现，那情慾并非是因为她，哪怕现在换作是另一个女人站在此处，他依然会扬起这张好看的脸，坏笑着问要不要上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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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眼前的人不再是她印象里的大哥哥，而要作为男友来看，似乎更加糟糕，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反反覆覆的折腾都变得很没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送我的那只超级贵的娃娃？」林知莜突然问。


    「那个芭比？」段小北回忆道。


    大概小学三四年级，林知莜好朋友的爸爸去美国出差，带回来一只芭比，把她羡慕坏了，一天到晚磨着家里也想买一个。可对于那时的工资来说，正版芭比根本就是天价，任林知莜哭翻了天，家里都不同意给她买。正好那时候樊明慧已经摆脱了债务的泥沼，还小赚了一些钱，来看段小北时，他难得向妈妈提出想要一个礼物，一个芭比娃娃。


    「关皓就像那个芭比娃娃。」林知莜释然一笑，「没拥有时觉得哪里都好，真到手了，才觉得不过是个塑料娃娃，衣服给换几套也就腻了，然后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喜欢打扮娃娃。」


    段小北着实有些无语，不过这还真符合林知莜的风格，从小她便是这样，风风火火地闹腾一阵子，而后便潦潦草草地收尾，来得迅勐，去得也快，做起事来从来都不考虑后果。


    「我说你最近在群里怎么不蹦跶了。」段小北无奈地笑笑。


    「哦，后来陈子航不让我老烦你。」


    「为什么？」


    「因为……」林知莜偷偷看了段小北一眼，嘴角隐隐透出一丝笑意，又掩饰道，「没什么，我车来了，先走了啊。」


    明明一只脚已经踏进车门，林知莜却又不甘心似的，又钻了出来，突然抱了抱段小北，眼里亮闪闪的：「我现在才知道，那个娃娃根本不珍贵，送我娃娃的人才珍贵。今天的海报，也谢谢了啊。」


    说完没给段小北反应的机会，她逃也似的钻进了计程车，关上车门，车子便绝尘而去。


    段小北被林知莜最后那句话和那个拥抱弄得有点发懵，想问陈子航究竟跟她说了什么，拿出手机才想起早就没了电，这一晚上竟也忘了充，只得一头雾水地往回走去。


    到家后，段小北看着关淼紧闭的房门发了一会儿呆，觉得今晚的事似乎欠一句解释。他很想敲敲门，但无论要说什么，这个点怎么都不合适了。


    这一晚，段小北睡得极轻，第二天一听到关淼开门的动静，他也立马胡乱整理了一下仪容走了出来，见她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忙喊住她。


    「昨晚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林知莜会突然过来。」段小北不好意思地说，「她公司离这里近，陈……灿去美国后，想着家里反正没别人，就把密码给了她，有时候她会过来午休或吃饭什么的。她好久没来，我都忘了这茬，要不然我们改下密码吧。」


    「没事，她也不知道。」关淼顿了顿，又问，「当初你想过要换房子吗？」


    段小北没有否认：「那时就是觉得如果陈灿哥回来，三个人合租的话挺不方便的。」


    关淼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念头，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世事就是这么无常，算了，都过去了，我去上班了。」


    「等一下。」段小北又叫住她，「要不然今晚，今晚我们聊聊天？」


    关淼摇了摇头：「我今晚要去朋友店里帮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改天吧。」


    「这样啊。」段小北看上去有些失望，「那改天吧。」


    昨晚关淼睡得并不好，尽管客厅里的两人都压低了声音，她还是能很敏锐地捕捉到林知莜轻盈的笑声。偏偏在这晚，她的耳塞还不知去处，翻遍了床铺都没找到，她只得干巴巴地躺在床上，一会儿胡思乱想，一会儿又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


    自我折腾了一晚上，白天的部门例会开得她直打瞌睡，浑浑噩噩结束一天的工作，赶到「年轮」时，关淼才觉得恢復了些精气神。


    「我的大救星，终于把你盼来了。」姜来嘻嘻哈哈地拉过姜淼，也不跟她客气，上来就把设计图甩到她面前，「第三期的主题，时髦中女的各种可能。」


    关淼看着这些极美的图，不由问：「曾虹姐怎么样了？」


    「还需要时间吧，相信会好起来的。」


    关淼由衷感嘆：「她的设计可真好看，我都不知道我的文案能不能把她的灵感传递千万分之一。」


    「别谦虚啦，上两期反馈很好呢，我都想直接拉你入伙一起干了。」


    关淼笑笑：「你别说，你这可比我干的有挑战性多了。」


    顾不上多聊，两人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这期产品上。


    如之前设想的那样，reborn 不局限于单一风格，而是以季节为灵感、以气候为考量，为女性打造一系列既时尚又实用的服装产品。在这一期新品里，关淼看到经典时髦的黑白格子飘带衬衫、利落飒爽的亚麻套装、鲜活明快的蓝色条纹衬衫裙等等，为初夏女性在各种不同场合的穿着提供了多元化的方案选择。


    看着这些精美的设计图，听着姜来的讲解，关淼手中的文案就缓缓地、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来——


    优雅与力量的融合、经典与现代的交汇、舒适与时髦的平衡，时髦中女从不能被简单定义。进入充满活力的初夏，无论是在职场上展现专业魅力，还是在日常生活中享受休闲时光，无论是剪裁利落的西装，还是线条流畅的连衣裙，让我们与 reborn 一起，用服装讲述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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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接着，两人又开始全神贯注地磨产品介绍，每款设计背后的灵感来源，面料选择、剪裁工艺、色彩搭配，再到日常穿搭建议，好一通忙活，竟没注意到週游和刘宇什么时候悄悄走进店来。


    「还不下班儿？」


    「你怎么来了？」姜来冷不丁被刘宇拍了一下，吓了一大跳。


    「来找你选照片啊，反正你肯定在店里，就直接过来了呗。」


    姜来将怀疑的眼光转向週游，週游无辜地指了指刘宇：「我俩刚吃完夜宵，他说过来看一眼，我只能当司机了呗。」


    姜来心里呵呵了一声，怎就这么不信呢，但选照片还是正经事，便对关淼道：「咱俩今晚先到这儿，明天再接着弄吧，我先跟刘宇把照片选了，好让他早点干活儿。」


    「嘿，姜来，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周扒皮了，我也就算了，我们淼淼多无辜啊，大周末的都不放过人家？」


    「没关系，反正我周末也没事干。」关淼笑笑。


    「淼淼，不是我说你，你就是人太好，所以才被逮着薅羊毛。」刘宇又贫道。


    「你丫别贫了，有这会儿功夫，照片都选完了。」姜来瞪他一眼。


    「你看，周扒皮吧，连话都不让说了。」刘宇又哼唧了一句，但还是配合地打开了电脑。


    两人忙活起来后，週游和关淼就闲在了一旁。


    「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一杯。」关淼问。


    「好啊。」週游感谢道。


    关淼从内屋接了水出来，走向週游时，却不禁怔住了。从她现在的位置，只能瞥见週游的侧脸，然而这侧脸上的神情如此熟悉，让她觉得仿佛在哪儿见过。


    关淼愣神了片刻，才想起那是在段小北书架的合照上，他望向林知莜时便是这样的神情，欲诉还休的温柔，满心满眼的欣赏，自幼一起长大的熟稔，匆匆一瞥，便令人动容。而顺着週游的视线看去，那里只有姜来和刘宇两人，想想也知道，那目光不可能是落在刘宇身上。


    哇，关淼内心一震，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041 「就是觉得我好像也是被你餵过的流浪猫。」


    这晚，关淼被姜来拉回家一起睡。


    金宝被贴心的姥姥抱走，两人收拾干净后躺在床上，头挨着头，仿佛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挤在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细细碎碎地分享着彼此的秘密和梦想。


    「姜来。」关淼轻轻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


    她侧过身沖姜来眨了眨眼：「週游是不是爱你？」


    刚还舒舒服服躺着的姜来，被关淼这句话惊得心脏一紧，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了？」


    关淼咯咯一笑：「果然没猜错。」


    姜来见不小心说漏了嘴，翻了个身：「切，你诈我。」


    「不是，我今天才突然发现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和刘宇看你是两个感觉。」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以为你是侦探吗？」姜来不屑。


    「你当局者迷，那种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掩饰都掩饰不住。」关淼好奇道，「他跟你告白了？你没答应吗？为什么？」


    「我答应什么？」姜来摇头，「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谁知道他突然抽的什么风。」


    姜来曾经以为，週游这小子在她面前基本等于透明，打眼儿看去就知道他冒的什么主意。


    可偏偏在这段时间，他却让她看不懂了。明明被拒绝，他竟然不恼；她说想和以前一样，他还真就厚脸皮地跟以前一样了。只不过，这「一样」里又夹杂了许多小动作，让人很是在意。


    「那你想想呢？」关淼看她，「你也该走出来开启一段新生活了。」


    「新生活的定义是什么？如果我在爱情这条路上跌倒过一次，就非要重新在这条路上走一遍才算吗？如果我选择避开这条路呢？」姜来问，「现在金宝在好好长大，reborn 也好不容易走上正途，难道我不算是重获新生？」


    「你这么说当然也没错。」关淼肯定道，「只是感情从来不是理性的东西，你拒绝週游，跟拒绝过去那些追你的男生理由一样吗？还是因为害怕面对可能到来的变化和不确定，所以才选择了逃避？」


    这一问，倒是把姜来问住了，她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关淼，我也不想去想。其实这些年，我渴望的仅仅是平静而已，你懂那种感觉吗？」


    关淼心有戚戚焉：「我明白了，週游跟你太近了，一个不小心，都可能引发一场海啸，所有人的生活都可能被破坏。」


    「对，我都翻天覆地地折腾过一次了，不想再那样。」


    「可是我也希望你开心。」关淼搂住姜来，「真正地开心起来，而不是只是为了弥补过去的错误，作为一个妈妈，一个女儿，或是店主，充满责任感地活着。」


    「开心啊……」姜来皱了皱眉，又释然一笑，「也许有一天吧，当下它不是最重要的。」


    两人都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对着天花板放空了好一会儿，姜来突然用手肘碰了碰关淼：「别光审我啊，你呢？跟小男朋友怎么样了？」


    「哈哈，小男朋友……」关淼笑了，「不可能的，他有喜欢的姑娘。」


    「什么情况？」姜来八卦的雷达动了。


    「就是不小心发现他有一个爱了很久的姑娘，跟你和週游一样，他们也是髮小，在一个胡同里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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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小？」


    「嗯，长发大眼睛，爱吃甜食的元气少女。」回忆起段小北曾给自己买过的那支冰激凌，关淼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週游今天看你的样子，我还挺希望他们能成的。」


    姜来觉出一丝不对味来，惊讶道：「关淼，你不对劲儿啊，你说不可能的理由是因为他有喜欢的姑娘？」


    关淼突然不想再作无谓的挣扎：「ok，我老实交代，我这段日子有点心动，但发现他有喜欢的人后，我已经对自己喊停了。」


    关淼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和段小北相处的这些时光，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快递，为她多做的那份早餐，小公园里第一次谈心，菩萨前一起许愿，还有带着微微醉意的楼顶天台与下着雨的屋檐，直到她突然撞见那几张合照。


    「靠，你这不是一点点心动，明明是很心动。」姜来惊讶道，「再说几张合照怎么了？写那句话搞不好只是抄了句歌词呢？你问人家了？万一搞错了呢？」


    关淼摇头：「不重要，只是突然觉得这可能是老天善意的提醒。我都快 30 了，居然比对小自己 6 岁的男人心动，想想都觉得有点离谱。」


    「那怎么了？你是快 30 了，又不是快要死了。」姜来调笑道，「正好我觉得你以前活得太一本正经，不如趁现在好好玩儿一下。」


    「别闹了姜来，我没心情玩儿。」关淼嘆了口气，「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我妈生日了，我怎么都得回趟家，还没想好怎么跟家里说呢。」


    「你爸妈不会不让你回北京了吧？」姜来突然担心起来。


    「如果他们知道我喜欢上一个小我 6 岁的男人，保不齐就不让我回来了。」关淼笑道。


    一想到这个，关淼才切实感到忧虑起来，这个谎终有撒不下去的时候。


    她似乎始终难以摆脱那种身为父母乖小孩的思维模式，虽然仔细想来，其实父母从未对她施加过过于苛刻的要求。她的种种担忧，更多的是源于她自己内心，她不想让父母失望，也从来都不曾让他们失望过。


    她不知道，当父母得知真相会作何反应。他们会失望吗？会责怪她吗？会勒令她马上回家吗？


    就在焦虑感充斥心头之时，姜来拍了拍她：「关淼，我也希望你能快乐，真正快乐起来。」


    关淼突然笑出声来：「我终于懂你了，也许有一天吧，但现在快乐不是最重要的。」


    两人心有戚戚焉，当下的烦恼太多，感情的困扰还真排不上第一号。


    姜来突然坐起身来，问关淼：「我俩一起制造点快乐怎么样？」


    「你指什么？」关淼也坐了起来。


    「reborn，我们一起干吧！」姜来兴奋起来，「我主外跑市场，你主内搞管理，虹姐回来后就能专心做设计了，reborn 一定会越来越棒的！」


    「我哪儿会？」关淼摇头，「打个杂工写写文案还凑合。」


    「别小瞧自己啊，没有你，前两期的推广也不会这么成功。」姜来道，「何况，你打算在现在的公司干一辈子？那跟还在高校里有什么区别？好不容易出来了，就没想过换个活法？」


    关淼一瞬间被说得心动，她确实好不容易从一个庞大的机构出来，却又跳入了另一个庞大机构，工作状态永远处于一种擅长、能干却缺乏热情的状态，仿佛一颗没有感情的螺丝钉，拥有的只是忙碌，却无法从中感受到真正的快乐和满足。


    「怎么样？一起制造点快乐，何况我真的很需要你，reborn 也需要你。」姜来继续引诱。


    关淼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们部门最近正缺人，我这刚入职没多久就走，感觉太不好意思了。」


    姜来无语：「又来了，你觉不觉得你的责任心莫名其妙得多？」


    「嘿嘿，我还留了一份给 reborn 啊，除了上班，其他时间我还不是随叫随到？」


    周末在「年轮」帮了两天忙，关淼也就在姜来家住了两天。


    刘梅玲对关淼心疼得不得了，连着做了两天大餐，每一道菜都充满了家的温暖。姜来却嘲笑刘梅玲这番苦心，关淼没吃上两口，週游和刘宇这两个不要脸的倒是蹭了不少。


    可关淼才不介意，她的心思全在週游和姜来身上。也许在其他人看来，姜来和週游或许依然如同往昔那般吵吵闹闹，可这其中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个微妙眼神，在关淼的眼中却已然有了别样的意义。她时常会因为捕捉到这些细节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惹得姜来愤怒地瞪了週游无数次，搞得他莫名其妙。


    难得轻松又愉快的两天时光，关淼在周日晚上依依不捨地告别了姜来，踏上归途。下了地铁后，她沿着街边缓缓步行，一边在夜色中梳理思绪，一边享受着这份宁静。


    她无疑是感激段小北的，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将内心的感情妥善整理。


    她现在急需的是那种可以牢牢抓地的踏实感，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情感寄託。更何况，这种情感带来的期待、嫉妒、失落等情绪波动，不仅对她重建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益处，更会给她与段小北之间的友谊带来不必要的裂痕。


    毕竟，她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又能在这里停留多久？万一仅仅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光，何必因为自己这别扭心态，而辜负了段小北的善意与陪伴呢？


    想明白后，关淼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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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匆匆，相遇可贵，她决定继续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和段小北当朋友，却没想到还没走到楼下，就碰到了脑海中的那个人。


    「你干嘛呢？」关淼好奇地走了过去。


    见是关淼，段小北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然后悄悄往灌木丛底下指了指。关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地上有两只奶黄色的小猫，正争相吃着段小北手上的火腿肠。


    「小区的小野猫，我偶尔餵过他们几次，后来看到我就会追着我喵喵叫，我包里就一直备着火腿肠。」段小北看着小猫，温柔地笑笑。


    关淼也蹲了下来，看了一会儿，疑惑道：「段小北，你上辈子是不是开救济站的？觉得可怜的、跟着你喵喵叫的，你都忍不住餵一口？」


    「啊？」


    关淼皱了皱眉头：「就是觉得我好像也是被你餵过的流浪猫。」


    042 可没一会儿，这想法就让她觉得羞耻


    昏黄的路灯下，关淼皱着眉头的样子颇为可爱，和埋头吭哧苦吃的两只小猫如出一辙。


    段小北笑了：「那我很欣慰，三只小猫都有长得很好，我刚遇到它俩的时候，比现在还小了一圈儿呢。」


    关淼「啧」了一声：「你还真把我当小猫了。」


    小猫吃得极快，没一会儿就啃完了一根，段小北又从包里拿出一根火腿肠，剥开包装纸递了过去。


    关淼蹲在地上看小猫吃食，觉得段小北有种神奇的魔力，仿佛在他身边，时间就静止了，周围被他的磁场影响，也变得温柔起来，令人感到格外安心。


    段小北小心翼翼地说：「你这周末都没回来。」


    「我在姜来家住了两天，我朋友，你上次见过的。」关淼没好意思说的是，因为这两天别扭的小心思，她忍着没和段小北打招唿，其实现在想想，是应该说一声的。


    「哦，这样啊。」段小北心里也有淡淡失落，其实他好几次想问问关淼去哪儿了，可终也是没提起勇气。


    这段日子，他俩之间好似总是隔着层看不见的墙，段小北试图去寻找原因，却总是摸不到头脑。那天好不容易墙裂了道缝，他本有机会问一问，谁知林知莜突然出现了，等他回过神来，就再也找不到那道缝隙。


    「你的髮小，是叫林知莜吧？」


    段小北心里一惊，没想到自己刚想到林知莜，关淼竟然也突然提起。


    「很漂亮的小姑娘呀。」关淼咬了咬嘴唇，像下定决心般，不好意思地坦白道：「那天借梯子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你书架上的那些照片，还有那本《灯塔》，我一时好奇就拿下来看了看，然后不小心看到了里面的合照，还有后面你抄的那句歌词。」


    「合照？哦，你说的是……」段小北勐然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张合照是今年情人节时候拍的，林知莜大学那段恋情在情人节惨遭分手，陈子航和段小北临时救火赶去安慰，从此她便立下规矩，除非有另一半儿，不然每年情人节他们仨都一起过。


    于是这两年，段小北不是跟陈子航过，就是林知莜过，也有一年巧合，三人恰好都是单身狗，便一起热热闹闹聚了个餐。


    今年陈子航佳人有约，这项仪式就剩下了段小北和林知莜两人。餐厅的服务员热情地用拍立得给两人拍了合照，林知莜毫不在意地搂着段小北灿烂一笑，却又在拍照后兴致勃勃地分享起了自己的计划，说打算对关皓动一动真格儿。


    两人散了后，段小北将那张林知莜并不在意的合照拿回了家，但再把它像小时候的合照那样摆出来怎么都不合适了。他苦笑一声，悄悄在照片后写下一行小字，便随手挑了本书夹了进去，将自己的心意和这照片一起，藏匿在了这书页之间。


    他根本没想到，不久之后他会遇见关淼，而她竟然会如此巧合地发现在书页中的照片。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句歌词这么美。」关淼轻轻嘆了一声，笑着看他，「你爱她很久了吧？」


    段小北被看得心慌，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无法否认，因为他确实爱了林知莜很多年。可他也无法承认，因为自这个春天以来，他确实对另一个人产生了更深的牵挂。而这份牵挂的根源，这两份情感的过度，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细细理清。


    关淼只让这沉默维持了很短的一会儿，便很快打断道：「真好，希望你们真的能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觉得难得，想看到一些执着得偿所愿，而不是被放弃。」关淼想到自己，黯然一笑，「至少对于看不到结果的事，我是不敢再来一遍了。」


    「如果是执着的那个人先放弃了呢？也许他也会爱上别人。」


    「不要。」关淼脱口而出。


    段小北十分意外：「为什么？」


    关淼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过于强烈，不好意思地解释：「因为想到姜来了，她也有一个很爱她的髮小，我特别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也许是觉得如果你们能成，那他们也不是没有希望吧。」


    关淼的两个类比让段小北觉得别扭极了，恰好两只小猫喵喵叫了起来，两人同时低头看去，原来另一根火腿肠也被吃完，小猫总算心满意足，示意他们一声，便翘着尾巴又钻进了灌木丛。


    关淼站起身来：「走吧，回家。」


    她向前走了一段，才发现身边没人，回过头来见段小北仍站在原地，诧异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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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灯下，两人隔了五米远，连影子都不再相连。关淼坦荡荡的祝福模样，让段小北那尚未破土而出的心动在此刻显得如此多余。


    他突然明白了，他们之间之所以出现这道隐形的墙，是因为她又变回了那个「关淼姐」。无论此前那些喝酒谈心的夜晚是不是他的错觉，她都先于他一步，选择从这未知的感情中抽身了出来——她说过，她已经不想再走一遍未知的路了。


    而自己又能给什么呢？除了一点毫无用处的心动。


    段小北终是什么也没说，轻轻笑了笑：「走吧。」


    终于与段小北把话说开，卸下了心里的包袱，这晚关淼睡得特别踏实。


    姜来说得没错，人在经歷了大风大浪后，只会更加渴望平静的生活。与其把精力耗费在暧昧不明的感情上，不如踏踏实实抓住一些能抓得住的东西，比如好好工作、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有在好好活着。


    更何况，离回家只有一个多月时间，她必须带着这份充实和自信站在父母面前，告诉他们尽管人生之路巨变，但她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她没有被打垮，甚至变得更独立、更坚强，活得更漂亮。


    这份气场延伸到工作上，让关淼在短短两个月里，几乎变成了总部最受欢迎的员工。


    综合部本就事多且杂，抛去繁琐的文字材料不说，光是组织会议等各类协调事项，就要耗去不少精力。李源老跟着领导出差，办公室一位男同事不小心摔断腿请了三个月病假，一位女同事又即将要生孩子，这些杂活儿几乎全落到了关淼和另一位大姐身上。


    大姐是单位出了名的老油条，爱踢皮球就算了，脸还特别臭，不光李源拿她没办法，其他部门的人也不愿和她沟通。于是更多的活儿就堆到了关淼眼前，她几乎每天都要忙到九点以后才能回家，气得谭宋多次和李源抗议，他推荐学妹的时候，可不是让她来受这份压榨的。


    关淼一笑而过，只当他们在开玩笑。她一点也不介意工作量多少，于今而言，反而是她迫切地需要这份忙碌。忙碌为她的生活注入了一种虚幻的充实感，唯有置身接连不断的任务和责任之中，那些难以言明的冲动、渴望，才能够被稀里煳涂、含混不清地掩盖过去。


    进入七月，天气彻底热了起来，唯有清晨和夜晚还保有些许凉爽。


    关淼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踏着月光回家，凉爽的晚风拂过她的面庞，让她不由想到那个宽广静谧的楼顶天台，如果还能去那儿，一起喝喝酒、聊聊天，该有多好。


    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回到家，关淼一进门就撞见刚洗完澡的段小北，他正拿毛巾擦着头髮，慢悠悠地从浴室走出来。


    关淼的视线落在他湿漉漉的头髮上，水珠顺着他的头髮滑落，滴在他裸露的臂膀，划出好看的肌肉线条。那种混着水汽和沐浴后清香的好闻味道，在空气中轻轻瀰漫开来，瞬间唤醒了关淼疲惫了一天的感官。


    「又这么晚？你还真是越来越忙了。」段小北胡乱擦了下头髮，对关淼笑道。


    「是啊，没办法，中流砥柱，没我不行。」关淼赶紧把自己不正经的联想挥了去，大言不惭道。


    那晚后，两人好像都整理好了各自的感情，互相之间的相处自然了许多。她不再刻意迴避与段小北的碰面，每次碰上，他们会像老朋友一样，停下来聊上几句，分享彼此的日常和心情。只是两人都忙，若不刻意相约，能碰上的时间好像也只有这么一点点。


    随意聊了几句后，关淼就回屋了，黏腻腻的汗出了一身，她迫不及待地需要冲个澡。


    谁能料到，当她脱光了衣服走进淋浴房内，刚一掰开关，开关竟然突然断裂开来，而且恰好处于冷水档，瞬间把她浇了个透心凉。关淼手忙脚乱地一通乱拧，可无论怎么用力都关不上。


    关淼无奈，只得又匆匆套上衣服，跑出去向段小北求救。


    段小北见关淼一身狼狈样，十分诧异，关淼大喘气道：「淋……淋浴坏了，我怎么都关不上，你快帮我看看。」


    段小北走进主卫，一眼就看到了那断裂在一旁的开关把手，惊讶道：「你这么大力？」


    「我轻轻一掰它就断了……」关淼无奈。


    段小北徒手拧了两下，也是没有办法，回屋匆匆翻出工具箱，找了把扳手出来，才好不容易又把水龙头重新拧上。


    两人都松了口气，段小北拿起断了的开关研究了一番：「估计里面早就生锈了，今天赶巧了。」


    「我说呢……太倒霉了。」


    两人都被淋了一身水，段小北顾不得自己，对关淼说：「今晚我也只能把水止住，明天还得请专业的人来修，要不然你去次卫洗澡吧？」


    也只得如此，黏腻又湿哒哒的感觉着实难受，关淼重新拿了一套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匆匆冲进次卫。


    许是段小北刚洗完澡没多久，密闭的空间里还留着些许带有他独特味道的水汽，关淼一进来，就不由晃了神。


    这套房子用于合租最为便利之处便是拥有两个卫生间，在此之前，她几乎从未踏入过段小北的个人领地。她忍不住对这个陌生空间细细打量了起来，镜柜前只放了一瓶普通面霜和一个电动剃鬚刀，淋浴架上也只有两瓶简单的洗髮水和沐浴露，东西少得可怜，干净整洁得就如同段小北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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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淼站在镜前，发现自己微微红了脸，而且明明只有她自己，竟然连脱衣服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挥走脑海中那堆乱七八糟的杂念，三两下脱下衣服，走进淋浴房。


    热水从头顶倾洒而下，可那种杂念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带来的洗漱用品上，手却已经鬼使神差地伸向了段小北的沐浴露。透明的液体滑落到掌心，那种曾经在段小北身上闻到过的清新味道便幽幽向她传来。而且不仅仅是传来，滑腻的液体随着手掌游走在身体每一寸，泡沫不断丰富膨胀，以一种更加直接和亲密的方式，将她整个人包裹进了这种温暖的皂感之中，好似撞进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


    想到这里，她心头轻轻一颤。


    这股温柔的皂感，整个晚上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醒来，想到刚刚做的梦，关淼的心还在噗通噗通跳。


    她躺在床上发呆，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却又闭上眼睛，还想回到刚才的梦里去。可没一会儿，这想法就让她觉得羞耻，不由逼自己坐起身来，拿起手机开始搜索淋浴维修的联繫方式。


    043 「24岁生日快乐，祝你早日告别处男生涯。」


    妈妈的六十大寿近在眼前，关淼买好了回家的机票，心情愈发变得忐忑起来。


    即使已经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可通话中，二老的聚焦点仍在陈灿怎么还不回国上。关淼每次笑着编织完谎言，压力就更沉重一分。


    是现在就揭开谎言的面纱，还是等回去面对面地坦白这一切？真相迟早要浮出水面，妈妈的六十大寿註定会因为自己变得不那么开心，每当想到这些，关淼就不由感到一阵寒意，像被一阵冷风穿透了身体。


    幸而她依旧这么忙，忙碌反而在不经意间，让她得以从这巨大的愧疚感和失落感中暂时抽离。


    回家前一天，她还在忙着组织公司的团建，这一天又是拓展训练、又是培训考核的，到晚上聚餐时，她已是精疲力尽。


    可同事们没给她什么喘息的时间，大家平日里就很喜爱她，今日的活动，她更是组织的大功臣，不断有人前来向她敬酒。尽管不喜欢这应酬的场合，但身在职场，关淼面子又薄，也只得端起了酒杯，几圈下来就有些微微喝醉了。


    就在李源和吴飞翔也端着酒杯走到她面前时，谭宋抢先一步拦在了她面前：「差不多得了，你俩也来凑热闹。」


    李源嘿嘿一笑，放下酒杯：「我是想真心感谢一下关淼，这段日子我们部门缺兵少将的，没她我这部门长真跟光杆司令差不多了。」


    「你还好意思说。」谭宋白了他一眼，又对吴飞翔道，「你赶紧再给综合招个人进来。」


    吴飞翔是人力的主管，和谭宋、李源同一届进的公司，三人的革命情谊非常牢固。他白了谭宋一眼：「你以为国企招个非主专业很轻松？我能给争取一个编制已经不容易了。」


    「没事儿，再坚持一下，等小梁腿好了，周姐休完产假回来，我们就能好多了。」关淼反而主动开解。


    吴飞翔笑看李源一眼：「你可真是挖到宝了，当初还不乐意，非得要另一个男的，现在谁换小关你都不干了吧？」


    「那是当然。」


    李源应得自然，关淼却非常意外，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不是第一选择，不解地看向他们三个：「原来不是要招我的吗？」


    吴飞翔见说漏了嘴，但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拍了拍谭宋的肩：「是啊，要不是谭宋，我们可真就要错过你了。」


    「就是，现在给我两个男的，我都不换。」李源笑看谭宋和关淼一眼，「倒是你俩，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公开？」


    「公开什么？」关淼更是不解。


    李源还想再八卦，谭宋赶紧推了他一把：「你少说两句吧，我看王总刚到，走吧我们去敬个酒。」


    两个满腹八卦之欲的人被谭宋硬拖走，没过多会儿，关淼收到了谭宋的微信：【有人敬酒，你少喝点意思下就行，别太实诚了，我看你都快要醉了。结束了等我下，我送你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让思维变得迟缓，关淼看着谭宋的微信发愣了好一会儿，怎么都想不通刚才李源和吴飞翔眼里的笑意是什么意思。关淼的目光随着三人缓缓移动，见李源接了个电话，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她也赶紧跟上。


    李源接完老婆电话，回头看见等在他身后的关淼，吓了一大跳：「关……不是，你怎么在这儿？」


    「不好意思李部。」关淼后退了一步，道歉道，「我只是想问问，您和吴部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原来不是要招我，而是要招另一个男的吗？」


    「嗨，你还在纠结这个啊，都过去了，不重要，你现在不是干得挺好？」李源没有否认，「你别怪我性别歧视，我本来是想招个男的，毕竟办公室已经有一个要休产假的员工了。」


    「那后来为什么又招了我呢？」


    「你这还问我？」李源笑道，「倒是你和谭宋，隐蔽工作做得太好了吧，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开你俩玩笑，连在你面前也不许说，可公司又不是不让员工互相谈恋爱，再说你俩岗位也不冲突。」


    见关淼更加费解，李源又道：「我、吴飞翔、谭宋，一届进的公司，现在关系最好的也就我们仨了。吴飞翔儿子都能打酱油了，我老婆也快生了，就谭宋，这些年总是漂着。他好不容易为自己的终身幸福求个情，我和吴飞翔能不帮这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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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页

    关淼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李源却又笑着说：「本来为兄弟，我都做好了浪费一个位置的准备了， 没想到你这么优秀，我倒真是要感谢他了。」


    被李源拉回包厢，周围热热闹闹一片，关淼坐在位子上，心里却一片茫然，本以为自己被选中是因为出色的专业能力和面试表现，没想到居然却是这种缘由？


    没人来敬酒，她反倒自顾自喝了起来，仿佛要用酒精来填满心中那不小心得知真相的失落。可在晕晕乎乎中，她又突然想起小红书上关于在雍和宫许愿的讨论帖，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好想现在就告诉段小北，原来她许的愿，竟也是被这般已读乱回。


    「你许的什么愿？」段小北刚睁开眼，林知莜就兴沖沖地问道。


    「说出来好像就不灵了吧？」段小北笑笑。今天是他的生日，从小便是林知莜和陈子航帮他过，今年也不例外。


    「切，小气。」林知莜不满道。


    陈子航瞟了她一眼：「你是不是特希望这愿望里有你啊？」


    「有我不行吗？小北就不能许个祝福所有亲朋好友身体健康发大财之类的愿望吗？」


    「你最好是这样想。」陈子航嘿嘿一笑。


    林知莜恼了，从桌底踹了他一脚：「我发现你这人最烦了，每次都是你阴阳怪气的。」


    「我这叫会洞察人心。」陈子航不以为然。


    「你最好摆个摊儿算命去。」林知莜瞪他，又悄悄瞟了段小北一眼。


    当从陈子航口中隐约知晓段小北的心意时，林知莜不是不震惊。段小北从小就比较沉默，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叽叽喳喳地说，而他只是在一旁微笑地听。要不是陈子航看不下去她总毫无顾忌地抱怨关皓的事，向她透露了那么一点点，她竟完全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她这种偏戏剧性的性格，向来只会被更为张扬且耀眼的男性所吸引。她的每段情感经歷都像是一次冒险，仿佛不爱到深处、痛到极致，情感就不够深刻似的。与那些跌宕起伏的情感经歷相比，段小北沉默的守护，实在只是旁边一颗黯淡的星星。


    然而，在关皓那里经歷了深深失望以后，她才极为深刻地意识到，段小北于她而言，是多么珍贵而难得的存在。细细回想他们一起长大的时光，他是她的哆啦 a 梦，无论她有什么不靠谱的愿望，他总是愿意为她去努力实现；他也是她的垃圾桶，无论她有什么负面情绪，他也总是毫无保留地照单全收。


    当那根细微的线头被轻轻挑出，就仿佛触动了某个神秘的机关，一连串的线索便泉水般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林知莜惊讶地发现，原来她也会为静水流深的陪伴动心。


    她为这个发现高兴了好久，但又劝自己冷静下来，这次她不想再那么莽莽撞撞的了。


    虽然这段时间，她也没少找段小北。做海报做展板挑家具，看电影吃饭打游戏，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段小北似乎都跟以前一样，但在某些时候，她总会不经意地捕捉到他的心不在焉。这也不禁让她怀疑，陈子航的情报到底是否准确。


    但是，段小北对她的好依然毋庸置疑，比如他的生日，挑的地儿依然是她最爱的涮肉，林知莜心里美滋滋的。


    这顿饭吃到后来，三个人都有些喝多了，段小北依然不能免俗地被抹了一身蛋糕，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了个大概。


    不放心林知莜一个人走，将她送回家后，段小北和陈子航才慢慢走出那条胡同。


    「每次回来都挺怀念的，现在只有林知莜还住这儿了。」陈子航打了个酒嗝儿。


    「是啊。」段小北看着熟悉的青砖绿瓦，也很感慨。


    「但我记得你的童年并不快乐啊，你舅妈和你那哥哥都挺恐怖的。」


    段小北笑笑：「这不是后来遇到你们了吗。」


    「遇到我们不知道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啊。」陈子航搂上他的肩，笑道，「林知莜放弃皓哥了，你知道吧？」


    「嗯，她跟我说了。」


    「呃，然后我可能还不小心帮你……稍微，就稍微啊，表白了那么一点点。」


    「啊？」段小北愕然。


    「不然她天天在群里吱哇乱叫，我怕你看了心烦。」陈子航问，「但我觉得林知莜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了，她对你有什么表示没？」


    段小北想起那天晚上上车前那个突兀的拥抱，恍然大悟原来出处在这儿。恰好此时林知莜发了微信过来：【明儿休息，陪我去吃鸡公煲？】


    陈子航凑过头来瞧了个正着，啧了一声：「哟，这就私聊上了，真他妈见色忘友，才分开多会儿啊，就把我踢一边儿了。」


    段小北将手机揣回兜里，陈子航不解：「你不回吗？」


    段小北还来不及解释，陈子航又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切，小气，让我看看怎么了？要没有我，就你这闷葫芦样儿，不知道还要傻了吧唧的等多久。」


    「别乱讲。」段小北推开他凑得有些过于近的脑袋。


    陈子航嘿嘿一笑：「老实说，你今天许的生日愿望，跟林知莜有关系吗？」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切，装吧你就。」陈子航耸了耸肩，从包里掏出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递给段小北，「喏，我送你的礼物。」


    「礼物？你刚才怎么不拿给我？」


    「我怕我一拿出来，林知莜就非要给拆咯，那多不合适。」见段小北也动手要拆，陈子航赶紧阻止道，「你也拿回家再拆吧，哈哈，这可是兄弟我对你最真诚的祝福。你别说，我他妈怎么有种预感你很快就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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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神秘秘的。」段小北推开陈子航捂着他的手，不在意地把这礼物塞进兜里。


    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段小北打开灯，往关淼的屋子瞄了一眼，她应该是还没回来。


    他晕乎乎地在餐桌前坐了好一会儿，才拿起陈子航最后神神秘秘送给他的那份礼物，不知道这小子又要搞什么鬼。


    段小北拆开包装，没想到一盒套套突兀地掉了出来，旁边还有一张精美的小贺卡，上面是一行陈子航亲书的丑字：「24 岁生日快乐，祝你早日告别处男生涯，不用谢我，这是好兄弟应该做的——爱你的子航。」


    段小北无语，他早该想到，能让陈子航如此精心准备的，必定不会是什么正经的东西。身上残留的蛋糕让他觉得更加黏腻难受起来，段小北扔下这些玩意儿，决定还是先去洗个澡。


    044 「这也是初吻吗？」


    失落的心情与酒精带来的麻痹交织在一起，聚餐结束后，关淼以残存的理智确认了再没有需要自己负责的事情，这才缓缓起身，准备离开，可没走两步，胳膊就被人拽住了。


    「不是让你等我吗，怎么自己先走了？」谭宋皱眉看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喝多了吧？」


    「没事，我没喝醉，自己能回去。」关淼摇头。


    「别逞强了，我开车了，送你回去。」


    「你不也喝酒了，开什么车？」


    「我杯子里的是白水，明早五点又要赶飞机，喝酒误事，刚都是装的。」谭宋又拉了关淼一把，「走吧。」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谭宋不用问，驾轻就熟地往关淼的住处开去。看了眼副驾上神色茫茫的关淼，谭宋无奈道：「你也太实诚了，怎么谁来敬酒你都喝？不会躲一躲吗。」


    「我有躲啊。」


    「你那叫有？我看你一整晚了，怎么工作这么多年，还跟大学似的呢。」


    谭宋这话说得亲昵，关淼觉得脑中有根神经跳着疼了一下：「你为什么要看我？」


    「当然是担心你啊。」


    关淼沉默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将这一晚盘旋在心头的疑惑问出了口：「其实你还是帮我了，要不然录用的根本不是我。」


    「嗨，这俩不靠谱的，嘴上就没个把门。」谭宋无奈道，「我就是怕你太敏感，所以才没跟你说。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你凭能力证明了你确实可以，他们感谢我都来不及呢。」


    「可你当时，为什么要跟他们说……」


    关淼不好意思直说，谭宋倒大大方方地接过了话题：「我只是说我在追你，李源老婆快生了，他一直想招个男的，以后方便替他出差，我要是不说点劲爆的，他怎么可能会让步？」


    「可他们现在好像都误会了……」


    谭宋笑道：「有没有可能他们没有误会？」


    「什么意思？」


    「就是我真的在追你啊。」


    谭宋语调轻松，却又不像在开玩笑，关淼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别开头去，不自然道：「你说什么呢。」


    谭宋笑了笑：「关淼，我从大学时就挺喜欢你的，只是当时动作慢了点，让陈灿那小子抢了先机。时隔这么多年，没想到我们居然能再遇到，你说是不是老天都不想让我们错过这段缘分？」


    「我没想过……」关淼头低下去。


    「其实现在想想，也许太早在一起也没什么好的，时机不成熟，还不是要分开。但我们现在一切刚刚好，你不觉得我们很合适吗？」


    「合适？」


    「对啊，年龄合适，又是校友，又是老乡，同在北京，不合适吗？」


    「所以呢？」


    「所以关淼，我是认真的。」谭宋正了正神色，「漂了这么多年，我也到了想要稳定下来的年纪。如果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有很好的未来。」


    谭宋口中「很好的未来」没让关淼憧憬，反而更加头痛起来：「是你想要稳定下来，觉得我是个合适的人选。还是你遇到了我，所以才想要稳定下来？」


    「这有什么区别吗？」谭宋不解。


    关淼在心中默默想，当然有区别。爱情是不顾一切的渴望，是不求回报的付出，是排除万难的执着，而合适仅仅是出于对安定的需要，和对现实的妥协。


    「如果其实我有一个五岁的孩子，你还会觉得我合适吗？」想到週游看向姜来的眼神，关淼突然问。


    谭宋吃了一惊：「你有孩子？」


    「我是说如果我有呢？」


    「那你这不是没有吗？」谭宋松了口气。


    「如果我有，是不是我就不是合适的人了？你也就对我没那么喜欢了？」


    「关淼……」谭宋无奈地看她，「为什么要去假设不存在的事情呢？」


    聚餐的地方离关淼的住处不远，谈话间，车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


    谭宋停好车，仔细端详了关淼一会儿。他本就是敏感的人，刚才沉默的那一小段，他已然觉出了关淼反常的原因，问：「是我哪里没说好，让你觉得受到冒犯了？」


    「没有……」关淼摇了摇头，心里只有茫然。


    「也许我刚才说得不够浪漫，可我不是没谈过恋爱，你也不是没经歷过恋爱长跑一场空，我以为撇去那些，说些现实因素，你会更心动，看来是我失策了。」谭宋自嘲道，「我也不是说马上就结婚，我们完全可以先从恋爱谈起，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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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实因素？


    这四个字犹如闪电般，勐地闯进关淼有些晕乎的脑袋，她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理性思考说服。


    她蓦地想到，倘若自己此刻答应了谭宋，甚至明天回家向父母交代都容易得多，她的人生依然走在正轨，只不过身边换了个人而已。


    至于换人……她抬眼缓缓打量谭宋，的确，无论从哪个方面考量，谭宋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他比她年长两岁，正是渴望稳定下来的年纪，他们又是旧识，如果她点头答应，两人应该很快就能走到谈婚论嫁的阶段。而且他们还是老乡，他俩要是结婚，以后甚至不用为了过年回谁家而吵架，父母估计不会反对？


    想到这里，关淼突然笑了起来，笑自己脑袋发昏，也笑现实因素的匹配还真是简单，不过短短几分钟，便把往后生活的便利都想好了，难怪谈条件的相亲总是那么有市场。


    关淼长时间的沉默，和突然之间带着醉意的浅笑，在谭宋看来，却有别样的意味。他误以为这是某种经过思考之后的默许，按捺不住地靠近了一点，轻轻抚上她的手：「关淼，我保证，我们在一起我一定会……」


    他话音还没落，关淼却触电般勐地抽回了手，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恐。


    「不好意思，我以为……」谭宋结巴起来，车内的空气霎时凝固了，小小的密闭空间一下子被尴尬填满。


    「不，不是的。」关淼又往后缩了一步，慌乱地一边否认，一边急急打开车门，向家里跑去。


    终于把身上黏腻的蛋糕沖洗干净，洗完澡，段小北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其实他从小就不是太爱过生日，对六一儿童节、春节、圣诞节等这种需要特别仪式感的日子也始终保持着一份疏离。毕竟特殊的日子往往让人萌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期待，而这些原本不应该存在的期待，又常常会带来失望。


    尽管后来有了林知莜和陈子航的陪伴，可他内心的防御机制好像还是没有彻底打开，依然害怕热闹散场、人去楼空，到头来他还是那个被遗忘在角落、没有人要的小孩。抹去镜子上的水雾，段小北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松了口气，好在今年的生日总算是过去。


    可当他擦着头髮，打开门走出来时，万万没有料到眼前会是这样一副场景——关淼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此刻正坐在桌前，眯着眼研究陈子航送给他的那份「礼物」。


    段小北赶忙冲过去夺过她手里东西，慌乱道：「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是你生日？」关淼歪头看他，「所以还是处男哦？」


    「不是，我朋友瞎写的。」段小北脸一红，又把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看着段小北窘迫的样子，关淼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到整个人都伏在了桌上，身体还在不断起伏颤抖。


    段小北无奈，走过去推了推她：「喂，有这么好笑吗？别笑了啊。」


    关淼这才抬起头来，正对上段小北的目光，她止住笑，却又轻轻皱起了眉头：「怎么办，我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呀。」


    「没关系，你又不知道，再说我本来也不喜欢过生日。」


    暖色的灯在白蜡木的餐桌上打下一圈光晕，两人挨得极近，尽管自己也喝了酒，段小北还是很轻易地就捕捉到了关淼身上的酒味，再看她，脸色红润得异常，眼睛里却好像笼上了一层薄雾。


    「你喝酒了？」段小北皱了皱眉头。


    「嗯啊。」


    「说好的戒酒呢？」


    关淼没有回答，却把目光落在段小北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的头髮上，又随着那滴水珠缓缓滑落，落在他结实好看的臂膀上。恍惚中，她又想起了那个不愿意醒来的梦，轻笑着喃喃道：「是啊，是应该戒酒。」


    段小北见关淼整个人已经开始发懵，无奈地嘆了口气，站起身来：「你好像喝多了，快去休息吧。」


    下一秒，关淼也站了起来，身子一晃，段小北立马伸手扶住她，可在他松开之际，关淼却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这也是初吻吗？」关淼松开他，又仰起脸问。


    段小北吃了一惊，关淼却依然脸带笑意地看着他。他霎时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却又瞬间涌入无数个念头。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他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琥珀色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但又不确定，这是不是仅仅只是酒精作用下的一个错误信号。


    一秒，两秒……段小北觉得喉头髮紧，可终是怪自己酒喝得还不够多，残存的那丝理智让他硬生生别过了头去，哑声道：「你喝醉了。」


    关淼却不管，又向他走近一步，跌入他怀里，手却环到他背后，轻易地拿过了他藏在背后的「礼物」，沖他摇了摇：「生日礼物，我们就在生日用了吧？」


    045 贴地飞行般的失控感竟然如此美妙


    那盒套套突兀地横亘在两人中间，段小北还是没动。


    五秒，十秒……他想给关淼或自己反悔的机会，可关淼却仍那样举着它，俏皮的笑容里带着点挑衅，仿佛只是个不管不顾的贪玩小孩。


    段小北没再说话，伸手将她拥进怀里，然后便低头开始吻她。那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吻，如羽毛般轻轻落下，似乎依旧在极力克制自己，轻轻辗转良久后，才敢一点一点入侵得更深。唇舌温热，交缠缱绻，两人口中都有酒精的味道，与这个吻混合在一起，让一切变得更加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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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一瞬间，关淼不知道自己是彻底醉了，还是完全醒来。无数个杂念伴着这个吻一同升起，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其实是下意识地拒绝了一个看似完美的选择，转而踏上了一条未知的小路。


    她记得自己跳上了段小北的腰，被他轻轻抱着，拥吻着倒在了床上。她记得他们身体交缠，段小北生涩急切找不到入口，她轻笑着推倒了他，然后掰开自己，坐了上去。


    她挑逗他，引导他，直到带他上了正轨，从她手中夺过主导权。


    贴地飞行般的失控感竟然如此美妙，凡尘俗事抵不过片刻欢愉，地老天荒不如深情一吻，她无法克制、也不想克制这股冲动，只想把所有烦恼、忧虑都统统抛到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关淼才又迷迷煳煳睁开眼，视线却依然模煳，仿佛一只脚还踏在梦境的边缘。


    世界好像还沉浸在柔和的暗中，她还想闭上眼，可窗帘缝隙偷跑出来的光，却提醒着她其实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头很痛，关淼皱了皱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只是微微一动，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被圈住的。


    她刚恢復意识的大脑瞬间宕机，断了片儿的记忆趁虚而入，像是一部倒带的电影，逐帧逐帧涌回脑海，把她整个人都吓懵了，本能地脖子一缩，又闭上了眼睛。


    是梦吧？她好像又做了一个让自己羞耻却不愿意醒来的梦，可身边的温度如此真切，触手可及的真实感，与虚幻的梦境截然不同。她的唿吸变得急促，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偏过头看去，果然是段小北那张清俊又好看的脸。


    许是察觉到怀中人儿的动静，段小北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关淼更是吓傻了，惶急慌忙地想抓起被子往头上盖，可被子却被压住，没有扯动，逼得她只能继续保持着一副呆傻的样子和段小北对视。


    「你醒了。」倒是段小北先开口，声音却是哑的。


    「我……我喝多了……」关淼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是痛的。


    酒是已经醒了，脸却越烧越红。段小北不动，关淼也就像只鹌鹑一般，乖乖缩着脑袋呆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和昨晚主动的样子判若两人。


    段小北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笑了：「你昨晚确实喝太多了。」


    这一下，关淼更是大窘，推开段小北的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段小北却没放，圈在她身上的力量反倒又加重了些，更加用力地将她拉向自己。


    「不要走。」段小北蹭着她的头髮。


    「小北……」关淼心一下子变得很软，却又词穷。


    过了良久，段小北才将她放开了一点点。两人四目相对，段小北才发现关淼眼中的犹疑与不知所措。


    「你后悔了？」段小北哑声问。


    关淼没有回答，趁着这点空隙撑着坐了起来，可这阵起伏又让她脑袋一阵晕眩，不得不靠回床头。


    「没事吧？」段小北也坐了起来。


    关淼揉着脑袋，余光瞥到段小北上身是光着的，再低头一看自己，万幸还套了件衣服，一边装死继续揉脑袋挡住视线，一边应道：「没事，没事。」


    「头疼吗？要不要给你煮醒酒汤？」


    关淼哪儿还顾得上醒酒汤，正想着该怎么办时，不知哪个角落响起了手机铃声。


    「好像是我的。」关淼慌乱地向四周摸去，却没摸到。


    段小北不得不循声跳下床去找，关淼瞄了他一眼，谢天谢地他还穿了条短裤。如蒙大赦一般地接过他递来的手机，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来电人是谁，关淼就接了起来。


    「睡醒了？」谭宋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


    这手机还不如不找，关淼霎时有些后悔，含煳地「唔」了一声，拼了命地将手机音量调小，可即便如此，在这个静谧的空间中，听筒里的声音还是格外清晰。


    「昨晚是不是吓到你了？」谭宋问。


    「没有，我现在不太方便，晚会儿再聊好吗？」


    「我刚下飞机，今天一天应酬，可能都抽不出空了。」谭宋却没有放弃，「可有些话不想等到明天。」


    「你想说什么？」关淼心下惴惴，脸上更觉得烧得慌。


    「我很后悔，昨晚应该马上下车追你去的。」谭宋苦笑，「可能是当时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就是迈不出那一步，我没想到你是那样的反应。」


    关淼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又往一旁侧了侧身。


    「关淼，昨晚我说我们合适，并不单单只是觉得年龄到了，想找个合适的伴侣。若论条件，这些年不是没有遇到过其他合适的人，但你总让我觉得不一样。我们大学就认识，彼此相处起来也很愉快，到北京还能再重逢，这难道不是一种特别的缘分吗？昨天我说的可能操之过急，吓到你了，但你愿不愿意认真考虑一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谈一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


    此情此景，却听着另一个男人的表白，实在过于滑稽。可仿佛预判到了会被拒绝，关淼还没来得及开口，谭宋就紧接着说：「接我的车来了，你现在不是也不方便吗，那就好好考虑几天。别急着拒绝，等我回来，我来找你，我们当面聊。」


    しittiē γosě


    挂下电话，关淼感觉脸都快烧熟了。


    段小北看着关淼，笑容有些苦涩：「看来昨晚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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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我昨晚真的喝太多，脑子不太清醒。」


    「你后悔了吗？」段小北又问了一遍。


    「你呢？」关淼也看他，「你后悔吗？」


    段小北摇头：「我觉得很幸福，只是怕这幸福太短暂。」


    话一出口，又觉得有点怪，段小北挠挠头忙不迭地解释：「我说的是幸福是正常的幸福，不是那个……啊，你懂的……」


    这句多余的解释突兀地停在半空，关淼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轻声斥道：「你先把衣服穿上。」


    「哦。」段小北乖乖听话地翻身去衣柜里随意拿了件 t 恤，套上后，又坐回到床上，眼巴巴地看向关淼，「刚才电话里的，是那天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吗？」


    关淼点头。


    段小北嘴角耷拉下去，想到车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笔挺的衬衫和西裤，举手投足都是自信，看上去确实比自己成熟稳重得多。


    「可我拒绝他了。」关淼却说。


    段小北黯淡下去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有些惊喜：「那……我们昨晚……我们算什么？」


    「你想算什么？」关淼眉毛微微一颤，也看他，「我们昨天都喝多了，你不用觉得太有负担，我不会因为这个缠着你的。」


    段小北拉起关淼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吻：「那如果我缠着你，你会觉得太有负担吗？」


    温柔的触感从指尖迅速蔓延开来，关淼的理智几乎要全线坍塌，却又被硬生生拽了回来：「我不知道，小北，这好像有点太疯狂了，我需要时间来想一想。」


    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关淼拿起一看，这次是姜来。


    「我接个电话。」关淼一边用手势和气声跟段小北示意，一边摁下通话键。


    谁知刚一接通，姜来半点寒暄都没有，上来就问：「你的小男朋友在旁边吗？」


    关淼吓个半死，再次狂按音量键：「说什么呢。」


    「好啦，你的室友，他不是设计师吗，我有事儿找他。」


    「啊？什么事儿？」关淼的思绪一团乱，这时候姜来居然问起段小北，让她有种被抓包的做贼感。


    姜来却全无察觉，声音里透着兴奋：「好事，大好事！我们可能要在『年轮』旁边开一家 reborn 的实体店，虹姐这几天来店里了，正在谈呢，我想请他来看看怎么设计。」


    「哦……」关淼松了口气，「那我把他微信推给你。」


    「行，你到机场了吗？」


    「机场？」关淼又懵了。


    「你今天不是要回家吗？改期了？」


    「啊……我靠！」一向文雅的关淼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果断挂了电话，「不跟你聊了！」


    关淼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一看时间，离出发只剩两个半个小时，而她居然忘了个精光，连行李都没整！


    顾不得许多，她一下从床上蹦跶了起来，视线触及到段小北的书架，却又突然愣住了——那里摆着的合照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046 「你还会回来吧？」


    「你怎么了？」段小北拉住她。


    关淼将视线从书架上挪开，来不及多想，匆匆道：「我得走了。」


    「你要走？」段小北非常诧异。


    关淼只能又解释：「我妈过生日，我本来就买了今天的票回家，快来不及了。」


    「哦……」段小北松了口气，「我差点以为你这么快就反悔了。」


    来不及多说，关淼火速奔回自己的房间，冲进卫生间想洗把脸，却被镜子里那个头髮凌乱、脸色潮红的自己吓了一跳，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又涌入脑海——


    她好像被段小北抱着去清洗，她迷迷煳煳睁不开眼，段小北抚着她的脸，一声声叫她的名字，她却又拥上去，继续和他亲吻，直到他温柔地帮她吹干了头髮，又帮她套上了衣服。


    关淼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昨晚你到底是谁？


    还好没有时间再细想，关淼用冷水洗了把脸，三两下捯饬好自己，收拾完行李，推开门时，果不其然段小北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客厅等她。


    虽然已经知道了关淼急着走的原因，但一见她推着行李箱，段小北心里还是涌起一股不安： 「你还会回来吧？」


    「当然会，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段小北低下头，隔了两秒才抬起来，「那我等你回来。」


    段小北突然的落寞看得关淼心疼，她忍不住放下行李，过去抱了抱他：「我请了一周假，然后就回来了。我们都好好想想，等回来我们再聊好吗？」


    关淼走后，段小北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感到难以言说的失落。就像一个没吃过糖的孩子，偶然间尝到了甜的滋味，就再也无法回到曾经那种无知无觉的状态。


    给关淼留下的鲜切花换了水，又收拾完昨晚的一片凌乱，大好的周末好似就无事可干，直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哎哟，你还活着呢啊。」一开门，陈子航就大惊小怪地沖段小北嚷道。


    段小北没好气地侧身让出通道，又给陈子航拿了双鞋：「你怎么来了？」


    「啧，怎么感觉你看到我这么失望呢？」


    段小北当然有些失望，毕竟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难不成关淼回来了。


    陈子航换上拖鞋走进来：「还不是因为联繫不上你，一早上林知莜都快把我手机打烂了，还以为你昨晚喝多了出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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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小北无语：「哪会那么夸张。」


    「我也说啊，可林知莜不信，毕竟人家要你陪着去吃鸡公煲，你从昨晚到这快中午了，一个回信儿都没，这滋味儿她哪儿尝过？还不得以为你死了？我他妈本来好好地在奥森跑步，被她说得居然也有点不放心，赶紧打车过来了。」


    段小北看了陈子航一眼，果然一身跑步装备，无奈笑道：「那你现在放心了？」


    陈子航打量了他一眼：「你手机呢？」


    昨晚从浴室出来，手机就再也没派上过什么用场，段小北仔细回想了一番，才从沙发垫儿下翻出手机，果然一堆未接和未读。除了一些不太紧急的工作联繫外，都是林知莜和陈子航。


    「赶紧回消息，不然林知莜真以为你死了。」


    「回了。」段小北在三人群里发了个抱歉的表情，说自己不小心睡过了，又把手机扔回沙发。


    「你信不信，林知莜快憋不住了，哈哈，本以为她这次能稍微沉着点，看来还是本性难移。」陈子航调侃道，「不过你不对劲儿啊，你不应该高兴疯了吗？怎么，这是近乡情更怯？」


    「别瞎念诗。」


    「那就是移情别恋了。」陈子航断言，「我昨儿就觉得你不对劲，什么情况，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


    「不用了。」段小北拒绝，「你不接着跑步去吗？」


    「都中午了，我他妈找中暑啊。」陈子航大咧咧地坐到沙发上，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有喝的没，给我来点儿。」


    段小北只得去冰箱里拿饮料，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却亮了起来。陈子航拿起看了一眼，沖段小北摇了摇：「关淼，谁啊？」


    段小北一激灵，赶紧把可乐扔给他，抢过手机，侧过身去低低「餵」了一声。


    「在家吗？」尽管背景音很是嘈杂，关淼的声音却好似一只灵动的飞鸟，轻盈又精准地停在段小北耳畔。


    「嗯，你赶上飞机了吗？顺利？」段小北在关淼出门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送她去机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只是傻站着，像个木头一样。


    「登机了，刚好赶上，放心吧。就是我刚看到预报说今晚要下雨，今天出门着急，忘了屋里有没有关窗了，你帮我看一眼？」


    段小北向关淼的房间走去，打开门走到窗前拉了拉：「都好好关着呢。」


    「那就好。」关淼沉默了两秒，「那就没别的事儿了，我要起飞了，先挂了。」


    「嗯。」段小北想了想才又补充了一句，「到了给我发个微信。」


    挂下电话，关上关淼的房门，当他转过身来时，陈子航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玩味十足。


    「你喜欢的，不会就是你室友吧？」


    段小北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你小子可以啊！」陈子航刚一激动，又觉出不对劲儿来，「不对啊，林知莜说上次她不小心见过，那不是你室友的女朋友吗？我靠，你这是趁你室友没回来横刀夺爱？」


    「他们早就分手了。」


    「因为你？」


    「不是。」段小北见陈子航屁股死死黏在沙发上，大有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甘心的样子，只得把这乌龙事件的起因简单解释了番。


    「哈，我说你怎么不着急换房了，原来是处出感情了。」陈子航瞭然，但想了想，又皱起了眉，「我记得你原来的室友比你早工作好多年，那她不是也比你大不少？」


    「六岁而已。」


    「六岁那叫而已？」陈子航吃惊道，「她戴红领巾时你还需要人给你擦屁股呢。」


    「滚蛋，你能不能别这么噁心？」段小北很是受不了，「小孩子六岁才差很多，成年后根本看不出来。」


    陈子航摇头：「此言差矣，外貌上可能不明显，但其实内在差别更大了。你不知道女人和男人的社会时钟是不一样的吗？」


    「社会时钟？」


    「对啊，不是我狭隘啊，但社会规律就是如此，三十岁的女性往往更倾向于寻求稳定的婚姻关系，这里面可不只有爱情，房子车子、双方家庭，生了孩子就更复杂了。可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呢，确定要这么早面对这些？不过你们要只是玩玩儿的话，也不用顾虑那么多啦。」陈子航又问，「你俩在一起了没？」


    「没有，她说要好好想一下。但我没想过只是要玩一玩。」


    陈子航伸出大拇指：「我真佩服你，总是选择 hard 模式，那你跟林知莜现在怎么办？等了那么多年，她好不容易长心了吧，你却又……哎，我这旁观者怎么这么着急呢。」


    「我们永远是髮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不会变的。」段小北道。


    「得，今天中午的鸡公煲你别去了，怪我多嘴，我自个儿去给林知莜下跪吧。」陈子航嘆了口气，「你小子就是太闷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但凡早告诉我一点，我也不挑这事儿了。」


    陈子航走后，段小北又独自在沙发上想了很久。


    他知道，自己确实是太闷了。他好像从小与这个世界就有一种很深的隔阂感，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也很少对他人抱有期待。正因为如此，他习惯了等待，习惯了被选择，更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感情。陈子航说的有关社会时钟的一切，他早就想过，所以才退回到了室友的位置，一个安全的距离，既不会给关淼带来压力，也不会让自己陷入无望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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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昨晚的失控，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顾一切的冲动，哪怕是不计后果，也想自私这么一次。段小北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离关淼落地应该还有一个多小时，可他好像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飞机进入平流层，云层变得像棉花糖一样蓬松。


    可能是巧合，这趟航班上小孩子特别多，有几个月的小婴儿，还有不少看上去大概四五岁的小孩子。尽管身边的大人极力维持着秩序，可机舱里还是不断响起此起彼伏的哭闹声与嬉笑声。


    关淼倒是很感谢这片陌生的嘈杂，将自己隐藏在其中，她反倒有勇气去好好回想昨晚失控的一切。可没想到，堪堪回忆到段小北从浴室出来，看到她一脸惊愕的那一刻，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了笑意。


    当人生近乎 99%都被理性压制时，那 1%的偶然失控竟是如此美妙。深入骨髓的孤独、说不清道明的渴望，都让她存了心地去拒绝理智、奔向失控。她亲手搞乱了好不容易重新谱好的曲子，但这混乱，反而给了她一种重获新生般的强烈快感。


    段小北问她后不后悔，此刻已经有了答案，她自然是不后悔的。可是，要问她有没有勇气在清醒的时候再来这么一次，她却给不出肯定的回答。


    究竟是把这一晚当作一段感情的结束，还是新的开始？


    她的生活能永远失控吗？她还有没有时间去陪一个男孩子长大？


    段小北书架上的照片又是什么时候拿掉的？


    人在清醒时，就无可避免地会想到那么多令人扫兴的问题。


    望着窗外云层被阳光染上的金边，纷乱的思绪又回到分别的那一刻，段小北的身影逆着光，轻声地问她是否还会回来。


    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让关淼觉得心脏一阵抽痛。她甚至控制不住地去想他的童年，是不是也有无数次等在胡同口，却总是等来一场空。


    她突然庆幸，分别时她抱了他一下，尽管那只是极为仓促的一个拥抱。


    047 「其实那时候我就想过，那个人会不会是你。」


    飞机还在滑行，关淼就忍不住打开了手机。除了爸妈在群里告诉她已经等在出口外，段小北也问她到了没。


    她先给爸妈回了消息，告诉他们自己马上就能出来，才点开段小北的头像，给他报平安。没想到，消息刚发出去，段小北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餵？」关淼有些意外地接起。


    「到了？」


    「嗯，还在滑行。」


    「我好傻，明明应该送你去机场的，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就傻在那里了。」


    关淼笑了：「没事，我也没有想到。」


    飞机滑行到位，周围响起一片解开安全锁的「咔嗒」声，许多心急的乘客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打开行李架去拿行李，整个机舱顿时变得嘈杂起来。


    关淼也起了身，轻声说：「我要下飞机了，一会儿我爸妈来接我，就先不跟你聊了。」


    「等一下。」段小北却阻止。


    「怎么了？」


    「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关淼伸向行李架的手一滞，看了眼排队的人群，干脆又坐回了位置上。


    「你记不记得那晚在天台，你说一定会有人选我的？」


    「嗯。」明知道看不见，关淼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那时段小北也对她说，她这么好，一定会有人选择她的。


    「其实那时候我就想过，那个人会不会是你。」段小北停顿了一会儿，「或者可能更早，你第一次问我是不是不开心，我们第一次一起出去玩，第一次一起喝酒，你喊我抬头看星星，又或者每天回家看到你留在玄关的鲜花，可能在很多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刻，我都在那样期待着。」


    关淼贴着手机的脸颊开始发烫，在那些时刻，她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期待。


    「关淼。」段小北温柔地唤她，每一个字都像经过了无数遍排练，却又无比真挚,「其实我心里早就选择你了，只是一直不敢。你说你不想再走一遍未知的路了，可我能不能自私地请求你，再和我一起冒个险？也许我还不够成熟，对未来的生活准备得也不够周全，但我爱你，特别爱你。」


    段小北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关淼连唿吸都变得颤抖，眼泪像卡在了喉咙，久久说不出话来。反倒是段小北又问：「回家面对爸妈是不是会很难？」


    「嗯。」关淼这才低低应了一声。


    「对不起，我只是想在你和父母谈话之前，让你知道我爱你。」


    关淼看了眼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机舱，不得不站了起来：「小北，给我点时间行吗？我真的需要考虑一下，但现在得挂了，其他人都走光了。」


    「好，我等你。」


    一路，关淼反反覆覆回想着段小北刚刚对她说的话，心里又甜又酸。


    如果她和他一样刚满二十四岁，她一定会忍不住立马飞奔回去，告诉他其实她也早就心动了。但站在二十九岁的尾巴上，这份突如其来的告白，带来的忧虑竟是跟甜蜜一样多。


    快到出口时，关淼赶紧拍了拍自己，强打起精神，笑着向等待接机的人群望去，果然没一会儿，就见到了翘首期盼她的父母。


    「呀，是不是瘦了？」付雅冬拉过关淼，露出一副心肝宝贝儿快让妈妈看看的神情。


    「年轻人减肥减的呗。」关海潮笑着接过关淼手中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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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儿有？」关淼也嘻嘻一笑，拉起爸妈的胳膊。


    「这两天赶紧在家补补，今晚妈包了小馄饨，想吃几个吃几个。」付雅冬喜滋滋地拉紧了女儿的手。


    车上，关淼一路心虚地应付着父母的唠叨和关心，尚且算是矇混过关，但在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前，她好像就无所遁形了。


    「好吃吧？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吧？」付雅冬喜滋滋地问。


    「嗯。」关淼含着口馄饨，口齿不清地回答。


    家乡的馄饨皮子薄，馅儿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碗十来个，撒上些紫菜、虾皮、葱花，别提多鲜美，别地儿还真找不到。关淼从小便爱这一口，每次回家，付雅冬准用这样一碗小馄饨迎接她。


    「还是老家好吧？去北京后不后悔啊？」关海潮问。


    关淼还没说话，付雅冬抢着白了他一眼：「又来了，咋的，女儿后悔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这不是随口一问嘛？北京能吃到这馄饨？」


    苏囌


    「怎么吃不到了？以后我去北京小住，不能给女儿包？」


    「行行行，等着你女儿接你去住吧。」


    「我当然要去，结婚，生孩子，买房子，哪样不得帮着去看看？」付雅冬将视线转回关淼身上，「陈灿该回来了吧？你们也老大不小了，等他回来，两家也该见见，把结婚的日子定下来。」


    关淼的心跟着手中的勺一抖，差点就想趁这机会干脆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然而，当她抬头望见妈妈那满含关爱的眼神时，馄饨仿佛卡在了喉咙，依然缺了点开口的勇气。


    大学时期是秘密恋爱，没告诉过家里，研二时，她才带陈灿正式见了父母。那时，两人对未来还没有明确的规划，家里也就没把它当作太正式的见面。工作后陈灿又来过一次，可那时两人已经异地，父母对这段感情更不看好，那次见面反而弄得有点不愉快，紧接着疫情爆发，陈灿也出国了。


    现在想来，这十二年里，除了仅有的两次见面，陈灿在父母心中的印象，竟然都是通过自己的描述。她花了那么多时间，终于努力说服父母陈灿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现在居然又要亲手打破这个由自己构建的泡沫，真像个笑话。


    关淼很快便不敢直视妈妈关切的眼神，她含着口馄饨，含煳道：「快了快了。」


    回家第一晚，关淼就失眠了，她时而想着段小北的告白，时而又纠结该如何向爸妈坦白，整晚都在辗转反侧。


    尽管如此，第二天清晨，关淼还是早早就起了床。她知道夏日里，妈妈总是习惯在清晨五六点钟就出门买菜，然后趁着凉爽的晨风早早回家。难得回家一趟，她怎么都要多陪陪家人。


    吃过晚饭，关淼像以前一样，陪爸妈沿江边散步。江风轻拂，伴随着周围广场舞的欢声笑语，他们走在其中，仿佛只是这儿最平凡、最幸福不过的一家三口。


    「有时候自私点，真想你就在身边，北京毕竟还是太远了，一年回不来几次。燕燕毕业就回来了，妈有时候看着你大姨，真羡慕。」牵着女儿的手，付雅冬忍不住道。


    「对不起啊，妈。」关淼鼻子一酸，这一天相处下来，她更是能感受到妈妈对她的担心和不舍。


    「嗨，你瞧瞧我，又来了。」付雅冬自嘲道，「谁让我女儿有出息，小地方呆不住。你大姨她们一个劲儿地劝我，说不能让你辞了大学里的工作，现在形势不好，可你去北京没多久，就又找了个铁饭碗，大家都夸你厉害呢。」


    「你瞧你妈，这就又炫耀上了。」关海潮嘲笑道，「明天过生日，还不知道得怎么美呢。」


    「那怎么了？我自己的女儿，炫耀一下不行吗？」付雅冬喜滋滋道，「以前你和陈灿异地，我们总觉得不太靠谱。你去了北京，我们又担心你找不到工作。现在终于一切都安定下来了，以后只要你俩过得好，爸妈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是北京生活压力大，离得太远，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妈妈就是怕你辛苦啊。」


    同样关心和担忧的话语在这一天里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付雅冬每念叨一遍，关淼心里的愧疚和压力就又加深一层，终于冲垮了筑起的防线，她实在演不下去，颤声哽咽道：「爸妈对不起，我撒谎了，其实我和陈灿已经分手了。」


    话一出口，便再无迴旋的余地。关淼原本计划怎么也要撑到妈妈开开心心过完六十大寿，演到顺顺利利见过各路亲戚之后，可没想到，在寿宴前一天，自己竟然就把这颗雷引爆了。


    四周散步的人悠然自得，享受着江风轻拂，只有他们三个，越说表情越凝重，直到关淼最后忍不住捂脸哭泣。


    付雅冬震惊得嘴都合不拢，关海潮脸色铁青，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女儿居然瞒了这么长时间。


    回到家里，温馨的气氛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压抑感。


    关海潮眉毛拧成了麻绳，生气地问：「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家里？」


    「对不起，一开始不知道怎么说，后来就没勇气说了。」关淼流泪道，「我怕你们失望。」


    「拖这么久才告诉我们，我们就不失望了？工作是真找到了，还是也是编的？」关海潮又问。


    「工作是真的。」


    付雅冬不解：「你去北京，主要是为了他。其实我一直不希望你为了爱情牺牲自己的事业，还跑得那么远，但你一直坚持，我们也只能相信你的选择。可是现在都分手了，为什么还要在呆在北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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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回不来了。」


    「什么叫回不来了？」关海潮更加生气，「我看你这工作找得也没什么意义，赶紧辞了回家。」


    「这是两件事。」关淼争辩道。


    「什么叫两件事？怎么到现在还这么天真？早知道这样，当初我们就不该同意你和那小子，也不该同意你去北京！」关海潮紧绷着脸，「现在还来得及，县里马上就要招一批事业编，你努努力，我看也不是考不上。」


    「爸，我现在还不想回来。」关淼也有着急了。


    「都这样了，你还在北京漂着有什么意思？怎么了，家里亏待过你吗？出这么大的事情不跟家里说，现在连家也不想回？」关海潮面上的愠怒更加明显。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关淼如鲠在喉，毕竟在一败涂地的现实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


    果然，关海潮毫不犹豫地就反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行了，别说了。今晚先休息。」付雅冬却出人意料地打断了这次谈话，「回屋睡觉吧，明天再聊。」


    「妈？」关淼惊讶地看她。


    付雅冬站起身来，却又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头：「你这消息太突然，妈还需要时间消化。你也早些去睡吧，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回到屋里，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


    关淼回想着坦白后的一幕幕，爸爸的指责和要求都在她的预料之内，可妈妈的反应她却是看不懂了，为什么最后还对她说辛苦了？


    别说关淼，连关海潮都看不懂老婆的反应，关上房门就不解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我话都没说完呢。」


    「明天再说吧。」付雅冬疲惫地靠在床头。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女儿再不帮她纠偏就完了！我以前就不该听你的，毕业就应该让她回来，现在至少也是个科长了。」关海潮愤愤道。


    付雅冬抬起头，语气有一丝讥讽：「你没听女儿说吗？她觉得她回不来了，为什么她会觉得回不来啊？」


    048 「妈妈不需要你衣锦还乡。」


    「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关海潮还在气头上，「我们以前就是太尊重她在想什么了，现在才会搞得一团糟。其实按我们的意思来，哪儿还有什么可烦心的？」


    「真的吗？」付雅冬反问。


    「老李家的女儿，毕业拗了两年，最后听话回来考了公务员，现在都是副处了，去年还生了个女儿，什么都没耽误。」关海潮举起例子来，「别的不说，就说燕燕，要不是听了你姐的话回来，现在能过得这么悠闲？工作也不累，孩子有爹妈给看着，哪儿还有比这更舒服的？」


    「你忘了老吴家的儿子？」


    关海潮一时语塞。


    吴枫的猝然逝去，是他们这帮老战友心里不能提的痛。


    转业后，关海潮与老吴又在一家机关单位共事了近三十年，两家一向十分交好。他儿子吴枫早关淼两年毕业，那时他就老听老吴抱怨，说儿子找了个外地女朋友，还非要去女方家乡发展，他不可能同意。


    他们眼看着老吴家里战火升级，天天弄得鸡飞狗跳。最后那女孩子实在受不了跟吴枫提了分手，吴枫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最终屈服回到家里，并在后几年里，陆陆续续接受了老吴为他安排的工作和相亲。


    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平息，一切步入正轨的时候，吴枫却在结婚前一天，在父母为他准备的新房中用对自己极其残酷的手法结束了生命。关海潮陪老吴赶到的现场，浴室里血淋淋一片，仿佛是这条年轻生命对世界的最后抗议。那一幕场景，日后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让人一阵心惊。


    老吴一夜之间白了发，身体也迅速垮了下去。或许正是从这场悲剧中吸取了教训，此后当关淼面临着人生重大选择时，他们尽管会提出反对，但还是更多地尊重了女儿自己的意愿。


    「大部分不都是好好的。」关海潮依然坚持，但语气已经软了下来，「我还不是怕她在外面太辛苦。」


    「你注意到你女儿今天的表情了吗？」付雅冬问。


    「什么表情？她哭了呗，我还想哭呢。」


    付雅冬摇了摇头：「不光是哭，不知怎么的，我今天看她这样，突然想起她初中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她初二时数学特别差，后来我们给她请了一对一的家教，但效果还是不好，有次考试居然没及格。」


    「数学不好我记得，你说的考试我记不清了。」关海潮摇头。


    「那天她回来，就是今天这个样子，一直不敢把试卷拿出来让我签字。」付雅冬似在回想，「你没听她今天一直说对不起吗？那么大的打击，她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求安慰，而是觉得对不起我们，所以才一直不敢说啊。就像那时候数学考不及格，实在没办法拖下去了才拿出来让我签字。」


    「那合着还是我们的错了？」关海潮不解，「她从小到大，我们也没有硬逼过她什么吧？」


    「有的孩子怎么逼都没用，可你女儿从小心就重，我们不逼，她就已经给自己加了很多负担了。那张考卷我签完字，都没批评她，她就哭着说对不起，浪费了我们付的家教钱，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付雅冬红了眼，「那时候我觉得女儿好懂事，可现在想想，她活得好累啊，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那你什么意思？还由着她去？她一个人漂在北京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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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知道，但老关，我们总不能让她不敢回家啊。你信不信，她现在心里一定担心着呢，明天那么多亲戚一起吃饭，一定会问东问西，她犹犹豫豫不敢说，就是怕搞砸我的生日。」


    「你现在倒是你女儿肚里的蛔虫了。」关海潮嗤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我还得再想想。」付雅冬道，「但至少有一点，我们一定是心疼她，而不是指责她，你注意了。」


    第二天，关淼惴惴不安地起来，走到客厅，发现餐桌上放着她最爱的早餐——馄饨加生煎。


    关海潮面色依然不好，见她出来，哼了一声，就扭头去忙自己的事情，倒是妈妈笑着坐到了她对面。


    「昨晚有睡着吗？」付雅冬看着关淼有些浮肿的眼睛，心疼道。


    「后来睡着了，你们睡着了吗？」关淼小声问。


    「当然睡了，今晚妈过生日，那可是大场面，不睡觉怎么行。」


    付雅冬的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开玩笑的意味，关淼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换上愧疚的神色：「妈，对不起，我把你生日搞砸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付雅冬摇了摇头，「快点儿吃，吃完陪妈去江边走走。」


    白日里的江岸不似夜晚那般热闹，只有寥寥几个闲来无事的老头坐在江边钓鱼，打窝、上饵、抛竿，然后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江面。


    走在树荫下，付雅冬拉着女儿的手，问：「这段时间在北京，怎么过的呀？租房子了吗？有人陪你吗？」


    「租了房子了，姜来一直陪我呢。」关淼隐去了段小北的部分。


    「幸亏有她在，不然你这段时间该多难过。」付雅冬抚了抚女儿的头髮，「怎么不告诉家里呢？就没想过要回来吗？」


    「就是觉得没有脸回来。」关淼讪讪道，「这些年好像都在做无用功，一事无成的。」


    「可是淼淼，妈妈不需要你衣锦还乡，从来都不需要啊！你究竟是为什么会觉得只有混得好才能回家呢？妈妈太伤心了。」


    「我也不知道，妈，就是觉得你们可能不会接受现在的我，与其灰熘熘地回来，还不如把事情做得更好一点再说。」关淼解释道。


    「你都没有问过我们，你就知道我们接受不了了？」


    「那你们能接受吗？」关淼望向江面，眼里都是迷茫，「你们总希望我能稳定下来，可我现在就是做不到。妈，在外面漂着我可能还好点，回来你们越是操心，我怕我越会疯了。」


    母女俩终于把话说开，付雅冬嘆了口气，轻声道：「你忘了妈是干什么的吗？」


    关淼怎么可能忘，付雅冬当了近四十年的高中语文老师加班主任，很受学生爱戴，她退休那年，好些往届的学生都赶回来为她办欢送会。


    「教了这么多年书，你知道我最惊讶的是什么吗？就是人生的际遇可太不好说了。越到后来越发现，那些曾经特别让我头疼、觉得他们以后肯定完了的坏学生，事实上不少人都给了我很大的惊喜。可也有不少我曾寄予厚望的优等生，他们的人生也并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一帆风顺。」付雅冬回忆道，「你记得宋欣然吗？那个挺漂亮的女孩子？」


    关淼点点头，她是付雅冬付出最多的学生之一，和家里关系极差，高中时就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抽菸喝酒早恋打架，付雅冬甚至都去警察局捞过她好几次。


    「她没考上大学，毕业后就没音信了。没想到上个月她突然来找我，说在中山西路开了家酒楼，请我过去吃饭，谢谢我高中三年没放弃她。谁能想到当年的坏学生还能记着老师的好啊？」付雅冬感慨道，「我前些天去了，酒楼很气派呢，她店里店外忙个不停，一副当家人的派头，你说放在高中那会儿，谁能想到呢？」


    付雅冬又絮絮叨叨地跟关淼讲起了她以前的学生，逆风翻盘的，阳关道不走偏走独木桥的，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凤凰般浴火重生的，人生际遇从来都不是某一次的成功或某一阶段的失败所能定义。


    末了，付雅冬才看向关淼道：「你看，我的学生最大也不过四十多岁。如果能活到八十岁，把人生拉长了看，某一阶段的小挫折，根本不算什么，浪费三年五年的，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能不能接受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得让它过去，你让它过去了吗？」


    关淼非常意外，她之所以觉得无法回来，就是觉得小县城里幸福生活的样本太单一，她着实没想到妈妈会对她说这样一番话，为她提供那么多人生的可能性。


    关淼忍不住抱住妈妈：「之前假装过去了，但今天开始，我会努力让它真正过去。妈，你怎么这么好啊？」


    「那你以为我会怎么样？你都这么惨了，我还骂你打你？」


    付雅冬温柔地抚着女儿的头髮，趴在妈妈肩头，关淼不好意思地笑了，身上那根紧绷的弦儿终于松了下来，内心深处唿出一口长长的气，那些所有过不去的压抑、痛苦、不甘，在这一刻简直不值得被想起。


    「我们怎么会不接受你？爸妈随时都欢迎你回家，特别是你难过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回家来。」


    「再说下去我就要哭了。」关淼从付雅冬怀里爬起来，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


    「哭就哭呗，小时候哭得还少？怎么长大就不能在妈面前哭了啊？」付雅冬笑看她一眼，「现在放心了吗？回家来吧，工作对象什么的都不重要，大不了都不找了，妈妈养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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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柔的江风，熟悉的环境，妈妈殷切的眼神，在那一刻，关淼差一点就要点头答应。可一个浪打来，分别时段小北落寞的样子，与和姜来一起为 reborn 绞尽脑汁写文案、做推广的时光，又如潮水般从心底升起，竟是那般让人留恋、无法割捨。


    关淼摇了摇头：「妈，我还是想回北京再试试。」


    049 她可以不接受那份审视，比他们更自由。


    付雅冬一愣，半晌没说话。她本以为心结被解开，那么回来也就变成了一个不错的选项，没想到女儿还是选择了拒绝。


    「妈，我可以更不靠谱一点吗？」关淼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更不靠谱？」


    「你刚才不是说你的学生酒楼开得很好吗？如果我也不做传统意义上你们觉得正儿八经的工作，可以吗？」


    「你也要开酒楼？」付雅冬惊讶道。


    关淼摇摇头，笑了笑：「不是的，走，妈，我们先回家，生日礼物还没送你呢。」


    回到家，关淼神神秘秘地把妈妈拉进房间，献宝似的从行李箱里翻出了 reborn 母亲节特辑那套竹子花纹中式套装：「金色这套是你的，黑色这套是我的，妈你快试试。」


    付雅冬一头雾水地被关淼催着换上了衣服，又被拉到穿衣镜前。金色的面料很是大气，丝线绣上的竹子清秀挺拔、姿态优雅，透着一股文静的书卷气，与她老教师的文雅气质无比贴合。


    「很好看。」付雅冬侧身打量了一番，赞美道，「谢谢女儿的礼物，今晚妈就穿这个了，比我原来准备的那套强。」


    「嘿嘿，晚上我穿那套黑的，咱们就是母女装了。」


    「不过……」付雅冬转了话题，「这跟你说的不靠谱有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已经在关淼心里涌动很久了。


    刚毕业参加工作时，这只是一个模模煳煳的问号。她再清楚不过自己，虽然看上去很好，但好得很平庸；虽然厌倦了当枚无时无刻不在压抑自己的螺丝钉，但也绝难有勇气逃离那座巨大的机器。


    传统幸福生活的模板恰似前方那道清晰可见的光，对于像她这般从传统家庭中成长起来，且又没有任何特别天赋的人而言，朝着那道光奔去无疑是最省力、最安全的选择。所以尽管心里时不时会涌起些小疑问，她也从不敢将周围的黑暗视作另一种选择。


    直到那道光突然熄灭，她失去了前进方向，不得不朝四周打量时，才发现原来黑暗之中也隐藏着无数条通往未来的路。


    在 reborn 帮忙的这段日子里，心底的这些疑问和冲动在不断发酵。


    尽管她依然是枚称职的螺丝钉，然而当高效且麻木地撰写着一份份材料，又或是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中一次次走神时，她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姜来发出的邀请——


    「要不要一起制造点快乐？」


    「好不容易出来了，就没想过换个活法？」


    关淼拉着妈妈在床沿坐下，难得撒娇：「妈，我想辞职和姜来一起做服装，你觉得行吗？」


    在付雅冬惊讶的眼神里，关淼一点点给她讲述了 reborn 的故事，讲姜来讲曾虹，讲自己在其中贡献的小小力量，讲自己想试试走一条不同的路。


    付雅冬愣了半响，犹疑道：「这事业能干得久吗？妈搞不清那些高大上的概念，不过就咱这条街上的服装店，这些年开开关关都不知道几轮了，你们这条路又能走多远？」


    关淼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感觉不试一下一定会后悔。」


    付雅冬依然没有松口：「你可要想清楚，就算你不想回来，现在在北京还有份国企的工作，不用担心有了上顿没下顿，或是哪天突然被辞了。就算你没有很喜欢，但工作都在你的能力范畴内不是吗？出来创业的压力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妈，不喜欢真的可以吗？真能跟不喜欢过一辈子？」关淼反问。


    付雅冬一下被问住，但很快反应过来：「把工作和喜欢等同起来，未免太理想化，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关淼接着说：「妈，你知道吗，工作这些年我一直没什么成就感。你说得没错，也许现有的工作的确在我的能力范畴内，可我也经常会自我怀疑，觉得它们是没有意义的，也觉得自己随时可以被取代，可在 reborn 不一样。」


    关淼停顿了一下，似在寻找最贴近这种感觉的词句：「虽然只是个小团队，但所有人都为了一个明确目标努力的感觉太迷人了，多难我都不觉得辛苦。而且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在生产文字垃圾，光描写衣服的小细节我就很开心，更别说母亲节那期收到很多反馈的时候。妈，你懂这种成就感吗？我感觉自己好像在燃烧。」


    关淼眼里闪着光，付雅冬怜爱地看着她，心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一个声音提醒她，她应该阻止女儿，告诉她以她的人生经歷来看，激情不过昙花一现，稳定生活才是长久之计，一时冲动总会导致日后后悔。


    可也有另一种声音在对她说，都活到六十了难道还想不开？平淡且了无生趣地度过一生，岂不是白来世上走一遭？况且说到底就算失败又怎样，人生究竟有什么是不能失去或必须得到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祝福女儿在大好年华里，多去追求一些能让自己心跳加速、灵魂燃烧的时刻？


    「妈，我可以吗？」关淼见她不说话，又试探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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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雅冬依旧静静地看着她，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在做决定之前总是反覆思量，谨慎再谨慎，但一旦做出了决定，就绝对不会回头，她分明已经下了决心。


    是让她开开心心地去追梦，还是让她满怀愧疚与压力地走？对于一个深爱着孩子的妈妈，这不是一个难以做出的选择。


    付雅冬笑了笑，点头道：「好，妈妈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关淼惊喜地问。


    「万一失败了也没关系，一定要记得回家来，不要什么都瞒着我们自己扛。」付雅冬温柔地颳了一下关淼的鼻子。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又从心底泛起，关淼霎时红了眼，感动地抱住妈妈：「妈，你怎么这么好啊。」


    「谁让妈刚和你说了人生那么长，浪费个三五年没什么，总不能话刚出口就打自己的脸吧？」付雅冬调侃道。


    「爸会同意吗？」


    「我会说服他。」付雅冬温柔地拍了拍关淼，示意她安心。


    妈妈的怀抱太过温暖，关淼一时竟捨不得离开。


    不记得从几岁开始，她就告别了那个一遇到事情就想跑回家抱着妈妈哭的小女孩，妈妈也不再是她想要倾诉心事的首选。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可以跟妈妈一起如此心平气和地讨论在主流生活、工作路径之外的其他可能性，毕竟所有不服从主流的探讨往往伴随着质疑和愤怒，而其中蕴含的思想解放与自我成长，却并非每个人都能理解和接受。


    此刻，再次偎依在妈妈怀里，关淼竟有了一种重新回到童年的错觉，笃信妈妈会包容自己所有的过错，尊重她的每一次选择，让她充满了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延续到了晚上的寿宴上。


    母女俩穿着母女装亮相，付雅冬收到了一堆恭维，关淼则收穫了一堆关心。


    以往这样的场合总是让关淼觉得压力很大，毕竟她们这一辈儿的兄弟姐妹里，连比她小四岁的表妹都怀孕了，就她一人还漂着。更别提往年她还算是有份稳定的工作和对象，现如今可是一无所有。七大姑八大姨无论是关心也好、八卦也罢，那些问题和劝说总让她恨不得脚趾抠地，找藉口赶紧开熘。


    但今晚，却有人替她挡下了所有焦虑和不自在。当关淼看着妈妈在所有亲戚面前极力维护自己、坚定支持自己时，原本缩着的腰板儿一下子挺直了。确实，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为没有结婚生子而感到羞愧？她明明更该为自己能够勇敢放弃一切，重新追求梦想而自豪。


    最亲近的人的信任和支持，让关淼没了后顾之忧，她恍然发觉，只要自己能够放下内心的负担，那么那些曾经令自己感到不悦的话题，也就不再显得那么刺耳。


    这个让她担忧了很久的夜晚，终于开始变得愉悦起来。


    宴席结束时，付雅冬和关海潮都有些喝多了。


    回到家洗漱完毕坐回被窝，关海潮忍不住道：「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也不敢顶撞你，不过你在饭桌上说得那些是真心话？真打算由着女儿去？」


    「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们只要支持就可以了。」


    「呵呵，说得轻巧，现在不拦着，到时候就晚了！」关海潮摇头，「我还是不同意。」


    「你记不记得当初你转业回来，想要开个饭馆，但你爸妈非得让你服从分配去机关上班？」


    「怎么又说起我了？我当兵时可是炊事班班长，想去开饭馆是有能力基础的，跟你女儿这异想天开的能一样吗？」


    「现在工作讲究分工，你以为还跟你开饭馆似的，老闆厨子伙计会计都是一人啊？」付雅冬嘲笑完又言归正传，「不过说真的，没开成饭馆你遗憾不？」


    「我的厨艺也没荒废啊。」关海潮捏了一把付雅冬胳膊上的胖肉，「瞧你被我养得多好？」


    「去你的！」付雅冬拍掉关海潮的手，「我说正经的，再让你选择一次，你是想在机关呆三十年，还是想开饭馆？」


    关海潮被问得有些语塞，说实话，他现在看到门口那家「长脚饭店」时，心里仍会觉得痒痒的，纳闷儿这店主的腿究竟得有多长，竟会起了这么一个怪名儿。倘若他能够开上一家，他就打算起名为「海潮饭馆」，既响亮又好记，主打各类应季小海鲜，最新鲜的食材搭配最地道的厨艺，他关海潮的大名一定能成为县里的代名词。


    「怎么样，答不出来了吧？」付雅冬追问。


    「成年往事了，现在还提这些。关海潮敷衍道。


    「你女儿现在不就站在这个关口？」付雅冬道，「当初你爸妈不支持，你连去试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我们能支持一把呢？你觉得你女儿就一定干不好？」


    「万一干不好呢？」


    「那怎么了，家里添双筷子的事儿，你养不起她了？」


    关海潮哼了一声：「到时候人家孩子都结婚生子，你姑娘天天呆在家里，你不烦就好。」


    「我当然不烦，我养女儿还没养够呢。」


    关海潮摆了摆手，无奈道：我喝多了，现在说不过你，我睡了，明天再吵。」


    关海潮翻了个身，酒意上头，不一会儿便传出了阵阵唿噜声。


    付雅冬却在床上越躺越清醒，心里一会儿浮现出女儿亮晶晶的眼神，好似日后必定能追梦成功的兴奋样儿；一会儿又浮现出女儿失败后垂头丧气归来，呆在家里寻求安慰的情景。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她发现自己似乎都能够坦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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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入六十岁的关口，她深切地意识到，父母既可以成为孩子最沉重的枷锁，也能成为他们最坚实的后盾。他们这一代人，已然一辈子都活在世俗眼光的审视之下，很难跳出按部就班的框框。但对于女儿，她由衷地希望，她可以不接受那份审视，比他们更自由。


    050 「欢迎加入reborn计划。」


    关海潮到底是没和付雅冬再吵起来，不知是因为回想起了自己那未曾实现的厨子梦，还是无奈屈服于付雅冬长久以来在家里树立的权威。尽管在女儿面前，他仍时不时发出不满的嘟囔，但对于她的人生选择，倒也没再提出强烈的反对。


    关淼肩上似乎卸下了无形的重担，父母的通情达理反倒让她捨不得走了，在余下的两天里安心当起了腻歪的小女儿，每天早早陪付雅冬去菜场买菜，又看着关海潮将它们做成一道道精緻的菜餚。


    说来奇怪，明明爸爸算得上是大厨，妈妈也精通各类家常菜，可关淼偏偏是一点儿做饭天赋也没有。可到底也是要自己讨生活的人，这两天付雅冬忍不住揪她进厨房，试图传授她一点独立生活的诀窍。可当她手一抖，不小心往关海潮精心熬制的鸡汤里多撒了半勺盐后，关海潮就再也不让她靠近灶台半步了。


    关淼颇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再度当起了白嫖的吃客。看着饭桌上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餚，她忍不住拍了一张，给段小北发了过去。


    【不能是你做的吧？】段小北立马回道。


    【有的是我爸，有的是我妈，我是负责吃的。】


    【那看来你在哪里扮演的角色都差不多。】


    关淼对着手机嘿嘿笑了起来，被付雅冬看到：「跟谁聊天呢？笑那么开心。」


    关淼立马往回收了点笑容，掩饰道：「是姜来啦。」


    段小北暂时还只是她心里的一个秘密，刚平息了一个风波，她还没做好准备这么快就向父母提及。不过，经过这两天和妈妈的深入谈心，家里的宽容和体谅，让关淼如释重负，不再那么抗拒和害怕充满变数的未来。所以，尽管还未正式答应段小北的表白，但两人之间的聊天已经变得轻松起来。而段小北也心有默契似的，并不急于推进他们的关系，只是陪她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先别聊啦，洗洗手吃饭吧。」


    「好咧。」关淼赶紧答应。


    趁着去洗手的功夫，她又给段小北发了条微信：【我要开动了，先不跟你说了。】


    【好好享受，我正要去姜来那儿。】


    关淼忍不住又回了一条：【你们先忙，等我回来，还有惊喜要告诉她。】


    关淼回家第二天，段小北就接到姜来邀请，请他帮忙给 reborn 的新店设计出出主意。深入交流之后，姜来不算意外地发现段小北虽然年纪轻，但专业水平相当不错，说话办事也十分稳妥，于是今天，她便邀请他前来与曾虹见面。


    这是时隔两个多月，曾虹再次回到「年轮」。被妈妈搀着站在精美漂亮的门店前，望着她亲手设计的店铺 logo，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涌上心头。


    「年轮」这个名字，是她在法国留学时就想好的。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在法国学服装设计，趁着假期在巴黎疯玩。塞纳河畔漫步，罗浮宫里畅游，曾虹以为这已是巴黎的精髓，却没想到在 rené viviani-montebello 广场，被一株 400 多岁的老槐树吸引走了目光。


    树有 15 米高，树干已经被压成了拱形，却依旧生机勃勃、绿意盎然。曾虹站在这棵古树前，凝视着那粗糙的树皮和枝头新发的嫩芽，不由被这顽强的生命力深深震撼。


    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对于这座闻名遐迩的旅游城市而言，游客们络绎不绝，却又来去如烟，匆匆都是过客。唯有这棵树长久地伫立于此，见证时光荏苒与世事变迁，也许它才更合适当这片土地的主人。


    回国筹备开买手店，在起名时，记忆深处那片肆意的绿又勐然蹿到脑海，她当下就决定将店铺取名为「年轮」。


    多美好的词啊，年轻的幼苗固然娇嫩可爱，但只有随着岁月的沉淀、年轮的增长，它才能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拥有更加坚实的内核。她希望自己的店铺也能像那棵古树一样，越活越有生命力，在这条银杏大道上屹立不倒。


    十年风风雨雨，她做到了，挺过了创业初期的默默无闻，熬过了疫情带来的经营低谷，也战胜了这半年来自己心中无数次想要放弃的念头。此刻还能看到它好好地站在这儿，她几乎要流泪，还好在每一个艰难时刻，她都没有选择放弃。


    「傻站着干嘛？不带爸妈进去看看？」柳慧珠搀着女儿笑道。


    曾虹也笑了：「好啊，你们好像就在开业的时候来过？店里变了挺多呢。」


    「可不是嘛，让我看看女儿现在的事业做得多大了。」曾文昌似乎都等不及了，抢着抬腿往里走。


    柳慧珠和曾文昌到北京后，像商量好了似的，只搂着曾虹哭了一顿，便不再掉泪。


    这病对于曾虹小两口来说无疑是一记晴天霹雳，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已经与之相处多年了。在柳慧珠的精心护理下，曾虹伤口附近的皮炎和溃烂得到了明显缓解，为她减轻了不少痛苦。曾文昌则以身作则，展示如何与疾病共处，坚持每天外出锻鍊、买菜，在家里哼小曲儿、看电视一个不落，把生活经营得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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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虹何尝不知道，老两口是想做给她看，就算一辈子带着这造口袋，还是能享受正常人的人生。可她依然提不起劲儿，自那次意外被姜来撞见后，她好像就丧失了追求一切美好事物的动力，绝望地认定自己的余生只能和这一堆污秽混在一起。


    直到有天，柳慧珠整理衣柜时，突然翻到那套竹子花纹中式套装，曾虹才想起正是因为妈妈喜欢竹子，所以她才在母亲节特辑里特意设计的这款衣服，漂亮又舒适，特别适合夏天穿，可她居然都忘了送。


    知道是礼物后，柳慧珠惊喜地换上它，在镜子前打量起自己来，目光从衣服的一针一扣，缓缓移至自己两鬓的银丝和脸上的皱纹，仿佛穿越回了对镜描眉，身着优雅的小套装，把高跟鞋踩得蹬蹬响的年轻岁月，不再满眼都只对家人的忧虑和牵挂。


    曾虹看呆了，勐然想起了自己做 reborn、做母亲节特辑的初衷，这样的时刻，她情不自禁地想要为妈妈设计出更多更适合的衣服，让她在生活的每一天都能感受到自己，而不仅仅是作为谁的妈妈或妻子。


    柳慧珠也敏锐地发现了女儿的变化，她突然明白，自己的女儿光活着是不够的，她必须得漂漂亮亮地活。于是她把注意力从只关注她的身体，转移到关注她的事业上，拉着曾虹给她讲设计、讲经营，还不时点评一番、出些主意，直至女儿再次燃起重新出发的斗志。


    见曾虹来了，姜来和其他姑娘们大喜过望，甚至都顾不上招唿店里的顾客，纷纷围了过来。


    「虹姐，你终于回来了！」


    「好想你啊……」


    「你不在我们也有好好工作哦，快来检查下。」


    一群姑娘围在曾虹旁边叽叽喳喳，曾文昌和柳慧珠笑着退到一旁，静静看着她们寒暄叙旧。没一会儿，店里的几个熟客也发现曾虹来了，纷纷过来问好，又聊起 reborn 这几期的新品，曾虹闲不下来，忍不住现场就做起了客户回访。


    看着女儿这段时间来唯一一次，似乎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令她无比厌弃的东西，像个正常人一样与大家交流相处，柳慧珠撇过头去，悄悄擦了把眼泪。曾文昌赶紧拍了拍她，示意她不要扫兴。


    在店里忙活了半天，过了好久，曾虹和姜来才拉着二老走出「年轮」。


    「爸妈，旁边这店好看不？」曾虹指着边儿上的咖啡馆问。


    「好看呗，不过好像关门了？」柳慧珠看到玻璃墙上贴着「暂停营业」的通知。


    「是的，马上这间店铺也会是我们的了。」曾虹笑道。


    「你要开咖啡馆？」曾文昌惊讶道，「都两个店了，你哪儿还有精力？」


    「不是咖啡馆，是我们 reborn。我跟这家店店主是老朋友了，一年前其实她就有关店的打算，当时我不是也一直在筹备 reborn 嘛，就开玩笑地说要是她不干了，我就把这店盘下来，给 reborn 开个实体店。上周，她告诉我真的打算关店了，我跟呈生和姜来商量了半天，决定把这店面租下来。」曾虹转头问姜来，「你说的设计师是不是也快到了？」


    「嗯，年轮旁边是 reborn，想想都很美。」姜来眯起眼睛，仿佛已经能看到日后的景象。


    「你忙得过来吗，爸爸觉得你还是……」


    曾文昌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慧珠打断了，她对女儿竖起大拇指：「好，你想开就开，钱不够问妈妈拿，等这儿装修好了，妈还来看。」


    曾虹笑嘻嘻地拉住柳慧珠的衣袖：「另外，我觉得我们 reborn 还可以拓宽下思路，谁说只能针对 25-45 岁的女性了？」


    「对，母亲节的反馈很好呢，我们不一定一年只搞一次。」姜来也道。


    「这样吧，要不然妈你也别只是来看看，干脆来给我当模特吧，你看你穿着我们的衣服多好看。」


    「哎哟。」柳慧珠忙往旁边躲，「送件衣服还带派活儿的呀？我可不行。」


    曾虹哈哈哈笑起来，又去捣鼓柳慧珠，非让她同意这要求不可。


    咖啡馆前，四人畅想着未来 reborn 的样子，脸上都是风雨过后的从容淡然。


    段小北恰好也到了，姜来赶忙笑着拉过他给曾虹介绍：「这是段小北，我找来的设计师，别看年轻，很靠谱的。」


    「你的眼光，我自然是相信的。」曾虹笑着沖段小北伸出手，「你好，欢迎加入 reborn 计划。」


    051 「姐姐，选我吧，选我吧。」


    如姜来所料，曾虹与段小北聊得十分投机，在了解了他过往作品和所在公司的经营模式后，曾虹正式决定，把 reborn 新店的设计施工交给他来做。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重託，段小北十分惊喜，立马开工，连着两天都呆到「年轮」闭店，一边测量，一边与姜来沟通设计理念。两天下来，虽然这个地方当前仍然只是个咖啡馆，但他们仿佛已经能够看到 reborn 隐藏在后面那若隐若现的大致模样了。


    可第三天，他却频频看表，到七点就坐不住了，跟姜来「请假」，说今天得早点走。


    姜来眯起眼睛：「是不是我们淼淼要回来了？」


    段小北有些不好意思：「嗯，我去机场接她。」


    「你俩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姜来促狭一笑，「这两天也不见你提她，我怎么觉得这么奇怪呢？」


    「那她有没有和你提我？」段小北忍不住问。


    「把你微信推给我了，我也告诉她你接了 reborn 的活儿。」姜来更是被吊起了胃口，「怎么，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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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没有。」段小北连忙否认，既然关淼都没提，他当然不会大嘴巴地到处乱说。


    「我怎么不信呢？」 看着段小北骤然脸红的可疑样儿，姜来几乎能确定，关淼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她确实说等她回来要给你个惊喜，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段小北选择说出了一部分事实。


    「惊喜？什么惊喜？」


    「我真不知道。」段小北眨了眨眼，「反正对我保密了，说要等回来当面告诉你呢。」


    段小北匆匆叫了辆车，直奔大兴机场。


    七月盛夏，持续的高温仿佛能将人烤化，而今晚却是大雨过后难得的凉爽，连空调都不需要开，摇下车窗，凉爽的晚风便自由地吹了进来，将他的衬衫吹起一个轻盈的鼓包。


    路边的树木和高楼大厦在视线中飞快地向后掠过，天色越来越暗，段小北的心情就像那一盏盏一闪而过的路灯，忽明忽暗，又期待，又不安。


    不安的感觉很熟悉，期待的滋味却又如此陌生。等在出口处的漫长时间里，这难以名状的情感几乎让他崩溃，直到人群中终于出现熟悉的身影——


    关淼推着行李箱，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看到他后，脸上才绽放了笑意，径直向他走来。


    段小北又傻了，他一直习惯了别人拎着行李渐行渐远的背影，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带着行李朝他走来。


    「你傻了啊。」关淼在段小北面前站定，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段小北这些天悬在半空的心脏好似终于归了位，也笑：「我只是太高兴了。」


    周围行人来去匆匆，他们俩却只顾着看着彼此笑，好一会儿，关淼才咳嗽了一声，假意责怪：「你就是这么接人的呀？还走不走了？」


    段小北不好意思地接过关淼手中的行李：「走吧，我叫车了。」


    可这股傻气还是蔓延到了车上，两人坐在后排，也不言语，就各自看着窗外笑。


    大兴机场离家实在太远，下了机场高速后，四环上车流拥堵，回家的路程变得更加漫长。在这一停一剎中，段小北缓缓向关淼挪动了一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关淼垂在身侧的左手。


    关淼没有回头，依然看着窗外傻笑，却翻过掌心，朝他勾了勾，两人变成十指紧扣。


    手就再也没有松开过，下车，拿行李，默契地并肩飞奔进电梯，却又无奈地看着同行的小孩顽皮地将每一层都摁了个遍。


    没一会儿，所有人都离开，只留下他们俩面对电梯一层一停、一开一合，关淼忍不住笑弯了腰。


    好不容易挨到十五层，段小北无奈地把笑得浑身发抖的关淼拽出电梯，可连密码锁都不配合，简简单单六个数字居然连着输错两遍。


    关淼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直到门终于被打开，她一进门，就被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一次，谁的身上都没有酒精的味道。


    嘴唇温柔，掌心灼热，关淼仰着头，贪恋地感受着段小北身上的气息，直至忽地被抱起，坐上了一旁的餐桌，视线一下子比段小北高出半个头。


    屋里很暗，可谁都没想要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点光，段小北仰起头看她，好似在强调：「这次我们都没有喝酒。」


    关淼指尖划过他好看的眉眼，额头轻抵着额头，喃喃道：「所以我觉得我真是疯了，我比你大六岁啊。」


    「那怎么了？」段小北压低声音，凑上去吻关淼的耳侧，「要不要叫你姐姐？」


    关淼浑身一颤，这声姐姐实在太过违规，段小北现在就是求她去摘颗星星，她恐怕都不忍心拒绝，可他只是一声声地在她耳边轻声请求：「姐姐，选我吧，选我吧。」


    怎么可能不选你？


    关淼被萦绕在耳侧的气息挠得发痒，忍不住耸起了肩。段小北却没让她躲，手穿过她的长髮，拢住她的颈侧，再次将她拉近自己。


    没有喝酒，却依然感觉像是醉了。关淼回忆起上次，也是这样被温柔地抱着，不知怎么就跌进了卧室。他的体温好像还是比自己高那么一些，当他倾覆上来时，她就融化掉了，任凭一个个吻落在额头、嘴唇、锁骨、胸口，再一路温柔地往下。


    只是这一次，再也不需要她的引导，是她被带领着在浪潮中翻滚，随他一同沉溺、攀升，又沉溺，末了听到有人贴在她耳边轻笑：「以后我也要叫你淼淼。」


    在飞机上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一番体力劳动过后，关淼更是饿得不行，段小北还恋恋不捨地缠着她，肚子里就不争气地传出了咕噜声。


    两人一下笑了场，段小北翻身起来，抱着她去清洗，又把她安顿在沙发上，让她边休息边等。


    没一会儿，段小北就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碗疙瘩汤，关淼走过来看了一眼，便气笑了：「这是在埋汰我吗？」


    「冰箱里只有番茄鸡蛋和一点葱了，怪我，准备不周。」段小北笑着将碗推向她，「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关淼舀起一勺，入口是恰到好处的细腻和鲜美，暖胃又暖心。


    「好喝吗？」段小北问。


    「嗯，好奇怪，我好像都没告诉过你，你怎么就知道我喜欢的口感？」关淼奇怪道，「比如面条我喜欢煮得软一点，疙瘩也不喜欢太大块的，你都做得刚刚好。」


    「那你再多告诉我一点，我争取做得更合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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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淼想了想，说：「喜欢葱，不喜欢香菜；能吃点辣，但也不能太辣；海鲜爱吃清蒸的，不喜欢加太多调料；饺子包子面条，面食基本都喜欢；牛排沙拉汉堡，西餐我也不挑。怎么样，你发挥的余地是不是很大？」


    段小北点点头：「谢谢姐姐给了这么大的舞台。」


    关淼噗嗤一声笑了：「没办法，上天是公平的，既然剥夺了我做饭的天分，就会在我身边安排很多会做饭的人呀。」


    一碗疙瘩汤下肚，倒是不困了，关淼兴致勃勃地提议说要去天台。


    天台依旧空荡荡，夏夜清凉舒爽的晚风吹得人心里微微荡漾。关淼倚靠在防护栏前，轻轻踮起脚尖，俯瞰底下的四环，又仰头看了会儿已然完全黑透的天空，笑道：「跟上次来好像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段小北环住她：「怎么不一样？」


    「上次觉得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地方真正属于我。」


    「现在呢？」


    「现在觉得天大地大，我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关淼扬头一笑，「我不怕了。」


    段小北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髮，笑道：「回一趟家，感觉整个人都变了。」


    「因为之前都是装的，现在是真的放下了。说来也好笑，我这几个月，最担心的就是该怎么告诉爸妈，怕他们失望，怕他们责怪，硬撑着想要假装一切太平，谁知道妈妈知道真相后，只是对我说辛苦了，告诉我受了伤不要害怕回家。」


    「妈妈真好。」段小北温柔地说。


    「嗯，可能是我从小到大都比较顺，所以一下摔个狠的，就觉得这坎儿过不去了。可妈妈对我说，如果能活到八十岁，把人生拉长了看，某一阶段的小挫折，根本不算什么，浪费三年五年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关淼笑道，「所以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没什么大不了，一切都能重新开始，好自由好开心！」


    段小北笑：「我也为你开心。」


    「所以我决定辞职了。」


    「你要去姜来那儿？」段小北猜测道，「这就是你说的要给她的惊喜吧？」


    「嗯。这些年我干的工作都差不多，虽然能干好，但心里一直觉得很疲惫，也没什么成就感。在 reborn 帮忙的这些日子感觉不一样，怎么说呢，又开心、又刺激、又踏实，好像每天都有新的期待。姜来一直希望我去帮她，可我之前没有勇气跳出那个框框，也不相信自己真的能行，现在打算试一试。」关淼的眼睛亮起来，「你知道吗，光是做了这个决定，就觉得好快乐啊。」


    「好喜欢你快乐的样子啊。」段小北揉了揉她的头髮。


    「所以小北，现在也请快乐地跟我恋爱吧，别再想过去受过的伤害，也别去想看不到的未来，我爱你。」关淼踮起脚尖在段小北唇上印下一个吻，眼珠一转，又笑道，「也不要有年龄的压力，虽然你叫姐姐还挺好听的，要不然再叫一声我听听？」


    段小北笑得趴在关淼肩上，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她：「所以这是姐姐给的恋爱指南吗？我可以有异议吗？」


    关淼挑眉：「你有什么异议？」


    段小北吻了吻她的眉眼：「我也爱你，所以忍不住地想要了解你的过去，也想要我们的未来，现在的快乐还不够，我觉得我们会快快乐乐地一起走很久很久的。」


    052 「下次想揍人还可以叫我。」


    第二天，关淼和段小北是牵着手出现在「年轮」的。


    姜来看着两人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哈哈一笑，走过去拥抱关淼：「果然是好大的惊喜。」


    段小北笑着放开关淼的手，对姜来道：「我是送淼淼过来的，今天还约了别的客户，就不在这里呆了。reborn 的测量都做完了，我会抓紧出设计图，等出完图，我们再商量。」


    「啧，这就淼淼上了。」姜来嫌弃道，「知道了，你放心走吧，你女朋友我会好好审的。」


    待段小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姜来就沖关淼促狭地挤了挤眼：「哎，我还怕你一回去就乐不思京呢，敢情在这儿别有牵挂了啊。这是正式好上了？」


    关淼笑着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昨晚。」


    「哈，我说他昨天怎么告别得那么急不可耐的呢。」姜来眯起眼睛调笑道，「进展到哪步了？」


    关淼立刻开始环顾四周上下打量，装出一副听力欠佳的模样：「你问的什么问题，我怎么听不太懂？」


    姜来哈哈大笑：「行，你不用说了，我懂了。」


    关淼脸一红，瞄了一眼周围，去捂姜来的嘴：「你小点儿声！」


    「行吧，咱去个没人的地儿慢慢聊。」


    没两步路，姜来就把关淼带到了隔壁的 reborn。


    「你现在快乐吗？」姜来笑眯眯地打量关淼。


    「嗯。」关淼点点头，「非常。」


    「真好，好像前阵子我俩还觉得快乐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那你呢？有快乐一点吗？」


    「当然。」姜来看着这间空空的屋子，「这里马上就要变成我们 reborn 了，虹姐也一点点回来了，别说快乐，我每天睡觉都是笑醒的。」


    关淼随着姜来环顾四周，笑道：「我听小北说你给他出了好难的题。」


    「谁让他是设计师呢？」姜来挑了挑眉，「我负责说需求和挑刺儿，他负责落实和改进，你不会心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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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放心，我会在他熬夜的时候给予他一定的精神支持。」


    「也可以在他取得进展的时候给予一定的肉体安慰。」姜来贫道，「双管齐下，我们 reborn 的进展才能更快嘛。」


    关淼脸一红，去挠姜来：「哎呀，真是烦死你这张嘴了。」


    姜来躲过关淼，笑道：「我特高兴，真的，第一次见段小北就觉得你俩之间有种特殊的连接，不过也知道你未必会迈出这一步，怎么下的决心？」


    「想珍惜一下心动的感觉，就是那种看到一个人，想到一个人，心脏会噗通噗通跳，又开心，又不安，但又控制不住。好像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大部分时候心脏都安静得像块石头。」


    「啧，受不了，一股恋爱的酸臭味。」姜来嫌弃道。


    「还有就是我不怕了。」关淼笑笑。


    「不怕了？」


    「对，你以前不总说我活得特没劲儿么，现在我才意识到，那是因为我心里一直有恐惧，读书时害怕成绩考不好，长大了害怕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一段稳定的关系，害怕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害怕让爸妈担心失望，总是为了想像中的未来，牺牲很多当下的快乐。其实其中很多，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罢了。」关淼道，「你知道吗，我决定跟段小北在一起，不光是因为我爱他，更因为我不怕失去他了。就算某天我们还是会分开，我也不想再为了那个臆想中的未来，牺牲当下还能相爱的时光。」


    这段话倒让姜来沉默了两秒，很是感慨：「说不清你是成长了，还是变幼稚了。」


    「我以前一直缩在壳里，现在钻出壳来看一看，对我来说当然是成长。」关淼释然一笑，「你以前一副肉身横行天下，现在想要披上铠甲，也是成长。」


    「也是，人各有命。不过无论怎样，开心就好。」姜来笑，「跟家里都说了吗？我还以为你这一去，你爸妈肯定不同意你再回来了。」


    「这也是让我最意外的地方了。」


    关淼细细和姜来说了一遍与妈妈的谈心，说得又忍不住想流泪：「你知道吗，我也很奇怪，和陈灿分手以后，我最痛心的居然不是分手这件事本身，而是觉得辜负了爸妈一直以来对我的期待，没办法向他们交代，但没想到妈妈会这样劝我。」


    姜来想到自己，瞭然道：「家人总是会原谅你的。」


    「所以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怕了，也敢去尝试任何事情。」关淼沖姜来眨眨眼，「准备好迎接我要给你的惊喜了吗？」


    姜来一愣：「什么意思？你和段小北难道还不算？」


    「当然不算。」关淼卖了个关子，问道，「姜老闆，您之前的邀请还作数吗？」


    「什么邀请？」姜来没反应过来。


    「让我来 reborn 帮你啊，全职的那种。」关淼笑道，「回家这些天我好好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


    「真的？你愿意来？」姜来瞬间瞪大了眼睛，大喜过望，「那我可太开心了，reborn 太需要你了！」


    「你等等，先冷静一下。」关淼打断道，「抛开感情因素，你真觉得我能行吗？除了写点文案，其他方面我可都没什么经验。」


    姜来顿时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似的一通输出：「以前细的方面都是虹姐在管，可现在不能让她太操劳了。你也知道我，毛毛躁躁的，这段时间管库存管帐本管人工简直要了我的命，你就算再没经验，学一学肯定比我强得多。我靠，我太太太开心了！你快来吧，快来救我！」


    被姜来抱住，关淼笑道：「也别高兴得太早了，没那么快呢，我还没跟公司说，离职交接也得一段时间。就算来了，你也得先好好给我培训一下。」


    「至少是有盼头了，我太高兴了，淼淼。」姜来呜咽道，「和爸妈说了吗？他们支持？」


    「当然，母亲节的衣服，我妈很喜欢呢。」


    「以后阿姨的衣柜，我们包了。」姜来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那你和段小北的事儿，他们也知道吗？」


    关淼摇头：「还没有，怕一下子冲击太大，这事儿我缓缓再告诉他们。」


    「哈哈，那我赢了。」姜来神气道。


    「嗯？」


    「我可是能正大光明见家长的，他还不行，我这不是赢了吗？」姜来笑嘻嘻，一脸得意。


    「幼稚。」关淼心里也甜甜的。


    这天晚上，姜来接了刚学完跆拳道的金宝一起回家，心情格外好。踏入小院，目光落在石榴树上，才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花了。


    姜来不由想到上次站在这棵石榴树下，週游对她说过，人生也如同这树一般，会有春夏秋冬。那么现在，或许他们已经熬过了最难捱的漫长冬季。


    正想得出神，週游家的门开了，週游走出来，见她一副傻呆呆的样子，揶揄道：「对着一棵树傻笑？今天这么高兴呢？」


    「对，高兴得想揍人，你过来让我打几拳。」姜来说着摆出了一副跆拳道的架势，回头问金宝，「这姿势标准不？」


    金宝见状就跳到一旁叫嚷开了：「妈妈加油！妈妈加油！」


    週游呵呵笑了一声走过来：「玩儿真的？」


    「怎么？不敢来？」


    姜来话音刚落，便出其不意地往週游肩膀上狠狠挥了一拳。


    週游吃痛，揉着肩膀惊讶地看她：「你真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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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还有假？」姜来挑衅道。


    金宝在一旁哈哈乐开了：「週游你输了！」


    週游「嘶」了一声：「那我可认真了啊。」


    「废那么多话呢？」


    姜来说着又挥了一拳过去，可认真起来的週游就没那么好对付了，他一把扣住姜来的手腕，轻轻一拉，姜来就失去了重心，一下跌到他怀里，又被他扣住了腰。


    姜来一惊，赶紧站了起来，想推週游却没推动，抬头对上他坏笑的眼睛，骂道：「你有病吧？」


    「我怎么有病了？是你要打架的。」週游扣在姜来腰上的手又加重了一丝力度，回头问金宝，「小金宝儿，跆拳道比赛要压住对手多久才算赢啊？」


    「我们教练说要击倒才行，10 秒爬不起来了才算赢。」金宝穿着白色跆拳道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作出了专业解释。


    「算了，地上太脏，我就不让你妈摔太狠了，看看这 10 秒她撑得过去不。」週游笑着看姜来：「10……」


    「你有病吧？放开！」


    「9。」


    「你疯了啊，放开！」


    「8。」


    姜来压低了声音：「孩子看着呢，快放开！」


    「7。」


    「一会儿大人出来了，你快放开。」姜来有些急了。


    「6。」


    「行，我认输了，你快放开行不行？」


    「5。」


    「……」


    姜来索性放弃了抵抗，狠狠瞪着他，呆在他怀里听他数完了剩下的五秒。当感到腰上的劲儿一松，她的心也跟着一颤，慌忙调整好已经乱了的唿吸，勐地推开週游，牵起金宝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去。


    「下次想揍人还可以叫我。」看着姜来的背影，週游笑嘻嘻地补充。


    门「呯」地一声关上，像直接甩在了週游脸上。他意犹未尽地在石榴树下站了一会儿，抬起手看，刚才搂过姜来的手心果然已经沁出了汗。


    053 天真之人的特权


    关淼怀着万分愧疚的心情，向李源提了辞职，告诉他自己想要加入朋友的创业计划。


    李源大吃一惊，根本不信，立马追问：「是不是觉得工资太少了？别着急，我早就打算在这季度绩效考核的时候给你申请调级了。」


    关淼摇头。


    「是工作压力太大？我的错，前阵子确实把太多活儿都压给你了，以后我一定会更加注意。」


    关淼还是摇头。


    「难道是和谭宋吵架了？」李源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哀求的意味，「求求了，别把感情的气撒到工作上啊。」


    关淼只得再次认真地解释了一番自己和谭宋的关系与辞职的理由，表示去朋友的创业公司，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找藉口，而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李源深受打击，沉默良久，还是无法接受手下得力干将要离开的现实。关淼本就对这儿当初收留了走投无路的自己心怀感激，看到李源的沮丧样儿，心里更是愧疚，于是提出自己会等到小梁腿伤痊癒归来之后再离开，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她依然会跟以前一样，认真干好每一项工作。


    相比李源，谭宋更是惊讶和失望，他万万没想到关淼请假回来后，回答他的方式居然是辞职。


    这天下班，坐在两人上次畅聊的日料店，谭宋忍不住问：「我是什么洪水勐兽吗？你要这么避之不及？就算要拒绝我，也不需要辞职啊。」


    「你们怎么就是不信，我是真的想要去做服装呢？」关淼拿出手机将 reborn 前几季的作品展示给他看，「其实之前就一直在帮朋友的忙，没想到越帮越觉得有意思，所以打算全力投入试试看。」


    谭宋哑然，好一会儿才闷闷道：「你认真的？现在经济下行压力这么大，别人都想找个铁饭碗，你可倒好，知道服装业竞争多大吗？不怕？」


    「以前也以为会怕，但真的做了决定，反倒觉得轻松了。其实想想，不够稳定又怎么样呢？花些时间，尝试着去做些虽然有风险但感兴趣的事，又有什么不行？好像也不会死。」关淼笑道，「害怕时，头上好像悬着一把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总觉得走错一步，剑就掉下来了。但没了那些执念，头上也就没有剑了，所以不想再像以前那么活着，不如趁着心还会跳的时候，多折腾一下，就算可能会失败，也认了。」


    谭宋盯着她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突然觉得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所以你才会选择我，因为觉得我适合结婚，是男人在外面奋力打拼时，在背后默默支持的理想人选，对吧？


    谭宋没接话，但也没否认。


    「哈哈，人不可貌相，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这下觉得我不合适了吧？」


    谭宋没回答，却问：「离职，什么时候走？」


    「再呆一个月吧，等小戴回来，李源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部门工作有人能分担了我再走。」


    「都决定辞职了，还管着这些？」


    「对于你和李源，我真的很抱歉。」关淼真诚地说，「你们在我那么困难的时候帮了我，我一定不会撂挑子的。」


    「工作本来就是僱佣关系而已，企业给你发了几个月工资，你也不少做事，有什么好愧疚的。」


    「那是两码事。」关淼坚持道。


    谭宋看了她半晌，自嘲地笑了：「你真的很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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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感觉像在骂人？」


    谭宋笑了：「真不是，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总会想到学生时代。要凭本事，而不是靠关系；要谈真心，而不是谈条件。市场跑了这么多年，这些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竟然傻到以为一一跟你摆出合适的条件，你就会选择我。很可惜，天真之人从来不做这种选择是不是？」


    「其实也有过犹豫，但最终还是想选择真心。」关淼诚实道，「谭宋，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刚刚在一起。」


    谭宋一脸惊讶：「不会为了拒绝我，又突然编出一个人来吧？」


    「天真之人从来不撒谎。」关淼笑道，「是真的。」


    「……来北京后认识的？」


    关淼点点头。


    「……怎么认识的？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关淼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想了想，笑眯眯地说：「是无意敲响的一个回音，但好像听到，就没想过要辜负了。」


    关淼的描述让谭宋一时语塞，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可又觉得浪漫得令人嫉妒。


    吃完饭后，目睹关淼离开，谭宋突然觉得自己好蠢，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表白之路。他明明应该告诉她，自从她来公司后，他就特别不想出差，总想着留在公司能多见几面，下了班一起吃饭聊聊天……没有目的，没有功利，他也有过一些被唤起天真的时刻。


    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而也许在下一段可能会邂逅的感情中，他还是不会因为什么虚无缥缈的「回音」就去选择一个人，毕竟那是天真之人的特权，而他不是。


    回到家夜已深，段小北果不其然还在电脑前忙碌。关淼一走近，他就拉她坐到了腿上。


    「看来姜来真是给你出了不小的难题。」关淼捧着段小北的脸，亲了一口。


    「我俩前些天看了不少方案，但都觉得不太合适。」段小北说，「这两年不都流行什么侘寂风、北欧风么，虽然看上去很高级，但我俩都觉得不太符合 reborn 的气质。」


    关淼对着屏幕看了几个案例，表示贊同：「确实，太高冷了，感受不到 reborn，反而觉得掉进了冰窖。」


    「那你觉得 reborn 应该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关淼的手指轻巧地划过段小北俊朗好看的眉眼，深深嗅了一口他身上好闻的味道，笑道：「像你这样的。」


    段小北疑惑道：「什么意思？」


    「温暖有朝气，新鲜又可信赖，让人一见到便渴望好好地活下去，也觉得重新再来没什么大不了。」


    段小北微微抬了抬眉，眼里掠过一丝笑意：「你倒是比姜来还抽象了。」


    「所以你要好好加油。」


    段小北笑着合上电脑，反而把关淼又往自己身上压了压，眨巴着眼睛露出一副无辜样：「可是今天太晚了，我不想画了，姐姐。」


    「我真的要禁止你叫姐姐了。」关淼笑倒在段小北肩上，身体已经软了下去，「我要先去洗澡。」


    「我帮你。」


    话音刚落，关淼感觉身体一轻，转眼已被段小北一把横着抱起，不由一声惊唿。


    短短几步路，心跟着一颤一颤，关淼伏在段小北肩头笑，忍不住想起姜来说的要「双管齐下」，心中暗想：为了 reborn，我可是尽力了。


    054 「你们在哪儿？发个定位过来。」


    进入八月，reborn 也个五月大的宝宝了。


    对于服装人来说，季节向来都是错乱的，夏天盼冬天，春天念秋天是生活常态。但 reborn 刚起步运营不算顺畅，加上曾虹身体抱恙，导致每一期都特别赶，几乎都是赶着末班车上新。设计与打版，制作与评审，採购与生产，拍摄与推广，一环扣着一环，一步踩不准，都可能会错过一整个季节。


    所以这五个月来，姜来几乎每一天都在兴奋和担忧中度过，人也消瘦了一大圈。但值得庆幸的是，一点点盯，一步步催，reborn 到目前为止还没在任何一个环节上掉过队。


    面对即将来临的秋天，曾虹和姜来精心筹备了 reborn 第一期秋款。鑑于之前几期良好的反馈，这次两人决定加大投入，一次上新二十款，每款数量预定在 300-500 件不等。


    姜来最喜欢其中一款风衣，光打版就折腾了四次，才终于找到颜色和材质都合适的全棉面料，甚至每一粒扣子都是精心选择的牛角扣，既适合上班通勤，也能当做出游随意搭配的外套，非常实用。


    为了确保不出问题，姜来还是等不及回寄，提早赶到温州的工厂督工，一针一扣盯着样衣制作。幸好几次合作下来，和工厂的默契度提高不少，姜来呆了几天，都没发现什么离谱的差错。正好临市在开面料展，工厂师傅拍着胸脯让她放心去，等她回来，绝对会把十五件样衣完美地交到她手上。


    姜来琢磨了一下，当即决定了两件事：一是立马启程去参加面料展，逛上一天，回来正好赶上样衣完工；二是让正在上海的刘宇带着器材，抽一天赶来温州，两人在当地找景儿把这一期拍了，免得又要相互约时间。


    一进展馆，姜来就知道自己真是来对了。


    这次面料展规模很大，面料、服饰、纱线什么都有，还有丰富的辅料、五金展台，不少 插nel、celine 等国际着名品牌的供应商也参加了展会，一圈逛下来，对海内外不同厂家发布的最新面料趋势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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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来算是发现，面料这种东西一定要眼见为实，有的面料图片上看不出多精彩，实物真是美轮美奂，让人爱不释手。她一路走一路头脑风暴，什么面料、多少宽幅、适合做什么款式，有好想法就及时记下来发给曾虹，还一边与不少供应商交换了联繫方式。


    回到酒店，姜来洗完澡，头髮都懒得吹干就倒在了床上，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可偏偏这时丢在一旁的手机「咔哒」响了一声，姜来实在懒得动，但还是挣扎着爬了过去——


    结果是週游：【你出去玩儿了？】


    姜来翻了个白眼，白费那么大劲儿，回了一个黑人问号脸。


    【看你微信步数走了两万多步，在哪儿唿吸新鲜空气呢？】


    姜来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心想怪不得，回道：【新鲜空气个 p，一天都在室内，每一步都是辛勤的汗水。】


    【哦，驴拉磨呢？】


    姜来噗嗤一声笑了，懒得再理他，随手关了微信步数。


    第二天一早，姜来就赶回了温州，不久后，刘宇也拎着一堆摄影器材赶到。他在上海接了个人物摄影的活儿，这两天刚好空闲，本打算趁机玩一玩，没想到姜来一听，就让他来找她报到。


    「啧，越来越周扒皮了，我就这么两天休息，都被你压榨了。」一见面，刘宇就埋汰道。


    姜来嘿嘿一笑：「谁让我们刘大摄影师越来越出名了，现在你的档期不好约啊，回北京又不知道哪天有空了，我还不赶紧着。」


    「也是。」刘宇得意道，「以后你还真得准备个 n b，我已经不是你能随叫随到的人了。」


    「no，you are the first and only choice。」姜来说得肉麻。


    「这么离不开我？」刘宇更得意了。


    「贵的我也请不起。」姜来耸肩摊手。


    刘宇立马炸了毛：「你大爷的，姜来，我他妈给你的是友情价！我接活儿贵着呢！」


    姜来笑嘻嘻道：「那就友情到底，先陪我去工厂拿货吧，这次二十件呢，我一人还真搬不动。」


    「那是另外的价钱！」刘宇气唿唿道。


    贫归贫，姜来真需要他，刘宇哪会含煳，把东西往酒店一放，就陪着姜来去工厂了。可刚一到工厂门口，两人就傻了眼——大门居然被围了起来，还有不少人堵在门口吵架。


    姜来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赶紧上前看是什么情况。


    「他们欠你们钱，跟我们没关系吧？让我们把货拿出来。」看上去是跟姜来一样着急拿货的人。


    「不行，房租拖了三个月，还欠我们一百万，叫你们老闆出来，不然谁都别想从里面拿东西。」一个看上去很社会的大哥领着一堆小弟横在门口。


    「我们工资也拖了一个月，各位老闆，我们也没办法，得逼老闆出来给我们个交代，不能让我们白干啊。」不少工人也站在要债的这边。


    「这是你们的事情，不能波及到我们吧？里面有我们的东西！」


    「不交房租不还钱，这里面东西谁都别想动！」


    ……


    好几伙人互相僵持着，姜来瞄到人群中有相熟的师傅，赶紧把她拉出来问情况。一问才知道原来工厂老闆不知怎么的迷上了赌钱，这几个月来估计是输了不少，房租交不出不说，工人工资也拖了一多个月。今天矛盾彻底爆发，各路追债的聚在一起，用这种方式逼老闆现身还钱给交代。


    烈日骄阳下，姜来顿时感觉嗓子冒烟，上了火：「黄老师，这事儿怎么以前没听你提呢？」


    「哎，我们也是昨天才知道老闆在外面赌钱欠了好多债。之前工资拖着没发，他说是最近周转困难，下个月一定发，大伙儿都跟这么多年，也就都信了。昨天要债的上门，我们才知道他在外面欠了好几百万呢，这下谁还有心思干活，干脆跟着一起要钱了。」黄沁一脸愁苦，「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迷上赌博就变了呢？我说这些日子怎么也不见他来工厂。」


    姜来更是焦急：「那我们的样衣呢？做完了吗？」


    「昨天人上门前，我正在清点，都没来得及收呢。幸亏大批的面料还没运来，不然更麻烦了。」


    「我们就二十件，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我们拿出来？」姜来求道，「我特别着急。」


    黄沁看了眼前方对峙的人群：「我也想帮你啊，可你看现在能咋办？老闆出面前，别说是追债的，工人们都不会放一只苍蝇出来的。」


    姜来慌了，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是不是得报警？」姜来抓着刘宇的胳膊。


    「我估计已经报了，但这事儿警察来了也只能先调解，现在不光是追债的，工人们也跟着抗议呢，想拿东西出来估计没这么简单。」刘宇分析道。


    姜来头大，迅速分析了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走之前检验了其中十六款样衣，确定了面料和採购，正往工厂发货，这部分面料还没到货是万幸。可她没时间再一家家试工厂了，秋季本就短暂，只留了那么点宣传期，一耽误，可能整个季节就错过了。


    这一天过得可真是热闹，吵架的，要起诉的，警察调解安抚后，几方暂时冷静了下来，但互相僵持的局面依然一动不动。


    等到下午，终于等来了老闆娘，交代说她手上也没钱，老闆三天后能赶回来，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可即使这样，要债的和工人们都不同意动厂里的东西，大有还不上钱就以物抵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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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人还有时间耗，可服装人是真耗不起。姜来跟其他几个同行聊了一会儿，人家做的都是冬款，好歹还能缓上一缓，可她这秋款实在是火烧眉毛了。


    刘宇陪着姜来在工厂门口干耗了一天，打滚撒泼，服软示弱，各种招数用尽，还是没进去大门。


    到了晚上，刘宇出去买了两份凉面和两罐冰可乐，递给姜来一份：「先吃点吧。」


    姜来接过可乐，打开拉环，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半儿，顿时勐烈咳嗽了起来。


    「悠着点儿，驴喝水都没你那么急。」刘宇帮姜来拍了拍后背。


    想起週游的驴拉磨，姜来咳得更狠了，心想怎么就交了这帮损友。


    等姜来总算不咳了，刘宇才打开凉面递给她：「哎，看来这事儿明天也悬。可我陪不了你了，后天有约拍，明天得赶回去。」


    「知道，你走吧。」姜来答得爽快。


    「你一人能行？」


    「反正你在也没什么用。」


    「你他妈……」刘宇气道，「嘴里能有句好话不？我没功劳还没苦劳了？」


    「好啦，我是气死了，没法儿揍他们，只能拿你撒气。」姜来承认道，「反正暂时也只能耗着，你去忙你的，等东西拿出来了，我再跟你约时间。」


    「哎……」刘宇嘆道，「这破事儿，下期还来得及吗？」


    「不知道。」姜来狠狠往嘴里塞了口面，「我再想想办法。」


    看着姜来气鼓鼓的狼狈样儿，刘宇竟然觉得有点好笑，拿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


    「你干嘛？」姜来瞪他。


    「我本来就是来拍照的，新品拍不成，怎么也得拍点别的。你别说，这张绝了。」


    刘宇一边欣赏，一边把照片发到了发小群：【见过这样的姜来吗？】


    【怎么蹲地上吃东西？】杨硕立马回了过来。


    【哟，这可怜样儿的，被人揍了？】紧接着尹路也问。


    【没有，比被揍了更惨。】


    刘宇顾不上吃，一通打字，把今天的遭遇噼里啪啦地往群里倒苦水，谁想到刚诉说完来龙去脉，屏幕上就弹出了一条私聊——


    週游：【你们在哪儿？发个定位过来。】


    055 「怎么，想玩儿英雄救美？」


    在酒店半梦半醒地熬过一晚，第二天，姜来和刘宇还是一大早就赶到了工厂。可和前一天一样，两人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没能迈进大门半步。


    到了下午，刘宇没办法，只得和姜来告别赶回上海。昨天和她一起的同行们看到依然无望，也纷纷撤离，打算等老闆回来了再谈。姜来一个人蹲在树下，和门口的守卫大眼瞪小眼，心想这会儿要是有人能给她递支烟就好。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瓶水。


    姜来抬起头，阳光太烈，眼前的人像笼着一层金灿灿的光，让她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她接过水，站了起来，不屑道：「怎么，想玩儿英雄救美？」


    週游笑了笑，看了眼她着急上火起了皮的嘴唇，又帮她拿掉头顶上的树叶：「不好意思，你现在跟美可没半点儿关系。」


    週游看到刘宇在发小群发的消息，当下就定了第二天飞温州的机票。


    照片上的姜来可真是太好笑了，头髮一团糟，蹲着地上手捧凉面，不光嘴里塞得鼓鼓的，整张脸都气得鼓鼓的，眼看就要爆发了。自小学头髮被他粘在桌上不得不剪短的那次，他还真没见过她这样。


    姜来拧开水喝了一口，睥他一眼：「你来干嘛？」


    「还能干嘛，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呗。」


    「切，我和刘宇在这儿两天了都没办法，你能怎么办？」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万一就差我了呢？」週游指了指大门口那小屋，「那是保安亭？里面的大爷挺悠闲啊。」


    「他屋里有空调，当然悠闲。」姜来没好气道。


    「门口站着那俩小弟是哪拨儿的？」


    「要债的，守着不让人进。」姜来道，「今天工人们都撤了，来要货也陆陆续续走了，估计是想等老闆回来再谈。」


    「那你干嘛还等在这儿？」週游讶异道，「敢情那俩小弟就是为了防你啊？」


    「人家冬款还能耗一耗，我耗不起啊！我能怎么办？」


    「好蠢。」週游摇了摇头，「你先在阴凉地儿休息休息，我再去探探情况。」


    姜来累得慌，干脆在树下盘腿坐下，看週游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谁知週游真跟人聊了起来，没一会儿还带着俩小弟进了保安亭。透过窗户，居然看到週游跟大爷也聊得不错，香菸递来递去的，一派和谐的景象。


    过了好久，俩小弟才出来。又过了一会儿，週游也出来了，沖姜来走来，拉她起来沖大爷和那俩小弟挥了挥手：「我们走了，大热天的，大家都辛苦。」


    「我样衣呢？能拿出来了吗？」


    「还不能。」


    「那你拉我走干嘛？」姜来甩开週游的手。


    「你是不是傻？你在这儿杵着，人家能放你进去吗？」週游沖她使了个眼色，又对俩小弟道，「我们走了，你俩也省省劲儿，别中暑了。」


    说完，週游拉起姜来就走，直到拐了弯看不见，姜来才再次甩开他，皱眉道：「别卖关子了，说吧，怎么回事？」


    「大白天的，人家当然不可能让你进去了。我跟大爷说好了，晚上我们悄悄来拿，那俩小弟就当不知道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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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容易？」姜来不信。


    「人跟人就讲究个缘分，那俩小弟居然都是柳州的，我不是几个月前刚去过么，就跟他们聊了聊，还说起了螺蛳粉。」


    「螺蛳粉？」


    「对，我说我女朋友特爱吃，还给他们推荐了那家王妈，让他回去一定记得尝尝。」


    「滚蛋，谁是你女朋友。」姜来翻了个白眼，「然后呢？」


    「然后我看这也太热了，就带俩小弟到保安亭讨点儿凉风，谁想到看门大爷居然是渖阳人，渖阳我熟啊，从锅包肉聊到白菜猪肉炖粉条，从东北重工业辉煌歷史，聊到工人下岗潮。你猜怎么着，大爷还真是当年那批下岗工人，女儿嫁到这儿，他才来这儿谋了份闲职。」


    姜来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所以呢？」


    「所以交了些朋友呗。」週游笑道，「我跟他们说我女朋友本来就不白，这两天都快在这儿晒秃噜皮了，再这样下去，下月婚纱照是没法儿拍了，让他们行行好，走个后门。工厂里值钱的是那些机器，二十件衣服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姜来已经顾不上週游满嘴跑火车，问：「那他们答应了？」


    「那俩小弟自然不可能答应，不过透露了老闆就让他们守到晚上十二点，之后如果没人他们也就撤了。后来又跟大爷求了求情，大爷说后头有个小门，凌晨三点后他稍微开一小会儿，我们自己进来悄悄拿。你知道衣服放哪儿了吗？」


    「我大概知道。」姜来沉思了一会儿，「黄沁说出事儿时正在清点，还没来得及收，应该就在那块地儿。」


    「那就行了，咱现在还要做两件事，然后就回酒店休息，等着凌晨再来吧。」


    「什么事？」


    「熟悉地形，看看晚上怎么来怎么走，然后再去买个静音点儿的推车啊。二十件衣服，抱着跑也不现实吧。」


    姜来笑：「怎么感觉你做贼还挺有经验？咱这不会违法吧？」


    「他们就算有债务纠纷，也没道理不让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这不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吗，走正常流程，等回来调解清点，你等得起？」


    姜来立马摇了摇头：「算了，夜长梦多，我可真耗不起。」


    按照週游的计划，两人在附近踩好点，又去买了把推车，然后随意挑了个小饭馆填饱肚子，就回酒店休息了。


    姜来这几天精疲力竭，却怎么都睡不着，这会儿终于泄了劲儿，往床上一躺，一挨枕头就迷煳了。朦胧中最后一个念头是没定闹钟，但又对自己说罢了罢了，反正週游会叫她。


    果然刚过两点，週游就过来敲门。一开门见到姜来还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不由心疼道：「是没是没睡够？」


    「够了够了，咱赶紧出发。」姜来揉了揉眼睛，「你等我洗把脸。」


    为了不打草惊蛇，两人提早两个路口下了车，週游拎着小推车，带姜来绕到工厂后门，大爷果然够意思，小门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姜来有些心虚，蹑手蹑脚地往里走，进了厂房后，更是猫着腰，头都不敢抬。


    週游嘲笑她：「没人，你可以挺直了腰的。」


    「你闭嘴。」


    姜来不理他，打开手电，继续猫着腰，凭着记忆找到黄沁的工位，一看，果然周边凌乱放着的，都是 reborn 的样衣。


    「找到了？点点对不对。」


    週游举着手电，姜来一件件数，数了三遍，还是差两件，在四周找了一圈，也都不见踪影。


    「少了？你要不要再问问那师傅放哪儿了？」


    姜来抱着那件好不容易做成的风衣，摇了摇头：「就这样吧，能抢救回这么多已经不错了，咱们赶紧走。」


    週游将推车放在地上，姜来找来个纸箱，将衣服统统扔了进去，搬到车上。


    尽管号称静音，可真一走起来，还是免不了发出些动静。这下连週游都有点儿紧张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出了做贼的步伐，直到出了工厂，嵴背才放松下来，忽然就听到了周围的阵阵蛙鸣。


    工厂坐落在郊区，路旁就是大片农田。此刻寂静月色四下无人，两人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感觉十分奇妙。


    週游抬头望了眼皎皎明月，又看了眼身边的姜来，轻声道：「今夜月色真美。」


    姜来呵呵：「这么老的梗还在用呢？」


    「哦，你听懂了啊，那就好。」週游轻笑，「敢不敢给个回应？」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这么怂行不行？」


    「週游，咱俩就是纯洁的髮小关系，我没想过其他的。」


    姜来不看他，继续朝前走，却被週游拽住了手：「可我想过啊，我对你可没那么纯洁。」


    姜来脸一阵发烫：「别发疯行不行？咱们先离开这儿，万一有人追来呢？」


    「所以你赶紧回答，三个字，用不了两秒咱就能走。」


    「神经病。」


    週游挑了挑眉：「你知道不是这三个字。」


    姜来不开口，週游就不松手，两人正僵持着，突然听到一阵「汪汪汪」的狗吠，不知从哪儿蹿出三条狗，此刻正从路的那头向他们狂奔而来。


    週游一下懵了：「哪儿来的狗？」


    「怎么办？是不是得跑？」姜来平生最怕狗，一听狗叫就慌了，更何况这三只狗块头都不小。


    「不行，你越跑狗越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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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来又硬着头皮挺了一秒，终是恐惧占据了上风，撒开腿就跑：「不行，我最怕狗，我挺不住了！」


    眼看姜来慌不择路地逃，週游也只得拖着推车跟着一起狂奔。三只狗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路狂吠，直直冲着两人追。没一会儿，推车上的箱子就倒了，週游正待去捡，姜来赶紧拉了他一把：「别管了，先跑。」


    霎那间，寂静月色下的美丽画面，就变成了两人三狗狂奔的滑稽片。路线早已偏离，一开始是姜来拉着週游跑，后来变成週游拽着姜来狂奔，身后狗吠愈加急促，耳边晚风唿唿而过，姜来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还能跑动吗？」週游回头看她。


    姜来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点头。前方不知通往何处，后方还被三只她最怕的大狗疯狂追逐，她一丝力气都没了，可心却好像突然在这急速狂奔间活了过来——她竟然久违地感到了快乐。


    littlé roδe


    056 「是可以接吻的髮小关系。」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那箱衣服究竟散落在何方，姜来感觉自己跑得快死了，却又觉得如果能这样一直跑下去，倒也不错。


    黑暗中乱窜，身后那三条狗还在不知疲倦地狂追，慌不择路中，两人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怎么办？」姜来顿时慌了。


    週游看了眼墙下七零八落垒着的砖块：「我们翻过去，你先上，我推你上去。」


    姜来不得不爬了上去，双手攀住墙沿，週游推着她一使劲儿，勉强帮她翻上墙头。紧接着，週游也翻了过来，先她一步跳下去站稳，又用双手托住她下来。


    两人倚着墙，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谁都说不出话，只有狗还在墙的那头不知疲倦地狂吠。


    过了好一会儿，姜来才终于顺过一口气来：「好险……」


    「狗还在叫。」週游气喘吁吁道，「万一他们也翻过来呢？」


    「……那就一起死这儿，我反正是跑不动了。」姜来认命道。


    週游低下头，笑得肩膀耸动：「好，一起死这儿，不过死之前，我想做一件事。」


    下一秒，週游就转身朝姜来走近一步，逼得她不得不紧紧贴住了墙，然后抚上她的脸，重重地吻了下去。


    姜来也说不清那一刻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她的第一念头是荒唐，但当週游的舌尖轻轻撬开她的齿关，毫不讲理地潜入与她纠缠时，她却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好像还挺好。


    两人的气本就没有完全顺过来，此时的亲密更是将胸中仅存的那口氧气也快速燃光，没一会儿就不得不停下来，看着对方大口大口喘气。可稍微缓过来一点儿，週游就又不管不顾地吻上去，一次比一次更紧密。


    反反覆覆，重来又重来，终于在一次停下来看向对方时，两人都忍不住笑了场。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週游嘴角勾着笑，势在必得地问。


    姜来冷哼一声：「发小关系。」


    週游挑了挑眉，又在姜来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你见过谁家发小这样的？」


    「我他妈那是没力气了，你趁人之危。」


    「好，是我趁人之危。」


    週游自认卑鄙，拨开她脸庞的碎发，又一次吻了上去，带着比刚才更加直白的欲望，一路攻城掠地，一点喘息的气口都没留，蛮横又温柔地诉说着对她的渴望和爱意。


    彼此的味道在口腔中交织，姜来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缺氧不转了，不然怎么会就这么让他予取予求、肆意胡为。紧贴着她的週游如此陌生，他们不是没有这么亲密过，可上一次这么紧紧纠缠，可能还是幼儿园时，两人谁也不服谁地滚在地上厮打，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而奇怪的是……她又觉得如此自然，这么多年的共同成长，似乎让他们在探索彼此的陌生初体验时，也拥有着比旁人更为出色的默契。


    很久，很久，姜来再睁眼的时候，天边都隐隐泛了白。


    週游松开她，眼神却依然缠在她脸上：「我们是什么关系？」


    「发小关系。」


    週游笑：「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我亲你了。」


    姜来心一颤，一把推开他：「狗都走了，你有完没完？」


    週游一个踉跄，也不恼，又走近她：「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接过吻的髮小关系。」


    週游被打败，伏在姜来肩头笑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她认命道：「我改几个字怎么样？」


    「什么意思？」


    「是可以接吻的髮小关系。」


    两人挨得极近，週游微微眯起眼睛，姜来眼睫一颤，以为他又要这么吻下来。谁知他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反而轻轻一笑，往后退了一步：「算了，不逗你了。」


    姜来心下涌起一股说不明的情绪，好像松了口气，但又有点失望，蹦出一个字：「滚。」


    週游坐下来，对她道：「坐会儿吧，不累吗？」


    姜来也顺着墙边跌坐下去，这会儿真是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了。


    「衣服不知道丢在哪儿了。」週游皱眉。


    「算了，那三条大狗，能活着就不错了。」


    「一会儿我们回去找，没人拿的话，估计还在那儿。」


    「嗯，等天再亮一点，不然又碰到狗。」


    週游低头笑：「碰到也还不错。」


    「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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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游没有再贫，笑着把姜来的头按在自己肩上：「睡会儿吧，等天亮了，我叫你。」


    姜来想推开，但週游为她安排的这个姿势太过舒服，她又实在太过疲累。睡会儿吧，她也对自己说，反正天就快亮了。


    顾及到那箱衣服，週游不敢让姜来睡太久，太阳完全跳出来后，就推了推她：「醒醒，我们去找衣服。」


    姜来睁开眼来，厂房、农田、小路、朝霞，短短眯的这一小会儿，简直让她不知道身在何方。


    这样子的姜来又让週游觉得心疼：「要不然你在原地休息，我去找？」


    姜来清醒过来，摇了摇头：「没事，一起去。」


    两人站了起来，腿都有些麻。缓了一会儿后，週游又从周边找来不少砖块和杂物，在墙下堆成一堆：「原路返回吧，我还托你上去。」


    两人就又这么翻了次墙，没了狗在身后狂追的的危机感，这次姜来要费劲得多，完全弹跳不起来，週游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托举上去。姜来坐在墙头，等週游跳下去接她，心里想笑得不行，小时候都没一起翻过墙，现在这都是什么事儿？


    黑暗中逃跑时慌不择路，这会儿倒看清了周围的景致。朝霞辉映下，一个小厂挨着一个小厂，工人还没上班，片片厂房都保持着静默。四周的农田却已经热闹起来，风吹麦田，蛙鸣鸟叫，令人莫名的放松与舒适。


    路上已经有了人影，这或多或少给两人壮了些胆，但被三只勐犬狂追的阴影还萦绕在心头，姜来和週游走得都有些小心翼翼，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好在昨晚这三条莫名其妙的狗这会儿没再出现，他们凭着黑暗中零碎的记忆，绕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翻倒在小路中间的箱子和推车，看样子从昨晚开始就那么躺在了那儿，还没有人去翻动过。


    姜来一下兴奋了一点，提起力气跑了过去。週游立马跟上去，帮她一起检查清点：「没少吧？」


    「都在呢，还好，没什么损坏，熨一熨就行了。」


    「那就好，幸亏我们来得及时，咱叫车走吧。」週游放下心来，拿出手机，却一下子呆住了，「卧槽，怎么没电了？」


    姜来也从兜里掏出手机，这下两人更是沉默，何止是没电，她的屏幕都碎了……


    「这里现在好像没什么车来，咱们得走出这一片儿。」週游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儿。


    姜来点头，正抬腿要走时，週游却摁住她，指了指小推车：「你坐上去，我拉你。」


    「不用，我能走。」姜来拒绝。


    週游嘲笑道：「得了吧，我看你腿都打颤。赶紧的，别一会儿又遇到狗。」


    姜来立马被动摇，犹豫了一小会儿，踏上推车抱着箱子坐了下来：「我可重，你行不行？」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懂？」


    话说得臭屁，可週游第一下却没拉动，惊讶地回头看她：「你果然很重。」


    姜来嘲笑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週游咬咬牙：「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安心坐着，我肯定给你拉到大路。」


    又使了把劲儿，小推车终于被拉动，一动起来，再拉就容易得多。


    週游没再说话，默默拉着姜来往前走。姜来摇摇晃晃地坐在推车上，回想昨天跌宕起伏的种种际遇，忍不住地想笑。


    她又想到了更远的时候，好像还是七八岁，他们在胡同里玩捉迷藏。週游闭着眼睛数数，姜来和其他人负责藏。当时，她躲在一个废弃的旧箱子里，本以为自己藏得挺好，没想到竟第一个被发现。看着週游得逞的得意样儿，她正沮丧地想要爬出来，被却捂住了嘴。週游悄悄对她说，不如他俩出去买根儿冰棍，让尹路杨硕刘宇他们傻躲着，以为自己还没被找到，看他们能藏多久。


    姜来沮丧的心情瞬间被可以恶作剧的兴奋感代替，立马点头同意了这个点子。两人高高兴兴地去胡同口买了冰棍，慢悠悠吃完，回来时，杨硕已经爬了出来，怒气沖沖地注视着他们，而尹硕和刘宇还高高兴兴地躲在柜子里暗自得意呢。


    她又想到了高三冲刺那年，背负着流言蜚语和一定要争一口气的压力，过得十分辛苦。


    高考前几天，北京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那天她没带伞，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好似永远不会停歇的雨，浑身更加紧绷难受。


    週游不知何时走到身旁，伸出手去探了探雨，扭头问她走不走。她一愣，又看了眼外面瀑布般的雨柱，和同样未带伞的週游，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点头：「走。」


    两人一前一后，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并肩。暴雨噼里啪啦落在肩头，两秒钟就把人淋了个通透，而胸口那股憋了一年的气儿仿佛也终于吐了出来，实实在在地感觉爽爆了。她不管不顾地在雨中奔跑了起来，越跑越畅快，越跑越开心，越跑越放纵。週游也笑了，迈开步子，紧紧跟在她身边。尽管回到家后，两人免不了又被大人大骂一通，责怪他们高考前还去淋雨，太不懂事。


    摇摇晃晃地坐在小推车上，看着週游高瘦挺拔的背影，姜来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心里却满是怅惘——


    他们和和气气在一起的时光好像总是这样，常常荒诞，却又实在快乐。


    057 「好看的，花言巧语的，你已经被淘汰了。」


    干服装就像时刻在悬崖边奔跑，稍微延误一点，口碑和销量就会一落千丈。销量一下滑，收入就会大幅减少，现金流一紧张，工厂就会搁置下一批次的订单，变成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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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况，reborn 本来每期就很赶，这次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更是让本就不富裕的时间雪上加霜。脱离了危险的姜来，很快没什么心思去想儿女情长，好在週游也懂，陪在姜来身边，再没做出什么逾矩的行动。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把样衣「偷」出来的决定很明智，因为老闆一回来，便摆烂地坦诚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工厂里的东西瞬间就被愤怒的工人和要债人弄得七零八落，警察来了后才好不容易维持住秩序。


    更幸运的是，虽然合作的工厂倒了，但与她一直交好的黄沁给她推荐了本地另一家工艺还不错的工厂，说应该也能满足她的要求。姜来来不及多想，立马抱着所有资料，带着新到货的面料与五金，跑去和人协商，确定能满足要求后，便央求他们给加个塞儿。加塞当然是另外的价钱，姜来与曾虹商量了以后，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毕竟是首次合作，姜来更是放不下心来，将北京的事都委託给了曾虹和其他人，专心留在工厂盯货。週游默默陪了她两天，终是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得不离开。


    週游走的那个早上，姜来去告别，站在酒店房间门口，迟迟没进去。


    週游气笑：「我两个小时以后的飞机，收拾完就走，放心，没时间对你做什么，不用杵着当门神了。」


    姜来翻了个白眼，走了进来：「我不送你去机场了，一会儿我也得去工厂。」


    「本来也没指望你送。」週游将行李箱合上，最后环顾了一圈儿，确认没有落下的东西，便对姜来道，「走吧，一起下楼。」


    姜来却没迈脚，心下生起一股酸涩——她竟莫名对週游生出一丝不舍来，陌生又悸动。


    週游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怎么？还想我亲你？我倒是可以留出五分钟。」


    姜来一下清醒，翻了个白眼，这人果然还是那么讨人嫌，没好气道：「走吧，下楼。」


    可路过週游身边时，手腕却被拉住，一下被他拽进了怀抱。


    姜来刚想挣脱，便听得他问：「累吗？」


    姜来听得鼻子一酸，靠在他肩上差点想落泪，无声地点了点头。


    「还能坚持吗？」


    姜来又点了点头。


    「加油，我在北京等你回来。」


    週游将姜来拥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髮，嘴唇贴着她的髮丝，一点点挪移，一点点寻找，差点就能寻到他想要去的地方。可门没关，推着车路过的清扫阿姨发出阵阵声响，不经意往屋里飘来一缕目光。姜来浑身一紧，一把推开週游，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走吧，再不走迟到了。」


    週游遗憾地舔了舔嘴唇，只得跟上。


    姜来又在工厂泡了一周，不幸中的万幸，黄沁给她介绍了这家工厂后，后脚也跟了过来，顺理成章地接过了 reborn 的订单，这样一来，大大减少了姜来与新工厂的磨合时间。


    一周后，见一切步入正轨，姜来一步三回头地叮嘱完接下来的注意事项，才赶回北京，先回店里处理完滞留的工作，又检查了一遍熨烫好的样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次实在是离家太久了。怀着愧疚的心情，姜来特意去玩具店挑了一堆金宝喜欢的合金车模型，才踏上回家的路。


    回到家，刘梅玲一见她，就心疼地嫌弃道：「哟，怎么搞的，又黑又瘦的。」


    姜来笑着把礼物递给金宝，抱起他：「太阳太烈了呗。」


    「打伞涂防晒啊。」刘梅玲凑到姜来跟前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你这样还咋当模特？」


    「没事，我这是健康美，现在都不流行白幼瘦了。」姜来很是自信，笑着问金宝，「妈妈好看吗？」


    「妈妈最好看。」金宝抱着姜来的脸亲了一口，绝对捧场。


    看着母子两的亲昵样儿，刘梅玲嘆了一句：「对隔辈儿都是白好，到头来还是妈妈最亲。行了，玩具放一放，你俩先洗手吃饭。」


    姜来带着金宝洗完手，走到饭桌边却犹豫着没落座：「没别人了？」


    「还有你耳聋的爸呗。」刘梅玲将一盘梅豆炒肉丝端到桌上，沖屁股黏在沙发上的姜国维喊，「吃饭了吃饭了，叫几遍了听不见吗？」


    姜国维恋恋不捨地关掉抖音，走到桌前坐下。姜来朝窗外忘了一眼，终是没说什么话，她告诉过週游她今晚会回家吃饭的。


    饭桌上，姜来汇报了 reborn 的最新进展，二老听着还挺高兴。姜来看着爸妈舒展的眉目，和金宝满嘴油渣的样子，心里涌上一股平静的幸福。


    她低下头扒了一口饭，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样的人，竟然有一天会这么渴望平静的生活。


    饭后，到了金宝看 pad 的时间，姜来便帮着刘梅玲到厨房洗碗。其实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象徵性地拿抹布擦了几下后，便倚在台上陪妈妈聊天。


    「这一出差就是半个月，真要当个女强人了啊？」刘梅玲一边刷碗，一边调侃。


    「我什么时候不强了？」姜来挑了挑眉，毫不谦虚。


    刘梅玲笑着说：「行，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你在曾虹那儿能干那么久，现在居然还能干出点成绩，爸妈也挺为你骄傲的。」


    「以后做大了，要推老年款，请你来当代言人哈。」


    「给几分颜料就开染坊。」刘梅玲白了她一眼，笑着用手肘擦了擦额头，「不过你这是越来越瘦了，别太累了，事业再好也没身体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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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页

    「知道了，妈，放心吧我有数。」


    刘梅玲罕见地没有马上接话，空了好一会儿，才又提起话头：「也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其他事情，自己有想法没？」


    姜来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终身大事啊，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飘着了？」


    姜来皱了皱眉：「我有爸妈，有孩子，有家，怎么是飘着？」


    「爸妈不能陪你一辈子，孩子以后也会有自己的生活。」刘梅玲将洗干净的碗放到沥水槽里，转身看她，「到时候你怎么办？」


    「想那么多干嘛？搞不好你活得比我长呢？」


    「呸呸呸！少说这些不吉利的。」刘梅玲顾不上手湿，冲着姜来的脑门就是一个爆栗，「说正经的，妈手上有个合适的男的，你想看看不？」


    姜来第一反应是拒绝，但话刚要出口，又有点好奇起刘梅玲口里合适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便道：「怎么样的，说来听听。」


    一见姜来没有反对，刘梅玲兴奋起来，匆匆找块抹布擦了擦手，拿起一边的手机，翻出照片来给看她。


    姜来一看，很普通的长相，戴副金丝边眼镜，身材微微有些发福，属于看过就会忘记在人群中的那一类。


    「妈以前同事的儿子，小时候他妈经常带他到我们大院来玩，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比你大五岁。」刘梅玲介绍道，「前些年结过婚，但后来女方长期驻外，感情淡了就离了，有一个女儿判给了他。妈觉得还挺靠谱的，你认识认识？」


    姜来兴趣缺缺地推开手机：「现在你女儿就配这样的了是吧？」


    「什么叫这样的？」


    「普通的离异中年男性，还带个娃。」


    「那怎么了？你以为你还小呢？你不也带娃？」刘梅玲道，「这孩子我从小看过，人品不错，家庭条件也和我们差不多，不然我能给你瞎介绍？而且他有娃是好事，你就不用再考虑生孩子的事情了，你也不想再生了吧？」


    「扯远了吧，才聊多会儿啊就生孩子了。」


    「这不都是现实因素？你要找个没孩子的，人家里不得想要一个？那你生还是不生？」刘梅玲分析道，「咱也不小了，可别再像以前那样傻了吧唧的，男人啊，踏实最重要，那些长得好看的、花言巧语的，都不可信，知道吗？」


    姜来头痛起来，敷衍道：「妈，别说了。」


    「如果这个不合眼缘，那你想找什么样的，跟妈说说，我帮你寻摸寻摸。」


    「别，我压根儿不想找。」见刘梅玲关心说教的范儿又端起来了，姜来往外熘，「别担心我老了没人陪，你一定会长命百岁，搞不好真比我活得长。」


    「呸呸呸，你这死孩子！一天天的净瞎说八道！」刘梅玲看看着姜来仓皇逃离的背影，嘆了口气。


    没了太阳的温度，夏夜的微风带来了丝丝凉意。


    姜来陪着金宝在院子里玩轮滑，眼神却总不由自主地往院儿门口看去，心里有些恹恹的。偏偏这时金宝还指着地上的路障说：「妈妈，你摆错了，週游不是这么摆的。」


    姜来听着金宝的指挥，又把那一个个小东西挪了地儿，心下更是烦躁起来，很想揍那个把他们母子俩生活搞乱的罪魁祸首。


    好在这个罪魁祸首没让她等太久，又过了一会儿，便见到了他的身影。可想起上次揍人的后果，姜来没敢出手。


    週游来不及和姜来说什么，就被欢唿的金宝围住，抱起他亲了亲，又陪他玩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得空走到姜来身边。姜来立马往后退了一步，週游挑了挑眉，戏嚯地看着她，压低声音：「干嘛？都是可以接吻的髮小关系了，还这么见外呢？」


    姜来咬了咬牙，注视着这张有意无意中又想向她靠近的欠揍的脸，冷哼一声，心想：好看的，花言巧语的，你已经被淘汰了。


    058 「你能不能别老亲亲亲的挂在嘴上？」


    姜来一巴掌推开週游的脸：「离我远点。」


    週游不满地站直了身子：「真是翻脸不认人，事情都办顺利了吗？」


    「差不多吧，明天一早刘宇也回来了，约了拍照。」


    「哦。」週游应了一声，「要不要我去给你们当司机？打个杂什么的？」


    「你很闲吗？」


    「倒也不是，我明天一天会，还真没时间。」


    姜来瞟了他一眼：「切，我发现了，你这人就这样，有枣没枣打一桿，毫无诚意。」


    「我对你还没诚意？要不要把心剖出来给你看看。」週游说着又有意无意地往姜来那儿挪了一步。


    姜来往后一撤，皱起眉：「你好好站着，别老凑过来。「


    週游笑了笑，压低声音不满道：「咱俩亲都亲过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生分？」


    姜来心下一跳，赶忙瞟了眼正在专心玩耍的金宝，也压低声音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老亲亲亲的挂在嘴上？那天是我跑晕了，没下次，你想都别想。」


    「我怎么觉得还有？」週游挑了挑眉，毫不退让地看着她。


    姜来被看得一时语塞，沉默了两秒，感嘆：「你还真是不要脸。」


    「是，我都这样了，就没打算要脸了，毕竟脸都被打肿了。」


    姜来努力压住忍不住想要翘起的嘴角：「死了这条心吧，没可能。」


    「我们亲都亲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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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页

    对话进入某种奇怪的循环，眼看着週游又无赖地越过了三八线，姜来想撤退，却又被週游拉住了手。谁知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姜来回头一看，见是刘梅玲拎着个购物袋出来，吓了一跳，赶紧甩开他。


    「週游回来了啊，吃饭了没？今晚还有剩的，没吃的话就来将就一口。」刘梅玲扯起一贯的大嗓门。


    姜来一层鸡皮疙瘩从后背蹿到脑门儿，週游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大大方方回道：「今晚吃过了，您不用管我。」


    「行，那你俩陪金宝玩儿着，我去超市买点东西。」


    刘梅玲说着带上了门走了，直到她出了小院儿，姜来还做贼似的紧绷着后背。在这熟悉的环境下，和週游的任何牵扯都显得更加奇怪，更别提迎面碰上妈妈。


    像是看穿了姜来的心思，週游眯起眼睛，笑道：「我可以先去提亲的。」


    姜来斥道：「你别瞎来，敢说出去你死定了。」


    「好，那等你正式同意了我再说，我也想正大光明的。」


    「……」


    姜来突然发现，週游不要起脸来，自己还真吵不过他。不愿再呆在这儿重复一些奇奇怪怪的对话，她丢下一句你陪金宝玩，就转身回了屋。


    晚上哄金宝睡下，姜来却迟迟没有睡意。


    她从不怀疑自己受欢迎，即使当单身妈妈的这些年，也不乏总有异性来示好。週游的心意对她来说，其实是一件意外但又没那么意外的事情。


    只是想到晚上刘梅玲给她介绍的男人，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她和週游从小一块儿长大，哪哪儿都不差，只是恐怕现在在她妈眼里，週游那样的，也已经不再是她所能匹配的范畴。


    这股莫名奇妙的沮丧感，让姜来越想越生气，又在心里问候了週游八百遍，终于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第二天，刘宇一回到家，就被姜来拉去拍摄。知道姜来是真着急，这次刘宇叽叽歪歪的抱怨也不说了，本就只有半天时间，两人马不停蹄地一环扣一环，想趁太阳下山前，一次性把新品拍摄完。


    姜来终于拍好了新季主打款风衣，脱下来时捨不得地摸了摸，这件风衣真是耗掉了她半条命，工厂总嫌做工太复杂，又是兜又是扣子和皮扣，中间还出了那么大岔子，不自留两件真是对不起自己。


    可能是紧迫感，也可能是这几期合作下来的默契，一下午两人异常高效，夕阳西下前，真就把新品拍了个七七八八。谁知拍到最后几款时，姜来的视线里週游突然出现，也不走近，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都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姜来身体一僵，pose 都摆错了好几个。週游见到她的异常，更是开心，远远地朝着她做鬼脸，不干扰到模特誓不罢休。


    「怎么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刘宇也留意到了姜来的小状况，对着相机回看了一会儿，「表情都很不自然啊。」


    姜来垮下肩来，往他身后指了指，刘宇回头看到週游，也吓一跳：「卧槽，你来了能不能出个声？吓唬谁呢？」


    週游大步走了过来，对刘宇道：「怕影响你们工作，这地儿不错啊，好漂亮。」


    姜来心里呵呵一声，没好气道：「你干嘛告诉他？」


    「他说一起吃晚饭，反正也快结束了，我就让他过来了。」刘宇自然道，「抓紧吧，太阳快落山了，现在光线正美。」


    姜来一听，不再跟週游纠缠，赶紧点了点剩下的几套穿搭，拿去屋里换。週游没再做出什么扮鬼脸的幼稚行为，就只是站在刘宇身边，默默看着他们拍摄。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打扰，在他面前变着花样地展示自己的美，更是让姜来觉得十分别扭，只得又努力调整了一番自己的状态。


    全部收工后，店里来帮忙的两个小妹妹婉拒了一起吃饭的邀请，扛走了所有衣服。姜来本也想熘，但又觉着自己让刘宇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又忙忙碌碌一下午，连饭都不一起吃一顿实在有些不地道，只得上了週游的贼船。


    烤串店里，刘宇起身去盛小菜，姜来和週游面对面坐着，姜来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今天一天会吗？又跑来干嘛？」


    週游笑道：「就是觉得你昨天还是挺想让我来的，所以下午一结束我就赶过来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姜来警告道，「一会儿在老六面前你可别瞎说。」


    「放心，在你敢于正大光明承认自己的心意前，这事儿暂时还只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


    「……」


    不要脸的人还真是无敌，姜来纳了闷儿了，这人怎么就一副笃定的吃定了她的样子？只怪那莫名其妙出现的三只大狗，要不是被追得神经错乱，她也不至于意志力薄弱到被抓了这把柄。


    不一会儿，刘宇就回来了，姜来立马换掉臭脸，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週游忍不住意味声长地含笑看她，姜来被看得受不了，趁刘宇不注意，狠狠地瞪了回去。


    週游主动承担起了烤串的活儿，烤好点什么东西，就拿下来第一时间放姜来碗里。这点小动作没逃过刘宇的眼睛，他奇怪地看了週游一眼：「你他妈烤好了给我点儿，欠姜来钱了还是怎么的？」


    「看她太瘦了，你丫就少吃点儿吧。」週游又把一串牛肉放到姜来面前。


    「我吃不了那么多，你别给我递了。」姜来毫不领情，把整个碟子都端给刘宇，又给自己拿了个空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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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游见她这样，也只得悻悻作罢。


    刘宇心满意足地拿起一串肉：「忘了问，后来衣服是怎么拿出来的？週游你还真有点本事啊，我和姜来蹲了两天都没进去。」


    「大白天的人家能让你进？」週游鄙视道，「你们就两个人，能硬上还是怎么着？」


    听週游讲完「偷衣服」的经过，刘宇嘆了口气：「我怎么就没想到要和敌人打成一片。」


    「不过前两天围观的人那么多，你也是没办法。我这是看大家都有点松懈，所以才捡了个漏。」


    「别谦虚了，早有这脑筋，我俩也不白白在门口耗两天了。」刘宇反思道，「难怪你小子能赚钱呢，从小就属你鬼主意最多，偷鸡摸狗、歪门邪道没比你玩儿得更熘的。」


    「你丫夸我损我呢？」


    「夸你呢，我刚想了一下，你还真没办砸过什么事儿。」刘宇感嘆。


    週游笑了笑：「也有的，各种招数都用了，还是不行。」


    刘宇来了兴致：「啥事儿？说来听听。」


    姜来警惕起来，两束凶光已经向他射了过去，週游接到警告，笑着转开话题：「现在还不能说，等有好消息了第一个告诉你。」


    姜来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刘宇却更是被吊起了胃口：「什么事儿啊？说出来我帮你想想办法。」


    「不行，过段时间吧。」週游坚持。


    「最烦你这种话说一半儿的。」刘宇转头看姜来，「你知道是啥事儿不？」


    姜来摇头：「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刘宇又给她竖起大拇指：「就佩服你这种能忍住好奇心的。」


    週游看得直乐，悄悄拿起手机给姜来发微信：【哪天他要是知道真相，我俩一定会被掐死。】


    姜来面无表情地回覆：【没有那一天。】


    刘宇又软磨硬泡了会儿，週游还是不肯说，贫来贫去的，姜来懒得再听下去，强行结束了这顿饭，把刘宇拉回店里选照片。不用说，週游这厚脸皮的，自然还是以当司机的名义，赖着跟了回去。


    059 「但你向我走来，那就不一样了。」


    姜来到的时候，已经到了快打烊的点儿，店里的员工都在收拾清扫，却没想到关淼和段小北也在。


    姜来意外地迎了过去：「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到很久了吗？」


    段小北摇头：「刚到一会儿，我们也是路过，方案又设计了一稿，想着你在的话就给你看看。」


    关淼也道：「听说你们出去吃饭了，我俩刚想回去呢。」


    「那你们应该早叫我，我就不用跟他俩浪费半天时间。」姜来拉过关淼和段小北，向週游和刘宇介绍，「给你们介绍个新朋友啊，段小北，我们 reborn 新店的设计师，也是淼淼的男朋友。」


    「男朋友？」週游和刘宇异口同声，惊讶地打量了一番站在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


    「你们好，听淼淼提起你们很多次了，今天总算见到了，我是段小北。」段小北伸出手，和两人握了握。


    「淼淼，是不是漏了很多故事没告诉我们？」週游沖关淼眨了眨眼。


    关淼笑嘻嘻地回答：「哪天你再请我吃顿火锅，我一定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你。」


    「那没问题啊，明儿咱就可以安排。」刘宇忙抢白。


    「八卦就你最来劲儿，过来干活儿。」姜来怕刘宇疯起来搞得关淼不好意思，赶紧让他先选照片干正事，并也不让段小北闲着，「我们先看看方案？」


    3d 效果图绘得十分细緻，一打开就吸引住了姜来的目光。


    墙壁是温暖的大地色系，仿佛是孕育生命的土壤。装饰主要以绿植为主，翠绿的叶子从天花板垂落，宛如绿色的瀑布，让整个空间变得清新又充满活力。


    衣架的设计独居匠心，并非按传统直线排列，而是以一种蜿蜒曲折的形态分部，如生命的脉络，自然而流畅。图中所有框架的材质都选用了质感十足的原木，木质的纹理仿佛在一圈圈诉说着自己的成长故事，竟跟旁边的「年轮」也唿应上了。


    店铺中央设计了一个精緻的木质展示台，上面可以用来摆放最新的主打款，旁边还摆放着一些復古的藤椅和小茶几，供顾客稍作休息，使得整个氛围更加温馨。


    甚至连「reborn」的品牌名都设计好了，巧妙地镶嵌在墙壁上，以金色线条勾勒出，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好似重获新生、展翅高飞的飞鸟。


    段小北又细细给姜来讲了灯光设计和动线安排，姜来频频点头，几乎挑不出什么刺儿来。在极简主义和性冷淡风盛行的当下，reborn 的设计如同一股清新的风，一眼看去就能让人感受到强烈的包容与生命力。


    除了效果图，段小北连施工图都画好了，厚厚一沓，将水电线路、墙面处理、吊顶结构等具体施工细节展示得清清楚楚。


    姜来笑着说：「我很满意。」


    「那我再约虹姐审图，如果她能同意，我们就能正式开工了。」段小北道。


    「好啊，我猜她肯定也满意。」


    段小北又说起了接下来的计划：「过两天我联繫工长来把隔壁的装修先拆了，这段时间对设计上有任何想法，我们都可以再改，确认好了就开始改水改电。」


    姜来搂住关淼：「我真得感谢你把小北带来，你呢？什么时候能过来？」


    「快了，部门又新招了一个人，我跟人好好做下交接，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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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刘宇也对姜来道：「我初筛完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姜来没动，看着身边的这一切，难以置信地感慨：「我们居然能在一起干一件事，我是不是在做梦？幸福得都有点让我不敢相信。」


    「这就是缘分吧。」关淼也笑，「如果不是走到今天，我也不敢相信。」


    刘宇指了指週游，有意挑拨：「就他不是，顶多算个闲杂人等。」


    週游立马不服气起来，问姜来：「不行，我必须得有点存在感，新店还需要投资吗？我可以入股。」


    刘宇立马不干了：「靠，我就看不惯这种口袋里有点钱的，咱都干得苦哈哈的，他就想着投资分红钱生钱，不行啊姜来，绝对不能答应他。」


    姜来乐了：「放心，我肯定不带他玩儿。」


    时针已经滑过了十点，关淼本想留下来和姜来一起选照片，再商量一下营销和推广计划，可姜来顾念她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硬是让段小北把她领了回去。


    店里就剩下他们三人，姜来和刘宇凑在电脑前一张张过图，週游插不上嘴，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又过了半小时，两人终于忙活完，刘宇赶忙关上电脑，生怕姜来又提什么要求，打了个哈欠道：「我这连轴转的都快累死了，也就是你，不然我今天绝对要躺一天。」


    「要不我从小就觉得你最好呢。」姜来亲昵地搂了搂刘宇的肩。


    「少给我上糖衣炮弹，赶紧回家吧，我真快困死了。」


    「你俩先走，我还得再忙会儿。」


    刘宇睁大了眼睛：「不是吧你，现在真是女企业家了啊？工作起来不要命啊？」


    「前段在工厂耽误太久，落下好多活儿，反正金宝已经跟我妈睡了，我回去也没什么用，干脆再忙会儿。」姜来又催他俩，「你俩赶紧走，早点休息。」


    刘宇无奈，沖週游抬了抬下巴：「走不走？」


    週游没动：「你先走吧，我等会儿姜来。」


    「不用，你和刘宇先走。」姜来立马拒绝。


    週游也不让步：「我俩大老爷们儿先走算怎么回事儿啊，老六打个车就走了，我一会儿送你。」


    姜来还想拒绝，又怕让刘宇看出什么端倪来，只得闭上了嘴。刘宇虽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儿，但困意已让他大脑宕机，再加上被週游那句「大老爷们儿」唬住，反倒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够义气，也就不疑有他，跟姜来说了声抱歉就先告辞了。


    偌大的店里就剩下姜来和週游两人，姜来站在柜檯后，离週游两米远，用眼神警告：「你别捣乱啊，我真有好多事儿要忙。」


    週游笑笑：「知道，我就在这沙发上坐着等你，向你走一步我是孙子。」


    姜来懒得再掰扯，匆匆开始忙手头的工作。做服装这行，美丽都是表象，掩盖在这下面的，其实是很多重复而枯燥的工作。比如要盘点，仔仔细细检查每一件衣服，要周而復始地和供应商对接，在各个环节不停催促，要不停核算自己的成本，确保贷款和现金流不出差错，等等等等。一环扣着一环，一步催着一步，懒惰一点，就会导致缓慢很多，她不敢停下来。


    姜来果然没有再理他，週游也不食言，就静静坐在沙发上等待。他反倒享受起这样的时光，不用顾忌别人的眼光，也不用再费心隐藏自己的心意，可以就这么坦坦荡荡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


    这几个月，姜来真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巴变得愈发尖，从侧面看过去就薄薄一片，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折起来，放在手心里。可週游也知道，姜来不需要，这一分消瘦让她看起来更加干练利落，一举一动都带着果断和力量，像架动力满满的小坦克，吸引着他忍不住一看再看。


    週游不禁回想起这么多年，他好似有过许多这样被姜来莫名吸引的时刻——


    比如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突然留意到姜来微微隆起的前胸，和薄薄校服衬衫里的两根细细肩带，宣告着她和他们这帮臭小子，其实是不一样的物种。


    比如高三那年，她毫不畏惧地跟学校对峙，厉声质问是不是判断一个人诚实与否的标准只是成绩好坏，他仅仅站在旁边，就觉得真是帅炸了。虽然耍完帅的代价，是一整年都愁眉苦脸地对着课本，就如同现在这般，在外人面前总是信心满满，私下里却对着报表眉头紧皱，一副明明很抓狂，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下去的样子，总是让他忍不住心生怜爱。


    还比如大学里第一次去看她的演出，她明明在角落，却是整个乐队的焦点，身姿随着节奏摆动，每一个鼓点都充满着力量，掌控着整个乐队的脉动。他真喜欢看舞台上的姜来，自信又明亮，潇洒又俏皮，也真恨她选择走乐队这条路，彻底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那两年，他与姜来冷战、绝交，下决心以后再也不管她的破事儿，但真见到姜来一身伤痛地回来，他却比谁都后悔，他明明可以再努力一点的，明明可以再多守护她一分，哪怕只是以朋友的名义。只可惜，当年他气昏了头，一想起她在舞台上看向那个男人的眼神，更是嫉妒得发疯——她在他面前笑过、哭过，意气风发过，伤心失落过，但独独没有那样充满爱意地看过他。


    想到这里，週游闭了闭眼，再次感觉到痛苦。


    又过一个钟头，姜来总算忙完，终于向週游投来目光。她挑眉看他，也很意外他居然能安安静静地被晾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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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页

    「忙完了，走吧。」姜来一边收拾，一边对週游说。


    可週游却没动。


    「坐傻了吗？走啊。」姜来又催道。


    週游依然没动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姜来白了他一眼，干脆把所有灯都关了，站到店门口等他：「你走不走了？不走就在这沙发上睡一晚。」


    黑暗中，依然没传来半点动静。姜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转身回来，走到他跟前，不耐烦地踢了踢他：「你是不是傻了？还不走？」


    週游没有再等，拽住姜来的手，一使劲，就让她跌落在怀里。


    姜来一声惊唿，包里的东西都散落了一地，撑着想站起来，却又被週游困住，咬牙道：「你在这儿算计我呢？」


    週游轻轻一笑：「我刚说了，向你走一步，我就是孙子，但你向我走来，那就不一样了。」


    060 「惦记你不是一天两天了，给个名分吧。」


    美人在怀，週游更加怀念起记忆里那个明亮耀眼的姜来，回来后的她，好像一切都收了起来，身上的倔强和跳脱都隐了去，取而代之的是肩头卸不掉的沉重和压抑。


    所以他总是忍不住地去逗她，甚至激怒她，只想看到她偶尔卸下防备，露出原本那不受束缚的模样。他几乎没有成功过，直到他们被三只恶犬追得跑掉了半条命，姜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不管不顾地对他说：「那就一起死这儿。」


    一起死这儿，简直没有比这更浪漫的情话。


    想起那晚的月亮，週游忍不住心痒痒。尽管现在一片漆黑，他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看他的眼神会不会有在舞台上那么明亮，但既然不确定，就得再试试。


    黑暗阻挡不了什么，週游还是轻易地就找到了她的唇，重重地吻了上去。姜来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想推开他，但她那跌落的姿势，除了他的怀抱，找不到任何其他支撑，反而被抱得更紧。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週游也感到遗憾，可他只能用这种出其不意的卑鄙手段，求得一点亲密，验证一点疑问，否则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突破那道防线。


    两人的唿吸都变得急促，他试图像上次那样撬开她的唇齿，可姜来却始终想逃，紧锁着牙关划清两人之间的界限。週游遍寻不得，心一点点下沉，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万一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放开她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毫无突破口，週游几乎要放弃，力道一点点松下来，可却同时感到怀中人儿的劲道也松了三分，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动摇。週游有些意外，想重拾势头继续进攻，但还是忍住停了下来，轻轻放开姜来。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此刻已经能借着一些微光，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週游脸上的神色近乎哀求，无声地问她可以吗、愿意吗，姜来心下不忍，眼神闪烁躲避，却也没有逃开他的怀抱。


    週游笑了，他抬起手，指尖沿着她的轮廓划过，然后又轻轻吻了上去，像他一直想做的那样，温柔而真诚地诉说他的爱意，直到姜来唇齿微启，允许他的舌尖进入。这个吻终于因有了回应而变得深情，心跳与喘息在黑暗中交织，仿佛在黑暗中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过了良久，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被燃烧光，週游才不得不放开姜来。


    两人看着彼此喘粗气，好似回到那个跑到只剩半条命的夜晚，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唿吸和爱你。


    週游忍不住扬起了得意的嘴角，姜来有些羞愤地推了他一把：「扶我起来，我他妈腰都快断了。」


    週游更是想笑，赶紧把她抱起来放到膝盖上。可这占了上位的姿势却让姜来更是尴尬，现在她明明有一万种推开他的办法，却依然呆在他的怀里没动。


    「今天下午看你拍照时就觉得，现在是不是太瘦了一点。」週游轻轻捏了捏她，「果然是太瘦了，一点肉都没有，还是高中那会儿肉嘟嘟的更好看。」


    姜来嘲讽道：「流氓，你高中就惦记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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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更早。」週游一点儿也不否认，「惦记你不是一天两天了，给个名分吧。」


    「没有。」


    「那我也可以接受暂时当你的地下情人。」週游又绕去吻她的颈侧，「好不好？」


    被灼热的气息环绕，姜来感觉心都快从胸口跳了出来，带着点禁忌的欲望反倒更加撩人，让她忍不住想要缴械投降。有什么不好呢？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可要迈出这一步，太难太难。她无法不去想以后，他可是週游啊，不是随随便便的路人甲，他们该怎么收场？


    矛盾和欲望几乎快把她逼疯，当週游再次吻上来时，她忍不住掐住他狠狠咬了一口，像示威，又像惩罚。週游吃痛，却不捨得松开，心甘情愿地承受着她给的痛。良久，舌尖突然品尝到一丝苦涩，他才松开她，惊讶地问：「你哭了？」


    姜来的泪水令週游震惊不已。自小到大，她向来倔强、顽皮，哭泣于她而言是极为罕见之事。即便那年她狼狈地回来，站在院子里面对姜国维高举的扫帚，也仅仅是红着眼咬着牙一声不吭，而在他怀里，她却流泪了。


    反覆想验证的猜测，此刻已经有了答案，她再不承认，再不情愿，还是被他动摇了。可这动摇，也让她觉得痛苦。週游不忍心再提什么要求，替她拭去眼泪，柔声道：「别哭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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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页

    姜来扭过头去，咬牙切齿道：「不许再对我动手动脚！」


    「好。」週游笑着答应。


    「不许跟任何人说我们之间的事！」


    「我们之间什么事？」週游忍不住调皮，见姜来又想掐他，他才服软道，「好好好，打死都不说，把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说，我俩就是清清白白的髮小，除非你偶尔想接个吻。」


    「滚蛋！」姜来推开他，站起身来，「赶紧起来回家！」


    回家已是夜深，週游果然遵守诺言，没有再纠缠，只是送她到了门口。


    姜来蹑手蹑脚地洗漱、换衣，然后就一头倒在了床上。她这段时间已是极度疲惫，今晚没有金宝的打扰，她是想好好睡一觉的，可连梦境都不肯放过她，一个接一个的梦如浪潮汹涌，不肯让她得到片刻安宁。


    她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穿着蓝白校服，目不斜视地从人群中穿梭而过。青春期少男少女的心思最是敏感，她当然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目光会追随她而来，但那时她没想过这里面会包括週游。他与她一样骄傲与受欢迎，也从来都像二五六那般又欠又讨人嫌，姜来从不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拥有过不同的性别。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梦境闪回，週游开始与她吵架。


    她与那尖子生轰轰烈烈闹绯闻时，她骗他大学会留北京时，她不顾他的劝告，执意要选择那个男人时，週游都与她爆发过激烈的争吵，然后换来长达数月，甚至数年的冷战。


    原来那些争吵的时刻，正是他伪装面具出现的裂纹，而她当时竟然未发觉。


    第二天早上，姜来是被金宝吵醒的。她很感谢儿子打断了她的梦，不然真不知道还要在其中与週游纠缠多久。


    草草洗漱完，姜来揉着依旧惺忪的睡眼走到客厅准备吃早餐，可谁知那里已经有了一位不速之客。她脑海中霎时浮现出一句曾经看到过的话：梦里梦见的人，醒来就要去见他。可低头便看到自己没来得及换的睡衣，抬头又见镜中蓬乱的头髮，姜来翻了个白眼，这位梦中之人也实在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哟，醒了啊，睡得还好吗？我来蹭个早饭。」週游见她出来，便笑嘻嘻地打招唿。


    「再来要收费了。」姜来没好气地拨拉了两下头髮，也不管形象不形象，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心中觉得有点好笑，他俩在两种状态间切换得还真是自如。


    刘梅玲端着豆浆和包子出来，放到桌上：「也没几天了，你爸妈快回来了吧？」


    週游毫不做客地将手伸向包子，拿起一只咬了一口，含煳道：「嗯，说是下周回来。」


    「他们俩可真行，这一出去就是大半年，也真放心得下。」刘梅玲感慨道。


    「我们家就我一个人，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


    「所以啊，你还要一个人到什么时候？你妈可没少跟我抱怨，说就是被你气得不想回来，眼不见心不烦。」刘梅玲唠叨道，「你要给你妈生个大胖孙子，她保准儿就哪儿都不去了。」


    週游笑嘻嘻地抱过金宝：「那就让金宝给他们当孙子，您捨得不？」


    「你这孩子，那能一样吗？」刘梅玲剜了他一眼，「你妈回来保准还得被你气死。」


    刘梅玲无心的几句白话，像给姜来浇了一盆冷水，昨夜的那些动摇心软一下子熄了火，浑身生出些冷意来。


    别说自己爸妈从来拿週游当半个儿子，週游他爸妈又何尝不是。姜来有自知之明，即便周爸周妈拿她当女儿般疼爱，但恐怕自己也不会是他们心目中最佳儿媳妇的人选。毕竟……他们太清楚她那荒唐的过去，而且她完全没想过要再生一个孩子。


    週游见她半天不动筷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怎么了？」


    姜来赶紧缩回放在桌上的手，又看到週游怀里吃得满嘴油光的金宝，皱着眉将他抱过来，拿纸给他擦干净：「瞧你这吃的，油都滴新衣服上了，妈妈餵你。」


    一勺一勺餵着金宝喝豆浆，想到他们这平静小院儿可能会掀起的波澜，她一下子就没了那些旖旎的心思，心中烦躁起来。


    感受到她突然间低落下去的情绪，週游不由復盘了一番刚才和刘梅玲的那几句对话，也看着她若有所思起来。


    061 原来他的人生里，一直都在渴望着这样的一场正式宣告


    相较于姜来的矛盾重重和愁肠百结，关淼这段时间过得要轻松得多。未来方向已经明晰，工作交接也进入最后收尾，一切都在稳步推进。


    更重要的是，她与段小北的关系就像刚采出来的蜂蜜，甜蜜又稳定。这也让她深切感受到，也许好的关系就该是这样，顺顺利利，又海晏河清。


    相拥而眠的一个夜晚，段小北轻柔地抚摸着关淼的头髮，问：「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可以吗？」


    关淼抬头看他：「当然可以，不过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觉得能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绍给身边的人，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关淼爽快道：「这么容易就幸福了啊？那有什么难的，我随时可以见你的朋友。」


    段小北笑着亲了亲她，他不好意思说的是，单单回想起那天自己被大大方方地介绍给她的朋友，他就觉得开心得不行。原来他的人生里，一直都在渴望着这样的一场正式宣告。


    还是选在了涮肉店，段小北和关淼还没到，林知莜空坐在桌前，却没了此前洋洋得意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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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子航拍了拍她：「开心点啊，好朋友谈恋爱了，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吗？」


    林知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你最烦，搅屎棍乱搅和，站着说话不腰疼。」


    陈子航乐了：「我是搅屎棍，那你成什么了？」


    「滚蛋。」林知莜毫不留情地揍了他一拳，气鼓鼓地扭过头去。


    也怪不得她生闷气，这段时间她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刚从关皓这里受了伤，却意外得知最好的髮小居然自己多年，刚消化完这个消息，又被告知他爱上了别人，这都是什么事儿？


    林知莜仔细回想了一番关淼的样子，明明那晚碰上时，他俩还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怎么一切就这么快？早知道如此，当初段小北拜託她找房，她就该麻利儿地帮他搬家，那他俩后续也就没了深入接触的可能。


    林知莜沮丧地问陈子航：「你说他俩是认真的吗？」


    陈子航反问：「你见过小北有不认真的时候吗？」


    林知莜又不吭声了，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他真的默默守护了自己那么多年。


    陈子航像是看穿了林知莜的心事，劝道：「别钻牛角尖了，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给你那么长时间了你都没珍惜，就不能允许他追求别的幸福了？」


    林知莜又气起来：「就怪你，你要不就早告诉我，要不就不告诉我呢？」


    「哎呀，我也不知道那么凑巧嘛……」陈子航倒是也有点愧疚，要不是他这个热心人，林知莜面对段小北时大概能再自然些。


    说话间，段小北和关淼就到了。段小北先发现了他俩，遥遥招了个手，就领着关淼走了过来。


    坐定，段小北第一件事儿就是拉着关淼的手介绍：「我女朋友，关淼。」


    关淼落落大方：「知莜上次见过的，你就是陈子航吧，老听小北提起你们。」


    陈子航笑道：「嫂子好，嫂子好，以前都是我俩带另一半儿，他是桌上的单身狗，今天真是破天荒了。」


    林知莜可叫不出嫂子，也只能忍着心里的别扭，说道：「你好，上次见面的时候，还真没想到你们会在一起。」


    「是吧，那时候我们也没想到。」关淼笑笑。


    「咱今个儿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我们小北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他怎么表白的呀？我都快好奇死了。」陈子航上来就直奔主题。


    段小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先点吃的，边吃边聊，行不？」


    「也行，嫂子点，嫂子点。」陈子航忙道。


    关淼接过菜单看了一眼，便表示自己吃什么都行，段小北叫来服务员，做主点了餐：「吊龙来两份，五花腱一份，牛舌一份……」


    林知莜的心像被轻轻揪了一下，她最爱吃吊龙，以前每次吃涮肉，段小北都会为她多点一份，今天的不例外却让她感到更加失落。


    等上菜的间隙，关淼突然轻轻打了个喷嚏，段小北留意到，朝周围张望了一眼，便起身走向那台正对着他们的立式空调，细心地调整了空调的风向，确保冷风不再直吹。


    林知莜又看得心里泛酸水儿，自嘲人就是犯贱，在还拥有的时候，她从来都把小北的关心和体贴当做是理所当然，现在失去了才恍然大悟，那些被忽略的温柔和细心，原来是那么珍贵的东西。


    等锅开了，话匣子自然也就关不住，在陈子航的追问下，段小北回忆起和关淼认识的点滴，说到在北锣鼓巷咖啡馆的神奇默契时，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兴奋。关淼在旁一脸宠溺地听着，时不时给予微笑鼓励。


    陈子航感慨：「嫂子你知道吗，我和小北认识这么多年，今天算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那么多话，平时都跟个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


    段小北呵呵道：「那是因为跟你没有共同语言。」


    陈子航惊讶地挑了挑眉：「哟，都学会反击了，你还真是不一样了。」


    林知莜没说话，但向来粗心大意的她，也留意到了段小北的变化。年幼时，他老是怯怯的，像只受惊的小鹿。长大后，那股怯意虽然已经消散，但依然沉默内敛，不爱说话。可今天完全不一样，阳光灿烂的，好似完全摆脱了以往的阴霾。


    「我真没见他这么高兴过。」陈子航端起酒杯敬关淼，「真得谢谢你，拯救了一个年轻又迷茫的灵魂。」


    「我也得谢谢你们，听小北说了好多你们以前的故事，他的童年还好有你们在啊。」关淼喝下整杯，又满上朝林知莜举杯，「尤其谢谢知莜，听小北说，小时候你从他表哥手里救了他好多次。」


    段小北也含笑看她，面对两人的大方，林知莜不好意思起来，赶紧调整了一下心情，也举起酒杯：「没办法，我这人最看不得别人受欺负。」


    「得了吧，后来你自己没少欺负小北。」陈子航插嘴。


    林知莜当然不认：「我哪儿有？」


    陈子航立马开始列举罪状，林知莜红着脸一条条反驳，段小北就坐在对面，笑着把舞台让给他们，好似又回到了三人最稀松平常的相处状态。


    就着童年往事，到后来大家都喝得有点多，林知莜本就自带闪光灯性格，渐渐放开后，自然又成了饭桌上的主角。说笑玩闹间，她瞥见段小北看向关淼的温柔笑容，心里虽然还是酸酸的，但不知不觉已经放下了刚开始的嫉妒和不甘。她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从段小北身上学到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要真诚地为所爱之人的幸福而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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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再纠结为什么自己如此后知后觉，不再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帮他搬家，他可是小北啊，怎么能反而希望他不快乐？林知莜又勐灌了一口酒，庆幸这一次自己没像过去那样，冲动急躁地把所有关系都搞砸，她和段小北还能继续自然自在地当朋友。


    散了后，段小北和关淼拉着手，沿街慢慢遛弯消食儿。


    关淼看他：「一直忘了问你，什么时候把书架上的照片收了的呀？」


    「你说合照吗？就是第一次一起餵小猫的那天，回来就收起来了。」段小北老实回答。


    「干嘛收起来？怕我吃醋啊？」


    「没有，就是觉得心情不一样了。」


    「那今天见到林知莜，心情有没有又不一样？毕竟是你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


    段小北笑问：「这是给我下套儿吗？」


    「没有，我就是真诚地问。」


    段小北想了想，说：「她会一直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你会介意吗？」


    「如果我介意呢？」


    段小北眨了眨眼：「那我只好告诉她，我女朋友说以后不让我跟你玩儿了。」


    关淼一下子笑喷：「好嘛，哄我你是有两下子的。」


    踏上过街天桥，一阵凉爽的夜风拂过，提醒着他们差不多又到了该换季的时候。


    两人不由同时停下脚步，站在天桥中央，倚着栏杆俯瞰下方的环路。夜幕下的四环，依旧车水马龙，灯光闪烁，如同一条流动的光河。段小北轻轻拉住关淼的手，眉眼间都是笑意：「你知道吗，那天在『年轮』，姜来拉着我介绍说我是你男朋友，其实我特紧张。」


    「为什么？」关淼讶异道。


    「因为感觉自己被正式承认了。」


    「难道以前不是正式的吗？」


    「不一样。」段小北摇摇头，「是不一样的。」


    他回想起很多个片段，妈妈抱着幼小的他不住落泪，却始终无法带他走进新的家庭；过年时家家都在团聚欢笑，他却始终是舅舅舅妈家无法融入的外人。成年后，即便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他也始终找不到归属感，直到有人紧紧拉着他的手，向旁人介绍他是她的男朋友；直到他将她带到自己最为重要的朋友面前，宣告她是他的女朋友。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是他未曾体验过，甚至无法去想像的。


    这些患得患失的小心思，段小北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紧紧搂住关淼，靠在她肩膀上撒娇：「反正今天真的好高兴啊。」


    062 「好久不见啊我的髮小。」


    九月的北京，渐渐有了秋意，天空变得更加清澈与高远，在晴朗的日子里，呈现出一片深邃的蔚蓝。在这最好的季节，周海洋与杨丽娜夫妇终于捨得结束长达八个月的旅居，回到故乡。


    稍微歇息了一天，他们便张罗着请街坊四邻来小院儿吃饭。周海洋早早去牛街买了牛羊肉，在石榴树下支起了大圆桌， 摆上一个个小铜锅，这环境，怎么看都比去外头吃强。


    老一辈的退休没事，从下午开始就凑在一起，一边扯闲篇儿，一边洗菜择菜切肉摆盘，顺便等着年轻一辈下班后归来。


    姜来好不容易安排好店里的事，匆匆往回赶，本以为自己到得最晚，却没想到在胡同口遇上了刚停好车的週游。


    週游倚在车门上笑着看她：「好久不见啊我的髮小。」


    姜来白他一眼：「又犯病是不是？」


    自第二次接吻后，两人的关系好像就停在了那里，没一点进展，反倒有些倒退。两人这段时间都忙疯了，姜来不用说，reborn 的日常运营加上新店装修，几乎就让她分身乏术，週游近段忙着新市场攻坚，连轴转地出差，直到昨天半夜才回来，连爸妈都没接着。


    这么一想，他们这段日子竟是连面儿都没见上，对于週游发来的消息，姜来也爱回不回，很是冷淡。週游颇为无奈，想说点什么，偏偏又看到刘宇在发小群里发了一张姜来眉头紧皱的抓狂照片，吐槽她最近火气大到好像进入了更年期。週游不想当炮灰，只得悻悻作罢。毕竟他还能怎么着？总不能第三次还来强吻吧，他又不是流氓。


    可一见面，週游还是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她：「喂，对我能不能态度好点儿啊？我招你惹你了？」


    如果这还不算招惹，那她还真不知道招惹这词儿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姜来眉毛一挑：「不能，你这种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我可不敢对你态度太好。」


    「开染坊怎么了？」週游不以为意，「说不定我能给你染出个彩虹来呢。」


    姜来甩开他的手：「今天大家都在，你别瞎胡闹啊。」


    「我人生从还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过，没有半点儿胡闹。」週游皱眉看她，「姜来，你到底什么意思？给句痛快话。」


    尽管承诺过什么都听她的，一见面，週游还是忍不住心急，可看姜来真要开口，他却又犹豫了，赶忙阻止：「停，我们先好好吃完这顿饭吧。你还是别说了，我怕被你气死。」


    姜来闭了嘴，虽然她的确没准备什么好话，但看到週游临阵退缩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两人前后脚迈进院儿门，杨硕沖两人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唿，刘宇则大声道：「哟，我们这俩大忙人总算回来了。」


    周海洋沖他俩招了招手：「就等你俩了，快洗洗手落座吧。」


    两人各自回家放东西洗手，回来时只剩紧挨的两个空座儿，不得不一起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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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个儿人多，铜炉差几个，不够的两人一锅凑凑啊。」杨丽娜安排道。


    週游看了一眼姜来面前放的小铜炉，刚挨过来一点，就感受到一阵寒意，只得悻悻转向刘宇：「咱俩一锅。」


    分配妥当，周海洋举起酒杯：「今个儿就差建刚他们家，其他都齐了，不容易啊。」


    「是啊，建刚刚还打来电话，说想过来，但实在走不开。」杨丽娜道，「儿媳妇儿怀孕反应特别大，尹路又被派到西安常驻，他俩过去照顾了一阵子了，怎么都得等稳定了才能回来。」


    「没事儿，他俩心里高兴着呢，都盼多久了。头两年尹路俩口子说要丁克，差点没把他俩气死，这下好了。」刘梅玲笑着亲了亲坐在她腿上的金宝，「咱这胡同又要多个小宝宝了。」


    「来来来，先走一个。」周海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看着一个个冒热气的小铜炉感慨，「你别说，在外面最想的就是咱老北京这口涮肉。」


    杨丽娜嘲笑道：「馋虫爬肚肠，早上六点就去牛街排队了。」


    「想涮肉倒是早点回来啊。」姜国维道，「你俩可真行，一去八个月，真够能浪的。」


    这八个月里，老两口冬天呆在三亚，天热了又陆陆续续去桂林、大理呆了几个月，每天的朋友圈都天高海阔、青山秀水的，可把其他人羡慕坏了。


    「你俩是走不开，我俩退休了没事干啊，趁着脚好腿好的，多出去转转。你别说，南方可真漂亮，大理舒服得我简直都不想回来。」


    「不行，看得我也眼馋了，要不然咱今年冬天一起去三亚？」钟钏听得心痒痒，「你俩把金宝带上，反正现在幼儿园呢，上不上无所谓，以后就更走不开了。」


    「这主意好啊，咱们这么多人，租两个大别墅，也享受享受人生。」杨青卓也附和。


    听着老一辈你一言我一语的畅想这个冬天，刘宇喝了口酒，感慨道：「要不都说现在满大街都是朝气蓬勃的老年人，和死气沉沉的年轻人呢。妈，要不然我跟你换下呢？」


    「你这臭孩子，我们都是年轻时苦过来的，你差远了。」钟钏白了儿子一眼，「你付出什么了就想要享福了？」


    「我这天天起早贪黑连轴转的，还不叫付出呢？」


    「你也就拍个照片儿，能有多累。」


    「妈，我那叫摄影，摄影！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贬低我的职业？」刘宇非常郁闷，有种高中那会儿耍帅转着篮球回家，却被隔壁奶奶问是不是在拍皮球的憋屈感。


    姜来笑着为他正名：「钏儿姨，老六现在可有名了，我找他拍照片都得提前约，要不然都没档期。」


    「也就今年稍微干了点正事儿。」钟钏哼了一声，鼻孔出气，「你们几个里啊，还是他最不靠谱，看着闹心。」


    「我觉得咱小宇挺好的，你别老是那套老脑筋，觉得非得找个地方上班才算正事儿。我在三亚、大理看到不少咱小宇这样的摄影师，都干得挺好，能养活自己就行呗，还不少赚呢。」杨丽娜维护道。


    刘宇立马端起酒杯敬酒：「还是我姨懂我。」


    週游也给妈妈竖起大拇指：「啧，出去一趟就是不一样啊，思想都开放了。」


    杨丽娜道：「那不然呢，不开放得被你气死。」


    杨青卓又维护起週游来：「咱週游够可以的啦，读书工作，哪样让你们操过心。」


    「我们倒是想操心，他不让啊。」


    杨硕也不乐意了：「爸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多让你操心过似的。」


    杨青卓嘿嘿一笑：「读书是没操过心，现在就怕你读傻咯。」


    「你们这些大人，就是不懂得知足。」刘宇哼唧道，「杨硕都读博士了，週游都那么事业有成了，我和姜来现在虽然辛苦了点儿吧，但也都在上升期，要我说，都挺好。」


    金宝在姥姥那儿吃得半饱，跑来缠着姜来，姜来又把他抱起坐在膝盖。


    杨丽娜看着明显不服气的几个年轻人，嘆了口气：「也许姜来现在能懂些，你们这几个臭小子是没体会到，当了父母这心就一辈子放不下了。」


    「又来了。」週游摇头，「妈我看你还是适合出去旅游，一回来就操心这操心那儿的，我没病都要被你操心出病来了。」


    「臭小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周海洋斥道。


    「你想让我不操心，倒是安稳下来啊。」杨丽娜看着金宝又爬到了週游身上，开玩笑道，「跟金宝倒是玩儿得挺好，什么时候给妈也生个孙子，妈乐意带。」


    「刚还说你思想开放呢，这就又开始了，我俩才见多会儿？」週游没好气道，「妈，杭州的秋天也挺美的，要不然您再去长三角转转？」


    「不孝子！有这么赶你妈走的吗？」杨丽娜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道，「我就是觉得纳闷儿，我瞅着我儿子也不差，怎么这么多年都定不下来呢？」


    週游给金宝餵了口肥牛，突然灵机一动，笑道：「其实你不就是想要个孙子吗？这还不简单，你把金宝当孙子不就得了？」


    姜来筷子一滞，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週游却不为所动，接着问：「姜叔梅姨，你们肯不？」


    刘梅玲笑着白了他一眼：「又发神经，净说傻话，这能一样吗？」


    「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的。」週游又去逗金宝，「金宝，叫爷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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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页

    姜来勐烈地咳嗽了起来，从週游怀里抢过金宝：「你少拿我们金宝当挡箭牌。」


    刘宇隐约觉得这话题的苗头不对劲，这样下去怕不是他们每个都要被数落个遍，赶忙求饶：「我错了，果然大人说话小孩儿不能插嘴，要不然咱还是聊回今年冬天你们去哪儿？我觉得不一定要拘泥于国内，泰国也不错啊。」


    「峇里岛也挺好。」杨硕提议。


    「或者你们干脆就去北海道看雪。」週游也附和。


    「这些个臭孩子，就琢磨着赶我们走呢。」钟钏骂道。


    骂归骂，好在话题还是转了风向。街坊四邻好久没这么聚过，老一辈们越聊越开心，四个小辈儿逃过一劫，这下谁都不敢瞎截话头，乖乖地当起了捧哏。


    姜来正趁着这热闹发呆，週游突然轻轻碰了碰她，提示她看手机。姜来拿起一看，见是他发来的微信：【今晚有空，聊聊吗？】


    姜来没有犹豫，回道：【等我把金宝哄睡，11 点门口见。】


    063 「你现在怎么这么怂？」


    这一晚热闹过后，金宝特别好哄，早早就进入了梦乡。


    姜来听着他的小鼾声，看着他梦里还不忘傻笑的可爱睡颜，心软得一塌煳涂——她的人生里，有很多现在想来觉得后悔的事情，但唯独对于生下金宝，她是不后悔的。


    只是，若不是自己曾经的执拗和荒唐，她不可能会拥有金宝；而拥有了金宝，她的人生便註定无法重来，这是她早就想清楚的事情。


    姜来在床上轻轻翻过身，目光掠过床头柜上的时钟，时针指向十点半。距离约定的时间尚有半小时，她有足够的时间再次好好梳理自己的思绪，尽管那个答案早已在她的脑海中重复了无数遍。


    她早已不想再走回老路了，若要问这些年的波折对她而言有什么意义，那大概便是她错了拍的人生，歪打正着地跳出了结婚生子的传统叙事，她刚刚开始觉得自由。尽管刘梅玲又开始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坚持，刘梅玲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可如果那个人是週游，那就不一样了。


    周爸周妈没回来前，那两个吻还勾起了她的一些旖旎心思，但今晚回到街坊邻里欢聚一堂的氛围里，她这点心思就消失殆尽。她爱周爸周妈，也了解他们都是非常传统的好人，有着自己的价值观和期待，在催婚心切的当下，要他们接受一个未婚生子、且以后也不想再要孩子的儿媳，恐怕很难，即便这个人是她。


    她根本无法想像，自小就对她关怀备至的周爸周妈会换个角度审视她；她无法承受向来和谐融洽的小院儿，因为他们二人而产生嫌隙；更不愿看到刚刚步入正轨的生活，再度经歷天翻地覆般的巨大改变。


    已经过了为爱情发疯的年纪，姜来再做不出为了爱情去对抗整个世界的举动。相反，如若爱情威胁到现在的平稳生活，那它便成了她首先想要放弃的东西。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她能说服週游往后退一步。


    时针指向十一点，姜来轻轻起身，又帮金宝掖了掖被角，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打开门便见到週游正在石榴树下等她，白衬衫休闲裤，见她出来便轻轻一笑，好像时光里未曾改变的那个少年，不由让姜来心头微微一动。


    「怎么，是要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吗？」週游仍是一副开玩笑的样子。


    姜来看他一眼，没作停留：「我们出去再说。」


    没两步便走到了后海，酒吧一条街正是热闹的时候，週游和姜来绕开了这些热闹，挑了一处稍微僻静些的小路。


    「你上次说，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都听我的，还作不作数？」姜来停下脚步，倚在护栏上看週游。


    「你想好了？」见姜来神色严肃，週游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嗯。」姜来轻轻应了一声，「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希望我们的院子永远不变，每年春天都能吃上院子里的香椿，四五月能看到石榴树开的小花儿，我能挣钱养活金宝，你爸妈和我爸妈永远身体健康，当一辈子和睦相处的邻居，咱几个，也当一辈子的髮小？」


    週游眉头紧皱，如果一切维持原状，他们怎么可能有破局的那天？与姜来相反，他想要的恰恰是变。


    「我现在还是那样想的。」姜来却没给他半点幻想的空间，直截了当道，「週游，我们只能当发小，没有别的可能。」


    话音一落，两人都没再说话，却谁都没有逃避谁的眼光，默默对视，像在较量。


    好一会儿，週游才不服气道：「没有别的可能？姜来，我吻你的时候，你的反应可不是这样。」


    姜来闻言退后一步，週游气笑：「你放心，今天没你同意，我绝对不靠近你半步。咱要再接吻，也得是你主动。」


    「哦，那就没下次了。」


    週游被呛到，更加不服气：「发小？你确定？你觉得我们还回得去？」


    「我没问题。」


    「可我做不到呢？」


    「你只能做到。」


    週游皱眉看她：「你怎么了？那两个晚上，你敢说你没有一点动心？我他妈不是小孩子，我肯定没会错意。」


    「是，那两个晚上我的确有恍惚，我承认。」姜来坦荡荡地看他，「可能是太久没体验过男人，偶尔被一个长得不错、我也不讨厌的男人吻了，居然感觉还不错。週游，说实话能被你追，让我觉得自己还挺有魅力的，一时虚荣心作祟。但清醒以后，觉得麻烦更多，我们还是当发小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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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页

    姜来这话说得难听，週游盯了她半天，仿佛要确认清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可姜来仍然一张冷脸看他，週游琢磨了一会儿，嘴角挂起一丝嘲讽：「姜来，你现在怎么这么怂？」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姜来说着想往前走，週游一把拉住她：「是因为我爸妈回来了？」


    「你爸妈不回来，我也知道你有爸妈，你想多了。」姜来甩开他的手。


    「我不信，你说觉得麻烦更多，是指什么？」週游自是不肯放过她言语中的一丝破绽。


    姜来也察觉到刚才那句话有些多余，含煳道：「没什么，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你不好意思说，要不要我替你说？」週游挡在她身前，「你怕你爸妈不同意，或我爸妈不同意，怕所有人因为我们两个的关系而变得尴尬，怕这么多年的邻里情分毁于一旦，是不是？」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惹这些麻烦？」姜来也扬起头盯着他，「週游，我跟你玩儿不起。」


    「我也没想要跟你玩儿啊？」


    「那就是更大的麻烦。週游，抱歉，我承受不起，我会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希望你也是。」


    姜来又转身往前走，却再次被週游拉住。


    她不肯回头，週游便绕到她跟前，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困惑：「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吗？怕麻烦？」


    姜来没答话，週游便继续问：「你怕什么？只要你喜欢我，你爸妈没理由不喜欢我。是怕我爸妈不同意？他们这两年老把要孙子挂在嘴上，让你觉得有压力了？我也没想过要小孩儿，我有金宝就够了，这问题我们明明可以共同面对。」


    姜来心里透出一股隐隐的痛来，原来他什么都猜到了。可他怎么就不明白，她承受不了的，恰恰是他们共同面对以后的局面？


    週游的语气软了下来：「你怎么了？我认识的那个姜来去哪儿了？你从来不怕麻烦的，也从来不怕抗争。或者这些麻烦事儿你都别管，交给我来就行，只要你点头同意。」


    週游的眼神虔诚得让姜来心里充满了负罪感，姜来避开目光，狠了狠心，才有勇气再次仰起脸看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之所以怕这些麻烦，是因为我并没有那么爱你？」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让週游一下愣住了。他准备了无数说辞，哪怕她道出一百个麻烦，他便能提供给她一万种解决办法，怎料她给出的理由竟是因为没那么爱他？


    姜来忍住心中的苦涩，依然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见过我不怕麻烦的样子。那时候我眼睛是瞎，但感情不假。可是现在，我无法为我们之间做到那个地步，那两个晚上的犹豫，也不足以让我把如今的生活彻底摧毁，你明白吗？」


    週游犹如被一盆冷水浇透，他突然想起这么多年他都迈不出那一步的缘由，便是他知道姜来没那么爱他。放下自尊放下面子，偶然尝到了那么一点甜头，居然让他飘飘然忘了这一茬。


    看着週游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下去，姜来心中生出一丝不忍，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她知道刚才那番话的杀伤力有多大。


    果然，週游没有再说什么，甚至连再确认一句都没有，只是哑声道：「我明白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讽刺的是，这样的争吵过后，两人连回家路都是同一条。沉默地跟在週游后面，姜来有些心酸地想，他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皮皮欠欠地说些笑话来哄她了，她彻底伤到了他。


    第二天是周末，姜来早早被金宝吵醒，只得半梦半醒着陪他到院子里玩儿。


    没一会儿，週游便出来了，两人打了个照面，姜来看他推着行李箱，不由愣了一愣，脱口而出：「要出差吗？」


    「嗯。」週游简单敷衍过她，便笑着像金宝走去，抱起他，「我要去上海出差，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我回来给你带。」


    「我要合金模型车！」金宝立刻欢唿起来。


    週游笑着放下他：「你要的这礼物，跟上海没什么关系啊。」


    「我就要合金模型车！」金宝才不管上海还是海上。


    「知道啦。」週游摸摸他的脑袋，「回来一定送你一辆超漂亮的合金车。」


    週游没再看姜来，便拎起行李向外走去，心里难受——她果然能做到像以前一样，如此自然地与他打招唿。


    週游不由想起姜来高三被老师冤枉早恋那次，后来又因为此事，在课堂上和老师爆发过一次激烈争吵，搞得老师下不来台。老师被气得不行，扬言姜来必须跟他道歉，否则他拒绝为他们整个班上课。


    几个班委求着姜来，让她低头跟老师认个错，甚至连道歉信都帮她写好了，只求她签个名。没想到姜来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轻笑道：「他要是想用自己的师德和职业生涯做赌注，拒绝为整个班的学生上课，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记忆里的姜来，永远那样明亮耀眼，他也总是被她身上的这股张扬和嚣张吸引。週游走到车旁，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又朝小院儿的方向望了一眼，认命地想：她从来不怕麻烦，也不怕抗争，她拒绝他的理由，确实只是因为不爱他。


    064 温暖的笃定


    近来金宝每天半夜都要咳嗽好几次，折腾得姜来连续好几个晚上没睡踏实。但白天看着跟没事儿人一样，精神状态极佳，量了温度也不发烧，姜来也就随了他去，只当是秋季太过干燥，嘱咐刘梅玲每天煮点梨水给他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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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可怜她睡眠不足，早上醒来精神愈发不济，今早一推开门，看到石榴树枝头挂满的石榴果，竟恍惚觉得树下依然会站着那个等待她的少年。那人曾对她说，人生像这石榴树，也会有春夏秋冬，但看来，他是不打算回来看看石榴树的秋天了。


    姜来揉了揉眼睛，再次向石榴树望去，树下空无一人，心里自嘲：姜来啊姜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你不是就想要这结果吗？这会儿装什么受害人？


    姜来暗暗鄙视了自己一番，正打算去上班，旁边的门却「咔哒」一声打开了。


    姜来一个激灵，回头望去，见是杨丽娜伸着懒腰出来，松了口气，打招唿道：「杨姨早上好啊。」


    「早上好，早上好。」杨丽娜还打着哈欠，「这么早就要出门了啊？」


    「嗯，去上班呗。」


    「你们那衣服做得真不错，你妈那天拿了好几件给我看，没白辛苦。」


    姜来笑道：「下一期新品，我给您挑几件合适的。」


    「哎哟，我能穿上吗？」


    「那当然了，我看有几件毛衣特别适合您，正好天气要冷了。」


    「衣服不够卖的紧着卖啊，千万别给我留，浪费了。」杨丽娜又感慨起来，「你这真是忙上正道了，週游那臭小子不知道每天在搞些什么，这都快一个月没回家了。」


    姜来笑容僵硬了一秒，应道：「他不是出差么。」


    「谁知道他。」杨丽娜翻了个白眼以示不满，「听说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天天回家住，我们一回来，倒是忙得连家都回不了了，我看他就是不想听我念叨。」


    姜来已经觉得想逃：「也许他忙完这阵就回来了，杨姨，我先去上班了啊。」


    「行，你快去忙吧，别跟我这儿耽误时间了。」刚说完，杨丽娜却又叫住她，打量道，「我看你这是越来越瘦了，没在瞎减肥吧？」


    姜来摇头：「就是自然瘦的，再说瘦点上镜好看。」


    「胡说，胖点好看，你可别瞎学别人减肥，身体最重要，大不了叫刘宇给你 p 呢，现在不都流行什么 p 图吗？」


    姜来笑道：「是的杨姨，您懂得真多，我真走了啊。」


    「快去吧，多吃点东西，千万别饿肚子。」


    在杨丽娜的叮嘱中，姜来连声应着，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小院儿。她捋了捋头髮，大步朝前走去——她的选择没有错，安稳踏实的幸福，总比兵荒马乱的动盪好得多。


    到了店里，没想到关淼比她来得更早，正拿着扫帚扫地，看到她，抬头轻轻一笑：「你来了啊。」


    见到关淼，姜来一路起伏不停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两周前，关淼终于结束了上份工作的漫长交接，全职过来帮她，两人正式开启了「一主外、一主内」的创业生活。


    关淼上手极快，适应了一周后，内部管理的事情基本不用别人再操心。「年轮」的副店长前阵子因为家庭原因不得不辞职回了老家，她又毫无怨言地承担起了一半「年轮」的活儿，让姜来和曾虹可以放心地花更多力气在设计与选品上。


    姜来放置好东西，拿起墩布帮她，笑道：「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关淼停下手上的活儿，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放心，你不会没有我，我势必要看着你把我们的 reborn 做成国内一线品牌。」


    姜来噗嗤一声乐了：「你对我的期望未免也太高了。」


    话虽这么说，等店里姑娘们都来了后，交代完「年轮」的事情，两人就钻到二楼的工作室，和 reborn 的员工们一起研究起新品来。


    这一期新品上市之时，应该正是北京的银杏叶最绚烂的时候。待这场金色盛宴落幕，北方大地也将迎来漫长且凋敝的休眠期。


    虽说寒意尚未侵肌透骨，曾虹和姜来还是早早把温暖提上了日程。这季秋冬新品都採用了暖色调，柔和的米白、温馨的驼色、沉稳的深蓝、经典的灰色，以及细腻的羊绒和羽绒材质，无不与秋冬季节相得益彰。


    在 reborn 的每一期公众号中，除了介绍新品外，开头总会有一篇小文，说说这一期新品的设计理念，也写写主创人员生活中发生的小趣事，或新品制作过程中遇到的故事、麻烦事。这是母亲节那期取得强烈反响后，关淼坚持下来的尝试。


    令人惊喜的是，这样的设计取得了极佳效果，许多粉丝因为开篇小文留言互动，更有不少人表示，读 reborn 的公众号，就像在看博主的生活日记，有种陪着主创人员和 reborn 一起成长的感觉，粉丝黏连性也大大增强。


    关淼给这一期的新品起名为「温暖的笃定」，姜来和其他人在一旁钻研搭配，她便在电脑前删删写写地敲字：


    「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家里定过的鲜牛奶？那时我只要一起床，打开门口的小奶箱，里面保准会站着三瓶可爱的牛奶罐罐，也不知道辛苦的送奶工是几点送来的。


    记忆中的灌装鲜奶，总有一股独特的奶臭味，闻起来臭烘烘的，喝起来却有很重的奶香。长大后，超市里各种品牌的牛奶、酸奶让人眼花缭乱，然而尝遍每一种，却都没找到过记忆中的滋味。


    身边几乎没有人再订这种每日配送鲜牛奶了，因为可供选择的实在太多，也因为能够掌控的实在太少。我不再是那个坚信明天生活还会如常的人，万一连我都变了，那送来的鲜奶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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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最近，我看到门口贴着鲜奶gg，心血来潮，忍不住又给自己订了两个月的鲜奶。约好送来的那天，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起床就去查看小奶箱，里面果然已经站着两瓶可爱的奶罐罐。打开一闻，是记忆中的奶臭味，原来这真是每日配送的鲜奶才特有的味道。


    之后的日子里，每天起床去小奶箱拿牛奶，成了我每日清晨最期待的事。因为那独特的「奶臭」，也因为这小奶罐带来的笃定感——我是如此喜爱当下的生活，如果它们每天都能准时准点的出现在我的小奶箱里，是不是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依然能拥有今天这般的好时光？人生无法预知长久，虽然我依然只敢订两个月，但能在变幻莫测的旅途中，拥有一段稳定而安宁的时光，便已是莫大的幸福。


    冬日严寒正踏步而来，我们的 reborn 也想变成每天都会准时准点送来的鲜奶，给大家带来一些温暖的笃定。双面穿风衣棉服、羊绒拼接的鹅绒夹克、特别定制的澳毛麻花毛衣、羊绒磨绒复合长半裙……这一期的每一款都好看又温暖，时髦又好搭，愿它们能成为您冬日生活里，一份小小的笃定与美好。」


    两人在工作室里一窝就是一天，忙得天昏地暗。


    reborn 上轨道后，前两周姜来把线上直播也做了起来，每周直播三个晚上，介绍新品与穿搭，又为 reborn 引来了不少流量。


    这天又是直播日，收工已是十点，不忍心让其他小伙伴太辛苦，姜来和关淼把其他人都赶了回去，两人留下来收拾残局。忙着忙着，就等来了来接关淼的段小北。


    「我看你们直播了，一口气说那么多话是不是都饿了？给你们带了特别好吃的跷脚牛肉，还热乎着呢，尝尝看。」


    段小北打开一份只加了葱不加香菜的递给关淼，又把另一份加了满满香菜的递给姜来。姜来笑着接过，相处得越久，她越不意外关淼的勇气与选择。


    「小北，你会不会怪我每天霸占淼淼太久？」跷脚牛肉果然汤醇肉嫩，姜来心满意足地一边品尝，一边调侃段小北。


    段小北不假思索道：「当然不会，淼淼开心就好，再说我不是每天都过来么。」


    姜来笑道：「你确实过来得太多了，那天水电工都跟我说，真没见过设计师来得比工长还勤的。」


    「上个项目没盯紧吃了大亏，虽然这次工长和工人都是我比较熟的，但装修这种事情，总难免有意外，不如来得勤一点，一会儿吃完我们再去看看吧？」


    「好啊，每天不去看看，还真不放心呢。」关淼也道。


    现在的 reborn 还在做水电，俨然是个大工地，借着接出来的一盏白炽灯，姜来看着现场乱糟糟的一切，还是觉得有些恍惚，很难想像不久后，这里就将变成梦想的栖身地。


    「下周应该就能水电验收了，瓦工、木工可以穿插施工，顺利的话，今年冬天我们 reborn 就能开业了。」段小北走了一圈，对姜来道，「今天进度还不错，也没什么差错，搞不好我们还能提前验收。」


    「有你每天这么盯着，我自然是放心的。」姜来满意道。


    跟在后面的关淼突然小小惊唿了一声，段小北赶忙回头看去，快步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地上有根管子，没看见，差点绊了一跤。」


    段小北扶着她往外走去：「工地现在乱，晚上光线也不好，以后你俩还是别来了，我过来看就行。」


    姜来跟在后面酸道：「哎呀，有人爱的人就是金贵哈，还没摔呢就心疼成这样了。」


    走到屋外，关淼挑眉看她：「可有的人就是不肯让人爱，能有什么办法？」


    姜来耸了耸肩，又将关淼往段小北怀里一推，满不在乎地嬉笑道：「你懂什么是磕 cp 吗？比自己谈恋爱开心多了。」


    关淼翻了个白眼，还想再唠叨几句，却被姜来毫不留情地大力推走：「快走吧，别老跟我这儿依依不捨的，你不累，我还着急回家睡觉呢。」


    关淼无奈，只得被段小北牵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姜来停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两人连并肩而行的背影都如此美好，心满意足地想道：看别人谈恋爱，果然比自己谈恋爱开心多了。


    065 「就是想和你结婚呀。」


    到了 reborn 后，关淼一直处在连轴转的状态，好不容易迎来一个休息日。


    可人就是这样，上班的时候睡不醒，不上班的时候想多赖会儿床，该死的生物钟却总是准点把你叫醒。关淼有些不爽地睁开眼，但在看到段小北的那一刻，心情又霎时变得好了起来——眼前的男人可真好看啊。


    昨晚窗帘没拉严实，清晨的微光透过缝隙，柔和地洒在段小北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唿吸微微颤动。这睡颜清秀得毫无防备，关淼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嘴唇，忍不住就想欺负他一下。


    可还没来得及行动，段小北便好似感受到了目光，也轻轻睁开眼，见关淼直愣愣地看着他，迷迷煳煳地笑了：「干嘛一大早盯着我？」


    「睡醒看到眼前的无知少年太可爱，忍不住想侵犯一下。」关淼调皮道。


    段小北清醒过来，笑得更厉害了：「目光侵犯也算侵犯？姐姐未免太文明了一点。」


    说着，段小北的手已经轻车熟路地钻进关淼的睡裙，探了上去。刚刚还充当了一秒言语巨人的关淼秒变行动上的小矮子，结巴道：「别……别，我……我要去拿牛奶，牛奶肯定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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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小北却不管，把脑袋埋到她的颈窝儿：「拜託，牛奶可以等一下的。」


    关淼呜咽了两声，很快便说不出话来，心里轻嘆：真是该禁止他再叫姐姐了。


    结束温柔的「早操」，关淼第一件事还是出门拿牛奶。两个可爱的牛奶罐果然已经并排站在那里，因为拿得有点晚，瓶身上都沁出了不少小水珠。


    关淼心满意足地将牛奶取出，交给已经等在厨房的段小北，然后便在一旁眼巴巴地期待今天的早餐。


    段小北将牛奶倒进奶锅放上灶台，稍微温了一温便关了火，随即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金枪鱼罐头，倒入大碗中，加入蛋黄酱、盐、胡椒，轻轻搅拌调味，然后将它们均匀地涂抹在已经烤好的面包片上，放上煎蛋、生菜、番茄和黄瓜片，再盖上另一片面包，对半切开，一份色香味俱佳的金枪鱼三明治便完成了。


    对于厨房白痴关淼来说，段小北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无异是炫技了。关淼喜滋滋地看着他将奶锅里的牛奶倒入玻璃杯，又紧着去清洗，不由想到爸妈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什么时候带段小北见父母呢？


    关淼还没跟父母提起过段小北。


    虽然那次回去，她已经和妈妈敞开了心扉，妈妈也展现出了意想不到的开明。但关淼知道，对于在经歷了这一切之后重新选择的伴侣，在父母眼里，可能是一件比换工作更大的事情，她还没准备好如何去应对爸妈知道后的一连串问题。


    可是有很多个如同现在这般的瞬间，关淼光是看着段小北简简单单、认认真真做事的样子，心里就会嘲笑自己：多虑了，真要见上面，爸妈不可能会不喜欢他。


    段小北清洗完奶锅，转过身来，见关淼又一脸傻呆呆地看着自己，挑眉坏笑了一下：「姐姐莫不是觉得早上侵犯得还不够？」


    关淼脸一红，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赶紧端起台上的牛奶和三明治往外走。


    两人面对面吃着早餐，段小北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一看，轻轻笑了一笑，却又皱了皱眉。


    「谁呀？关淼忍不住问。


    「我妈。」


    「哦，有什么事吗？」


    「喊我晚上回家吃饭，说有客户送了她很多新品种的葡萄，他们吃不完，叫我去拿一些。」段小北一边打字一边回答。他当然知道葡萄不过只是个由头，樊明慧每次叫他回去吃饭，都要找些个类似的理由，就是怕他不肯去。


    「哦，那你去呗？」


    段小北笑笑：「算了，下次吧？」


    「为什么？」


    「她可不止想见我。」段小北将手机递给她，只见上面写着：【如果女朋友方便的话，也可以带回家来一起吃个饭啊。】


    关淼一愣，有些结巴：「啊……你妈知道我了呀。」


    「嗯，就有提过这么一下。」段小北笑笑，「没事啊，你别紧张，她就是随口说说，咱不一定要去的。」


    关淼放下手中的三明治，认真思考了两秒，说道：「我想去的，晚上我们一起去吧。」


    段小北有些意外，讶异道：「真的吗？」


    「你不想介绍我给你妈妈认识吗？」关淼笑着问。


    「当然不是。」段小北摇头，「我只是怕你不愿意……」


    「那你会觉得现在见我父母有点早吗？」


    关淼问得惴惴，段小北看了她两秒，认真地说：「我求之不得，但也会觉得害怕，怕他们万一不接受我。」


    「我也一样。」


    原来两人都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相较于在朋友间公开关系的轻松，将对方介绍给彼此父母无疑一件更正式、压力也更大的事情。


    在父母面前，六岁的年龄差无疑是一个坎儿，关淼担心段小北的妈妈介意自己比他儿子大太多，段小北则忧虑关淼的父母会认为他太年轻，条件不够，不足以承担起这份关系。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虽然他们心里都明白，若想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这是终究无法逃避的关键问题。


    「淼淼，你总说叫我别想太多，我们快快乐乐恋爱就好，可我没法儿不想。」段小北认真道，「我想让你知道，虽然我年纪比你小点儿，但对于这一切，我都是做好了准备的。」


    关淼笑问：「什么准备？」


    段小北眨了眨眼：「就是想和你结婚呀。」


    关淼含在嘴里的牛奶差点喷了出来，咳嗽了两声：「我们才在一起两个多月，你才 23 岁，你认真的吗？」


    「特别认真。」段小北顿了顿，「但我也知道我现在没这个资格，还租着房子，连车都没买，呃，应该说连号都还没摇到……物质上我的确太欠缺了。」


    关淼摇摇头：「这不重要。」


    「很重要，这样去见你爸妈，他们一定会觉得我不靠谱吧？」段小北想想就有点沮丧，「万一见了以后，他们反对怎么办？」


    「你觉得我爸妈就这么俗啊？」


    「不是俗，每个父母肯定都希望孩子能过得更好些，有这些担忧很正常。」


    关淼笑笑：「我敢说，只要我爸妈见到你，他们肯定会喜欢你。我还担心你妈觉得我跟你年纪相差太大呢。」


    「她只会更喜欢你好不好？她一直都觉得我太封闭了，见到你，肯定不知道有多高兴。」段小北试探着问，「那我跟她说今晚带你回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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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啊，怎么见父母，今晚姐姐先给你打个样儿。」


    关淼装得轻松，其实一下午都紧张得有些胃抽筋，拉着小北把附近的两个大超市逛了个遍，才最终选好了要带去的见面礼。


    她知道，段小北真正在乎的人不多，妈妈恐怕是他唯一还能在乎的亲人了，关淼很希望他们这段关系能得到祝福。


    尽管已经做了一下午的心理准备，可当段小北将她领到樊明慧住的豪华别墅区时，关淼还是吃了一惊：「你妈妈住这儿啊？」


    段小北点头：「我妈很厉害的，除了看男人眼光不行，做生意可是一流。」


    关淼感觉胃更痛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关淼不知道的是，樊明慧的紧张可一点儿也不比她少。


    这些年，她一直努力试图弥补对儿子的亏欠，但段小北却始终保持着距离。虽说母子俩的关系在今年生日终于破了冰，但樊明慧深知，被扔到荒郊野外独立长大的雏鹰，是不可能再回到需要她呵护的幼鸟时期的。


    所以这一次，段小北愿意告诉自己他交了女朋友，甚至还愿意带她回家吃饭，无疑是母子关系的又一个飞越。她从下午就开始为晚上的菜餚忙碌起来，甚至连见面的衣服都换了好几身，就想给关淼留一个好印象。


    门铃只按了一下，门便打开了，仿佛有人专门等在那里。


    樊明慧刚见关淼，便觉得眼前一亮：「这就是关淼吧，快进来快进来，很高兴能见到你。」


    关淼将准备的见面礼递过去，也客气道：「阿姨好。」


    见面简单寒暄后，三人便坐在沙发上话起了家常。樊明慧笑道：「我们小北从小就话少，我还真愁他这样的性子，以后找不到对象呢，没想到找了一个这么漂亮的。」


    「我看看有多漂亮？」关淼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得有人哒哒哒地从楼上跑下来，「你就是我哥的女朋友？」


    「没礼貌！叫姐姐！」樊明慧瞪了洪晨一眼，纠正道。


    「漂亮姐姐好。」洪晨笑嘻嘻道。


    关淼被洪晨那股顽皮劲儿逗乐：「小帅哥好。」


    与对段小北一直客客气气的态度不同，樊明慧一见洪晨大咧咧地坐下吃水果，就忍不住骂道：「才做两分钟作业，一会儿喝水一会儿上厕所，你这是学习的样子吗？」


    洪晨满不在乎地说：「哥难得来一次啊，姐姐也第一次来，我不得下来聊会儿？我妈说你叫关淼，我以后叫你淼淼姐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想怎么叫都行。」关淼笑道。


    「嘿嘿，淼淼姐，我能不能八卦一下，你跟我哥怎么好上的？」


    段小北阻止道：「你一小孩子，问这些好吗？」


    「拜託，我都初中了，我们班都有人谈恋爱了，什么不懂？」洪晨不服道。


    樊明慧顾不上追究洪晨话里的不正确，她也确实好奇，但自己又不好意思问，没想到洪晨大咧咧就问出了口。见他在这儿还有点作用，樊明慧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再赶他去做作业。


    洪晨的加入，无疑让这场谈话的节奏加快了不少，在他一连串的追问下，没一会儿，除了一些不便透露的细节外，关淼和段小北的故事基本就被挖了个底朝天。


    樊明慧恍然大悟：「上次小北来时，问我当年是怎么挺过来的，说有一个朋友最近也遇到难事儿，我那时就看出他喜欢你。」


    「是吗？」关淼惊喜地看了眼段小北，「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那天回去后，两人就陷入了一连串的误会与纠结，自是没机会说出口，段小北弥补道：「我妈那时就说，让我带你回家来，亲自给你讲讲她的经歷，保证你听完以后，就觉得没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关淼赶忙道：「小北一直跟我说您是女强人，事业特别成功，我和朋友最近正在创业，是想向您来取取经呢。」


    樊明慧更有兴趣了：「是吗，你们做的什么？这做生意啊，行行有行行的门道，但道理都是相通的……」


    洪晨一听，嘆了口气：「又来了，我妈又要开始兜售她的成功学了，我都听了八百遍了，耳朵都快起茧了。」


    接下来，无论樊明慧说什么，洪晨就在旁边预言后面的剧情，烦得樊明慧又要赶他上去做作业，可他却跟块牛皮糖似的，牢牢地粘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关淼边听边笑，忍不住在心中悄悄比较了下这兄弟俩，虽然一胖一瘦，但五官极为相像，都肖似母亲，可眉目间的韵味截然不同。洪晨的眉宇间洋溢着一股无拘无束的张扬，一看就是在满满爱意包裹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横冲直撞的，感觉什么都不怕。而段小北向来安静低调，在真正熟悉之前，总是给人一种想要隐匿于人群之中的感觉，仿佛在刻意收敛自己的光芒。


    这发现，又让关淼忍不住有些心疼。


    樊明慧本就是善谈之人，晚宴吃得愉快，直到关淼和段小北告辞要走，她还觉得意犹未尽。


    分别时，樊明慧将关淼拉到一边，避开段小北，执意塞给她一个大红包，言辞恳切：「淼淼常来啊，小北虽然年纪比你小，但从小经歷得多，心思深，比一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成熟得多。但到底年轻，有什么事情你多担待。」


    「阿姨，您不会觉得我比小北大太多吗？」


    「怎么会，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小北的选择，我哪还有什么资格去质疑？」樊明慧嘆道，「但今天一见到你，我就知道他没选错人。小北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闷了，今天难得见他这么开朗，笑那么多，这都得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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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页

    「放心吧阿姨，我俩会好好在一起的。」


    樊明慧笑了：「你们年轻人不容易，在北京生活压力也大。以前我给小北什么，他都不肯要，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你们可一定要告诉我，我给你们当后盾。」


    「阿姨，我们现在就已经过得很好了。」关淼笑笑，「若要说有什么缺的，就只有小北成长里遗憾没有您陪的那些时光了。我看得出来，每次您训洪晨时，其实他都挺羡慕的。」


    樊明慧一愣：「是吗？」


    「是啊，以后我和小北会常来，也许哪天您也能像训洪晨似的训训他，他会更开心呢。」


    樊明慧明白过来，这么多年的分离，让她和段小北之间始终隔着一堵墙，即使是关系缓和了的现在，她与小北说话时也忍不住带着一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全然不似对待洪晨般随意。


    缺失了的时光真的还能被弥补吗？樊明慧看着在玄关处等待她们的段小北，感慨道：「那也得他能有地方能让我训呀，这孩子啊，就是太省心了，俩兄弟匀匀多好呢。」


    樊明慧一路将两人送出别墅区，都挥手告别了八百次，还捨不得走，躲在树后看两人并行离开的背影。


    看着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两人看起来会这么相配——


    一个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和责任感，一个依然抱有年轻女孩的天真和浪漫，六岁在他们身上不是差距，而是磁石，他们仿佛天生一对，就该在一起。


    066 「就是那种……不喜欢女的？」


    「一款好的打底毛衣呢，要温暖舒适，要品质上乘，要颜色耐看，要显瘦不臃肿，我们 reborn 的这款，简直集所有优点于一身，高领、半高领两个版型可选，完全可以满足你不同的穿搭需求……」


    週游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没忍住又点进了姜来的直播。在外出差时，他还是通过发小群才知道姜来又开了直播业务，本不想关注，可奈何手贱。从此以后，脑子里像上了发条似的，每到姜来直播的那天，他都忍不住贱兮兮的点进去看看，屏幕里的姜来笑得越是开心，他心里越是不忿——


    明明脾气差得要死，对着镜头倒是挺会装的。


    可不一会儿又觉得更加沮丧，也许姜来的坏脾气，只是针对他而已。


    週游已经回北京三天了，可没着急回家，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其实工作以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住，从一开始租房，到后来自己买房。倒不是说和父母关系不好，只是他这性子自由惯了，受不得管束。再加上后几年杨丽娜催婚那劲儿一上来，他真是听不得那些唠叨。


    有了些积蓄后，他干脆在海南买了套房，怂恿周海洋带杨丽娜去过冬。没想到效果还挺好，二老从海南开始，渐渐地发掘出了旅游的魅力，今年居然在外面潇洒了大半年，连週游都觉得挺惊讶。


    只不过，少年人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老妈出走半年，归来却依然还是那个唠叨的老妈。再加上和姜来这一出，他更是没了回家的心思。


    可出差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还不回家看看倒也是太不孝了。週游关掉姜来的直播，看了看手边给金宝买的拉风奔驰跑车模型，给爸妈发了微信说明晚回去吃饭。


    第二天，週游高效处理完一天工作，早早就赶回家。一进小院儿，看到石榴树上满满的石榴果，不由愣了一愣。上次在石榴树下吃火锅时，还没这副光景，大自然可真是有情又无情，不管你心情好坏、境遇如何，它始终按自己的节奏前行。


    週游朝姜来家忘了一眼，门紧闭着，金宝也不在院里玩儿，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他颠了颠手中的模型车，还是决定回家先和爸妈吃完饭再说。


    饭桌上，杨丽娜终于盼来儿子，自然少不了先嘲讽一番：「当初你爸说，他叫海洋，就给你取名叫週游，谅你怎么游都游不出他这片海洋。现在可好，人影儿都见不着。」


    週游笑嘻嘻道：「可我这是遨游太空的游，天生就该飞在天上。」


    「嗯，是比我们想得有出息点儿。」对于这一点，周海洋倒也不否认，「不过可别有点小成绩就飘了。」


    「得嘞，谨遵教诲。」週游夹了块炸鱼，仔细品尝了一番，「妈这在外潇洒这么久，厨艺是一点儿也没退步啊。」


    「听说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天天去姜来家蹭饭，我们这一回来，倒是不见人影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吃我做的饭了呢。」


    「我最近不都出差么，这一回来就来看您二老了。」週游又夹了块炸鱼，大咧咧道，「不过梅姨的排骨确实是不错，妈你没事儿可以学学。」


    「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你还挑上了。」杨丽娜白了他一眼：「接下来还出差吗？」


    「出呗，不出差怎么赚钱孝敬爸妈。」週游厚脸皮道。


    「你可少来吧，我这回来一个多月了，见你两面。」杨丽娜嗤道。


    週游假装不满：「你俩天天在外面玩儿的时候，我还没抱怨见不到人呢，我这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好不容易回来了，最近住家里吗？」杨丽娜紧着问。


    週游摇头：「我还是回我那儿吧。」


    杨丽娜冷笑一声：「还身不由己呢，怎么？我和你爸虐待你了啊，我们一回来就不愿意回家住了？」


    週游又摇头：「不是虐待，是唠叨，你还不如打我一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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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就怕我唠叨你找对象么？」


    「知道你还唠叨？那可不就是不想让我在家住么，我再多呆二十分钟，都怕你从口袋里掏一堆姑娘照片儿来，要给我介绍。」


    杨丽娜一时语塞，还真被週游说中了。


    她这一回来，少不得跟往日好友见面聚会，聊来聊去最终都得落到孩子身上。週游这般模样还单身着，她那群好姐妹哪个不得跟着一起操心一番？这段日子下来，还真有不少帮忙牵线的，她收集了一堆姑娘照片，都好好保存在相册里，就等着週游回来，问问他有没有合眼缘的。


    杨丽娜看着儿子不屑的劲儿，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声音问：「儿子，那个……妈一直想问你，你该不会是那什么吧？」


    「什么呀？」週游不解。


    「就是那种……」杨丽娜支吾了一会儿，干脆豁出去了，「不喜欢女的？」


    週游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米饭都呛进了气管里，勐烈咳嗽了好一阵：「妈，你想什么呢？还一直想问，这都怀疑我多久了？」


    「我就觉得奇怪啊，我儿子这条件也不差，从高中起就那么多女孩儿在屁股后头追着，怎么这么多年也不见你带回一个给妈看看啊。」


    「怕带回来你们不喜欢呗。」


    杨丽娜琢磨出话里的意思：「这么说不是没有人？怎么样的啊，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喜欢了？」


    週游放下筷子，正色道：「爸妈，我知道这些年，从读书到工作，我做的很多决定都不符合你们的期待，虽然当时你们都强烈反对，但事实证明，我的选择都没错，我干得也都挺好，对不对？」


    周海洋呵呵一笑：「咋的，现在是要我们跟你认错吗？」


    「那倒不是，我就是希望在找对象这件事儿上，你们也能相信我的选择，无论我找什么样儿的。」


    杨丽娜越来越觉得他这话里是意有所指，忐忑道：「能不能先告诉妈一下，是男的女的，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週游忍不住又哈哈笑了起来：「妈，如果你是这个心理预期的话，那我就好办很多了。」


    「还真是有人了？」杨丽娜有些惊喜，「给妈说说，怎么样的啊？」


    这一下又给週游问自闭了，他在这儿剃头担子一头热地争取个什么劲儿啊？那个人都明确跟他说了，不爱他。


    週游恹恹地往椅子上一靠，懒懒道：「没谁，就提前给你们打个预防针，别老瞎操心我，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还真懒得管你，要不是你妈担心你，我还真想在大理多住一阵儿。」周海洋道。


    「要不然你带我妈再出去玩一圈儿？眼不见心不烦。」


    「滚滚滚，你少跟我呛两句，我心就不烦了。」杨丽娜没好气道。


    吃过晚饭，週游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合金车，踟蹰了一会儿，还决定给金宝送去。毕竟他和姜来怎么样，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情，他可不能对一个小孩子食言。


    刘梅玲来开的门，一见週游，惊喜道：「哎哟，我早上还念叨好久没见你了，没想到还真把你念叨来了。」


    「嗯，一直出差呢，刚回来。」週游环顾了一圈，姜来应该是不在家，他好似松了口气，但又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失望。


    「找姜来吗？」刘梅玲问，「她这些天店里忙得很，回来得都挺晚。」


    週游举起手中的模型车，摇头：「找金宝，出差前答应了回来要送他礼物的，怎么不见他人？」


    「哎哟，那他肯定高兴坏了，生病了，正在屋里头看动画呢。」


    「生病了？」週游皱起眉，「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一直有些咳嗽，前天突然发起烧来。」刘梅玲说着带週游向屋里走去，「姜来让我白天观察着点儿，体温超过 38.5c就给喝点美林。」


    週游走进屋，金宝正安安静静地靠在床上看汪汪队，脑袋上贴着一个降温贴，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活泼好动，一见到週游，才有了些精神，伸出手要抱抱：「给我带礼物了吗？」


    週游笑着走过去，把模型车塞到他怀里：「喜欢吗？」


    「喜欢，是红色的奔驰老爷跑车耶！我就想要这个！」金宝的眼睛一下亮了，拿着车细细观察起来，「你看它车灯会亮，一摁方向盘喇还会叭叭响，还是回力的，咳咳咳……」


    说得激动了，金宝忍不住又咳嗽起来。週游摸了摸他的脑袋，还真是挺热，回头问刘梅玲：「这两天烧得高吗？」


    「最高到 39c了，喝完美林能退，但药效过了又起来了。」


    「您刚说他咳嗽好一阵了？」


    刘梅玲点头：「白天还行，姜来说晚上总有些咳嗽。近段儿也不知道咋了，不肯跟我睡，就黏着他妈。」


    「没去医院看看吗？」


    「前段时间除了晚上咳嗽，其他状态都还行，就没去呢。」刘梅玲道，「估计再养两天就好了，以前发烧也这样。」


    週游皱了皱眉，仔细观察了金宝一会儿，又将耳朵贴到他胸前听了听，起身道：「等我回家拿个东西。」


    週游跑回自己房间，循着记忆翻遍了每个柜子，终于翻出了那副大学时用过的听诊器，拿在手上犹疑了一下，不知道当年的基本功还在不在。


    回来时金宝依然在咳嗽，週游撩起他的衣服，将听筒贴在他胸前，果然，不用怎么费力，就听到了大量的湿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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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游越听，眉头就皱得越深，搞得刘梅玲都有些慌了：「怎么了吗？」


    週游取下听诊器：「这次在家养着可能真不行，咱们赶紧上医院吧。」


    067 「週游好像我的爸爸。」


    週游有这番怀疑，还是因为他那些当了医生的同学们，最近在群里开玩笑说幸好当初没去儿科。最近儿科简直是人间地狱，支原体肺炎折腾倒了一大批孩子，住院没床位就不说了，输液区都挤爆了，哭声尖叫声混乱成一片，路过就感到一阵绝望。


    尽管有这心里预期，但週游抱着金宝到儿童医院，拿到 623 号的时候，脑袋还是嗡了一声——他实习那会儿，还真没见过这架势。


    刘梅玲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更慌了：「咱这今晚还能看得上吗？」


    姜国维也感慨：「怎么这么多孩子病了……」


    没了动画片的金宝明显更蔫儿了，趴在週游怀里，只剩一点力气还在摆弄着週游刚送给他的模型车。刘梅玲心疼地问週游：「真非看医生不可吗？小时候也发烧过几次，都是在家吃点药养些天就好了。」


    週游摇头：「最近好像得支原体肺炎的孩子特别多，我刚听金宝的肺，感觉也不太好，而且都夜咳好一阵了，来医院拍个片子安心点。」


    刘梅玲急得跺了跺脚：「现在怎么乱七八糟的病毒全冒出来了，什么支原体，以前听都没听说过！」


    「也别太着急了，这样，我们一时半会儿也看不上，你们带着金宝先去那边人少点的地方，我再打电话问问我同学。」


    刘梅玲从週游怀里接过金宝：「好的，那麻烦你了。姜来正往医院赶，估计也快到了。」


    医院里头憋闷得慌，週游走到楼梯间，给唿吸科的朋友打去电话。朋友听完週游的描述，判断跟他差不多，提醒他尽早带孩子拍个片子，还要做个全面的唿吸道病毒病菌检测，找准问题才能对症下药。


    週游心中瞭然，儿童医院这队伍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他又给几个朋友去了电话，打听他们医院儿科的情况，这才知道，由于最近孩子生病得实在太多，不少三甲医院的儿科都增开了小夜诊。尽管他没有直接认识的儿科医生，但是现在赶去排队，也还来得及。


    週游走回候诊室，姜来也正巧一身风尘僕僕地赶到，两人见面皆是一愣，空气微妙凝滞了一秒。


    尽管脸上还残留着直播时精心打造的妆容，但姜来的神情却已是掩饰不住的慌张，因为跑得太急，说话都有点喘：「我妈说……我妈说金宝……我接到电话就赶紧过来了。」


    「你先别慌，姥姥姥爷带着金宝去角落人少的地方了，我们先过去。」这节骨眼上，也顾不得其他，週游一边走一边跟姜来说自己的判断。


    姜来心一点点往下沉，金宝从小身体还算不错，长这么大估计也就烧过两三次，连新冠都是只吃了点美林就硬抗了下来。所以这次生病，她也没太往心里去，夜咳只当是秋季干燥，突然发起烧来也以为像以前那样在家休养一阵子就能好。可看着候诊大厅里乌泱泱的人，姜来这才觉得自己实在是大意了。


    候诊厅里根本没有空座儿，姜国维抱着金宝蹲在角落，这画面看着着实可怜。週游怕姜国维吃力，赶紧过去把金宝抱了起来，姜来又从週游怀里接过金宝，贴着他滚烫的小脸：「对不起啊，妈妈来晚了，宝宝难受吗？」


    「头有点晕。」金宝瓮声瓮气地说，「是不是看完医生就能好了？」


    「嗯，肯定的。」姜来安抚道。


    刘梅玲有些着急：「哎，这排了 600 多号，什么时候能看上啊。」


    「儿童医院今晚估计悬了，连旁边的新世纪都排长队。我刚问了我朋友，好多三甲医院的儿科都增开了小夜诊，也能拍片，我们要不先去别的医院看看？」週游分析道，「这波是大规模爆发，其他医院的儿科肯定也有了充分的应对经验，我们不一定非得在这儿耗着。」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姜来，姜来鼻子一酸，再次意识到她才应该是金宝最亲的守护人，这次却疏忽成这样，赶紧做了决定：「走，换家医院先看上医生再说。」


    金宝毕竟已经五岁，姜来抱着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吃力。週游见状，从她手里接过金宝：「我来吧。」


    好不容易走到那辆骚包的轿跑旁边，週游对二老说：「我这车您俩要往里钻也够费劲儿的，要不就先回去吧。」


    刘梅玲担忧地看了眼金宝，姜来也劝道：「你俩打车回吧，那么多人跟着也没用，你们先回去休息。」


    刘梅玲只得把金宝的医保卡和水杯等杂物一股脑儿地交给姜来，对週游道：「哎，又麻烦你，辛苦了啊。」


    车里，姜来抱着金宝坐在副驾，密闭的小空间里，更觉得金宝身体滚烫。


    週游见姜来神色焦急，出言安慰：「别太着急了，一会儿看医生怎么说吧。」


    「嗯。」姜来低低应了一声，看了眼金宝手里紧攥的玩具车，「你送他的？」


    「对。」週游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当时答应了金宝回来要给他带玩具。」


    「我知道。」那晚过后，週游再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消息，连在发小群里都沉默了很多。尽管他们从小到大绝交过无数次，但姜来知道，这次和哪一次都不一样。


    「谢谢你还想着金宝。」好半天，姜来才蹦出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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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游握着方向盘，没看她：「我只是觉得咱俩的事，没必要牵扯到孩子。」


    话一出口，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味，怎么莫名就有了种离婚的感觉？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干脆都闭上了嘴。


    到了医院，车里的尴尬很快被紧张所取代，这里的儿科依然人满为患。週游看着儿科大厅里满满当当的人，无奈对姜来道：「我抱着金宝去人少点的地方，你先去挂号。」


    姜来点点头，正待走，週游突然又叫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吧，别自己被传染了。」


    姜来沉默地接过口罩，听话戴上，转头离开的那一剎那，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想哭。


    换医院实属是明智之举，即使是在这儿，也是排了 40 多号，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上医生，难以想像儿童医院的 600 多号要等到什么时候。


    医生用听诊器一听金宝的肺部，便皱眉抱怨了一句怎么现在才来，随后就开了血项、鼻拭子、x 光的全套检查。


    週游显然比姜来更熟悉医院，抱着金宝楼上楼下一通跑，才把所有项目都做全。医生一拿到片子，就下了结论：「肺炎。」


    「严重吗？」姜来焦急地问。


    「肺炎你说严不严重？这左半边都白肺了，肯定是要住院的。」医生无奈摇了摇头，「今晚是住不进了，你们先去输液，带回家睡一晚，明早来办理住院。」


    除了疫苗，金宝从小到大哪儿打过针，更别提输液室里哭声一片，刚被抱进去，就吓得哇哇大哭。


    把金宝的手按住不让动的时候，姜来差点儿也跟着一起哭，心里的自责达到了顶峰，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没用，孩子病得严重没察觉到，就医的流程也弄不明白，要不是週游在，她真不知道今晚该怎么度过。


    终于扎完了针，週游看了眼输液室里成堆咳嗽的孩子，对姜来道：「我们去外面另外找地儿吧，这里人太多，免得又感染了其他病毒。」


    姜来没说什么，抱起金宝跟着週游往外走，两人在药房外找了片空椅子坐下。可惜再也找不到多余的输液架，姜来抱着金宝坐在椅子上，週游就只能站在一旁高高举着吊瓶。


    姜来抬头看他：「手酸吗？」


    週游将吊瓶换到另一只手：「换换就好了。」


    「妈妈。」金宝突然唤她。


    姜来赶紧低头：「怎么了宝宝？」


    金宝脑门上都是虚汗，眼睛费力地睁着，却朝週游咧了咧嘴：「週游好像我的爸爸。」


    两人闻言皆是一怔，週游忍不住问：「你说什么？」


    金宝又笑：「别的小孩，都是爸爸妈妈陪着一起来看医生，我也有。」


    姜来鼻子一酸，不知道孩子小小的脑袋里，刚才竟装了这些小心思。週游心里也涌起一阵难过，他多希望金宝真就是他的儿子，可偏偏自己从来没有这个资格。


    「放心，在你病好之前，我会每天来陪你看医生的。」看着姜来紧绷的嵴背，週游只能如此安慰。


    金宝竟有一丝兴奋：「真的吗？」


    「嗯，等你全好了，我再送你一辆超级酷的模型车，所以你要加油，早点打败病毒。」週游又加了码。


    金宝一下子变得信心满满：「我要兰博基尼老爷合金变形赛车。」


    週游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兰博基尼老爷合金变形赛车这种东西，却满口答应：「好，我给你找。」


    金宝烧得迷迷煳煳，很快捏着週游送给他的那辆模型车，在姜来怀里睡着了。


    姜来望向依旧人头攒动、人来人往的儿科大厅，果不其然，多是年轻的父母们带着孩子在各处奔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与疼惜，难怪金宝刚才会产生那样的联想。


    她的心像是被轻轻揪了一下，一瞬间酸楚瀰漫。她不敢回头，更不敢去揣测週游此刻的心思。这个大傻瓜，明明能够做个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黄金单身汉，却偏偏要跑到医院里来受这份罪。而她竟然觉得庆幸，幸好他还愿意受这份罪，在这个狼狈又忐忑的夜晚。


    068 他根本无法忍受看到她脆弱受伤的模样


    回到家已是将近十二点，姜来抱着金宝进门前，週游在她身后说：「明天住院，我陪你们去。」


    这一晚，除了就医方面的必要交流，两人几乎没有聊天。默默抱着睡着的金宝在椅子上输液时，姜来忍不住想，如果是以前，金宝要是说了这么一句惊世骇俗的话，週游一定爽翻了，不知道要在她面前怎么得意。可现在，他却只是默默站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倒换一下手，好似一个称职的人型输液架。


    金宝依然趴在姜来肩头熟睡，姜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再这样下去，就更拉扯不清了。


    「不用了，明天我爸妈陪着一起去就行，已经麻烦你一晚上了。」


    姜来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週游霎时拧起了眉头，看上去有些生气：「姜来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金宝现在病着，经不起折腾。医院刚好我熟，如果熟的是刘宇，他也会为了金宝去的，你不用多想。」


    说完不等姜来回答，他便转身走回自己家，嘭得一声关上了门，仿佛再多呆一秒就会被她气死似的。


    第二天一早，杨丽娜听週游说了金宝要住院的事儿，急急跑到姜来家，却见刘梅玲也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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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是怎么了？」杨丽娜惊讶道。


    「别提了，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在儿童医院被传染了，昨天半夜我居然也发烧了。」刘梅玲无奈道，「今天金宝还要去住院呢，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没事，有我呢，我陪金宝去，您和叔儿就在家休息吧。」週游正眼都不看姜来，却正大光明地揽过了担子，「那医院我有认识的大夫，虽然不是儿科的，但也可以托人照顾照顾。」


    「你这医总算没白学。」杨丽娜感嘆道，「就你俩人行不？要不然我跟着一起去？」


    「不用，你踏实呆着吧，我俩人还搞不定一小孩儿？」


    「你可得靠谱点儿啊。」杨丽娜皱了皱眉。


    「我不靠谱？」週游这才不服气地瞟了姜来一眼，昨晚她可是连挂号缴费在哪里都搞不清楚，一通瞎转，要不是实在放心不下金宝，他还真懒得再在她这儿碰钉子。


    刘梅玲忧心道：「你说现在这病毒怎么这么厉害，输了一晚上液，早上金宝还 37.5c。小孩子发烧本来就早上体温低点儿，下午怕是还要烧上去啊。」


    「妈，反正都要住院了，你就别操心了。阿奇霉素我买回来了，你先吃着，如果没有效果，那也还得上医院。爸，你多照顾着点儿。」


    「知道了，放心吧。」姜国维答应道，「你不用操心我们，大人怎么都能扛过去，把金宝照顾好。」


    杨丽娜一路把三人送上车，路上还不停唠叨，嘱咐週游一定要给安排妥当，又嘱咐姜来有困难就开口，她随时能去医院顶班儿。


    两人在长辈面前，自是不好表露出什么，可车门一关后，空气就又沉默了下来。开出好一会儿，姜来才问他：「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工作都安排好了，这点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的。」


    週游答得正经，姜来忍不住想，要是以往的他，一定会用很臭屁的语气说：「拜託，我是老闆好吗？」


    这念头让她不禁莞尔，週游莫名奇妙地看了她一眼，问：「你呢？店里没事吗？」


    关淼立刻收了笑容：「关淼和其他姑娘会顶着，虹姐也在，我这几天就陪着金宝了。要是我能早点重视，说不定不会耽误成这样。」


    姜来语气里的自责刚让週游心软了几分，便听得她又说：「办完住院，你该忙就去忙吧，我在就行了。」


    热脸贴冷屁股的憋屈感再次袭来，週游的火气蹭地一下又冒了起来：「姜来，你以为办了住院就会有个贴身护士 24 小时陪着你吗？挂号缴费拿药打饭的地方在哪儿你搞清楚没？你是 24 小时不上厕所吗？你上厕所怎么办，金宝抱着去？要不是金宝这样，你以为我很愿意陪着你吗？」


    姜来被这一顿凶，火气也起来了：「不会还不能学了？怎么，你是以为我没你不行吗？」


    「你行，你当然行，你放心，等金宝没事了，你的事儿我绝对不管一点。」


    姜来正要回怼，金宝突然轻声问：「你们是在吵架吗？」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金宝，姜来忍住怒气，又贴了贴金宝的额头：「没有，我们就是说话。」


    「妈妈，我想週游陪我，你别赶他走。」


    金宝都这么说了，姜来却依然绷着张脸，週游心里气得要死，却顾及到金宝的心情，换上一副哄孩子的语气：「放心吧金宝，我哪儿都不去，我还等着你病好了，给你买合金车呢。」


    「是兰博基尼老爷合金变形赛车。」金宝强调。


    週游白了姜来一眼，笑道：「对，对，就是兰博基尼老爷合金变形赛车。」


    金宝住着院的两天，姜来 24 小时呆在医院，週游每天一早来，晚上走，负责向家里汇报情况和运送物资。


    姜来看週游不顺眼得要死，可不得不承认，在医院这块儿，他比她专业得多，很多事情没了他，自己还真得摸索好一会儿。何况第二天，他一打听到国际部空出一单人病房，立马联繫帮金宝转了过去，住院生活一下子方便了许多。


    週游心里更恼姜来，看到金宝病恹恹的，却又心软，只能咬牙忍了下来，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是为了金宝、为了金宝，等金宝好了，可绝对不再犯这贱。


    两天下来，两人竟处出了一种「仇人搭档」的感觉，对着金宝笑眯眯，可看彼此一眼都嫌多。


    第三天，刘梅玲怕金宝呆在医院无聊，自己还烧着，就又忙着收拾了一包玩具，让週游帮忙带去医院。週游一到病房，就拎到金宝面前晃悠，挑了挑眉：「猜姥姥给你带什么好玩儿的了？」


    金宝依然在发烧，听到好玩儿的，眼睛亮了一亮。


    週游笑着打开行李袋：「看我给你变啊，这是……」


    献宝似的一拿出来，週游却傻了眼，居然是包女士内衣裤？透明收纳袋装着，看上去罩杯也不是很大的样子。


    姜来本背对着他们，听突然没了声音，忍不住转过身来，却见週游正盯着自己拜託刘梅玲收拾带来的内衣裤发呆，赶忙冲上来一把夺了过去：「你是不是变态？」


    「我特么……」週游一脸懵，「梅姨说是给金宝带的玩具好吗？」


    姜来朝打开的行李袋里望了一眼，冷嗤一声：「其他都是了，你抓得够准的，变态。」


    「靠，谁变态了？我要变态也不变态你这样的。」週游瞄她了一眼，「反正看上去也不是很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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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姜来咬了咬牙，要不是金宝在这儿，要注意点影响，週游现在绝对已经趴下了。


    一场误会过后，两人又恢復到了互不理睬的状态。週游陪着金宝玩儿时，姜来就在一旁忙些杂事。到了姜来给金宝擦洗餵饭的时候，週游搭不上手，就躲到一旁远程办会儿公。


    三天下来，尽管对于住院的一系列流程已经能熟练应对，可姜来的内心却每分每秒都在受煎熬。每天挂两次水，阿奇、头孢、甲泼尼龙，该用的药都用上了，可金宝的烧还是反反覆覆，没有见好，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週游虽然嘴上没说，心里也焦急得很，大学里还在当医生的同学都被他骚扰了个遍，头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走从医这条路。


    尽管如此，两人对着金宝，还是都尽力装出轻松的样子。尤其是週游，恨不得把游乐场给金宝搬到病房来，逗得金宝一边笑一边咳嗽，又遭到姜来的狠狠白眼。


    这样焦急、煎熬却又平静的时光却没能再持续多久，第三天下午，医生告知根据观察来看，光输液对金宝的治疗效果不佳，建议洗肺，需要家长签同意书。


    姜来一下子慌了，好不容易熟悉了挂水的流程，怎么就突然就跳到要洗肺了？她下意识地向週游看去，週游几乎是本能地立马握住了她慌乱到发抖的手，镇定道：「别慌。医生，不好意思，刚才的话您能再详细点讲一遍吗？我们想了解地更清楚一些。」


    医生又好脾气地仔细分析了一番，听到后来，姜来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离出来，灵魂好似飘到了半空，看着实体的自己在气促、三凹、氧保低等陌生名词前不知所措，像个废物。


    颤抖着同意了洗肺，听完术前禁食等一系列注意事项，姜来回到病床边，看着正在熟睡的金宝潸然泪下。


    週游顾不上两人间的较劲，坐到她身边，担忧地看她：「你还好吗？」


    「不如生病的是我呢。」姜来擦去眼泪，「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你也别太担心了，纤支镜是很小手术，金宝肺里的痰普通方法弄不出来，纤支镜就是用很细的管子加探头，深入到肺部支气管，看到有痰或者积液，就吸出来，吸出来就能好了。」週游安慰道，「我刚又把金宝的片子给唿吸科的几个朋友发过去了，他们也建议我们做，一是确实比较严重，二是做了以后可以减少治疗周期，三是现在技术很成熟，风险低，所以我们听医生的吧，别太担心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姜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吸出来以后，真的就能好了吗？」


    「真的，我保证，你别忘了我也是学医的。」


    话音落下，週游见姜来回过头来，在这些天里，第一次好好地与他对视，明明双眼红得可怜，嘴角却对他展露了一个凄悽然的笑，这破碎的美丽几乎把他看呆。


    「谢谢。」姜来道。


    「会好的。」週游按捺住瞬间变得异常的心跳，轻声说。


    经过一晚上的调整，次日，姜来已远比刚得知要做手术时镇定许多，陪在金宝身边，不停地给他打气。週游默默退在一旁，没有去打扰术前母子俩的独处时光。


    「一会儿宝宝要独自去打个怪兽哦，妈妈不能陪你进去，但放心，会有很多医生和护士帮助你。」姜来用讲故事的夸张语调对金宝说，「你会吸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可能突然就睡着了，醒来以后怪兽就被打败了。」


    「我睡着了怎么打怪兽？」金宝一脸懵懂。


    「所以你在梦里也很厉害啊，要是你梦醒了，有记得什么好玩的事情，出来要告诉妈妈哦。」


    「可是妈妈，我现在肚子好饿。」金宝皱眉嘟囔。


    姜来又比划起来：「就是有这个怪兽在你肚子里，把你肚子里的食物都吃光光了你才会觉得饿，等打败它出来，你就又能吃好多好吃的了。」


    饶是装得再坚强再镇定，金宝被护士推走，消失在视野里的那一刻，姜来还是忍不住崩溃了。就在感觉连重心都快稳不住时，有人轻轻拉住她，将她揽入了怀中。


    「想哭就哭吧，别忍着了。」週游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如果金宝刚开始咳嗽的时候，我就带他来看医生，是不是就不会拖成这样？」


    「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料到会这样。」


    「金宝刚出生的时候，我看过育儿书的，那时书里都说孩子有一点发烧，如果精神还好，就不要着急带去医院，免得交叉感染。」


    「对，我学医时，老师也是这么教的。」


    「骗人，学医才不会教这些。」


    「真教了，我在儿科轮岗的时候，也听好多大夫这么说。所以这次真的是个意外，你别自责了。」


    「我是一个特别糟糕的妈妈。」


    「这话金宝都不会同意。我跟你保证，一会儿金宝肯定就活蹦乱跳了，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你别太担心了，好吗？」


    姜来没有再说话，週游却能感觉到他肩头那层薄薄的衬衫被渐渐浸透，一滴滴泪水似要蔓延到他的心里来。好似几个月前，在曾虹的手术室门口，他也是这样抱着忧心忡忡的她，任她在肩头肆意流泪。


    还吵什么架，还较什么劲，週游认命地想，他永远也无法赢过姜来，因为他根本无法忍受看到她脆弱受伤的模样。


    069 「其实我更恨的是在你面前始终无法坦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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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这次老天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提心弔胆地撑过手术的 20 分钟，守护过术后禁食 6 小时，等金宝的麻醉劲儿差不多过去，果真像週游说的那样，开始渐渐活跃起来。一量体温，这些天第一次恢復到 37c以下。


    姜来心里总算轻松了一点，面对嗷嗷喊饿的金宝，赶紧拿出准备好的小米粥，一勺一勺餵着。


    「我的兰博基尼老爷合金变形赛车呢？」金宝问週游。


    週游笑：「大怪兽打败了，还有许多小怪兽呢，等你全好了出院，车车就在家等你。」


    「我还有多久才能出院啊？我都想我姥姥了。」金宝嘟囔。


    「等指标都好了，我们就能见到姥姥啦，你还得再加加油。」姜来又餵了他满满一口粥。


    尽管已是深秋，姜来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太激动，额头一直在微微冒汗，一小撮头髮贴在脸颊上，惹得她痒痒的好不难受。见她两手都被占着，笨拙地用胳膊一直往后蹭那头髮，週游干脆伸手帮她将那缕头髮轻轻别到耳后。


    脸颊的肌肤不小心感受到指腹的温度，姜来心口一热，餵粥的动作都慢了一拍。週游似乎有那么一秒见到她的耳朵红了，但很快那缕不听话的头髮又掉了下来，而他也没了再重复一次的勇气。


    做纤支镜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接下来的两日，虽然还要挂盐水，但金宝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医生说再过一天拍片看下情况，如果好转得差不多，基本就可以出院了。


    姜来和週游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金宝就不用提了，小孩子做不得假，身体一舒服，那股顽皮劲儿就又上来了，一刻不停地缠着週游陪玩。


    小小的病房霎时变得欢乐起来，此情此景难免让週游有种自己又行了的错觉。尤其自那个拥抱过后，他和姜来没有再吵架，他是已经服输不再较劲，姜来却也收起了冷冰冰的态度，两人好似又回到了这次闹掰之前，有种微妙的和谐和默契。


    週游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好像稍微往前一步，就踏入了禁地；可退一步，便是退一万步，一切都背离了本心。


    金宝终于玩累，週游靠在床头，陪他看起了汪汪队，眼睛盯着屏幕，注意力却全在余光里姜来的一举一动。她扫地、洗碗、叠衣服、打电话，一刻不停地在做事情，没朝他俩望过来一眼，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总是赶他走。


    週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没那么讨厌他了？还是因为临近出院，此后他们再也没有这样相处的时机，所以她也没必要再跟他起一些无谓的争执？


    想到这儿，週游不禁又有些留恋这一周住院的时光，可一看到金宝刚刚恢復生气的脸庞，不禁赶紧在心里连「呸」三声，暗骂自己真是昏了头，居然冒出这么荒唐的念头。


    那厢，仿佛是祖孙同心，刘梅玲的病也转好，烧退了嗓子也不疼了，在家又呆了一天，实在养不住，干脆拉上姜国维跑来医院。


    一进病房，看到小脸儿瘦了一圈的金宝就心疼坏了：「哎哟，这可是受了大罪了。」


    姜来无奈道：「妈，让你好好在家养着，你非得来，我们明天可能就出院啦。」


    「我都好啦，没事，不看到金宝不放心啊，确定明天能出院了吗？」


    「明早拍片子，医生说基本问题不大了。」


    「那就好，那就好。」刘梅玲转头对週游道，「我这病得真不是时候，害你耽误这么多天，不去上班没事儿吗？」


    「没事儿，我是老闆好吗，去不去上班还不是看心情。」


    这句意料之中的话虽迟但到，看着週游熟悉的臭屁样儿，姜来忍不住在心里一笑。


    「那也不行，你不去，底下员工还不是全乱了。」姜国维道，「你阿姨好了，这下我俩能顶上了，你快去忙吧，可别再耽误了。」


    刘梅玲也道：「对，我们俩加姜来，足够了，你快忙你的去。」


    週游一愣，都是为他考虑的言语，句句在理，他好像连拒绝的藉口都找不到。再说这小小的病房里，四个大人确实是太拥挤了一点，他望向姜来，两人目光交汇，他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那我走了。」


    姜来的目光似有闪烁一下，却没说什么，倒是刘梅玲又不放心地叮嘱：「这礼拜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你妈也念叨你呢。」


    「知道了，我先回趟家。」确认了姜来的目光没有挽留之意，週游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来。


    回到家，週游发现给金宝买的礼物也邮到了。他拿了把剪子将包装箱拆开，是一辆兰博基尼 v12gt 概念跑车，造型是够酷的了，就是不知道符不符合金宝老爷合金变形赛车的古怪要求。


    有些无聊地躺在沙发上摆弄赛车，杨丽娜走过来坐到他身边：「金宝不是好多了吗？怎么你反倒无精打采了？」


    「累呗。」


    「你梅姨他们在医院了吧？我让他们别去了，他俩怕耽误你，非得跑去。」


    「嗯。」週游继续有气无力地应道。


    杨丽娜瞟了他一眼：「金宝明天就能出院了？你得去接吧？」


    週游愣了一愣：「我得去接吗？」


    「明天不还拍片子吗？你好歹也学过医，不帮着一起看看？再问问医生回来后要注意什么啊。」


    週游坐了起来，似恢復了些精神，皱眉思考一番，像是回答杨丽娜，也像是自言自语：「那也行，我再去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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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丝异常落在杨丽娜眼里，更是将她心头的猜测证实了八九分。


    金宝生病这几天，她这儿子是魂不守舍，平时休息日不睡到中午不起床的人，这礼拜天天一大早就起来往医院跑，晚上回家还不歇着，不光给朋友打电话问情况，连自己读书时的教科书都翻出来了，她就没见他对什么人什么事儿这么上过心。


    前几日，杨丽娜进他屋子收拾卫生，他这些天又找听诊器，又翻教科书的，把旧物都翻了出来，还堆在角落没有整理。杨丽娜无奈摇了摇头，想把这堆凌乱的书籍杂物整得整齐些，却没想突然轻飘飘掉下来一张纸，她拾起一看，是一张高中毕业的同学录，上面是週游的字迹：


    「姓名：週游。


    身高：183cm。


    最喜欢的明星：科比。


    最喜欢的运动：篮球、游泳。


    ……


    想对我说的话：有时候，真的恨随意撒谎又轻飘飘离开的你，但我知道，其实我更恨的是在你面前始终无法坦诚的自己。」


    杨丽娜盯着这短短一句话足足看了三分钟，十分惊讶自己那向来漫不经心的儿子居然有过这么强烈的感情，而且明明写的是恨，却字字句句都是爱与后悔。


    这显然是一份求而不得的感情，杨丽娜细细回忆，週游高中的时候，收到的情书倒是不少，但从没听他说起过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高中毕业、撒谎、轻飘飘离开……杨丽娜脑子里突然轰地一声，想到了这同学录的主人可能会是谁。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确实和姜来吵了好大一架。


    这发现让她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但仔细想一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比如週游会空窗这么多年，会这么紧张金宝，会好几次开玩笑地跟她说金宝给她当孙子行不行。


    这两个孩子显然没有打算告诉他们，杨丽娜仔细回想了一番，他们也不像是在悄悄恋爱，自己儿子吃瘪的可能性反倒更大一些。她若有所思地将这张未曾送出的同学录收了起来，如果他们不提，是不是她还是假装不知道比较好？


    第二天一早，姜来给金宝餵完饭，就开始收拾行李。虽然医生说要拍了片子才能确定能不能出院，但她心里早已认定了绝对没问题。


    她迫切地需要离开这个环境，昨天週游走后，各种患得患失的陌生小情绪几乎要把她搞疯。她快不认识这样的自己，大脑和心脏像分裂成了两个小人，一个说要赶他走，一个却如此贪恋他陪伴在身边的感觉；一个说清醒点吧，一个却觉得这拥抱如此温暖，她实在太怕太累，能再多停留一秒也好。


    这个晚上，她搂着金宝失眠了。她不是没谈过刻骨铭心的恋爱，但即使是当年那么艰难的分手，她下了决心后也再没回过头。可与週游，她却总是在回头。


    要后悔吗？就算后悔，週游还会接受她吗？就算接受了，怎么跟父母说？其他实际问题就能解决吗？


    姜来想了一个晚上，也没能理清头绪，反倒让头越来越疼。


    将最后一件衣服放进行李袋，姜来松了口气。


    离开这里就好了，医院让人脑子不清醒，她这样想着，转身却看到週游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姜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来陪金宝拍片子，然后接你们出院。」


    姜来朝他身后望了一眼：「我爸妈呢？他们没来？」


    「我那车坐不下那么多人。我说还是我过来比较好，金宝拍了片子我还能再发给别的医生看看，这样更放心点。他们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就让我来了。」


    「多此一举。」姜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又酸又甜。


    「多此一举就多此一举吧，反正是最后一天了。」週游走过去摸了摸金宝的脑袋，「小勇士，做好准备出院了吗？」


    「做好了！我的车在家等我了吗？」


    「那必须的，你一回去就能看到了。」週游抱起他，「走，我们拍片儿去。」


    週游抱着金宝走出病房好一会儿，姜来才反应过来，赶忙追了出去：「还没到点儿呢，你着什么急啊……」


    070 你今晚，应该不用回家了吧？


    金宝在医院「游歷」一周归来，无疑是小院儿里的大事。清脆的童声一传进小院儿，刘梅玲和姜国维就紧着开门迎了出来，不一会儿，杨丽娜和周海洋也出来了。


    姜来抱着金宝走在前，週游跟在后面，其他人不觉得有异，可这画面落入杨丽娜眼里，却已有了另一番含义。


    「哎哟，我的小金宝儿，这次是彻底好了吧？」刘梅玲迎上前，心疼道。


    「还得做几天雾化，不过去卫生院就能做，辛苦爸妈带去了。」


    「嗨，这有啥辛苦的，这次可得好彻底才行。」刘梅玲接过金宝，侧身对週游道，「週游啊，这次真是麻烦你了，要不是你提醒，我们不知道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没事儿，看来当年学医，还是有点用处。」週游笑笑。


    「今晚你们甭做了，都来我家吃。」刘梅玲又对週游说，「好久没吃我做的排骨了吧？今晚管够。」


    姜国立马对周海洋道：「行啊，今晚咱仨喝点儿。」


    周海洋正点着头，週游却拒绝了：「我这就走了，一会儿公司还有点事儿，我得过去。」


    「哎，这几天害你落下好多事儿吧。」刘梅玲又内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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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儿梅姨，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那你晚上还回不回来？要不要给你留饭？」杨丽娜问。


    「不用了。」週游摇头，「我也不知道要忙到几点，我回我自己那儿睡，免得你们等我。」


    杨丽娜将目光投向姜来，她看上去非常平静，仿佛週游的离开并不会在她心里掀起什么波澜。她正要怀疑自己是否判断有误，却敏锐地捕捉到自己儿子迅速朝姜来瞥了一眼，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失望与自嘲。杨丽娜心中暗想，果然是没有猜错。


    週游走后，杨丽娜回屋凑到周海洋跟前神神秘秘道：「你儿子失恋了。」


    「失恋了？他恋爱了吗？」


    「可能没恋上，被撅了。」


    「什么情况？」周海洋一脸懵。


    杨丽娜皱了皱眉：「你不觉得他跟姜来之间有点奇怪吗？」


    「他和姜来？你说他们谈恋爱？」周海洋反应过来，不屑地摆了摆手，「怎么可能，这俩孩子从小掐到大，猫和老鼠似的，谈哪门子恋爱。」


    「错了，他们平时吵归吵，但你没发现姜来一旦遇到什么事儿，你儿子比谁都上心吗？」杨丽娜回忆道，「姜来一开始回来没地儿去，住的是週游那儿。这次金宝生病，你看他急成什么样儿了，连大学教科书都翻出来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有困难时帮一帮怎么了？」


    见周海洋还是不信，杨丽娜转身去屋里翻出週游写的同学录拍到他面前：「你看他这是写给谁的？」


    「你从哪儿翻出来的这玩意儿……」周海洋戴上老花镜，仔细瞅了瞅，「上面也没姜来的名儿啊？」


    「你这人怎么这么迟钝呢？高中毕业那会儿，不就姜来骗了他填志愿的事儿，最后去了外地么，你还能想到别人？」


    「保不齐我们不知道呢。」


    「哎呀，这次我的第六感肯定没错，我今天特意留意你儿子来着，他看姜来的眼神绝对有鬼。」


    「那你是啥意思？我们咋办？」


    「凉拌，他们不说，我们就当不知道呗，不然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怎么处？」


    「那这事儿要是成了呢？你怎么想？」周海洋反问。


    杨丽娜皱起了眉头：「说实话，虽然我老催你儿子找对象，但还真从来没想过姜来。」


    「你不是挺喜欢姜来的？」


    「我是喜欢没错，可是……哎，这是两码事儿啊。」


    周海洋摇了摇头：「要是你真猜对了，那反对就更没用了。」


    「为什么？」


    「你知道姜来的那些事儿，你儿子恐怕知道得更清楚，这么多年了他都不介意，说明他是来真的啊。」周海洋分析道，「再说，你儿子是能听你话的人吗？高考填志愿时还能被我们骗一骗，后来从工作到买房，哪次跟我们商量了？这事儿更由不得你。」


    「那你说咋办？」


    「跟你想的一样，凉拌。」周海洋干脆道，「这事儿要是黄了，我们就当不知道，随他们自己折腾。要是成了，我们也管不了。」


    「心可真够大的。」杨丽娜白了他一眼。


    「你儿子不早跟你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甭操那个闲心。再说他真跟姜来好了能怎么样？知根知底儿的我看挺好，咱俩家还亲上加亲。」


    「要是他俩真好了，你可不一定能抱上孙子了。」杨丽娜道，「那两年姜来一个人在家看金宝，吃了多少苦。现在事业刚又起步，更没那个心思。」


    「说实话，我还真不太介意。扛过疫情三年，又旅游了这大半年，你对人生就没点新感悟吗？」


    「什么感悟？」


    「没什么是必须得到的，也没什么是不能失去的，享受当下的快乐才是真的。」周海洋晃着脑袋，「你儿子是头顺毛驴，咱俩家关系又这么近，你要不管这闲事儿，咱还能乐呵呵到处旅游去，你要真管起来，那可就鸡飞狗跳了，谁都没好日子过。」


    「说得倒是轻松，我怎么可能一点儿不操心？」杨丽娜冷哼一声，「不行，晚上吃饭，我先探探姜来口风去。」


    可饭桌上却没有姜来的影子，刘梅玲将菜上齐，解释道：「回来没呆多久就去店里了，这些天估计也落下不少事儿。也好，就咱几个吃吧，清净点儿。」


    姜国维和周海洋已经满上了酒，杨丽娜夹了块排骨：「週游老说你这排骨好吃，还让我学呢。」


    「嗨，这还学啥，想吃走两步不就过来了。」


    周海洋笑道：「要说啊，还是咱这胡同好，街里街坊的有人情味儿。週游买的那新房子，就算让我去住，我也坚决不去。那大门一关，谁也不认识谁，得多寂寞呀！


    「可不是么，还是咱这胡同住得自在。」姜国维看了眼金宝，「可惜金宝这辈儿不像那时候，那时候多热闹啊，七八个孩子满胡同窜，现在我看金宝都觉得太寂寞了。」


    「是啊，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刘梅玲感嘆，「那时还觉得孩子们吵呢，现在想见都没那么容易咯。姜来就算还住家里，每天又能在家呆多久，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姜来这些年就没想过要重新开始吗？」杨丽娜趁机问，「这么多年了，也该走出来了。」


    刘梅玲当然知道杨丽娜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别提了，我给她介绍的，没一个她看得上的，我也不敢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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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给她介绍了呢？」杨丽娜暗想，这俩孩子的事儿，其他人还真都没发觉。


    「是啊，我瞅着挺好的小伙儿，她连见一面都不乐意。」刘美玲嘆了口气，「随她去吧，多念叨还嫌我烦呢。」


    「别操心啦，儿孙自有儿孙福。」周海洋用眼神示意杨丽娜别多事儿，「早就不是我们能管的年纪了，再说现在一切不都挺好的，金宝也养得这么好，还有什么可忧心的。」


    「就是，好不容易过上几年消停日子。」姜国维也贊同，「要是再找个不靠谱的，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


    「我是担心你女儿老了没人陪啊，我们又不能陪她一辈子。」刘梅玲翻了个白眼，朝杨丽娜道，「你瞧瞧，这俩当爹的说话就是轻松，当妈的就是一辈子操不完的心。」


    杨丽娜深有同感：「可不是么，他今天下午还跟我说人生就得及时行乐呢。」


    周海洋放下酒杯，理直气壮道：「我倒是建议你们两位女同志学学，孩子的事儿呢，咱能帮上忙的，就帮一把，帮不上的，也别指手画脚惹人烦。咱都这个年纪了，能走能动的日子最多也就二十年了吧？不如多放点精力在自己身上，想得开一点，活得自由一点，大家都开心。」


    「理是这么个理儿，要做到很难吶。」刘梅玲笑着餵了金宝一块排骨，「还有这小东西在呢，大的是管不了，只能管小的了。金宝儿，姥姥的话听不听？」


    「听。」金宝乖乖应道，「今晚我要跟姥姥睡，我在医院可想你啦。」


    金宝奶声奶气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刘梅玲更是心疼不已，赶紧搂了搂宝贝孙孙：「哎哟，姥姥也想死你了，今晚咱不等你妈了。」


    没了哄孩子睡觉的压力，姜来忙起来就没了时间概念。店里的姑娘们早就下班，连关淼也熬不住告辞，她还在对着电脑，一件一件仔细盘点着库存，分析上季度报表。直到视线逐渐变得模煳，excel 上的数字出现重影时，她才不得不停下来。


    这些天来，她几乎没有得到过像样的休息，一直紧绷着倒还好，一停下来，反倒觉得身体有些发虚，仿佛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所以，当看到门口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隔着玻璃门对视了好一会儿，姜来才确认自己没眼花，赶紧过去给週游开了锁：「你怎么来了？」


    「碰碰运气，想着今晚你应该会来这儿。」週游走了进来。


    姜来将门重新锁上，想了想，又将捲帘门拉了下来，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你来找我干嘛？」


    週游走到沙发旁，松垮地坐下，好似轻轻嘆了口气：「心里烦，姜来，难道你就不烦吗？」


    下午回到公司，本想着把这周落下的工作进度赶一赶，可週游却丝毫提不起工作的兴致。甚至下属兴奋地向他汇报华东市场的中标消息时，他的内心也未感受到多大喜悦，这可是他期盼了许久的成果。


    他勐然发现，在他的人生里，每当他与姜来的关系陷入僵局时，他的生活似乎也随之陷入了灰暗，那些平日里能让他兴奋、投入的事情，突然间就变得索然无味。


    在办公室呆坐到 11 点，翻了无数页资料，却一行字都没看进去，偶尔抬头时，竟发现有好几个员工陪着他加班，週游不由苦笑一声，立马拎包走人。


    深秋的夜已是很凉，将车窗摇下来，漫无目的地开上四环，不一会儿，晚风就将他吹了个通透。他麻木地开了好一会儿，突然打了转向灯，併线到最外道，然后拐出辅路，掉头朝「年轮」开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姜来会在那儿，而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一些没说清楚的东西，不应该就这么结束在后海旁那次不算愉快的聊天里，和在医院的较劲与沉默中。


    姜来走到沙发边，却没坐下，而是靠在旁边的墙上看他。


    週游看上去确实很烦，他甚至抓了一把头髮，把自己搞得乱糟糟，平息了平息心绪，才开口：「姜来，我们和好吧，我不想再跟你吵架了。」


    「我以为我们已经和好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表面上的。」週游苦笑了一声，「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其实从高中开始，每次和你吵架、绝交，到头来不开心就只有我自己，而你永远在过你的生活，从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姜来觉得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你确实不爱我，曾经我不服，但现在我接受这个结果。」週游认命道，「所以，我愿意听你的，让我们之间回到过去，回到今年三月份，我去送你去机场前，我什么也没说，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发小也好，朋友也罢，你能做到的，我也都能做到，绝对不会再逾矩。只是姜来，我们别再吵架了，跟你吵架，我太太太难受了。」


    週游像只斗败了的公鸡，高耸的鸡冠和鲜亮的羽毛不再，从来都骄傲挺立的尾巴，此刻也无精打采地拖在地上。这哪儿还是曾经的週游，姜来看着彻底卸下一切骄傲与伪装的他，仿佛能看到他心中堆积如山的失落与沮丧，心里泛出一丝丝疼来。


    週游看着姜来的眼圈逐渐泛红，有些受不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愿赌服输，不需要可怜。」


    可姜来仿佛没听到似的，依旧这么怔怔看着他，眼圈越来越红，竟凝上了不少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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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气氛压抑得週游难受，他习惯性地用玩笑来抵御：「够了啊，别看了。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虽然刚说了不逾矩，但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难保我又忍不住想亲你。」


    可姜来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眼里的泪水越蓄越多，竟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一秒，两秒……两人对视好久，週游脑海中突然轰鸣了一声，愣住半晌没动，再站起身时脚都有些发麻。


    一步，两步……他难以置信地走向姜来，在她面前站定，她却依然没躲，反倒随之稍稍仰起了头，还那么看着他。


    週游感觉鼻子发酸，忍不住一把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告诉我，这次我没有会错意。」


    姜来靠在週游肩头，闭上眼睛，蓄在眼中的那些泪终于滑落下来：「你太烦了，看到你时，觉得你很烦，可看不到你，觉得你更烦。週游，跟你吵架，我也很难受。」


    终于不再是单方面的吻，他的手指轻轻插入她的发间，她则用双手环住他的腰，舌尖与舌尖缠绕嬉戏，每一次触碰都像是点燃了一团火焰。


    週游吻得热烈，每一丝交缠与琢磨，似乎都在向她尽情倾吐着满腹的委屈，急切地讨要着渴望已久的爱意。


    姜来被紧紧抵在墙上，难以招架，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他的亲吻下变得柔软，心跳却在他的触碰下变得越来越急促。她好像要被淹没了，却在这几乎无法喘息的时刻，察觉到内心深处如烟花般不断绽放的快乐。


    失控，沉溺……两人仿佛一同坐上了一条置身于暴风雨中的小舟，狂风骤雨反倒助兴，惊涛骇浪更觉刺激。良久，週游才离开她的唇，揉着她的头髮，喘息着问：「金宝是不是早就跟姥姥睡了？你今晚，应该不用回家了吧？」


    071 像两只玩闹打架、又难捨难分的小狗


    明明是达成默契的事情，心却不安定地像要跳出胸腔。当週游将她带到他的住处，抱着她进了房间，更加急不可耐地在黑暗中吻她、抚摸她时，姜来却急急喊了停。


    将自己关进卫生间，姜来打开灯，镜子里映出一个满面潮红、充满欲望的自己，看得她一时发了愣，她竟也是很久没见过自己这像是快喝醉了般的高兴模样。


    可离醉，终究还是差了一点点。姜来轻轻褪去身上的衣物，更加仔细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看着看着，竟生出一丝沮丧来。她从没后悔过生下金宝，可身体却一点没忘记这场生育带来的损伤——


    她的胸从来都不大，但如果不餵奶，本还可以再挺拔一些。她的小腹依然平坦，但记忆中的那块皮肤，本应该是再紧緻一些的模样。


    不想再看，走进淋浴间，关上玻璃门，当热水从头顶浇灌下来的时候，她不禁想，週游是真的喜欢现在的她吗，还是记忆中那个无知无畏的少女？她又为什么会这么介意身材的这点改变，渴望它能变回曾经的模样？


    週游早已冲到客卫，将自己收拾干净，可回到房间，姜来却迟迟不出来。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开了盏落地灯，将灯光调到最暗，在房里静静等待。好半天，主卫的门锁才传来轻微的响动声，姜来走出来时，身上只裹了条浴巾。


    週游本正要表达不满，但见她这副打扮，嘴角勾起一丝坏笑：「我还以为你又怂了。」


    他走过去，想重新拉她入怀，姜来却推开他，转身摁下所有开关，将卧室的灯全都打开。


    週游被瞬间亮起来的灯光晃了眼，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那一剎那，却看到更加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姜来轻轻解下身上的浴巾，把它扔到一旁，然后就这么一丝不挂地，坦然地看着他。


    「我好看吗？」姜来轻声问。


    「好看。」週游喉头髮紧，眼前的画面简直让他挪不开眼。


    「跟你想像中一样吗？」


    「我想像过，但没敢想像到这种程度。」週游说的是实话。


    姜来走过去，拉起週游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胸上，又带着他滑到小腹：「这里，和这里的皮肤，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上面有一些白色的纹路和褶皱，生下金宝餵完奶后，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它们消除了去。週游，你会觉得这些纹路也好看吗？」


    週游逐渐明白过来姜来的意思，他细细抚摸过这些令姜来感到难堪的纹路，又贴着肌肤一寸寸上移，缓声道：「这是你的肋骨，一般来说，成年人有 24 根肋骨，左右两侧各 12 根，它们很重要，能保住你的心肺。女性在怀孕的时候，随着胎儿逐渐发育长大，子宫不断增大，可能会向上顶起膈肌，导致胸腔的压力增加，造成一定程度的肋骨外翻。但还好，你的肋骨都还乖乖地呆在原位。」


    姜来觉得他的手掌仿佛带电，游走到哪里，哪里便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可他却依然像医生科普般：「可是，被迫改变的地方更多。怀孕时，内脏会受到挤压，消化和循环系统也会改变，乳房会增大，为了哺乳做准备，皮肤也会变得更加敏感，出现妊娠纹或色素沉着。虽然你不喜欢它们，但医学书上说，这些变化都是自然而伟大的，是生命奇蹟的一部分。」


    姜来拂去他的手，笑中带泪：「骗人，医学书上才不会讲这样的话。」


    週游笑着拉拢她，亲吻她的额头：「你要说的，我都明白了。这些变化，我早就学过，今日看到，也觉得好看，因为它们是你身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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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4页

    「真心话？」


    「真心话，我觉得你哪儿哪儿都好看，我都喜欢。」週游又亲了亲她的眉毛，「身上的这些纹根本不重要，可你心里的纹呢，也留在那里吗？如果我努力的话，会有用吗？」


    姜来感觉心脏被一下击中，勾住他的脖子，眼睫翕动：「我不知道，你努努力，试试看。」


    週游笑起来，将她横抱起，姜来感觉脸烫得像被火烧过，忙喊道：「等一下，关灯。」


    週游听话地摁灭了灯，却独留了那盏最暗的落地灯，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就留一盏，我想看看你，不然总觉得不真实。」


    微弱的灯光里，身体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敏感，每一个微小的感官刺激都被放大，让两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正在发生的一切。


    唿吸、心跳、蹭过指尖的髮丝，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他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仍旧不敢相信走到这一步是真的，却又在反反覆覆求证中，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彼此的渴望，听到彼此的喘息，看到彼此的脸。


    多么神奇的体验。


    第二天，姜来醒来时，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


    发愣了好久，她才渐渐有了真实感，可一摸身边，却不见人影。


    难道是幻觉？她又发起了愣，可这明明是週游的房间，记忆里的感受如此真实，身上萦绕的还都是他的气息，她总不可能发神经的跑来他的房间做了一晚上春梦吧？


    拉了窗帘的房间依旧暗着，姜来摸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时间竟已是十点，不由大吃一惊，赶紧坐了起来。打开微信，便见到週游头像上的小红点，说自己出去出去给她买早饭，衣服放在床边，如果她醒来的话，先凑合穿下。


    姜来嘴角上扬，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果然什么都没穿，心里不由觉得好笑，他们两个之间，要打开，还真就打开得彻底。


    坐了一会儿，她又突然犯了懒，给关淼发了微信说今天会晚点过去后，便又倒了下来，把脸埋在被子里笑。回忆起昨晚，那般快乐，但最快乐的不光是最后那几秒，更是在这过程中，一点点试探，一点点冒进，互相用身体支配着对方的快乐，像两只玩闹打架、又难捨难分的小狗。


    赖床好久，才捨得起来，週游的衣服裤子明显太大，但姜来本就高挑，松松垮垮地穿上，倒也有种别样的美。


    洗漱完走出主卧，週游正好拎着豆浆和鸡蛋灌饼进门，见到她，露出个明媚的笑：「终于捨得醒了啊？」


    「嗯，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


    週游将早餐放到桌子上：「盯着你看了半小时，小唿噜打得唿唿的，我哪敢叫醒你啊。」


    「放屁，本姑娘从来不打唿噜。」


    「呵，下次录给你听听。」


    「谁跟你说有下次了？」姜来挑眉看他。


    週游「嘶」了一声，过去拦腰抱住她：「有没有下次？」


    「没有。」


    「你确定？」


    「有有有……」姜来最怕挠痒痒，立马败下阵来，求饶道，「先给口饭吃吧，买都买回来了。」


    週游又缠着她腻乎了一会儿，才心有不甘地放开，走到桌边，将早餐拆成两份。


    姜来拉开椅子坐下，看着鸡蛋灌饼的包装只觉眼熟，问：「是我以前喜欢吃的那家吗？」


    「是啊，你尝尝还是那个味儿不。」週游又将豆浆递给她。


    五年前住週游家的那阵儿，週游就经常买这家的鸡蛋灌饼给她当早餐。她那时毫无胃口，只有在早餐时能勉强吃下一点儿，这一个鸡蛋灌饼几乎就成了她和肚子里的金宝一天的食粮。


    捧着鸡蛋灌饼，还没吃就觉得心满意足，姜来含笑看他：「这家好像还有点距离？你还挺好心哈，跑这么远给我买。」


    「喜欢吃以后天天给你买，你现在真的太瘦了，多吃点儿。」週游笑嘻嘻道，「吃胖点，我手感也更好点儿。」


    「滚蛋。」姜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真是感动不过三秒。


    懒得再听週游的不正经，姜来拆开鸡蛋灌饼，咬下一口，金黄酥脆的饼皮配上葱花的清香，果然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她正待好好品尝一番，却突然听週游低下声音唤她：「姜来。」


    「干嘛？」


    「我准备好当金宝的爸爸了。」


    「咳……」一口饼噎在喉咙里，姜来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赶紧拿起豆浆顺了一口，缓过来后才幽幽道，「我还准备好当你姥姥了呢。」


    「我跟你说认真的。」週游明显对她的态度不满，「我们什么时候跟家里说？」


    「着什么急……」


    「我当然着急，不然你丫过段时间又怂了，哪天变成只想跟我当个炮友，那我可能真会被你气死。」週游皱眉道，「姜来，我想正大光明的。」


    「你让我想想。」姜来低下头去，「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么说？先跟谁说？两人一起说还是分开说？爸妈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一想到这些实际问题，姜来脑子里就一团乱，一个线头都没理出来呢，门锁却突然传来了滴滴滴的开锁声。


    两人皆是一愣，姜来慌忙瞥了週游一眼：「谁啊？」


    週游一脸懵，就在门突然被推开的那一下，他突然想到是有一个人知道他家密码，而且时不时的就把他家当作临时据点，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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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5页

    果不其然，下一秒，刘宇就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可能是没想到屋子里有人，他反倒吓了一跳：「卧槽，你怎么在家？」


    週游脸色难看：「我家，你他妈突然进来才比较奇怪吧？」


    刘宇走进餐厅，才发现刚被週游遮住的姜来，更是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儿？」


    姜来看着他，心里一动——不知道怎么开口，不如就拿他练练手。


    072 「如果我坚持呢？」


    「我昨晚就住这儿。」姜来直言。


    刘宇更惊讶了：「你又被赶出来了？」


    週游没忍住笑了出来，姜来一头黑线：「难道就没有点别的可能？」


    「什么可能？」刘宇问着话，眼睛已经挪到了桌上的鸡蛋灌饼上，「我也没吃饭呢，还有多的没？」


    「你现在把注意力放在鸡蛋灌饼上，会后悔的。」姜来耐着性子提醒。


    刘宇这才把目光又转回姜来身上，打量了她一番：「你这衣服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嗯，週游的。」


    「怎么？reborn 想做男装了？」


    週游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姜来无奈道：「我跟週游在你眼里难道就没点别的可能了吗？」


    刘宇愣愣地看了两个人好一会儿，突然感觉眼前一道闪电噼了下来，惊唿道：「卧槽，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吧？」


    「可能就是了。」见他终于开窍，姜来满意地点点头。


    「卧槽，卧槽，卧槽……」刘宇简直停不下来，「你俩？你俩吗？真的假的，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啊，我胆子小，受不起这惊吓。」


    「真的，而且你很荣幸，是第一个知道的。」


    「什么情况？卧槽！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不好意思说是昨晚，姜来含煳道：「有一阵儿了。」


    「卧槽……」刘宇嘴里的感嘆词就没换过，「你俩认真的吗？」


    「特别认真。」週游应道。


    「不是……你俩？谁追的谁啊？」


    「废话，当然他追的我！」看着刘宇错乱的表情，姜来朝週游挑了挑眉，「敢不敢告诉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惦记的我？」


    週游当然知道姜来是故意耍坏，他在二五六面前，什么时候展露过求而不得、患得患失的模样。


    可出乎姜来的意料，他竟然真的接了招，正儿八经地从头讲了起来，讲他什么时候第一次意识到姜来和他们性别有差，讲高中时看到她和那个优等生传绯闻心里有多抓狂，讲高三那年他有多为她担心、毕业后又有多生气，讲他有多后悔大学毕业时没有再努力挽回一次，讲他这些年数不清的犹豫、胆怯和期待……


    姜来听傻了，週游这大段剖白，与其说是对刘宇的解释，倒不如说是对她的又一次郑重告白。中途有几次，她都不忍心再听下去，试图打断他的话，可週游却摇了摇头，依然顺着时间线，赤裸坦荡、毫无保留地倒出了这么多年藏在心底的秘密。


    週游话音落下，姜来和刘宇竟是都沉默了。好半天，刘宇才发出一声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呜咽：「你他妈早干嘛去了……」


    「是啊，我他妈早干嘛去了。」週游自嘲地笑了笑，又对姜来挑了挑眉，像是回敬，「怎么样，我这样向你爸妈提亲，他们应该不能反对了吧？」


    「操，和着拿我当彩排呢啊。」刘宇骂了一句，却又忍不住擦眼睛，「不过我这眼泪怎么他妈的止不住啊……」


    「你慢慢哭，我先去把密码改了，你丫以后别没事儿随便进来了啊。」


    「靠……为什么你俩谈恋爱，受损的是我啊。」刘宇哭得更伤心了。


    原来全都说出来，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刘宇误打误撞带来的这场彩排，反倒让两个人心里都踏实了些。


    週游的坦诚给了姜来很多力量，她不再那么介意自己的过往，也不再过于忧虑如何去回答那未知的未来。


    週游想得就更简单了，他早就等不及了，管他三七二十一，说了再说，见招拆招。可谁知，与父母过的第一招，就直接惊掉了他的下巴。


    赶走哭唧唧的刘宇，把姜来送到「年轮」，週游去附近商场买了台笔记本，打算回趟家给老妈送去。杨丽娜前两天抱怨家里的台式机太老，看股票都费劲儿，他答应过要给她选一台好的。


    一进家门，週游就把笔记本塞给杨丽娜，献宝道：「你儿子好吧？」


    「哟，这次响应得还挺快。」杨丽娜满意地接过盒子，拆起了包装。


    週游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舒舒服服往沙发上有一躺：「这话说的，好像我什么时候响应得慢过一样。」


    「呵，有的话你就当耳旁风。」


    杨丽娜本只打算随便白他一眼，却不想一眼瞟过去，儿子正在盯着手机笑，看上去又傻又高兴，跟前些天苦大仇深的样子有天壤之别。这不由勾起了杨丽娜的一丝兴趣，试探道：「你今天心情不错啊？」


    「这么明显吗？」週游也不掩饰。


    「手机上没映出你的傻笑吗？」明知前些天週游心情低落的原因，杨丽娜不由猜测，「这是谈恋爱了？」


    虽然早晚要和父母坦白，但今天还没来得及和姜来商量怎么坦白、什么时候坦白，週游又不想否认，只得含着可乐哼哼了两句，像是默认。


    杨丽娜颇为意外：「这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姜来终于答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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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页

    週游一口可乐喷了出来，呛得他一阵勐咳，震惊道：「妈，你怎么知道的？不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杨丽娜嫌弃地扯了张纸，一边勐擦身上不幸被喷上的可乐，一边沖屋里喊：「老周，快出来，你儿子有重大新闻。」


    周海洋慢悠悠从卧室走出来，坐到沙发上，拍了拍儿子的肩：「我刚都听到了，爸就问你一句，你负不负得了这个责？姜来可不是马路上随便一姑娘，你俩要是闹掰了，我们这么多年邻居可就做不下去了。」


    「爸你也知道？」週游更加震惊，「不是，什么情况啊？你们都怎么知道的啊？」


    「切，我可是你妈，你一撅屁股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週游嫌弃道：「别那么噁心行吗？」


    「反正就那意思。」


    週游默默消化了一会儿这窗户纸不捅就破的事实，认真地看向周海洋：「爸，我肯定负得了这个责，你支持我们吗？」


    「你们要能好一辈子，我就支持，要不然就别好。」


    週游立马接道：「肯定要好一辈子的。」


    「那我没问题了。」周海洋沖週游朝杨丽娜抬了抬下巴，「剩下的，你问你妈。」


    「妈，你也支持吧？」


    杨丽娜轻轻嘆了口气，皱了皱眉：「世上这么多好姑娘，怎么就偏偏是姜来啊？」


    「如果你要听的话，那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从高中开始？」


    「从高中开始。」週游有些无语，他刚总结出自己在这段感情上最大的失败就是隐藏得太好，却没想他妈居然连起始都知道？


    「那你早干嘛去了？」杨丽娜也这么问。


    週游无奈地笑：「以前我是蠢了点，但现在不想再这么蠢了。」


    「那以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办？要结婚吗？」


    「肯定要结婚。」週游丝毫没有犹豫。


    「那还要小孩儿吗？」杨丽娜接着问。


    週游顿了一下，答道：「我不打算要了，金宝我从小看到大，也算有了做父亲的体验，没必要再来一次。」


    「如果我不同意呢？」


    「如果我坚持呢？」


    面对週游的反问，杨丽娜一时无语，周海洋早就提醒过他，她这个儿子，一旦下了决心，别人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见妈妈沉默，週游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妈，别想太多有的没的，就好好看看我，看看姜来。这么多年，她身上发生了多少事，我身上又发生了多少事，就算这样，我们还决定在一起，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们的决心吗？您问我要不要结婚，我们肯定要结，但会不会再有小孩，抱歉我无法答应，大概率是不会有了，因为我和她都觉得有一个金宝就够了。但也说不准，人生总是充满变化，说不定以后我们会改变主意，可这不是我用来说服您接受我们关系的理由，您明白吗？」


    週游这话里是半点让步都没有，周海洋乐了，沖杨丽娜道：「早跟你说了。」


    杨丽娜瞪了他一眼，嘴上嘟囔着就你聪明，心里却也明白，和之前一样，她拗不过儿子，儿子的选择也未必就不对。


    週游见她还是没有点头，语气软了一点：「妈，这不是读书找工作，也不是买房子买车子，没您的祝福，我肯定寸步难行啊。而且如果姜来知道你不喜欢她，肯定要伤心死了。」


    「谁说我不喜欢她了？」杨丽娜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你在人面前可别瞎说啊。」


    「哈哈，那您就是同意了？」週游得意地搂过杨丽娜，「谢谢妈，我太开心了。」


    「高中就暗恋人家，不知道这些年在硬装什么，我怎么生了这个么蠢玩意儿？」杨丽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俩要早好上，你梅姨也不至于流这么多眼泪，我也不用操那么多心。」


    週游突然被点醒：「你们知道我俩的事儿，不会梅姨他们也知道吧？」


    杨丽娜摇头：「他们还被蒙在骨里呢，你梅姨前阵子还忙着给姜来介绍对象，你们可真行，把大人耍得团团转。」


    週游唿地一下站了起来，杨丽娜吓了一跳：「你干嘛？」


    「我提亲去啊。」週游说着冲出了屋子，「还介绍什么对象啊，这不是瞎闹吗！」


    接到消息，姜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


    冲进家门时，金宝被安置在沙发上看汪汪队，週游和姜国维刘梅玲围着餐桌相对而坐，像在开什么三方会议，姜来一回来，场面突然变成四方会谈。


    有些不安地坐到週游身边，週游捏了捏她的手：「不好意思，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到。」


    刘梅玲看着两人难得一见的亲昵状，仍是不敢相信，问姜来：「週游说的都是真的？」


    姜来点点头。


    「你们这……」刘梅玲眼眶湿了，「你们俩要好，何必等到现在啊。」


    所有人都在对他们说这句话，週游心下感慨：「现在也不晚。」


    「怎么不晚……」刘梅玲抹了一把眼泪，「要是没走这弯路多好……」


    週游摇了摇头：「梅姨，话不能这么说，要不走这弯路，就没金宝了，你能捨得？我可捨不得。」


    这话说得所有人心中一恸，週游沖金宝招手：「金宝儿，过来。」


    金宝还真听话地放下动画片，跑到他怀里。週游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在医院的时候，你是不是说我像你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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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页

    金宝看了眼姜来，点点头。


    「那我真的给你当爸爸好不好？」


    「真的吗？」金宝瞪大了眼睛，又看了一眼姜来，「可是妈妈说我没有爸爸。」


    「你想的话，我可以说服你妈妈。」


    「真的吗？」金宝不断瞟姜来，「我当然想啦，我就想你是我爸爸，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你是最好的爸爸！」


    刘梅玲抹了把泪道：「週游，你做的这一切，我们都很感动，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你爸妈真同意了？」


    「当然。」週游抱着金宝，对姜来笑了笑，「他们说我们要好，就得好一辈子，要不然就别好。我们肯定是要好一辈子的。」


    刘梅玲摇头：「你妈念叨了这么多年想抱孙子，金宝是不能代替的，你明白吧？」


    「我知道，我也跟她说了，我有金宝就够了，不打算再要孩子了。」


    姜来心中大恸，刘梅玲却直摇头：「这叫什么话……」


    「金宝一出生我就在了，看他从那么一点儿长到这么大，父亲该有的体验我都有过了。再说，我不是喜欢小孩儿，只是喜欢金宝而已。」週游笑笑，「梅姨，您就别操心了，可别再叫姜来给我生一个啊，养一个还好玩儿，养两个我都不乐意干了。你不知道，我好多同事这辈子最后悔就是头脑一热生了二胎，好不容易晚上能睡个整觉了，吧唧又来一个小的，哭起来一起哭，病起来一起病，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天天躲在办公室都不愿意回家……」


    刘梅玲忍不住被逗笑：「行啦行啦，别瞎逗贫了。」


    姜国维看着週游感嘆：「这么多小子里，打小儿我就最喜欢你，真没想到有天你能成我半个儿子。」


    週游笑着拉起姜来的手：「咱爸比我还急呢，看来咱俩得赶紧去把证儿领了。」


    刘梅玲又笑着抹了一把泪，打断他：「又贫上了，晚上叫你爸妈别做饭了，过来一起吃，姜来，你跟着一起去。」


    走出屋子，週游感觉姜来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没急着领姜来进门，而是拉着她走到石榴树下，小心翼翼地看她的神色：「事出突然，干脆就一股脑儿全说了，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可能生气，眼前这人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给了她最大的空间和自由，如此坚定地支持她继续做自己，她感动都来不及。姜来摇摇头：「没生气，就是还没反应过来呢。」


    「挺好，稀里煳涂闯过一关，下一关是不是就该找个大师算良辰吉日了？」


    「要是大师算来我俩没有良辰吉日怎么办？」


    「怎么可能？」週游笑着眯起眼睛，「我看日日都是良辰吉日。」


    姜来挑了挑眉，捉弄他：「想得美，我俩才好一天，我还得慢慢考察看看。」


    「不是吧？咱俩都那么熟了，还设什么考察期啊，太见外了。」


    看着週游不乐意的样子，姜来忍不住地想笑，可想到一会儿要去週游家里，心里还是紧张，赶紧拽回正题：「不过，你爸妈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啊？」


    週游也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我还真不知道，刚都没来得及问，要不然一会儿你自己问问？」


    姜来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週游嘲笑道：「怎么？不敢去了？丑媳妇儿早晚要见公婆。」


    「你才丑。」


    週游笑着拉起她的手：「别怕啊，我们会得到最好的祝福的。」


    这句话仿若一颗定心丸，姜来内心一下安定了许多。她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笑着握紧週游的手，与他一同向家里走去。


    在敲开门的那一刻，一阵风吹过，石榴树那已经开始枯黄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也在跳着舞庆祝，为即将凋落的自己，为终于得以揭开的秘密，也为即将走向下一程的新篇章。


    073【终】与你一起重写错拍人生


    12 月的北京，下了 2023 年第一场雪，关淼和姜来也迎来了自己的 30 岁生日。


    尚未抵达这个年岁时，她们对 30 岁有过很多幻想，甚至恐惧。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她们却发现这不过是人生长河中一个普通的日子。它不会让一切突然变好，也不会让一切突然变坏，生活的本质依然是一点一滴的积累与成长。


    这天，关淼和姜来还是早早来到店里，默契地打扫、盘点、整理，做完这一切开店准备，两人空闲下来，一同到窗边赏雪。


    店内音乐轻柔，大门未开，客人未到，在这一刻，没有什么紧急的事要去处理，没有什么复杂的关系需要思量，两人捧着杯热茶，看着窗外雪花扑簌，竟同时发出感嘆：「真好。」


    话一出口，两人相视一笑，关淼嘆道：「刚来北京时，我真没想过这一年会是这样。」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姜来也道，「那时我都准备好对你负责一辈子了。」


    「哈哈，那週游怎么办？」


    「他可以再等等的。」


    关淼赶忙摇头：「别闹了，他等得够久的了，你忍心我都不忍心。」


    姜来有些感慨：「所有人都跟我们说，你们早干嘛去了。可是我回想过很多遍，都不确定究竟该从哪个节点开始改变，我们才能拥有比当下更好的现在。」


    关淼瞭然：「也许人生中有的弯路就是无法避免的吧。就像我，如果没经歷过上一段失败的感情，就不会遇到小北，没在前两份工作里挣扎过，也不会知道 reborn 的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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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页

    「今年过年，你是不是该带小北回家了？」姜来问。


    「是啊，还挺紧张的。」


    「怕你爸妈不同意？」


    「那倒不是，虽然他们现在一听小北比我小六岁，都觉得不太靠谱，但我相信见到真人，他们一定会喜欢的。」关淼笑笑，「我有这个信心。」


    「那倒是，很难不喜欢。」


    「你呢？双方父母都祝福，你和週游又这么好，是不是完全没有烦心事儿了？」


    姜来又笑，她和週游曾经一见面就变成两只好斗的公鸡，现在居然变成了别人眼里「好」的状态，还真是有点不适应，摇头道：「那倒不是，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和週游有关的吗？」


    「嗯。」週游在双方父母面前极力维护自己的模样又浮现在脑海，姜来低眉道，「曾经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要第二个小孩儿了，但现在居然有一点点动摇。」


    「真的假的？」关淼也有些意外，姜来不止一次跟她倾诉过，那段夜夜不得眠的日子有多难熬。


    「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糟糕的妈妈，虽然任性地生下了金宝，但好像很多事都做不好。他喜欢的汪汪队，我连那几只狗都还没分清，更别说这次生病住院。」


    「你怎么会这么想？单单哄睡餵奶的那段日子，我都觉得你的付出很伟大了。」


    「是，小时候金宝很难带，一岁半以前，晚上睡觉都是一小时一醒，三岁以后，才算是刚刚能睡整觉。我虽然这样陪了三年，但谁都不知道，有无数个夜晚我都是在跟着他一起哭，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爱和压抑交织在一起，你明明很爱你的小孩，但崩溃也一样多，会怀疑自己的人生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你要这么再来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週游和金宝在一起的样子，会忍不住想，也许再来一遍，这件事的体验感不会像上次那么糟，如果有一个靠谱队友的话。」姜来笑笑，「不过我还没想好呢，现在 reborn 刚起步，我也没这个时间和精力，以后再说吧。」


    「嗯，以后再说吧，突然觉得这句话好棒啊。」


    「为什么？」


    关淼思考了一会儿，说：「就是对变化没那么恐惧了，有能力根据自己的状态、境遇去不断调整自己的选择，也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听起来真是很棒。」姜来看了一眼时间，「离开店还早，我们去 reborn 呆会儿吧。」


    「好啊。」关淼欣然应允。


    reborn 的装修已经完成，在段小北的把关下，实际效果和图纸几乎没差，一切都是梦想中的模样。完工那天，他们邀请所有朋友在 reborn 开了个大 party，想起那天晚上大家的兴奋劲儿，两人到现在都还觉得意犹未尽。


    尽管还有一系列东西需要採购，reborn 离正式开业尚有一段时间，但两人每天都会来这儿呆一会儿，仿佛这儿是另一个心灵栖息地。


    「沙发、展示台、衣架、挂画……」姜来一件件数着还缺的东西，「等这些都到货，reborn 真就有模有样了。」


    「到时候我们再开个大 party 吧。」关淼提议，「邀请顾客们来玩儿。」


    「可以啊，有了这儿，我们可以举办更多线下活动了。」姜来贊同，「也许未来 reborn 不会仅仅只是局限于服装。」


    关淼贊道：「可以啊姜总，越来越敢想了。」


    「想想怎么了。」姜来不以为意，「你看几个月前，这儿还是一片废墟，谁能想到现在的模样？保不齐几年后它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梦不怕做得大一点。」


    「有道理，也可能几年后，就不仅仅只是在这个小楼了。」


    「你还说我敢想？你这梦做得更大啊。」


    「想想怎么了，万一真的实现了呢？」关淼俏皮把这句话还给她。


    在 reborn 做了会儿梦，两人又回到「年轮」，再次沉浸到两家店铺的琐碎工作中。


    在大大的梦想下，有很多事情其实是枯燥而无聊的，比如一遍遍不厌其烦地修改设计图，哪怕是一个微小的图案，都可能要经歷数十次的调整；比如一回回周而復始地与供应商对接，因为某些细微的条款差异，不得不进行多轮磨合与磋商；以及一次次反反覆覆地与工厂沟通，仔仔细细确认每一个生产环节，对每一个细节精益求精。


    尽管如此，她们依然乐此不疲，因为这些看似琐碎繁杂的日常，恰恰是通向宏大梦想的必由之路。唯一不同的是，这天她们都提早下了班，因为在家里，还有人在等着给她们一个惊喜。


    入冬后，胡同里退了休的老一辈还真被周海洋说动，纷纷珍惜起还能行动自如的时光，组了个大部队去海南过冬。金宝刚从支原体肺炎中康復，幼儿园里的孩子们却还咳咳咳一片，刘梅玲干脆给金宝请了个长假，带着他一起去海南感受热带风光。


    这下，姜来和週游算是迎来了一段彻底自由的时光，姜来几乎住在了週游那儿，可在生日前几天，週游却把姜来「赶」了回去，说他得留几天时间准备生日礼物，不方便接受她的「临幸」。


    「生日礼物呢？」一进门，姜来就笑嘻嘻地扑进了週游怀里，「关子都卖好几天了，我倒要看看你送的什么。」


    週游揉了揉她的头髮：「你自己找找，这屋子里多了什么。」


    姜来放开他，在各屋转了起来，除了打扫得比平时更干净一点以外，还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直到走到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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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居然多了个一个小小的世界？


    透明的玻璃罩里，有山有水，各种植物竞相生长，假山旁的苔藓郁郁葱葱，几株迷你蕨类植物在「小溪」边轻盈地舒展着叶片，还有不少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儿，或洁白如雪、或金黄灿烂，一片勃勃生机。


    「喜欢吗？」週游从身后轻轻抱住姜来。


    「这些天不让我来，就在忙这个啊？」


    「嗯，可不好搭呢，我今天下午才完工，差点以为要赶不上了。」週游介绍道，「这里安装了智能温控系统，无论外面怎么变，小温室里永远温暖如春。」


    仿佛能感受到小温室里植物的唿吸与生长，姜来静静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一片宁静，转过身搂住週游的脖子：「为什么送我这个？」


    「有一次，你说下辈子不想生在北京，因为北京的冬天太漫长了。」週游吻了吻她的额头，「但我想把你留住。」


    姜来挑了挑眉：「呵，想把我养成温室里的花朵啊？居心叵测。」


    「想给你多一种选择，披荆斩棘的女战士当累了，也可以来温室里躲一躲。」週游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我会永远是你的温室。」


    和姜来一样，关淼也收到了一份完全意料之外的礼物——一台 nintendo switch，和一张塞尔达旷野之息的游戏卡。


    关淼一脸茫然地拿起 switch，对段小北吐了吐舌头：「你会不会太高看我了？手机里的超级玛丽我都还没有打通关呢。」


    在可以无限次存档读档作弊的加持下，关淼的超级玛丽依然被卡在了某一关，有个巨大的坑怎么都跳不过，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游戏白痴的事实。


    段小北笑着接过 switch：「所以才送你塞尔达。」


    段小北一边玩一边介绍起来：「游戏主人公叫林克，这里是海拉鲁大陆，林克会歷经重重考验，变强大，打败魔王，最终拯救塞尔达公主。


    「我连超级玛丽里的公主都还没救出来……」关淼已然打起了退堂鼓。


    「别急呀，这就是塞尔达的妙处了。」段小北继续介绍，「在这个游戏里，你可以打怪升级拯救公主、成为英雄，但如果该干的事情一件不干，照样可以玩得很开心。」


    「真的假的？」关淼不信，「不救公主还怎么玩儿？」


    「塞尔达是开放世界，不是那种传统线性叙事的游戏了，你不一定要走规定路线，也不一定要完成规定动作。游戏里有草原、雪山、火山、沙滩、星空等等，如果你喜欢，每一处都可以停留，如果你不想救公主，只当个厨子都是可以的。」段小北将 switch 递给关淼，「尽情探索，自由玩耍，游戏的主人公不是林克，而是你。」


    关淼将信将疑地接过游戏机，尝试着玩了起来，画面果然美得令人窒息，没一会儿就像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好半天，关淼才捨得从游戏里挪开眼，抬头沖段小北一笑：「好美，难怪叫旷野之息，你这是要送我一片旷野吗？」


    段小北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想送你一个好奇心只会赢得奖励，不会受到惩罚的世界。」


    第二天，雪愈发大了。气象北京发了暴雪、寒潮、道路结冰的三预警，中小学都发了停课通知，不少企业居家办公，「年轮」和 reborn 自然也都给员工放了假。


    凭空多出来的休息日，关淼踏踏实实睡了一个懒觉，然后像往常一样，心满意足地吃完段小北精心准备的早餐，抱着笔记本坐到飘窗上，开始写新一期 reborn 的开篇信。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她微微一思索，轻轻在键盘上敲下标题——与你一起重写错拍人生。


    「在做 reborn 第一期的时候，我们曾想，能把这一期顺利推出，就算是了却了一个心愿。却没想今天，reborn 已经推出了第十期。


    大家有注意到这一期里的那件酒红色衬衫吗？这是我在这期里最喜欢的一件，柔软的羊毛混纺面料，保暖的同时保持了衬衫的挺括感，略微宽松的版型设计，就算在里面搭配保暖内衣，也不会显得臃肿，很适合冬天。最吸引我的是上面的音符印花，像一个个舞蹈的小精灵，我本以为会是一首曲子，姜来却说，这是她突发奇想画的，真要弹出来，可能就不成调了。那一刻，我有种被击中的感觉，原来没有经过精细编排的音符，也可以这么美丽。


    昨天，我和姜来都迎来了自己的 30 岁，回望过去，我们曾无数次觉得自己的人生错了拍，美好的设想永远赶不上意外的来临，可抗拒、否认、消沉、生气，却也都没什么用。谁生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高手，只能一点点硬着头皮上，可每一次真的闯过去时，我们都惊讶地发现，原来错了拍的人生，也并不会就此终结。相反，闯过去后，癒合的伤口还会蹿出新的枝丫，曾经不知道可以这样生活，也许是不知道生活可以这样。


    这一年，我和姜来幸运地拥有彼此，也幸运地找到了可以一起前行的人。昨天，我们都收到了一份很不像我们的礼物。想做自由浪人的姜来，收到了一个小小的温室；我这个曾经只敢沿着既定轨道走的乖乖女，却收到了一片旷野。我们俩都很喜欢收到的礼物，但也知道，她依然可以去旷野做个浪人，而我也可能会再次找到我的轨道。若说 30 岁最大的变化，那就是人生的错拍已经不再让我们觉得那么恐惧，因为踏错节拍后的每一次调整，都是向着更加真实的自我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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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页

    这两天，北京下了很大的雪，白雪好像要把一切掩盖，但是春天总会到来，花儿总会再开，季节更迭着季节，万事万物都未到达终点。看到这封信的你们，愿你们都能拥有平安喜乐的人生，但如果偶尔踏错了拍，也不要害怕，我们的旋律从不单一，人生从来没有「应该有」或「必须是」的样子。只是，如果你在喧闹中突然听到心里发出的声音，请一定跟随它的指引，说不定它会带你来到更加适合你的世界。


    对了，最后预告一下，这场冬雪过后，reborn 的实体店也马上就要开业了。到时，我们会办一个大 party，希望有空的都来玩儿，期待我们常常在线下见面。


    爱你们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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