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炮灰有点东西[快穿]》 第1页 [无cp向] 《这个炮灰有点东西[]》作者:轻云上【完结】 文案: 严肃脸:你是第一回做任务,且是个「娇滴滴」随时可能被迫下线的炮灰。 曾经的狼灭,如今失忆后自认非常脆皮的秋东(语气坚定):没错,我第一回做任务,一定会非常认真对待的! (1)交往七年的男友偷偷卖掉我辛苦准备的婚房,把自己打造成高富帅成功和富二代订婚,转头要求我为爱做三? 秋东:第一回做人男友,重在男德。 贞洁是男人最好的聘礼,除此之外,我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三从四德挣钱养家,貌美如花宜室宜家。不过如此一来,没人能配得上这般优秀的我!前男朋友的未婚夫也不行哦。不如独美! (2)亲爸爸一心为白月光养孩子,还压榨他这亲儿子辍学打工给白月光买包,却要求他将来给他养老? 秋东:第一回给人做儿子,重在孝顺。 带孝子,闹堂大孝,孝出强大套餐来一套,在对方捂着胸口面色铁青要倒下时帮忙叫救护车。 (n)造谣栽赃我儿子无恶不作,然后理直气壮退亲,转头嫁给太子,让我儿一辈子抬不起头,将我家族钉在歷史耻辱柱上被人嘲笑百年? 秋东:第一回给人当爸爸,重在言传身教。 首先要正直,正直的告诉陛下,太子是假的!其次要勇敢,勇于反抗昏聩的君主,趁他病要他命。自立为王,封儿子做太子。 第一回做人,秋东被自己的努力感动到了,系统连连摇头,不敢动,真的不敢动! ps:顺序不定。 一句话简介:都是第一回做人我干嘛让着你 立意:坚持工作,热爱生活。 内容标籤: 打脸 系统 快穿 炮灰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东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次给人当儿子 初见渣爹 秋东两指提着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的校服,双眼叫夕阳刺的微眯,驻足片刻,走进一家墙上贴满花花绿绿海报的小卖店,摸出五毛硬币递给老闆: 「要一根芒果味儿冰棒。」 是极清澈的少年音。 老闆在红星中学附近开了十几年店,小镇本就不大,哪个学生家里发生了什么他一清二楚,见状拿了两包干脆面外加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嘆气道: 「小梁啊,你日日这样可不行,你得跟你妈心里有个章程呀,你爸那人,哎!」 秋东抿抿唇,低低谢过老闆的好意,转头在找了个安静的树下吃晚饭。 南方小镇的夏季傍晚闷热又潮湿,蝉鸣阵阵,偶尔有不认识的学生路过,对他指指点点,顺带投以同情的目光。 秋东却觉得眼前一切好似雾里看花,十分不真切,刚拆开的干脆面也不吃了,双手搭在脑后微微阖眼,还能听见轻风送来远处操场上嘈杂的打闹声。 「所以,我是真的失忆了。」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树下花坛边沿上。正是肆意的年纪,随意一个动作就可能成为某个少女一帧关于年少青春的美好记忆。 秋东的眉头微不可查蹙起,总觉得身上粗糙的衣裳磨的他脖颈手腕疼,举起手细细观察,手腕清瘦,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很好看的一双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好似都是他的错觉。 「是的呢,亲爱的宿主,996已经跟您说过三次啦,您是时空局新入职的员工,996是时空局刚出厂的系统,这是咱们的第一个任务,让梁秋东的爸爸悔不当初,让他妈妈过上好日子,您现在就是梁秋东本人,您已经成为他六个小时啦。 至于您失忆一事,已排除是统的原因造成的,那就只能证明您在入职前就已经失忆了哦~不过没关系哒,亲爱的宿主您还有统呢,未来漫长的日子里,统将是您最忠实的伙伴哟~」 秋东没说话,一手枕在脑后,静静看着凌乱的掌心纹路。 白色的女贞花瓣在空中打个转儿幽幽落下,被他轻轻接住。 就像接住了某种没来由的命运。 「嗯。」 也不知他究竟应了哪一句,996就当他全都答应了,欢快的秋东眼前炸了一个五光十色的绚烂烟花: 「让我们雄起叭!」 「不急。」 秋东单手撑地从花坛上跃下,露出半截儿劲瘦有力的腰,惹得暗中观察他的少年少女们发出一阵小声又激动的尖叫。 也是,这个年纪,谁能对学习好,长相清纯,脾气温和,现在又多了「家世悽惨」的男同学有抵抗力呢?打从秋东坐到树下,就有许多对他心怀好感的同学暗暗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碍于他过于沉默的气场,无人敢接近。 见他似是要离开,终于有女生在同伴的鼓励下,羞红了脸努力扬起头站到他面前: 「这,这是我亲手烤的饼干,只加了一点点糖,很清淡,是你喜欢的口味,你可以尝尝吗?」 秋东修长的手指从女生手中的盒子里拿了一小块儿熊饼干塞进嘴里,颔首致谢: 「很好吃,谢谢。」 言罢与女生擦肩而过。 女生一愣,呆呆望着他清瘦孤独的背影,脸上红晕不知何时消散的干干净净,眼中积起一片委屈的水雾,倔强的不肯落下。 她心里莫名有些难过,却不知究竟是在替谁难过。 第2页 「你知道刚才那个女生的爸爸是谁吗?你知道她以后会有什么成就吗?就轻易拒绝了人家的好意,好可惜好可惜!」 996就地表演一个疯狂捶墙。 秋东莫名羡慕街上来往却看不见这一幕的行人,996真是太吵了,吵到他的眼睛了。 淡淡开口:「不需要知道。」 对付一个见色起意,忘恩负义的小人,没必要去利用还未成年的小姑娘。 996不明白秋东哪来的自信,抹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好奇请教: 「您的底气来源于哪里呢?」 秋东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径直走进小镇最气派的酒店大门,准确报出他爸今天聚餐的房间号,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上楼,诚实的回答996: 「不知道。」 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996呆呆地应了一声:「对哦,你失忆了嘛。」 秋东觉得他这个搭档可能不太聪明,聪明的系统也不会把加班996当做统生目标,并以此给自己取名,时刻激励系统奋斗。大概以后所谓的任务,主要还是得靠他。 服务员替秋东敲开了305的包厢门,里面说笑被打断,所有人下意识往门口方向看去。 秋东一身红星中学校服,沉静的脸展露在包厢众人面前。 里面一大桌子中年男女,各个穿金戴银,打扮的珠光宝气,和秋东这个清纯的学生形象完全不搭,有人热心问: 「小同学,你走错了吧?」 秋东摇摇头。 视线定在一个长相普通,眼角带了几丝皱纹,脖子上挂条大金鍊子标准的暴发户打扮,殷勤的给旁边的漂亮女人添菜,全桌唯一没有注意这边动静的男人身上,清淡的声音礼貌夸奖: 「爸,假髮不错。」 其他人瞧瞧长相精緻的秋东,再顺着他视线瞅瞅平平无奇的老同学梁高,心说不得了,就梁高儿子这样貌,他妈妈大小也得是个班花呀! 一时间视线在梁高和他身边的女人身上来回扫视,意味深长。 梁高被秋东这一嗓子喊回神,见是他已经大半年没碰过面的儿子,不耐烦道: 「你怎么知道老子在这儿?」 秋东不想跟他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讨论他们这小县城根本没有秘密的事实,何况他处在这件事的漩涡中心,每天不知有多少好心的同学主动给他通风报信,知道他爸今天初中同学在这儿聚会不要太容易。 「您已经半年没给我生活费了,学校见我家庭困难给我免了学杂费。我又不是没爹,生活费您多少得给点儿吧?」 梁高面色一僵,习惯性想骂人,视线往旁边漂亮女人身上一扫,硬生生忍住。 在座不少人知道他家这点儿破事,闻言似真似假劝道: 「老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刚还说老家村里拆迁补了十二套房外加六十万现金,人同村的都带着老婆孩子上城里过好日子去了,你说你……」 「梁老弟,你和弟媳闹矛盾我们大家都理解,男人嘛,一辈子不就图那点事!可儿子总是亲生的,你就这一个孩子,你这样,将来养老的时候人孩子能甘心吗?」 桌上另一个略富态的女人眼睛盯着梁高身边的女人,话却是说给大家听的: 「这可就不一定了,人家梁高如今发达了,还不到四十呢,想让其他女人给他生儿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梁高神色一虚,余光小心的觑一眼旁边面庞白皙,精緻好似二十出头的女人,假意斥责两句: 「当着孩子面儿说的都说的什么浑话,你们可都是给孩子当叔伯的,哪有这么拱火的!」 为了尽快打发走秋东这个瘟神,梁高从钱夹里掏出一沓红票子,想了下又放回去一大半儿: 「拿着,赶快回学校去!你妈见天的给人说你成绩有多优秀,在学校表现的有多好,我看都是混说的。这个点儿你不在学校上晚自习,还学会逃课了,就不该给你太多钱,免得跟人学坏了!」 秋东不仅接过了梁高递来的钱,还顺手把梁高的钱夹一併拿来,在梁高懵逼的表情中,拿走了剩下一半儿现金,把空荡荡的钱夹拍在他胸口,笑出了一股无赖劲儿: 「您这话可真有意思,您天天戴假髮吃酒楼哄女人开心,我天天凉白开就硬馒头,死皮赖脸受老师同学接济,您哪儿来的脸磕碜我呢?」 梁高被儿子当着老同学,尤其是白月光的面儿扒了老底,面上挂不住,气的胸口起伏,隐约还听见谁嘀咕了一句「还没离婚就这么……难怪。」 他脑子哄一下炸了,碍于人多不好打孩子,在老同学一个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中,面红耳赤,从钱夹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气愤的扔给秋东。 「这里面是两万块钱,密码是980726,拿了钱赶快滚!」 席间不知谁似真似假的惊唿一声:「这不是周纯的生日吗?」 秋东闻言微微挑眉,把他爸梁高看的浑身不自在后,用下巴指着掉在地上的卡,微笑,十分友好道: 「您这种态度的话,是想离婚时我选择跟您吗?」 996在梁高头顶疯狂捶他,大骂「渣男」,可惜对梁高造不成丝毫影响。 梁高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许久未见,高到可以和他平视的儿子,乏味的脸上露出几分狠意,弯腰捡起银行卡塞进秋东校服口袋,小声且温和: 「东东,爸爸知道你一直是个聪明孩子,什么都明白对不对?爸爸要是一直拖着不离婚,才是对你妈妈最大的伤害,你要是还有几分良心,心疼心疼你妈妈,回家好好劝劝她,赶快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第3页 见秋东不为所动,梁高颇耐人寻味的问了一句: 「这半年的苦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第2章 一代厨神 秋东推着自行车往家走的路上很沉默,小镇夏天傍晚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烧烤气息,路过一个又一个热闹的烧烤摊子时,秋东表现的无动于衷。 996揪住他的一缕刘海盪鞦韆,好奇道: 「您不想尝尝吗?」 它可怜的宿主没了以前的记忆,来这个世界将近一天,还没吃上一顿热乎饭,究竟是怎么忍住不受诱惑的? 秋东摇头,他莫名觉得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说不上为什么。 996一个使劲儿,从秋东的额头盪到鼻樑上,愉快的滑了个滑梯,显见从渣男手里拿到了钱很高兴。直到第三次滑出去时才勐然反应过来,惊慌道: 「我们不回学校吗?逃课会被叫家长的!」 秋东把自行车锁在他和妈妈租住的楼下。老式居民楼内没有电梯,空旷的楼道将脚步声拖得特别长,影子在昏黄的感应灯下显出几分迷离,行至三楼拿出钥匙开门,秋东反问: 「你觉得有人在乎这件事吗?」 996蔫哒哒的趴在秋东耳朵上对手指,是哦,梁高那个渣爹恨不得宿主母子从他的世界消失,而作为宿主母亲的林安安女士,为了生活早出晚归,已经很久没有多余的精力关心儿子的生活了。 之前梁秋东本人就是因为不想给妈妈林女士添负担,才没有把学校收夏季校服费的事情告诉她,用半个月的零花钱顶上,天天啃馒头才饿晕的。 进了家,六十平小两居的房子,家具摆设一目了然,秋东准确在衣柜底层翻出妈妈林安安女士的身份证,塞进书包夹层,站在窗边连着拨了几个电话。 「柳老师,是我梁秋东,对,我家最近的事您也知道了,我想和您商量一下退课的事。」 「王老师……」 「好的杜老师,我明天去您办公室找您。」 996难过的抹眼睛,这些课是梁家还没拆迁前,秋东爸妈感情和睦时,为了秋东这个聪慧的儿子不输在起跑线上才报的各种兴趣班,光课时费就是很大的一笔开支。 现在林安安女士为了继续供养儿子,忙的昏天暗地。虽然母子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可秋东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他妈妈的面了。 多么感人的母子情啊!系统大声棒读。 秋东无视了自我感动的系统,从书包里抽出两张红票下楼。小区外面卖菜的摊贩临近收尾,秋东挑挑拣拣,五十块拎了整整两大袋,把冰箱装填的满满当当。 进厨房淘米下锅,洗菜焯水,碗筷叮噹交响中,四个凉菜上桌,红油竹笋,糖醋黄花,茶树菇版蒜薹,蒜香海带丝,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996都看呆了,他家宿主做这些的时候行云流水,驾轻就熟,优雅地就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劲儿,让统挪不开眼。 「您,您以前莫非是个厨神?」996大胆猜测。 秋东舀粥的手一顿,偏头沉思:「可能吧?」 他也说不清,莫名觉得东西握在他手里用起来得心应手,甚至都不需要思考。 菜分成两份,留给林安安女士的搁在笊篱里。 见时间还早,又和面剁馅儿,包了两笼小馄饨放冰箱里冷冻。这才刷锅洗碗,洗手进屋,翻开课本开始学习。 课可以逃,成绩不能下滑。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十二点,房门从外面打开,疲惫的林安安轻手轻脚换了鞋,想简单洗漱一下就去睡觉,结果一抬头看到小餐桌笊篱下罩着的菜。 眨眨眼,林安安愣在原地。 秋东听见动静从房间出来,见到的是他妈妈林女士梨花带雨,边哭边吃,一只手还拿着手机飞快编辑什么的诡异场景。 脚步一顿,秋东点开朋友圈,果然,第一条就是他妈妈用非常炫耀的语气说「我家的田螺小子」,夸张地配了六张图。 四个菜一碗粥各一张,合照一张,还加了特别夸张的滤镜。 秋东默默收起手机,抬头对上林女士红肿的双眼,淡定道: 「包了馄饨在冰箱里,明早吃了再去上班。」 林女士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哗啦啦往下掉,忙低头喝口粥掩饰失态: 「妈妈不累,别耽误了你的学习。东东做的菜特别好吃,妈妈很喜欢。可是和给妈妈做菜相比,你的成绩更重要,懂吗?」 儿子前几天说学会做菜了,让她安心工作不用管他的吃饭问题,她还不信。 秋东没说话,默默注视她一阵,也不知想了什么,关房门前叮嘱: 「早点休息,我先睡了」。 林女士盯着儿子紧闭的房门,心里难过的哭泣。她儿子是个执拗性子,打定了主意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只恨自己无能,事到如今叫儿子跟着她受苦。 夜里林安安躺在床上再一次失眠了。 她和梁高那王八蛋是相亲认识的,年轻时候她长得好看,没读过什么书,经过同村亲戚介绍,在小镇上给人看店打工。 梁高虽然相貌平平,且家里父亲常年病弱,母亲为了照顾父亲没办法种地,只能在家做些竹编补贴家用。可梁高本人特别勤快,干活儿不惜力气,是个很老实上进的男人,两人就在媒人的撮合下结了婚。 ,她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各奔东西,想互相帮衬也有心无力。梁高作为家中独子,父母能互相照料不给他们做儿女的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 第4页 两人在小县城租了一间平房卖凉皮,她负责做,梁高推着小车满县城叫卖。起早贪黑,累个半死,有时候看见饭都吃不下。几年过去,到底叫他们做出了点名声,积攒了些家底。 很快儿子东东降生,家里婆婆顾着公公,再看个孩子谁都不放心,这孩子就在她的背上长大,她那时候时常忧心将儿子给背成罗圈腿。 她们两口子吃够了没文化的亏,打定主意不能让东东继续走他们走过的老路。从孩子读幼儿园一路到高中,别人家孩子报课外班他们也报,别人家孩子有特长才艺,他家东东也不能落下。 这几乎成了家里最大的一笔开销,可两口子还是咬牙坚持过来,甚至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的生活环境,硬是撑着把凉皮生意做大,一年前终于在县城东西两边各买了一家店铺。 也算是鸟枪换炮。 那时候东东刚上高一,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幻想将来东东去大城市上学,他们就努力攒钱,把家里的凉皮店开到东东学校附近。 可老天有时候就是爱跟人开玩笑。 半年前,公婆村里突然传来拆迁的消息,梁家的院子和土地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共补了县城的十二套房子外加六十万现金。 而她和东东拿到手的,仅有一人六千块的签字费。 东西是公婆的,落户在公婆名下她没意见,毕竟公婆就梁高一个儿子,将来不还是她东东的吗,能有啥呢? 然而事实证明还真有啥,她拿姓梁的当一家人,梁家人可不这么想。梁高打从拆迁后,店里再也不去了,更别提给她搭把手的事儿。 成日从父母手里拿了钱吃喝玩乐,许久不联繫的朋友也联繫上了,从不参加的同学聚会也参加去了。 行吧,有钱了确实不该继续抠抠搜搜的,她雇几个店员帮忙还轻松了呢,县城里人越来越有钱,她的凉皮跟着涨涨价,日子过的比从前滋润许多。 可梁高参加了几回初中同学聚会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成日对着初中毕业照发呆,有时候她半夜醒来,手机幽光打在梁高那张老脸上,瞧着他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一阵儿皱眉,一阵儿咧嘴,无声演绎一场喜怒哀乐。 林安安就明白梁高变心了。 她知道那个女人,叫周纯,人如其名,是梁高的初中同学。以前他们两口子开玩笑的时候,梁高不止一次说过他的白月光,她还笑他痴心妄想也要有个度。 周纯生的很漂亮,上学那阵儿就是校园风云人物,是一帮男生心目中的白月光。后来梁高初中辍学,周纯一路上了京大,校园女神和矜贵优雅的富二代自然邂逅,相爱,结婚组建家庭,幸福又高高在上的活在梁高这帮老同学可望不可即的童话世界里。 要是周纯一直活的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梁高那样的混蛋玩意儿自然连多看人家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可新闻上铺天盖地的报导了。 京市传统制造业头王家的继承人王明硕先生婚变。 小三程琳琳女士携子高调出入王家老宅,疑似得到王家长辈认可。 王明硕先生与妻子周纯女士低调现身民政局办理离婚的照片传的到处都是。 就连林安安这个从不关注八卦新闻的人,一天都能接到好几条推送。 其实林安安是想不通周纯为什么要回他们这种小县城的,新闻上都在猜测周纯离婚能从前夫王明硕手里分走几个亿财产。还说就算是双方签了婚前协议,看在她生的一对儿女的面上,上亿的豪宅和大几千万的现金还是要给到她手里的。 可周纯还是很低调的回来了,甚至带回了她的一对儿女。 林安安觉得她完全不能理解这些读过书,见过世面的有钱人究竟在想什么,竟然会让梁高错误觉得拆迁后的他,就能高攀周纯,和人家发生点什么。 甚至不惜为此和她离婚,连儿子东东都不要。 林安安百思不得其解。 第3章 当我后爸 林女士想不通的事996知道,此时它正一统分饰多角,给秋东激情讲述来龙去脉。 秋东躺床上,房间里黑漆漆的,只他一人能看见的地方,996把自己忙成了精分,着实有几分诡异。 「周纯她清高呀,她自小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待遇,上了大学身后也有不少二代们追求,她觉得她选择了王明硕,是选择了爱情,要求王明硕在婚姻期间,也要像两人刚认识那阵一样,热烈,专一。 王明硕当然做不到了,大小是个豪门继承人,忙的跟狗一样,哪有那么多精力哄女人开心?两人因此经常吵架,冷战。 他身边的女秘书程琳琳无论是相貌,学歷,家境,亦或者工作能力和情商都不比周纯差,很快就发现了这点,并趁虚而入,做一朵温柔小意的解语花,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996攥紧拳头也不知是为谁不忿: 「然后他两的孩子都三岁了,周纯才发现此事,觉得王明硕背叛了他们的爱情,一气之下提出离婚,甚至非常清高的不要王家一分财产,还带走了她生的一双儿女,要彻底和王明硕做分割!」 接下来的事情996已经说过好几遍了,秋东睡着了都不会忘。想来县城另一头住在梁家最大一套拆迁房里的周纯女士此刻心里也不怎么舒服吧。 秋东拉紧棉被,冷静的想。 周纯白日里见了梁高的儿子,那双淡漠至极又好似看透一切的眸子便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心惊肉跳。 第5页 根本不似梁高那种乡下土包子能养出来的孩子。 周纯轻手轻脚确认了一双儿女睡的安然,自己反倒没了睡意,站在阳台上眺望这个曾经生活过很多年的小县城,至今仍觉处处陌生。 她过惯了衣来伸手,大手大脚的富太太生活,回到老家发现处处不适,更可怕的是三个月前她已经要交不起房租和两个孩子高昂的私教费用了。正在焦灼的时候,瞌睡来了送枕头,早已经被她遗忘在犄角旮旯的初中同学家里拆迁了。 那人什么都没问,二话不说就让她搬进了这套房子,每月象徵性的收一块钱房租。这里虽然和王家的大别墅没法儿比,也和她之前租的大平层有天壤之别,可她已经没有了嫌弃的心思。何况那人还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缴了两个孩子一年的私教费。 这可不是她主动要的,她是为了孩子。 周纯这么安慰自己。 她不可能和梁高发生什么,对方应该也明白他和她前夫王明硕之间的差距,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所以她认为对方有自知之明的话,就不会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但为表感谢,略微送点小礼物,和对方一起参加同学聚会这种事还是可以的,毕竟她也需要重新搭建人际关系。 她大学一毕业就在王家做起了全职太太,生儿育女,照顾丈夫,参加数不完的宴会就是她的全部生活。眼下让她为了三五千的工资和刚毕业的年轻人去竞争,她弯不下那份腰,也吃不得那种苦。 所以还是得另谋出路才行。 夜风将周纯白日里打理的一丝不苟的长髮吹的散乱,想起丈夫的背叛,那个女人带着孩子上门耀武扬威,公婆的冷眼旁观,以及看不到前路的将来,眼中光芒明灭。 此时一楼之隔,住在周纯对面楼的梁高,远远望着这边阳台上站着的身影,想起傍晚分别时无意间触碰到的手,细嫩,滑腻,白皙,心跳都快了几分,嘴干舌燥,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快速躲进客厅,又忍不住伸长脖子偷偷再看一眼。 他一开始确实没存非分之想,就算周纯离婚了,她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女神,而他是个不起眼的癞蛤蟆,他只是很庆幸女神需要的时候他有能力帮上一把。 但女神不仅没有拒绝,反感,甚至还给了他小小的回应,完全不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这叫他还怎么能忍住? 为了和女神在一起,他当先就要和家里的黄脸婆离婚。为了以后有能力养女神,家里的财产是一分都不能给老婆孩子分的。 女神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不能让她跟着他过苦日子,他打从心底里见不得女神露出委屈的表情。黄脸婆打小苦过来的,早习惯了,能熬过来。 至于儿子,只能让他先跟着亲妈过了。男孩子到了结婚找工作的时候,亲爸手里有钱,就算看在钱的份儿上也会主动跟他亲近的,那小子现在记恨他不算事儿,以后有求着他的时候。 一举三得。 梁高计划好了一切,说服了爸妈,让他们守紧手里的钱财,谁去说情都不能给林安安和秋东一分。 双方就此展开了长达半年的拉锯战。 同时为了逼迫林安安早点离开小县城,他日日叫街头混混去她店里闹事,搅合的林安安生意做不成,收入锐减,压力骤增,一天有大半时间耗在与混混周旋上,生意做的艰难,已经开始吃老本了。 梁高对电话另一头的人道: 「林安安买了店铺后手里不剩几个钱,她的老本再有半年也不剩啥了,哥儿几个坚持住,等林安安在县城混不下去离开,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兄弟和周纯的婚礼?好说好说,到时候还请哥几个赏脸来喝杯喜酒啊,哈哈哈!」 挂了电话,梁高心头一片火热,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早已幻想过和女神结婚生子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了吗? 命运呢,真是神奇,感谢王明硕后娶的秘书,好像叫程琳琳是吧?要没有她,他梁高这辈子想都不敢想这种美事哪! 梁高荒腔走板哼着小曲儿进了卧室,一觉天明。 殊不知他念着程琳琳,程琳琳也正和人说到他呢。语带不屑,上下打量对面男人,颇有几分不耐道: 「堂叔,想叫我帮您还赌债?可以,但我的钱又不是大风颳来的,您觉得您能拿什么从我这儿换走这笔钱呢?」 被程琳琳称为堂叔的男人,刚过三十五,有一副好皮相,如果不是热衷赌博欠了一屁股高利贷,在侄女面前畏畏缩缩带着几分讨好猥琐,出去了还是很能煳弄住一些女人的,听闻此言顿觉有戏,搓搓手低声下气道: 「琳琳你直说,有什么需要的,叔替你去做,保管叫你满意!」 他这侄女命好嫁进了王家,正儿八经的王氏集团太子妃,帮忙还他这笔赌债还不是九牛一毛。 程琳琳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堂叔面前,语气中有几分掩藏不住的轻蔑,深红的指甲敲击在照片中女人的脸上: 「林安安,搞定这个女人,让她尽快离婚,最好能带着孩子一起离开那个小县城,事成之后,东城那套房子归你了,这是资料,回去好好看看。」 程琳琳什么时候走的堂叔没注意,他盯着资料皱眉,想不通侄女突然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他侄女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不会无缘无故做没头没脑的事。可别他一通忙活好处没捞到,倒惹了一身骚。相信他泥足深陷的时候,他的好侄女绝对能做到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 第6页 堂叔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简单几页资料被他翻的哗哗作响。 「林安安,梁高,梁高?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堂叔修长的手指在大腿上快速敲击,显露了他内心的焦躁,突然不知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小小的惊唿出声: 「梁高,周纯,原来是这么回事!」 两天前他曾在堂弟家,偶然听弟妹在阳台和侄女打电话抱怨几句: 「周纯就是个蠢货,看不上王家的钱,灰熘熘回她老家那小县城,花暴发户的钱倒是心安理得。好像叫什么梁高,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当初你上王家那会儿周纯骂的多难听啊,一口一个不要脸的小三,结果她自己转头插足人家的婚姻,给拆迁暴发户做小三,想想妈就解气! 行行,知道你不爱听,回头我就再找人详细打听,你放心吧闺女!」 堂叔想明白了一切,在客厅转了两圈,忍不住打了个响指: 「妙啊!」 侄女这是想撮合周纯和那个叫梁高的男人结婚,彻底断了周纯回王家的后路,方可保侄女母子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哪! 依照周纯过往的经歷,想也知道不会心甘情愿嫁给那个一辈子在小县城卖凉皮的男人,可若梁高先为她离婚,再高调展开追求,这时候他们从中做点手脚,这婚不就自然而然的结了嘛! 侄女坐稳了王太太的位置,对他有益无害,堂叔觉得这生意能做。 连夜订好机票,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美容院刚开门就去做了全身美容,把自己收拾的容光焕发,照镜子时他都快要爱上自己了,这才十分自信的赶往机场。 秋东暂时还不知道已经有男人把自己洗的香喷喷的准备勾引他妈。 从银行走出来,收好林女士的身份证和刚办的卡,算上从梁高手里薅来的钱和课外班的退课费,卡里一共有五万多一点。 秋东跃跃欲试:「你说我拿这笔钱学点手艺怎么样?」 996痛苦捂脸:「那你干嘛退掉特长班?」 「感觉没意思。」 那些琴棋书画的特长培训课程他只要一回想就觉得特别乏味,倒是路过的一家编程培训班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过他打听了一下价格就作罢,将来找机会再学吧。 第4章 勇救冯唐 针对逃课之事,秋东只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说「家里有点事」,老师便不忍继续为难他,表现的十分宽容,哀嘆一声,反过来宽慰他: 「老师知道你的难处,有学习上的问题尽管来找老师,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提前跟老师说一声,也好让老师心里有数。其他的大道理你都懂,老师也不啰嗦了,快回教室去吧,别耽误了上课。」 秋东乖乖走了。 办公室其他老师见状,刷啦啦凑在一起,忍不住和秋东班主任嘀咕: 「见过不负责任的父母,可像梁秋东他爸那样奇葩的属实不多,成天乐呵呵接送别人的小孩上下辅导班,自个儿孩子连着啃了半个月馒头都不管。」 「秋东他爸爸和我住同一个小区,进进出出附近居民全看见了。把那个女人当娘娘伺候呢,车接车送,市里的大商场一周去三回,一个包包几千块那女人嫌档次低,他也能笑嘻嘻的自打脸,说他眼光不好下次让那女人自己去挑。」 「你们都不知道那两人有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差把狼狈为奸写在脸上了,还口口声声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让大家不要误会。」 「梁秋东爸爸渣的明明白白毫不遮掩,别人骂他不要脸他也能装作没听见,那个女人可不一样,觉得她做过豪门阔太太,成日里用鼻孔看人,一副嫌弃咱们是乡下土包子的做作样儿。」 「我的天,这都什么了,咱们只是小县城,又不是没通网,狗仔都快把她前夫一家的事儿扒烂了,还当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呢,舔着脸对外说她和前夫是和平离婚,好像能高人一等似的。」 「你们说她从豪门净身出户,还带走了两孩子,大半年了也没见她出去工作,还不是靠男人养的,神气什么!」 所有人说到最后,也只能剩下一句低低的嘆息: 「就是可怜了梁秋东和他妈妈。」 正是上课时间,楼道十分安静,耳边是朗朗书声,有上音乐课的,有上英语课的,一路走来秋东看的十分专注,虽然梁秋东的记忆里有很多这样的片段,可秋东总觉得他本人应该是没经歷过的。 996坐在秋东肩膀上可怜巴巴的晃腿,很是替他难过: 「难道宿主您没失忆前,不仅是个厨子,还是个没上过学的厨子?」 秋东脚步一顿,认真思索道: 「可能是的,梁秋东留下的记忆中,有些知识很好理解,有些东西则不然。」 像是语文歷史政治之类的,他看一眼就会,甚至隐隐觉得很小儿科。可到了物理化学生物这些科目上,虽然都是梁秋东的强项,他消化起来还是得一段时间,希望老师和林安安女士见到他下次月考成绩的时候,不要太震惊。 倒是英语,对秋冬而言虽陌生,掌握起来却并没有什么难度。 我以前可能是个语言天才? 秋东漫无边际的想。 路过卫生间,秋东的思绪被里面隐约传来的闷哼声打断,耳尖一动,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寻着音儿走进。 原是几个流里流气的学生,正对着一个蹲在地上抱头闷不吭声的学生实施校园暴力?这种场景,应该确切属于校园暴力吧? 第7页 蹲地上那人看不清脸,单从对方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深深浅浅的伤疤,秋东也能猜出几分。 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学生见秋东进来后既不吭声,又不掉头就走,直愣愣瞅着他们也不知究竟在想甚,一副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样子。其中一个黄毛首先没了耐心,朝地上吐一口痰,用手指着秋东骂道: 「小子,不想死就赶快滚,别打扰我们老大办事!」 「办我同桌吗?」秋东声音冷冷的问。 「好小子,原来是想在我们老大面前逞英雄,正好连你一起收拾了!」 说着也不给秋东再说话的机会,其中一个去厕所门口堵人,其他人一拥而上将秋东团团围住,狞笑几声。 本以为对付一个瘦弱单薄的「好学生」「书呆子」轻而易举,没想到一分钟后,卫生间里接连发出「砰」「崩」「铛」,然后是少年们「哎哟」「哎呀」「我错了,好汉饶命」的求饶声。 包括那个小团伙老大在内,所有人全部倒在地上捂着被秋东揍的部位痛唿起不来身,秋东像是独孤求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十分不解的请教: 「你们为什么总和我同桌过不去?」 在梁秋东的记忆里,他同桌冯唐性子安静,学习成绩也好,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心眼儿挺好,他啃馒头的时候还会偷偷往他课桌里塞零食。 可学校里就是有些人总看不惯他,以欺负他为乐,以至于冯唐身上总带着各种各样的伤疤。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 谁知被秋东揍的最惨,脸肿成猪头的黄毛捂着裆部痛苦道: 「同学,我们也不想的啊,可谁让冯唐长的太他妈辣人眼了,我看见就忍不住手痒痒,不揍他一顿心里难受哇!」 秋东头一回这么无语,他视线扫向其他人,那些人也跟着连连点头,七嘴八舌道: 「真的,我们和这小子无冤无仇,只要他不在我们跟前晃,谁没事儿浪费力气揍他啊?」 「就是,同学你给评评理,咱们可都是校霸,专门挑了上课时间出来玩儿,谁知道这都能碰上这小子,能怨咱兄弟们吗?」 欺负人还有理了,把自个儿都给说委屈了,秋东没说话,喊蹲在地上已经傻眼的冯唐: 「起来,把他们校服都给我扒了!」 冯唐愣愣的哦了一声,然后在几个混混好似贞洁不保的悲愤抗争中,给他们留了条底裤。 还行,不是个真的小傻子。 秋东从外面锁上卫生间的门,让冯唐把怀里的一抱衣服丢门口。 两人一前一后从后门进了教室,任课老师只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打手势叫他们赶快坐好。 996在秋东挽起校服的胳膊上滑滑梯,落在课本上时担忧的问: 「要是他们和老师告状怎么办?」 「不会的。」 告状只能翻出他们先欺负人的事实,况且他们不会乐意让人知道他们一群人打他一个,还打输了的真相,那让校霸的尊严和面子往哪儿搁? 「哦。」 宿主说不会,996就真的信了,不再追问,玩够了就躲进秋东衣领里休息。 倒是秋东在认真听课的同时,还一心二用,分神的想,他以前或许还是个经常和人打架斗殴的厨子,今天和校霸对上几乎是下意识的出手,等他反映过来时,一群人已经躺在地上了。 怎么想都不像个正经人。 正经人也干不出这种事。 还没到中午,班上就传疯了,说是大课间那会儿,男卫生间冲出几个搞「行为艺术」的同学,穿着奥特曼裤衩子在楼道里果奔,刚好撞上教导主任,被追了整整三层楼,半个学校的同学都看见他们白斩鸡似的身材了,还有人拍照留念传上校园论坛,助他们c位出道。 想必接下来的两年直到毕业,这项「丰功伟绩」都会时刻伴随他们左右。 据传教导主任特别生气,罚那几人去擦旗台,还要在下周的升国旗仪式后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儿做三千字检讨。 冯唐疑惑的看了一眼秋东。 他们的剧本不该是大课间,有同学发现卫生间门口的校服以及紧锁的卫生间大门,进而惊讶的发现校霸被人扒光了衣服锁在卫生间,让他们小小的丢个脸吗? 「可能是打扫楼道的阿姨把校服当成垃圾捡走了吧」。秋东说的轻描淡写。 996握紧拳头在宿主头顶扭秧歌,大声且得意道: 「才不是,就是他们平时得罪的人太多了,第一个好奇打开卫生间的同学发现里头的人是他们后,第一时间把他们的衣服扔进了垃圾桶,接下来有人招唿同学一起上厕所,有人偷偷给老师打报告,他们被逼无奈,不得不果奔呀!」 冯唐欲言又止,看了秋东好几眼,最后还是乖乖闭上嘴巴什么都没说。 秋东放学回家做好了晚饭,看时间还早,找出食盒装了,下楼骑上自行车往林安安女士的店里去。 少年人将车子骑得飞快,在街头一掠而过,好似一道绚烂的风景,让人看了心情也跟着好几分。 但于当事人而言,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还没进店,远远地看见店门口围了一圈儿瞧热闹的人,秋东扔下自行车拨开人群挤进去。 几个五大三粗,一脸横肉,面相兇狠,胳膊上满是青龙白虎纹身的社会大哥杵在店里。也不打砸东西,也不和人发生肢体冲突,手里拎着玩具狼牙棒就那么在店里来迴转悠。 第8页 地上有瓷碗碎片,林安安捂着胸口气的直喘气,他同桌冯唐正蹲在地上小心的给林安安女士手背清洗伤口,校服后背上沾染了大片污渍。 秋东进店的动静太大,店里所有人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他毫无所觉似的,径直穿过那些社会大哥,把食盒搁在林安安旁边的桌子上,低声问: 「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林安安把手背给儿子看:「碗片划伤的,过几天就好了。」 转头握住冯唐的手,感激道: 「今天多亏了这位同学,要不是他帮着挡了一下,那碗可就砸在妈妈脑袋上了。」 冯唐还是那副不爱说话的样子,抬头看了秋东一眼,继续给林安安包扎伤口。 林女士是个急性子,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个清楚。 这些社会大哥每天都来店里捣乱,违法乱纪的事情他们也不干,整些唬人的玩意儿在店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客人都被他们吓走了。 偶尔有胆子大的进来,是男的他们就嬉皮笑脸造黄谣,问人家是不是和老闆娘有一腿?是女的他们就朝人吹口哨,问人家穿的这么性感出门,是不是故意来勾引他们的,要不现场给他们表演一段儿擦玻璃? 她每日为了把这帮混蛋赶出去就得花费极大力气,警察来了也只能口头教育几句,回头该干嘛人家照干不误。 最近她只能舍了店里去外面摆摊,谁料这些人阴魂不散,她走到哪里对方跟到哪里,直挺挺往边儿上一站,一水儿的社会大哥,谁还敢靠近? 今儿又是生意惨澹的一天,林安安实在没忍住脾气和对方发生了争执,熟料推搡间一个装满汤料的厚重大海碗被人扔过来,眼看就要砸到她后脑勺时,被突然进店的冯唐同学帮忙挡了一下。 林女士自己是个美人儿,生的儿子也好看极了,本身对相貌的审美被迫拔的极高,这会儿瞧着被校霸们形容为「长的辣眼睛」的冯唐,打心眼儿里觉得这孩子美的很! 第5章 做个假设 林女士这半年来已经锻鍊出了一颗强大的心脏,见儿子带了食盒过来,想起昨晚那顿饭菜的滋味儿便忍不住吞口水。 当下热情的邀请冯唐和她一起吃,完全可以做到无视那群社会大哥。 「真不是阿姨看自己儿子有滤镜,小同学你尝一口就知道我家东东做菜有多好吃了!看你的校服也是红星高中的吧?说不定和我儿子还是同学呢,回头衣裳脱下来阿姨拿回家给你洗洗,明早让我儿子给你送到班上去,对了你哪个班的?」 冯唐因为相貌原因,很少被人这般热情对待过,浑身僵硬,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手里就被塞了一双筷子。 「快,尝尝,一会儿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秋东见林女士精神状态还算好,往外走了几步,路过几个社会大哥的头子时,用下巴示意对方跟上。 那人长得五大三粗,不经意的动作间,手臂肌肉虬结,看人的眼神自带凶光,一眼便知是个真正的狠角色。却不知为何,对方对上一个高中生的眼神,脚下莫名听话跟着出去。 直到和秋东站在店门口时,社会哥才懊恼的想他大概是着魔了。 秋东单手插兜淡漠的扫了一圈儿远远看热闹的人群: 「你们的来意我明白,明天不用来了,一个月后我妈会处理掉这边的店铺,到时候你就可以和梁高收尾款了。」 虽然周遭吵吵嚷嚷,街上鸣笛声不断,可秋东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全都落在了社会大哥的耳朵里。 他偏头注视秋东良久,忽然道: 「你可真不像梁高的种,他的打算在你这儿怕是要落空了。」 他指梁高想在将来用钱吊着秋东给他养老一事。 秋东任他打量,转身进店:「他的打算在你这儿也要落空了。」 他指梁高想用完这群人就利落甩开一事。 这些人可不是无业游民街头混混那么简单,身上散发的狠劲儿瞧着就是见过血的,想来梁高不找他们,他们也早盯上村里那群刚拆迁的肥羊了,不榨干是不会罢休的。 「把店里打扫干净就回去吧。」 店里的社会哥们还没反应过来秋东究竟在和谁说话,跟在秋东身后进来的大哥孙五就指着其中一个吩咐: 「老六,去把地扫了,拖把记得多冲两遍,其余人该擦桌子洗碗的都别愣着,这些日子麻烦林家妹子了,给人收拾齐整,咱明儿就不做上门打扰人家的恶客了!」 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扔下手里唬人用的玩具狼牙棒,唿啦啦忙活起来,别说效率还真不错,整的躲在后厨的两个小店员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好。 秋东做主,让两人提前下班。 两人走出店门,才懊恼的想她们怎么就听了老闆娘儿子的话直接走了呢,这不得看老闆的脸色行事吗? 算了,这时候再回去更尴尬,还不如假装她们根本就没发现这回事呢。 嘿嘿! 打从这群捣乱的混混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儿,林安安就变得很安静。 冯唐坐在对面有些不安的看看她,再看看站在门口不知道想什么的同桌秋东,抿抿嘴,感觉手里的筷子都沉重起来。 「不关你的事,吃饱了吗?」秋东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 「饱了饱了!」冯唐立马放下筷子起身,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刺啦声。 第9页 秋东其实想说没吃饱的话带他去外面吃,他只带了林安安一个人的饭菜,两个人肯定吃不饱。 不过看冯唐的样子,今晚再吃怕是要消化不良的。 「走吧,送你回家。」 秋东率先出门,冯唐急忙拎起被林安安强制脱下放在椅子上的校服外套,匆匆跟上,说话时谨慎观察了几眼秋东的情绪。 「其实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可以自己回去,你还是先回去陪陪阿姨吧,我看她好像不是很开心。」 这是秋东听到冯唐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他两手插在校服口袋里,闻着空气中复杂的烟火气,心情完全没有冯唐想的沉重,开口时还带了几分轻松: 「你可是我妈的救命恩人,不说备上厚礼上门感谢,安全送你回家是应该的吧?」 冯唐心里嘀咕,他同桌说话怎么莫名有股老气横秋的味道,倒不是什么贬义的爹味,就是感觉对方下意识把他当成小孩子了,同桌不和他同岁吗? 但这话在强烈的求生欲下没敢说出口,他认真强调: 「事情不是这么论的,你上午在学校也救了我。」 要不是这样,他下晚自习路过同桌妈妈开的店就不会刻意多瞧一眼,更不会见到同桌妈妈被人欺负就勇敢的冲上去帮忙。 秋东不爱跟人在这些事情上争论,停下步子。 冯唐纳闷儿道:「怎么了?」 「前面带路。」 「哦哦,咱们好像走错方向了,我家在另一边。」 冯唐颇有些手忙脚乱,脸都羞耻红了,掩饰性的埋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你跑那么快,是有教导主任追你吗?」 冯唐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才发现同桌被他远远地甩掉一大截儿,偏那人任何时候都不紧不慢的,好似没什么能叫他着急一样,看的冯唐一颗慌乱的心跟着安静下来。 不好意思的解释: 「我奶奶一个人在家,我怕回去太晚叫她担心。」 这事秋东有所耳闻,同桌好像自小父母离异,又各自组建家庭,他跟着年迈的奶奶过活,两人相依为命,身边也没个像样的长辈。 「你在这儿等一下。」 冯唐不明所以的看着同桌进了街边药店,没用两分钟手上拎个塑胶袋出来。 「给。」 冯唐愣愣的:「什么?」 秋东眉头微皱,觉得他同桌脑瓜子可能也不太聪明,就这,究竟是怎么当学霸的? 「药油,回去揉一揉。」 大海碗没砸到林女士脑袋上,却是狠狠落在冯唐后背上的,这会儿肯定淤青了,要是放着不管得疼好多天。 见冯唐不动,秋东索性拽着人坐在街边长椅上,在冯唐懵逼的表情中,直接动手从后背掀起对方校服下摆,撩到脖颈处,淡淡出声: 「自己拽着。」 冯唐手忙脚乱的按照秋东的要求拽住了校服,后背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虽然这会儿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还是莫名觉得十分羞耻,耳根到脖子红了一片。 秋东完全是个实干派,想着揉这玩意儿是个力气活,冯唐奶奶可能帮不上忙,三两下把手心的药油搓热,淡淡提醒了一句: 「疼就忍着」。 对着冯唐后背大片青紫淤痕毫不手软一顿揉搓。 在心里对996说:「我以前可能是个打架斗殴的惯犯,这种事后处理,凭感觉就做的十分顺手。」 996想起宿主上午在卫生间先这样,再那样,咻咻咻几下利落干倒校霸的英姿,悲伤的抹一把眼泪,觉得宿主说的是对的。 它可怜的宿主,以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哦! 冯唐完全不知道同桌所想,只感觉被夜风吹的冰凉的嵴背上多了一只温热的手掌,从没和人亲密接触过的他瞬间浑身僵硬,又很快疼的闷哼出声,不自在的转移话题: 「应该不严重吧,我都没什么感觉,回头我拿回家自己擦擦就差不多了。」 所以能放开我了吗? 秋东没搭理这茬,半途而废不是他的性子,随意在冯唐后背拍了一下,叫他老实点儿别乱动。 冯唐身影一僵,之后果真不动了,就连秋东一路把他送到他家楼下,他也表现的十分沉默,淡淡和秋东说了「再见」就深一脚浅一脚的上楼。 秋东直到和林女士一起回到家,依然觉得不仅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也照样难以捉摸。 今晚的林女士同样表现的十分沉默,进门后疲惫的坐在沙发上,和儿子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和: 「东东,你是不是想叫妈妈卖掉那两家店铺?」 秋东给林女士倒了一杯温水,搬了小板凳坐在她对面,同样温和道: 「梁高想逼您尽快离开这里去外地谋生,他手里有钱,还有大把的闲时间,您要顾虑的太多,耗不过他的。」 林安安咬牙,没说话,她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儿跟他说,她坚持不离开这个小县城是为了他,孩子下学期就高三了,留他一个人在这儿她不放心,跟着她转学又怕耽搁了他的学习。 秋东把水杯往前推了推,缓声道: 「您想过和梁高离婚吗?」 林安安对这个问题表现的很激烈,闻言立马恨声道: 「死都不离!」 她就是要耗着,钱和房子全都握在梁家老两口手里又如何,不给她一分又怎样,将来不还是留给梁高那蠢货?等到了梁高手里,那就有她东东的一份儿,只要她还占着梁家媳妇的位置,那什么「继子」「继女」花过梁家的每一分钱,她都有权利追回来。 第10页 那是整整十二套房,市值近千万,以后还有很大升值,可以叫她的东东一辈子衣食无忧,怎么能白白便宜了外人? 凭什么? 秋东见她这样,明白她是什么都听不见去的,轻声道: 「如果梁家没有这些东西了呢?」 第6章 演技一流 秋东心里有了想法,不再和林女士争执,他很清楚在实打实的真金白银面前,说的再多也无用。 干脆趁着周末搭公交去城西的安置小区一趟,那边住的一水儿梁家村拆迁过去的村民,以前大家在乡下门前门后的住着,现在也顶多前后楼隔着罢了,都是街坊邻居,连小区门口卖菜的大婶开腔也是一股梁家村那边的口音。 996乖巧蹲在秋东肩膀上打量四周: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打听点事。」 秋东花了五块钱,在大婶的菜摊子上挑挑拣拣,好半天只选了两个蔫哒哒的西红柿,眼神时不时往小区门口觑,就差把「别有用心」四个字贴在脑门儿上了。 大婶瞧他生的白净,又是一副学生打扮,即便做这种鬼鬼祟祟之举也不显猥琐,反倒有几分少年人天真的可爱,打趣道: 「学生仔,你直说你等谁,婶婶我家就住后头这小区,整个小区沾亲带故,里面的人九成九我都认识!」 秋东眼睛唰的一下亮了,像个涉世未深的无害小动物似的,小心的左右瞧了瞧,凑近大婶,略带几分激动,低声道: 「啊婶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梁高的男人,四十上下,是家里独子,长得挺丑,还秃顶?我偷听我姐姐朋友给她打电话,说那个男人老家是梁家村的,她朋友想介绍我姐姐给他做老婆。 我家是最近才搬来的,我爸说有个本地亲戚好在这儿立足,可我觉得男方长得丑没关系,我得先了解一下他人品究竟如何,以后会不会对我小外甥好?不能随便让我姐姐嫁出去,万一和前头那个姐夫一样是个家暴的怎么办?」 大婶先是被少年这份炽热又单纯的心思给逗乐了,笑过一回才反应过来,他们整个梁家村唯一生了一个孩子的不就是三爷爷家吗?他家孩子经常在外面讨生活,平日里没咋见过,好像就是叫梁高? 说起这家人大婶真是有一肚子的槽找不着人吐,好不容易来个听众,可算是撞她心坎儿上了。 直接从摊子下抽出一张小板凳推给秋东,手头的瓜子也分了一把过去,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凑近了神神秘秘道: 「小伙子你听大婶一句劝,别觉着我们这儿住的都是拆迁户,家里有房卡里有钱,就闭着眼睛往里头跳,坑多着呢!就说梁高那瘪犊子,他爹妈有了钱,他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没离婚呢就跟在外头野女人屁股后面献殷勤,抢着当绿头王八给别人养孩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秋东震惊的一双眼睛瞬间睁大。 大婶觉得少年人心思单纯的一眼能看透,什么都写在脸上,好笑的点点他脑门儿,小声道: 「这才哪儿到哪儿,这些事情也就你家这样的外地人不清楚了!」 「那梁高的父母也不管吗?在我家,我妈妈虽然经常和我奶奶吵嘴,可我爷爷奶奶还很疼我和我姐姐的,偷偷给我们零花钱,还说以后要是我爸妈离婚了,叫我和姐姐跟着他们一块儿过呢!」 大婶见着秋东眼里的迷茫和震惊,心里偷偷感嘆了一回年轻真好,蒲扇在她手里吧嗒吧嗒,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动,说起话来也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漫不经心和嘲讽: 「那梁高父亲自来体弱多病,家里家外由梁高母亲一手操办,便养成了她强硬的性子,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惯了。当年生梁高时伤了身体不能再生,那时候的农村只生一个娃儿,怕是将来地都种不明白,梁父便想从外面抱养一个,梁母不同意便也作罢。」 所以梁高小小年纪辍学后就去外面打工,在农村一个半大小子的确摆弄不开那几亩地,没法子了。 996翘着二郎腿坐在秋东膝上听的津津有味,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爆米花塞的两颊鼓鼓,这些是它也不知道,剧情里没有的东西呢! 秋东嗯嗯点头,表情可认真了,还点评道: 「他们都有自己的道理,我理解,我妈妈常说,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就算眼下日子过的艰难也只是暂时的。」 大婶再次被他认真的小模样逗笑,轻笑道: 「你妈妈是个明白人,可惜不是人人都似你妈妈一般明白。梁母以为把着家里的所有拆迁款和房子便能收拢她儿子的心,叫他将来给养老送终,殊不知梁父早和隔壁村的寡妇好上了。」 寡妇生的那小儿子见过的人都心下犯嘀咕,还不知道是寡妇那死鬼丈夫的还是梁父的种呢! 不过这话太脏,不适合在孩子跟前说。 见秋东嘴巴都能塞下鸡蛋了,大婶好心总结道: 「总之这家人乱的很,下回遇到这种事叫你爸妈找人多打听,你说你一个小孩子能顶什么事儿?」 秋东听了一肚子八卦,得了大婶免费赠送的一兜子西红柿,为了感谢大婶的知无不言,他花了五十块买了满满两袋应季水果,这才搭上公交。 大婶儿目送好看的小伙子上了公交,勐然一拍大腿,嘀嘀咕咕: 「忘了问这是谁家孩子,做弟弟的长的这么标緻,做姐姐的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二婚又怎么了,回头介绍给刚离婚的娘家侄子岂不正好?」 第11页 秋东不知道仅有一面之缘的大婶对他「姐姐」寄予什么样的厚望。对方没认出他是梁高的儿子,仅仅是因为他很少回村并且长相随了林女士的原因。 公交车摇摇晃晃前进,996使出吃奶的劲儿黏在公交吊环和秋东骨节分明的手上,生怕司机一个急停把它家宿主给甩出去。 真不是996多心,五分钟前它亲眼目睹一个比它家宿主壮实两圈儿的成年男人被急剎车磕破了鼻子,血哗啦啦直流。 还不忘关心宿主:「您要打听的事儿打听清楚了吗?」 「算是吧。」 秋东一直很疑惑,按理说梁家老两口可就他这一个孙子,他们可能会狠心一脚踢开林女士这做儿媳妇的,但对他这唯一的孙子也这般无情,态度多少有点奇怪。 颠颠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心想这一趟可谓收穫颇丰。 他的好爷爷和隔壁村俏寡妇的那点事,照那大婶的意思,恐怕也就他奶奶不知情。梁高知不知道呢?知道了又会怎么做呢? 这不就是现成的说服老头子站在他那边,支持他离婚的理由嘛! 至于梁母就更好对付了,那是个自打结婚后就操持家务照顾丈夫养育孩子的女人,可以想见她对丈夫的好感有限的很,全部指望都放在儿子梁高身上,还不是梁高说什么她信什么。 秋东给什么人发了一条消息,很快手机振动。 打开是一份很常见的学生家庭信息表。 「这不是回家的路,我们现在去哪儿?」996好奇。 「上水村。」 「你要去找那个俏寡妇?」996瞭然。 「是打听。」秋东认真纠正它的说法。 据方才那大婶所说,秋东推测他爷爷的出轨对象就在上水村,虽然和梁家村隔得不远,可拆迁的东风愣是没刮到那边去。 村子主干道修的还算宽敞,村口的文化活动中心聚着一群闲磕牙的老头儿,因为旁边老太太们广场舞dj声太大,一个个说话都是梗着脖子嘶声裂肺的吼出来的,秋东看着都替他们累得慌。 就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吗? 几人远远见秋东是个生面孔,生的白净,做学生娃打扮,双手拎的满满当当,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脸上染了几分红晕,立马热心招唿: 「小伙子瞧着面生,是来谁家走亲戚呀?过来歇个凉喝口水再去,别看已经到村口了,真进村还得费工夫呢!」 秋东十分爽朗,大声和一群老爷子挨个儿问了好,走到跟前,搁下塑胶袋,手指上都是勒出来的红印儿,满不在意的随便舒展两下,笑眯眯接过大爷递来的矿泉水,仰头喝了半瓶儿,这才认真和人家解释: 「我是红星中学初中部学生会的干部,这周学校组织『关爱同学』活动,听说杜家栋同学家里那什么,我就买了点水果来看看。」 十足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儿,说话也讲分寸。 不管在哪儿学习好的孩子在长辈面前总能轻易获得信任,几人一听他还是学生会干部,更是多了几分喜爱,说话就少了几分顾忌,直言不讳道: 「小杜都去了十来年了,他媳妇儿一个人养活三个娃确实不容易,最小的那个娃今年都上初中了吧?听说这种单亲家庭可以在学校申请什么补助,有没有这回事呀?」 旁边有人暗暗拽了说话之人的胳膊一下,意味不明道: 「二哥你别瞎好心,小杜那媳妇儿能耐大着呢,不需要学校帮着养孩子!」 被拽的人感觉莫名其妙: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学生仔你要家访就快去吧,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左手边拐弯儿第一家就是了,再晚怕是人家都下地去了。」 秋东笑的十分爽朗,谢了老人家的指点拎上塑胶袋继续前行。 背影都透露出一股阳光向上,青春活泼的大男孩儿气息,让一群夜里能上三四次厕所的老大爷们艷羡不已,忍不住感嘆一句年轻真好,甚至有人还顺势吹嘘一句「我年轻的时候可不比这小伙子差!」 996在宿主肩上疯狂挠头,感觉它要长脑子了,痛苦道: 「宿主,统觉得您以前可能是个演员。」 第7章 我在演你 秋东很顺利的找到杜家栋家里,由于他整个给人的印象既阳光又单纯,是善良又没什么心眼儿的好学生,笑起来特别灿烂,胸口还别着红星中学的校徽,杜家栋和他妈妈很快就相信了他的说辞。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作为单亲家庭,打从家里三个孩子开始上学,杜寡妇每年总会接待各种上门家访的老师,前来送爱心的学生,颇有些见怪不怪的意思,接待起来非常熟练。 杜家就杜寡妇一个人下地干活养活三个孩子,院中摆设瞧着干净整洁却能看出年头,可能是男主人没出事前置办的,并不符合时下的审美。 秋东和人闲聊的空挡发现,屋里家电样样齐全,彩电冰箱甚至给客人烧水的杯子都是常见牌子,瞧着很新,应该是近两年换的。就连女主人杜寡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也是最新产的水果机。 秋东表现的毫无心机,夸了杜家栋在学校的优秀表现后,纯纯好奇道: 「阿姨,我看资料表上说杜家栋同学上头还有一双兄姐在县城读高中,他们周末不回家吗?」 杜寡妇洗水果的手微不可察顿了一下,很快掩饰过去,笑的很慈祥: 「高中生就是这样,周末经常补课,等你们上了高中就知道了。」 第12页 秋东意外,根据刚才冯唐发给他的资料显示,那两人今年才高二吧,县里传统,高三生才需要周末统一补课,比如他今年高二,周末就没有补课。 原本沉默坐在杜寡妇身边的杜家栋突然出声,语带几分不满: 「妈,他们不想回就不回,您已经尽了全力给他们最好的,成天好像谁欠他们似的阴阳怪气给谁看呢?」 说完也不等杜寡妇说什么,径直出了房门,烦躁的蹲在北屋窗下挠头。 杜寡妇有些尴尬,秋东眼神一闪,不知想到什么,主动起身善解人意道: 「阿姨,杜家栋同学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您让我和他聊聊吧,我们同龄人说不定更有共同语言呢!」 这就是纯纯的瞎话了,他一个高二学生装初中生,也就是演技太过关才没人怀疑。 杜家栋好似也知道他方才失态了,颇有几分挫败的跟秋东解释: 「我是在村里上的小学,现在到县城读初中,英语怎么努力都比别人差,连着两回考试英语成绩刚及格,心情不好。」 秋东做出同病相怜的表情,好兄弟似的和对方勾肩搭背,用难兄难弟的语气道: 「兄弟你够可以了,我打小在县城读的书可有什么用,那英语单词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班主任还总说我偏科,天地良心,我其他功课都是优秀,就英语怎么学都不开窍,花费的功夫比其他科目都多呢!」 杜家栋也被逗笑了,两个英语苦手瞬间拉进距离,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好半天。 秋东不动声色在两人头碰头时,用非常刁钻的手法揪了对方两根头髮握在掌心。 杜家栋毫无所觉,纳闷儿的挠挠头,嘀咕一句「夏天的蚊子可真难缠」,继续和秋东分享他艰难的英语求学路。 还是秋东见时间差不多了才提出告辞,被杜家栋和他妈妈客气的送到村口坐公交,顺道又拎了一兜子杜家自个儿种的黄瓜。 他刚上车就接到了冯唐的电话,冯唐没问他要初中部学生的资料做什么,只说: 「我还认识两个初中部的学弟,需要的话我让他们帮忙详细打听一下。」 「谢了,暂时用不上。」 「客气什么,你知道我经常在学工处帮老师整理这些资料,顺带的事儿。」 车窗外景色一闪而逝,明灭的光打在秋东沉静的脸上,叫人看不出他心底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面上毫无波澜,说出的话好似撒娇: 「爷爷,是我东东呀,我刚从同学家出来,他妈妈人特别热情,临走时送了我一兜子黄瓜,是他家自己种的,没用化肥农药,整整长了几个月才开花结果,味儿特别正。 上次您不是说城里的黄瓜吃着不对味儿,非常怀念以前咱乡下自个儿种的吗?我再有半个小时就回去了,这就给您送过去。 我知道,您白天在青湖公园和人打牌呢,我直接给您送那儿去,您别跑远路折腾了!」 「宿主,您以前不是个简单的演员,最起码也得是拿过很多奖的影帝!」996摊成一张饼躺在秋东大腿上晒太阳,觉得脑子在也不痒了,一定是长出智商了,非常肯定的下了结论。 没有几十年的演艺经验,绝对做不出这么精分的事。没看旁边乘客频频往宿主身上瞅,好似看蛇精病嘛! 「可能吧?」 秋东也觉得有些事不用他特别努力,只要想一想就下意识做出来了,简直像是深入骨血,失忆也没法儿完全忘却的技能。 或许他会的厨艺和打架,都是因为演戏需要才学的。 他以前应该是个正经人。 正经人见了亲爷爷,该演的时候真情流露,毫无破绽,让虽然早就决定放弃这唯一孙子的梁老头儿心里也生出几分微末的不舍来。 秋东似是没看出他的不自在,见梁老头儿穿了一件黑色纯棉短袖,把人拉到凉亭里,特意买了几瓶常温矿泉水,瓶盖拧开递过去盯着让他喝了,又把剩下的送给梁老头儿的牌搭子们,才认真提醒道: 「爷爷您身体自来不好,日头正足的时候就在家歇着,睡个午觉,听听小曲儿都好,等下午再出来正正好,免得中暑了遭罪。出来也别贪嘴,冷饮吃多了夜里肠胃要难受的。」 牌搭子见秋东如此乖巧孝顺,一个个羡慕的不行,开口打趣: 「还是老梁有福气,孙子这么会照顾人,不像我家那熊孩子,除了偷偷和我要零花钱的时候嘴甜,放假了成天见不着人!」 「我家的倒是嘴甜又不爱往外跑,一放学恨不能钻进电视机里去,他爸妈下班发现他因为看电视没做作业发脾气,还得我老头子出面顶锅!」 「真羡慕老梁啊,孙子成绩好还孝顺,惦记着他爱这口,巴巴从乡下一路拎回来,我家那猴孩子要是能有这一半儿孝心我就烧高香喽!」 梁老头儿被恭维的虚荣心暴涨,炫耀似的拎着那袋黄瓜在几人眼前晃悠,十分骄傲的拍拍孙子肩膀,得意道: 「瞧见没,长得和我一般高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以前这孩子放假了就爱黏我,说将来要读京市的大学,到时候还带我这老头子去京市旅游呢,现在已经高二啦!」 秋东很配合的露出几分被夸的害羞含蓄,和他表演爷慈孙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又细心地给爷爷戴好遮阳帽。 第13页 顺便故技重施,用很刁钻的手法从老头儿头顶薅下两根白了一半儿的头髮。 直到秋东在网上查了一家本市非常权威的亲子鑑定机构,和对方电话联繫,预付定金,目送顺丰快递带走头髮样本,踩着晚霞归家时,996还很不解: 「那位大婶只说了您爷爷和俏寡妇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您怎么会觉得他和杜家栋有血缘关系呢?」 「事情已经非常明显了,我这只不过是基于现实的一种合理推测罢了。」 就是比较费钱,正常流程来说得七天出结果,加急的话六个小时就行,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明天傍晚他就该收到快递了。 为了让林女士早日脱离苦海,花点钱是值得的。 这般想来,晚间的风都带上了几分自由的味道,秋东走的分外从容。 有人身处泥沼心向自由,有人原本自由,硬生生往污泥里钻而不自知。 作为王家现任太子妃程琳琳的堂叔程律,既然拿了侄女的好处,决心帮她解决心腹大患,自不会拖延。 下了飞机后熟门熟路去租车公司花三万块钱包了一辆价值百万的豪车一个月。精心搭配好衣服手錶,喷上很有格调的香水,看似随意,实则精緻的开着豪车出现在林女士面前。 林女士觉得今天过的十分迷幻,店里没了捣乱的,生意顿时有了起色,就算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店转让出去,可生意能做一天是一天,她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赚钱机会的。 结果中午出门丢个垃圾的功夫,转身不小心撞到了人,她连忙道歉,对方没有恼怒,跟着她回了店里不说,还深情款款的问她: 「您相信一见钟情吗?以前我对此嗤之以鼻,可今儿见着您,我才明白之前的我对人类的感情是有多无知!」 这是对她表白了吧? 林安安神色奇怪,皱眉认真打量一眼对面的男人,衣着考究,彬彬有礼,不经意露出来的手錶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言谈间带着几分斯文,皮肤保养的很好,瞧着顶多三十五左右。 她还没自恋到觉得自个儿人见人爱的地步,虽然她年轻的时候颇有颜色,可这些年被岁月磋磨的早成了普通中年妇女,若不是这半年来日子过的格外辛苦,就连身材也发福的没眼看了。 所以,这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吗? 想起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杀猪盘,林安安眼神暗暗戒备起来。 而程律用他那双深情款款的眼神温柔的盯着林安安,仿似盛满了某种秘而不宣的真诚情谊。 等着对方上钩。 他很会抓住敌人的弱点,猜测林安安与梁高之间相亲结婚,没有爱情存在,如今又惨遭丈夫背叛,正是最好的趁虚而入时机,只要给足了她需要的东西,上到五六十岁的富婆,下到二十岁的女大学生,没有他拿不下的。 可谓信心十足。 秋东就是这时候来给林女士送晚饭的。 第8章 男小三 林女士见着儿子,顾不得疑似诈骗犯的男人,接过儿子手里食盒,赶紧去后厨端了一碗绿豆粥出来让他解暑,语气嗔怪: 「不是说要去同学家里玩儿吗?顺便和人家一起去外面吃个饭看场电影多好,怎么还赶回家给妈做饭呢,回头人家说你妈宝男,看你怎么办。」 秋东没多解释,对林女士他不想撒谎,把碗碟摆出来,催促道: 「快吃吧,吃完了我拿回家还能再写会儿作业。」 不知打哪儿来冒出来的胜负欲,让秋东隐隐觉得自己不能做个学渣,面子上会挂不住。 林安安早就馋了,最近被儿子的厨艺养的胃口叼了许多,吃啥都觉得没滋没味儿。原还以为今晚要随便将就一顿呢,有这意外之喜还矜持啥啊? 番茄鱼片面的香味在小店内四散,林女士吃的那叫一个满足,让进店买凉皮的客人看的都饿了,有人没忍住偷偷咽口水,嘀咕一句「这比吃播可下饭多了」,还和老闆娘打听这是哪家饭店的外卖。 林女士心里骄傲,含蓄表示这是她儿子的独家特供。 她吃的停不下嘴,唿噜一口面条,喝一口汤,再来一筷子拌木瓜丝,连连点头,深觉儿子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儿子。 就连在旁边假装绅士的程律也忍不住抽动鼻子,心说真是邪门了,明明吃饱喝足了才出来的,怎么看这个女人吃饭又饿了呢? 又饿又馋。 为了不让自己做出失礼的举动,他主动和林安安搭讪: 「这是您儿子吗?眉眼开阔,难得的是一片孝心,真是个叫人羡慕的好孩子。」 这话说到林安安心坎儿上了,筷子一顿,转念想到对方疑似诈骗犯的身份,没搭腔。 程律见了也不恼,笑起来眼角有几丝皱纹,更为他添了些许气质,温和道: 「你好,我是程律,是你妈妈的爱慕者,我对她一见钟情,希望这份感情不会让你们产生烦恼。」 林安安瞬间恼了,这是该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说的话吗?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正欲说什么。 秋东翻手机的动作一停,带着几分古怪问他: 「你要做我妈的男小三吗?」 「啊?」程律噎住。 「噗!」林女士一口汤喷到对面毫无防备的程律身上。 场面瞬间有些混乱。 996站在程律头顶疯狂捶他:「渣男,大渣男,打死你个大坏蛋!」 第14页 秋东看程律的眼神有几分深。 说来这程律颇有几分歪门邪道的本事,原本和侄女程琳琳狼狈为奸,为了促成梁高与周纯结婚一事,想出了美男计,叫程律亲自下场使出十八般功夫勾引林女士。 甚至不惜假戏真做,在促成林女士和梁高离婚的当天就和林女士领证结婚。 林女士原以为找了个可靠的男人,能给儿子东东提供更好的学习生活环境,结果婚后才发现这人虽然是头婚,但已经有两个和她儿子东东同岁的私生子了。 木已成舟,程律露出真面目,家暴,赌博,风流成性,以秋东的学业做威胁,逼迫林安安出去赚钱替他还赌债。 同时秋东转学后遭遇了来自程律两个私生子为首的校园霸凌一年之久。好不容易高考结束,高考志愿被篡改,秋东原本能上京大的成绩,只能去读职业技术学校。 程律又以可以和林女士离婚为要挟,让秋东去读技校,读满三年他就和林女士办理离婚。 中专毕业的秋东进过厂,混过基层车间,在意外事故中断了一只手掌。 后来母子两人好不容易挣扎出一份自己的事业,刚尝到了点人生的甜味儿,结果人老又没钱被周纯扫地出门的梁高找上门来,要求秋东这唯一的儿子给他养老。 林女士气不过和梁高发生争执时从楼梯上滚下去,成了植物人。有这样一对爸妈,加上秋东自己又是个残疾人,他干脆歇了成家的念头,送走在病床上躺了十三年的母亲那天,自己也跟着去了。 秋东颇有几分玩味的看程律在林女士面前扮演绅士,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恼怒和面上如沐春风的宽和,深觉对方演技细节处理的太过粗糙,不够细腻。 嗯?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难道我以前真是个专业级别的演员?秋东有点疑惑。 于是他主动开口询问,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少年人天真的好奇: 「程叔叔您是想做我妈妈的小三吗?虽然在法律上我不能说什么,但在道德上来讲您这样的行为是会遭人唾弃的!」 程律嘴角微不可查的抽动,尴尬解释: 「是我事先没了解清楚便鲁莽的表达了自己的爱意,我为我不可自抑的感情给你们造成的困扰感到抱歉,今日冒昧打扰了,回见。」 原本是两个成年人之间心知肚明的暧昧,被一个毛头小子当面戳破,事情的性质一下子就变了,他得先回去「冷静」两天,然后再「情难自主」的上演几齣苦肉计。 女人嘛,来来回回就吃这种调调。 心里很快有了主意的程律面上更显从容,离去的背影也透出几分成熟男人才有的豁达,即便失落也只有一瞬,很快收敛情绪不叫双方为难。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确实挺能唬人。 秋东收拾碗筷间隙,打趣林女士: 「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您不动心呀?」 林女士接替了店员的位置,叫两人去吃饭,忙里偷闲,没好气翻白眼儿: 「天上掉馅儿饼还得自己伸头出去接呢,这种主动送上门的肉包子百分百有毒!」 一看就和她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图她年龄比他大还是图她穷? 林女士又不是刚二十岁的青春懵懂少女。 男人这种东西有一个就够糟心了,没事儿别主动给自己找罪受,除非她一个人真养不起宝贝东东了,才会再考虑这个问题。 此时这么想的绝不是林女士一人,她婆婆梁老太也在家大发雷霆。 「自打结了婚,我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你吃穿,地里的活儿你帮不上半点忙就算了,让你在家里做顿饭你能把厨房烧了,洗个衣服也能捂着胸口叫唤半天。年轻那会儿我傻,以为你真和厨房犯沖,怕你把那几间茅草屋也一併给点了让全家光屁股打转。 如今我可算是转过弯儿来了,老东西你是真的精啊,压根儿就没把我当人看。前儿才说好的我出去遛弯儿你在家做晚饭,结果呢?」 梁老太用擀面杖把不锈钢盆儿敲的噹噹响,嗓门儿大的楼上楼下听的一清二楚: 「八点了!已经晚上八点了!家里冷锅冷灶你说胸口疼起不来床?你自己闻闻你身上这味儿,今儿吃的巧记火锅是吧!合着你听我进门了就胸口疼呢!老东西真是给你脸了,起来做饭,打明儿起,午饭和晚饭都是你的活儿,别想我再伺候你一天!」 梁老太下了最后通牒,梁老头儿觉得丢脸,骂骂咧咧进了厨房,面红耳赤提醒: 「小声点儿,家丑不可外扬,你想让所有人都听见啊?」 他真是命苦,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坏脾气的老婆子呢?一辈子就没跟他说过一次软和话,嗓门大的跟村口喇叭似的,刚结婚那会儿她半夜打唿噜吵的他一宿一宿睡不着,领出去都嫌丢人! 梁老太盘腿坐在沙发上尤觉气不顺,想给孝顺儿子打个电话诉诉苦,结果电话响了近一分钟自动挂断,老太不满嘀咕: 「一准儿又在陪那个狐狸精!」 想起这些事梁老太就闹心,儿子是她的命,以前儿子和儿媳常年在县城赚钱不回家,她就对林安安这个儿媳很不满,加上林安安坚持只生一个,不能满足她儿孙满堂的愿望,她就对儿媳更不满了。 现在儿子闹着要和林安安结婚,着了魔似的在周纯身后献殷勤,这种不满自然就转移到周纯身上。 第15页 在儿子梁高眼里,周纯千好万好,是女神,是白月光硃砂痣,可在梁老太眼里,那就是一个离过婚还带两拖油瓶的不正经女人。 凭他们家的十二套房外加六十万现金,他儿子可以立马在县城找个有编制的黄花大闺女,再给她生两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娶了周纯那种女人能干嘛?不出门上班就算了,还得她儿子给别人养孩子,一养就是俩。那两小崽子可都十几岁记事了,能养的熟才怪! 可儿子喜欢,为了这都给她下跪了,她还能怎么办? 越想越气不顺,指着磨磨蹭蹭的梁老头儿又是一顿呲: 「和个面你打算和到半夜呢?想诚心饿死我是不是?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倒霉鬼,你该不是早就找好下家了就等着我给你腾位置呢吧?」 梁老太只是随口一说,梁老头儿却心虚的打翻了装温开水的碗,结果又换来老太太毫不留情的训斥。 自觉脸面全失的梁老头儿恼羞成怒,摔了面盆大声道: 「你折腾我上瘾了是吧?这日子能过过,不能过离!」 梁老太轻哼一声,当谁声儿大谁有理呢? 这老头子离了她得饿死,除了她谁还能几十年如一日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 敢给她甩脸子?梁老太丝毫不惧,打电话叫了巧记火锅外卖,她抠抠搜搜两个月省下的菜钱都不够这老东西去外面吃一顿火锅的,梁老太索性也不省了,一起造作吧! 第9章 攻略爷奶 梁老太的造作日子没过两天,就接到了大孙子的电话,说实话她还是有些心虚的,虽然对儿媳妇不满,但对这个孙子她一向很疼爱。 无奈儿子保证了以后和周纯结婚再给她生两个更听话更孝顺的孙子,她只能答应儿子,暂时放弃这个大孙子了。 听大孙子事无巨细的关心,想起这几个月对大孙子的冷待,梁老太心里怪不是滋味儿。 电话另一头,秋东面无表情说着孝顺关怀的话,桌上是刚到手的亲子鑑定报告,他很快听出梁老太语气里的松动,于是更加热情邀请: 「自从我和妈妈搬了家,奶奶您还没来过呢,这周末奶奶您有时间的话就来我们这边吃饭吧,我最近学会了做菜,前几天滷了排骨和猪耳朵,都是您喜欢吃的。」 梁老太听林安安那边都穷到让她大孙子动手做饭了,心底骂了两句林安安没用,嘴上却道: 「哎哟好不容易放个周末,东东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可别折腾你妈做饭了,奶奶这儿什么都不缺,你就别操心啦!」 「现在离上晚自习还有四十分钟,我直接给您送过去吧,专门给您做的呢,您不尝尝多可惜呀!」 梁老太听了多少有点心酸,她亲儿子都没这么关心过她呢,可转念一想,是儿子要拿孙子的生活费和学业逼林安安离婚,这要是孙子在她面前演苦肉计哭穷,她扛不住偷偷给他钱,被儿子知道了不定要闹什么么蛾子呢? 儿子和孙子之间,她坚定的选择儿子。 「不用啦不用啦,奶奶这会儿在青湖公园跳广场舞呢,一来一回耽误你上晚自习,你的心意奶奶都知道,改天你上奶家来,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秋东挂了电话,戴上鸭舌帽和口罩,穿了件冯唐前天落这儿的外套,在镜子前打量一番,架上一副黑框眼镜,下单了一个同城跑腿。 拿起亲子鑑定报告,顺手拎走一早搁在厨房的食盒出门。 走出两条街,在一个不甚熟悉的小区门口停下,和正好赶来的跑腿汇合。 「送到这个地方,这是地址和联繫人信息,麻烦您了。」 跑腿见他大热天的穿这么多,声音都哑了,好心提醒两句: 「兄弟你不是中暑了吧?」 「昨晚空调开一整夜,感冒,浑身发冷,这就要去诊所打吊瓶,要不然这几步路我就自己去送了。」 跑腿小哥见他心里有数也不啰嗦,骑上小摩托一熘烟儿离开。 秋东走出小区门口,脱了外套,摘掉帽子口罩眼镜一股脑儿塞包里,打个计程车直通青湖公园。 梁老太那僵硬的身段儿,笨拙的舞姿,以及一开口就是标志性的大嗓门,在人群里十分显眼,秋东几乎是一眼就锁定了人。 梁老太见他专门给自个儿送滷肉,心虚一瞬后剩下的便是满满的自得与骄傲,和周围老姐妹炫耀: 「我都说不要来了,耽搁他上晚自习,这孩子非不听就要跑这一趟,咱缺的不是这口吃食,就是缺这么一个贴心的好孩子呢!」 一群老太太即便看不上樑老太的为人,但对秋东这个瞧着就招人喜欢的好孩子还是很和气的,跟着打趣了几句。 听的梁老太眉毛都快飞起来了,整个人像是三伏天喝冰水,爽到家了。 秋东适时提出要去上晚自习:「再不走就迟到了。」 在一群老太太「下回来奶奶家玩儿」的挽留中,秋东抬腿。 没走两步,就见半小时前才分手的跑腿小哥,风一般从他身边掠过,在人群里大声道: 「葛秋花,葛秋花葛大娘是哪位,有您的快递,麻烦来签收一下!」 像梁老太这种,不熟的人都管她叫「梁大家的」「梁高他妈」,几十年了就连亲近的娘家人也甚少有人喊她「葛秋花」的,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第16页 纳闷儿的和跑腿小哥核对了电话号和个人信息后,好奇询问: 「这是谁送的?甚么东西?我没叫人给我送啊!再说我也玩不转年轻人网上那些甚么爱屁屁。」 这小哥也是个热心肠,见老太太实在想知道,热心道: 「富民小区,男的,二十七八,可能是您家甚么亲戚吧,您自个儿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我还要送下一单,先走一步了!」 风一样离开,看都没看秋东一眼。 梁老太人生第一回收到不知名人士送来的快递,好奇心都快按捺不住了,老姐妹们还在一旁怂恿: 「快打开瞧瞧,说不定是什么惊喜呢,我外孙上回和他妈妈去上海旅游,就大老远让快递给我送了张明信片,可漂亮啦!」 「哎哟,那更得瞧瞧了,大嫂子,快打开叫咱们一起瞧瞧稀罕!」 梁老太在众人的起闹下带着几分期待的打开包装,见里面是个文件袋,心下纳闷儿,拆开瞧见是一张写满密密麻麻字的纸,只觉眼晕,张口便喊留在旁边凑热闹的大孙子: 「东东你来给奶奶念念这到底是啥,奶奶识不得几个字,瞅的头疼!」 秋东听话的接过纸张,只一眼便面色古怪,将东西藏在身后,着急道: 「奶奶,这肯定是送错了,您还是别看了,我这就帮您丢了吧!」 梁老太心下只觉古怪,语气多了几分严肃: 「怎么会送错?刚那小哥报的电话和姓名就是奶奶的,这肯定是有人专门送给奶奶的呀,我还没老煳涂呢,轮不找你来煳弄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不给念,奶奶找其他人来念!」 其他人见状更加好奇了,不动声色的催促: 「就是,东东你赶快念了去上晚自习,要不然给刘阿姨也行,刘阿姨当年还是大专毕业的高材生呢!」 梁老太只用冷淡的眼神瞧着秋东,越瞧越没耐心,觉得这大孙子眉眼和儿媳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算了,连这讨人厌的性子也像了十成十。 秋东小心的看了一眼梁老太,满眼的为难,凑近梁老太,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念: 「dna亲子鑑定书,舟山市医学鑑定中心,关于梁国柱与杜家栋亲权关系的鑑定。 一,基本情况。被鑑定人1姓名,梁国柱,性别,男,出生年月…… 被鑑定人2姓名,杜家栋,性别,男,出生年月…… 综上检验结果分析,杜家栋基因型符合作为梁国柱的遗传基因条件。梁国柱的基因型符合作为杜家栋亲生父系的遗传基因条件,经计算,亲权概率为99.9991%」。 秋东话音落,周遭一片死寂,不远处的老年散装艺术团还在咿咿呀呀拉二胡,正是一曲应景的《二泉映月》,老姐妹们一句话不敢说,默默退后几步。 梁老太好半晌双手颤抖的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嗓子干哑道: 「啥意思?东东你给奶奶说,这上面说的啥意思?」 秋东心疼的抱住奶奶颤抖的身躯,恨声道: 「奶奶,爷爷他在外面有其他孩子了,照这上面说,那孩子今年都十二岁了,爷爷这么做太可恨了,他压根就不尊重您也不尊重爸爸!」 梁老太还是回不过神,喃喃: 「这怎么可能呢?梁国柱这王八蛋怎么敢的?几十年了我把他当祖宗一样伺候啊,他还有没有良心?」 秋东轻轻拍梁老太后背,连声附和道: 「对对,说不定是个误会呢,爷爷就不是那种三心二意和外面女人胡搞的人,万一这是谁的恶作剧呢,您要心里憋得慌,咱们这就找爷爷说清楚,叫爷爷和那什么杜家栋再做一次亲子鑑定也行啊! 再说这杜家栋是谁啊?咱梁家村儿就没个姓杜的,爷爷成天在您眼皮子底下转悠,有没有和外人胡搞您心里还没数嘛,肯定是恶作剧啦!」 梁老太突然身子一僵,似是受了什么启发,恨恨道: 「梁家村没有,上水村可大半儿都是姓杜的,离梁家村三里地,一天能走几个来回了都!」 如此一想,梁老太突然觉得浑噩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关于那老不死的常年打牌输钱,基本上没赢过一个子儿回家,关于她回娘家十天半个月,老不死身上穿的干干净净,还圆润了一圈儿,关于这十来年老不死再也不提她没给梁高添个兄弟,一切的一切,好似一下都有了解释。 梁老太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秋东好似没发现一般,还在絮絮叨叨的劝解: 「再说了爷爷没理由这么做啊,他老人家不是经常念叨要把全部财产留给爸爸嘛,他再生一个就是私生子,会分走他一半儿财产,他捨不得爸爸受这委屈的! 还有做了这种事被您知道,花在外面女人身上的钱,您可是有权利追回来的,到时候情分也没了,钱也没了,也没意思呀对不对?」 梁老太好似受到什么启发似的,哆哆嗦嗦拿出手机就给梁高打电话,第一次梁高没接,梁老太锲而不捨,又打了两次,那边才不耐烦的接了。 「妈我正忙着……」 梁高抱怨还没说完,梁老太直接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你知道梁国栋那老东西在外面有私生子的事儿吗?」 「啊?!」 梁高完全不知道啊,他只知道他爸一直和隔壁村的杜家寡妇不清不楚,偶尔给那女人花点小钱罢了。要不是抓住了他爸的这个把柄,也不能轻易说服他爸在离婚的事上站他这边。 第17页 男人在外面玩的花一点梁高能理解,可有了孩子就完全不一样,尤其是和他拥有同样继承权的孩子。 第10章 尽在掌握 梁家因为这事闹翻天了,就连一向懒得搭理那家人的林女士也听见了风声,她是既喜且忧,经常笑到一半儿突然唉声嘆气,整个人都拧巴了。 晚上回家想找个人分享一下她复杂的心情,好不容易见儿子收拾好书包出来喝水,立即开口: 「东东啊,你知道你爷奶家最近发生了啥不?」 就没有比秋东更知道的人了,但他还是说: 「我班上有住在那边的同学,偶尔听了一两句,不是很清楚具体细节。」 林女士双眼当即唰一下亮了,踩着小熊拖鞋跟在儿子身后,精神焕发,八卦起来一点儿不比二十岁的女性精力差,噼里啪啦道: 「你爷出轨了上水村的寡妇,两人儿子还是你们学校初中部的呢!你奶为了这事儿正和你爷闹离婚呢,你爸那狗东西一开始是支持你奶的,后来你爷说离婚也成,家产是他们老两口的,他得分走一半儿,你爸立马儿就软骨头滑跪了,还帮着你爷做起了你奶的思想工作。」 秋东放下水杯,点头,这的确是梁高能做出来的事。 李女士一拍大腿,勉强忍住她幸灾乐祸的嘴脸,深吸几口气才道: 「你奶也不知受了哪路高人指点,现在花钱请律师上法院起诉,要追回你爷花在出轨对象身上的钱,她这不是为了钱,是要彻底搞臭那个女人和她生的那个私生子的名声,就不怕你爷不服软。」 秋东暗暗摇头,杜家寡妇和梁老头儿那点事在明眼人眼里根本藏不住,现在不过是扯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往后怎么回事还真说不准。梁老太这一步是在攻心,不过攻的是杜家寡妇和前头丈夫生的两个孩子的心。 那两个孩子原本就不爱回家,等这事宣扬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还不定怎么闹。作为母亲,杜家寡妇肯定会先服软,届时距离梁老头儿服软也就不远了。 林女士双手挥舞,不知在空中打了什么晦气玩意儿,激动道: 「我看你奶是铁了心要离婚还想分大头,你爷要是心里念着你爸多半儿会妥协,要是为了小的那个打算,还有的撕扯呢!」 秋东再次默默摇头,其实这里面最关键的一个人物,是看似可恨又弱势的杜家寡妇,她的态度非常重要。 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让林女士提前知道了,一步步挖掘八卦多快乐啊,最起码这两天她就比往日精神了一百倍不止! 秋东到了学校里,同桌冯唐也私下问他: 「你上次和我要初中部单亲家庭同学资料,是不是早知道了?」 当然没有,秋东否认的心安理得。 冯唐哦了一声,好半晌又凑过来小声问: 「要不要我找人去初中部,那什么?」 他接触过最多的校园霸凌,很清楚这个年纪的学生狠毒起来有多可怕,也知道只需要稍微在杜家栋跟前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让他陷入痛苦不可自拔。 秋东只需一眼就明白了冯唐的未尽之意,丢过去一张卷子淡淡提醒: 「少嗑瓜子儿多做题。」 不需要这么简单粗暴,只他课间埋头多做两套题,也会被人解读成沉痛抑郁,自会有无数自诩正义的同学为他打抱不平,甚至不惜用语言去暴力杜家栋。 这不是谁的错,但有些事就这么没道理可讲。 周三下午,一向认真学习,性子安静的杜家栋同学突然离校出走,一路搭乘公交直接回了上水村。 在外面他还能忍住的委屈,站在家门口再也憋不住,眼泪无声往下掉。 杜家栋这几天过的实在魔幻,他从没想过他不是爸爸的孩子,以前只觉得哥哥姐姐因为妈妈偏心他,所以和他不亲近,可到头来这才是真实原因吗? 他想质问妈妈为什么,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自私小孩,妈妈想改嫁他是支持的,但为什么要给那样一个老男人去做小三还生下他? 可终究,他才是最没有立场和理由去质问的那一个。 杜家栋想不明白,痛苦的捂着脑袋蹲在家门口闷声啜泣。 结果听见家里突然传来玻璃摔碎的声音,接着是妈妈惊恐的唿叫,还没等他站起来,就见大哥背着神志涣散的姐姐疯了一样冲出来。 妈妈一只脚上穿着拖鞋,一只脚什么都没穿,脚底板被什么扎破了,在地上印出一个个鲜红的脚印,却顾不得疼痛,惊慌的跟在大哥后面跑: 「阿南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这跟你没关系,跟你没关系啊,你怎么就想不开呢,你坚持住,妈妈这就带你去医院,坚持住!」 姐姐手腕上滴滴答答落下的鲜红液体,刺激的杜家栋瞳孔涣散,脸瞬间惨白。他踉踉跄跄敲开邻居家的门,慌乱的请人家开车帮忙把姐姐送去医院。 在急救室外,杜家栋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个晚上。 消息传开已经是三天后了。 林女士不知想到什么,吃着儿子亲手烧的松鼠桂鱼和元蘑炖鸡,也忍不住跟着感嘆: 「言语是把杀人的刀,刀刀要人命,听说那孩子下手时工具不趁手,割的不深,人是抢救过来了,不过和亲妈之间埋下的这道坎儿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了。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 第18页 秋东给她盛了碗海带汤,叫她慢慢说。 「里头差点儿填了条人命,你奶奶估摸着是怕了。」 要那姑娘真出了事,别说杜家寡妇会跟梁老太拼命,就是上水村杜家那些叔伯兄弟,也不能干看着不管。 可单纯要说这件事上樑老太做错了什么吗?那肯定没有,她只是在维护属于她的正当权益罢了。 「那边儿从你爷爷手里拿了一百五十万,昨天托人给三个孩子办转学,今儿一早就带着她家姑娘转院了,一家人究竟去哪儿了也没人知道。」 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顺利,不知道杜家寡妇怎么和梁老头说的,梁老头儿一路哭回家,和梁老太大吵一架后,同意了和梁老太离婚。 十二套房子他分五套,梁老太分七套,现金平分。 两人第二天上午办理了离婚,梁老头儿当天下午就出手了两套房,把银行卡送去医院。 那女人第三天一早谁都没告诉,给女儿办理了转院,带着三个孩子离开小县城。 林女士觉得梁老头儿偷鸡摸狗,所以鸡飞蛋打,人财两失,活该孤独终老。可这话她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儿直说,只能自己在心里偷偷爽一下。 秋东却不这么认为,依照梁老头那八百个心眼以及自私凉薄的性子,不可能让自个儿受委屈的。原先他只是个乡下种地的庄稼汉,都能哄回去一个梁老太几十年如一日的伺候他,更别提现在是有钱有房的单身老头儿了。 果然,没出两天,林女士就用不可置信神思恍惚的表情告诉秋东: 「你爷爷和西城一个退休的民办教师同居了,人两抱一块儿在青湖公园跳双人舞呢,完事儿你爷还给人老师送红玫瑰,看见的人可多了!」 当然大傢伙儿看见的不止这点东西,以前的梁老太,如今的葛秋花女士也在青湖公园跳广场舞呢,当下就气炸了,骂两人臭不要脸,双方从斗嘴上升到肢体冲突,场面一度非常难看,最后闹到派出所,是梁高签字把两人领回家的。 梁高眼下也是焦头烂额,他爸总共也只得了五套房子,其中两套还叫那个女人骗走了,就剩下三套,又往家领了个女人回去,那女人是个能花钱的,这才认识几天哪,就撺掇他爸去海南度假。 还有前头那个寡妇生的小崽子,他爸真会一毛不拔? 梁高估摸着这么下去,吃喝嚼用除掉,他爸那点东西传到他手里就不剩啥了。 所以他的主要讨好对象是他妈,可他妈因为上次他帮着他爸说话的事儿,还跟着生着气呢,他打电话不接,发语音不回,他买了好东西送上门,东西放下,人被赶出来。 他又不工作,手里又没钱,马上到了要带周纯去市区逛商场的日子,周纯那两孩子的一对一辅导费用也该续了。他爸把钱看的比儿子还重要,他妈对他又爱搭不理,他都要愁死了。 于是他咬咬牙,想了个歪主意: 「妈,您看我爸身边都有人伺候了,让您一个人住着我也不放心,要不您搬过去跟我一块儿住吧,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见老太太不为所动,他咬牙继续加筹码: 「您不是总担心我被周纯给骗了,将来一无所有吗?您搬过去,我也好顺势搬到周纯那儿去住,您说这时间一长,您要的大孙子他不就来了吗?这女人一旦有了孩子,还不得由男人说了算? 到时候孙子交给您亲自带,您不待见我这做儿子的,自个儿一手带出来的孙子总不嫌弃的吧?」 梁高知道老太太最吃这一套。 果然见老太太有几分心动,趁势撒娇道: 「您都不知道这半年我是怎么过的,家里没个知冷知热的,日日回去冷锅冷灶,十天半个月吃不上一口热乎饭,没您在身边盯着真不行啊!」 老太太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活该!」 嘴上骂的凶,当天就收拾行李搬去了儿子那里住。 林安安不知道后续发展,秋东对此一清二楚,并淡定的表示一切不出他所料。 996都惊呆了,揉着呆毛问:「现在的演员都这么可怕的吗?」 总觉得从宿主这一系列操作来看,这不是一个演员该具备的基本素养。 眼看一月之期将到,秋东再次提出当时的问题: 「妈,您想和梁高离婚吗?」 这回林女士沉默许久,没再坚持。 第11章 爸妈离婚 林女士以前坚持不离婚,是认定了梁家老两口手里的所有财产将来都会留给梁高,可她冷眼瞧下来心都拔凉拔凉的。 梁老头儿就不说了,听闻梁老太为了和前夫别苗头,最近和一起跳广场舞的一个时髦老头儿眉来眼去,两人在小区进进出出,毫不避讳人,打的火热。 梁老太也不走以前的勤俭节约朴素风了,头髮染黑又烫了小捲儿,美容院一周最少去两次,市区商场的牌子大衣上身,彻底鸟枪换炮不说,两人还手挽手隔三差五去电影院看爱情片。据传这两日在那时髦老头儿的带领下,还报了驾校准备证儿下来就买车。 林女士倒不是怕老太太这个年纪再给东东添个姑姑还是小叔,就是这么造作下去,梁高身为亲儿子怕是都捞不着什么好,哪儿轮的到东东? 思考了两天,林女士便决定和梁高离婚。 她和儿子耐心商量: 「店铺已经转让出去了,干到月底给员工结了工钱就关门,妈妈托人在市里找了份儿工作先干着,等慢慢熟悉环境了,还是想重新开一家小店自己经营。」 第19页 只要她在县城一日,相信梁高那王八蛋就会继续想办法为难她一日,干脆去市里的好。 秋东听她心里有数,也交代了之前退掉课外辅导课的事: 「我想重新学一门新技术,目前已经有了大致想法,卡里的钱应该能支撑我学出来,您不要总想着挣钱给我交学费,慢慢来。」 林女士喝水的动作一顿,半晌神色复杂的说: 「我猜出来了,要不然你哪有空余时间天天回家做饭呢。」 有好几次她都想问儿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可瞧着儿子并未有遮掩的意思,又觉得没必要。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许是好事,就是让孩子经歷了种种不好的事情成长,她觉得心疼,夜里闷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两回。 「妈妈去外地上班,就得你一个人在这儿生活,能习惯吗?」这才是林安安最担心的点。 秋东下巴一扬,让林女士自己照镜子瞧瞧她吃的满嘴流油的样儿,淡定道: 「您能习惯就好。」 一天三回的发朋友圈儿炫耀她儿子做的饭菜味道好,没了她儿子吃什么都不得劲儿。究竟是谁离不开谁,一目了然。 林女士尴尬咳嗽一声,转移换题: 「那就找个时间把这婚离了。」 秋东从茶几抽屉翻出一本昨天放学后特意在地摊上花八毛钱买的老黄历,仔细查看后认真说: 「后天,宜离婚,宜种树,宜迁居,是个好日子。」 林女士当即搁下筷子,拿出手机拨通了梁高的电话,在等待接通的间隙,郑重宣布: 「那就后天!」 梁高最近被他爸妈一出出的大戏整的灰头土脸,生活压力倍增,感觉前途一片灰暗,好不容听到林安安松口离婚,总算是得了个好消息,心下松快几分。 和林安安约定好离婚时间,立马在网上定了家颇有格调的西餐厅,准备拿了离婚证后,第一时间和女神周纯分享这个好消息。 做了决定后的林女士心底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整个人都明媚了几分,见着客人笑脸都比往日灿烂三分,有客人打趣她: 「林老闆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这一片都是熟人,哪个还没听过梁家的精彩大戏啊,纷纷猜测林女士隔岸观火,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林安安也不辩解,笑眯眯应了。 最近一直走默默守护路线的程律见状,小心翼翼搭话: 「以前我不知你家里具体情况冒昧表达爱意确实很冒犯,可最近我仔细了解过了,那样的男人根本不配和你组建家庭一起生活,你为什么不选择和他离婚呢?我发誓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的。」 林安安奇怪的看了程律一眼,心想这人是不是精神有问题,自说自话的本事简直一流。 看在对方脑壳儿有问题的份儿上,暂且忍耐几天,等月底她就要去别的城市上班挣钱了,就不信他还能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 秋东顶替了林女士的位置收银,叫她去吃饭,看一无所知的程律还在卖力表演,眼睛一眨,换上忧心忡忡的表情,状似不经意开口: 「程叔叔你既然知道我家的事,想来也清楚我奶奶那边的情况了吧?我听说她找的那个时髦老头儿已经离过四回婚了,第一回离婚得了进城在纺织厂上班的机会,第二回离婚转成正式工,第三回离婚在城里分了一套房,第四回直接提升办公室副主任,我就担心他和我奶奶在一起也是不怀好意的呀!」 程律被勾起了几分兴趣,他觉得这老头儿挺有手段,就是格局太小,不像他一出手就是大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目标,随口道: 「你奶奶不是搬去和你爸一起住了吗?有你爸守着,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是程律的真心话,易地而处,换他是梁高,早把老太太手里那点东西哄到手了,还能轮着外人来惦记? 秋东用状似天真的语气着急道: 「要是我爸能守住我也就不担心了,可听我爸说,我奶手里的房子加现金得有个五六百万,偏我爸一分都见不着,那老头子还一个劲儿撺掇我奶立什么遗嘱呢,您说我担不担心?」 此时的程律听的漫不经心,只觉那老头儿就算把梁老太的财产都哄到手了也是他应得的。毕竟他远远瞧过梁老太本人,黑黢黢五大三粗,一开口就跟吵架似的能掀翻房顶,当街用手擤鼻涕然后直接抹在鞋底,是想一下就倒胃口的存在。那老头儿能把这么一个女人伺候舒服了,也该得些精神损失费! 但隔天在林安安的店里得知她离婚的惊天噩耗后,程律便再也不这么想了。 此时程律人都傻了,在他的计划中,最起码也要花费几个月功夫对林安安进行密集攻击,把人哄到手睡一觉,才能真正把离婚的事提上日程。结果他还没发力,两人连手都没牵过,林安安怎么就离婚了呢? 他可不认为精明的侄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帮他还巨额赌债。 果然,他在失态那一瞬,敷衍的对秋东母子表示「要去外面冷静一下」,第一时间到了街对面的停车场,急急忙忙尝试给侄女打电话,结果他这边还没来得及卖惨,侄女就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堂叔我都知道了,您也别想煳弄我,林安安和梁高离婚与您没有半点关系,看在您为了这个计划提前花费了不少钱的份儿上,我一会儿给您卡上打过去二十万,多出来的就买您一个闭嘴。就这样,我这边比较忙,先挂了。」 第20页 程律在停车场气愤的摔了手机,叉腰在原地转了两圈儿,重新捡回屏幕碎成渣渣的电话,咬牙拨通了王明硕私人秘书的电话,电话响了四五声后被一个威严的男声接通。 在听到那个声音后,程律似是回魂儿般,匆忙挂断。 不,他不能这么做,单凭这点把柄根本毁不掉侄女在王家的地位,反倒会让他彻底被侄女记恨上。 他侄女是真精明,算准了他不敢告密,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程律无力地蹲在地上,想起赌场以往如何对付欠债不还之人的手段就不寒而慄,一根手指头十万,手指头砍完砍脚指头,再是内脏,直到彻底还清为止。当然按照赌场的高利贷利滚利的算法,正常是没人能活着走出来的。 就他欠的那笔钱,不得被削成人彘? 日头正烈,程律无端打了个了冷颤。 这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不远不近,恰好落入他耳中,一路到了他心里,叫他浑身都忍不住颤抖—— 「同桌,你周末打算做什么?要不要来我家学习?」 「我想去看看我奶,我不放心那个离了四回婚的老头儿和她在一起。」 程律一瞬间好似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对,林安安前婆婆手里有钱,离了四回婚的老头儿可以,他怎么就不行?梁老太的钱与其花到周纯那种蠢女人身上,还不如花在他身上呢,最起码他能给老太太无与伦比的快乐,这点周纯不行,那个老头儿也不行! 这么想着,程律好似找回了自信,起身整理好衣裳,照着碎成渣的手机屏整理了髮型,整个人又恢復了半小时前风度翩翩儒雅随和的好形象。 开车,离开。 看也不看林安安的小店一眼。 林安安,一个稍微有点姿色,净身出户的蠢女人罢了,如果换成他没有财务危机,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他当然乐意陪她玩一玩,甚至会打算娶回家,让她帮忙带家里的两个孩子,顺便出门工作,供养他日常花销。 这种从来没得到过爱情滋润的女人他很了解,只要他多说几句好听话,表现出知错能改的愧疚,对方就会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原谅,甚至完成自我pua,供他驱使。 可惜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忙,且心急如焚。 豪车从街上一闪而过,溅起的水花让冯唐忍不住皱眉: 「真没素质,溅人者人恆溅之!」 秋东盯着豪车远去的背景,眼神意味深长,随意道: 「不是说你奶奶身体不好,你想做兼职补贴一下家用吗?我有个想法要不要试试?」 第12章 新鲜事业 秋东给冯唐看了他最近通过视频学习的东西,以及买回来的相关工具,说出了他的打算: 「我对现在宛如换头的化妆技术很感兴趣,正好你也想不到做什么兼职可以兼顾学习和照顾你奶奶,不如你给我做模特,咱们拍仿妆短视频试试吧。」 他莫名觉得这玩意儿和易容很相似,应该是一项很不错的生存技能。 冯唐简直惊呆,万万没想到他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学霸同桌,私底下竟然有这种爱好,不过对于同桌的提议他一项无条件支持,就是有点小问题,他提的吞吞吐吐十分不好意思: 「我这样的,真不会吓走网友吗?」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前期我不打算拍妆前效果视频,网友只能看到你模仿的各大影视剧经典人物妆造效果,妆前模样等合适的时机再说。」 冯唐欲言又止,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担心啊,他长相是连自己亲生爸妈都嫌弃,走路上能吓到人,校霸见了拳头痒的程度,他同桌哪来得自信把他化成影视剧经典人物那样? 难道是经典丑角吗? 这倒是个思路,可以试一试。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西游记》里各种不露脸的妖怪也不是不能尝试,什么黑熊精,牛魔王,狮驼王,乃至送悟空都能试试? 哎,格局突然被打开了呢。 秋东没解释太多,当即註册了一个短视频帐号,命名「唐唐仿妆」,一指椅子: 「坐!」 他这人一向行动力很强,自觉这么多天的理论学习已经差不多了,在芭比娃娃脸上再练也就那样儿,终归不如人体模特来的好。 冯唐被秋东摁在椅子上,一肚子想说的话被同桌一句「闭嘴」给憋回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噎的难受。 他其实不怕抛头露面被人评头论足,就算挣不到钱也愿意帮同桌完成他的计划,大不了周末辛苦点去公园扮演人偶发传单,这种不露脸的工作一般没人嫌弃他,工资还挺高。 关键是他打心里觉得这事儿不成,网上那些「换头」化妆视频他也看过,百分之九十九是通过后期美颜完成的,假到点开评论区随便一个网友都能骂两句的程度。 真正有技术的大佬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可人家也不主打换头啊,他没记错的话,这两年流行的好像是「自然裸妆」?就是明明化妆了却好像没化,但一眼看过去的确比素颜好看一百倍的那种。 很玄乎,有把街头流浪汉打造成帅气网红的,有把五十岁女性往女明星方向靠的,效果差强人意,主要看后期修图师的水平。 还真没听说能把他这种天生丑八怪仅凭化妆就能「换头」的技术帝出现。 整容或许能成。 冯唐面前没有镜子,他听话的让秋东在他脸上一阵涂涂抹抹,秋东让闭眼就闭眼,让歪头就歪头,十分工具人,偶尔看一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第21页 期间秋东还去厨房顺道儿煮了一锅粥,不一会儿米粥淡淡的香气就溢散到客厅,让冯唐不争气的肚子跟着咕噜噜叫。 冯唐有点不好意思,想说什么张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说,就在这时秋东一声「好了」犹如天籁,将他快要僵住的身体彻底解救出来。 秋东拿出手机围着冯唐三百六十度拍了两圈儿,还算满意的递给他一块儿巴掌大圆形塑料红底镜,淡定道: 「你先歇会儿,沙发上黑盒子里的是衣服,等下换上再拍两段儿视频就好了,我先做个晚饭。」 为了庆祝林女士正式离婚,秋东和她说好了今晚下厨特意做几道大菜,让她早点关店回家。 他忙着在厨房洗菜备菜,琢磨着多做点林女士爱吃的,丝毫不知一门之隔在客厅照镜子的冯唐正经歷着怎样一场无声的风暴。 风暴中心是冯唐自己。 原本已经做好了在镜中看到不伦不类丑角形象的他,勐然间看到一个神似《小鱼儿与花无缺》主演的脸出现在镜中,他不可思议的眨眨眼,镜中震惊的的少年眨眨眼,他不信邪的偏偏头,镜中满脸世界观受到冲击的少年偏偏头。 一 句卧槽脱口而出,手中的镜子差点儿直接飞出去来个粉身碎骨。 这他妈和谢霆锋有七分相似的脸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冯唐心说他同桌到底是什么样的学神,仅凭看短视频自学就有这种换头效果!此刻在冯唐眼里,网上那些「仿妆不仿人」的博主们都弱爆了,他同桌不仅仿妆仿的十成像,就连人也能给仿个五六分,剩下的四五分是他本人仪态跟不上扣掉的。 冯唐顾不上换衣裳,冲到厨房门口激动的问: 「同桌你自学了几年?下午给我看的视频和工具书,是你最近一个月的学习对象对吧?是我理解错了你的意思,那些绝对不是你的全部学习资料对不对?」 这他妈要不是打出生会拿筷子就开始学化妆都说不过去! 秋东轻松颠锅,把鳝鱼翻个面儿,保证炒的两面金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有种说不上来的好看,奈何冯唐是个不善言辞的理科生,否则高低得来两首诗助助兴。总之这一举动再次惊呆了已经被学神打击过一次,三观摇摇欲坠的冯唐。 「也没多久,随便学学。」 冯唐不死心的追根究底:「没多久是多久?」 秋东实话实说:「得有小半年了吧。」 二十八天,四捨五入就是小半年,没毛病。 尽管他也怀疑过他为何上手如此之快,难道他做影帝的那些年竟然也学习过化妆技术? 冯唐感觉唿吸都困难了,他双手合十,语含期待的问: 「大佬,您看小的有生之年能不能掌握这门换头的手艺?」 能做个正常人,谁又想做丑男呢? 锅铲在秋东手里上下翻飞,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困难问题: 「有一定的美术功底和个人审美能力,稍微学一学就差不多能煳弄人了。」 阴影,明暗关系,打光都吃透的前提下,弱化人脸上的缺点,强化他脸上的优点,端看个人审美点在哪一方面,自由发挥就行。 冯唐听的喘不上气儿,艰难的给自己拍胸口顺气,他很想说: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但他怂,他不敢,他只能把这种凡尔赛当成空气,要跟这种人计较,他得呕死自己先,以前只觉得同桌是个深藏不露,很会打架的学霸,没想到终究是他低估了学霸的实力,人家不仅在学习和打架上很优秀,就连化妆,一出手也能让很多学习了多年的专业人员自愧不如。 上帝给他同桌开了一扇窗不够,又开了一道门,现在连天窗都开了。 这个世界到底给了他这种普通人什么? 丑陋的面孔和嫉妒都嫉妒不起来的心理吗? 冯唐失落的去客厅拿了衣服上卫生间换上。 卫生间没有全身镜,或者说秋东整个家里都没有一块儿全身镜,这间当初临时租了,狼狈搬进来的出租屋内,还没有被主人认真装扮过。 冯唐看不见自个儿此时啥样儿,还处于「天哪我竟然可以和花无缺一样帅」的震惊中没回过神儿,晕晕乎乎走出卫生间,正好和刚进家门的林女士撞上。 四目相对。 「啊啊啊啊啊,谢霆锋,谢霆锋!儿子是谢霆锋啊!」 林女士紧紧攥住端菜出来的儿子的胳膊化身尖叫鸡,兴奋地脸都红了,激动的整个人微微发抖。 秋东灵巧的,能一打七的身手,竟然在他妈手下差点儿护不住一盘太湖银鱼。 现在知道林女士当年被谢霆锋饰演的花无缺迷的要死要活,还偷偷给他写同人的事,可能已经晚了。 半小时后知道真相的林女士饭都顾不上吃,围着冯唐啧啧称奇,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仔细看的话,身形确实比霆锋单薄,仪态也差很多,脸也有稍微差别,尤其在自然光下,有些角度很能暴露问题,不过乍一看那种神似,真是绝了!」 冯唐不觉得是同桌的妆造技术问题,真心实意认为: 「是我这个模特太差劲了阿姨,要是换个更优秀的模特,一定能让我同桌有更好的发挥!」 林女士对儿子可没冯唐这种无条件信任的滤镜,吃了一半儿突然想起来: 「这就是你一周前跟妈说,想学的新手艺?」 第22页 现在看来,儿子在和她说的那会儿,私底下已经偷偷准备了很久了。 一口鱼汤差点儿呛在冯唐嗓子眼儿里,咳嗽好半晌他才艰难开口: 「不是说学了小半年?」 可别告诉他只学了一周,他会被打击的疯掉! 秋东夹了一筷子银鱼肉慢慢剔掉鱼刺细细品尝,淡定道: 「说之前已经学了很长时间了。」 林女士连连点头,没错,她儿子向来这么省心,凡是都有准备,这点随她。 她还很有上进心的询问两人:「我平时给店里拍宣传视频,稍微有点剪辑经验,要不要我帮你们剪视频?」 第13章 进展 林女士可能是个被卖凉皮耽误的网络达人,她剪视频的手法不怎么高明,但对网络热门话题的把握和对故事节奏的掌控,简直分分钟吊打某些专业网红团队。 她还给冯唐安排了简单的剧本,在她的指挥下,冯唐僵硬的演绎了「瞪眼式」花无缺,配上中二的台词,当事人直接在她家客厅又抠出了一栋别墅。 简单的剪辑配上恰到好处的音乐,再蹭一个热点,他们的第一个视频就在本地小火了一把,很幸运的经过一个影视博主转发,浅浅的吸了三万粉。 大多数粉丝是想观望一下,看看究竟是博主长相与花无缺相似,还是真有点仿妆本事。这种真功夫没法儿假装,下一期视频出来自然见分晓,到时候再决定是要继续支持还是取关。 别小看三万活粉,曾经有对房车旅行夫妻做了三年帐号最后也才四万粉丝,这个成就对毫无经验的新人帐号而言可谓是让人眼热的开门红。 甚至有一些网红产品主动联繫他们接gg。 秋东对三无产品没兴趣,林女士和冯唐却因此工作热情高涨。林女士一有时间就给儿子推荐下次要仿的影视剧经典人物,一水儿全是她年轻时的男神,假公济私的明明白白。 秋东不得不提醒她: 「脸型我已经不做要求了,大不了多花几倍的时间做妆容,可您选这种彪形大汉的体格真的合适吗?」 「你不是说有办法弥补?」 「那得很多时间和钱。」 一听花钱,林女士立马清醒:「便宜的也挺好,挺好的,唐唐那小身板儿确实演不了壮汉!」 冯唐更是周末常驻秋东家客厅,他简直爱死了短暂扮演另一个人的过程,尤其还是个人尽皆知的帅哥,为此甚至主动提出提升演技: 「我希望被粉丝调侃尴尬演技,是因为我选择了这种方式,而不是只会这种方式。」 然后《乞丐与皇帝》中的明霞郡主便新鲜出炉。 视频中郡主她静静站在那里,穿着华贵,长相明艷,一根鞭子握在手里十分泼辣,瞬间让粉丝梦回当年。 可偏偏她动了,一举一动尴尬的演技让粉丝瞬间脚趾抠地!这也就算了,她竟然还开口了,宛如小学生朗诵课文既视感的台词一出来,是让粉丝头皮发麻的程度。 如此反差,除了好玩的同时,也证明了博主是有真技术,从花无缺跨度到明霞郡主,真不是普通妆造就能抗住的转折。 当然这还不足以让他们的视频火出圈,在资本市场玩耍且没有钞能力的前提下,只能动用一点科技的手段,比如从他们拍视频剪视频时,就积极表示它可以参与的996,终于派上了用场。 经过996隐秘的操作,短短两个视频给他们的帐号积攒了五十万粉丝,甚至有诸多专业人士站出来分析他们的妆造,还有很多人提出质疑,从两个视频中模特的身高,胖瘦,脸型等等方面的差异来阐述,视频中是两个模特,而非一人。 会有这种质疑主要是秋东他们只拍摄了妆后成果发布,冯唐提议: 「咱们真金不怕火炼,也学人家拍一部分妆前内容?」 林女士也是这个意思,她做生意二十年什么难缠的客人都见过,自认大风大浪里过来的,心态平稳的很,可一瞬间面对铺天盖地,能把手机卡死机的私信质疑谩骂,还是忍不住手抖。 网络暴力太可怕了,没经歷过的人根本没办法想像。 反倒是她儿子秋东表现的十分淡定,盯着他们卸载了短视频app,很冷静的告诉他们: 「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至于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秋东没说,两人也没问。 冷静下来一想,怕啥啊,除了第一期,从第二期开始,做妆造的全程,林女士都在旁边帮忙记录,有啥好心虚的? 可总归两人心有余悸,觉得受了无妄之灾,一时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秋东为了给他们信心,拿出手机让两人看了商家发给他的请求合作的消息。 此时他们的帐号热度正高,好几个挺有名气的美妆品牌想让他们带货,报的价都不低,这让没见过世面的冯唐和一辈子脚踏实地做本分小生意的林女士惊掉下巴。 林女士不可思:「就一条gg,给我们五万?」 冯唐阖上下巴:「这,这够我和奶奶三年的生活费了!」 秋东收回手机,摇头道: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那些大博主一条gg报价几十万都很正常,这是人甲方爸爸觉得咱们热度虚高,可能过一阵就要被人石锤造假,从此查无此人,想蹭一波咱们的热度又不愿意给钱,随便打发咱们的。」 第23页 林女士震惊:「五万,还随便打发咱们?」 冯唐积极举手:「我愿意,我愿意被这么打发!」 但这事儿两人说了不算,秋东没打算这个时候接gg,两人对着报价望穿秋水也没用,只能在秋东的催促下,认真准备下一期的主题,暗暗期待秋东说的时机尽快到来。 他们承认,他们已经被金钱腐蚀了内心,蒙住了双眼,现在一心钻钱眼里去了,谁阻挡他们赚钱谁就是他们的不共戴天的敌人! 很好,秋东见两人斗志昂扬,甚至主动配合分工,让两人讨论脚本,确定主题,研究网络热点,他只需要完成妆造就可以。 觉得这个三人小团队挺好,他可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 冯唐是学霸,梁秋东也是学霸,这次期中他秋东的分数不能比冯唐差太多。 人一旦有了为之努力的目标,整个人都显得清明几分,秋东这头是,梁高那边也是。 梁高离婚后,本想和女神周纯一起吃个浪漫的晚餐,分享这个好消息。天地良心,他真没想多干什么,没有周纯的允许,给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哪! 可不知怎么回事,两人吃饱喝足气氛正好,他本来打算邀请周纯去看个电影的,谁知道走到酒店门口时,周纯小脸粉红,软绵绵倒在他怀里,眼神迷离,唿出的灼热气息勾的他顿时心猿意马,脑子里再也想不得其他事。 天时地利人和,两个迷迷煳煳在酒店翻云覆雨,过了一晚。 清醒后的梁高猜测昨夜的酒水有问题,可他得偿所愿,不想追究到底是谁在里面做了手脚。 清醒后的周纯也怀里是昨夜的酒水有问题,她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梁高,但她拿不出证据,恨的牙痒。 梁高看准时间,估摸着周纯快醒了,穿好衣裳,直挺挺跪在周纯床头,对着他那张老脸左右开弓,霹雳啦啦就是一顿勐抽,声音之大,让本来「还在睡」的周纯不得不醒过来面对现实。 这让周纯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质问说不出口,半晌见梁高脸上都出血了,才冷冷开口: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吗?」 梁高也不说昨晚是周纯主动的话,只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膝行几步上前,愧疚道: 「都是我的错,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就是那云间月,山上雪,只敢小心翼翼的守着,远远地看着,像现在这样三五不时还能和你见一面水说说话就已经非常满足了,再不敢奢望其他,多想都是对你的亵渎。 我也不知昨晚究竟是怎么了,一时没把持住做了这种混帐事,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都认,只求你以后别记恨我,让我可以和以前一样,远远地守着你就行。」 周纯听他的表白,心下五味陈杂,她和前夫王明硕恋爱那阵儿,王明硕是王氏集团的太子爷,高高在上,身后追着一个足球队的狂蜂浪蝶。她虽然被人称为校园女神,可她出身小县城,在天之骄子的王明硕面前根本没有傲人的资本,就连在他面前发的小脾气也要斟酌再三,适可而止。 王明硕自有他的骄傲,哄女孩子开心的话张口就来,却哪里会为了她的心情卑微下跪,甚至自打耳光?就连王明硕出轨被她抓住尾巴,那人也是一切尽在他掌握的高高在上姿态,温和的劝她不要闹了,低调处理,保持王太太的优雅。 不得不说梁高此时的举动让周纯有了那么一丝在前夫王明硕身上没得到的虚荣。 可低头一瞧梁高那张被打成猪头的蠢脸,这点儿刚冒出头的虚荣顿时烟消云散。 她不可能和这样窝囊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不过这人也不算一无是处,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两滴清澈的眼泪无声从周纯眼角滑落,她哑声问: 「你是想逼死我吗?我一个离异带孩子的女人,外面本来就有流言蜚语,日子已经很难过了,再让人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梁高连连摇头,就差拍胸口表忠心了: 「你放心,此事天知地知,若有第三人知晓,就让我不得好死!」 「那好,从今往后,咱们便不要再见了,免得徒生事端。」 梁高面露痛苦,不舍点头,闷声闷气道:「好,只要是你想的,我都答应你。」 两人谁都没提那以每月一块钱租给周纯的房子的事儿。 第14章 大闹 周纯理所当然觉得房子是梁高给她的补偿,可梁高一无工作,二无恆产,当初把那套房子给周纯住,也是磨破了嘴皮子才说服他妈。 现在他妈手里只剩七套房子,搬去和儿子梁高一起住后,连她原先住的那套也租出去吃租金了,近百万的房产,哪能轻易送给旁人? 梁高知道这事没完,回家后顶着猪头脸这样那样的把事情一说,笑眯眯的给老太太出主意: 「之前无缘无故的不好让您上周纯那儿住去,我拦了您两回,您就怀疑我又编瞎话骗您呢,这下机会来了,您先住过去,我找机会也住进去,这不就齐活儿了吗?」 葛秋花一拍大腿,去卫生间找了个拖把棍儿,拎手里雄赳赳气扬扬的就朝对面居民楼去了。 大力拍门的时候,还忍不住激动的战慄呢! 她的房子,她花大价钱找人装修的,最宽敞的一处房子,她一天都没住过呢,就便宜了小狐狸精,越想越气不顺,拍门用的力气就越大。 第24页 周纯送完两个孩子刚回家,正神思不属呢,一开门见是个不认识的老太太,正想说: 「你谁啊?走错门了吧?」 结果老太太没给她发挥的机会,直接挤进屋,里里外外挑剔的打量了一遍,见房子保存的还算完整,这才趾高气昂的开口: 「我听我儿子说你们彻底闹掰了,你还要他以后躲着你走?他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了,我说你咋这么能耐呢,小区是你家的啊,你说躲着走就躲着走了? 我也懒得管你们这些鸡鸣狗盗的破事儿,爱咋咋地吧,反正这房子是我的,还轮不到他梁高做主,给你两天时间搬走,想上哪儿上哪儿去,梁高也碍不着你的眼了,大家都清净!」 周纯直接懵了,她不可置信道: 「我搬走?有没有搞错,你儿子做了那种事,不说赔偿,还想把我扫地出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儿?」 葛秋花闻言精神一振,好似铺垫了那么多就在等这一刻似的,腰背都挺直了几分,大声反驳: 「我儿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你们都是结婚又离婚,孩子满地跑的人了,别装大姑娘小伙子那一套矫情劲儿,你要是不愿意,他梁高敢把你往床上带?你两在床上做那档子事儿的时候你不拒绝,不报警,事后说梁高对不起你,梁高傻我老婆子可不傻! 实在不行咱们叫街坊邻居来评评理,或者去派出所报案,让警察去调查,梁高要真是强奸了你,让他去坐牢都行!梁高和你睡一觉,你就要我家一套房,你身上是镶钻了还是咋的?比娘娘都金贵!」 周纯气的发抖,当初梁高和她说的时候,可没说这房子是在梁老太名下,只说是他的房子,让她安心住着。 她一时觉得是梁高和这老太太联手演双簧,欺负她孤苦无依,一时又觉得梁高那人死心眼儿,没这么多弯弯绕,都是他这个妈太难缠。 无论如何,她不能把这件事闹大,万一被前夫王家那边知道,她岂不是成了彻彻底底的笑话? 她的坚持,她的固执,她的骄傲,全成了他人笑料,周纯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可让她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正在这时,梁高带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进来,朝她露出歉意的笑,直接将坐在沙发上指点江山的葛秋花半拖半拽的带走了。 远远地她还能听见梁高疲惫的声音: 「妈,算我求您了,那是您儿子放在心尖尖上几十年的人,您知道只要能多看她一眼我心里有多欢喜吗?您给儿子留点体面吧……」 房门被风一吹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和各种窥探的视线,周纯狼狈的跌坐在地,突然觉得特别迷茫。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说的就是她眼下的情况。 空有一身傲骨,不愿让往日她瞧不上的亲戚看她笑话,因此不会向他们开口求助。母亲身体不好常年住院,以前有王家财力支持,住省城最好的病房,请两个护工二十四小时看护,父亲每日只需要被保姆开车送去医院,陪母亲吃饭说说话就好。 眼下她离了婚,母亲住回县医院,和七个病人挤在一间病房,父亲潦草的收拾了家里以前住的老房子,每日往返于医院和家中照料母亲,勉强用微薄的退休金支撑生活,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她这个女儿。 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周纯踉踉跄跄开门后,见是捂得严严实实的梁高,气上心头,想她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竟然被梁高这样的窝囊废给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 「滚!你给我滚!难道你妈羞辱我还不够,你又来继续羞辱吗?耍我很好玩儿吗梁高,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梁高面带愧疚的挤进去关上门,见周纯情绪激烈,对他又抓又挠,干脆从身后抱住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周纯,你听着,这话我只说一遍,我从没有对我妈说过那些话,是她听我打电话猜出来,然后趁我不注意跑来这边闹事的。这房子确实在我妈名下,她自打离婚后就把钱看的比我这个儿子还重,我说服不了她。 我没本事,帮不了你更多是我的无能,时间匆忙我只能想到一个主意,那就是我搬到这边来住,那样我妈就没可能闹着要收回这套房子,当然你可以放心,我住客房,没你的允许,绝不会出现在你跟前。」 周纯不可置信,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觉得世界上所有苦难这一瞬间都落到她的头上,压的她喘不过气。 缓缓跌落在地,无声痛哭。 看的梁高心疼不已,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安慰。 等秋东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完成了期中考试,处于等待成绩的阶段,这日他们三人在小小的客厅里忙着准备下一期的拍摄素材。 林女士被好友打电话分享了这个八卦,电话对面那人就像趴在梁高家床底下目击了现场一样,说的那叫一个激扬澎湃,详略得当,关键还有适当的人物内心独白,声音大的能掀翻房顶,让秋东和冯唐也第一时间吃上了这口新鲜的大瓜。 「你说以前咱们得有多瞎啊还觉得梁高老实,打从他闹着跟你离婚那阵儿,我才觉得看错了人,那王八蛋心里的花花肠子多着呢。不过这都没关系了,以后他那一肚子花花肠子都对着他老娘和周纯使去了,咱们只管看热闹就成!」 第25页 「所有坏事都推给他老娘做了,自个儿跳出来在周纯跟前装好人,先和周纯同居,再让他妈跟着强势搬进去,前后不超过三小时,他原先住的房子就租给别人了,说没有猫腻谁信哪!」 「原先他住客房,周纯住主卧,两孩子只能挤一间儿童房,结果他妈搬进去后,他在沙发上将就了两天闪了腰,就被老太太赶去主卧和周纯一块儿睡了。现在那家里可热闹了,他们家一说话,整栋楼包括对面楼阳台上都是看热闹的邻居,你不晓得有多解气!」 林女士挂了电话尤觉神清气爽,还跟两孩子嘀咕: 「这就是人家说的白月光,真爱吗?可真能折腾啊!」 冯唐人家是学霸,可不是闭目塞听的书呆子,单身狗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当即摇头晃脑道: 「白月光那是只能存在于记忆之中的美好,不染尘埃,不沾烟火,方能永远脱俗飘渺如仙,一旦与柴米油盐有染,操持起生儿育女之事,那便是在普通不过的世俗女人,滤镜荡然无存,爱意不復往昔。」 说的直白点儿,白月光就是不应该被得到的人,得不到的才能永远骚动。 林女士被逗的不行,没有形象的哈哈大笑,自从离婚后,她经常这样开怀肆意大笑。 秋东见了便觉得当初决定没错。 林女士见儿子手中拿着工具在冯唐脸上忙活,眼里全是暖心的笑意,于是也开口逗他: 「东东,你猜那两人能走的长远吗?」 秋东毫不犹豫摇头。 林女士惊了,这种事好歹也犹豫一下吧:「为啥啊?」 她还觉得就梁高那痴迷劲儿,死皮赖脸抛家舍业也要黏上去的脸皮,这辈子就跟定周纯了呢,除非周纯不要他,梁高是不可能主动放弃的。 秋东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林女士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男人啊,但凡多看两本言情小说,都不至于这么直女思维。 「冯唐,你来说。」 冯唐最近为了和林阿姨一起讨论脚本,私底下恶补了很多当代咯噔文学,自觉是半个专家了,闻言很有把握道: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首先梁高要是真老实,那仅凭责任心也能和别的女人安度晚年,这样的品性其实很可贵。但他心眼儿贼多还装老实,偏好吃懒做不事生产,擎等着继承他妈的遗产。当然要是真能继承到遗产也还好,看在钱的份儿上自然也有女人愿意和他在一起,问题是他能吗?」 不能的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那女人得瞎成什么样儿才能继续跟他过日子? 说完他得意的看秋东:我最近的娇妻文学没白看吧! 第15章 凡尔赛 冯唐现在是无条件站在他同桌这边的,无论是梁高还是周纯,在他眼里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批评完梁高还得念叨念叨周纯。 「人都说此一时彼一时,又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身居高位时自然前拥后戴,吃穿讲究,可都落入低谷了,还想拿腔拿调,未免认不清局势。 咱县城又不是没有便宜房子,五六百块一个月足够她带两孩子一起住了,真那么做旁人还高看她一眼。但她就是想住大房子,享受好环境,还不愿意出门工作赚钱,那只能被梁高用钱和房子给拿捏的死死的喽,作茧自缚,没办法。」 毕竟满县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愿意为她抛妻弃子捨得花钱的煞笔了。 这话太恶毒,冯唐就不当着同桌的面说了。 说完还双眼亮晶晶的等着同桌夸奖。 「最近的小说没白看。」 秋东含蓄表示事实就这么回事,冯唐分析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两三成在于王家,王家可以不在乎周纯,但他们对周纯生下的儿女肯定还是在意的,就看那边什么时候发力了。 王家什么时候发力秋东暂且不知,他知道有人已经提前发力了。 他奶奶葛秋花和程律搞在一起,上演一出老少恋,是他预想到的,毕竟程律的能耐摆在那儿。由于双方差距过大,很快在周遭掀起了一阵飓风,话题度和热度死死地把梁老头儿和退休教师的事儿压的抬不起头。 成了县城人民茶余饭后最新谈资。 就连秋东班上的同学课间也在嘀嘀咕咕讨论,这些善良的孩子还怕秋东听到了难堪,选择採用非常隐晦的,小声的办法悄悄讨论。 偏秋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周遭一点细微的声音都逃不过他耳朵,不得已间他就听到了很多非常劲爆的八卦。 「我爸爸说那个男的才三十五岁,长的和明星似的,举止比咱校长都气派。就算脑子有问题,也不可能看上一个六十多岁,弯腰驼背,举止粗俗,说话喷唾沫渣滓的老太太的,肯定是骗子!」 「咦,这样吗?我奶奶说我们年轻没见过世面,这世上千人千面,什么样的缘分都可能发生,说不定就是那位奶奶有特别的缘分呢!」 「我妈妈说不管那个男的是不是骗子,反正秋东同学的奶奶已经为他花了很多钱了,我小姨在市区商场上班,亲眼所见秋东奶奶为那个男的一掷千金,价值五六千的大衣,一买就是好几套,眼都不带眨的呢!」 周围同学们惊讶的捂住嘴不敢出声,怕引起角落里闭目休息的秋东同学的注意力。 有人小声嘀咕:「秋东同学好可怜,他爸爸为了单独继承遗产不要他和妈妈,结果现在看来,他爸爸在继承到遗产之前,他奶奶可能要提前把钱花完了。」 第26页 同学们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这一家子谁更可怜,只能投以非常同情的眼神给秋东同学。 秋东觉得他不太需要被同情,但这话没法儿说,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班主任拿着卷子和期中考试成绩单站在讲台上。排名出来的一瞬间,同学们才深刻明白,他们才是更可怜更需要被同情的人儿。 梁秋东同学,在经歷了一系列众所周知的不好事情打击后,期中考试成绩位居全班第二,全校十八,班级排名下降一个名次,全校排名上升一个名次。 就这,他拿到卷子的时候,肉眼可见的不开心,在班主任鼓励他不要有压力,再接再厉时,他非常认真地跟老师保证: 「下次一定进步。」 天哪,这是人话吗? 学霸的世界都这么凡尔赛的吗?同学们觉得几分钟前还担心流言蜚语伤害到他脆弱心灵的自己傻透了。 事实上秋东真有点郁闷,他知道同桌冯唐是学霸,就给自己立了个小目标——考过冯唐。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其他的暂时不琢磨了。 为了实现目标,还私底下偷偷加练,自觉十拿九稳。谁知道冯唐这小子也偷偷加练了,以前只是班级前五的水平,这回竟然稳稳拿了个第一,还压了他一头。 算了,秋东收起试卷,拿出习题册开始刷题。想着回头还得再卷一阵儿,偶尔被超越可以理解,一直被超越绝对不能原谅。 冯唐原本还很为自己的进步开心,觉得这都是同桌的功劳,每回他去同桌家里,都能见到同桌埋首题海的身影,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觉得不做点题就很有罪恶感。 结果一偏头,见同桌已经收起试卷,好像一併收起昔日荣光,重新做题,往下一个目标坚定前进。 冯唐心里一突,来了来了,又是这种感觉。 手下不自觉拿出套题开始写,这节课不写完两套题,一整天都要被罪恶感和愧疚感包围,茶饭不思。 真是见了鬼了。 事实上此时觉得见了鬼的不止冯唐一人。 程律忍着噁心,拿出职业精神,千辛万苦把葛秋花身边那离了四回婚的老头儿挤兑走,两人过上了甜甜蜜蜜手拉手的日子,觉得能进一步和她发生点儿什么,然后提条件的时候,葛秋花骨子里抠抠搜搜的毛病发作,不愿意在外面开房,也不愿意叫租户腾出一间房给他们,非要带他回家。 回那个梁高与周纯一起住的家。 他妈的简直白日见鬼。 他都不清楚这老太太心里究竟是咋想的,不是一般来说这种事老太太都觉得没脸见已经成年的儿女们,偷偷躲着人来的吗?她把他领回去和儿子同住一个屋檐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有一瞬间周律甚至产生了老太太一点儿不傻,可能在扮猪吃老虎的错觉。 但是没办法,他现在的人设就是「一见钟情,痴心不悔,爱情不讲究年龄」叠满了buff的有钱英俊恋爱脑,只能老太太说什么他听什么。 于是四个大人,外加周纯的一双儿女,就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周纯觉得日子没法儿过儿,可她一抱怨,老太太立马反驳: 「你一个外人,让你白吃白住,还帮你养两孩子,可着全天下的打听打听,哪儿有这种好事呢?你又不是我儿媳妇,还不让我儿子碰,至今让我儿子睡地板,真当我啥都不知道?不爱住滚出去,你和梁高那王八蛋一起滚出去都行!」 这时候梁高就跳出来打圆场,哄完了老太太,捏着鼻子把人交给程律,绿着张脸恶狠狠叮嘱程律照顾好他妈。 转头又去哄周纯,自知老话术不好用,索性换了新说辞: 「我妈有了年轻男朋友也是好事,将来养老有人帮着分担的话,我能有更多精力放在照顾你和孩子身上。等他们发现和咱们住在一起不方便的时候,自然就搬出去了,到时候没人监督,我随便去外面找个地方住,你这边就清净了,再忍忍好不好?」 周纯很想提醒梁高,老太太有了年轻力健的男朋友,将来遗产还有没有他的份儿就说不准了,但这话她不能主动提,毕竟在梁高眼里,她就是个不染俗世的仙女。 只能委婉道:「我看那程律精明的很,对阿姨一见钟情这话听起来不太真,也不知他有没有其他目的。」 梁高当然知道程律有其他目的,一见钟情这种鬼话也就一辈子没尝过男人滋润的他妈能信。他只是没想到他妈手里的财产,已经足以让程律这样他见了都要自惭形秽的男人亲自出马了。 程律和之前那个离了四回婚的老头儿可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而且梁高焦虑的地方不止于此。 他给周纯安心:「我心里有数,等下我就去找我妈谈一谈。」 梁高在周纯跟前不能说的实话,在他妈面前可以肆无忌惮的讲出来,他焦躁道: 「妈,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把人带家里来,外人怎么说都是小事,你就没想过进进出出的,你那男朋友看上周纯了怎么办?」 他更担心的是周纯看上了程律怎么办? 老太太气定神闲,盘腿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没什么好风景,幽幽道: 「儿啊,你怎么知道妈就不是这个意思呢?」 能让程律给勾走的女人,她儿子这样儿的是守不住的。她就是故意的,算是考验周纯,也是考验程律。 第27页 她又不是老煳涂了,自然晓得程律靠近她有所图,但她也想明白了,总归都要找个老伴儿过日子,为什么就不能找个样样出挑的年轻人来伺候自己,非得找个半截身子埋黄土里的老头子回家给自己气受? 反正都是要花她的钱的。 梁高听的哑口无言,他一直觉得他妈傻,以前被他爹哄的团团转,后来被他三言两语哄的开心,眼下瞧着老太太心眼儿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实在。 于是他换上笑脸,给老太太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还是您有办法,姜还是辣的啦呀,我爸跟您比那就差远了,离婚后沉迷享受,思想一点儿都没进步!」 老太太想起前儿无意间在街上瞧见梁老头儿找的那个退休教师,和混混孙五一起吃饭的场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呵,那咱们只能尊重祝福了。」 第16章 预约见面 最近秋东可谓是学业事业双丰收,在最新一期的全市统考中,他终于取得了理想成绩,拿了全校第一不说,在全市也是第一的好成绩。 他以前也很优秀,是老师们一致看好的重本苗子。照这个速度进步下去,是非常有希望冲击京大的,校长为此私下和他班主任谈了不止一次,一再强调学校可以帮忙解决他的一切后顾之忧,让他安心学业。 在事业上,他们上个月和短视频平台签约,如今帐号终于有了一百万粉丝,大小也算个稍微有点影响力的网红。林女士人在市区上班,还得忙里偷闲帮他们选题,剪视频,日子过的忙碌却充实。 期间接了两个不错的gg,反馈效果很好,大大的缓解了冯唐和林女士经济上的焦虑,让他们能更加沉下心做视频。 虽然他们的帐号黑粉也与日俱增,外界对他们「养了一整个公司的模特」「假装是同一个模特出境」的质疑从未断绝,乃至越演越烈,可冯唐和林女士的心态佛得很。 因为他们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黑红也是红,他们这一路走来火花带闪电,每期视频一出,都能霸榜一天短视频平台的热搜。 一半儿「卧槽这是真实存在的技术吗」,一半儿「假的,全方位分析下来一定是假的」,评论两极分化,次次都能引起新话题,他们算是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有话题才有讨论度」的好处。 甚至有不少博主公开表示过: 「老老实实做仿妆做视频的得不到关注,某些作假p图的技术帝赚的盆满钵满,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甚至就连我们带上关于他们的话题吐槽,也是给他们增加流量和曝光度,帮助他们赚钱,这世道还给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活路吗?真就资本一手遮天了呗!」 冯唐一开始看到这种言论还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他同桌太优秀也是一种错误吗? 后来他也看开了,那些博主里有多少是真心实意觉得他们的视频内容作假的,有多少是纯粹想蹭他们热度涨人气的,还有多少是单纯嫉妒的冒酸水的,成分复杂的很,和人性一样难以掌握。 现在冯唐唯一庆幸的是: 「最近学校有好多同学讨论咱们的视频内容,幸亏我没本色出境过,身边没人知道那个帅气多变的模特是我,要不然他们得多奔溃啊!」 秋东丢开做完的一张卷子,拿出另一张空白卷子,意味深长道: 「很快了。」 冯唐一个激灵:「卧槽,不是吧?时机这么快就到了吗?我怕公开我本人的长相后,粉丝单独给我寄臭鸡蛋,而一个个嚷嚷着要给你寄脑袋!」 那也太可怕了叭! 「差不多!」 怕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秋东自两个月前,特意让996每天给周纯手机上不定时推送有关他们的热搜和视频,甚至专门做了两期周纯偶像男神的仿妆主题。 据996所说,如今周纯已经陆陆续续给他们砸了小十万,虽然远不及榜一大哥豪横,但这些钱对周纯而言得来不易,可见她对他们视频的喜爱。 秋东手不释卷,对把自己栽进窗台花盆里,假装它是向日葵正在吸收阳光的996道: 「给周纯发消息,同意她的线下见面请求,时间定在周末中午十二点,地点华鼎餐厅三楼。」 十二点,真是个好时间呢,一切妖魔鬼怪都能现原形的时辰。 996咻一下从花盆里蹦出来,晃掉身上沾的土,精神百倍: 「终于要见到那个传闻中的女人了吗?统好紧张好期待!」 秋东淡淡提醒:「用力过勐了,收一收,别学冯唐辣人眼睛。」 冯唐空有一颗提升演技的心,专业知识书没少看,《演员的自我修养》倒背如流,理论知识比很多儿九漏鱼丰厚数倍,奈何在实操上毫无天赋,越用力越尴尬,论演技九漏鱼们都能轻松吊打两个他,现在每回拍出来的视频,粉丝都评论: 「看出来你很努力了,所以求求你下次能别努力了吗?」 996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爱上了这一口。 真是让人头疼,多做一张卷子缓解下情绪吧,秋东心想。 此时头疼的不止秋东一个,县城另一头,周纯再三确定她真的收到了「唐唐仿妆」帐号本人的回覆,且对方还同意了她之前线下见面的请求,甚至连时间地点都定好了。 周纯没忍住在卧室尖叫两声,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自打她无意间看到唐唐仿妆的视频后,便对那个模特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她不像那些黑粉似的没眼光。模特的脸型或许可以微微调整,可塑性很高,但模特的身形仔细观察很容易发现,每回出境的都是同一个单薄的少年,绝对不超过二十岁。 第28页 尤其是对方有两期仿的特别好,那两期的主题分别是她上学那会儿疯狂迷恋的偶像,看到视频的瞬间,她心脏都忍不住微微发颤,好似梦回无忧无虑被人捧在手心宠爱的岁月。 让她没忍住花钱支持对方的事业。 很多时候她甚至会幻想,葛秋花都可以找个三十来岁的程律做男朋友,她周纯找个二十岁的小男朋友很正常的对不对? 她算是看着这个帐号一步步做起来的,期间无数次为了博主唐唐和黑粉在网上互掐,大战三百回合,间接把生活不顺的气在网上撒出去。 要不是亲身实践,她都不知道自诩斯文的她还能骂出那么脏的话。 甚至通过博主唐唐的启发,让她也产生了做博主赚钱的念头并付诸实践。 她不能露脸让旁人看到她过的有多落魄,所以最后选择了做一个绘画区博主,她有过很长时间的绘画经验,虽达不到让人惊艷的程度,但基础功绝对扎实,教新人没问题。她还有一双很好看的手,吸引了一部分老色批,短短两月,也算是有了近两万的粉丝。 她把唐唐仿妆帐号当做树洞,把生活中发生的很多不顺挑挑拣拣向对方倾诉,有时候会提一句「要是我们能见面就好了,我有很多话想当面和你说」,当然发这话的时候她从未想过对方会给出回应。 如今梦想照进现实。 周纯激动的打开衣柜,衣服铺了满床,地上,椅子上,桌子上,到处都是,她仍然觉得没有一件能叫她满意。 这都是一年前的款式了啊。 周纯坐在床上烦躁的想事情,没注意儿子王全优何时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 她一愣,笑着问儿子:「今天不在房间里写作业吗?」 儿子的自律性非常强,每天放学都会待在房间和妹妹一起写作业,除了学校布置的那些功课,还有参加的各种一对一兴趣班,才上初中的年纪,每天忙到深夜,从没时间参与家里的大小杂事。 周纯有时候很庆幸这一点,至少在孩子心里,她还是那个优雅,能干的妈妈。 可一心埋首圣贤书的儿子今天突然问她: 「妈妈是要去和梁叔叔约会吗?」 周纯脸色大变,气急又不得不顾忌什么,把儿子拉进房间,关上门小声训斥: 「妈妈和梁叔叔只是朋友关系,为什么要和他约会?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吗?全优,你不要把别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那只会阻碍你的进步,你只需要好好读书,按照妈妈给你安排的路线走下去,将来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而不是在这个小县城里和这些愚昧的人蝇营狗苟,你懂妈妈的意思吗?」 十二岁的王全优今年已经上初二了,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他远比同龄人成熟,更不是他妈妈眼里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宝宝。 他把一切看在眼里,只说: 「我知道了妈妈,我出来喝口水,还得回屋继续写功课呢!」 周纯松了口气。 回到房间的王全优眼底情绪明灭不定,他问躺在床上无聊的刷手机的妹妹王全佳: 「作业写完了吗?」 王全佳委屈的撇嘴: 「我好想出去玩儿啊,打从那个男人搬进来后,我们一放学就躲在这个屋里,像坐牢一样,什么时候才能自由啊?我好想爸爸爷爷和奶奶,可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们和妈妈了啊?」 王全优想起以前爸爸总宠溺的带着他对朋友炫耀: 「这是我家小子,以后王家的家业就靠这小子继承了,你们做叔伯的见了多关照几分啊!」 爷爷奶奶也总对来家里的老朋友夸奖: 「这是我王家的独苗苗,老王家就这一个金疙瘩,可不得多小心几分嘛,哈哈!」 可当程琳琳带着只有三岁的弟弟上门时,爸爸指着妈妈鼻子说: 「那也是我的孩子,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儿上,对这个孩子多几分宽容?我不指望你像对待全优一样宠爱他,那就当家里多个客人总能做到吧?」 爷爷奶奶也拉着他的手笑的和蔼: 「全优啊,这是你弟弟,将来你们兄弟要齐心协力,才能把老王家的产业发扬光大啊,那样爷爷奶奶也能含笑九泉喽!」 好似他的拒绝和哭闹才是最不懂事的表现。 晃晃脑袋,王全优把这些让他痛苦的记忆全部重新掩藏起来,对妹妹道: 「周末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家帮我打掩护。」 第17章 初次见面 「等等,我敬爱的同桌咱们重新捋一下这件事,我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可咱们要公开的话开直播不就好了吗?干嘛要多此一举,让我和粉丝私下见面啊?以后被人扒出来不定能传出多离谱的谣言呢!你听我一句劝,做博主最重要的就是远离粉丝的私生活啊!」 冯唐拼死挣扎,他已经做了一周直播露真容被粉丝喷丑八怪的心理准备了,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 隔着网络喷的再起劲儿,只要他不看手机,万事大吉。 可同桌现在告诉他,竟然在直播前还要搞个线下见面,冯唐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就胸闷气短,两眼发黑,万一粉丝幻想破灭,追着他泼硫酸怎么办? 秋东看他演的浮夸,双手抱臂,告诉他一个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 「如果我说那个粉丝是周纯呢?」 周纯?谁呀?没听说过! 第29页 等等,周纯! 冯唐不可思议扭头,脖子甚至发出了咔嚓声,惊声: 「梁高那王八犊子跪舔的那个女人?」 太过惊讶,以至于一句「王八犊子」脱口而出,以前他可是相当注意,在同桌面前只称唿那王八蛋名字,免得同桌难堪的。 「嗯。」 冯唐收起浮夸演技,看着真情实感自然多了,一连串儿问题扔过来: 「她是我们的粉丝?她肯定不知道这个帐号是谁在打理对吧?她想见我是为了什么?和所有粉丝一样,觉得我是个小鲜肉吗?」 都不用秋东回答,冯唐一拍大腿,惊喜道: 「我知道了,同桌你是想先骗她感情,再骗她钱,最后给她沉重一击,让她幻想破灭,妙啊!」 冯唐给了秋东一个「还是你老奸巨猾」的眼神。 秋东无语,心说这人果然缺心眼儿,好心提醒一句: 「不觉得我利用你?」 冯唐觉得他同桌这问题太多余,谁利用他能让他短短两月解决家里经济困难,能让奶奶有钱看病住院?能让他重拾对生活的信心,能激励他学习不断进步? 他一点儿损失没有,白赚了这么多,这是利用的话,多多益善好嘛! 他长的丑又不是同桌造成的,他一直觉得占了同桌大便宜,如今能利用自身缺点帮上同桌忙,他开心还来不及呢,甚至有一种废物利用的错觉。 冯唐想什么秋东一眼就能看到底。 「你也不用有负担,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你只需要假装不认她,当然你本来也不认知她,安心做你自己就行。为了解决后顾之忧,我会让人在暗处全程录像,保证她闹不出么蛾子。」 冯唐拍胸口表示明白,很懂的说: 「我明白,我的任务就是让她崩溃嘛,我有经验!」 他被人校园霸凌好多年,最知道怎么做能让一个人崩溃了,不过冯唐还是小声嘀咕: 「兄弟,你提前给哥们儿透露一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整治梁高?」 冯唐算是看出来了,他同桌这人护犊子的很,伤害了他,他可能一笑而过,但伤害了林阿姨,那是一笔笔全都记在小本本上要讨回来的,就不信梁高没上他同桌的记仇本。 秋东嫌弃的推回冯唐脑袋,语气认真又严谨: 「我可是市三好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行,就他同桌这心理素质,确实是干大事的料,以后他就跟着同桌混了,保准错不了。 下定决心的冯唐在家认真准备了两天,周末这日早早到了华鼎餐厅三楼,鑑于是和女性粉丝见面,秋东没选择私密性很好的包间,而是定了个卡座。 冯唐有生以来第一回进这种装修看起来低调奢华的餐厅,多少有点儿不自在,想起同桌为了给他增强信心,特意斥巨资给他换了身行头,还在不远处的卡座亲自陪他,冯唐觉得不能给同桌丢脸,于是挺胸抬头,最起码走路不顺拐了。 可当服务员拿着菜单上来,他瞧着上头随便一杯普通橙汁就小两百时,还是心疼的直抽抽,咬牙随便指了两道菜,按照一早想好的词说: 「剩下的等我朋友来了再点。」 反正不能再看菜单了,看完他年纪轻轻就得高血压,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让周纯得高血压吧。 周纯对博主唐唐抱着几分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思,知道对方很年轻,于是千挑万选,最后选了一身看起来非常清纯的装扮,妆容也往女大学生上靠,加上她身材保养的好,乍一看确实像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 一路在服务员的引导下上了三楼,快速打量一圈儿,没见着和她设想中的唐唐气质身材相似之人,心下微微失落的同时,不免安慰自己: 「不一样才能有更多惊喜呢,就像我从没想过他会主动约我见面一样,真到了要见的时候,确实很让人激动啊!」 这般想着,裊裊婷婷又走了几步,一抬头冷不丁和前方卡座上一个丑八怪打个照面,毫不夸张的说,吓的她心脏都骤停了一瞬! 周纯捂着胸口心里直唿晦气,心道这种丑八怪是怎么有勇气走出家门的?谁要和他在这个餐厅约会,不得在亲戚朋友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面上还要保持高人一等的矜持体面,只能露出僵硬的笑,假装淡定的想从这个卡座边儿走过去。 谁知给她引路的服务员停在丑八怪面前不动了,还很有礼貌的提醒她: 「女士,到了。」 周纯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她脸涨得通红,明明没人注意她的举动,可她就是觉得这一刻所有人都藏在暗处偷偷看她笑话。 这比对她宠爱有加的前夫王明硕出轨还更可笑。 服务员看她傻愣愣站着没反应,捂着胸口摇摇欲坠,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有些担忧的询问: 「女士,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周纯没搭理服务员的问话,好半晌艰难挤出一句: 「唐唐?」 冯唐虽然长的不怎么样,但经过这几个月的演技磨练,演技没提升上去,形体和礼仪倒是有了极大改善,往那儿一站就是一棵挺拔的松柏,举止间进退得当。 闻言起身朝她伸出手,礼貌道: 「是我,您是『画画的纯纯』吧?我偶然间看到您发给我的私信,才注意到竟然和您在同一个城市生活,这真是太巧了。您不是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吗?今天刚好周末学校放假,我有很多空闲可以听您倾诉,请坐吧!」 第30页 这话太硬核,周纯想否认都不行。 她快要窒息了,什么意思?唐唐是个丑八怪就算了,竟然还是个高中生?这种人能依靠仿妆就和她偶像有七八成相似?她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 骗子! 她竟然对这样一个人抱有那种幻想? 现在想想就胃里一阵翻涌,让她脚下不稳。服务员见她要跌倒,忙顺手扶了一把,让她坐在沙发椅上休息,还体贴的倒了杯温开水,见她面色和缓了才离开。 经过这阵打击,周纯很快恢復理智,她借着整理包包的动作,暗暗将里面摄像头的位置稍微调整一下,对准了冯唐的脸。 原本她是想拍下来自己一个人烦闷的时候安静欣赏的,她知道这种行为很像私生粉,对方报警了她是要蹲局子的,可她又不会像真正的私生粉那样拿着这些东西不停地去骚扰唐唐,她只是太欣赏对方了,留着激励自己奋进罢了。 但现实如此,就怪不得她了,作为骗了她感情和金钱的报復,她要曝光唐唐的真实面目,就不信那些私下揣测唐唐是个青春活力小鲜肉的粉丝,能接受唐唐的真实面目! 到时候粉丝集体脱粉,商家要求赔偿违约金,唐唐身败名裂,她说不定还能趁机涨一波粉呢! 就当是对方欺骗她的赔偿吧! 啊,还是好气,想起那些睡不着的深夜为唐唐撕过的逼,为他砸过的真金白银,周纯就忍不住一阵心痛! 于是她露出甜美的笑,伸手挽起鬓边碎发,温和道: 「您真的是唐唐仿妆的那个唐唐吗?真不敢相信您竟然这么年轻,还是个高中生呢,粉丝们都猜测您至少也是个二十岁的大学生了,能有今天的成就真是年轻有为啊!」 冯唐觉得这话怪怪的,不过同桌说了让他做自己,他就自由发挥了: 「如假包换,年轻有为真谈不上,就是个长得丑的普通学生,运气好有贵人相助罢了,能有今天的成就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您不必如此夸赞,我除了会读书,其他的真不行,和学霸比真是差太远了!」 「如此,唐唐你的成绩想来很优秀吧?」 「哪里,每回都被我同桌吊打,在我同桌面前,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说回仿妆,粉丝们都猜测您是个小鲜肉,对此您不觉得愧疚吗?」 「为什么要愧疚,我也想自己是个小鲜肉,奈何爹妈不给力,老天不允许,我也从没跟人说过我是个小鲜肉啊!不过怕他们看到真相后用臭鸡蛋打我倒是真的。」 「您可真风趣!」 996围着两人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拍摄,实时转播给不远处卡座上的秋东,还很傲娇的表示: 「统早就发现这个坏女人在偷拍了,要不要破坏她的摄像头和内存?」 「不用,让她拍。」秋东说的意味深长。 第18章 风波乍起 「梁高那个渣男就在宿主您左手边第五张桌子旁边的绿植后面藏着,这个距离他可能听不清周纯和唐唐两人谈话,怎么办呢?」996上蹿下跳。 听不清正好。 只要梁高没瞎,他那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两人「相谈甚欢」的场景,周纯为了套话,这会儿脸上的笑要多甜美有多甜美,浑身都在散发女性魅力,是个人都要沦陷,只有冯唐那种水泥封信的毛头小子才会不受影响。 反正远远观望的梁高已经咬牙切齿,把卡座沙发椅外皮抠出一个五指洞了。 梁高一天到晚眼睛盯在周纯身上没移开过,把周纯这几天的不对劲全部看在眼里,今天见周纯打扮精緻,容光焕发的出门,便不动声色跟了过来。 谁料竟然看到了这叫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看见了周纯的小心讨好,也看见了那个面相丑陋的男人的心不在焉,他在周纯身上花钱花时间,极尽讨好求欢,周纯从没对他这么笑过。 就因为那个男人有钱吗? 他现在也算有些见识了,自然认出那个男人身上穿戴都价值不菲,至少是他这个身家不敢轻易穿戴在身上的水准,便认定对方肯定大有来头。 好一个周纯,在他跟前装的有多清高,有多贞洁烈女,有多瞧不上他,结果到了更有钱的男人跟前,能笑的这般放盪,讨好,毫不矜持,就算对方长的辣眼睛也无所谓。 哼,说到底,这是嫌弃他梁高的钱不足以叫她心动啊! 秋东淡淡把视线从左前方绿植间露出的秃顶上收回,心情颇好: 「还有呢?」 「还有还有,宿主你一定想不到是谁跟来了!」996激动握拳,当场打了一套广播体操。 「谁?」 「王全优,男主王全优哟!他就在梁高右手边第二张卡座旁边的走廊,假装陪家长来吃饭,正无聊蹲在那儿玩弹珠,不得不说那个视野绝佳,一切尽收眼底哦!」 秋东扣起手机,往走廊边瞧了一眼,确实有个小孩儿穿着西装,气质出众,蹲在地上一个人玩儿的漫不经心。 他终于觉得事情有趣起来了。 一帮人折腾这么久,其实这个故事的主角才真正出现,就是不远处玩儿弹珠的那位,周纯和王明硕的儿子,之子王全优。 按照原定轨迹来讲,这位小朋友和妹妹王全佳跟着母亲周纯,三人一道儿被排挤出王家,亲眼见证了高傲,优雅的母亲周纯为了给他和妹妹一个健康的生活环境,咬牙和梁高那种粗鲁的男人结婚共同生活所受的全部委屈。 第31页 十几年间安静蛰伏,积聚力量,在有了足够能力后一脚踢掉让他母亲受尽委屈,让他们兄妹受尽嘲讽的继父梁高。 那种大字不识的暴发户根本配不上书香门第出生的母亲。 然后找准时机,对父亲王明硕展开致命一击,成功报復了对方当年对家庭,对母亲,对他们兄妹的背叛,让父亲王明硕和他后娶的女人程琳琳一无所有,带着他们共同的儿子流浪街头。 秋东食指轻轻敲在桌面上,若有所思。 眼下小男主瞧着倒是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他也很想看看梁高那人渣被周纯母子吃干抹净,身无分文,没了利用价值后人老珠黄,被赶出家门的悽惨下场。 秋东露出玩味的笑,希望小男主能坚强一点,坚持到成年,有能力和亲生父亲对上的那一天吧! 王全优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被人尽收眼底,自认为掩藏的很好,亲眼见了妈妈和那个长的令人作呕的男人有说有笑后,难受的蹲在地上干呕。 他想不明白,妈妈一向是高傲的,宁折不弯的,宁可带着他和妹妹净身出户也不向王家屈服的,在他的记忆里,很少有人和事能让妈妈露出那种讨好的笑。 所以那个丑男人身上到底有什么,能让妈妈做到这一步? 已经懂很多成人世界规则的王全优,丝毫不觉得会是因为爱情,那就只能剩下钱,权,个人魅力?究竟是什么不言而喻。 想明白了这一切的王全优再也忍不下去,艰难扶着膝盖站起来,踉踉跄跄逃似的跑出酒店。 时间公平的对待每一个人,这一天对有些人来说只是普通出门吃个午饭,对有些人来说三观天翻地覆。 直到有一天,他们的认知再次被打破。 事情一开始只是一个名为「画画的纯纯」的小博主在个人帐号上宣称她见过「唐唐仿妆」中的博主唐唐本人,且本人是个丑八怪,看了能让人做噩梦的那种。 这话就连黑粉都提不起多大兴致,作为坐拥百万粉丝的博主还从未在网上露过真容的唐唐,原本就有很多黑粉隔三差五攻击一波儿他可能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八怪,话题一点儿都不新鲜。 粉丝照例在评论区简单沖一波儿: 「望周知,唐唐是个仿妆博主,不是颜值博主,粉他是因为他高超的仿妆技术,而不是莫须有的颜值!」 「黑他是丑八怪的拜託先拿出证据好嘛,空口白牙爷都笑累了。」 「唐唐又没说过他是小鲜肉,不过是部分人一厢情愿的猜测好嘛,有些人可真会自我高潮。」 黑粉也不依不饶紧随其后: 「说丑唐不是颜值博主的给爷整笑了,他靠模仿各大小鲜肉吸了多少颜粉,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啊?」 「丑唐是没说过他是小鲜肉,但你们天天喊他小鲜肉老公的时候,他也没否认啊,真是又当又立,婊气沖天!」 「众所周知,丑唐不是一个人,是默默付出却不敢露脸的一群人!」 有人给「画画的纯纯」留言: 「想通过这种方式蹭流量,是想红想疯了吧,有这闲时间,建议你认真画画老实做视频,说不定早红了,黑红得来的流量迟早要遭反噬!」 没想到一直装死的博主在五分钟后竟然给这条评论底下回覆: 「好心附赠一条最新消息,丑唐人品堪忧,是满嘴谎话的学渣。他的粉丝和他本人一样嘴硬,希望看了他的真实面貌后,你们还能这么嘴硬,祝好运!」 随后附上连结。 有人好奇点进去,首先被从下往上的死亡角度哽住,然后被视频里主人公那丑到辣人眼睛的长相冲击的唿吸微妙的停了三秒,之后卧槽一声,感嘆这不要脸的偷拍角度,最后才注意到视频中两人的对话。 「您真的是唐唐仿妆的那个唐唐吗?还是个高中生呢,能有今天的成就真是年轻有为。」 「如假包换,就是个长得丑的普通学生,能有今天的成就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唐唐你的成绩想来很优秀吧。」 「哪里,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粉丝们都猜测您是个小鲜肉,对此您不觉得愧疚吗?」 「为什么要愧疚,怕他们打我?」 这下不管是黑还是粉都惊呆了,一时间槽点太多不知从何说起,总之这个视频一出,唐唐算是在网际网路上彻底翻车了,众人都顾不上谴责博主的偷拍行为,噼里啪啦发出疑惑: 「你们都听见了吧?他承认帐号做起来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每期镜头里出现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模特,石锤了!」 「虽然我一直觉得唐唐就是个长相普通的技术帝,但长成这样真的接受不来,先脱粉缓缓。」 「卧槽,高中生,还是学渣,丑八怪,这他妈的buff叠满了吧,不会等会儿发视频说咱们网暴他,他要抑郁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消息扩散之快,不出一小时就登上了平台热搜榜前十,讨论量和阅读量占了平台整体流量的三分之一,各种离谱的传言满天飞,甚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堆「知情者」,纷纷说他们认识唐唐本人,比视频里看到的更辣眼睛,小小年纪不学好,学渣,校霸,收保护费,欺负女同学。 还有群情激奋的网友向平台举报,希望能对唐唐做封号处理。并且@一些相关的,不相关的部门出来,希望他们能对校霸唐唐做出调查处理。 第32页 躲在家中的周纯第一回切身感受到网络的力量,不到一小时的功夫,她的帐号就增加了三十万粉丝,私信每分钟进来上百条,手机卡死了好几次,最后登了小号才得以重新上网查看最新战况。 周纯有种报復的快感: 「活该,第一个欺骗我的人我拿他没办法,你是第二个,我发誓不会让你好过,说到做到!」 就在这种扭曲疯狂的心理中,她再一次刷新,然后看到了唐唐仿妆的最新动态——下午四点开直播。 周纯冷哼一声,将手机扔到一边: 「困兽之争。」 这时候乖乖认错,躺平任嘲,说不定还有捲土重来的可能。不过唐唐那种人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 等死吧! 众生忙忙碌碌,悲喜并不相通。 「哈哈,同桌,刚才林阿姨打电话,说要做咱们直播间的管理员,我都惊了!」 冯唐是真的佩服林阿姨,能在这种年纪事业家庭全部重头再来,心态却稳的出奇,还愿意付出实际行动支持儿子搞事业,为此去学习很多年轻人才玩儿的新东西,例如剪辑视频,直播间管理,且能玩儿转热点话题,一定意义上来讲,林阿姨简直是个超强战士。 秋东正在清点待会儿直播要用的道具,闻言眉眼都舒展开了。 第19章 直播现场 冯唐想过依照上午炒起来的热度,他们首播肯定会迎来很多吃瓜网友,这年头很有娱乐至死的味道,哪里有瓜哪里就有乐子人。 可他终究没想到,才刚上线还没来得及数直播间究竟有多少吃瓜群众就被挤掉线了。 真是离了大谱。 这趋势,少说得有近百万人同时蹲守他们直播间吧?要知道各大平台头部主播包括各种一线明星在内,直播时最高在线人数也不过四百万,凤毛麟角。很多大主播数据注水后都达不到一百万人同时在线观看。 他们,做了五个月短视频的野路子博主,一没团队,二没资本,两个高中生外加一个打工仔林阿姨,凭着感觉走,已经火到这种程度了吗? 冯唐惊疑不定的看同桌。 哦,同桌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正拿着手机尝试再次登录呢,根本没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他瞬间被对方的淡定感染,激动个毛啊,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立马自信。 秋东透过阳台看看外面天色,不想继续耽误时间,今天准备的妆造在自然光下才能呈现最好的效果,要是待会儿天黑了,可就不太妙了。 「交给你了。」他对正以一敌百和网友对喷的996说。 这种事对996而言小菜一碟。 此时直播间粉黑已经吵成一团。 「不会吧不会吧,这就怕了不敢上线,还以为有多勇敢开直播呢,就这?没意思,永黑,江湖不见!」 「怕尼玛呢,看不懂人太多被挤掉线了啊?你退出直播间刚好腾位置,方便主播上线!」 「实在不明白,人品有问题就算了,关键还校园霸凌,收保护费,这都是法制咖了,这种人怎么还有粉丝维护?要说三观跟着五官走也就算了,丑成这样你们也能忍?粉丝都是忍者神龟吗?」 「尼玛的法制咖,犄角嘎达冒出来的爆料贴,连自己的学校地址都不敢暴露,就来指认博主校园霸凌,怕不是小学没毕业的社会混子,以己度人蹭热度死全家!」 「人博主自己说的不把你们粉丝当回事,不怕你们脱粉,你们贱不贱啊,还上赶着维护他,图什么哪?」 「图尼玛,听不出来音频是剪辑合成的?真就闭眼黑呗!」 「哦哦哦,懂了,图他是学渣,图他高考一百八!」 「就尼玛给人贷款提前高考了呗,博主是高中生,可没说自己是高三生,脑子在黑人的时候被良心吃了?」 吵吵闹闹,直播间人数越来越接近两百万,弹幕以秒速飞快飘过,眼神不好都看不清究竟在说什么。 直到一张清纯男高脸出现在众人眼前,瞬间让人想起上学时那种清冷校草,关键是一眼就能看出无美颜无滤镜,脸上的绒毛在光照下清晰可见,从下往上的死亡镜头中,小哥哥的颜值也吊打娱乐圈各种号称校草系草的小鲜肉两条街。 只见小哥哥先是有些疑惑的皱眉,随即镜头移动,一阵翻涌,最后固定,小哥哥转身,众人这才看见小哥哥的正面照。 更他妈帅了。 吃瓜群众不约而同心里卧槽一声,怀疑自己眼花了,等反应过来时,纷纷打出了: 「???」 「等等,小哥哥你是谁?」 「三秒之内,我要知道这个小哥哥的全部信息。」 「光天化日朗朗干坤,尔等如此猖獗,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联繫方式又在哪里?」 「我明白了,这是博主唐唐请来的外援,我承认唐唐的诡计奏效了,快给我小哥哥的私人联繫方式!」 还没激动两秒呢,荼毒了他们一整天的那张疑似博主「唐唐」的丑脸突然出现在屏幕里,吓的举着手机的网友不由后退。 「这他妈,要不要玩儿这么刺激的?」 冯唐谨记同桌的四字真言「少看,少说」,只当自己瞎了,什么都没看见,一股脑儿对着手机镜头道: 「大家好,我是唐唐仿妆的唐唐,关于今天网上传播的关于我的不实视频,我们已经拿到了完整的酒店监控并上传至个人主页,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主观看,这件事我无愧于心。」 第33页 996适时在宿主头顶敲锣打鼓,恨不能把它的功劳昭告天下! 冯唐不知一切都是996的功劳,只觉能拿出这种监控的同桌十分靠谱,特别有信心道: 「接下来郑重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同桌,也是我们这个帐号的灵魂人物,我心里的仿妆天花板,以往接近二十期视频妆造的打造者! 话不多说,接下来就让我同桌给大家展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换头技术,大变活人吧!主题是上期评论区投票最多的紫霞仙子,提前预告一下,时间会比较久,至少得两小时,有不耐烦的朋友,可以直接等两小时后再来。」 说完冯唐就乖乖坐那儿当他的模特了,秋东拿起工具在冯唐脸上涂涂抹抹。 他两一言不发,习惯了这种安静的氛围,直播间网友可坐不住,有看了完整视频回来通报消息的: 「卧槽,看完整个经过,个人觉得博主虽然长的不尽如人意,可言谈得体,举止进退有度,真诚的同时不失风度,反倒是一直诱导性提问的人,假笑和恶意都快溢出屏幕了,恶意剪辑,噁心!」 「而且拍视频恶意剪辑的人一定以为博主的妆造是自己一个人完成的,还把我们往这个方向引导,实不相瞒,之前我都被带跑偏了,完全没没想到人家是两个人合作。」 「哪个大佬捞我一把啊,我才是博主的同学,真正的同班同学!今早看到视频都震惊了好嘛,博主一直是学霸来着,班级前五,年纪前二十的那种,上次在全市统考中进了前二十,真学霸,谁他妈昧着良心说他是学渣?这样都算学渣,我连人都不是了!」 「卧槽,捞一把。」 「我是博主隔壁班的同学啊,谁他妈造谣博主校园霸凌收保护费,还什么法制咖,yue了!博主因为长相问题一直被混混校园霸凌好麻,我本人就亲眼见过好几次。」 「兄弟们,虽然但是,我眼里已经没有博主唐唐,只有这个好看的小哥哥,你们不说那我先说了,我是老色批我喜欢!」 「前面的忍住,未成年,未成年,未成年!」 「 啊啊啊啊,那个好看的小哥哥就是博主的同桌,我们的年级第一,上次全市统考第一,博主眼里的学神啊啊啊啊啊,万万没想到我喜欢的博主竟然就在我身边!」 「呜呜呜,优秀的人做什么都优秀,古人诚不欺我!」 「期待博主的成品出来,狠狠□□子的脸,博主加油!」 「所以兄弟们,没人想知道究竟是谁对博主和他同桌恶意这么大,专门偷拍恶意剪辑来黑他们吗?首先,是熟人作案没跑。」 秋东无意间一瞥,看见这条弹幕,眉眼沉静,淡淡劝说屏幕对面总是容易情绪起伏的网友: 「确实是熟人,比较棘手,一时没想好要怎么办,希望能低调处理。」 网友都是长了一身反骨的傢伙们,越是不让干什么越想干什么,闻言群策群力,化身,从蛛丝马迹逐字逐句分析,不放过任何一处疑问和线索。 他们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画画的纯纯」,但这人从未在网上露过面,仅有的出镜也只安静对着一只手画画,很难发现有效信息。 此时,京市王家,王明硕看着「画画的纯纯」帐号下面铺天盖地的谩骂,表情平静,对助理吩咐: 「给大众一点引导。」 助理迟疑一瞬:「您真考虑好了?」 王明硕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靠进椅背微微阖眸,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给了她太多机会,是她不珍惜,随她去吧,是时候接两个孩子回来了。」 当初他看出儿子眼里对他明晃晃的恨,有一瞬间的心惊,察觉那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人养歪了。他和周纯之间的事本与孩子无关,他平日对他的全力爱护照顾,何曾少了一丝一毫?一心一意把他当继承人培养,换来了什么? 就因为那种事恨上他?记孬不记好的东西,但凡他有一点不顺着他的心意,他就恨他? 在王明硕看来是他对儿子宠溺太过,小崽子没经歷过社会毒打,和他那个愚蠢的亲妈一样,只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出去吃点苦头自然就懂人情冷暖了。 曾经王明硕能选中周纯结婚,是看在对方出身简单,为人乖巧,没有复杂的亲戚关系,脑子还算机灵的份儿上,希望对方婚后也能看清这点,安安分分做她的王太太,他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 结果呢?他竟然看走眼了,周纯内里就是个草包,明明看中了他的身家背景,却打着爱情的幌子,要求他婚后时不时浪漫,给她惊喜。行吧,当时公司准备上市,继承人婚变确实容易引起股价变动,所以他配合了,于公司利益而言有益无害。 可谁他妈能闲着没事儿天天陪她玩儿爱情游戏?是不是脑子有病? 事实证明,周纯后续的一些列操作真的脑子有病,妄想净身出户带走他王家的孩子,和王家一刀两断,简直可笑。 孩子长大跑回王家争夺继承权,造成的威胁谁来承担后果? 程琳琳的操作他看在眼里,是他默许了的,他就想看看那女人到底脑子什么时候能清醒,手里握着他王家的两个孩子,这筹码足以让她在王氏集团横着走了,偏窝在那种鬼地方,带着他的孩子,干些蝇营狗苟上不得台面的事。 每每想起那些糟心事王明硕就心口疼,摆摆手,强调道: 第34页 「立马去办,孩子再被她养下去就废了。」 第20章 大获成功 有王明硕这个神队友的暗中帮忙,不出一天,神通广大的网友就把「画画的纯纯」是王氏集团太子爷王明硕前妻的事儿扒出来,顺着这条线,他们还惊愕的发现周纯竟然插足博主唐唐他同桌的父母的婚姻。 有人忍不住出来「说句公道话」: 「是那个叫梁高的男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要离婚追求周纯,人周纯可不一定能看上他吧。」 立马就被人给喷回去: 「插t gpt都没你能装,周纯看不上樑高,倒是别花人家的钱逛商场,用人家的钱养孩子,还住人家里去啊!真是又当又立,当代楷模!」 还有人真情实感怜惜了一波儿周纯前夫王明硕,觉得他找小三道德败坏,但他有这么个前妻,属实时运不佳。 顺带连梁高为了离婚不给前妻分财产的一些列窒息操作也被人给扒出来,不过梁高这人不爱上网,玩不转年轻人那套,以前还有两个真心朋友,发达后身边净是些狐朋狗友,没人主动告诉他这事,一时半会儿他也不会知道真相。 网上骂的昏天暗地,对梁高的现实生活没啥影响。 他还沉浸在周纯为了钱,和那个丑男人私下见面,奴颜婢膝的谄媚痛苦当中。 只有一直处在冲浪第一线的周纯,切身体会了一把迴旋镖的威力,网暴了一回自己。 看着铺天盖地辱骂她的私信,手忍不住发抖,狠狠关了手机,躲进被窝里,还是觉得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恶意往她脑子里钻,让她愤怒又无力。 从这天起,周纯病了,失魂落魄,茶饭不思,不管孩子,就连梁老太骂她,她也熟视无睹。 人类的悲喜不能相通,另一边,在傍晚六点,窗外红霞漫天之时,秋东终于给冯唐做好了全部的妆造,此时夕阳打在冯唐身上,活脱脱的紫霞仙子一个。 直播间里不管是全程蹲守,看着他一步一步给唐唐「换头」的网友,还是沖在吃瓜第一线,守着点儿冲进来的网友,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儿: 「卧槽,牛逼!」 「卧槽+身份证号。」 除此之外,发的最多的弹幕,却是: 「博主求求了,千万别开口,别飙演技!」 「让这美好的一刻多停留几分钟吧!」 秋东看到这种评论,调侃冯唐: 「是不是觉得都错付了?」 冯唐顶着紫霞仙子的经典造型,大马金刀落在,从沙发缝儿里掏出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捏着鼻子道: 「既然大家如此厚爱,那今天就不给你们整活儿了,咱们一起来研究一下如何提升演技,我们直接从第一章开始吧,这章主要说的是……」 一瞬间弹幕纷纷变成了: 「博主你认真的吗?」 「放你同桌出来,你知道我们想看什么的对不对?」 冯唐熟视无睹,自顾和网友开启了探索演技之路,网友很快惊奇的发现,博主他是真的仔细钻研过演技之人啊,他竟然能默背整本书! 就他妈离谱! 「所以,姐妹们,石锤了,理论扎实不代表实际操作好,代表人物请参考博主唐唐!」 「怎么会有人大道理讲的头头是道,结果是个当代王语嫣啊!」 「博主求求你别念了,我们真相信你有认真钻研过演技,以后再也不嫌弃你演的烂了,你是全网唯一一个越用功越离谱的演员。」 「嗯,博主你听我的,你不是你同桌的脑残粉吗?你不说你同桌是学霸无所不能吗?快,让你同桌出境,让他教你演戏,相信他一定可以的!吸熘~」 冯唐是知道他同桌不爱「抛头露面」,所以才咬牙杵在镜头前,决定一个人坚强的扛下剩余所有直播时长。 偶然看到这条弹幕,好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灵光乍现,他以前怎么没往这方向想过呢?于是他也没忍住好奇: 「同桌,你可以教我演戏吗?」 秋东正放松的坐在对面沙发上和林女士发消息,他充分肯定了林女士今天在直播间做管理员的功劳,夸赞对方反应迅速,封号及时,引导话题也很棒。林女士也夸赞儿子的仿妆技术越来越好,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有很多品牌方后台联繫她,想要和他们达成进一步的合作。 闻言懒懒的问: 「教你小学生式背诵《演员的自我修养》吗?」 冯唐震惊脸:「同桌你竟然也会背?你不是最烦我念这些吗?」 秋东给林女士发消息,告诉对方商务合作要谨慎再谨慎,不要急着答应,漫不经心道: 「你天天在我旁边念叨,我想不记住都难啊。」 冯唐不信邪的随手翻开一页:「一大堆粗浅的真实,在我看来……」 「反不如那能使我们提高的欺骗来得可贵,第223页中间行。」秋东随口接道。 冯唐双眼因震惊睁的老大,随手再翻一页:「只可惜,世界上低级趣味毕竟要比雅致趣味多的多。」 「高尚被浮夸取代,优美被媚俗取代,表现力被舞台效果取代。第25页,第二章,表演是一门艺术。」秋东随口接。 此时手机前的网友和冯唐同样震惊,虽然他们看不到秋东,可这应答速度,百度都没这么快,肯定是熟练印在脑子里才能对答如流啊! 第35页 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他们都能想像出秋东回答问题时的松弛和随意,简直迷死人了好嘛? 弟弟,别逼姐姐们求你原地出道,娱乐圈需要你这样颜值脑子技术双双在线的学霸来拯救。 但显然秋东是没这个意愿的,他研究仿妆只是一时兴趣,最近觉得研究的差不多了,已经有点兴趣缺缺的样子,并不想沿着这个领域深耕,关键是他已经有了下一个目标。 冯唐还不知道他信任的同桌接下来很有可能甩开他单干,只是非常吃惊道: 「你既然都会,那你说说我要如何提升演技嘛!」 秋东淡淡扫了他一眼,无视冯唐充满希冀的眼神,突然说: 「刚班主任在群里发的消息,周一十五校联考。」 冯唐蹭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动静之大,椅子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焦躁的在地上转圈儿,表情是震惊夹杂着慌乱,忍不住咬手指: 「不是说在两个月后吗?怎么突然提前了?我才复习了个开头,这不是丢人丢到外校去了吗?我们县城高中本来就比不过市区高中,校领导怎么想的还来突然袭击?我丢人没关系,同桌你一定行的对不对?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 秋东收起手机进厨房,接了杯水递给他,淡定道: 「没有,骗你的。」 冯唐愣愣的看了秋东一眼,然后脚下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喝水,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有气无力道: 「你差点儿吓死我……」 秋东偏头,认真指点了两句: 「你刚才的表现就非常真实,生动,灵活,把你以前学的那些东西都忘了吧,那些东西不适合你,记住你刚才的感觉,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师。」 此时目睹了一切的网友们纷纷发弹幕留言: 「卧槽,有生之年系列,有生之年我竟然能看见唐唐如此精湛不做作的演技。」 「个人觉得同桌说的很对啊,因材施教,唐唐你以前可能真走岔了路,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那种教育方式的!」 冯唐臊眉耷眼的跟网友诉苦: 「道理我都懂,但我只要一想到我是在表演别人,越想演好,效果越烂,哎!」 被他的破烂演技荼毒了几个月,终于知道真相的网友们都怜爱了,纷纷出言安慰: 「你这就是不自信,太在意别人的看法,要不然你去大街上多观察路人,等到哪天你可以做到在街上随意展示自己的想法而不受旁人眼光的影响,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哈哈哈,卧槽这要求好高,不过我喜欢,博主要不就从今天开始,咱们顶着这一身紫霞仙子装扮试试水吧,记得一定带上你的御用化妆师学霸同桌,让他多多出镜,吸熘~」 「摩多摩多,姐姐绝不是对学霸有其他企图,单纯觉得博主需要学霸同桌的帮助,嘿嘿,兴奋搓手!」 冯唐总算是看出这群网友的真实意图了,无奈往对面沙发上一瞧,好傢伙,他同桌是真没偶像包袱,躺沙发上,一手撑在脑后,一手举着手机不知道在看啥,不要太悠闲。 耸耸肩,对直播间的观众们表示: 「就我这张丑脸将就看吧,我同桌未成年,姐姐们都收敛点,网络不是法外之地哈。」 「嗯?姐姐不可以,哥哥行不行?我说大兄弟,你的想法很危险,你这样的我同桌一拳打三个不在话下,想当初我同桌从天而降,勇斗校霸的英勇身姿至今牢牢刻在我脑海里,以至于平日相处中我从不敢和我同桌发生肢体上的冲突。」 「哎?更激动了?咱们这是未成年绿色技术分享直播间,不要搞黄色,再这样只能让管理员封号了啊!」 秋东其实是在看冯唐的直播,或许冯唐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进步有多大,从原来那个在学校安静的没有存在感的普通学生,到眼下和百万粉丝互动也能侃侃而谈,自如应对的博主,甚至能毫不在意拿他的长相开玩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释然了。 独当一面,不错。 如此,他也可以安心的实现下一个目标了。 第21章 第一狗腿 秋东手里有了钱,终于报上了他眼馋好久的编程课,零基础从头学习,和一群小学生坐在同一教室里堪称鹤立鸡群。 他自己还没怎么着呢,同班的小朋友们看他的眼神就奇奇怪怪,略带鄙夷,很有几分「这个大哥哥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日常上课总免不了小大人似的照顾他几分,装出一副老成样子问他: 「听没听懂?不懂的话可以问我,做学生就是要懂得谦虚!」 秋东还真就问了,不光问了,还不耻下问,一问到底。 不出一周,小老师们肚子里那点墨水就被他掏了个干净,见着他很是头疼的躲着走,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企图用魔法打败魔鬼。 魔鬼说的谁,不言自明。 秋东好似完全没发现小老师们的为难,继续打着「共同探讨」的旗号,很快凭藉过硬的技术在班上混的风生水起,被一群小学生追在后面尊敬的喊大哥,整天被小学生们供奉许多他们自己都捨不得吃的零食才会出手帮他们解决搞不定的课后习题。 算是风水轮流转。 有一瞬间他好似看到了当年孙大圣那花果山的猴子猴孙。 有人觉得自己成了猴哥,有人觉得他正在被人当猴子耍。 第36页 放学后,王全优带着妹妹满心疲惫的回到家,和呆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妈妈打了招唿,看都没看陪在妈妈身边的梁高,闷头进了卧室,才忍不住用袖子抹了一把委屈的眼泪。 自打妈妈带头网暴梁秋东的事情在网上曝光后,他在学校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老师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同学们肆无忌惮嘲讽他是坏女人生的孩子,走在路上也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今天下午他正在上厕所,几个同年级的学生直接把他锁在卫生间整整两节课。 事后他向老师举报了干坏事的同学,老师也公事公办,打电话叫了双方家长去学校谈话。可对方几个家长来的很快,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之后,就异口同声,说他们家孩子最听话不过,肯定是别人冤枉他们。 谁冤枉他们家孩子不言自明。 而他妈妈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最后没办法,他忍着耻辱让老师打了梁高的电话,结果电话里梁高为难的告诉他: 「你妈妈情绪不稳定,叔叔一刻都不敢离开,你问问老师,能不能等你妈妈睡着了叔叔再过去?」 事情最后不了了之,他忍着难过,等到放学接了妹妹,两人一起磕磕绊绊,和许多成年人一起挤公交回家。 没错,自打妈妈生病后便没人接送他们上下学了,以前妈妈好的时候,梁高表现的特别殷勤,这种事都是他抢着做的,可现在对方要陪妈妈,所以他和妹妹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抹一把眼泪,才翻开作业,就听外面传来敲门声,梁高为难的告诉他: 「全优,你妈妈不肯吃药也不愿意说话,叔叔带她去医院一趟,你和全佳的晚饭自己想办法解决啊!」 王全优看着终于空荡荡的房间,心里茫然又委屈,他手里没有一毛钱,葛秋花和她男朋友程律早在妈妈被网暴后,便嫌弃丢人搬出去单独住了,他连个可以求助的对象都没有。 咬咬牙,只能去厨房尝试自己做饭,这种日子可能接下来要过很久,自力更生才是正道。 他想的很清楚,太难的他不会做,蒸点米饭,做个西红柿炒鸡蛋,够他和妹妹吃了。为此还很有规划的提前从手机上看了相关视频解说。 但对一个养尊处优,即便跟随妈妈来到这里,生活上也没被亏待过的小少爷而言,做饭本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当磕磕绊绊,鸡蛋下锅,刺啦一声,油溅到手腕胳膊上,疼的他一颤,不小心从凳子上跌下来,脑门儿磕在琉璃台边沿,一阵阵麻木时,王全优整个人都是懵的。 直到妹妹尖锐的哭声把他换回神儿,他才惊觉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滴答答从额头缓缓落到了地上。 王全优忽然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艰难抬起手臂,让妹妹把手机拿过来,拨出了那个他熟记于心的号码,在一阵忙音后听到那声熟悉的「餵」,忍不住鼻酸,哽咽道: 「爸爸,你来接我和妹妹回家,好不好?」 殊不知他看不见的电话对面,被他寄予厚望的男人露出满意的笑: 「希望这回彻底长记性了,不要让我的心血白费。」 有人急切的想归家,有人三过家门而不入。 自打冯唐和秋东住址被人曝光后,就有不少外地粉丝前去小区拦截,围堵,打卡,合照。还有某些蹭流量的主播二十四小时在两家楼下直播,半夜还有人不停地敲门,报警也无济于事,闹的小区居民苦不堪言,两人也好几天没敢回住处了。 今天好不容易看好了新房子,小区环境清幽,设施完善,关键是安保措施严格,家具齐全,稍微收拾一下就能拎包入住。 秋东斥巨资在小区内租了两套房子,门对门,交了一年的租金,举家搬迁。 冯唐奶奶身体养了几个月,已经没有大碍,是个非常爱干净的老太太,没事儿帮冯唐把地板擦的苍蝇站上去都打滑的程度。 两家住对门儿,老太太还很热心的想帮秋东也收拾家务,让冯唐眼疾手快的给拦了: 「东东不喜欢别人碰他东西,林阿姨进他房间都得提前问清楚,咱们还是别跟着添乱了!」 老太太一想也是,东东那么优秀的孩子,有点儿脾气多正常,遂叮嘱孙子: 「那你好好跟着东东干,奶奶瞧着东东就喜欢听话的乖孩子!」 冯唐乐了,心说老太太看人还挺准。 秋东觉得这话也不全对,听话不算,最好能聪明点就更好了,像冯唐这样就很好。 他正和林女士视频通话,把房间布局一一指给林女士看: 「这是留给您的房间,按照您喜欢的风格布置的,周末放假就回来,现在市区到县城都通高铁了,二十分钟的事儿,我提前做好饭菜等您。」 林女士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因为三人一起做短视频的原因,她基本上每天都和儿子通话,要说多想念儿子那是真没有,但想儿子那一手厨艺倒是千真万确。 想的实在受不了,厚着脸皮让儿子给她写了几份特别详细的食谱,她下班后照着食谱做了,可就是差点感觉,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滋味儿。 「好,妈妈记住了,不过这学期你都高三了,周末学校经常补课,你就别为妈妈操这些闲心啦,回头等你高考完,咱们市区这边的房子也装修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你亲自过来瞧瞧!」 林女士沾了儿子的光,做短视频赚了不少,和儿子商量过后在市区贷款买了一套小三室,每天一下班就去那边盯装修,积极的不得了。 第37页 她因为亲身感受到了网际网路的力量,现在的目光已经不局限在将来再开几家凉皮店上了,她报了班,认真学习商务经纪人知识,遇到问题积极和儿子请教,想尽快把儿子手上的那一堆工作接手过来,让儿子专心学习。 上周刚参加完经纪人资格考试,成绩暂时没出来,不过她本人表现的很有信心。 秋东不知看没看出林女士的这些心思,只说: 「我心里有数,您别着急。」 林女士那边有人喊她,挂电话前,她急匆匆叮嘱: 「唐唐的房子也快装修好了,你记得跟他说一声。」 冯唐刚进门就听见这句,乐的直搓手。 他这一年也沾了同桌的光,赚了点钱,不说大富大贵,但也算衣食不愁,奶奶不用拖着病体上街上捡垃圾换生活费,身体康健,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让他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于是得知同桌要在市区买房后,他没做犹豫,直接在同小区跟着买了一套小户型,够他和奶奶住。这不,因着距离近,林阿姨还能帮着盯装修呢。 至于同桌说的「未来十几年那边的房价会涨」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纯粹是无脑信任同桌,紧跟他的脚步罢了。 瞧瞧,他这做人小弟的觉悟,是那些整天跟在同桌身后喊他大哥的小学生能比的吗? 同桌身边的第一狗腿子,永远非他冯唐莫属。 秋东不知道冯唐的脑迴路究竟都想了什么,他和冯唐商量: 「等高考结束后,这个帐号我打算全权交给你和我妈共同打理,我只负责仿妆这一块儿,你这段时间应该有思想准备了吧?所以关于高考专业和以后要走的路,你也可以想一想了。」 是打算深耕短视频有关的方面还是其他。 这事秋东不说冯唐也在想了,这大半年来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可能夜里能睡的踏踏实实一觉到天亮的,关于未来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他很明白同桌志不在此,于是果断应下来。 「对了,我来是想问你,有没有看今天的新闻?」 也不等秋东回答,直接拿出手机对着那条热搜声情并茂朗读: 「王氏集团长孙回归,王明硕先生为爱子王全优举办隆重晚宴,宴会上长孙与继母大打出手,场面难堪……」 这算是正经新闻。 「豪门秘辛大起底,前妻在边城憔悴,长子与继妻不和,太子爷王明硕态度不明为哪般?」 这是八怪小料。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新欢旧爱生的孩子待遇千差万别,男人不爱你的时候,连你为他生的孩子也是惨遭嫌弃的下场,婚姻到底给女人带来了什么?」 这是带节奏蹭热点的营销号。 秋东有点遗憾看不到復仇男主长大后,将给与他屈辱童年记忆的继父梁高赶出家门那一幕了。 不过问题不大,按程律的性子来说,最近静悄悄的肯定是在酝酿大阴谋,有程律的存在,梁高想继承葛桂花的遗产怕是没希望了。 程律不知道有人正暗中期待他能搞快点,作为一个并不职业的感情骗子,他很快发现梁老头儿身边那位退休教师的身份并不清白。 程律不想多事,只想安静干完这一票跑路,谁知那位女教师人家背后是有团伙的,并不是单独作案,对方和之前被程律挤走的那位离了四回婚的老头儿是一伙儿的。 见程律是个人才,想吸纳他进团队。 第22章 高考结束 高三这一年秋东的重点放在准备高考上,短视频的更新频率便大大降低,粉丝们表示理解。林女士辞了市区的工作回家照顾他的一日三餐,为此专门学了营养学,势要给他搭配出最健康好吃的饮食。 秋东很有过来人经验的劝林女士: 「健康的饮食都不怎么好吃,您就别费这功夫了!」 林女士不信邪,味道上没法儿提高,就在造型上花大功夫,摆盘那叫一个精緻,简单的白灼虾,她能在边儿上用萝蔔给雕出一座江南园林来。 秋东看的都费劲儿。 林女士自有她的一套道理,认为只要儿子看一眼心情跟着好了两分钟,她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没瞧新闻上天天说高三考生心理压力大崩溃的吗,尤其是平时成绩好的孩子越容易受影响,她得用实际行动预防儿子也走上这条老路。 秋东看她乐在其中也就没再多言,默默建了个新帐号,每日发布林女士做的一日三餐,一来倒是意外积累了几十万粉丝。 林女士的经纪人证书到手,此时已经完全接手了关于帐号的所有商务活动,空余时间还在家自学视频拍摄,写脚本。 期间尝试拍了个微电影,获得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奖项,对林女士而言是莫大的鼓励。 为此秋东趁周末亲自下厨,请了冯唐和他奶奶上门做客,专门庆祝林女士向新生活进发。 他们的帐号虽然更新频率降低,但热度不减,每期视频都能让人大唿「卧槽好绝」。 秋东的一手仿妆技术更是被粉丝称为「换头术」。 虽然只有三人,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已经是个非常专业的团队了,现在让他们两独立出去做新帐号,两人也不会彷徨茫然,无从下手。 于秋东而言,高考并未带给他多大的压力,这一年他把更多的空余精力放在学习更深奥的编程技术上,目前为止依然乐此不疲,并未像仿妆似的短短几个月就失了兴趣。 第38页 如今编程兴趣班的老师已经教不了他什么,甚至好几次提出花大价钱请秋东去那里任课。秋东对给一群小学生当大哥并没有兴趣,婉言拒绝了。 面对高考,他自己不觉得紧张,包括林女士在内的许多网友倒是对他的高考成绩非常关注,就连冯唐也在高考前夕,搓着手问秋东: 「万一我发挥失常,到时候会被网友嘲笑到抬不起头吧?」 彼时外面蝉鸣阵阵,正值盛夏时节,橘黄色的晚霞透过厨房窗户打在秋东身上,他行云流水的颠锅,大火收汁,冯唐特意点名要吃的口味虾出锅,香喷喷的味道瞬间逸散,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冯唐见状不好意思的嘿嘿笑,大热天的,让同桌做这个,他也就是仗着要高考,任性一回,平时打死都不敢。毕竟同桌的铁拳究竟有多厉害,见识过一次,终生难忘。 秋东去卫生间简单沖个凉,换了身清爽的衣服落座,鑑于明日就是高考,两人只碰了一杯可乐,他问: 「还紧张吗?」 冯唐吃的满嘴流油,又麻又辣的味道让人上瘾,一门心思全在吃上,哪儿还能想得了其他,头摇的快出残影了都。 见状,秋东起身去了书房,他还有个编程上的问题要解决,临关门前叮嘱冯唐: 「吃完把垃圾打扫干净,然后滚回去想下一期的拍摄主题,到点儿了就睡觉。」 这本是冯唐的正常作息,但被秋东这么一安排,他好像突然有主心骨了一般,心底瞬间就踏实了,原本应该很有压力的三天高考丝滑平稳度过,等考完走出考场那刻才缓缓有了真实感,想立马找同桌分享一下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 秋东且没空呢。 他出了考场,被等在门口的林女士好一顿嘘寒问暖,母子两人一个假装淡定不敢问儿子成绩,一个真淡定心里有数觉得没什么必要说。 索性也不急着回家,两人顺着人流缓缓往一早定好的餐厅去。 母子两人约好了,考完就去好好庆祝一下。 结果路过惠民小区,直面了警察捣毁犯罪窝点的现场,秋东眼神好,一眼就瞧见人群里抱头蹲在地上,穿的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男人,正是程律。 好傢伙! 林女士和秋东的关注点不一样,她惊讶的捂住嘴,用下巴示意蹲在程律旁边的两人: 「那不是那谁和孙五吗?!」 那谁,在林女士这里特指前公公梁老头儿后来找的那个退休教师。孙五,正是当初梁高花钱雇的,日日去她店里捣乱的混混头子。 秋东眉头微动,忍着笑给林女士说了程律也在其中的事实,林女士当场一拍大腿,直唿好傢伙: 「苍天有眼哪!」 默默给警方提供证据的996在秋东头顶炸了一连串儿烟花,骄傲的给自己脖子上挂了个脑袋大的奖章,整个球激动成了红色,钻进秋东衣领中不动了。 深藏功与名。 看够了热闹正想离开呢,两道身影风一样从他们身边刮过,熟悉的口音还在两人耳边盘旋: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你这是不给我活路了呀,这怎么能是骗子呢?我的房子存款,都能追回来的对吧?警察同志你倒是给个准话啊,我没法儿活了呀!」 「我要宰了这杀千刀的,谁都别拦我,说好的房子全部抵押出去做投资,比租给租户赚钱呢?我的房子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定睛一瞧,正是梁老头儿和他的前妻葛秋花同志,这两人也不知怎么撞到一起,哭天抢地,唱念做打,一个对着警察同志下跪,一个对着蹲在地上的犯人又撕又打,警察同志看在他们一大把年纪受不了刺激的份儿上不好动手,场面一度非常失控。 秋东和林女士不厚道的忍着笑悄悄退出看热闹的人群。在没人的地方,林女士终于叉腰痛痛快快大笑了好一场,才捂着酸软的腮帮子,十分豪横的挥手: 「今儿心情好,妈请客,想吃什么随你点!」 果然,这一年来林女士面上不提梁家人,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呢。 心底高兴,饭桌上开了两瓶红酒叫她一个人干掉了,临出门时脚底打飘,气势豪迈的唱: 「咱老百姓,今儿真高兴!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来往行人见着撒酒疯的,纷纷避让。她酒品还挺好,从不对人指指点点,路上见着小猫小狗,就蹲地上认真问人家: 「你怎么在跳舞?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高兴的对不对?和我一样高兴,哈哈,被我猜对了,奖励你骂一遍梁家人除了我儿子都是狼心狗肺!」 猫猫狗狗嫌弃她一身酒味儿,呲熘一下跑了。 她跟在后面拍手叫好: 「哈哈哈,跑的好,跑的快,真棒!」 秋东想打辆车带她回家,她非嫌弃车里憋闷,不够敞亮,不能表达她此刻心情,秋东只好一路把人背回家。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隔壁的冯唐。 冯唐见状惊了一瞬,忙帮着将人安置在床上,打了热水,让秋东给擦脸。 「发生什么事了?」 冯唐从没见林阿姨这样,又哭又笑还喝的烂醉如泥。 秋东小心关上房门,喝了口温水,把事情简单说了,冯唐现在是冲浪达人,立马拿出手机搜索相关信息,果然本地有人拍了很模煳的现场图,底下有知道内情的委婉透露: 第39页 「大型诈骗团伙落网,不出几天官方应该会出正式通告。」 冯唐看的都觉解气: 「该!」 末了又补一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有眼!」 有人觉得老天开眼,也有人觉得老天瞎了眼。 这个消息对位于城市另一头的梁高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 周纯病了,不吃不喝不说话,他看了终究有几分心疼,县城的医院检查不出问题,他又带她去省城的医院,省城医院各种检查做了一大堆,最后大夫含煳不清的说了一句: 「有什么想不开的,两口子回去好好沟通沟通吧。」 梁高觉得省城医院不行,又死乞白赖和他妈要了一笔钱,带周纯去海市大医院检查,为了确保准确性,还花大价钱从黄牛手里买了个专家号,最后各项检查完毕,大夫直言: 「年纪轻轻的没事儿少乱折腾,家庭矛盾回家关起门解决,不要浪费社会资源,把机会留给真正有需要的病人。」 梁高这才反应过来,大夫这是说周纯装病呢。 他先是气不打一处来,兀自气了两天,可一看到周纯那张脸就狠不下心来,慢慢的他也想通了,周纯就这么「病着」也好。 既然装病,他就配合,他指东,她往东,他出门,她跟随。 乖乖在家当他的女人,以后给他生儿育女,什么前夫太子爷,什么有钱的丑男人,统统见鬼去吧。 他妈有钱,他能守周纯一辈子,这是他从年少时便生出的野望,如今梦想成真,他该高兴的。 一旦想通,梁高很快便发现其中乐趣,并深深沉溺。 可他才享受了短短两月,警方就再次通知他去派出所领人,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警员,熟悉的爹妈,唯一不同的是,这回他爹妈成了彻头彻尾的受害者,而他是受害者家属。 他爹妈的钱和房子被骗子一锅端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追回,当然这种事大概率是没办法追回的,所以当事人情绪非常激动,几次晕倒在警局。 尤其他从爹妈嘴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感觉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摇着他爹的肩膀问: 「爸,你刚刚说谁?孙五?」 他爸抹了一把老脸,悲痛又气愤道: 「就是孙五那混蛋,他也太不是东西,联合你妈找的那个小男朋友一起上咱家骗钱!」 这时候他还下意识把自己往干净了摘呢,丝毫不提他的再婚对象,那个退休教师,也是骗子的中坚力量。 葛秋花也不是吃素的,当下就讽刺回去: 「你家那什么人民教师也不赖,带你去海南旅了两回游,就把你哄的找不着北,心甘情愿给人家投资租用场地开兴趣班呢,钱花出去不老少,学生一个没见着!」 梁高脑子嗡嗡响,根本没空关心再次打起来的爹妈,心底只一个念头: 「孙五,竟然是孙五,这都是报应吗?」 第23章 完结 考完秋东没事人似的, 该干嘛干嘛,就连日常作息也和高三生没差,甚至因为能专心做喜欢的事情, 起的比高三生还早。 搞得林女士精神极度紧绷,一会儿觉得儿子这是自信自律的表现, 很正常。一会儿觉得儿子这是没考好打算提前进入復读生涯,偏一个字都不敢问。 越是临近高考放成绩越紧张, 带的冯唐都心不在焉起来, 吃饭的时候差点儿把排骨餵到鼻子里, 林女士实在看不下去了, 纳闷儿道: 「唐唐你一大学霸,红星中学年级前三,你怕啥?」 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吧。 冯唐无奈的把手机往前一推, 嘆气道: 「最近关注我们成绩的人太多了,有粉丝和黑子, 甚至还有吃瓜路人, 关于我和东东成绩的讨论量在短视频平台达到了上千万, 我没压力才不正常吧?」 秋东见他快把头顶挠秃了,眨眨眼, 拿出手机, 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开了直播, 直播公告是: 「带你体验第一视角查询高考成绩的刺激。」 把手机丢给冯唐。 此时距离出成绩还有四十分钟, 冯唐是彻底不用紧张了,拿出专业主播的素养, 和陆陆续续进直播间的粉丝解释: 「对, 在我同桌家吃饭,我同桌下厨, 味道一绝,林阿姨和我奶奶正抢着洗碗呢,我废物一个,只能和大家唠唠嗑儿了。」 「不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我腿抖了一天了,出门买菜人家以为我年纪轻轻就帕金森,还有好心人给我塞小卡片让我深夜悄悄找他们治疗呢!」 「我同桌?在研究一道编程题,什么题目?不好意思,我认识它,它不认识我,你们还是不要难为我了好嘛!」 「哎,为了今天能第一时间查成绩,我前天特意斥巨资请人上门帮忙升了网,等等,这就开电脑,被你们这一催,我手都抖了。」 「笑吧笑吧,轮到你们自个儿身上的时候,说不定还不如我呢,没听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见大家都有活儿干,秋冬满意进屋关门,耳边终于清净了,这几天不仅冯唐紧张的语无伦次,就是林女士和冯奶奶也好几次干活儿时心不在焉。别的也就算了,在厨房切菜时走神真挺危险,为了避免家庭惨案发生,他已经连续承包了三天饭菜。 嗯,做完这道题,就应该到他彻底解放的时间了。 秋东的预估没错,他再次抬头时发现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五分钟,侧耳细听,家里出奇安静,这有点儿不科学。 第40页 走出房门一瞧,林女士和冯奶奶挤在冯唐两边,f5键被摁的啪啪响,冯唐后背都让汗湿透了,林女士紧盯屏幕,双手做祈祷状念念有词,冯奶奶看不懂字只一个劲儿念「老天保佑」。 秋东瞥一眼直播间,有说博主被升网的给骗了,有帮忙做法远距离提升网速的,有求各路大仙保佑他们超常发挥的,总之路数非常迷。 为了不让直播间以「传播封建迷信」为由被封,秋东拍拍冯唐肩膀,主动道: 「我来试试。」 冯唐手心全是汗,随意擦在衣服下摆,让出位置,嘟嘟囔囔: 「我不行了,再这么刺激下去我人要没了,是生是死,干脆……」 「672,省排名五十七。」 「给个痛快!不是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秋东把位置腾开,让他自己看。 冯唐和直播间所有粉丝一起揉眼睛,再三确定,他没有幻听,也没有幻视,更没有登同桌的考号,他,冯唐,确确实实考了672分。 粉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从没有像这一刻似的,觉得自个儿养成了一个大学霸,在六百多分学霸光环的加持下,再看冯唐这张丑脸,好像也带上了美颜滤镜,顺眼很多! 屏幕上炸起各种烟花礼物,让人眼花缭乱,他们纷纷用自己的方式庆贺。 可这个分数对冯唐来说很危险,他苦恼的挠着后脑勺满脸忧愁道: 「去年京大理工科最低录取分数线是679,省排名五十三,我这到底还有没有希望啊?」 可这一刻直播间没人能与他共情,都觉得他在凡尔赛,他也只能催促唯一能理解他的同桌: 「快查查你的。」 在冯唐嘀嘀咕咕发疯的时候秋东就查好了。 「739」。 「哦,739啊,什么?你说739?卧槽同桌你果然不是人!咱们裸分总分才750,是不是状元?肯定是状元对吧!」 没错,是的。 这下不仅粉丝惊呆了,就是林女士也激动的抱着儿子语无伦次,好半天莫名来了一句: 「老梁家没一个会读书的种子,脑子都不太行,莫非儿子你随了妈?可妈的脑瓜子有这么好使吗?」 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有做学霸的天赋啊! 冯唐和奶奶连连点头,每一根头髮丝儿都在用力,在他们心里,林女士可太努力太优秀了,说考证就考证,拍微电影就拿奖,和品牌方谈合作不卑不亢,买房装修市场考察一条龙,稳稳拿捏,这股劲儿可不就和秋东一模一样嘛! 秋东不是随了林女士还能随了谁? 他们这头还没下播呢,家里常用电话就被老师,同学,教育局,各大高校招生办,以及各路媒体的採访邀约给打的卡机了,一时间客厅里全是此起彼伏的铃声,连冯奶奶一起上阵,四个人都接不过来,根本接不过来。 粉丝们被迫浅浅的见识了一把学神待遇后,被后知后觉想来还在直播的林女士主动关掉直播。 秋东他们在线下忙着接待各路来客的时候,粉丝们也没闲着,可觉得自己牛逼坏了,粉的博主高考成绩放在整个直播界都是非常炸裂的存在,说出去让他们面儿上倍儿有光,挺直腰板儿到处跟人炫耀。 不到两小时秋东他们直播查分数的录屏就在各大平台传播,一时间成了全网「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博主」,后台粉丝数也在一天之内涨了两百多万。 学业事业双丰收,三喜临门。 不对,应该说是四喜临门。 冯唐在紧张了许多天后,终于确定他那吊车尾的成绩被京大金融系录取,能上他理想的学校。 可喜可贺。 至于秋东,毫无疑问的被京大计算机系录取,林女士特别高兴的买了一后备箱的烟花,开车带着两家人偷偷摸摸在河边儿放了。 秋东看见林女士双眼在仙女棒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快活气息,无视了996疯狂在耳边嘶喊的「禁放烟花」警告,默默又递了两根过去。 小县城出了个省状元,还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主播,足以让县城人民热议一整个夏天了,梁家那边不可能不知道。 但梁家人正忙着没日没夜的守在派出所,催促警察同志快点办案,追回他们的损失呢。这种消息入耳,也只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琢磨着他们以后又多了一条后路,孙子有出息,养老不愁。 大不了追回损失的时候,再给孙子包个大红包。 压根儿就没想过他们的好孙子这一去就没打算回来,他们可能再也见不着人了。 秋东要去京大上学,林女士犹豫再三,决定把事业发展到京城去,倒不是捨不得儿子,主要是她现在的事业跟儿子息息相关,距离太远终究不太方便。 秋东对此并无意见,林女士有自己的想法并能为之付出努力,他很为她高兴。 倒是冯唐听了这个计划后一拍大腿,感嘆: 「买房的时候我想着最多能考个本省大学就不错了,还能就近照顾奶奶,谁知在同桌你的激励下,一路将我卷进了京大。这几天我还愁怎么劝我奶跟我一起去京城呢,现在好了,林阿姨你跟过去,我奶肯定不放心我也跟着走了!」 林女士就喜欢冯唐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不扭捏,她也没什么避讳的,风风火火道: 「走,帮你奶收拾行李去,咱们提前去京市租个房子,你们先适应一下那边的环境,有空再去周边旅旅游啥的,人家小孩儿高考完不都是这样的嘛!」 第41页 这边两家人开开心心进了京,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早被他们遗忘在后脑勺的梁家热闹的不行。 案子因为秋东让996收集的证据过于全面,很快告破,而梁家人的财产追回无望。 葛秋花被程律骗的只剩梁高住的那套房,倒不是程律良心发现给葛秋花留了一线希望,而是他还没来得全部骗走。梁老头儿被人骗的只剩裤衩子,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厚着脸皮挤进前老伴儿家。 这种情况下也不知老两口咋想的,催着儿子梁高和周纯结婚。梁高半推半就应了,周纯是个「痴痴傻傻」的病人,只能应了。 结果领了证的当天,老两口就把两人赶出家门——他们一早托人给两人安排好的工作,在环卫公司上班,一个月两千五,主要清理街道卫生,种树栽花之类的。 说实话,这工作没有梁高以前推着小推车走街串巷卖凉皮累,但他享受过了有钱人的生活后,很难接受现状。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病情加重」什么都不能干的周纯,他还得帮忙干周纯的那份,日子简直没了盼头。 家里,葛秋花问梁老头儿: 「这法子能行吗?」 梁老头儿吹着空调吃西瓜,淡定摆手: 「咱儿子啥性子你还不清楚,肯定受不了那罪!逼周纯向她那两孩子开口要钱是迟早的事儿,王家那么有钱,咱等着数钱就行。」 葛秋花把西瓜抢过来,不满嘀咕: 「你咋知道周纯会去跟孩子开这个口呢?」 梁老头儿看不得她那小气样儿,但人在屋檐下不好说什么,扭过头眼不见为净,轻哼道: 「那女人就是个自私凉薄的性子,凡是遇着事儿,准是旁人的错,她永远是对的,永远是被逼的,永远是无辜的。只要梁高给她一个理由,让她有『被逼迫』的藉口,为了过好日子,自然会开口的。」 葛秋花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越想越觉得这套路熟悉,一盘西瓜全摔在梁老头儿身上,气愤道: 「怪道你这么了解呢,可不跟你一模一样嘛,我产后大出血伤了身子没给你老梁家生第二个孩子是我的错,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劝我抱养孩子 ,没抱养成也是我的错。你出轨是我太跋扈的错,你被骗是我找了程律的错,你老梁家亏了几辈子的先人,生出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 老两口关起门来吵吵闹闹,却在儿子跟前卖的一手好惨,今儿精神受刺激了要住院吃药,明儿老寒腿发作要针灸,后儿胸口憋闷要出去旅游散心,日日伸手跟梁高要钱。 梁高一个月就两千五的工资,哪能经得住这般耗?果然如他爹妈预料的那样,开始怂恿周纯向京市的两个孩子求助了。 王家那么有钱,作为王家长孙,帮他们一把还不是洒洒水! 当然这些事正在京市忙着体验更快乐的编程感受的秋东是不关心的。 该说不说,京市果然是京市,就连学校附近的编程课外班,也比在小县城更有收穫,秋东乐不思蜀了都。 什么租房,打扫卫生,添置家具之类的事情,完全交给林女士和冯唐,就算他们要租个地下车库当做拍摄基地,并打算在那儿註册一家机构都没空搭理。 快乐的大学生活由此开始。 大学四年,秋东沉迷计算机编程的同时,也保持着对其他新鲜事物的热切关注,他精力旺盛,兴趣爱好非常广泛,并不是人们刻板印象中的书呆子。 他曾经因为去人家气象专业蹭课太过频繁,被气象专业老师眼熟,当成本专业学生,课堂上经常被提问,和老师互动有来有往,在随堂考试中还被老师很自然的发了一张卷子。 考试当场出分,竟然是全班第一。 一时间成了气象专业的编外人员。 空余时间秋东还去农学院跟着老师同学一起种地,谁也不清楚他究竟学到了些什么东西,反正他居住的别墅前后花草树木全被他拔的光秃秃,分成一小块一小块,该种菜的种菜,该种树的种树,整的像模像样。 打那之后关系要好的人家几乎没缺过应季蔬菜。 发展到后来,种树种菜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突然爱上了喝茶,还觉得市面上的茶叶都不纯正,自己在南面儿买了一座山头,僱人种茶树,亲自採摘,炒茶。除了家人朋友,只有非常重要的客人来了,才能尝尝他那价值千金的宝贝。 这也就罢了,谁还不能有几样兴趣爱好了呢,顶多就是烧钱嘛,林女士有钱,养得起。 可有一天,秋东突然捏着袖口忧伤感嘆: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觉得买回来的衣服特别扎皮肤。」 于是他又风风火火投入到养蚕缫丝,採摘棉花,人工纺织,裁剪衣服一条龙里去,主打一个纯手工,无污染。 一年后,秋东终于穿上他亲手设计缝制的衣服后,感觉浑身轻松,脖颈袖口那种伴随了好几年若有若无的刺痛感消失不见,长长的舒口气,露出无比满足的笑。 看的林女士一愣一愣的,不由怀疑她儿子可能是豌豆公主转世。 当然秋东能无所顾忌的放开手脚做这些,一切多亏了有能干的林女士在后面全力支持。他与林女士之间,可谓是互相成就。 这几年来,林女士与冯唐合作开了机构,陆续签了好几个有发展潜力的新人博主,冯唐有空了也很愿意带一带他们,目前发展的都还不错,给两人赚了不少钱。 第42页 后来林女士在儿子的牵线搭桥下,与京大中医学院的教授搭上关系,逐步发展了非常有特色的个人美妆品牌。卖的最火的几款产品全是秋东在直播时夸过的,就算是亲妈的品牌,不好用了他也是当着所有粉丝的面儿直接吐槽。 被粉丝吐槽「只有亲儿子才能干出这种事还没被打死。」 眼馋秋东那一手「换头术」的人不在少数,砸重金上门求合作的络绎不绝,奈何秋东实在太忙,除了偶尔和冯唐拍视频外,没时间为别人服务。倒是后来有特殊部门找上门,想请秋东上门给讲讲课,秋东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导致他们后来越出越少的仿妆视频,被无数同行当做经典学习案例,反覆观摩研究。 每回视频都被粉丝戏称: 「这可是状元在给我们演示,我等何德何能啊?」 「这可是未来梁总和冯总亲自教我们仿妆,三生有幸哪!」 事实也确实如此,秋东在毕业后创业,开了一家科技公司,第一笔投资基金还是来自于林女士。这几年手里握了不少钱的冯唐也想掺一脚,被秋东毫不留情拒绝了: 「我这就是个小公司,试试水罢了,你们都来投资抢占比例,是想我给你们打工啊?」 冯唐可不这么觉得,虽然他在金融行业才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但对同桌的信任与日俱增,从不怀疑他同桌做的任何一个决定,被拒绝后只能遗憾表示: 「下次有这种好事一定带上兄弟一起发财!」 果然冯唐一语成谶,秋东用来试水的小公司在未来十年中,逐渐在行业中崭露头角,发展起来大有成为行业新贵,引领行业未来的趋势。 彼时已经在金融圈儿小有名气的冯唐每每想到此事就后悔的直拍大腿,直言错过了同桌的这个项目,远比错过一个亿更严重。 对此林女士哭笑不得。 此时她与第二任丈夫,也是后来跟随她十多年的秘书沈平,带着他们才四岁的闺女沈秋北,来儿子秋东家做客。 今天是儿子的三十岁生日。 沈秋北是个非常神奇的姑娘,在幼儿园能拳打揪女孩小辫子的坏男生,脚踢往同学文具盒藏毛毛虫的臭小子,幼儿园小红花两年来只拿过一回,堪称幼儿园一霸。 老师头疼的批评她: 「好孩子怎么能动不动就跟人动手呢?」 沈秋北小朋友理直气壮反驳老师: 「唐唐哥哥说,我哥哥当年拳打校霸,脚踢混混,最后还考了省状元,所以做人不能太憋屈,像他经常被人欺负,最后高考就只考了672,压线上的大学,差点儿就没书读了。」 幼儿园老师嘴角抽抽,好几次张嘴不知道怎么反驳,最后只能请沈秋北小朋友家的那位传闻中的状元哥哥来学校一趟,好好跟孩子哥哥谈了谈小朋友的教育问题。 秋东人生第一回被叫家长,感觉挺新奇,离开老师视线后见沈秋北小朋友闷闷不乐,很豪爽的带她去吃了顿大餐,并保证「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这在秋北小朋友眼里,她就是和哥哥有过命交情的人了,从此更是不把哥哥当外人,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着哥哥,有什么心事谁都不告诉,只偷偷躲在卫生间打电话跟哥哥说。 妥妥的「哥哥控」,比冯唐那种脑残粉有过之无不及。 看的林女士都酸熘熘的表示: 「我算是白养了你!」 今天林女士一家和冯唐一块儿聚在秋东家里给他庆生,秋北从沙发上跳到唐唐哥哥后背上,快乐的骑大马,满屋子都是她的笑声。 林女士在厨房给儿子打下手,偏头看一眼冯唐竟然跟小孩子有无数共同话题,玩儿的可上头了,手舞足蹈,双眼散发出清澈愚蠢的光,她觉得实在有辱智商,速速收回视线。 再看看自家这个最近沉迷纺织,全身上下穿戴都是自个儿织布裁剪,压根儿看不到女孩子送到他跟前的成堆秋波的儿子。 摇摇头,一个都指望不上。想让他们给她生小孩子玩儿,怕是得到猴年马月去。 果然自己找人再生一个才是最正确的,瞧瞧,瞧瞧,秋北都四岁了,这两还年年过光棍儿节呢! 男人啊,就是靠不住。林女士心里吐槽。 「这些年,您过的开心吗?」秋东准备好佛跳墙的食材,擦洗砂锅时突然问她。 「当然!」林女士回的不假思索。 前四十年,她都没想过她的人生后面会有多精彩。 秋东笑的很温和:「那就好。」 林女士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鼻尖有些酸涩,偏过头吸口气,想压下这没来由的情绪,结果正好瞧见冯唐把秋北举在头顶,两人狗狗祟祟,努力够扔到灯架上的奥特曼的行为。 林女士瞬间气血上头,举着一颗大葱直冲客厅,对着两人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只叫一大一小抬不起头才算完事。 沈秋北小朋友见妈妈终于停下,特别乖巧的倒了杯温开水颤颤巍巍端到跟前,露出讨好的笑,笑的甜的哟,林女士还没说什么,在旁边早坐立不安的傻爸爸沈平承受不住糖衣炮弹的威力,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小声嘀咕: 「孩子还小呢,你好好说她会明白的,你瞧东东和小北说话从不大小声,小北还不是最听他的话?」 林女士听的直翻白眼儿,心说男人就没一个靠谱的!那能所有人都是东东吗?要是所有人都对这丫头细声细气讲话,她明天就能上幼儿园拆墙去! 第43页 冯唐趁机熘到厨房,往外看了一眼,忍不住缩起脖子,接着林女士没洗完的菜继续洗,小声跟秋东说: 「上周我在公司见到王全优了,听说这几年他家的传统行业不景气,他那个弟弟也进公司接手项目了,做的还不错,底下有不少元老支持,闹的挺厉害。他又马上大学毕业,急着想做出一番成绩给家里看,找我们老闆商量投资的事儿。」 秋东低低嗯了一声,他知道冯唐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果然,就听冯唐用更小的声音道: 「前天我陪老闆去他公司考察,正好撞见梁高和周纯堵在他公司门口要钱,嗯,场面非常失控。」 这么说还算客气的,就冯唐看见的,梁高那王八蛋和周纯瞧着老了几十岁,站在林姨跟前,说那两是林姨的父辈都没问题,显见日子过的并不好。举止完全跟泼妇没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丁点儿不要脸面。 在王全优公司闹事的架势非常熟练,前台小姑娘远远地看见他们的影子就唿叫保安,可见没少仗着亲妈和继父的身份从王全优身上吸血。 王全优当时脸就黑了,冯唐老闆扭头就走。 合作当然也告吹了。 秋东稳稳的包了两个馄饨,觉得这事儿意外又不意外,一切都顺其自然,有因果循环。 冯客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那两王八蛋毁了王全优好不容易拉到手的投资,让王全优在王家的地位更加艰难,估计得撕破脸了,小心他们从王全优身上讨不到好处转头找上你。」 被那种人缠上,怪膈应人的。 「他不敢。」 早在上大学期间梁高就不远万里去学校堵过秋东,他也没客气,给了对方毕生难忘的教训,想来这辈子对方都不希望与他这个儿子再相见了。 这事秋东谁都没告诉。 递给冯唐一盆龙虾叫他去处理,冯唐喜滋滋的接了,幸福的感嘆: 「这么多年了,还是最爱这一口啊,真想每天是你生日,要不然经常过节也行!」 秋东包馄饨的手一顿,心想还是别了。别看这些人提前一个月就热情的张罗给他过生日,事实上就是为上他这儿蹭饭找个理由罢了。 类似的事包括但不限于林女士生日,冯唐涨工资,林女士给员工发奖金,沈秋北小朋友掉第五颗牙,零零总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们有七百二十个理由能上秋东家蹭饭。 后来秋东不胜其烦,规定每月最多接待两回客人,才逐渐消停下来。 谁见过他这种,自己过生日,客人自备食材,要他下厨招待的? 窗外不知何时缓缓落下一层积雪,沈秋北兴奋的催促爸妈带她去外面堆雪人,遭到了林女士毫不留情的镇压。 锅里水开了,雾气短暂的遮住了人的视线,秋东问冯唐: 「这些年你过的开心吗?」 冯唐回答的毫不犹豫:「当然!」 只要能远远守在这个人周遭他就心里充满了感激,他永远都忘不掉这人当年在卫生间救下他的一幕,两人的命运在那一刻开始有了交点。 秋东不知听没听出他略显激动的情绪,被雾气遮掩看不清表情,把假装成一颗馄饨在锅里上下翻腾的996舀出去,盛了一碗,朝客厅闹腾的几人喊: 「开饭了!」 窗外雪满人间,遮盖所有痕迹,来年开春又能播种新的希望。屋内欢声笑语,烟火腾腾,岁月轮转间,人们已得到了各自想要的一切。 第24章 第一回做英雄 鉴渣现场 「砰!」 「章怀锦, 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你想让我做什么?」 咖啡厅里,面容清丽的女孩儿因气愤微微发抖, 把桌上咖啡狠狠泼在对面男人头上。 泼辣无礼的行为,让周遭客人纷纷注目。 被称为章怀锦的男人二十出头, 穿着得体的西服,即便形容略显狼狈, 举止依然从容, 温声拒绝了上前帮忙的服务员, 用纸巾简单擦拭了脸上污渍, 再出声语气里依然满是包容: 「晚晚,不要任性,我是为了我们更好的将来, 你知道我们这种下等星居民获得一个去中等星发展的机会有多难得吗?等我和周朝结婚了,我就能带你一起去中等星吃香喝辣, 再也不用忍受下等星贫乏短缺的资源, 我哪一点不是在为你考虑?」 被称为晚晚的女孩子面露不屑厌恶, 嗤笑道: 「为我考虑?就是在我和你谈了四年恋爱,两家都以为我们要结婚的时候, 你突然和别人订婚, 转头要求我给你做地下情人?」 几句话的功夫, 默默围观的群众已然知晓是个怎样负心汉薄情郎的故事, 男人们羡慕那位年轻的男士能有如此机遇,可以借着婚姻当跳板, 前往中等星改变人生, 女人们皆对那叫晚晚的姑娘投以同情目光。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这颗连具体名字都没有,只以编号852代称的下等星上生活的居民, 精神力低下,只能从事简单重复的劳动,每年靠联盟的补助勉强维持温饱。 原本可以贫困至死,可852星去年正式被星际联盟列为「不适宜人类生存星球」,并于两个月前停止了一切对852星的资源扶持。 面对日益枯竭的资源和越发糟糕的环境,这颗星球上的人们束手无策,只能拼命想办法离开。 想到这里,很多人脸上浮现忧愁,顿觉一切索然无味,听八卦的心思都歇了不少,收回目光静静发呆,这样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吧。 第44页 章怀锦春风满面,丝毫不受周遭低迷气氛的影响,不曾恼怒,似有十足自信,徐徐开口: 「晚晚,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不要这么任性,你知道我做这些是担了多大风险吗?万一被周朝发现,我付出的代价肯定比你大,可我愿意为了你承担这一切,这是我爱你的证明。那你呢?你口口声声爱我,为了我这么一点牺牲都不愿意吗?」 章怀锦露出惯有的宠溺笑容,说出来的话十足冰冷: 「甚至,这都不算牺牲,你什么都不会失去,还得到一个去中等星的机会,告诉我,晚晚,你还有哪里不满意?」 对面女孩子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到,深恨自己怎么只生了一张嘴,硬是被对方气的说不出话来。 「爱她就是让她给你做小三吗?听闻那位周小姐也是对你一见钟情,喜欢的不行,是不是也对你提出过这种奇葩要求,才让你有样学样?这么说来,我竟然有点同情你了呢!」 站在门口的秋东觉得他再不出口,他姐可能要因为嘴笨把自己气晕过去。 秋晚顺着声音瞧过来,惊讶道: 「老三,你怎么在这儿?」 秋东站到章怀锦面前,从上到下,细细打量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见对方态度倨傲,丝毫不曾心虚,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这位章少爷可不得了,因为攀上了爱德蒙家族的旁支周家的大小姐周朝,利用这段婚姻,举家搬迁到中等星。 在中等星借着周家的资源把他们家的纺织业做的有声有色,婚后五年生了一个女儿,夫妻二人对女儿如珠如宝,疼爱有加,悉心培养,是小有名气的恩爱夫妻。 晚年时,更是在他们天才女儿的努力下,一家人终于搬去了心心念念的高等星,成了人上人,可谓人生赢家。 至于给他做情人的秋晚,不过是他人生中不起眼的污点罢了。在妻子周朝发现秋晚的存在后,他毫不犹豫告诉妻子是秋晚不要脸的纠缠他,而他不过是出于好心,不忍看初恋在神志失常的情况下,在低等星蹉跎等死,才秘密将人安排到了中等星。 彼时已经被他暗害,折磨到口不能言,精神混混沌沌的秋晚自是无法再替自己争辩什么,被他主动丢回852星不说,秋家也在他这位周家主丈夫的示意下,因此糟到打压,破产,全家以捡垃圾为生,穷困潦倒。 章怀锦自是不知秋东看见他都想了什么,也不在意秋东的想法。 他自来看不上秋家这位油嘴滑舌,靠卖弄嘴皮子抽佣金为生,不务正业的掮客,任由秋东打量,很是有涵养的主动和秋东问好: 「三爷贵人事忙,今儿怎的在此蹉跎光阴呢?」 秋东把他姐拉到身后,没理会对方的阴阳怪气,扬了扬手中的录音笔,笑的十分温和: 「不想您未婚妻周朝小姐听到章二少这番高谈阔论的话,以后最好见了我秋家人就夹着尾巴走路。」 说罢拉着秋晚出了咖啡厅,徒留章怀锦面色难看摔了咖啡杯对着服务员发脾气。 今天外面天气好的出奇,一抬头就是蓝天白云,轻风拂在人脸上暖洋洋的叫人只想打瞌睡,空气里有股瓜果自然成熟后让人迷醉的甜香,可惜这些东西对于852星民而言形同噩梦。 山野湖泊边到处疯涨的植物,不但不能为852星民本就低下的精神力提供任何帮助,甚至每到果实成熟的季节,香味四散,还会引起居民的精神力□□,让人痛苦不堪。 实在吃不起营养液的星民勉强用植物果实饱腹,果实里的杂质也只会增加他们身体的负担,让身体内杂质更多,精神力更不稳定,不得不定期去医院清洗。 然而那肯定是一大笔让人心惊胆战的开销。 很多高等星民家中,是碰都不会叫家里小孩子碰一下这些植物的,以免误食后产生过多杂质,影响孩子的初次精神力等级测试。 当然这些并不是目前秋晚关心的问题,她快走两步跟上秋东,着急问: 「老三你不是说今天有个大客户,和那人牵上线你就有希望离开852星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自打联盟断了给本星球的一切援助,包括但不限于教育,医疗,营养液,交通等各方面后,民众每日为了离开这颗星球绞尽脑汁。王八蛋章怀锦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于普通人而言得一个去中等星的机会无异于天上掉馅儿饼,还是又大又圆加了葱油香喷喷的那种。 所以她从一开始气愤的就不是章怀锦为了前程瞒着她和周家小姐订婚。要是她撞见这种能带着全家人一起离开这个星球的机会,犹豫一下都不是人。 她单纯气愤于章怀锦敢做不敢认,龌龊又猥琐。若是对方如实相告,她还能阻拦他的青云路不成?前男友前程似锦,还是对方亏欠了她,将来对方混出头了,她求上门让帮点小忙,给她几张离开852星的票,对方好意思拒绝吗? 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显然章怀锦比她想的更无耻。 不过眼下秋晚没功夫跟姓章的计较,她更看重弟弟的前程。 秋东一手插在兜儿里,一副小流氓气质遮掩不住,闻言从上衣口袋掏出五张飞船票展示给她看: 「谈好了,别担心。」 联盟决定放弃创造不了任何价值,且一直给联盟财政添加负担的852星,周家在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产业也要及时回撤,此次来这边处理这件事的就是章怀锦那新鲜出炉的未婚妻,周朝女士。 第45页 秋东今天做的就是帮周朝女士与本地商会负责人牵线,给他们搭建一个能坐下来认真商谈后续工人安置问题的台子,酬劳就是五张前往中等星的票。 秋晚眼尖的认出老三拿出来的是什么,呲熘一下把东西抽过来塞进包里,都没顾上仔细瞧瞧是去哪个星球的,一共有几张。手一直搭在包包上,狠狠瞪了秋东一眼,此地无银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家里的营养液跟人换这种没用的美妆购物券!看我不回去告诉妈打断你的腿!」 然后做贼似的左右观察,见没人注意他们,拽着秋东胳膊快步往家走,一副生怕被人偷家的状态,健步如飞,哪里还有刚失恋的样子? 秋东被他二姐拽着小跑起来,风吹乱了两人的头髮,仰头云捲云舒,低头芳草连天,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他来这里两天了,对周围的基本情况有了一定了解,一直在外面忙着给周朝和商会主席牵线之事,没空回家,今儿也是掐着时间才及时赶到现场,瞧了渣男分手那一出。 秋家居住的小镇使用面积不大,以往政府每年都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剷除街边随时冒出来的各种影响居民健康的植物,眼下政府职能几乎陷入瘫痪,街边各种眼熟的杂草丛生。 秋晚蹦蹦跳跳像个兔子躲着这些杂草走,秋东却总觉得有些草莫名眼熟,让他许久没下厨的手蠢蠢欲动。 第25章 全家功臣 放在以前, 姐弟二人这个点儿回家,秋母一定会感到非常奇怪。 毕竟星际民已经有两百年吃营养液的歷史了,即便是未成年人也不会特意回家吃午饭。营养液简单方便又省事, 很多新生代星民只从歷史书里见过古老的厨房锅铲长啥样子。 可如今外面乱糟糟一片,人人面临失业跑路双重危机, 随时都有被单位开除的可能,所以秋母也只单纯以为这两孩子是被动失业了。 她坐在沙发上, 轻轻朝两人招手: 「爸爸和哥哥在书房谈事情, 可能有点麻烦, 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 秋母是个非常温婉的女人, 可能和她幼时跟着姥姥学过祖上流传下来的古法手工纺织有关,身上有股很沉静的气质,即便小儿子秋东这样的刺头到了她跟前, 也会变得特别乖巧听话。 秋东和姐姐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她拉着两人的手, 简单说了一下家里的现状: 「厂里工人不希望停工, 宁可降工资也要坚持生产, 派了代表和咱们谈判,他们大多是没门路离开852星的, 能挣一天是一天。可现在外头这么乱, 咱们的成衣运不出去, 继续生产的话, 货压在手里迟早要被拖垮。」 据秋东所知,他们家是做成衣生意的, 家里有个工厂, 销售对象是包括本星球在内的几个下等星居民。秋母原是厂里的首席设计师,年轻时和秋父联手打拼才有了这幅家业。原本两人已经退居二线过上了养老生活, 家里一切都交由大儿子秋早打理。 谁成想会遇到这种事呢。 二姐秋晚毕业后在报社实习,对家里的产业并不十分了解,见母亲一脸忧愁,小心的从包里翻出船票,想告诉母亲关于三弟有机会前往中等星生活的事,让她开心开心。 结果拿出来一张,再一张,又一张……整整五张! 五张,可以带他们全家一起离开! 秋晚惊呆了,秋母也愣住了,只有始作俑者秋东淡定如初。 这放在去年之前整个星球形势大好的时候不算什么,只要有钱,咬咬牙一家人也能买票去中等星旅游。可如今联盟切断了关于852星的交通后,有资质前往中等星的私人飞船一票难求,是放出去会抢破头的程度。 或者说的更现实一点,外面要是有人知道他们家藏了这样五张票,直接上门抢劫都有可能。 秋晚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连尖叫都不敢,捂着嘴瞪大眼睛震惊的看弟弟。 秋母眼疾手快,再次把票塞回女儿包包里,直接拿着包包上楼,徒留下秋晚像个激动的大猩猩似的,当着秋东的面儿拍胸口上演一出无声默剧。 秋东觉得太辣眼睛,扭过脸并不想看。 被他姐强硬的托着下巴转回去,就听他姐用饱含激动,兴奋,震惊的语气,非常小声问: 「你不会去黑市卖肾了吧?可你一个人的肾也不值五张船票啊!」 说着就上下其手,检查她弟身上的器官都还建在不。 秋东从没如此刻这般,怀疑他为什么坚定地认为男人不该对女人动手。打又不能打,说又说不听,他只能用灵活的走位躲避脑迴路过于清奇的姐姐的袭击。 两人在客厅闹作一团。 直到秋父和秋家大哥跟在秋母身后一起下楼,一家人审问起船票的来歷,秋东才得了自由。 对秋冬而言,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自是一五一十说了,单是要说服周朝,再和工会主席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才能把双方凑到一个桌子上谈判的过程就够惊险刺激了。 秋东说的平平淡淡,一家人听的表情精彩纷呈,大哥露出很欣慰的笑,觉得弟弟终于长大了。 秋晚也觉得弟弟这番操作一般人做不来,但她更希望这个故事就此打住,不要再往下讲了,偷偷摸摸凑到旁边给弟弟使眼色,希望他不要说漏嘴。 秋东跟没看见的似的,喝口水润润嗓子接着讲。 他前面铺垫那么多就是为了重点突出章怀锦那一出,要是这会儿不跟家里说清楚,前头的功夫都白费了。 第46页 直接无视不断给他使眼色,使的眼睛都快抽筋的二姐,忍住了对方偷偷在他背后拧软肉的痛苦,很刻意的把上午在咖啡厅发生的那一段儿专门提出来: 「我也是偶然与琳达女士闲聊才知道的,你们也知道琳达是周朝小姐很信任的秘书,人家说周小姐前几日与什么章家少爷订婚了。 我越听越觉得那章家少爷像章怀锦,不放心特意赶去章家打听情况,结果一路追到咖啡厅,到的时候一共留就听了那么点儿,具体怎么回事还得听二姐说。」 这下一家人也顾不上夸赞「老三懂事了」,一个个怒目而瞪,把视线锁定在老二身上。 大哥向来十分疼爱这一双弟妹,觉得是他最近忙厂子的事疏于照顾妹妹所致,痛心道: 「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为何不与家里人说?那章怀锦昨日还试图仗着与你的关系,把他厂里积压的库存倒卖给我呢!」 章家是做传统机械纺织的,与秋家是长期合作关系,如今产业全部由二儿子章怀锦打理,两家长辈也算知根知底,因此秋家才对章怀锦与秋晚谈恋爱一事乐见其成。 秋晚再次被章怀锦的不要脸震惊了,失声道: 「他的脸皮是虫后壳儿做的吗?那大哥你有没有答应他?」 虫后壳儿,据闻是星舰也无法轻易攻破的存在。 成熟稳重的大哥很是无语的看了疼爱的妹妹一眼,反问: 「你看我像是傻的吗?」 外面都乱成那样了,人人自危,他哪来的闲心替别人收拾烂摊子。 秋父有些痛心疾首,他觉得在章怀锦的事情上,是他们做长辈的看走眼了,并非女儿晚晚一个人的问题,值得庆幸的是: 「你脑子还算清醒,没有被那王八蛋蛊惑。」 秋母如今表达喜悦的方式很简单粗暴: 「晚上有你最喜欢的西瓜味儿营养液。」 秋晚欢唿出声。 眼下营养液一管难求,由于852星没有营养液加工厂,星民皆仰赖联盟定期提供低端廉价的营养液生存,如今地下黑市更是炒到了天价,能填饱肚子安抚精神力就不错了,谁还在乎什么口味啊? 超市里连以往狗都嫌的老坛酸菜味儿营养液都被人抢购一空。 秋母想了下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小儿子也是家里的大功臣,温柔道: 「也有你喜欢的臭豆腐口味。」 秋东嘴角一抽,光是听名字就胃部抽搐,就差直接yue出来。 大可不必,这跟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 纯粹的臭豆腐那是闻着臭吃起来焦香四溢,可这臭豆腐味儿营养液,它除了真的很臭还剩下什么? 光是想想,秋东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身得是个什么重口味患者哪! 当然不能让全家注意到他的这点小情绪,于是他主动提议: 「我看了船票是两个月后出发,咱们家的生活物资省一省,应该能用到那时候。可为了不引人注意,这段时间咱们还是要做出频繁去外面找食物的假象,而且也不能吃的太饱。」 要不然别人瞅见他们家一个个面色红润的就知道不缺粮食,还不得被人当成肥羊盯上? 「我建议从今天开始,咱们就去外面找食物。」 要不然会有人怀疑他们已经拿到了离开的船票,才不用做长久打算。 要知道那些没能力离开的星民,早在消息传开的第二天就满世界搜寻储存饱腹的东西了。 秋父听小儿子讲的合情合理,满意点头,觉得这个整日吊儿郎当的孩子终于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快速成长起来,欣慰道: 「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安排,记得保护好你母亲和姐姐,厂子那边的后续问题爸爸会和你大哥一起处理,争取能早日脱手。」 秋东自然的应下,沉思片刻补充道: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大哥以为他指的是周朝那边的关系,沉稳道: 「那条线得用在关键时刻,我没看错的话你拿回来的船票正是周家的私人飞船,到时候若是遭遇章怀锦恶意阻拦……」 秋早确实思虑长远,才这么会儿功夫就想到以后的很多安排,不愧是差点把家里生意做到中等星的男人,若不是有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动,若是他能再年长几岁,给他成长的时间…… 可惜现在连嘆一声秋早生不逢时的时间都没有,秋父和大儿子全副武装出了门,秋东带着母亲和二姐,穿上简单防护服,装模作样拎了菜篮子往后山走。 后山植被茂盛,他们只能沿着被人踩开的小道儿走。 秋东在前头拿了根儿棍子敲敲打打,提前惊走一些路过的小动物,秋母和秋晚战战兢兢,也学着秋东的样子谨慎前行。 他们作为低等级精神力者,在以用精神力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星际堪称废物,是非常脆皮的存在,一不小心就会遭遇重创,有生命危险。 以前还有医院的治疗仓去躺一躺,除了费钱倒不怕丢命,现在医院早乱套了,还是以自我保护为主。 秋东一路上越走越疑惑,实在是这里很多动植物给他似是而非的感觉,就说刚才路过的那草吧,像韭菜,但体型最起码是韭菜的五倍大,散发出浓郁的辛辣味,秋母和秋晚不可避免的多闻两口就面色苍白。 这是刺激到精神力了。 秋东自己倒没什么感觉,见状快走几步离开大韭菜的攻击范围,又见到红彤彤和朝天椒差不多的东西,好傢伙,一个辣椒有秋东腰粗,长在一株可以称之为「辣椒树」的植物上。 第47页 秋母路过时小心翼翼避开,提醒两个孩子: 「刺红尖看着无害,一旦沾染到里面的汁水,皮肤会灼烧三天三夜,痛苦不堪,不小心溅到眼睛里可能会致人失明!」 秋东琢磨着,这功效也像放大版的辣椒啊。 如此种种,秋东眼熟又不太熟的果蔬不要太多。 尤其他看见一只红眼睛蹦蹦跳跳的兔子,难得的是体型和地球上他见过的兔子相差无几,正想仔细研究一下时,就见印象中用来啃胡萝蔔的兔牙,「咔嚓」一声,咬断了胳膊粗的实心树。 秋东心里那点儿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欲瞬间冒出来。 第26章 二次觉醒 秋东还发现一种酸果, 表皮长了尖尖的刺,掰下来能做武器,非说味道的话可能和柠檬类似。以及成人腰高, 边缘长满锯齿的「大白菜」,和处于成熟期噼里啪啦往下掉, 颗粒和婴儿拳头差不多大,人从下面路过脑袋能被砸个包的「小麦」。 这些玩意儿都会造成人精神力紊乱, 对星际民而言和慢性毒药没差别, 不到万不得已, 没人会选择用毒药来填饱肚子, 因此它们肆意生长,枝叶茂盛,生的到处都是。 秋母和秋晚看都不愿多看两眼。 整座山里仅有的能饱腹还能勉强维持精神力稳定的植物, 据传是一百多年被联盟淘汰的旧型营养液的原材料,叫灰灰菜, 不足成人小腿高, 灰扑扑藏在很多有毒植物下面很不显眼, 採摘伴随一定的危险性。 往日有营养液吃的时候自然无人问津,可今儿秋东三人转了快两个小时, 一无所获。 秋母走不动了, 靠在树上疲惫的喘气: 「不能再往里走了, 外围以前经常有护卫队清缴, 没什么危险,里头可不好说。」 秋晚把空荡荡的篮子搁在地上, 扶着树干十分迷茫, 照今儿这情况来看,以后出来怕是也找不到什么能吃的东西, 他们日日空手而归,家里即便有粮也不敢往饱了吃,免得被人盯上。 这都叫什么事儿! 转头想喊老三一起回家,结果震惊的看见老三举着电锯对着株刺红尖树一顿勐呲,隔着护目镜她都能看见老三笑的十分狰狞邪性的眼睛。 秋晚吓了一跳,差点儿以为老三精神力□□,神志不清了。 「你在干什么?」秋晚惊叫出声。 秋东锯下一颗「红辣椒树」,很是淡定的跟二姐说: 「带回去防贼。」 秋晚的思路被打开,豁然开朗,一拍树干,激动道: 「别人看咱们连刺红尖都往家里带,肯定以为咱家要断粮了,确实很能防贼。」 虽然秋东想说的是可以带回去研究一下超级变态辣,加以改造,就是个小小防身器来着,不过二姐说的也没错,确实是个新思路。 秋母终于缓过气儿来,觉得中午还是夸人夸早了,这两孩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不靠谱。紧了紧身上的防护服,确定没问题后才缓缓靠近,没好气道: 「我看贼没防到,咱们一家就得被这玩意儿先给弄趴下,快扔掉,咱们去别处瞧瞧。」 就这沖鼻的刺激味儿,隔着防护服她都感到不舒服了,瞧二闺女远远躲着的态度,应该是和她一个想法,但小儿子锯完刺红尖又去打磨酸果,好似没事人一样,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秋母眨眨眼,难道小儿子今天出门穿的是军用防护服?家里有那玩意儿吗?秋母疑惑的想。 说实话秋东是真没感到不舒服,不过他说了两人也不一定信,于是道: 「这附近咱们都熟,要不然分头行动,一个小时后咱们在这儿集合。」 见两人背影成了小点儿,秋东挑着眼熟又危害性不大的植物,每样都薅一点下来,什么电锯,钢刀,凿子,砂轮都用上,出了一身热汗。 堪堪凑齐三个菜。 倒不是他有先见之明,才带了这么多实用工具上山,而是这些玩意儿属于山上套装,家家户户必备。 天色不早,秋东顺手绑架了一只钢牙兔子,稍显遗憾的用砍下来的树枝绑了个简易木板,把他近一小时的收穫全部搁在上面,试了试重量,觉得还行。 发现秋母和秋晚回来了,大声招唿: 「快走吧,咱们得赶在太阳西落前下山。」 夜幕下这片大山会冒出什么恐怖的东西谁都说不准。 秋母和秋晚在附近打转,依旧一无所获,两人走近了见着秋东那一木板满满当当的东西都惊呆了。 「老三究竟是怎么和这么多刺激精神力的东西待一块儿还没发疯的?」秋母震惊的想。 「三弟和这些玩意儿待了一个小时,该不会已经疯了吧?」秋晚绝望的想。 秋东不知两人心里脑补,一马当先,单手拖着他的木板在前头开路,不时转头瞧瞧两人跟上来没。 日头西斜,山间温度骤降,互相抱团取暖的秋母和秋晚两人,紧紧跟在后面注意秋东的一举一动,准备他一有动静就拼着受伤也要扑上去给注射抑制剂,决不能让他出事。 谁知小二十分钟过去,无事发生。 秋晚不确定的问她妈: 「您感觉到了吗?三弟他精神力很稳定!您看见了吗?连木板带上面的东西,少说有两三百斤对吧?是一个精神力等级为f的星民能单手拖动的吗?」 秋母也神思恍惚,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怀疑人生道: 第48页 「难道你弟弟二次觉醒了?」 秋晚脚下一个踉跄都顾不上,声音发飘: 「这得有b级了吧?咱们852土生土长的星民,连c级都少有,正常人二次觉醒就跟睡了一觉似的,无事发生罢了,哪能一步登天?」 话说回来,秋母更加疑惑: 「你弟弟二次觉醒也就在这段时间吧?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跟家里人说?」 这事儿秋东倒是知道,他刚穿来那天,正好赶上原主二次觉醒,本来确实应该无事发生的,但可能是灵魂和身体不太融合的原因,他直接昏迷了一天一夜。 醒来后据996所说,就是精神力s级了。 秋东就当是给他开了个挂。 996得意的在宿主头顶叉腰,做侠客打扮,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深藏功与名。 它才不会告诉宿主,在进行记忆融合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宿主差点儿就直接在这个世界gg了。 是它,996,一个超有爱的统,在九死一生的危急时刻,勇敢站出来,用它在上一个世界所有的积分,换取了宿主生还的机会! 多么感人的宿主系统情啊! 996在心里大声棒读。 秋东似有所觉,往996飞的方向瞥了一眼,继续埋头赶路,在996看不见的角落,嘴角微微上翘,显见的心情很好。 不过这种好心情也只维持到家。 家门口站着个打扮精緻的女子,穿一身火红色连衣裙,裸色高跟凉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在橘黄色晚霞的映衬下,宛如一副油画。 可惜在场无人有心欣赏,秋东直接无视此人,径直进了院子。 女子似等的不耐烦了,见三人姗姗来迟,对她态度散漫。眉头微皱,却也没说什么,紧随其后进了院子,见四周无人才开口,语气却是温温柔柔的: 「阿姨,晚晚,我知道怀锦和周小姐的事对你们打击很大。我呢,作为晚晚的同事,周小姐的朋友,又是怀锦的大嫂,就厚着脸皮上门做这个说客。 事已至此,不若我们都往好的方向看,这里是三张前往中等星的船票,换你们手里的那份录音,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可好?」 秋晚隔着防护服翻个大大的白眼儿,没好气道: 「脸皮比虫后壳儿还厚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联盟撤销的是852星民们切厚脸皮的补助呢!还章怀锦大嫂?可别笑死人了,素织姐姐都没和章怀恩那王八蛋离婚呢,你就上赶着以章家大少奶奶身份自居啦?」 秋母是个很有涵养的人,将脑袋从防护服里露出来,虽然瞧着有几分狼狈,却不掩气势: 「就算章家要和我们谈这回事,还轮不到你出面。」 就在来人面色大变,想反驳时,从旁边传来剧烈的石头和钢铁摩擦声,让人不由皱眉。 几人闻声望去,只见秋东穿着一身防护服,用打磨器对着一块石头勐呲,现场火花四溅。 秋东对来人很不耐烦,懒得搭理这种专靠不要脸吃饭的傢伙。 可秋东不搭理,人家还上赶着和他交流呢,见他摆出拒绝交流的架势,一咬牙,上前把电源线给拔了。 然后赶在秋东发火前,指着秋东脚边堆了一地的「精神力污染源」温声解释: 「我知道你们和素织姐姐关系深厚,对我有误会也正常的,要不这样,我以个人名义再加两百管营养液,换取你手上的录音如何?」 都穷到把破烂扛回家当宝贝的程度了,哪儿能拒绝营养液的诱惑?看来这秋家比她预想的还要不堪一击,这才多久家里就没物资储备了? 秋东搁下手里的打磨机,才用正眼打量来人,很有小流氓做派的问: 「你是觉得我们全家都是傻子不成?拿这点儿破烂打发谁呢?你们都能为了那份录音拿出三张船票,那我把东西送给周小姐,请她轻轻抬手,带我们全家去中等星生活很难吗?冯若男小姐,您说呢?」 冯若男被噎住,好半晌才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得罪章家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秋东斜睨一眼冯若男,耸肩反问: 「这话有意思,让章家那一屋子小人巴结上周小姐,难道对我秋家就有好处了?看来章怀锦是一点儿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啊,那你不妨回去告诉他,有多少招都使出来,我秋家但凡有个认怂的就是孙子。」 说罢也不等冯若男继续叽叽歪歪,插上电源继续打磨石头,他觉得这石头材质很好,做个锅还不错。 第27章 s级精神力 秋东心道, 章怀锦确实小人得志,不仅是章怀锦,就连他身后的整个章家也抖起威风, 掂量不出骨头有几两重了,一家子完蛋玩意儿。 就算他手里握着关于章家前程的重要录音, 那一家子还是没把他太当回事,才会拿三张船票来离间其家人。 「哼, 当谁都和他们家一样呢, 一家子人为了三张票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秋晚手握珍贵的西瓜味儿营养液, 珍惜的抿一口, 再抿一口,蹲在弟弟旁边看他究竟要干嘛,吐槽道。 996也学着秋晚的姿势蹲在宿主肩上, 对宿主接下来的动作指指点点。 秋东的锅已经打磨好了,正在安装锅柄, 拧螺丝的动作丝滑流畅, 随口应和他姐: 「这可不是傻, 是小人得志,自视甚高, 没听冯若男自称是周朝小姐的朋友嘛?自我定位出问题了。」 第49页 说起这事儿秋晚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她上辈子不知道究竟造了什么孽, 竟然让她最近接连遇上章家那一窝超级厚脸皮, 她弟手里的电锯都锯不穿的那种。 一仰头,将剩下的半管直接喝掉, 舔舔嘴, 确定没有浪费一滴,发出满足的嘆息, 这才哼哼道: 「人家以前有个『社会政要』爹,就能空降我们报社坐上办公室主任位置,口口声声劝年轻人努力奋斗不要走捷径。现在即将成为周小姐的大嫂,更是什么话都敢说了,我就是可怜素织姐姐,冯若男见着章家马上要飞黄腾达,怕是更不会轻易放过章怀恩这颗大树了。」 说起秋晚她前男友章家,也是一家子风云人物。章家是传统机械纺织起家,章父章母共生育三个孩子,老大章怀恩自幼聪慧,是852星难得的c级精神力者,章家父母自是倾尽全力资助这个大儿子去更高等级的星球上大学。 章怀恩也算不负众望,进了联盟排名第两百五十三名的高等大学,都以为章怀恩大学毕业后会留在高等星工作,章家也就此跟着发达了,谁知就在临近毕业这一年他突然回来了,说辞是「学有所成,挂念家乡,心之所向,前来建设家乡。」 当然也没人怀疑他这番说辞,毕竟在这之前,章怀恩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别说整个小镇了,那是整个852星的孩子,谁小时候没听过「你要是有人家章怀恩一半儿聪明我们就谢天谢地了」之类的话? 章怀恩的大义回归很快得到当地政府赏识,并让他成功在政府内部任职。任职第三天,就和本地社区主任的女儿冯若男出双入对,好不暧昧,且公然发布言论,说: 「家里的妻子柳素织是包办婚姻,是章某无法承认的法定伴侣,冯若男小姐才是在下的真爱,本着为我们三人负责的态度,在下会回去取消与柳素织的婚约。」 偏这话很多人都信了,至于原因也很简单,章怀恩一个从高等星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前途大好,看上区区社区主任的女儿,除了真爱还能是啥? 对了,这位社区主任,就是冯若男常常挂在嘴边的「社会政要」父亲。 章怀恩大学毕业那年都二十八岁了,妻子柳素织是早几年他家中父母精心为他选的妻子,还是章母的远房侄女,家境不差,很是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结婚后与丈夫章怀恩聚少离多也毫无怨言,在家尽心照顾公婆,帮助小叔子章怀锦打理家中产业,远近有名。 她家里人之所以愿意让自家闺女嫁到章家过着守活寡的日子,那是看中章怀恩日后的前程。熟料章怀恩一回来就闹这么一出,柳家也不是吃素的,两家自然闹开了,一闹就是大半年。 这半年间,冯若男公然与章怀恩出双入对,且借着父亲的职务便利结识了周朝小姐,并将「小叔子」章怀锦介绍给周朝认识。 当然她一开始只是想着小叔子打理家中产业艰难,介绍双方认识,多条人脉而已,并没有想过周朝那种出身,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会看中小叔子。 当然事情成了她也很得意就是了。 这些事别说秋东,这附近住的谁家不清楚。谁听了不嘆一句柳素织可怜,但要秋东说,他还是很乐观的: 「素织姐对章家过往心里门儿请,离婚之事章怀恩说了可不算,你且看着,这回定要从章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说不定柳家也能去中等星发展了。」 素织可不是旧社会裹脚在家伺候公婆,等留洋丈夫回来被迫离婚的女人,几年下来,章家哪里有问题她一清二楚,章怀恩想做那留洋归来追求爱与自由的风流丈夫,怕是要付出惨痛代价。 秋晚听弟弟这般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就听门口传来大哥的叫好声: 「小弟确实长进了!」 秋晚起身跺跺发麻的脚,接过大哥和父亲手里的公文包,好奇道: 「大哥你也觉得三弟说的对吗?」 秋早随意蹲在弟弟旁边看他做手工,反倒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下午柳家人低调的去厂里与我和父亲见过面了。」 秋晚听的一知半解,表情也迷迷煳煳,秋东颠了颠手里轻薄的石锅,随口问: 「他家想借着章怀锦订婚一事,正大光明的联合咱们家吞併章家的产业?」 秋早欣慰点头:「没错。」 随即转移话题:「你弄这玩意儿,瞧着好似在哪儿见过,有些眼熟。」 「在歷史书上。」秋东好心提醒。 这么一说,大小也是个学霸的秋早便想起来了,一拍脑门儿,诧异问: 「这是,锅?应该叫锅对吧?」 「你弄这玩意儿做什么?星际民已经有两百多年吃营养液的歷史了,在营养液之前,也有很长的大迁徙战乱时期,锅因为不方便携带便逐渐被人们抛弃。 再说,除了中央星上植物学家们特意为皇室和贵族培养出来造价不菲的可食用蔬菜外,其他星系可食用植物已经绝迹了!」 磨个锅也没用啊。 秋东好似没看见全家微妙的表情,起身开始在家门口垒灶,神色非常严肃。 臭豆腐口味儿的营养液他是不会吃的,不到饿死的时候,说什么都不会吃的。今晚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一家人看他熟练的动作纷纷回不过神,整齐一排坐在台阶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夜幕降临,火苗轰一下跳跃开,周遭格外安静,世界仿似在这一瞬间忽然沉寂下来,白日里人们的烦闷忧愁,在火光的映照下,也能得到短暂缓解。 第50页 秋东拎起生无可恋的钢牙兔,叮嘱几人: 「戴好唿吸面罩。」 几人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猜测,可亲眼见到秋东手起刀落,唰唰几下,给兔子剥皮剔骨的画面,还是感觉非常震撼。 是的震撼,对于从没上过战场的f级精神力者而言,一辈子生活在852星是圈禁也是保护,除了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外,真就一辈子手上都不会沾染一滴血。 直到兔子下锅,秋东撅了一块儿从山上带下来的木板充当锅盖,秋父才找回思绪,震惊的指着儿子连防护服都没穿暴露在外的身体惊叫: 「你精神力会被污染的!」 秋东耸肩,用非常平淡的语气扔出了说出去能诈翻整个852星的王炸: 「不会的,我二次觉醒,现在是s级精神力者了。」 说完就去处理刺红尖,他打算来了爆炒兔肉,再简单配两个小菜,调味品就用酸果,海盐草,聊胜于无,怎么着都比臭豆腐味儿的营养液好吧? 反正依照他s级的精神力,这点东西就算真有毒,对他也造不成实质性伤害。但再不改良菜谱,顿顿臭豆腐味的营养液,他可能就要生无可恋了。 要不是中午他趁大家注意力在秋晚身上时,偷偷在储藏室发现他大哥专门为他抢购了几十箱臭豆腐味儿营养液,保管能一顿不落吃到离开852星,他改良菜谱的决心都没这么迫切。 他这边说的漫不经心,听的人无异于耳边炸响惊雷。s级精神力者,在整个联盟也是珍贵物种,一检测出就会被联盟收编,出了军校肩膀上都是带槓的,无一不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全家跟着获益,正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秋早用与他实力不符的速度蹭一下跳起来,抓住弟弟肩膀前后摇晃,琼瑶体附身,大声咆哮: 「是真的吗?我不信?你证明给我看?快证明给我看!走,咱们连夜去医院排队挂号,重新检测精神力!」 其他人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秋父和秋母左右夹击,拽着小儿子胳膊疯狂拽他,向他求证。 秋母:「所以你下午根本不是精神力发病,是体能得到改善了?」 秋父:「不管你们在说什么,走走走,现在就去医院!」 秋晚站在背后啥都看不着,着急之下直接蹦到弟弟背上,趴在他耳边大声质问: 「你快说,刚才不是我幻听了,你绝对没有撒谎,欺骗我们感情的人一辈子当单身狗!」 偏这些人动作如此之大,秋东脚下稳得一批,见这几人实在影响他吃晚饭,缓缓伸直手臂,轻松拎起琼瑶附身的大哥的后脖颈,把人提熘到一旁,如法炮制,秋父秋母也被他摆到了秋早旁边排排站。 傻眼的秋晚见状,麻利从他背上熘下来,自觉站大哥旁边,见弟弟看过来,露出讨好的笑: 「嘿嘿,我自己来,自己来!」 几人内心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弹幕: 「单这一手,就算不是s级,也有b级啦,嘻嘻,嘿嘿,哈哈!」 第28章 发现美味 等几人冷静下来, 秋父找回所剩不多的理智,严肃着脸给全家人分析: 「这件事不能现在暴露出去,如今852星的通讯大多掌握在周家人手里, 东东最后肯定会落到周家嫡系爱德蒙集团手中,不管爱德蒙集团的政治立场是什么, 东东上大学前就被打上爱德蒙的标籤,不是一件好事。因此都给我闭紧嘴巴, 等咱们到了中等星后再做决定。」 这么会儿功夫, 秋父已经想好关于他家东东以后一定要去中央星系上大学之事, 以前这孩子吊儿郎当半路辍学在外面乱跑他不说什么, 以后绝对不行。 至于不想和周家打交道,主要是秋父觉得眼下这位周大小姐做事怪没谱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让人看不懂,好好一中等星家族大小姐, 背靠爱德蒙集团, 嫁进上等星也不是没可能, 偏偏选中了章怀锦那种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男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让秋父心里没底。 几人连连点头, 此时再看玩儿刺红尖的秋东, 简直像看一块儿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的金子, 秋早都恨不能亲两口。那是小弟吗?不, 那是星际联盟冉冉升起的新星啊! 秋早主动撸起袖子提议: 「小弟,有什么需要大哥帮忙的你直说, 别太累着了!」 秋东无情的指指旁边台阶, 意思是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他是s级不怕, 他大哥这种f级脆皮,稍有不慎伤筋动骨。 秋大哥被亲爱的小弟嫌弃了也乐呵呵的,即便坐回去也不忘好奇打听: 「小弟,你这是要做菜吗?家里的营养液够你吃了呀,大哥特意去超市抢购的你最喜欢的臭豆腐味儿呢,所以这是你的新爱好吗?」 秋东现在一听见「最喜欢的臭豆腐味儿营养液」就忍不住干呕,果断点头: 「对,新爱好,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防护面具先别摘。」 他见「兔肉」煮的差不多了,捞出,倒掉水,锅擦干净。刺啦一声,刺红尖和「兔肉」在翻炒过程中散发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秋东也不着急,依次加了酸果汁和海盐草进去,继续大火翻炒出油,表面金黄,这时候加开水盖盖儿继续焖。 不一会儿周遭空气逐渐被染上一层辣香,细品还有一股不明显的甜味。秋东微微挑眉,这股甜味是他没想到的,不过这样一来就更有意思了,取下锅盖,轻轻翻炒几下,出锅。 第51页 配两个凉菜,虽然没有主食,也能勉强将就一顿,秋东坐在桌前手握木头噼成的筷子想,要是今天这顿干不倒他,明天可以尝试去磨麦子蒸馒头做面条。 只要不吃臭豆腐营养液,做什么都好。 他筷子微微一动,对面四双眼睛齐刷刷跟着移动。 此时在自家餐厅,周围环境安全,几人便摘了防护面罩,秋父闻着空气中刺鼻却并不叫人精神疼痛的味道,紧张的嗓子发干: 「要不,还是别吃了?你才二次觉醒不到三天,精神力还不稳定呢,万一给刺激的回落了可就亏大发了!」 秋母连连点头,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忍住背过身打了个喷嚏,眼泪汪汪道: 「万一有毒,外面的医院已经崩溃了,仅凭家庭医疗箱没办法完全治疗的呀!」 大哥秋早不知怎么回事,鼻尖抽动,莫名有点想咽口水,艰难道: 「实在想尝试的话,不妨等将来有机会去了中央星系,花些钱去贵族餐厅亲自尝一尝,那里的菜都是联盟研究院专门培育的,不含任何杂质,还能舒缓精神力紧绷呢!」 秋晚莫名盯着辣炒兔肉挪不开眼,十分不靠谱的建议: 「小弟你要是在忍不住的话,少少的尝一口得了,一小口也不至于要命,对你这种s级而言顶多难受两天。」 这提议糟到了另外三人的怒视。 听听这是什么话?东东现在是他们秋家的希望,经不起一点儿闪失,怎能如此大意? 秋晚撇撇嘴,心说你们瞪我干什么?有本事直接瞪小弟啊!好像你们说了小弟就听一样,他以前一个f级小屁孩,辍学去外面打工结识三教九流你们就管不住,现在人家s级了! 他不听话,爸爸你有能耐直接拿皮鞭抽他,大哥你还像以前一样上脚踹他屁股,妈您别怂,直接上手拧他耳朵,三百六十度转圈的那种! 还不是怕他一个条件反射,你们就缺胳膊少腿儿了! 哼哼,就会捏我这个软柿子。 一家人在这儿大眼瞪小眼,用脑电波互相交流,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一转头,就见秋东已经吃上了,不仅吃上了,大半盆没了,桌上留了一小堆骨头。 对普通人而言完全是致死量,就算马上送医院接受治疗,也要备受精神力折磨大半年的程度。 完了完了,这下吃不吃剩下的半盘,关系也不大了! 四人紧张的手都抖了,在桌下紧紧握在一起,哆哆嗦嗦,眼睛盯着秋东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下一刻就此倒下。 秋东正忙着细细品味这变异兔子和地球上的普通兔子究竟有何差别,到底有没有毒性,能不能饮食常规化?虽然注意到了几人举动,可觉这事不好解释便沉默了。 一盆干完,秋东摸摸饱饱的肚皮,微微皱眉,有点疑惑: 「好像除了味道差点儿,没其他问题?」 这个其他问题不是针对他这种s级,而是类似于秋父这种f级。 不确定的问996:「你觉得呢?」 996在宿主胳膊上滑滑梯,闻言欢快答: 「是的哦,经统检测,852星土壤成分非常特别,这些食物经过烹饪后,不含或者只含有微量的对人体精神力有害的物质,也就是说f级脆皮也能用来饱腹啦!」 秋东眉头微动,表情古怪: 「所以这些植物的变异从本质上来讲只是让它们看起来更高产,更吓人?」 一旦剥开那层吓人的表皮,本质从来没变过? 那852星民守着漫山遍野,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食物,勒紧裤腰带咬牙买联盟补助的廉价营养液近两百年是为了什么?如果这个消息让整个852星民知道,那类似于周家那样的大家族还会如此炙手可热吗?一张离开的船票还会让人抢破头吗? 这种事眼见不如切身体会,两碟凉拌菜味道实在差强人意,还剩不少,秋东往前一推,问紧张的面色苍白的四人: 「信不信我?」 大哥秋早深吸口气,见弟弟面色如常,甚至比用餐前更加红润几分,精神力稳定,神志不能再正常了,终于确定他没被毒死,心下松口气,重新回归沉稳: 「自是信的。」 秋东指指碟子:「尝尝。」 大哥一咬牙,直接用手拎了两根看不出原形,被切成细细的整齐长条的绿叶菜,一闭眼,直接扔嘴里嚼都没嚼就咽下去,等着硬抗过即将到来的头疼。 结果五分钟过去,无事发生。 尴尬的睁开眼,发现他爸妈和小妹拿着不知从哪儿来的两根木棍儿,学着小弟吃东西的动作,艰难的从碟子里夹出菜,抢着往嘴里送,一向温柔娴静的母亲,甚至为了多吃一口菜,直接扔掉木棍儿上手抓。 父亲夹了好大一团塞进嘴里,腮帮子都鼓起来了,闭着眼睛做出非常沉醉享受的样子。 这?他错过了什么吗? 大哥向亲爱的小弟投去无辜的询问眼神。 小弟秋东摊手,他也没想到他家里人这么勇的,一开始明明表现的怕的要死,一个个做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悲壮表情来,抢着吃菜,结果尝了一口,突然就爱上了。 好像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如此有失水准的菜都宛如珍馐美味。 好吧,确实对于从出生以来只吃营养液的家人而言,酸,辣,咸,鲜,是味蕾从未体验过的味道。 第52页 看着眼前直接上手抓,毫无进餐仪态可讲的状况,秋东琢磨着以后在改善食谱的同时,灵活使用筷子刀叉勺子等工具也要加入必修课。 不过眼下看来他的家人们是没空听他的计划了,秋东带996上楼,简单沖个澡,去二楼露台吹风。 996的大侠披风轻轻从宿主手臂划过,它好奇问: 「这几天很累了,您不去早点休息吗?」 打火机在秋东手里灵活的翻转出花儿来,一支香菸叼在嘴上没点燃,他懒懒的靠在栏杆儿上: 「等人。」 「宿主是想和家人商量一起做菜的事吗?这个生意做好了大有前途,还是您的老本行,真不错哟~」 秋东轻笑,天真的小东西。 难道两百年间,贫穷的852星民守着宝山饿肚子时,就没人尝试过对那些变异食材进行烹饪吗? 果然不一会儿,整理好情绪的大哥上来,甚至都没如往常一般唠叨弟弟「少抽菸」,第一句话就是: 「这是只有s级精神力者能烹饪的菜,还是人人都能烹饪?」 看吧,世界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 第29章 美味征服 针对大哥的疑问, 秋东当然不能大包大揽做出保证,显然大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从他这儿得到肯定回答,兄弟两站在露台边儿上享受夜晚难得的宁静。 秋早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咬在嘴边, 「咔哒」一声,秋东用手里的打火机帮他点燃。 秋早缓缓吸了一口, 菸头明灭,烟雾笼罩下看不清他的面容: 「还得多试几次, 明天咱们再进山一趟吧。」 秋东嗯了一声, 隔空把打火机扔给大哥, 摆摆手转身回房睡觉。 996很不解的在宿主面前三百六十度螺旋转圈儿: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 为什么要专门等在那儿说呢?」 当然是为了试探。 「这是基本的人类社交礼仪,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996很容易被说服,整颗球都成了红色, 害羞的消失在宿主面前,远远地留下一句: 「哎呀宿主您脱衣服怎么不说一声呢?人家再也不是一个纯洁的统啦!」 秋东当然是故意的了, 谁让这小东西好奇心过于旺盛, 他洗澡它要跟, 他睡觉它要陪,他哪里还有私人空间? 眼下好了, 他不就能睡个安稳觉了嘛。 秋东一夜好梦, 这天夜里, 整个秋家, 应该只有他能毫无心事睡的倍儿香了,其他人房间灯光一夜未熄才是自基本操作。 可第二天一早, 他准时走出房门的一刻, 其他人也顶着黑眼圈紧随其后,风风火火整理好上山需要的装备, 连一向注重形象的秋母也是嘴里咬着营养液,双眼灼灼,无声催促儿子快点儿带路。 秋晚更是沉不住气,直接拽了弟弟胳膊道: 「快出发吧,我连夜查了三百年前人类食谱,好不容易在一个非常偏僻的论坛上看到人家说,有一种叫排骨的东西酸甜适中,酥烂可口,曾经被评为星际民最喜爱食物前十,馋得我一整夜都没睡着……」 说着忍不住吸熘了一下口水。 这下就连秋父都绷不住强装出来的严肃表情了,笑眯了眼表示: 「联盟关于几百年前人类食物资料已经少的可怜,仅有的记载也不一定准确,爸爸要求不高,能像昨晚一样好吃就行!」 即便满腹心事的大哥,也跟着默默点头,不说其他,单就没有精神力负担和口味意外的不错这两条,就让人无法拒绝。 秋东视线在大哥身上轻轻掠过,心道瞧见了吗,这才是正常家人对此事该有的态度,根本不需要提前预约那么客套,你昨晚那做法一看就心里有鬼。 显然做事一向沉稳的大哥此时还没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让他弟给盯上了,很有长兄风范的帮小妹背包。 一家人强压内心激动,在秋东的带领下,刷啦啦出门。 好好的路被他们走出来四方步的气势,不像是去山上找食材,倒像是扛着联盟最新秘密武器去星球主家里抢劫。 这回就连一向最为胆小的二姐秋晚行事也彻底放开了,更别提其他人,只要秋东看上的东西,他指啥,一家人就合力给他搞啥,连一个字的质疑都没有。 主要是也没啥好担心害怕的,一个s级精神力者,在整个852星都能横着走的存在,还怕保护不了他们这几个人的安全吗?他们没有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跑去星球主头上拉屎,涵养好的已经超出他们自己的预期很多了好嘛! 几人红光满面,一夜未睡丝毫不影响他们干活儿的效率。 电锯砍刀的声音在林间接连响起,不时传来大哥带领下一家人整齐喊的号子,惊的周围小动物四处乱窜,其中两只和秋东脚底板一样长的蚂蚁抬着一串儿酸果从他眼前狂奔而走,着实让秋东开了眼界。 秋东不得不说,大哥很有领导魅力。 干活途中该鼓励的时候鼓励,该放松的时候放松,张弛有度,很有森林里光头强大王的风采,在他的带领下,不到两个小时,地上乱七八糟的「食材」就堆的跟小山一样高。 秋东也不含煳,既然心里已经大致有了底,自然是紧着他目前所需来,尤其颗粒如婴儿拳头大小的小麦不能少,为此他提前准备了两个大麻袋来装。 今早特地省去了例行晨跑的时间,趁机改造出了烘干机,脱壳机,以及磨粉机躺在家里。可谓万事俱备,只欠小麦。 第53页 至于见着形似大豆,稻子一类的植物,那更是毫不手软,能薅多少是多少,累的一家人直不起腰来才叫他们停手歇息。 很有星际周扒皮的做派。 秋父宛如失去人生理想的咸鱼,趴在树干上直喘气,拒绝了同样汗流浃背的大儿子的餵水行为,看看瘫坐在地的妻子,再看看躺平的女儿,心说上回带全家干这种重体力劳动,应该是十多年前了吧,真是狼狈又亲切的感觉啊。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小儿子轻轻松松拎起两百斤的麻袋扔到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堆的和小山一样高,初步估计有上千斤重的木板车,小儿子就那么随意的拖着前行,一点儿不耽搁他用脚踢出石子,准确砸死路过的「猪崽」,并将之五花大绑,看样子是要一併带回家。 就,突然觉得狼狈的感觉一点儿也不亲切了呢。 这就是s级精神力强者的世界吗?忽然好羡慕是怎么回事? 别说秋父,目睹一切的其他秋家人,全体嘴角流下羡慕的泪水。 秋东拖着木板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儿,将家人一上午的成果全部架在木板上,试了试手感,觉得还行,于是招唿道: 「东西有点多挡视线了,你们走前面。」 几人瞬间又被感动了一把,一骨碌翻起身,小黄鸭排队似的走在秋东前头。 听着身后木板擦过地面的声响,不时回头看一眼走的四平八稳还有心思单手插兜吹口哨的秋东,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恨不能来首激扬雄宏的联盟之歌来宣洩心情,一个个心里琢磨,难道这就是s级精神力者的特殊能力吗?也太棒了吧! 秋东也觉得眼前的场景很棒,一回家关上院门,隔绝了外面视线的窥探,他就把全家人指挥的团团转,烘干小麦稻米的,处理食材的,脱壳的,磨粉的,谁都没歇着。 他还趁机从储藏室找了几块儿薄厚适中的钢板,现场作业,焊了几口锅备用。 秋父大概能猜出他搞这些东西是干嘛用的,路过时非常欣慰的表示: 「以前你经常逃课去外面捡破烂回家玩,又是铸铁,又是焊接的,爸爸还为此批评过你不务正业,现在看来是爸爸狭隘了。没有不实用的技能,只有没将技能用对地方的人。」 秋东给锅里装满水架在昨晚临时搭建的土灶上煮,心想您真不用如此真情实感的反省自己,您儿子确实不务正业来着。 这边父子两人就当年的教育问题展开了一个简短的思考,那头传来二姐秋晚激动的尖叫。 一家人围着桌上的小型打磨机里的白色粉末看的稀奇,秋晚激动的给他们讲过程: 「我就喝个水的功夫,一转头就成这样了。以前还听人家说这种植物不仅尖穗带刺,能刺穿人的心脏,非常可怕,就连内里果实也十分坚硬,能直接崩掉人的牙齿,谁知道打磨后竟然是如此洁白柔软的细腻的粉末呢,也太神奇啦!」 秋母来不及感慨,满眼期待的问小儿子: 「东东,你瞧这东西怎么做呢?」 秋东手指捏了一小撮面粉细细检查,不确定索性亲口尝尝,得出的结论和996的检测报告差不多: 「可食用!」 几人激动了,一点儿没怀疑秋东的话,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听说高等星有奶茶,就是沖水喝的,这个也可以沖水喝吧!」 「不不,昨晚东东用火炒的菜闻起来就特别香,咱们用火炒!」 「我觉得用水煮也行,众所周知,营养液的制作过程中就有一道程序,是需要将原材料进行水煮的。」 几人争执不下,最后把目光投向秋东。 打从醒来就没正儿八经吃过饭的秋东眼睛都直了,大手一挥,豪横的表示: 「继续磨,中午吃包子和手擀面!」 一家人根本就没人追究秋东到底是从哪儿学来这些稀奇古怪的吃法,已经自动为他脑补了整个过程。 谁叫秋东自小是个不爱学习,逃课去外面当掮客,啥钱都敢挣,啥人都敢接触,让家人操碎了心的混混儿呢,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很正常啦。 再说了,所有的疑惑,在源源不断散发香气的「韭菜猪肉」包子中立马不復存在。 餐厅里早没了昨晚的拘谨,一家人顾不得烫,一个个捧着巴掌大的包子吃的十分满足。唯一的问题可能是一人两个根本不够,全都眼巴巴瞅着秋东,希望他能看懂他们眼里的期盼和暗示。 秋东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总算觉得没跟过来的另一半魂儿终于回归了,施施然起身,无视全家布灵布灵的眼神,挑挑拣拣,选了把干净的小匕首,去外头切面。 面条在锅里上下翻腾的时候,秋东用木头临时削成的筷子搅了搅,心道置办厨房用具,迫在眉睫。 谁能想到,低等星民家里,是根本没有厨房这种东西存在的呢。 原本一家人看秋东抛弃香喷喷的包子不选,转而去煮瞧着就没什么食慾的面条,很是失望,心情都写在脸上。 结果热油下锅,里嵴肉爆炒,和「葱花」以及「胡萝蔔丝」码子一起放在面条里搅拌,瞬间香气四溢,还没吃就让人开始咽口水。 一口下去,天哪,是精神力都跟着颤抖的程度! 注意,这里是写实,并不是形容! 这顿饭吃完,根本不用秋东说什么,秋父便带着全家人背好装备,目标直击后山的「小麦」,坚定不移。 第54页 第30章 一举三得 在完全确定后山的食材是任何一个普通f级精神力者烹饪后都能达到食用程度且无杂质后, 秋母和秋晚便疯狂迷恋上了跟着秋东下厨学做菜的感觉。 秋母喜欢面食,在小儿子的启发下,开始尝试给面粉里掺各种东西, 做蒸糕,摊煎饼, 煮混沌,进步神速。 从而导致家里面粉消耗量巨大, 几乎每隔一天, 秋东就要上山拉一板车小麦回来烘干。 秋晚喜欢炒菜那种新鲜刺激的口感, 如今到了但凡看见个植物都想上手炒一炒的地步, 也就后山深处她不敢去,否则家里每天要生产更多黑暗料理。 偶尔秋东去后山深处捞两条半人长的「鲤鱼」,她也能忍着害怕咬牙尝试烹饪, 大有一股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她吃饭的架势。 为了不让母女两人因为争灶台打起来,秋东在院子里又垒了两个, 且为了表示对她们学习的支持, 动手给她们焊了几口相应的锅, 应该能应付她们目前的需求。 于是秋父和大儿子每日归家,心情那叫一个既期待又恐惧, 和开盲盒一样。 餐桌上等待他们的, 可能是绝佳美味, 也可能是黑暗料理, 概率是联盟首席数学家也无法预测的程度。 这日秋东分别检查完他的两口大缸,伸手进去沾了点里面东西尝尝, 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 二姐好奇道:「到底是什么宝贝啊你都不让其他人碰。」 「酱油, 醋。」 虽然酿造时间尚短,但或许是因为环境和质地不同的原因, 味道已经达到了秋东要求的水准,自此解决凉拌菜没有灵魂调味品醋,而只能用酸果代替的问题,想想就幸福啊。 秋晚见他露出这幅样子,更加好奇了: 「能比咯咯汤还鲜,做菜还好用吗?」 咯咯汤,说的是秋东特意进后山深处抓来的成人高的鸡熬制成的汤,只稍微添了点海盐草,味道极鲜,迅速俘获了一家人的心,不管是秋晚炒菜,还是秋母煮面,都要添点进去提鲜。 甚至秋父还无师自通,曾半夜悄悄去楼下偷喝鸡汤。直接让把那玩意儿当成宝贝的秋母以为家里进贼了。 闹了好大一出乌龙,秋父威严的形象彻底不復存在。 「不是一回事。」秋东回她。 调味品和食材之间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这些日子他已经从后山搜罗了类似于八角、茴香、花椒,大蒜,香菜等基础调料,也尝试从神奇的海盐草中提取食用盐,就差酱油和醋,便可凑一桌完整的席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秋东对饿肚子这件事的忍耐度低到令他自己都意外的程度。别说饿肚子,就是吃的不顺心,也能让他低气压一整天,所以就算没条件,他也会创造条件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经过这么多天的了解,秋晚觉得在吃这方面,她弟是整个852星,甚至整个联盟最专业最权威最专业的,所以小弟说好就肯定好,她一点儿不怀疑,还主动提议: 「爸爸和大哥这几日处理工厂的事情实在太辛苦了,今晚就用上酱油和醋做一顿好吃的犒劳犒劳他们吧!」 秋东眸子微动,想起近日和父亲分头行动,早出晚归,神色疲惫中隐隐透露出兴奋的大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好啊,那我来掌勺,再麻烦妈妈摊几张空心满天星酥饼,爸爸和大哥最喜欢吃那个了。」 空心满天星,说的是大葱,开出的花神似满天星而得名。 秋晚完全没觉得哪里有问题,高兴地就差原地鼓掌了,吸熘着口水提议: 「要是再加点胖球肉切的碎碎的,煎成两面金黄,外酥里嫩就更好了,不行,我得现在就给爸爸和大哥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他们一定会早早回家的!」 胖球肉说的是猪肉,顾名思义,不难理解。这已经是非常友好的叫法了,因为这些东西以前给852星民带来无法摆脱的噩梦,所以星民对其命名也是相当离谱,比如锯齿状的韭菜,被称为割绳草,成熟时带刺儿的麦穗,被称为穿心草,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一听就让人很没有食慾。 秋东一律强横的给它们用了地球名,在外面别人叫那些食材什么他管不着,在这个家里务必要尊重他这个厨子的情绪。 总之,这天的晚饭主食是葱油酥饼,配韭菜炒鸡蛋,水煮肉片,红油鱼块儿,尖椒五花肉,凉拌鸡丝,辣白菜,葱拌笋尖儿。 对一家五口来说菜不算多,可耐不住量大,有了凉拌菜灵魂——醋的加持,又酸又辣,十分开胃,一家人吃的停不下嘴,就连最后不能吃辣的大哥也难以自持,筷子使用的飞起,再不是昔日吴下阿蒙。 席间只余杯盘碗筷相撞和吸熘鼻子的声音,最有理智的竟然是秋东这个厨子,当先停筷。 见秋父甚至连最后一点碟子底儿,也要用早上蒸的馒头蘸着吃了时,秋东眼皮子一跳,忍不住出声提醒: 「热量非常高,一口下去要多跑二十分钟!」 他们家因为最近伙食太好,全家人都圆润了一圈儿,气色比出事前更加红润饱满,生怕走出去被人怀疑,不得不在晚饭后集体上跑步机疯狂消耗热量。 吃的时候有多幸福,跑步的时候就有多绝望。 每天跑到最后都有人咬牙切齿发誓第二天一定要少吃,可每天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们又想着大不了待会儿多跑几分钟。 第55页 简直是痛并快乐着。 思及此,秋父不舍的放下馒头,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忽生无限怅惘: 「也不知兰斯特星的自然环境能不能成功移植这些植物。」 兰斯特是他们即将前往的中等星,秋父自打被迫打开了的世界后,已经私底下做了很多安排,准备将后山的食材移植一批去那边培育。虽然很不舍852的美食,可中等星有更好的医疗,教育,交通,商业,经济乃至政治环境,不能为了一口吃的就盲目留在这个看不到未来的地方。 这世上就没有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双全法,秋父想的很清楚,如何取捨心里有数。倒是大哥,跑步的时候突然对秋东说: 「这几天暂时别外出了,在家守好妈妈和你二姐。」 秋东的跑步机一直在中档,跑了半个小时还脸不红气不喘,也就额上微微出了点汗,闻言默默调快了一档,这才问: 「是厂里那边出事了?和章家有关?」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肯定的语气。 对于秋东能一语中的,大哥这段时日已经习惯了,默默把跑步机调到了慢走模式,颇有些羡慕的看了两条腿捯饬的飞快的弟弟一眼,低声解释: 「章家那边借着周家的势暗中干涉,叫咱们厂出去的工人找不着工作,这几天闹的很兇,我和爸爸正在想办法解决。」 秋家不是黑心资本家,他们和厂子里的工人最终协商的结果,是尽最大努力把工人送去其他曾经有过合作的低等星工厂工作,不至于让他们丢了饭碗。至于工人家属,那是真有心无力了。 结果章家知道这事后暗中使坏,让事情陷入焦灼。 大哥的意思是: 「保护好你手里的那份录音,他们是冲着录音来的。」 秋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要是冯若男无功而返后,章家一直没动静他才觉得奇怪呢,等了这么多天的结果,只能说虽然噁心人但确实有效。 秋东下了跑步机,咬着根烟,站在阳台上,望着无垠夜空不知在想什么,夜风吹乱了他一头短髮,四周无人时,面上表情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危险。 半晌,打开智脑正想给什么人发消息,「叮咚」一声有短消息进来,秋东看到消息内容,微微挑眉,觉得这也许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的意思,那之前的消息就没必要继续发了。 至于送枕头的本人,是周朝的身边的秘书琳达女士。 一见面,秋东就送上今早特意在他爸书房搜刮来的透明玻璃瓶子装的自酿醋作为礼物。 他微微拧开盖子叫对方闻一闻,好心提醒: 「纯天然手工特制,保质期只有六个月」。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醇厚的酸味儿,有很浓的粮食气息,丁点不让人反感,秋东拧上瓶盖,才好奇问了一句: 「为什么会是在下呢?」 琳达的思绪还在这瓶看似平平无奇的醋上,藏在桌子下的手微微攥紧,根本没反应过来秋东说了什么。 于琳达而言,自然是知道中央星高级餐厅有醋这种东西存在的,价值千金,有价无市,在黑市上是比黄金还硬的硬通货,造假的很多,真正能流出来的极少。 她跟随周朝小姐去中央星主家述职的时候,也曾有幸尝过相关食材,知道如何辩解真假,只一闻,再拿手里一观察,就知眼前这瓶是质量上乘的好货。 琳达顿觉之前看低了秋东的人脉,这东西就算是周朝小姐也不会随便拿来送人。看来低等星上也不尽然全是章家那种眼皮子浅的无耻之徒,还有秋东先生这种虽不起眼却关系网极广的低调之人。 再开口时便多了几分尊重和不自觉的柔和: 「是因为上次您帮了我的忙,所以我才在周朝小姐需要一个本地掮客的时候,主动向她推荐了您。」 秋东点头,知道琳达说的是什么了。当时对方生理期染红了裙子不自知,他看见后脱下外套让对方挡一挡。原本是举手之劳,并未放在心上,结果后来的合作中,琳达对他再三感谢。 没想到上次合作结束,对方还能因此给他推荐工作。 琳达看出秋东毫不遮掩的意外,笑而不语。 对秋东先生而言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当天周朝小姐将接待主家前来视察的任务交到她手里,若是因此出了差错,别说她前途尽毁,就连周朝小姐也会被家里兄弟抓住错漏。 琳达举起咖啡杯:「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自然。」 据说周朝小姐即将接手周家的整条纺织产业链,想找熟悉纺织业的工人替换掉原来不听话的一批,她看中了低等星的廉价劳动力,可几次和本地工会接触下来,发现效果并不理想,工人对他们这些中等星的「外来户」很防备,这才想到找一个在本地吃得开的掮客来打开局面。 秋东便在琳达的推荐下,当仁不让接手了这个项目。 这下大哥和秋父也不用愁秋家工厂的工人之后的安置问题了,秋东一律给介绍到周家在其他低等星乃至中等星的工厂去上班,还能顺带赚一笔中介费。 这事办的,周朝很满意,工人很满意,秋家父子也很满意。 一举三得。 周朝小姐是个讲究人,约莫是听琳达讲了秋东的「大手笔」,事后为表感谢,除了约定好的佣金外,额外让人给他送了一份谢礼。 第56页 唯一不满意的大概就是整人未半而中道崩殂的章家了。 章怀锦暴躁的在家中庭院打转,燥热的天气仿佛给他心里添了一把火,让他一开口就忍不住的发脾气: 「艹,所以现在谁能说说秋家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和周朝那边达成合作的?我们为什么没收到一点儿消息?」 章父章母这段时间因为小儿子和周朝订婚后,被人吹捧的要飘上天的心,终于冷静下来。被儿子这么个态度对待,面色有几分难看,没说话。 倒是一旁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儿的小女儿章怀悠慢吞吞来了一句: 「这事二哥你可问不着我们啊,不是你成天嚷嚷和周朝小姐关系多要好,都快好成一个人了,所以你暗中偷偷借她的势给秋家施压肯定没问题,人家不会跟你计较这点小事的吗? 瞧瞧,瞧瞧,周小姐是没开口计较,人家不声不响和秋家人合作,把秋家的工人全部转到自己产业去了,你还在家做白日梦呢。」 章怀悠是章家的小女儿,今年十八岁,性子和章家人南辕北辙,最是急公好义不过,早因看不惯大哥和二哥在婚姻恋爱中的行为,和他们吵过好几次架了,最近和家里的关系闹的很僵。 章怀锦听了小妹的话,心虚在脸上一闪而过,恼羞成怒斥责: 「我被打脸了你就这么高兴?胳膊肘往外拐里外不分的东西,难道我风光的时候你没跟着沾光?外人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急吼吼上来先踩你二哥一脚,倒是一心向着秋家,我看是爸妈以前对你太纵容了,什么都由着你,没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对二哥这种避重就轻,转移矛盾的能力章怀悠再清楚不过,闻言只轻轻一笑,再开口就把人拿捏的死死的: 「所以为什么你等了一上午周小姐都不愿意见你呢?难道是我的原因?」 章怀锦右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两下,他极力忽视这点不自在,见爸妈也在偷偷打量自己,忽然觉得这种事没必要自己一个人扛着,索性一耸肩,直接摊牌了: 「我也不知道周朝那娘们儿当初为何看中了我,自打我们订婚这段时日以来,我日日去她公司献殷勤,但她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加班,根本没空搭理我,大多时间是她身边那个叫琳达的秘书打发我。 外面都把我们两传成一见钟情,恩爱两不疑了,你们说我能自打脸,说至今我连那娘们儿的手都没牵过吗?当然要挑好的说喽!」 章父章母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事情真相竟会如此。 只有章怀悠态度始终如一,幸灾乐祸: 「哟,您那可不是挑好的说,完全是张冠李戴外加凭空捏造,把和秋晚姐姐相处的经过掐头去尾,向人炫耀成你和周朝小姐恩爱和谐的证明,是秋晚姐姐听了不噁心,还是周朝小姐听了不觉得膈应人? 就您这样的,人周小姐至今还和您保持未婚夫妻关系,我都觉得是奇蹟一桩呢!」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章父砸碎了手中杯盏,喝令小女儿: 「滚回去反省,没我的同意不许出门一步!」 章怀悠早就习以为常,背着手,哼着小曲儿,幽幽离开。 章父气的不轻,对着章母斥责: 「你生的好女儿!」 章母是个逆来顺受的软弱性子,闻言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一句:说的好像我一个人能生出女儿似的。 眼见着周遭终于安静了,章父这才对小儿子吩咐: 「打发人叫你大哥回来,备厚礼,下午我亲自拜访周小姐,给她赔礼道歉。」 这就有几分用长辈身份拿乔的意思了。 虽然事情是我章家没经过你同意做的,但我一个长辈亲自上门道歉了,你怎么能不大度的原谅呢?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可不好哦! 这种昏招,就连匆忙被喊回家,听了事情原委的章怀恩也同意了,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对于这个见过大世面的优秀儿子,全家人都是信服的,就听他有理有据的分析: 「就算是中等星,那也是主张儿子继承家业的,越是古老的家族越讲究这点,所以别看周朝如今风光,也就在咱们下等星看着风光,将来这边的事情结束回到兰斯特星,她还是要乖乖等着嫁人生子给家中兄弟让路。 越是这样的女人越看重手里的权利,小弟这回应该是真的戳到对方敏感处了,回头好好道个歉,摆出伏低做小的姿态也就过了,毕竟以后结婚了她还得靠小弟在外面支应门户呢,不会在这种时候太得罪小弟的。」 章怀锦听了分析后心下大定,但还是有点不乐意道: 「我这段时间都给她装孙子了,还要怎么伏低做小呢?」 章怀恩露出非常微妙的表情,拍拍小弟肩膀,提醒道: 「对女人得松弛有度,可不能一味地讨好,你之前是怎么追秋晚的,还记得吗?」 章怀锦不知想到什么,瞬间露出猥琐的笑,觉得打通了任督二脉,就差拍胸口保证这次一定没问题。 看着一家人各自满意的散开,光明正大躲在不远处偷听的章怀悠觉得心梗,捂着胸口都快喘不上气来了,这都他妈的是什么奇葩思维? 兰斯特星有没有他们家这样重男轻女的传统她不知道,即便有,周朝小姐想找个听话的,看得顺眼的下等星男人,难道是什么难事?非章怀锦不可吗? 第57页 他们究竟是怎么那么自信,觉得周朝小姐和章怀锦订了婚,这事儿就板上钉钉了呢? 章怀悠不理解,章怀悠大受震撼。 她觉得这种事不能她一个人承受,她得找小伙伴分享一下痛苦,毫不犹豫的,她选择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秋晚姐姐。 她和秋晚的关系向来要好,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即便是章怀锦做了那种猪狗不如的事后,两人也没断了联繫。 秋晚这边正在手起刀落处理鱼鳞,忙的飞起,收到消息没空查看,点了语音播报,正好全家都在,听了个正着,尤其章怀悠最后那句「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病」,一直在几人脑子里盘旋。 秋东躺在椅子上悠闲地晒太阳,闭着眼睛点评: 「普信男,说的就是这种人。」 秋父气唿唿的咬了一口猪肉香菇大包子,像是在生吞章怀锦似的兇狠: 「也不知周朝究竟看上那玩意儿哪一点了,不应该啊,好端端一姑娘怎么就瞎了呢?」 秋母觉得丈夫这话说的很是,为表奖励,又塞给他一个猪肉青椒包子。 大哥是整个家里最稳重的人,用纸巾擦了手,喝杯水解了辣,这才眨着被辣的水汪汪的眼睛,刻薄道: 「刚好有空,和柳家的合作该提上日程了。」 这话在遍览霸总文学的秋东听来,那就和「天凉了,章家该破产了」简直如出一辙。 不愧是他们家的霸总,秋东觉得以后他吃香喝辣的美好生活,就靠他哥努力奋斗得来了。 结果他们这头还没主动找章家麻烦呢,章怀锦就气势汹汹的带着冯若男上门了。 秋东一时都没看懂对方这个阵仗的目的。 按理说冯若男都以章怀锦大嫂自居了,这会儿不该跟个工具人小妹一样,扛着专用摄像机跟在章怀锦身边,一副「老娘就是要搞事」的架势,很莫名其妙。 章怀锦被秋东拦在小院里,没能一鼓作气冲进秋家小楼也不生气,极力忽视了满院子奇怪的摆设和空气中浓郁的让人不由自主分泌口水的香味后,挺直嵴背,用下巴看人,大力凛然道: 「我听说了你们家极力巴结上周小姐,在她耳边污衊我一事,我今儿来就是想亲口告诉你们,我章怀锦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管你们私底下做了多少龌龊事都不能改变我对周小姐的一腔爱意。 我知道你们家不甘心我向秋晚提出分手一事,对此我也很抱歉,但爱情是最不能勉强的事,我个人愿意对秋晚女士做出相应补偿,你们想报復就请冲着我来,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周小姐是无辜的,请你们不要将周小姐牵扯其中。」 话音落,冯若男火速关上录像机。 秋家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第31章 都上班去 关了摄像机后, 章怀锦果然又开始说人话了,一副小人得志嘴脸,趾高气扬道: 「别以为你们家和我未婚妻合作了一回就觉得能怎么着似的, 我告诉你们,那是做梦!以后周朝的家里我能做半个主, 像这次一样,我只需在背后轻轻拨动手指, 你们工厂就折腾的人仰马翻。不想这样的事情继续上演, 就识相的把上次的录音交出来, 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才对嘛, 刚才那个正气凛然的样子真的很像突然被人魂穿了,秋东都忍不住想出手试探对方身上有没有系统之类的东西了。 秋东微微抬高帽檐儿,虽然半躺在椅子上仰视对方, 却莫名给章怀锦一股无形的压力,只听他漫不经心的问: 「我就不交呢, 你章二少还想怎么让我秋家人仰马翻?」 章怀锦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胸有成竹表情, 信心满满开口: 「没猜错的话, 你们一定从周小姐手里拿到了去兰斯特星的船票吧?我好歹也是周小姐的未婚夫,你说, 我要是开口, 有的是法子不让你们按时登上飞船……」 傻逼, 你连我们究竟是哪一天的哪趟飞船都不清楚, 就这还想试探我们的底线,真的没把我们当傻子吗? 章怀锦见秋东不为所动, 秋父低声和妻子交流什么「孢子」, 秋早低头看智脑,秋晚无聊的打呵欠, 觉得这家人可能没懂他的意思,眨眨眼,放缓了声音明示道: 「退一万步讲,兰斯特星可是周小姐的大本营,现在和我交恶,就算你们成功到了兰斯特星,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看来这才是章怀锦穷图匕见,真正要说的话。 「这样,你们到了兰斯特星也要有一门营生维持一家人生计的对吧,兰斯特作为排名靠前的中等星可不会承认咱们852星的学歷,优秀如大哥到了那边,一时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到时候我借用周家的人脉在兰斯特星帮你们重操旧业,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还不用出去看人脸色工作多好,而我只要你拿出那份录音罢了,很划算对不对?」 秋东冷哼,空口画大饼。 就章怀锦这怂样儿,此次只在暗中借了一下周朝的势力打压他们秋家,周朝转头就收了秋家所有工人,狠狠打了章怀锦的脸,还敢拿这种空口支票来秋家画大饼? 这要碰上个不知内情的还真被他煳弄住了,可惜事情原委秋东再清楚不过。 秋东仿似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饶有趣味的追问: 「章二少能具体说说,打算到时候如何帮我秋家重操旧业吗?毕竟你之前接二连三做了那么多不仁义的事,若没有个具体章程,很难有说服力的,你觉得呢?」 第58页 章怀锦噎住,他连周朝手底下究竟有哪些产业,在兰斯特星究竟占据怎样的地位都不清楚,所知晓的一切不过是道听途说外加在周朝的办公大楼无意间听来往员工提及,何谈具体帮秋家在兰斯特星重操旧业的计划? 秋三这小子不地道啊,一般这种事不都达成初步合作后,两家坐一起才慢慢商议的吗?哪有一步到位,啥都给他准备好的? 再说,章怀锦压根儿就没想帮秋家在兰斯特站稳脚跟呀,他只想暂时稳住这一家子,等拿回录音后还不是由他为所欲为! 秋东见他为难,很是贴心的提议: 「不如章二少先回去好好想想此事,等有了具体章程咱们还可以接着往下谈,毕竟你之前那句话说的很对,我们秋家始终是要去兰斯特星生活的,得罪你对我们没好处。」 章怀锦见秋东服软了,秋家其他人也没意义,心下满意,理理袖口,语气里重新充满了优越感,不确定的问了一遍: 「我拿出具体合作计划,你就用录音交换?」 不过一个合作计划,又没说一定要实施,秋三这小子还是太年轻。 秋东好似真没听出章怀锦言语里的陷阱,肯定点头: 「当然!」 章怀锦和冯若男心满意足离开。 「可恶!」 秋父一拍桌子,几滴水从杯口溅出,湿了他的袖口。 「打不死的臭虫就会膈应人!」 大哥的面色也不好看,虽然章怀锦眼下是个十足被周家繁华迷了眼的蠢货,可这蠢货一日背靠周家,他们还真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只能默认小弟使出拖字诀。 秋东可没打算用什么拖字诀,他就是单纯看章怀锦不顺眼,打算逗他玩一玩而已。 他这人懒的要命,不爱惹麻烦,可也不是个怕麻烦的,更倾向于在源头上掐掉麻烦。 于是他给周朝的秘书琳达女士发了条消息,然后美滋滋享受了一碗姐姐做的蜜汁水果,天然野生变异蜂蜜,他今早特意从后山深处偷回来的,味道一绝。 好东西,美容养颜,排毒抗老,可以送给周小姐做见面礼。 周小姐对秋东送来的见面礼是什么不太在意,她比较感兴趣的是: 「听闻你有一笔大生意要和我做?」 秋东坐在周朝阳光充足视野绝佳的办公室里,丝毫不显侷促,姿态很放松,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松弛,修长的手指搭在桌子上,慢条斯理推过去三张名片: 「不瞒周小姐,上次合作之后,在下分别收到了包括周阳先生,周晨先生,拉朗日女士在内的合作邀请。」 这三人中,一个是周朝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周朝的亲哥,一个是周朝的继母。其中亲哥和周朝同为周父第一任妻子所生,弟弟是周父的第二任妻子所生,继母是周父的第三任妻子。 周朝仔细翻看了名片后,眸色深沉,再开口时语气郑重了几分: 「秋先生为何选择我呢?」 若眼前之人只想带一家人去中等星生活,不管名片上的任何一个,都能帮他办到。 「可能是因为章怀锦」。 秋东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要不是突然冒出来的章怀锦,他是一个都不想选的,麻烦。 周朝好似知到他在说什么,意味深长道: 「秋先生手里的录音难道不足以让他乖乖听话吗?」 这句话足以表明她知道一切。 她很友好的补充了一句: 「说起来我算是帮秋小姐鑑别了一个渣男,秋小姐该感谢我的。」 这是在试图重新掌握谈话的主动权了,两人都没提章怀锦大费周章请冯若男拍的真情表白现场。 说实在的,那玩意儿多想一下都拉低档次,败坏谈话兴致。 就是不知道章怀锦拍了之后,辛辛苦苦让人「无意间」送到周朝手里,知道这个结果会不会哭晕在家。 不过这种没名堂的人情秋东可不会承认,他只稍微提了一句: 「周小姐不是慈善家,若是章怀锦的计谋得逞,您也不会好心去拯救一个无端落入泥沼的姑娘。」 原本剧情中,周朝就对此表现的一无所知,然后在该知道的时候知道了「真相」,恰如其分的以受害者姿态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眼看着痴傻的秋晚被送回852星,连带打压秋家在852星的产业,致使秋家人最终以捡垃圾为生。 所以,秋东找上周朝的主要原因,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挑那么个时间点让「真相」曝光,并藉此打压秋家的产业。那时候秋家可没有离开852星,而是留在这里苦苦支撑。 周朝闻言莞尔一笑,整间办公室都因此明亮了几分,不愧是兰斯特星出了名的大美人,眼波流转间好似要把人看进心底,温和开口: 「秋先生是个聪明人,知道我想要什么,那么咱们可以谈谈之后的合作事宜了。」 她总觉得眼前这个才成年的男子,会带给她不一样的惊喜。 惊喜暂时没有,惊吓倒是真的,秋东回家把打算给家人一说,秋晚直接用手背试他额头温度,看他是不是发烧把脑袋给烧傻了。 「弟啊,你认真的吗?」 其他人也用布灵布灵的眼神看秋东,深觉秋晚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秋东把他们即将面临的主要人物标记在小黑板上,用筷子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圈,冷静宣布: 第59页 「无间道听过吗?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三面,不,多面间谍。 周家这几个人物关系你们先记住。 接下来我会安排二姐你去给周家二少周阳做钢琴老师,周阳会以为我投靠了他,是他放在他姐姐周朝身边的人,而你是我安排在他身边给我们双方传递消息的暗哨,就算你钢琴是小学生水准也会大度的包容你。 妈妈你即将去给周家现任主母拉朗日做私人助理,她以为我投靠了她,是她安排在继女周朝身边的探子,而你是我们之间唯一认定的联络人,所以就算你工作一时无法上手也不必着急,她只会比你更急。 至于大哥嘛。」 秋东说的有几分意味深长: 「你去给周家大少周晨做家庭管家,他以为我是他安排在继母拉朗日身边的人,我不方便出面,借着母亲的手探听消息,而你是他继母借着我的手安插在他身边的探子。」 秋家人只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眼冒蚊香圈儿。 秋晚说出了所有人的担忧: 「你就不怕事情搞砸了玩死自己?」 秋东手里的筷子在空中点了点,一副「你们终究是没搞懂自己的主要任务」的痛心疾首样儿: 「我只是作为家人,给你们分享我的计划,事实上,你们只需要定时将你们看到的一切传递给我知道,其他的自有我来处理。 此事又不是非你们不可,我只不过是顺便给你们在中等星找份包吃包住的高薪工作,你们最好藉此时机好好学点其他生存技能。」 这理由虽然离谱,可竟然意外的有道理,连最为理性的大哥都莫名被说服了。 秋父看所有人都有去处了,跃跃欲试: 「儿子,我呢?你爹我做什么呢?」 秋东安抚的拍拍老父亲肩膀,语重心长道: 「接下来您就等着以上四方主动为您提供支援,帮助您完成人生梦想吧。」 秋父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半晌才缓缓问: 「那你呢儿子?」 秋东美其名曰「居中协调」,事实上就是待在家里咸鱼躺。 秋父虽然对小儿子的不思进取颇有微词,但对小儿子这一番操作,称得上嘆为惊止,夜里两口子躺被窝都还在互相怀疑: 「是我们的亲身儿子没错吧?当年在医院生产时没发生意外抱错孩子吧?」 最后也只能得出「东东或许是个天才」的结论。 认命的收拾行李,按照小儿子安排的工作,开开心心去兰斯特星上班。 临行前,几人还将家里所有能吃的食物搜刮一空,丁点儿没给秋父和秋东留,秋晚更是眼泪汪汪的表示: 「等我在那边发了第一笔工资就给小弟你打卡上,你可要一星币不剩的全部用做给我寄送食物的快递费啊!」 秋东把胳膊从他姐的魔抓中艰难解救出来,冷冷讥讽: 「所以你是当我没看见你偷偷把我早餐塞进你背包吗?」 秋晚不说话了,利落转身,摆手: 「好了,不用送了,我赶飞船。」 秋东的视线落在秋母背后鼓鼓囊囊的行李箱上,秋母心虚的移开视线,转身就走: 「妈妈也赶时间,不用送了,等休假会回来看你的宝贝东东。」 秋父伸出去等着拥抱的两只手尴尬的落在半空,神情很是失落,一瞬间忽然产生了自己是空巢老人的错觉,好心酸。 秋东没空管他爹的悲春伤秋,和大哥面对面,尽量无视了大哥上衣口袋不停散发香气的南瓜小饼,两人非常正经的打哑谜: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大哥问。 「你觉得是就是。」 「好吧,照顾好自己和爸爸,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当然。」 兄弟两很是友好的进行拥抱。 一个抱抱都没有的秋父看的眼热,虽然觉得两儿子今天说话奇奇怪怪的,还是很用力的主动给了即将远行的大儿子一个拥抱,很感性的嘱咐: 「照顾好母亲和妹妹,爸爸有时间会去看望你们的。」 秋东瞥了一眼眼泪在眼眶打转的老父亲,心说都是闲的,眼看他这就唉声嘆气上了,直接给周朝的秘书琳达发了个消息,不到两分钟,秋父的电话就响了。 接完电话的秋父面色红润,神情兴奋,整个人恨不能当场飞起来,抓着儿子的手激动道: 「爸爸实现人生梦想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真是太突然了,爸爸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呢!」 秋东不惯他装模作样的毛病,挑眉: 「要不我跟周朝说合作推迟一点时间,让你多准备准备?」 秋父立马正经脸,严肃批评儿子: 「机会送到手里还往外推的那是二百五!等着,看爸爸给你挣个金山银山回来!」 这一刻,什么章怀锦,什么章家,在秋父眼里全都是二百五,不值一提,是他实现梦想路上的踏脚石。 忌惮?不存在的。 周朝求着和他合作呢。 章怀锦正在家里冥思苦想,抓耳挠腮,给秋东编造合作书,想着不久就要离开852星,更是连工厂都不去了,厂里的工人闹翻天了他也只交给下面的经理人去处理,一心想在前往兰斯特星前,拿到那份让他日夜不安的定时炸弹。 合作书只剩最后结尾的时候,章父急慌慌进门对着他噼头盖脸就是一顿: 第60页 「你知不知道秋家一家子都去兰斯特星的周家本家工作了?」 章怀锦一惊,好不容易写好的合作书上落下深深的一笔划痕,顾不上可惜,震惊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章父见儿子至今一无所知,眼里流露出切实的失望,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 「看来秋家的能耐比我们想的要大,他们把人安插在了周朝的兄弟和继母身边,那是连周朝都不能随便指手画脚的位置,这下我们可真的被动了!」 章怀锦慌了,想起他以前对秋晚,对秋家做过的那些事,要是秋晚随便在周家人跟前嘀咕几句,他将来在周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章父比他更清楚这个道理,试探着提议: 「上次爸爸去周朝那边上门致歉的事,让她很恼火,要是秋家再在背后搞我们,我们腹背受敌,麻烦可就大了,要不然爸爸想办法让你也提前去兰斯特星,你找机会和秋晚见一面,一定要取得她的谅解。」 章怀锦拉不下这个脸,给周朝当孙子就够够的了,还要再给秋晚当孙子,想想就膈应人,语气迟疑: 「秋晚不过是在周二少身边做个无足轻重的钢琴老师而已,工作时间尚短,她的话应该没人会认真听。」 章父一想也是,他是最近被秋家搞的神经过敏,一听说秋家提前去了兰斯特星就乱了心神。就那么两三个人,还又是女人,又是小孩的,能干什么?稳下情绪后,摸着鬍子沉吟: 「既如此,你还是多多和周朝培养感情为主。」 这头章家才嫌弃秋家的小猫三两只呢,转头秋东就来了个就业大批发。 他的主职是掮客,赚钱的机会送到眼前,怎么可能白白放过? 借着周家的关系网,很快把客户群体发展到各大下等星和中等星。 他要价公道,收钱办事,让买卖双方都很满意,简直是掮客圈子突然杀出来的一股清流,很多人慕名找上门和他合作。 任是谁都不知道,最近在各大中等星和下等星非常出名的神秘掮客「q先生」,其实人就在852星咸鱼躺。 秋父秋母乃至大哥秋早和二姐秋晚在外面认识的人,凡是想去其他星找工作的,他全都有偿把人介绍去上班,经他手之人遍布各行各业,佣金拿的秋父都眼红。 眼睁睁看着儿子轻松日入他开工厂时一年的营业额,秋父承认他酸了,酸的好几天没睡着觉,夜里躲被窝给老婆打电话,哭唧唧表示: 「感觉我前半辈子累死累活,结果屁都不是。」 秋母最近忙的要死,她听了小儿子的建议,发现这种大家族里就算是个私人助理,要学的门道也多着呢,抓紧时间吸收知识 ,哪有空安慰老公半真半假的抱怨?智脑扔一边,唿唿大睡。 当然这种事情就没必要特意让章家人知道了。 说起来大哥在周家摸清了那边的基本情况后,心下有了主意,主动给弟弟打电话。 彼时秋东刚从洗澡间出来,穿着浴袍,品一杯自酿葡萄酒,躺在露台上刷星网,接到大哥的视频通话请求后眉梢微扬。 这比他预计的时间还早几天,看来大哥在周家过的不错。 「晚上好啊大哥。」 日子过的不错的大哥通过网络看到他亲爱的弟弟过的如此悠闲,想到他这段时间小心谨慎,周旋于三方势力中间,不仅累断腿,小心脏也时时刻刻紧绷着,生出莫名的羡慕嫉妒,转念又深觉不该如此做想。 他很快把话题拉回正轨上: 「或许你是清楚我们数字星球名字由来的。」秋早如是说。 所谓的数字星球,就是类似852星这种不值得正式命名,只用数字编号称唿的下等星。 在两百多年前联盟统一使用的教课书上还会讲述关于这些星球曾经在整个人类歷史中发挥的伟大作用。渐渐地,近百年来这些东西几乎在教科书,星网,星际公民能看到的一切地方彻底消失。 普通星民几乎无人知道下等星曾经卓越的功绩和光辉的歷史,它们只是所有星民口中贫穷,落后,懒惰,卑贱的代名词。 事实上,三百年前,人类与外域生物经歷生死决战之际,这些下等数字星球还不是下等星,拥有独属于自己的美丽名字,这里生活的人类富饶,安稳,幸福。但为了人类的共同利益,联盟决定将外域生物引诱到诸多「下等星」上,围而歼之。 计划很成功。 联盟曾经郑重承诺,所有人类不会忘记「下等星」原住民的牺牲,会在未来数百年间为曾经做出过牺牲的星球原住民,以及他们的后代提供长期的,不间断的,包括医疗,教育,交通,食物等等各方面的帮助,直到下等星恢復往日繁荣为止。 很明显,联盟主动毁约了。 而现存的人类也很少有人知道当年的盟约。 但是,少,不代表没有。 秋早沉痛的声音从视频另一端清晰地传到秋东耳边: 「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所谓的下等星上,我们的祖先为了所有人类利益,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甚至提前预支了后代们赖以生存的星球资源,我们的星球在炮火的冲击下支离破碎,歷经两百年不仅没有变的更好,甚至到了资源枯竭的程度。 联盟却忘记了当初的承诺,试图将我们当做累赘甩出去!」 第61页 秋东神情并不像他哥那样激动,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听到如此让人义愤填膺的事情后,他还能保持冷静,甚至觉得此情此景隐约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他一语中的: 「所以你们组建了数字星球联盟。」 这是秋东抽丝剥茧,将一切联繫起来后,得出的结论。所谓数字星球联盟,就是现存的几百个没有具体名字,只以数字编号代称的下等星反抗者联盟。 这也是他发现大哥行事处处漏破绽的原因。 大哥很欣慰弟弟的机敏,供认不讳: 「没错,这个联盟存在已有两百年,自打百年前联盟将数字星的真正歷史从普通公民所能接触到的一切记录中删除后,就有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私底下偷偷组建了数字星球联盟。 至今联盟成员分布在各大星球,在各行各业从事各类工作,但我们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来自联盟所谓的下等星。」 起风了,秋东微微拢一拢领口,缓缓起身,望着布满繁星的夜空,眼里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问: 「所以你是想让我做什么?」 「调查!我们正在调查联盟此次突然宣布放弃852星的原因。」 「你觉得和周家甚至周家背后的爱德蒙家族有关?」 秋东之前正是察觉了他大哥迫切的想进入周家的愿望,才暗中帮了他一把。现在看来,大哥在周家似乎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是,我们的人暂时接触不到更高级别的爱德蒙家族成员,我想你或许可以一试。」 秋早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摊牌并请求弟弟的增援。 要放在以前弟弟那种吊儿郎当的性子,他是打死都不会把关于数百个下等星未来命运的秘密告诉不靠谱的弟弟的。这件事他们内部想破脑袋也没切实有用的法子,他这回也是大大的赌一把,很有死马当活马医那味儿了。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秋东摸摸下巴,觉得事情不算多为难。 第32章 双s级者 简言之, 秋东现在的明面上主要工作是帮周朝套取周家更多情报,他妈秋女士,他姐秋晚, 他哥秋早,都是周朝默认的工具人, 他爸老秋那头得到的就是周朝给的报酬。 事实上,至于他到底能给周朝提供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完全是个良心活儿。 原本这是个长期稳定且高薪的工作。 不过现在要让周朝使把力, 把他往嫡系艾德蒙家族所在的主星送, 真得拿出更多良心来才行。 秋东瞧一眼窗台上被他妈秋女士垫在花盆底的巴掌□□布, 就是它了。 原是秋东前些日子在林子深处无意间遇着了几颗苎麻,兴致来了带回家尝试织布,但显然效果并不理想, 成品出来后直接被他妈拿去垫花盆了。 秋女士觉得这玩意儿一文不值,还顶不上一个大包子实用, 可当秋东把它装进保险箱送给周朝时, 周朝的眼睛都在发光。 秋东说的很含蓄: 「家母祖传的纺织手艺, 就剩这么点材料,终究被时代所淘汰, 在下瞧着或许还有点价值。蓝星古籍《天工开物·夏服》曾言, 『凡苎麻无土不生, 其种植有撒子、分头两法, 色有青黄两样。每岁有两刈者,有三刈者, 绩为当暑衣裳帷帐。』 周小姐不嫌弃的话, 让人研究一番或许能做张帷帐出来讨个新鲜。」 周朝就是负责家中纺织业生产链的,没人比她更知道如今星际各项资源污染严重, 主星上的贵族对这种纯天然的东西有多推崇,联盟上层甚至有秘密机构,专门在整个星际花费重金寻找各种纯天然的资源。 有了这东西,嫡系主家的大门她也能敲开。 周朝强压下内心激动,尽量表现的沉稳大气: 「秋先生是想要什么呢?」 秋东笑的很散漫,语气也不怎么正经,偏能让人听出他并非开玩笑: 「周小姐也知道,在下的梦想就是做一名闻名星际的掮客,眼下见识了中等星的繁华,自然对高等星甚至中央星就更多了一层嚮往。」 周朝身形一顿,诧异道: 「秋先生是想让我帮您和艾德蒙家族牵线?」 依秋先生如今的实力,早已可以自行将生意做到高等星,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这却是事实。可秋先生还是特意找上她,周朝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秋东点头。 周朝手指无意识敲击两下,咬牙做出决定: 「可以,不过我要这种麻纺织的具体技术操作。」 这个秋东早想到了,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本看起来上了年头,破破烂烂的手工订制书推过去,好心提醒: 「据传是我姥姥的母亲亲手誊抄了作为嫁妆给我姥姥压箱底的,流传到我母亲这一代,纸页多少有点脆。」 为了做的逼真,特意让996扔去其他时间流速的世界搁置了三百年,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检查不出问题。 周朝双手隐隐发颤,她想大声说,越脆越好!但她忍住了,强忍兴奋亲自送秋东下楼。 见秋东走远,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办公室,路上秘书琳达追过来急急问了一句: 「老闆,章先生邀请您共进晚餐,要回绝吗?」 周朝早就厌烦死那个蠢货了,原本还有心情慢慢把对方调教成她需要的样子,今天是彻底觉得对方没眼力见儿了: 第62页 「让他滚!」 琳达很久没见老闆这么兴奋了,心说章先生真是不幸,每回秋先生来过之后老闆都会对他特别没耐心。脚步一顿,尽职尽责的去帮老闆打发未婚夫。话说也就是她知道秋先生和老闆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要不然也得误会点什么。 但别人会不会误会,琳达真就没办法保证了。 事实章怀锦他真的误会了,可他误会了也无济于事,等他气势汹汹杀到秋东家的时候,秋东早就包袱款款去中央星发展新业务去了。 依照周朝的能力,只够给秋东和艾德蒙集团旗下公司主管人事的经理牵线,至于秋东能不能实现他「星际第一掮客」的伟大目标,周朝对此只有一句「祝你好运」表达全部心情。 秋东到达中央星后并不急着做什么,身为一名合格的掮客,在送出他毫无新意的「手工酿造醋」后,那位主管人事的经理罗兰特当场就红光满面的跟秋东称兄道弟,一连敬了秋东三杯,拍着胸口保证一定要百分百支持小兄弟的事业。 于是在这位罗兰特老兄的帮助下,秋东一口气往艾德蒙旗下集团输送了三万名底层工人,其中不仅有852星的星民,还有很多其他下等星乃至中等星的星民,至于有多少是大哥秋早安排的人他就不管了。 最离谱的是他还介绍了邻居家两条狗去艾德蒙集团看门,狗主人们每月能领到不菲的报酬,没有意外的话,未来很多年内主人就要靠狗子养活了。 经此一役,神秘的掮客「q先生」在中下等星彻底名声大噪,合作邀约不断,秋东实在嫌麻烦全部丢给996管理了。 996觉得在宿主身边终于有它的用武之地了,玩的很开心,连秋东洗澡都懒得跟了,像极了一位主动给自己加班寻求老闆夸奖的合格韭菜。 与此同时,经理罗兰特战战兢兢站在顶层大老闆办公室门口做深唿吸,不停回想他最近究竟做了什么值得大老闆亲自接见的事情? 然而他的记忆告诉他没有,就算收受秋先生的贿赂,安置了三万名底层员工一事,事发后顶多一纸公文将他解僱,完全不需要大老闆兴师动众,点名见他。 然而等到罗兰特真的走进这间在他看来非常恐怖的办公室后,才发现事情比他想的可能更加严重,因为坐在老闆办公椅上的并不是集团大老闆雷蒙先生,而是雷蒙先生的父亲,艾德蒙集团的现任真正掌权者,联盟三大议员之一的普勒阁下。 普勒.艾德蒙。 对于这位只一向以强硬手段出现在星际外交新闻上的严肃老人,相信整个星际没人会认不出,可也没有普通公民会幻想有一天和对方面对面交流啊! 罗兰特吓的要死。 然而这位老人开口,语气却比他想的温和数倍,配合对方身上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的上位者气息,让罗兰特几乎对他有问必回,就差连他最新的情人喜欢穿什么颜色内裤都透露个干净。 「所以,你确定这醋是那位秋先生拿出来的?」 「是的,我让人仔细检验过那个瓶子,在秋先生之前,绝对没有第二人接触过那瓶醋!」 老人家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罗兰特大气不敢出,直到看见对方缓缓地,无声的摆动手腕,他才像是得蒙大赦,躬身退出办公室,一口气下了五层楼,身后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消失,才软着脚一屁股瘫坐在楼梯上抹汗。 办公室里,普勒把玩着罗兰特在黑市出手的那瓶醋,低沉的,缓缓的对躬身站在下首的儿子道: 「加上周朝那丫头送来的,这是第二瓶了,这绝不是偶然。」 儿子雷蒙立正站好,身形紧绷,无形中散发出属于s级精神力者独有的杀气,叫人胆寒。 在场两人却似毫无所觉。 「是,我会亲自处理此事,请您放心。」 老人对这个儿子确实很放心,如秋东之前的预测那般,852星民守着宝山饿肚子,肯定有人尝试烹饪变异食材填饱肚子。然而发现此秘密的人,最后都是这个儿子出手解决的。 行事果决,动作干脆,不留后患,他很欣赏。 自从联盟多年前秘密组建了在星际中寻找各种自然资源的机构后,艾德蒙家族便趁此东风,非常幸运的在852星发现了纯天然变异可食用植物,经过几十年的研究,终于得出了一系列切实有效的开发办法。 因此是他极力促成了联盟放弃852星的计划,只等852星民全部迁出,那里成了一座无人注意的孤岛,就是艾德蒙家族彻底成为星际第一家族的时候了。 在外交事务上表现的「联盟利益高于一切,人类利益高于一切」大气凛然,宛如正义化身的老人,勃勃野心倾泻而出,拄着拐杖离开办公室前,转身叮嘱儿子雷蒙: 「关键时期,可用关键之法。」 「是,父亲。」 秋东的事业发展的如火如荼,也没忘了答应他哥的事情,掐指一算,时间刚刚好。 收拾了背包在酒店前台办理退房时,很客气的跟前台打听: 「我第一回来中央星,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前台漂亮姑娘非常有礼貌的向他推荐了许多乘坐飞艇半小时之内就能到达的景区,见这位气质散漫中带着几分清冷的年轻先生都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想了下认真道: 「这些地方确实每天都要接待大量游客,比价热闹,我倒是知道一个环境很好的景区,是我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近几年因为周边发展没落了,地方有些偏,但风景绝对超级棒,不知道客人您有没有兴趣。」 第63页 秋东眨眨眼,很是兴味: 「当然!」 等秋东按照前台给出的地址,越走越偏时,沉迷于工作的996终于发现问题,蓬头垢面蹲在秋东头顶揉眼睛: 「我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不是说要尽快帮大哥解决问题吗?」 秋东停下脚步,注意到身后跟了一路之人也停了下来,嘴角微弯,钓了这么长时间的鱼,总算上钩了。 「当然是来帮大哥解决问题的啊。」 「阁下跟了一路,有什么话不妨当面直说吧。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吧椅」 秋东双手插兜站在光线昏暗的小巷子里,即便说着这种近乎威胁的话看起来依旧是个非常脆弱无害的f级精神力者。 但雷蒙的警惕心却在这一瞬间到达了顶点,因为一个f级是不可能察觉s级对他的跟踪的。 此人最起码也是个a级! 不过没关系,即便对方不知出于何种考虑隐瞒了a级实力,依旧不是他的对手,坏了艾德蒙家族的好事今天就得上路。 雷蒙是个受过精英教育的优秀s级继承者,他不会浪费时间与敌人做无谓的寒暄,根本不给秋东反应的时间,以常人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朝秋东袭去。 出手狠厉,是奔着一击毙命去的。 联盟受过训练的s级精神力者出手,少有失手,雷蒙觉得这次也会和往常任何一回一样,他会带着战利品轻松收场,继续捍卫艾德蒙家族的无上荣誉。 但很可惜,他遇到的是秋东。 在秋东眼里,雷蒙的速度根本不够看,实力确实比高中校霸强了不少,但也仅限于此,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就没了还手之力。 但来人和高中校霸的最大差别,是这人奔着要他命来的,一招一式都往他死穴上招唿,骨子里那股把人命当草芥的轻视劲儿让他想忽略都不行。 雷蒙在疯狂挣扎,他不敢相信未尝一败的他会如此轻易落在秋东手里毫无反抗之力,说出去整个联盟有谁能相信?但事实摆在面前,他还是尝试自救: 「你知道我是谁吗?杀了我你会遭到整个艾德蒙家族的追杀,相反放了我你能得到的好处是你想像不到的,周朝算什么,跪在我脚下给我舔鞋子都不配……」 咔嚓。 秋东干脆利落拧断了雷蒙的脖子。 拍拍手,很是无奈的耸肩: 「很遗憾,我也是个不愿意和敌人废话的人呢,相信你能理解。」 雷蒙双眼圆瞪,死不瞑目,显然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 不过秋东没功夫搭理敌人的临终心情,他问996: 「怎么样了?」 「完美破解,哇,浪费了996二十三分钟才破解的密码,这傢伙智脑里肯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普通人的智脑996只用两秒就能破解,而雷蒙的却是打从对方跟踪秋东开始,一直到刚刚才破解。 「哇,这傢伙竟然还有写日记的习惯,尤其是做过什么坏事全都一五一十写下来,有事没事拿出来看一遍,真的好变态啊!」 秋东猜到对方的智脑里能有收穫,用塑封袋装走了此人智脑。 「不好,系统刚刚搜索到这人竟然是艾德蒙集团的继承人雷蒙,他爸爸是三大议员之一的普勒议员,宿主咱们好像杀了不得了的人了呢!」 996急的直接炸毛,围着宿主嗖嗖嗖转圈儿碎碎念: 「杀人越货第一条,切记毁尸灭迹!宿主,统先破坏周围所有监控记录,拜託您快点来个碎尸!要是咱们进了联盟监狱那任务可就彻底没法儿完成啦,任务完不成是要扣生命值的,死别人还是死自己,这是个不用思考的问题,您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心慈手软啊!」 996就差摇晃秋东肩膀让他快点行动了。 秋东淡定摆手,他已经大略查看了一遍雷蒙的日记。 来之前他就做过扎实功课,打从看到雷蒙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瞬间明白能让雷蒙这样人物亲自出手,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才下定决心不能让对方活着离开。 「不用,就这样。」 秋东把雷蒙的日记内容复制了一份发给大哥,按照原定计划绕过这片荒芜的景区,二十分钟后乘坐星际飞船离开中央星,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后到达老巢852星。 系统第一回跟宿主干杀人越货的事情,关键还没处理好首尾,惴惴不安,一路上看谁都像抓他们的坏人,直到秋东平安回家,才软趴趴摊到宿主肩头,有气无力挥手绢: 「太刺激了,真的太刺激了!」 可不是刺激嘛,秋东一进门打开电视机,就被「普勒议员长子雷蒙先生遭遇刺杀身亡,兇手可能是双s级在逃星盗……」扑了一脸,新闻还配上了一段儿高煳的兇手背影图像,主持人正在敬业的说: 「这是一件轰动整个星际的恶劣杀人事件,警方初步判断可能与上个月普勒议员代表星际人类公然拒绝沃尔族联姻有关,多方正在积极调查取证……」 系统一开始听的屁屁都夹紧了,结果听到后面,脑门儿上缓缓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他们是认真的吗?」 秋东轻笑,他拿走了雷蒙的光脑,才是让普勒不得不投鼠忌器的根本原因,不过明面上普勒不会做什么,私底下可真说不准。 正准备上楼,大门突然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秋东一瞧,他大哥急匆匆进门,身后跟着一群全副武装份子,这场景多少有点像恐怖袭击。 第64页 可惜他大哥作为恐怖分子的领头人,先上下打量,确定他没受伤,大大的松了口气,一开口就气势全无: 「老三,雷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东慢吞吞倒了杯水,肯定道: 「就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雷蒙可是自小经过训练的s级精神力者!」秋早怒吼。 秋东给他也倒杯水递过去,很自然道: 「我知道啊!」 秋早简直要被这个弟弟给气死了,他是想要弟弟帮忙调查联盟突然放弃852星的原因,可不是用这种差点儿把他弟给搭进去的方式! 「知道你还敢在中央星对他动手?所以你一个二次分化的s级是怎么杀掉自小经过特殊训练的s级的?」 秋东心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我以前也经过某种特殊训练,战斗技巧简直藏进了骨子里的那种,就雷蒙那种水平,在我看来都不是优秀学员。 不过他还是选择了一种比较容易让人接受的说法: 「大概是因为我双s级吧!」 双,双s级!? 这下别说秋早懵了,就是跟他一起来的那些武装人员也发生了不小的骚动,若说s级精神力者在联盟寥寥无几,那双s级就是凤毛麟角,整个星际近八十年也就出了塔萨尔上将一个而已。 如果秋东说的是真的,那他就是第二个,这种事只要让外面的人知道,秋东一定会被各方势力哄抢。 秋早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磕磕巴巴的语气还是能显露他内心的不平静: 「胡,胡说什么,上次不是说你二次分化成s级了吗?」 还是他联繫人帮着做的检查,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想来所差不远。 没听过人类还能三次分化的,难道他弟变异了? 「那可能是我当时的自我感知有点误差,现在终于回归正常了吧。」 秋早的表情不要太好懂,秋东心说真看不出来,他大哥平时多正经一人啊,原来心理活动这么丰富的嘛! 在场所有人:「……」 秋早:「我精神力低,你别欺负我f级不懂你们s级的事!」 秋东用眼神完完全全表达了:这就是事实啊,那会儿他真以为自己是s级来着,联盟的精神力等级一般是由医院的专业人员经过检测得出结论,有经验的个人也可以通过观察得出差不多的结果,在检查结果没出来前,秋家人那么肯定,也是基于经验判断。 结果经过秋东这段时间的不断学习,不断挑战后山深处的变异种却轻轻松松毫髮无伤,才察觉他可能并非s级这么简单。 但这话说出来大哥可能会更崩溃,秋东很仁慈道: 「要不咱们再去医院测一测?」 对他而言又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看大哥这么在意,测一测也无妨。 被这一提醒,秋早心累的想起他紧急赶回来的初衷,指着身后一群把家里家外挤满了的武装份子严肃道: 「我会安排人来家里给你秘密做测试,你最好不要外出。你拿回来的证据对我们非常重要,我代表组织向你表示感谢。 但是你做的这件事并不隐秘,普勒艾德蒙可能马上要怀疑到你头上。我身后这些人是我们组织内部通过商议,一致决定给你配备的安保人员,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你的生命安全大于一切。」 为了保护秋东,他身后这些人可以毫不犹豫的赴死,秋早这话背后沉甸甸的重量,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但无人有怨言。 「好了,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家待着,哪里都别去,母亲和你二姐那里有我看着。」 大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十足的大忙人,就和秋东说话的功夫,旁边有人拿着光脑给他示意了七八次,不得不紧急离开。 看得出秋东拿出来的东西确实对他们非常重要。 秋东闲适的躺在沙发上通过大片落地窗看到大哥飞艇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好样的,做家长的就是要这么努力这么卷,他这做弟弟的才能舒舒服服躺平,希望大哥更加努力,加油哇! 哎,这时候要是母亲或者二姐在家就更好了,来一碗她们最新学会的西米露或者酒酿汤圆,边追剧边吃小零食,不要太享受。 负责贴身保护他的安保队长看他这幅吊儿郎当没正行的样子,嘴角抽搐,没忍住好奇: 「您真不像双s级的强者!」 这样的人真能随便干掉雷蒙那种疯子吗?得快点催一下医生,让他们快点上门给这位阁下好好测一测。 秋东好似没看见这位仁兄眼里的怀疑,哼着小曲儿进厨房自己鼓捣酒酿圆子去了: 「别说的好像你真见过双s级怎么生活一样。」 第33章 一拳一个 队长确实没见过双s级强者是怎么生活的, 但他总觉得肯定不是眼前这位阁下这般,嗯,无所事事, 游手好闲。 虽然秋东阁下他也工作,也亲自动手做饭, 也健身,甚至兴致来了还会和他们闲谈以前的生活, 但怎么说呢, 总归是过于闲散了。 对, 就是闲散。在联盟, 但凡是a级以上精神力者,哪一个不是卷王之王,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 恨不能成为人类之光?有的甚至眼光长远,格局强大, 已经把事业发展到其他种族去了。 而眼前这位呢, 做完手里的工作就下班, 绝对不肯多加一分钟的班,哪里像是秋早首领的弟弟, 连秋早首领的一半儿勤奋都没有! 第65页 来之前好几位首领还特意找他谈话, 谈及这位阁下思维活跃, 性子跳脱, 行事每每出人意料,可能比较难搞, 让他一定要多注意, 多用心。结果呢,这位阁下是没事儿坚决不踏出院门一步, 他们的安保工作简直不要太轻松。 哎,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呢?队长有点淡淡的惆怅。 在秋东看来内卷行为就是无病呻吟,明明可以舒舒服服的上四休三,实现全人类的共赢,偏有些人带头卷,搞得大家都996不说,还要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才没过上想要的幸福生活。 既然改变不了大环境,那他可以做个不被环境改变的人,要卷也让别人去卷。 于是他午休起来给他那个正在实现人生理想的爸爸打电话: 「最近过的开心吗?」 「当然,我亲爱的儿子,托你的福,爸爸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那就好,所以在实现了您的人生理想后,您能不能来帮您儿子我来实现一下人生理想呢?」 「你说什么,我这边信号不好,先这样,挂了!」 但被秋东这个不孝子盯上,秋父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最终还是在第三天下午灰熘熘的回来了,原本想和不孝子好好谈谈人生的,结果被家里宛如军事基地的武装力量给惊的腿都软了。 都不用秋东解释,耿直的队长拉克斯三言两语就跟秋父解释的清清楚楚。 好半天秋父才消化完对方提供的消息,颤颤巍巍举起胖乎乎的手指,结结巴巴道: 「所,所以,我那沉稳可靠的大儿子其实早就暗中加入了数字星球联盟,并且成功打入高层。我这不成熟但机灵的小儿子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分化成联盟唯二的双s级精神力者,且偷摸的在中央星杀了普勒议员的儿子雷蒙,最近新闻上吵的沸沸扬扬的那个双s星盗兇手就是我小儿子了?!」 队长拉克斯很严谨的纠正: 「目前只是疑似双s,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 秋父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他只觉三观在这短短的瞬间破碎重组,先是一副天都塌了的表情,忽然不知哪根筋不对,一拍大腿,涌出万丈豪情,激扬道: 「不愧是老子的种,像老子!你说吧儿子,你想让爸爸我干什么?」 反正都是个死,不管和联盟作对,还是刺杀雷蒙,哪一件被人知道了都落不着好。还不如在死之前先痛痛快快的干一票。他都已经想好小儿子要带他去拳打中央星,脚踢议院楼,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晚年叛逆了。 谁知小儿子丢给他足有五指厚的计划书。 「什么意思?」 秋父对眼下的情况有点懵,他两个儿子都各自上天了,还要他这个老父亲老老实实开公司,这合理吗? 秋东觉得很合理,他认真给他爸洗脑: 「您大儿子做的可是一不小心就掉脑袋的工作,危险性有多高不用我说吧?万一将来那什么,您现在多挣点钱,我大哥就算流放到荒远星系,咱们也有钱打点,对吧? 再说我干掉了雷蒙这事,也就是现在他们还没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等哪天我双s的身份暴露,人家还能反应不过来?我可不得捲铺盖跑路嘛,您不得趁现在有时间多给我准备点盘缠呀?」 队长拉克斯听的嘴角直抽,心说他们组织内部公认的最年轻,最有前途的秋早首领,怎么到了这位阁下嘴里就这么惨了呢?还有阁下您是不是对双s 的身份存在什么误解?这是您即便叛逃出人类阵营,去了其他种族,依然会被当成座上宾的程度啊! 秋父已经被小儿子忽悠瘸了,只觉得小儿子说的在理不过,忧心忡忡的拿着计划书疑惑道: 「可是为什么要在852星开发旅游业?这玩意儿不会赔的裤衩子都不剩吗?到时候哪里来的钱给你和你大哥跑路用?买这么多没用的荒地和山林,光是开发费用就能把你爸爸的家底掏空,你还建酒店,建美食城,真不是开玩笑吗?」 秋东的表情甚至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诉说着他有内部消息: 「您先去提前准备,速度要快,您儿子后半辈子能不能躺在金山银山上睡觉就靠这一票了,到时候您自会明白的。」 秋父想起小儿子能折腾的程度,一咬牙,干了。 队长拉克斯觉得这事不简单,将情况如实上报给组织,不知组织出于何种考量,一小时后给出的回覆是: 「顺其自然。」 就差明着说:由他折腾了。 拉克斯就纳了闷儿了,难道秋东阁下真有什么他没听说过的内部消息? 不过他和秋父的疑惑很快就解开了。 三天后,普勒议员痛失爱子,警方直指兇手是正在与联盟争夺最新发掘的资源星的沃尔族,证据确凿。 星网群情激奋,星民们对沃尔族喊打喊杀自不必提,群众自发支持艾德蒙集团旗下产品,痛失继承人不仅没让这个百年大集团跌下神坛,反倒是更得民心。 最重要的是普勒议员当选联盟主席的唿声,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举打破此前三足鼎立的平稳局面,将其他两位议员远远甩在身后,俨然有联盟新星的架势。 就在此种情况下,数字星球联盟放出一段普勒议员已逝儿子雷蒙的日记。 日记里简单直接的记录艾德蒙家族在普勒议员这位实际掌权者的操控下,发现了852星的一系列资源,以及为了独占这颗星球资源,雷蒙这些年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第66页 消息一出,震惊整个星际。 普勒自是不会承认,发申明斥责歹人伪造证据,是对普勒议员以及逝去的雷蒙的污衊,并表示整个艾德蒙集团将对突然冒出来的所谓数字星球联盟提起诉讼,要让对方付出惨痛代价。 结果这头普勒的申明刚得到星民的支持,正有一唿百应之态,星民们也义愤填膺的表示: 「开什么星际玩笑,还有人不知道低等星上的变异植物攻击力极强,普通a级精神力者都能被其重伤,说那玩意儿能替代营养液?麻烦编造谎言的时候稍微用点心,不要把星民们当傻子哄好嘛!」 这话说出了所有星民的心声,是他们相信普勒议员无辜的强有力证据。 一转头,数字星球联盟就在星网上发了一段儿用852星变异植物进行烹饪的全过程。 从砍伐割绳草,捡取咯咯蛋开始,到具体处理细节,以及成品展示,最后由某个f级精神力者露出享受的食用表情作为结尾。 啊这,星网上先是沉寂了两分钟,两分钟后,评论井喷式爆发。 有人质疑,自然有人相信,吵的不可开交。 就有人留言:「谁在852星,重金求一捆割绳草外加两颗咯咯蛋,不开玩爱的那种!」 甚至有行动力强的,直接招唿三五好友,或是带上自家护卫队,开上星舰,直奔852星而来。 在秋父眼里那是一盘简单的韭菜炒鸡蛋,但在很多有远见的星民眼里,那是足以改变星际格局的大宝贝。 秋父在刚租的办公室里捂着胸口,面色涨红,激动的给小儿子打电话: 「乖宝,做生意果然还是要上头有关系啊,你要提前告诉爸爸有这么回事,我一定想办法连咱们乡下那条街都买下来呀,这会儿消息传开肯定迟了。 哎哟,你不知道就这两小时爸爸一共接到了上千万的订单哟,我的天哪,这可比咱那小厂子一整年的营业额都多! 爸爸决定把咱们的公司命名为『好儿子』,你再接再厉,还有内部消息一定要提前通知爸爸,乖宝好了,不说了,打从今天起,这家公司就是爸爸唯一的人生梦想啦!」 秋东对他爸这股干劲儿非常满意,就是他爸这为了金钱折腰的态度吧,实在让他感觉有点肉麻,前十八年的人生里,也就二姐小时候被他亲切的喊过「乖宝」。 挂断电话,打开星网,热闹的就像过大年,已经有速度快的星民在星网上进行现场直播了,他们也知道852星的深山老林的危险性,不瞎搞其他,就老老实实按照之前那个菜谱找食材,进行一比一复制。 在线观看人数高达六十七亿,光打赏就能让这个博主几辈子衣食无忧。 弹幕密密麻麻飞过,秋东这双s级的眼睛都没法儿瞬间分辨激动的星民们到底在说什么。 偶尔闪过一条「所以还有人记得雷蒙之死吗」被淹没在浩浩荡荡的弹幕中,孤立无援,弱小可怜。 秋东托着下巴,笑眯眯道: 「确实不能这么简单过去,小可怜,我得帮帮你呀。」 就在秋东琢磨着帮别人的时候,他最亲爱的爸爸也觉得他很需要被人帮助,一个电话打过来,声音里都能听出他的兴奋: 「乖宝,章家那小崽子砸场子来了,你快来给爸爸助阵!」 好巧不巧,秋东这头挂了电话,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枪击声,听动静来了不少人,队长拉克斯淡定的跟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在秋东身边站岗,秋东更是无所谓,他一个双s能怕这小阵仗?说什么都不能影响他刚下锅的饺子口感啊! 不出两分钟,副队长就在通讯器里跟队长汇报,表示贼人已经全部擒获,正在审讯。 又过了三分钟,副队长在通讯器里用很微妙的语气说: 「根据对方招供,他们是受僱于章怀锦先生,来绑架秋东阁下,用来威胁秋老先生的。」 秋东捞饺子的动作一顿,队长拉克斯不可思议的眨眨眼,觉得有些人就算找死,角度也选的比旁人更清奇数百倍。 「行吧,既然有人这么想见我,那不走一趟也太不礼貌了。」 秋东索性找来食盒把刚盛好的饺子装起来,花裤衩大拖鞋,右手插兜,左手食盒,身后跟着队长拉克斯等人,像极了小流氓出街的架势,往他爸办公室走。 准确来说,章怀锦他不是砸场子来的,是摘桃子来的。 此刻正大喇喇坐在秋父的老闆椅里,脚搭在办公桌上晃啊晃,偏头看着秋父,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秋伯伯,我一直以为您是个聪明人,想着您处理了厂子的事就该启程前往蓝斯特星和秋伯母以及晚晚团聚了,谁知您竟是眼光独到,躲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了这么一番成就,不愧是当年能白手起家的人。」 说着给旁边的下属一个眼神,下属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搁在秋父面前。 「这是您名下旅游产业的让渡书,和两张明早八点前往蓝斯特星的船票,您乖乖签了字,带着秋东一起去蓝斯特星,你好我好大家好,否则……」 章怀锦说的意味深长,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十分恶劣道: 「知道您骨头硬什么都不怕,可您那宝贝儿子您也不在乎吗?就算您刚才不给他打电话,我也叫人去请他过来了。」 秋父心里第不知道多少次感嘆他以前眼瞎,竟然觉得这玩意儿是个可以让女儿託付终身的良人,呸,想想就晦气,梗着脖子反问: 第67页 「就凭你小小章家,还想吃下我手里这一摊子,也不怕噎死!」 章怀锦用「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一点儿不懂事」的语气提醒: 「章家不行,再加上周家呢?」 秋父皱眉疑惑道: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是周朝小姐指使你做的?」 周朝那闺女精的厉害,就算看中了他手里的东西,也不会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这和直接打上门强抢有什么区别?一点儿都不艺术。 章怀锦心说当然不是!最近艾德蒙集团因为疑似雷蒙日记被曝光后,陷入了信任危机,作为旁支的周家也遭受到一定影响,周朝更是不知道在忙什么,他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对方人影了。要是能拿下眼前老傢伙手里的一摊子,周朝可不得对他刮目相看? 再加上前段时间在周朝公司听到的谣言,说周朝和秋东「关系莫逆」,想起那些人说这话时暧昧不明的语气,他心里非常不得劲儿,就想尽快把秋东一併远远送走。 若有可能,他是想直接把秋东弄死的,奈何时机不允许。 「老傢伙你到底签不签?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少爷我没那么好的耐心陪你在这儿耗!」 章怀锦指挥身后下属摁住秋父,意图强行让他签字。 秋父苦着张脸,心说乖宝你再不来,爸爸这最新的人生理想可就被人抢走啦! 章怀锦看他被人摁着的狼狈样儿,抖着脚嘚瑟: 「早签字不就不受这罪了嘛!要不怎么说您跟您那不识好歹的闺女一个样儿,都只有吃到苦头才……」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暴力撞开,顺带撞飞了两个守在门口的保镖,撞到对面墙上,贴在上头抠都抠不下来的那种,可见来人力气之大,绝不是普通f级能办到的。 所有人把惊恐的视线移到门口。 就看见秋东一只脚还摆成踢门的动作,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落下,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自然的走进办公室,像回了自己家,把食盒摆秋父跟前的茶几上,哟了一声,吹了个流氓口哨: 「这么热闹,说什么呢,我也听听!」 章怀锦气愤的拍桌而起,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指着秋东鼻子就骂: 「小瘪三你在外面弄了点儿爆破武器搁你章爷跟前摆谱来了,真以为巴结上周小姐就能骑我头上来了?来得正好,让你爸签了字你们爷俩一起滚蛋!」 说着就示意身边的下属继续,这回是连秋东一併给摁住。 章怀锦从腰间掏出一把刀,对着吹了一口,狞笑道: 「老东西,数一声你不签,我就先划花他的脸,再是剁手指头,脚指头,看看是你的公司重要,还是你宝贝儿子的命重要!」 秋父已经对着馋了半个月的饺子流口水了,双s级儿子在身边他还怕个球啊,很会抓重点的问: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动不动就划别人的脸,是不是有点变态了?还不如直接砍胳膊腿儿来的爽快呢!」 说完抓紧塞了一个饺子进嘴里,顿时露出非常满足的笑。 章怀锦也觉得秋家父子很变态,主次不分,现在是只顾着吃的时候吗?示意下属们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他实在不想再跟这两人多待一分钟。 结果下属们一拥而上,秋父直接用不符合他年纪的风骚走位躲在儿子身后,章怀锦还没来得及嘲讽两句,就见他花大价钱僱佣来的号称在中等星也能横着走的安保团队,就被秋东一拳一个全部创飞出去。 贴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的那种。 四面墙,全都是人。 秋父咽下嘴里的饺子,不满嘀咕: 「这是你亲爱的爸爸花钱租来的办公室,回头还要请人修理,多费钱哪!」 实际上心里想的是: 「这他娘的就是属于双s的力量吗,实在太爽了,叫那小崽子猖狂,该!」 在外面秋东是很愿意给他爸爸一个面子的,非常老实的承认错误: 「我下次注意。」 说罢一挥手,瞬间从门外唿啦啦涌进来一群武装到牙齿的人,行动有素,纪律严明,一看就比章怀锦花大价钱僱佣来的要高级很多。在队长拉克斯的指挥下,高效且沉默的将贴了一墙的人全部带出去。 拉克斯最后一个出去,还很贴心的关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章怀锦人都傻了,颤颤巍巍指着秋东: 「你,你……」 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不知怎的,就想起新闻里这一个月来,天天播放的那个,据说是杀了雷蒙的双s星盗的背影。 妈的,越琢磨,越像秋东。 章怀锦被自己的想像吓住了,使劲儿晃脑袋,拼命告诉自己这不可能,但人的脑子有时候就这么奇怪,越暗示不要想什么,就越往那个方向去想。 这会儿章怀锦看着秋东单手插兜,吊儿郎当参观他爸办公室的背影,觉得这一幕和新闻里那个穷凶极恶的星盗身影完全重合了! 不,不会吧?章怀锦莫名打个哆嗦。 但不管怎么说,都得先过了眼下这关,章怀锦最是个吃软怕硬的,不再犹豫,扑通一声跪到秋父面前,声泪俱下痛斥自己不是人: 「我对不住晚晚,对不住伯父对我的信任,我背信弃义,我见利忘义,我不是个东西,我回头就去晚晚面前下跪求道歉,可我千不是万不是,您看在我是您看着长大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这就回家收拾东西,远远地滚开,保证以后不碍着您的眼了!」 第68页 秋父被这话噁心的够呛,一脚踹开抱着他大腿抹鼻涕的脏东西,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这玩意儿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会信了,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 秋父心里已经打算模仿对方的路子先来个绑架折磨,再一张船票把人送到不知名荒远星球,最好是那种连星网都连不上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那句老话说的真没错,钱和权是人的胆,两个月前他还为了一张去中等星的船票急的焦头烂额,现在动不动就想着把人丢去荒远星,是真不一样了啊! 眼看秋父的眼神越加危险,章怀锦心下一个激灵,转头抱住秋东的大腿哭求: 「老三,咱两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啊,多少次你逃课是哥哥在你姐跟前打掩护,你在外面闯祸是我帮你瞒着家人的啊,你都忘了吗?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再也没有下次了行不行?」 秋东很淡定的收回大腿,没让对方的眼泪鼻涕蹭到身上,摆摆手: 「去吧!」 幸福来的太突然,章怀锦有点不可置信,等反应过来后连滚带爬,生怕他反悔,眨眼功夫人就没了踪影。 秋父觉得嘴里的饺子都不香了: 「不是,乖宝,你真相信那玩意儿说的话啊?」 「怎么会,留着他还有用而已。」 第34章 双s曝光 至于秋东说的用处, 秋父也很快就知道了。 要说章怀锦这人上辈子能走到那个位置,也不是全然的废物,最起码他天生本能的欺软怕硬, 知道什么人可以尽情欺负,什么人他万万惹不起。通过今日和秋东的接触, 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秋东非常危险,是让他心惊肉跳的那种危险。 他得尽快逃离秋东视线。 灰熘熘回家后把事情和家人说了, 十分焦躁道: 「咱们先离开852星, 去蓝斯特星避一避风头吧!」 章父狠狠皱眉, 非常不悦: 「你没看星网上说的吗, 普勒.艾德蒙议员陷入舆论风波无法脱身,整个艾德蒙集团也糟到星网群众集体抵制,周家作为艾德蒙家族的旁支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影响, 这种时候咱们不站在周朝身后表示对她的支持,回头风波过去她身边哪里还能有你的位置?」 章父始终认为似艾德蒙集团那样的庞然大物, 歷经百年, 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可能这么轻易倒下,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艾德蒙集团真的倒了, 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底蕴深受, 随便拔一根腿毛都比他们章家这点产业值钱。 目前为止, 周朝仍然是他们家能抱住的最大的粗大腿。 这个想法原也没错。 章怀锦都快绝望了,他大声强调: 「虽然我不知道秋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他现在真的非常危险,就星网上说的那个杀了s级雷蒙的星盗你们知道吧?他给我的感觉比那星盗还可怕, 咱们那么得罪过他,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章怀恩见弟弟实在焦躁的不像话,出声安抚: 「也许你说的事实,但咱们如果现在丢下周朝小姐独自前往蓝斯特星,她会如何做想呢?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岂不是前功尽弃?没了周家的庇护,真像你说的那样秋东前来报復,咱们这一大家子又该如何应对呢?」 章怀锦心说我要是知道就不想着逃跑了! 章怀恩很有大哥风范的拍拍弟弟肩膀,缓声道: 「冷静下来怀锦,你是被吓到了,事情远没糟糕到这种地步。」 那种百年大家族的能量有多强大,是弟弟这种普通人无法想像到的。 章怀锦激动的握住大哥肩膀,面带希望和恳切: 「不,大哥你不懂。你不是在高等星留过学,有很多厉害的同学关系网吗?让我去那边避一避风头行不行?」 章怀恩的脸色立马冷下来,拨开弟弟的双手,严肃道: 「你是个生意人,自该明白有些关系是用一次少一次,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要我把那么重要的关系网用在还没有证实的揣测上,你觉得合适吗?」 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章父也不满出声: 「老二,这事你就不该提,回去冷静,有话我们明天再说!」 事实上是没有明天了,当天晚上章怀锦就收拾包袱,把能想到的财产全部捲走,跑路了。 他说服不了家人跟他一起跑,自觉已经为全家尽了最后一分力,跑的心安理得,以后大家各安天命吧。 可他才刚上飞船,就被周朝一早安排的人给擒住,直接送到秋东手里。 秋东对周朝此举并不感觉十分意外。 两人再次见面,还是在周朝那三十八层的宽敞办公室里,周朝一身精干利落的职业装,红唇大波浪,瞧着便是职业人,亲自煮了杯咖啡递给秋东。 面上看不出近些时日艾德蒙集团正在经歷的风波对她造成了多大影响,开口时对着在门口站岗的安保队长拉克斯,意有所指: 「听闻那蠢货给您带去了不少麻烦,人我直接交给您,随您处置,烦请您帮我给令兄问个好。」 秋早的身份在她们这些人眼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她以为安保是秋早为了以防万一配给家人的,不仅秋东身边有,就是远在蓝斯特星的秋晚和秋母身边也有。 第69页 事实上确实有,但目的并非她所想那般,可秋东不会去解释。 他将咖啡杯在空中轻轻举起,语气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周小姐知道的不少。」 周朝莞尔一笑,说不尽的风情,能让人迷失在她的美好中,话却十足清醒: 「不及您与令兄叫人刮目相看,令兄能在数字星球联盟占据高位该是胸有沟壑之人。如今想来您当初找上我合作,可是把整个周家都算计在内,您足智多谋,令兄深入虎穴,枉我沾沾自喜良久,这一局输的不冤。 看在我如此配合的面子上,将来能否给周家留条后路?」 秋东点头,他一直等的就是周朝的这个态度,想他哥他妹以及他母亲都蓝斯特星周家的大本营,这期间若没有周朝的默认,几人行动不会如此顺遂。 「周小姐是聪明人。」 秋家人在周家大本营当三料间谍,其实最主要的是在收集周家的犯罪证据,这点周朝在知道大哥身份后就想通了。 但她选择放任,如果普勒议员平安度过这一劫,艾德蒙集团势必更上一步,秋家人收集的那点东西根本对周家造不成任何影响。退一万步讲,艾德蒙集团真的轰然倒塌,那就是她的退路。 至于章怀锦,完全就是个添头。 秋东可不愿意带个废物回家吃干饭,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早就晕死过去的男人,下了电梯就对队长拉克斯道: 「扔去章家,顺道跟他的家人好好讲讲他这一天一夜的精彩经歷。」 拉克斯摆摆手,就有下属直接把人拖走了。 眼前这位阁下笑的温和无害,瞧着柔弱不能自理,懒得不爱挪窝,谁能知道他其实有八百个心眼子,眨眼的功夫就能想出无数杀人于无形的阴险法子。 就方才那章怀锦,这么被秋东送回章家,可以想见日后得过上什么悲惨小日子。 嘶,可怕。 秋东琢磨着是时候来个杀鸡儆猴了,否则像章怀锦那样的蠢货会越来越多,他可不想把全部时间都浪费在打发那些人上头。 正好,他远在不知名星系,遥遥指挥人和普勒议员对抗的大哥的反抗大业也陷入了僵局,普通民众要求对普勒议员进行公开审理,可艾德蒙家族一力阻止,其他两方议员的态度也暧昧不明,长此以往不难想像又是一桩虎头蛇尾的悬案。 秋东关掉星网,手指灵巧的在光屏上敲击,半晌缓缓对专心当守门员的队长拉克斯道: 「安排去中央星的飞船。」 拉克斯神情一肃,谨慎道: 「请问阁下去中央星是有要事吗?请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中央星那边普勒议员明面上很低调,没有其他动静,但私底下正在疯狂搜寻杀死他儿子雷蒙的兇手,好几次差点儿查到您身上,我们的人也是想了很多办法才转移开对方的视线,所以这种时候待在852星才是最好的选择。」 秋东的眼神在明暗交替的光线中让人看不真切,只听他语气轻快道: 「去探望两位神交已久的朋友。」 偶尔被大哥保护一阵子是种享受,要一辈子被护着当乖宝宝,莫名有点接受无能。 很显然拉克斯和他背后的人也知道,秋东一个双s级精神力者做了决定的事,仅凭拉克斯几人是无法完全看守住的,只能让人精心安排了一趟隐秘的旅程。 为此,大哥秋早还专门来电,看着弟弟那张全然陌生的脸还是有点惊讶,勉强压下这点惊讶开口: 「这种时候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一定要去中央星?雷蒙死在暗杀你的途中,普勒早就让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虽然拉克斯给你做了假的身份,但谁也无法保证不会暴露。中央星局势很不明朗,我们的人在那里没办法确保你的安全。」 彼时秋东人已经在飞船上,还有二十分钟即将抵达中央星广场。 闻言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 「这种时候,你都可以在中央星斡旋,我好歹是双 s,有什么不敢的?」 秋早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在中央星?」 「猜的。」 很好猜不是吗,躲在旁人背后,可没办法年纪轻轻就在数字星球联盟领导人中占据一席之地。 「真不能说吗?」 弟弟太聪明,秋早有些头疼,他是想等局势明朗之后送弟弟去中央星进修的,相信以弟弟的资质不管在哪一方面都能做的很优秀,但绝对不是现在就让他掺和进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件当中。 双拳难敌四手,再优秀的天才会折损进阴谋诡计当中,他的弟弟应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弟弟的双s级精神力者检测结果已经摆在他的案头,为了不叫普勒.艾德蒙把雷蒙之死联繫到弟弟身上,他费了很大功夫才将消息压下。 「很快你就知道了。」 秋东肩上一个黑色背包,脖子上还挂着一副炫彩蓝耳机,短髮清爽又干净,牛仔裤配板鞋,装扮的跟个大学生似的,青春活力满满,下了飞船完美的融入人群中。 感谢上一世学的手艺,只需简单几下就能改变面部轮廓,稍微改一改走路姿势,就算是亲爹站在眼前也很难将这两个人联繫起来。 996已经成了非常合格的韭菜,不用秋东要求,自主编写了软体帮秋东处理他的工作,发展壮大他的掮客事业,这会儿悠闲的坐在秋东肩头,两只jio晃啊晃,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家酒店欢唿: 第70页 「找到了,就是那里!」 等到白日的喧嚣被夜色掩盖,秋东无视了对他严防死守的拉克斯,进了卫生间。 确定拉克斯注意不到里面的动静后,从卫生间窗户翻出,悄无声息往上爬了二十五层,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即便有人此时打开阳台玻璃也很难发现他的踪迹。 或许是独属于双s级独有的优越天赋,秋东自己都觉得这一趟比计划中更轻松,直达顶部的总统套房,看准方向从半开的阳台挤进去,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稍坐调整。 屋内传来暧昧的声响,夹杂女声不满的抱怨: 「你可真能忍得住,怎么,今儿家里的母老虎终于愿意放人了?」 男人不知做了什么,女声突然转了调儿,急促的叫了一声,好半晌,喘着粗气的男声嘿嘿笑: 「吃醋啦?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最近风声太紧,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乖乖听话,等这一阵子过去,带你去威尔斯星旅游。」 秋东听的面无表情,996猝不及防看完了一场辣眼睛的妖精打架,先是通体火红,整颗球都冒火了,再是小脸通黄,捂着眼睛疯狂在秋东肩头蹭,大声嚷嚷: 「呜呜呜,统脏了,统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要经歷这些,统太难过了!」 秋东面无表情,怜爱的摸摸整颗球从里黄到外的系统,用意念跟它交流: 「不是你自己查的,这位议员阁下今日在酒店与情人厮混?」 都和情人厮混了,难道还能盖着被子纯聊天啊? 996难过的听不进任何安慰,胳膊在脸上用力一抹,xiu一声消失在秋东面前,自闭了。 说实话,这会儿想自闭的可不止996一个,联盟三大议员之一的罗泊思阁下只是和情人偷偷幽个会,原本非常隐秘的行程,过去十几年从未出过差错,眼下却在刚让人秘密送走了情人后,转头就无端被人用枪堵在被窝里,身上赤条条□□,他老人家也很想自闭。 真是见鬼了。 对于一个成熟的政客而言,识时务是终身必修课,这位上了年纪的议员见势不妙,当即在被窝里艰难的举起手表示自己的无害: 「阁下,您有什么话咱们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不管您想要什么,钱,权,还是其他,在我能力范围之内,都会尽力满足您!」 趁举起手的空挡去摸枕头下的枪。 任何时候不能放松对周围环境的防备,也是一名合格政客的终身必修课。 秋东见这老傢伙都这种时候了还不老实,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用枪在老头儿脸上拍了两下。 这位年近七十依然精神矍铄的a级议员阁下,突然发现他的双手动不了了。 不仅双手无法动弹,四肢也变的极其僵硬,唿吸困难,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儿巨石,内脏被挤压的生疼,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他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掉进眼眶里。 一时说不清是泪还是汗。 他太明白这种感觉了,这是高等级精神力者对低等级精神力者的绝对碾压,年轻时候他的那些s级同学也对他造不成如此可怕的压力。 所以眼前这个年轻人,至少是双s级精神力者。 老人一瞬间就想起了月前杀死普勒议员儿子雷蒙的那个「星盗」,根据他得到的消息,对方也是一个非常年轻且此前在联盟并不出名的双s精神力者。 聪明人都容易想多,歷经无数风浪的罗泊思阁下脑子里瞬间起了无数念头,最终将眼前年轻人定格在日前正与普勒议员积极对峙的数字联盟成员上,认为秋东是数字星球联盟暗中培养的秘密武器,如果明面上行不通,很可能将他们三大议员一网打尽,普勒就是一个例子。 这一刻罗泊思嘴里都咬出血了,还是艰难挤出一句: 「有事好商量。」 秋东轻笑一声,撤回对议员阁下的精神力压制的同时,也收回了抵着对方脑袋的枪,在客厅沙发上寻了个舒服位置落座。 罗泊思整个人像是从滚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体昏昏沉沉,脑子艰难保持清醒,努力半晌囫囵穿好一件睡袍,走到秋东对面坐下时双腿还是软的,心跳也快的让他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 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他强压下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不适,低声问秋东: 「阁下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秋东食指微曲,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两下,语气平缓道: 「由联盟出面,公审普勒议员一案。」 罗泊思勐然抬头看向秋东,苍老疲惫的面容也掩不住一闪而逝的精光,这位在政客圈子里打滚儿几十载的老人一瞬间分析出利弊,终于展现出他精明的一面: 「很抱歉阁下,您知道三方议员存在的意义就是互相牵制,单是我同意并没有用,格林议员那边不配合的话,我也无能为力。」 秋东的身影动阳台上窗口消失,声音还在罗泊思耳边迴荡: 「他会同意的。」 是的,另一位格林议员果真也同意了。 这位议员阁下不似普勒那般有庞大的家族利益集团,也不似罗泊思那般爱好美色包养情人,平日里的作风也很严谨,外界很少有关于他的不利传言,只有身边人才知晓,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越是紧张的时候越需要赌两把,上赌桌真金白银的那种赌博。 好巧不巧,他惯常赌博的地方就在罗泊思议员下榻酒店的对面。 第71页 也算是双方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了吧。 赌场人太多不方便动手,秋东悄无声息摸上了克林议员的车,在对方尽兴而归上车后,用枪抵上了对方心脏位置。 漆黑的停车场中谁也不知道那辆外形毫不起眼的黑色车子里,正在发生怎样惨无人道的精神力压制。 总之秋东这个始作俑者一身黑色风衣从车上下来,长腿踩在地面上,莫名有种踩在人心尖儿上的感觉,让车里刚被精神力压制的喘不过气的克林议员心脏跟着一跳一跳,直到看着对方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艰难喘口气道: 「走,回去!」 秋东看着黑色的车子扬长而去,面无表情举着草莓味儿棉花糖,给大哥发了条消息: 「准备公布我的精神力检测结果吧。」 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意义了。 莫名心惊胆战了一整日的秋早收到消息后立马一个电话打过来,结果提示对方已关机,最后只辗转从拉克斯那里知道他弟已经坐上回852星的飞船,一个小时后落地。 秋早不死心的问拉克斯: 「不是让你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吗?他究竟在中央星做了什么?」 想起上回一个没看住,他弟就在中央星杀了雷蒙,秋早隐隐有些头疼。 肌肉勐男拉克斯举着他两个脑袋大的棉花糖,面无表情的舔一口,伸头看了一眼正戴着眼罩睡觉的秋东,小心跟秋早汇报: 「是的,我确实一直在跟着秋东阁下,只中途在酒店,他去了一卫生间大约五分钟,后来在停车场,他单独去买了一个最新出的草莓味儿棉花糖,大约五分钟,这两个时间段他确实离开了我的视线。」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总共也才十分钟,应该干不了什么大事。 然而事实证明十分钟能干的大事可太多了。 秋早刚结束了和拉克斯的通话,秘书就急匆匆进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和迫切,顾不得仪态,焦急道: 「联盟罗泊思议员和克林议员在两分钟前分别来电,表示想在半小时后与您面谈关于普勒议员之事!」 秋早惊了一瞬,强压下心里的震惊,带着人和两位议员进行了这场低调的,足以改变联盟数百个低等星未来命运的会谈。 会谈结束后,秋早当即吩咐秘书: 「将之前我让人压下去的那个消息放出去。」 秘书愣了一下:「全部吗?」 「是的,全部!」 关于弟弟是出身低等星,二次觉醒双s的精神力者一事,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 虽然不知道臭小子是怎么做到的,但能将时机把握的刚刚好,在短短十分钟内,想办法接触那两位议员并说服他们,不论是早一分钟还是晚一分钟,都可能被对方的人手发现,闹个鱼死网破,只要想到这点,秋早这个做兄长的依然心惊胆战。 就连拉克斯那个贴身保镖都以为他只是单独相处了十分钟而已,一切和过往的任何一天没有区别,显得云淡风轻极了。 「臭小子!」 想起那两位议员难看的脸色,秋早这声责骂中充满了骄傲和后怕。 第二日早八点,正是星际民开始在星网上活跃的时候。 一则由852星发布的,经中央星权威医院认证的,关于852星上十六岁星民秋东,在二次觉醒时正式成为双s级精神力者的消息,迅速蔓延至整个星网。 双s级的再次出现彻底点燃了星民的热情,星际近百年间,也只出了一个在军部任职的上将是双s级,那位今年已经五十三岁,年轻时的功绩足够人说上三天三夜,近些年因为外部环境相对平和,没有经歷过大规模战争,关于那位的消息才渐渐少了。搁在当年,可真是全民偶像,男人都喊着给他生猴子的那种。 如今又出一个,星民的激动可想而知。 关于秋东消息并未有分毫遮掩,不出一小时,星民就将关于秋东几乎从小到大的所有信息扒拉了个干净。 知道他才十六岁,高中辍学,各大高校都快乐疯了,线上给秋东打电话不说,线下更是果断派人出面前往852星,立誓要把秋东抢到他们学校就读。 不仅是高校,类似军部这样的地方也纷纷出动。如今的学校能学到什么?双s的强者就该来军部做硬汉子。 不过速度最快的还要数已经岌岌可危的852星政府部门,几乎在知道的消息的第一时间,来不及抱怨为什么发生了这种事,他们本星球的政府也要通过星网才知道,当即组织人手捧着任命书上秋家去拜访。 双s啊,那可是双s! 第35章 做回英雄 在放出消息前, 秋东就料到有这一天了。 不过他是没打算离开852星,更没想背着书包去上学的,至于在本星球任职就更别提了, 到了他这种程度,说的难听点真可以骑在星球主头上作威作福了, 没事找事才去任职。 他不耐烦做,自有大哥和老父亲出面替他挡了, 外面因为他的事情闹翻天了, 秋东的小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秋父为小儿子做这些可谓是心花怒放, 春风扑面, 焕发人生第二春,一张笑脸跟刻在脑袋上一样。打从小儿子是双s精神力者的消息公布后,他就没有不快乐的时候, 夜里做梦都能飞起来。 「乖宝,你是不知道, 之前还有不少人盯上了咱家的这点产业, 明里暗里威胁爸爸, 结果这个消息一出,都捧着礼物上门道歉来了, 说的那叫一个好听, 可不单是咱们本星球的大人物们, 甚至还有中等星和高等星来的傢伙。 第72页 乖乖, 要不是他们自报家门,爸爸都不晓得原来人家平日里看着不起眼, 一个个都大有来头呢!对了, 还有那个周朝,她想和你见一面, 你啥意见啊?」 秋东正指挥拉克斯的安保队在后山深处偷蜂蜜呢,之所以要小心翼翼的偷,是因为这里的蜜蜂一个个都脸盆大,被这样一群傢伙盯上,即使穿着防护服也得脱一层皮。见时机差不多,给拉克斯打了个手势让他抓紧时间动手,这才转身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对光脑另一头的秋父说: 「还不是时候。」 秋父已经习惯小儿子说话没头没尾的风格了,也不追问,只好奇道: 「你弄那玩意儿干嘛,能吃吗?」 秋东转头,见拉克斯等人趁蜂群外出采蜜的空隙,手脚麻利的把几人高的蜂巢给切割下来了,大喊一声: 「跑!」 然后一马当先,带着人往山外沖,耳边是唿唿的风声,声音断断续续传到秋父耳朵里: 「当-然-能-吃-了!」 秋父一听能吃就激动的搓手,发出可疑的吸熘声: 「那今天爸爸回家住!」 现在外面陆续有些脑瓜子好使的人在852星做起了饮食生意,作为美食受益者,秋父还很兴奋的亲自去尝过,红着脸去,绿着脸回来,味道只能说一言难尽,星民们的想像力和创造力非常丰富。 只有那道由数字星球联盟的人在星网上公开过完整过程的割绳草炒咯咯蛋,秋父觉得勉强有小儿子的五六分手艺,在整个星网上都非常受欢迎,经常有人高价求购。哦,在小儿子跟前,得叫韭菜炒鸡蛋。 秋父见状临时加开了一个餐厅,就只远程外卖这道菜,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他老人家都不得不感嘆,星际有钱人真他娘的多啊! 「啊,爸爸这一整天过的可真幸福哪!」 秋东在崎岖不平的林间快速奔跑,丝毫不影响他和爸爸通话,脸不红气不喘,闻言只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您会更幸福的。」 一开始秋父没明白这话啥意思,等到第二日一早,联盟另外两大议员通过联盟官网,向全星际联手发出了《关于公审普勒议议员一事的相关事宜》。 消息一出,轰动整个人类联盟,毫不夸张的说,街上的流浪狗都知道艾德蒙家族要彻底没落了的程度。 在多方共同推动下,以普勒议员为首的庞然大物艾德蒙集团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轰然倒塌,普勒议员也被联盟法庭罗列了整整六十八条大罪,虽然还没有做最后的审判,但初步估计也是牢底坐穿的程度。 艾德蒙集团同样经不起查证,大大小小查出来数百项问题,包括草菅人命,逼良为娼,□□幼女,开黑矿,恶意竞争,骗取联盟补助金,一项项列下来看的人瞠目结舌,咬牙切齿。 审理进程每日在星网上实时跟进播报。 在群情激奋,强烈要求彻查严办以普勒议员为首的利益集团时,低调上任的新议员就显得很不起眼了。 「是罗泊思和克林双方互相妥协的成果,不过能接替普勒的位置,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这些暂且不用你费心。」 秋早在通话中如是说。 「雷蒙的案子可能需要你出面做一些说明,人毕竟是在你手里没的,当然你不想出面的话也没问题,我们手里的证据足以证明你杀他只是出于自保。」 「不用如此麻烦,艾德蒙集团的案子跟进的差不多了,我顺道儿把母亲和二姐接回家。」 秋东给一瓶分装好的蜂蜜贴上标籤,让拉克斯给秋早送去。 「你想清楚就好。」 秋东想的很清楚,数字星球联盟之所以在普勒的事情上和其他两大议员达成意见一致,究其根本是三方有了共同利益,并不代表在普勒之后,双方能平等的坐在同一谈判桌上追求各自的利益。 他哥这边需要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代表性人物出面,他就很合适。大哥为了他的前程考虑对此只字不提,一个人抗下所有压力,秋东却不能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在警方出具的关于雷蒙死亡一案中,秋东的大名明晃晃出现在当事人一列中,警方甚至从某不知名热心市民手里拿到了一段比当初星网上热议的监控清晰无数倍的事发全过程视频,大咧咧挂在相关公示下。 星民们也就有缘得以看见传闻中双s精神力者,究竟是怎么实现对s级的碾压绝杀。 「这就是双s级的真正实力吗,我嘴角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就这还没经过系统训练,要经过训练得变态成啥样啊,人比人果然得扔!」 「等等,兄弟们别顾着羡慕,你们没发现华点吗?雷蒙是秋东阁下杀的,那当初是谁泄露的雷蒙日记,拉开了艾德蒙集团倒台的序幕?」 「妈妈呀,我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东西,所以雷蒙刺杀秋东阁下,究竟谁才是猎物,谁又是猎人?」 「头好痒,好像长脑子了!谁去帮我直接问问秋东阁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东和雷蒙如今在星网上都是热门话题,一下子将这两个人物联繫在一起,热闹程度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秋东才在中央星警局签完字,还在等母亲和妹妹递交了在周家做卧底的时候搜集的所有证据,向警察做最后的确认,一大批记者们就已经唿啦啦把警局大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73页 等秋东三人猝不及防出来的时候,闪光灯大白天的差点儿闪瞎人眼,四面八方传来各种疑问,但都碍于秋东双s级的身份不敢太过分,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话筒非常矜持的没直接戳到他脸上。 秋东眼疾手快和母亲与二姐拉开距离,打手势让两人先上车,围攻他一个就够了。 「秋东阁下,网上说您反杀雷蒙是一早就制定好诱敌深入计划,请问您是何时知道雷蒙及其背后利益集团做的不法勾当,并决定将之公之于众的呢?」 秋东心道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能承认啊,这事儿认了得多招人防备忌讳?正想说一切不过是巧合而已,是星网上诸位想多了。 结果此时警局门口停下一辆车,几个警察押着一个胖乎乎秃顶的中年男子他们身边经过。 原本是很寻常的场景,但那位秃顶男子忽然对着秋东的方向,惊唿出声: 「q先生!警察同志,我真的没有说谎啊,秋东阁下就是q先生,最近在星际特别有名的掮客,前几天他还输送了三十万下等星的星民去中等星工作呢,新闻上都报导了,不信你们亲自问他呀!」 听到熟悉的声音,秋东定睛一看,好傢伙,是艾德蒙集团那个主管人事的经理罗兰特,他当初还用一瓶醋贿赂过对方来着。 掉马来的猝不及防。 现场一片譁然,秋东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用他双s无与伦比的速度,上车,关门,发动车子,上路,一气呵成。 徒留现场一群记者们兴奋的对着直播镜头喷唾沫,手指翻飞编辑星网最新新闻。 星际时代,消息传的比长了翅膀还快,秋东才开着车在市区打转呢,秋晚就对着光脑念出了新闻标题: 「惊!联盟最年轻双s级精神力者秋东阁下的里另一重身份竟然是……」 典型的标题党,把人骗进来玩儿的那种,但这回星民没空骂小编,因为他们看完整个新闻也绷不住了,纷纷留言: 「快来个人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快说呀!」 「别挣扎了,要是假消息,早有人出来闢谣了,单从秋东阁下仓皇逃跑的背影就能看出,这是掉后的不愿面对现实罢了。」 「q先生可是『下等星之光』!我,我家亲戚包括七大姑八大姨在内,就连村口寡居老人养的两条狗都能有完全合心意的工作,可全都是q先生的功劳,收费透明合理,从不弄虚作假,我们全村都以为他是个精于人情世故,关系网庞大,手底下拥有好多家猎头公司的大老闆,村长还以集体的名义给他老人家写过感谢信呢!」 「楼上的,刚从天某查回来,现实告诉我,秋东阁下名下没有任何一家相关的公司,甚至关系网中一一排除下来,连合伙挂名的都没有,一切的事实都说明,这位阁下他是单打独斗一个人在埋头认认真真搞钱!」 「狠人,看看他这小半年做成的生意,拉个表出来,几乎天天都有大批量生意经手,要保证各个环节不出错,这得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才能搞定吧?」 「谁懂,之前星网上有人疑惑这位阁下如此优秀,为何之前十几年间默默无闻,这就是原因啊!人家披着马甲搞事业,即便只是个脆弱的f级时,事业也搞的风生水起!」 「呜,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准确,但我还是想说,我在这位阁下身上,看到了普通人也能通过努力发光的精神。之前听到关于双s级的新闻觉得一切距离我这种普通人太遥远了,但看完这位阁下还是f级时一天的工作量,我又狠狠地真实了。」 「朋友们,我愿称之为星际第一掮客!太拼了,到底是怎样的精神,才能不眠不休工作的同时,还能顺带去中央星反杀雷蒙?」 q先生身份掉马,于秋东而言有利有弊。 好处是信任他的人更多了,主动找上门想通过他去其他星球工作的人以几何倍数增长,彻底坐实了他星际第一掮客的名头,每日进帐估计他这辈子都不用为金钱发愁了。 就是996又得忙一阵了,不过996乐在其中,甚至很是不屑的表示: 「这都是小意思。」 既如此,秋东连最后的一点愧疚都没了,彻底把良心丢了个干干净净,所有工作推给996,悠闲地心安理得。 坏处是所有人都在等他这唯二的双s级大展拳脚,发光发热,结果他的技能好像点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跟众人想的不太一样,有点跑偏。 很多人真心实意认为他有如此天赋,不该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可谓苦口婆心通过各种渠道想办法劝秋东「从良」。 但另所有人都震惊的是,秋东确实从良了,可他从良的方式是直接把自己写进星际人类往后数百年的歷史书中。 这是一个非常寻常的工作日,上班族在工作间隙趁机摸鱼打开星网,上学的孩子们在课堂上无聊刷星网,然后他们惊讶的看见一条全网推送的视频,点x都关不掉的那种,像是中了某种不知名可怕病毒,只能任由光脑继续播放。 视频中,秋东阁下一身黑色西服,神态无端严肃,对着镜头外人们沉重道: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和大家见面,但我又非常荣幸今天能以一个下等星公民的身份,与大家分享一些已经被湮没在尘埃中的过往。 众所周知,星历1852年大举入侵,人类遭遇严重的生存危机,在人类联盟的带领下,经歷了长达五十年的战争,牺牲了无数先辈,终于在1903年将虫族赶出人类家园,迎来了近三百年的和平生活。 第74页 然而大家有所不知的是,星历1903年,人类与虫族之间的决战之年,经过联盟众多将领共同商议,最后决定将虫族引诱到包括852星在内的九百零八个被如今的星民称为『下等星』上进行歼灭。 这是一个非常沉痛的决定,因为在繁衍能力和体魄都非常强悍的虫族面前,人类的反抗显得弱小又无力,只能用九百零八个下等星为代价,牺牲了这些星球上所有星民以及子孙后代赖以生存的家园,人类才艰难的取得了这场胜利。 当时人们只以为那场残酷的战争毁掉的是那九百零八颗星球上星民们的家园,联盟领导人做出承诺,战争结束后会不惜一切代价扶持这些为全人类生存做出伟大牺牲的星球,直到这些星球重新恢復生机为止,也保证当初为人类共同利益流过血的先烈们的后代,也能过上和其他星球民同样的生活,绝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可他们没料到的是,战争不止破坏了那些星球的环境,还让那些星球上之后出生的孩子们精神力等级低到可怜,无法进行任何一项与精神力有关的工作,联盟只能在这些星球上设立了无数让低等级精神力者能够从事的重复性的工作,保证他们的正常生活。 这些事实在之后近百年的人类歷史书中,被称为『908之殇』,那百年间,任何一个上过小学的孩子,都对这段歷史熟记于心,当时的下等星还不叫下等星,在全星际人心里,那九百零八个荒凉的,贫困的星球还有属于自己独特的名字,是人类的英雄星。 然而从星历2000年之后,不管是歷史书中,还是星网上,亦或者任何一个人类足迹能到达的地方,关于这些真实的,不可磨灭的歷史事迹,逐渐淡出人类视野。直到星历2105年,新生代孩子们逐渐长大,成为社会中坚力量,不管是生活中还是星网上,关于这件事的知情者几乎绝迹。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这九百零八个星球没有了自己的名字,被联盟用冷酷的数字编号,成为每年给联盟财政增添负担的下等星,在星网上被星民们一遍遍质疑联盟究竟为什么要对这种『扶不起来』的星球拨出去巨额专项补贴? 下等星民们自此也成为所有人眼中懒惰的,精神力等级低下的,靠财政补贴维生的废物。 直到去年,星历2230年,联盟正式将852星列为不适宜人类生存星球,今年二月初,彻底切断对852星的所有补贴,宣告人类联盟背弃这颗曾经的英雄星,也背弃了当年的人类宣言。」 视频里,年轻的秋东阁下,用一种低沉的,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声音缓缓道: 「诸位,背弃歷史,就是背弃我们长久坚持的信仰,背弃自己。今天我以数字星球联盟对外发言人的身份,正式向联盟提出重新签订《星际联盟公约》之要求,人类不亡,信仰永传!」 视频最后还附有非常详细的关于他所说的一切的证据,当年的歷史书,高层签订过的相关文件,以及当时的留影。 事情石锤的不能再石锤。 绝对没有造假的可能。 星网上彻底炸了,他们不能理解,既然事实如此,真相如此,那掩盖这一切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紧紧是因为这些星球的财政负担过重,联盟已经承受不起? 秋东在星网上看到这种言论,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没错,这就是事实,当时并不富裕的联盟负担不起如此庞大的财政开支,先是尝试缩减对低等星的财政扶持,发现效果并不明显后,在高层的默认下,想出了这种让人没办法评价的办法。」 只能说,歷史的真相往往荒诞又可笑。 星民们想不通,相关官网一时间被星民的留言给攻陷了,他们要一个真相,不敢相信人类联盟已经烂透了。 先有普勒议员强行操纵将852星私有化,再有联盟从两百年前就有计划的一步步抛弃英雄星,人们对联盟失望透顶,联盟的公信力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彻底坍塌。 若只是单独一件事曝出来,星民们不会如此愤怒,只能勉强咬牙咽下联盟给出的「个人工作失误」的解释。可接二连三,都是这种能被写进教科书的重大事故,还让星民如何相信联盟的公正性? 到处乱糟糟一片,有人在星网上带领大家和联盟政府讲道理,有人在现实生活中带领大家一一去各个相关部门催促进度。 尽己所能,想让这件事尽快有一个结果,在歷史凭空消失的两百多年里,下等星民已经遭遇了足够多的苦难,就像秋东阁下说的那般,不能让英雄的后代们流血又流泪。 但凡任何一个有良心的星民,也没法儿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若这些真相是一个普通的下等星民曝出来的,星民们自然不会如此群情激奋,也不会如此团结一心的帮下等星讨个公道。 可那人是秋东阁下,是联盟数百年间唯二的双s精神力者,是没经过任何训练就能秒杀雷蒙的强者,只要他静静站在那里,就是一桿枪,是一堵墙,是所有人前进的方向,让大家知道有劲儿该往哪里使,知道他们即使在途中遭遇挫折困难,也有人在身后护着他们。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联盟迫于压力,正式出面向全星际发布公告,将重新签订《星际联盟公约》一事提上议程。 秋东这个事件的发起人必不能少,和大哥秋早同志,作为数字星联盟代表,亲自参与公约的起草。 第75页 分毫不让,为下等星民争取本该属于他们的利益。 他还应星民们的要求,日日在星网上向大家汇报进程。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他的个人主页画风一步步跑偏,觉得他可能需要一个「地铁老人看手机」表情包才能表达此时此刻迷惑的心情。 好端端一个汇报工作的帐号,一开始画风还挺正常,下面全是关心公约签订进程的粉丝留言,还有相当一部分很懂行的人出谋划策,简直不要太正经。不知道从哪天起,留言就成了一串儿的: 「吸熘,他好帅,我好爱。」 「听说还是单身,姐妹们可以沖了!」 「和秋早阁下是亲兄弟呢,不管得到哪一个,四捨五入就是兄弟两全都得到了嘿!」 秋东觉得不管在什么年代,网友说骚话是本能,越搭理越来劲,只能当做没看见了。 但他没料到星民们对他这个年轻的双s级的热情,远超他的想像,他不搭理星民也能自娱自乐,等他发现的时候,这群人已经将进度推进到了: 「所以说双s级生来就有优越感这是不含任何歧视的大实话呀,从雷蒙之死引出普勒一案,艾德蒙集团刚倒台还没清算完毕紧接着爆出908之变,环环相扣,中间但凡有点差错都达不到现在的效果,要说一切都是巧合反正我是不信的,普通精神力者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 「还有呀,你们没看那个最新的分析贴吗?当初秋东阁下把母亲和姐姐以及兄长送去周家,一为避祸,二为收集证据,后来对艾德蒙集团的审理中,这几人提供了相当重要的证据,局从那时候就开始布了吧,这得是什么脑子?」 「秋东阁下在商业上的天赋也很让人惊嘆的好嘛,秋父在852星的旅游一条龙产业,谁看了不眼馋?没有秋东阁下的提前布局,我不信秋父能未卜先知到那种程度。」 秋东实在看不下去,留言说: 「你们都想多了,一切不过是刚刚好的巧合罢了。」 结果星民们头摇的拨浪鼓似的,表面上笑嘻嘻: 「您说的都对,我们坚决相信您说的一切。」 实际上:「谁信谁傻子!」 秋东:「……」 脑补要不得,算了,还是专注工作吧,忙完这一把就能过上愉快的退休生活了,想想还是挺美的。 第36章 完结 星历2232年元月, 《星际联盟公约》正式出台,其中涵盖了联盟继续向包括852星在内的908个星球提供包括教育,医疗, 交通,物资等方面的帮扶。以及在包括星网和教科书等方方面面恢復关于那段歷史的真实记载。 一切或许还不够完美, 但确实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联盟为表公允,给秋东在军部挂了个中将军衔, 数字星联盟会一直存在下去, 秋东在里面是标杆似的人物。 如今他明明在家不务正业, 但外界对他的评价几乎是非常一致的「卷王」, 再也没人说他浪费天赋,想劝他从良之类的。 只能说他实在过于能折腾了。 先是为了改善伙食,大力推动852星的饮食行业, 带头在星网上直播,教导星民们「驯化」食材, 处理食材, 一道道美味在他手底下诞生。 煎炸烹炒煮, 花样繁多,八大菜系各领风骚, 让人垂涎三尺忍不住心动, 每出一道菜都能在星网上掀起新的浪潮。 秋父适时地推出了度假餐厅, 他家乖宝在星网上直播一道菜, 餐厅就同步上一道,支持星际外卖, 一天的营业额就是秋父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惊人数字。 瞬间拉动了852星的旅游业。 秋东还教大家制作各种香料, 酸甜苦辣咸,人生百味缺一不可, 古法酿造酱醋都是基本操作,兴致来了还能就地表演一个古法纺织。 在秋东手里,852星的植物就没有不能入口的,经过他的炮制,全都是绝佳美味。 相应的炒锅煮锅蒸饭锅高压锅烤箱,各色锅碗瓢盆也必不可少,有时间就直播教导大家如何制作。 星际商人又不是傻的,单是这些东西,秋东收取专利费就是一笔天文数字。随着他钱包的鼓胀,星民们激动的发现他们的饮食得到了极大的丰富,星际美食正以井喷式的速度发展。 星民们以前十分不明白为何会有「臭豆腐」味儿这种攻击力极强的营养液,只是自有记忆以来,大家都那么叫,说是开发营养液的先祖们取的名字,他们也就默认了,并无人去究其根本。 可等他们终于亲口尝到臭豆腐是何种美味后,天哪,幸福的泪水从嘴角流下来,愤怒的丢掉臭豆腐味儿营养液。 呸!垃圾! 根本不配和臭豆腐相提并论。 秋东以一己之力推动了整个星际美食行业三百年的发展,拉动852星的gdp。 他还喜欢种地,努力给大家演示如何将852星独有的食材种到自己家所在的星球去。为了更有说服力他选择实地演示,在很多星球买了地,致力于让所有人相信他的技术绝对没问题,照着他的法子做,一定能在有生之年,让蔬菜在各大星系遍地开花。 那样一来,他就不用去外面玩儿的时候还得自备干粮了。 他的操作实在太具有诱惑力,星民们很难不动心,那些要很多年才能长成的食材就算了,但种子种下去,只需要几个月就能成熟的蔬菜看起来真的很容易种植啊! 下单! 一时间别说852漫山遍野不要钱的植物种子,就连852星的土壤,也是论克卖的,惊的当地政府不得不连夜出台相关规定禁止星民私自售卖本星球本地资源。 第76页 对于很早以前在秋东的提醒下,买了几十座山头的秋父,夜里都能笑醒。然后被忙了一天累的不行的老婆赶去沙发上睡心情也美滋滋,觉得人生真是太有盼头了。 在沙发上翻个身,陷入睡梦前秋父还在琢磨,要是他的乖宝能多在家里待着,像以前那样,让他三五不时吃上一顿乖宝亲自做的饭菜,那才是真的完美了呢。 秋东觉得每个人对完美的定义都不一样。 好比他正在蓝斯特星海边度假,结果一转脸就看见他那个原本应该在852星负责公司饮食运营的二姐,正被两个花美男包围,一人抢着打伞,一人帮忙捏肩,享齐人之福。 看的他都有点羡慕了。 可能是他的目光过于炽热,秋晚很快发现他的存在,像是看见救星一样热情的朝他扑过来。 姐弟两躺在沙滩上晒日光浴,秋东这才发现追在他姐身后的,竟然是周阳和章怀恩。 周阳好说,当初秋晚就是去给他当钢琴老师,也不知两人究竟是怎么处的,最后秋晚不仅拿到了好多艾德蒙集团的犯罪证据,还把周阳给策反了。 打那之后周阳就成了秋晚的小尾巴,姐姐长姐姐短的,小心思不要太明显,典型的小奶狗。 那章怀恩呢? 可能是看出了秋东的疑惑,秋晚凑近了一点儿,小声跟弟弟嘀咕: 「烦死了,听说那傢伙和冯若男分手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最近一直缠着我,又来表演当初对付冯若男的那套,真当谁都跟冯若男一样眼瘸吗?」 秋东眨眨眼,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缘由,朝站在不远处的章怀恩招招手,同样小声跟秋晚说: 「我帮你打发他。」 章怀恩对于能在这里见到秋东非常意外,同时也有些惊喜,自打秋东的双s级精神力者身份曝光后,他们家就再也没有了和对方平等对话的机会。 如今秋东是联盟议员想和他见面,都得提前预约,看他乐不乐意见的那种人。章怀恩暗恨以前他都在外面读书,回来后更是没和秋东私底下接触过,要不然早巴上这层关系了。 不过能借着这个机会给对方留下好印象,绝对不虚此行。 章怀恩笑的十分得体,站在秋东面前也不卑不亢,加上出众的脸蛋和身材,在周遭一众游客中确实有鹤立鸡群之感,开口时很温和: 「阁下,我很抱歉咱们两家之前发生的不愉快,但请您相信,在您派人将我弟弟送回家中后,我就已经对他进行了深刻而又严肃的教导。」 秋东轻笑一声,谁也听不出他的语气是褒是贬。 难为章怀恩能把他们家那点破事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一家子关起门来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听说他弟弟章怀锦直接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都没办法自如行动,章怀悠那小姑娘更是在闺蜜秋晚的帮助下,早跑到其他星球打工去了。 秋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从下往上打量对方,语气不明道: 「那你这是?」 章怀恩笑的十分从容,诚恳道: 「秋晚是个好姑娘,怀锦不懂珍惜是他的错,我想在爱情面前人人平等,不知在下能否有这个荣幸追求她呢?」 秋东声音突然冷了起来: 「我若说不行呢?」 章怀恩一愣,似是没想到秋东会如此不给脸面,惊愕反问: 「为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优秀?高等星系毕业的高材生,风华正茂,脑子又好使,还会哄人开心,放在哪里都是抢手货,我姐虽然管着我爸手底下那么一大滩子生意,但到底是个精神力等级f的废物,你配她绰绰有余?」 章怀恩面皮有些僵硬,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 「您多虑了,在下并无此意,您何必这么侮辱人呢?」 秋东都懒得搭理他,一指不放心章怀恩和秋晚独处,狗狗碎碎跟过来的周阳: 「你来说说。」 到底是周家出来的孩子,就不信拿章怀恩这种狗皮膏药真没办法。 周阳眼珠子一转,十足乖巧,像极了传闻中的年下小奶狗,语气轻快道: 「哎呀,阁下您有所不知,这位章大少可了不得呢,说是高等院校毕业的高材生,回去建设家乡的。事实上啊,是在高等院校为了巴结某位高官之子,替人家出面欺负同学,结果在临近毕业之际,被学校给开除了呢,根本就没拿到毕业证哦,没法子才回去建设家乡的呀!」 秋晚惊讶的坐直了身子。 秋东挑挑眉,觉得这个发展才符合章怀恩这种精緻的利己主义的性子。 秋晚恍然大悟: 「我就说嘛,你口口声声回去建设家乡,这都一年多了,也没见你干半点实事,净和上司应酬去了!」 章怀恩猝不及防被人揭了老底,面色铁青,手臂青筋暴起。 周阳睁着一双眼熘熘的大眼睛,惊讶的捂住嘴往秋晚身边靠: 「姐姐我好怕呀,他该不会恼羞成怒打人吧?姐姐你也知道我家情况的,我现在落魄了,哪能查到高等星院校那种地方去?呜呜,是冯若男小姐被章大少分手了,心有不甘让人查出来,好心告诉我的呢,这不能怪我吧?」 秋东看的津津有味,这不仅是个年下小奶狗,还是一只小绿茶呢。 他姐的日子过的可真精彩。 眼尾斜斜上挑,秋东问章怀恩: 第77页 「还有其他想说的?」 章怀恩深吸口气,调整情绪,知道秋东是他如今万万惹不起的人物,僵着脸道歉: 「抱歉,是我之前没讲清楚,我被人陷害背黑锅让学校开除是真,建设家乡的热忱的心也是真,对秋小姐的一片爱慕之心更是真,若因此给您带来不快,我很抱歉!」 说完转身就走,怎么看都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哼,姐姐,他脸皮可真厚!」 周阳在秋晚耳边嘀嘀咕咕: 「我就是太单纯了,只在意姐姐的心情,不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是不是更喜欢他那样的?」 这可真是个大宝贝。 秋东瞧他姐乐在其中的样子,觉得这事儿有搞头。只要他姐高兴,对方是谁都没关系,总归有他在呢,谁都翻不出天去。 事实上周阳这小孩其实挺有分寸,明知秋东来蓝斯特星是干嘛的,一路上愣是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到酒店门口撒娇要秋晚抱抱才肯分开,茶的浑然天成。 秋东双手抱臂,看的津津有味。 「你不是专程来这儿度假的吧?」秋晚觉得这事儿让弟弟看见怪不好意思的,转移话题道。 她弟可是全星网公认的卷王,种菜能种到荒芜星,让无意间流落到那里的人都能有菜吃的狠人,突然不捲了就很不科学。 秋东在沙发上落座,拿出专用茶具煮茶,热气氤氲中,缓缓道: 「周家在这边有些产业,周朝想我来接手。」 秋晚一愣,心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复杂,端起眼前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无声点头。 周家受艾德蒙集团牵连,主要产业都被查抄了,可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狡兔还有三窟呢,为了自保,明面上的东西肯定留不住。 但周朝能把明面上的产业交到秋东这个一手导致了他们家走向灭亡的人手里,不得不说有点魄力在身上。 「你决定好了?」 「嗯,当初你和母亲在周家,要没有她暗中护着,很难顺利脱身。」 那时秋东答应给周家留一条退路。 周朝也没想到她不抱希望发出那条消息,秋东会亲自来蓝斯特星见她。 于如今的秋东而言,别说一个落魄的周朝,就是联盟三大议员也不是想见他就能见的,这着实有些出乎周朝的预料。 可见面后秋东给她的感觉并没有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他本人也跟着改变,还是如过往每一次相见那般,随意又不羁的坐在那里,好似对什么都漫不经心。 这让周朝心里多了几分底。 她还是非常干练的装扮,少了那份蓬勃外露的野心,多了沉淀下来的沉稳,身后跟着秘书琳达,很是洒脱的在秋东对面落座,从琳达手里接过一沓文件递到秋东面前: 「这是全部,您过目。」 秋东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说了另一个话题: 「今后有何打算?」 周朝这种心性,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若有合适的机会,迟早能东山再起。 秋东并不想给对方这个机会。 「听闻阁下最近带人在荒芜星种菜,我家祖上留下几颗偏远的荒芜星,不知可否借一借阁下的便宜?」 秋东能来亲自见她,周朝便毫不遮掩的说出她的打算,若她给秋东的消息石沉大海,她自然还有其他计划。但相较而言,这是上上策。 能借着秋东阁下的东风,最起码艾德蒙家族带来的不利影响会无限削减。 秋东想起前几日收到的消息,原本剧情中,眼前这人和章怀锦生的那个把周家带去中央星的天才女儿,已经悄无声息的降生,却与章怀锦并无半分钱关系。 视线在两步外站着像个完美下属的琳达和周朝之间扫过,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心情颇好的叮嘱: 「合同拟好了给我看看,我唯一的条件,是令千金十五岁之后,到我手下工作六十年。」 提前订下一个天才给自己打一辈子工,稳赚不赔。 周朝是有些犹豫的,但这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一咬牙,答应了。 除了这件事让她措手不及外,总觉得今天的秋东过于好说话了,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承诺: 「我会和琳达认真准备的。」 秋东却意有所指道: 「你们喜得千金,回头我让人送份礼过去,聊表心意。」 直到秋东的身影消失在酒店,琳达才上前握住周朝的手,惊疑不定: 「秋东阁下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周朝缓缓摇头,安抚琳达: 「没关系,秋东阁下不是那种人。」 连秋东都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有些事他也是刚才想通,顿觉有意思的紧,一个电话打出去: 「查查章怀锦的体检单,嗯,主要看看他还有生育能力吗。」 这可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 方才匆匆一面,琳达看周朝的眼神虽极力克制,可一点都不清白,听闻前段时间周朝收养了个女儿。 那边办事很快,不到半小时秋东就收到了回復。 姐弟两在同一家酒店下榻,晚间二人在「好儿子」餐厅用饭时,秋东把这件事当个趣闻对二姐说了。 秋晚听的目瞪口呆,一口牛排差点儿餵到鼻子里: 「所以章怀锦和周朝结婚的代价,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丧失生育能力,煳里煳涂帮她养孩子吗?」 第78页 秋晚放下刀叉,回过神来大赞一声: 「妙啊!」 到底妙在哪里,那就见仁见智了。 秋晚亲自给弟弟倒了一杯红酒递过去,笑眯眯道: 「咱们好人做到底,回头找人把这事跟章怀锦透露一下嘛!」 不用秋晚说,秋东在第一时间就让人告诉章怀锦了,只要章怀锦脑子没秀逗,肯定能想通其中关键。 之前把章怀锦丢到荒芜星,是希望他受尽折磨绝望而死,眼下看来,他还有点其他用,权当废物利用了吧。 两个杯子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于秋东而言,这顿饭是旅行途中品尝当地美食,于秋晚而言是视察自家产业。 没错,借着秋东在星网上直播教学美食制作的东风,秋家很机敏的将餐厅开到了各大星球,一开始因为规模原因开的都是小店,但因为实在太过受欢迎,供不应求,很快就鸟枪换炮,从平平无奇的小店,发展成了占据一整栋楼的餐厅。 如今秋晚就是专门负责这一块儿的。 她在星际大小也是个名人了,星网上还有很多粉丝追着喊她老婆,希望她一心搞事业,抓紧把餐厅也开到他们家乡去,星际快递实在太贵了吃不起。 「对了,妈听说你在这儿,下午给我寄了两件衣服,你拿回去试穿一下,有什么问题及时给她反馈,急着呢!」 秋晚说起这事满是无奈,秋母如今的事业心一点儿不比她小,为了得到神出鬼没的小儿子的准确反馈,恨不能全星网通缉秋东这个小儿子。 「知道了。」 秋东很支持家里人有事业心,尽己所能帮助他们。 好比他妈妈原本就从太姥姥那里学过古法纺织,后来陪着秋父创建厂子,也是厂里的王牌服装设计师,如今借着古法美食復兴的这股东风,开启了古法纺织设计一条龙产业,虽然因为技术原因达不到量产,可正是因为这份稀有,反而更受联盟有钱人的追捧。 秋东就是秋母的衡量标准,每回她那边出了新品,他都第一个上身,只要他说好,秋母就知道这件单品准能叫好又叫座。但凡小儿子说磨皮肤不舒服之类的,她就知道材料还有待改进。 谁让她儿子是传闻中的豌豆公主呢! 秋母一度也很疑惑,小儿子以前多糙一人啊,逃学睡垃圾堆喝臭豆腐味儿营养液都是家常便饭,怎么现在这么难养活呢? 饭菜不美味不入口,衣裳材料不天然不亲肤不上身,床垫要不软不硬,卧室要能晒太阳又能看月亮,毛病多到令人髮指。 用大儿子的话吐槽,她小儿子这生活标准,联盟三大议员都要甘拜下风。 他们只能将之归结为二次觉醒成双s级带来的改变,毕竟联盟三百年来也只有两个双s,谁知道他们都有啥怪癖呢。 当然秋东不觉得他的要求有什么问题,每回他的穿着都能成为星民穿搭指南,无形间将母亲创建的品牌推向整个联盟。 不仅是秋母,他哥利用自己的知名度在星际组建工会,致力于帮助经歷落后星球上的工人争取他们应有的权益,在底层工人中很有威信,经常能在新闻上看到他和资本家对喷的画面,简直雄性荷尔蒙爆棚,很多女孩子在网上喊他亲亲老公。 秋东也会时不时帮忙宣传,表明他的立场。 还有秋父在852星上搞得轰轰烈烈的旅游业,涵盖了食,住,行,游,购,娱,六位一体,gg打的全星际都是,已经成了852星的支柱产业,就今年一年,秋父就两次被政府授予「对社会有杰出贡献的企业家」荣誉称号。 这背后没有秋东的默默支持,早被人吞的渣滓都不剩了。 他全家都这么有出息了,他生活挑剔一点怎么了? 秋东放下筷子,优雅的擦了嘴,很中肯的提出建议: 「餐饮行业才兴起,眼下是大规模占据市场的时候,用机器人炒菜方便快捷高效,这种量化民众也接受的很好,但总归要考虑一下高端路线,个体差异化才是人追求的极致,是时候着手培养有自己特色的厨师了。」 秋晚是很能听进去劝还有主见的姑娘,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弟弟的意思,爽快答应下来: 「等这次回去我就安排。」 秋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在具体工作内容上,他不会对妹妹指手画脚,不过有件事他想说很久了,皱眉道: 「为什么要把公司改成『好儿子』,还没人通知我?」 天知道秋东有一回去自家餐厅用饭,被门口硕大的金光闪闪的「好儿子」三个字震慑,挪不动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时的心情。而且他很快发现不止家里的餐饮行业,包括但不限于旅游,酒店,甚至秋母的纺织,全是「好儿子」牌儿。 这好儿子说的谁,全星网都知道。 明明以前还挺正常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个画风呢? 秋晚和身形高大的弟弟走在街上,周遭霓虹闪烁,照进她眼里,笑意也沾上了几分光彩,语气轻快道: 「没办法,谁让你是爸爸的乖宝呢,爸爸说你是好儿子,妈妈和大哥也认同,改了也挺好。」 「那你呢?」秋东问。 「什么?」 「你也觉得我是好儿子吗?」秋东重复。 「哈哈,你是好弟弟!」 秋东偏头看她。 秋晚笑的十分畅快,双手平举,闭眼感受海风的味道,好半晌,深吸口气,看向弟弟的眼神多了几分认真和感激: 第79页 「你知道吗,前些日子周朝和章怀锦退了婚,章怀锦走投无路,想雇星盗绑架我,强行和我发生关系,等到我怀了他的孩子就能威胁咱们家里。要是我不听话还打算给我投毒,让我精神错乱,只依赖他一个人的那种。」 秋东默默点头,秋晚怎么说也是个富婆,出入身边都跟着保镖,且不说章怀锦的计划无法轻易得逞,单就这件事而言,据他所知,那群星盗畏惧他的名声,反手就在秋晚跟前把章怀锦卖了。 但没有他横插一手,这确实会是秋晚的结局。 就听秋晚用很满足幸福又有点庆幸的语气道: 「咱们家要没有你,大哥只能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自前行,爸妈也只能黯然卖掉厂子去不知名星球艰难谋生,而我,一早被章怀锦那种人盯上,肯定落不着好下场。」 所以事发后,章家慌得一批,彻底对外宣布和章怀锦断绝关系,秋东也没客气,直接把章怀锦扔去边陲星,一个聚集了星际海盗,罪犯,各种身份来歷不明,背景复杂,联盟也无力管辖的地方。 现在希望对方有勇气坚持活下去,为此他会让人适当放水,让章怀锦有机会和周朝互相撕咬,互相防备,直到一方死亡作为结束。相信在他的帮助下,章怀锦躲在暗处时不时给周朝来一下,她那边日子肯定不好过。 想东山再起,且等着吧。 至于章家,发生这种事后,都不用秋东多说一个字,有的是人想踩着他们家在秋东跟前讨个好。这不,才几天功夫,章怀恩就已经遭不住,开始在秋晚跟前卖乖。 可惜他选错了路。 秋晚郑重的抬手拍弟弟肩膀: 「你是爸妈的好儿子,是我和大哥的好弟弟!甚至在我们908个星球民心里,你是我们的英雄,没有你,就没有我们今天能继续享有和高等星民同样受教育和工作的权利,你对我们而言,是你自己都想不到的重要。」 秋东没吭声,默默和二姐往酒店走。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稍微落后两步,耳朵慢慢在夜色中红了一片。 只有996奇怪的蹲在他肩上挠头,怀疑宿主可能发烧了,按理来说,双s级,不应该啊。 海滩上有人举办篝火晚会,秋东看见周阳那小子借着给他姐穿外套的机会,悄摸摸把人抱进怀里,笑的像个傻子。 远处有人燃放烟花,随即人群发出激烈的欢唿,像是在庆祝什么,有人开了香槟,空气中满是甜香,秋晚和周阳两人热情相拥也不显突兀。 秋东双手插兜吹着湿润的海风缓步沿着海滩漫步,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直到模模煳煳听见庆祝的人群中传来: 「太棒了,联盟终于通过了我们的请求,正式决定将所有种了菜的荒芜星命名为东东星球!」 「从东东1号到东东18号,以后还会有更多,就算流落荒芜星也不怕了!」 「听起来就很有安全感啊,秋东阁下永远与我们同在!」 秋东:「……」 真的没人问一下我的意见吗? 也,也行叭。 头顶不知名星辰散发着柔和的光,将他的背影照的孤独又悠长,好似从漫长的时光中来,又往未知的时光中去,眼前不过是他不经意间一个落脚点。 第37章 第一回做父亲 教子第一课 「冯公子, 您请回吧,我家老爷说他不在家!」 冯少元本是个温润的青年,闻言眉宇间带上了几分愁苦。顾伯伯那般脾气温和, 从不与人交恶之人能说出这番话,定然是恼极了。 无奈, 只能朝眼前的管家拱拱手,诚恳道: 「发生这样的事, 少元自知对不住顾伯伯和长安兄, 改日再来上门请罪。」 管家心里有再多的气也没法儿对着眼前这人发, 心里长长的嘆口气, 叫人关上府门,将一切窥探的视线隔绝在外。 有僕人小心凑到老管家跟前抱怨: 「这冯家做事太不厚道,当初主动提出和咱家少爷结亲 的是他们, 现在攀上太子的高枝儿了,转头到处散播谣言, 说咱家公子是不学无术的纨绔, 品行败坏, 无恶不作,配不上他们家姑娘也是他们! 外头那些人什么都不晓得, 竟也信了冯家的话, 脏的臭的没影儿的事都往咱家少爷头上摁, 越传越离谱, 长十张嘴都解释不清,谁帮着辩解一句就被指成同伙一併骂了去。 只有咱们自己人知道, 少爷脾性再温和不过, 下人犯了错从不打骂,行事沉稳又低调, 再好没有了,冯家太不是东西!」 也不知这话骂的是冯家还是连太子一块儿给骂了。 管家心里极其认同,等僕人骂完才不轻不重的斥责一句: 「不可胡说!」 僕人听声儿就知道管家没真生气,赶忙说起正事: 「老爷在书房又是一整天没出来了,您看要不要派人给少爷送个信?」 管家强打起精神道: 「少爷心里也不好过,且不要打扰他,小姐那边安置妥当了吗?」 「按伯爷的吩咐,今天一早就送小姐上山礼佛了,回来的人说一切稳妥,保证没有外人在小姐跟前说三道四。」 言语间,到了书房门口,管家整理仪容,勉强调整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敲门进了书房。 见桌上饭菜一口没动,伯爷坐在临窗的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身影带着几分苍凉,短短几日功夫,头髮白了大半,他忍不住出声劝慰道: 第80页 「老爷,事已至此,您还是得往前看啊,夫人去的早,公子小姐只剩您一个亲人,您这时候倒下,叫公子和小姐如何自处哪?」 说来也可怜,旁人家都是三妻四妾,争风吃醋,不消,可他们保山伯府前后两任伯爷都只娶了一位妻子,前头老伯爷年纪轻轻成了鳏夫,独自带着儿子,也就是如今的伯爷长大。 到了伯爷这里,又年纪轻轻成了鳏夫,和一双儿女相依为命,如今这府里总共就三位主子,放在全京城也是独一份儿。 保山伯顾秋东缓缓从椅子上起身,因为一天水米未进,开口时嗓音有几分沙哑,没了往日的温和,稍显凌厉: 「备车,去太学!」 见管家忧心忡忡的,秋东也没解释,只摆手叫他速速去办。 管家面上现出为难之色,欲言又止,可看伯爷铁了心的样子又不知如何劝说,苦着脸出去张罗了。 哎,今天可是太子殿下去太学听讲的日子,伯爷此时去太学,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万一伯爷和太子这时候起冲突,只会让伯府的处境更加艰难。 苍天无眼啊,能把自家伯爷这样公认的老实憨厚之人逼到这个份儿上,谁不说一声冯家做事不地道,就连太子殿下也…… 罢了,他人微言轻,议论不得天家贵人的事。 马车半个时辰后停在太学门口,秋东下了马车一言不发往里走。 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见着秋东很是诧异,匆匆向他行礼问安: 「顾博士好。」 秋东没搭腔,面色严肃从他们跟前略过,一阵风似的,衣摆捲起地上枯黄落叶,等他脚步走远,才打着旋儿幽幽落下。 远远地还能听见身后学子们嘀嘀咕咕: 「完了,要出大事了,我在太学五年,从未见顾博士那般刀人的眼神!」 「没记错的话,太子殿下还在听课呢!」 「天哪,我去找祭酒大人!」 「先想办法拦一拦,别让顾博士与太子对上,我去寻与顾博士交好的几位先生来劝他!」 不管孰是孰非,他们心里如何做想。太子始终是储君,要是在太学出了事,别说这里的人,就是看门的狗也得跟着落罪。 秋东无视了周遭动静,越是临近学生上课的地方,越是感觉到了阻力,路上冒出许多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学生,热情的拿着各种问题上前请教。 风度翩翩的学生甲上前拱手道: 「顾博士,学生上次听课有个疑问困惑许久,不知博士可否方便解答?」 秋东耐着性子:「不方便,改日吧。」 学生甲卒。 没走两步,身板单薄的学生乙拦路: 「顾博士,上次您给学生的卷子批了乙等,给文轩的却是甲等,学生自认不比他差,敢问您觉得学生的问题在哪里?」 秋东忍着气道:「问题不是都批註在旁了吗?不认字吗?」 学生乙卒。 转个弯儿,一脸憨厚的学生丙冒出来: 「顾博士,上次您帮学生寻回了祖传玉佩,一直没找着机会感谢您,相请不如偶遇,给学生一个请您吃饭的机会如何?」 秋东居高临下打量他:「你爹不是当天就让人送了谢礼上门?你还想感谢几次?」 学生丙卒。 行至长廊,学生丁才弯下腰,话还未出口,秋东就直接抽出腰间长刀,发出「蹭」的一声,他的语气如这声音一样冷: 「滚!」 学生丁:「……」 学生丁落荒而逃。 嘤,顾博士今天好可怕,难道这就是老实人发怒的后果吗? 学生们被秋东这幅做派吓住了,连滚带爬喊来了祭酒和司业等人。 一群人终于在秋东迈入教舍前把人团团围住。 几个身强力壮的司业齐齐上阵,好一番折腾,夺下秋东手里的刀。上了年纪的祭酒使个眼色,一群人把秋东连哄带骗,塞进不远处的屋子里,关门放祭酒。 隔绝了外面喧嚣的视线,屋里只剩下祭酒和秋东两人。 祭酒慢吞吞倒了杯茶递到秋东手里,苦口婆心劝解: 「伯明啊,老师知道你心里憋屈,我们这些看着长安长大的长辈都清楚,长安是一顶一心底良善的好孩子,绝不像外面传的那般不堪。你且耐心等一等,等这阵风过了,老师便是豁出这张老脸,也给他求一个合心意的媳妇行不行?」 秋东跪坐在软垫上,斜斜的瞥了一眼这位授业恩师,幽幽道: 「娶了媳妇又如何?我儿长安的名声毁于一旦,若无法澄清,便是将来生了孩子也不能抬起头堂堂正正做人。况且此事影响的远非长安一人,还关系到我女儿长念的婚事,我顾家上上下下全族人的声誉,一个不好,就要被人戳嵴樑骂上百年的! 老师您如今也要对嫡亲的学生用避重就轻这一套了吗?」 祭酒指着秋东鼻尖,第一回发现这个温和无害的弟子竟然也有言辞如刀的时候,偏他被指责的无话可说,只能把掏心窝子的话一併讲出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明哲保身的道理老师教过你吧?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事情能这般快速闹的人尽皆知,里面都有谁跟着掺和了! 你稍微闹一闹出口气大家都理解,再闹下去传到陛下那里,有理也变成了没理,到时候老师这把老骨头不一定能保得住你!形势比人强,世间并非所有事情都能讲一个公平正义,你且好好想想!」 第81页 祭酒佝偻身子,背着手出去,留学生一人在屋内静思。 秋东:「……」 他只是单纯来接儿子回家的,这会儿他再解释,不知道旁人会不会相信? 毕竟整件事中,最受伤的是他儿子,肯定在太学没少被人嚼舌根呢。事到如今,他这当爹的认为,这学不上也罢,家才是孩子永远的避风港。 就这么简单点事,真没众人想的那般复杂。 至于那太子和冯家姑娘,呵。 等他再次走出房门,对上几位同僚关切的眼神时,心平气和的拱手表示感谢: 「愚兄欲带犬子归家暂避风头,多谢几位贤弟关怀,烦请向祭酒带句话,他老人家的教诲弟子牢记于心,就此别过,改日再请几位贤弟上家中小聚。」 几人平日和秋东关系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冒着风险来拦他,闻言皆露出关切之色,其中一人道: 「在家休息一阵也好,我们皆知长安的为人,清者自清,勿要受外间舆论的影响,我瞧着那孩子平日十分刻苦,权当得空休养了。」 秋东便露出悲愤又无能为力,只好妥协的悽惨表情,朝几人拱拱手,转身而去,背影说不出的萧瑟。 此情此景,方才说话那人见状,也觉得他的话轻飘飘没什么说服力,心里长嘆一声,目送秋东的背影远去,忍不住气愤道: 「冯家攀上太子高枝,也可好生商量退掉与顾家的婚事。放着堂堂正道不走,偏要恶意中伤长安,用毁掉长安的前途和顾家的名声给他家抬轿子,用心何其歹毒!」 「邵阳兄,噤声!单咱们几个知道长安是好的有什么用,现在外头都把长安传成四九城里一等一的膏粱子弟,殊不知里头没有……的手笔?」 单凭冯家一个没落伯府,可没这能耐。 秋东也知道冯家没这份能耐。 冯家传到冯少元父亲冯留君手里已经是三等伯,偏冯留君还是个才干平庸至极,只能在家啃老本儿的,这也就罢了,可他是个短命鬼,四十不到一命呜唿,留下三个孩子独自支应门户。 外人客气称唿他们一声「护北伯」府上的公子小姐,实际上冯留君一死,他们家的爵位也到头了,一家子白丁仗着祖上余荫过日子罢了。 和顾家的婚事,实打实是冯家姑娘高攀了。若非冯家大少爷冯少元与顾长安乃同窗,两人志趣相投,性情相合,时常往来,互通有无,冯少元认定同窗顾长安人品贵重可堪託付,才有了冯少元非常放心的将妹妹许配给顾长安一事。 这门婚事真真是门不当户不对,但顾家还是欢欢喜喜的认了。 此种情况下,冯家悄悄缩着还来不及,哪来的胆子在京城搅风搅雨搞顾家? 可冯家就是搅了,目前看来搅的还很成功,不得不让秋东赞嘆一句艺高人胆大。 秋东是打算接了儿子立马走人,有什么回家关起门来再说。 经过他那么一闹,消息在太学像是长了腿似的,所有人都知道老实人发起火来有多可怕,并无人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甚至怕他再一言不合就拔刀,都远远地躲开了。 因此他接儿子的过程便十分顺利。 但秋东的心情并未因此而好转,因为他发现儿子的状态十分憔悴,见了他也是强装出来的坚强,这傻孩子还试图劝慰他放宽心。 「父亲,孩儿在太学挺好的,您身体不好,又要照顾妹妹,实在无需为了儿子的事情劳心伤神。」 秋东第一回给人当爹,完全没经验,但他从前两位爹身上得出的经验教训来看,觉得言传身教约莫是最重要的一点。 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不顶用,安抚性的拍拍对方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先回家,回家再说。」 顾长安眼泪差点下来,默默跟在父亲身后,瞧着父亲一夜之间花白的头髮,心痛难当。 一向为人豁达开朗的父亲,为了他的事一夜白头,叫他这做儿子的怎生安心?这些日子他强撑出无事发生的样子,与以往一般在太学读书,希望家人能少些担忧。 可如今瞧着,不过是掩耳盗铃。作为疼爱他的父亲,怎会真的不为此感到难过? 秋东看出孩子有心事,但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得回家再说。 可他才和儿子行至太学门口,父子两连句亲厚话都没来得及说呢,就见太子和一女子在不远处马车旁举止亲密。 也就秋东耳朵好使,这么远距离,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女子娇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怪道: 「好了好了,哪天不能陪我去礼佛,今天有事就改天啊,当然是殿下的事比较重要!」 接着便是太子宠溺的声调: 「都说好了的,怎能无故失约,要不这样,改日有时间孤陪你泛舟江上以做赔礼,颦颦意下如何?」 巧了不是,说曹操曹操到,正是近日在京中掀起波澜的冯家姑娘。 秋东能感觉到身边儿子气息一瞬间的紧绷,他拍拍小孩儿手臂,无声安抚。 很是平静上前的朝太子行礼: 「见过殿下。」 太子也跟没事人一般,上前两步很是亲切将人扶起: 「许久不见先生出门,今日可巧遇见,这是身子大好了?回头孤叫人再给府上送些药材,万望先生以身体为重!」 脸皮也是够厚的,秋东这段日子为何告病在家,他心知肚明,偏对着当事人还能若无其事。 第82页 秋东也跟这些日子什么都不曾发生似的,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很客气道: 「谢殿下挂怀,臣这点小毛病不足挂齿,见您身体康健,便是臣之幸,我大周万民之幸。」 众所周知,顾伯爷就是这种老实憨厚不会奉承的性子,原本应该很习惯他说话风格的太子,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太子总觉得顾伯爷这话有几分阴阳怪气,对方看他的眼神也有几分奇怪。 略思索,自觉对方因着冯家姑娘退婚一事,心里对他存了几分怨气。想明白原因,他很坦然的问: 「先生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秋东摇头: 「并未」。 事实上哪里都不妥,但他现在懒得搭理别人妥不妥,儿子的状态十分不好,他这当人爸爸的,当然得先顾着儿子的心情,其他人都得靠边站。 抬步欲走。 站在太子旁边的冯家姑娘却上前一步,身段儿窈窕,行了个福礼,端的是万般风情,柔柔出声,态度比太子更加坦然三分: 「少平见过顾伯伯。」 再次被迫停步的秋东,用比两人更加坦然的态度,一本正经的回: 「不敢当,唤鄙人一声保山伯便可。」 冯家姑娘见状眼睛一闪,红唇轻启,对着秋东这个昔日对她家多有照拂的长辈,语气轻柔中满是扎人心的刀子: 「少平是顾伯伯看着长大的,私以为顾伯伯是顶顶豁达开明的长辈,您是您,长安是长安,少平与长安之事,跟少平与您的关系并不相干,少平日后还可再唤您一声顾伯伯吗?」 顾长安气的发抖,这得是多不要脸才能在伤害了对方后还一脸坦然的说出这种话?他此刻深深怀疑自己之前的看人的眼光,到底是有多眼瘸,才能觉得这姑娘温婉可人? 偏为了不叫父亲再为他的事忧心,还得强装镇定,一言不发默认了对方的厚颜无耻。 秋东就站在他旁边,自是发现儿子的不对劲,用脚底板都能猜出原因。 那么,言传身教,不挑时间,就从现在开始吧! 第一课,做人不能太憋屈! 秋东直起身,直视冯家姑娘,语气还有几分病弱的苍白,可内容却比冯少平的话更扎人心: 「好叫冯姑娘知道,我乃顾长安之父,顾长安乃我保山伯府唯一的世子,我们父子休戚与共,命运一体,息息相关,伤害他便是伤害我,伤害保山伯府,并不是什么可笑的各不相干。 这番话以后万勿再从冯姑娘口中而出,实在可笑!还有甚么伯伯侄女的话更是别再提了,免得叫我顾家先祖夜里都跟着睡不安寝,万一找上门去就不好了!」 冯姑娘面色一白,摇摇欲坠,好似受不得此番言辞凿凿的打击。被太子搀扶了一把,勉强靠着太子站稳,将视线转向默不作声的顾长安,泫然欲泣,却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质疑道: 「旁人不清楚可你是知道的呀,虽然我们遵从我兄长的提议定了亲事,但双方并未私下相处过,更无从了解彼此。 因此在旁人诋毁你的时候,我一时慌了心神不明白大哥为何要将我许给那样的人,没有及时站出来替你澄清,等大哥训斥我的时候,我才知外头传了什么。 可时至今日,我冯少平依然可以拍着良心发誓,我对你并无半分了解,这件事中从头到尾我并未做错什么,这话你认是不认?!」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在太子跟前剖白她,让太子知道她和顾长安之间虽有婚约,但却清清白白。 顾长安深恨自己笨口拙舌,不善言辞,对方当着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的面儿用春秋笔法,文饰太平,移花接木,他却一口气哽在胸口,嘴唇开开合合许多次,竟一个字都吐不出! 因为他明知道对方在胡说,却拿不出证据。 秋东见儿子脸憋得通红,急的嘴唇哆嗦,握住他的手腕,等他终于平静下来,才凌厉的看了这位颇厉害的冯姑娘一眼: 「你说不清楚就不清楚吧,那说点你清楚的,没看错的话,姑娘头上这支七宝南珠步摇是先太后当年赐予我母亲的,一直好好的收在我顾家私库,直到你与我儿订婚后才送去你家。像这样的物件儿,零零总总送到你手里的不说成百上千,但说一句价值千金也不为过吧? 就算养条狗,陆陆续续收了我儿那么多金银珠宝,古玩珍藏,首饰衣料后,也得在那种时候为我儿站出来说两句好话吧?冯姑娘可真有意思,一句不清楚就轻轻巧巧推过去,可真是大公无私的很哪!」 见太子想插话,秋东大公无私的指出: 「殿下之前问臣哪里不妥,臣本不欲多言,眼下瞧着却不得不直言进谏。太子您并未大婚,且未曾与任何女郎有婚约在身,如此光天化日,朗朗干坤,竟公然与女子亲昵异常,实在有辱斯文,有伤风化。孟浪异常。 此举是对朝廷礼法的藐视,亦不曾尊重女郎本人,并非朝臣表率所为,还望殿下勉之!」 冯少平完全没想到往日那个温和慈爱,即便小辈犯了错也会一笑置之的顾伯爷,被逼急了竟然是这样的,口齿如刀,刀刀削皮肉,简直把她脸面撕下来扔地上还嫌不够,吐口唾沫顺道儿再踩两脚才行。 听听,骂她畜牲不如! 骂她还不够,顺道将太子也批了个私德有亏,行为放浪。 这是满京城公认的老实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第83页 若非仗着对方好脾气从不与人交恶,她怎会说出那般话来自取其辱?还牵连太子。 早知道,早知道! 冯少平也不知,早知道她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眼见着下不来台,她十分适宜的晕了过去。 太子急急将人揽进怀里往马车上带,吩咐人找太医的同时,还不忘转头威胁一句: 「顾伯爷,看在您家里于国有功的份儿上,本宫一再容忍您,原以为您懂什么是适可而止,现在看来是本宫想岔了,好自为之吧!」 说罢马车哒哒离去。 顾长安着急的看向父亲: 「事情本就错综复杂,太子再掺和进来,陛下怪罪下来,第一个被降罪的肯定是咱们家,这可如何是好?」 秋东把儿子塞进自家马车,吩咐车夫: 「去宫门口。」 不用太子警告,他这就进宫请罪去。 第38章 厉害了爹 「打发人将我搁在书房桌上的东西取来, 要快!」 马车缓缓开动,秋东如此吩咐车夫。 顾长安不知道父亲让人去取了什么东西,莫名有种接下来要发生他想都不敢想的大事的感觉, 不安的挪动位置。 车帘放下,马车内光线昏暗, 秋东却清晰的将孩子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忽然出声问: 「事已至此, 你觉得是何原因?」 顾长安这些时日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可他总是不得其解。 是太子被小人矇骗了吗?那矇骗太子的小人是谁呢?是冯家吗? 可他和冯兄算得上自幼一道长大, 对对方的人品不说有十成十的信心, 七八分总是有的,对方绝做不出恬不知耻矇骗好友,拿家中已有婚约的姊妹去魅惑太子的事。 那是冯家姑娘自作主张?可一个无权无势甚至连宅院都不能轻易出入的弱女子, 是如何接触到太子,并得到太子的欣赏的呢?若她真有这份能耐, 冯家也不至于落魄到那种地步! 若说有人暗中助她, 理由是什么呢? 若说太子因为某种原因主动看上她, 那就更该低调的将事情处理了,以免连累太子名声, 而不是闹的满城风雨, 这于太子并无益处。 事情就像一团乱麻, 让才十九岁的顾长安总也理不出头绪。 他将自己的疑惑说于父亲听。 秋东却并未从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撩起车帘,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指着那些穿着带补丁衣裳, 面色憔悴的人道: 「咱们于皇家而言,就跟那些人于咱们而言一般, 皆是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要说此次风波来势汹汹,几乎将整个保山伯府淹没,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保山伯府在京中并无根基。」 秋东他爹,也就是老伯爷顾铁柱,原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猎户,因缘巧合之下救了受伤的先帝,最后得以加封保山伯。 然而老爷子是个再实诚不过的憨厚性子,即便一瞬间实现了从猎户到伯爷的飞跃式跨越,走上了人生巅峰,依然紧守本心,和老妻两人关起门过日子,并不热衷交际,规规矩矩拿着宫里的赏赐和俸禄,在京郊置办了田产,把自己活成了田家翁。 知足常乐的很,一顿饭三菜一汤,有荤有素,白日带人下地种粮,夜间睡的踏实安稳。 即便京中勛贵人家觉得这夫妻二人粗鄙不堪,耻与他们为伍,隐隐将保山伯府排挤出京城勛贵圈子,两人也不以为意,依然埋头过自己的日子。 两人一生只育有一子,乳名「猪崽儿」,到了进学的年纪,郑重的请先生帮忙取了「秋东」为名。 欢欢喜喜送孩子去上学,旁人家都请甚么名师大儒教导孩子,望子成龙,老伯爷两口子对眼下的日子再满意没有了,压根儿没想过让孩子出将入相,只想叫孩子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不会被人骗了去就行。 孩子将来继承了当爹的爵位,有朝廷的俸禄,有衷心的老僕,有圣人赏赐的宅子,还有他们夫妻这些年置办的田产,一辈子衣食无忧,就是他们希望孩子能过上的最好的日子,是顾家祖坟冒青烟,老祖宗保佑的结果。 顾秋东在这般父母的影响下,活的非常咸鱼,性情温和,为人憨厚老实,不争不抢。 偶然的机会被如今的太学监证收为弟子,可即便有了大儒老师,他读书也随心所欲的很,在仕途上没有丝毫上进心,最后在老师的推荐下,在太学谋了个博士的职位。 一干就是二十年,大有在这个职位上养老的架势。 到了他娶妻的年纪,师长好友们也提过不少出身好性情好的女郎,但秋东最后选择了一容貌平平的农家女。 最主要还是考虑老伯爷夫妻一辈子不曾与高门大户打过交道,想也知道其中艰难,做儿子的没必要让老两口临老了却感受一遭。 因着秋东娶了个农家女,保山伯府在京中更没甚存在感了。若非逢年过节宫中还有赏赐下来,皇后也偶尔会召见保山伯府的女眷进宫说说话,众人真的要忘了京中还有这么一户人家的存在。 可打从老伯爷的髮妻在见着儿子娶了媳妇儿后便撒手人寰,老伯爷没熬几年也跟着去了,紧跟着秋东的妻子生下一子一女后又大出血一命呜唿,整个保山伯府就剩下秋东带着一双儿女过日子,更显低调。 低调的令人髮指。 仅有相熟的几户人家知晓这一家子的为人。 第84页 因此传言一起,并无任何有分量的人站出来帮忙辩解,外界几乎一面倒的相信了从冯家传出来那话。 归根结底,还是人微言轻四个字。 外人眼见着宫里皇后数次召冯家姑娘入宫说话,太子又毫不避讳他对冯家姑娘的欣赏喜爱,他们自然没必要为了毫不起眼的保山伯府,去得罪冯家。 不趁机站出来踩上两脚,藉此讨好太子,已经是有底线的做法了。 「何况,这世上明眼人本就不多,大多数都是人云亦云的愚夫愚妇罢了,因此勿要将希望寄托在旁人是个明白人上,清者自清这种话,不过是没本事为自己正名的无能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我儿切记,拳头可以永远不挥出去,却不能没有挥拳头的能力!」 秋东对儿子说了这句话后,马车也缓缓停在宫门口,整理衣袖,淡然下车。 看的老实孩子顾长安一愣一愣的。 父亲以前可不是这么教导他的,以前父亲总说,让他去做喜欢的,能让他感到高兴的事。不管那件事有没有意义,是不是被人理解。即便遇到困难想躲避也无甚大碍,都是人之常情,没甚羞耻的,大不了放弃。 怎么过不是一辈子呢,这世上需要高瞻远瞩的领路人,也需要安稳踏实的普通人,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谁都不比谁高贵。 可今儿父亲却说,要守护自己的利益,便要有重拳出击的勇气和实力,拳头可以明珠蒙尘,但不能没有打击敌人的力量。 父亲他啊,中正平和了一辈子,临了,却因着他的事披上了厚厚的铠甲。顾长安紧随其后下了马车,见着父亲如松如柏的背影,眼眶莫名发热。 秋东第一天给人当爹,自觉并未做什么让人十分动容之举。 在宫门口稍做等待,便见老管家急匆匆赶来,喘着粗气将一份摺子样的东西递到跟前。 「辛苦了。」 管家知道他递过去的是什么,连连摇头,又重重点头,一时间激动的语无伦次。 秋东十分理解的拍拍对方肩膀,并未说什么,拿出进宫腰牌递给守门侍卫。 顾家一直有进宫腰牌,有了这东西,便可以不经过宫内传召,直接进宫面圣。不过顾家两代家主过于咸鱼的性格导致这腰牌从未被真正使用过。 严格意义上来讲,今天是第一回。 保山伯,是个平日里毫无存在感,但人家主动站出来后,就连当今圣上都要客客气气对待的人。就凭老保山伯救过先帝一命,只要顾家不会突然脑子秀逗去造反,后来继任的皇帝都得好生将人养着。 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地位极其特殊。 这对父子要进宫,旁人自然不敢大意,因此秋东父子进宫的消息,在两人一脚迈进皇宫大内时,就已经有人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皇帝批改奏摺的手一顿,语气不辨喜怒,沉声道: 「保山伯进宫了?」 大太监为圣人添了一盏温度适宜的茶,弯腰躬身回: 「是,再有一刻钟该到太和殿外了。」 皇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让他疲惫的心神缓和了几分,揉揉眉心,闭眼靠在椅背上,声音低低的: 「那人继承了老保山伯与世无争的性子,最是不耐烦往宫里来,能躲则躲,往年的宫宴即便来了也总埋头吃吃喝喝,对其他并无兴趣,骨子里就不会钻营,今儿突然进宫,可是发生了什么?」 事已至此,大太监便将近日发生的事低声与皇帝说了,他自是不敢添油加醋,只说了众所周知的事实,其他自有皇帝去判断。 说到从冯家下人的亲戚口中传出保山伯世子劣迹斑斑的话,冯家姑娘曾再三表示她并不知情,皇帝便冷哼一声: 「内宅妇人手段!」 听到冯家姑娘无意间在相国寺进香时与太子偶遇,两人相谈甚欢后,皇帝面色沉沉: 「煳涂东西!」 听到冯家女被皇后接连召进宫好几次,两人相处和谐,皇后为此赏赐了好几回冯家女后,皇帝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可以形容。 大殿内气氛凝滞,周围伺候的人大气不敢出。 「荒唐!」 皇帝将茶盏重重扫落在地,破裂的瓷片和滚烫的热茶溅的四处都是,殿内上职的太监宫女无声跪了一地,就连自认对皇帝心思有几分了解的大太监也没想到陛下会发这么大脾气,顾不得其他,当场跪下,碎瓷片扎的膝盖刺痛。 口中直唿:「陛下息怒!」 陛下这会儿是真没办法息怒,他觉得太子和皇后这事儿做的太糙了。 他从未要求太子是个道德上的圣人,事实上古往今来,圣人做不了皇帝,执掌不得江山社稷。太子看中臣子之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都是小节罢了。 可眼前有无数种法子能将事情办的滴水不漏,不让人抓住任何把柄,但太子这一招,简直是掩耳盗铃。 他一听就明白,这件事若没有太子主动,那冯家女就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也沾不到他身上去,说到底太子他是主动愿意被冯家女算计的。不过是仗着保山伯一家过分低调,京中勛贵对顾家全无了解,才暂时在舆论上占据了上风。 虎头蛇尾。 要么别做,要做就做绝,眼下还被人家找上门来,这才是皇帝生气的主要原因。 身为一国太子,仁慈是手段,温和是手段,狠辣亦是手段,手段没有优劣之分,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 第85页 可不能没有手段! 太子这手段,有还不如没有呢。 皇帝气的胸口疼,想不明白平日里挺精明一孩子,怎么在这事的处理上如此煳涂,太让人失望了。 好半晌,皇帝摆摆手。 大太监见状无声退下,让人将大殿内利落的收拾干净,就听皇帝低沉的声音传来: 「人到了直接带过来。」 「是。」 秋东带儿子走在皇宫内院,一派淡然,目光坚定,不左顾右盼,也不畏畏缩缩,对周遭并未有太多好奇心,也无太多敬畏心,自有一股洒脱气质。 原本有几分紧张的顾长安见状,也挺直腰板儿,似一棵茁壮的小松树,自有年轻人的朝气。 父子二人一路走过,周遭人面上不显,心里不由纳闷儿。 都说保山伯一家泥腿子,歷经两代,身上的泥点子都没洗干净呢,被勛贵排挤,被世家无视,堪称京中异类,平日也不见当家人出门走动,更没在京中留下什么名声。 谁承想竟然是这样的呢? 伯爷那一头花白的头髮,好似为他更添了几分洒脱,单这身气度,京中少有人能及。要这都还是泥腿子,那京中便没有底蕴深厚的世家贵族了。 亲眼见着秋东,旁人便自觉在心里对他多了几分敬重。 便是伯爷身后的世子,虽气度上较之伯爷差了些,但胜在行止有度,气质温和。哪像传闻中那般罪行累累,无恶不作? 秋东可没空搭理旁人在想什么,这会儿就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对穿着一身古装蹲在他肩头的996道: 「我莫名觉得这地方有种熟悉感。」 996觉得这很好理解: 「宿主您以前拍戏的时候,肯定没少演皇帝,说不定还拿过大奖呢!」 它对宿主没失忆前是个演员,且是顶级演员一事深信不疑,还很不放心的叮嘱宿主: 「您现在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臣子,不是皇帝,在人家真正的皇帝跟前,一定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低调,可别王霸之气侧漏,比皇帝还像皇帝,那真的要完蛋!」 尤其宿主上个世界身居高位,是个名副其实的星球主,冲出地球,沖向宇宙,比皇帝更皇帝。在宿主改善了人类联盟的衣食住行后,就差被星民当成神明来供奉了,统真的很怕宿主不小心露出端倪。 秋东觉得这事不难,在他见到皇帝后,当头就拜,毫无心理负担。 可皇帝没叫他真的跪下去,亲自将他扶起来。 秋东就叮嘱他家的老实孩子: 「替父亲给陛下磕个头。」 皇帝见状笑的更真了两分,非常亲热的让人搬了凳子叫坐,还笑着埋怨了一句: 「伯明你真是好狠的心哪,幼时父皇带朕上你家玩,咱们还比赛捉泥鳅呢,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一晃三十年过去,除了正式场合,你还是不愿进宫多瞧一眼,哪怕是说说孩子们调皮捣蛋的糗事也好哪!」 皇帝要叙旧,秋东顺势道: 「陛下日理万机,肩上压的是国计民生,臣却闲散惯了,心思都在家中儿女身上,不好叫陛下为了臣家中这点琐事烦神,陛下还是当保重身体为要,您身体康健,便是天下子民之福,臣虽不常进宫,但日日在家中祈祷,望上天垂怜,佑您百岁无忧,咱们君臣的心始终在一处呢。」 老实孩子顾长安乖乖巧巧站在父亲身后,眼睛眨了眨,完全不敢相信父亲能说出如此肉麻的话,且将这般肉麻之言说的让他这个旁观者都感到真情实感。 抬眼看看,陛下已经激动的握住父亲的手,两人动情的忆起当年。 厉害了,我的爹! 这一刻,顾长安非常庆幸这种场合,是没有他这个小辈坐的地方的,只能站在父亲身后,垂眼当个工具人,否则他震惊的小眼神定然要被人瞧了去。 两代保山伯外加第三代的世子第一回主动进宫,皇帝表现的非常开心,留他们在太和殿吃了晚膳,言谈间多次提起当年老伯爷对先帝的救命之恩,以及老伯爷与先帝之间的友情。 这顿饭吃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顿饭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保山伯对皇家忠心耿耿,皇家也依然承认当年老伯爷对先帝的恩情。 君臣相和。 并未因外间的传闻,叫皇家和臣子离了心。 皇家和臣子有情有义,堪称佳话,那势必有个破坏这段佳话的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那这个人选是谁还用明说吗? 皇帝主动做到这个份儿上,作为臣子的秋东在饭后顺势将袖中的摺子拿出来: 「陛下赎罪,臣今日进宫,实乃有一私事想请陛下为臣做主!」 皇帝面露不解,却在第一时间让大太监从秋东手里接过摺子,语带安抚道: 「朕再知道不过,你从不拿小事麻烦旁人,定然是遇着难解的大事了,直说便是,何必如此客套生疏?」 秋东面上露出惭愧之色,起身朝上拱手再拜: 「此事说来话长,都是臣一时煳涂,五年前为犬子定下一门婚事,女方是护北伯冯家的嫡出姑娘,当时瞧着那姑娘娴雅贞静,堪为佳配,谁知竟是臣看走眼了。 两个孩子婚期将近,那孩子竟公然与太子殿下传出许多不雅之事,损害殿下名誉事小,臣恐时日久了,叫朝臣对殿下生出许多不满,危及国本。」 大太监听的眼皮子直跳,偷偷看了一脸正直,满身正气的保山伯一眼。 第86页 三言两语就把冯家女给定义成祸国殃民的妖女,太子是被妖女迷惑的受害者,丝毫不提他家在其中受的委屈,句句都在为太子,为陛下,为朝堂考虑。 如此一来,冯家姑娘入主东宫的美梦怕是彻底破碎了,若太子真的稀罕对方,顶多是个没甚么名分的姬妾而已。 虽然太子明面上能全身而退了,但看陛下眼中一闪而逝的不满,就知道太子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这是什么?是明晃晃的在陛下跟前给太子上眼药,且上的非常成功呢! 谁要再说这是一家子大字不识的泥腿子,怕是被人坑的裤衩子都没了。 就听这位嘴巴开开合合间,又是那副再真诚不过的调调,他一个阉人都要被感动了: 「臣此来,一为亲自在陛下面前剖白自身,冯家姑娘种种行为,并非臣在背后指点谋划,臣对陛下,对朝廷,绝无二心,还望陛下明鑑!」 皇帝赶忙道: 「伯明之心朕知,不说当年老伯爷为救先帝身中数箭,九死一生。单论朕少时被毒蛇咬伤,亦是伯明毫不犹豫当场为朕吸出毒血!无人怀疑伯明之衷心,实乃冯家可恨至极!」 秋东朝陛下露出个感激的笑,继而道: 「二来,您手中的是当年臣与冯家为两个孩子签订的婚书,如今外头闹的沸沸扬扬,便是叫外人认定臣不仁不义悔婚在先,臣也不能叫这样的儿媳进门,望陛下在此做个见证。」 大太监生生忍下了他的吸气声,下意识朝陛下背在身后的手上瞧去。 果然,手在微微颤抖。 这是气的。 皇帝能不气吗,他的好太子,搞风搞雨,理直气壮,公然和冯家女进进出出,结果那冯家女和顾家的婚书还捏在人保山伯手里没被处理掉。 这也就是欺负保山伯一家子老实又胆小,不敢直接和他撕破脸,若不然逼急了这东西一亮出来,皇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可这东西如今明晃晃摆在他面前,就算人家一句话不多说,他也感觉脸被噼里啪啦打的生疼!但他能怨保山伯没眼力见儿吗? 不能,没这么欺负人的。 皇帝认定在这事上,太子和皇后都被冯家女给哄骗了,否则这两人万万办不出如此愚蠢的事。可这个结果对皇帝而言,也不比太子无视礼法,明知故犯好多少。 他气的手都抖了,面上还不能露出来,扯出笑应承保山伯: 「这是自然,长安在朕这里与自家子侄无异,冯家女那般品行配不上长安,他的婚事朕搁在心里了,回头有合适的,朕亲自为他指婚,定不叫孩子再受这种委屈。」 秋东可不管这话传出去,冯家会遭受什么,总不会比他家老实孩子这段时日遭遇的更惨。 皇帝答应指婚,有这个态度就行,他可不想真让皇帝胡乱配鸳鸯谱,连忙摆出诚惶诚恐的姿态: 「谢陛下关怀,经此一事,臣发现这孩子心性委实不定,想叫他再多磨砺几年,成婚的事不急在一时。」 皇帝也不是真想给人操心这些事,顾家人身份敏感,一个不好,还得让人怀疑他没安好心。很是大度的摆手: 「既如此,等长安有合心意的女郎了,朕为他们赐婚。」 秋东又是一番感谢,说起了最后一个请求: 「其三,婚书后是近些年臣家中送到冯家的物件儿,原也不该和几个晚辈如此斤斤计较,可其中大多是先帝还在的那会儿陆续赐给家中长辈的,若顾冯两家再无婚约关系,这些东西留在冯家便是对先帝的不敬。 您知晓臣于这些并不精通,以防有人偷梁换柱,还请陛下遣个宫人帮臣掌掌眼,将东西拿回来,也好对亡故的老父母,对先帝有个交代。」 处处大公无私,甚至到了有些迂腐的地步,处处都是为旁人考虑,从头到尾没提过一句他的诉求。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皇帝狠狠地一闭眼,冯家女悔婚的手段还能说她心性狠辣,这并不是什么缺点,可她竟然眼皮子浅到贪图顾家这点私产!太子到底看中她什么? 吩咐大太监: 「安排个懂事的,替伯爷将这事办妥帖。」 第39章 上门要债 秋东出宫的时候, 皇帝面无异色,很亲近的表示: 「日后多出来走动,和朕之间哪有那么多客套, 朕身边能说真心话的没几个了,伯明你全当走亲戚吧。」 既然是走亲戚, 那就要有走亲戚的样子,秋东当即表示: 「臣去年冬日亲手猎了两张兔皮, 改日送进宫叫人给陛下做个手炉。」 陛下这辈子都没收过如此寒酸的礼物, 还要笑呵呵的应下来: 「伯明的心意, 朕当好好珍惜。」 有来有往才是亲戚间相处的样子, 保山伯送了他珍贵的心意,皇帝也不能小气,直接让人从他的内库里挑了不少珍宝, 让秋东一併带出宫。 秋东见状,一脸感动, 随即保证: 「陛下厚待, 臣无以为报, 待过几日田庄里的粮食收了,定要送两担进宫, 叫陛下熬粥吃。好叫陛下知道, 四海之内, 在您的治理下, 百姓五谷丰登,生活富足。陛下万不可推辞, 伤了臣的一片心意哪!」 好嘛, 这是比两张兔皮更寒酸,更朴实无华的礼物, 偏被保山伯说的价值千金,对比之下,陛下送出去的金银珠宝在五谷丰登的衬托中,都显得不那么真诚了呢。 第87页 这一刻,连陛下都怀疑,保山伯是真老实,还是装老实人? 偏凭藉陛下多年的看人经验观察下来,发现这傢伙全身上下都写满了真诚,谁要是怀疑他的衷心,都要受良心谴责似的。 陛下心里琢磨,或许是皇帝当久了,成日面对满朝堂的人精,人均八百个心眼子,养成了他多疑的性子。似保山伯这种老实人见的少了,反而不习惯。 他心累的想,老实人没心眼儿,实诚起来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了的,再多几个这种人他得心梗。这么一对比,还是聪明人更知情识趣,让他舒心。 瞧瞧,吃饱喝足还拿了许多赏赐,聪明人都知道说点好听的话哄他开心,这对父子就老老实实坐那儿,让吃茶就吃茶,让吃点心就吃点心,让把这儿当家,真就把这儿当家,好不自在! 哪个聪明人能干出这种事? 尽管如此,皇帝看秋东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温度。 秋东自是发现了这一变化,他这会儿觉得当老实人挺好的,有啥说啥,谁都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连皇帝都得忍着。 他出宫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串儿送赏赐的宫人,错开半步距离还有殷勤的小太监帮忙打伞,太和殿大太监,伺候了皇帝三十年的福海公公更是亲自将人送到宫门口,站在保山伯的马车前,恭敬的说了好一会儿话。 说是招摇过市,风光无两都不为过。 任是瞎子都能看出皇帝对保山伯的看重。 秋东受的很坦然,说难听点,这就是皇帝给太子的拉屎行为擦屁股,给这件丑闻蒙上一层遮羞布罢了,他这个受害者不配合皇帝才真的要恼了。 他上了马车,对福海摆手: 「劳烦公公走一遭,您回吧,陛下那里缺不得人。」 福海弯腰,直到保山伯家的马车踢踢踏踏消失在宫门口,才缓缓直起身,慢悠悠往回走。 身边跟着的小太监纳闷儿道: 「干爹可是身子不适?」 今儿可是福山公公在陛下跟前听用,那老傢伙早就想取干爹而代之了,往日只要福山当值,干爹恨不得寸步不离陛下左右,今儿怎的丁点儿不急了呢? 福海轻哼:「小孩子懂什么?」 说罢脚步一踉跄,走的更慢了: 「哎哟,碎瓷片伤了腿,怕是得歇息两日才能在陛下跟前尽忠了!」 就今儿陛下那隐而不发的架势,肯定是气狠了,依照他对陛下的了解,这会儿太子殿下肯定在太和殿挨训。 谁掺和进去谁倒霉,福山那个自作聪明的蠢货,哼! 然而这世上自作聪明的又何止福山一个,秋东掀开车帘,吩咐管家: 「你再跑一趟,将府里的护卫全部带去护北伯府。」 管家闻言眼睛都亮了,不用伯爷多说,当即道: 「是,小的一定快去快回!」 秋东颔首,又吩咐车夫: 「直接去护北伯府。」 去看看冯家到底是真聪明,还是装聪明。 顾长安见状,也顾不得想他爹到底是不是传闻中的「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今儿这一出接着一出,把他都看蒙了,要不是有他爹在前头打样儿,他怕是早在陛下面前露了洋相。 赶忙道:「爹,儿子去吧,定能将事情办妥帖,免得您过去,叫人说您做长辈的欺负几个晚辈。」 冯家自打护北伯冯留君去世后,府里就没有正经长辈了。 秋东觉得这老实孩子孝心可嘉,但想事情还不够全面,认真教他: 「此次风波皆因冯家起,是仅针对你一人吗?不是!你妹妹的名声,乃至整个老家的族人,他们老老实实过日子,结果家里晚辈定好的亲事被毁,房屋被烧,粮食遭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要忍受这番待遇? 言语杀人,不过如此。 这是压根儿就没把我这个自来照顾他冯家的顾伯伯放在眼里,是欺我顾家软弱!但凡他们能稍微顾忌一分我这个保山伯,行事便不能如此肆无忌惮! 此时为父不出面,躲在儿子身后,咱们保山伯府的人这辈子都直不起腰来了!」 况且这不是做给冯家看的,是给京中所有人看,给太子看,给皇帝看的。 老实人,欺不得! 这头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往护北伯府所在的街上赶去,后面缀着一串儿抱着皇帝赏赐的宫人,招摇过市。 另一头老管家以绝对不符合他年纪的灵活,点了家中所有护卫共四十五人,叫他们换上最鲜亮的衣裳,一路浩浩荡荡,穿街而过,往护北伯府而去。 用老管家的话说: 「都给我挺起胸膛,打今儿起,咱保山伯府的人,要在京中挺直腰板儿做人,走出去要让人知道咱家也不是好惹的!」 不早不晚,双方人马在护北伯府门口汇合。 这番动静,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但无人在意。 秋东一个眼神,老管家便用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力道,邦邦邦,几下敲开了护北伯冯家的大门。 那力道,像是把大门当成冯家人,一拳一个,锤死了事。 秋东听的都替老管家疼。 但看身后护卫,他们面上只觉解气,恨不能以身替之。可见这段时日,没少跟着受气。 对着还一脸懵逼的门房,老管家气沉丹田,沉声道: 「告诉你家主子,我家老爷上门拜访!」 第88页 这些年因着冯家是伯府的姻亲,老管家没少亲自带人往冯家送东西以显重视,因此门房是认得老管家的,正想笑嘻嘻的打趣一句,老管家压根儿没给他这个机会,一把将人推开。 护卫们齐刷刷上前清出一条宽敞的道儿,秋东带着皇帝赏赐的宫人,面色严肃,一言不发,无视了冯家到处乱窜的下人,不用人带路,直接往冯家大堂去。 摆足了上门找茬的架势。 高门大户的布局都有讲究,大致格局大差不离,秋东很容易就找到了冯家专门待客用的大堂,直直在上首落座后,一指面带气愤,急匆匆带人前来的管家: 「叫你家主事的出来!」 管家还不知道一日之间,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活在顾长安乃至整个保山伯府都被京中人唾弃的世界,面露屈辱: 「伯爷治家不严,教子无方,坑害了我叫小姐不说,如今又摆出这幅喊打喊杀的架势上门,是欺我护北伯府无人做主吗?今儿老奴就是拼着一死,也得叫人来评评理!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吧椅」 秋东一拍桌子,朝皇宫方向拱手,语气严肃道: 「没记错的话,冯留君已然是三等伯,本朝并无男爵子爵,三等伯乃最低等的爵位,打从冯留君死后,你冯家的爵位便到头了。 如今一家子白身,既无功名在身,又无恩茵可享,还以护北伯府自居,是藐视朝廷法度,视圣上于无物,本伯少不得去摺子问问礼部这究竟是何道理!」 冯府管家一噎,面色先是涨红,又是苍白。 这种事本就是他们不占理,真要仔细计较的话,怕是得脱一层皮。不过是早年老爷和如今的礼部侍郎有几分交情,在老爷没了后,自家没有主动上礼部交还「护北伯」的门匾,而礼部也适时地忘了还有这一茬。 叫护北伯的牌匾一直挂在自家门口,护得家中三位小主子平安长大。 可这事不能认啊,他指着大堂内外站着的顾家护卫,嘴硬的强辩: 「伯爷何必拿住小人的口误不饶人,只说您今日这般强闯民宅,难道就有道理了吗?」 这话都不用秋东自个儿说,有专人处理。 被皇帝打发来的小太监机灵的站出来,细声细气,抑扬顿挫道: 「好叫贵府知道,陛下亲自替顾冯两家写了退亲文书,着杂家送来!另,此乃顾家这五年来因着姻亲关系送到你贵府的礼物清单,既然婚事作废,东西也要一併还回顾家! 都是些内宫御造之物,陛下特意遣了杂家过来,以免有人偷梁换柱,欺负了伯爷!可不是什么无缘无故强闯民宅! 老人家,我劝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速速请你家能做主的人前来,把这事儿了了,杂家也好回宫交差!」 说完还恭敬的朝秋东行了个礼,又退回到秋东身后站着。 冯府管家冷汗瞬间下来了,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知这事不是他一个下人能解决的,急切的左顾右盼,想叫人再去催一催家里大公子。 冯家大公子冯少元便是此时进入大堂的。 身上还有些狼狈,可见是急匆匆赶来。见了秋东,满脸愧疚,今早上顾府求见,连门都没能进去,此时双方以这种方式见面,冯少元心里苦涩难言,躬身行礼: 「这位公公说的对,那本就是顾家的东西,顾伯伯带回去天经地义,小侄这就叫人打开库房,可能有些东西已经被使用过,还请伯父给小侄一些时间,待全部统计出来再商议后续的处理。」 此话在理,秋东颔首: 「你与我儿长安年岁相仿,性情相投,真心相交,堪为挚友。经此一事,两人关系势必不復从前,伯父在此跟你说一声,对不住了,孩子。」 冯少元被说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他看看站在顾伯爷身后沉默不言,清瘦了许多的挚友长安,惭愧道: 「早该如此了,是小侄私心,觉得长安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知根知底,堪为良配,才一直拖着,没上门提出正式解除两家婚约一事。 这门婚事本是我家高攀,是伯伯可怜侄儿兄妹三人诸多不易才应承下来,自有了婚约,伯伯无有对不住我家。事到如今,小侄惭愧。」 说着长长一揖到底,再起身时,眼里有惋惜,有难过,也有释然: 「对不住了,长安兄。」 冯少元这话,秋东是相信的,对方品行不错,是个正值青年。 「难为你了,孩子。」 冯少元苦笑摇头,转身吩咐管家: 「从大小姐处取了库房钥匙,照着单子,将东西全部搬来前院,一一清点,不在册的也全部整理清楚,速去!」 管家转身正要出去,从外间进来一熟悉的丽人,十五六的年纪,十分娇俏,语气十分坚定: 「我不同意!」 进来后柔柔弱弱的对着秋东行了礼: 「又见面了,顾伯伯,此事我不同意。」 正是上午在太学门口晕倒,被太子着急忙慌带走的冯少平。 嗯,还换了身明显更加华丽的,不符合冯家如今身份的装扮。 秋东很想看看这姑娘如此折腾的底气到底是什么,接过茶盏轻轻刮浮沫,好整以暇道: 「理由呢?」 还不待冯少平开口,她兄长就面色难看的训斥道: 「少平,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来的地方,此事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回去!」 第89页 还嫌不够丢人嘛?他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叫府里下人看紧着了魔似的妹妹,不叫她随意出门,谁知一个转头,她竟是又出去了! 看看身上这幅穿着,说是他们冯家疼女儿特意置办的,说出去谁信?当大家都是瞎的吗?姑娘家贵在自重,名声是多重要的东西,如今和太子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将来除了进太子东宫,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可东宫那地方是好进的吗?家里给不了她一点助力,她自己又是这么个名声,在东宫能被人真心尊重吗? 她怎么就不多想想? 冯少元这段时日心力交瘁,要不是试探过好几次,妹妹就是妹妹,他都怀疑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才突然变得如此离谱! 冯少平却对此不以为意,直言: 「被退的是我的婚事,怎么没有我说话的余地?伯爷要一个理由,我的理由很简单,此事错不在我,要退婚也该由我提出,既然伯爷已经在圣人跟前抢先一步,那这些东西自然该留给我作为补偿!」 作为兄长的冯少元脸涨得通红,他指着妹妹的手都在颤抖,万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相依为命的妹妹,竟能说出这种恬不知耻,颠倒黑白,自作聪明的话! 见兄长气狠了,冯少平很不解的争辩: 「外面都说,传出那些话的是咱们府里下人的远房亲戚,可满京城的去打听,谁家还真能手伸的那般长,管到下人的远房亲戚嘴上去?咱们家顶天了也就一个治家不严的罪,明明他顾家问题更大,凭什么把所有错都往咱们自己身上兜揽?」 冯少平是很自信的,谣言确实是她示意人放出去的,但事后她就命人将当事人控制起来,远远地送走,根本无人能抓住她的把柄。 因此她看向秋东的眼神,有几分咄咄逼人的质问。 便是她兄长冯少元明知此事肯定有大妹的手笔,一时也拿不出证据,气的连连后退几步,像是完全不认识这人一般,看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陌生。 秋东挑眉,放下茶盏,觉得这姑娘愚蠢的有几分可笑,朝门口露出的鹅黄色衣角,朗声道: 「你怎么说?少鱼。」 冯家的三个孩子,老大冯少元今年十九,和老二冯少平一母同胞,两人是冯家嫡出的少爷小姐。他爹去世的时候冯少元才五岁,彼时嫡亲的妹妹冯少平将将两岁,唯一的庶妹冯少鱼不到一岁,三人能平安长大非常不容易。 作为兄长,冯少元为这一双妹妹可谓操碎了心,自己的亲事没着没落,偷偷在外面给人当枪手,为妹妹攒嫁妆。 在原身的印象里,冯家最小的姑娘冯少鱼,内敛,寡言,双眼明亮。要说他中意的儿媳人选,其实更偏向这姑娘。 而在秋东得到的剧情中,冯少平一跃成为太子妃,冯家一时风光无良,冯少元在消沉了几年后,仕途顺畅,偏冯少鱼在大哥做主下,被宫里赐婚给了一个进京述职的偏将,后跟随偏将去了关外,再无提及。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姑娘都是个顶顶聪明通透的人。 果然,聪明人一开口就不会让人失望,十五年华的姑娘娇嫩欲滴,身上即便只有一件简单的鹅黄色衣衫,并无多余装饰,清清爽爽出现在人前时,便能让人眼前一亮。 她恭恭敬敬朝秋东行礼,眼神清正,自有一股大方气质: 「伯父说的是,少鱼日日与姐姐朝夕相对,姐姐突然性情大变,自是不敢大意,不又敢伸张,恐毁了女儿家的名声,只得叫身边嬷嬷暗中盯着,谁知竟叫侄女发现了姐姐身边伺候的丫鬟形迹可疑,欲合伙将两人送出京一事。 少鱼暗中叫人拿了那几人,自知此事干系重大,心内惴惴,恰巧今日伯父在场,伯父是我兄妹三人再亲近不过的长辈了,便请您帮忙做主吧。」 秋东满意颔首:「可。」 冯少鱼便一拍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便摁着两男一女,被捆的结结实实,嘴巴里塞了布团的三人进来。 其中那妙龄女子跪在地上,对着冯大姑娘的方向呜呜哭泣,正是她派出去的贴身丫鬟,别说大堂内的冯家人,便是许多顾家人,也认出了对方身份。 就是站在秋东身后的顾长安,也不由睁大了眼,万没想到此事竟真与他前未婚妻冯少平有关。 冯少平当场变色,冲上去对着妹妹的脸就是一巴掌,速度快到旁人都没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你一直见不得我好!你们都见不得我好,我就知道!」 兄长压着不让她退婚,要早退婚,哪儿还有今天这齣!妹妹将她的面皮当着这么多人面揭下来,一个个全都不替她多想一分,胳膊肘往外拐! 冯少平气的眼睛都红了,瞪着两人有几分兇狠。 冯少鱼默不作声,挨了一巴掌后,安静站到兄长身后。 作为兄长的冯少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妹这是被人抓了现行,恼羞成怒了。 以前他只觉得大妹性情有几分霸道,给两个妹妹买的衣裳首饰,都要她先挑选过,剩下的才是小妹的,而小妹性情宽和,从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姐妹相处也算和谐,从不叫他在这方面多费心。 他给大妹定了和长安的婚事,长安为人再宽和不过,定能包容于她。 谁知竟是他错了,大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变成了这幅面目可憎的模样。 第90页 秋东见状无声弯起嘴角: 「看来不用再审了。」 冯少元踉跄两步,瞬间萎靡下去,一向问心无愧的嵴柱彻底塌了。 无颜面对挚友与对他颇多照顾的伯父,腰深深的弯下去,好半晌都直不起来: 「伯父稍坐,少元这就亲自带人去清点。」 冯少鱼默默搀扶着兄长,两人一道儿去了库房。 冯少平恨恨的踹了被五花大绑的丫鬟一脚,对上秋东戏嚯的视线,瞬间恼怒不已,甩袖出了大堂,远远地还能听见冯府管家问她去哪里,她气沖沖的回: 「进宫,见皇后!」 秋东轻笑一声,茶盏噹啷一声落在桌上,觉得这姑娘小心思还挺多,当他没看见她头上又换了一支步摇,也是他们顾家的东西吗? 吩咐周遭护卫: 「将人拦住,咱家送来的东西大都是冯大姑娘亲自收着,帐没理完之前,不允许她出这个院子一步!」 站在身后的顾长安再次默默给他爹竖大拇指。 他方才都没反应过来,冯大姑娘竟是想逃单! 冯兄那样的人品,少鱼妹妹那样的性情,怎会有冯大姑娘这样的姊妹,难道这就是人各有异吗? 自打知道一切都是冯少平在暗中捣鬼后,顾长安也算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三观破碎重塑了一回。 这会儿主动请缨:「父亲,孩儿亲自去盯着!」 少一件都对不起他这段时间受的罪! 秋东笑眯眯的应了: 「去吧,别为难冯大姑娘,有话好好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也无碍,爹爹赋闲在家,有的是时间陪她慢慢等。」 等儿子走远,又低声吩咐老管家: 「去侧门守着,冯大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出入,找机会放放水。」 管家不解。 秋东心情很好,用扇子点了点冯家这空荡荡没什么装饰的大堂,意有所指道: 「冯家拿不出,总得有人赔咱们家这段时日的损失,去吧!」 冯少平要疯了,她能想起来才怪,打从重生以来,为了接近太子,她四处打点,花的可都是真金白银,不敢叫兄长知道,只能变卖手里的首饰,鬼知道丫鬟把那些玩意儿变卖到哪儿去了。 她是不想还吗?她是还不出啊! 只得找机会让人出去送信: 「告诉太子殿下,先借五万两急用。」 第40章 照价赔偿 冯少平自认行事谨慎, 殊不知一举一动都落在秋东眼里,她前脚打发人出去,后脚秋东就从管家嘴里得了消息。 「去了东宫?」秋东眼神意味不明。 「是, 下面的人小心跟了一路,确实是东宫方向无疑。」管家低声道。 秋东食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眼眸微眯,任是伺候了他几十年的老管家也看不懂他此时究竟在想什么, 好半晌后, 才听他低声吩咐: 「盯紧了, 有动静立即来报。」 秋东总觉得这事处处充满了违和。 按他所知的剧情来说, 太子和冯大姑娘是主角,冯大姑娘出身没落伯府,生的貌美, 脾气有几分骄蛮,虽家世不显, 却在嫡亲兄长的保护下长的十分单纯。 后由兄长做主定了和保山伯府的婚事, 却在她十六岁这年, 进香途中无意间与意气风发的太子相识,二人一见倾心, 互许终身。由于两人身份差距极大, 期间自然免不了各种波折, 保山伯府的这门婚事便是其中之一。 于是很顺理成章的, 作为和女主冯大姑娘有婚约的保山伯府世子顾长安,便成了人尽皆知的膏粱子弟, 名声扫地, 被人唾弃。而作为他的未婚妻冯大姑娘,一时成了众人同情的对象。 冯大姑娘为表明「不与纨绔同流合污」的决心, 宁可出家修行也要毁了这门婚事,很是得了不少人的敬佩。后来经歷千难万险,阴差阳错之下,她与太子修成正果,从一个懵懂无知的闺阁少女成为人人敬服的太子妃,得到皇家认可,朝臣称赞,成就一段佳话。 在这段佳话中,作为冯大姑娘那顽劣不堪人品下等的前未婚夫,不用她多说什么,有的是人为了巴结讨好她,而主动出手对付。 于是从头至尾都没发出自己声音,也不知真纨绔还是假纨绔的顾长安,像个衬托男女主幸福生活的工具人一样,人家两口子过的有多幸福,他就有多悽惨。 他本人先是被设计赶出太学,失去监生身份,后又因「犯事」无法科考,在京城不得立足,只能远走他乡,一生抑郁不得志,在二十八岁那年登高望远之时,掉落悬崖,尸骨无存。 消息传到彼时已经是太子妃的冯大姑娘耳朵里时,她十分唏嘘的嘆了一句: 「顾伯爷是个实诚人,曾对我家多有关照,没成想生子那般不堪,也是个可怜人。兄长曾与此人关系莫逆,这些年没少为了他的事与我争吵,此事勿要让兄长知晓。叫人将尸骨好生运回保山伯老家葬了吧,也好让伯爷有个念想。」 然而这个消息对顾伯爷而言并非是什么留个念想,而是刺激的他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倒下,没过几日,人也跟着去了。 原来当年整个保山伯府在京城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伯爷顾秋东当机立断,带着一双儿女回到祖籍地低调过日子。次年小女儿嫁入当地乡绅之家,生产时一命呜唿,已然带走了顾伯爷半条命。 熟料外出散心,说好月余便归的儿子,也只剩一具不全乎的尸体,瞬间将这个中年丧妻,老年丧女又丧子的老人最后一口气给抽走,让他对世间再无留念。 第91页 事情看似很简单。 秋东停下敲击桌面的动作,背着手缓缓走动。 他们想恩爱,想轰轰烈烈,想互许终身,都没问题。 但凡自家孩子真是外面传的那般品性顽劣,无恶不作,天怒人怨,不肖冯家开口,他也得主动退了这门婚事,不叫自家孩子祸害了冯家的好姑娘。 可事实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他们情比金坚的前提是在污衊乃至毁了自家孩子的基础上,秋东这当爹的说什么都不能忍! 他停下步子,背手看着外头忽然阴沉下来的天色。一声闷雷炸响,空气中多了几分闷热潮湿的气息,远远地传来冯家下人凌乱的脚步声。 「变天了。」 秋东似是无意感慨。 对冯少元而言可不是变天了嘛。 他从未想过将顾家送来的东西据为己有,十分放心的全部交给大妹妹亲自管理,曾言明待到将来大妹妹成亲时,这些东西可全部带去顾家。 以往见她总是第一时间将顾家送来的珠宝首饰戴在身上,还曾认定那是她对这门婚事,对长安兄满意的一种委婉表达方式,毕竟姑娘家大了,很多事不方便宣之于口,迂迴一些也正常。 可经了今儿这一遭,冯少元自是不会再那般天真。 但他也只觉得那些东西在大妹妹手里放着,不过是日常使用有些磨损,正常的损坏都情有可原,他这个做兄长的有能力且愿意为了妹妹补偿顾家这部分钱财。是他没教好妹妹,对不起父母的临终嘱託,也对不起顾伯父和长安兄的信任。 这些他都认。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让人直接撞开库房大门,按照清单从里面抬出来的箱子里,竟然空了三分之一! 钥匙大妹妹贴身带着,东西去了哪里不言自明。 冯少元只觉天旋地转。 想不明白他精心教育,细心呵护,拼尽全力,旁人家姑娘有的他也尽力给她准备,当女儿一般养大的妹妹,为何会成了眼下这个无情无义,颠倒黑白,贪婪敛财之徒? 他眼前是冯顾两府的管家各自带帐房一一清点财物的场景,从宫里出来的公公声音又尖又细夹在其中,但凡里面混进一件以假充真的物什儿都逃不过他的眼,地上无声摆着一箱子被他挑出来的有问题的是物件儿,无声刺痛了冯少元这颗早已受伤的心。 冯少元难堪的闭闭眼,抚开紧张搀扶他的二妹妹,咬牙站定,声音艰涩道: 「小侄治家不严,发生此等事情,无颜再见伯父,清单中缺了甚么小侄愿照价赔偿,只是眼下家中困窘,一下子拿不出大笔银钱,小侄愿写了借条,还请伯父宽限些时日,小侄定会尽早还上的。」 豆大的雨滴砸落在院中青石板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又大又急,噼里啪啦似是打在谁的心上。 僕人们手下动作轻了又轻,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一个个耳朵竖起来,好半晌才听那位伯爷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 「少元哪,你要知道,钱财和退婚,看似是一回事,实则是两回事。」 冯少元哪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深吸口气,问管家: 「大姑娘去了哪里?叫她过来,亲自向顾伯伯与长安赔罪!」 管家可算是看出顾伯爷不是他以为的善茬,不敢当着顾伯爷的面儿说大姑娘是被顾家的人强行送回院子了,低头匆匆出去传话。 冯少元则在想,或许就是这些年,他事事挡在妹妹前头的缘故,才让妹妹养成了这幅糟糕至极的性子,如今犯下如此滔天大祸,她得有直面错误的勇气。 他可以陪她一起赎罪,却不能替她赎罪。 看着顾府管家急匆匆出去,秋东眼里划过不明显的笑意。 冯少平怎会当着顾家人的面儿承认她做错了?这和直接让她憋屈死有何区别? 听闻管家的来意,当即气愤的摔了一个嵌金缠丝花瓶,看的管家心一抽一抽的疼。 这花瓶儿可是大少爷为武安侯夫人抄了一个月经文得来银钱后,亲自画了花样请人做了特意送给大姑娘的十五岁生辰礼。 眼看着她不带犹豫的就这么摔了,管家心里一时复杂难言,只低声强调: 「大少爷在前厅等您,若是您不出面,怕是顾家不会善罢甘休。」 冯少平冷哼一声,衣摆在地上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傲气道: 「兄长总是这幅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样子,便是真对顾家不客气了又怎样,他家还真能拿我冯家如何不成?」 管家一噎,心说大少爷一个小小孩童带着两个妹妹长大,不对人和善,难道遇事还能和人硬顶着来吗?没有大少爷的和善,府里两位姑娘不定能长大呢!听大姑娘这意思,竟是有几分看不起大少爷这份和善的做派? 实在叫人惊心。 冯少平见管家面色不好,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的样子,摆手示意叫他先闭嘴。 避着人提笔快速写了一封书信,用信封装好,低声吩咐院里一个眼生的丫鬟道: 「快马加鞭交给太子,就说我保管不会让他吃亏,让他速速将银票送来!」 见人消失在视野里,才暗暗恼怒,之前打发去寻太子借银子的下人一直没回来,她猜测是太子不愿意。因此才动用了这个太子放在她身边的人,她是宁可给顾家赔银子,银货两讫,也不愿意向对方低这个头的。 第92页 转身,对上管家打量的视线,冯少平心头一跳,面上露出些许疲惫之色,摆手: 「兄长的意思我明白,容我片刻梳洗时间。即便是向顾家赔礼道歉,也能显得更有诚意些。」 管家虽不解大姑娘为何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快,还是默默拱手,无声退出房间,静静守在房门口不出声,打发人去前头跟大少爷如实禀报。 他不放心别人,得亲自守着才行,总觉得大姑娘突然之间,变化太过离谱,随时都会闹么蛾子。 冯少平可没觉得她哪里就性情大变了,此时坐在靠窗小榻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想起前世她咽气时,也是这样一个天色暗沉沉的日子。 前世她多听话多乖巧啊,兄长说他为她选了最好的路,她便真真的信了,规行矩步,按照兄长的安排,在十六的年岁里嫁给了顾长安,与他生儿育女,埋头过日子。 可转头,自小跟在她屁股后面,事事以她为先的庶妹冯少鱼机缘巧合下,进了太子东宫,成了小小的奉仪。 才九品的奉仪,既算不上得宠,更无从说权势,又无儿女傍身,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可冯少平这个昔日的嫡姐见了对方,还是得低声下气行礼,谁让人家是君她是臣呢! 这点变化让冯少平心里不太自在,自此便不爱进宫。 不进宫,她就还是丈夫敬重,儿女成双的保山伯府当家夫人,自有她的舒服日子过,不必艷羡谁,也不必对谁卑躬屈膝。 可老天不公,竟然让庶妹冯少鱼一步步从九品奉仪,爬到了三品良娣,生了两儿一女,地位稳固。 朝野内外都传冯良娣为人低调,行事温和,颇有乃兄之风,不愧是她兄长一手教导出来的云云,便是彼时的太子妃都对她客客气气。 及至太子继位,冯少鱼更是位列四妃之一,深居简出,却深得陛下敬重。生的两个皇子踏实又务实,女儿嫁入京中勛贵人家,日子和和美美,让人艷羡。 她家里兄长的仕途也跟着一帆风顺,冯家在短短数十年间重回京中勛贵之列,兄长的孩子们与皇子相交莫逆,前途大好。 不说在京中横着走,那也是人人巴结的存在。 只有她,只余她,冯家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按照兄长的安排嫁进保山伯府,关起门过日子,若不是逢年过节宫中还有赏赐下来,窝囊的京中怕是没甚么人知道她的存在。 就连她生的孩子也不争气,即便她花大力气给请了名师教导,可学业上还是毫无进展,只能用一句「中人之姿」形容。 每每她耳提面命,叫孩子们多多上进时,丈夫顾长安便很是光棍的劝她「做人少攀比,开心最重要」,没出息的窝囊样儿,将她气个倒仰。 她好不容易忍着难堪进宫求庶妹冯少鱼,给她的孩子一个进宫陪皇子伴读的机会。欢欢喜喜将消息带回家,谁料不仅孩子不能理解她的苦心,便是丈夫和公公也变了脸。 丈夫指责她:「这般大的事你竟然事先不与我商量一声?」 公公只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进宫将此事回了,我们家的孩子不合适。」 冷酷的态度,丝毫不顾及她的想法,她觉得在那个家里,没人在乎她的付出。 她去找兄长理论,想让兄长出面说服丈夫和公公,熟料兄长竟也是站在丈夫那边的,还劝慰她: 「顾伯爷与长安兄是难得的豁达还能守住本分之人,他们家的身份註定了只要不谋逆,便能随着国祚延绵数百年,什么都不用做便能过上荣华富贵的安生日子,不知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美事呢,妹妹你且知足吧! 你瞧着咱们冯家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热闹得紧,可不知哪一日,大厦将倾,也不过一瞬间的事儿。 回去吧,回去好好和妹夫过日子,少往皇家那一摊子掺和,遇事多和妹夫商议,他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不会害了你和孩子们。」 冯少平觉得不可思议,这竟然是她嫡亲兄长说出来的话! 他们大鱼大肉吃香喝辣被人前唿后拥,享受无上权势带去的美妙滋味儿的同时,却反过来劝她「清粥小菜安贫乐道,不要贪得无厌」。 这世上还有道理可讲吗? 更没道理讲的是,她对这种现状也无济于事。 只能一日日着人收集庶妹那些年究竟是如何一步步登上高位的故事,真真假假,无一不彰显庶妹聪慧,大度,隐忍,貌美,识大体。 听的她憋屈不已,偏还无人理解她的痛苦。 儿女觉得她没事找事,劝她有空就下地种点菜。 丈夫觉得她庸人自扰,想得太多移了性情,劝她去寺庙住一段时日听听佛经放松心情。 便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公公,也叫人送了两本菜谱过来,让她没事下厨做做菜。 偌大的一个家里,她竟成了孤家寡人。 日復一日,丈夫不上进,儿子随波逐流,而看不惯的庶妹冯少鱼成了贤妃,又成了贤太妃,被大儿子接回府供养,儿孙绕膝,成了人人称赞的老封君。 越是听着这些,冯少平越是想起幼时兄妹三人相依为命之时,兄长在外买一块甜糕,庶妹总会自觉将一大半留给她。兄长请人打了一模一样的两枚髮簪,庶妹也会贴心的收起来,从不在她面前戴。 家里採买下人,庶妹让她先挑。有去外头做客的机会,庶妹从不与她争抢,还知情识趣将她细心珍藏的首饰衣料摆出来让她选。 第93页 一开始她还会愧疚的想,那样是不对的,兄长说她们二人于他而言是同等重要的。可她在旁人家做客时,不止一次听见嫡出的斥责庶出的,也见过许多次庶出的背后算计嫡出的。 渐渐地,她便懂了。嫡庶天生不可能对等,如果父亲还活着,她就是护北伯府独一无二的嫡出大小姐,冯少鱼事事以她为先原是理所应当,无需她愧疚。 冯家的好东西到了她们这儿,本就该她先挑,剩下的才是冯少鱼的。 这个念头一直到她嫁人。 嫁人前,她曾有意无意的问过兄长,将来会给庶妹安排怎样一门婚事。 兄长对她毫不设防,很诚恳的告诉她: 「我看中了一名进京赶考的学子,家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父亲,无甚家资,本人却十分上进,打算再观察一段时日。」 她便明白了,那种无人提携的贫寒举人,在京中安家都难,更遑论升官晋爵,做梦都不敢想。 相比于保山伯府的门庭,冯少鱼即将要嫁的那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爬到她头上,她觉得兄长向来偏着冯少鱼,可这件事上却非常公允,这让她很满意。 谁能料到,世事无常。 她眼看着冯少鱼飞上枝头,而对比之下她则零落成泥,时日久了,冯少平活生生将自个儿给憋闷死了。 她满怀不甘与怨愤离世,一睁眼竟回到了十六岁这年,她还没嫁给顾长安那个窝囊废,冯少鱼还没和太子偶遇。 于是她想尽办法,提前守在前世冯少鱼与太子相见的寺庙,抢占了冯少鱼的机缘。 这一世,与太子结缘的是她,能给太子更多帮助的也是她。冯少鱼能做什么?一辈子最大的功劳就是给太子生了三个孩子。 可她冯少平不一样,她前世事无巨细收集关于冯少鱼和太子的一切消息,因此间接得知许多未来会发生的事。 一见面,她便假做能预知未来的模样,告诉太子,五日后英国公会因言语不当触怒陛下。 果然五日后事情应验了,太子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接下来,她又陆续告诉太子几件不大不小的事,从朝堂到民间,也都在这半年时间内一一应验,太子和皇后更是觉得她能预知未来,极力对外封锁这个消息,却私下积极促成太子和她的婚事。 皇后几次三番召她进宫,对她青眼有加,更是放出了「本宫若有女儿,约莫也是颦颦这般的可人疼」的话。 颦颦,是太子私下为她取的小字。 她假作天真不懂皇后所为何事,顺势而为。 才提出和顾长安退婚一事,稍微往顾长安纨绔不上进的方向引导一下,后面的事便滚雪球一样发酵,几乎不用她出面,就让前世困住她一辈子的保山伯府陷入舆论旋涡,被人口诛笔伐,翻身不得。 她觉得很快意,这都是他们欠她的。 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才让她重生归来復仇的。 顾家再也不会成为困住她的绊脚石,她都已经打算好了,庶妹冯少鱼这辈子也不会有和太子见面的机会,等时机成熟,她会远远地将她嫁出去,去边关,去吃沙子,只要再也不会碍她的眼就好。 至于大哥知道后该如何? 冯少平觉得依照大哥面团一样的好脾气,估摸着生一阵子气就好了。毕竟她这嫡亲的妹妹做太子妃,可比庶妹做太子奉仪,给大哥带去的好处更多。 大哥是个聪明人,一时转不过弯儿罢了,迟早会想明白其中关键。 事情原本发展的很顺利,只需等待时日,顾家在京中待不下去,灰熘熘离开,再也无人提及她与顾长安的婚事后,皇后便打算说服陛下为太子选人,而她,则是皇后和太子共同看好的太子妃人选。 可熟料,上辈子老实木讷,不善言辞,处处讲究与人为善的公公,竟然主动进宫,还从陛下那里讨来了陛下亲手写的退婚书。 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也就罢了,更叫人猝不及防的是,那个一向待人宽和大方的前公公,竟然将送给她的钱财往回要,且要的光明正大,还在陛下那里过了一道儿。 她都不敢想此事过后,陛下还能对她留有几分好印象。 对皇后和太子,因为前世的频繁关注,多少有几分了解,因此这辈子才能投其所好。可对那位陛下,冯少平是一点儿了解都没有,轻易不敢去对方跟前舞。 想到这些,她就头皮发麻。 可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 前世的经歷告诉她,把困难的事情留给有本事的人去解决,皇后和太子中意她做太子妃,若是陛下不同意,头疼的该是他们,而不是自己。 她只需要时不时餵给对方一些鱼饵,吊着两人就行。好比她之前叫人给太子送去的信,明确写了三日后东南某地会发生小规模的地龙翻身,因着是白日,百姓伤亡不大,财产损失严重。 相信太子看了之后,自会心甘情愿用五万两回报她这个消息的。 冯少平隔着斜斜打开的窗户,看见冒雨急匆匆回来的丫鬟,在对方的冷面中,淡定接过信封打开一瞧。 分文不多,分文不少,正正好五万两。 冷面丫鬟见冯少平拿的心安理得,冷冷警告了一句: 「殿下叫您好自为之。」 毕竟殿下因保山伯进宫一事,被陛下斥责,之后肯定要低调一段时日,以显悔过之心。若这个女人再惹出什么乱子,难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第94页 何况,五万两白银,对太子殿下而言,拿出来并不轻松。 殿下内库里好东西确实很多,有陛下赏的,有兄弟送的,有下面人进的,可都不能拿出来当银子使,万一殿下把张大人进的礼物送给柳大人当生辰礼,被人家撞破了,让人家如何做想?就说尴尬不尴尬? 因此那些好东西只能搁在库房里吃灰,留给子孙后代。 丫鬟觉得他家太子不容易,每一笔钱都要用在刀刃上,可冯少平完全不会这么想。 一国太子,将来坐拥天下,区区五万两而已,还不是眨眨眼的事儿?因此拿的毫无心理负担。 「走,见见顾伯爷去!」 冯少平腰板儿挺直,捏着银票大踏步往前堂去,颇有种把银票往人家脸上甩的架势。 这头发生的事,秋东在冯少平到来前,事无巨细全知道了。 这会儿他在冯家大堂内,叫人送了一桌五味楼的席面,和儿子相对而坐。 温上一壶酒,就着堂前雨,一口酒一口菜,轻声慢语,好不自在。 冯少元和冯少鱼兄妹二人,同帐房一道儿,细细核算他们家大姑娘这段时日究竟变卖了多少家产,算盘珠子巴拉的都快冒火星子了。 若是忽略两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的话,场面还有点。 因此当冯少平趾高气昂,将银票拍在饭桌上,坚定的表示: 「您家送来的首饰,我一共变卖了两万三千两百一十四两纹银,这里是五万两,欠了您家多少,我双倍奉还,从今往后,别再拿您曾经有恩于我们的事出来说嘴,多少恩情,这些银票都能还上了吧?!」 秋东伸手摁下想开口说话的冯少元,搁下筷子,慢条斯理在福伯的伺候下净口,擦手,这才十分温和的问: 「知道什么是照价赔偿吗?意思是这东西在市面上价值几何你就该赔我多少。而不是你卖了几个钱,亦或者你拿到手几个钱,你就赔给我几个钱打发我。」 顾长安也看不惯冯少平的态度很久了,而且他的确很心疼那些被冯大变卖掉的宝贝,觉得冯大眼瞎,好端端的传家宝贱卖了,实在可恶。 站起来掷地有声道: 「冯大姑娘,好叫你知道,只说那顶凤凰百花冠,乃将作监周大家歷时两年才出的珍品,由先太后她老人家特意赏赐给家祖母,有价无市,只单纯论工艺都不止五万两,这点你大可以去将作监询问。且不论私下买卖御赐之物等同犯罪,也不管你究竟卖了几个钱,拿五万两是埋汰谁呢?」 要那些东西真就只值个五万两,冯少元的脸色怎会那般难看?他这么多年努力积攒家财,五万两岂能难住他? 这是一个不好,就要下狱治罪的祸事,若是被御史知晓,就算是朝中大员都得喝一壶,冯大竟然还能大喇喇摆出这幅他们家拿了钱就是占了大便宜的姿态。 他只能说,冯大可能是真不识货。 但凡对那些东西的价值有点概念,这会儿怕是早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 冯少平都懵了,她颤抖着手,不可思议道: 「怎么可能?」 那些东西上辈子就在她的嫁妆箱子里躺着吃灰,若真那般值钱,顾家从老到小,干嘛全都是一副揭不开锅的穷酸相,天天自己下地种菜? 秋东用怜悯的目光看冯少平,这得是多不识货,才能干出这种煳涂事? 都说皇家在银钱上厚待保山伯府,真以为是说说而已呢? 第41章 再起算计 经过两家帐房的合力计算, 秋东在收了冯少平的五万两后,冯少元又给秋东写了总计二十三万两的欠条。 就这,秋东还表示给了他冯家大侄子一个「友情价」, 可谓童叟无欺。 毕竟,不看在两家过往情面上的话, 冯大姑娘私自买卖御赐之物,总归要从大牢里走一遭的。 冯少元这次再也没有惯着妹妹, 不管她发了疯似的嘴里嘀咕「怎会如此?根本不可能」, 直接压着她的手在欠条上摁了手印。 很是郑重的告诫这个变的非常离谱的妹妹: 「摁了手印, 欠条一式三份, 我会亲自拿去衙门备案,从今往后这笔债就是你的了,作为兄长没教好你, 我会与你一同承担,且会时刻监督你履行债务, 不要再想着逃避了!」 冯少平沉浸在「我前世究竟错过了多少, 睡在金山银山里, 全家都知道府里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银钱,只瞒着我一个, 让我跟着他们过着苦日子,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的悲痛当中。 一会儿又想「价值二十多万的东西, 丫鬟竟只换了两万多两银钱回来, 我是不是被她给哄了」? 丝毫没反思过,完全是她自己不识货的问题, 若她识货, 自然能看出保山伯府家底殷实,也能知晓丫鬟变卖的东西价值几何。 这会儿听了兄长疾言厉色的警告, 下意识反驳: 「我花钱是为了我一个人吗?若我成事,得益的是整个冯家,眼下不过是稍微出了点差错,凭甚么要我一个人承担?我不服!」 周遭下人惊恐的低下头,恨不能直接把脑袋埋进肚子里,深恨自己出门为什么还要长耳朵? 秋东颇有深意的瞧了一眼正在表演发疯文学冯少平,将欠条塞进袖口暗袋里,整整衣摆,一脚踏出冯家大堂。 管家福伯适时地给伯爷撑起一把大黑伞,周遭护卫一部分在前头开道,一部分整齐有序的跟在身后。他们手里抬着的,抱着的,各种大小箱子,匣子,与宫内出来送赏赐的宫人一道儿,哗啦啦几十号人,围着秋东父子,浩浩荡荡出了护北伯府。 第95页 好大的排场。 可以说两代保山伯,几十年的光景,都不曾在京中这般高调过。可不得不说,如今瞧着保山伯府也是有些东西的。打今儿起,京中再无人敢小觑保山伯府,他们怕是得重新审视这一家子在京中的地位了。 周遭住的并非无名之辈,相信这边的动静,不出两日便能传的满京城都是。 此时空气中只细碎的飘着几点雨星子,为了确保箱中的宝物不受雨水侵蚀,管家一个劲儿崔马车快些。 一行人明晃晃穿过朱雀大街,气势汹汹,像是刚打了胜仗一般,骨子里散发出兇狠劲儿,让四下想凑上去瞧热闹的不由退避三舍。 只能等车马远远离开,才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东一回家便叮嘱管家: 「吩咐下去,对外便说老爷我为了少爷的婚事心力交瘁,在家静养,打今儿起闭门谢客,谁来了都不见。约束好下人,不该说的别说。若有人打听冯家的事,如实说便可。」 管家兴奋的应了一声,就差现场表演一个「撸起袖子添油加醋」了: 「是,老爷您放心,有老奴看着,保管在这个家里谁都闹不出么蛾子!」 对管家的能力,秋东还是放心的,毕竟是自小跟在他爹老伯爷身边长大的,陪伴了顾家三代主人,再忠心不过。 他转头欲往书房去,忽然想起一事: 「今日天色已晚,又下了雨路不好走,待明日天气放晴,安儿你亲自上山,将你妹妹接回家,免得节外生枝。」 顾长安这才知道妹妹被父亲送到山上的事。 之前他的的事情在京中越传越邪乎,偏妹妹性子易冲动,胆子又大,家里人都瞒着她,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后悔莫及之事。后来他去太学读书,父亲精力不济,照管不过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让妹妹去山上避一避。 此时他心情好,便有了跟父亲说笑的心思: 「妹妹满打满算在山上住了两日光景,怕是带去的行李才将将铺陈开,希望她不要流连忘返,捨不得回家才好。」 秋东觉得这是他闺女能干出来的事,很真情实感的给儿子出主意: 「总归事情已经解决了,那就把实情告诉她好了。」 就不信那炮仗脾气,知晓此事前因后果,她还能坐得住。 「还是父亲了解阿妹的性子。」 顾长安小小的拍了他爹一记马屁。 事实上顾长念确实是坐不住的,这点不仅她爹清楚,便是自小与她相识的冯少平也清楚不过。 在冯少平两世的印象里,顾长念都是一个脾气火爆,被家里宠坏了,旁人说什么她都相信的小蠢货。 因此她在家里发疯被兄长禁足在院中后,通过太子留在她身边的丫鬟的帮助,成功趁着夜色出现在顾长念居住的寺庙里。 彼时顾长念才带着人吃了斋饭,叫人点了油灯,在院中树下和几个小丫鬟煳孔明灯玩儿呢,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一抬头瞧见形容略显狼狈的未来准嫂嫂时吓了一跳,忙将人往屋里引。 冯少平见顾长念这幅不染忧愁,仿似天塌下来都有人给她撑着,她只需要快快乐乐长大的样子,就气的暗自咬牙,面上却摆出一副急切又惶恐的表情,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掐头去尾,张冠李戴的说了。 末了狠狠地灌了一盏茶,在顾长念已然气愤不已,撸袖子叫人收拾东西准备下山的情况下,总结道: 「这几年我与你兄长的情谊你是看在眼里的,说一句我们二人情投意合,只等时机一到便成亲也不为过吧?我对你兄长自是没有二心的。 因此我推断外头那些流言都是太子使人做的,为的什么你也明白。 顾伯父与你兄长觉得你是个孩子,不愿你掺和其中便都瞒着你,可姐姐我总觉得心下不安,担忧哪日我们两家处在风口浪尖上,便是做鬼,你也得做个明白鬼。」 顾长念心下着急,偏此时天色已晚,下山的路不好走,城门更是早早关闭,除非她长了翅膀才能飞回去。只得好生安顿眼眶通红,明显是哭过的未来嫂子: 「阿姐你且先去歇着,明儿一早我便与你下山!」 冯少平面色悲戚,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被角遮住的嘴唇却高高翘起。 她对顾长念这个前世的小姑子的了解,比顾长念本人都深。 对方决计不会与她一道儿下山的。 鼻尖是前世熟悉的顾府特有的薰香,她很快陷入睡眠,梦中她都在愉悦的想,顾家父子白日里当着宫里人的面儿给她那般难堪,想来她白日的一言一行很快就会在宫里主子们耳边传遍。 这简直将她重生以来所有努力都付之一炬,又岂是区区二十万两白银能比的? 想拿了钱,自此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做梦! 果然,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听隔壁房间传来顾长念和她身边丫鬟的小声争吵。 丫鬟小心翼翼道:「姑娘,您不是说要等冯大姑娘一起下山吗?」 顾长念用一种「你怎的这般愚钝」的语气恨铁不成钢道: 「你是不是傻?这般大事,岂是旁人说甚么我就信的?咱们不得提前下山去打听打听呀?」 丫鬟不好意思道:「看您和冯大姑娘说的那般投契,奴婢还以为……」 顾长念得意:「以为什么?以为你家姑娘不长脑子,任人唯亲?」 第96页 听到这儿,冯少平眼里透出几分满意的光,在被窝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一觉起来便是日上三竿,伸个懒腰,感觉山里清新的空气,让她连日来压抑的心情也跟着松快了许多,语调轻松的问帮她逃出府的丫鬟: 「让你给殿下送的信,送到了吗?」 丫鬟面上一如既往的冷,这次没有太子的吩咐,她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 「殿下身份高贵,日理万机,那种小事日后就别特意麻烦殿下了吧!」 冯少平也不在意丫鬟冷冰冰的态度,随手摘下一片抵在她额头的叶子,意味深长道: 「他会感谢我的。」 而另一头,趁着大清早第一波进了城的顾长念,果真悄悄弃了顾府马车,带着贴身丫鬟在城中小心跟人打听最近顾府发生的事。 虽然众人说法略有出入,但总体跟冯少平说的相差无几,都在传她兄长如何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顾长念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用心这般歹毒,将她那个温和可亲的大哥,谣传成百姓口中那个可怕的大魔头。偏还能让百姓深信不疑,这得背后下多少苦工,才能让大哥有口难辩? 此时,昨日傍晚发生在冯家的事儿还只在一些高门大户之间传递,坊间百姓并不知情。因而顾长念一路打听下来,竟无一人站出来替她兄长说一句好。 众口一词之下,顾长念不得不承认冯少平说的是真的。 即便此前她怀疑过此事里有冯家的手笔,这会儿也得承认冯家没有这份能量。 「所以,一切真的是太子在背后搞鬼?」 顾长念自来是个胆大的姑娘,想到甚么便去做,她打算找太子当面问个清楚,讨个说法。 爹爹往常也夸过太子的功课好,明事理,听得进去劝,难道这是国之储君该干的事吗?他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保山伯府,对得起大哥? 顾长念一个小姑娘,只知道太子平日时常出入太学,她想和太子当面对质,太学便是她唯一的机会。 正好,她往日也常去太学给爹爹送饭,与守门之人相熟,对方见了她没多问便放她进来了。 她表面上熘熘达达,暗地里小心翼翼观察,一路往太子进学的学舍而去。 而被她惦记的太子正在学舍里,颇有几分如坐针毡之感,在座同窗皆是家中有人在朝为官的,外间百姓不晓得昨日发生了甚么,在坐诸人却是十分清楚的。 他们不好当着他的面儿多说,甚至面上也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至于心里究竟如何做想,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太子心里终究有几分尴尬。 若不是冯少平今早命人送来的那封信,他此时本该在东宫反省,顺道儿避一避风头,哪里会冒着被父皇再次责难的风险,出现在这里。 太子暗中握紧藏在袖中的拳头,心绪有些烦乱。 他是不是太听冯少平的话了? 冯少平为人偏执,却能预知未来,目前而言,她的存在对他利大于弊,他已经因为对方的提示,在朝堂上得了父皇好几次夸奖。 可相应的,被父皇噼头盖脸一顿骂,毫不留情面,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那个女人的心太野,得尽快想法子控制住,否则她会越来越无法无天,就像这次一样,无缘无故让他今早一定来太学读书,却连个理由都没有,他还得乖乖来,生怕错过什么大事。 这对太子而言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太子想,或许,该给对方划出个道儿来,让对方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往后别冷不丁再给他来这么一下。 受不住,真的受不住。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娶回家,成了他东宫的女主人,对方的利益和他的利益就是一致的,也不必担忧对方随时投靠其他皇子,成为他的绊脚石。 学堂里其他人也看出了太子的心不在焉,课后没敢多说,恭恭敬敬送太子出去,现场没人言语,却眼神乱飞,准确的表达了他们的不解: 太子今儿这一出是闹哪样? 原本殿下来太学读书也是近两年才有的,意在让太子有个正当理由出宫,了解民间疾苦,顺带组建他的东宫班底,为此,皇帝给他精心挑选的同窗,有品学兼优的寒门士子,也有朝中重臣家的子弟。 因此他来太学,读书是顶顶不重要的事,说他不愿意落下功课,谁都没法儿理解呀。 别说这几个学生不解,就是他们回家将事情一说,他们家中的在朝为官的长辈也十分迷茫。 总的来说太子并不是昏庸无能之辈,被满朝的人精子薰陶长大,最起码的审时度势该懂的呀,这时候跑出宫,陛下可不会觉得太子是尊师重道,而是觉得太子不将父皇放在眼里了。 实在不智。 太子当然知道他此举不智,但没办法,谁让冯少平之前给的太多了,每次预测都很准,从无失手,这回他便不敢大意,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回头还得想好怎么和父皇解释。 心里琢磨着事,没注意四周景致,以至于被早早等在他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的顾长念给堵了个正着。 太子此前是没见过顾长念的,顾长念却跟在爹爹身边,远远地瞧过几次太子。 当然两人此时都没有多余心思想其他的,在太子喊出「有刺客,救驾」之前,顾长念先发制人,自报家门,说明缘由: 第97页 「吾乃保山伯顾秋东之女顾长念,此来只为向殿下讨个说法!」 太子背在身后给暗卫打手势的手一顿,换了个放松的姿势,好整以暇道: 「原是长念妹妹,多年不见,长大了许多,皇祖父曾说过他待老伯爷如异姓兄弟,算下来你也得唤本宫一声兄长,有事直说便可,何必如此客气?」 顾长念觉得今天的太子平易近人过了头,但眼下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只三两句说了此来重点: 「坊间将我兄长传成无恶不作的高粱子弟,每每提及,都言我兄长配不上冯家姐姐,冯家姐姐近来又与殿下走的格外亲近,这里面究竟有没有您的手笔?您此举是欺我顾家无人,任人拿捏吗?」 在顾家的教育里,身为男儿,皆要敢作敢当顶天立地,就连顾长念一个姑娘家,别看胆大常惹祸,但惹了祸从不找人背锅,家里人问了,她都认了。 因此觉得太子一个七尺男儿,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拍着胸口承认便是,没甚么好遮掩的,之后再说如何改正的话。 太子一愣,只片刻便明白眼前这小丫头怕是还不知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珠一转,瞬间想明白了冯少平让他来此的用意。 虽说恼怒于冯少平利用他对付保山伯府,但不得不说,这个时机刚刚好。 太子笑的意味深长: 「妹妹可知你今日如此冒失揣测一国太子,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质问本宫,意味着什么?若这番话被旁人知晓了,御史会不会参你父一个不敬储君,教女无方?你家中本就风雨飘摇,再来这么一下……」 顾长念此前还真没想这么多,她心里已经认定这件事和太子脱不开干系,只为了从太子嘴里要到一个确切答案,再给兄长讨一个说法。 在她看来,做错事的是太子,该羞愧的是太子,她兄长是苦主,没成想还能被光明正大的倒打一耙。 太子见她不说话,笑的十分和蔼,缓步而行,叫顾长念跟上,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教导她: 「本宫可以不在乎,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还可以将事情真相告知与你,但其他人呢?你想过万一今天遇到的是其他人,他们会轻易放过你吗?」 顾长念只抓住了一个重点,急切道: 「真相到底是什么?」 太子华丽繁复的衣袖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双手背在身后,行走间嵴背挺直,一举一动都能看出他经受过良好的教养,声音不急不徐,温润尔雅: 「此事说来话长,不若找个地方,本宫慢慢说与妹妹听。」 顾长念和太子的马车一前一后离开太学门口,穿街过市,最终停在朱雀街最大的酒楼门口,被酒楼掌柜恭敬的送到三楼雅间。 另一头,顾长安起了个大早准备上山接妹妹归家,熟料他还没出发,跟在妹妹身边伺候的人慌慌张张跑回来说: 「姑娘不见了!」 能被指派去跟在顾长念身边伺候的下人,衷心都没问题,自是知晓府里近日发生了什么,明白让她们跟在姑娘身边的目的。一大早发现姑娘不见人影,一个个慌了手脚,立马下山来报。 此事非同小可,自然也惊动了秋东。 秋东让报信的小厮将事情完完整整复述一遍。 他听的一言不发。 等小厮说完了,顾长安焦急的在地上打转: 「肯定是冯少平搞的鬼,咱们都知道冯少平是内里藏奸,可阿妹还不晓得。她定是利用点,抢在咱们前头对阿妹说了什么,真是该死!」 「阿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这倒不至于,秋东叫他稍安勿躁,问小厮: 「冯家大姑娘呢?」 「回禀老爷,一早起来丫鬟发现咱家姑娘不见了,冯家大姑娘说她昨夜隐约听见咱家姑娘想吃桃花饼,可能去后山摘桃花了,叫我们往后山找找,她家中还有事,便先一步下山。」 「可恶!她这是故意误导!」 顾长安气的将桌子拍的哐哐响。 算起来,打从下人发现妹妹不见人影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她是避着人走的,因此事发至今,最起码隔了两个多时辰了。 身边就跟着一个不济事的丫鬟。 两个时辰,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秋东面上看不出什么,沉思片刻,叮嘱儿子: 「你去太学瞧瞧,勿要大张旗鼓的打听,切记低调行事。」 又叮嘱管家: 「派人沿着进城那一路去打听,若有人问,就说家里走失了下人,懂吗?」 懂,这可太好懂了! 原本该是很着急的事,但看老爷这般沉得住气,不仅管家,就连顾长安心也跟着安定了几分,风风火火带人从侧门出去,直奔太学。 心里发狠,若这回妹妹真出了什么事,拼着冯少元这个兄弟不要,也得让冯少平付出代价。 即便她背后的人是太子又怎样! 秋东自是看出儿子的想法,但他没说什么,堂堂七尺男儿,若接连发生这么多事,还能一声不吭继续埋头认栽,要么是真的怂包,要么是另有所图。 啧。 有些事啊,真是不好说的很,原剧情中这一家子不就是埋头认栽,一家三口用非常合理的方法相继出事了嘛。 这要是有所图,图的可就大喽。 「先摆饭,叫小厨房那头也备着,晌午要有一道安儿爱吃的小酥肉,再有一道念念爱吃的豆腐丸子!」 第98页 就太子和冯少平的胆子,还没到敢要他闺女命的地步,顶多就是些噁心人的法子。 对一个姑娘家能用的不外乎就那么几种,秋东心里大致有了数,盘算着稍后闺女回家了,得怎么安慰受伤的孩子才好。 第一回给这么大孩子当爹,也没处参考。 有点烦恼。 一口一个小汤包,秋东为了解忧,直接去他的自留地薅草。 不愧是家里祖传的种地手艺,原主的菜地打理的非常好,里头各色蔬菜绿油油一片,硕果喜人。 他在地里耗了小半个时辰,出了一身汗后,下人急匆匆来禀: 「少爷和姑娘回来了!」 看下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处理的很棘手。 秋东索性没动地方,拿起锄头继续薅草: 「让他们直接过来。」 顾长安黑着脸把妹妹带回来,气愤于太子如此无耻,青天白日,朗朗干坤,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自家妹子,借着告知真相的缘由,和自家妹子单独的在雅间处了一个时辰。传出去自家妹子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说太子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又恼怒自家没早点告知妹妹真相,让妹妹一脚踏入太子的陷阱而不自知。 顾长安存了一肚子的话回来想和父亲说,熟料被管家直接带到他爹的菜地,被他爹迎头扔过来两锄头。 他条件反射的接住,自然而然分了妹妹一把。 两人一脸懵,就听他爹说: 「事必躬亲,农田不可懈怠,这是你们祖父留下的规矩,前段时日荒废了情有可原,眼下空闲在家,万不可继续懈怠,先打理自己的菜地去!」 顾长安:「……」 顾长安见他爹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意思,认命的换上管家捧来的短打。 下地抡锄头。 顾长念也不遑多让,去旁边的小茅屋换了一身精干利落的行头,干起活儿来熟练程度不输兄长。 整个保山伯府,怕是最不精通农事的,反倒是几个贴身伺候主子的丫鬟。 顾长念在回来的路上被兄长告知这两天发生的事,心里既悲愤又难过,觉得她又给家里闯祸了,这回的祸事可能和以前赔人家几两银子给人道个歉不同,是她自己完全没办法弥补的祸事,她不知怎么和父亲开口。 满腹心思在肚子里差点儿打结。 结果被她爹这么一打岔,干着干着,汗水顺着额头砸进泥土里,身体越来越疲惫,脑子反倒不想那么多了。 就是顾长安本人,除了心疼自家妹妹外,还有更多的对太子的失望。 国之储君,行事既不大气,也不磊落,竟然堂而皇之的算计一个小姑娘的名声,这是何等的小人行径?当时他敲开太子雅间门时,太子眼里的得意与胜券在握,歷歷在目。 别管太子当时嘴上说的多好听,可实际上,不用想他都知道,今儿一过,自家妹子和太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被传的有多离谱。 太子对臣子家里的女眷都没有仁爱之心,还能指望他将来登上皇位,对天下百姓心怀仁慈吗? 顾长安人生第一回对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秋东像是没看出两孩子满怀心事一般,像个无情压榨孩子剩余劳动力的老父亲,扶着锄头捶着腰,站在地头,一会儿指挥儿子帮他的菜苗搭架子,一会儿指挥闺女给他的菜苗浇水。 还要嫌弃儿子干活儿不利索,架子搭的七扭八歪,嫌弃闺女浇水没眼力见儿,把自个儿的衣服鞋子都打湿了。 两孩子被折腾的都没脾气了。 没脾气了好,没脾气了,就能不带主观情绪,非常客观的想想事情该如何解决。 秋东大手一挥: 「走,吃饭去,饭后爹爹带你们去个地方!」 第42章 从容应对 秋东带着两孩子非常低调的出现在五味楼, 没要雅间,点了一楼靠窗的位置,一壶清茶一碟花生米, 三人坐在热闹的人群里毫不起眼。 见父亲盯着台子上刚下去的说书人背景瞧,顾长安有些不解, 低声道: 「爹爹,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秋东用下巴一指正好奇的东张西望的闺女, 姿态闲适, 品一口茶, 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 说出了让顾长安后背一凉的话: 「不是想知道太子之后的打算吗?听着吧。」 京中但凡有些风吹草动,这地方是最先有反应的。 顾长安面色一凛,顾长念也没了瞧热闹的心思, 两人下意识坐直身子,拳头紧握, 摆出严阵以待的姿态。 秋东用扇子挨个儿敲两人的大脑门儿, 没好气道: 「放松点,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想来干架的吗?」 顾长念委屈的抱住爹爹胳膊撒娇: 「不管他想做什么,女儿都不会连累家里的, 女儿别的没有, 硬骨头还有二两!」 自打从兄长口中知道事情真相, 顾长念对皇家, 对太子的最后一层滤镜彻底破碎,暗暗觉得对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不过的人, 且是个品性低劣, 没有道德廉耻心,却硬要把自个儿往天下表率上装饰的人。 经过一上午的劳作, 她彻底冷静下来后,便下定决心,万一对方再出阴招,她就和对方同归于尽。 秋东哪能听不出傻孩子的未尽之语,拍了拍闺女抓着他胳膊摇晃的手,语气温和: 第99页 「可见你还是没想明白,说的都是傻话,在做父母的眼里,儿女的健康平安胜过一切,有爹爹在,岂能叫你事事沖在前头,以性命去冒险?」 顾长安也积极表态: 「爹爹说的没错,阿妹你还有大哥呢,大哥会永远保护你的!」 三人正说话间,中间台子上换了新的说书人,醒目一拍,瞬间吸引所有人目光,只听他用特有的腔调徐徐道来: 「都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咱四九城这地界儿啊,风水轮流转,谁都说不准!前儿还传咱们东宫殿下和冯家大姑娘举止亲昵,好事将近,结果今儿就有人瞧见顾府小姐和太子殿下私下相处有说有笑,太子更是对顾府小姐青睐有加,比之冯家姑娘有过知无不及呢! 两位可都是姿容绝佳的美人儿,等将来成了一家人也是一桩佳话哪!」 这话像是一滴水掉进了热油里,将台下众人噼里啪啦炸开了,他们或许对朝堂大事不感兴趣,对这种大人物间的男女关系可太有热情了,瞬间,认识的,不认识的,互相挤眉弄眼,配合着手舞足蹈。 一群人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高谈阔论,对旁人的事情指手画脚,好似他们一个个说出的都是真相。 顾长安蹭一下站起来,要 去收拾那个居心不良的说书人。 秋东只用了一只手就给拦了。 顾长安不认同爹爹此时沉默的做法,暗中使力,想挣脱那只看似轻轻搭在他肩上的手,结果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面色涨红。 然而无事发生。 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爹,手劲儿这么大的吗? 秋东把又一个冲动的傻孩子摁下来,收回手,才轻描淡写的解释一句: 「当你爹这么多年的地都是白种了吗?」 当然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秋东示意他乖乖坐好: 「听听大家都是怎么说的。」 顾长安面色铁青,却没反驳,默默握住妹妹的手,无声给她力量,就听旁边有客人高声道: 「顾府我知道啊,不就是保山伯府嘛!前儿他家少爷还被人骂的死臭,谁多跟他说一句话都像是沾上了脏东西似的要被人嫌弃,结果转脸他妹子就攀上东宫殿下了。 他家与冯家关系那般,这将来一同伺候太子殿下,啧啧,可真是……」 说的人挤眉弄眼,听的人连连点头,身上的头髮丝儿都在表示「我明白,我都明白」! 看的顾长安拳头都硬了,你他娘的明白个锤子,你甚么都不明白! 「别看人顾家悄没声儿的,背地里可有算计着呢,那顾府少爷被人骂出了花,就连街边要饭的叫花子多骂两句『顾长安不是个东西』也能多得一个馒头。 大傢伙儿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着了,谁承想峰迴路转,嗨!好傢伙,你说要是他家姑娘转头把冯家姑娘踩下去,可有的热闹瞧了!」 顾长安听他们说的实在过分,试探性的插了句嘴: 「我怎的听说这里面还有太子殿下的事儿呢,太子不点头,冯家姑娘也不敢拉着他老人家作妖不是?昨儿陛下都亲自帮冯顾两家写了退亲书,还叫冯家退还了顾家在姻亲关系期间送去的所有钱财。 顾家明明是受害者呀!好不容易得了清白,离得远远的还来不及呢,怎会让他家女儿主动往太子跟前凑?」 结果就被旁边一肩膀上挂着褡裢卖猪肉的汉子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儿: 「正因为他家是受害者,才逮住机会讨赔偿呢,不趁着冯家理亏,太子面皮薄的时候多多往家里扒拉好处,时过境迁,谁还搭理他?」 顾长安听的目瞪口呆,原来大家的逻辑竟然是这样的吗?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嘴巴: 「把家里姑娘送进东宫,就是给自家扒拉好处?」 这好处他消受不起。 周遭好些人听了两人对话,此时纷纷出言,白眼儿好悬没翻上天去: 「送进宫做娘娘,还有啥比这更实惠的好处?」 万一将来生个一儿半女,那就是几辈子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满朝大臣打破脑袋把家里适龄女儿往宫里送,总得有个原因吧?小老百姓不懂里面的道道,难道大人物们也不懂? 顾长安被挤兑的哑口无言。 秋东扔给小二一两纹银,把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的傻孩子带出酒楼。 熘熘达达上了自家马车,无视两个一脸凝重的孩子,确认四周安全,秋东这才道: 「说说吧。」 出来一趟总得学到点什么,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就长记性。 教孩子嘛,总得换着花样儿来,一个招数用老了效果就不理想了。 顾长念抿抿嘴,她今儿是做男子装扮出来的,大拇指上还象徵性的戴了一个玉扳指,此刻扳指被她握指尖转了又转,好似她并不平静的心。 「太子想让我进东宫。」 见父亲和兄长都不言语,她垂下眼睑,低声道: 「他从今儿见着我后便生了这个念头,一步步将我往他设计好的方向引。冯少平在中间并不清白,或许其中还有她的推波助澜。 至于她的目的,依照我对她的了解,她手里一定有太子不得不娶她为太子妃的把柄,在她能成为太子妃的前提条件下,我一直生活在她手底下,一来可以折磨我,二来可以藉机拿捏咱们家,让咱们家为她所用。」 第100页 顾长念眼神兇狠: 「她打的好算盘,也要我肯应才行!」 秋东觉得这孩子太傻,动不动就想些同归于尽,一死了之的事,行事作风太粗暴了,一点儿不像他这颗装满了弯弯绕的脑子的人能生出的孩子。 还得慢慢教。 偏头看向另一个:「你呢?」 顾长安对上父亲平静的眼神,猜出部分真相而剧烈波动的心神缓缓归于平静: 「太子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前后两件事串联在一起,引导人往顾冯两家为了儿女婚事互相使绊子上想。而太子本人在这件事中,一定程度上来讲就成了顾冯两家互相别苗头的工具人。 最后不仅白得了两美人儿,还会被人贊一句厚道。如此一来,便能成功将他在这件事里的影响降到最低,甚至扭转局势。」 才一见阿妹的面,太子就能隔空与冯少平互相打配合,想好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之前是他小看了太子,以为他只会在阿妹的名节上做文章,让顾家处于难堪境地。 谁成想太子不仅不想毁了阿妹的名节,还极力捧着阿妹,坐实了顾家送女儿进东宫一事。把他们顾家架在高处,让他们不得不吃了这个哑巴亏。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顾家默默无闻,自然无人看好他家女儿,眼下又是另一番光景。 太子一石三鸟,可真是好算计。 他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东宫那地方自家阿妹是万万不能去的,可看太子势在必行的架势,怕是他们家前头拒了,后面还有更不要脸的招数等着呢。 一来二去,不仅耽搁了自家阿妹的花信,还将事情传的人尽皆知,将来阿妹可怎么说人家? 秋东见两孩子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面上淡然的很,敲了敲车壁,吩咐车夫: 「去千佛寺。」 顾长安被他爹的操作搞得一愣一愣的,不明所以: 「都这时候了,您还有空烧香拜佛呢?」 一路非常沉默的顾长念也幽幽来了一句: 「临时抱佛脚,怕是有点晚。」 这傻孩子,正因为这种时候,才更要烧香拜佛,方显诚心呢! 可还是那句话,教孩子嘛,有些事就不能只用嘴去说,得让他们自己看,去理解,才能记得更深刻。 于是秋东亲自带着两傻孩子见了妙法禅师。 这位禅师精通佛法,为人随和,于医术一道儿也涉猎颇深,经常游走四方施药救人,在坊间口碑极好,更重要的是他乃千佛寺住持,平日里虽不管闲事,但说出口的话不管搁在哪儿都挺好用。 秋东作为一个闲散伯爷,有钱有闲,无意间与这位结交,两人日常很能说得上话,眼下请对方帮个小忙,该不是难事。 于是他坐在蒲团上,偏头看向敲木鱼的禅师,直接将目的说了: 「愚弟膝下仅有一子一女,视若珍宝,自是希望他们日子过的和美。私下寻摸了好多年才为小儿定得一婚事,结果不说也罢。 到了闺女这里便想着再慎重也不为过,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不要紧,多在家中留几年也无妨,我这做父亲的乐意养着她。」 妙法禅师是个妙人,闻弦知雅意,也不追究秋东这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当即便停下敲木鱼的动作,唤站在秋东身后的顾长念过去。 顾长念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凑到禅师跟前,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的瞅人家。 大和尚慈悲的摸了摸顾长念的脑袋瓜子,也不知他究竟摸出了什么,很是感慨的来了一句: 「是个好孩子,福气在后头呢,不急,不急!」 然后在秋东「你竟然连我家孩子都忽悠,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的眼神中,禅师很笃定的开口: 「孩子,老衲观你命格贵重,婚姻圆满,一生顺遂,是顶好的命格,唯一的问题便是二十之前不得成婚,切记,切记!」 顾长念本人还没开窍,整日调皮捣蛋,从未想过男婚女嫁之事,能在家中多留几年求之不得呢,高兴的朝大和尚行了佛礼,直念阿弥陀佛,还衷心夸赞人家: 「您神机妙算,回头我做了点心专门给您送来!我做的桃花饼可好吃的,尤其是用您千佛寺后山的桃花做饼,味道一绝!」 听听这是什么傻话? 顾长安差点儿一口气没缓上来,觉得阿妹缺心眼儿的同时,又觉得这大和尚开口也太狠了。 二十岁!那可是二十岁!这年头二十岁可是货真价实的老姑娘了,等阿妹过了二十,京中适龄的好儿郎早被人挑完了,剩下一片歪瓜裂枣,他看了都闹心,怎么忍心让阿妹嫁过去受罪? 急切的看向他爹: 「改成十八也行啊!」 阿妹今年十六,拖上两年,拖到太子妃进东宫,太子发现顾家并不能给他带去助力。 在此期间悄悄地帮阿妹相看,两年后低调的嫁人,一切都刚刚好。 可四年后,黄花菜都老了! 秋东就跟没看见儿子表情似的,盘腿坐在蒲团上和人闲聊,为了表示他对这个结果的满意,很矜持的开口: 「你寻了很久的那本药经,我这里有消息了,原版不可能给你弄到手,改天让人送手抄本上来。」 禅师没说话,拿起木鱼继续邦邦邦的敲,节奏感十足,秋东很轻易的就从这木鱼声中听出了大和尚的好心情,这让他离开的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第101页 相比于上山时,下山途中脚步轻快的又多了一个顾长念。 她知道有了禅师今天这句话,便是太子那里也不好强求她进东宫。想想太子和冯少平的一腔算计要落空,她恨不能当场高歌一曲。 一蹦一跳跟在爹爹身后,突然间便觉得往常看惯了的爹爹背影高大起来,捧着一张笑开花的脸凑上去好奇道: 「妙法禅师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动的,去年承恩公想让他家小孙子记在禅师名下做个俗家弟子,禅师硬是没答应,您是怎么和他交好的?」 秋东露出神秘一笑,推开闺女狗狗祟祟凑过来的脑袋瓜子,双手背后,自有一股洒脱风流: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顾长安见两人斗嘴,觉得他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甚至产生了一种「这个家没有我迟早得散」的错觉,终是没忍住插了一句嘴: 「那爹爹您觉得什么可以说?阿妹这一耽搁可就往二十上去了,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秋东觉得这儿子真像个老妈子,一天到晚操不完的闲心,他只说: 「那你觉得我这当爹的会害自己闺女吗?」 这倒不会,在顾长安眼里,他爹是当下少有的疼孩子的父亲,手把手将妹妹带到五岁不算,春日里放纸鸢,夏日里赏荷花,秋日登高,冬日堆雪人,哪一样都陪他们干过。 在外面吃到一口好吃的,都惦记让人重新买一份儿回来给他们。 他出事这段时日,父亲几乎一夜白头。虽说如今瞧着满头白髮更为父亲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风采,但他这做儿子的看到还是觉得刺目又痛心。 若说这样的爹爹不疼爱他们的话,这世上就没有好父亲了。 「孩儿只是不明白。」顾长安嘀咕。 秋东遥遥指着在山下一行人,缓缓笑了,十分笃定道: 「时机到了你自会明白。」 这个时机不早不晚,当山下那一行人从只有蚂蚁大小,到面对面认出对方是冯少平,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 对方带人堵在路口,很明显是奔着他们来的,秋东和顾长安没动。 顾长念没没好气的掀开车帘,居高临下,对上冯少平得意中夹杂着看好戏的眸子,嘲讽道: 「竟是我小瞧了冯大姑娘,怎么?害我一次不成,还想再来一次?」 冯少平面上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迷茫样儿,直接对马车里秋东行礼: 「顾伯伯,少平为之前给我们两家带去的不愉快感到抱歉,该是少平的要还的债,少平一分都不会少。今儿特意在此等候,是受人所託,当个中间人,事情成与不成,还得您自个儿拿主意。」 说罢后退一步,让出身后的一脸端方的中年人。 顾长念不明所以,顾长安却是认识的,他不能继续避在马车里眼不见心不烦了,整理衣袍,主动下车见礼: 「竟不知何事能劳烦将军大驾,您有事叫人吩咐一声即可,能办的学生定肝脑涂地去办,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语气很谦恭,话里的意思一点儿都不含蓄,能办的他会办,不能办的您也免开尊口,免得双方面上都不好看。 中年男人似是没听出顾长安话里有话,和气的拍拍他的肩膀,只朝马车里一直没出声的秋东道: 「伯明兄,昔日你我同在先生门下读书,如今我家中子侄在太学也唤你一声先生,你真对我疏离至此吗?」 闻听此言,秋东缓缓掀开车帘,只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 「克己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必呢?」 李克己苦笑一声:「你都知道了?」 来人正是承恩侯的小儿子,当今皇后的嫡亲弟弟,也是太子的亲舅舅,忠勇将军李勤。 李勤见秋东一头白髮,不忍的偏过头,想起家中老母的哭闹,宫里长姐的要挟恳求,心中苦笑,还是将来意说了: 「受太子殿下所託,以殿下长辈的身份来向您提亲,殿下行事不谨,连累了你家中姑娘的名声,很是惭愧。愿以良媛之位,迎您家中姑娘进东宫,结两姓之好,特前来询问您的意见。」 秋东也没下马车,就那么俯视这位小国舅,好半晌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良媛?正四品的位份,殿下好大的手笔。」 将来生个一儿半女,可就是妥妥的四妃之一。 秋东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一直在李勤身后充当透明人的冯少平没忍住接了一句: 「殿下看在先伯爷与先帝之间的情分上,不愿苛待了妹妹,做法极其公道,谁听了不夸殿下一句仁善?可侄女也得说句公道话,此事是殿下有担当,站出来主动将错处揽在自己身上,但咱们自家人得心里有数,若非妹妹任性妄为,全然不顾男女大防,也不会叫外人抓住把柄,传的人尽皆知。」 秋东冷冷的打量一眼冯少平: 「受教了。」 李勤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冰冷,索性双手揣进袖中,不说话了,心里不断思量,太子殿下近来行事有失水准,和此女脱不了关系。 祸害。 他在心里给冯少平定了性。 顾长安已经见识过许多次冯少平的无耻,只觉不愧是她。 顾长念不一样,心里存了一肚子的脏话要骂,到头来却捡了最不要紧的一个问: 「你不是和殿下一见倾心吗?还到处帮他拉皮条?」 第102页 冯少平用「你怎么如此不懂事」的眼神看她,语气竟然真有几分认真: 「我们倾心,也不妨碍东宫进人啊!」 且不论她前世可都活到四十岁了,见着太子,那真跟看儿子是一样的,还怎么倾心的起来。就算她真的倾心,太子还能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不成? 身为太子得子嗣丰茂,难道她得一年又一年,啥都不干,专门给他生孩子?不要命了吗?满朝想送女儿进东宫的人家不得急眼?到时候所有怒气不得全冲着她去? 她想要的是权势,是地位,是至高无上的享受,太子之位坐的越稳,她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她得确保每一个进东宫的女子,都是她的助力。 不过跟这种啥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她犯不上解释那么多。 她只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敢问伯爷意下如何?」 秋东语气懒散,听不出丝毫歉意: 「好叫二位知道,半个时辰前妙法禅师亲口所言,我家念念命中有劫,需得二十之后再行婚配,否则克人克己哪。」 第43章 出门办差 冯少平宛若被人当头一棒, 呆立当场不可置信,发现顾家三口各个表情轻松,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口憋闷的难受,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怎的到了顾家这儿就屡屡碰壁。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的认知到,顾家, 生来就是克她的。 倒是小国舅李勤, 闻言只愣了一瞬, 面色便恢復正常, 朝马车上的秋东拱拱手,很平和的说了一句: 「伯明兄一如既往。」 当年能被先生主动开口收为亲传弟子的人,怎么可能任人算计还一声不吭。事实证明, 这位也是个肚子里长牙的。 人很清楚太子的算计,且万事想到太子前头, 轻飘飘一招, 算是隔空往太子脸上扇了一巴掌, 且太子还得咬牙忍着,强装大度。 「告辞!」 李勤来的突然, 走的干脆, 唿啦啦带走了他的人, 留下冯少平和一个面生的丫鬟。 秋东轻轻瞥了一眼, 面色沉凝,放下车帘。 顾长念原本还想说什么的, 见状也老实的爬上去, 还拽了兄长一把,两人悄悄用眼神传递消息: 「爹爹怎么的了?突然就不开心了。」 顾长安摇摇头, 他近来觉得老父亲越来越难懂了,像一座大山矗立在那儿,给他安全感的同时,也让他产生永远也无法翻越的错觉。 指指小国舅离开的方向: 「或许是见着昔日旧友,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吧?」 毕竟同为祭酒的学生,却从未见爹爹与那人来往,依照爹爹从不主动与人交恶的性子,想必与那人的关系早年便不融洽。 顾长安的心思直接写在脸上,秋东轻而易举读个分明,却没有过多解释。 事实上并非他主动与李勤疏远,而是李勤自觉与他们这些旧时同窗断了联繫。 至于原因嘛,也能想见。 此时李勤正在皇后宫中回话,他这人不屑背后做小动作,一就是一,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 皇后听的直皱眉,末了冷冷的吐出一句: 「不识抬举!」 见皇后生气,心腹宫女将殿内伺候的宫人全部打发出去,亲自守在门外,将空间留给娘娘和小国舅。 李勤见皇后有几分动怒,再开口时可谓苦口婆心,推心置腹: 「今儿我唤您一声阿姐,咱们之间没有君臣,只有姐弟,弟弟当着您的面儿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李家到了今日,父亲身为承恩侯,还一手把持着兵部,我这个忠勇将军说一句前途无量不过分吧? 三弟在御前行走,谁见了不客气三分?大姐嫁给定北侯,育有两子一女,皆已成才。小妹嫁入宗室,丈夫上进,得陛下看重,她家女儿是公主伴读,陛下给早早封了县主。 到子侄那辈儿,他们有和太子殿下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前途都差不了。阿姐呀,咱们家到了这个份儿上,最该做的就是低调再低调,一个不慎便会惹陛下猜忌。 这些年我在边境不回来,不与人交际,是我不想吗?不,是我不能,也不敢! 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他不年轻了。这时候陛下给什么咱们接着就行,安安生生等太子上位不好吗? 您还折腾着给太子拉拢这个,扒拉那个,怂恿母亲在家绝食相逼,叫我不得不掺和其中,是嫌眼下的日子太顺遂了吗?」 之前太子不是做的很好?踏踏实实做事,很得陛下认可,陛下为了给太子铺路,默认了他们李家人在朝堂上把持兵权。 在太子外家手握兵权的前提下,太子想娶什么样的女人真没那么重要,一切听陛下安排,喜欢就私下多偏宠几分,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真不用为此闹的满城皆知。 为此算计一个弱女子,还不够寒碜的。 哪个正经男人成日把「我心悦你」挂在嘴上,又有哪个正经女人的眼神成日搁在男人身上撕扯不开? 太丢份儿了。 尤其保山伯顾秋东那种见了皇家人恨不能躲八丈远的,要他去对方跟前说那种事,天知道他心里有多膈应。 这要不是太子,他都懒得多瞅一眼。 李勤有他的道理,可皇后也有她的道理,用小剪子剪掉一朵开的正好的花苞,拿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把玩: 第103页 「你瞧这盆牡丹,花开几朵,各有姿色,正中那朵确实看着众星拱月,风光的很,可我手里这朵就不惹人稀罕了吗?」 皇后恶狠狠的将那朵花丢在地上,一脚踩上去,声音冰冷道: 「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前,谁能保证旁的花不会因为主人的偏爱,找到机会取而代之?我要做的便是想尽办法,保证属于我的这朵长盛不衰。」 那些皇子可一个个都不安分,合在一起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她知道长此以往陛下会猜忌,难道就因为陛下会猜忌便什么都不做,等着被人扯下去吗? 陛下还不喜欢后妃争宠闹出事端呢,妃嫔便真的安分了吗?陛下还不喜欢朝堂上争权夺势乌烟瘴气呢,朝臣们便听话了吗? 真真是可笑。 李勤知道皇后不是这么容易说服的,换了个话题: 「保山伯府的姑娘象徵意义大于实用意义,既然他家不愿,您也劝着些太子,别在他家身上动脑筋了,免得惹急了又进宫跟陛下告状。」 李勤这话是有几分私心的,保山伯那人他就从没看透过,只觉对方不是个简单角色,要是那样的人暗地里给太子使绊子…… 说来也稀奇,对方养出的两个孩子他都见了,是一眼能看到底的单纯,一点儿不像他那个做老子的。 皇后生气过后理智恢復,摆摆手,无奈道: 「原想着保山伯那人在文人圈里很有地位,又因老伯爷救了先帝的缘故,顾家向来得宗室三分看重,收了他家姑娘,好吃好喝养着,太子能在陛下和朝臣以及勛贵那里得一个好名声,一举三得的事。 罢了,我儿又不是非他家不可。」 李勤心说您要不这么咬牙切齿,我就真信了你这话了。 但对方不仅是阿姐,更是皇后,有些话就不能追根究底,于是又说: 「我许久不曾回京,勐一回来,听了满耳朵的太子与冯家大姑娘之事,您也不管管?」 一个身上沾满了桃色绯闻的太子,总会给朝臣留下贪慕女色不靠谱的印象,并非什么好事。 说起此事,皇后也恼怒的很,这件事可谓一步错步步错,太子确实行事不谨慎,酒后和人说了与冯家女初次相遇之事。 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加以利用。 「定是三皇子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若不然事情不可能一夜之间传的到处都是,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在那之后太子便非常注意与冯家女之间相处的距离了,很多事都是暗地里进行,谁知谣言不仅没有平息,反倒越传越离谱,真真假假,无从分辨。 太子年轻气盛,从没吃过这种哑巴亏,传到后来,反而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感觉,索性与冯家女明面上大大方方的往来。 这一来往,不用谁推波助澜,大家都长着眼睛呢,传的更没谱了。 李勤就纳了闷儿了,不解道: 「殿下就非她不可了吗?」 把人远远地送走,或是送些赏赐,封个县主,另赐一门好婚事,不管哪一样都能证明太子的清白,偏皇后没这么干。 那个女人,除了出身,李勤是没一样能看上的。没错,在李勤这里,认定太子此时娶个勛贵之后,除了名头好听一无所有的女子,才好安了陛下的心。 皇后在心里回答是。 她想起冯少平的种种神异之处,那样的女人不管落在哪个皇子手里,对太子而言都是极大地威胁,刚好她心仪太子,虽然有时候办事蠢了点,但都是以太子的利益为出发点,简直像是上天送给太子的助力。 嘴上却道: 「此事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成吧,自家阿姐原也不是没谱的人,能一步步坐稳皇后宝座,生下儿子当了太子,也是风风雨雨一路淌过来的。他除了提醒一二,也做不了其他。 「殿下那里只要持身正,专心政事,便是陛下也无法挑出他的毛病。我回去会约束家里往后低调行事,过几日便要返回边境了,届时无法进宫辞别,阿姐擅自保重身子。」 边境时常不稳,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对戍边的武将而言更是平常。 熟料隔日,边境奏报,北魏近一个月来陆续在边境线上陈兵,随时有大军压境的可能。 这些年朝廷和北魏没少发生小规模交战,可大军压境是头一回,不管原因是什么,朝廷都得积极应对。 三皇子主动站出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表示愿意身先士卒,守护河山。 陛下龙心大悦,当场任命三皇子为征北将军,即日出发前往边境。 消息传到「在家修养」的秋东耳里时,他正指挥两孩子间苗呢,才两日的光景,两人已明显黑了几个度,说他们是黑瓜蛋子一点儿不冤枉人。 偏他两还不敢抱怨。 谁叫他们干活儿没亲爹利索不说,还起的没亲爹早。他老人家一大早起来忙完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日头没热起来前早早地歇了。留下兄妹两顶着大日头干活儿,有苦说不出。 兄妹两忙的大汗淋漓,秋东这老父亲躺在茅草屋下,脚上一双编制十分精细的草鞋,左手边儿是老管家给打扇,右手边儿是小厮捏肩,眯着眼享受一口凉茶,好不惬意。 老管家看的心疼,想给少爷小姐求求情: 「傍晚凉快了再干也是一样的。」 第104页 都不敢说留着让下人帮忙干的话,因为这在顾家压根儿就是行不通的。 「傍晚还有傍晚的事呢,农时一刻都歇不得,你继续说三皇子的事。」 管家朝兄妹两投去了爱莫能助的眼神,换了只手打扇,缓缓道: 「因着三皇子主动请缨,陛下龙心大悦,令贤妃娘娘协理六宫不说,贤妃母家父兄原地简拔,连升三级,可谓风头无两,太子都得避其锋芒,董家大门这两日都快被人踩烂喽!」 董家是贤妃母家,三皇子外家。 秋东吸熘一口凉茶,问甩开膀子干活的大儿子: 「你怎么看?」 顾长安能怎么看,在他看来,这会儿什么都没手里的活计重要,只要能快点干完活歇口气,怎样都行。但他不敢说,只能在干活的间隙努力想这个问题,不确定的答: 「儿不知陛下如何想的,但在咱们家,小时候我连续几天逃学还狡辩的时候,您从不跟我讲道理,只会在妹妹完成功课后,给她丰厚到让我眼馋的奖励,让我在旁边干看着,摸不着。」 回答的马马虎虎,秋东大发慈悲,用下巴示意: 「进来喝口水歇口气再干。」 顾长念一看兄长已经在茅草屋下呈大字型躺平了,不用她爹问,立马学会了抢答: 「但是您从未想过放弃大哥,见大哥真的知错了,记牢了,便让他继续跟着先生读书,读的好了奖励一样也不会少。」 都是当爹的,估摸着陛下的想法也差不多。 「投机取巧。」 秋东点评了一句,对上闺女亮晶晶充满期待的小眼神,还是大发慈悲的说了一句: 「比你哥思虑周全,放着明日早起再干,不在这一时半刻,先进来歇会儿吧。」 顾长安艰难爬起来,满眼迷茫: 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一样的孩子,不带您这般两样对待的。 但他不敢说,默默爬起来继续抡锄头,心道他爹这样偏心眼儿的,得亏没做官,若不然也得是个偏心眼儿的煳涂官。 结果转头,吏部就送来了官员任免文书,让他爹负责粮草督运。 看着送文书的官员对他爹的态度,客气总夹杂几分隐隐的巴结讨好,说话间更是透露了无数消息,顾长安觉得他可能长了一张乌鸦嘴。 就听那官员对他爹恭敬道: 「顾伯爷,陛下特意吩咐我们侍郎大人,一定要给您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您若有什么不满直言便是,下官能能办的叫您满意为止!」 秋东不知道皇帝这是闹的哪一出,但不管是哪一出,他都不打算接茬,顺手往自己身上一指。 短打,草鞋,腿上还沾着泥点子。 他好笑的问人家: 「我这辈子就跟着老伯爷学了一身种地的本事,您突然让我出去办差,我自己敢去,你家大人真就放心哪?」 这人是个机灵的,当下便十分友好的接话: 「您放心,您只需每日去点个卯,事情自有下面人去办,不劳烦您分毫。」 有功劳了是您的,犯错了下面人背锅。 这一套他熟的很。 这种关系户每年不知凡几,侍郎大人安置起来也算驾轻就熟。 既然人家特意透露了这件事是陛下特意安排的,秋东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谢恩摺子得写一封,回头还得按时按点儿去点卯。 谢恩摺子送上去宫里也没个回復,倒是他领了差事在外行走。 外间都知道他简在帝心,谁见了都客气三分,开口必是「陛下圣明,他心里还是有我等先帝时期的老臣们的」。 秋东就懂了,估计是最近朝堂上的一些老臣又不安分了,皇帝处理了一部分人,雷霆手段之后必要施恩,恩威并重才是他的驭人之道,而秋东就是被皇帝提熘出来施恩的那个「先帝时期的老臣 么5儿二漆雾二吧椅 」代表。 虽然他自己不这么觉得,但好似朝堂上不少人都如此认定。 秋东觉得他只是在先帝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受过先帝偶尔指导,两人关系并不亲近,他也并未在先帝一朝入朝为官,算不得先帝时期的臣子。但旁人觉得他的爵位是先帝钦封的,他的课业是先帝亲自教导的,放眼望去,满朝有几个能得此殊荣? 这都不算先帝时期的臣子,要怎样才能算? 好嘛,皇帝轻轻一推,秋东身边就围绕了数不清的老臣。他不作为,也有的是人替他计长远,谋将来。 清闲日子一去不復回。 好似真成了牌面上的人物。 过往的不愉快再也没人不识趣的在他跟前提起。 一出门,秋东很明显感觉大半个朝堂都围着出兵的事情打转。 太子作为后方粮草辎重总负责人,秋东免不得和他打交道。 在秋东看来,如此安排,皇帝还是很看重太子的,将来三皇子的军功章上,有太子的一半功劳。 太子也知晓其中厉害,办差算得上尽心尽力。秋东与之相比,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咸鱼到了让人无语的地步。 偏他咸的坦然,咸的干脆,放手让下面人去办,没有丝毫愧疚,压根儿不怕旁人说他懈怠渎职,成了整个粮草资备后勤组里最悠闲的人,没有之一。 进进出出,旁人怎么看他的秋东不知道,但太子多少是有点羡慕嫉妒在里头。 两人偶然碰面,前尘旧恨夹在其中,太子面上表现的云淡风轻,颇有储君风范,待人如和煦春风,让人见了免不得贊上一句「好风采」。 第105页 实则两人开口全是废话文学,一个假装大度,一个硬挤出笑脸相迎,太子问: 「伯爷每日早早归家,可是家中有要事?」 秋东都领了差事了,按理来说该唤他一声顾大人,太子以伯爷相称,秋东跟没发现其中微妙差别似的,很耿直道: 「并未,下官在此也做不了什么,待着反倒碍事。正好三殿下那边大军即将出发,临行前约了下官等人一道儿吃酒。」 又是三皇子!近日诸事不顺,太子感觉整个朝堂都围着三皇子打转,三皇子的一举一动都被朝臣密切关注,即便他做了十几年的太子,也从未感受过朝臣对他如此殷勤。 明知三皇子此举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将领为了粮草辎重能随时补上,抽空与管理此事的官员打好关系是必修课,但太子就是觉得三皇子此举意味深长,借着公事私下拉拢朝臣。 他轻笑一声: 「三弟的酒席要紧,伯爷抓紧时间去吧,本宫就不耽搁了。」 秋东跟没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似的,老老实实行了一礼: 「谢殿□□恤。」 转身就走,脚步欢快轻松,那一头白髮衬的他像个心性纯善的老顽童。 太子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儿里,真真是吐不出咽不下。怀疑保山伯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这般耿直,是个芝麻馅儿圆子。 内里黑透了。 看着秋东远去的背影,太子眼眸幽深,是狐狸迟早露出尾巴。 秋东可没被人抓狐狸尾巴的自觉,他就是觉得太子行事充满了内宅女眷的味道,不够大气,才故意用三皇子刺激他的。 这瘪犊子玩意儿,和他爹一样,都不是善茬。山家的根子,从陛下登基那会儿就歪了。 他们这位陛下可是先帝的第十七子,母亲不过一个小小的梳头婢,外家远在南边儿做了一辈子的县令。上头立住脚的兄长就有十三位,个顶个的能干。他作为毫不起眼的皇十七子,是围在当时的太子身边,最不起眼的一个。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老实本分,对太子忠心耿耿,甚至为太子挡过刀的皇子,最后在太子被废,上头十几位已经拥有自己势力的兄长没反应过来时,叫他坐上了天子宝座。 前些年坊间一直有流言说今上得位不正,随着时间流逝,隐约知道真相的老臣们逐渐没了,流言随之平息。 秋东对上三皇子热切的笑脸,随着他入座。 想起前几日被陛下处理掉的老臣,一口酒入肚,心道再被陛下光明正大的处理下去,知道当年事情的老人怕是要彻底没了。 想来那些人也是怕了,才抓住他这根浮木不放,迫切的想做点什么自保。 三皇子啊,约莫是看中他身边围着的这股老臣势力了。 第44章 两头搞事 秋东估摸着皇帝是想推他出来, 让那些乱了手脚,慌了心神,像被蒙住眼睛的驴子一样四处乱撞的「老臣」们全闻着味儿聚到他身边, 然后寻机会一举剿灭。 至于为什么是他,这事还得仔细琢磨。 也不知三皇子有没有看出他爹的这层用意, 就敢轻易朝秋东下手。 要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秋东都要佩服这小崽子的胆量了, 那样的话, 估摸着皇帝也得对他这个儿子刮目相看三分。 若不知道, 那可有的热闹瞧了。 当然如果这热闹本身不是他带来的就更好了, 当有人让秋东成了给旁人制造热闹的工具的时候,秋东心情就不太美妙了。 和三皇子走一个,酒杯相触, 发出清脆响声,一口饮下, 甘醇的酒香让秋东眸子微眯, 耳边是其他人不咸不淡的闲聊, 秋东觉得这事儿可真他爷爷的越来越有趣了。 皇帝给他划了道儿他就要走吗? 若皇帝划的道儿是他乐意走的,他自然不介意顺水推舟, 可眼下明知那是一条取死之路, 还一头栽进去, 那是犯蠢。 这些私底下的算计没人会拿到明面上来讲。 眼前,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做什么也不会大喇喇说出来, 酒桌上含蓄的暗示一番, 不会给人留任何把柄,懂的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不懂的刚好证明不是能混他们这个圈子的,顺脚就被踢出局。 酒过三巡,正是神志放松之时。 秋东手里把玩着个质地上好的白瓷酒杯,听在场诸人互相寒暄,几句话中夹着刀光剑影,不得不说这些人即便同属三皇子阵营,还是存在互相竞争关系,自然不可能一派和谐,借着由头吵起来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偏他们敢当着秋东的面儿吵起来,虽然言谈间多有隐晦,可总的来说,是打心底里觉得秋东压根儿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毕竟他的对话没有沉浸数年的经验,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只觉他们在闲聊。 只能说他们想借秋东的势,却看不起秋东的人。 就这么会儿功夫,秋东都默默拿他们多少秘密当下酒菜了! 嗯嗯,摩多摩多。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一口酒一口菜,好似真的什么都没听懂,实则非常纳闷儿的跟996讲: 「我为什么能听懂他们的潜台词呢?总觉得这场面我很熟悉。」 996小小一团,给自个儿穿上了秋东同款的伯爷朝服,就连朝服上的一针一线都是等比例缩小,精緻异常,它好似生来对这些东西特别感兴趣,蹲在秋东肩头仔细照镜子,十分满意镜中帅气逼人的统,美滋滋道: 第106页 「书上说了,这是聪明人的通病,傻一点自然没这个烦恼。」 聪明人吗? 秋东觉得不太像。 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他又说不上来。 心思电转间,酒桌上的唇枪舌剑已经结束了一轮,秋东觉得耳根子终于清净了。那些说女人聒噪如鸭子的,是真没见男人们为了一丁点儿的利益拍桌子骂娘的场景。 都是爹生娘养的肉体凡胎,谁比谁更高贵呢。 明面上,三皇子今儿攒局的主要名目是给包括秋东在内的几位管理粮草辎重的官员手底下安插属于他的人手,他只随口提了一句: 「本王那里有几个不成器的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唯有脑子还算灵活,人也踏实肯干,不知诸位大人手里有没有合适的职位,不拘是打个杂送个文书的闲差都行,好歹让他们有个能养家餬口的差事,挣一口饭吃。」 话说的客气,谁还能真听不懂呢? 这原也是人之常情,属于众人心知肚明的潜规则。毕竟人家是提着脑袋去前线拼命,自然希望后勤补给上有他自己人是看着才能放心。 都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见其重要性。 在座可都是负责此次粮草辎重的主要官员,算官职,秋东不是最大的,但他是唯一身上有爵位的,不知怎么,桌上众人竟默契的等着他先开口。 秋东心里轻笑,都是千年狐狸,跟谁玩儿聊斋呢?真当他看不出来,今儿这一桌子就他一个外人,擎等着他入套啊? 面上很光棍: 「您知道下官不管事,成日上衙门也不过是点个卯罢了,不过既然您开了这个口,下官明日便问问太子殿下,想来殿下也不会拒绝您这点要求。」 其他人:「……」 三皇子:「……」 要是放心让太子去管,干嘛还辛辛苦苦来这一出?遇上一个完全听不懂婉转话的,一时竟有些无处下手的感觉。 旁边一位四十上下的清瘦官员主动站出来打圆场: 「倒不必劳烦太子殿下,下官这里就有个合适的职位,顺手的事儿,若殿下不嫌弃,只管把人打发来,下官一定给安排妥当。」 其他人纷纷附和:「下官也是。」 气氛又热络起来。 这种事上没有谦让的必要,三皇子当即应下来,面上的笑容都真诚了三分,亲自为在座几位斟满酒杯,感激道: 「如此便有劳诸位大人费心,客套话本王不多说了,他日凯旋再谢诸位大人。」 谢完旁人不算,还很周到的举杯再谢了一回秋东,语气温和,态度诚恳: 「伯爷的一片好心本王心领了,日后本王出征在外,还得伯爷多费心操劳。」 秋东摆手表示这酒他喝不了: 「不费心,压根儿就不是我在费心操劳。」 三皇子:「……」 很多年没这么无语过了,真的。 秋东面上露出不胜酒力的样儿,勉强维持清醒,同还欲向他敬酒的同僚们告罪: 「殿下见谅,诸位见谅,真不能再喝了,歇歇,让下官先歇息片刻,诸位继续,继续。」 说罢摇摇头,单手撑住晕晕乎乎的脑袋,支在桌上假寐。 对于如此无礼做派,三皇子面上不见着恼,很是宽容大度,还很有涵养的让人把秋东抬到旁边小榻上躺的更舒服些。 席间几人不动声色的交换个眼色,有人想说什么,三皇子轻轻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来日方长。 且转头叮嘱亲随: 「你亲自将伯爷送回伯府,切不可出差错,勿要忘了叮嘱伯爷的家人给伯爷煮一碗醒酒汤,免得第二日头疼难耐。 对了,方才席间见伯爷喜欢这竹叶青,府里正好有二十年陈酿,一併叫人送几罈子过去,过几日便是伯爷生辰,届时本王怕是已身在边境无法亲自道贺,提前贺伯爷万福。」 如此平易近人细心周到的做派,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恩到了这种地步,很难不让人动容。 秋东不吃这套,但有的是人吃。 没几日功夫,就连秋东这种万事不管的都能感受到围绕在三皇子身边的人更多了。 尤其秋东整日进进出出,都能听到下面人称赞「三殿下待人宽和,性情温良,从不苛刻,我们有了错处从不重罚只叫改了错处不要再犯」的话。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秋东就停下步子乐呵呵跟人寒暄: 「是啊是啊,三殿下确实平易近人,细心又体贴下属呢,真有天家风范!」 转头还要拉住路过的太子笑眯眯的问一句: 「殿下您说是不是?」 太子黑着一张脸很想「呵」秋东一脸,下面人能知道的事情,他只会知道的更清楚,老三那傢伙可真能耐了! 他都怀疑秋东是故意膈应他的,但对上秋东那双诚恳不做作的眼睛,他又觉得秋东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傢伙,不可能有如此好的演技。 绝对的真情流露,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么说。 可偏偏因为秋东真情实感的如此想,太子心里就更堵的慌了。 更让太子坐立难安的,是那些赞誉的声音,没有随着三皇子的离去而减弱,相反因为不断传来的捷报,朝堂上对三皇子的盛赞达到了顶峰。 皇帝数次在朝堂上夸赞三皇子: 「吾儿似吾,朕心甚慰!」 第107页 太子觉得这话大有深意,越品越不对味,使他日渐焦躁。 老三往日里瞧着不声不响,在军营歷练十几年也不曾听闻过他有勇武的名声,再平平无奇没有,谁知竟全都是装的! 太子气的在书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随后吩咐亲随: 「让冯少平在老地方等着!」 保山伯府里,秋东从菜园子摘了几个丝瓜让管家送去厨房做菜,边洗脚上的泥边问最近在家读书的好大儿: 「你怎么看?」 顾长安觉得这世上大约真有居其位谋其政的说法,以往这些事只当听个热闹,听听也就罢了。可自打他爹当了个甩手掌柜的官儿后,家里热闹的呀,一会儿这个大人拜访,一会儿那个大人约着喝酒,他在旁伺候,一来二去,才发现有些事远没有听上去那么简单。 但不管有多复杂,三皇子这件事上,他有一个最朴素的道理: 「三殿下打了胜仗,陛下自然该奖励,若是不闻不问,不言不语,那得寒了多少将士的心?」 秋东趿拉着一双千层底布鞋,背着手和儿子走在廊下,语气平和: 「还有呢?」 顾长安要扶他爹上台阶,被他爹嫌弃的挥开,摸摸鼻子,跟在身后嘟囔: 「还有胜败乃兵家常事,自古以来没有常胜将军,战场上风云变幻,魏国将领并非无名之辈,此时言胜负为时尚早。」 转过迴廊就是顾长念读书的院子,秋东摆摆手,不让人通报,果然又从窗外看到闺女抓耳挠腮咬着笔桿的样子。 嘶,秋东觉得牙疼。 和好大儿在书房窗外的青石台阶上坐了,颇觉心塞的提醒了一句: 「太子活的太顺了,出生一个月就被册封为太子,万人簇拥,没经受过大的打击。」 顾长安心说他爹这种不把人掏空不罢休的提问方式,着实费儿子了些,但他不想挑战他爹的权威然后被扔去种菜,所以认真道: 「您是说殿下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蓄谋已久的强有力的竞争者,可能扛不住?」 那可有的热闹瞧了。 秋冬看他这完犊子样儿,心说在看别人热闹前,还有人等着瞧你爹的热闹呢,不过为了不让你爹我成为旁人眼里的热闹,你爹得给咱们的陛下先送一份热闹。 所以太子就算能抗住,他也会让他扛不住的。 这一招,姑且称之为乱拳打死老师傅。 第45章 一波又起 顾长安总觉得他爹的态度不太对, 似是有事瞒着他,鼓起勇气试探的问: 「爹啊,爷爷他老人家不是常念叨, 咱老顾家的荣华富贵是陛下给的,所以万事以皇家马首是瞻吗?您如今这样, 是不是不太好?」 他在家口无遮拦的针砭皇家之事,他爹不仅不训斥, 还明目张胆的鼓励。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父亲想让他发泄前段时间被造谣退婚的一口怨气才纵容他呢, 可时日一久, 他也慢慢缓过神来了。 他爹这是鼓励他往目无尊上的取死之路上狂奔呢, 在家口无遮拦惯了,万一在外面不小心吐露出一句半句,可都是祸及全家的大事。 按他爹的性子, 不应该啊。 秋东见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心道两孩子总算有一个勉强有救。里头那个坐不住读不进, 正抓耳挠腮的猴孩子也就那样了, 天赋如此, 他也不打算继续为难她,只拍拍大儿子手臂, 意味深长道: 「想知道?打今儿起搬去为父的书房住, 我会安排管家按时给你送饭菜, 等把里头的书都读懂了你自然会明白的。」 顾长安眼前一黑, 只感觉铺天盖地的杂书从四面八方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让他喘不上气。 他爹当年能被祭酒老大人主动开口收为学生也不是没原因的, 那一屋子杂书,上到天文地理, 下到话本游记,就是他爹这些年的战绩,说一句博闻强记毫不为过。 他可没他爹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别说半年,要是两年能出来,他都得念一声佛祖保佑。 顾长安虚弱开口: 「爹啊,您看咱家后院的菜园子还得我耕呢。」 所以能不能网开一面? 秋东很无所谓道: 「没关系,你的地先荒着,等你出来再耕也使得,横竖咱家也不指望你种粮食养家。」 说罢不看大儿子生无可恋的脸,背着手施施然走了。 这两孩子,一个闹心,一个更闹心,眼不见为净。 顾长安见他爹走的坚决,直接四肢摊开,在台阶上躺平了,闭眼深思他为甚想不开要提出这种作死的问题。 一睁眼是妹妹从窗户伸出来的毛茸茸的脑袋,下巴上不知何时沾了一块儿墨渍尤不自知,还笑嘻嘻的看他: 「哥,我方才都听见了,你放心,我会找机会偷偷去看你的!你的地也有我帮着种呢,我力气大,你不用操心。」 顾长安没好气道: 「同在一个府里,我缺你看吗?你就不能帮我在爹跟前说说情?」 顾长念连连摇头,连头髮丝儿都跟着用力: 「万一爹把我也关进去怎么办?」 她可是自小不爱读书,一看见字儿就头晕眼花。 顾长安彻底没指望了,又闭上眼睛有气无力的叮嘱了一句: 「力气大这种话以后再别说了,免得被人传出去影响名声。」 顾长念敷衍点头: 第108页 「知道知道,对外就说我自小跟着祖父种地,有一把子种地的力气,身子骨教之旁人健壮嘛!」 其实家里真不是一开始就让她一个小姑娘也跟着种地的,是小时候不懂事,和父亲闹着玩儿,不小心捏断了父亲腕骨,打那儿之后父亲便让她跟着种地,还对外说是祖父的意思,是顾家家规,谁都不能例外。 且在父亲的亲自看管下,她行事也多有注意,就连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没几个知道她有一身蛮力的事儿。 父亲和兄长的好意她明白,无非就是传出这样的名声,她以后不好嫁人嘛。 别人不想娶个母夜叉,她还不稀罕嫁呢,在家被爹爹和兄长养着就挺好的,成婚后一摊子麻烦事,万一她一个不顺心控制不住脾气,把人一拳锤死了,最后为难的不还是爹爹和哥哥嘛。 顾长安正躺台阶上暗自神伤呢,丝毫不知她妹妹此刻脑子里产生了什么可怕的想法,就被神出鬼没的老管家好声好气的叫起来: 「少爷,老爷吩咐,择日不如撞日,您这就走吧,书房那头老奴已经叫人安置妥当了,保管没人能打搅您的清净。」 顾长安额角抽动,脚步沉重,很怀疑他爹早就有这个打算,只等着他主动往里钻呢。 他爹只说让他读明白,可怎么才算是真的读明白了?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他爹可真是会给他出难题。 秋东可没觉得给儿子出难题了,听着场中伶人吴侬软语唱的小曲儿,就一口三皇子送来的陈酿竹叶青,心情很不错的问老管家: 「如何?」 老管家笑眯眯道: 「照您的要求把那东西放里头了,依着少爷的速度,一月左右该是能发现的。」 说着迟疑了一瞬:「要不老奴亲自盯着?」 「多安排几个可靠之人盯着就是了,有些关卡只能他自己去闯。」 再说了,这是个惊喜,不是吗? 给人当爹,可不是当保姆,事无巨细照料,手把手餵饭只能养出废物,孩子该摔打就得摔打,该承担就得去承担,这才是秋东养孩子的原则。 此事他不欲多提,换了个话题: 「太子那边如何了?」 说起这个老管家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原本太子在三皇子带去的压力下已经日渐焦躁,行事不稳,让他们有了很多可趁之机,顺势做了不少事。 可对方前些日子秘密见了一回冯家大姑娘后又安静下来,差事办的越发有模有样,昨儿还得了陛下夸奖。 中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的人至今也没弄清楚。 这确实有点出人意料,秋东食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后睁开眼睛吩咐: 「让人盯紧太子,他不是个能沉得住气之人,能容忍三皇子一时骑在他头上比他风光,忍不了一辈子。 还有,宫里的棋子可以动了。」 不得不说秋东看太子其实看的非常准确,甚至比太子的亲生爹妈还了解他。 太子见冯少平,自然是希望从冯少平那里打听一下关于三皇子的事。 而冯少平最清楚的就是关于太子和庶妹冯少鱼有关的那些事,三皇子当然包括其中。 据她所知,三皇子上辈子确实有过一段极为风光的日子,甚至在战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 风光回朝后,屡屡与太子为难,陛下也只能在中间和稀泥,太子不得不退避三舍社,一时无人敢掠其锋芒。三殿下的名声响彻朝内外。 陛下对三皇子的宠爱,一度让人怀疑他想废太子,换三皇子当太子。 可其后两年,突然有人站出来检举,说三皇子曾在战场上以手下将士的鲜血骨肉为食,残忍至极,毫无人性,堪称恶魔转世,着实该天打雷噼! 消息传开时震惊朝野,陛下也大为震怒,让人夺了三皇子兵权,将其圈禁在府,日夜思过。 风光无限,就连禁宫也随意出入,被陛下无限偏爱的三殿下及其身后利益集团轰然倒塌,遮在太子头顶上的乌云终于散去。 于是她很笃定的告诉太子: 「殿下勿要忧心,您天命所归,是当之无愧的储君,是未来的天子,这点毋庸置疑!」 太子再三确定: 「果真?」 「果真!」 太子盯着冯少平的眼睛,发现她丝毫没有说谎的痕迹,甚至有几分隐隐的激动,那是一种她即将成为东宫主人的野望。 也是,如果他最终被老三抄了底,这个能预知未来的女人为何要选择他呢! 想通这点,太子心情大好,他给了冯少平一个明确的承诺: 「这几日母后会提出为东宫选人之事。」 冯少平果然很高兴,屈膝行礼,露出白皙的脖颈,声音清脆悦耳: 「那少平便在家等殿下的好消息了!」 太子被眼前的白皙晃了眼,平日为了避嫌可不敢距离世家贵女这般近,也不好盯着人家的脖颈这般瞧,不知怎的,感觉鼻尖萦绕的似有似无的香气勾的他一股火气直往下窜,情不自禁握住冯少平的双手,声音暗哑的唤了一声: 「颦颦。」 看到冯少平受惊的眼眸,他心里莫名多了股得意,一个能预知未来的女人,不也对他无法抗拒嘛!凑近对方耳边,低低道: 「帮帮我,好不好?」 太子心里有了底,踌躇满志,便开始琢磨如何给三皇子暗中使绊子。 第109页 战场上是老三的地盘,不好动手脚。反倒是粮草这一块儿,大有可为。 太子挥退身边伺候的下人,小心召来心腹吩咐一番,二人指着桌上的粮草辎重布防图说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心腹连连点头,确保计划没有问题后,什么都没说,行了一礼后默默退出书房。 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太子不由轻笑一声,心道: 「老三,姑且瞧瞧你没了粮草,如何继续做你的大将军王!」 砸吧砸吧嘴,说了半晌话,不免有些口渴,唤人上茶。 结果进来的是个面生的貌美丫头,没有端茶,手中托盘上倒是多了一盏莲子羹并一碟酥皮点心。 对下人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太子心情不好时会觉得他们心大了,连主子的主都敢做。心情好时,便觉得伺候的人贴心。 此时便是后者。 见对方身段窈窕,行走间自有一股说不清的动人韵律,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日和冯少平在榻上的风流快活,没忍住便将人往床上带。 婢女被太子的行为吓了一跳,挣扎出声,试图往外跑。 太子轻笑一声,将人拽到怀里,被激出了火气,直接把人摁在桌上,身下便是那张布防图。 「挣扎什么?穿成这样,还说不是故意勾引本殿下的?本殿下可算是如了你的意了,嗯?乖乖的伺候舒服了你的好处少不了!」 书房外,大太监面色严肃的守在门口,厉声训斥周围伺候的人: 「把嘴都给我闭严实了,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小心你们的脑袋!」 实则心里暗暗叫苦,殿下以往在女色上还算节制,东宫有皇后挑来专门伺候殿下的丫鬟,偶尔去外头玩的花了些也没什么。 可这丫头不一样啊,那可是太后她老人家宫里打发来给殿下送点心的,如此不清不楚把人拉上榻,说出去和姦、、淫长辈身边婢女有何区别? 发生了这种事大太监自知免不得一顿皮肉责罚,但总比掉脑袋好,火速打发人将这里的事情禀报皇后,请她老人家来主持大局。 这不是他一个下人能煳弄过去的。 皇后再是如何气恼,也得为儿子收拾烂摊子,看在太后的面上,这宫女还不能随意处置了,怎么着都得有个名分,否则就是打老太后的脸。 于是东宫非常低调的多了个七品宝林。 但这姑娘想再获宠那也是难了。 太子自觉为了她还特意去向老太后请罪,把脸丢尽了,迁怒在所难免,把人往后院一扔,好吃好喝伺候着,别让人说他对老太后有什么成见就行,总之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见到她。 事后向皇后请罪时,免不得说一句: 「母后且安心,孩儿日后再不会如此煳涂,那日真不知怎么回事,跟鬼迷了心窍一般。」 这话即便是亲儿子说的,皇后也没法儿相信,因为她已经让人仔细盘查过当日那送点心的宫女,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就是一个太后身边新提拔上来的宫女,被随机指派了一趟差事而已。 她只能咬牙警告太子: 「你不大婚,朝上大臣们便迟迟不能将你当个正儿八经的大人对待。可你今年都二十了,你父皇压着你的婚事不提,本就让不少人态度产生迟疑。加上老三最近的表现,更是让人对东宫态度暧昧。 偏你又出了这种事,还怎么让母后和你父皇提你大婚的事?」 老三嫡子都两岁了! 太子十分乖巧的给皇后捏肩,讨好道: 「孩儿真知错了,此事还得母后多多费心,您的难处孩儿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万不会忘却。」 皇后被哄的眉眼舒展,送走太子,又让身边伺候的嬷嬷去敲打一番知情者。 这算是皇家丑闻,除了特别注意东宫动静的人都不能知晓,当然秋东这种时刻把眼睛放在那头的除外。 「成了?」 「成了。」 「东西呢?」秋东问。 老管家小心将一粒拇指大小的丸子递给秋东: 「本以为要花费一番功夫见机行事,没成想,东西来的比我们想的更简单。」 秋东拿在手里轻轻一捏,丸子便成了两半,细心将里头的东西展开,竟是薄如蝉翼的一张粮草辎重布防图。 拿在手里细细打量片刻,确保全部记在脑子里了。老管家递来一根燃烧的蜡烛,秋东亲眼看着东西烧成灰烬,这才道: 「给宫里那头传话,静观其变。再有,太子怕是动了,叫下面人的做好准备。」 「是。」 这日秋东照常熘熘达达乘坐牛车去上衙,举着肉夹馍在牛车上吃的美滋滋,到了衙门口,守门的小吏见状忙上前帮他拴牛。 还有人耐心扶着他下车,有人自觉上前帮他整理袖摆,甚至有人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热毛巾,让秋东擦手上沾染的油渍。 待到整个人确保没有失仪的地方,秋东笑眯眯指着牛车上用油纸包好的一大包东西道: 「今儿是肉夹馍,喝!这味儿真地道,腊汁肉三分肥七分瘦,白吉馍外焦里嫩,绝了,趁热吃才好!拿去给兄弟们分一分。」 小吏们笑的比见到了亲爹还亲,硬是扶着秋东跨过了门槛儿,这才乐呵呵道: 「多谢大人惦记小的们,这些日子可没少偏大人的吃食!」 秋东十分无所谓的摆手: 第110页 「本就不是甚么值钱东西。」 小吏心说东西不值钱,但到了伯爷这个份儿上,还能因为偶然听他们念叨哪家兄弟的老娘伤了身子怕是要不成了,便特意请了相熟的太医悄悄上门帮着看诊,还帮着家里其他人找个挣钱的伙计,却不叫人伸张,就已经比堂上坐的那些大老爷们好太多了。 伯爷甚至知道他们当差是没有早食补助,很多人为了省钱早上都是饿着干活儿的后,还特地每天专门给他们带早食。 偏伯爷还表现出一副完全不在意「老爷有的是钱,赏给你你就收着」的模样,更是让人心里熨帖的不知说什么好。 是不是真的把他们当人看,他们心里能没有一桿秤吗! 外头很多人都笑伯爷当的是「吃干饭」的煳涂官儿,万事不管,只等着领俸禄。 可在他们看来,伯爷这官儿当的,一没有祸害百姓,二来既不贪功还愿意把活儿放心交给下面人去办,三对身边的所有人和和气气,从来也不和谁红脸。 是再好没有的官儿了。 想着这些,小吏在松开伯爷胳膊退回去前,低声说了一句: 「似是运往丘城的粮草出了问题,太子殿下一早就发了好大脾气,大人万万小心。」 秋东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担忧,慢悠悠又咬了一口肉夹馍往内堂走去。 老远就听见太子在里面发脾气: 「现在谁来给本殿下一个说法?好好的粮草从京城运出去,结果到了那边变成一堆堆沙土,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知道前线战况有多危急吗?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吗?万一耽搁了军情尔等万死难赎期罪! 三皇弟若因此出了问题,本殿下要你们的脑袋!负责丘城粮草的是谁?」 秋东点点头,三皇子确实在丘城,这话也没错。在周遭人看死人的眼神中继续不紧不慢往前走,咽下最后一口肉夹馍。 随后秋东听见里面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可不正是保山伯顾大人。」 太子在场中环视一圈儿,没见着保山伯的人影,更气愤了,拍着桌子怒吼: 「他人呢?平日不着调就算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怎么心安理得迟到的?当这衙门是他家开的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视朝廷法度如无物,他眼里还有陛下,还有本殿下这个太子吗?」 这指责已经很重了,当场就唿啦啦跪了一地的人,嘴里全是「请太子息怒」的声音。 秋东一脚踏进大堂,与太子四目相对,就听对方很是大义凛然的来了一句: 「顾大人来的正好,想来发生了甚么你也已知晓,此事关系重大,断没有隐瞒的可能,本殿这就给父皇上摺子告知此事,如何处置全看父皇决断!」 说罢不看秋东,声音沉沉的对所有人道: 「都起来吧,为今之计,咱们还是想想如何将功补过,给丘城再送一批粮草过去。」 所有人哗啦啦起身,绕过秋东,围在太子身边,好不热闹。 一时间秋东好似成了病毒,周身三尺之内成了无人区。 第46章 养肥了吃 丘城那边正和魏国打的你死我活, 何况那里还有陛下的三皇子,出了这种事谁能不紧张?便是平日和秋东关系不错的此时也不敢往他跟前凑,免得被一併迁怒。 总体而言, 但凡明白此事重要性的人都知道,秋东此次不死也得脱层皮。 陛下那边的反应也很迅速, 早朝没下便让人宣秋东过去自辩。 说是自辩,其实就是问话, 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持武器的禁卫军押送, 一副生怕秋东跑了的样子。 小吏们见秋东被气势汹汹的押走, 有人反应快, 悄悄上顾家去报信,希望顾家能尽早想办法,别让伯爷那般的好人遭难。 顾家如今是老管家管事, 顾长安被关在书房读书,顾长念每天除了要完成固定的功课外, 还得帮她哥种地, 要没人特意提醒, 这两人都无法知晓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儿也是一样,老管家客客气气送走了好心报信的小吏, 让人关上大门, 该干嘛干嘛, 甚至还吩咐心腹之人: 「让人守着少爷和小姐那边, 若是谁敢在小主子跟前多嘴胡说,哼……」 因此顾家安宁的不像样, 完全不似是知道他家老爷要大祸临头的样子。 事实上他家老爷即便面对皇帝, 面对满朝大臣,也没大祸临头的自觉。 皇帝高坐明堂, 冕珠之下看不清喜怒,大殿内一片肃穆,只听他威严的声音从上而下: 「保山伯,你可知罪?」 秋东顶着没有一丝皱纹却满头银髮的脸,很是真诚道: 「臣不知。」 大太监立马上前一步,用拂尘指着秋东,尖利的声音道: 「放肆!」 秋东只好用充满了无奈的语气道: 「既然陛下听不得实话,那,臣知?」 见他跟个滚刀肉似的,皇帝有一瞬间觉得他是得有多想不开,才将如此不识时务之人拉出来站在那群老臣前头,他都有多少年没被人堵的说不出话来了? 当然了今儿他除了恼火粮草上出了这样的大纰漏外,还有一丝「没想到能这么快就找到机会藉机除掉这群人」的愉悦。 见陛下不开口,当下就有一户部官员站出来训斥: 「关于运往丘城的粮草半路上被人换成沙土一事,丘城八百里加急连夜送来的消息,千真万确,你作为主要的粮草督运官,还有何想说的?」 第111页 这要不是因为当事人秋东身份敏感,都不用过这一道手续,直接下大狱才是正常流程。 还是陛下坚持给保山伯一个自辩的机会,才走了这一遭。 秋东面露不解,疑惑道: 「都知道我不管事的,再说了又不是本伯爷负责押送的,要想知道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让具体负责之人上殿来,这么多人群策群力,还怕追究不出真相?问我就能问出缘由来了?」 那人被气的脖子都红了,该是没见过秋东这么胡搅蛮缠不怕死的。心道: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你是个吃干饭不管事的?这会儿唤你来,是让你痛快认罪,好顺道儿处置下面办事不力之人的。在场哪个不是官场沉浮数十载的,用得着你教我们怎么查案子吗? 嘴上却道: 「陛下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到你手里,你竟然不思进取,玩忽职守,愧对天恩,还不知罪吗?」 秋东露出「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迷茫表情,先看看说话这位大人,再环视一圈儿周遭众人,最后把眼神定在坐在上首的皇帝身上,前所未有的真情实感的语气感嘆了一句: 「陛下,当初臣上摺子跟您说过,臣没这份儿能耐,干不了这个差事,请您收回成命,您后来还专门打发福海公公给臣传话,叫臣放开手脚做来着,您都忘了吗?」 简而言之,我说不干,你非让我干,又不是我想干的,出了事你却要找我麻烦,我觉得你这做法很不地道。 皇帝再次感受到被人堵得胸口疼的感觉,上次有这种体验,还是秋东进宫那回。 他看向秋东的眼神十足危险,觉得这老傢伙难怪不招太子待见,如此不识时务,又臭又硬,若不是有老保山伯的功绩在,早被人装麻袋打死了吧! 许是没想到秋东会如此实诚,他话音一落,满朝无人出声,好半晌换了个身量偏胖的大人站出来笑呵呵的打圆场: 「顾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今早丘城那边已经来人,此事千真万确,没有作假的可能,您就是说破了天去,也得为您的玩忽职守负责。 人证物证具在,不容您狡辩,趁早认罪,别耽搁大傢伙儿时间,还有很多事等着陛下决策呢。」 一个伯爷,还是有恩于先帝的伯爷子孙,自己不认罪的话,他们又不能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屈打成招,陛下也很为难的啊。 看来还是没吃过苦头,不知道刑部大牢的厉害。要是关进去三五日,让人给点特别照顾,相信顾伯爷这种细皮嫩肉的就受不了,什么罪都痛快认了。 陛下就是太仁慈。 不过这些事能做不能说,也不急于一时,有的是时间,这事大家都能想通。 此时与秋东一道儿来的太子便主动出声: 「儿臣作为总协理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顾大人不愿认罪便暂时押下去等尘埃落定再定罪不迟,还请父皇先下令,着三司共同审理此案。 眼下首要的还是该商议从哪里抽调一批粮草运往丘城,以解丘城的燃眉之急。」 这话正合了皇帝的意,摆摆手: 「可。」 便是蹲大牢,秋东面上也不见慌张,走的很坦然,倒是一时让那些等着他倒霉看笑话的心里纳闷儿,搞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 莫非是破罐子破摔了? 只有前些日子聚在秋东身边,试图拉起一张大旗壮大势力,和皇帝对抗之人,看向秋东的离去的眼神,满是焦急。 几番欲言又止,面色惨白,藏在袖中的手都开始哆嗦了,想着一定要找机会尽早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陛下已经对保山伯动手了,他们的死期还会远吗? 再不想办法可真要像那些「前辈」一样死的不明不白了! 皇帝将一切看在眼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秋东没理会身后的暗潮汹涌,第一回蹲大牢嘛,多少还是有点好奇心的。 加上他伯爷的身份,以及至今没有被定罪,刑部也不敢面上对他太过分,安排的牢房是单间就不说了,甚至一天之中还能晒到两个时辰的太阳,床板上有硬邦邦的褥子可以取暖。 也是顶级待遇了。 秋东东张西望的瞧了一阵,满足了好奇心,盘腿坐在梆硬的床板上歇歇腿儿,还有心情和看守的狱卒唠嗑儿。 他跟人家说他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在朝上是怎么和人争辩的,当时朝上诸人都是什么反应等等。 话还没说完,狱卒就吓的屁滚尿流,捂住耳朵跟长官汇报去了。 听听那些话,是他能听的吗? 今儿关进来一个疯子!他自个儿被陛下砍脑袋不算,可别连累他这个小卒子也跟着掉脑袋,他上有老下有下,还想多活两年呢!这差事他没法儿干了。 长官一听也觉得脑壳儿疼,认定这是遇上真不怕死的了,这种人极少,但不是没有,以往他还真见过两位。 再想想上面的吩咐,叫暗地里给这位一点苦头吃。可这种死都不怕,当面指责陛下的硬骨头,还怕吃苦头吗? 可真是会给他出难题。 于是这位大手一挥: 「将这位周遭牢房的犯人都挪走,打今儿起谁都不准和他说一个字,饭食减半,每日只提供一碗白水,期间探望的全部挡回去,一一记录在册,上头问什么就回什么,谁都不要多嘴,也算是对上头有个交代了。 第112页 就这么着吧,谁还有意见自个儿安排去。」 反正这位的罪责他也听了,上面认真追究的话那真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上面觉得没必要顶多罚俸一两年也就罢了,谁知道呢。 安顿好这一切,他回家就病了。 于是秋东这个大牢蹲的,除了可能要挨饿之外,竟然意外的岁月静好。 不过很快这点担忧也没了,老管家每日大摇大摆使了银子,亲自来给自家老爷送牢饭,饭菜那叫一个丰盛,有荤有素,有凉有热,还带一个鲜的能掉舌头的汤,要不是地方不对,都能就地摆一桌开席了。 第一日有人阻拦,不叫老管家进去探望,老头儿脖子一哽问人家: 「别说我家老爷还没定罪,就算真要秋后问斩了,看在老伯爷当年救先帝的份儿上,还不能叫他吃顿饱饭了? 这可真有意思,当年先帝许诺了我家老伯爷子孙后代荣华,老伯爷才走了几年呀,我家主人这就连口饭都不让吃了!」 得,这话说出来谁还敢阻拦,放行吧。 目送老头儿吃力的拎着大食盒走进去,狱卒只能在心里嘀咕一句: 以前咋没听说,顾家从上到下都这么彪呢?整个刑部可是传遍了,里头关着的那位可指着陛下鼻子骂娘,就差在陛下的脑门儿上起舞了,没成想家里下人也是又二又彪。 娘的,一辈子要真能痛痛快快一回,也值了,好过他这种整日窝窝囊囊,受了一肚子窝囊气还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 被认为又二又彪的秋东盘腿坐地上吃饭,有点挑剔的表示: 「鸡肉太柴了,这竹叶青也喝腻了,下次换杨春雪来,也不知道还能吃几顿,便不要省了吧老伙计。」 老管家跟哄孩子似的,语气罕见的温和,小心翼翼给主人往里头递装了小菜的盘子: 「是是是,下回一定给您带来,您还想吃什么,老奴回去亲自寻摸去。」 递盘子的右手食指轻轻在上面敲击了两下。 秋东眼睛一眨,知道对方传递的是什么消息。 十分嫌弃的用筷子指着手底下一道西湖醋鱼,郁闷道: 「你这老傢伙是越来越会偷懒了,这玩意儿是人能吃的吗?醋是醋的味儿,糖是糖的味儿,鱼是鱼的味儿,不知道哪个龟孙子想出来煳弄土鳖的东西,你就拿来煳弄我吧。」 老管家脾气可好了,也不提醒他,是他前儿在家时提了一嘴说想吃,他才特意让人做了来的。 嘴上还说: 「是是是,下回再也不送这种菜了。家里您放心,说您外出访友去了,少爷没有两月且出不来呢,姑娘那里正为了您布置的功课犯难,没个三五天反应不过来的。」 三五天后,老爷也该出去了。 秋东满意的点头: 「如此便好,总归你家老爷这罪也不祸及子孙,先帝赏赐的财宝也没法儿收回去,够他们衣食无忧的过下半辈子,有你看着,我放心。」 老管家哭丧着脸连连点头,躲在暗处的人也跟着点头,没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如实将这番对话汇报上去。 事实上,老管家点头,是说一切如他们所料的发展。 那些「老臣」们聚在一起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接连打发了十几拨人去刑部大牢见秋东都被挡了回来,想起这段时日他们围着秋东上蹿下跳的小动作便更加心焦。 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再不报团取暖,迟早都得是陛下的刀下亡魂。 有个铡刀随时会落下,脑袋不知何时就会搬家的恐惧,让人坐立难安。 正不知所措时,顾府那边的老管家深夜秘密上门,请他们稍安勿躁: 「诸位的心思我家老爷都明白,还请稍待两日,两日后自然见分晓。」 他们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按照老管家说的回家关起门等待。 可这一等吧,还真发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先是大理寺那边查出来是三皇子的人暗中主使,借着职务之便暗中换了运往丘城的粮草。 那人的确是三皇子的门客,当初三皇子四处给家里不争气的门客找活儿干,秋东也被邀请过一回,其中便有那人。 消息一出,满朝譁然。 众人想不通啊,三皇子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道理呀! 正儿八经的道理讲不通,可不就得阴谋论了嘛,有怀疑三皇子故意借着此事给太子使绊子的,毕竟粮草辎重是太子在负责。 这般怀疑的人就说了: 「指不定三殿下那里从哪儿弄到了粮草,压根儿不在乎这点损失呢!」 万一再因此延误战机,来一场战败,太子的罪责就更大了。 这推理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还挺能说服人。 太子觉得事情稳了,越发沉住气,一门心思在重新筹集粮草的事上,不过两日功夫便瘦了一大圈,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好储君。 但三皇子在朝又不是没帮手,母亲是贤妃,外家战功赫赫,姻亲遍布朝堂,能被人这般冤枉而无动于衷? 人家也私下去查了,还很巧合的就发现那所谓的三皇子门客,私底下收了太子奶哥让人送的两个美妾,京郊用来养外室的宅子名义上也是太子奶哥置办的私产。 这还有什么好讲的,事情一目了然! 第113页 他们家的三殿下是被太子给耍了呀,那人就是太子送到三殿下身边的探子! 「此次事件就是太子自导自演,目的便是掐断给三殿下的粮草补给,用心何其歹毒!」 「置前线将士的生命安危于不顾,还制造流言将矛头直指三殿下,贼喊捉贼,简直枉为人!」 「前线战况不明,此时处于休战期还罢了,万一正在激战,粮草供应不足,后果简直不敢想像,这是要置三殿下和数万将士于死地呀,此等行迹,不堪为储君!」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官司就闹到了陛下跟前。 皇后,太子,贤妃,以及相关人员齐齐跪在太和殿门口,嚎啕大哭,要求陛下给一个公正。 一个个都表现的自己可冤枉了,别人都不是好东西。 两日之前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呢?原本以为是一起非常简单的倒卖粮草辎重案,这种事以往没少发生,因为有足够的利益,所以屡禁不止。 折进去的最大人物约莫就是那保山伯那个倒霉蛋。 他们也算看出来了,陛下是铁了心整治保山伯,求情的被罚了一波又一波。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没人敢真梗着脖子和陛下唱反调对吧? 结果呢,才两日功夫,先是三殿下,再是太子接连被牵涉其中,且证据确凿,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都没给其他人出手的机会,事情就彻底被掀开在日头底下。 怕是陛下此时也很头疼吧! 陛下确实是头疼的,不仅头疼,还胸口疼。 虽然太子死不承认,坚决表示他是冤枉的,头在太和殿石阶上磕的血流了一地,言说一切都是他奶哥私下行动,他完全不知情。 且他那奶哥见势不妙,已经当场咬舌自尽了。 虽然没死成,被三皇子的舅舅及时阻止了。 事后那奶哥也一力将罪责揽在自个儿身上,丝毫没牵扯太子。 可从上到下哪个是傻子?看不明白里头的猫腻? 皇帝听了下面人的汇报后,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晕过去,好半晌缓过来,胸口那叫一个憋闷。 此时他真的信了世上有报应一说,一心培养的太子是个气量狭小不择手段的也就罢了,还是个手段粗糙,轻易被人抓住把柄的蠢货。 怎么没蠢死他算了! 当年他也是从兄弟们的尸骨上爬过来的,兄弟之间为了这把椅子互相使绊子下黑手无可厚非,特别之时用点特别之法,他也能理解,他当年也不是没用过。 但千不该,万不该,太子为了他的利益,损害了他这个当老子的利益。 他这头正等着边境打胜仗,开疆拓土呢,太子在后头为达目的不惜给他抽冷子,拖后腿,这在陛下看来就是最大的问题。 这样一个混帐玩意儿,他还活着呢就不把他老子的利益当回事,真等他不能动弹了,还指望他能多孝顺? 但说一千道一万,此事的影响力不宜扩大,否则可能动摇国本,太子可以在事后因为任何原因被废,却万万不能因这个原因下去。 「叫那群混帐都滚进来,朕倒要听听他们都还有什么话要说!」 皇帝想的很好,但三皇子的外家也不是傻子,早就想到陛下会为了大局将事情摁下来,此时正是拉太子下水的最好时机,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人家当机立断,早在进宫前就派人将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一下午的时间,京城满大街上都是议论声。 老管家乐呵呵的拎着食盒给他家伯爷送饭呢,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跟说书似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一拍大腿,总结道: 「都是天家内斗惹的祸,想来陛下也没脸叫您跟着吃挂落,估摸着过不了几日您就能回家了!」 躲在暗处的人打了个激灵,心说这老傢伙是真不怕死,就算是事实你也不能说呀,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一咬牙,给自个儿洗脑——这话他没听到,也就不用记在小本本上往上汇报了! 秋东美滋滋的吸熘一口杨春雪,贊了一句: 「这两日你辛苦了。」 我安排的都忙活好了吗? 老管家连道:「应该的,您安心,家里一切都好。」 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办了。 又道:「昨儿咱家姑娘叫人买了一只鸽子,说是等您访友回去,炖了汤给您补身子呢!」 咱们等的消息到了。 「甚好,我这闺女也算没有白养。」秋东放下酒杯,乐呵呵的感嘆了一句。 养肥了,那就动手吧。 第47章 黄雀在后 在朝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不能扩大, 若是消息传到前线,让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怎么想呢? 哦,我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命杀敌呢, 结果我大周的储君殿下为了一己私慾,准备活活把我们饿死!是个人都不能忍。 这不得引起兵变嘛! 所以就算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可朝廷不能认,皇家不能认, 大家揣着明白装煳涂, 罪责止于偷换粮食的那个叫陈昇的官员就可以了。 对此事的处决可谓快刀斩乱麻, 皇帝几乎没有和任何人商量, 干纲独断,当场下了命令,一副谁敢说一个不字就让谁一併陪葬的架势: 「陈昇等涉案人员不必等秋后, 三日后处斩。太子监察不利,责令将功补过, 速速调集粮草运往丘城, 不得有误!」 第114页 也不管朝廷一时根本就调集不出那么多粮草, 反正谁惹出来的祸谁自己想办法解决。 颇有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架势,就连陪伴他几十年的皇后都被吓住了, 没敢多说一个字。 三皇子母亲贤妃娘娘觉得自家儿子这回受了大委屈, 结果陛下不说惩罚元兇, 还包庇元兇, 叫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还想说什么,但抬头时对上陛下那双绿油油随时都能暴起杀人的眼睛时, 冲动的脑子瞬间清醒, 冷汗密密爬上嵴背,好半晌, 僵硬的低下头,低低说了声: 「谨遵陛下吩咐。」 心里却是彻底将皇后和太子给恨上了。 虽然明面上太子跟此事没关系,可究竟是怎么回事众人心知肚明,经此一事也得重新考虑继续支持太子究竟能不能得善终。 一个为了自己利益可以损害国家利益的储君,连自己即将继承的江山都可以捨弃,还有什么是他不能舍的? 所以,太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件事对他的影响长远且不可估量,对三皇子一党来说也不算没有收穫。 事情发生的太快,结束的太突然,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人心里都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无处发泄。 旁人当着皇帝的面儿不敢发泄,但作为皇帝这时候就没有忍着的必要了,他得找个出气筒。 当下盯上了早就安排好死路的秋东,语气沉沉的问: 「保山伯还不肯认罪吗?」 这话什么意思?事到如今,此事和人家保山伯有什么关系?最冤枉的就是保山伯了好嘛,你不说放人家出来,婉转的赏人家点东西安抚就罢了,怎么听这语气,是一门心思想叫人家认罪呢? 认哪门子的罪?监管不力? 是,要真照之前明面上的判决而言,保山伯确实监管不力,但这玩意儿保山伯敢认,陛下你也得好意思吧? 结果他们这位陛下脸皮大约是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走过一来回的,还真好意思,见无人回话,又问了一遍: 「保山伯还没认罪吗?刑部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得,连刑部官员一併迁怒了。 刑部侍郎心里暗道一声苦,正准备出列请罪,谁知此时外头小黄门急匆匆进来禀报: 「陛下,丘城八百里加急!」 皇帝蹭一下站起来,身子跟着晃了两下,抚开紧张搀扶的大太监,大声道: 「宣!快宣!」 太和殿内众人的神经瞬间被提起来,丘城,又是这个敏感的地方,就怕又是一个噩耗,心里一瞬间至少想了不下十种可怕的结果。 心都被揪起来了,可等来的却是皇帝看完急报后的哈哈大笑。 众人心下一松,看来是个好消息。 结果皇帝笑着笑着,就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让人将加急摺子传下去,叫在场诸位大人都瞧瞧。 最先看的是太子,摺子内容非常简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丘城粮草危机已解,感谢朝廷及时补送粮草。 可朝廷有没有补送粮草,他能不清楚吗! 掐指一算,与上封八百里加急的时间不过间隔两日功夫而已。 太子眼前一黑,他这回行事不谨,被老三的人抓住了把柄,事已至此,和老三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自然希望老三直接死在战场上最好,要是能按照他一开始的算计那般,因为缺粮战败才妙呢。 现在谁来告诉他,那么多粮草,究竟是谁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筹集,且秘密送到丘城去的?还神不知鬼不觉,且以朝廷的名义! 放眼望去,满朝有这个能力不超过一巴掌,却都没这个动机! 脑子里想了很多,也不过瞬间的事,咬牙将摺子递到旁边人手里,垂眸不语。 摺子内容很简单,所有人都看完不过片刻,此时在场诸人心思简直太复杂了。 究竟是哪位大人有如此厉害的手段?若说这人提前没有丝毫准备那就是煳弄傻子,先隔空让三殿下和太子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再把太子的名声搞臭。 说到底不过是晚送了两日粮草而已,又算得了什么?行军在外,晚送十天半个月都是常事。 此时他们已然认定了后补送过去的那批粮草,就是之前被换成沙土的那批。 要说这事没有猫腻谁信啊,脑子转得快的都看出来了,太子这回是被人给螳螂捕蝉了,背后那人才是黄雀,包括陛下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人家耍的团团转呢! 就听陛下压着怒气问: 「谁来给朕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谁能说的清啊?这要是说清楚了,还不得被陛下打成那人的同谋呀,就陛下这会儿的心情,不说凌迟处死,那也得抄家灭族,谁没事儿抖这个机灵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呢! 见没人讲话,陛下冷哼一声,身影从殿内消失: 「兵部户部内阁一刻钟后在御书房议事!」 偏还有那不长眼的追着问了一句: 「敢问陛下,保山伯该如何处置?」 「让他滚回家反省,你也给朕滚回去反省!」陛下愠怒的声音远远从殿外传来。 粮草都运去丘城了,还硬扒拉着治保山伯监管不力的罪,满朝大臣不会答应的。一个能无缘无故就给大臣网罗罪名的皇帝,哪个臣子心里能安稳呢? 鸡飞蛋打,皇帝心里能不气,不迁怒嘛! 第115页 他明显是气狠了,但问这话的刑部侍郎全没当回事,甚至心里隐隐松了口气。事情明面上看着是解决了,后续就不用查了吗? 大错特错! 究竟是谁指使人把粮草运去丘城这一点,就得大查特查,敢耍着皇帝和太子玩儿的人,让他去查?他还怕有去无回呢。 此时他脑子里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个疑点: 「三殿下外家发现陈昇的身份,过□□速且巧合了,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和丘城粮草案背后是不是同一人?」 聪明人不止刑部侍郎一个,沉默着从太和殿退出的所有人此刻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们在心底将所有可能的嫌疑人一一排查了个遍,又一一否认,始终没有答案,这京里藏着个如此胆大包天又有能力的,始终让人不能安心。 这一夜,京中很多府邸书房灯火彻夜未熄。 任是他们智计百出,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此次事件唯一的倒霉蛋,保山伯顾秋东身上。 于是秋东被老管家带人大摇大摆的从刑部大牢接回家,美滋滋的泡了个澡,换了干净的新衣,正好赶上吃香喷喷的午饭。 还获得了一大波知情者的同情,以及好多「老臣」的上门探访。 老管家按照他的吩咐,对外一律说: 「诸位的心意我家老爷都明白,还是那句话,稍安勿躁。」 在秋东看来,这些老臣还没到真正被逼急的时候,有得磨。 吃罢饭在家里消食,两孩子还真以为他外出访友去了,顾长安眼下满是乌青,纳闷儿的问他爹: 「好不容易能出去一趟,您怎的不多玩儿几日,家里有我呢!」 秋东嘴上说:「下次一定。」 心里想:「完犊子玩意儿,你爹要是真多玩儿几天,怕是真的要玩儿完。」 转头出了书房就吩咐老管家: 「让他每日再多读两时辰,顺道儿找机会将近日发生的事透露给他知道。」 老管家善意提醒他: 「少爷在读书上没有您这般的天赋。」 秋东理所当然道:「所以才要以勤补拙。」 转头到了闺女这儿,这没心眼儿的傻姑娘为了不让她爹检查她的功课,熟练的转移话题,亲热的拉着她爹胳膊往菜园子走: 「您瞧瞧,您不在家在这几日,我将您的菜园子照料的多好!」 她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儿,一点儿都不吃力呢! 秋东肯定了闺女的劳动成果: 「很好,不是买了鸽子嘛,让厨房煮了给你补补。」 要是能补补心眼儿就更好了。 这闺女的未来夫婿,他可真得睁大眼睛好好找,又要能抗打,又要长的好,又要脾气好,得能和她玩儿到一起去,还不能太无能,得扛的起事养的起家,还得有能力将来给子女做倚仗。 不好找啊! 秋东惆怅的躺在菜地边的茅草屋下,摆摆手打发闺女一边儿玩去,望着人蹦蹦跳跳的走了,呢喃一句: 「这日子还不如蹲大牢呢!」 好歹蹲大牢只有一件事可愁,就是愁怎么出来。但一出来吧,哪哪儿都是事。 老管家眼角抽搐,心说您进去是啥都不操心了,操心的可不就成我这老傢伙了嘛! 嘴上不走心的安慰道: 「老爷,外边儿的消息宫里出手干预了,明面上确实不传了,但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总免不得同情您一二。」 秋东在躺椅上斜眼看这老傢伙: 「你这也算安慰?我看你最近是想上天。」 老管家也不在意被主人恐吓了,真情实感的反问: 「没人怀疑一切都是您主使的,更没人能想到您一早洞察了太子的算计,将计就计,在太子和三皇子互相攀咬后,又安排咱们的人悄悄把粮草送过去。 那些聪明人现在指不定怎么互相怀疑呢,这还不值得您欣慰吗?」 秋东抬手往下压了压: 「事情还没结束。」 老管家神色一肃:「是,照您的吩咐,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算时间,明晚该动手了吧?」 「是,那边一收到消息就会动手,运粮队伍里全是咱们的人,人还在丘城没离开,到时候里应外合……」 「可真期待啊。」 对有些人而言是急切的期待,对有些人而言,那就是打死都想不到的结果。 半月后,丘城再次传来八百里加急,深夜疾行兵策马进宫,惊动了半个京城。 丘城粮草被劫,三殿下连夜追击,至今下落不明! 这要失踪的是个普通将领,丘城那边自然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可失踪的是个皇子,眼看消息瞒不住了,那边的将领自知担不了如此责任,自然得快马加鞭把事情跟朝廷说了。 随后进宫的还有丘城守将的请罪摺子,里面将调查出来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皇帝看的大发雷霆,深夜召集内阁议事: 「前头到底是谁暗中命人将粮草运去丘城的还没弄清楚呢,后脚运粮队伍里就出现了魏国奸细,在我军的大营里,和人家里应外合将粮草劫走了! 朝廷对此一无所知,丘城将领事先毫无察觉,敌人都骑在朕的脖子上耀武扬威了,朕这脸被打的啪啪响啊,朕的皇儿至今生死不知,诸位爱卿,朕要你们何用哪?」 几位上了年纪,大半夜被从被窝挖起来的老臣,唿啦啦跪了一地,只能先请罪: 第116页 「臣等万死!」 「万死?朕要你们死有何用?你们得想想此事该如何处理才是正经!」 朝堂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天子脚下百姓的嗅觉最是敏感,茶楼书肆这些地方也不自觉安静下来,街上生意人的吆喝声都比往日低了三分。 倒是太子听闻三皇子下落不明的消息后,面上不显,心里很是开心,和冯少平幽会是感慨: 「也算是阴差阳错,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了。」 倒是冯少平,与太子一番云雨后,抚摸着肚子,忽然脑内有什么一闪,手便僵硬的顿在半空—— 前世三皇子曾在战场上以手下将士血肉为食,该不会说的就是这次吧?那他回京后处处和太子作对,陛下也跟着和稀泥,确实说得过去? 冯少平有些心虚的撇开眼睛,不敢对上太子探究的目光。 第48章 顾家身世 外面快闹翻天了, 秋东家里也不清闲。 他嘴上说要让儿子见识一下社会险恶,实际上一直让人小心盯着书房的动静。 「已经两日了,还没出来?」 秋东觉得这小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应该这么低才对, 冯少平的骚操作多噁心人呀,他都挺过来了。想了下还是让人准备了饭食, 打算亲自去书房瞅瞅。 此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被他爹念叨的顾长安,成大字型躺在地上, 冰凉的地板远没有他这颗受惊的心凉, 浑身邋遢, 正盯着房梁怀疑人生。 打两日前从他爹的一本藏书中无意间发现了一封书信后, 顾长安整个人都开始恍惚了。那书信内容虽简单,但透露的信息实在太多,让他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他爹顾秋东, 顾伯爷,竟然是魏国埋在大周的一枚探子! 每年不知借着身份便利给魏国传递了多少信息。 往深了琢磨, 他爷爷的身世就真干净无瑕吗?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 他们家虽位列伯爵, 却一家子埋头种菜,无心朝事, 就连两代伯爷娶的媳妇儿也是无依无靠的孤苦女子, 整个伯府人口简单的令人髮指, 低调的几乎没有存在感, 若没有冯家退亲一事,他们家还得继续在京城低调至少两代人。 怪不得他爹最近在家里针砭皇家之事时总有种十分违和的不敬, 还怂恿他一起, 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一个堪称与国同休的伯府,是魏国埋在周朝最大的探子, 想想就头皮发麻! 顾长安一会儿觉得三观受到巨大冲击,比上次亲眼所见未婚妻冯少平是那种恶毒之人受到的冲击大百倍千倍不止,整个人十分恍惚。 一会儿又觉得最近他爹一改往日低调的作风,被迫参与朝事,真不会被人怀疑吗?一旦怀疑,别说掉脑袋,怕是家里的蚂蚁窝都得被朝廷翻一遍吧?起步三千六百刀的凌迟还差不多。 手不受控制的摸摸脖子,温热的,还好端端长着呢。 如此一日一夜不吃不喝,他却丝毫没觉着腹中飢饿,满脑子都是如何帮他爹继续将这个秘密隐瞒下去,以及万一被大周这边发现了他爹的探子身份后,究竟该如何脱身? 可思来想去,又将所有的想法逐一否定,头髮掉了大把,眼睛熬得通红,始终没有万全之策。 顾长安心里深深的嘆口气,为何这一年什么倒霉事都让他给赶上了呢。 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被人砍掉的感觉,他才过了两日光景便觉度日如年,爹他老人家这么些年究竟是如何扛过来的? 看他老人家整日进进出出,乐呵呵闲云野鹤,好似没有丁点心事的样子,就连他这亲儿子都没看出他老人家有何不妥,何况旁人! 顾长安烦躁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想翻起身,结果两日水米未进,四肢无力,又软绵绵的倒下去了。 哎,我不如我爹多矣! 顾长安没头没尾在心里感慨。 秋东拎着食盒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那据说大受打击接受不了现实的大儿子正在地上打滚儿,一滚又一滚,着实辣眼睛。 「哟,这是玩儿什么呢?」 绕过打滚玩儿的好儿子,将食盒放在桌上,秋东出声调侃。 顾长安见他爹这幅任何事都瞭然于胸的样子,忽然就明白了件事,索性也不急着起来了,浑身无力的趴在地上道: 「是您特意安排我知道的?」 「反应过来了?」 没看到您之前,还真没往这方面想,那是多重要的消息哪,孩儿以为您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哪儿有主动往外漏的? 秋东不用看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嫌弃的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吩咐在外面守着的老管家: 「福伯,唤人进来伺候少爷梳洗。」 好好一孩子,人都发酸了。 再不洗洗,这孩子就不能要了。 书房这地方福伯哪里会让旁人轻易进来?他亲自端了热水香胰子和帕子,去后面的隔间盯着少爷,收拾的干干净净,等人恢復成往日那个美少年才满意的端着水盆离开。 秋东见儿子除了双眼布满红血丝,多了几分憔悴外,其他还行,便招唿他: 「先吃,想知道什么咱们边吃边聊。」 顾长安想知道的多了,但这不是事关重大,与一家人的脑袋息息相关,他不确定家中是否安全,不好开口嘛。 索性啥话也不说了,端起碗埋头就吃。 第117页 秋东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儿,先给盛了碗甜汤过去,叫喝一口缓缓,这才安抚他: 「放心,若是在家里都不能安心说话,那这周朝便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顾长安眼皮子一跳,心说听这口气,府里竟是尽在我爹掌握中?那我爹可不是单打独斗的探子这么简单,手底下少说也有几个喽啰供他使唤。 嗯,看我爹对管家福伯的信任态度,福伯定然是知情人之一,啧啧,瞧不出来啊,老人家平日里一副眼花耳聋弯腰驼背慢悠悠的做派,谁承想竟还能干的动这种活儿呢! 嘴巴里塞满了食物,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就听他爹云淡风轻的来了一句: 「算起来,你祖父是魏国顾太后的第二子,如今的魏国孝恭帝是你祖父的同胞兄长,日后见了,机灵点记得唤他老人家一声伯祖父。」 顾长安一口饭没来得及咽下去差点儿把自个儿给噎死。 咳了个惊天动地。 秋东颇有些嫌弃的避开,到底念着对方是亲儿子,给倒了盏茶叫他先压一压。 顾长安见他爹面上一派淡定,丝毫不觉得他说这话有多石破天惊似的,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可他祖父,顾铁柱,一个老实巴交的猎户,后来的庄稼汉,魏国皇室宗亲,顾太后嫡嫡亲的儿子,孝恭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在周朝做探子,身上还背着个几乎与国同休的伯爵。 甚至在周朝扎根,不仅生下他爹顾秋东,成功让他爹继承了伯位,他爹还生下他和妹妹,大有在这儿养老的意思。 这玩意儿不值得惊讶一下吗? 那魏国顾太后今年可都七十有二了,年轻时死了丈夫,扶持未成年的儿子上位,儿子亲政后立马回后宫一心养花逗鸟,再不理朝政,可魏国上下哪件大事没有她老人家的影子? 那可是一位活着就已经是传奇的人物。 再说孝恭帝,作为祖父的亲兄长,只比祖父大一岁,今年该是五十有六了。据坊间传言,那位至今一顿饭能吃半只羊腿,搭弓射箭勇勐无比,关键人还眼不花耳不聋,每日处理朝政至少五个时辰。 不管坊间传言的真假吧,反正周朝普遍对那边皇室的认知,就是非常彪悍的一家子。 如今,他顾长安的祖父,亲爹,都成了那彪悍的一家子的成员。 嗯?想想,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甚至画风还有一丝和谐呢? 不不不!顾长安连连摇头,将脑子里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不确定的问: 「您一直都瞒的挺好,为何要突然告知我?」 秋东用看傻瓜的眼神怜悯的看了一眼这傻孩子,心说他脑子挺好使,原身过目不忘脑子也不差,就是原身那爹,也是智勇双全,演技能拿小金人的水准,怎么到了他儿子这儿,智商就好似不太够了呢? 莫非,随了他娘了? 哎,原身当年选媳妇儿还是太草率了些,害苦我儿啊! 这般一想,对孩子又多了几分宽容,温和道: 「自然是咱们该准备回家了。」 可不就得对家里的事情提前了解一下嘛! 该说的说完了,看孩子接受的挺好,秋东这当爹放下心来,安抚性的拍拍傻孩子肩膀: 「先别告诉你妹妹,她性子单纯,比你还不如,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福伯。」 嘱咐完就施施然走了。 徒留顾长安和福伯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才虚弱的吐出一句: 「您瞒的我好苦啊!」 可人活在这世上,有几个不苦的呢? 宫里收到消息,说是三皇子找到了,身上大小伤口五十七处,致命伤三处,人正昏迷不醒,好几次高热差点儿没挺过来,如今被大夫吊着最后一口气,安置在丘城不敢挪动,请求宫里速遣太医前去诊治。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三皇子人虽然找到了,但恐怕也活不了几天了,到底要如何,还得皇帝这做老子的定个章程。 贤妃听闻消息,当场就不行了,双腿发软,双眼发晕,宫人一阵手忙脚乱后,才听她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我儿的命好苦啊!」 她更想说的是,她自此与太子和皇后不死不休,但四周人多眼杂,多年来藏在骨子里的本能让她将这话压在舌下。 「去,给宫外送消息,让大嫂进宫一趟,本宫有要事与她商议!」 而太子听到这个消息,那真是既喜且忧,忧的是老三竟然活着回来了,喜的是老三可能活不长了! 心里对着满天神佛祈祷,希望老三在睡梦中去了的好。 老三没了,剩下的那些兄弟都不成气候,即便他暂时处于下风,其他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面上还要露出一副「为兄弟伤情担忧 么5儿二漆雾二吧椅 」的样子,只有在皇后宫里,才能稍稍表露一二他的真实情绪: 「太医里有我的人,要不直接……」 太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皇后严厉的警告: 「说到底,你能不能坐上那个位子,最终的决定权在你父皇手里,若你父皇坚持,老三蹦跶的再高都没用,若你父皇心里松动了,即便老三没了,他也能再抬出老五老六继续和你争斗。 此次事件已经惹得你父皇很不快了,这段时间你安心办差,将功补过,讨得你父皇欢心才是紧要,老三那里正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呢,切不可轻易插手!」 第118页 这也是实话,太子有些愤懑道: 「那就如此忍着什么都不做吗?万一老三活着回京,父皇的心思偏向他怎么办?」 皇后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本来好好的一盘棋,不知被哪个杀千刀的横插一槓,搅和的太子落到如今尴尬处境。 事后娘家兄长更是千里迢迢让人送信来,说的好不严肃,质问太子心里还有没有家国大义?今日能不顾三皇子部下死活,他日是不是他这个做舅舅的不顺着太子,迟早也要成太子的刀下亡魂? 皇后虽然觉得兄长小题大做,三皇子是竞争对手,和自家人能一样吗?但好歹有了几分收敛。 将仔细斟酌过后的想法说与太子听: 「让底下的人给陛下上摺子,如今之计,尽人事听天命,按照民间的说法,该给老三沖个喜。」 太子一时没搞清楚母后的意思。 皇后只得将话说完整了: 「顺道儿给你把亲事办了。」 太子哗一声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后: 「儿子堂堂储君,婚事何等重要,给老三纳小妾沖喜时顺便办了?」 她很镇定的反问太子: 「你的婚事迟迟不决,我好几次在你父皇跟前提起都被岔了过去,这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加上近日你身上发生的事,你觉得若不这样,还有更好的法子,尽可以说出来!」 让三皇子在此事上压太子一头,解了三皇子党心口的恶气,他们才能在陛下跟前给太子说情,求陛下允了这门婚事。否则发生了这那件事,皇后连提都不敢与陛下提的。 继续拖下去,太子都快成满朝最大的光棍儿了,似太子这般大的,别人家孩子都会叫爹了! 而且,这事还得有前提条件,她以前选的那些姑娘哪个不是家世样貌性情皆上等,可陛下只瞧了一眼便说不合适,让她再细细挑,不着急。可还要如何挑,陛下却没有个明确答案。 以往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答案,这几日算是慢慢回过味来了: 「就从家世不显的人家里选,家世太好的姑娘约莫陛下也不会贊成的。」 如此双管齐下,太子才有可能顺利成婚。 这里头的道理太子不是不明白,但因为想明白了,才更觉憋屈。 「就冯家那大姑娘吧,名声有瑕,家世不显,人不算聪慧,胜在一心待你,出不了大岔子。这样的人选陛下和其他皇子那边才不会反对。」 当然最关键的是冯少平能预知未来的能力,这点两人心知肚明。有了这个优势,别管冯少平是高官显贵家的女儿还是街头讨饭的乞儿,他们都能想出一百种合理的法子,将人收为己用。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不得已而为之,他日究竟是何光景谁又说得清呢。 「那就依母后所言。」 依皇后所言的结果,就是没几日功夫,宫里先传出给三皇子沖喜的消息后,又传出太子妃人选定了冯少平,择日完婚。 气氛瞬间就诡异起来了。 想不明白给太子定这么个太子妃的用意何在? 陛下对太子的厌弃已经如此不遮掩了吗? 一时间人心浮动。 连成日为了功课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顾长念,在一锄头下去刨出两土豆后,也很纳闷儿的跟她爹嘀咕: 「就冯少平如今那名声,贪财又狠毒,旁人都躲着走呢,太子还坚持娶她,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真爱?」 说着就呸了一声,恶狠狠道: 「他们倒是真爱了,嫁给太子也省的祸害旁人,也算绝配。可怜少鱼姐姐名声被她带累的,没人敢上她家说亲就罢了,至今都不敢出门,也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 很多人当初就悄悄嘀咕,说太子和冯家不地道,坑了顾家。不敢说里头有太子的事,就只能把罪过全往冯少平身上推。 可如今再看,这两人倒也情比金坚,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事情就是这样,时过境迁,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什么的都有。 秋东跟在后头捡土豆,哼笑出声: 「你还知道真爱呢?」 你要开了这一窍,你爹我也不至于成日为了你的婚事忧心的少吃两口饭。 咱虽说不是皇帝家的闺女不愁嫁吧,但你爷爷好歹是魏国的福康王,你伯父是魏国皇帝,你太奶奶是魏国顾太后,你爹我正在给魏国建功立业。可都这样了,你的婚事还愁的你爹我吃不下睡不香! 你要真懂什么是真爱我倒是省心了呢。 顾长念手里的锄头都快被她抡出残影了,不高兴的反驳: 「爹您少瞧不起人了,我以前天天偷熘出去听说书人讲才子佳人,酒楼里听的人可多了。人家两为了能在一起,抛家舍业,不顾一切私奔,父母丢给兄弟赡养不算,还要连累家里姊妹的名声。当垆卖酒啊什么的,都是真爱。 反正我瞧着怪傻的,要是搁在咱家里,您锦衣玉食的养了我十几年,谁要叫我为了个男人穿粗布麻衣,吃糠咽菜,下厨烧饭,织布挑水,不要奴僕,不要金银,甚至成为低等的商户沿街叫卖,我定要叫他知道姑奶奶铁拳的厉害!」 秋东还没说话呢,旁边刨土豆刨的气喘吁吁的顾长安扶着锄头先贊了一声: 「好!」 见两人都看他,他还很郑重的握拳头表示: 「那种纯属脑壳儿有泡,哥宁可养着你一辈子,都不能叫你干出那种傻事!」 第119页 这话把顾长念给说乐了,她可不就想一辈子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嘛,当即道: 「那咱们可说好了,哥你不许反悔!哥你累了吧,我不累,放着我来!」 傻的呀,秋东都没眼看了,自个儿听听,你说的那玩意儿能叫真爱吗?那叫落地穷酸读书人对富家小姐的意、、淫。跟后世无脑爽文一个水平,觉得怎么爽就怎么来。 还跟人家当垆卖酒对比,那是一回事吗?人卓文君是二婚又不是傻子,最起码司马相如是真的很有才。 再次在心里埋怨原身娶媳妇儿水平不行,影响孩子们智商。 反正是砸自个儿手里了,秋东心情不太美妙,吩咐管家: 「备车,上外头转转去。」 顾长安眼睛嗖一下转过来,探照灯似的,用「爹,你是不是要出门搞事」的眼神瞅他,夹杂着点小激动小兴奋。 秋东没忍住,还是决定临时给他多加一篇功课: 「书房靠窗第二格第一本,我新编的几何新解,上头的题做不完不许吃饭。」 就这点心眼子,在这个家里除了安安生生种地也做不了别的。 不是擅长算学吗?那就学吧,掌握一门技术,怎么着都饿不死。 这世上有的人多才多艺,有的人在一个领域钻研到顶峰。可有的人就是得上天宠爱,既多才多艺又在某个领域有独到见解。 好比眼前的妙法禅师,出身显赫,文武双全,与佛有缘,出家后领悟佛法,开坛讲经,济世救人,简直是多领域人才。 秋东坐在禅师旁边的蒲团上,手里木鱼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很突兀的插、、进禅师充满韵律的木鱼声中。 妙法禅师无奈的放下木槌,睁开眼念了声佛,用很无奈的眼神看秋东: 「施主所为何来?」 秋东转了个方向,盘膝而坐,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好整以暇的问禅师: 「您还能稳得住呢?」 世人大多只知道这位禅师出生显赫,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位与宫里的贤妃娘娘是表兄妹,当年两家长辈还默认了两人将来的婚事。 结果一个进宫做了娘娘,一个成了救苦救难的和尚。 秋东说:「那位可是真的命悬一线了,您真不打算出手?」 妙法那双向来盛满了慈悲的双眼瞬间放出冷冽的利箭,好似瞬间能将人穿透。 眨眼间就尸骨无存。 要是普通人肯定早被他吓的抖如筛糠了,可秋东跟没事人一样,再问了一句: 「您不管的话,我可要用我自己的法子了,提前跟你打声招唿,意外伤亡的话勿要见怪。」 好半晌,妙法嘴里缓缓吐出一句: 「你想做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不用费心解释,一点就透,秋东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食指缓缓在膝盖上敲击。 一下,两下。 他问:「皇后和太子坚持娶冯家大姑娘,此事蹊跷?」 要这时候说真爱,可真把人大牙给笑掉了。 妙法的神色已经恢復正常,即便是眼角的细纹上也写着慈悲,声音和他的人一样,让人听了亲切又温暖: 「确实蹊跷。」 想了下妙法还是送了秋东一条消息以显诚意: 「我曾远远观过此女面向,着实怪异。似生非生,似亡非亡。」 那不就是活死人? 秋东眼睛轻轻眯起,总觉得一瞬间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轻轻问蹲在妙法锃光瓦亮的脑门儿上看重生小说的996: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第49章 狸猫换太子 这个猜测秋东不会告诉妙法, 别看这大和尚一身慈悲劲儿,疯上来绑了冯少平做人体试验都有可能,两人对接下来的计划简单说了几句。 不用讲的太明白, 都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对于秋东一心对付太子, 逮着机会就给对方使绊子下黑手这事儿,他表现的很坦荡: 「君不仁, 欲置我全家于死地在先, 那就别怪我不念这些年的恩情了。」 这个说法很能说服妙法, 若眼前是个循规蹈矩感念皇恩的迂腐读书人这般说, 妙法会怀疑对方的动机,可这人换成秋东,向来骨子里就自由散漫甚至狷狂的顾秋东, 他还真不意外。 也是基于对秋东的这点了解,妙法默认了此次合作。 虽然对于秋东能知道他和贤妃的关系很诧异, 但想想这人不动声色的能耐, 也不足为奇。 总归对三皇子而言, 此人会是个意想不到的助力,想来娘娘那边知道后会欢喜的。 他便说:「我本打算趁夜出京, 赶往丘城。」 宫里贤妃娘娘通过她娘家嫂子给他传了消息, 这一趟说什么他都得去, 顾伯爷再晚一步上山, 可就要错过了。 秋东闻弦歌知雅意: 「我打发人一路护送禅师。」 既然是趁夜出行,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出行的目的, 更不想让人将他和三皇子, 和贤妃联繫在一起,要是能的话, 隐藏和尚的身份和行踪就更好了,因此用顾伯府的关系再好没有。 妙法此刻真心觉得顾伯爷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太子凭白往死了得罪这种人着实是取死之道,不过谁在乎呢,他很平静道: 「我离京期间,会有人听凭伯爷调遣。」 也就是说把主动权交给秋东。 第120页 对这个结果秋东挺满意的,但也不意外,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那就有劳禅师了。」 妙法似笑非笑的看了秋东一眼: 「终究是一叶障目迷了世人眼,无人知晓伯爷胸中藏勐虎。」 秋东心里呵了一声,不就是我今儿点了你和贤妃那点事,你想扳回一城,拿这话嘲讽我吗? 嘲去呗,赶明儿你还有这好心态我才真的服你呢。 秋东熘熘达达回家了。 不出两日,宫里传出皇后要带领后宫女眷出宫礼佛的消息。自古内宫女眷都有礼佛的习惯,说是政治需求也好,说是打发时间也成,首选地点便是皇家寺庙千佛寺。 此次礼佛,一求边境战事早日结束,二求三殿下平安康健,三求太子和太子妃圆满,毕竟太子的婚事定下来了嘛,也是惯例了。 谁都没有多想。 就连满心满眼都是仇恨的贤妃此次也很恭敬的跟了出来,焚香沐浴,一路上叫人给沿街行人撒铜钱儿,到了庙里三跪九叩行大礼,香油钱大把的往出捐,一片慈母心肠,让人看的唏嘘。 皇后近日行事低调,自不会跟贤妃抢这个风头,只在给太子求籤时,万分虔诚。 都是做母亲的,为了儿女的心,一点儿不比谁差。两个女人分别跪在大殿左右两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闭眼祈祷。 签筒哗哗作响,好半晌从里头跳出来一支签子,皇后睁开眼,亲自捡了签拿在手中品读,只见上面写了: 「天下太平元事日,鸯花无限日高眠。」 皇后也是大家出身,自小饱读诗书,明白这诗正是讲战后天下成平,百姓安居的盛况,觉得是个好意头,心下欢喜。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还是唤了解签之人上前,想听听对方是怎么说的。 熟料那人见了签文后神色一变,随即很快恢復镇定,笑呵呵的对皇后行礼,说的是一些「娘娘和殿下福泽深厚,自有神明庇佑」之类的好话。 皇后虽觉方才那瞬间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只暗暗记在心里,想着回头叫人去查一查。 贤妃亲自拿了签文等着解签,见状只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姐姐倒是好福气。」 皇后被这一打岔,忘了这点疑惑,她正心情好,可不会在这时候和贤妃争口头上的便宜,对一个即将失去唯一儿子的母亲,她很愿意表现出她的大度,只笑盈盈的将位置让出来: 「你我同为姐妹,一切福泽来自于陛下,想来陛下的福泽能庇佑太子,也能庇佑三殿下,妹妹且安心便是。」 贤妃冷哼一声:「你在嘲讽我?」 皇后笑盈盈的:「妹妹哪里的话,可真真叫姐姐伤心。」 两人拌了几句嘴,四周宫人恨不能将脑袋缩进肚子里,深觉自个儿倒霉,好端端的办个差事,都得时刻忧心被主子当出气筒。 事实上,两人求了签,结果都挺好,真没那个心思斗的跟乌眼鸡似的。 贤妃儿子生死不明,她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回宫后还当着宫人的面儿跟娘家嫂子嘀咕: 「天下太平元事日,鸯花无限日高眠。她倒真真是好运道,就是可怜了我儿,要是有个万一,我也不活了!」 她嫂子也心疼小姑子,再说他们董家就是坚定的三皇子党,要三皇子真有个不好,董家老老小小上百口人,哪个能得了好?当即安慰贤妃,也是安慰自个儿: 「殿下福泽深厚,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娘娘且放宽心,万不能殿下好了,娘娘您却倒下了。」 这话没避着人,皇后自然很快就知晓了,只不在意的摆手: 「何必跟个孤家寡人计较?」 原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贤妃嫂子,也就是董家大奶奶回府将这事儿跟家里人说了,还敲打家里的小崽子们: 「娘娘心里正不自在,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谁要在外面惹是生非给娘娘添麻烦,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小崽子们自然不敢明面上作妖,可私底下少不了跟好友抱怨一二。 一来二去,皇后求的那支签文被人给记住了,便有那念了几首酸诗,常年科考不中,靠给书肆写话本谋生,整日醉生梦死不求上进的醉鬼,在闹市中嘀咕: 「那《三侠五义》第一回,可不就是『设阴谋临产换太子,奋侠义替死救皇娘』嘛!人家开章就写了,诗曰: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復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 天下太平元事日,鸯花无限日高眠。 皇后娘娘求的这签呀,不对,大不对!」 周围听懂了这话的人瞬间一闹而散,真是找死都不选个好地方,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迟早祸及全家。 咋的,照你这般说,宫里皇后娘娘竟然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秽乱皇家血脉是多大的罪过,普通人就算没有具体的认知,也晓得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咱普通庄户人家媳妇生孩子,身边都得跟着两个自家人打下手。有那狠心的人家,还得全程分出一个人来专门盯着产婆,花点钱指使产婆对产妇下狠手,藉以保全孩子。 产婆能不能在中间做手脚,生过孩子的人家都晓得,何况皇家,娘娘生孩子旁边能没人盯着嘛! 第121页 除非两家媳妇搁一个屋里头,同一时间生产,还有可能抱错孩子。 可好端端的谁家能干这种没谱的事儿?都说人生人,吓死人。想想就知道生孩子的过程有多吓人,这要让另一个产妇瞧见受了惊,一尸两命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别说这种事不是真的,可就算是真的,咱们小老百姓也不敢跟着瞎掺和呀! 但普通人不敢掺和,有的是人敢。 这不,不光是恨太子入骨的三皇子党把这事儿搁在心里了,还有太子下头那些从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已经成年了的弟弟们,一个个都把这当成大事处理呢。 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当日那个解签之人,得确定究竟是怎样一支签文,能不能真的动摇太子的根基。 然后,很神奇的,当日解签文那人,竟被人发现吊死在了在家房樑上,同时家中妻儿老小不知所踪。 这跟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何区别?好端端的你要心里没鬼,干嘛要自挂东南枝? 原本将信将疑,没真当回事的,这下都重视起来了。 京城暗潮涌动,空气里都是蠢蠢欲动的阴谋味道,有人从中看到机会,兴奋不已,有人从中嗅出危险,明哲保身。 但有些人,秋东是不会让他们继续躲在他身后,等着他挡在他们前头庇佑的。 秋东处理完刚传来的消息,揉揉手腕,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推开窗就见闺女将一双拳头舞的虎虎生威,对着特制的沙袋一顿勐砸,院中满是砰砰砰的声响。 且她还能换着花样儿的打,每一拳打出的姿势都不一样,偏着力点与上一拳丝毫不差。就连功夫最好的暗卫都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天赋,也有强弱之分。 在这一点上,顾长念便是天赋特别好的那种,老天爷赏的,学不来。 秋东静静看了会儿,估摸着他闺女这运动量,回头还得叮嘱管家叫多加两碗米饭才行,可别耽搁闺女长身体。 见时辰差不多了,才开口: 「先休息一阵,再去完成一篇功课,就允许你玩儿半个时辰。」 治熊孩子得因材施教,对顾长念这种,将做功课视作生死仇敌,将打沙袋当成玩儿,玩的不亦乐乎的熊孩子,秋东很轻易拿捏了她的心态。 顾长念只能不情不愿的收手,跑去大哥的院子找他请教功课去了。 秋东这才问: 「如何了?」 「一切照您的计划进行。」 「那群老傢伙呢?」 「还在观望。」 「嗤,他们也就这点胆子了,怪不得皇帝留着他们最后才慢慢杀,原也是笃定他们没胆,只能抱团等着旁人去救。 告诉他们,此时不出手,干脆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当日他顺水推舟,让那群老傢伙靠上来,可不是想站出去替他们顶锅的。这么长时间了,他们总该做点什么吧,秋东想。 「是,老奴这就去。」 老管家很少见主子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心里琢磨,这或许就是人家说的天家气魄,有的人不用教,生来便会,有的人费心教导,偏学了个不伦不类。 他领命,躬身退出去。 秋东也不管老管家怎么和那群「老臣」们说的,无非威逼利诱。老管家跟着老伯爷风里来雨里去到如今,大风大浪淌过来的,这点能耐肯定有,秋东并不担心。 八月的天跟孩儿脸似的,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么会儿功夫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幕将视线遮挡的朦胧不清。 秋东让人在廊下支起棋盘,轻轻在中央摆了一枚黑子。 细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这一局,或许该叫直捣黄龙?亦或者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这般记仇之人,当日之仇,总得还报一二。 有人在雨天下棋赏景,有人邀请三两好友,品茗赏花。 席间,有喝的醉醺醺的老傢伙便抱着怀里的美人儿跟人家吹牛: 「别看我老牛如今落魄了,喝口好酒还得看你们这些小崽子的脸色,先帝爷活着那会儿,咱也是打马御阶前的风流人物,你们现在玩儿的这些,那都是被老子们玩儿剩下的!」 都说酒壮怂人胆,一个个喝的五迷三道,放在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可不就趁着酒劲儿全给撒出来了嘛,当下就有人拍桌起闹: 「说说,牛大人给咱们说说是怎么个风流法儿!」 这老牛看着干瘦,嵴背都驼了,双颊坨红,唿吸急促,瞧着是醉的狠了,但仔细看的话,眼神清明的很,就见他用筷子敲击碗碟,发出清脆的响声,吸引了全场视线后,一挥衣袖,用周围几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兴奋道: 「咱们今上当年可不是太子爷,那是从一众兄弟们的尸骨上爬到如今的位置,恨他的人多了去了,要不然继位之初也不能三五不时的遭遇刺杀,这事你们或许从家里长辈那里听过一鳞半爪。 可有件事,你们绝对没听过! 今上早年间在南巡途中遇刺,当时皇后也在场,彼时正怀有七个月身孕,受到惊吓,当场临盆,听闻连产婆都被杀了,身首异处的那种,死状悽惨。 当时那个混乱劲儿啊,几方人马杀红眼了,都围在陛下身边。为了突围,便有人做主将大部分贼人引到皇后乘坐的龙舟那头,至于是谁能做这个主,大傢伙儿心里都有数。 第122页 等回过神来,事情尘埃落定,才发现皇后已经把孩子生出来了,却是伤了身子,再也无法有孕的,因着这点愧疚,太子才从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所以啊,小崽子们,人家说什么狸猫换太子,在旁的时候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却是谁都说不清的,空穴不来风哪!」 老牛说完打个酒隔儿晕乎乎的把头埋进美人儿胸口睡了,还砸吧砸吧嘴,打起了唿噜。但旁人却是硬生生打了冷颤,酒彻底被吓醒了。 不仅吓醒了,还吓的腿脚发软,脑子嗡嗡响。 感觉自个儿知道了不得了的大事,会全家掉脑袋的那种! 几人对视一眼,明白今日在这院中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活不成了。匆匆离席归家,此事他们不敢做主,还得和家中长辈商议才成。 雨过天晴,空气中满是花草的清香,院中池子里几尾鲤鱼游来游去,一切平静又美好。秋东往池子里扔了一撮鱼食,瞬间鱼儿争来抢去,溅起水花无数。 「是时候乱起来了。」 「是。」 「那群老傢伙呢?想的如何了?」 「他们想见您,当面谈。」 「看来是还没想清楚,那就让陛下帮他们想清楚吧。」 老管家也觉得离谱,啥都没干,就是知道并参与过陛下不光彩的上位史,就已经快被那位逼的走投无路了。何况在做了这件事后,还指望他们的好陛下能放他们一马呢? 还想从主子这儿得到一个确切答案,可真是会做梦。 这要搁他是皇帝,他也不急着解决这群废物。不过主子说的对,废物用对了地方那就是宝贝。 人,得好端端活生生,心甘情愿跟着他们回大魏! 「老奴会亲自盯着的,一有动静便让人提前将人劫走,相信不会让咱们等很久。」 「那就准备起来,丘城一旦得手,咱们便撤。」 多少年了,该回家了。 回家,想到这个词,老管家心里便一阵激动,双眼泛红。 此时双眼泛红的可不止老管家,皇帝听暗卫汇报完外面传的消息,他感觉那种熟悉的胸口憋闷又回来了,手都止不住的颤抖。 「此话当真?」 暗卫头垂的更低了: 「绝无半句虚言,如今京中好些人家私底下都是悄悄在传。」 皇帝一把将砚台砸在地上,四周静悄悄的无人敢发出丁点声音,相继又砸了桌上能看到的茶盏奏摺,胸口还是一口闷气堵的他难受不已,这才气喘吁吁的坐在龙椅上,咬牙切齿道: 「牛奔,朕真是小看了你!」 「不是爱胡说八道吗?去,让人将他的舌头拔了,嘴巴缝上,朕倒要瞧瞧他肚子里还有多少瞎话要说。」 暗卫头都没敢抬,消失在大殿内。 在外人面前,皇帝肯定要表现出坚定的相信皇后的态度,免得坐实了流言,又牵扯出当年用皇后乘坐的龙舟引走追兵一事,让有人之心利用。 届时旁人不得想,他这皇帝是有多无能,才能给别人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不曾发现丝毫端倪,还打算把整个天下都交给他?那会动摇他这个皇帝的威望,所以说什么都不能承认。 不仅不能承认,还得当做根本不知道此事,往日待太子如何亲近,往后得更亲近三分,才能不引人怀疑。 可四下无人时,皇帝未尝不想——牛奔说的都是实情。 当年皇后在没有产婆的情况下,靠着身边两个宫女的帮助,躲在混乱的船仓底下生了孩子,当时情况混乱,生的是男是女,是生是死,全凭皇后说了算。 七个月早产的孩子,这么些年长的也不比哪个差? 她为何要提前准备好另一个孩子也很好解释,当年为了拉拢势力,他的四妃各个出身不凡,又相继有了身孕,皇长子的身份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那两宫女后来去了哪儿呢? 好似一个嫁给李家旁支,跟丈夫戍边去了。另一个也放出宫嫁人,一年总也进宫两回给皇后请安?那可是亲信中的亲信,为何都远远地打发了? 皇帝往常不太关注这些事,如今想起来也并不十分清楚,越想越觉得处处都很可疑。 若他拿这话去问皇后,皇后一定觉得他脑壳儿有毛病,再是亲信,难不成还能把人留成老姑娘?那就成结仇了。你手下那些亲信,你大手一挥给人家在宫外赏赐宅子良田美人儿,享受去吧。 难道我还能给亲信赏赐美男子不成?旁人家三十来岁当了祖母,家里小有资产的都成了老封君,含饴弄孙就够了,我还得让亲信一个个都四五十岁腿脚不利索了,还跟在身边伺候? 人家能乐意我都不乐意。 真要这么干,我一准儿得被人当成神经病。 偏皇帝为了大局着想,他此时连质问皇后一句都不能,只越想越心里憋屈,顿觉头晕眼花,暴躁不已,喊守在殿外的大太监: 「去,命人送那几个老傢伙一程,叫与他们的老兄弟去那头团聚。」 原以为最稳妥不会出错,才留到最后慢慢处理的人,冷不丁给他来这么一下,不得不说,真是惹怒他了。 非鲜血不能平息他的怒火。 在大太监一脚踏出殿门前,听陛下语气冷酷道: 「让人暗中盯着太子和皇后,记住,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得禀告!」 大太监心头打了个冷颤,忙躬身应下,步子放的更轻了。陛下到底还是怀疑太子殿下的血脉了,这,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得有多少脑袋落地! 第123页 这事儿本也不是什么秘密,秦桧都有三两好友呢,何况太子。不久便有人悄悄跟他说了,初听太子只觉莫名其妙: 「简直胡说八道,孤不是父皇和母后的血脉,还能是谁的孩子?」 将向他禀告此事之人也训斥一通,赶出宫去。可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脑子里未尝不会想,空穴不来风,这总得有个缘由吧? 若我是父皇和母后亲生的,他们一定会像普通人家的父母那样,大声责骂胡说八道之人,泼辣些还会上去恨不能撕烂胡说之人的嘴。 真的就是真的,不容任何人质疑。 但我的父母呢?这种事我都知道了,难道他们还会不知道?多长时间了,竟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难道不可疑吗? 越是这样,太子就越不敢去问皇后。 可皇后呢?她正忙着给儿子娶媳妇儿,心情肉眼可见的好,谁敢把这种事告诉她? 山雨欲来,没准备的人势必被拍打的惨烈。 秋东关上房门,烛火下管家那张老脸显出几分兴奋: 「主子,宫里贤妃让人送了令牌来以作谢礼!」 「好!叫我们的人随时准备撤离!」 第50章 千里逃亡 宫里上到皇帝太子, 下到皇后贤妃,全都心事重重,互相隐瞒又戒备, 麻烦缠身,又谁都对秋东这人没戒备, 正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秋东给他们彼此种下了怀疑和仇恨的种子不算,为了保险起见, 又特意吩咐管家: 「将冯少平有孕之事透露给皇后和贤妃知道」。 也算给正沉浸在美梦中的皇后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 管家眼皮子一跳, 从没发现他家主子心眼儿竟然能这般小, 护犊子到锱铢必较。冯家这位大姑娘近日许是因着有孕的原因, 行事低调的很,寻常见不到她的影子。 若不是他们的人一眼不错的盯着对方,还不能察觉对方已经有孕的事实呢!当然这个消息或许连冯家自己人都被冯少平隐瞒的很好。 原以为主子忙着大事, 把这位给忘到后脑勺了,谁知竟是在如此紧要关头又给提熘出来, 也算冯大姑娘倒霉, 当初不留余地的得罪自家主子, 只能说自求多福吧。 太子妃婚前失贞,珠胎暗结, 即便失贞的对象是太子, 腹中胎儿亦是太子所有, 放出去仍是一件足以叫皇室没脸, 足以让太子妃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丑闻。 这个人还是皇后亲自替太子选定的,皇后知道了会怎么做?无非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面上把事情煳弄住。亦或者直接撕破脸, 反悔抗旨,断了这门婚事。 不管哪种结果, 对皇后都是不小的打击。 可不管哪种选择,有皇后这么个恶婆婆压着,冯少平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当然了,皇后大概率是会选前者,去子留母,压下丑闻,让一切明面上顺利的进行。可贤妃是不会让皇后如意的。 「算是一报还一报。」 秋东就是理直气壮这么想的,都要走了,自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仇恨不能留着过年。 果然,皇后知道这个消息后惊疑不定,压着脾气,唤来太子询问: 「那些是否属实?」 这种事没办法否认,是真是假唤人来一验便知,太子悻悻的摸鼻子,私密事被长辈知晓,还问到他跟前来,面上有些羞赧: 「孩儿心中抑郁,多喝了两杯,一时没把持住,谁知就那么一回,竟是就有了。」 胡说! 皇后在心里大声反驳,太子是她生的,她还能不了解?是个在女色上来者不拒之人,一旦沾手,哪有一回便止的道理。 但这种事不适合她这当娘的和儿子讨论,她只道: 「好生煳涂,有了身孕不想办法处理,将来必定后患无穷,儿啊,这种事母后不问你,你竟是还打算帮她一起瞒着吗?你跟母后说句实话,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皇后这一刻突然觉得这儿子陌生的可怕,自小长在宫廷的孩子,怎会如此天真愚蠢?即便现在开始走礼,紧赶慢赶,等六礼走完抓紧成婚也得小半年。 那都快到生产的时候了,让太子妃顶着大肚子进皇家门? 是想笑死谁? 就算想办法毁了这门婚事,这个孩子也不能留,免得成了冯少平辖制太子的工具。 皇后没办法埋怨自己的孩子,心里恨不能将勾引她儿子的冯少平千刀万剐。是,太子是在女色上没有节制,但他往日会对那些贵女们动手动脚吗?从不! 要是她冯少平洁身自好,严词拒绝了太子,太子还真干不出霸王硬上弓之事。这一点上,太子将他父皇像了个十成十,都酸文加醋的讲究什么你情我愿。 心里恼怒的狠了,面上还不能表现的太过,只殷殷盯着太子,等一个答案。 太子能说什么? 说他也是近两日和冯少平见面,干柴烈火,想和她亲近一番,结果对方一反常态的拒绝了他,他察觉不对,几次追问,才得知冯少平有了身孕吗? 他当然知道那孩子不能留,可那女人不知怎么想的,竟一口咬定要生下孩子,两人因此发生争执,闹的不欢而散,这几日都没见过面了。 原本这事交给母后出面处理是最好的选择,可他因为近日外面的传言,本就对自己的出身有几分无法对人言说的怀疑,便对皇后生出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似有若无的防备,自然便没有对她讲。 第124页 偏这些都是无法对人诉诸于口的隐秘,他只跟往日一般,讨好道: 「母后,孩儿这不是觉得办了蠢事,不好意思叫您知道嘛!」 事已至此,明白太子的态度,皇后也可放心安排了。 贤妃的心情与皇后截然不同,她得到消息后叫人暗中盯着冯家的一举一动,抢先皇后一步,将冯少平接触过的大夫,用过的药全部收集起来,静静蛰伏,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与皇后和太子致命一击。 「一辈子掐尖要强,打了一辈子鹰到头来被鹰啄了眼,皇后可真给自己选了个好儿媳,苍天助我,呵!」 各人都有事忙,秋东也不着急,该干嘛还干嘛,即便被皇帝冷眼相待,復又扔回家,身无官职,也丝毫没影响他的心态。 皇帝撤了他粮草督运的职,他还是正儿八经的太学博士呢,转天就胳膊底下夹着书,施施然去太学给人上课去。 对于秋东的出现,不管是学生还是与他相熟的同僚,乃至于祭酒老先生都很欢喜,他们都听说了这段时日发生在秋东身上的高潮迭起的事,堪称一波三折,精彩程度远超二流话本子。 怕秋东失而復得,得而復失之下,心情抑郁,有同僚还私底下劝他: 「如今大家都知道你家长安是个再好没有的孩子,再无人质疑他的人品与你家的家风,即便冯家女要成为太子妃,也丝毫于长安的名声无碍,这几日有不少人从我这儿打听长安的婚事呢,这便足矣。 至于其他官职之类,于你的性子而言,原也没那么重要,你放开怀抱,安心在太学教书,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忧心秋东先得了陛下赏识身居高位,又被陛下厌弃门前冷落,前后落差太大无法接受。 秋东很自然的受了这份好意,傍晚还请几人去太学外面的小酒馆儿喝酒,从日落时分到宵禁,几人聊得兴尽而归。 改日见了祭酒,老人家笑的一脸褶子,弯着腰,背着手,走在前头,很傲娇的对秋东道: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教书,也该磨一磨你身上这惫懒的性子,若这份儿气魄能用在旁的地方,你也不必成日窝在小小的太学虚度光阴,说到底还是太过懒散了些。」 老先生早年收秋东做弟子那会儿,就觉得这学生不该是这幅飘然于世外,万事不过心的性子,将来必定得有一番大作为。 他老人家一生阅人无数,从没看错过谁,可熟料竟在小弟子这里惨遭滑铁卢,二十多年过去,这小弟子也就这段日子长出了獠牙,还是咬完人后立马又缩回去的那种。 弟子持身正,不计较得失,不看重功名,大起大落后还能回归本心,老先生其实挺高兴的,偏偏嘴上不说。 秋东便板着一张脸问老头儿: 「那学生再回去?回去求一求陛下,说不定他老人家看在学生听话的份儿上,还能赏学生一官半职。」 祭酒被气的吹鬍子瞪眼,熘熘达达走前头不太愿意跟这个叛逆学生讲话的样子。 秋东又嘻嘻哈哈的靠上去,装模作样道: 「您可真难伺候,嫌弟子不上进的是您,弟子上进了不高兴的还是您,您说说,您这样的先生,除了我这脾气好的弟子,还有谁能受得了您?」 祭酒被说中心思,还没来得及恼怒,就被秋东从袖中摸出的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三月春!」 巴掌大的一小坛,秋东扒开酒塞在老祭酒的鼻尖一掠而过,老人家什么烦恼都抛诸脑后,眼里心里就只剩下三月春勾人的香味儿。 还嫌弃秋东碍事,拿了秋东孝敬的好酒,迫不及待摆手赶人。 「见了你就烦,快滚快滚!」 行吧,看老人家这精神劲儿,最起码还有二三十年好活,秋东也就放心的滚了。 这日晚间,秋东为学生解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得了学生真心的感谢后,如往常一样,在太学门口买了两个蔡记烧饼,被老管家亲自赶马车接回家。 路上还遇着个从书肆出来的同僚,顺道儿捎了对方一程,两人分别时,对方还很热情的说明日要带家里托人送来的特产给秋东尝尝,希望秋东莫要嫌弃。 秋东也很爽朗的表示: 「正好,我自家种的菜也熟了,回头给你带一筐尝尝鲜。」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暖洋洋的照在人脸上,说不出的惬意,只让人觉得明儿又是一个艷阳天。 可到了夜里,老管家急匆匆进了书房,将一封简讯递给秋东,兴奋道: 「主子,成了!」 是成了,随妙法禅师去丘城的人,终于借着身份便利,偷到了丘城的军事布防图。 布防图一到,接下来肯定要攻打丘城。 一旦丘城陷落,迟早会查到秋东身上,此时不走,可就真永远都别想走了。 「好,这就出发!」 这夜,一行人拿着贤妃娘家董家的身份令牌,十分低调的乘马车来到东城门口。 城门官见车上并没有能表明身份的标志,马车后一众奴僕打扮的人却各个下盘极稳,太阳穴凸起,即便安静的跟在马车后面,也无法让人忽视他们的存在,知道对方身份不简单,提高警惕的同时,依例上前问询。 从黑黢黢的马车里无声递出一个令牌。 城门官小心接过令牌一瞧,竟是董家! 贤妃娘娘的娘家,董家! 第125页 这城门官正好是董家旁支,因着走了嫡枝的路子才得了这个差事,自然对主家的令牌熟悉无比,对主家发生的事也有所了解。 知道主家近日因三皇子的事不得安宁,深夜这番装扮出城,又挑了自己执勤的时候,自然是不想叫别人知晓行踪的。 原本要问的话一併给咽下去,双手恭敬的将令牌送还回去,叫人打开城门放行。 马车哒哒出了城,城外庄子上早有人备好良马等着,伪装成奴僕的暗卫们无声上马,中间马车里的人一声令下,所有人瞬间打马扬鞭。 即便是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依然能从马蹄的雀跃中感受到他们归家时迫切的心。 马车被秋东做了改装,铺上厚厚的褥子,依然有些颠簸,但此时车内顾长安兄妹都顾不得关注其他,双眼放光的盯着他们的老父亲。 顾长安知道他们老顾家的真实身份,对今夜的行程略有猜测,心跳都跟着加快了几分。 顾长念一无所知,但不妨碍她觉得这种行为很刺激,只要和父亲兄长在一起,管他去哪儿呢,反正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在顾长念这里,高个子就是他爹。 她兄长勉强算半个吧。 掀开车帘往外一瞧,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瞧不清。朝她爹身边凑了凑,挨着坐下,好奇道: 「爹,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秋东很直接道:「回家。」 「去常州?」 顾家祖籍在常州,族人也长居那里,每年她都会和大哥去那边祭祖,对那地方她还算喜欢,最主要的是在那里她可以上山上树,下河游泳,也没人约束她,说些有失教养,将来嫁不出去的话。 秋东摇头:「不,不是常州。」 顾长念不解。 同样的话,秋东不想解释第二遍,见大儿子一副「果然如此」又带些受惊的表情,就将问题一股脑儿抛给他: 「给你妹妹说说,爹先睡会儿。」 说罢也不等顾长安反对,闭上眼睛小憩去了。 说实话,这些日子既要不动声色,还得安排一应人依次撤离的后续事宜,好些天没休息好了。 他爹顾铁柱辛辛苦苦建立了魏国在周朝的情报系统,等那玩意儿传到秋东手里时,已经是个庞然大物,偏他为了获取更多情报,将之继续发扬光大。 如今他这一撤,要考虑的可就太多了。 哪些人会随着他的撤离暴露,必须跟着一起撤,哪些还担负着重要使命,得继续潜伏。 路上如何策应,如何联络,撤离一部分人后剩下的人要如何准确传递消息,可能会遇到哪些麻烦,届时该如何应对等等,都得他细细思量,一一安排下去。 秋东是个肉体凡胎,肯定会累。 迷迷煳煳间,耳边一会儿是闺女「真的吗?不可能吧」的质问,一会儿又是她「好刺激,真厉害」的感嘆,一会儿是她「天哪,简直不可思议」的惊讶,一会儿又是她「哈哈哈,咱们要成亡命之徒了」的兴奋。 秋东心说看样子闺女对身份的转变接受的挺好,最起码比儿子当时那要死不活好似天塌下来的样子强了不少。 不过闺女啊,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你可是接受了周朝正统教育十六年的名门淑女,对于即将和周朝兵戎相见表现的这么快乐,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秋东屈起食指,在车窗上有规律的敲了三下。 马车外传来老管家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这声音听了几十年不可能听错,陌生是这声音里竟然有了意气风发的味道。 「姑娘,瞧瞧,这是主子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 说话间,车帘从外面掀开,老管家咬着牙将两流星锤塞进马车。 发出哐哐两声闷响,马车很明显向下沉了一瞬。 老管家像是甩脱了什么大麻烦似的,拍拍手,嗖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不知去了哪里。 总之在顾长安兄妹十多年的记忆中,从未见过老管家有如此灵活的身手。他老人家总是弓着背,慢悠悠,多走两步路就要喘不上气的样子。 算了,不管了,且顾不上研究老管家的腿脚到底有多灵活呢,顾长念激动的一手抓着一只流星锤,颠了颠,非常满意这种沉甸甸的感觉,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 「爹,您真好!」 这是顾长念的心里话,此刻她真心实意的感慨了一句: 「回家真好!」 回家竟然能放开手脚玩儿流星锤这种大宝贝,且还是他爹亲自吩咐人给她准备的。以后再也不用干什么都特意提醒自个儿要轻手轻脚。 行走坐卧都不得劲儿,就连多吃两碗饭都得在她爹的院子里偷偷吃,免得被人发现传出不好的名声。 想想以后都不用过那种束着手脚强装淑女的日子,顾长念当场愉快的大笑三声。 再笑三声。 漆黑的夜色中,原本只有马车与马蹄摩擦路面之声,突然加进来一股奇怪的咯咯咯笑声,莫名多了种诡异,路旁树上栖息的鸟儿被惊的飞走一片。 估摸着只有这群受过专业训练的暗卫们能面不改色,全力前进了。 反正顾长安只觉得瘆得慌,他向来天真善良的妹妹突然手举流星锤,羊癫疯发作一般,抽搐着,癫狂的,大声发笑。 给谁看了都心里瘆得慌。 第126页 于是他试探性的伸手,想将妹妹手里的流星锤接过来放下。 结果顾长念以为他想玩儿,很大方的给了兄长一只。 毫无心理准备的顾长安瞬间被沉甸甸的手感惊呆,手中哪里是一只流星锤,简直是个两百斤的大汉! 流星锤脱手而出,眼看就要砸在他腿上。 顾长念眼疾手快,在砸落的前一刻,将之抄起,还给了兄长一个「你比我想的还要弱」的眼神。 很认真的跟他保证: 「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顾长安觉得他三观可能再一次受到了冲击,以前只知道妹妹天生神力,但也没想过会大到这种程度! 不过,三观嘛,冲击着,冲击着,也就习惯了。 所以这次他接受起来就非常快了,转眼就和妹妹研究起这流星锤的具体重量来。 一个说:「一只至少一百斤吧?」 另一个说:「怎么也得有一百二!」 一个说:「一锤下去一个脑袋?」 另一个说:「哥你怎的如此肤浅,用对力了,一锤三四个脑袋都是小意思。」 一个说:「你,就只想了这些?」 另一个不解:「还能想什么呀?」 一个就说:「当然是咱们回家后,家人会不会喜欢咱们,咱们能不能适应魏国的环境之类的!」 另一个就满不在乎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咱们这么好,他们不喜欢是他们的损失,反正只要有爹爹在,只要和爹爹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一个就若有所思,又恍然大悟:「妹妹你说的对。」 在这种情况下,秋东不可能真的睡踏实,耳边的嘀咕声逐渐小了,只剩下马蹄踏在路面上的声音,只听声就能想像到泥土四溅,夜风寒凉,眼神却炙热。 秋东提醒两人: 「歇会儿吧,京城那边最多能瞒两天,等董家人反应过来,事情就该露馅儿了,到时候咱们也就要过真正的逃亡日子了。」 他们前期趁着京中没反应过来,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赶路,等到后期,就得夜间赶路,白天休息,如此,预计得八日才能到丘城。 而且马车也就这会儿能用,等天一亮,这玩意儿就太显眼,是个明晃晃的箭靶子,得扔了。 所有人驭马而行。 秋东心里嘆气,他干的这差事吧,虽然危险,随时有被敌国千刀万剐的可能,但真的只是费脑子,练胆子,却从未在身体上吃过太多苦。 他会驭马,毕竟是君子六艺门门功课都优秀的人才,但也仅限于会驭马,平日闲来无事三两好友约着一块儿打打猎,或是打打马球,纯属娱乐,主打一个玩儿的高兴。 可从没尝试过千里大逃亡,还是日夜兼程的驭马千里大逃亡。 就这项保命的技能,这支队伍里他们父子三人不用想都知道是拖后腿的。 但有什么办法呢,一切为了活着,为了回家嘛,还是可以尝试克服。单是想想彻夜不停骑马的那个酸爽,秋东就觉得头皮发麻。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马车就好好珍惜吧,秋东惆怅的翻个身,枕着一腔愁绪睡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秋东咬牙硬撑下来,顾长念就跟天生对这些东西适应良好似的,不仅没喊苦喊累,还因为出众的表现,很快和随行的暗卫们熟悉起来。 很明显能感觉到暗卫对她除了一个开始的尊敬外,还多了一份亲切和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们都敬佩强者。 倒是可怜的顾长安,不出老父亲秋东所料,咬牙坚持了两天,第三天夜里,下马方便时,走路都是龇牙咧嘴岔着腿的。 跟个猴儿一般。 旁人扭开脸憋笑,顾长念不懂这种痛,还纳闷儿呢: 「哥你以前可没这么娇气啊!」 听的秋东牙疼,偏老管家还上来凑热闹,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油,低声憋笑道: 「伤了大腿内侧倒是能忍一忍,男人嘛,小主子也不是吃不了苦,就怕伤了那个地方,真真是无法忍受之痛,这药油绝对好用,主子,您懂的吧?」 说罢还挤眉弄眼的,生怕秋东不多想。 秋东一把抢过瓶子,没什么威严的瞪了对方一眼。 挤什么挤?难道你主子我已经年老昏聩到听不懂你意有所指的地步了吗?不就是想说我也伤了那种地方,抓紧时间抹点药吗? 咳,不得不说,这老傢伙表情欠揍了些,东西却是十分得用的。 玩笑归玩笑,其实顾长安的伤势挺重,秋东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在场二十八人,一人两个时辰,将你绑在身后共骑一马。」 就连秋东也不例外。 这个决定的好处很快就显现出来,顾长安又不是笨蛋,叫他挨个儿跟这些人亲密接触,他很快就和队伍熟识起来,彼此间的配合多了几分默契。 不过一日,众人在「交接」顾长安时,已不用勒马停下,而是在马背上将人直接扔过去。 这头扔过去,对面接住,然后捆绑,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中间马快速奔跑,连个磕巴都不打。 旁人扔的坦然,顾长安被扔的更加坦然,一开始作为队伍里唯一一个拖后腿的存在,上比不过六十多岁的老管家,下比不过年方二八的妹妹,要被人绑在身上,还稍微有点羞耻心。 不过这点羞耻心跟自己强撑着骑马,加重那种无法言说的痛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第127页 这样就挺好的,真的。 秋东父子间因着多了那点半公开的小秘密,关系亲近了不少,时常互相隔空关心一下彼此的「伤势」,然后露出心照不宣的眼神。 有点相爱相杀的味道了。 导致顾长念总觉得她爹和兄长有事瞒着她,细心观察了两日,又没发现任何问题,挠挠头便不想了。 爹爹又不会害她,该她知道的,总会告诉她。 前三天路上果然风平浪静,他们没走官道,沿着小路,在附近村庄补给,倒也顺利。 等到了第四日,很明显感觉到关卡查的越加严,便按计划装扮成从京中来的客商,常往返于边境和京中,以贩卖皮毛为生。 边境民风彪悍,匪患恒生,近日两国又在打仗,僱佣几个兇勐的护卫倒也不显得突兀,很多常年走这条商道的人家里甚至会花大价钱豢养专门的家丁。 但城门这边一听他们打从京城来的,操着一口纯正的京城口音,便如临大敌,仔细盘问,即便他们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假身份文牒,还是会被当成什么可疑分子,严阵以待。 当然这不是他们这一支队伍仅有的待遇,几乎所有非本地普通百姓,都会被严加审查。 好不容易过了关卡,早已换了一身羊皮袄打扮的老管家凑到秋东跟前,小声道: 「主子,方才探子来报,不仅明面上的关卡有人在查,暗地里还有人在查我们。」 秋东点点头,神色有些严肃,他们拿了董家的令牌出京,这事儿瞒不住人,算是把贤妃和董家给坑惨了。偏董家还不敢伸张,只能在私底下搜寻他们。 所以暗地里的人应该是董家的。 没想到他们的反应还挺快,都查到这种边城了,看来董家在军中的势力不可小觑。 至于明面上的,估摸着是丘城那边发现布防图丢了,不敢伸张,甚至不敢报给朝廷知道,所以暗中搜寻。 「咱们的人拿到布防图不可能给丘城太多时间换防」,那样的话千辛万苦拿布防图就完全失去了意义。 「丘城战火将起,咱们随时准备武力闯关!」 一旦大周丢了丘城,后面这些边城肯定会进入战时状态,只准进不准出,他们也会被困死在某座城里,直到身份暴露。 队伍里所有人精神都紧绷起来,顾长念更是流星锤不离手。 结果就是压的她那马儿唿哧唿哧直喘气。 整整两百六十斤的流星锤,可比多驮顾长安一个大男人都重,眼看她的马都快翻白眼儿了,秋东就尝试跟闺女商量: 「回头爹叫人给你寻一批大月良马,能承受你穿戴全幅铠甲,手持武器的重量不说,还能陪伴你上战场杀敌,永不退缩。 可眼下这马真不行。」 本来跑这么多天就够累了,还加两铁疙瘩,都快口吐白沫了。 秋东就说:「有福伯他们呢,不会叫你一个小孩儿挡在前头,这武器就跟原先一样,挂在旁边那空马上吧,真打起来,你回头拿也来得及。」 顾长念是迫切的想试一试流星锤的威力,可现实不允许,只能妥协。 恋恋不捨的将流星锤塞回去。 瞬间,她感觉身下坐骑的腰背都挺直了几分。 心里发出惆怅的嘆息,人生艰难,马生亦艰难,何必互相为难呢? 然而此时相互为难的又何止一家。 丘城主将自打发现军事布防图可能被人动了手脚后,当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场想到了无数种被朝廷抄家灭族的方式,这种大罪,抄九族都不为过。 为了将功折罪,主将压下消息,只派了心腹在附近几个边城暗中查找可疑之人,同时抓紧时间重新布防。 可军事布防这东西吧,牵扯到方方面面,无缘无故换防,单是他手底下那些老将都不能轻易答应。 只能当机立断,将最为紧要的地方先态度强硬的换了。 心里侥倖的祈祷,万一偷布防图之人是我周朝这边的,更准确点讲,是太子的人,为的是要继续和三皇子作对,这个结果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 可千万别是魏国那边的,那才真真是最可怕的,届时不管丘城保不保的住,反正这一城人,怕是都不能活了。 思至此处,守将提笔,将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记在纸上,并将他认为的所有有嫌疑之人列在其上,交给心腹: 「你带着小少爷今晚就离开,一路南下,隐姓埋名,千万别回头,只等听到丘城的消息再做其他打算,旁人问起,就说京中的老夫人想念重孙。 切记,留那孩子一命,就是给我孙家留了根,我孙世明即便将来到了那头也谢你的恩!」 心腹大吃一惊,但时间不等人,守将也不给心腹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将厚厚一封信递过去,叮嘱道: 「将来有朝一日,把这东西想办法交给刘全刘大人,他与我乃是生死之交,他知道该如何做,也算我老孙为国尽最后一份儿衷!」 他那信上罗列的怀疑人名单,就有前几日拿了保山伯顾秋东的名帖,带了一个神秘人给三皇子看诊的一行人。 那神秘人医术确实了得,京中前后打发了多少波太医前来都无济于事,结果那人来了不到两天,三皇子虽然还是昏迷不醒,但只听气息就知好了许多。 可守将还是觉得那些人很可疑,尤其装神弄鬼的不敢露出真身这点,就值得一个特别怀疑。 第128页 他也知道这一怀疑,就是同时得罪了三皇子和保山伯双方,可他横竖都是个死,还能顾得了这些? 就希望能守住丘城,届时死他一个,保全一大家子。 守将苦涩的想。 人间之难,感到苦涩的并非守将一人。 才因抓住了冯少平的把柄,能看皇后热闹的贤妃心情好了没几天,就得知有人用他董家令牌连夜出京。 「确定是我送给保山伯那块?」 贤妃一惊,打发了殿内所有宫人,这才小声问娘家大嫂。 她大嫂心里也火急火燎的,觉得事情可能朝他们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紧张的抓住贤妃手腕,语气极快道: 「绝对没错,你大哥原以为是家中哪个兄弟,只依照惯例叫人去询问缘由,结果问了一大圈没人承认,才发现事情可能有点麻烦。 一大早便打发人去保山伯府递拜帖,可那边却说保山伯去京外的庄子上打猎去了,没个三五日且不会回来。」 放屁! 贤妃讲究了一辈子的人,当场在心里爆粗口,谁家他娘的出京打猎要连夜敲开城门? 这不纯纯扯淡嘛! 傻子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但关键是保山伯究竟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你大哥亲自带人料理的后续,可那夜城门值守之人不少,难免不会有消息泄露,所以,娘娘我们还得想办法先找到保山伯!」 这个道理两人都懂,大嫂最想说的是: 「您确定当初给您引荐保山伯那人可靠吗?」 万一从头到尾都是保山伯和那人的阴谋,就是为了获取贤妃的信任,然后给予致命一击的话,可真就糟了。 对这一点,贤妃表现的很坚定: 「放心,那人绝对可靠。」 但保山伯是不是可靠,贤妃此刻还真没底,当初她给对方董家的令牌,只是为表诚意,董家也拿了保山伯府的令牌。 都是相互的。 谁能想到保山伯挺靠谱一人,会突然给她来这么一下,她人差点儿傻了。 尤其是表哥妙法前往丘城,用的还是顾家的路子,身边跟着不少顾家人,那表哥和皇儿岂不是都很危险? 想到此,贤妃彻底坐不住了,此时妙法的身份能不能继续隐瞒都不是重点,她将事情仔细与娘家嫂子说了,殷切叮嘱: 「叫人沿线去找,尤其丘城附近的边城,一是平安带回皇儿和妙法,二是顺利带回保山伯。 切记,行事要秘,不可叫旁人知晓,万一保山伯另有目的,咱们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 到了第五天,京城这边也只有董家知道保山伯离京不知所踪,其他人包括太学的先生学生们,早就见过顾家帮着请假的下人,知道顾先生是去京郊打猎去了。 这多正常呀,顾先生本就是闲云野鹤,随心所欲的性子,为人又随和,一年总也要出去打几次猎,每当有所收穫,还会举办宴会邀请大傢伙儿一起吃烤肉呢。 所以谁都没有怀疑。 这些与他常接触的都不曾生出疑心,旁人就更不可能察觉不对了。 期间只有憔悴了很多的冯少元,拿着三千两银票上门,递了拜帖,对顾家有些面生的门房解释: 「近日跟人往南方跑了一趟,总也有些收穫,便想着先还一部分。若是长安兄得空,可否出来一见?」 门房接了拜帖,却没拿银票,只道: 「不巧,我家老爷带着少爷和姑娘去京郊打猎去了,三五日方归,届时劳烦您再来。」 两人说话间,顾家常用的菜贩子赶着牛车,将家里要用的食材送过来了,是和往常一般无二的量,到了侧门口,就有小厮过来帮着抬东西顺便结帐。 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冯少元也没多想,收回银票,缓步往自家走去。 这段时日他不在家,京中的消息却没少听。 大妹妹终究没将他的告诫放在心上,还是和太子搅合在一起了。思及此,眉头便狠狠地皱在一起。 皇后放着满朝勛贵家的女儿不选,偏挑了自家这样没根没基,要啥没啥的人家,总得有个缘由吧? 回来的路上,人人都道他是太子妃的兄长,太子的大舅哥,争着抢着奉承,别说三千两,就是三万两也有人眼睛都不眨的往他跟前送,可他就是觉得这事儿不合常理,心里头空的厉害,抱着靠自己本事挣的三千两,一回京就来了这里。 旁人都觉得太子好,一遍又一遍在自个儿面前夸赞自家妹妹好福气。可他就觉得顾家这样踏实本分的人家才是妹妹的好归宿。 顾伯爷慈爱,长安兄宽和,长念妹妹纯善,大妹妹不是个聪明人偏又不甘寂寞,进了这样的人家才能过上舒心日子。 当初若不是因着一点私心,将这门亲事订给少鱼妹妹,或许少鱼和长安的孩子都快生出来了吧。 第51章 回故国了 秋东一行人风餐露宿, 越是临近丘城越能感到气氛严肃。 到了姜城时,城中百姓家家紧闭门户,街上不时有士兵来回巡逻, 商贩旅人有的选择窝在客栈不出门,有的已经收拾东西跑路, 也有胆子大的和秋东他们一样,一心往丘城去。 发战争财这回事, 自古以来皆有,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所以秋东一行并不算特别突兀。 这日顺利出了姜城, 眼看再有半日工夫就能到丘城,秋东很明显感觉到就连老管家身上都散发出快活的气息。 第129页 避开了城门官的视线,顾长安重新艰难的爬到老管家身后, 被老管家熟练的绑到身上。 龇牙咧嘴,痛的他直抽气: 「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老管家是看着他长大的, 哪能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乐呵呵的劝了一声: 「放心, 暗三的医术不比那什么妙法禅师差,别说娶媳妇儿了, 只要您乐意, 一口气娶三个都不成问题!」 顾长安还没来得及想像那是种什么样的水深火热, 就听他爹在旁边凉凉的来了一句: 「娶几个我是不管的, 但谁的老婆孩子谁自个儿养,总归没有叫我这当爹的给你养老婆孩子的道理。」 顾长安刚张嘴, 想说您老人家就我这一个儿子, 竟还想着把我分出去单过不成?分出去不算,连分家费都不打算给我? 您别是在魏国还有其他孩子吧? 顾长安面上的疑惑刚带出两分, 话还没出口,就听后面传来城门官的叫喊声: 「前面的人,站住!别再跑了,再跑我们就动手了!」 你说不跑我们就不跑,当谁是傻子呢? 别管哪里露出了破绽,总归不能落到这群人手里,秋东一声令下,所有人的甩动马鞭,马撒丫子狂奔。 身后不时有利箭破空而来,老管家当机立断,将顾长安从他身后利落的提熘到身前。 顾长安这会儿也顾不得疼痛,咬牙驭马,让老管家放心周旋,躲避利器,两人配合的还挺默契。 秋东理论经验丰富,奈何这身体硬体跟不上,明明应该很轻易就躲开的攻击,硬是每回都险之又险的避开,暗卫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他身上,生怕他有个闪失。 但说实话,秋东的实力让暗卫们很惊讶,因为他们逐渐发现,主子似乎不需要他们保护? 秋东得自保不说,还得分出心神盯着两孩子,见顾长安和老管家那头还好,却怎么都没从前头人马中找到闺女,偏头往后一瞧。 好傢伙! 他闺女正一手举着流星锤舞的虎虎生威,一手接住后面射过来的箭,几乎都不用瞄准,只凭感觉,看似随意的将箭扔回去。 一扔一个准儿,一箭就应声倒下一个骑兵。 这还罢了,她那流星锤越使越熟练,逐渐刁钻,不仅能打落飞来的箭矢,还能帮她收集箭羽,两只手左右开弓,各干各的,配合的相当默契。 就这熟练程度,不说她是第一回,谁能看出来? 瞧她玩儿的还挺兴奋。 但事儿真不能这么干,他们眼下之所以能这般轻松应对,是因为守城官那边都是些不入流的步兵,能骑马已然了得,马上射箭的准头就不用想了,只能说射到哪儿全凭天意。 可城门那边看到他们反抗,很快就会纠集大量骑兵追出来,他们要做的是尽快逃跑。 秋东喊了一声: 「顾长念!跟上!」 长念扔掉手里最后一支箭,毫无疑问扎下一个骑兵后,遗憾的撇撇嘴,夹紧马腹,快速向她爹靠拢。 在野外一路疾驰,追兵始终远远跟在后面甩不掉,老管家大声道: 「主子,不能让他们再跟了,老奴带人引开他们,您和少爷姑娘先走!」 秋东控制马慢慢减速,指着前头那片半人高的野草摊: 「下马,弃马,在此伏击!」 说罢第一个跳下马,狠狠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马儿吃痛,沿着大路继续往前奔。 其余人见状,什么都没说,跟着照做。 他们随身带太多武器不好隐藏,时间紧张,只设置了简单的绊马索,秋东语速极快的给众人安排: 「分成三组,分别由暗一,福伯和我带领,以歼灭追兵为要,不必时刻将精力放在我身上。」 暗卫比家将好的一点就是听话,他说什么是什么,要是今儿在场的是家将,说不定还会就地来一场死谏,一定要以保护秋东安危为首要任务。 一行人静静地潜伏在野草丛中,耳边是追兵逐渐靠近的声音,众人不由将唿吸都放轻了许多。 秋东无声用口型对两个孩子道: 「别怕!」 顾长念动动手里的流星锤,握紧拳头,蠢蠢欲动,哪里有怕的意思? 可真是个天生的傻大胆。 秋东也算看出来了,这丫头生来属于战场,他之前的决定也不算错。既然不想走那条轻松的路,那就不走吧,总归有他这个爹顶着呢。 在心里摸了摸傻闺女的脑袋,日后可要过真正的苦日子喽! 顾长安什么都没说,眼神却沉稳又坚定,这些日子的经歷终归对他产生了极大影响,一路见多了百姓流离失所,见到了战争所过之处,民不聊生,士兵带人挨家挨户收粮食,老百姓交不出来,士兵就直接带人上去抢的惨状,也见了只有史书中记载的易子而食。 短短几日的见闻,比他前半生都丰富,却并不精彩。 他那颗柔软的心便因此沉淀下来,心依然柔软,却坚定的想护着他身边的人。 秋东能看出这孩子的眼神里多了许多往日没有的东西,说不上好坏,都是孩子的成长。 他也在心里默默摸了这傻孩子的脑袋。 二十米,十米,八米…… 越来越近了,秋东一马当先跳出去,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趁追兵不备,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第130页 一交手对方便损失了好个战斗力,懊悔的同时,也提高了警惕。 秋东这边总共二十多人,对方却派出了一支五十人的骑兵队,可见其重视程度。一个回合下来,双方对彼此的战斗力有了初步估量。 秋东认为对方熟悉地形又占着骑兵的优势,时间一长他们势必落入下乘,必须速战速决,免得引来其他追兵。 追兵队长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很快看出秋东才是这支队伍的核心,指着秋东所在方向大声道: 「拿下他!」 于是追兵的所有兵力瞬间朝秋东围过去。 秋东在躲避攻击的时候,脑内就出现了如何准确高效反击的画面,身体已经下意识的照做了。 可还是那句话,理论经验丰富,硬体不允许,因此每回实际操作都和想像有极大地误差,他十分不满意自己的发挥,甚至心里默默想了一瞬—— 要不回头多练练? 想的同时手上也没落下,和赶来支援的暗卫互相配合,背靠背,勉强应付周围越来越多的围兵。 他自认为勉强算是有一战之力,殊不知在顾长安看来,他爹简直神了。 以前怎么从未发现,他爹除了在写文章作画时动作行云流水,就连这种场合砍敌人脑袋也是举重若轻。 看似轻飘飘的,可回回都能准确让敌人丧失战斗力。 顾长安一脚艰难的踢开一个砍上来的骑兵,拼命往他爹跟前靠。 心道我爹也怪偏心的,这一手遗传给了小妹,看小妹锤人脑袋跟砍瓜切菜似的,到了我这儿,不说手无缚鸡之力吧,但总归是全队战斗力最差的那个。 简直没天理。 心里有点憋屈,下手便又狠了几分,功夫不是人家的对手,嘴上大喊着给自个儿壮威: 「啊啊啊啊,小爷捅死你!让你看不起小爷!欺负小爷最弱是不是?捅死你!」 勐然听了一耳朵的秋东,差点儿一个失神让人在肩膀上砍一刀。 艰难结果了一个追兵,一抬头就见三个追兵将他儿子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手中的刀已经高高举起,对准他儿子那脆弱的脖颈。 这一刀要是下去,哪里还有小命在? 秋东想都没想,从怀里扔出一块儿沉甸甸的玩意儿,金灿灿的,秋东也没细看,铛的一声,将那人的刀撞歪了几分,斜斜的从胳膊上擦过去。 这一下受伤是肯定的,但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老管家脱身后立马去救他。 那头刚解了儿子的燃眉之急,秋东就被人在肩头捅了一刀。 利器划破皮肉的声音清晰在耳边响起,他连疼都没工夫细细感受,抬起另一条完好的胳膊,狠狠一刀噼下去,敌人温热的血瞬间溅了他一脸。 这支骑兵队伍实力不可小觑,暗卫们也不是吃素的,加上一个战神附体的顾长念,两刻钟后战斗结束。 有人趁他们不备骑马跑回城报信,老管家要去追,秋东给拦了: 「去找马,我们要抓紧时间离开!」 老管家着急道: 「老奴方才瞧着那人从地上捡了甚么东西,一闪而过,只隐约瞧着是黄色的,万一是什么重要物件呢?还是追回来瞧瞧的好!」 秋东想起被他丢出去给儿子挡刀那玩意儿,艰难的抬起另一边完好的胳膊,在怀里一摸,露出一个十分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董家的令牌。」 董,董家?! 啊这,老管家一抹脸上的鲜血,双手一拍: 「那确实不用追了。」 祝董家好运吧。 顾长安担忧的靠上来,见他爹为了救他受伤,心里难过,出声催促: 「爹,快点处理伤口吧!」 血已经染红了整片衣襟,他看的心惊肉跳,比伤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出门在外除了简单包扎什么都做不了,队伍里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两两互相帮助,都是干熟了的,不用秋东吩咐就能处理好。 就是顾长安除了胳膊擦伤,最主要的还是腿,秋东看了一眼就直抽冷气,若不及时治疗,怕是得落下病根儿,难为这孩子还能咬着牙一声不吭。 「咱们得尽快赶到丘城,不能再耽搁了。」 这头才将将处理好伤口,秋东感觉半边身子都快疼麻木了,结果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声音来的人数还不少。 众人神色大变,秋东举起一只手,严肃道: 「戒备!福伯,发信号。」 这追兵来的也太快了,这回对方有了准备,他们可真不一定能扛得住,希望信号发出去,支援的队伍能及时赶到吧。 秋东心情有些沉重。 结果对方的人马近了,秋东趴在草丛里,越瞧越不对劲儿,尤其是骑在马上最前头那人,秋东揉揉眼睛,不确定的问老管家: 「福伯,我是不是眼花了?」 老管家也使劲儿揉揉眼睛,不可置信道: 「老奴也眼花了!」 顾长安跟着嘀咕了一句: 「爹,方才那刀上莫非有毒,孩儿已经出现幻觉了,怎的瞧着祖父他老人家骑着高头大马来接我了?爹啊,孩儿捨不得您,还不想跟祖父走呀!」 顾长念不明白几人在说什么,攥紧了手中流星锤,用气音着急道: 「别破罐子破摔,都小声点,免得吸引敌人视线。放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第131页 秋东:「……」 这倒霉孩子! 得了,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秋东打了个手势,让其余人暗中藏着,他直接站起身走出草丛,站在马路中间,和来人面对面互相打量。 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 一个俯视,一个仰视。 两张极为相似的脸,都有一头白髮,唯一的区别是一张脸略显苍老,一张脸即便有些狼狈瞧着也挺年轻。年老的瞧着身体强健,身上有很浓的军旅气,年轻些的倒是文弱许多,还因失血多了几分苍白。 四目相对,秋东终于确定了。 「爹!」 来人下马,快行几步到了秋东跟前,用马鞭指着他恨铁不成钢道: 「早让你私底下多练练,你非说你那路子才是最保险的,死活不练,如今吃苦头了吧!」 瞧着秋东那一头白髮,眼里闪过心疼,碍于场合不对,什么都没说。 老者身后众人也一一下马,齐刷刷对秋东行礼: 「见过少主!」 得了,这动静,老管家他们也没隐藏的必要了。 顾长安呆呆地站在他爷爷跟前,若不是腿上的伤疼的他冷汗直冒,他确定自个儿还活着,都要怀疑他做梦了。 他祖父,顾铁柱,传闻中那个因为救了大周先帝,和先帝情同手足,得了保山伯爵位,却一心沉迷种地,在他六岁那年离世之人,竟然好端端,以这幅姿态,站在他面前。 他用十分不真实的语气道:「祖父!」 真的,顾长安觉得三观嘛,冲击着,冲击着,就习惯了。 他能接受,这不,他就很轻易接受了他祖父死而復生的事实。 个屁啊,他一点儿都不能接受好嘛,受到的刺激太大,加上之前受伤后硬撑着,两者相加,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当着双方的面儿晕了过去。 这下也顾不得多说,顾铁柱,也就是秋东他爹大手一挥,让亲兵把他大孙子绑在身上,骑马带他们回营,有话回去再说。 老爷子骑在马上,风是冷的,心却是热乎的。 瞧瞧,瞧瞧,他这娇弱的儿子,还有那更娇弱的大孙子,还没小孙女有劲儿呢,就小孙女活蹦乱跳,精神奕奕,把两百六十斤的流星锤舞的虎虎生威的样儿,一看就是他们老高家的人! 瞧着都得劲儿! 其实顾铁柱「没了」那会儿,顾长念才三岁,压根儿对这个祖父没什么记忆,但这不妨碍她接受良好,一路上见祖父对她的喜爱丝毫不作假,甚至对她的表现大加赞赏后,就更喜欢了这突然活过来的祖父几分。 祖孙两亲亲热热,顾铁柱就听他孙女眉飞眼笑的给他讲她第一回杀敌的场景,只听他孙女小嘴叭叭: 「也没甚么特别的,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所以我杀了他,就这么点事。」 顾铁柱一听,这哪里是他记忆中那个乖乖软软,还没他小臂长的孙女,简直是他们大魏的女战神啊。 战场上可不就那么回事嘛,要么我杀你,要么你杀我,哪里有那么多大道理可讲? 偏这么简单的道理,很多自诩聪明之人一辈子都悟不透,可他孙女,才小试牛刀,就想的比谁都清楚。 「好!」 他大赞一声,唯一的孙子指望不上,原以为他们老高家下一辈再也出不了一个能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了,没想到老天待他不薄,竟是柳暗花明。 可不好嘛。 儿子孙子受伤带来的那点担忧瞬间散去大半,大手一挥,扬起马鞭,痛快道: 「回营!我高常岭后继有人,请客,必须请客!」 高常岭,就是顾铁柱在魏国的真实姓名,孝恭帝唯一的嫡亲弟弟,魏国的福康王。 顾铁柱这名字也不算是瞎掰,老太后是顾家女儿,据传早年福康王生的病弱,老太后便学着民间那套讲究,给取了个「铁柱」作为乳名,放在顾家教养,希望他能福寿康健。 早年传闻这位王爷身子一直不好,深居简出,近几年倒是康健了不少,频频出现在军中,建树颇深。 秋东发出一声冷呵,好一个身子虚弱深居简出,又好一个大将军。 不仅将周朝这边玩儿的团团转,就连他这唯一的亲儿子也瞒的好紧,当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透露。 没见福伯这老东西已经哭的不行了嘛,肯定也不知道实情! 昔日老主子身子硬朗的活着,福伯跟做梦似的,还没缓过神儿呢,哭的一张老脸都没眼看了。 秋东骑马跟在后头,冷风迎面唿唿的吹,瞅着前头肆意张扬的亲爹,心道这老傢伙一如当年,一阵一阵儿的,真是什么都没变。 就他这性子,在周朝那些年可真是憋坏了吧! 但心里有再多的腹诽,其实行动上且小心翼翼着呢,如今人还在大周境内,他们这点人手万一被人家的大股军队逮住,后果不堪设想。谁都没有多说,全部埋头赶路。 只要翻过前头那座山,绕过丘城,就到了魏国大军驻扎的营地。 魏国与周朝这段时日的战争,有输有赢,目前最关键的就看能不能拿下丘城,丘城是周朝的重要战略要地,易守难攻,一旦这里失守,整个周朝边境便失去屏障。 双方在此盘踞数月,正面交战过,背地里也各出奇招,死伤无数。 不过,有了秋东让人偷回来的布防图,丘城这边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第132页 秋东一行人终于穿越重重险阻到营地的时候,营地内一切都井然有序,气氛严肃又活跃,正是傍晚,天边残阳如血,霞光万里,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跟他离开京城那天傍晚的一般无二,让他提了这么多天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秋东跟在他爹身边,脚下踩着独属于魏国的土地,四十年了,第一回踏上故国,心情多少有点复杂。 周遭士兵见了为首的他爹,纷纷停下来行礼。 顾铁柱摆摆手,毫不停滞,大跨步带人往前走,边走便吩咐: 「带他们下去修整。」 转眼间身边只剩下秋东父子三人的时候,又吩咐亲兵: 「寻军医过来!」 亲自带父子三人去他的主帅营帐。 他们一行人回来的不算低调,下头将领听闻主帅终于回来了,一个个激动的过来拜见,见着秋东那与主帅极为相似的脸,诧异过后欲言又止。 顾铁柱没多解释,摆手将人打发了: 「所有将领一刻钟后在大帐集合,做最后一次部署,今晚一定要拿下丘城!」 将领一听,哪还顾得上好奇秋东的身份,高声应了,一熘烟儿跑没了踪影。 秋东初来乍到,不掺和这些事,还对着亲爹阴阳怪气了一句: 「还以为您被喜悦沖昏了头脑呢,这不瞧着挺清醒的嘛!」 还知道暂时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闭嘴吧你,这么大人了,还不如我孙女一个小囡囡懂事!」 顾长念听不得旁人说她爹不好,就算这人是她祖父都不行,大大的哼了一声,用眼神表示「再说我爹,我就不跟你好了」。 看他爹脸色惨白惨白,心疼的直崔: 「大夫呢?怎么还不来?」 不仅是她爹,还有她兄长也好不到那儿去,打从之前晕了被人绑在身上带进军营,到了这会儿还没醒,直挺挺躺床上,伸手一摸脑门儿,已经起热了。 顾铁柱见状能不急吗? 他是亲爹亲祖父,又不是捡来的。可还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只安抚道: 「快了快了,囡囡你放心,军医的医术很好,是跟了祖父很多年的老人,有他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军医来的很快,没有多问,简单给父子二人处理了伤口。 秋东肩上的伤可不轻,敌人那一刀捅下去没有留手,要是再偏一点儿,他这条胳膊都得废了。 顾铁柱在战场上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尸体,到了自个儿儿子身上还是不忍心,见他疼的冷汗直冒,没坑一声,开口道: 「这还像点样子,没丢你老子的脸!」 秋东嗤笑出声: 「给我当老子,您也不吃亏。」 这会儿秋东还觉得他爹没事找事,非要嘴上占他便宜呢,结果到了顾长安身上,他一瞧傻儿子那伤口,恨不能大声替对方喊两声疼。 结果这孩子中间倒是真疼醒了一回,秋东直接一个手刀下去又给噼晕了事。 真的,孩子躺那里不喊不叫,他看了心里难受,孩子要真的喊疼,他得比他还难受。 所以还真就手比脑子快了一回。 这简单粗暴的手法,让军医不由多看了两眼,心说不仅长得和王爷相似,就是这手上比脑子还快的作风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原这位小爷的腿上的伤,远没有那位爷的肩伤严重,如这位小爷一般疼的满地打滚儿才是正常人该有的表现,偏那人瞧着弱不禁风,骨子里硬气的很,愣是没坑一声。 是条汉子。 秋东不管旁人如何想,见军医出去,大帐里只剩下他们爷孙四人,接过闺女递来的热茶一口气喝了两杯,这才虚弱的靠在椅子上问: 「今夜攻城?」 顾铁柱面色缓和了许多,低低嗯了一声。 疲于奔命的时候没工夫想太多,这会儿闲下来,秋东真是感觉哪哪儿都不舒服,大大小小的伤口互相牵扯,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换了两个姿势都没法儿放松,秋东在心里感嘆一句「我可真是身娇体贵」,再开口时却带着一股痞气: 「爹呀,我闺女您也瞧见了,留您身边做个副将绰绰有余,孩儿就把她交给您了。」 老爷子直接被他儿子这大言不惭的口气给气笑了。 还给他作副将,还绰绰有余?知道他的副将一个个都是什么出身,经歷了什么战斗,怎么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爬上来的吗? 不过自家孙女嘛,经验或许不足,但假以时日,成就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副将可比,因此也没反驳: 「成,我应了。」 秋东又一指床上躺着那个,用很无奈的语气道: 「这小子其他平平,算学还有点儿天赋,在军营里给您管个后勤不成问题,粮草进出帐目这种东西交给他您放一百个心。」 顾铁柱用眼睛斜斜的看这儿子,眼神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把我唯一的孙子往这方向上培养?不说能让他接你的班,统筹周朝境内情报,也不说和囡囡似的意气风发上马杀敌以一敌百,那也得是个腹有诗书,光风霁月的贵公子吧? 怎么着也不该是管后勤粮草的? 秋东无奈的扭过头,不想跟他爹讨论这个问题。 他爹是个黑心肝儿的,生的他这儿子也没见白到哪里去,可他生的这两孩子,一个赛一个的傻白甜,肯定是原主没选好媳妇儿,孩子都随了他媳妇儿了。 第133页 这般想的话,秋东可有话说了: 「都怪您当初给我选的媳妇儿不好!」 「我叫你胡说八道!」 顾铁柱当下眼睛瞪得像铜铃,巴掌都高高扬起了,又在孙女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悻悻的收回,不甘心的骂骂咧咧: 「回头你有种再说一次,老子不收拾你!」 秋东挣扎着站起身,喘了口气儿,尝试着走两步,还行,有点晕,能忍受,便摆手,声音带点儿虚弱: 「难道您想让他瘸着条腿跟您上战场?你要是觉得没问题,那我这当爹的也不阻拦。」 见老头儿还想再说,抢先道: 「您想收拾我且有的等呢,孩子们交给您了,您这就安排人手送我回大都,陛下那里该是等急了。」 老爷子沉默片刻,去帐外跟人嘀咕了一阵,进来时神情已然严肃: 「你且记住,陛下是君王,可也是你伯父,太后是国母,那也是你嫡亲的祖母,国事之外,还有家事,为父知你在周朝这些年如履薄冰,对这些关系淡漠的很,但他们是为父确确实实的亲人,也是你不可割捨的亲人,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其实面对他这个功臣,顾太后和孝恭帝还真能因为他的疏远或亲近,而将他怎样吗?这不可能。 所以老头儿是提醒他,要从心里有归属感,将魏国皇室当成他的家人。 他和老头儿不一样,老头儿幼时长在父母膝下,生在魏国国土上,后来主动请缨,前去周朝做内应,内应生涯结束,又回魏国继续上战场为国效力,他的目标明确,心思清明。 而秋东是彻彻底底生在周朝,他的母亲是周朝人,他的朋友同僚,他所接触的一切都是周朝那套,甚至他的妻子,子女,都是周朝人。 秋东知道自己的魏国人,懂事起也一直在为魏国效力,可他心里究竟对素未谋面的魏国家人有几分感情,是连顾铁柱这个亲爹都说不清的事。 所以他郑重其事的将这件事提出来,他知道儿子能明白他的意思。 秋东当然明白他爹这话的意思,觉得这老头儿别看长的五大三粗,心眼儿比筛子都多,一般人真要被他粗狂的外貌给骗的毛都不剩。 不耐烦摆手: 「快去吧,没听见击鼓了吗?您这主将迟到不合适,记得带念念一起过去长长见识,您说的我会注意。」 话里话外意思就是你直接带我闺女过去,让她像正儿八经的副将一样参与你们的战前部署,那我保证,你不想看到的画面,一定不会发生。 「出息,还学会威胁你老子了?」 顾铁柱骂骂咧咧一句,扭头真带孙女往帅帐去了,在旁人没注意的时候,嘴角差点儿咧到耳根子。 行,知道谈条件威胁他这个老子,说明他是真的有恃无恐,有恃无恐好啊,心里是真把这儿当家才能有恃无恐。 秋东心大,撇下儿子闺女,大咧咧跟他老爹安排的人手连夜赶往大都。 马车宽敞舒适,身上是暖和的蚕丝被,身下是厚实的棉褥子,边儿上还有个专门安排的大夫一路跟随,福伯每隔一个时辰便进来瞧瞧他的伤势,低声和大夫交代两句又出去。 到了魏国地界儿,又是他亲爹安排的一切,真没什么需要秋东操心的,他便万事撒开手不管,纯当出来养伤了。 除了吃就是睡,一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若是这地方他都能出事,也只有一个可能,他爹在魏国这边又生了其他儿子。 不得不说,这父子两在某种时候,脑迴路都是惊人的相似。 有些东西不承认遗传的强大都不行。 此时魏国大都,皇宫内,快六十岁的孝恭帝收到他弟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激动不已,扬声吩咐: 「快,备轿撵,去怡园!」 怡园是顾太后颐养天年的地方,老太后今年都七十有二了,精神头短了许多,是这座宫廷里独一无二的大老虎,一般没人敢去打搅她老人家的清净。 但今儿不同,顾太后正拿小勺子给养的绿头鹦鹉刮果泥吃呢,就听皇帝声音老远的传来: 「母后,母后!您猜猜是谁要回来了?」 顾太后刮果泥的手一顿,心头有了预感,被丫鬟匆忙扶着起身,就见皇帝急匆匆小跑进来,喘着粗气大声道: 「母亲,是小东,小东要带着您那两重孙回来啦!」 顾太后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自个儿没察觉,上前两步: 「果真?人到哪儿了?路上可还顺利?可有受伤?让人去接了没?吃的用的都给备上,叫人多预备一些周朝那边的吃食,免得他们不习惯。 对,我早就叫明姑备好了,待会儿你一併叫人送过去,免得孩子们不自在又顾着咱们长辈的面子不好说出口。」 皇帝这才一拍脑门儿,察觉他没把说清楚,扶了老母亲在榻上坐下,细细跟她讲: 「嗨呀,您那小孙子可真不得了,将周朝京城搅合的那叫一个乱,一路带了二十多个暗卫就杀到边境去了,有胆有谋,真不愧是我老高家的种! 以往常岭总说他那儿子学了一肚子文人毛病,丁点儿不够勇武,孩儿瞧着都是浑说,有这胆量,有这能耐,谁还敢说一句不勇武? 前儿常岭亲自绕过丘城将人给接回来的,小东受了点伤,人已经在回大都的路上了,至于安安和念念,被常岭留在边境上了,说是要歷练歷练。」 第134页 老太后顿时急了: 「怎能如此?常岭鲁莽惯了,你这做伯父的可不能顺着,先叫孩子回家!定是小东拧不过常岭那做老子的,他满脑子都是打仗,打胜仗。自个儿的孩子自个儿疼,小东做爹的指不定多心疼他的孩子呢!」 皇帝听的炯炯有神,自家这母亲多彪悍一人,护犊子劲儿上来,非觉得她家孩子都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小鸡崽子,出门肯定会被旁人欺负。 这会儿是觉得安安和念念放在军营里,一定会被那些老油条给欺负了,找不到人出气,就只能埋怨她那不靠谱的二儿子去。 皇帝还是得给可怜的二弟说说情: 「母后,这是小东要求的,两孩子也没拒绝。」 当然了,念念是没拒绝,安安是晕着呢,没法儿拒绝。 这点就没必要告诉母后了。 二弟和小东用心良苦,他们再心疼孩子,可也知道如此安排才是最好的,那两孩子日后要在大都立足,只靠他们的父亲和祖父是远远不够的。 顾太后沉默半晌,拍拍皇帝的手,怆然道: 「是我们对不住小东和那两孩子。」 五十年前,顾太后新丧,寡妇带着不到十岁的大儿子,在各方环伺下,磕磕绊绊,垂帘听政。 彼时魏国内忧外患,她做小伏低,隐忍不发,最终肃清朝堂,又制定了一条长达几十年,需要两代甚至更多代人去完成的计划,让人秘密潜入周朝境内。 想打败敌人,就得先了解敌人。 而她的二儿子常岭,就是那个时候主动请缨,前去周朝潜伏。 一去就是三十年。 一转头,如今的魏国有了足以和周朝开战的实力,孩子们也都大了。自打二儿子假死秘密回大都后,周朝那边所有的消息都是小东负责传过来的。 这些年小东一个人带着两孩子,在周朝皇帝眼皮子底下行事。 算年纪,小东那孩子今年都四十了,上回收到消息,说他为了安安的婚事,一夜白头,她这心里就跟火烧似的疼,常岭守在怡园外喝了一宿的酒。 天亮了,常岭什么都没说,又走了。 他们都知道,可他们都没办法。 每每想到这些,太后便夜不能寐。 这是老高家的江山,需要老高家的子孙付出时间,精力,乃至鲜血去守护,可她除了是魏国太后,还是孩子的母亲,祖母,太祖母,她也会如天底下所有母亲一样,心疼孩子受的苦。 好在,都回来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叫人去接,宫外的亲王府牌匾该挂起来了,先叫小东在怡园和我这老太太住几天,等安安和念念回来,再叫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搬去亲王府住,免得小东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大都人生地不熟,多可怜呀!」 皇帝无有不应的: 「是,孩儿已经吩咐人去迎了。」 「还有,我要办宴会,要让大都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小东,我的乖孙儿回来了!」 「是,您吩咐下去,叫皇后盯着,一准儿给您办的漂漂亮亮,保您满意。」 秋东还不知道在大都的老太后和皇帝那里,他成了和他儿子闺女一样的小孩子,还获得了个亲切的爱称——「小东」。 车内温度适宜,翻个身继续睡了。 第52章 封英亲王 秋东人还在路上呢, 宫里已经有旨意传出,封福康王之子高秋东为英亲王,三代后降等袭爵, 封其子高长安为世子,其女高长念为临川郡主, 赏赐亲王府邸一座,金银财宝无数。 工部侍郎亲自带人在亲王府邸做最后的装点工作, 礼部着人一遍又一遍核实, 确保里面的东西将来能让主人用的绝对舒心, 赏赐流水一样出了王宫, 通过白虎大街,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进了英亲王府邸。 众所周知,福康王是出名的黄金单身光棍儿, 即便他老人家今年已经五十有五的年岁了,还是有很多权贵热衷于嫁自家水灵灵的闺女给他。 偏他老人家不耐烦这些, 只对外说早年娶过妻子, 育有一子, 妻子早亡,无心再娶。 可这么多年了, 谁都没见过这位王爷的妻子儿女, 别说见过, 就连听都没听过关于他们的只言片语, 比宫里的老太后还神秘几分,时日一长, 众人只当那不过是福康王的託辞罢了。 纷纷猜测, 这位王爷身上的亲王爵位,将来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个远宗。远宗那些人, 才是最不希望老王爷娶妻生子的,他们可都等着将来过继自家孩子给老王爷养老送终,好继承他的爵位呢。 这勐不丁冒出个人,说是福康王的儿子,甚至给老王爷连孙子孙女都生好了,偏宫里还承认了这人的身份,如此高调的赏赐,可不叫人好奇嘛。 要知道他们这位陛下可是出了名的抠门,只进不出。每逢万圣节,都只大力夸赞那些送他老人家真金白银作生辰礼的大臣,就差直言「你送的很好,我很喜欢,下次继续」。 对那些送「五谷丰登」「一统江山」这种巧妙心思的大臣耷拉个脸看都不愿意多看。 逢年过节赏赐大臣的东西,要么是陛下他老人家自个儿写的字画,要么是他老人家亲自打的猎物,对于陛下的书画水平他们不予置评,全当做是陛下的一片心意了,那些在冷库里储存了一个冬天的猎物,也只能咬牙收下并强装出感激涕零。 反正,陛下从未用赤、裸、裸的真金白银表达过他对臣子们的欣赏,一个铜子都没有!何况是今日这般大手笔。 第135页 就连陛下的亲儿子亲孙子,都没得过他老人家的如此厚爱。 这英亲王要都不是真的福康王亲儿子,那才是见鬼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便有好事之人三三两两聚在白虎大街的酒楼茶馆里瞧热闹。 又一台闪着银光,栩栩如生的仙鹤摆件儿被宫人抬着从白虎大街穿过,二楼雅间的几个公子哥儿脑袋伸的老长,直到宫人的影子消失在街角,才重新落座。 有人不由感嘆:「这英亲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陛下心甘情愿动用他的私库?」 就有人猜测:「看这样子,非立下泼天功劳不可呀!」 有人纳闷儿:「除了和周朝那边儿打仗,也没听说最近大都发生甚么大事啊!」 还有人等着看热闹: 「这下远宗那些人的希望算是彻底泡汤了,往日一个个把福康王比亲老子还亲,恨不能日日上那边府里请安,被老王爷赶出来依旧舔着脸凑上去,连脸都不要了,恨不能当场跪下管老王爷叫爹。 突然冒出个英亲王,那些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就有人嗤笑道:「这有什么,老王爷一门父子双亲王,英亲王自个儿身上有爵位,不用继承老王爷的,他们可以继续扒着老王爷给他老人家当儿子嘛!」 这话说的狠毒,在座之人却听的畅快,哈哈大笑。人家老王爷都有亲儿子了,只要没煳涂透顶,爵位宁可在百年后被朝廷收回,于情于理都不会传给假儿子。 退一万步讲,老王爷真脑子有坑,在有亲儿子的前提下,还要过继外人,陛下也不会答应啊,他们陛下的抠门可不止体现在金钱上,对爵位的赏赐也格外谨慎小心,轻易不会许出去。 「就怕这个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远宗那些人不明白。」 「我看哪,他们比谁都明白,偏要揣着明白装煳涂!」 「那可有的热闹瞧喽!」 有人毫无形象的歪在榻上摇头: 「我家老子和礼部那边有点关系,说是宫里的老太后和陛下都对这位英亲王重视非常,从吃穿用度到生活习惯,方方面面,亲力亲为,十分上心,远宗那些人估摸着是没戏了。」 有人将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再开,闻言有几分神秘道: 「何止,我家老爷子最近常进宫,听闻陛下近日因英亲王一事龙颜大悦。」 便有人好奇不已: 「你们说,这英亲王到底是何许人也?咱哥儿几个凑一起也算是大都百事通了吧,翻遍咱大魏也没挖出此人的踪迹,至今连此人在哪儿也无从知晓,总不会是从天上下来的?」 歪在榻上那人便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 「大魏没有,那就是从其他国家来的呗,能让陛下如此重视,想来定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陛下又不是任人唯亲,凭个人喜好就大方的给人封亲王且大肆赏赐之人。 从他国而来,被陛下如此慎重对待,肯定是立下大功了,却并未宣扬其功绩,说明这位英亲王做过的事不能对人言,至少目前不方便被人知晓。 那干的能是什么呢? 几人不约而同想起大都高门传闻中,他们大魏有一支庞大的遍布周国的情报组织,一直牢牢被陛下把控在手中,神秘异常。 不敢继续想下去,几人立马转移话题: 「三日后太后设宴,诸位都是要去凑这个热闹的,届时定能一睹英亲王真容!」 「是极是极。」 他们猜出这位英亲王不简单,但也没想到会这般不简单。 英亲王车架回大都这日,皇帝膝下身在大都的三位成年皇子全部被派出去,于城外十里迎接,老太后身边的明姑,奉了老太后懿旨,与皇子们同去。 如此阵容,按理说英亲王该感激涕零,下车出面表示受宠若惊。 可明姑说了: 「太后娘娘知晓王爷身有重伤,不便劳累,免了一切俗礼。太后已经在宫中摆了家宴,王爷,咱们这就回家吧?」 于是众人只听见车架里传来一声不辨喜怒的声音: 「那便劳烦姑姑了。」 这位神秘的英亲王连面都没露,甚至和几位皇子也没有过多客套,那辆朴素至极的青布马车被华丽的人群簇拥着,一路进了大都,最后消失在皇宫门口,隔绝了外人窥探的视线。 秋东在路上就已经收到封他为英亲王的旨意了,对皇帝的这番安排也适应良好,处之泰然。 因为他很清楚,一来他的功劳对得起这份看重,二来皇帝和太后这番做派不仅是厚待他,也是弥补当年对他爹的亏欠。 他爹隐姓埋名三十年,做的那许多牺牲,至今无人知晓。这在皇帝和太后心里,总归是他们亏欠了他的,多少有想在他身上补偿的意思。 果然,他越是跟他们不客气,两人越是开心。 等马车到了皇宫又换乘步撵,没去拜见皇帝,而是直接去了顾太后居住的怡园,秋东没多问,明姑便适时地跟他解释: 「陛下一早便在怡园陪着太后用膳,说了要在那边等您,咱们直接过去便好。」 秋东坐在高高的步撵上,遥望这座数百年歷史的皇宫,心说亲王待遇确实挺好,最起码在周朝他就没用如此视角观察过皇宫风景。 他在看风景,旁人却在不动声色的看他,不仅是明姑,还有那三位皇子,几人余光瞧着他那头在阳光下泛着光的银髮以及儒雅的面容,乃至举手投足间飘逸洒脱的气质,心说要不是这张和福康王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他们都要以为这是哪个世外高人呢。 第136页 哪哪儿都挑不出毛病,但哪哪儿都跟他们老高家不搭。 老高家的男人,从孝恭帝到福康王,乃至几个皇子的子侄辈儿,甚至远宗那些窝囊废,各个高大威勐,以练就一身腱子肉为荣,一脸络腮鬍,发起怒来不怒自威,陛下也不例外。 就连老高家的女人,那也是身强体健,上马能杀敌,腰间时刻挂着鞭子,一言不合就抽人的主儿,要是谁家娶个娇滴滴的女人进门,一定会被兄弟们嘲笑没种。 总而言之,老高家的画风,和这位英亲王大大的不同! 秋东给他们的第一印象——是个标准的周朝人。 当然他们可不相信陛下会对一个真正的周朝人如此礼遇,此人定有过人之处。这会儿他们就是非常好奇这位英亲王究竟做了什么,才能得到陛下如此厚待。 秋东做了什么,眼下还不适合完全公开,毕竟和周朝的战争才打响,周朝那边知道了真相,势必对秋东恨之入骨,其他的做不了,派人暗杀秋东的能力还是有的。 得等到真正和周朝的战争有了结果,到时候论功行赏,秋东的功劳才会被真正公之于众。 这些事秋东心里有数,并不着急。 等一进了怡园,秋东双脚终于能踩在地面上时,一个白髮苍苍,身形清瘦的老太太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个身形高大的络腮鬍男子,嘴里一个劲儿的喊: 「母后您慢这些,小心摔了!」 都不用人介绍,秋东便明白这二人就是魏国的太后和皇帝,也就是他祖母,大伯。 撩起衣摆,缓缓下跪,一个头还没磕下去,就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给拦了,头顶被人怜惜的抚摸着,耳边是老太太疼惜的声音: 「快起来,起来!叫祖母好好瞧瞧!」 秋东摇头,坚持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眼睛里多了几分路上所没有的神采: 「祖母,孙儿回来了!」 转身,对上皇帝,秋东沉声道: 「陛下,臣,幸不辱命。」 老太后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皇帝忙上前扶她。 老太后多强硬一人呀,早年和朝堂上文武大臣博弈,手段强硬,从不轻易服输,就因着两句话,哭的软到在皇帝怀里。 「痛煞我儿,痛煞我儿啊!」 天家血脉,为了这大魏江山,硬生生三代人分隔,不得相认,隐姓埋名,彼此做好了随时收到对方死亡消息的准备。 老太太不仅心疼这孩子的牺牲,也是心疼二儿子的隐忍,心疼大儿子的艰难,心疼自个儿那些年孤立无援的悲苦。 江山社稷,都是为了这大魏的江山社稷,为了老高家的江山社稷啊! 她见这孩子不到四十便一头白髮,都如此心酸,二儿子作为亲生父亲,心里又该有多难熬? 但老太后终究是个坚强的女人,很快控制好情绪,吩咐明姑: 「太医呢?小东身上还有伤,先让太医去瞧瞧!」 皇帝也道:「去吧,好孩子,有什么话咱们稍后再谈。」 秋东先被老太太叫「小东」,勉强忍了,勐不丁被皇帝叫了一声「好孩子」,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的和皇帝视线对上,眼里明晃晃的写着: 「您说我呢?」 皇帝被他的反应给逗笑,扬起手想拍他肩膀表示亲近,不知想到什么,那双蒲扇大的,充满了力量的手,落在秋东肩上时,轻轻地,跟一阵春风似的。 就听他笑道: 「怎么,给大伯当孩子你还吃亏了不成?」 秋东用眼神明晃晃的表示,吃没吃亏您心里没数吗? 我一个好好的地位超然的亲王,福康王唯一的儿子,被所有势力拉拢讨好的对象,不比给您做第十八个儿子,为了您屁股底下那椅子打生打死来的舒服? 您说说我到底是哪儿占便宜了? 皇帝哈哈大笑,觉得这侄子可比二弟说的有意思太多了,二弟总说「子不肖父」有多遗憾似的,可他瞧着这胆大包天什么都敢说的生勐劲儿,比二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偏这孩子是个周朝人说的芝麻汤圆,芯儿是黑透了的,面皮还用光鲜亮丽的颜色包裹着,谁若被他这幅芝兰玉树的好皮相欺骗,怕是连裤衩子都剩不下。 行,是他们老高家的种,得劲儿! 秋东此时也觉得这日子挺得劲儿,早有十数个太医等着呢,他一进屋就被太医团团围住,诊脉,查看伤口,开方,抓药,熬药,跟早就排练好似的,不用谁吩咐就能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 等他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清爽干净衣裳时,药也好了,明姑亲自端了过来,托盘上还有形状饱满圆润的上好蜜饯,让他喝完药甜嘴用的。 秋东心道这是真把他当小孩子养了? 可他这年纪吧,搁老太后跟前,老人家有这般的认知,他还真没发儿反驳。 明姑顺着他的视线一瞧,轻笑着解释: 「是用周朝那边的法子腌制的,太后娘娘自打收到消息,知道您快回来了,便早早让人准备起来,小厨房那边还有很多,您瞧瞧喜欢哪种口味,奴婢回头让人备着,好叫您随时取用。」 秋东将那晚黑乎乎的药汁一饮而尽,本不打算吃蜜饯的手一顿,拐个弯儿捏了一粒扔嘴巴里。 嗯,味儿确实挺地道的,老太后费心了。 可不嘛,老太后最大的重孙比顾长安还大五岁呢,人家给老太后生的玄孙都会打酱油了,老太后也没见事事亲力亲为的关心过,最多逢年过节依照惯例赏赐点东西下去,哪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的偏心眼儿。 第137页 秋东也能感觉到这份偏爱,说是家宴,却只有老太后,皇帝外加秋东三人,伺候的都被打发走。 两人也不急着问公事,只关心他这些年在周朝生活的如何。 秋东挑着高兴的讲了,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直到老太后精力不济,被明姑搀扶着去休息,秋东才拿出这一路写好的奏摺,单独和皇帝奏对。 这些年在周朝的所作所为,还是得对皇帝有个交代才行。 皇帝按下奏摺,起身让人帮秋东穿好披风: 「随朕走走!」 外间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灯,星星点点,走在怡园的青石板小道上,哈口气都有了白雾。 皇帝突然对秋东道: 「半个时辰前传来捷报,丘城,拿下了!」 秋东步子一顿,随即道: 「应该的。」 「是啊,应该的,咱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周朝人沉浸在昔日荣光中醉生梦死时,我们努力改制,鼓励百姓种粮,练兵,养马,冶铁,收集情报,上下一心,几十年的积累,励精图治,才有了今日一战,应该的!」 为了多攒点银子打仗,他都抠门成什么样了。 当然这些话就没必要当着孩子的面说了,有失威严。 随即皇帝就转移了话题: 「既然回来了,就踏踏实实过日子,这里就是你家,想好接下来准备干什么,随时来找朕。 你也不是孩子了,朕不跟你说那些哄孩子的话,肯定会有不长眼的到你跟前说三道四,你呢,也不用客气,想玩儿就逗他们玩玩儿,不想玩儿就让滚蛋。」 秋东眨眨眼,一头招人眼的白髮好似都跟着亮了几分。 皇帝怀疑自己眼花了。 秋东心道,就算你不说,我也没打算让自个儿受委屈,但有你这句话,我可就甩开膀子干了,希望你到时候别后悔。 但他嘴上却道: 「关于接下来的事侄儿还真有点想法,想跟您先商量一下。」 秋东在周朝时就从系统996那里兑换了土豆种子,当时试着在自家菜园子里种了一季,精耕细作后的效果还行,此次回魏国也一併将东西带来了,按理来说魏国的气候种土豆没什么问题,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道: 「要不在怡园给我单独辟出一块地方,让我种地,要不在宫外给我一个黄庄,我住过去也行,您知道的,我在那边种惯了地,成日不干点什么心里不舒服。 再加上两孩子又不在我身边,这一闲下来,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皇帝听的牙疼,搞不懂大侄子这是个什么路数。 好端端一能掌控整个周朝情报系统,还有余力在太学教书,甚至在书法绘画上都有一定成就的人才,他都准备好把人塞进吏部,去掌管官员考评,或者去翰林院,为将来进内阁做准备,再不济去刑部发挥所长也行。 怎么都没料到这大侄子他不按套路出牌,一开口就要去种地。 就算把司农司给他管,一个正五品的非实权部门,那也不像话呀! 嗨呀,他们老高家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不争不抢,岁月静好,性子淡然的人了?一定是随了他母亲了! 都怨二弟,当初找媳妇儿太随便! 不得不说,这一刻的皇帝,脑迴路在一定程度上和秋东同步了,当然他们双方都不知道彼此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皇帝忍着牙疼道: 「黄庄远在城外,去什么去?你祖母日日盼夜夜盼,好不容易将你盼回来,你不说多陪陪她,还要为了种地搬出城去,这是剜谁的心呢? 不就是辟点儿地给你种嘛,朕叫人连夜给你挖去,你等着!」 别说秋东想在老太后的怡园种地,就是他想在皇帝的议政殿挖池子养鱼,皇帝也能咬牙答应,谁叫他在这傢伙面前气弱呢。 秋东可没觉得他提了什么过分要求,等皇帝知道土豆的产量,怕是拿议政殿换的心都有。 土豆,就是他在大魏的养老金了。 有了这东西,他以后能在大魏横着走。干完这一票,秋东就打算退休。 不过在退休之前,秋东回到怡园的寝殿,问大晚上还精神焕发的老管家: 「丘城大捷,外面都收到消息了?」 老管家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换了一身魏国衣着,整个人像是年轻了十岁,乐呵呵道: 「可不是,消息传开后,宫外百姓自发放炮仗庆贺呢!」 说着端来热水拧帕子,伺候秋东洗漱。 秋东接过帕子,突然问: 「周朝京城那边,准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可传开了?」 老管家平日就负责帮秋东整理各种消息,对这些门儿清,当即道: 「是,贤妃那边怕是察觉了什么,抢先放出冯家大姑娘有孕的消息扰乱太子等人的视线,拖延时间,还在暗中寻找咱们。」 秋东摇头,还不够。 老管家疑惑,不够什么? 秋东道:「不够乱。」 他正用热帕子擦脸,声音闷闷的从帕子下传出来: 「带兵打仗的可是我亲爹,我儿子闺女都在前线呢,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对吧?飞鸽传书,让潜伏在周朝的暗探传消息出去。 就说,接上回狸猫换太子,皇后坚持让行为不检点的冯家大姑娘为太子妃,是因为冯家大姑娘才是真正的『太子』」。 第138页 第53章 一举数得 秋东的招数不可谓不狠, 就是老管家听的时候也忍不住倒吸冷气,压根儿就没想过狸猫换太子还能有后续。 「那些老傢伙人到哪儿了?」秋东伸出胳膊等着脱衣服,顺口问。 老管家伺候秋东换上舒适的寝衣, 脑子转的飞快: 「 周帝派人赐死他们,人虽然被咱们偷偷救下来, 提前送出周朝,比咱们还早出发半个月, 但由于惊惧过度, 好些人一病不起, 路上拖拖拉拉, 算日子这一两日便能到大都吧。」 秋东对那群老废物的效率是真无语,但有些事还真缺不得他们: 「等人来了,你亲自走一趟, 务必叫他们明白,我不养闲人, 想不作为的混吃等死那是做梦。」 「老奴明白。」 狸猫换太子之前, 还得把大老虎的牙给拔了。 于是周朝京城中, 丘城失守,守将阵亡的消息传开后, 朝中吵吵嚷嚷, 主战的, 主和的, 两边儿和稀泥的,聚在一起, 朝堂上吵的像菜市场, 对立的双方当着皇帝的面儿大打出手。 三皇子已经被人连夜送回京,且已清醒, 还没法儿下地走路,仍叫人抬他上殿。 他的威望来自于军中,自然是主战派。 他旗帜鲜明的表态,瞬间得了武将们的好感。毕竟武将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出人头地的机会就在战场上,没了战争,就是彻底绝了他们上进的路。 所以三皇子道: 「丘城失守,我大周边境失了屏障,一旦魏人长驱直入,我大周百姓将永无宁日,此战,非打不可!且要将魏人打怕,打服,让他们再也不敢轻易挑起战争才行!」 而太子这边,他其实是不想打仗的,继续打下去只会无限壮大三皇子的势力。有一个军权在握,只手遮天的三皇子,他这个太子的位置还能坐稳吗?这几乎是没有悬念的事。 即便他将来真侥倖登上那个位子,底下时刻有这么个人虎视眈眈,他能辖制住对方吗? 太子心里没底。 虽然外祖李家在军中也有势力,但要完全取代董家,那就是痴人说梦,因而一旦开战,势必无法避开三皇子。 既然避不开,那就彻底绝了对方上进的这条路。 因此太子旗帜鲜明的表示要主和,这就得了大部分文臣的支持。 这些文臣给出的理由很充分: 「一来,两国边境每年都发生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摩擦,此次闹的动静稍微大了些,陛下发了国书谴责一二即可,没必要大动干戈。只要魏人那边不想和我们彻底撕破脸,肯定会适可而止。 二来,魏地苦寒,粮食不足,多以牛羊为食,没能力支持他们进行大规模长时间的侵略战争,他们抢够了粮食会及时收手的。此次丘城失守,恐乃守将安逸已久,大意之下所为。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战争一旦开始,便不由我们随便停止,近些年虽然民间休养生息,百姓能勉强吃饱,赋税有所增加,可朝廷每年的开支并非小数,诸位心知肚明,户部拿不出钱粮支撑咱们打无准备之战。」 双方各执一词,还有人在中间和稀泥,一会儿说: 「是是是,这仗肯定要打,魏人的巴掌都扇到咱们脸上了,咱们再没点儿反应,人家还不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 一会儿又说:「对对对,没钱没粮,打起来肯定要输,仗是必须要打,但不一定非得眼下就打,等咱们攒够了钱粮再打也不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三皇子坐在轮椅上,身形消瘦的厉害,视线和太子隔空对上,里头是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的危险。 他想起为了追回粮草,孤军深入沙漠,迷失方向,一千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十来个亲兵,饿晕过去前,有亲兵割了自己的手腕餵他鲜血,有亲兵割了自己腿肉让他食用,才得以侥倖活到今日,三皇子便觉得不报此仇,他一辈子都不得安寝。 凭什么太子这种心里无国,为了自己利益,什么没底线的事都干,不忠不义不仁的东西,明明父皇和满朝大臣都知道他干了什么,还能安安稳稳在那个位置上坐着? 三皇子不服! 就算那个位置上坐条狗,他心里的气儿都没现在这般不平。 太子被三皇子的视线盯得一个激灵,他长这么大,从未在任何一个人眼里感受到对他明晃晃毫不掩饰的杀意,三皇子是第一个。 这个人不能留了,太子想。 都说瞌睡来了送枕头,太子才这般想,下朝就有人秘密送来了一块儿董家令牌,来人禀报导: 「丘城失守前,曾有人携此令牌,假做商贾,秘密出姜城,前往丘城,被姜城守将发现端倪后,双方经过一番激战,姜城守将不敌,死伤四十八人,被对方逃脱,这是对方打斗中不慎遗落的。」 太子握着令牌的手一紧,眼中凶光一闪而过: 「你的意思是,丘城失守,与董家有关?董家可能通敌叛国?」 这个罪名,足以让三皇子万劫不復! 是,来人就是这个意思,姜城得了这块令牌的守将并不亲近哪一派,因此才能客观的产生这种怀疑,尤其是丘城失守后,这个怀疑几乎成了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偏他还不敢宣之于众,就连身边的同僚和顶头上司都不敢言语,一路辗转,好不容易避开董家的视线,把东西和证人送去京城。 第139页 在那位守将心里,谁都有可能叛国,就太子和皇帝不可能,这天下是他们老山家的天下,没有卖他们自家祖业的道理嘛! 于是,朝堂上是战是和还没结果,转头太子就大义凛然的指责三皇子外家有通敌叛国的嫌疑,且他有人证物证。 群情譁然。 董家简直百口莫辩,那是只嫡系才有的令牌,有人拿着这种令牌,在姜城杀了四十八个守将,一路以武力沖关,你说你家没有造反的心,谁信哪? 你说你家令牌被偷了?那好,谁的被偷了,怎么偷的,被谁偷的,时间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为什么选在丘城失守这么个敏感的时间点上?怎么好端端的不偷别人偏偷你的呢?肯定你也有问题的对吧! 总之你家与这事脱不了干系,这点总没冤枉你们对吧? 虽然还没抓住董家人嘴里恨的咬牙切齿的小偷,但从上到下都没人敢轻易相信他们,董家就这么被束之高阁。 三皇子瞬间就成了没牙的老虎。 贤妃和董家恨不能将秋东抓起来活颳了,可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不能有。 他们此时已经明白,他们是被秋东给耍了。 保山伯府已经人去楼空,保山伯才是整个大周最大的奸细,那令牌就是保山伯沖关的凭证,说不定人家已经回魏国享受高官厚禄去了,偏这群蠢货一无所知,还洋洋自得。 但贤妃和董家还不能戳破这层窗户纸,不仅不能戳破,还得当做对此事一无所知,一口咬定他们家的令牌就是被人偷了,不能让人将董家和魏国奸细联繫在一起,那才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这口气憋在心里,真是日夜煎熬。 要说全天下最理解他们的,其实非秋东莫属。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冤枉你的人,比你自己更知道你到底有多冤。 秋东是真清楚这件事里董家有多无辜,毕竟,那守将能一路辗转,顺利的把令牌送去太子手里,还是他带回来的那几个老臣的手笔呢。 他在老太后的怡园里盯着人搭暖棚。 怡园被老太后精心打理的花圃,一夜之间犹如狂风过境,光秃秃一片,老太后也不恼,还在边儿上瞧热闹,鼓励秋东这个四十岁的大孙子: 「挺好,小东这活儿干的麻利,回头给我的小花园也搭个暖棚好过冬,就按这个标准来,瞅着就很结实。」 秋东应的可利索了: 「行,回头我就画了图纸,叫司农司的人帮着瞧瞧。」 转头对忙前忙后的老管家道: 「那几个老傢伙也不是完全没有能耐,就是胆子太小,太怂,这回的差事办的不错,该给的好处就落到实处,得让他们尝到甜头,才能尽心帮咱们办事。」 老管家笑眯眯的应了: 「您且放心,老奴会看着办的。」 「周帝太子那边也该抓紧了,安安和念念可都在战场上呢,我这当爹的能帮上一分算一分。」 老管家笑的更没眼看了: 「是,小主子们知道您的心意,定会感动。」 秋东背着手观察暖棚刚有了雏形的骨架,心道我要他们的感动干什么,要是能跟着他们那个长了一肚子心眼儿的爷爷,学着长点儿心眼,他这做老父亲的就心满意足了。 秋东是心满意足了,周朝这边可有人彻夜难眠。 三皇子发生了这种事,武将一时群龙无首,主和的文臣占据上风。 结果太子还没得意两日呢,不知打哪儿传来一阵妖风,狸猫换太子之事被人旧事重提。 而且比上次更离谱的是,这回还多了个当事人。 此事的离谱程度,就连多出来的这个当事人本人听了,也震惊的久久没法儿言语。 当事人冯少平正在家中修养,外面才刚换上秋衫,屋里就点了两个炭盆,伺候的丫鬟热出了满头汗,只她躺在床上还盖着一条冬日用的厚棉被,面色依然有些苍白,显见是打胎后伤了身子的缘故,听那个面无表情的丫鬟口述了外面的事,惊的目瞪口呆。 「我?」她不可思议的用手指着自个儿,「你说我是皇后的亲闺女?」 天底下哪有为了捡来的儿子的名声,强迫亲闺女打胎,她不同意,就让人绑了她硬灌药,又让人将她泡进冷水中做出落水假象,收买了太医来诊脉,说她是失足落水伤了身子需要静养的母亲? 岂不可笑! 那样的母亲,要是她亲娘,她不得日日夜夜做噩梦?她是谁家的孩子,她心里透亮。 但太子心里到底透不透亮,可真就不好说了。 冯少平现在也算看出来了,太子啊,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除去身上权利带去的那一身皮,虚伪,好色,没担当,还不如她一个女人呢! 最起码她想要什么,就去不择手段的努力争取,她要权利,要富贵,她敢做就敢认。太子呢,他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他敢认吗? 面瘫丫鬟强调: 「不是我说的,是外面有人这么传。」 而且上次只是在高门大户里秘密的传,这回竟然在坊间都传开了。 要给那些人治罪吧,人家又没有指名道姓。要指责那都是捕风捉影毫无证据吧,偏先帝时期仅剩的几个老臣,其中就包括上次隐约映射狸猫换太子的老臣牛奔,竟然在谣言起来同一时间,齐刷刷消失了。 第140页 人家要不是害怕皇家杀人灭口,好端端的,一大把年纪了,在家颐养天年不舒服嘛,举家逃亡为了啥呀! 这说明啥?说明如此离谱的谣言,它竟然是真的! 一个血脉存疑的太子,他还有资格做太子吗?皇帝老爷又不是没其他儿子。 外人不知道自打上次狸猫换太子的谣言起来,皇帝已经派人去秘密处决过包括牛奔在内的那些人,当时就扑了个空,皇帝恼怒的同时,只能命人暗中追查,至今追查还没有结果呢。 其实不仅是坊间百姓,就连朝中不少大臣都心里犯嘀咕—— 这要是假的,依照陛下的脾气,肯定得是雷霆之怒,血溅十步,不应该这么安静对吧? 而且皇后的决定也确实很奇怪,给太子选门第不高的姑娘为太子妃还能理解,但这太子妃闺阁中便传出这样那样的名声,显见不是个安分的。被陛下赐婚后又传出有孕的消息,虽然证实是假的。 但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此女身上三番两次出现的事故,一来证明此女品性有问题,闺阁中与男子眉来眼去,贪财,抛头露面,哪一样不是大忌? 二来证明此女并无管辖身边下人的能力,她家里的一点事被传的满京城皆知,连家里那点人都管不好,还能指望她打理东宫,乃至于将来母仪天下吗?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冯家女都不是个好人选,偏偏皇后就是坚定的选了,别说大臣,这会儿就是皇帝都想不通。 他是不想太子娶个高门大户的女子做助力,在皇子中一枝独秀,但小门小户出身清白的多的是,也没想着给亲儿子选个名声烂成那样的,后世史书上不得怀疑他为父不慈啊! 难怪人家怀疑冯家女才是皇后亲生的,皇帝心里也犯嘀咕呢,把冯家女嫁给太子,皇后可不就什么都没失去,还什么都有了嘛! 皇帝问大太监: 「盯着皇后和太子的人怎么说?」 皇后知道这事后觉得简直莫名其妙又特别委屈,跟太子诉苦: 「旁人不理解倒也罢了,给你选冯家女,还不是因为她能预知未来?你说这么个人被别人捡了去,人家想利用预知做点对你不利的事不是轻而易举?」 太子面上应着,心里未尝不想: 我内院那么多位置,冯家女怎的就非做太子妃不可?她爱慕我,想让她心甘情愿为我付出还不简单吗?给她独一无二的宠爱,冷落太子妃独宠她不就好了吗?说到底,这事上母后还是对我有所隐瞒。 皇后是不知道她的好儿子在想什么,要知道的话,指不定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口把自个儿给气死。 那冯家女是爱慕你,人家爱慕的是有权有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为太子的你,爱慕能让她成为太子妃,让她风光无限的你,人家愿意为了这样的你默默付出。 要是你不能让她成为太子妃,不能给她带去荣耀,不能让她得到想要的权势,人家凭什么爱慕你?就凭你把女人当成随便哄哄就晕头转向的傻瓜吗?就凭你让她婚前有孕又不敢让她生孩子吗?给你做小妾,有给其他皇子做正妃来的体面自在吗?人凭什么放着皇子正妃不做,进东宫给你做妾? 但他们什么都没说,想着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可皇帝那头却等不得了,每日有多少大事等着他去处理,尤其是暗中拨动这一切的那双手,从粮草案到如今的狸猫换太子,始终没抓住对方的马脚,让他心情十分不好。 坊间闹的沸沸扬扬,甚至已经有人上书请求废太子,这一提议得了许多人的附和,这里面其他皇子没少跟着裹乱。 这会儿皇帝真真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外忧内乱,他没工夫等太子慢慢处理。 快刀斩乱麻,当日下旨,斥责冯家女冯少平德行有失,降为太子良媛,即刻送进东宫,并赏赐了三个教养嬷嬷,令其每日诵读十遍女四书。 同时封太傅孙女梁婉华为太子妃,择日完婚。 末了,又神来一笔,安抚冯家,也是安抚那些末等勛贵,令冯少平之庶妹冯少鱼,为太子良娣,太子大婚后再入东宫。 一个正四品的良媛,一个正三品的良娣,冯家虽然失了太子妃,但谁都得感念一句皇家仁慈。 其实皇帝更想直接赐死冯家女,一了百了,事后给冯家女的兄长赏赐个官职,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至于太子是不是真太子,反正他身强体健,有的是时间慢慢换人。 但事到临头,想起被那双看不见的大手悄无声息带走的那些「老臣」,皇帝改变了主意。 他这么一处置,事态表面上确实平息了,但也埋下了更大的隐患。 那就是皇室关于太子的身世,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哪怕皇帝站出来说一句「太子,就是朕的太子」也能让不少人打消疑虑,偏他没有。 其他皇子似乎从中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私底下各自酝酿着诸多将太子拉下马的阴谋。 大周朝堂表面看似终于平静下来,实则更加波云诡谲,各方势力各自为战,距离四分五裂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此时秋东的暖棚已经搭建完毕,土豆种下去还有空余,什么菘菜豆角都种一种,还在边儿上给老太后栽了几朵她老人家喜欢的花儿,有事没事就撺掇老太太去暖棚除草浇水。 哄着老太太锻鍊嘛,省的她老人家得闲了就拿个小勺子刮果泥餵绿头鹦鹉,怪没意思的。 第141页 他还跟老太太说呢: 「您哪,也别有顾虑,我那些大侄子小孙子不是想来亲近亲近我吗?让来呗,就带到这儿,全都给我种地来,谁种的好我就喜欢谁,您就替孙儿打赏谁,咱就多亲近谁,也不怕哪个误会什么,这就是我的标准!」 免得老太太身边孤孤单单,还怕多亲近哪个晚辈几分,让外面有了错误的认知。 「行,下午就让明姑去办。」老太太应的爽快。 她老人家这会儿穿的跟个农家老太太似的,拿着小锄头威风凛凛的巡视这片暖棚里的一根一苗。面色红润,可比往日瞧着精神多了。 明姑笑盈盈等在田埂上,见老太太路过,递上一盏蜜水瞧着她喝了,打趣道: 「您这宝贝地也不叫奴才们踏足,前儿奴婢还说就您和王爷两人打理,多累得慌呀,这不就有人抢着帮忙来了,正正好呢!」 皇帝大老远的听了个尾音,笑着进来: 「朕瞧着不若直接将这儿改成皇家亲耕园,日后咱们老高家子弟,谁一年种不出三石粮食两筐菜,就不配领宗室的俸禄。」 秋东一听就知道他这大伯的抠门脾气又犯了,他不但不劝,还火上浇油: 「是极是极,宗室家家占着那么大的园子,空着也是浪费,不若改造改造,干点实际的。倘若谁家种的粮食能自给自足,那就是为陛下您分忧,可得大大的嘉奖!」 皇帝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出到他心坎儿上去了,宗室枝繁叶茂,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白拿俸禄不干事的不知凡几,每每皇帝都心疼的直抽抽。 他立马举一反三,络腮鬍一动一动的,吐出了让大魏宗室往后黑着脸咬牙坚持三百年的好习惯: 「赶明儿就让宗室挨个儿进宫学习,小东你有经验,就负责教导。哪个学得快,种得好,朕便允许他们在亲耕园边上有一块属于他们自己的地。」 秋东竖起大拇指,他大伯不愧是做皇帝的料,反应就是快,亲耕园在哪儿?那是在老太后居住的怡园里,在这里头有块属于自家的地,经常在老太后面前刷存在感还是难事吗?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秋东提醒他: 「是了是了,咱们打下丘城容易,想要治理却难,那里百姓以耕种为生,不似咱们水草风貌,以放牧为主,就得选个懂那边风俗乡情的官员去治理。 正好这农业啊就是百业,学好种地的同时,什么家禽蓄养,房屋建造,水泥瓦匠,打菜刀锄头,织布缝衣,种树养蚕的,就都学会了,也就可以放心安排过去治理了。」 老太后眼睛一亮,见大孙子三言两语间解决了困扰皇帝多日的问题,心道这孩子留在怡园陪她真是委屈了,看来得尽快放他出宫去扑腾。 面上哼笑: 「想的挺美,我的怡园这就被你们三两下给分出去了?」 第54章 重操旧业 皇帝是个非常有执行力的性子, 才做了决定,第二日一早就有一熘儿宗室小辈们站在怡园外头求见英亲王。 英亲王秋东正一口小米粥一口小笼包,吃的是老太后特意找来的周朝厨子做的早食, 闻言不可思议的看老管家: 「这是卯时初没错吧?」 刚早上五点,要不是老太后上了年纪醒得早, 他得陪老人家一块儿下地,这会儿还在被窝里睡的正香呢, 这个点儿过来, 不得半夜三点起来收拾准备啊? 老管家给他调了一个醋汁, 闻言笑的非常矜持: 「咱们陛下御下有方。」 不管宗室私底下怎么闹, 但对陛下向来言听计从。陛下有令,他们有其他意见也得憋着。 秋东明白了,这不就是怕皇帝怕的要死嘛, 怂也能被说的如此清晰脱俗。 「肯定都没吃早食,还都是些正长身体的小孩子呢, 让厨房多备些一块儿吃吧, 备他们吃惯了的, 不必与我这边一样。」 这群猴孩子各个都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小爷,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本来半夜爬起来熬到这会儿就又困又饿, 见有吃的, 哪儿还顾得上矜持, 撒丫子就吃。 沉稳些的还像模像样到秋东跟前感谢一番,有那在家闹腾惯了的, 直接在院子里就喊开了: 「谢谢叔爷爷!」 「多谢叔父!」 「谢谢王爷!」 喊什么的都有, 秋东也不紧不慢应着,猴孩子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从太学到家里,他一路跟猴孩子打交道过来,这几个还不够看。 他其实还挺纳闷儿:「怎么来的都是半大小子?」 就不信他皇帝大伯的抠门脾性还会有针对性的发,只选择对半大小子重拳出击,竟然还神奇的体谅起上了年纪之人。 老管家闻言笑的就更矜持了: 「宗室各位主子们也都是有脸面的的尊贵人。」 哦,合着那些人的怂也是有选择性的,皇帝让他们进宫种地,那些人里有的从辈分儿上讲都能给秋东当爷爷了,家里重孙子都有一打,让他们放下身段儿跟在秋东身后学种地,不说体力能不能跟得上,单就面子上来讲都过不去。 所以,为了应付皇帝的的命令,就打发家里小辈来了。 合着真以为皇帝让他们进宫种地,是为了省那两口粮食的?他这皇帝大伯抠门的形象是有多深入人心! 秋东放下筷子漱口,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只不过将来年轻人有了差事,希望老人家们不要后悔。 第142页 既然是熊孩子,那就得改一下策略,不能照着之前的法子教了。 老宗室们将来后不后悔还不知道,反正眼下这群猴孩子们是丁点儿都不后悔。 原本家里打发他们来的时候他们是真不乐意,一个个在家里上天入地无人敢管,自在惯了。可在宫里,尤其是老太后的怡园,谁不得收着八分性子,小心行事? 憋了一肚子气还不敢发出来,生怕被陛下知道,以为他们家对陛下的旨意有甚么不满。 可才进宫短短两日,猴孩子们跟进了花果山似的,简直回了快乐老家。 从没想过跟英亲王种地,是这么种法儿。 英亲王给他们一十五人分了三组,每组一块土地,每块土地并不相邻,有的崎岖不平,似梯田,有的山石遍布,只表皮有一层薄土,有的一马平川,然而野草恒生,贫瘠不堪。 挨个儿看完这些地,猴孩子们只一个念头: 「为了收拾他们,英亲王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得在怡园里找出这么三块各有特色的地,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秋东就跟没看见他们哀怨的小眼神似的,一本正经的说了: 「这便是你们的责任田,抽籤决定谁负责哪块。五个月后,不管你们的责任田里种出什么,都必须上陛下和太后的餐桌。你们每个小组就是一支队伍,谁是队长,如何分工,甚至地里要种什么,如何种,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当然了,任何一步你们都可以向我求助,甚至向你们能想像到的任何人求助。种的最好之人,陛下那里有赏。」 孩子们先是听说他们种出来的东西要给陛下和太后吃就紧张,饶是他们自认为见多识广,可也没亲手种过地呀!万一种不出来怎么办?万一种出来上不得台面怎么办?万一别人种出来的比自己的好怎么办? 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很没有面子? 至于陛下的赏赐,他们自动忽略了,无非是一些陛下亲自写的字画,或是冷库里藏了许久的不新鲜猎物罢了,没甚么好期待的。 再是不敢想,这回他们的陛下会前所未有的大方,能直接赏赐他们个正经官职,甚至将来可能牧守一方。 想想一旦输给旁人,回家被老子嘲讽,被兄弟们调侃的糟糕场面,还是赢的好,大魏好儿郎,哪有轻易认输的道理! 小小年纪,一个个想的都挺多,还不到城府深沉的时候,秋东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小心思,却也不戳破。 就有机灵的问: 「可以让别人替我种吗?」 秋东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 「你可以试试看。」 地可以让旁人帮忙种,知识可以让旁人帮忙学,当然陛下将来安排差事的时候,也可以让旁人帮忙去办。 孩子你知道你这一个机灵抖的,失去的是什么吗? 能来这儿的就没有傻子,见状纷纷打消了找人替自己种地的想法。 秋东见状暗暗点头: 「我提醒诸位一句,马上就要进入冬季了,有什么想法都得抓紧,时间不等人哪!」 有的小组很快确定了组长,有的小组互相不服气,内部又分裂成两个小组互相竞争,说不上孰优孰劣,目前瞧着都很有干劲,不服输的念头很强烈。 有的小组很机灵的去参观秋东的暖棚,转头就找将作监的人帮忙,他们也想搭建同样的暖棚,打算跟着秋东这个有经验之人的路子走,稳妥,不出差错。 有的小组去找司农司的人打听,这个季节,在那种地形上,种点什么最适宜,该如何操作等等。 秋东从不插手,只在早晚,和他们开个简短的碰头会,早上让他们分别说说今日的目标,晚上又问他们的目标完成了几分。 他们说的时候,秋东只点头,不时问一些「这个计划是谁提出来的,你们都认可吗」,「后来做了什么样的调整,因为什么」,「调整后可能时间上来不及,担心吗」之类的话。 他没什么架子,猴孩子们遇到问题请教,他知无不言,好似家中最慈祥的长者,因此学生们对他都没什么防备心,就跟闲聊似的,有什么说什么。 谁都没放在心上,谁知隔天,亲耕园门口便立了一块大大的牌子,最上书「种地笔记」四个大字。 牌子被人用笔分了三份,抬头分别写着第一组,第二组,第三组。 每组下面又依次竖排罗列他们的姓名,姓名后还跟着「组长」「副组长」这样的字样,用各种不明意图的方格隔开。 每人的姓名后面,还有昨日目标,完成进度,今日目标,想来完成进度会在晚上被填上去。 谁干了什么一目了然,谁是认真做事的,谁是浑水摸鱼的,都不用旁人说,大家只需看一眼就能做到心中有数。 秋东站在木牌边儿上,笑的可慈和了: 「这是你们的种地日记,我打算五日一换,届时将誊抄一份,送到诸位以及陛下和太后手里,也好让大家瞧瞧,咱们这种地是认真的,可不是瞎煳弄人!」 有人面红耳赤,有人激动的双眼发亮。 秋东招手,老管家将一支笔递到他手里。 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秋东在木牌右上方的「个人成就」下面,写下: 「十月初八,高讯,大致掌握耕犁制作原理。十月初八,高岚,初步了解大豆生长过程。」 第143页 收笔,见猴孩子们不明所以,秋东侧身,用手指敲敲木牌,问他们: 「是不是觉得好好的宗室子弟,去学这些没用的东西完全是浪费时间?」 猴孩子们不敢说是,但他们的眼神明晃晃的表达了他们心中所想。 没错,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想用耕犁,让木匠去做不就好了吗?难道他们穿衣裳,还得知道衣裳是如何一步步制作的不成? 秋东轻笑一声,双手背后,一头银髮在阳光下好似闪着微光,他缓缓道: 「原你们高高在上,不出意外一辈子都不用懂这些东西,谁也没指着你们真去顶替木匠做耕犁,顶替厨子做早食,可你们要知道,这世上终究是穷苦人多,似我们这般的权贵子弟少。 若我们无法深切体会穷苦人究竟经歷了什么,正在承受什么,那我们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他们究竟需要什么,更无从谈起如何治理他们。 你们都不小了,将来不管是有自己的封地,还是去地方上为官,想要真正治理百姓,不知道一架耕犁配多少生铁,不知道大麦几月播种几月收穫,旁人说什么是什么,你们对此一无所知,何其可怕!」 秋东指着向来腼腆的高讯和高岚,对沉默的众人道: 「见众生,方能见自己,你们或许觉得他们格局小,处处畏手畏脚,瞧不起他们,但今儿不妨把话说在明处,我就喜欢这种踏实肯干的好孩子,这样的人,不管到了哪里,一辈子都走不了大样儿。」 皇帝和老太后在假山后听秋东教学生,相视一眼,老太后欣慰的拍拍皇帝的手,无声摆手: 「回吧。」 一直走到远离亲耕园的地方,皇帝才长长的嘆了口气,感慨道: 「老二他还有没有谱了?小东明明有帝师之才,怎的到了他嘴里,就是一穷教书的!往常还觉得老二是个再靠谱没有的,近日越和小东相处,越觉得他嘴里没个准话。 不说照小东这么教下去,能教出一群怎样的实干人才来,就他弄得那个什么格子列表,改一改朝廷好多地方就能用,方便又快捷!」 老太后只听着不言语,她老人家一辈子的智慧,让她知道什么时候能插嘴,什么时候该沉默。 果然就听皇帝抱怨后,爽快的唤来贴身大太监吩咐道: 「英亲王不是一直叫人寻上好的战马给临川郡主吗?叫人把昨儿御马监刚到的那一匹枣红色的送过去。朕这做伯爷爷的第一回给郡主送礼物,不能太小气了。」 皇帝在原地转了两圈儿,似是下了什么重要决定般,声音都提高了两分: 「福康王送上来的请功摺子朕也瞧了,就封朕的临川郡主为威武将军,享正四品待遇,叫她在战场上放开手脚杀敌,我高家有如此英武的女儿,是祖宗保佑,上天开眼,有什么朕这做伯爷爷的担着!」 连老太后都诧异的瞧了皇帝一眼,魏朝虽然民风开放,较之周朝那边,对女子没有那么多束缚,但说到底还是男人的天下,对这一点,她这个垂帘听政的太后感触最深不过。 尤其是她垂帘听政十多年,强硬的手段给朝臣留下深刻印象,在她之后,朝臣有意无意更加排挤女性在政治舞台上大放异彩,对于这点她也很无奈。 福康王送来的请功摺子她早就知道,再是没想到念念那孩子,竟似天生属于战场似的,到了战场才是如鱼入海,任她遨游。 那孩子的优秀,让福康王接连几次给她这当娘的写信,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 「别人家儿郎在战场上有如此功绩,怎么说也能得个二品大将军,家里放三天三夜鞭炮庆贺,开祠堂告知列祖列宗,光宗耀祖,不胜荣耀,全族都当宝贝供着。 怎么到了我孙女这儿就如此吝啬,家里没一点儿动静就算了,朝廷什么都不给,让我孙女倒贴粮食武器给朝廷打仗,朝廷羞死个人算了!」 老太后对二儿子的耍赖哭笑不得,但皇帝压着请功摺子,自有他的难处。 正式册封一个女子为将军,皇帝顶的压力也不小。 如今,老二可算是得意了。 秋东他爹得意不得意暂且不知,秋东训完孩子就拍拍手走了,其实心里对这群孩子的整体悟性,是感到满意的。 训孩子嘛,得让他们自己意识到错在哪儿了,慢慢改掉就行,也不用谁特意跑到他跟前大声说「我错了」,真没这个必要。 要是他们自己没那个想法,旁人就是说破嘴皮子,说的孔夫子再世为人也没用。 这就是个悟性的问题,机会就摆在这儿,谁抓住了就是谁的,人生嘛,很难讲清楚。 秋东指指身后的亲耕园,吩咐老管家: 「种地笔记,三日一誊抄,送到各府。」 老管家诧异:「您方才不是说五日一送?」 「哼,就不许我这做先生的跟他们玩游击战了?」 虚虚实实,要是让这几个小子摸到他的实处,他这么多年的太学博士不是白当了嘛! 「陛下那里还是五日一送吧,他老人家也不容易,怪累的。」 老管家心说这您可想错了,就这几天,陛下不仅要走了您叫我记录的小册子,还每日趁你们正忙的时候亲自前来,远远地瞧一眼,听一会儿。还特意吩咐了,谁都不许告诉你们。 陛下他老人家啊,在这事上是一点儿都不怕累的。 第144页 秋东脚步不停,心说我是干什么出身的?我,顾秋东,周朝最大的情报组织头子,还能不知道你们底下那点小手段? 我这把年纪,都打算干完这一票退休了,为啥又不辞辛苦的帮皇帝带孩子呢?还不是为了我闺女和儿子! 我闺女既然有那个能耐,当爹的自然要送她一程,就不信我这套连招下去,陛下还好意思压着我闺女的功劳不给? 果然,才转个弯儿,前头就有小太监笑眯眯来报: 「陛下册封咱们临川郡主为威武将军,享正四品待遇,旨意方才已经发下去了,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秋东大手一挥: 「赏!怡园每人赏三月俸禄!」 怡园的下人可高兴了,跟过年似的。多少年了,自打陛下开始抠门,哦不,崇尚节俭,宫里每每有喜事发生,上到太后皇后,下到皇子公主,一个个赏赐下人时不是应季瓜果蔬菜,就是饭菜多添两个鸡腿。 不敢越过陛下行事。 赏赐实打实的银子,有多少年没见过这种大手笔了! 英亲王,真真是全大都皇宫内,待下人最大方的主子! 秋东大方的心甘情愿,就是到了皇帝跟前被对方嘀咕「大手大脚乱花钱」也笑眯眯的应了,还乐呵呵的反驳道: 「侄子这不是高兴的嘛,念念人在战场上,侄子这做爹的先替她来谢谢您。」 说着凑近皇帝,小声跟他嘀嘀咕咕: 「小侄这就写信给念念,回头要是杀到周朝京城,一定让她抢先守着周帝私库,给您留着。您别看周朝国库入不敷出,可周帝私库好东西多着呢!」 这话瞬间挠到皇帝痒处,想斥责一句「休要贿赂朕」都说不出口,好奇道: 「你知道周帝私库位置?」 秋东用「您忘了我是做什么的」眼神看他大伯,皇帝恍然大悟,两人眼神对上,颇有种心照不宣耳朵意味。 「好好,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叫念念好好打仗,朕瞧着咱老高家能出个威武大将军。」 这从威武将军到威武大将军,可是从正四品到正一品,阶梯式的跨越。 能看出皇帝说这话时是认真的,秋东也不知道吃没吃这个大饼,喜滋滋的顺走了皇帝御案上的好砚台,远远地留下一句: 「我那里有个纯黄金打造的砚台,回头让人给您送来玩儿。」 皇帝在秋东离去后,脸上的笑跟着消失了,长长的嘆口气: 「这孩子,还是不信朕!」 大太监递上一盏温茶,轻声劝慰: 「奴才瞧着英亲王殿下的心是绝对向着您的。」 这话说的皇帝更想嘆气了: 「都是几十年的密探生涯给他留下的烙印啊,睡觉都得睁只眼睛,怀疑都刻在骨子里了,恐怕这孩子往后半辈子也没法儿完全去信任谁了。 罢了,终归是朕欠了他的。安安那边如何了?叫人暗中护好那孩子,将来朕对他有大用,可不能出意外。」 说起这个,大太监眼睛都亮了: 「是,下面人上报,说自打世子爷管理后勤辎重以来,他负责的部分消耗是最少的,但士兵反响却是最好的,粮食发放从没出过错,搭建炮台塔楼瞭望所也是又快又好。 听闻还就地取材,搭建了炼钢炉,把军中要回收的废弃武器炼成了一批人人争着抢着要的好东西。御下也很有章法,制作的什么表格一目了然,大大提高了办事效率,这点老奴并不是很懂。 总归已经有好几位将军想将世子爷调到他们部下去呢,老王爷那边压着不给,有那混不吝的还出馊主意派人去偷了一回,为此两边闹了好大的不愉快。」 偷人? 皇帝好气又好笑,觉得沾上大侄子一家,这种没谱的事真是越来越多。 「小东还每日叫人给世子爷那边送练习题?」 「是,每日八百里加急,是英亲王殿下自个儿出的题目,说是以往世子爷每日必做,就连回魏国的路上都没停过,做好了叫人送回来,王爷要亲自批阅的。」 说起这个,大太监一脸的痛不欲生,想起在怡园广为流传的消息,说英亲王每回出题时都跟身边的福伯感嘆道: 「这回的题目超简单,要是世子爷再答不上来,我就该怀疑他是不是我亲生的了,本王就没见过脑子这么笨的孩子。」 结果英亲王每回批阅世子爷的答卷时,都在屋里大发雷霆,就连福伯都远远的躲在屋外听他骂人: 「列祖列宗,不肖子孙究竟做错了什么您要如此惩罚我,叫我生出一个笨蛋儿子气死我?天哪,这都能错,论武力他比不上念念,论智商他比不上我这当爹的,论心眼子他比不上他祖父,一家子就他一个最没用。 唯独算数还有点天赋,结果连这都算不明白,我还能指望他什么?索性直接回来啃老算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然后前段时间皇帝陛下出于好奇,也想知道大侄子给他生了怎样一个笨蛋孙子,就让人要来了那些题目,结果皇帝陛下他看不懂,于是顺手将题目给前来禀报事情的户部侍郎看了。 那位大人也是饱学之士,师承算学大家,原以为那些东西对他而言不过小儿科,结果那位大人以为陛下在考教他呢,趴在御书房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才解答完第一道题,还顺带感嘆了一句: 「这题目出的真是妙,出题之人定然是一位算学大家,比家师也丝毫不差,里面不仅涉猎了算学知识,还有部分冶铁之法,臣并不十分确定。」 第145页 皇帝不动声色的将高长安的答案递过去,让对方瞅瞅。 结果这位侍郎大人顿时惊为天人,大唿: 「如此解法,甚为巧妙,定然是一位浸、、淫算学几十载的老先生,才能有这般推陈出新的大胆尝试!」 侍郎大人没忍住,询问皇帝他们大魏何时出了此等人才,他特别想结实一番,请教一二。 皇帝当时面上稳得住,把恋恋不捨的侍郎大人打发走,实则内心头一次对大侄子嘴里的「笨蛋」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第55章 攻入京城 最近秋东心情好, 或者说整个大魏从上到下都神清气爽。因为前线仅用两个月,就拿下了周朝十二城,可谓是大魏开国以来头一遭, 人心振奋不足以形容魏人此时的心情。 就连怡园的宫人走路,脚下都轻快了几分。 皇帝不止一次眉眼带笑的催秋东: 「大军一路南下, 势如破竹,万没想到周人会如此不济, 城池咱们是占下来了, 但治理却是个大问题, 小东啊, 你这边可要抓紧时间,朕瞧着温阳伯府那小子就挺不错,是个做干吏的料。」 秋东心里有数, 他做老师教的是方法,可没法儿事无巨细告诉学生该如何治理一方, 将早就准备好的摺子递过去: 「这是根据他们的能力和性子, 为他们推荐的相应职位, 您且瞧瞧。臣估摸着进度,再有一月便能放他们上任, 这段时日, 臣打算掺杂一些简单的军事化日常训练, 让他们深刻体会到团队协作的重要性。 此时继续瞒着他们也不合适, 得叫他们对日后要面对的局面有个准备,可以叫人私下给他们透露一二了。」 皇帝瞧着这份详细周到, 考虑了方方面面面, 做出合适安排的摺子,心里再一次产生了和老太后相同的想法: 小东这孩子有大才, 搁在宫里种地实在委屈了他,得尽快放他出宫扑腾去。 秋东可不知道他大伯想断了他的退休养老计划,他现在有点烦。 消息才一漏出去,前头这批学生一个个跟吃了鹿血似的,激情燃烧,恨不能一天只睡两时辰,其他时间全部围在秋东这个先生身边请教。 都不是傻孩子,让人提前收集了那些城池的资料,和家里人乃至于小伙伴一起私底下做了相应的计划书,算是发动了他们身边能用到的一切资源,就连他们家中长辈也有极大兴趣参与其中,恨不能拿出个完美计划,得到秋东的肯定。 学生不上进,秋东做先生的烦恼,学生太上进,秋东也觉得挺烦,他打发人: 「有这空闲,去寻几个了解当地情况的幕僚。你们也不能去任上单打独斗对吧,自个儿选的人,总归用着更放心。」 打发走这一波,后面还有一熘儿早就得了消息,想送自家孩子到他这儿种地,谋个前程的宗室在怡园等着呢。 一个个围着老太后忆当年,哪个说起来都和皇帝,和老太后有很深的交情,自认为他们开口,宫里不会折了他们面子才敢在这种时候提要求。 他们可都听说了,英亲王殿下虽深居简出,但教导孩子极有章法。 之前送进宫的那些猴孩子他们也是见识过的,调皮捣蛋,不学无术,让家里人头疼不已。才短短几月时间,再见面简直脱胎换骨,稳重明礼识大体,走出去一个个都成了腰板儿挺直的好儿郎,让人眼馋的不行。 这样的好先生大都可不多见,别说给家里孩子某个前程,单就让英亲王指点一二,也够孩子们受用终生的,哪个做家长的能不心动? 不就是种地嘛,种!还能比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全身淤青,脚底血泡更难熬吗?连陵阳王家里动不动就哭唧唧的小崽子高讯,都能被英亲王改造成行事一板一眼,极有章法,稳重持礼,谁见了都得贊一声好的小郎君,自家小崽子底子不比高讯强? 别看他们这些大老粗嘴上说甚么「最不耐烦周人磨磨唧唧那一套」,「马背上长大的儿郎读些个酸诗,丢了祖上基业」之类的话,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打天下是武人的事,治理天下,还真缺不得文人。 说到底,这世上文武双全之人,少之又少。 眼看着大魏将士势如破竹,大魏版图不断扩张,拿下周朝不过是早晚之事,那么大的国家,到时候靠谁去治理?还不是文人!自家这时候不抓紧机会分一杯羹,到了论功行赏那会儿再着急怕是也来不及了。 就这么的,秋东在周朝为之奋斗小二十年都没能成的事业,到了魏国这边,不出小半年,竟达到了顶峰。 大都城内,谁不贊一声「英亲王大才!」 尽管整个大都之中,和英亲王相处过的人寥寥无几,尽管英亲王陪在老太后身边尽孝,甚少在人前露面,但谁家子弟不想做英亲王的弟子,被他老人家教导呢? 英亲王,虽无一代大儒之名,却有桃李满天下之实。 怡园,也不再只是老太后养老的园子,而是无数权贵子弟的朝圣地。 尤其亲耕园,自从第一批学生出宫时,陛下赏了陵阳王家的小孙子高讯一块儿地,一尺见方,就在亲耕园旁边后,谁不以在怡园有一块自己的地为奋斗目标? 秋东面对另一批双眼放光,看他像盯着一块肥肉的孩子们时,面上很能稳得住,心里有点烦躁,他本来只打算带一批学生,剩下的让下面的人照着前头的模板操作就好了,这点事老管家就能办的妥妥帖帖。 第146页 皇帝和老太后当时也是答应了的。 老管家近日可谓春风得意,见主子郁闷,乐呵呵的劝他: 「您没出宫,不晓得外头的人对您有多推崇,他们哪,如今谁都不信,只认您这个人,知道您至今还没个亲传弟子,削尖了脑袋想送孩子到您身边服侍呢,为了叫奴才在您跟前说说好话,这些日子奴才收礼都收的手软,拒都拒不了的那种。 还有咱们家世子爷和郡主在前线的表现,传回大都后,别管有多不服气郡主能得封威武将军,可私底下谁不说您一句教子有方。您呀,能者多劳,且为陛下分一分忧。」 主子哪哪儿都好,就一点,太没有上进心,才四十的年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世子爷还没成亲,连孙子都没抱呢,就想着甚么「退休」,让那些拼着最后一口气还在为儿孙操心的人如何做想,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一点,不光他这个奴才如此想,就连太后和陛下也如此。 秋东回想这一切,都是为了给闺女儿子铺路所致,为了孩子,他这老父亲真是付出了太多,如此沉重的父爱,不能默默隐藏,他偏头叮嘱老管家: 「把我书房桌子上那本新编的习题册给世子爷送去,让他半月之内给出答案。」 老管家眼皮一跳,已经替世子爷感到窒息了,主子编那习题册时他就在边儿上伺候,说是算学题,其实杂糅了百科。 什么一个管子出水一个管子进水,何时才能将池子填满都是基础的。还有那种风速几何,马速几何,逆风如何,顺风又如何。一个人同时做八件事,如何安排才能简单有效省时间。同时生产一批物件,各自为战和流水线分工的优劣。高炉炼铁和直接还原的比较,凡此种种,让做了一辈子情报工作的老管家看的头大。 老管家也不笨,很容易就能看出,搞明白那些题的精髓,随时能运用在行军打仗和管理后勤辎重上,世子爷能在军中受主将争抢也不是没缘由的。 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世子爷为了答出主子出的那些题目,好好的俊俏郎君,偷偷掉了多少头髮!他让人悄悄捎带了许多补发药材和食材过去,也没能补起来,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秋东又道: 「不是新打造了两只玄铁流星锤吗?让人一併给念念送去。」 老管家眼皮又一跳,完全知道主子的心情有多糟糕了。 郡主对流星锤的喜爱是烙进骨子里的,原本那两只就让她爱不释手,老王爷用价值千金的青龙偃月刀和她换都不行,这要是再有一对儿玄铁打造的流星锤,郡主不得纠结的好几日睡不着? 想想自家郡主在战场上手持流星锤大杀四方,身边还跟着一匹马,专门驮着另两只备用的流星锤,等她随时替换,耐心感受究竟是哪对儿的手感更佳的场面,老管家就感到窒息。 此时感到窒息的绝不止老管家一人。 周朝京城,人人惶恐不安。 自打前线两月之内连失十二城的消息传来后,朝野震惊,人心惶惶。 谁都没想到陛下的国书发出去,魏国那边不仅没有及时收手,甚至变本加厉,一口气杀到了山雪关内。 气势汹汹,锐不可当。 边城一连发回三十二道求援信,看的人心惊胆战。 此时朝廷只得仓促组织人手进行反击,早朝上皇帝面色沉沉,谁都能看出他心情极度不好,山雨欲来。 大周与魏国边境,百年间摩擦不断,可自打皇帝他祖父那一辈起,便牢牢地将魏人挡在拉玛山下,魏人骑兵想进山雪关那更是痴人说梦,魏人年年对大周上供,派遣使臣送来牛羊马匹,祈求大周的庇佑。 一百多年了,谁都没想到魏人有朝一日,会走出拉玛山,带着骑兵杀进山雪关。 这对皇帝而言,是奇耻大辱,对满朝公卿而言,是无法言说的恐惧。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他们还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中不曾醒来,就被人用这种粗暴的方式一榔头给砸懵了。 懵过之后便是愤怒,他们抱团取暖,群情激奋,跳脚表示: 「要给魏人足够的教训!」 当然,已经关系到国家颜面,百姓存亡,这仗说什么都得打,但谁去打呢? 太子第一个站出来表示: 「儿臣有筹集粮草辎重的经验,这事交给儿臣,父皇大可放心!」 总之就是不愿意上战场。 皇帝在上面眼睛狠狠地一闭,你堂堂太子,就算这时候慷慨激昂的站出来说你要替父亲征,大臣们也会极力阻拦,可你迫不及待的揽下最安全的差事,当谁看不出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这遇事就躲的性子哪里有半分像他?若他当年也这般拈轻怕重,天下哪里还轮得到他来坐? 这个太子不能留的念头,再一次从皇帝脑子里冒出来。 他看向满殿大臣,语气沉沉: 「诸位爱卿还有何异议?」 一时无人答话。 近日在朝堂上十分低调的三皇子嘲讽的看了太子一眼,脚下一动,想说他愿意领兵出征。 熟料他二舅遥遥朝他摇头,他算是看出来他们这位陛下的毛病,轻易得到的就不知道珍惜,之前三殿下在前线生死一线,却因为事涉太子,连一点惩罚都不曾有,更是因为那个令牌,轻易将三殿下,将董家撇在一边,丝毫不念以往的功绩。 第147页 此次,三殿下出征是肯定的,任何时候把军权牢牢握在手里都没错,但得抻着点儿,让陛下心里也跟着急一急,知道他们董家也不是挥之即来招之既去的玩意儿。 三皇子的脚不动声色的收回去,沉默不语。 三皇子不动,大半的武将便不会动。 底下的小动作皇帝尽收眼底,真是怎么糟心都不为过,偏这时候还有御史出列弹劾: 「据前线传来的消息,魏军中有一手持流星锤的年轻女将,名唤高长念,力大无穷,每每都能出其不意,接连拿下我军数位守将,名声响亮,人称威武将军。」 这事有些人清楚,有些人第一回听说。 清楚的就明白那女将实力的确不一般,据传是魏军大帅福康王嫡亲的孙女,出生皇家,想来自幼受名师教导,加上天赋使然,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不清楚的就嘀咕: 「魏军是无人可用了吗,一个女子骑在大老爷们儿头上指挥,成何体统?看来魏军也没有传闻的那般可怕嘛!」 这位御史显然是知道的比较多的那类,没管旁人如何嘀咕,接着道: 「此乃从前线传回来的画像,据臣夫人所说,这威武将军高长念,长相几乎与保山伯府中大姑娘一般无二!」 三皇子和董家人眼皮一跳,心里有了极不好的猜想。 皇帝倒是没太多想法,忆起打从上次想收拾保山伯不成,让人滚回家反省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听过对方的消息了,随口问: 「保山伯家那姑娘唤做什么来着?」 「顾长念。」 皇帝的手一顿,觉得这巧的有点太过了,让人将画像送上来,另外吩咐人去保山伯府宣召顾秋东和他闺女上殿。 结果传旨的人去的匆忙,来的更是匆忙,前后都没用半个时辰,便面带恐慌的来禀报: 「陛下,保山伯府已人去楼空,便是看门的门房也无,据周围邻居说,已有半月不曾见他家下人出门採买了!」 不知不觉搬空整个伯府,走的悄无声息,说他家没问题也没人信。 皇帝都惊了,想过任何人包括太子会出问题,就是没想过保山伯会出问题。保山伯,保的可不就是他们老山家的天下嘛,当年父皇给老伯爷赐这个爵位的时候,谁都能听出其中殷切期待。 他亲手展开画像细细端详片刻,只觉画中女将英气逼人,长相与保山伯顾秋东确实有几分相似,更多的却也看不出,声音沉沉: 「可有人知道保山伯近日动向?」 礼部的人站出来道:「保山伯乃太学博士,陛下免了他粮草督运一职后,保山伯便重回太学教书去了。」 「那就宣太学祭酒来问话。」 祭酒一大把年纪了,勐然听到这事儿,他老人家是真比皇帝还惊讶,一张满是褶皱的脸上全是不可思议: 「陛下,保山伯生性懒散,在太学教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请假说他去郊外打猎,三五日便归,可他那人随性惯了的,遇着感兴趣的事耽搁一两月也是常有,这很正常啊!」 皇帝愤怒了,觉得这老傢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咬牙提醒道: 「他把家里都给搬空了,那保山伯府连个人影儿都没剩下!」 老祭酒也很生气: 「对,正好刑部侍郎在场,臣这就当着您的面儿报案,京城天子脚下,朗朗干坤,好端端一伯府被人搬空,主人家更是不知所踪,何其可怕? 万一是被什么人给害了呢,今儿是保山伯府,明儿保不准就是臣家,此事刑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必须一查到底,好安大家的心!」 人嘴两张皮,让他这么上嘴皮碰下嘴皮一说,还成了刑部的不作为了。 明知道这人是在胡搅蛮缠,皇帝还没办法,毕竟这老傢伙的学生遍布朝野,从皇后的娘家到贤妃的娘家,从皇子到大臣,要真拿顾秋东是他学生的事儿做文章,恐怕能牵连大半个朝堂。 皇帝只生气的让人去查,务必查清楚保山伯一家的动向,查清楚那威武将军高长念究竟与顾家是何关系。 当然明面上不能拿老祭酒如何,暗地里还是得防备: 「让人盯着太学那边,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来报。」 老祭酒回了太学,把自个儿关在房里,忍不住沉沉嘆气。 他还没老煳涂呢,哪里不明白这件事中有诸多蹊跷,他那小弟子的身份恐怕并不简单,一旦往这个方向上想,小弟子的许多举动就都能说得通了。 陛下还没想到那一层,是因为陛下对他小弟子并不了解,真以为那就是个老实巴交只会种地的孩子。 哎,老祭酒枯坐良久,提笔写了辞呈,让人明儿一早就递上去。 他也算没看错人,小弟子生来非池中物,但终究身为周人,食君俸禄,助纣为虐,难辞其咎。 这官,不当也罢。 此时恐怕只有贤妃和董家能肯定,那魏军中的威武将军,定是保山伯顾秋东的女儿,顾长念无疑。 贤妃听宫人说起早朝时发生的事,不确定的再问了一遍: 「你说那威武将军高长念是魏国福康王的嫡亲孙女?也就是说她父亲是福康王的嫡亲儿子?」 宫人觉得娘娘这个问法有点奇怪,但仔细一想,如此说也没问题,于是点头。 贤妃心跳都跟着快了几拍,那可是福康王,魏国孝恭帝的嫡亲胞弟,如此说来,保山伯顾秋东,竟是孝恭帝的亲侄子! 第148页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怕! 魏国为了攻打大周,竟是连皇帝的亲侄子,太后的亲孙子都送到大周皇帝眼皮子底下来做探子,苦心积虑数十载,大周这边竟然一无所知,至今仍有不少人洋洋自得,觉得这场仗持续不了多久。 真真是荒唐。 「下去吧,给宫外传信,叫大嫂进宫说说话,还有,去瞧瞧三殿下在做什么,有空叫他也来一趟。」 她不懂战场上的事,但人家魏国有备而来,皇儿即便去了前线恐怕也得不了好,既如此,还是尽量想办法保存实力要紧。 从大周朝廷手握大权之人有了各自的小心思,各自保存实力开始,对前线的支援互相推诿,私底下给彼此下绊子,战况便如滔滔江水,轰然而下,不可挽回。 之后不过三月的时间,魏国大军一路杀进关中,距离京城百里之遥。 期间当然遇到过宁死不屈,拼死反击的周人,他们不参与朝廷党派争斗,也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只想用自己的力量护住身后的百姓。 可时局如此,他们的反抗在魏国浩浩荡荡的大军面前犹如蚍蜉撼大树。 还有人干脆选择大开城门直接投降,只要能护住身后百姓的性命,背上千古骂名也无妨。 周朝不是没有忠臣良将,只不过朝廷从根儿上烂了,他们的君王对不起这些忠臣良将罢了。 在秋东暖棚里的土豆终于成熟,他和老太后两人亲自拿了锄头铁杴挖出来第一框土豆,交给小厨房的人去烹饪的时候,八百里加急进入大都—— 魏军攻入京城,周帝带人逃亡南下。 当然对周帝而言,那不叫逃亡,叫迁都。他带着他的满朝文武,把都城迁到了长江以南。 同时叫人送来国书,言明愿意与魏国修百年之好,年年给魏国上供,双方划江而治,各自为政。 送国书来的使臣,好巧不巧,正是冯少元。 老管家讲完这个消息时已经泪流满面,整个怡园都被喜悦的气氛感染,人人面带红光,秋东拍拍手上的泥土,扶老太后起身: 「这是大喜事,咱们也该听听陛下关于接下来的安排。」 尤其叫闺女守住周帝的私库,也不知怎么样了。 第56章 完结 很遗憾, 周帝见机不对连夜南下逃亡,私库被他带走了七七八八,高长念带人赶过去的时候, 只剩下一些不被周帝看重的杂书,又重又难搬, 还没什么用,就那么七零八落的被丢弃了。 她爹好不容易开口要她做点事, 事情还被她办成这样, 如今的威武将军觉得挺没面儿的, 只能让人将里头的书全部整理好, 一併打包送去保山伯府先收着,顺带亲自给她爹写信告知原委。 如果她爹坚持,她也可以考虑带兵追去南边, 把周帝的私库给她爹抢回来。 这封信几乎是和周帝的使臣前后脚到大都的,秋东看了信心情挺不错, 周帝私库里的藏书, 对如今的大魏而言, 比多少金银财宝都珍贵。 但转头见到使臣中形销骨立的冯少元,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这倒霉孩子, 被塞进向大魏求和的使团, 可见在官场上没少被人排挤, 本身就不是通过科举入仕, 难免被人非议一句靠着裙带关系才有了前途,结果这前途如今瞧着也是一片晦暗。 冯少元见了秋东, 眼里那「原来如此」「竟然如此」的震惊和释然, 秋东瞧的一清二楚。 「坐。」秋东指了对面位置,「听闻你要见我, 可是有事?」 冯少元安静落座,亭子四周宫人早已悄悄退下,茶壶氤氲的热气,让他眼眶发酸,双手在袖中紧了又紧,面对这个昔日对他照顾良多的长辈,半晌嗓子干哑道: 「前段时间长念妹妹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画像传回京城,陛下叫人调查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您也猜到了,调查的消息说魏国这边突然多了一个英亲王,年龄乃至于出现的时机,甚至一头白髮和带着两孩子,都与您对上了。 偏您在这边深居简出,朝中虽多有怀疑,却并不能确认。陛下听闻早年咱们两家多有往来,特意叫臣前来,一为确认消息真假,二为盼着您看在往日情分上,在魏帝跟前说项一二。」 秋东执起茶壶,缓缓为这倒霉孩子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大厦将倾,非个人能左右,周帝并非明君,这点你心里有数,今后有何打算?」 茶杯滚烫,冯少元握在掌心,却如何也暖不热冰凉的心,他艰涩的问: 「之前您与我家结亲,是真心的吗?」 「我也不瞒你,你自来心性坚韧,又与长安要好,与你家结亲亦是自然而然之事,虽然我更欣赏少鱼那样的姑娘,但少平也无不可。 我的为人你清楚,即便我有朝一日要回归魏国,也会妥善安置好你们一家。」 这点从秋东离开京城,却很好的安置了整个保山伯府的下人,甚至与他有过接触之人,一个都不曾被定罪就能看出,他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冯少元起身,后退两步,深深的弯下腰,一揖到底: 「英亲王,从今往后,山高水长,你我各为其主,就此别过。」 秋东在凉亭里发呆,猴孩子们谁都不敢往跟前凑,老管家进来默默收拾茶具,秋东忽然道: 「周帝真是好运道,事到如今,还有少元那样的好臣子。」 第149页 老管家招手,让人送来一碟糕点,语气轻忽: 「少元公子是好孩子,为人赤忱,恐不会被周帝重用,怕是一腔热忱终被辜负。」 况且少元公子一手养大两个妹妹,说是兄长,其实又当爹又当娘,如今那两人都在周帝的太子东宫,少元公子无论如何都舍不下的。 道理秋东都懂,就是有些可惜。 但很快他就没时间悲春伤秋了,自古以来中原多富庶,大魏的士兵攻入中原京城,想要治理诺大的国家,政治中心就不能偏安一隅。 入主中原是板上钉钉的事。 于是在离开京城一年后,秋东又随着他大伯的銮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拉玛山,穿过山雪关,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带着山雪关常年不化的风雪,带着魏人无往不利的骑兵,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这个他生活了四十年的地方。 此时的京城,较之一年前萧条许多,百姓家家闭门不出,街上还残留着战火硝烟的痕迹,昔日的高门大户门庭紧闭,主人早已随着周帝南下逃亡。 守着他们的小朝廷,继续醉生梦死。 秋东出了皇宫,穿过朱雀大街,行至昔日的保山伯府前,此时的保山伯府牌匾,早已被机灵的官员换上了「英亲王」三个朱红大字,老管家板着脸在门口训斥门房,一切好似都没变,又好似都变了。 老管家见了秋东立马换上一张笑脸,小跑着迎过来: 「哎哟我的王爷啊,前儿陛下才吩咐,这京中的周朝残余势力等着伺机而动呢,您怎的一个人都不带就敢出宫啊?」 秋东摆手,驻足仰头,瞧着英亲王的牌匾。 管家乐呵呵的解释: 「是老王爷叫人换的,他老人家的福康王府就在隔壁,与咱家隔着一堵墙,还有咱家郡主的将军府,就在咱家对面儿呢,提脚就能到,就差改日叫礼部换上牌匾了。」 这是他爹能做出来的事,老爷子心里有数着呢,这点小事不用秋东操心。 「南边儿交接完毕,他们也该回来了,你亲自带人,给他们把住的院子收拾出来,这边他们住习惯了。」 把周帝赶去南边儿,接下来是继续打,还是双方握手言好,都需要仔细斟酌商议,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便是已经到了论功行赏,排排坐分果果的时候。 老王爷和两孩子说什么都得回来一趟。 事实上他皇帝大伯在这一点上表现的前所未有的大气。 对战亡将士的抚恤,给其家人的优待,仅这一条就让人无话可说。 长念如愿以偿成了威武大将军,享一品待遇,是大魏现存的唯一一位女将军,意义非常。 长安则被皇帝塞进户部,暂领户部郎中令一职,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户部侍郎今年都五十六了,再撑几年就到了致仕的年纪,这个位置就是专门为英亲王世子高长安留着的。 至于秋东,他的过去在很多人眼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在周朝四十年都做了什么便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更有人猜测,英亲王手里,至今掌握着皇家密探组织,深得宫里两尊大佛的信任,是个轻易招惹不得的人物。 关于他的过去,真真假假,在各方流传,认真算起来,编成几十册话本子不在话下,有些直接将他描写成一口一个小孩子,长了五个头,七只胳膊,青面獠牙从不刷牙的怪物,离谱到秋东这个当事人看了都要大唿好傢伙的程度。 这种事有好处也有坏处,好比他推拒了皇帝的赏赐,只要了太学祭酒的官职。还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味道,胳膊底下夹本书,熘熘达达就给学生上课去了。 只不过这回在太学读书的学生,不再是周朝那些官宦子弟,而是一张张魏国的新鲜面孔,学生们大多是皇亲国戚和官宦子弟,一个个不管在外头如何,到了秋东这个祭酒跟前乖的跟小兔子似的。 究其原因,还不是被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离谱谣言给吓住了。 有些学生看秋东的眼神,就好像看随时会撕破衣服变身的大怪兽,小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在太学,只要大喊一声「祭酒来了」,效果比喊「陛下驾到」还要好一百倍。 瞧的秋东乐不可支,日子每天都充满了新鲜感。 逗逗学生,叫人给在户部忙的团团转的儿子送饭菜,给在军营招募女兵的闺女搜寻良马打造武器,还有空叫人在亲王府重新开荒种地。 去年冬季的暖棚土豆挺成功,今年还能赶上春季播种,真是什么都不耽误。 老王爷回京述职,见儿子整日这般悠闲,忽然便产生了同人不同命的感慨,他在前线累死累活打仗,急匆匆回京一趟,和兄长密谋了点儿不能叫人知道的事情,还得去南边儿继续主持大局。 忙的跟狗似的。 心气不是很平的拎了两坛烧刀子,去跟儿子谈心: 「咱们魏地的儿郎没那么多叽叽歪歪的小心思,感情都在酒里了,来,走一个!」 秋东浅浅的反驳了一句: 「魏地儿郎是长相粗了些,可不是心思粗,要真粗也拿不到如今这天下,您可别想煳弄我!」 老王爷大怒:「你到底喝不喝?」 秋东就知道这老爷子是单纯想灌他酒,谈心就是个藉口: 「行行行,喝喝喝!」 结果两个时辰后,秋东面色如常,背着手熘熘达达趁着月色去看他的宝贝土豆去了,老王爷被人晕晕乎乎扶到床上,嘴里还嘟嘟囔囔: 第150页 「不孝子,也不知道让着你爹!」 老管家一把年纪了,操不完的心。忙完老王爷那头,又紧赶慢赶的去瞧主子。 结果倒好,他家王爷瞧着脚步沉稳,眼神清明,与往常一般无二,可大半夜打着灯笼,蹲在田埂边儿上,对着一株土豆苗絮絮叨叨。 什么「给莽汉当儿子,倒了八辈子霉」,「给笨蛋当爹,缺了两辈子德」之类的。 老管家只当自己耳朵聋了,在边儿上守着,除了耳朵被吵的烦,倒也算现世安宁,他还能靠着柱子打个盹儿。 如果现状能维持到天亮的话。 结果感觉才眯了一小会儿,园子外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下人打着灯笼在后面追,老王爷鞋都没穿,光脚在前头飞奔。 边奔嘴里边喊: 「伯明!伯明我儿!」 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不仅老管家的瞌睡吓跑了,秋东的酒也给吓醒了。 就是魏军攻入京城时,老王爷也没激动成这样啊! 好半晌,父子两在地头的茅草屋里面面相觑,老管家亲自给里头添了火盆退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突然情绪失控的父子。 又一个灯花在空气中爆开,老王爷半躺在榻上,用手捂住眼睛,颓然道: 「我方才梦见我带人攻打丘城,但丘城易守难攻,作战中不慎重伤昏迷,消息传回大都,你祖母急火攻心,当下便不好了,要守国孝。 你大伯与你商议后,暂停对周朝的进攻,你带着安安和念念继续潜伏在周朝,直到想办法拿到丘城布防图,拿到粮草运送路线图,随后你带孩子们去顾家祖籍,想办法死遁,才得以回到大都。 等到周朝皇帝病重,太子登基,我们才展开了再一次进攻。这次我们成功了,可你祖母没看到那一天,你大伯也熬干了一身心血,安安沉默寡言,念念终生未婚,为了这个国,都是为了这个国……」 秋东偏头,瞧见一滴泪从父亲眼角缓缓落下,隐在鬓角不见踪影。 这该是上一世的结局吧。 「不过是个梦。」 是啊,不过是个梦,可这个梦太真了,真到让老王爷觉得梦里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儿子在战场上丢掉的胳膊,孙子残疾的双腿,都太真了。 秋东出去片刻,从老管家手里接过棉被盖在老王爷身上: 「睡吧,我守着您。」 「睡下了?」 「是,睡下了。」 「这就好,这就好!就怕这两不省心的,一见面就打起来!」 宫里,老太后身着寝衣,就差念佛了: 「去跟陛下说一声,没事了,叫好好歇着吧。」 当年二儿子死遁一事是瞒着东东的,就怕这孩子心里存了疙瘩,但为了大局隐而不发。今儿老二来了这么一出,还不算太笨。 说开了就好。 虽然英亲王府的事和老太后想的不太一样,但结果是她老人家乐见其成的,第二日一早就叫人送了她亲手缝制的衣袍来,还让人带话: 「有空就去宫里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老王爷没这个闲工夫,大手一挥,就把任务推给昨晚还宝贝万分,此时已经弃之如敝履的儿子,好似昨夜的温情都是一场错觉似的。 倒也不能说是完全是错觉,因为老王爷态度坚决的表示: 「本王都这把年纪了,说不定哪天眼睛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还没抱上重孙子将是多大的一场遗憾!所以此次南下之前,一定要给念念和安安定下亲事,不瞧着他们成亲,本王死不瞑目!」 为此,还特意让人把高长安和高长念喊回家,全家四口开了个小型家庭会议。 秋东是当爹的,自然要站在孩子那边,对上他爹有杀气的视线,坚定道: 「我们家从您到我,都是选了自己合心意的,孩子们自然也得选他们喜欢的才行。」 还有更加大逆不道的类似于「暂时没有喜欢的也没关系,不着急,再等等」没说出口,怕他爹动粗。 他真打不过,怪没面子的。 谁知孩子们用「就这?」的眼神瞅他两。 瘦了一圈儿,人也精干了许多的高长安烦恼的捏耳朵: 「祖父,爹啊,朝廷要重新丈量土地,人口造册,整个户部官员连中午吃饭的功夫都是硬挤出来的,年轻人夜里直接睡在户部班房,醒了就上差,洗漱是睡着了任由小吏揉搓,哪儿有空琢磨这些? 娶妻也挺好,能替我在家照顾父亲祖父,打理人情往来,进宫陪太祖母说话,你们看着给我娶吧,反正你们也不会害我!」 秋东:「……」 忽然发现他儿子是个纯纯的事业脑。 高长念比她兄长还干脆,这一年多的军旅生涯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大马金刀坐在那儿,直言: 「人选孩儿早就瞅好了,陵阳王家的小孙子高讯,爹您是知道的,听说还是您的得意门生呢,就他了,您瞧着帮我选个日子,我回来成亲就行。」 陛下恩准,特许她招募一批女兵,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壮举,一切从头来过,没有任何可以让她参考的地方,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每天都充满了新的挑战,她忙的晕头转向。 家里就差个贤内助帮忙打理了,高讯那小子就很不错。上头兄弟众多,面上一板一眼,内里是个芝麻馅儿的,行事知道变通,关键是真怂啊,她一顿拳头下去,那小子多少心眼儿都白搭。 第151页 秋东:「……」 合着我闺女也是个事业脑! 就是闺女选的这人吧,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到了他闺女这份儿上,除了皇子,满天下的男子在身世上都差了她一截,与其这样,不如选个愿意在事业上退一步,支持她的。 「行,爹改日找陵阳王喝一杯去!」 到了高长安这儿,都不用秋东费心,老爷子转眼就有了人选。 「汾阳城县令之女,我魏军攻打汾阳那日,她爹亲自带人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保住了一城百姓,转头却自个儿吊死在县衙大堂内,剩下一家老弱妇孺无以为继,这姑娘带着弟妹在乡下种地为生。 周帝小朝廷骂他是叛国贼,汾阳城百姓却家家都念他的好,爹觉得这个人选就行。」 他们家也自来没有娶高门大户女的惯例,没必要用女方的身份来彰显什么。 有了人选,秋东这个大闲人拎了食盒,特意去户部办差的地方问儿子意见。 他儿子吃的狼吞虎咽,好似三天没吃饭,闻言愣了一下,好半晌吐出一句: 「是她啊?」 听话听音,没不乐意,就是乐意呗。 称得上火速,英亲王府给两孩子成了亲,连宫里陛下和老太后好几次开口叫他们缓一缓,老王爷都没吐口。 等孩子们一成亲,老王爷好似放下了心里一块大石,欢欢喜喜去南边儿主持大局。 秋东这个当爹的,发现家里多了两个定时定点来给他请安的晚辈。 一个儿媳妇,一个女婿。 秋东不耐烦,就说: 「该干嘛干嘛去,我这好不容易得闲休息会儿,别来打搅我!」 儿媳妇红着脸不好意思道: 「爹爹,听夫君说,您去年种的暖棚土豆大获成功,产量惊人,儿媳想跟着您学种土豆。」 行吧,知道这东西受陛下重视,将来推广的时候少不得和内宅女眷打交道,提前准备起来,不是个傻的。 要求合理,秋东应了。 女婿赶紧道: 「先生,您知道学生家中兄弟子侄众多,学生成亲,家中也没多少家产给学生分,两进的小宅子都算是最体面的,学生已经搬到娘子的将军府居住了。 学生就想着自己可以受委屈,但将来不能让孩子也跟着受委屈,琢磨着想找点营生做,偏学生愚钝,跟着您学了点农桑的手艺,又在任上有了管理这方面的经验,您觉得学生去司农司怎么样?」 原本是不怎么样的,大战之后,十室九空,田野荒芜,司农司的存在就非常鸡肋,但陛下有意在明年于关中地区推广种植土豆,司农司的地位瞬间就重要起来。 当然更紧要的是这小子知道,有念念在前头顶着,他不能往实权部门折腾,这差事还算清闲,有人顾事业,就得有人顾家,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他们这边日子过得挺好,另一头在太子后宫的冯少平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记忆中明明该是太子登基,风光无限的,可事实上却是连皇帝都被魏人赶到长江以南,苟且偷生。 太子三天两头用非人的手段折磨她,认定她是在报復他没让她当上太子妃,故意误导他。为了让她继续预测接下来的事,软硬兼施,什么手段都用过了。 可冯少平自己知道,得知她被皇帝贬为太子良媛后,确实给过太子几个错误信息报復他,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她措手不及,一桩桩一件件跟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她根本就没办法继续预测。 于是太子将她关在这狭小的院中,不让任何人与她说话,直到她反省知错。对外就说她经不住刺激,行为疯癫,关起来免得伤人。 她不知被关了多久,先是听宫人偷偷议论: 「魏国权势滔天的英亲王就是早前的保山伯」。 又听宫人说: 「魏国出了个女煞神,说是英亲王女儿,魏国国主还封了她威武大将军,正一品呢,也不知她是不是真长得那般可怕!不过人家身上还有临川郡主的封号呢,再不济也不怕嫁不出去。」 还听人断断续续说起: 「英亲王世子才二十,长得仪表堂堂,允文允武,陛下遣使臣送去国书,想嫁公主给世子爷,与那边联姻,可惜那边传来消息,说那位世子早前已经成亲了。」 冯少平震惊的好几天没回过神,逮住机会,问偷偷给她送衣物的庶妹冯少鱼: 「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冯少鱼怀了五个月的身孕,摸着肚子,用悲悯的眼神看她: 「都是真的。」 冯少平觉得这妹妹自来心眼儿多,说的不是实话,直到这日,兄长出现她面前。 兄长告诉她: 「为了拉拢南方豪族,太子要娶卫家的女儿为太子妃,这卫家女素有刁蛮之名,陛下也得让着她父亲卫家主三分,你日后且收敛着性子,免得吃苦头,我找机会求殿下放你出来。」 冯少平觉得不可思议: 「那之前的太子妃梁婉华呢?那可是从承天门抬进去的,与太子行过大礼的太子妃!」 冯少元面无表情道: 「梁家女德行有失,念在其孕育子嗣有功的份儿,贬为良娣。」 哈? 冯少平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的认识到,在真正的权势前面,她天真的近乎可笑。 冯少元见妹妹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心痛难当,好好的妹妹进了东宫,成了这幅样子,还什么都不能说。 第152页 摸摸妹妹脑门儿上的红肿,像是小时候哄她睡觉似的轻声道: 「我给你说说外面的事情吧。」 冯少平却道:「我想听关于英亲王一家的。」 冯少元一愣,觉得妹妹如今的精神状况,听那些于身体无益,但见妹妹坚持,还是挑拣着说了,最后道: 「长念年前生了个女儿,一出生就得了县主封号,长安生了个儿子,顾太后极喜欢,叫抱进宫亲自抚养。 英亲王忙着推广土豆种植,前段时日去了江北,听闻大发雷霆,处置了许多人,江南这边也听了不少消息。」 冯少平跟听天书似的,这还是她记忆中顾家那群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三个屁的人吗? 老天何其残忍?让她重生,又让她与想要的东西擦肩而过。 冯少元见妹妹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失望的出了小院,抬头与小妹冯少鱼视线对上。 此时小妹将将生产完三个月,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面色还有些苍白,见了他只道: 「兄长,能走就走吧。」 冯少元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沉默摇头。 冯少鱼道:「折腾到头一场空,清醒着太难熬了,疯癫下去也是个好选择。顾伯伯待咱们有真心,您若真去了,他不会不管的。」 可让我扔下你们不管,我做不到!我若真能做到,就不是顾伯伯欣赏的那个冯少元了! 这世道,疯癫的人不容易,清醒的人更不容易。 秋东觉得这话极对。 前两年他到处推广种植土豆,儿子儿媳生了孩子后,双双投入差事,硬是放着那么大一孩子没人管,宫里老太后看的气不打一处来,写信将他好一通埋怨,将孩子接进宫亲自照看了。 闺女生了个女儿,女婿高讯刚好赶上土豆推广这一波儿,忙的脚打后脑勺,正准备把孩子送去高家,请母亲帮忙照看呢。 结果皇帝的抠门脾气发作,认为他嫡亲的重孙,让远宗照看是怎么回事?梗着脖子说什么都不行。 正把一根手指塞孩子手心里逗她玩儿呢,结果孩子一高兴。 咔嚓! 陛下他老人家手指骨折。 这可好,又一个天生神力! 陛下觉得这是上天眷顾他们老高家,决心要带把孩子进宫去教养,势要将这孩子教成文武双全的国之栋樑。 侄孙女念念在他看来,还是多了几分武人义气,缺了点心眼儿,连她爹的一分都没遗传上,着实可惜。 这一教养可完犊子了,秋东孙女被陛下教成了个整日捏着嗓子说话,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一拳一个小朋友的淑女,闻名京城。 孙子被老太后养的整个一钱串子,曾凭藉三岁稚龄,帮内廷宫人走私,在中间赚差价。被他爹狠狠地在屁股上打了十巴掌,半个月内都是趴着睡觉的。 一晃三年过去,秋东手里的差事也告一段落,老太后上了年纪,经不住小孩子哭闹,秋东索性将两孩子领回家自己带。 出宫时,皇帝面上隐隐有松了口气之感,秋东面带微笑,当做甚么都没发现。 刚好赶上老王爷回京换防的当口,父子两一合计,不能由着性子惯孩子。 于是孩子上半晌跟他们的太祖父习武,下半晌跟他们的祖父去太学玩耍,再不局限与小小的宫廷,感觉不要太快乐。 下学时,秋东背上背一个,手里牵一个,缓步离开太学,那些在他的可怖事迹中成长的学生们,见了便远远地停下行礼。 逆着晚霞,他们还能听见小孩子对祭酒道: 「今天玩了沙盘,吴家哥哥中途摆错了令旗,说魏军十年之内不可过长江,先生骂他是蠢材,以后只能去种土豆。」 然后听见先生幽幽道: 「确实是蠢材,这么喜欢种土豆,那就增加一门实践课,明天开始,全部去各村种土豆好了,亩产不达标就别回来,我可不要笨蛋学生。」 学生们一激灵,这是要攻打江南的意思,对吧?一个个瞬间跟吃了大力丸似的,摩拳擦掌,想大展拳脚。 等走远了,秋东小声跟孙子说:「等拿下江南,咱们带你太祖父去那边摘莲蓬去,七八月,正是吃莲子的好时节。」 一直在江北布防,也该去瞧瞧江南的好风景了。 第57章 第一回做前任 九个前任 「兄弟, 大生意上门,有人给六位数,让帮着放一个黑料, 干不干?」 「黑的是刚拿了奖的新晋小花许宁月,你绝对想不到这料是谁让我们帮着放的!」 「算了, 我直接告你你,是她一手扶持上来的男友郑坤!」 「绝了这狗日的, 听说是巴上一位圈外大佬, 怕许宁月闹事, 提前反咬一口!」 「兄弟, 在嘛?为了生活,赚黑心钱不磕碜,你不回我就帮你先答应下来了啊!」 「今晚八点, 别忘了!」 秋东是被不断响起的消息提示音给吵醒的,醒来心脏位置还有些不舒服, 胃也一阵一阵的抽搐, 稍微一动就头晕眼花, 天旋地转。 初步断定,身体非常不健康。 996一脸担忧的飘在他面前: 「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过劳死, 胃病, 近视, 脱髮, 体虚都是小意思,现在还有点发烧, 药在您左手边的床头柜, 统看了还有两天就过期,宿主您可一定要挺住呀!」 秋东试着活动手脚, 察觉身体捂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微不可查的皱皱眉。用指纹解锁了手机,查看消息后先没回,扔回床头柜。 第153页 艰难爬起来去卫生间简单沖个澡,洗去一身黏腻。 围着浴巾路过穿衣镜时,996都懒得看他那一身干巴巴的排骨。秋东瞧着镜子里人蜡黄的脸色,浓重的黑眼圈,憔悴的精神,真心觉得再好的颜值底子也经不住这么糟蹋。 拉开衣柜,里面衣服全是不起眼的黑灰两色,旁边是掩人耳目的鸭舌帽和墨镜口罩。 没得挑,秋东也就不挑了,随便扯了衣服换上。 又从早就断电的冰箱翻出仅剩的两个鸡蛋,晃了晃,还没坏。打火,烧水,打两个荷包蛋,安抚一下正在起义的五脏庙。 等身体终于有点力气了,秋东这才开始打量他目前的处境。 房子是租来的简单一居室,充作客厅的地方除了某宝同款三十块钱的小方桌和一把塑料椅子外,什么都没有,生活物品中只有床边搁着的相机比较值钱。 整体而言,说是一贫如洗也不为过。 搬进来什么样,住了大半年后现在还什么样,一副随时要离开的样子。 这会儿静下来,隔壁电视的声音,窗外小贩的吆喝声,还有门外房东太太大嗓门催租金的声音统统传进耳朵,热闹极了。 显见房子隔音不行,地点在环境复杂的城中村。 秋东揉揉眉心,缓缓起身,脚下打飘,干嚼了两包即将过期的感冒灵,四肢还是酸软无力,重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我躺一会儿,两个小时后叫我。」 996化身一条软绵绵的退烧贴,趴在宿主脑门儿上: 「交给我吧宿主!」 秋东这一觉躺的,脑内走马观花,过了一遍原主可以被称为「倒霉的一生」,「单身光棍儿悲惨的前半生」。 当然了,对于秋东这种目标明确的纯纯事业脑,在没有实现他的小目标前,根本就不会将浪费时间谈恋爱,给不相关的女人或者男人花钱,把对方放进他的人生规划中。 除非那个人也是他实现小目标的一个踏脚石。 以至于到死了,空有一张海王脸,连女孩子手都没牵过。 可这是站在原主的立场上来讲,在外人看来,原主的前半生,简直可以称为「京大校草秋东和他的大佬前男女友们的二三事。」 没错,不仅有前女友,还有前男友,还各个都是大佬。 单是给秋东留下人生阴影的,掰着手指头,他一口气就能数出来九位,有名有姓,且知名度不低,剩下的跟这九人相比,都不值一提。 秋东,一个非常普通的农村孩子,父母以家里十亩果园为生,一路把他送进京大。读小学时每天四点起床,翻过两座山,再走五里山道,才能出了村子,到达镇上唯一的小学。 风雨无阻。 家里还有一个吃不了读书的苦,早早辍学南下,去电子厂拧螺丝的弟弟。 父母老实巴交,又吃苦耐劳。村里的果子卖不出去,家里没有其他经济来源,其他人干脆走出大山,去大城市打工。秋家父母不敢走远,最多在镇上打零工。 怎么看都是非常普通平凡的一家子,唯一不普通的,大概就是秋家出了个会读书的儿子,默不吭声考进了京大,而这个看着将来会前途无限,是家里唯一希望的儿子,长的又十分出挑。 秋东那是真会长,尽挑了父母的优点,眼睛像父亲,脸型像母亲,鼻子带着姑姑家人的影子,嘴巴和舅舅家一模一样,单看哪哪儿都是秋家人,组合起来,连他亲生父母也觉得老天爷可真偏心,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他们这对其貌不扬的夫妻,会生出秋东这般相貌不凡的儿子。 不说是十里八村头一份儿,到了京大,也是凭藉过人的容貌火速出圈,成为校草的存在。 优越的长相,让人忽略了他寒酸的衣着,常年只在食堂吃馒头小菜,喝免费蛋花汤的事实。 真应了那句话,长得好看,披麻袋也好看。 脸,才是最好的时尚单品。 这样的长相自然吸引了无数男男女女上来献殷勤,奈何秋东这人不解风情,自小吃惯了苦,见多了人情冷暖,加上他本人脑瓜子聪明,对什么都有明确的目标,目标之外的事极少关注。 他当时的规划,是专注课业之外,积极参加各种学生会社团。 京大这种学校,部分社团含金量非常高,运营的好的话,不比外面的中型公司差,里头的人脉更是步入社会后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无形资产。 万事就怕他这种认准了目标不顾一切往前沖的,他很快就在社团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和成员们相处的也算融洽,并通过社团的关系网,找到了一个报酬丰厚的兼职,解决了当前的经济困境。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遇见他人生中第一个绯闻女友——孙明笑。 孙明笑如今是娱乐圈颇有名气的创作型才女,专业出身,基本功过硬,在圈里人脉广,出过专辑,做过大热型音乐节目导师,代表作能拉出来一串儿,不说听众多广,可只要听了的人,都得承认她的作品质量过硬。 当年,秋东上学那会儿,孙明笑是隔壁音乐系的学生,秋东和对方是在学生会各部门联合举办的迎新晚会上认识的,当时秋东负责布景,孙明笑则和同班同学情歌对唱。 两人算是点头之交,见了面能叫出对方名字,当面话都没说过两句。 孙明笑长相出众,为人活泛,身边总有处的不错的朋友,自打在迎新晚会上惊艷亮相后,就被一些闲来无事游戏人间的富二代们盯上了,京市的二代们有他们自己的圈子,不论是本校的还是外校的,消息总是七拐八绕的能回到原点。 第154页 有些二代行事讲求一个你情我愿,即便换女友比衣服还勤快,但出手大方,就算分手了也能给出前女友满意的分手礼物,自诩绅士,很乐意和孙明笑玩一些追求的情趣。 可有些二代就没那么多耐心了,先是轰轰烈烈的鲜花豪车,大庭广众表白,若是答应了,双方一拍即合,谁都有面儿。若拒绝了,那不好意思,在他们眼里,这女的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偏孙明笑是个有几分才气,心气颇高的女生,最看不上这种男人,且年纪轻轻正处于对爱情有诸多期待的年纪,坚定地认为这种人就是在侮辱爱情两个字,拒绝的毫不犹豫。 这一拒绝就坏了,被人追捧惯了的富二代哪里遭受过这种侮辱,让狐朋狗友嘲讽几句,热血上头,当场发誓,一定要追到孙明笑,把人睡了,然后狠狠地玩弄她的感情,讨回今日丢掉的颜面! 一来二去,孙明笑被纠缠烦了。 说来也巧,那日秋东正路过,孙明笑被富二代逼急了,病急乱投医,抓了秋东胳膊,十分不屑的对那富二代说: 「你不是不信吗?来,我告诉你,这就是我男朋友,看清楚了吗?他比你帅一百倍,比你有风度一百倍!比你上进,比你更尊重女性,你凭什么跟他比?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啊?」 富二代被折了面子,秋东莫名其妙被男朋友。 富二代没说什么,转头就走。秋东冷漠的告诉孙明笑,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然而秋东可能对他的颜值在众人心中的重量存在误解,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不胫而走。 秋东和音乐系才女孙明笑在一起了。 令无数男男女女追求者失望不已。 然而,秋东本人,是直到与争取许久的奖学金擦肩而过后,不明所以,私底下找辅导员询问,在辅导员隐晦的提醒下,才知道他被成为孙明笑的男朋友,从而被富二代给报復了。 孙明笑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件事,心里挺愧疚,觉得她给秋东惹了麻烦,很干脆的对外宣布: 「我和秋东同学因为学业压力,和平分手了,大家以后还是好朋友!」 就这么着,秋东在他本人完全没参与的情况下,又被分手一次。 原以为这就是一个意外,失了一回奖学金,回头可以从其他地方挣回来。秋东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忙碌又充实,规律的可怕。 谁知道这就跟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接下来发生在秋东身上的事,简直离谱到至今仍然在京大论坛首页飘红。 帖子高高的被人跟了上万楼,每年新入学的学弟学妹们好奇点进去,嘴巴被人塞了鹅蛋一样离开。更有营销号为了沖业绩,隔一段时间搬运一回,回回点击量讨论量惊人,从没让他们失望过。 秋东再次醒来时,夕阳透过窗玻璃打在脸上,下意识用手臂遮挡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几点了?」 嗓音有点暗哑,但身体终于有了踩在地上的感觉,不再有轻飘飘随时都能起飞的错觉了。 996也察觉了秋东身上的变化,愉快的在屋里飞了一圈儿,最终幻化成一个大大的钟表,停在秋东眼前。 「下午五点零三分哦!」 秋东穿鞋的动作一顿,拿起手机,给之前那人发消息: 「知道郑坤抱上的大腿是谁吗?」 对面可能正闲的无聊,消息回復的很快: 「孟安国。」 秋东想了下,不确定的问: 「是家里做智能马桶生意的那个孟安国吗?」 「就是他!」 接着又发来一条: 「妈的真是绝了,接手了老丈人家的生意有了今天,转头在外面包养男明星,和这些人相比,感觉我这做狗仔的都比他有素养!」 嗯,不仅对面的人是狗仔,秋东也是。 至于他一个京大毕竟的高材生,是怎么混到今天这种惨状的,说来话长。他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九个前任,脱离了任何一个环节,他都不会是如今的下场。 眼下,秋东扔回手机,只觉得这世界真小。 郑坤他不认识,可郑坤女友,刚拿了奖的娱乐圈新晋小花许宁月,以及郑坤的金大腿,家里做智能马桶生意的孟安国,可都和他「关系匪浅」。 想了下,秋东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许久没联繫的号。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对方声音里很惊喜: 「秋东!你终于肯联繫我了?这几年你都躲到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听我奶奶说,你妈妈前段时间做手术,我去医院看她,让人在医院门口守了三天,愣是没逮着你人!」 还是熟悉的语气,秋东揉揉眉心,直接切入主题: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男友叫郑坤?」 对面惊讶了一瞬,还是承认了: 「是呀,他也是个演员,我们都处在事业上升期,不好对外宣布,我朋友不多,一直想介绍你们认识,偏你又躲着我,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秋东心说你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太慢了? 鑑于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还是耐着性子问她: 「你身边干净吗?」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环境安静下来: 「很少见你这么郑重其事,出了什么事,你直接说吧,我能承受的住。」 第155页 跟这个朋友,秋东一向直来直往: 「郑坤被人包养了,包养他的是孟安国,孟安国不会允许郑坤拿着他的钱去外面谈恋爱,郑坤肯定会跟你提分手。 但这事他理亏,所以他提前联繫狗仔,准备在今晚八点放你黑料,反咬一口,让你理亏在先,主动跟他分手。」 「王八蛋!」 虽然有几年不曾联繫,但许宁月对秋东的人品从不怀疑,宁可相信她费心搭机会搭人脉才好不容易给拱出头的男友出轨,也不怀疑秋东在骗她。 「你在哪儿,我要和你见一面!」 许宁月和秋东是初高中同学,两人家境都不富裕,秋东好歹父母双全,许宁月父亲是矿井工人,早年出了矿难,留下她和她妹妹,跟着母亲和奶奶,一家人用父亲的赔偿金生活。 小镇上三姑六婆事情多,许家一家子女人,老的老,小的小,经常被人欺负上门。 许宁月母亲长得好,常有不三不四的男人试图占她便宜,半夜敲门,醉醺醺在她家门口说荤话,还有试图翻墙进去图谋不轨的。 后来许宁月奶奶提着菜刀追了人几条街,又从街头骂到街尾,逮住那些三不着两的男人就骂,连着骂了半个月,她们家才终于得了两年消停。 结果许宁月姐妹两越长越大,继承了母亲美貌的水灵灵小姑娘,不知被多少人惦记,才上高中的年纪,就不断有人上门说亲,劝许宁月奶奶: 「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的!我给你说的这家人条件好,男人老实又肯干,光是彩礼就愿意出十八万,等宁月生了儿子,还答案给你家在镇上盖一院青砖大瓦房,将来给你们养老! 不就是年纪比宁月大二十岁嘛,男人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才知道疼人,宁月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许宁月妈妈把上门说亲的媒婆赶出家门,她们两口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说什么都要让两闺女读书,只要闺女肯读,还不怕告诉所有人: 「就算我去卖血,也供我闺女!」 当然许宁月自己争气,并没有让她妈去卖血,读书时成绩在小镇上名列前茅,年年都能拿奖学金和助学金,除此之外,还尽可能的抽时间去校外打工兼职,减轻家里负担。 正巧,秋东也是个打工狂魔,小镇上可供初高中生打工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一来二去两人就熟识了。 两人在班里都不爱说话,除了埋头学习就是研究怎么挣钱,互相介绍,分享了不少打工的渠道和心得,几年下来,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两人又是同一年考进京大的,那年小镇上一口气出了两个京大高材生,轰动一时,县教育局为了表示重视,一口气给每人奖励了七万块钱。 省着点花,大学四年的生活费差不多够了。 到了大学,身上还背着沉重经济负担的两人根本没有风花雪月的想法,一门心思放在挣钱上。 彼时作为京大学生,就有了更多兼职的渠道,两人更是互相分享了许多赚钱的门路。 许宁月和宿舍的其他人步调不一致,秋东也不去和班上其他人强行融合,两人的全部空余时间都用来打工,为了省钱省时间,经常帮彼此在学校食堂,图书馆占座位。 俊男美女,出双入对,,时间久了,便有传言说两人正在谈恋爱。 许宁月觉得这说法纯属扯淡。 她是个钱串子,再找个秋东那样的钱串子,以后在一起生活,三句话不离「哪里有最新的招工信息」,是在折磨谁? 谈恋爱可不是谈打工信息。 所以她想都没想就否认了。 秋东也觉得这事很扯淡。 他家里穷的底掉,爸爸在他高考那年查出心血管堵塞做了支架手术,从此不能干重活,每月吃药控制病情还得好几百块钱。 妈妈膝盖出了问题,光是手术费就得四十多万,术后两年内单单是各种检查费用和医药费,平均每月就得大几千,家里腾挪不出这笔钱,手术一拖再拖,弟弟在南方打工的钱全部寄回家也杯水车薪。 他上大学前承诺家里,等他大学毕业后,一定让妈妈做了这个手术。 为此,他比许宁月还多打了两份工,哪有空去和谁谈恋爱? 谈恋爱不得花时间花精力花钱呀?他像是能给别人花得起这些的人吗? 因此,他想都没想就否认了。 按理说两个当事人都否认了,这事就该过去了,但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许宁月因着长的好,成绩好,又不合群,就被人指指点点,说她有心机,都不是男女朋友,还整天和秋东黏在一起,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一起去食堂吃饭,形影不离,霸道的不让秋东找女朋友,简直是传说中的绿茶婊。 当然秋东也没落着什么好,彼时他除了莫名其妙被动成为孙明笑的前任外,中间还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时候,给好几个人当了前任,已经初具「海王」之名。 此事发生后,都说他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贪心不足。 虽然这事对两人之间的友谊没什么影响,两人还一如既往的分享各种打工心得,但不得不承认,在周围人眼里,他们就是彼此曾经的前任。 直到大学毕业后,许宁月阴差阳错进了娱乐圈,秋东倒霉透顶去做房地产销售,两人之间的联繫都没断过。许宁月还动用人脉关系帮秋东拉投资,鼓励他创业。 第156页 不过最终,秋东的这个业也没创成,就被一件事给打断了。 彼时许宁月作为一个不出名,没有背景人脉的新人,被经纪人出卖。经纪人和某圈内大佬串通,在饭局上试图将许宁月灌醉,把她塞到大佬的床上。 奈何许宁月曾在酒吧兼职,练就了三斤不倒的酒量,装醉把大佬敲晕在酒店,拍了对方赤、身、果、体的照片和视频后,在离开时才发现那位大佬还带了保镖守在门口。 无奈之下给秋东打电话求助,是秋东扮做酒店送餐的服务员,让许宁月躲在餐车里,偷偷把人带出去的。 之后秋东陪许宁月和原公司打解约官司,和那个大佬谈赔偿问题,签约新的经纪公司,给了许宁月许多帮助。 前前后后,两人也算有过命的交情,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后来秋东身上发生了更多离谱的倒霉事,被迫和以前的朋友断了联繫,许宁月处于事业上升期,悄悄打听关于他的消息还不敢让人知道,免得又传出绯闻。 一直到了今天,秋东一个电话,许宁月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他。 两人约的见面地点在距离城中村两条街的商业中心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秋东想了下,还是戴上帽子口罩墨镜出门。 走出处处破败,街道杂乱,人员四处流动,空气中满是苍蝇蚊子的城中村,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头的高楼大厦,瞬间从上世界七八十年代,跑步进入二十一世纪大都市。 那家私房菜馆秋东从没消费过,但他却并不陌生,对于一个狗仔而言,那种明星经常性出入的,私密性良好的酒店饭店,他一清二楚。 服务员见惯了大场面,对秋东这种藏头露尾的行为习以为常,秋东说了包间号,对方礼貌又不失热情的将他带到地方,帮忙敲了门后,安静的离开。 许宁月已经等在里面了,经过娱乐圈的洗礼,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越来越有明星范儿了。 倒是秋东,进包间后,脱下帽子口罩墨镜,身形消瘦,脸色蜡黄,眼下浓重的乌青,身上几十块钱的地摊货挂在身上空荡荡的晃悠,活像生了一场大病。 要不是一身气质实在独特,许宁月都要怀疑她这老朋友是把自己上交给国家,隐姓埋名进传销组织做卧底,为人民除害去了。 还是桀骜不驯,天天被老大毒打的那种卧底。 想到秋东告诉她的消息,她瞬间产生了神奇的联想: 「难道你不是进传销组织当卧底,而是进娱乐圈当卧底了?上面终于要对娱乐圈这群道德败坏,踩着法律底线行事的渣滓们动手了吗?」 想想,许宁月还有点小兴奋呢。 秋东无语,在对面落座,喝了一口许宁月特意为他倒的温水。 也不废话,当着她的面,打通了之前给他发消息那人的电话,开了免提。 对方接的很快,一开口就是: 「兄弟,郑坤这回是铁了心要搞许宁月,亲自下场编造黑料,哥们儿看了都觉得离谱的那种,对这种玩意儿,哥们儿决定临时加价!」 秋东等他说完,问他: 「有郑坤和孟安国在一起的实证吗?」 「我这边没有,但我知道谁有,可那人认钱不认人。」 许宁月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坐端正了,面上带着几分严肃,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在对面无声对秋东点头。 秋东:「那拜託了,我这边要的急,不会让兄弟你白忙一趟。」 对面也不问秋东要那东西干嘛,不到五分钟就发过来两张照片和一段视频。 秋东直接转给许宁月。 视频有些模煳,看样子是在酒店外面偷拍的,但仔细看的话,不难认出是郑坤和孟安国两人,抱一起啃来啃去,衣裳半解。 嗯,挺辣眼睛的。 照片就清晰多了,应该是在某个高档小区偷拍的,孟安国坐在车里,车窗落下,露出侧脸,郑坤弯腰和对方接吻。 石锤的不能再石锤了。 秋东知道许宁月不是个脆弱的女人,这个时候需要的也不是安慰。 他慢悠悠的喝水,等她的决定。 许宁月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喝出了豪饮两斤老白干儿的架势,杯子落在桌上发出沉闷声响的时候,听她对秋东说: 「银行卡号发过来,我让助理给你转钱,既然是你朋友,不能让人家吃亏了,他从郑坤那里能拿多少,我给双倍!」 秋东低头髮过去一串数字,不一会儿手机传来到帐消息提示音,他没迟疑,全部给之前那人打过去。 许宁月出去打了个电话,进来时脸色已经恢復如常,重新落座后,让人将之前点的菜送上来,她对秋东说: 「我这边好解决,倒是你,对孟安国那边是什么想法?」 提亲孟安国这个名字,许宁月就一阵恶寒,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秋东放下手机,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水,想起关于孟安国的往事,脑壳儿都跟着疼,不由自主的揉眉心。 许宁月看的直乐: 「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喝的是琼浆玉液呢,就你这仪态,可比我上个剧组请的礼仪老师还像回事,我说你这几年到底在做什么,变化也太大了吧!」 许宁月发出灵魂质疑: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又贫穷又富贵的?」 准确的说,她老朋友这副样子,真的很像剧本上那种落魄贵公子,一身地摊货也掩不住他身上经年养出的好气质,比前几年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东西。 第157页 好好养养,不比那些靠脸吃饭的顶流强啊! 秋东被说的默默换了个姿势,不动声色的遮掩住心虚。 贫穷是原主的,贫穷和落魄能带给他什么气质,可想而知。如今在许宁月眼里不一样的气质,约莫是因为已经换了个芯子。 他心里对飘在空中把自己扮成狗仔对着许宁月疯狂拍照的996说: 「以前常说我失忆前是个影帝,我深以为然,事实证明,我这影帝其实是不合格的。」 要不然不能被许宁月一眼看出破绽。 嘴上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能拿到孟安国妻子的联繫方式吗?」 许宁月一听,双眼放光,边滑手机摇人,边给秋东竖大拇指: 「不愧是我许宁月唯一承认的朋友,这默契,真的!」 秋东屈起食指敲桌子,提醒她: 「你刚拿了奖,正是被人用放大镜观察的时候,说什么都会有人恶意曲解,先让你公司那边停一停,咱们看看这位孟太太的意思再决定也不迟。」 要是孟太太愿意和许宁月联手,出面料理了孟安国,那郑坤一个抱大腿的也就掀不起任何风浪,许宁月还不用置身风波中。 此时已经下午六点四十分,距离约定好的八点还剩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服务员进来上菜,都是秋东以前喜欢的口味,额外加了一道补身体的药膳。 许宁月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对秋东的身体状况十分担心。 秋东坦然接受了这份好意,慢慢品尝,在许宁月不断和人打电话的声音中,想起有关孟安国的往事。 孟安国,准确来说,是秋东在京大的舍友。 当时秋东疲于奔命,整日忙忙碌碌,宿舍成了单纯睡觉的地方。他是全宿舍四人中起的最早,睡的最晚的,只有熬夜打游戏的舍友能见到打工晚归的他。 于是对舍友的私事知之甚少。 秋东的印象中,舍友孟安国是个非常活 泛的人,经常有他的朋友去他们宿舍串门,甚至留宿,两个人挤一个床铺,对大学男生来讲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无非是他的这位舍友,交友广阔,常带不同的朋友在他们宿舍留宿而已,秋东从未怀疑过什么。 秋东因为在校外兼职的原因,常帮舍友们带校外的小吃回来打牙祭,偶尔赶不上查寝,舍友们也会帮他煳弄过去,大家面上处的还行。 直到大四毕业这年,同学们保研的保研,考公的考公,出国的出国,想步入社会的,也都拿到了不错的offer,即将各奔东西,心里难免怅然。 孟安国多喝了几杯,和他的男性「朋友」在刚进门的那张床上就进行了脱光衣服的负距离接触,好巧不巧,那正是秋东的床。 宿舍的单人床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并不舒服,孟安国完事后回自个儿床上唿唿大睡,留下那位炮、、友单独躺在秋东床上,没穿衣服,身上全是暧、、昧的痕迹。 被清早回来的另两位舍友看了个分明。 孟安国那小子鸡贼的很,听见动静,三两下套上外衣,见势不对,对着秋东的床铺就喊: 「刘勐,刘勐!昨晚我睡的死,你不是说要和秋东挤一挤,请教一下关于他实习的事吗?半夜迷迷煳煳还听见你们嘀咕呢,动静可不小,一大早的,他人呢?」 刘勐做贼心虚,人都傻了,压根儿没听清孟安国在说什么,囫囵穿上衣服,捂住脸就往外跑。 这一跑,可不就更加证实了孟安国的说法嘛。 那两位室友人也傻了,之前校园里传过不少秋东和女生的八卦,都快把秋东传成京大海王了,他们也不觉得奇怪,毕竟秋东那张脸,有做海王的资格。 谁都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是个男女不忌的货! 这两位室友觉得三观受到冲击的同时,倒也没其他想法,毕竟他们一个保研了,一个准备出国,秋东拿到了心仪公司的入职邀请,往后几年都不会有交集。 再说,过了一开始那阵冲击后,仔细回想一下往日的相处中,秋东根本没对他们动手动脚过,人家即便是个同性恋,也没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他们更加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孟安国做贼心虚,怕舍友找秋东求证,这是个一戳就破的谎言。这年头同性恋并不被社会普遍认可,虽然从政治正确的角度来说,同性恋自由,同性恋无罪。 可大环境上来讲,他敢对父母出柜,父母就敢把他送去戒同中心接受电击治疗。他敢在学校公开承认他是同性恋,学校的奖学金,大型比赛,乃至于保研,往后考公,都没他的份儿。 他只是想趁年轻多玩玩儿,并不想为此毁掉光明的前途,被身边大多数人看做异类,一辈子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 这件事令他惶恐不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天就找人将此事宣扬出去,并给秋东实习的公司写匿名举报信,说秋东是个人品存疑的同性恋。 秋东已经在京市某世界五百强企业实习了,还不知道他又被同性恋了一回。 直到公司领导找他谈话,让他主动辞职,并委婉的告诉他,他在学校的所作所为,会给企业带来不好的社会影响,秋东才辗转从许宁月那里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时,只有许宁月坚信秋东是无辜的,因为秋东那个打工狂魔,即便得到了非常好的实习职位,依然在外面揽私活儿赚钱,一天最多睡五个小时,压根儿没空搞七搞八。 第158页 她气的够呛,跟人解释的嘴皮子都干了,也没人信。 归根究底——秋东长了一张不安分的海王脸。 许宁月一咬牙,十分奢侈的花钱僱佣了两个街头混混,把孟安国堵在学校后面的小巷子,揍的鼻青脸肿。 后来秋东另两位室友也渐渐琢磨明白,这件事就是孟安国在搞鬼,但有什么用呢,那时秋东已经丢掉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一份正式工作。 而孟安国,大概是真的做贼心虚,在毕业后放弃了继续考研的想法,火速认识了他如今的妻子严丽,走进婚姻殿堂。 严家是做马桶起家的,严父将他们家的生意做到东亚各国,在非洲也有不错的市场,算是非常成功的创业者。他与妻子在非洲和客户签合同时,冒着枪林弹雨,是可以互相交託性命的伙伴,感情非常好,唯一的遗憾,是一辈子没有生个儿子继承家业。 严父是典型的「家业一定要给儿子继承,没有儿子就要培养女婿继承」的那种人,一心想给唯一的女儿找个上门女婿。 可这年头,一个心甘情愿,有本事,各方面条件都不差,生的儿子随女方姓,平时跟着女方父母一起生活,还能入得了严父的眼的上门女婿着实不好找。 突然冒出来一个孟安国,简直是照着严父挑女婿的模板长的,还对严丽一见钟情,严父觉得这是瞌睡了天上掉枕头,不抓住机会连老天都要看不过去。 于是严丽很快和孟安国结了婚,婚后接连生了一儿一女。 孟安国数年如一日的孝顺,加上本人确实有才华,这两年逐渐接手了老丈人的公司,由他主持生产研发的智能马桶畅销东亚,俨然成了同届学生中佼佼者,京大知名校友。 如今,许宁月用心谈了两年的男友,抱上了孟安国这根烂大腿。 秋东放下筷子,拨通了许宁月辗转得到的私人号码: 「勐太太,我这里有一笔生意,或许您会感兴趣。」 第58章 合作双赢 在电话接通之前, 秋东和许宁月商议: 「如果严丽与孟安国是一条心,那这个证据就不能交给她,以免打草惊蛇, 即便证据到了严丽手里,也会被严家想办法压下来甚至销毁。 如果严丽与孟安国之间的夫妻关系并非牢不可破, 才是咱们的机会。」 但事情比秋东想的还顺利几分,严丽听秋东说他手里有孟安国出轨的证据后, 不仅没有惊讶, 恼怒, 不可思议等情绪, 语气笃定中隐隐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激动。 「你想要什么?」严丽隔着电话问。 秋东和许宁月对视一眼,觉得有戏,也不称唿对方孟太太了, 而是说: 「严小姐,我的当事人要亲自和您谈。」 毕竟在这件事中, 秋东才是局外人, 他的身份并不能取信于严丽。 当许宁月自报家门后, 严丽的语气都亲切了两分: 「许小姐亲自出面,想来此事与您也有关,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不妨直言。」 许宁月说:「为表诚意, 我先给您发张照片过去。」 秋东从孟安国和郑坤酱酱酿酿的视频中截了一张图发过去, 是除了亲近之人,其他人很难辨认的那种。 严丽看完照片, 被噁心的不轻: 「前两年就有好心人通过匿名号码发消息提醒我, 说孟安国是个噁心的骗婚同性恋,奈何他隐藏的太好, 始终没露出手脚,只能不了了之,没想到,呵!」 许宁月听这话头,显然严丽对她丈夫不满已久,心里有数后,忙道: 「严小姐,实不相瞒,孟安国包养的那个玩意儿,是我认真谈了两年的男友,如今那玩意儿为了踢开我讨孟安国欢心,要编我的黑料让媒体爆出去,我这边提前得了消息。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您那边若是不动手的话,我就得先下手了。」 严丽又不傻,许宁月动手的话,会仅限于给渣男郑坤一个教训就够吗?谁能保证不会波及到孟安国,从而影响严家的生意? 但交给他们严家处理的话,事情就会掌握在可控范围内,顺道还能卖许宁月一个面子。 严丽当即道:「许小姐,给我十分钟,十分钟后无论如何,我都给您答覆。」 秋东觉得严丽配合度很高,想了下,把完整视频发给对方。 严丽此时正在一楼盯着两孩子写作业,边忍着噁心看视频边往二楼书房去找她爸爸。 到了书房门口,使劲儿在眼睛上揉了两下,眼睛瞬间红彤彤像是哭过了一样,她直接冲进书房,带上哭腔喊: 「爸爸,我可怎么办啊,两个孩子要怎么办,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严父取下眼镜,皱眉道: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有事慢慢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严父和妻子恩爱了一辈子,感情是真,只生了一个女儿是真,两人都遗憾没生个儿子也是真。严父是那种打从心眼儿里认为女人就该柔顺的依靠丈夫,以丈夫为天之人。 这一点上,严母就做的非常好。有丈夫在场的情况下,她永远是安静的站在丈夫身后,默默支持他的那个女人。丈夫不在的时候,她又能坚定地站在前面,为家人撑起一片天。 严父欣赏极了妻子这种性子,处处尊她敬她。 这是严母的处世哲学,她常跟女儿严丽讲: 「不要以为你多读了几本书就多了解这个世道似的,归根究底,外面还是男人的世界,女人想在男人的世界里抢一口饭吃何其艰难? 第159页 我只需要永远站在你父亲身后,柔顺的依从他,让他知道我离不开他,我不用受外面风浪的侵袭,他就会把我想要的一切双手送到我面前来,这才是咱们女人家的手段,你啊,学着点吧!」 严丽心里藏着勐虎,却也知道父母的观点无法改变,这么多年她在父亲面前永远是乖巧的,在丈夫面前一直是贤惠的,今天也不例外。 这不,她一出事就六神无主,慌了手脚,只会哭着找无所不能的父亲求助。 严父在女儿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弄明白了缘由,那视频更是看的他胸闷噁心。 要说整个严家最讨厌同性恋的,严父排第二无人敢抢第一。 他老人家是坚定的「阴阳调和」说的拥趸,坚持认为只有男女结合,才是最适应自然法则,维持人类繁衍的大事。男人喜欢男人,那就是变态,是有病,该拉出去枪、毙! 严父想让女婿帮着打理家业不错,又不是想让女婿骑在他们家头上拉屎,这个女婿还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况且他是遗憾没有儿子,又不是不疼爱女儿,女儿也是他和妻子捧在手心疼了半辈子的珍宝,想到给女儿找了这么个变态丈夫,严父气的差点儿心梗发作。 颤抖着手给给秘书打电话: 「查一下最近一班去非洲的飞机,对,从海市出发,半个小时后?那就帮孟经理订票吧。」 严丽在边儿上又是倒水又是拿药,担忧的给她爸爸拍背。 严父深吸口气,安慰女儿: 「别怕,爸爸会让他得到教训的。你还有两孩子,爸爸身子骨也还硬朗,爸爸还能帮你把孩子带大,扶他上马,送一程。」 说罢又拨通了女婿孟安国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很快就被对方接了起来,传来孟安国亲切又恭敬的声音: 「爸爸,才说要跟您汇报一下今儿和海虹的周总碰见的结果呢,您就打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严父语气严肃道: 「安国呀,非洲那边临时出了点事,得你亲自去一趟不可,方才已经叫林秘书订好了票,从海市直接出发,辛苦你了!」 非洲那边这几年形势不太平,经常出事,一般驻守在当地的经理人就能出面处理,比较复杂的情况,严父还会亲自上阵。孟安国倒也没怀疑这话的真实性,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 「您放心,我这就让司机掉头,直接去机场。」 严父挂了电话,面色阴沉,吩咐林秘书: 「半个小时后,召开全体董事大会!」 严丽见父亲要处理公事,她懂事的退出去关上书房门,不让任何人打扰。回到寝室,再次拨通秋东的电话: 「我父亲出手了,请许小姐稍安勿躁,八点之前,一定能让您看到满意的答案。」 秋东挂了电话,把另外两张照片也发过去。 许宁月见状激动道: 「我刚才打听了一圈儿,都说这严丽是个温柔如水,贤惠持家,以夫为天的女人,怕是包括孟安国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她给骗喽!」 秋东给许宁月盛了碗汤递过去,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在白炽灯下清晰可见,他提醒她: 「严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我猜他会找藉口把孟安国支出去,趁机彻底扫除孟安国在公司的所有势力,同时在孟安国反应过来前,曝光孟安国同性恋骗婚的事实,让孟安国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社死,占据舆论高点,方便到时候离婚。」 许宁月纳闷儿: 「高调曝光孟安国同性恋骗婚,对他们公司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不怕影响股价吗?」 她都做好了严家低调离婚,然后她上去补刀的准备。 秋东好笑,一口浓郁的鲫鱼汤下肚,提示许宁月: 「严家是家族产业,不上市的。」 不上市的家族产业,只要产品质量没问题,这种事错又不在他们家,对他们几乎没什么不好的影响。 事实上,都没等到八点,下午七点半,孟安国乘坐的飞机刚离开海市上空,严家就通过官方帐号发文。 称旗下总经理孟安国,在职期间私生活混乱,贪污受贿,经过全体董事的一致表决,解除其在严氏的一切职务,并将相关证据提交有关部门。 贪污受贿这种事,在哪里都避免不了,严氏家大业大,手脚不干净的可不止孟安国一个,只要不是太过分,以往严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来这一出,算是杀鸡儆猴,一举两得。 与此同时,网上从不同渠道,瞬间流出了各种不同程度打马的孟安国和郑坤在酒店这样那样的辣眼睛视频。 视频被各大营销号和吃瓜群众疯狂转载保存,有心之人压了葫芦浮起瓢,消息铺天盖地推送,根本管不过来。 发视频之人也狠,有给两人眼睛打马的,有给两人头顶写「马赛克」的,有给两人下身重点部位打马的,看似有马,胜过无马。 丝毫不影响吃瓜群众一眼就辨认出,这两当事人,正是严氏刚刚被解聘的总经理孟安国,和娱乐圈刚演了一部爆剧中男三号,有了不少知名度的小鲜肉郑坤。 大家这才明白,严氏说孟安国私生活混乱,竟然是这么个混乱法! 那不得不说,确实挺乱的! 许宁月摁灭手机,以汤代酒,和秋东碰了一个。 一饮而尽后,用十分豪迈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激动道: 第160页 「现在是七点五十八分,郑坤的经纪公司和粉丝已经彻底麻了,无可狡辩。粉丝脱粉回踩,甚至觉得粉上这么一个男人十分丢脸。 经纪公司忙着写公告,表示郑坤的个人行为,和经纪公司无关,试图将损失降到最低。」 秋东吃一口鱼,鱼肉细嫩,是他以前最喜欢的部分,许宁月都记得,他感慨: 「那郑坤可惨了,火了之后他们公司一口气给他签了大大小小十几个gg代言,从彩妆到游戏,甚至还有女性用的卫生巾。这也就算了,他们公司还给争取了两部电视剧一部电影,其中一部已经进组开拍,还有两部也签约了。 这要经纪公司不想认帐,全推他身上去,光是违约金就得还到地老天荒。一污儿二漆雾二吧椅」 两人正说这话,之前给秋东发消息那个狗仔的电话打进来,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奇: 「兄弟,许宁月的黑料不用曝了,郑坤那小子完犊子了,他抱上的那根金大腿闹不好也要去蹲局子!严家人在后面发力,我听在海市机场蹲守的兄弟说,孟安国的飞机半小时前从海市起飞,目的地是非洲。 哈,他肯定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等他回来,发现名声臭了,妻子要离婚,还有一双银手镯,你说这事得多精彩!」 许宁月深深的看了秋东一眼,这竟然和秋东推测的一模一样! 有这脑子,干点啥不能出人头地,要是秋东有和孟安国一样的起点,京大知名校友还有孟安国什么事? 可她这智商显然没什么问题的朋友,好端端的干嘛想不通要去当狗仔? 秋东假装没看懂许宁月疑惑的眼神,因为这件事真的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他起身,重新戴上帽子墨镜口罩,对许宁月摆摆手: 「多谢招待,回见!」 许宁月急了,一个勐子跳到秋东背上,防止他临阵脱逃: 「你就这么走了?」 秋东的小身板儿被压的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把人从背上扯下来,没好气道: 「你这边的麻烦解决了,我还有些帐要和孟安国算呢,回头联繫你!」 许宁月扒拉掉秋东的墨镜,和他对视片刻,确定这人说的是实话,不会再突然消失,不告而别,一屁股坐回椅子里,又成了风情万种的美艷大明星,从包里翻出什么东西朝秋东扔过去,嫌弃道: 「真难看,要是让京大新入学的那些学弟学妹知道,他们想像中的海王脸学长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还不得联名上高我们这一届学生诈骗呀!」 秋东展开手心一瞧,是一张薄薄的银行卡。 卡号他很熟悉,是当年两人在机场打工时,被银行工作人员拉过去免费办的,两人还是连号,银行初始密码,多少年都没换过。 算了,老朋友觉得他需要金钱上的帮助,秋东怀疑他要是推辞的话,许宁月的暴脾气可能会当场闹出命案,今晚继孟安国和郑坤的大瓜后,新晋小花许宁月也会紧随其后上热搜。 还是不要了吧。 卡塞进兜里,重新戴上墨镜,这回许宁月什么都没说,秋东顺利离开。 此时外面的气温已经没有白日的燥热,街上陆续被各色灯光点亮,路过街头的自动贩卖机,秋东买了一罐儿冰镇啤酒,慢悠悠盘腿坐在公园的草坪上,摘了口罩墨镜,用双眼真实的观察这个世界。 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秋东终于有了闲适的感觉。 打开手机,随便一个社交软体,吃瓜群众都在热烈讨论孟安国和郑坤的事,比早上八点钟的菜市场还疯狂。已经有好几家品牌发了公告,表示要与郑坤解除合作,并要求郑坤赔偿高额违约金。 作为郑坤曾经的粉丝,连夜删除关于他的所有消息,太丢脸了,感觉以后在粉丝界要永远抬不起头的那种丢脸。 大众除了同情严丽成为同妻外,就是对孟安国这个该死的骗婚男的批判—— 男同就男同,你们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大家互不妨碍,谁还会闲着没事管你心里藏着谁,晚上和谁躺一个被窝睡觉?两个男人在一起,做好没有后代的准备就行。 可你又想要男人,又想要孩子,为此还骗女人给你生孩子,还过上了一夫一妻的生活,这就踩在大家的底线上了。 就连严家那样人家的女儿,都被孟安国那种可怕的人渣给骗了,谁能保证下一个被骗子宫的,不会是自己,或者自己的姐妹,女儿? 本来就不被社会广泛认可的同性恋群体,也再一次遭到了抵制谩骂,这个小众群体现在可是恨死孟安国了。 反正这一波,法律层面上还没有给孟安国判决,道德层面上,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同性恋的小众群体,都已经给他判了死刑。 秋东吃瓜都吃撑了,心满意足的退出消息界面,重新註册了一个名为「秋东」的新帐号,正准备收起手机,结果一个好几年不曾联繫的头像闪动,给他发来了消息。 韦一帆:「我看到大眼仔的热搜了,是你干的对吧?」 韦一帆:「兄弟,好样的!」 韦一帆:「前段时间有人说你落魄到去当狗仔了,我就知道你所谋非小,果然如此!」 韦一帆:「我在蓬莱阁,有个人介绍给你认识,速来!」 秋东仰头喝掉最后一口啤酒,缓缓起身,朝公园外走。 第161页 「等着。」 韦一帆是秋东当年三位室友中的一位,在国外留学期间跟了一个在学术界泰山北斗似的导师,毕业后本来有机会直接留在国外,高薪待遇,导师看重,美人相伴,十年之内必定走上人生巅峰。 最后听说是京大通过某一方面的人脉关系,硬是将他给请回来,搁在京大教书育人,如今手底下带着不少研究生,大小也是个教授了。 前几年两人也不是没有联繫,不过对方在国外,有时间差。秋东这头迎着太阳刚起床,对方实验室里忙的飞起,拖着疲惫的身体顶着漫天繁星陷入梦乡,聊天也是有一搭没一搭。 经常遇着两人都忙的情况,上一句聊天等到回復,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等对方回国,刚好是秋东又遇到麻烦,决心和以前的朋友断开联繫的时候,韦一帆倒是逢年过节都给他发消息,不过没得到秋东的回覆就是了。 今儿还是时隔几年的头一遭。 韦一帆见到秋东的表情,比许宁月还要夸张,他差点以为秋东是遭遇了什么人生重大打击,或者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偏还不敢直接问,怕刺激到秋东的脆弱神经。 两人在蓬莱阁的包间里拥抱,秋东的骨头硌的韦一帆生疼。 韦一帆试图活跃气氛: 「我那些学生动不动就说哪个是校草,哪个娱乐圈的小鲜肉长的真好看,我常和他们争论,说他们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要是早生几年赶上好时候,见着我们那一届的校草,才知道什么是真的帅!」 秋东莞尔: 「见面不如闻名,他们要是见到如今的我,怕是要失望了。」 韦一帆见秋东面色如常,心态很不错的样子,才稍稍放下几分心。点了几个秋东以前爱吃的菜,低声道: 「咱们边吃边聊。」 没忍住,顺手又要了一盏燕窝,想给秋东补补。当年那张海王脸有多惊艷,现在见到他形销骨立的样子就有多可惜,是个人都不能忍。 就因为看了这张脸四年,他对人类的审美无形中提高了不知多少,在国外遇到资本主义糖衣炮弹,想用美男美女来腐蚀他的这颗爱国心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 长这么丑,也好意思对我用美人计? 总而言之,韦一帆根本不给秋东拒绝的机会。 秋东只好把「我已经吃过了,咱们直接说事」的话给咽回去。 想投餵就投餵吧。 韦一帆这才指着坐在角落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给秋东解释: 「刘勐,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秋东的记忆里一向好,稍作回忆,迟疑道: 「我前任,刘勐?」 大概是没想到秋东能说的如此坦然,刘勐一口水直接咳出来,连忙拿纸巾去擦。 秋东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没猜错。 偏头看向刘勐的方向,眼神意味深长: 「久仰,我素未谋面的前男友。」 刘勐咳的脖子都红了,连连摆手: 「别,别,我现在恐同,听到这个词儿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秋东不解,这傢伙不是当年经常去他们宿舍找孟安国玩儿吗?毕业那阵儿,两人还在他们宿舍亲亲我我,被韦一帆和雷鸣当场撞破,进而成了他秋东的绯闻男友? 刘勐其实并不是秋东的校友,是隔壁体校的学生。 韦一帆见秋东皱眉,心里再一次感嘆,海王脸就是海王脸,都糟蹋成这样了,还能看出昔日风华,对方一皱眉,他就怀疑是不是自个儿哪里做错了。 真的,这无关男女,也跟有没有感情无关,纯粹是顶级美人儿该有的正常待遇。 他忙解释: 「其实事发后第二天,刘勐听见到处都在传他和你的消息,就去咱们宿舍找孟安国那人渣对峙,孟安国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说会帮你们澄清,事实上也确实在系里卖力帮你们澄清了。 可他不澄清还好,一澄清,效果就跟火上浇油似的更糟糕。」 刘勐至今想起来还气的咬牙切齿: 「那人渣的心眼儿是真多,当时韦一帆和雷鸣也在场,他绝口不提我和他之间的事,只说他知道我和你之间是清白的,还赌咒发誓说一定帮我们澄清,结果被他一澄清,我直接在我们学校公开出柜了,差点儿没被我爸打死。 还是我妈求了我小姨,偷偷把我送出国避了几年风头才敢回来!」 韦一帆想起当年的事也唏嘘不已,接着道: 「我俩其实是在国外偶然的机会又遇到了,说起当初的事,发现彼此对真相的认知有严重的误差,才回过味儿来,大家都是被孟安国那人渣给耍的团团转。」 秋东听的津津有味,没想到当年的事情背后,还有这么多波折。 为了听故事,也不是不能再吃一盏甜滋滋的冰糖燕窝。 韦一帆见明明一盏非常普通的燕窝,被他这好似受过巨大精神摧残的同学吃出了国宴的感觉,莫名有点受宠若惊,讲的更加卖力了。 他说:「刘勐当场就要订机票回国,找孟安国算帐。」 学生时期的刘勐年轻气盛被家里惯坏了,没见识过人心险恶,真当他跟孟安国甜甜蜜蜜的谈恋爱呢,还傻里傻气的跟孟安国商量,要找一个好机会和家里人坦白。 一片真心得了那么一个结果,差点儿被他爸给打死,又被他妈送到异国他乡,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怎么可能没有恨意。 第162页 他冲动的行为被韦一帆拦下来,两人给在国内读研究生的雷鸣打了越洋电话,三人一合计,雷鸣私底下找人打听了一圈儿,一副三观破碎的语气告诉他们: 「孟安国和严丽结婚了,就是那个有名的做马桶生意的严氏夫妻唯一独女,听说他老婆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他现在可是出了名的三好丈夫。 上个月有老同学去金市出差还见过他,在严氏有一定的地位,很得他老丈人看重,算是咱们这一届里混的非常好的了。 严氏不是一般的小公司,没有实际证据,人家公司的法务能以造谣诽谤的名义把咱们告的麻烦缠身。倒是听人说秋东在汤泉地产上班,大老闆汤泉十分器重他,愿意重点培养,这件事里最冤枉的就是秋东了,要不咱们找他商量一下?」 秋东听到这里,再次觉得脑壳儿开始疼,忍不住单手撑在桌上,揉太阳穴。 汤泉地产,又是另外一个倒霉故事,暂且不提。 他用眼神无声催促刘勐—— 好歹和孟安国谈了一场,总该留下点什么证据吧? 结果刘勐脸都憋红了,好半天气愤的吐出一句: 「证据我还真没有!」 他偷偷摸摸和孟安国谈恋爱,孟安国本就是谨慎之人,还教他一定要定期删除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免得被身边人发现呢!他多听话呀,执行的可认真了,两人偷摸见面的时候,还主动让孟安国检查他的手机呢。 秋东:「……」 这倒是孟安国能做出来的事。 刘勐把桌子拍的哐哐响,引起韦一帆不满的皱眉。 没看见我室友正吃饭呢吗?你这样影响他补身体知道吗? 刘勐兀自沉浸在他的悲惨遭遇中,气愤道: 「后来我可劲儿寻思,总觉得严丽对孟安国的过往是不知情的,找黑客隔三差五给严丽发匿名消息,揭发孟安国的真面目。 我想着严丽好歹是孟安国的枕边人,一旦怀疑了,肯定能找到蛛丝马迹,结果几年过去,无事发生。」 反倒是孟安国,不知道从哪儿得知有人给严丽发匿名消息的事,怀疑到刘勐身上,找人威胁刘勐不说,搞得刘勐在国内的事业一直发展的磕磕绊绊。 对方一连串儿操作下来,刘勐一个曾经的同性恋,见到一个弯男就浑身不舒服,比网上那些只会嘴上喊恐同的人更恐同。 他甚至觉得单身一辈子,就和他养的猫猫狗狗过才是最好的选择。 秋东听的炯炯有神,原来你就是严丽嘴里那个好心人啊! 两人的话他也听懂了,韦一帆真是一片好心。原本秋东是打算从其他方向入手,让孟安国得到教训的,但韦韦一帆把刘勐送到他手里,他就不浪费对方的心意了。 以茶代酒,他敬韦一帆一杯。 韦一帆见秋东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忽然萌生出了老父亲般的欣慰,瞧瞧他室友这脑瓜子,一如既往的好使! 秋东不知道韦一帆已经默默给他降了辈分儿,把视线转到刘勐身上: 「有兴趣和我合作一把吗?」 就在几人谈话的功夫,秋东让996查到消息可知,刘勐如今经营者一个小众服装品牌,在国外发展的还不错,但在国内还没打开销路,他很看好国内市场,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 秋东说:「想不想试试直播?」 秋东提醒他:「今晚孟安国和郑坤的事情闹的有多大,你打开各大社交软体一看便知,这可都是机会,抓住这波流量变现不好吗?」 说一说当年的真相,给他的牌子打打gg,提升提升知名度,顺带的,秋东当年的冤屈不就重见天日了嘛! 刘勐听的很心动,孟安国把他整的这么惨,他踩着孟安国的名声赚点钱,十分心安理得,唯一的问题是: 「我没有这方面的资源,到时候舆论方向不可控,很容易翻车。」 秋东指指自己:「所以你才要跟我合作嘛,咱们各取所需。」 他可是掌握娱乐圈第一手资料的狗仔。 于是这天夜里十一点,距离孟安国去非洲出差过去三个半小时,他本人还在飞机上睡觉,距离孟安国和娱乐圈小鲜肉郑坤的小电影在网上疯传过去三个小时,大多数网友都下班躺在床上刷手机,话题讨论量达到顶峰的时候。 先是几十个营销号联动,打出#孟安国前男友在ww直播现身说法#的词条连结,点燃部分吃瓜群众的热情。 其他营销号像是闻到了味儿的鲨鱼,一拥而上,将消息传的各大社交平台到处都是。 这还不算,也不知道是手滑,还是工作人员误操作,新晋小花许宁月竟然用她本人的大眼仔帐号,转发了这一消息。 看热闹的人群瞬间从各路吃瓜群众,蔓延到了娱乐圈各家粉丝。 十一点半,本该是准备进入梦乡的时间,ww直播的流量却达到了近半年的巅峰,几百万人齐刷刷蹲在刘勐的直播间,等着吃第一手瓜。 刘勐准时上线,一身他自家品牌生产的衣服穿在身上,严谨中带着几分俏皮,是非常适合职场中年轻人的穿搭,让人眼前一亮,他也不吊人胃口,开门见山道: 「首先自我介绍,我叫刘勐,京体毕业,kl服饰品牌的创始人,我知道大家是为什么来的,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还得从头说起。」 他拿起桌上外形独特的保温杯润润唇,杯子上大大的kl标志让人无法忽视,但大家想听的还没听到,暂且忍了这个时刻不忘卖货的傢伙。 第163页 「其实有和我同届的学生,应该知道,在我大四毕业那年,我被迫出柜,出柜对象还是在京大非常有名的校草秋东。」 部分吃瓜群众瞬间就不困了,秋东,这人他们熟啊,京大出了名的海王,近几年销声匿迹,但营销号每隔一段时间就搬运他当年的战绩出来,很多乐子人耳熟能详。 这竟然是秋东的前任之一,还和孟安国那渣男有瓜葛! 天哪,这是怎样神奇的一届学生,京大不愧出风云人物! 刘勐换了个姿势,牢记秋东的叮嘱,力求全方位展示他们品牌的优点,嘴上还不忘叨叨: 「秋东和孟安国是室友,当时我正在和孟安国谈恋爱,当然是我一厢情愿的认为我们在谈恋爱,而且我也只和他一个人谈过。 至于秋东?不好意思,真不熟,从头到尾,从当年到如今都没熟过,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回。 那一年我经常去他们寝室找孟安国,但基本上从没见过秋东,问就是他在外面打工,真正一天能打八份工的那种,他不仅是全寝室,甚至是全楼道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就连他室友,也只有熬夜打游戏的时候才能见到他面。 至于为什么最后会成了我和他双双出柜?」 刘勐敲桌子,吸引众人视线: 「诸位先别急着问为什么,这事秋东和孟安国的另外两位室友是见证者,听我一一道来……」 刘勐也是豁出去了,已经不在乎这场越来越多人加入的直播能给他的品牌扩大多少知名度,而是将这口憋了多年的恶气一股脑儿倒出去。 说的真是事无巨细,他给对方买礼物的帐单,给对方的转帐记录,两人去过的酒店,景点,但凡能记起来的,一点一滴,连他在国外想办法提醒严丽不要被孟安国的真面目给骗了的事都说了。 是个人就能听出来,那根本不是能临时编造出来的,八成人都相信了他的话。 说到那天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乌龙时,刘勐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秋东那两位室友回来时,我人都吓傻了,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赶紧走!你说这种事没把人摁在床上,事后还能从哪儿拿证据?还不是我想怎么否认就怎么否认? 我以为孟安国的想法和我一样,不敢承认就拼命否认呗,反正又没证据,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去他们寝室晃悠了呗。 可谁能想到孟安国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他把事情往我和秋东身上引!」 刘勐接着讲了秋东如何因此丢掉好不容易得来的实习工作,他出国后如何与韦一帆偶遇,如何发现事情不对,接下来如何操作的。 吃瓜群众只觉得刺激,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礼物跟不要钱似的刷。 刘勐助理人都看麻了,这一晚上的收入,顶得上他们公司一年的营业额了,但刘勐讲到投入处,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一口气把心里话全给秃噜出来: 「从头到尾,秋东有什么错?人家不就是爹妈给生了一张特别好看的脸吗?都传他和同学这样那样,可真正有哪个当事人站出来说过他一句不好?有谁能站出来具体说说秋东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在哪个时间地点,把他们当鱼养了? 还不是人云亦云跟着瞎起闹,说到底,就是欺负秋东没有傲人的家世,没人给他出头!仗着人多势众随意编造人家的谣言,秋东也没时间和精力一一追究而已! 要是秋东有个有钱有权的爹妈,谁还敢毫无顾忌的编造人家的私生活,还大喇喇挂在京大论坛,一挂就是好几年! 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作为百年名校的京大,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不过如此!」 助理在身后疯狂使眼色:这些不能说,不能说啊老闆! 见刘勐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助理咬牙,直接跑到刘勐跟前,试图用保温杯堵住他的嘴,让他找回理智。 刘勐嫌烦,把助理推开,问直播间的观众: 「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观众用数不清的小礼物,给出了他们的回答。 许宁月顶着大名,一口气刷了十万块,特效把屏幕占的满满当当,并用加大加粗花体字留言: 「说得好!」 秋东室友韦一帆和雷鸣夹在众多观众里,虽然不起眼,但还是坚定的发出了他们的内心的声音:「说得好!」 屏幕被密密麻麻「说得好」刷屏。 秋东走在城中村狭窄的道儿上,头顶群星璀璨,四周偶有蝉鸣,放眼望去,每个昏黄的窗口后,就有一个家庭正在上演喜怒哀乐。 或许这些人里,就有人在刘勐的直播间,正认真打下「说得好」三个字。 退出直播界面,他给许宁月打电话: 「够了啊,我这和刘勐才刚刚清白,你又一出一出的,回头大家反应过来,又该旧事重提,闹不闹心啊?」 许宁月笑的像个电视剧里的反派大魔王: 「这件事老娘堵在胸口很久了,要真有人搞事,老娘也学刘勐来一场直播,给大家细数你一天究竟是怎么极限挑战,打八份儿工的。 让网友来评评理,你这种打工狂魔,有时间和老娘谈恋爱传绯闻吗?当年老娘人微言轻说的话没人听,现在总该有人愿意听一听的吧!」 第59章 真假海王 或许是刘勐的质疑过于有道理, 京大论坛管理员连夜删除了那个关于秋东的被高高置顶好几年的帖子。 第164页 但效果嘛,只能说聊胜于无。 内容早就被人截图保存,深深刻在脑子里, 记忆是无法做到一键删除的。 京大难免被人后知后觉的嘲讽一波: 「匿名论坛里大喇喇实名曝光一个学生的私生活,关键还都是毫无证据可言的造谣式曝光, 曝光之人还是京大本校学生,真是长见识了! 京大不止没有干预阻止, 还推波助澜。这一次, 不仅京大欠秋东一个道歉, 跟着瞎起闹的网友也欠秋东一个道歉!」 网络言论自由嘛, 有人贊同就有人反对。 反对的人觉得他们可讲道理了: 「目前已知刘勐和秋东的事纯属造谣,罪魁祸首是孟安国那个人渣,这事秋东纯属受害者, 他没做过的事当然不能硬扣在他脑袋上,我们愿意为此道歉。 可其他的呢?谁能证明都是假的, 秋东就一定是无辜的?」 但这种事能怎么证明呢, 只有秋东一个站出来否认是没用的, 就算当事人双方都出来否认,还会有人怀疑他们是联手炒作, 目的不纯呢!像刘勐和孟安国这种的才是少数。 秋东觉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他有的是耐心, 不急在一时半刻。 回家早早睡了,一夜无梦。 倒是许宁月的暴脾气被网上有些二极体的言论气的一夜无眠, 开了几十个小号举报那些无脑黑子的帐号, 回过神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想了下还是不放心给秋东打个电话: 「我这边有认识的医生, 人相当可靠,绝对不会泄露病人隐私,要不你抽时间去做个体检?」 秋东拎着食盒进了电梯,耳边是病人家属着急忙慌喊护士帮忙换药的声音,他用肩膀夹着手机,帮拄着拐杖的小姑娘摁了楼层,得了小姑娘奶声奶气的谢谢,又听许宁月疑惑道: 「不对啊,你这是在哪儿呢?」 「给我妈和我弟送早饭。」 这么一说,许宁月就想起来了,她前段时间从自家奶奶那里听说秋东妈妈做了手术,还辗转打听到医院就在京市,跑去守株待兔过呢。 「我认识的那医生正好就在这个医院工作,我把他的联繫方式发给你,你顺便把体检做了!」 都没给秋东拒绝的机会,许宁月直接挂了电话,不到一分钟,秋东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短消息。 哎,体检就体检吧,许宁月不说秋东也是要检查的,毕竟原主是过劳死,身上大大小小毛病不少,秋东还不想创业未半中道崩殂,来个莫名其妙驾鹤西去。 仔细保存了医生的联繫方式,一抬头就见他弟双眼通红,肩上搭着毛巾,头髮湿漉漉的,手里拎着牙刷和一次性水杯从公共水房出来。 秋南也瞧见了他哥,紧走两步,接过秋东手里食盒,察觉分量不轻,心疼的抱怨道: 「水果和大鱼大肉妈现在不能吃,我整天陪在医院什么都不干,用不上吃那么好,和妈一样的病号餐就行。 你也少折腾,有空就多休息,说了多少次愣是不听,咱住在这里花钱如流水,你挣钱不容易,省下一点算一点。」 秋东没解释,秋南一个大小伙子二十四小时陪护病人,没人能搭把手,吃不好是根本熬不住的,没看就算他尽量让吃好,还是熬得双眼通红,人也瘦了一圈儿。 「妈今天怎么样了?」他问。 秋南往病房方向瞧了一眼,小声告诉秋东: 「医生说再有一周就能出院回家修养,往后定期上医院复查就行,妈这情况离不得人,前期下地走路都困难,爸身体又是那样,根本照顾不过来。 我打算这一年先回老家照顾爸妈,顺道儿伺候果园子,能赚几个算几个,日常生活开支应该够了,等他们身体好点了再出去找份工作。 就是后期的医药费,真不是小数目,得大哥你先想办法了。」 秋东摇头:「妈这情况,刚出院经不起长途火车转大巴的折腾,况且前半年每月就得一复查,老家京市来回跑,年轻人都受不了,何况咱妈? 回头我在京市租个房子,把爸也接来,到时候你和爸两人好歹能互相搭把手,先熬过这段日子再说。」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让秋南一个大小伙子来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亲妈。实在是秋母的情况特殊,一个护工根本忙不过来,至少都得两个才能勉强够用。 在京市三甲医院,这绝对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请护工一个月下来,秋南一年的工资还不够。 一家人商量过后,最终决定由秋南来陪护,秋父在老家照料果园,其他事秋东一手操办了。 秋南急了:「哥,这得多少钱?!留在京市不说房租水电,我和爸轮换照顾妈,可就什么都干不了,我们三靠你养活,你不得累死? 妈手术前后花了近百万,把你的积蓄掏干了不算,还欠了不少外债,精打细算都不来及,怎么能这么过日子?」 秋东看看时间,提脚往病房走,拍拍秋南肩膀: 「别怕,有我呢。」 秋南急急跟在大哥身后进了病房,见亲妈醒了,还不敢当着她的面儿多说,免得她听了多想,就差急的跳脚了。 秋东盯着两人吃了早饭,又给秋南转了两千块钱,叮嘱他: 「午饭去食堂打,吃点好的,别怕花钱,钱我来想办法挣,你只管照顾好妈就行,晚上我再过来。」 第165页 秋南看他大哥瘦的皮包骨似的,一阵风就能吹跑,真是又心疼又无力,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他减轻负担,追在他后面叮嘱: 「一日三餐我会自己看着办,哥你别来回跑了。」 里头躺着的是亲妈,受了这般大罪,不过来瞧一眼心里不踏实。秋东和那位医生约好体检时间,对秋南讲: 「没事,等出院就好了,我去见个朋友,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在秋东看来,真就是世事无常。 当初他好不容易攒了一笔钱,等到毕业终于能给他妈做手术,可医生的意思,是秋母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那种大手术对人的消耗非常大,即便手术成功,她也不一定能撑下来。 建议秋家人选择保守治疗,保守治疗效果理想的话,不比手术差什么,唯一的问题是比较费钱,每年单单是医药费就得近十万,且还不知道得持续多少年,可以说是个无底洞。 那和亲妈的生命安全相比,钱又算得了什么呢,在秋东的坚持下,就选了保守治疗。 原本前两年病情确实控制的挺好,秋家人还挺乐观,但到了今年,秋母突然在家晕倒,送去医院一检查,完犊子了! 秋母这一住院,最先改变的其实是秋南的命运。 秋南这人,其实挺能看的开,前些年在南边儿打工,挣的是一份辛苦钱,好不容易攒下来一笔,够在老家的市区付个首付,再租一间铺面做点营生。 当时秋南都和女朋友商量好了,两人婚后共同经营小店,只要肯吃苦,怎么都能有碗饭吃。 可秋母病情突然恶化,必须立马手术,秋南总不能看着亲妈活活疼死,钱全部打回老家,让亲妈去医院看病,事后也没在家人面前提一个字儿。 自知对不住女朋友,他一个大小伙子没脸让人家女孩子继续跟一无所有的他发展点什么,请人家吃了顿饭,女朋友哭着骂他混蛋,骂老天爷不长眼就会欺负老实人,他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什么都说不出口,跟着点头。 看着人离开,就算是分手了。 可秋南那点钱,对亲妈的巨额手术费而言杯水车薪,用医生的话讲,他妈病情突然恶化,导致手术难度加大,手术用的器材都是国外进口的,而且为了确保手术的成功率,建议他们去京市对口的大医院去做。 前期检查和手术的各项费用下来就是大几十万,加上术后住院观察,以及一系列在京市的开支,真就是百万打底。 秋家父母的果园子,一年能有四五万的进帐就不错了,这里面还包含了人工化肥农药等等的成本,刨除老两口的嚼用,还得慢慢还早年欠下的债。 秋南手里总共就存了十来万,秋东毕业才三年,每年还要省出来十多万,专门用作给父母的医药费,加上他格外倒霉,也没存下几个。 毫不夸张的说,当时秋南都想到去黑市卖肾了。 秋母更是试图半夜把自己一根绳子吊死在房樑上,免得拖累孩子。要不是爸爸发现的及时,如今秋母的头七都过了。 总之,麻绳专挑细处断,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 但在外人看来,秋家父母算是熬出头了,大儿子京大毕业不到三年,就能拿出近百万的钱给秋母在京市这种地方做手术,不仅在他们村里,就是在整个镇上也是一桩佳话。 都说秋家父母以后只等着享福就好。 其中究竟有多艰难,秋东连家人都没告诉。父母知道了帮不上任何忙,只能跟着干着急罢了。 出了住院部大楼,秋东给许宁月介绍的那位大夫打电话。 陌生的号码,结果传来熟悉的声音: 「秋东?真的是你呀?是我雷鸣啊!许宁月给我打电话说了,我在急诊一楼,暂时走不开,你先过来,咱们见面谈,我可知道你的联繫方式了,你别想再躲我!」 雷鸣,秋东当年的另一位室友,本校保研,家里从爷爷辈儿起就在医疗部门工作。没记错的话,雷鸣姑姑在秋东读书那会儿就是这所医院的科室主任了,雷鸣出现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事实上,雷鸣今年刚研究生毕业,正跟在他姑姑身边打杂。 藉机熘出来找秋东时,还得了他姑姑好大的白眼。但这几个白眼跟见老同学相比,挨了也就挨了,他小时候这位彪悍的姑姑还脱了他裤子把他揍的哭爹喊娘呢,无所谓了。 不过雷鸣用一个准医生的眼光来看,秋东的身体真是太不健康了,都不用许宁月特别叮嘱,他就拉着秋东去体检。 「医院这地方我熟,放心,两天之内一定给你结果!不过我说,兄弟啊,你这样真的要好好休息才行,别仗着年轻把小病小痛不当回事,回头发展成大病的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秋东心说可不是晚了嘛,原主都过劳死了。 即便有熟人带路,一整套流程走下来也到了中午。老同学费心费力帮了大忙,秋东准备请人家去吃饭。 结果雷鸣已经拜託同事帮忙打了饭菜,搁在他的休息室。他超热情的揽着秋东肩膀: 「走走,尝尝我们小食堂领导专供小炒,据说是院长挖了御厨来掌勺,我专门偷了我姑姑的饭卡才能打到,眼馋很久了,今儿可算是占了你的光!」 然后秋东就见到了满满一桌子,整整十二个菜。 雷鸣还一个劲儿把他眼馋了很久的小炒肉往秋东跟前堆,投餵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第166页 秋东感觉脑壳儿又开始疼了,这是把他当猪餵养了吗?一个个的都是什么毛病,他看着真就那么像吃不饱饭的样子吗? 其实,倒也不是秋东看着像吃不饱饭的样子,实在是他当年的模样又青涩又惊艷,给雷鸣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再见他如今这般,便生出十分的惋惜来,好似不做点什么让他恢復当年状态,便对不住自个儿的青春似的。 两人正快快乐乐品尝食堂特供小炒肉呢,雷鸣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他面色就不太好,出去接个电话回来,前后不过两分钟时间,整个人都抑郁了。 不用秋东问,他直接说: 「是康少风,你还记得不?那傢伙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知道咱们两还有联繫,想约你私下见面。」 秋东咽下一口小炒,说真的,有被这味道惊艷,想了下他还真记得这人。 「是师大那个游戏主播?」 秋东和康少风是在京大和师大的学生会组织的联谊会上认识的,秋东是活动的组织人之一,而康少风则因为出色的游戏技术,身边围绕了一群对此感兴趣的男男女女。 两人之间原本没有过多接触,顶多算点头之交。 和康少风最先熟识起来的,其实是雷鸣。雷鸣的休闲时间基本上全部贡献给了游戏,他会对康少风的技术感兴趣,一点儿都不让人惊讶。 雷鸣和康少风熟识后,还试图带宿舍里其他人一起玩儿,用他的话说是: 「是兄弟就一起杀!」 当然这口号吸引不了秋东,但雷鸣很会拿捏秋东的软肋: 「玩游戏也能赚钱啊,康少风知道吗?在网上挺有名的一游戏主播,那一行做得好了赚的可比苦哈哈打工要多了,轻轻松松年入百万不是梦,你不想了解一下吗?」 说到钱,秋东当然想了! 于是在雷鸣的带动下,秋东也和康少风一起组队玩儿过几次游戏。 但秋东很快就对游戏主播的赚钱渠道有了一定了解。 首先那一行是吃青春饭的,对体力的要求非常高。而且前期的积累过于漫长,很可能好几年都出不了头,出人头地的不少,被迫转行的更多。 中间过程存在巨大的不确定性,基本上能叫得出名号的游戏主播背后都签了公司,有公司砸钱捧他们。一旦和专业公司签约,对其他方面的发展限制太大,不适合秋东这种一天能打八份工的人。 最后,纯粹靠个人能力出圈,不签公司,不动用资本砸钱捧人,顺利挣到钱主播有,但少之又少,大概能称其一声「天选之子」,这种碰运气的事从不在秋东的考虑范围之内。 于是秋东在玩儿了几次后就彻底丢下,这玩意儿不仅不能让他赚到钱,还会影响他赚钱的速度,转身就投入到更加繁忙的打工存钱事业当中去了。 当然以上是秋东当年的视角。 在康少风和他的粉丝们看来,事情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康少风虽然长相平平,但有名校光环加持,人又会说骚话,常在游戏中金句频出,吸引了一大批忠实粉丝。 在粉丝眼里,康少风技术不错,愿意带秋东一个新人玩儿游戏,那是看的起秋东,提携秋东,给秋东引流。 两人连麦组队时,秋东过于出色的相貌,的确给他吸引了不少粉丝,即便游戏途中,康少风骚话连篇,秋东却全程沉默,依然有粉丝坚定的认为大帅哥有资格高冷。 康少风本身就爱说骚话,调戏对手调戏队友更是信手拈来,全网被他调戏过的主播,不分男女,两个巴掌根本数不过来,有的主播会反调戏回来,一来二去,他们的cp还真有人愿意买单。 由于康少风的cp太多,网友戏称他「海王。」 康少风很快就敏锐的发现有不少粉丝嗑他和秋东的cp,他也跟着起闹,在游戏过程中频繁增加他和秋东的互动,刻意说骚话。有人质疑的时候,他很坦然的说: 「是给粉丝送福利嘛!」 有粉丝调侃:「主播你忘了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们吗?」 康少风反问:「有我家小东好看吗?」 粉丝觉得这是海王收心了。 就有粉丝真情实感的为康少风担心: 「秋东可不简单,是京大货真价实的海王,看看那张脸,就不是个安分的,康少风对上他,怕是会吃亏。」 康少风不在意的回:「就不允许两个海王动真心吗?」 莫名,粉丝觉得这更好嗑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网上不仅有两人的粉丝群,还有两人的粉头出面创建超话,主持打卡签到,各种主题的短视频剪辑,有甜有虐,配上动人的音乐,传播度极广,热度一度超过了二线明星。 说实在的,秋东总共也没和康少风连麦打过几次游戏,还都是挑晚上不打工的时候出境。 但或许是康少风那边会抓机会,他们公司宣传及时跟上,或许是秋东的脸太出色,关于秋东的传说太离谱,总归,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两人的cp大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壮大。 康少风那边跟着吃到了不少红利。 所以,即便秋东不玩儿游戏,继续过忙乱的打工生活后,康少风那边也强行给这齣戏画上了悲剧结尾。 在粉丝眼里,就是京大的真海王秋东技高一筹,渣了师大的假海王康少风。 秋东仗着那张脸肆无忌惮,轰轰烈烈的来,又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消失,留下康少风一个人在游戏的世界里形单影只,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167页 受了情伤的康少风很快痛定思痛,做起了转型,在几个月后就推出了他们团队的第一款小游戏,借着他和秋东cp彻底be的东风,打响了他创办的游戏公司的第一枪。 接下来几年,康少风的游戏公司接连推出好几个爆款游戏,网游,手游,小程序游戏,涉猎极广,在行业内有一定的知名度。 每回他公司的新游戏上线,当年的cp就要被人拿出来重新「怀念」一番,虽然被同行吐槽是「靠炒cp发家」,但谁都不能否认他这些年赚的盆满钵满。 网友戏称他是:「情场失意官场得意!」 他也总摆出「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说: 「不提了,不提了!」 所以,这康少风,其实是秋东的前任之一来着。 雷鸣觉得康少风此举不怀好意,手指头飞快在手机上敲击,把许宁月和韦一帆拉进群聊,用他二十八年单身的手速,噼里啪啦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最后总结道: 「那老傢伙这些年就是扒在秋东身上吸血,他们公司的宣传离开秋东就不会独立行走了!噁心的我这几年连游戏都戒了,狗东西这会儿联繫秋东,很定不安好心!」 秋东在雷鸣和人吐槽的时候,快速让996收集了和康少风有关的信息。 看完后,他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确实是老东西。 当年还算清秀的人,经过岁月这把杀猪刀的磨砺,本就平平无奇的五官,配上地中海髮型和啤酒肚,油腻感扑面而来,光看照片,谁敢说对方和他们同龄?至少都得往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企业家那堆儿凑。 对于对方这时候找上门的目的,秋东大致能猜到。 这不是,近两年游戏行业不景气了嘛! 第60章 莫挨老子 雷鸣在三人小群里吐槽完康少风, 一抬头就见秋东若有所思,生怕秋东不知道康少风那人有多不要脸,真毫无防备跑去见对方。立马扔下手机苦口婆心劝他: 「康少风就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黑心商人, 不说他们公司噁心人的宣传手段,就是他公司出的游戏, 抄袭硬洗成致敬经典,偷了对家公司创意, 非说是人类脑洞偶然相似, 已经是业界毒瘤般的存在了。 你可千万不能和他见面, 被那老东西卖了都不知道!」 秋东算是看出来了, 雷鸣这会儿完全是看脸说话,认真算起来,康少风比他们还小一岁呢, 张口闭口叫对方老东西,莫名有点好笑。 更好笑的是, 秋东心里竟然是认同雷鸣这个叫法的。 「他想做什么我大概能猜到, 无非是用老了的招数, 想故技重施罢了,我不会主动送上去让他利用的。」 但要是康少风主动送上门, 秋东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 无力反抗的学生。 到底会崩掉谁的牙, 还真不好说。 雷鸣是对康少风那人有阴影, 他见秋东态度轻描淡写,决定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 增强一下秋东对康少风的重视: 「当年有些事你不知道。」 其实雷鸣以前是真心喜欢游戏, 也真心觉得秋东不容易,想给秋东和康少风牵线, 要是康少风能带秋东入行,说不定秋东的日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在当时雷鸣的想法里,康少风那种颜值都有粉丝追捧,他室友秋东这张脸放出去还不迷倒一大片小姑娘?要是秋东再学康少风说几句哄小姑娘开心的话,加上秋东的名校光环,就算游戏打的稀烂,也有人追捧。 何况他室友又不是棒槌,不就是打游戏嘛,学呗,比不上职业选手,怎么着也能在业余队伍里混个名次。 但后来见秋东对那一行不感兴趣,他也到了紧张的期末考试复习周,两人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都没上游戏。 等他好不容易从可怕的期末考试中解脱,想着上游戏放松一下,差点儿被铺天盖地的消息整懵。 弄清楚那段时间网上都发生了什么的雷鸣,就跟吃了两斤苍蝇一样噁心,他觉得康少风背后的团队炒作毫无底线,要是秋东愿意配合也就算了,但显然这事秋东根本就不知情。 雷鸣私底下去找康少风理论,彼时已经鸟枪换炮,全身上下挂满名牌,就连脖子上的别针项鍊都是小两万块人民币起步,身上香水骚包的像个行走的花蝴蝶的康少风,翘着二郎腿,很有过来人味道的对雷鸣说: 「我知道你家境好,土生土长的京市人,从没为钱发过愁,从小到大除了好好学习就是对游戏感兴趣,其他什么都不用你操心,自有家里长辈为你安排,哪里知道我们这些穷人家孩子的苦。看看秋东过的什么日子,再看看你自己,总该有个模煳概念的吧? 你知道这个机会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吗?抓住了能让我少奋斗十年,你何必咄咄逼人。 再说秋东有什么损失?他本来就是京大出了名的海王,还在乎多我一个吗?我又不是真基佬,不会对他动什么歪心眼儿,借着他的名头炒作一下而已,他是能少一块肉还是咋的? 大不了回头我在金钱上补偿他,不会让他吃亏,一举两得的美事,秋东自己都默认了,你又何必为他出这个头?」 雷鸣蹭一下站起来,胸口上下起伏,瞪着康少风说不出话,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如此轻而易举颠倒黑白。 秋东要能拿这种「卖身」钱,还会苦哈哈的一天到晚四处打工攒钱吗?就顶着那张脸,京大多的是富婆姐姐愿意给他花钱。 第168页 雷鸣被康少风的厚脸皮气个倒仰,有句话说得好,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似康少风这种厚脸皮的傢伙,雷鸣一时半会儿真拿对方没办法。 气急了,趁机揍了对方两拳,还被饭店的人报警,叫去派出所,和康少风两人面对面做检讨,事后赔了康少风八百块钱医药费。 跟人在网上解释了整整一周「秋东和康少风不是那种关系」,还被两人的cp粉打成秋东的唯粉,甚至有粉丝苦口婆心的私信劝他: 「做人何必太较真,姐妹,我跟你说,别人嗑cp图一乐呵,你粉秋东也图一乐呵,要是粉秋东这件事让你如此痛苦,还耽误了你的工作和学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的话,不粉也罢。 放下手机,断了家里的网,好好睡一觉,好好生活,网线一拔,万事去他妈」。 打那之后,雷鸣算是厌乌及屋,连带的游戏都戒了,一门心思沉浸在学习中,听到哪个亲戚家的小孩毕业后投身游戏行业,就跟对方要成为失足少女,走上堕落之路,和光明大道背道而驰,一去不復返一样。 搞得亲戚家小孩明明比他小不了几岁,各个都觉得他是货真价实的「老古板」,思想比他爷爷还僵化,过年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同龄人都绕着他走。 秋东听的好笑,擦了嘴,起身,眼里都是笑意,拍拍雷鸣肩膀,安慰道: 「当年大家都以为你是因为有了更高的人生追求,彻底抛弃低俗娱乐,奋发图强,一路保研,出国交流,连发十三篇sci,成为同辈中的佼佼者,让大家望尘莫及。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你有今天的成就,军功章上有康少风的一份功劳。」 雷鸣真是听见康少风的名字就条件反射性的生理不适,皱眉叮嘱: 「你还是防着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能帮上忙的我不会推辞。」 秋东知道许宁月不会不经过他同意,就把秋母住院的事告诉别人,但雷鸣又不是傻瓜,自然明白秋东不会无缘无故往医院跑,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雷鸣做事有分寸,秋东不提,他不会主动戳破。 「改日我妈出院了,请你们一块儿,上我那边去吃饭,我这几年别的不行,厨艺算是能拿得出手。」 雷鸣一听,眼里就染上了笑意。 以前的秋东,给他的印象是时刻紧绷的,就算他已经比许多同龄人都优秀,卡里的存款超过九成大学生,还是像身上压着什么东西,一刻都不敢放松,拼命闷头往前赶。 如今的秋东,就算瞧着身体不太健□□活略带困窘,但他的状态是放松的,雷鸣甚至能从对方偶尔的说笑中,感觉到对方在享受生活。 真好! 秋东从后台查看他之前搭建的购物网站,虽然和某宝那种大体量的平台不能比,但已经初步进入盈利模式。昨晚刘勐直播到后来已经不在意流量变现的事了,秋东没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给他的网站做了一波免费gg。 如今看来,效果真不错。 别的不说,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 他也觉得这日子挺好。 略作思考,给同村一个小伙子拨了电话过去,对面接电话的人嗓门特亮堂,十分高兴的跟秋东报喜: 「东啊,是我强子呀!你去年帮我註册的网店,今年生意可好啦!我家里的山货卖完了还不够,我就在村里,在镇上挨家挨户的收,我爹妈媳妇儿全都跟着忙活,打包发货,收货分装,好几天没合眼啦,我打算雇两个小时工,你嫂子说我才挣了几个钱就开始烧包! 原本说伤好了就去南边儿打工的,现在说什么都不去了,能在自家门口把钱赚了,谁乐意跑那老远吃苦受罪,你说是不?」 强子是家里的顶樑柱,原来跟隔壁村的亲戚在建筑工地上扛水泥,去年出意外伤了一条腿,至今走路都一撅一拐的。老闆怕他闹事,连夜补发之前欠的一年工资,陪了医药费,就把人打发回家。 老实人,这一回家,全家都跟着愁。强子比秋东大不了几岁,是个热心汉子,农忙时见秋家老两口忙不过来,经常过去搭把手。 出了事实在没办法,就拿了两斤点心上秋家,想求秋家的叔叔婶儿,让秋东帮忙想想办法,能不能给介绍个工作,不嫌弃他是个瘸腿的就行。 毕竟秋东是他们村儿唯一的大学生,还是京大那种学校,很多大城市的孩子拼命也考不进去的地方。听说秋东刚毕业一年,就给秋家叔婶儿拿了十来万,叫他们看病用,肯定比他这种只会下苦力气的有见识。 秋家父母也很为强子一家着急,就试探的跟秋东把这事说了。 当时秋东搭建的购物平台才刚起步,就给强子免费註册了店铺,做好店铺主页,仔细教他怎么经营,从产品包装到发货,一点儿没藏私,还潜进同城的宝妈群里,帮强子宣传了一波儿。 强子做生意也老实,说是一等货就一等,从不以次充好,一段时间下来店铺积累了好口碑,找他下单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不说赚大钱,养家餬口是没问题的。 秋东被对方的快乐感染,语气也跟着轻松了几分: 「生意好就行,一家人在一起,齐心协力哪有过不好的日子!」 强子对秋东有八百米厚的滤镜,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他指定觉得对方说了个纯纯的废话,但是秋东说的,他咋听咋有理,连连应是。 第169页 秋东又说:「强子哥,我拜託你一件事,这不我妈要出院了嘛,还不能下地走路呢,回老家太折腾人了,我想留她在这边住一段时间。 有些事秋南不方便照管,还得我爸来。我给你和我爸买票,麻烦你把我爸送过来。」 强子连个磕巴都没打就应了,主动道: 「成,你家的果园子也不用操心,浇水施肥都有我呢,卖果子的时候叫秋南回来几天就行!」 秋父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医院,还是大半夜被救护车拉去的。秋东给两人买了三天后的票,转头把这事告诉秋父。 秋父真是两头为难,去吧,给儿子增加经济负担,不去吧,老婆子来回折腾确实遭受不住。而且他心里还有个隐忧对谁都没说,老二那女朋友这几个月再没听他提过,估摸着是黄了。老大不小的人,整天围着他妈打转,连个餬口的工作都没有,这女朋友更不好找。 所以照顾老婆子的事不能让老二接手,这是他的责任。 秋东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也不劝他,只说: 「票都买好了,你们不来钱也退不掉,好几千块钱呢。强子哥已经在家收拾行李了,他手头的活儿雇了人去干,钱都给人家付了。」 秋父心疼的啊,挂了电话连着两个晚上没睡着,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和强子往车站赶的时候挂着两大大的黑眼圈,吓了强子一跳: 「叔啊,小东说我婶儿那边情况好着呢,咱们到京市,正好赶上我婶儿出院,您这是激动的没睡好?来,您坐副驾驶,这儿不晕车,到市里得三钟头呢,您还能补一觉,我开车您放心!」 秋父心说真是个憨货,激动啥呀,没看我是愁的吗?老婆子得了富贵病,一口气花掉成百万,两孩子怕是拉下饥荒了,说出去都没人信。尤其是强子这憨货,要不是比小东大几岁,那是真想管自家小东叫一声「东哥」。 每回听秋父这般叨叨,强子就很不满秋父对秋东的不信任,用他的话说: 「小东是见过大世面,有大见识的人,跟咱们想的东西都不一样。小东能指点着我的日子过成这样,他自己想的话,还不比我如今好过几百倍?您到底有啥好担心的?」 秋父心说强子傻人有傻福,从年初忙到现在,一家人就没歇过一个晌午,那钱挣的谁不眼热? 才一年时间,车也买了,房子也推倒重盖了,孩子送去县城上学,媳妇儿在县城盯着发货,顺带接送孩子,日子过的红火着呢,搁在一年前谁能想到? 他是满怀心事的上了火车。 秋东通过雷鸣的关系,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三室的家属楼,房子虽然有点老,但距离医院近,水电家具齐全,添置上基本的生活用品就能入住,以后秋母复查和復建都很方便,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三院。 雷鸣很热情的要帮他介绍家政公司,在他看来,秋东是没时间亲自搞清洁工作的。 很意外的,秋东笑着拒绝了: 「忙了这么多年,就当是给我放个假吧,闲着没事做做家务,也是一种放松。」 总归不可能继续过像原主那般的拼命生活。 于是他真的慢悠悠花了一下午时间,把房子从里到外清洗一遍,床单被褥,米面粮油菜,该添置的添置,直接让人送货到家。 原主又不是真的没钱,钱挣了,还没花,人没了,多不划算? 反正为了省跑腿钱,自己哼哧哼哧顶着大太阳费劲儿去搬快递,已经成为歷史了。 见时间差不多了,秋东熬一锅浓浓的鱼汤,然后给秋南打电话把人叫出来,带他认认门儿。 秋南简直被他哥的效率惊的目瞪口呆。 进门后客厅地上堆着大大小小没拆封的快递包裹,厨房里传出咕嘟咕嘟煮东西的声音,满屋子饭菜香味中,他哥穿着一身简单的居家服在厨房忙活。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得花多少钱? 「不管多少钱,反正能养的起咱爸妈。」 秋家人包括秋东本人都觉得他手里没几个钱,其实他这些年存下的对普通人而言真不少,只不过对他想做的事来讲九牛一毛罢了。 「收拾桌子,先吃饭,等会儿给妈送过去温度刚好,爸来京市后,一日三餐就要你和爸来做了。」 秋东端了两盘菜出来。 秋南这才知道他哥短短半天之内,不仅租好了房子,还把秋父给安排好了。 吃着满嘴留香的小排骨,就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秋南不知道为啥,忍不住想流泪。 要是这个家里没有大哥,他该怎么撑下去? 只要想想这个可能,秋南就忍不住的害怕和绝望。 秋东认为是弟弟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他有丰富的哄孩子经验,给秋南碗里夹了一筷子炒青菜,也不安慰,直接安排: 「等会儿我去给妈送饭,你洗个澡睡一觉,换洗衣服给你搁衣柜里了,今晚医院那边我守着,你安心睡,明早买了早饭再去接替我。」 果然,被安排了任务,秋南心里一下踏实了,秋东还没出门呢就听见他的唿噜声。 有人心里踏实,就有人心里不踏实。 秋东在医院陪他妈吃饭的时间,也是大多数上班族的晚饭时间,大家没事儿刷刷手机都成了常态,因此也是一个晚流量高峰。 他正和秋母说关于接下来的安排呢,就听隔壁病床上一个小伙子举着手机「卧槽」一声: 第170页 「妈的康少风要是当年就长这样儿,秋东瞎了眼也不能看上他啊!就这还有人嗑的动他们的cp?这得是什么铜牙铁胃?难道说康少风真有什么特别的人格魅力?」 「哦,又出新游戏了,《少年游》是吧,怀念少年之时仗剑天涯的朋友?画面看着还行,先试试再说。」 秋母其他的没听懂,就听见从隔壁小伙子嘴里冒出她儿子的大名,疑惑一瞬。 秋东转移话题: 「是年轻小孩子们喜欢的游戏。」 直到饭后伺候秋母洗漱,见她精神不济终于睡了,秋东才拿出手机。 好傢伙,铺天盖地都是游戏《少年游》上线的宣传,昨晚秋东才和绯闻男友刘勐之间成了清白的「不熟」关系,今晚就有营销号重新把他和康少风当年的cp拉出来。 对于年青一代的网友来说,看到如今康总的照片,再看看当年秋东的校园路透照,只会产生和隔壁病床小伙子同样的疑惑: 「究竟是秋东眼瞎,还是康少风有独特的人格魅力?」 「算了不管了,既然营销号说这游戏是康少风专门为纪念和秋东之间的那段友谊做的,那先试试吧。」 秋东靠在走廊窗边滑动手机,窗外夕阳打在身上,让他看手机时不由半眯着眼。 对康少风这种单方面吸血炒作的手段有点佩服,一个人自说自话这么多年还有人愿意花真金白银买单也是一种能力。 招数不在新,有用就行,康少风深谙其道。 对康少风而言,秋东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即便秋东这边拒绝了和对方私下见面,他也能用他自己的方式完成这场炒作。 窗外的风轻轻拂起秋东额前碎发,他表情十分淡定。 可有人就不淡定了,许宁月的来电急促响起,打破了走廊的宁静,一开口就跟要找人干架似的: 「我刚下戏才听说,康少风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前有孟安国,后有康少风,这世上的男人不管直的弯的,怎么都跟你过不去?你今年是不是没有去庙里烧香拜佛,倒霉催的!」 骂完了还不忘重点: 「要不我想办法找人去警告一下他?」 让康少风这么搞下去,秋东如今的身份迟早被人挖出来,那秋东可就没有一点儿安宁日子过了。 秋东拒绝了,许宁月如今在圈内的地位还不稳固,求人出面肯定要付出代价,没必要。 「再有半个小时,雷鸣就该出手术室了,这事我得和他商量一下。对了,我开了新的大眼仔帐号,发过去,你关注一下。」 许宁月听秋东的语气,就知道他心里有数,没了刚才的着急,还有心情开玩笑: 「行,我要好好看看你的新帐号都发了什么!」 然后,许宁月的眼线笔差点儿戳到她眼睛里去,只见秋东昨天註册的,一分钟前发的唯一一条动态: 秋东v:从没想过找丑伴侣@风行游戏康少风。 许宁月点赞转发并评论:是的,我证明! 秋东这人,别说找丑伴侣,就是找伴侣都没想过。 看到许宁月的转发,秋东无奈摇头,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手里还握着几十个营销号呢,扩大这件事的影响应该够了。但一开始就让她知道,和事后她从其他渠道知道,在她那里是得到甜枣还是大棒的区别。 特意翻出当年和康少风一起玩儿的游戏帐号,秋东惊讶的发现,竟然有几十万粉丝,也是挺神奇的一件事,看了看时间,他给雷鸣打电话: 「当年的游戏号还在吧?咱们今晚也来直播,忆一忆当年?」 第61章 消除前任 秋东会主动站出来是所有人没想到的, 从当年的京大海王到昨晚的孟安国,一桩桩一件件,秋东其实一直是个活在别人嘴里的人, 几乎所有人对秋东的了解,都是来自于听说。 他本人从未针对那一系列离谱的传闻站出来说过一句。 原本谁都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直到今天,秋东突然站出来, 明确的表达了他的态度, 众人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本来经过昨天刘勐直播, 在加上今天康少风的炒作, 其中混着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新晋小花许宁月,秋东这个活在传说中的海王的热度就居高不下,被他这么一通操作, 事情就更热闹了。 前脚有消息说他今晚要开直播,后脚就有人把他当年的直播号给扒拉出来。 为了看热闹, 他那原本只有几十万粉丝的帐号, 不出一个小时, 就涨到近百万。 单纯论这种涨粉速度,让无数网红眼热。 这么会儿功夫, 直播平台私信询问他, 想不想签约成为网站正式主播, 十几家机构发消息, 想和秋东谈合作,其中甚至还有娱乐公司的私信, 问秋东有没有出道的打算, 待遇啥的都好商量。 秋东大致看了一眼那些私信,觉得这世界其实很多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他正和雷鸣鬼鬼祟祟躲在护士站的休息间, 一人一台电脑,等着开播。 雷鸣关休息室门前,跟圆脸小护士再三保证: 「学妹你放心,我们绝对不碰你的私人物品,最多一个小时就完事,回头帮你打小食堂的小炒!还有12床的病人,要是有什么问题,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 小护士特别不优雅的翻个白眼儿。都说了多少遍了,真烦!这学长以前远远看着还行,是个能让女孩子产生非分之想的男神,但近距离接触下来,太啰嗦了,一般人真受不了,还是做个寻常同事的好。 第171页 雷鸣丝毫不知说话的功夫,一朵桃花悄然而去,确保门关好了,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打断,这才围着秋东转了两圈儿,语气里满是惊嘆: 「秋小东,你老实说,这几年你是不是去当特工了?怎么啥都会!明明还是这张脸,经过你一番折腾,看着比上学那会儿还帅了呢?」 说着试图上手摸摸,感受一下真假。 秋东不客气的拍开: 「这是专门上镜妆,蹭掉了很难补!」 话虽如此,雷鸣还是没忍住拿手机对着秋东的脸拍了两张,啪啪分享到三人小群里,看见另外两人用「震惊」「不可思议」表情包刷屏后,心满意足的收起手机,这才得意的说: 「我打赌,康少风肯定会窥屏!」 秋东正在关私信,不断弹出来的各种私信过于烦人,闻言好笑: 「他没给你打电话?」 当然打了!自从傍晚秋东发了那条消息后,康少风也意识到他无往不利的炒作终于遇到了麻烦,想提前用公关手段让秋东收手。 那会儿雷鸣刚出手术室,手机震动的让他以为中了病毒呢,全是康少风那边联繫不到秋东,给他发的消息。 后来在他把康少风拉黑前,还接了一通对方的电话,电话里康少风跟个老狐狸似的,说话油滑的很: 「咱们都不是小年轻了,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这事是我做的不地道,秋东生气我也能理解,可我也没办法啊,手底下那么多人等着我发工资呢,行业又不景气,甭管歪的斜的主意,只要能让我养家餬口,总要试一试的。 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雷鸣你把我的难处给秋东说一说,他想要什么样的赔偿都好商量,我老康能给得起的,绝无二话。」 雷鸣被康少风一如既往不要脸的劲儿给气的够呛,三两句就跟对方吵吵起来。 康少风见雷鸣这条路走不通,索性也不装孙子了,撂下一句「让秋东给我等着」就气急败坏的挂了电话。 雷鸣耸肩摊手,眉眼滑稽: 「这会儿等着的恐怕另有其人!」 可不嘛,康少风也想看看秋东突然冒出来是为了哪般,正亲自开了小号潜在直播间等秋东开播呢。 不仅康少风在蹲,他公司的宣传公关部门所有员工也在蹲。今天的宣传是不是要彻底翻车,有没有反转的可能,就要他们接下来根据秋东的直播内容进行相应的公关调整了。 康少风看着直播间不断上涨的在线人数,比昨晚刘勐开播还要多两百万,他都要忍不住嫉妒一把。 有些人就是得老天爷偏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往哪儿一站,就能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就像秋东,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只要他出现在他的直播间里,所有人都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雷鸣也被直播间大几百万的在线人数惊了一瞬: 「该不会是康少风那老东西买水军混在里面,等着带节奏吧?」 秋东看看时间,距离约定好的开播时间还差二十秒,边调整镜头边解释: 「能在直播间带节奏的活人水军太贵了,他不会花钱给我增加人气的,还不如直播之外,断章取义的带节奏见效快。」 之所以比昨晚刘勐直播时在线人数还多,根本原因在于刘勐此前在网上并不活跃,连同被他曝光社死的孟安国,这几年也是努力表现的低调沉稳,大家只会在财经新闻里看到对方。 而今天这场就不同了,秋东在网上本就有不低的人气,别管这人气是黑是红。被他亲自下场diss的康少风,更是从主播转型,转型后也不低调,隔三差五就拿当年的cp炒作一回。 双方在网际网路上的知名度不是一个量级。 果然,直播正式开始后,直播间人数仍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蹭蹭蹭增加,眨眼功夫就比昨晚那场多了三百万人。 但这会儿观众都没心思管其他的,他们真的被屏幕里那张过分好看的脸惊艷到了。 真的,这张脸,稳赢眼下娱乐圈各种「平顶山顶流」。三观跟着五官跑的观众,已经想众筹让他出道,救一救他们被「娱二代」「演二代」霍霍的眼睛了。 「妈的究竟是谁说网上的照片是精修过的啊?视频比照片还有冲击力好嘛!」 「长这样出来做海王就是造福大众呀,老公,我也想做你鱼塘里的鱼,我在汤臣有房!」 直播才开始两分钟,秋东甚至没来得及打招唿,正默默登录游戏帐号,观众就已经看着这张脸,说出了: 「我是真的信他不找丑伴侣的话了,他要找个康少风那样的,我都得怀疑他被康少风下蛊了!」 「当年究竟是谁在嗑这两人的cp啊,这得是多变态的心理,才能嗑高学歷高智商清纯美少年x秃顶啤酒肚油腻中年的cp?」 秋东登上游戏号,在等待匹配队友的时候看了一眼弹幕,实话实说: 「康总当年还不长现在这样,顶多算是中人之姿。」 旁边雷鸣补刀: 「当年康总是骚话连篇的路人甲长相,粉丝还能夸赞一声有趣的灵魂,现在油腻成这样,也不知道他还说不说骚话啦。」 队友匹配成功,秋东操作人物进入游戏,漫不经心的补了一句: 「应该不说了吧,现在的形象,再说那种生冷不忌的话,可能会被人当成性骚扰,套麻袋都是轻的。」 第172页 雷鸣啧了一声,觉得秋东今天说话特别顺耳,为此心甘情愿把捡到的装备让给秋东,哼哼了两声: 「他倒是能忍得住,当年咱们三一起直播打游戏的时候,他可是骚话不离嘴,动不动就针对你说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荤话。你让他注意点儿,他还反驳你说那是每个男人都会的本能,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连这点玩笑都开不起,跟个小姑娘似的娘们唧唧。 这么看来,他这是克服住他身为男人的本能了?怪不容易的!」 开局高能! 信息量太大,手机前的观众嘴巴都张成了大大的0形。 这,这是一上来就撕破脸,一点余地都不留的那种呀!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干脆利落的开撕了,这短短两分钟的剧情,搁在娱乐圈,至少得演八十集,还是粉丝冲锋陷阵,正主躲在后头享受胜利果实的那种,哪里像现在这样,正主直接上。 等反应过来他们听到了什么样的一手瓜后,直播间的观众们在同学群,家族群,同事群,同好群,宝妈群里唿朋引伴,总之就表达一个意思: 「有瓜,速来!」 直播间的人气比刚开播那会儿涨的还快,眼看着就要上七百万了。 弹幕快的人根本就看不清,每一个刚进直播间的观众都带着同样的心情: 「搞快点,搞快点!」 他们就是来听八卦吃瓜的,谁还要看游戏直播啊?希望主播搞清楚粉丝的主要需求,不要主次颠倒! 秋东和雷鸣也不负他们所望,游戏人物慢吞吞的在地图上搜寻装备,两人嘴里可是一点儿没闲着,主打一个速战速决。 毕竟拖得越长,越能给康少风发挥的时间,就要让对方措手不及才好。 就见秋东顶着张能一统娱乐圈的脸,用堪比新闻联播主持人的正经语气说: 「在此要我申明,说荤话,不论对象是男性还是女性,并不是每一个男人的本能,至少在我这儿不是。」 雷鸣也赶紧说: 「我也不是啊!我长这么大连个对象都没谈过呢,我可不希望我未来女朋友觉得我是个荤话连篇的不正经男人!」 秋东:「不要打着开玩笑的名义,行一些冒犯之举,满足你不为人知的卑劣心理。玩笑得当事人双方都感到好笑才是玩笑,如果有一方感觉被冒犯了,那这就不是个玩笑。」 雷鸣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康总,你在直播间的吧?有些话我想跟你说很久了,一直没找到机会。」 直播间全是乐子人,纷纷留言: 「我有个亲戚就在风行游戏上班,这就让他通知康总来看直播。」 「那我只能浅浅的帮主播@风行游戏康少风了。」 「主播搞快点,我录屏了,回头就把这段放到风行的官网留言,顺便私信给康总。」 弹幕刷的太快,雷鸣没顾上看,当然他也不需要谁帮忙,干脆的很: 「算了,不管你在不在,我都得借这个机会跟你说一声,你当年那些所谓的玩笑,真的只有你和支持你开那些玩笑的粉丝感到好笑,老子都快听吐了! 老子只想听娇娇软软的女朋友喊我亲爱的,邀请我共进烛光晚餐,浪漫亲吻,共度良宵,而不是听你那种一百八十斤的壮汉说那种暧、、昧不清的话,吓的老子连做一周噩梦! 老子都这样了,可想而知,秋东听了得有多生理不适,他不说不代表你可以仗着我们涵养好就肆无忌惮,如果男男性、、骚扰能立案,你已经被送进去无数次了!」 秋东操控游戏人物一枪崩掉草丛里的敌人,真情实感的安慰了一句: 「怪不得当年有段时间你总是半夜惊醒,在楼道里发疯,大喊你只想找女朋友,臭男人都滚开。以至于整栋宿舍楼都在传,说咱们楼里有男人厌男,可能是学业压力太大导致精神不正常。 系里还安排人挨个儿对学生进行精神辅导,院领导连夜召开会议,让代课老师适当降低期末考试难度。 你辛苦了。」 估计当年没人想到,事情的根本原因是这个。 弹幕里还有乐子人充钱留言,字体又大又粗还是花体: 「我是京大比他们小一届的学生,当时就住他们楼下,我作证这是真的,京大论坛至今还有相关帖子,每到期末考试就被顶上来,当真是一人发疯,造福全校。」 雷鸣抹了一把辛酸泪,把一腔怨愤全部发泄在击杀对手上,语气悲愤: 「我就是简单的想在学习之外,打打游戏放松一下,我做错了什么要经歷这些?」 秋东深有同感,语气难得有些沧桑: 「我就是被你拉去打了几回游戏而已,又做错了什么呢?对了,有十次吗?」 雷鸣眉毛高高挑起,不可思议道: 「十次?你对你的闲暇时间有什么误解?五次,已经是顶天了!还是我花大价钱买了一堆进口零食,伺候祖宗一样求着你,你才肯答应一起玩儿的!」 秋东语气彻底沧桑了,手下却极稳,漂亮的走位躲过敌人攻击,还能顺便反杀: 「只有五次啊,我就是抽空打了五次游戏而已,不仅被喜欢男人了,还有cp了,cp还be了,从头到尾,我真的一点参与感都没有,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雷鸣多年不玩儿游戏,上手却很快,和秋东互相配合,极有默契,嘴上也很捧场: 第173页 「什么?」 「所有人都见证了我的婚礼,只有我自己不知道有那么一回事。」秋东语气幽幽。 他轻轻一皱眉,手机前的观众只觉得「好一副我见犹怜美男忧思图」,第一回直观的感受到,美人之所以是美人,那是他们无论什么状态下都比常人美了太多。 恨不能冲到手里另一头,将他的眉头给抚平。 当然秋东是不需要谁来抚平忧伤的,他只用非常感慨的语气说: 「关键我这个be的前任,不管是在我之前还是在我之后,不仅网上的cp一大堆,现实里身边也是环肥燕瘦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但他还时不时拉我出来怀念一番,你学医的,你说说这是什么病?」 「什么病?见钱眼开的病喽!」 网友也纷纷反应过来: 「康少风你有女朋友,还拉着男人炒作,线下谈着女朋友,线上表现出对一个男人深情款款,让cp粉买单,这,这,我不知道该说康少风没下限,还是cp粉胃口好,屎里的巧克力都能捡起来舔两口了!」 雷鸣可谓一针见血,说出了无数康少风同行的心声。 对康少风的炒作,有网友买帐,有游戏玩家买帐,唯独同行们,真是被噁心的不行,他们辛辛苦苦做游戏,到头来比不上康少风造谣式炒作的效果,到哪儿说理去? 秋东看起来非常认同雷鸣的这个答案,游戏人物跟着原地点头: 「哎,康总要是想交朋友,我是没什么意见,我的朋友们作证,我这人交朋友真不看颜值,哪个朋友让我帮点忙,我也不是小气不愿意帮。炒作嘛,在如今都是很常规的宣传手段了,我能配合的一定配合。 可选伴侣这事真不能帮,我也不要求人家有多漂亮,但丑成康总那样的……」 秋东给屏幕上贴了一张康少风上个月出席活动时的照片,秃顶,方脸,眯眯眼,黄牙,啤酒肚,五五分。 勐不丁这么一下,猝不及防,粉丝都被吓了一跳。 秋东用十分为难的语气说: 「这,我,哎!」 乐子人们抚着胸口,看看秋东的盛世美颜,再回想一下刚才看到的照片,这一刻,再也不怀疑当年秋东和康少风之间的清白了。 就算眼瞎了也没法儿昧着良心说这两人相配的话,要是如今的秋东一无所有想抱康少风这根金大腿他们也无话可说,但当年的秋东,天之骄子,犯不上,真犯不上! 纷纷留言: 「我懂,我都懂!」 「你受委屈了,真的!」 「快到姐姐怀里来,姐姐抱抱!」 秋东语气沉重,手下灵活的操作游戏人物进入决赛圈: 「康总啊,以后别拿当年的事炒作了,这游戏我玩儿了几次就被导师喊去帮忙,一进实验室就是两个月,根本没空上网,雷鸣是忙着准备期末考试没时间关注网上的动态。 你想拉朋友炒作,一时半会儿联繫不到我们人,自作主张,我们也能理解,但你硬要把我和你往那种关系上炒,既不尊重嫂夫人,也不尊重我。 多想想以后,想想你和嫂夫人的孩子看到现在这些言论,该怎么看你?」 「我言尽于此。」 说完,眼看就能拿到最终胜利了,秋东直接操纵游戏人物原地自尽,雷鸣紧随其后,补了一句: 「黑心资本家和良心企业家都是个人选择,康总啊,你的路走窄了,我对你很失望。」 两人干脆利落的退出直播。 这场直播前后不过十分钟,可是内容丰富,信息量极大,吃瓜群众吃了个肚子熘圆,还得去其他地方消化一下。 类似于大眼仔,就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连秋东的帐号下也聚集了许多人讨论。 总而言之,大傢伙儿得出一个结论—— 秋东和康总之间清清白白,是康总单方面拉着秋东炒作,吃人血馒头。 康少风在公司急的团团转,他没想到秋东这么敢说,他们这个圈子的潜规则,是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捅刀子。如果直接撕破脸,闹的太难看,可能引起相关部门的注意,到时候就成了行业内的公敌。 他以为这个道理秋东懂,顶多就是在直播间阴阳怪气几句,让他受点损失,出了心里的恶气罢了,谁能想到他真敢什么话都往外秃噜。 公关部门负责人在旁边催促: 「康总,网上的舆论对咱们非常不利,还有以往咱们得罪过的对头公司下水,这是想趁机挤兑垮咱们呀!《少年游》这个项目咱们投入了大批资金,要是无法盈利是会影响公司整体运营的,您得再想想办法!」 康少风是个成熟的商人,这会儿即便想直接捅死秋东,还是按耐住脾气,他换了手机给雷鸣打电话: 「你是医生,你家从上到下都在医疗部门工作,你当然什么都敢说,可你知不知道,秋东他今儿这么对我,别人就会想——谁能永远不犯错,要是我哪天犯错了,秋东也会这么对我!谁还敢和秋东合作,那他秋东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混? 我知道秋东在你旁边,你把电话给他!」 两人下了直播,雷鸣在护士站的休息室刷手机,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秋东正在卸妆,要是他保持直播那副样子出去,估计离暴露也不远了。 雷鸣接起电话,一听是康少风,第一时间开了免提,见康少风还敢妖言惑众,当即就要反唇相讥。 第174页 秋东轻笑一声,先开了口: 「康总,天理昭昭,是非对错,人心自有论断,不需要你来危言耸听。我以前是不乐意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而非不能,好自为之吧!」 挂了电话,就让996把收集到的关于风行游戏抄袭,涉及恶意竞争,商业间谍的证据发给那些正在网上拼命黑康少风的对头公司。 第62章 再消除 「来, 走一个!庆祝阿姨顺利出院!」 许宁月豪爽的举起啤酒杯大声吆喝,又环视四周,见秋父和秋南回房间陪秋母说话去了, 小小声补了一句: 「庆祝秋小东成功摆脱两个人渣,往后年年岁岁顺风顺水!」 三只杯子碰在一起, 几杯酒下肚,韦一帆没了在学校时的儒雅, 歪在椅子里话也多了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 你竟然是这样的许宁月!」 雷鸣嘴里吃着秋东亲自下厨炒的小龙虾, 连连点头。 当年那些离谱的传闻也不知是哪个居心不良的编造出来的, 一个个说许宁月清高,不合群,性子寡淡, 除了和秋东经常在一起,对谁都爱搭不理。至今网上还有人拿当年的事情说嘴, 真该让那些人瞧瞧许宁月眼下笑的猖狂的模样。 许宁月抢了半盘龙虾过去, 戴上手套细细的剥, 嘴里嘟囔: 「秋小东真是了不得,我两一起去王府酒店兼职, 我只顾着拿钱开心, 他还偷学了一手好厨艺!啧, 就是这个味儿, 比当年大厨私下给我们留的还好吃!」 秋东耳聪目明,在厨房把几人的话听了个分明, 他边给秋母熬鸡汤, 边看着佛跳墙的火候,香味儿已经在厨房弥散开来, 端了刚出锅的秋刀鱼出去,顺嘴接了一句: 「你还好意思说,当时人家大厨看中你有一条好舌头,想收你为徒,你非说颠勺会给你练出麒麟臂,还是只有一条,左右不对称的那种,丑死了,最后才勉强便宜了我!」 雷鸣美滋滋的夹了一筷子鱼肉,搁在嘴里享受的品尝: 「唔,不管当时谁学了,总归最终便宜的是我们。秋小东,说你特种兵这话可真没错!」 几人见秋东高兴,状态非常放松,就挑着轻松的话题聊,韦一帆说: 「我认识一个法律系的学长,这几年在行业内颇有些名气,最近康少风不是麻烦缠身嘛,四处托人牵线,想找那位学长帮着打官司。 哈,你们是没见康少风那样,说是被半个游戏行业围殴也不为过,自来我就没见他那么狼狈过!」 这事雷鸣也有耳闻,压低声音,指指天上,跟几人神神秘秘道: 「我听说是他得罪了大人物,人家上面想整他呢,他以前干的那些缺德事把人坑惨了,苦主一直找不到证据,只能咬牙认了。这回突然一股脑儿冒出来那么多证据,各个都是石锤,没猫腻谁信啊! 说到底,这回我和秋小东是沾了大人物的光了,要不然凭康少风的人品,还有的磨缠呢。」 韦一帆:「有理有理!」 许宁月:「原来如此!」 大人物秋东:「……」 要是非这么想,也行。 反正康少风註定翻不了身,搁秋东这儿就是昨日黄花,不值得再浪费时间。 「来来来,吃菜!」他特热情的招待大家。 幸灾乐祸完康少风那人渣的遭遇,许宁月一口爽滑鲜嫩的鱼丸下肚,满足的眯起了眼,说起另一件事: 「哈,康少风和孟安国现在可是难兄难弟,孟安国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达南非,好不容易连上网才知道严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贪污受贿的金额不说牢底坐穿,怎么着也得七八年。 他那人一向没吃过什么苦,肯定不想知道蹲局子是什么滋味,就想留在那边不回来了,严家哪里肯同意,正在想办法把人往回引渡呢,反正这么一闹,他就算真跑掉了,也只能东躲西藏喽。」 哎呀,这可真是恶人有恶报,值得碰一杯,再来一盅佛跳墙奖励自己! 几人都被佛跳墙的味道香迷煳了,脸上陶醉的表情十分夸张,许宁月豪爽的贊了一句: 「老娘以前吃的都是猪食!」 秋东觉得再让许宁月放飞下去,等她回过神可能会后悔的撞墙,开了电视,放个她出道时演的电视剧,转移一下注意力。 许宁月果然被她以前的演技尬住,抢过遥控器专注换台去了,还大声嚷嚷: 「忘掉,刚才看到的都给老娘忘掉!」 秋东知道父母弟弟不习惯和他的朋友相处,把特意留给他们的那份送去秋母房间,也不勉强他们做什么。三人很想说秋东过日子大手大脚,这样下去可不行,但闻着那个味儿,咽咽口水。 娘咧,怪香的! 怪不得儿子从昨天早上就在厨房忙忙叨叨,说是准备啥食材,这菜费工夫是没错,但好吃也是真好吃啊! 三人都顾不上跟秋东说话了。 秋东只好叮嘱狼吞虎咽的弟弟: 「在自己家,别拘谨。吃完饭带爸去小区附近转转,认认路,过段时间妈能出门了,还得靠你和爸推出去透风呢。」 秋南连连点头,大哥不说他也要这么做的,要不然整天闷在家里,爸妈都该憋坏了。 秋东细心关好房间门,发现客厅动静十分安静,有点诧异,转过弯儿就见三人盯着电视一动不动,电视上是个圆脸大眼睛的姑娘,站在观众席上握着话筒,激动的问台上的明星: 第175页 「笑笑,首先恭喜你专辑大卖,这些年作为粉丝我们都看到了你的努力和诚意,我们陪着你成长,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 你说过把我们当朋友,作为朋友,我们都知道有不少优秀男士追求过你或者正在追求你,但你从来都没答应,我能知道你的另一半理想型是什么样吗?」 台上被粉丝称为笑笑的明星,很从容的思考片刻,爽快的给出答案: 「谢谢这位朋友的关心,我对另一半的要求,不需要他有优越的家境,只要他自己肯努力,懂上进,不怨天尤人,不管面对多糟糕的环境,永远心怀希望。 其次他得是个孝顺的人,知道感恩,会回报父母家人的人,才有可能将来回报社会。当然他还要懂得尊重女性,不大男子主义,不发表莫名其妙高高在上的言论。 最后,他还得长的差不多,要是太差强人意,我,他,哎!」 放完这段,是娱乐主持人用过分夸张的语气说: 「这是昨日着名创作歌手孙明笑在海市举办歌友见面会时的相关视频,有人认为这是在说她的初恋男友秋东,有人认为这是一场炒作,观众朋友们怎么看呢?」 许宁月啪一声关掉电视,气愤道: 「有完没完,有完没完?看秋东身上有点热度,是个人都想上来蹭一把?」 韦一帆见大魔头髮脾气,扶正了鼻樑上的金丝边眼镜,眼镜背后好似闪过一道寒光,肯定了许宁月的想法: 「她就差指着秋东鼻子说这是她理想型了,尤其最后的「我,他,哎!」三个字,语气都和秋东那天说康少风的一模一样,指向性太明显。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来一把,说她不是故意蹭热度鬼都不信」。 「鬼都不信,但孙明笑的粉丝信啊!」雷鸣举着手机,弱弱的提醒: 「还有孙明笑的粉丝在秋东大眼仔号下面,警告他收起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不过是非常普通的三个汉字,难道秋东能说,其他人就说不得吗?秋东怎么不说《新华字典》是他家的呢? 还说少拉着他们家笑笑炒作呢,倒打一耙用的可顺熘了。」 何止,有些粉丝脑子就跟二极体似的,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坚定地认为他们家笑笑着作等身,音乐圈才女,名校出身,追求者众,没必要拉着秋东这个寂寂无名的前男友炒作。 用人家粉丝的话说: 「秋东是哪根葱,有什么成就?全网查无此人,除了一张脸能看,上学时是个滥情的海王外,他有房吗,有车吗,有京市户口吗?在哪个了不起的部门工作,值得我们笑笑贴着他炒作? 我劝有些人不要为了热度,无底线倒贴我们笑笑炒作,笑笑不是单打独斗没人护着的,她还有我们万千笑粉呢,谁敢欺负她试试!」 大概是这种奇葩事经歷多了,秋东现在真挺淡定的。坐回沙发上给许宁月剥个香蕉,才问: 「孙明笑出新专辑了?还是她的上一张专辑卖的不好?」 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 谁也没闲到这种程度。 而且事情能发酵的这么快,背后肯定下水军了,雇水军可是要花钱的。 许宁月拿起手机给经纪人发消息: 「我让人打听一下。」 毕竟和对方不是同一个领域,又没什么交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说起来,这位孙明笑,正是那位开启了秋东倒霉后半生的「初恋」。从头到尾,秋东就没和对方熟悉过,那件事后两人之间更是没有任何交集,更别说联繫。 对方勐不丁来这么一下,是个人都觉得有猫腻。 韦一帆皱眉,打火机被他玩出了花儿: 「不应该啊,孙明笑很会做人,和学校老师关系都维繫的挺好,我住京大家属楼,楼下老两口以前教过她专业课,前段时间还听老人家说孙明笑专辑质量过硬,名利双收,又是开歌友会,又是开庆功会,还专门给老教授送请帖呢。」 此举过于矛盾。 秋东已经有段时间没当狗仔了,且他觉得那不是个可以长久维繫的工作,自醒来后也有意撇开那些,往其他方向发展,若不然说不得还真能知道原因。 他给之前常联繫的狗仔发了消息过去。 对面还没回,许宁月先冷笑一声,撂下手机,吸引了几人视线: 「我经纪人说,孙明笑从出道以来走的是甜美可爱风,以甜歌情歌出名,这两年开始转型,往暗黑恐怖风发展,才气自然是有的,但粉丝并不买帐,上周出的专辑销量在同类型专辑中还行,可与以往的成绩无法相提并论。 她背后的经纪公司虽然还给她开歌友会,开庆功会,但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圈内人都知道她的转型算是失败了,经济效益太低,和经纪公司的关系很僵。 她经济公司的意思是,她要么干脆做回原先的风格,要么一年出一张叫座的专辑,之后随便她想怎么转行都行,结果她咬死了要做现在的风格,正急着提升新专辑销量和公司叫板呢。」 几人听的津津有味,觉得这事儿怎么这么邪乎! 说孙明笑是个醉心艺术,找到她的人生方向坚定不动摇的人,从没听说过啊! 既然是为名为利,那她咬死了不松口不换方向又很说不通。 秋东咬一口甜瓜,想起当初孙明笑有一首唱遍了大江南北的小情歌,让人听了想谈恋爱的那种,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转向暗黑风格了呢? 第176页 是受什么刺激了? 想想一整张专辑里全是那种暗黑风格的歌,谁听了能开心?大家听歌就图个发泄情绪,要么开心的笑,要么悲伤的哭。结果听了孙明笑的只剩下压抑恐怖,那销量能起来才怪。 即便质量再好也不行。 就像纸扎店里的花圈再精美,正常人也不会光顾。 「所以,有效果吗?」 秋东觉得拿这事儿炒作,销量也没法儿提升,普通人也不能奔着孙明笑和他的那点绯闻,就去买那种专辑。 许宁月一口气灌了大半杯啤酒,看秋东就像自家被猪拱了的大白菜一样痛惜,无力摆手: 「舆论已经往她这么多年忘不掉你这个初恋,所以一直在圈里也没有个固定对象,眼睁睁看着你一个接一个的和别人谈恋爱,内心遭受了极大折磨,导致风格大变上引导。 销量大涨,孙明笑估计正躺在床上数钱呢,该乐死了。」 秋东:「……」 嘴里的甜瓜突然就膈应人起来。 雷鸣:「卧槽,好不要脸。」 韦一帆:「再也不说学术圈骯脏了。」 秋东觉得可能是他以往表现的太过无害,即便在康少风的事情上突然爆发了一把,还是让人觉得他是被逼急了的兔子,咬上一回就会缩回去。 这不好。 登录大眼仔帐号,唯一一条说他不找丑伴侣的评论里,被高高置顶的一条是: 「这年头什么煳咖都敢来倒贴我家笑笑炒作,拜託,吃相不要太难看,真当我们笑粉是死的吗?」 秋东回覆: 「谁炒谁煳穿地心。」 然后他发了这个帐号的第二条消息: 秋东v:喜欢尊重人的,从没在一起过,至今单身,素人一个,不打算出道,明星少来碰瓷! 配图:不@谁了,免得有人对号入座。 这不比直接@更杀人诛心? 很快就有孙明笑的粉丝评论: 「阴阳怪气谁不尊重人呢?从你们分手后笑笑说过一个字你的不好吗?谁不知道笑笑的初恋是你啊?还说你们从没在一起过,这点担当都没有,真不是个男人,我都替笑笑感到可悲!」 秋东回覆: 「男人的清白也是清白,我没和她在一起过,她单方面向外界宣布我们分手,我没告她造谣诽谤,已经看在大家同学一场的面子上了。她这要都算尊重人的话,我都快不认识这两字了。」 粉丝大概没见过秋东这种在网际网路上说话毫不留情的,开始发疯: 「你的意思是笑笑说谎喽?笑死个人了,笑笑一个单纯的女孩子,说这种慌对她有什么好处?少来占了便宜还卖乖这一套,我们不吃!」 秋东气定神闲的回: 「你们不吃吗?我看你们可太能吃了呀!她说没说谎@荣昌盛林二少知道,当时她为了拒绝这位,直接拉了无辜的路人我出来顶缸,还让我丢了奖学金。 事后不说抱歉,连一句感谢都没有,在大家都误会我们关系的时候,不出面澄清就算了,还好似很干脆的宣布和我分手。 如此奇葩操作,人品有问题和脑子有问题之间,你们自己选一个,总不能把这种行为硬洗成有个性吧?」 这时候冲锋陷阵的可都是真爱粉,哪能接受自家偶像被这么冤枉,侮辱。但他们也发现了,秋东不是个善茬,光打嘴仗是没用的,他们得找证据出来甩在秋东脸上,证明自家偶像是纯洁无辜的,让秋东乖乖闭嘴,安静道歉。 于是秋东几人窝在他家客厅沙发上,眼睁睁看着孙明笑的粉丝去沖了一波儿那位林二少的社交帐号。 雷鸣啧啧称奇,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你说林二会怎么做?」 「会很迷惑。」秋东说。 雷鸣不解。 秋东说:「他不会记得孙明笑是谁,但孙明笑粉丝的态度会惹怒他,一个养尊处优被人捧着的人被惹怒了,可能会什么难听说什么,孙明笑怎么说都是得罪过他的人,不会讨到便宜的。」 雷鸣瞬间就精神了: 「那我可得好好瞧瞧!」 手机举在头顶,眼睛亮的和灯泡一样。 林二少,正是当年被孙明笑拉着秋东做挡箭牌拒绝后,恼羞成怒,背地里搞小动作让秋东丢了奖学金那位。 这人是个标准的纨绔,上 头有能干的哥哥,身子骨硬朗的父亲,他就安心当个拿分红的富二代,没事泡泡网红,玩玩野模,今儿在三亚,明儿飞日本,天气好的时候滑滑雪,跳跳伞。 平时一起玩儿的也是些志趣相投的二代,在大眼仔上有上百万粉丝,没事儿抽抽奖,抽奖水果手机打底,就算他怼天怼地,说话难听,普通人也很乐意关注他。 孙明笑粉丝大概也知道这位是个什么性子,说话还算客气,自认为很有礼貌的留言: 「二少,听闻您当年苦苦追求明笑,她因为已经有男朋友拒绝了您,不知可有此事?」 林二少正躺在三亚海滩上享受美女嘴对嘴餵水果服务呢,手机叮叮咚咚响起,看了一眼觉得莫名其妙: 「明笑?谁呀?不认识!」 还当是哪个前女友想从他这儿讹点钱呢,心情不怎么美妙,水果也不想吃了。 孙明笑粉丝心情也不怎么美妙,在他们心里,自家偶像人气无敌,歌曲曾经红遍大街小巷,被人这么问又生气又无奈,只能耐着性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解释一遍。 第177页 终于明白事情始末的林二少更加没好气了,当年他年幼无知,涉世未深,看不透其他人的算计,现在好歹万花丛中过,经验丰富,早就想通了,他不是个好性子的,当即就回: 「什么叫我苦苦追求她?有没有搞错!我林二少身边什么时候缺过女人,哪个不是心甘情愿凑上来的?分手了哪个说过我一句不好?你情我愿的事情罢了,我有必要强求谁? 要不是孙明笑一边拒绝我一边说要和我做朋友,吊着我,让我误以为她想玩儿点新花样,我能陪她玩儿那么久吗?早找其他人去了好嘛,喜欢我的排队等着呢,她以为她是谁呀!」 原本林二少早忘了这茬,他这些年过的滋润,没什么烦心事,不提他还真想不起来,可勐不丁被人问到脸上,越想越生气,躺在遮阳伞下啪啪啪又打了一长串儿: 「还有那个秋东,真当我是傻子吗?孙明笑从路过的人群里拉出来一个最帅的,打的什么主意我能不明白?秋东当时被拉出来,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神经病似的,我看他长的比明星还好看,就等着他当场反驳孙明笑,给孙明笑一个没脸。 结果人家以为我是个强抢民女的,现场愣是什么都没说,我心想还挺有骨气,不和愣头青一般见识。 至于丢奖学金那事,少来冤枉我,我打听到秋东在校外能做八份兼职,少几千块奖学金对他来说真不是事儿,没必要在奖学金上做手脚。既然都说是我主使的,能打着我名号做事的就那么几个,当时孙明笑算一个,自己想吧。」 粉丝直接傻眼。 这,这和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啊,说好的当年自己偶像和京大海王是彼此的初恋,分手后还能做朋友呢?说好的富二代对偶像强取豪夺,偶像严词拒绝,坚定的守护了自己的爱情呢? 说好的偶像对初恋念念不忘,初恋却是货真价实的海王,养鱼养的开心着呢,以至于偶像的音乐风格都变了,他们还认真心疼自家偶像来着。 一夕之间,偶像人设崩塌,初恋是假的,富二代追求者是假的,就连念念不忘也是假的! 粉丝茫然了。 秋东几人看精神了,雷鸣拍着大腿感嘆: 「还真被你预料到了啊秋小东!和你说的发展几乎一模一样!」 已经在孟安国事件上感受过一回的许宁月表示,这都是基本操作,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第63章 赔礼道歉 秋东算是一战成名, 还因此得了个「前任剿灭机」的称号,据说是通过网友观察发现最近这段时间,但凡以他前任身份跳出来蹦跶的, 基本上都没有好下场。 一个比一个惨。 不说前面那位康总,面临破产危机, 还可能有牢狱之灾等着他。 就说孙明笑,原本女神一样的存在, 现在人设彻底崩塌, 口碑两级反转, 炒作翻车, 沦为全网嘲的对象,粉丝脱粉,和经纪公司打解约官司, 天价违约金,怎一个惨字了得。 但要想仅凭这点就让孙明笑彻底翻不了身, 那也是痴人说梦。 孙明笑在圈里是出了名的会做人, 人脉广, 打从出道以来自身作品质量过硬,她的作品拿奖无数, 在国内各大综艺, 电视剧电影中被广泛应用, 血厚的很。 就算她将来不做台前, 转做幕后,也很有前途。 况且, 别看现在网友嘲讽的厉害, 但这件事说到底就是她人品有问题,道德上的事没有定量, 很难界定。过段时间用一句「为年少无知犯的错误买单」,然后发通稿给秋东道个歉,也就轻松揭过了。 要不然还能怎样呢,人家一没杀人二没犯法,已经遭受了道德谴责和舆论压力以及经济损失,为当年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秋东要是非追着不死不休,才更像脑子有问题的那个。 「如果孙明笑还想在那个圈子里混,接下来肯定会找我道歉,并且捐款搞慈善,大致方向应该是为贫困学子设立助学金之类的,她应该会想办法通过你们来联繫我。」 秋东在四人小群里如此分析。 韦一帆:「秋小东你可以啊,知道我刚送走了谁吗?我楼下音乐系那对儿教授,被孙明笑请託,找我说情来的,我没立即答应,回头她可能会去找你们。 和你说的所差无几,我都要怀疑你在我家装监控了秋小东!」 许宁月:「我承认秋小东确实有点东西,但这是娱乐圈基本操作,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雷鸣:「所以,孙明笑那人你要见吗秋东?」 秋东:「见吧,道歉这种事,得到当事人的谅解固然好,但没我这当事人的谅解,也不影响人家赔不是,那还不如看看她这回又想耍什么花招。」 当然,还有一点秋东没说出口,那就是孙明笑执着于暗黑风格这事,他觉得很奇怪。 那些音乐秋东全都找出来听了,给人的感觉就是压抑,绝望,麻木,痛苦。 要是孙明笑身上发生了什么导致她风格大变的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看孙明笑在公众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多年如一日,爽朗大方,干脆利落,是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就算有点小心机,心思深沉。 但绝对不到痛苦绝望的程度。 外界主流想法,认为这是孙明笑有音乐天赋,哪一种风格她都能轻松驾驭的表现。简单来说,就是天才的世界凡人不懂,她粉丝也常以此自傲。 第178页 但秋东听孙明笑的音乐,认为她是个绝对的生活体验派,能把对生活的热爱完全融入到作品里,是个非常纯粹的音乐人,对音乐的热爱简单直白。 可他观孙明笑的为人,八面玲珑。说白了就是个大俗人,一点儿都不纯粹。 当然也可以说俗事都是她身边人在为她打理,再天才的人也要吃喝,离开钱寸步难行。 所以秋东打算亲自见见对方,是与不是,一探便知。 「抻一抻,差不多了就把人带我这边来,新地址等下发给你们。」 三人:「ok」。 秋东决心远离之前的狗仔工作,搬了新家,距离他租的办公楼有二十分钟车程,前天才正式入住,目前单身独居。 去厨房倒杯温水,就着吃了药,秋东感慨: 「心态真的影响生活质量。」 原主很能干,很勤快,很拼命,但他太倒霉了,不管兜里存了多少,总觉得在接下来的任何一刻,他身上都可能会发生意外导致他失业,所以精神紧绷,时刻不敢放松分毫,想尽可能的多存钱好应对接下来的危机。 但还是原主的那些存款到了秋东手里,他住了眼下的大平层,租了不远处的办公楼,把父母弟弟安置在医院家属楼还绰绰有余。 甚至关于对面的办公楼,也并非秋东个人的独立想法,而是在原主的基础上加以完善。 原主出身底层,见识了繁华后,最终得出结论: 「这个世界还是底层穷人更多。」 所以他初步搭建了一个专门做「穷人」生意的购物网站,网站的东西不说质量有多好,但价格绝对便宜,是能完全吸引早八点在超市和菜市场抢菜的老头老太太的便宜,是能让在校大学生心动的便宜。 不用中间商赚差价,网站直接补贴入驻的卖家,保证消费者的利益。 原主有了初步设想,但受限于前期资金原因,网站一直没做起来,处于小打小闹阶段。 期间尝试接触了许多投资人,可他一个穷小子,一没背景二没人脉,做的这个项目乍一听像是复制某宝的思路,投资人们根本就不感兴趣。 用他们的话说: 「某宝能做起来谁不眼热?可那东西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些年想复制人家成功之路的还少了吗?那些有人脉资源和资金的都鎩羽而归,赔个底掉还算好的,哪年不因此跳楼几个? 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看你的资歷和经验,随便去哪个大厂打工,一年起码几十万,够你生活开支了。」 所以原主是边打工攒钱边创业。 这不,秋东一来就赶上了好时机,刘勐直播那会儿,当机立断给他的小网站宣传了一波儿,和雷鸣打游戏那次也没忘了在直播间给他的网站打gg。 当然他的gg打的很巧妙,没让人联想到他是给自己打gg,就连许宁月三人,至今也以为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狗仔,怕提及他的伤心事,很少在他面前说工作相关的话题。 总之,网站用户註册量一下就上来了。 秋东当即租了更加宽敞明亮的办公楼,招兵买马。 接下来虽然资金还不算充足,但他打算在有限的成本里做无限的事,欲开闢直播版块儿。 眼下直播刚兴起,直播带货这块儿,他想抢占先机。 至于资金,秋东并不为此发愁,他觉得很快就有了。 在此之前,秋东先在家接待了由韦一帆陪同上门的孙明笑极其父母。 韦一帆一进门就很自来熟的上厨房冰箱里找滷肉去了,还很不客气的自带打包盒,哐哐哐往里装。 自从上次在医院家属楼那边吃了秋东亲手做的滷肉,韦一帆最近做梦都能闻到那味儿,他也是听秋东说在这边新滷了肉,才抢了这个带人过来的差事,为的就是连吃带拿。 至于孙明笑一行人投过来的求助目光,他是一个字都不打算多说的。把人带到,已经给了那两位老教授足够的面子。说到底秋东才是受害者,其他人没资格替他大度的原谅。 秋东虽然让三人进门,但面上也没个好脸,态度很平淡,一副「我是给我朋友面子才放你们进来」的样子,连杯水都没给。 韦一帆余光见了,心说秋小东还挺能装,要不是事先知道,他还真被他这幅样子给骗了! 孙明笑父母看起来是有点精明的商人,两人在秋东这里受了冷遇也不恼,笑盈盈的跟秋东赔不是: 「明笑这丫头是被我们惯坏了,我们两口子就这一个孩子,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自来她也没比其他人家的孩子少了什么,因此性子有些霸道,做事全凭心意,很少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因而在得知她当年做过的煳涂事后,我们其实并不太惊讶,只觉羞愧,没教好孩子,给您带去了麻烦。 可说实在话,秋先生,我家明笑做事的法子确实不妥当,可她的一片心是好的,她也没料到一个无心之举会给您带去那般麻烦,后来为了弥补她犯的错误,才用错误的法子单方面宣布和您分手,想尽量减轻您这边受到的影响。」 秋东不置可否。 说孙明笑霸道是真,但心是不是好的,谁知道呢。 孙明笑母亲见状,轻轻拍了丈夫一下,孙父便将大包小包价值不菲的礼物热情的搁在茶几上,孙母说: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们也明白伤害造成了就无法挽回的道理,今天这一趟,也不是非得要您说出个原谅的话来,那也太霸道了,世上就没这样的道理。 第179页 您放心,咱们就是带孩子上门赔个不是。以往不知道还罢了,知道了不走这一趟,心里无论如何都过不去,寝食难安哪!」 作壁上观,准备把自己当透明人的韦一帆都惊了一瞬。 这,这也太知情识趣,深明大义,讲道理,懂礼貌了吧?这和他想的拼命给孙明笑的错误找藉口,然后哭诉他们的不容易,苦苦哀求秋东原谅的戏码差距也太大了! 秋东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 孙父虎目一瞪,看向打从进门就情绪不高,非常沉默的孙明笑,斥责道: 「往日我和你妈妈是如何教导你的?其他任何事我们都能替你出面去解决,但这种事,你这个当事人躲在后面实在太没有担当,别让爸爸对你失望!」 孙明笑对她爸爸的态度很重视,深吸口气,站在秋东对面: 「当年是我犯煳涂,给你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这回也是我脑子一热想利用你的热度炒作,事已至此,我知道说什么你都无法原谅,希望我的补偿能让你心里好受点,想要什么只管开口,不必跟我客气。」 说完深深的鞠了一躬。 韦一帆都迷惑了,这怎么看上去是真的知道错了,特意上门表达歉意的呢? 明明孙明笑的炒作中,从头到尾都没有指名道姓提起秋东,中间也是秋东和对方粉丝对线,孙明笑本人并未亲自下场,她完全可以厚脸皮的把一切都推到粉丝身上。 怎么还主动往自己身上揽呢? 要不是韦一帆知道孙明笑那边已经到为了提升销量不择手段的地步,还真就信了。 偏头去看秋东,好傢伙,从没发现秋小东是个这么能装的人啊,都这会儿了,还慢吞吞喝水呢,一杯白开水愣是被他喝出了仙露的感觉。 在几方人马的共同注视下,秋东缓缓放下杯子,冷淡摆手: 「赔偿就不必了,我的要求就两个。」 孙母连忙道:「您说,我们听着!」 秋东:「第一,在公众平台公开对我道歉,讲明白当年和近日事情的原委。其次,请孙小姐极其家人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孙父孙母当即大大的松了口气: 「应该的应该的,这事我们回去就做,您放心,保证让您满意!」 送走了孙家三口,韦一帆终于可以敞开肚皮大饱口福,吃的满嘴流油,见秋东跟雕像似的坐在那里沉思,含煳问: 「想什么呢?」 「你不觉得孙家三口很奇怪吗?」秋东说。 「知错就改,态度好的出奇?」 「我是说,孙明笑好像很害怕她爸爸,或者说忌惮?」 秋东食指轻轻在膝盖上敲击,仔细回想双方见面时的场景。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应该那样。 孙明笑是独女,不说父母溺爱,但宠爱总该有的,一个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怎么会忌惮她的父母呢?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孙家父母是万中无一那种对唯一的孩子格外严厉的性子,但他们家境普通,是孙明笑大学毕业签了经纪公司发了专辑,日子才飞黄腾达,孙家父母转而专心做起了女儿的经纪人。 也就是说,孙家现在是依靠孙明笑养家。 经济大权在谁手里,谁就有话语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孙明笑害怕她爸爸就显得很没道理。 韦一帆也反应过来了,咽下脆骨,皱眉道: 「不应该啊!」 韦一帆瞬间阴谋论了,想起刚才孙家通情达理的不像话的态度,紧张问: 「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刚才不会是给你下套吧?」 这个倒不会。 孙家那边恨不得这件事赶快过去,最好所有人都忘了才好呢,哪里还敢继续闹么蛾子?当然他们刚才的表现,也从侧面说明她家迫不及待想揭过此事的决心。 秋东沉思片刻,给小马哥打个电话。 小马哥,就是之前一直与秋东保持紧密联繫狗仔。 做他们这一行的,向来是踩在法律边缘,灰色地带,要么单打独斗从不真正露脸,真实身份连枕边人都不清楚。要么是公开露脸,和圈内很多人有深度合作。 秋东属于前者,圈里没人见过他真面目。 小马哥可能正在哪里蹲点,和秋东说话都用上了气音: 「兄弟,我这边来活儿了,咱们长话短说。」 秋东开门见山问: 「最近有关于孙明笑的料吗?」 秋东问的当然不是网上一搜一大把的那种,是独家,别人都不知道的消息。 小马哥晦气道: 「此前有人怀疑孙明笑走的太顺,是被哪个大佬包养了,连着蹲守了大半年也没个结果,她的生活规律的可怕,要么准备巡演,要么在录音棚,要么就去精神病院看她表妹。」 秋东若有所思: 「她那表妹今年多大了?」 「听说是和她同岁。」 孙明笑这个表妹的消息在网上,尤其是在她粉丝之间,知道的人很多。 秋东盯着查出来的资料陷入沉默。 据说那是孙明笑大姨的女儿,接生时出了意外,被医生用产钳毁了半张脸,脑袋都是畸形的,从眼睛鼻子到嘴巴全部扭曲变形。亲生爸妈觉得养这么个孩子就是累赘,直接丢下她跑路。 孙明笑父母迫于无奈,只能带回家给口饭吃。 第180页 说给口饭吃,还真就是给口饭吃,不挨饿就行,连义务教育都没参加,周围知道情况的也没人说什么。 因为那孩子的容貌,越长越畸形,偶尔出去能吓哭小孩老人的程度,正常学校不乐意接收那样一个孩子,孙家也担心那孩子脑子不好使,出去了被人欺负,就让整天待在家里,看看电视,帮忙做点家务,吃饱穿暖就行。 后来不知因为受了什么刺激,就被孙家人送去了精神病院治疗。 孙明笑好似一直对这个表妹很放不下,时不时就过去看她,一去就是一整天,说话特别有耐心,不管表妹发脾气还是摔东西砸人,孙明笑都能耐心哄她。 两人一起坐在阳光下晒太阳的背影照还被工作人员发在网上,在粉丝间疯传。 「表妹吗?」 秋东喃喃。 目前看来,秋家人都很正常,只除了这个多出来的表妹。 韦一帆听了全场,完全没明白秋东的思绪怎么跑到这儿的: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两人视线对上,秋东看他眼里满是清澈的疑惑,心说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耐心给他解释: 「普通人,尤其是家境并不富裕的普通人家里,突然被扔了那么一个明显有大问题的孩子,最先该做的是什么?」 韦一帆终于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儿了: 「报警!让警察找那孩子的亲生父母,究竟怎么安置都得亲生父母说了算,不管是自己养还是请亲戚代养,抚养费医疗费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而且那孩子一看就不健康,万一养死了,算谁的?」 对呀,孙明笑大姨是个活生生的人,就算当时警察没找到人,这么多年过去,还能改头换面彻底消失了? 就算孙家养那孩子养出感情来了,但不可能看在那孩子的面上,原谅给他们家甩了大麻烦的大姨一家。孙母要是性子强硬的话,这些年连她娘家爸妈也得跟着吃挂落。 韦一帆的筷子都要掉了: 「娘勒,感觉这里头有大事啊!」 秋东给以前的老朋友打了电话过去,简单说了几句,请人家帮忙查一下当年孙家有没有报警记录。 等待的时间,韦一帆觉得嘴里的滷肉都不香了,看秋东就跟看行走的柯南一样,啧啧称奇: 「该不会真有什么阴谋吧?你说你得是什么体质,才能走哪儿都麻烦缠身!不行今年大年初一,咱们跟许宁月一块儿,也去大佛寺拜拜吧!」 秋东心说你一教授这个觉悟,被人知道了不得上纲上线,是害谁呢? 他看时间差不多,又拿出另外的药慢吞吞吃了,他现在可是以保养身体为主,养生的很。 刚好消息提示音响了,秋东看了一眼,很肯定的对韦一帆点头: 「恭喜你,猜对了,孙家当年并没有报警。」 韦一帆瞬间精神了,装斯文用的金丝边眼镜儿被丢到一边,兴奋地搓手: 「说说,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他算是看出来了,秋小东这脑子好使着呢,要不是运气实在不好,过分倒霉,怕是名人榜上早就有他的名字了。 秋东可没打算把韦一帆往这种事里牵扯,当然了,也是因为带着韦一帆会碍手碍脚。 倒是雷鸣,得请来帮个忙。 他这张脸在网上有点知名度,所以出门还得乔装打扮,感谢当年苦学化妆的自己,看着镜子里已经完全陌生的脸。 真是艺多不压身! 此时走在京郊的精神病院内,雷鸣也小声对跟在身后的秋东吐槽: 「艺多不压身这话没毛病,谁能想到我当年为了学分辅修的学科,竟然会用在这儿呢?希望我姑姑见不到我人,不要又给我爸妈告状就好了。」 雷鸣所在的三院和这边有合作,经常送一些有经验的医生过来给病人做心理测试,他好不容易和今天要来这边的医生换了班,奔着和秋东一起「丛林歷险」的目的来的。 激动着呢。 秋东脸上戴着口罩,作为助手提着雷鸣的医疗箱,细心观察四周环境,提醒他: 「要是不能确定孙明乐精神状态是否正常的话,採集血液样本也行。」 孙明乐,就是孙明笑大姨的女儿,被迫上了孙家户口,住在精神病院那位。 第64章 再消一个 和孙明乐相处的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 在秋东看来, 对方是个沉浸在自己世界,异常安静的性子,不管雷鸣怎么尝试和她沟通, 她的视线始终没停在雷明身上哪怕一秒钟,呆呆隔着被焊死的窗户看外面。 穿一身干净的白色连衣裙, 头髮扎了简单的低马尾,能看得出被工作人员照顾的很好, 人有些消瘦, 除了偶尔自顾自挥动手臂在空中胡乱比划一些谁都没法理解的动作外, 没有任何暴力倾向。 只畸形可怖的面容, 毁了一切美好。 说实话,单单这张脸,就是在医院见惯了因各种意外毁容的雷鸣, 刚一照面也被吓了一个激灵。 这姑娘不仅是脸毁容那么简单,连脑袋也是变形的。 用孙家的话说, 孙明乐一出生就因那场意外导致脑子出现问题, 随着她逐渐成长, 大脑发育迟缓的问题更加显着,后来精神也出现问题, 就好像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 她能磕磕绊绊活到今天, 都是老天爷开恩。 第181页 雷鸣给她做例行检查, 孙明乐不拒绝也不配合, 任由人摆布。 旁边的护工很健谈,和秋东搭话: 「这位病人的情况其实算稳定的, 除了偶尔整夜整夜不睡觉, 跟人念叨她没病外,其他时候都很安静。她家里也捨得花钱, 我们医院能联繫到的国内外专家都请过。 可惜精神领域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真正能恢復成正常人的寥寥无几,不过她这副样子出去了才是真的受歧视呢,能一辈子呆在这儿吃喝不愁有人照顾,才是享福了。」 秋东见孙明乐不时抬手,在空中着急的比划,用很好奇的语气问: 「她这是干嘛呢?」 护工摇头,好似对孙明乐的情况很了解,指着桌上被扔的乱七八糟的纸淡定道: 「听说她从小是和她表姐一起长大的,她表姐是学音乐的,在家里教过她。以前还有专家觉得这是她表达内心世界的一种方式,试图去了解她内心世界,结果你也看到了,她画出来的东西毫无规律和头绪可言,正常人完全看不懂,专家也只好放弃了。」 秋东一一翻过桌上的纸,确实,连最基本的音符都写的一团糟,上下颠倒,左右不全,缺胳膊少腿,似是小儿随心所为,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秋东皱眉,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他跟小护工闲聊似的: 「画了不少啊,病人的内心世界够丰富的!」 护工帮着把散乱的纸整理到一块儿,用文件夹装订好,塞进抽屉里,然后从旁边的柜子里再拿出一沓空白纸摆在桌子右上角,纸边是给精神病人特制的防伤害笔,她做这些看起来驾轻就熟,显见是做习惯了,还有空和秋东感嘆: 「可不是,瞧见没,三天这么厚的一本就糟、蹋完了。也就病人表姐对她最有耐心,每回来都陪着她一起写写画画,一玩儿就是一整天。 还专门叮嘱我把这些东西帮着收好,隔一段时间她就带回去,四处请专家帮着看,说是万一有人能看懂,岂不是多了一点治癒的希望」。 秋东大致估量一下,正常b5纸,得有一百来张。 孙明笑私底下找相关专家的事他从许宁月那里听了一嘴,真实度不用怀疑,可惜一直没效果。 护工是个健谈的,或者说在这地方工作,再不主动找人说说话,工作人员可能先一步抑郁了,她还跟秋东感慨: 「你说咱正常人在外面都感觉活的这么难,病人这样的,就算治好了出去,还不定是好是坏呢,有时候我都想不明白病人家属如此执着的原因。」 秋东帮着她一块儿整理,用猜测的语气说: 「要用哪种方式生活,好歹给她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吧?」 他半蹲到孙明乐面前,仔细观察,这姑娘的眼神大多时候是空洞的,偶尔能从中观察到痛苦麻木。 即便秋东这般观察她,她也自顾想着不为任何人所知的事情,没搭理他。 说实话,单看这双眼睛,真的很像个病人。 雷鸣做完了例行检查,将採集的血液样本仔细放进医药箱,合上盖子,招唿秋东: 「走了,还有下一个呢!让你来帮忙,你倒好,和人家妹子聊的挺开心啊?回头我得跟你们主任说说,太不像话了!」 秋东:「……」 这还演上了。 不仅演上了,雷鸣甚至觉得他是本色出演,离开医院周围只剩他和秋东两人时,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脸骄傲的表示: 「一点难度都没有,怎么样,有什么收穫没?」 「暂时没有。」 秋东把车开上高架桥,前面不知什么原因堵车了,导致车流停在原地,方便了两人接下来的对话,秋东说: 「我想给孙明乐和孙父做一个亲子鑑定。」 雷鸣惊了,勐地转身,安全带又重重把他拽回去靠在椅背上,他揉着胸口痛苦的问: 「是什么给了你这方面的联想?就孙明乐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你别说是你看出来的,我不信!」 「名字。」 「名字?」雷鸣满脑袋都是问号,已经跟不上秋东的思路。 秋东望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辆,想起他第一回听到这个名字时的违和感。 这份违和感一直到秋东亲眼见了孙明乐的样貌后,更加明显了。 「你说,孙父孙母当年第一次见到那个样子的孙明乐后,能对她生出怜惜之情吗?」 即便孙父孙母对那孩子亲生父母的甩锅行为恼恨的要死,但还是怜惜孙明乐是一条小生命,捏着鼻子让她上了孙家户口不说,还随着孙家亲生女儿孙明笑取了名。 在秋东看来,这个可能有,但前提是,孙明乐是个健康可爱孩子,而不是多看一眼就能让人做噩梦的孩子。 对孙明乐那样的孩子,连她亲生父母都无法接受选择逃离,外人得有多高的道德情操才能毫无芥蒂的接受? 说句过于现实的话,就不怕这么取名字晦气吗?让孙明笑沾染了孙明乐的霉运,是个亲生父母心底都会这么嘀咕的吧! 这么一说,雷鸣也觉出不对了,皱眉分析: 「对啊,人都是视觉动物,看到丑东西自然的心生厌恶是人之常情,何况那丑东西还是别人硬塞过去的,只能更加厌恶,怎么会怜惜? 还有,我听许宁月说孙明笑父母是非常迷信的人,一年烧香拜佛给寺庙捐的供奉就是好大一笔,不可能给收养的孩子取名字这般百无禁忌。」 第182页 秋东手指敲在方向盘上,替雷鸣做出总结: 「除非,孙明乐本身就是孙家孩子。」 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从没往这方面想的时候,只觉得孙家重情重义,一旦这么想了,就觉得处处都是漏洞。 为什么没有孙家的报警记录,因为警察一查,这事儿就露馅了。 为什么小马哥查到的资料里说,孙明笑大姨一家在川省日子过的富足,孙家父母却没有上那边儿闹事要个说法,因为这本就不关大姨一家的事,还背了那么个恶名,说不定孙家这边还得给人家封口费呢。 为什么孙家父母能咬牙一直养着那孩子,因为那本就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且按照年龄来算,极有可能是孙明笑的双胞胎妹妹。 「畜生!」 雷鸣用力的搓把脸,他对秋东的推测已经信了七八分,照这个推测来说,孙家父母得是多自私,才能告诉所有人,那孩子是别人甩给他们的锅啊! 前面的路终于通了,车子缓缓启动,明灭的光打在两人脸上,好半晌,秋东安慰明显接受不了事实的雷鸣: 「先想办法做亲子鑑定吧,万一我猜错了呢!」 但雷鸣心里知道,秋东猜测的可能性很小,可他又不知道究竟能做点什么,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小医生而已,甚至连站出来指责孙家父母的立场都没有: 「交给我吧,孙家人每个季度都在我们医院做体检,过两天就是体检时间,我来想办法。」 在雷鸣忙这事的时候,秋东也没闲着。 他先点开大眼仔,都不用搜索,就能看到满屏@他的留言。 距离孙明笑那边道歉已经过去两天了,网上说什么的都有,看这热闹程度,热度可比当时蹭秋东那一把还高,不得不说这一招玩儿的熘。 有说她虚伪的: 「我就不信你这种人二十多年只做了一件这么丧天良的事,被苦主指到鼻子上了才假惺惺出来道个歉,那些苦主没能力发声的,还不知道多憋屈呢,咋不见你给人家道歉!」 也有人反驳这种说法: 「你又知道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苦主自己都不冒头,你愣是贷款有苦主,虚空索敌,让给莫须有的受害者道歉,这脑迴路,服了!」 有说她知错就改有担当的: 「这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人,谁敢说自己一辈子没犯过错?不管苦主原不原谅,坦荡的认了,总比打死不认的要好。 公众人物,让大家知道犯了错是要付出代价的,也算是给社会一个警醒。尤其是设立助学金这事,对贫困学子而言,是拿到了实惠,可能改变命运的实惠,值得某些人学习。」 这些围绕孙明笑的言论也就罢了,经过这么一遭,对孙明笑的粉丝群体算是彻底清洗了一波儿,留下的不说死忠粉,甚至可以称之为脑残粉。 在这些人眼里,秋东两天不上线,不对此事做出回应,就是不原谅孙明笑的意思,他们真切的替孙明笑生气了,给秋东留言: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没事吗?何必对一件小事耿耿于怀?谁一辈子能永远顺风顺水,难道每一个给你制造困难的你都要斤斤计较?不过是看我家笑笑有知名度,是公众人物,有发挥余地才死咬着不放罢了。 经你这么一闹,你自己数数粉丝量增加了多少?几天时间直接跻身百万网红行列,变现了得是多少钱当咱们心里没数?当年笑笑给你造成多少损失都补回来了,知足吧! 一个大男人气量这般小,难怪你当年的同学一个个说出去都是行业翘楚,就你全网查无此人,怕是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贊成这个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单点赞就上五万,可想而知点赞的都是什么成分。 当然让这条评论如此热闹的根本原因,是许宁月在昨天大半夜,顶着大号在下面回覆: 「劝人大度,天打雷噼!」 秋东眼里闪过笑意,默默给许宁月点个赞。 并回復了这脑子有坑的粉丝一句:「希望迴旋镖不会扎到你身上,祝好运!」 随即冷了面色,给孙明笑发消息: 「管好你的人,适可而止!」 过了两个小时,孙明笑那边才慢悠悠的回了一句: 「网络不是谁的一言堂,疏忽之处,还请担待,我已经尽力了。」 秋东的面色彻底冷了,网络确实不是谁家的一言堂,但说你的团队对死忠粉没有掌控能力,那纯粹是煳弄鬼呢。 这是连藉口都懒得想。 看来是瞧见这两天的热度,又想闹么蛾子了。秋东当时对孙家轻飘飘提了两个要求,固然有让他们放松警惕的意思,但也没想到对方能这么快就放松警惕啊。 哎,怪不习惯的。 既然对方记吃不记打,他也得给对方点教训,最好是能记一辈子的那种才好。 认真翻遍了孙明笑的所有公开社交号,找到了几条她本人分享的「妹妹的内心音乐世界」博,配图都是秋东在医院见过的孙明乐式独有的天马行空表达方式。 时间大约集中在四年前。 盯着电脑思索良久,秋东朝考斯成许宁月演的电视剧里反派大和尚,一身宝石袈裟,盘腿打坐的996招手: 「来活儿了!」 996缓缓睁开双眼,朝秋东行了个佛礼,光熘熘的头顶跟闪光的大灯泡似的,上面还有九个戒疤,细节拉满,语气幽幽: 第183页 「施主,有话请讲!」 秋东:「……」 这个也演上了,幸好统和雷鸣没法儿交流,否则他的日子得疯。 秋东把电脑屏幕往996面前一转,很配合的说: 「大师,请您把这些颠倒错乱的音符换成正常的,然后打乱,重新排列,和孙明笑以前发过的所有歌曲做对比,并尝试看看有没有特殊规律。」 996双手合十,慢吞吞道: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交给老衲,保施主满意。」 秋东哼笑:「那就拜託大师了。」 这种事对人来说很难,但对996而言,确实不值一提。 秋东大胆推测,996小心求证。 虽然他对孙家的观感很不好,可也不打算无缘无故冤枉人。 但很遗憾,二十分钟后,996把事实结果摆在秋东面前: 「确实存在某种规律,类似于双方提前设置好的密码,按照这个密码破译后,这几张图片上的杂乱音符分别和这几首已经发布的作品中的相关片段都能对上。」 秋东仔细对比了一下,不说所差无几,几乎是一模一样。 有的是一首歌中的高、、潮部分相同,有的是三分之二都抄袭照搬,关键还都是许宁月广为人知的代表作,甚至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那首小情歌,直接用了原稿,半点儿没改! 而且孙明笑发其中一条博的时间,正好是那首小情歌爆红的时候,配图还是孙明乐创作的这首歌的「乱码」原稿,孙明笑的原博是: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有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妹妹肯定是独一无二的天才,而我的这点成就,在她面前黯淡无光。但很可惜,在这个世界里,我们都不懂她,希望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健康快乐。一污儿二漆雾二吧椅」 评论里是粉丝各种夸她善良的彩虹屁。 秋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得是出于何种心理,才能干出这种事! 真觉得她做的事天衣无缝,没人会发现真相,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这么玩儿非常刺激吗? 一旦被人盯上,跟自己捶自己有什么区别? 这可都是她亲口说的,赤、、裸、、裸的实证,锤的不能再死,下辈子也别想翻身的那种。 这种人能对原身干出那种事还毫无愧疚,秋东是丁点儿都不觉得稀奇了。想想那天孙家三口上门,认真的道歉态度,他都得说一句演技真好,比雷鸣的本色出演还要精彩。 说曹操曹操到,门铃急促响起,进来一个面色非常难看的雷鸣。 一进门他就开门见山,拿出新鲜出炉的亲子鑑定报告塞给秋东,疲惫的瘫在沙发上双眼无神: 「你没猜错,精神病院的孙明乐,和孙父是亲父女。」 他痛苦的捂住脸,声音闷闷的传到秋东耳里: 「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感觉真操蛋!」 秋东示意他看电脑,桌面上是他刚整理出来的证据: 「还有更操蛋的呢!」 雷鸣看完都惊呆了,说是三观破碎重组都不为过,颤抖着手,不可置信问秋东: 「也就是说,孙明乐并不是一开始就精神有问题?」 当然! 精神有问题能写出那么甜蜜美满情意绵绵的情歌,还能和孙明笑背着所有人约定好那一串儿并不简单的密码,并用那个密码进行长期创作吗? 雷鸣晃晃脑袋,觉得有点头晕。 可是在孙家人嘴里,孙明乐是生来有智力问题,说好听点叫智力发育迟缓,说难听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智障。 据他们家以前的邻居说,孙家怕孙明乐出去闯祸,也怕孙明乐出去被别人欺负,基本上从不让她出门。只让她待在家里勉强做点家务,看看电视,只要不捣乱,乖乖呆着,孙家人就算认命了。 用孙父对周围人的说法: 「就这么养着呗,好歹是条人命,她要是走到我们老两口前头才是有福气。要是我们老两口先走了,那才成笑笑的拖累了,想想就愁得慌。」 要知道孙明乐连一天学都没上过,甚至很少出门,很少和周围人交流,她到底是怎么会这些东西的? 天才啊,这才是真正的天才! 看到秋东的肯定眼神,雷鸣彻底瘫在沙发上起不来了,盯着天花板发出灵魂疑问: 「那她后来精神出现问题,究竟有没有隐情?」 想想就觉得这里头的事不简单。 「啊啊啊,我只是个小小医生呀!」 想想孙家口口声声「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的表情,雷鸣就觉得吃了两斤苍蝇一样,几欲作呕。 秋东任由他发泄,这也就是雷鸣才上班没多久,要是再过两年让他遇到这种事,大概只会幽幽的嘆口气,来一句: 「都是人性啊!」 医院那种地方,生老病死,才是人伦惨剧集中上演的场合呢。 他回房间收拾东西,过去推发呆的雷鸣: 「走,想知道真相,咱们去问问孙明乐本人。」 雷鸣一听就来精神了,他这回给自己安排的戏份是回访的医生: 「上次是我第一回来这边出差,总担心有哪里做的不到位,今天休假,正好过来再瞧瞧。那天见有位病人喜欢音乐,专门托人找了几本能舒缓情绪的相关书籍,顺道拿给那位病人,万一有用呢?」 精神病院这边对他的身份并不存疑,又知道他家里有背景,只觉得是个刚工作,满身热血和责任的年轻人,抬抬手就放进去了。 第184页 两人很顺利的找到了独自在草坪上晒太阳的孙明乐,秋东轻轻靠过去,坐在她旁边,距离不远不近,不会让人警惕和戒备的距离。 试探性的递过去几张纸。 是他在家里列印的那些「乱码」原稿。 孙明乐没接,甚至没有任何反应。 秋东指着其中一张,试着哼了几句,语气轻缓,视线小心观察她的反应: 「我唱的不好,不过你真厉害,你知道你的曲子在外面有多受欢迎吗?粉丝说你是近十年来华语乐坛上唯一闪亮的星星,什么风格都能轻松驾驭!」 秋东说完这句,孙明乐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也不气馁,换了另外一张满是「乱码」的原稿,搁在孙明乐面前,试着哼了一遍。他没系统的学过这东西,在合唱团打工的时候突击了两天,现在用起来磕磕绊绊,哼的不对的地方,得一遍遍尝试重来。 一直等秋东换到第七张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小时,耳边终于传来暗哑的,似是很久没说过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发音的女声,缓慢的,一字一顿的声音: 「你,知,道。」 秋东手上的动作一顿,偏过头,和对方的视线对上。 该怎么形容这双眼睛呢?清澈,透亮,看穿一切又无能为力的从容。 或许这么说很奇怪,但秋东此刻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说:「你愿意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孙明乐又陷入了沉默,这回沉默的时间比上次还久。 雷鸣已经在对面激动的捶胸顿足,像只在跳舞的大猩猩。他刚才听见了,孙明乐说话了! 秋东也没催,他在等孙明乐的答案。 好半晌,孙明乐再次开口,她说: 「她现在是大明星,你呢?你是她的敌人吗?」 秋东并未隐瞒,把他和孙明笑之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如何察觉其中有猫腻的,又是如何验证的,事无巨细,说的十分耐心,还拿出手机给她看网上的风风雨雨。 末了,他问孙明乐: 「你告诉我的一切,都可能被我拿去对付你的家人,所以你要不要说,得考虑好。」 孙明乐盯着手机上孙明笑四年前发的那首小情歌「乱码原稿」,似哭似笑。 把手机推推给秋东,她说: 「所以,你可以对接下来我说的一切进行录像。」 孙母当年怀的是双胎,上了月份身体就不怎么好,不能劳累,还得经常去医院检查。没办法,她就辞了工作,回娘家养着,好歹她妈还能照顾她。 正好那段时间她大姐也怀孕了,大姐夫在外地工作,她娘家妈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自然接手了两个女儿。 结果孙母孩子生的很突然,只来得及送去小镇上的医院。那年头小镇医院的关系户二把刀不要太多,接生的时候,第一个孩子出来好好的,连夜赶回去的孙父瞧闺女那小模样,乐的牙花子乱飞。 结果看了一眼小护士抱出来的第二个孩子,毫不夸张的说,孙父当时真觉得生了个传说中的怪物,吓的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倒。 孙父孙母是非常要脸面的人,等闹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那孩子不能养,要是让周围人知道他们两口子生了那样一个怪物女儿,得一辈子被人戳嵴梁骨,指指点点,怀疑他两上辈子作了孽,这辈子来还。 而且,让人知道他们大女儿有那么一个拖油瓶妹妹,将来婆家都不好找,于是就打算把那孩子扔掉,乡下地方嘛,这种事屡见不鲜。 为了不让人知道,他们甚至都不敢上医院要赔偿。 孙母大姐见状,就给出主意: 「医院出了这种差错,无论如何都得赔偿!要不然这样,就说孩子是我生的,这赔偿我拿了,和我男人在他老家也能买个房子,好歹一家老小算是有个窝。 孩子呢还得你们养,我瞧孩子那样,指不定没几年好活,给口饭吃不费什么事。你们『帮我养孩子』一场,得了美名不说,还能全了你们之间的缘分,岂不是一举两得? 将来咱么一个在川省,一个在葱省,别管谁说啥,彼此都不受影响。」 孙父孙母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两人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了,只提了一个要求: 「赔偿不能全部给大姐拿了,我们也得分一部分。」 两家人利索的分了钱,连夜离开老家。 打那之后,孙家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孙母那丧良心的大姐生了个畸形儿丢给孙母自个儿跑路,把孙家给坑惨了。 都觉得那孩子病病歪歪活不长,谁知道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人家愣是顺利活到二十多,谁不说一声「那孩子命硬」! 对这话孙家夫妻的感受最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养那孩子,就是奔着往死了养去的,孩子长成那样,他们看了都瘆得慌。 奶水全给大女儿吃了,老二随便弄点米煳煳,吃多少算多少。一转眼孩子都三岁了,老大送去幼儿园,两口子才勐然意识到老二还挺着一口气活着! 在他们想来,老二脑子都被产钳拽变形了,智力肯定也有问题,上幼儿园是纯纯的浪费,待在家里别惹事,别给他们丢脸就是最大的贡献。 孩子长到三岁,就没出过家门,没穿过完整的衣裳,还是老大要请小朋友上她家过生日,两口子为了不给大女儿丢人,打算带老二出去躲躲,老二才第一回穿上了全乎衣裳。 第185页 把孩子在家里关到十岁,一家三口都觉得那是个傻子,飢一顿饱一顿养着,有剩余的饭就让她躲去厨房吃,没有就饿着,反正饿一两顿又不死人。 在外面工作不顺,在学校考试成绩不理想,都回家拿傻子出气。 傻子整天待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多舒服啊!让她做做家务怎么了?衣服要手洗,地板要趴在地上擦,也算是给家里做点贡献。 进进出出嫌弃傻子碍眼,指着她鼻子骂: 「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养了你这么个祸害,跟你丧良心的爸妈一个样,倒霉催的!」 谎话说多了,他们自己都信了,下意识觉得老二是大姐家的孩子。 其实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这个傻子通过电视机吸取了多少知识没人能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她都默默看在眼里。 直到有一天老大捡了傻子搁在角落的一张五线谱,并在音乐课上鬼使神差当着老师的面儿唱了出来,老师当时就惊为天人,想把老大推荐给他的恩师。 一家人才知道老二并不是全然的傻子。 「我生来就对音乐非常敏感,对周围人和事物的变化感知敏感,在我眼里,一朵花是一段音符,一双筷子是一段音符,路上两个陌生人的对话也可以是一段音符。」 孙明乐看着远处高高的围墙,像是看到了她可悲的一生,声音里无波无澜: 「孙明笑嗓音条件好,但是毫无创作能力,而我,就成了补全她这个短板的工具。甚至为了防止被人发现端倪,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完完整整的坐在一起,商量出了一套只有我们能看明白的密码。 当时我是心甘情愿被她利用的,因为我真的以为我是大姨丢弃的孩子,是孙家给了我一碗饭吃,让我活下来。 直到三年前,我无意中听到他们背着我说事,才知道我竟然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这件事就连孙明笑也早就知道。」 雷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秋东旁边,听的拳头都硬了,牙齿咬的咯吱响。 秋东看了一眼,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的,拍拍他肩膀,给与无声安慰。 孙明乐整理好情绪,掠过当时发现真相后的崩溃,轻描淡写说: 「当时确实精神受了点刺激,孙家人像是甩麻烦一样把我丢到这里,不过我很快就缓过来了,还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也挺好的,至少干净。 可孙明笑却不行,她以为没了我,凭藉她多年的经验和刻苦学习,也能补全她的这块短板,她这么多年靠我在背后默默付出成就了她创作才女的名声,想必心里也很不自在,于是大多数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了。 但没天赋就是没天赋,勤奋和天赋是两个领域的事,所以她不得不再次低声下气回头找我。他们严格管控我,不让我接触一切电子产品,就连照顾我的护工也被她收买了。 只有孙明笑来的那天,才允许我看她提前准备好的内容,让我从中找灵感进行创作,等到她下再来的时候,我写的东西就会被她带走。 我怕他们恼怒之下断了给医院的费用,又不想让他们好过,索性装作真的精神受了刺激的样子,偶尔写点暗黑风格的东西交差。」 孙明乐笑的很僵硬: 「孙明笑的嗓音,强行和这个风格融合,早晚会出事。」 可不嘛,她明明憋屈的厉害,还要表现出非转型不可,一门心思往这个风格发展的决心,跟脑子有坑似的。 秋东关闭录像功能,保存视频,对仿佛「终于和人分享这个秘密了」的孙明乐说: 「我会找机会把事实公之于众,你别担心和孙家翻脸后医疗费的问题,到时候应该会有人主动找你约曲,你要是喜欢住在这里的话,完全可以靠稿费养活自己。」 从兜里掏出一支笔在纸上写了一个电话号递过去,秋东说: 「如果有需要的话联繫他,这是我助理,可以帮你处理约曲过程中的一切琐事。」 孙明乐没说话,又对着远处发上呆了,看起来平静极了。 反倒是雷鸣,出了医院范围后,直唿他得缓缓,拉着秋东要去喝几杯,十足感慨: 「住在精神病院的天才,嘿,难怪都说天才总有点与众不同的小毛病呢,这还真是!想想孙明笑那些粉丝知道被他们疯狂吹彩虹屁的作品,是个『精神病』写出来的,该有多精彩!」 事实上也确实很精彩。 秋东先在大眼仔号上放了一段「密码本」,然后是孙明乐的「乱码原稿」与孙明笑已发表的「成名曲代表作」,让大家对比密码本自行破译。 配文字:「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原创音乐人孙明笑。」 一开始很多人只觉得好玩儿,毕竟关注秋东的粉丝成分非常复杂,能看懂五线谱的还真不多。一群人嘻嘻哈哈,都当是个普通游戏,还有点没搞明白秋东圈孙明笑的原因。 「难道是发孙的作品,表示两人已经握手言和了?」 大多数人这样猜测。 可到底是有真正懂音乐的,就觉得第一张「乱码」五线谱非常眼熟,网际网路还是有记忆的,两小时后,吃瓜群众终于从孙明笑原博中找到了出处。 这下子,事情真的大条了! 孙明笑有好几条相关博都说了,那些「乱码」五线谱,是她妹妹,哦不,准确来说是她表妹的杰作。 但通过秋东提供的「密码本」翻译过来,竟然成了孙明笑的代表作! 第186页 这说明什么? 即便孙明笑那头反应非常快,关闭大眼仔评论区,隐藏所有博,但早有手快的网友下载,截图,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她有丝毫辩解。 秋东正和许宁月几人水群,许宁月一条三十秒的语音,点开全是她大魔王一样的笑声。 雷鸣嘶声裂肺的怒吼: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到底经歷了什么!终于可以让真相大白天下了,请叫我无名英雄活雷锋!」 韦一帆发的是文字,把他的幽怨表达的淋漓尽致: 「我马上就要进实验室了,下次有这种事可以提前让我知道!」 秋东正打字回復呢,就被突然进来的电话打断,皱皱眉,还是接了起来,想听听这时候她还有什么和自己可说的。 孙明笑语气堪称崩溃,隔着网线质问秋东: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个密码的?是孙明乐告诉你的对吧!你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联繫上的?这几年她根本就没有疯,她是故意用那种风格噁心我的是不是?」 秋东觉得对面不太冷静,他实话实说: 「我自己发现的啊,很难吗?」 孙明笑嘲讽他: 「都这时候了还不说实话!那东西只有我们一家四口知道!」 秋东觉得她的脑迴路让人难以理解: 「又不是什么世界级难以攻克的密码,以前只不过是没人往这个方向想,一旦想了,你的代表作就是标准答案,对着标准答案补充完整题目,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吗?」 这也太自信了。 孙明笑不肯承认是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孙父孙女也不想让女儿这颗摇钱树就这么倒了,守在电话边上亲耳听秋东说他和是孙明乐没有联繫。 于是主动站出来,把所有错误都揽在他们身上,力求保住女儿。 「是明乐在精神状态稳定的时候,想以此报答我们两口子的收养之恩,当时说好了作曲作词一栏写明乐的名字,演唱是明笑,双方是合作关系。 可我们做父母的一念之差,太贪婪了,瞒着明笑和明乐,告诉经纪公司,作曲作词全都是明笑,经纪公司果然非常高兴,要把明笑往创作才女的方向宣传。 等到专辑发出去,木已成舟,明笑想开记者会,向公众宣布真相,我们两口子见到其中巨大的利益更加不想收手,以死相逼,明笑夹在父母和表妹之间,为难了这么多年,一有时间就待在录音棚,连家都不爱回。」 秋东看孙家夫妻声泪俱下的表演,再次觉得她们家人包括还在精神病院的那位,都很有表演天赋。 轻哼一声,说996: 「好了,视频可以发出去了,记得给人打码。」 第65章 奇葩日记 娱乐圈是个真正的名利场, 距离秋东放出视频才几日功夫,孙明笑好似已经成了昨日黄花,不刻意搜索, 很难听到她的消息了。 对公众而言,每日都有新鲜事满足他们的娱乐休闲时间, 这一个不行了还有下一个,总有一款他们感兴趣的让他们付出时间精力甚至金钱。 可对孙家而言, 一切噩梦才刚刚开始。孙明笑曾经代言的产品, 参加的综艺节目, 影视剧中演唱过的曲目, 该解约赔钱的解约赔钱,该下架的下架。 算是麻烦缠身。 有些官司牵扯到的金额巨大,没几年时间都结不了案, 在此期间是别想好好生活了。 「当然等官司结束她们一家也过不上好日子,据业内人士推测, 她这些年挣的钱还不够赔的呢!」 许宁月给秋东八卦: 「其实她挣的真不少, 要是会投资理财, 这会儿怎么说也算个资本了,但谁让她搞家庭小作坊, 钱都交给她爸妈打理。 就她爸妈那跟脚, 见识有限, 人看着精明, 可真没那方面的脑子,顶多存银行吃利息, 还赶不上通货膨胀速度!」 秋东正在办公室和助理对接下来的工作, 可谓一心二用,还能顺嘴问许宁月: 「下戏了?不是说导演催得急, 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许宁月很双标的嘿嘿一声: 「这不是我们剧组导演也看了孙明笑的新闻,想找孙明乐约曲嘛,可打听了一圈儿竟是没人能联繫到她,这不,听说我有这个资源,导演干脆大手一挥,特意放了我半天假,专门让我处理这事。」 秋东答应的很干脆,不过他也要把话说清楚: 「我和孙明乐真没外面想的那么有交情,可以帮剧组引荐,但她能不能答应我不做保证,而且她那情况你也知道,要提前给剧组那边说清楚,做好相应安排,不要让她为难。」 如果孙明乐有需要的话,他可能会派个助理过去全程跟着。 顿了下,秋东还是提了一嘴: 「我的底线是不能拿她的容貌进行炒作。」 许宁月连连点头,就差拍胸口保证了: 「我做事你放心!」 忙了一整天,到点儿了秋东这个老闆带头,按时下班。 员工们也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准备回家,前台例行给留下加班的人订了丰盛的晚餐,秋东路过前台的时候,高个子小姑娘忙喊住他: 「老闆,这里有一个您的快递!」 秋东一时没想起谁会给他寄快递,心里有些困惑,面上不显,跟小姑娘客气的道了谢。 他平时没什么架子,给所有员工的福利待遇都不错,和大家相处的挺好,一个个见了他乐呵呵的没有丁点儿怕的意思。这会儿小姑娘盯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和同伴感嘆: 第187页 「长的真好啊,难怪那么多人想和他传绯闻,单老闆这张脸,和他传绯闻说出去也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 另一个小伙伴整理好办公区,闻言忍不住翻白眼: 「没看网上怎么说咱老闆的吗?前任剿灭机,看看那姓康的,再看看那姓孙的,姐妹你清醒点,男色确实诱人,但这个男色是长了刺,会让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 这话高个儿姑娘同意的不能再同意了,别看他们老闆平时很平易近人好说话,对那些成了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员工十分照顾,他们上班迟到早退几十分钟都表现的非常包容的样子。 但跟着老闆出去谈过生意的都知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副架子端起来时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就从邻家阳光开朗大男孩儿便成了清冷高贵不可攀的云上人物。 端的是从容不迫,一照面就给对手极大地心理压力。 目前为止,被他们老闆盯上的人,不管是竞争对手还是合作对象,就没有他们老闆出面拿不下的。 关键老闆私下也不知道和那些人怎么相处的,一个个关系都还不错,三天两头谁家有喜事都给公司这边送请帖,谁的老家有特产一定不会忘了这边,还有就是那些人来京市出差,还会特意上自家公司和老闆一起喝一杯,关起门说说话。 称兄道弟,看着不像塑料兄弟,私交还不错的样子。 就,挺神奇的。 外人不了解,可能对老闆的性子存在什么误解,想从他这里沾点便宜,但跟老闆相处的久了就知道,他的便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占的,就怕有命占,没命享用。 高个儿姑娘只能在心底嘀咕,之前京大那个说自家老闆是海王的神奇帖子,里面的所谓「当事人们」,怕是从来就没了解过自家老闆。 秋东最近正儿八经去上班,有意在公司树立温和可亲的形象,毕竟他们是网际网路公司,需要一点年轻人独有的企业文化,还不知道员工都是这么想他的。 开车出了地下车库,没回自己的家,而是去了三院家属楼那边。 直接拿钥匙开门,饭菜香扑鼻而来,耳边隐约有从厨房传来的锅铲碰撞声。 秋东会心一笑,单是闻这味儿,就知道这段时间秋南的厨艺水平进步堪称飞速,再练练,回头开个小饭馆也不怕饿死自己。 转过玄关,客厅电视机正在播放一部老片子,秋母正靠在沙发上织毛衣,腿还是不能动,偶尔抽空瞧一眼,跟旁边的秋父嘀咕一句: 「说的啥词儿,文绉绉听的吃力,老头子你能听懂不?」 秋父立马挺直腰杆儿,故作高深的来一句: 「说的都是中国话,那还能有啥听不懂的?我说老婆子,小南说的对,咱们不能觉得自个儿老了就不学习了。身在京市,咱们连个普通话都说不明白,去医院没小南在旁边陪着,咱两跟人家医生那就是对牛弹琴,太耽搁事儿! 来来来,你那毛衣先放一边儿,我看人家大城市的孩子冬天都穿什么羽绒服,又暖和又好看,买那个就好,别让孩子觉得磕碜。你来跟我一起看,咱两对着电视在家先偷偷练,回头出去了跟人家唠嗑儿就不用带小南当翻译了!」 秋母手下动作一顿,老头子其他话她不爱听,她这毛衣样式可是让许家那个当大明星的丫头帮她收集的,穿出去可时髦了,专门给小东和小南织的,回头还得给强子也织一件,这段时间没少麻烦他。 但老头子有一件事说的很对,她两说的村里土话在这边没人能听懂,不管谁出门,小南都得跟着,太耽搁孩子了。 学,不就是普通话嘛,她学! 不仅要学,秋母还提出了要求: 「从今天开始,咱们在家只准用普通话交流!」 秋东听的有趣,换上拖鞋往客厅去,接了一句: 「行,听我妈的!」 老两口见大儿子回来,十分开心,秋老头儿直接起身往厨房去,边走边催: 「快去洗手,我看看小南的饭菜好了没!」 秋东先把秋母抱到饭桌边坐好,秋南和秋父已经把饭菜全都端上桌了。 有荤有素,有菜有汤,咸淡适宜,都是家常口味,整整八道菜,主食是特别细的素面,秋家人习惯吃面条,一看就很用心。 秋母都不得不感慨一句: 「我跟着你们爸一辈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倒是享了两个儿子的福了!」 村里那些姑娘媳妇儿,做的也不比自己两孩子细心到哪儿去。 秋父嗔怪的看了老婆子一眼,嚷嚷: 「我说你这人可真会卸磨杀驴,没有我,你能有这么好的两孩子?」 两人嘴上不闲,手下还一个劲儿给老大夹菜,让他多吃。 在父母眼里,秋东就是累的,累惨了。 瞧这小身板儿,单薄的让当爹妈的看了,夜里不知道偷偷流了多少泪。 秋东丝毫不知他这段时间养的纤秾合度,不胖不瘦,让周围所有人看了都觉得他正处于颜值巅峰的状态,在父母眼里是身体亏欠大了,不管补多少营养都胖不了。 正心疼着呢。 就连秋南,也特意把他哥爱吃的菜专门摆在他跟前,方便他伸手就能夹到,见他吃的开心,还一个劲儿问他: 「哥你还喜欢什么菜,回头我学了给你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第188页 秋东就觉得,回这边吃饭,可真是个甜蜜的负担。 他现在经济条件宽裕,前几天顺道儿提了一嘴,想给家里找个住家阿姨,解放秋南和秋父,结果遭到了三人的一致反对,用三人的话说: 「家里进进出出就这么点地方,整天眼跟前杵着个陌生人,别扭!再说咱也不是什么老爷太太,还找个人专门来伺候,我的老天爷哟,这是要折寿的哪!」 说什么都不行。 秋东就说请个钟点工,到点儿了上家里做做饭,这总行的吧? 结果三人想都么想就拒绝了,人家的理由可充分了: 「以前在村里哪天的日子不比现在苦?如今和当时相比就跟进了福窝窝一样,两大男人啥都不用干就伺候你妈一个,能有啥累的? 人哪,得知足,我们迟早要回村里的,过惯了舒坦日子,勐不丁回去且有的难受呢!」 主打一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秋东心说既然把你们带到京市了,就没打算让你们再回去。 就他妈这身体,这年纪,即便恢復了,搁在村里谁能放心?不说他妈,还有老头儿那心血管支架后,谁敢让他甩开膀子下苦力气? 但秋东也知道父母之所以如此反对的根本原因,是不想给他造成负担,在城里,喝口水都得要钱,他们想帮孩子一把都不知道怎么使力。回到村里,别管收成好不好,一年下来多少能帮孩子还点债。 知道说什么都没用,秋东也不勉强,反正还有一年时间呢,届时情况和现在又是天壤之别。 「今天去复查,医生说恢復的很好,应该是雷鸣哥给医院那边打了招唿,医生对我们特热情!」秋南说。 反正前后住了小半年院,秋南从没体会过的亲切中又不失热情,那态度让他觉得不像是去那边复查,而是走亲戚遇到了好客的主人家,人家那话句句都是安抚,生怕吓到他们似的,秋南从来没想过看病还能不忐忑,就跟回了家一般。 一开始秋南吓了一跳,后来听医生话里话外和他们打听跟雷鸣医生的关系,才算是有点儿明白。 秋南洗碗,秋东在边儿上负责擦,兄弟两都习惯这个模式了,秋东就说: 「没关系,该什么样就什么样,雷鸣那里我会处理,你不要有负担。」 想起上楼时,在楼梯间看到的小gg,秋东还是问了一句: 「想过以后做点什么吗?」 秋南对他大哥十分佩服,也愿意跟他说心里话,听他的建议,老家强子哥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听大哥劝,吃饱饭。 强子哥现在是天天晚上都要抽时间和自家爸妈视频唠嗑儿,说说老家发生的大事小情。红白喜事,满月百日宴,凡是要走人情的地方,不用自家爸妈说,强子哥就主动帮自家办的妥妥帖帖。 这其中固然有强子哥为人实诚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强子哥如今的生意,很依赖自家大哥,强子哥一家能有今天的好日子,离不开大哥的提携,别人不知道,强子哥却是知道他那网店的平台,是大哥一手搭建起来的。 别以为他和爸妈一天到晚待在家里,真就闲得发慌,其实一点儿都不!不仅村里人,还有自家妈娘家亲戚,自家爸这边拐弯抹角的亲戚,自己多年不联繫的小学同学,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他们电话号,一个个全都隔着千里万里,突然关心起自家妈的身体。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能不能让他们也像强子一样发财? 有说当年对秋家的恩情的,有说两家祖上有多亲厚的关系的,有的更有意思,直接问他们掏多少钱才能跟着一起发财? 这种电话他们仨一天能接几十通,烦不胜烦。 关键有些人的电话可以不接,但有些人的电话还真非接不可,毕竟秋家日子过的艰难,早些年没少受人接济,都是恩情。 这时候不接人家电话,让人怎么想? 才刚进城过了几天好日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秋父秋母都干不出这种事。 没办法,那就接吧!这一接,日子一天天就跟打仗似的。 大哥一开始还叮嘱他要时刻注意母亲的情绪,别让她想太多,要以宽慰为主。秋南也挺担心的,但后来一瞧,好傢伙,哪儿还有时间多想啊。 他妈和老家的那些人打太极,忙活一整天嘴皮子都不得闲,挂了电话还得跟他们吐槽谁谁谁越来越不像话,一转眼人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都是累的! 其实要秋南说,老家那些人真眼热强子哥赚了钱,也想踏踏实实挣那个钱,都不用给自家爸妈打电话,直接上强子哥那儿取经,强子哥也是愿意的。 毕竟老家的生意强子哥一个人是做不完的。 但那些人大多数都是想仗着亲戚关系,或者当年的恩情,不劳而获。 有说他们家孩子大学毕业了,想请自家大哥帮忙安排个事少钱多轻松体面工作的。有说他在村里当过两年小队长,有丰富的管理经验,可以去大哥公司帮着管管人的。还有说家里收了几千斤干货,都是好东西,让大哥看着给点钱拿去自己的公司卖,他不赔本就行,权当给大哥面子。 秋南听的都头疼。 这些事三人都没敢告诉大哥,怕他生气,对身体不好。 想这么多,秋南就是觉得大哥从小到大都是主意特别正,能吃苦的人,也很少做错误的决定,他打心里服他。 第189页 他就说:「我没读过几年书,赚的也是辛苦钱,不是长久之计,想趁这段时间学点技术,有一技傍身,将来怎么着都能养活自己。」 秋东想起客厅茶几上搁的厨艺书,冰箱里花样杂多的食材,心里有几分明悟: 「你想学厨?」 秋南埋头,又沖干净一个碗递过去,嗯了一声。 「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方向,但最能这段时间我出去转悠的时候发现这些大城市的年轻人实在太忙了,根本没时间自己做一日三餐,不说医院的大夫,就连小区门口的菜店老闆娘也是点外卖,抽时间吃饭,跟咱们乡下农忙抢收一样的。 我就想学个厨子,攒钱将来盘个店面,现在不是有外卖服务了嘛,生意应该不会差。」 行,这个方向很踏实,不管科技怎么发展,人总是要吃饭的,这么想没什么问题,秋东沉思片刻说: 「任何一个行当都有自己的圈子,厨子这一行其实也很看重人脉关系。」 要是师出名门,首先工作不愁找。 「这样,我刚好认识一个很好的老前辈,老人家今年也上了年纪,想拜他为师估计不行,但他徒子徒孙众多,随便推荐一个带你入门,也比你瞎打转强很多。 改天我带你上门拜访一下。」 秋南一听都惊了,他原本的想法是攒够了钱去报个班,毕业拿了证书先去饭店打工,打工再慢慢攒钱,等有盘店铺的经济能力就出来单干,顺道前期还能瞧瞧别人都是怎么开店的,里头有什么门道,也是积累经验。 大哥这么一说,可真是个意外之喜。 他也不跟大哥客气,一口应下来: 「拜师礼学费我自己想办法,不能让你搭了人情还搭钱!」 秋东把碗擦的干干净净,点头应了。 上楼的时候他看到了秋南留在楼道的gg,也看到了阳台角落的二手自行车。 秋南在小区帮人取快递,这个小区大多数是在三院上班的人,而快递不让进小区,快递员就只能把快递搁在门卫室,医生护士上下班急匆匆的,大多数时候就忘了取,下来再取一趟又很麻烦。 秋南看中了这个小小的商机,他帮人在小区送快递上门,正常小件两块,大件三块,超大件是另外的价格,工具就是那辆二手自行车。 秋东大致估计了一下门卫室的快递存货量,觉得秋南能揽下五分之一,一天怎么也能有两百块。 其实和他在厂里打工赚得差不多。 难怪这小子有底气说他要自己准备拜师礼和学费。 不过上门拜访那种程度的老先生,只有秋南准备的那些东西可不行,老先生称得上行业翘楚,辈分儿是祖师爷级别的,说是家族传承百年也不为过,祖祖辈辈做这行当,和秋南认知里的厨子不是一个概念。 原主的一手厨艺,就是当年在王府大酒店,跟老爷子学的。 值得一提的是,那王府大酒店,其实老爷子的产业之一。 老爷子请了职业经理打理产业,自己在本职上一辈子发光发热,即便上了年纪,也隔几天就下厨房转转。 说是偶然也好,说是缘分也行,秋东和许宁月就是那会儿和老爷子认识的,一直到如今也没断了联繫。 出了门,秋东就给助理打电话,让另外准备一份上档次的礼: 「拜访上了年纪的男性长辈,六十左右,喜欢美酒,想办法找找上了年份的好酒。」 助理是个很有工作能力的中年人,问清楚了要求一口就应下来,无愧秋东花大价钱请来的美名,自从有了这位,秋东的工作轻松了很多。 要是原主,存的钱都不够给这位助理髮工资的,这不秋东赶上了好时机,公司规模扩大了不知多少倍,才能请得起这位。 不过贵有贵的道理,没这位的时候,秋东日日加班工作到深夜,是货真价实的卷王。要不是有996作弊,秋东这幅小身板真扛不住。 但有了这位助理后,秋东每天都能按时下班,过着比员工还规律的养生生活。 这时候,秋东就不得不感慨一句,有钱真好。 钱,果真能解决世界上绝大多数问题。 秋南洗完手迟出来两分钟,没听到他哥打电话的事,手里拎了好大一个袋子,见他哥看他,乐呵呵的解释: 「是我在家闲着没事瞎琢磨出来的,都是半成品,我看你今晚吃的挺好,拿回去搁在冰箱里,饿了稍微热一热就行,你那边不是有微波炉吗,两分钟的事。」 兄弟两走在小区,赶上下班的点儿,小区里人来来往往,秋东就发现他弟这段日子和大家相处意外的好。 有牵着孙女的阿姨问:「哎哟小南,这小伙子谁啊,长得也太俊了!」 秋南乐呵呵的跟人家说: 「我哥,亲的!我新做了滷菜,陈阿姨您回头上我家和我妈说话去,顺道儿给您带点去尝尝味儿!」 有六七岁背着书包的调皮小男孩儿大方的给他分享棒棒糖: 「小南哥,这个给你,谢谢你上次帮我找到毛毛,等我妈妈把我的压岁钱还给我了,我买其他礼物感谢你!」 小南拿过棒棒糖,催他: 「赶紧回去吧,我刚才看你妈已经回家了,再不回去,还棒棒糖呢,竹笋炒肉你吃不吃?」 秋东就见他弟从楼下一路热热闹闹的跟人打招唿,一直到停车区,嘴就没闲过。 第190页 挺好,是个有成算的孩子。 站在秋东的车边儿上了,秋南先一步钻进副驾驶,帮着把袋子放好,嘴上还跟他哥商量: 「哥,你舌头灵,你要是觉得我做的还行,回头我多做点,给雷鸣哥还有韦大哥,月月姐他们送去? 这段时间人家没少让人给家里送补身体的好东西,我也不知道能为人家做点啥,但总不能啥都不做对吧,没有那样的道理。」 秋东觉得很欣慰,教他: 「就得这样,我和他们是朋友,相处贵在心意,不看东西有多贵重,只看有没有用心。」 秋南嗯嗯的点头,正欲退出来时,纳闷儿道: 「有个快递,包装破了,漏了个洞,咦!好像是本书!」 露出的一角封皮粉蓝粉蓝的,秋南觉得不像他哥的风格。 顺手拿了出来。 秋东也被他说的纳闷儿,接过来一瞧,是下班那会儿前台给他的快递。 再三确定收货人是他,没错,索性拆了包装,里面是一本书。 封面是「明媚又忧伤」的风格,上面用花体字写着「失恋日记」四个字。 右上角还有「样书」标记。 秋东拿在手里不明所以,随便翻到其中一页,好傢伙,里面的文字比封面更明媚也更忧伤,瞬间就让人想起那些四十五角仰望星空,不让眼泪流下来的东西。 随意一眼,内容直接让秋东起鸡皮疙瘩: 「一周过去,我又见到了他,他还是那样,在阳光下肆意又张扬,安静又沉默。周围人都在说他和他女朋友很相配,我的心像刀扎一样,幻想有一日我和他走在一起,走在阳光下,走在林荫道中,其他人是否也会像今天夸他们这样夸我们。 但我没有,所以只能跟着附和,是啊,真的很配。 我喜欢你,我你,我的少年,有时候我觉得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和那些托人匿名送到你手里的表白信一样,曾经在你生命中留下一点印记就够了。 有时候我又想,我既不奢求真的能和你在一起,也不妄想拆散你和身边的佳人,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过于优秀,过于耀眼的人,难道我的这份感情就如此见不得光吗? 不!喜欢一个人是没办法控制的事情,我的感情如此纯粹,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孩子默默喜欢了你很多年,守护了你很多年。爱情无错,爱情也不分先来后到,上帝来了也无法不让我继续爱你。 所以,我决定告诉你,也告诉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这件事,仅此而已。 一个平凡的,普通的灵魂,和一件燃烧灵魂的不平凡的感情。」 秋东大致翻了一下,整本书一百多页,全都是这个调调。 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个人才。 秋东感觉看了这东西的自己,牙都开始疼了。 这要不是寄错了,就是和自己有仇,故意弄来噁心人的。 正想扔掉,免得回头做噩梦。 结果秋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奇道: 「我想起了,就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这个作者叫今有佳人,是畅销书作家,她的书在小初高校园门口的书店里卖的特别火,我们厂子也有人是她的忠实粉丝。 就我前头那对象,睡觉都在枕头底下压着一本,和我谈的那会儿那个作劲儿,一会儿说『要和我行走在林荫道上,周围人潮拥挤,不经意间,我们一个意外的眼神对视,就像一辈子那么长,曾经拥有过就足够了』。 一会儿又要求我『可以和许多人相爱,都没关系,但一定要忠于自己的感情,忠于自己的内心,不要因为现实的面包让任何一段感情蒙上阴影,那就不是我心里欣赏爱慕的那个少年了』。 跟有病似的,我被折腾的受不了,直接问她,是想继续和我过,还是干脆分手让她去找能满足她要求的。后来和我闹了几天,再也没见她在我面前读那书,不过依照我对她的了解,肯定还偷摸看呢。」 秋东扔东西的动作一顿,推过去: 「那给你,留着做个纪念?」 秋南:「……」 秋南目光炯炯有神,心说他哥这举动,不愧是寡了二十多年啊! 他摆手: 「哎,就是突然想起来感嘆两句,真的!哥你别不信,要是我有钱有闲,肯定会经常想她。但我现在一穷二白,每天从睁眼忙到闭眼,哪儿有空想七想八?」 要不是你小子眼里一闪而过的怅惘和失落,我还真就信了。 心里没反覆惦记人家女孩子,能把人家当时对你说过的话一字不落的背出来?你还是个打小不爱学习的学渣! 秋东敷衍的表示: 「嗯嗯,你说的我都信!」 索性也不急着走了,拍拍路边的石凳,兄弟两坐下聊。给秋父打个电话说一声,回去的可能晚了,让他们别着急。 正好,他暂时没成家的打算,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弟弟的想法,毕竟家里两个大小伙子,全是光棍儿,这搁在他们村里,是秋父秋母出去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到抬不起头的程度。 他是做哥哥的,虽然没有这方面经验,但理论知识自认还算丰富,说不定能给弟弟做一回情感导师呢! 秋东自信的想。 难得挑起话头,秋南没忍住,不自觉多说了两句: 「不过我记得这作者以前写的叫《暗恋日记》,我的天哪,几个月出一本,每本都上百页,书店把她的所有书摆在一起,老长一熘儿。」 第191页 秋东心说,以前写《暗恋日记》,现在是《失恋日记》,这作者还挺有商业头脑,中间再出一系列《恋爱日记》,那可真是精准拿捏住了某一部分群体的心理和钱包。 秋南没发现他哥走神了,继续念念叨叨: 「我看了就头晕,说在外面等她,哦,就是我前面那个女朋友,她还不高兴,觉得我是敷衍她。 当时我就想,暗恋不就那点事吗,搁我这儿不还得照样要早起晚睡,加班吃饭?难道暗恋就不用上班挣钱吃饭了? 就这么点事,这个作者能写几十本书,真是个人才,这得读过多少书啊!哥你也是高材生,你给我说说,那些小姑娘看的时候都在想啥?」 秋东:「……」 大意了,大意了!之前还信誓旦旦的想,能给弟弟当一回情感导师呢,结果前后不过几分钟,就有翻车的风险! 因为他发现以他的经歷,也没办法理解这这类群体的脑迴路。 虽然理智上他知道任何一种思想有人买单,有人追随,就说明引起了这部分人的共鸣,说中了那个群体的心理。 但,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 实际还有很多人为小三群体摇旗吶喊呢,过激的甚至表示非常怀念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小三合法的年代。虽然这在正常人看来是打死都无法理解的脑迴路,但不得不说,这么想的人真的不在少数。 秋东是真的无法和这本书的作者以及她的读者有任何可以共情的地方。 内心正焦灼,从远处吹来一阵风,轻轻地,很温柔,恰巧把他手里的书卷了起来。 秋东一低头,正好看见这么一段: 「上学期,他在校外餐厅兼职,我忍不住对他的想念,每日傍晚都去餐厅外面的小广场偷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有一回我看到下班后他和女朋友有说有笑的走了,默默在后面跟了一路。 我心里好难受,但我停不下来,我觉得我可能生病了,我的病不会伤害任何人。 上个月,学校举办篮球比赛,我提前准备了水,中场休息的时候抢在他女朋友前面递给他,他和我说了谢谢,嗓音有点哑,让我心跳快了几拍,这是我为数不多离他如此近的机会,我甚至闻到了他身上阳光的味道。 我精心模仿他女朋友的穿着打扮,但他的视线并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哪怕片刻。看着他一无所知的样子,我仿佛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太阳底下对着所有人羞涩的笑,另一半在无人的角落嘶吼,然后哀鸣。 远远的暗恋已经不能让我产生满足感了,我得想办法靠近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尝试给他女朋友当闺蜜,可我和他女友的关系刚有了进展,他转眼又换了新的佳人陪伴左右,这难道是上天对我的考验吗?」 秋东:「……」 退退退! 怪他过分优秀的记忆力,只轻轻扫了一眼,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越想忘掉,就记得越牢。 这个情感导师,不当也罢。 秋东故作淡定的起身,把手里害人不浅的书丢给弟弟,死贫道不死道友: 「你不是想知道人家女孩子是怎么想的吗?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天色不早,我就先回了!」 秋南看他哥的车消失在小区,莫名觉得有一丝狼狈而逃的感觉。 摇摇头,错觉,一定是错觉! 秋东也没想到一向无坚不摧,勇往直前的他,第一回品尝落荒而逃的滋味,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真就很离谱。 一直到家,996还好奇的围着秋东上上下下打转,跟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似的,还是那副电视剧里反派大和尚的装扮,但整个统的画风已经不太对了。 它大声将之前趁机扫描下来的内容,在秋东耳边念叨,和念经一样。 别的和尚念经,996这个假和尚念青春疼痛文学。 翁翁翁,喋喋不休,秋东感觉他的精神遭受了严重摧残! 即便后来996主动和他道歉,停止他的唐僧行为,秋东还是感觉整个脑子里都是奇葩的青春疼痛文学念经声。 晚上许宁月给他打电话报喜,说她已经初步和孙明乐那边取得了联繫,双方的合作意向很强烈,乐的她在床上毫无形象的打滚儿: 「哈哈哈,你都不知道,我们导演一直想找孙明笑合作,很欣赏她以前的风格,结果联繫她的时候,孙明笑一口咬定她现在只做暗黑风格的音乐,导演只好遗憾作罢。 后来另外找了好几个,都不是他要的感觉,正发愁呢,就出了孙明乐这事儿,其他人不知道,反正我们导演是乐的走路带风,连在片场骂人都温柔了!」 秋东以前还觉得许宁月笑起来像大魔王,但是经过刚才那一遭,突然就觉得许宁月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可亲。 许宁月说: 「再提前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听孙明乐那意思,是想跟你合作,让你代理她关于音乐的所有琐事!」 秋东并不是很惊讶,当初给对方名片的时候,就有这方面的想法。 两天前已经让助理去註册了一家音乐公司,正在跑流程,一时半会儿肯定下不来,还得等一阵子呢。 秋东这么跟许宁月说了,许宁月思索片刻后给秋东竖起大拇指: 「圈里其实很多人都想签孙明乐,她的音乐才华在那儿摆着,实力毋庸置疑,就算你公司只签她一个艺人都不会亏本,这笔买卖要是谈成了,秋小东你也算一只脚踏进半个娱乐圈了。」 第192页 许宁月的语气多了几分慎重: 「所以,秋小东,你是打算通过这个契机往娱乐圈发展吗?」 秋东去厨房倒杯温水,把今日份的药吃了,手机搁在桌上,许宁月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不,只是投资。」 许宁月又重重的倒回床上,嘟嘟囔囔: 「害我白高兴一场,还以为咱两能有机会合作,闯荡娱乐圈呢!」 秋东的脸重新回到屏幕里,想起傍晚经歷的惨剧,他觉得这种事不能他一个人尴尬,许宁月肯定也不懂,于是看似漫不经心的问: 「你知道《失恋日记》吗?」 屏幕里的许宁月动作卡顿了一样。 秋东补充一句:「今有佳人的《失恋日记》。」 本以为能看到许宁月同样茫然的眼神,顺带骂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结果许宁月呆呆的来了一句: 「秋小东你冷静点!」 第66章 又来一个 许宁月没想到几年过去, 瞒了很久的事,秋东会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以这种方式知道。 秋东也没想到。 那位笔名为今有佳人的畅销书作家,原名魏佳人, 是比秋东小一届的学妹,说一句相貌平平毫不为过, 属于搁人群里不仔细找都找不到的类型,秋东和她甚至不是一个专业的学生。 要知道普通大学生的社交圈子其实相当有限, 除了整天一起上课的本专业那几个, 想认识其他系学生, 除了老乡会就是交谊会, 联欢会,各种熟人互相介绍,慢慢的见了面才能叫出对方名字。 对不热衷社交的人, 上一回大学,到头来可能同班同学还有没说过话的呢。 秋东和魏佳人, 就属于彼此分别认识不同的两个同学, 而那两个同学互相熟识, 这才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勉强串联起来。 在原主眼里,他和对方是那种从来没说过话, 偶尔在校园见了面顶多觉得有点眼熟, 连点头之交都不算, 出了校园绝对不认识的类型。 所以秋东在拿到那本书的第一时间, 压根儿没察觉哪里不对。 魏佳人在同学老师眼里,是温柔细腻, 心思敏感的人, 朋友们在一起玩乐的时候,她总是安静的在一边帮大家倒水切水果, 毫无怨言,用某些同学开玩笑的话说,非常有「贤妻良母」气质,以后谁娶了她才是真正享福。 她听了这话也是一笑而过,既不否认也不贊同。 就是这样一个人,谁看了不说一句温柔似水?周围人总觉得她脾气好,性子过分软和,平时相处中便不自觉替她出头,多照顾她几分,而她也常买些吃的用的与大家分享,和同学相处的很不错。 但总体而言,就是非常普通的一个女生,各方面都不出彩,连「贤惠」的性格也不占甚么优势。 周围同学陆陆续续谈恋爱了,分手了,又谈了,分分合合,热热闹闹,魏佳人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宿舍的女同学为她打抱不平: 「外面的男生就是眼瞎,佳人这样的女孩子多好啊,支持对方的理想,包容对方的缺点,比那些作天作地的小妖精强多了,要我是男的,我早就娶你回家了! 男人啊,都是视觉动物,用下半身思考的东西,情意三千顶不上胸脯二两,有趣的灵魂敌不过漂亮的皮囊,肤浅,肤浅极了!」 魏佳人却反过来安慰舍友: 「何必如此,他们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们,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喜欢的人,那人在我眼里才是最好的,谁都比不过。」 室友们好奇极了,纷纷凑到她左右,盘问她悄没声的,看上了什么人,三三两两闹作一团,大家都一个意思: 「快说快说,说出来咱们给你把把关,你性子这么软,万一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但这回,一向软和的面团一样的魏佳人咬死了什么都没说。 她没对身边人说,但是在大眼仔刚兴起的那几年,註册了大眼仔帐号,开启了她的暗恋记载。 总体来说,能考进京大的,文笔这一块儿都没什么大问题,一开始关注她的人不多,但她好似也不需要其他人的关注,也不需要和谁产生共鸣,只想记录那种暗恋的心情。 日復一日,京大学生,暗恋,女恋男,等等标籤,加上确实还不错的文笔,真积累了一部分粉丝。 时日一长,竟也成了小有名气的情感博主,才女。在网上有了一批忠实粉丝,他们大多有相似的经歷,彼此分享心中的秘密,他们被现实和道德折磨的憔悴不堪,在网上找到了精神共鸣,那种终于有人能理解他们的幸福感,让人迷醉。 而魏佳人,俨然成了他们心里精神领袖一样的存在。 当然这一切,魏佳人周围的亲戚朋友老师同学们是不知道的。 一直到她本人大四这年,也就是原主秋东已经毕业一年之时,网际网路经济蓬勃发展,大眼仔用户量暴增,很多人从里面看到了商机,而魏佳人在大眼仔上不断连载的暗恋密语,被好几个出版社注意到。 最后以《暗恋日记》为名,精选其中一部分,一口气出版了五册,她本人也因此拿到了价值不菲的稿费。 出版社在前期宣传的时候,用的是「京大才女,新锐小说家,情感细腻,真挚动人,揭秘暗恋这件事」的宣传用语。 令谁都没想到的是,这本书卖的非常好,其中一度有出圈的趋势。最终没出圈的原因比较复杂,总的来说,这件事在周围同学中算是彻底传开了,凡是认识她的都知道她暗恋的那个人是谁。 第193页 除了海王秋东,不做他想。 她本人也成了同届毕业生中的明星学生,一毕业就在京市买了房,不说地理位置和大小面积,总归也算得上在京市扎根,开启了全职作家之路。 彼时,秋东已经毕业一年,在同学间还偶有消息流传,魏佳人通过各种途径听到他的消息,继续在大眼仔连载她的暗恋,出版,事业做的有声有色。 并尝试在线下线上开展情感谘询工作室,生意很不错。 到了秋东毕业第二年,他因为某些事几乎算得上销声匿迹,魏佳人的暗恋日记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从这一年开始,她走上了吃老本的道路,在大眼仔帐号上开始「怀念青春」,把以前发生过,但是没写出来的事,旧事重提。 同样吸引了一批新粉丝,快达成百万粉丝博主的称号。 但谁都知道,一个人的青春就那么几年,不可能永不停歇的一直被怀念下去。当这段怀念也走向终结的时候,魏佳人的主流事业陷入危机。 她在粉丝群,大眼仔置顶博上说: 「我暗恋的那个人消失在人海,我也要努力尝试走出这段单方面不可自拔的感情,去尝试过好自己的人生,关于这段青春,将无限期停载。 希望终有一日,我们能在人海中相遇,擦肩而过,你无知无觉,我笑着流泪。」 不得不说,这个时机选的恰恰好。 关于她暗恋的整整二十三本书,当年卖的大街小巷尤其是学生群体中几乎到了人手一本的程度,挤进了当年作家收入榜前三。 后来几年,魏佳人的社交帐号上再也没提及秋东的只言片语,单纯分享生活。 粉丝从她的分享中逐渐知道,她今天去参加了当地的作家协会,和某些很有名望的老前辈相谈甚欢,明天在某个作文比赛,诗歌比赛中担当评委,见到了让她惊艷的作品,大赞文坛未来很有希望,后天在某个城市做专场签售会,当地的粉丝很热情,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失去了那个男人的消息,她依然努力让自己过的很好。 她总是一席清新淡雅的文艺打扮,站在一群上了年纪的老前辈中间,温柔似水,像她笔下的文字一样,初见并不惊艷,细细品味后隽永流长。 她的情感谘询工作室发展的也很棒,不少人闻风而去,都在那里寻求到了心灵上的平静,在一定圈子里口碑极好。 虽然随着网际网路的高速发展,大众娱乐项目早已不再局限于读书这一项,作家群体也成了社会分工中非常小众的一部分人,很难出现全民皆知的现象级作品。 但魏佳人在他们那个小圈子里,依然算是非常成功的商业化作者,每年都会回母校进行现场签售会。 本来魏佳人从事的这个职业,以及她的职业内容,和已经毕业的秋东,许宁月等人是完全不沾边的。上学时同在校园还能偶尔见面,毕业后这种情况基本上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了,不刻意了解的话,秋东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对方的消息。 当然,对原主而言,确实也做到了这一点。 但这不是事有万一,虽然秋东已经远离校园生活,但雷鸣留校保研了嘛,他以前被康少风炒cp的操作噁心过一回,对这种事就格外敏感。 当即看出魏佳人居心不良,恶意炒作,利用秋东赚钱的意图,气的不行,还不好拿这种事再去噁心秋东,怕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辗转打听到许宁月的联繫方式,两人叭叭叭这么一互通消息,除了生气之外,还真拿人家没办法,最后也只能决定不告诉秋东,免得他犯噁心。 许宁月说: 「我两那会儿的想法是,魏佳人到底跟你不熟,和你有关的记忆写了近二十本,总该有写完的一天,等她写无可写,也就只能被迫停手。 雷鸣的意思是,他特意去签售会现场近距离观察看过魏佳人,即便事业有成,用金钱把她装扮起来,依然是清汤寡水,搁在人群里找不出来的样貌。那样的女孩子在学生时代毫不起眼,可能会执着的暗恋你。 但她有钱有闲的时候,身边自然会多了追求者,等她真正开始一段感情,难道还能天天当着男友的面大放厥词,怀念暗恋你的日子?届时自然就消停了。 你作为当事人要追究的话,只能打名誉损失案,但这种事,人家近百万字,我从头到尾看过了,没有指名道姓说你。你很难取证,极有可能被她反咬一口,说你自作多情无底线炒作,白给她送热度。 即便取证了也赔偿有限,你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花在她身上,我们一致决定不告诉你。」 隔着电话,秋东也能感受到许宁月的咬牙切齿。 秋东承认许宁月说的很对,原主当时早就被塑造成海王了,即便魏佳人出的书让他的海王之名传播更广,但她说错了吗?在不知情眼里,魏佳人说的是事实。 这个案子在当年确实很难打,打的话也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普通人和公众人物对上,很难得到理想的结果,许宁月和雷鸣的考虑是对的。 但对眼下的秋东来说,此题并非无解。 他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问许宁月: 「你对她了解吗?」 许宁月说了稍等,然后去套间跟经纪人说了什么,声音太小,秋东没听清,只见许宁月回来的时候,烦躁的抓头髮: 第194页 「魏佳人此人,我从未接触过,但她给我的观感非常差,当年网际网路环境好,大家对各种言论的包容性很高。 她又是跟踪,又是学你那不存在的女朋友的穿搭,还把自己搞成那样去你跟前现眼,又跟你那不存在女友做闺蜜,骚操作太多!放在当年,还有一大批人夸她勇敢又坚韧,发乎情止乎礼,能克制自己,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搁现在,那就是集跟踪狂,变态,绿茶婊于一体,能成法制咖的那种。不过时代不同了,法律还讲法不溯及既往原则呢,不能用现在的法去判过去的罪。 你现在想追究,那就不是和魏佳人一个人作对的问题了。」 这事噁心的地方就在这儿。 秋东倒是没有许宁月的暴躁,他还有心情安慰对方: 「我都知道,你别急。」 当年说网际网路环境开放也好,说关于网际网路管理这块儿的法律制度不健全也成,总之就是广大群众在网上的发言都非常大胆敢说,搁现在看,那是相当炸裂。 不说其他领域,单就网络作者这一块,出版十八禁小、黄、书个志盈利的作者不胜枚举,出版社面对广大读者出版的无删减版性、爱细节描写到位的读物数不胜数。还有些小说阅读网站的编辑,会定期催手底下的作者,不要光搞剧情,是时候加点肉满足读者的需求了! 各种情节炸裂,类似女主斯德哥尔摩,爱上杀父仇人大毒、枭,期间被大毒、枭强x,注射毒、品,过程各种感情极限拉扯,最后两人在太平洋某小岛上安宁的共度余生,一起看夕阳的出版书,在当年相当有市场,再版了不知道多少回,无数读者深夜为之流泪。 魏佳人干的那些事,与之相比,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最起码她既没有大规模大范围传播利用淫、秽、色、情牟利,也没有伤害任何人。 要是秋东现在以这个理由追究魏佳人的过错,那当年那些作者和出版社是不是也得被追究? 这一锤子下去,砸出来的敌人有点多,到时候秋东面对可不是魏佳人一人。 不过秋东也不急,因为有人比他更急。 魏佳人的事业这两年显然发展的不好,这才借着他这股东风,着急忙慌的出了《失恋日记》,就不信她自己和出版社没藉机宣传,但到底属于小众里的小众群体,压根儿没掀起水花。 要不是有心人传达,秋东从头到尾压根儿就不知道她这个人,这件事的存在。 在秋东看来,真正着急的是千方百计给他寄来样书的这位。对方能拿到样书,最起码是和魏佳人相关之人,对方会是单纯想让秋东知道这件事吗? 狗都不会这么想。 挂了电话,秋东该睡觉睡觉,养生重要,明天还得上班呢,他现在可是个标准的上班族。 上班的时候,让他高价请回来的钱助理帮忙把这位魏佳人的大作全部买回来。 他对对方一出又一出,能写二十三本,近百万字的骚操作比较感兴趣。这玩意儿要是搁古代,得是个大型古装剧的苗子。 正好,孙明乐前两天说想看点新鲜东西找找灵感,合适的话,秋东打算推荐给对方,说不定明年整个华语乐坛就能听到让人耳目一新的以绿茶为视角的歌了呢。 秋东的这些想法并没有和钱助理沟通,这位年薪百万,工作能力强悍的助理先生听了他的要求后,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还是认真执行他身为助理的职责: 「老闆您是想买这系列书的影视版权,日后往娱乐圈发展吗?如果有这个打算的话,就算囤积版权,我也不建议您选这种好些年前流行的青春疼痛文学。因为当时的流行大多数已经不符合当下的主流价值观了。 买回来要请编剧大刀阔斧的改,改完之后大概只剩主角名字和原书一样,既不讨好原着粉,也对影视剧粉丝没有吸引力。 此前已经有好几起类似案例,都以失败告终。如果您有这个打算的话,可以考虑近两年的网络ip,据我所知,近两年也出了不少优秀网文作品,值得深度挖掘。」 秋东为钱助理的尽职尽责感动,这钱花的值! 但他现在提了这么一嘴,这位认真负责的助理回头肯定会私下去了解,到时候也能知道魏佳人的存在。 索性他没打算瞒着对方,颇无奈的摆手: 「先买吧,回头你看了就知道了。」 解释起来怪麻烦的。 事实证明,钱助理的工作能力物超所值,不到两小时,他不仅了解了事件的缘由,还顺利和许宁月的经纪人对接,给秋东打听来了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内幕。 午饭时间,钱助理特别豪横的请秋东这个老闆去对面酒楼吃大餐,出手一点儿不含煳,阔绰程度很对得起秋东给他的百万年薪。 哦,即将还有股份分红。 秋东在今早的会议上说了,等年底效益达到定好的目标,贡献突出的员工能拿到股份和分红,届时,他们不仅是他的员工,还是他的合作伙伴。 钱助理当时看秋东的眼神,真有千里马终于遇到伯乐的激动。老闆人虽然年轻,经歷倒霉了点,但脑子清醒,规划的发展方向合理,个人工作能力很强,同时很会管理公司,知人善任,关键捨得付出,愿意给员工相应的酬劳。 简直是他的梦中情老闆。 所以这顿饭钱助理请的心甘情愿,饭桌上,他没和秋东谈工作,说起了私人话题: 第195页 「其实还要感谢许小姐仗义相助我才能这么快知道这些,早前她已经请她的经纪人私下帮您打听过了。 据说这位魏佳人小姐在圈子里的风评两极分化,那些上了年纪的作家对她大加赞赏,夸赞她低调谦逊,很多活动都愿意推荐她去参加,帮她扩大知名度和官方认可,这个嘛,您懂的!」 秋东点头,咽下一口钱助理特意为他点的他最近喜欢的菜,表示他懂。 一个作家,还是一个女性作家,上了年纪的男性老前辈不夸她的作品如何,只夸她做人怎么样,还都很乐意带她参加圈子里的活动。不就跟他这个老闆既不在意手底下员工的工作能力,只说喜欢对方的为人,还经常带她去外地出差一样嘛。 还能为了什么? 男男女女之间那点事,在哪个圈子里都绕不开。 不是说他们之间真就有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一群上了年纪,凭藉私人拉起来的这个协会,那个组织大搞人际关系,掌握了一定话语权,作威作福的中老年人,其貌不扬,甚至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代表作,整日以前辈和过来人的姿态,对晚辈们指指点点的傢伙。 遇上一个在网络上小有名气,名校出身,名利双收的年轻女性后辈,对他们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温柔似水,那些人能不迷煳吗? 钱助理见老闆真明白,转动桌子,另一道秋东也很喜欢的菜到了他跟前,继续说: 「作者圈子其实非常乱,尤其是男性扎堆的地方,男女关系混乱几乎成了无法杜绝的现象,甚至在一些男性看来,那是他们的谈资,是他们有钱有势有魅力的表现,非常为此感到自豪。 有名气的作者和读者之间『骨肉皮』现象屡见不鲜,作者去到哪儿,读者跟到哪儿,只为了和对方睡一觉,这在正常人看来根本无法理解。 当然魏佳人小姐身上并没有发生这种事,但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和这种事类似,又比这种事更加可怕。」 秋东换了个严肃的坐姿,表示他在听。 能让眼里除了工作再也装不下其他的钱助理如此气愤,事情恐怕不小。 钱助理喝口水压下脾气,缓口气: 「据说,魏佳人小姐每到一地去开签售会,都会在事后请粉丝吃饭,那些粉丝有男有女,大家坐在一起互相倾诉暗恋的酸甜苦辣。 但暗恋这种事,想也明白甜的少,苦的多。我们都知道情绪是会在群体中传染的,悲观消极情绪到了一定程度,是没办法完全压制,只能宣洩出去。 他们会给彼此加油鼓劲,让他们坚定的认为,他们的宣洩是合理的,正确的,谁也没权利指责的。」 许宁月经纪人两个小时前,用满含厌恶的语气告诉钱助理: 「于是那些人在现实生活中,有身为幼儿园老师,突然告诉人家孩子,他喜欢孩子妈妈很多年了,为了孩子妈妈,可以对那个孩子视如己出,并哄骗小孩子喊他爸爸的。 小孩子说不清事情原委,只回家跟奶奶说某老师让他叫对方爸爸,某老师才是小孩子的亲爸爸。那奶奶一听,还以为儿媳妇做了什么对不起儿子的事,当场气中风,从此生活不能自理。」 类似的事数不胜数。 秋东听的直皱眉,感觉魏佳人这作风很难讲是不是有故意的成分,不说加以引导,还变本加厉诱导,和传教没甚区别,且是□□。 她的读者又大都是自认为很懂事,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丝毫没接受过社会毒打的学生,在群体的怂恿下做出什么偏激的事简直再正常不过,那不是毁了一个人,是毁了一个家庭! 第67章 再消除 秋东觉得此前他和许宁月都把魏佳人想的太过简单, 如果钱助理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魏佳人简直又坏又毒,深入骨髓。 他给钱助理倒杯水压压惊, 出声安抚: 「找人查查魏佳人,她做了那么多恶事没糟到打击报復, 背后肯定有人撑腰,不要伸张, 悄悄查。」 钱助理神色一凛, 应下了。 其实, 经过这一提醒, 秋东突然想起他在汤泉地产上班的时候,有段时间,莫名其妙冒出来很多同事调侃他「真看不出来, 你背后玩儿这么花啊」,还对他挤眉弄眼, 露出「都是男人嘛, 我懂」的眼神。 甚至有天午饭时间, 公关部老大亲自和他套近乎,非常真挚的邀请秋东去他们公关部上班, 就差指天发誓, 说秋东简直是专门为他们公关部而生的男人了。 现在掐指一算, 可不正是魏佳人的书卖的最好的时候嘛。 这可真是。 以前不知道还罢了, 既然想清楚了这一茬,秋东就把魏佳人默默放进了996的关注列表里。 有996盯着, 对方在网上的任何蛛丝马迹都被转播进秋东耳朵里。 秋东还算淡定的忍着胃疼, 抽空研究魏佳人那百万字长篇巨着,看里面有没有漏洞时, 统先坐不住了,飘在秋东面前表演「走火入魔」: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一手利用你赚钱,口口声声忘不掉年少时惊艷了她整个青春的少年,一手巴结上了富二代,和人家亲亲热热,太噁心啦!」 秋东翻页的手一顿,眨眨眼: 「和谁?」 统在秋东面前化身超大手机显示器,屏幕上正是魏佳人用小号在林二少大眼仔博下面写的彩虹屁,不用秋东动手,统自动帮他往下翻,连翻了十分钟才完。 第196页 嗯,这个林二少,正是荣盛昌林二少,当年和孙明笑牵扯不清的林二少,秋东眼熟对方帐号。 只能说,这个世界可真小啊! 秋东瞅着魏佳人高达三千多条,运用了各种文学手法对林二的花样彩虹屁,有些娱乐圈粉丝还会上她这儿来进货,学习她独有的夸人方法,真是不得不佩服对方这一点。 她开的是一个普通的小号,一开始肯定吸引不了眼高于顶的林二的目光,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整两年过去,魏佳人的那个小号几乎成了林二的死忠粉,他的粉丝几乎全都眼熟她了。 还戏称她是「二少家的小娇妻」。 林二最近一段时间也频繁和她在评论区互动,一副很熟识的语气,林二的粉丝还觉得这是追星得到正主回应的正面例子,是他们学习的对象。 谁能想到,林二和魏佳人早在半年前的线下游玩中「欧普然」相遇,魏佳人惊喜的表明了自己粉丝的身份,双方结伴而行,在接下来的旅行中她对林二可谓温柔似水,千依百顺。 林二交过那么多女友,但他的爱好其实挺单一,就喜欢胸大腿长腰细的,勐然接触到这么一个相貌平平,但事事以他为先,能把他捧上天的女人,莫名萌生了一种「试试也行」的想法。 两人就此勾搭在一起,可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双方并未向外界公布这一消息,所以,他们现在玩儿的是地下恋。 秋东食指在膝盖上缓缓地敲,他问996: 「查 查林二最近的行踪,咱们也去偶遇一回。正好,关于当年奖学金的帐,我还没和他算呢。」 996变回三头身光头小和尚,纳闷儿的挠后脑勺: 「啊?林二不是说奖学金是孙明笑动的手脚吗?」 秋东没忍住感受了一下这锃光瓦亮的脑勺: 「他说什么你都信呀?先查。」 996嘀嘀咕咕:「你们人类真复杂。」 复杂吗?或许吧。 秋东下班后在公司多待了半小时,看时间差不多了,换一身衣服,照照镜子,很像个街拍潮人,去那种地方非常合适,满意的走出办公室。 在走廊和钱助理碰了个对面,惊的钱助理好半晌没说出全乎话,磕磕巴巴和他打招唿: 「老,老闆,您,您这样可真年轻!」 秋东:「……」 难道我现在很老吗?我才二十多岁啊,到底是哪里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已经很老了? 钱助理,你发挥失常了你知道吗?这不是你应有的待人接物的正常水平,醒醒吧你! 显然钱助理一时半会儿没从老闆严肃的西装三件套到街拍潮人的巨大转变中回过神,他瞅着老闆完全像换了个人一样,连往日禁锢在西装下干练的灵魂都随着这身潮服释放出来了似的,整个人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路呆呆地看老闆去地下车库开了平日绝对不碰的那辆线条感十足的跑车,一熘烟儿消失在眼前。 这个世界真的太疯了。 钱助理心想。 秋东也觉得这个世界挺疯的,他在夜幕降临时,一路把车开到了林二常去的酒吧。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林二偶遇呢,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就在走廊角落见证魏佳人和林二的分手现场。 他该说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机会都送上门来了,秋东要是伸手往外推就太辜负老天的美意了,因此稍微往后退两步,用巨大的绿植遮掩住身形,决定当一个安静的吃瓜人。 秋东视线不远处,林二与魏佳人推推搡搡,发生了肢体冲突,魏佳人恼了,忘了控制音量,大声质问: 「林吉,你到底什么意思,吃干抹净,就不想负责了是吗?你别忘了我跟你的时候还是干干净净的黄花大闺女!你把我当外面那些人尽可夫的女人,玩腻了就想甩掉,休想!」 林二被纠缠的烦了,甩开魏佳人的手,不耐道: 「你倒是想不当黄花大闺女呢,人秋东看不上你呀!」 秋东:感情今天不是老天爷的美意,是我走了狗屎运,晦气!吵架就吵架,关我什么事? 魏佳人被踩了痛脚,恼怒不已,伸手叫朝林二脸上招唿: 「你不是人!」 啪的一声在走廊角落响起,林二人都傻了,他长这么大,爸妈哥嫂宠着,狐朋狗友捧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压根儿就没被人动过一根手指头,毫无防备,才被魏佳人得手。 从他公开怼孙明笑就能看出是个嘴上刻薄的,这会儿更是不饶人: 「都成年人了,甭给我来贞洁烈女这一套,你是不是自个儿心里有数,煳弄谁呢,上床的时候你没爽到吗?你情我愿的事,咱们各取所需,你非要弄得跟谁占了你便宜一样。 外面那些女人怎么了?她们只想要我的钱,把老子伺候的舒舒服服,捞够本儿了就识趣走人,不像你,又想要我的钱,又想要林二夫人的名头,谁也没你贪心! 在秋东身上吃不到人血馒头了,转头想搁我这儿找个金饭碗。老子看你知情识趣会伺候人的份儿上没说什么,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再次被cue的秋东: 出门没看黄历,怪不得出公司的时候右眼皮乱跳,以后玄学这东西多少还是要信一下。 魏佳人见林二生气,心里多少有些害怕,语气软下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伤心,她问林二: 第197页 「你怎么会这么想?这和秋东有什么关系?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在你眼里我和她们没有区别吗?我是认真在和你谈恋爱,以结婚为前提的谈恋爱呀!这半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感觉不到吗?」 林二满是嘲讽的哈了一声,讥笑出声: 「得了吧,真当我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玩乐,不晓得你在背后搞得那些噁心人的小动作呀?你要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这头和我不公开地下交往,那头还在网上卖深情暗恋人设圈钱,被你暗恋的秋东知道吗? 你的心思比那些女人还脏! 我不说是我以为你有自知之明,在我赶你走之前会主动离开,别闹的太难看,谁知道你还做白日梦,想嫁进我们林家呢!」 魏佳人心思被彻底拆穿,咬死不认,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可怜巴巴的问他: 「那我给你写的诗算什么?」 「你可别提了,你写的那些玩意儿也就骗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偶尔看一眼当个消遣还行,要是天天看,你当我不胃疼?可千万别再给我写了,瞅瞅上一个你给写诗的秋东有多倒霉,我见了都心惊!」 不远处围观的秋东:「……」 谢谢,但是没必要。 魏佳人:「感情是无价的,你糟蹋我对你的情谊!」 林二:「我给你买包买衣服买车的钱,都够买你那『情谊』两百年的版权了,看不上把钱还我!」 魏佳人:「你没品,你不是男人!还有,我和秋东之间是清白的,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你别后悔!」 骂完就走,踩着高跟鞋在厚重的地毯上卖力跺脚,但是没发出丝毫声音。 也就没注意到,她刚离开,秋东便从绿植后面出来,似笑非笑的和林二对上。 林二这人脸皮厚,发现被秋东听了壁角也不在意,嘿嘿一笑,哥俩好的把胳膊搭秋东肩上: 「走走,刚开了一瓶好酒,咱哥两尝尝去!」 秋东眉头微挑,顺着林二的力度往包间走,听不出真假的说: 「你林二少的酒可不是好喝的,怎么,这是想杀人灭口。」 林二当场叫起了撞天屈,拽着秋东落座,亲自给他倒了杯酒递到手跟前,一脸痛苦,皱眉喊冤: 「我说秋总,您大人有大量,当年是小弟不懂事,今儿给您赔个不是,喝了这杯,日后江湖上行走,我就是您兄弟了!」 秋东伸手,将林二抬起的酒杯又压在桌面上,纹丝不动,心说林二人虽纨绔,但一点儿不蠢,特意把他带到这地方,肯定是有话和他说,偏头打量一眼: 「不说我可就走了。」 林二面色一苦,仰靠在沙发上一副颓废模样,苦笑连连: 「您也瞧见了,我是被她缠上甩不掉了,以为她又蠢又好拿捏,娶回去不会和我大嫂闹矛盾,挺好的。谁知道这回我看走眼了,那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碰不得呀!」 秋东点头,林家能查到魏佳人的底细,不足为奇,他倒是想听听林二能说点什么他不知道的料。 要说林二对魏佳人有多深的感情那就是放屁,他是从没玩儿过那一类型的,新鲜了几天。刚好到了结婚的年纪,遇上个合适的对象,回家给父母兄嫂一说,家里人也没当场表态,只说等一等,别着急。 林二当然明白家里的慎重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背后调查魏佳人的身世嘛,查呗。一个青春疼痛文学作者,年少时暗恋过一个人,又不是什么天理难饶的罪,他自己都不当回事。 结果转天大哥就神色严肃的递给他一摞资料,勒令他和魏魏佳人尽早分开,免得惹祸上身。 林二当时看的手都抖了,魏佳人,她是身上间接沾了人命的啊,她是害怕有朝一日事情暴露被人拉下水,才想找个冤大头嫁了,转嫁风险。而他林二,就是魏佳人看中的那个冤大头。 「我之前觉得那个女人很疯,不想把人往死了得罪,但最近她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急不可耐,逼着我结婚,我今儿才把话往死了说。」 林二自觉是个奉公守法的纨绔,身上顶多有点情债,和魏佳人那种身上有人命债的完全不是一路人。 秋东若有所思,林二小看了魏佳人,而魏佳人并没有看错林二确实是个草包的事实,林二如愿被她的手段煳弄住了,但她没想到在外面日天日地的林二,回了家会像小兔子一样听话。 才让她的算计功亏一篑。 林二抹把脸,一口闷下半杯酒,提醒道: 「她被逼急了,在我这儿得不到想要的,能扒拉上的人就不多了,兄弟你注意点儿吧,你最近在圈里的动静可不小,都知道你那公司摊子铺的挺大。」 秋东不太能理解魏佳人的脑迴路,但林二好歹和对方好了一场,说的应该有几分靠谱。 想了下拿出手机一搜,好傢伙,该说不说,林二对魏佳人是真了解。 只见魏佳人在五分钟前于大眼仔上发了博,她说: 「本以为终于得上天眷顾,遇到懂我的人,我们可以携手共度余生,不成想,我们这段感情,终究在今天走到尽头。回头想想,兜兜转转,还是觉得藏在心里十年的人才是谁都无法替代的白月光。」 地址定位就是这间酒吧。 秋东:「……」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无语的次数非常多。 第198页 林二大脑袋凑过来看了一眼,十分习以为常的安慰秋东: 「她就是这德行,这都算好的了,等她开始写诗的时候才真正牙疼呢!兄弟你是不知道哥们儿这半年受的罪啊!」 秋东仔细翻评论区,都在说「是那个人不懂珍惜啦,你这么好」,还有说「他好像还没结婚,佳人主动出击努力争取一下嘛!」 一个个全部化身谜语人,完全不能痛痛快快指名道姓的说句话。 秋东算是看出来了,这群粉丝被魏佳人训练的很好,自我保护意识强烈,绝对不在评论区提及相关人士名讳,旁人想追究他们还能反咬一口说你自己想多了。 秋东拍拍林二肩膀: 「帮我做件事,奖学金那事就一笔勾销。」 别看林二已经上头的样子,还挺警惕: 「奖学金?我都说了和我没关系,我发誓!」 秋东轻哼一声,手指轻轻弹在高脚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眼神明晃晃的表达了「你看我像傻子吗」的意思,问他: 「你清不清白,还要我往下继续说吗?」 当时林二只说能顶着他名头做事的就那么几个,孙明笑是其中之一,可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那会儿孙明笑被搞得灰头土脸,没工夫自证清白,才让林二钻了空子,想查总能查出点什么。 林二对上秋东的眼神,心下一激灵,一拍脑门儿,立马狗腿起来: 「行,您说要怎么做,做什么,上刀山下油锅兄弟都听您的!」 秋东指着他扔在桌上的手机: 「不要你的命,来,回个消息,我说你写。」 林二听了秋东的叙述后,一脸憋屈: 「哥,您是我亲哥,您真不是在整我吗?」 当然是在整你,但我能告诉你吗? 秋东斜睨他:「写不写!」 林二蔫头耷脑:「写写写!」 很快魏佳人的那条博下面就出现了林二顶着大号的回覆: 「千万别,我就没想过懂你,也没打算和你共度余生,我的每一任女朋友都不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你在里面一点都不特别! 顺便劝你一句,别怀念秋东了,人家真不一定乐意天天被你广而告之的怀念。这天底下哪个人的暗恋不是自个儿藏在心里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的?就你能耐,暗恋的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好多卖几本你写的那破玩意儿! 别糟蹋暗恋了,你这不叫暗恋,是明火执仗打着暗恋的幌子消费他人,给你赚钱!」 哇哦,大新闻啊,林二少不声不响和魏佳人在一起,又分手了。 这两个人完全不搭边的人凑在一起,堪比门卫大爷和校长之间产生了爱情,怎能不让人惊讶。 尤其分手后,林二少直接恶言相向,丝毫不给魏佳人留脸面的行为,更是让人猜测里面有瓜,且是大瓜。 魏佳人觉得这是林二在报復她打他那一巴掌,怒火上头,还不忘捆绑秋东给她的书打gg。 她也很高傲的回林二: 「既然不能给我未来,就干脆放手,如此出言诋毁,只会让我觉得没分错,同时也证明你确实比不上秋东,秋东的确比你好无数倍! 我不仅要把他的好记在博上,出版成集,将来有机会还要拍成电视剧电影,让更多人知道他有多好!」 秋东满意的看着魏佳人的回覆,当即给钱助理打电话: 「抓紧取证,对方终于公开承认此前多年利用我的名声赚钱一事,要快!另外,取证完毕后就请律师起诉,我要告她侵害我的个人名誉和隐私。」 钱助理知道了前因后果,心里感嘆一句: 林二少,好人哪! 玩儿的一手好助攻! 林二本人这会儿也明白秋东让他发那往死了刺激人的博的用意,想起自己大哥在家里警告他的话,大哥说秋东此人,城府颇深,那般差的运道也能让他做出今天的事业,不是好招惹的,遇上了最好客气点。 因此他特别谄媚的凑到秋东跟前表态: 「您放心,我绝不会通风报信。」 「此事你知我知,露出去了我知道找谁算帐。」秋东丢下一句恐吓起身,离开包厢。 夜间的风有些凉,轻轻打在脸上,让秋东多了几分清醒。 此前,他一直没打算对魏佳人下狠手,想等那个给他寄书的人出现再说。 但对方太理所当然,太不知好歹,屡次踩在他的底线上,就没有留手的必要了。 这只是个开始。 秋东现在可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一纸诉状把那个暗恋了他十年之久的女人送上法庭,搁在哪里都是一件非常吸引人眼球的事。 有魏佳人的粉丝觉得他太过无情,给他留言质问: 「对一个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人,秋总如此做派是否过于不近人情?」 秋东也不客气: 「喜欢我的多了,她算老几?我见过喜欢别人就努力把自己变得更优秀的,见过为了对方牺牲自己的,见过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就是没见过这种因为喜欢我,就把我塑造成海王广而告之,毁了我的名声扒在我身上吸血成就她的事业的。」 粉丝气急: 「你本来就是海王,佳人有哪点说错了?」 秋东回: 「首先,我是不是海王,请自行回顾刘勐,孟安国,康少风,孙明笑等人,这是对我的污衊,我将保留追诉的权利。 第199页 其次,我是个普通素人,没出道,不当明星,有最基本的隐私权,她把我的所有隐私公之于众,并利用其赚钱,就要承担应有的责任。」 有粉丝说: 「还一个大男人呢,对女生这么刻薄,佳人真是瞎了眼,喜欢错人了。」 秋东直接问: 「这份喜欢给你要不要?」 粉丝终于发现,此前网友说秋东难搞,都是真话,在秋东这儿占不到便宜,他们调转枪、头,去找「罪魁祸首」林二少去了。 好端端的,不就是分个手嘛,林二少一个大男人就跟受了刺激失心疯一样,到处发疯。 要不是林二少发疯,佳人能直接承认她书里写的是秋东?要是不承认,秋东还拿什么起诉佳人?所以一切都是林二少的错! 林二本来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儿就爱找刺激,瞬间精神了,边给粉丝髮红包,组织粉丝反击的同时,还美滋滋的给秋东发消息联络关系: 「秋哥,看小弟给您报这十年之仇!」 秋东:大可不必,真的! 第68章 第六个 这事闹得挺大, 有人觉得秋东行事干脆果决,不拖泥带水,有人觉得他小题大做。毕竟哪个成功男人身上没几条花边新闻?待日后更加成功的时候, 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屡禁不止。 反正那些人对如今的秋东而言都是小喽啰, 不值一提,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 秋东亲自下场跟小虾米计较, 实在有失身份, 还浪费时间。 难免给人留下一个睚眦必报的印象, 对他本人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人叭叭跑秋东跟前劝他: 「秋总您是日月,那些人是萤火虫,您只要安安稳稳发您的光, 就能衬的那些人黯淡无光,灰头土脸, 何必给他们多余的眼神?」 秋东让钱助理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回头还纳闷儿的问他: 「我看起来很好忽悠吗?」 钱助理失笑, 这些上门当说客的人背后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一个个嘴上说自家老闆是新贵, 是大人物, 没必要和小人一般计较, 实际上还是没看得起老闆, 觉得他出身一般,能被几句好话给哄的晕头转向。 「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您心里清明着呢。」 秋东轻笑, 拿起笔指出方案上几处需要改正的地方,顺嘴提了一句: 「乍一听确实是那么个道理, 但得知道,相比于日月,咱们自己都还是萤火虫呢,真把自个儿当日月才真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钱助理用心记下需要改正的地方:「你说的是。」 临出门前,又提醒秋东: 「今晚七点,荣盛昌林家的商务晚宴,衣服给您送过来了,您抽时间试一下,不合身的话还来得及修改。」 秋东原本和荣盛昌没有合作关系,对方家族是跨越近一个世纪的老牌企业,和他这种商圈新人没有交集,他还以为请帖是林二送来的,结果林二说: 「不是啊,我确实找我大哥要了,但我大哥说他已经让人给你送过去了,让我别跟着瞎捣乱。」 虽然还不清楚林大少此举是何用意,不过这确实是一个结交人脉的机会,秋东就带着钱助理走一圈儿。 晚宴是林大少发起的,这位是荣盛昌名副其实的太子爷,能力出众,为人沉稳,圈里谁见了都给三分颜面,办的商务宴含金量很高,外界对他送出的请帖自然会多分期待。 地点在林家的郊区庄园,属于开车进去也要走小二十分钟才能到正厅的那种大,钱助理在副驾驶上扭过头跟后面的秋东感慨: 「还好您稳得住。」 他们与林家这样的豪奢,中间还有很长很长距离。 秋东望着窗外被打理的极精緻的风景,轻笑: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林家也是经过祖上三代人的努力,到林大少手里都第四代了,百年积累才有如今盛况,咱们才堪堪起步而已。」 外界不明真相的普通人,才会觉得林家是从林父那代起家,称林二一声富二代。 仔细算的话,林二已经是富四代了。 四代人在商场上积累的人脉果然不同凡响,秋东放眼望去,在场的大半儿都是经常上财经杂志之人,剩下一小半儿,也得是他这样最近崭露头角的存在。 这么一看,秋东就明白林家这场宴会的目的所在了。 在角落找到正和一个年轻女郎闲聊的韦一帆,韦一帆见了他双眼一亮,和那人说声抱歉,不顾对方挽留,拉着秋东往另一边去。 「哎,我是真不耐烦这些应酬,要不是我导师指明要我陪他走这一趟,我宁可待在实验室消磨时间,这一出来都是事儿!对我一个小小教授都用上美人计了,啧!」 韦一帆抱怨完,问秋东: 「你要办的事怎样了?」 秋东当没听见韦一帆隐约透露出的东西,想起被钱助理仔细收起来的名片,点头: 「差不多,剩下的回头私下接触。」 韦一帆存了一肚子的话限于保密条例没法儿对人说,秋东也不是很想听这种知道了会被国安盯上的事,两人就最近发生的八卦互相分享一波儿,韦一帆说: 「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法律系毕业的学长吧?生意做的是真好,前两天魏佳人又找他帮忙应诉,热闹着呢!」 秋东正想接话,忽然被一道声音突兀的打断: 第200页 「秋先生今天既然能来这样的宴会,就说明事业做的还算成功,怎么在对小女子的事上没有一点绅士风度?」 秋东转头看去,说话的人一身西装,和在场男士打扮无甚两样,既不高大威勐,也不帅气逼人,非常普通的长相,除了说话高高在上显得很刻薄外,丝毫没有出彩的地方。 「谁呀,不认识,简直莫名其妙!」 秋东用对方能听到的声音,对韦一帆说。 韦一帆家里能轻松支持他走这条路,且他导师能指名让他跟着来应付这种宴会,在京市就不是普通家庭,瞥了一眼,很随意道: 「舒邻,舒三公子。」 在「三」上面着重加强语气。 秋东一听就明白了,京市姓舒的有名有姓的人家总共就那么几个,尤其被韦一帆特意点出来排行老三,除了饮料行业「双喜」舒家那个据说是从外面收养回去的,喊亲爸为「干爹」,身份尴尬的私生子还有谁? 舒邻听韦一帆阴阳怪气的介绍,面色很不好看,他最忌讳别人说他的身世了,但韦一帆他姐是个难缠又护短的角色,他惹不起,只能把一腔怒气全部朝秋东发泄过去: 「怎么,怼女人的时候不是挺起劲儿吗?好像给你能上天了一样,现在哑巴了还要别人替你出头?」 知道了对方是谁,秋东可没那么好脾气,人都打到他脸上了,他还能无动于衷?于是也很不客气的回了一句: 「舒三公子的行为还不如女人呢,最起码那些女人不管阴谋阳谋,全是为了她们的利益,目的明确,有头有尾。 至于你舒三嘛,莫名其妙冒出来,说这么一通没头没尾的话,藏头露尾,蛇鼠小辈,实在没看出有什么值得我针锋相对的地方。」 秋东一口一个舒三,简直是在对方的伤口上用容嬷嬷的针使劲儿扎。 舒邻气的脸色涨红,他没想到秋东会这么不顾忌疏家: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这么阴阳怪气!」 秋东幽幽来了一句: 「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有亲生爸妈,被亲生爸妈抚养长大,日日喊着他们爸爸妈妈长大的人。」 这可真是太狠了,韦一帆直接在旁边给秋东竖起大拇指。 舒邻可不就是管亲爸叫和干爹,和亲妈断绝关系,管舒家太太叫干妈,有亲爸还不如没有,不是被亲妈抚养长大,管别人叫妈的那个嘛。 这不止是在舒三伤口上扎针,扎完了还要撒把盐使劲儿揉搓呀! 他都替舒三疼了两秒。 该!好好的你放着王家不巴结,跑来惹秋东干嘛?秋东以前是没空跟人计较,现在躺平了他嘴上饶过谁? 等等,王家? 韦一帆突然想起什么,用舒邻也能听到的声音提醒秋东: 「王家,王维然,王家呀!」 秋东一愣,好半天才从犄角旮旯把这个人给扒拉出来。 王维然是继孙明笑之后,秋东的第二个绯闻女友。 对方出身好,是饮料巨头百福乐王家的掌上明珠,标准的大小姐,不管走到哪儿都被人前拥后簇。被那种家庭精心培养出来的不说是社会精英,但绝对没有草包。 王维然本人就属于精英一族,在校成绩优异,是被所有人看好的接替上一任学生会长的人选,能力出众,作为很多大型活动的总负责人,协调各方,能力得到众人认可。 原主和这位大小姐并无私交,不过大小姐很看好秋东的能力,想拉拢他,甚至承诺日后可以让秋东进百福乐工作,待遇从优。 妥妥的提前给她日后进家族企业布棋子。 当时的原主并没有一口应下来,他觉得还能再抻一抻,大小姐还没看到他全部的实力,如今开出的价码他并不满意。 两人之间进行了一场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的拉扯战。 但这在当时王维然的追求者舒邻眼里,就是妥妥的两人有姦情,可舒邻只是王大小姐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他没资格去质问王维然,只能低声下气问她: 「你是不是看中了他?」 王维然说:「没错,我看重他!」 舒邻听的肺都气炸了,夺门而出,王维然见状也不以为意,要是舒家老大老二在场她还会稍微收敛点。 舒家老三,嘛也不是! 但舒邻咽不下这口气,王维然是他一早看中的摆脱尴尬身份的救命稻草,巴上王家这条大船,以后谁还敢给他脸色看?他千防万防,没想到让秋东这个乡下来的野小子给钻了空子,怎么能甘心? 别说女人高嫁能改换门庭,男人也一样的。 于是舒邻就在暗地里使了一连串的手段,发动金钱攻势,让所有人一起孤立秋东,使得秋东成为学生会边缘人物,每天马不停蹄的去参加各种会议,写各种报告,无暇他顾。还收买学工处老师,给秋东负责的那部分工作一而再再而三挑刺,鸡蛋里头挑骨头,将秋东的空余时间全部困在学生会和学工处。 这完全打乱了原主的节奏,原主毫不犹豫退出学生会,以赚钱为主。 也就不知道在他离开后,舒邻四处造谣,说秋东是凤凰男,想巴上王大小姐不成,恼羞成怒离开学生会。 思及此,秋东打量舒邻,怎么看都平平无奇,长相没有丝毫出彩的地方,人品和高尚沾不上边,当年他只偶尔听人说了一嘴背后搞他的人是舒邻,他听过就忘,没想到时过境迁,会在这样的场合遇到对方。 第201页 不过显然他忘了对方的存在,对方对他可是念念不忘。 他没找对方算帐,这人还有脸主动凑上来,秋东语气意味深长: 「哦,是你啊!」 舒邻听的更气了,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他把对方当个对手,下了功夫去对付,虽然他不肯承认这一点,但对方这恍然大悟,一副才知道他是谁的样子,着实让人开心不起来。 韦一帆见他要发飙,觉得丢人。 在其他地方闹事谁管他去死,但拉着自己和秋东一起丢脸,那他可不干,当即出声提醒: 「舒三公子特意前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说!」 舒邻见韦一帆朝他投来警告的目光,脚步一顿,忍下不甘,硬邦邦的开口对秋东说: 「有些事想清楚了再做,不是谁都像孙明笑那种货色背后没人的。」 秋东今天有的一切可都是他一手踏踏实实打出来的,从不吃他们云山雾罩这一套,很不给面子的问: 「你指谁?她背后的人又是谁?说出来我先掂量掂量再说,可别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威胁我几句,我秋某人可不是吓大的。」 韦一帆:「噗,哈哈哈。」 韦一帆:「我就是忽然想到今早看的笑话,实在太有趣了,没忍住,二位继续,别管我,哈哈哈!」 舒邻憋气,再憋气,咬牙道: 「还能有谁?你跟我装傻?行,我实打实告诉你,我说的是魏佳人,她背后的人是百福乐王维然小姐!」 说罢给秋东一个睥睨的眼神,满眼的「怕了吧?怕就对了,知道怎么做了吧」的得意,潇洒离开。 秋东:「……」 秋东用胳膊肘怼快笑抽过去的韦一帆: 「这人怎么回事啊?说话办事都没头没脑的,魏佳人给王维然那种大小姐提鞋都抢不过别人吧?两人怎么扯上关系的?咋听着这么邪乎呢?」 韦一帆揉揉笑酸了的腮帮子,深吸口气,怀疑把他的眼尾纹给笑出来了,摸出手机: 「我一直在学校教书,脱离这个圈子太久了,不过我大姐肯定知道,我问问她!」 韦家那位大小姐可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据韦一帆说,他大姐在家里发火的话,他爸也得气弱三分,秋东上回在古家老爷子的寿宴上远远见了一回,是个十分干练的女性。 结果宴会临近结束,秋东和韦一帆走出林家大厅,站在门口等车的时候,林二少躲在草丛里狗狗祟祟朝他小声吹口哨,见秋东偏头注意到他了,又连连招手。 秋东:「……」 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林二自己的家吧? 真的,遇上林二,他无语的次数特别多。 林二见他不动,急了,从草丛里钻出来,大晚上顶着黑色宽檐帽,大墨镜,凑到秋东身边,那韦一帆挤到旁边去。 被挤开的韦一帆:「……」 看见林二这副打扮,察觉周围人似有若无投过来的视线,韦一帆万万没想到,在里面和舒邻对上没来得及丢的人,终究还是在这里丢了,一时也说不上哪个更好一些。 他默默站到秋东另一边,就听林二小声嘀咕: 「我最不耐烦参加这种宴会才躲去外面的,没想到这么会儿功夫就有人找你麻烦,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找管家打听过了,舒三那傢伙在舒家没有一点儿地位,早两年就彻底投身到王家,在王维然手底下办事。 当然了,他的主要目的不是给王家打工,而是想嫁给王维然,当王家的赘婿,王维然压根儿就没松口。不过我是王维然我也看不上他那样儿的,要长相没长相,要家世没家世,能力一般,也就会说好听话哄女人开心一个优点,你不必把他当回事!」 秋东和韦一帆对视一眼,稍微往偏僻的地方走了两步,同样也压低声音问: 「你知道魏佳人和王维然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林二勐地拽下大墨镜,双眼布灵布灵闪着光,好奇反问: 「你是说魏佳人和王维然之间是那种关系?橘里橘气的?哎呀,难怪,难怪王维然看我就像看垃圾,原来她不喜欢男人,爱好女人啊! 就是这魏佳人,一个被窝睡了大半年,我还真没看出她有这个取向,不当演员可惜了呀!」 秋东再次无语住,这傢伙满脑子只有男男女女之间那点事吗?到底是怎么从王维然看你像看垃圾这个事实推断出王维然爱好女? 算了,看来在这儿是得不到更多情报,秋东摸狗子似的摸摸他脑袋: 「别胡说,小心王维然找你算帐!」 林二立马捂住嘴,露出「我懂,我都懂,我谁都不说」的眼神。 秋东:完全不知道你又懂了什么。 说话的功夫,韦一帆已经把他那位上了年纪的导师送上车,转头招唿秋东: 「走,我送你一程。」 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秋东给钱助理髮了消息,让对方和司机先回去,他跟着韦一帆上了韦家的车。 车子缓缓开出林家庄园,韦一帆才放松下来,毫无形象的瘫在后座椅上,偏头跟秋东说: 「我姐刚来的消息,舒邻最近在百福乐负责一个新项目,是他据理力争,动用了很多人脉关系才拿到手的,为此还和舒家发生了不小冲突,算是背水一战。 项目涉及金额极大,很受他们公司关注,他对那个项目倾注了极大心血,想借着那个项目得到王维然以及王家老爷子认可的。」 第202页 秋东都想不明白了,舒邻一个私生子,干嘛非要跟人家正儿八经的婚生子较劲儿?想站上和兄姐一样的高位,想拥有比人家多的财富,甚至想让兄姐反过头来仰望他,这不是纯纯的脑子有毛病嘛,舒家能有今日,舒太太居功至伟,人家能让你如愿? 凭藉他舒家养子的身份,找个家世不如舒家的日子照样过的逍遥。或者和韦一帆似的走学术路子,舒家还能不给他一条活路?有志气的话去考公,舒家还能不支持? 非要巴着王家不放,是觉得王家的体量和舒家不相上下,以后能让他扬眉吐气吗? 韦一帆摇头,他自小上面有大姐撑着,就没思考过这么复杂的问题。 「据我姐说,不是王家大小姐和魏佳人有什么关系,而是舒邻,在他负责的那个项目中有一个版块儿主题是青春,请了十位各行业有影响力的人聚在一起,拍了宣传短片,公益gg,以及各自的单独採访,一起聊关于对青春的理解。」 秋东眉头一动:「该不会里面就有魏佳人吧?」 可不嘛! 韦一帆都要为舒邻的烂运气鼓掌了。 舒邻咬牙切齿,动用一切手段拿到手的大项目,顶着上头的巨大压力,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结果万事俱备,出了这么个纰漏,他就算恨不能捅了魏佳人,也得咬牙替对方收拾这个烂摊子。 韦一帆说: 「他之所以气急败坏,是因为和魏佳人有关的短片已经放出去,并且宣传部也已经发力,在网上宣传了两日。要是因为魏佳人的事导致他功亏一篑,我很怀疑他会因此杀人泄愤。」 原来如此,那今晚舒邻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拉虎皮扯大旗的行为就有了解释。 秋东还有点不太明白: 「在现有作家这个行业中,关于青春这一主题写的比魏佳人好的大有人在,那些人的作品质量有保证,读者认可,官方背书,获奖无数,放着那些人不选,找魏佳人那颗定时炸弹的原因是什么?」 韦一帆想起自己大姐的话,再次忍不住笑了,他发现林二让人无语的能力是不分人的,但凡是个人靠近他,都得体会那种深深无语的感觉。 「哈,舒邻自作聪明,原本林二和魏佳人勾搭到一起却没有对外公布,是魏佳人担心影响她继续拉你炒作卖书,是林二觉得偷偷摸摸很新鲜。 偏舒邻自认为勘破了事情真相,觉得林二这回是动了真感情。想给林二卖个好,就连给魏佳人的出场费也高达七位数,堪比一线明星。」 不仅如此,给魏佳人安排的採访,宣传力度,全都是按照一线明星水平来的。 要是真让秋东继续搞下去,舒邻能不急的跳脚嘛!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几句话就能唬住你,肯定还有后续动作,你小心点。」 秋东轻笑:「那我就是软柿子吗?借力打力这一招,也不是只有他会用。」 手指点在一个很久没有联繫的人名字上,轻轻摁下了拨通键。 第69章 最后一个 舒邻之前给魏佳人做的宣传, 已经预热两天,但由于魏佳人本人实在太煳,除了她那几个粉丝关注, 外界少有人在意。 毕竟说到底,魏佳人在写青春疼痛文学方面, 也不过是个三流写手,既无有趣的灵魂, 也无吸引人的外表, 没有铺天盖地洗脑式的宣传, 普通人很难注意她的存在。 何况对一些日理万机的大人物而言, 她就更是无足轻重了。 秋东似乎心情很好,隔着电话和对面的人说: 「小汤总,我这里刚得到个消息, 或许你会喜欢。」 小汤总听到秋东的声音,人都炸了: 「是你!姓秋的你还敢找我?」 秋东笑眯眯反问: 「做了见不得人事的都敢在朗朗干坤下行走, 我这一身清白的有何不敢呢?」 知道依对方的脾气, 肯定受不了这个气, 立马要挂电话,秋东很快接了一句: 「舒邻那边的新项目出了点岔子, 正在到处想办法描补!」 说完不等小汤总反应, 先一步挂了电话。 韦一帆觉得他舍友这几句话透露的消息过于丰富了, 舍友在汤泉地产上过班他是知道的, 但和小汤总的关系,怎么说呢, 实在过于奇怪。 但舍友不说, 他也不问,做朋友的边界感还是要有的, 不能轻易过界。 秋东见状主动解释了一句: 「从咱们上学那会儿,学校里都在传舒邻是王维然大小姐的舔狗,但其实王维然和小汤总才是真正门当户对,两人正式交往过。后来因为王家想给王维然招赘,小汤总是家里独子,这段恋情便无疾而终。 但小汤总一直对王维然念念不忘,要是王维然找个比他优秀的,他自然无话可说,但舒邻那种人,小汤总是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两人私下不对付很多年了。」 韦一帆听的津津有味,这事就连他姐都不知道。 砸吧砸吧嘴,韦一帆才发觉秋东这招的妙处: 「听闻小汤总那人哪哪儿都好,就是受不得激。现下被你这么一刺激,怕是得连夜去调查舒邻了。」 哼哼,那不正好。 「拭目以待吧。」 小汤总的能力毋庸置疑,才两日功夫,秋东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就见钱助理带着双眼光放的林二进来。 林二一见他就大声嚷嚷: 第203页 「秋哥,你知道不,汤沐阳对对舒邻下手了!」 秋东当然知道,今早钱助理就跟他分享了一波儿,但具体细节,他还是很乐意听林二说说的。 于是他让林二坐,还好心的给林二上了茶,边喝边说。 果然林二一见这阵仗就更来劲儿了,手舞足蹈: 「汤沐阳那小子是真狠,抓住魏佳人那根线,彻底废了青春主题不说,还牵连到其他版块儿,速度又快又隐秘,等舒邻收到消息,压根儿来不及反应,直接被打蒙了。 这回舒邻算是血本无归,牵连百福乐下半年投资最大的项目黄了,听说百福乐股价也有所波动,他呀,日子不会好过喽!还想在王维然跟前卖好?害王维然在董事会上亲自做检讨,王维然不捅了他都算轻的!」 所以,小汤总出手,直接断了舒邻给王家做赘婿的可能? 「是这个话!」林二拍桌。 秋东眨眨眼,但是小汤总也把他自个儿暴露在王家眼皮子底下,王家知道这事是他干的,这回的损失可是以亿做单位,能给小汤总好脸色看?不结仇都算好的。 秋东没告诉林二这个行走的人间喇叭精这事,但林二还是很激动跟秋东说: 「我的天哪,我出门的时候,我大哥正急匆匆让管家备车,秋哥你知道他要干嘛去?」 秋东眉眼低垂,心里有了猜测,还是很配合的问: 「干嘛去?」 林二一拍大腿,幸灾乐祸道: 「是王家人打到汤家门上去了,用王家的话说,他们家和汤家无冤无仇,一个在饮料行业,一个在地产行业,根本没有竞争关系,汤沐阳此举损人不利己,要是老汤总不给个说法,那就正式当仇人待。 汤家那边头疼的很,请了我大哥去给他们调节,汤王两家集体出动,包了整个王府酒店,动静可真不小!」 秋东:…… 所有仇人全部聚在一起,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秋东听完,处理公务的速度都提升了不少,让钱助理暗自琢磨,他们老闆平日是不是没有发挥真正的实力来上班? 也不知道林二在王府酒店有什么线人,坐在秋东对面,隔一阵手机就叮叮咚咚的响,他看完手机,就叭叭跟秋东讲: 「嗨呀,舒家当家人也被请去了,人家当着所有人的面跟舒邻断绝了关系,舒邻从此不是舒家收养的孩子,不再是舒三公子,总之就一个意思,舒家不愿意给舒邻收拾烂摊子。」 秋东手下动作不停,一心二用,还能回林二的话: 「那么大一笔损失,舒家认了的话得伤筋动骨,不值当!」 林二深觉这话有理,继续埋头捣鼓手机,一会儿龇牙咧嘴,一会儿愁眉苦脸,又跟秋东叭叭: 「天哪,天哪,汤沐阳那个阴险小人,不想承担责任,说是你诱导他那么干的,说你才是罪魁祸首,这是要把你往死了坑呀,小人,卑鄙无耻!」 秋东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好似丝毫不意外会出现这一幕,但他表现的相当淡定,还有心情叮嘱秘书中午给林二订一份午餐: 「没关系,老汤总会认下这口锅的。」 林二震惊,林二不解。 但等他再次从手机上抬起头时,双眼已经冒蚊香圈儿了,跟中毒似的喃喃: 「竟然真被你说中了,老汤总说是她教子不严,不关你的事,两家已经开始琢磨接下来的合作,争取利益最大化了。」 秋东听了只淡淡嗯一声,一点儿意外的神情都没露出来。 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意外。 要是没料到如今,他当时也不会选择找上小汤总。 林二就跟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围着秋东打转: 「秋哥,你实话实话,你是不是老汤总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她对你宽容到了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步!」 秋东没好气的赶人: 「去去去,我父母双全,别整这晦气事儿,外面找钱助理玩儿去!」 魏佳人那样的小角色,根本不配出现在汤王两家的谈判桌上,但两家人又怎么肯轻易放过她? 尤其是如今一无所有的舒邻,恨死这个倒霉女人了,他搞不了汤沐阳,还不能拿魏佳人出气? 那真是魏佳人的任何黑料他都敢往出放,背后还有汤王两家推波助澜,一时间魏佳人做过的那些恶事包括诱导青少年插足别人婚姻,做第三者无罪,感情不分先来后到,爱情没有错,等等,造成的悲剧接连被搬到公众面前。 受害者本人也就是被她蛊惑诱导的青少年们至今执迷不悟,他们的家属才叫一个痛彻心扉,纷纷站出来现身说法。 一桩桩,一件件,令人瞠目结舌。 被他们伤害的人更是让人同情到了极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或是曾经好心的帮助过一个同学,就被对方暗恋上,对方因为暗恋她,伤害她的爱人,孩子,父母,这从哪儿说理去? 毫不夸张的讲,此事引起了一系列社会的广泛关注。 不仅魏佳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有过激的家长还表示: 「这种青春疼痛文学损害青少年的三观,应该从社会层面上彻底杜绝,还有各种网络小说,游戏,电视剧等等,剧情离谱,毫无三观,很容易教坏孩子们,让他们沉迷其中无心向学,所以我建议有关部门从政策上彻底杜绝这些东西的存在!」 第204页 这话还得到很多有孩子的家长的认可。 哎哟,这可算是彻底捅了马蜂窝,一场旷日持久却没有结果的争论就此开始。 有人说:「我从小看某漫某明长大的,还不是照样心理健康,考研考公,一样都没落下?自家孩子有问题不从自身找问题还要怪社会,咋的,你孩子是给全社会生的?又不是专门写出来给你家孩子看的,你们不看,我这个成年人还要看呢!」 有人说:「简直无了个大语,你家孩子不玩儿游戏不看动画片小说,那你关了电视拔了网线,再不行砸了电视机,丢掉手机呀,你都不!但你就是贱兮兮的去举报这些东西祸害你家孩子,让游戏下架,动画片整改,小说全网消失,又蠢又坏简直了!」 还有人说:「有些家长就不应该生孩子,生下来自己不教,有问题就怪社会,怪环境,说话做事不长脑子,一刀切了小说,难道你家孩子年级倒数第一的成绩就能正数第一了?麻烦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吧!」 还有人说:「分级分级,说了多少年了还不做,让成年人看成年人的东西,让青少年接触青少年的世界,就这么难吗? 咱们这么大个国家,要做到这点,究竟是技术有难度,还是资金有缺陷? 最烦这种每次一出点事就搞一刀切,天天批判文化产业不兴盛,这不让写那不让干,卡着人的脖子还怎么兴盛?」 热闹极了。 但秋东回归这件事的起点,魏佳人这个罪魁祸首算是从社会层面社死了。 秋东拍拍办公桌上那本被人匿名邮寄来的《失恋日记》。其实要查这书的来歷也容易,996就能轻松办到,但秋东一直在等对方自己出现。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对方也该出来了。 秋东给前台打电话: 「今天有人找我的话,直接带到办公室。」 前台以为是老闆和人约好了,很自然的答应下来,在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领了一位姓刘的先生去老闆办公室。 上去的时候,和传闻中的那位林二少走了个对面,前台心里感嘆,不知道的还以为林二少在他们公司入职了呢,一天能有五个小时在这儿,混吃混喝,跟进他们自家公司一样。 老闆这是在给林家养孩子吗? 秋东不知道员工怎么想的,他见了这位容色憔悴,头髮花白瞧着至少六十岁的刘先生。 面生。 待办公室无人,刘先生主动开口: 「秋总您好,鄙人刘诚,曾在小汤总的公司任职,或许您不记得了,但几年前咱们有过合作,我对您的工作能力十分敬佩。」 刘诚今天上门来,真就是单纯的想表达他对秋东的感谢。 刘诚夫妻两就生了一个女儿,那是尽己所能的疼爱她,导致那孩子长到十几岁上高中的年纪,就没吃过什么苦。 女儿青春期开始发育,身形变得圆润,没控制好,就有点胖乎乎的意思了,在父母眼里孩子什么样都好,但在早已懂的美丑的高中生眼里,就有同学恶意给她起外号,「肥仔」「小猪」之类的已经是相对温和的。 还有「肥猪」「死胖子」等带有侮辱性质的外号。 孩子在那种环境下开始自卑敏感,然后有一天遇上个长得阳光帅气的男孩子,在同学们恶意开她玩笑的时候站出来严厉的斥责那些同学的所作所为,简直像是一道光落进了女孩子的心里。 时日一长,暗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刘诚夫妻自然发现了女儿的变化,两人抽时间带女儿去旅游,见证祖国山川大河的宽广,让她增长眼界,放开胸怀,明白世界上有很多事比爱情更重要。 带她一起读各种名人传记,让她明白真正的爱情是在事业上互相扶持,有一致的理想,有共同为之奋斗的目标,相辅相成,是同志,是亲人,是伴侣,是夫妻,这才是爱情最美的样子。 夫妻两的努力确实卓有成效,女儿性格开朗了许多,主动要求尝试减肥,请妈妈帮忙报了课外辅导班补课,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她那天没有在补完课后走进那家书店,看到魏佳人写的那些书的话,一切可能都会不同。 刘诚一个大男人,说起这些的时候双眼含着泪花,对上秋东关切的眼神,深吸口气,才平復情绪缓缓道: 「那孩子骗我们说暑假去隔壁市的同学家玩儿,我妻子专门请假把她送去那边,结果她和她那同学转头去了魏佳人在另一个城市的签售会,我们都不知道被她们煳弄了多少回。 后来见她跟走火入魔了一样,我妻子辞了工作,上下学接送,全天陪伴,这些年过的有多难我就不说了, 您瞧瞧我这头髮,谁能看出我今年才四十七? 为此我换了工作,搬回老家,也不求她以后有啥大出息,给她在老家盘了个小超市,以后饿不着就成。 本以为隔得那般远,那男孩子结婚后她没了念想就好了,谁知她不晓得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说是那男孩子婚后妻子怀孕,小夫妻两手忙脚乱顾不过来,想找个住家保姆。 那孽障二话没说,留书一封,半夜偷偷就走了,说是要默默守护爱情,去对方家里当保姆!秋先生,实不相瞒,我当时一口气没上来就住进了医院。要不是抢救及时,今儿我都见不着您了。」 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女儿,刘诚妻子可谓心力交瘁,等丈夫的情况稍微好转,就马不停蹄去寻女儿,生怕她做下煳涂事。 第205页 紧赶慢赶,终于寻到那男孩子家里的时候,才知道她那孽障真混到人家里了,男孩子早就忘了她的存在,还拜託他不在家的时候,请好好照顾他妻子。 她那孽障照顾的确实用心,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只偶尔会说些类似于「哎呀,他现在喜欢蓝色呀,以前可喜欢红色了呢」,「天哪,他竟然吃大葱,以前不是说这东西像农药」,「这么多领带!那时候可是嫌领带勒脖子,发誓这辈子都不妥协的」! 然后把人家妻子给气流产了。 对方家里恨不能把那孽障大卸八块,男孩子觉得他简直糟了无妄之灾,好端端的招来这么一个惊天祸害,直接在当年的班群里彻底让那孽障社死,这还不算,人家为了出口气,打听到那孽障从小到大的班级学校居住过的小区,把她做过的事广而告之。 刘诚说完这些,手都是抖的。 泪眼朦胧,泣不成声: 「秋先生,或许您不能理解,每回我们夫妻两千辛万苦将那孩子拉回悬崖边,她又去参加一回魏佳人的签售会,我们的努力功亏一篑不说,她还会变本加厉。 我们找过心理医生,精神科专家,但都无济于事啊! 我们无数受害者家长联名上公安局举报,想把魏佳人的行为定义成邪、教组织,是在对孩子们实行精神控制,但没用,没用哪,法律不认可哪! 我们找媒体曝光,但对方背后有人,往往消息没发酵起来就又归于平静。」 秋东听到这里,心情也有些沉重,他一个旁观者都如此,可想而知这些人熬了十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起身给对方倒了杯温开水,什么都没说。 此时再劝什么都显得过于轻飘飘。 秋东替对方说: 「所以,您是从网上看到了我的热度,才给我寄了那本书?」 刘诚苦涩的摇头,嘴唇轻轻颤抖: 「也不全是,我们给很多有社会影响力的人发过邮件,寄过文件,寄过书,光是今年寄出去的就不下千份,但只有您这边有了响应!」 秋东无言。 一直到刘诚离开后很久,他脑子里还是刘诚沧桑又悲愤的声音: 「我们这些受害者家属遍布全国各地,我们不会轻易放弃,能为促进相关法律完善出一份力,让全国少我们这样一个家庭,就是我们全部的心愿。」 魏佳人,该死! 但正如刘诚所说,她的所作所为,目前的法律并不能对她如何,连诱导犯罪都算不上。 秋东问蹲在花盆里假装它是一颗石头的996: 「有能给人制造噩梦的东西吗?」 石头瞬间亮的跟两千瓦大灯泡一样,整间办公室完全不用开灯。 「有的哦宿主,不过要用积分兑换。」 「那就换。」 996对手指:「可是兑换的话,您在这个世界的所有积分都要清零了哎!」 秋东并不在意,他坚持:「换吧。」 须臾,一颗只有秋东和系统能看见的光球,穿过落地玻璃,最终消失在城市另一头正焦头烂额的魏佳人身上。 在梦里,她将会经歷所有被她诱导走上歪路之人的一生。 一个不落。 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角落,一个受害者的经歷是她不曾亲身体会过的,她就是崩溃想死都死不掉。 就算现实中她已经被折磨的疯疯癫癫,生活不能自理,在梦里她还是能清醒明白的感受那一切。 做完这些,秋东收拾东西走出办公室,遇到钱助理,认真叮嘱了一句: 「和魏佳人的官司进度再催一催,争取早日拿到赔偿,万一她被人逼疯了……」 钱助理一凛,想起网上铺天盖地申讨,万一魏佳人真的因此出现什么精神问题,还真是大大的便宜她了! 「是,我会亲自跟进。」 老闆的三百万赔偿,有他在,一个子儿都别想少。 毕竟老闆是个大方的好老闆,他事情办的漂亮,奖金也不会少,入职大半年来拿到手的奖金,年底都够他在京市付个首付啦。 秋东此时也在和弟弟秋南说这件事。 「既然老先生看中,破例收你为关门小弟子,那你就得为以后多考虑,留在京市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让人在通州那边给你留了个小两居,地铁距离你上班的地方几站路还算方便,首付我先垫付上,每月按时打房款,等你出师挣钱的时候接着还,回头你去看看。」 秋南听了很感动,但他也不是仗着大哥有钱就死乞白赖占便宜的人,很认真的写了借条: 「以后我挣钱了会慢慢还你的。」 秋东就欣赏秋南这一点,像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拍拍他肩膀: 「借条我就收下了,你那边要是忙不过来直接跟我说,我把爸妈接过去跟我住,请个阿姨在家照顾也是一样的,别怕麻烦我。」 秋南笑的特憨厚,连连摆手: 「你那边上次我带爸妈去了一回,一屋子的高科技,没一点儿烟火气,爸妈受不了那个洋罪,就让跟着我吧,我还能跟他们唠唠老家的事儿,到了你那边跟保姆大眼瞪小眼,憋得慌。」 秋东听的哭笑不得,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和父母的共同话题不多了。 安顿好弟弟,他也好安心去处理最后一件事。 第70章 完结 第206页 看着当狗仔期间收集的证据, 秋东缓缓摁下了发送键,一份匿名送到税务机关部门,一份送到小马哥手里。 996不懂秋东的选择: 「宿主您自己也有营销号, 咱们也能将这件事广而告之的呀,为什么要便宜别人?」 秋东给了996两本被禁的描写当代社会官场风云的书, 让它认真读读: 「有你在,咱们确实能躲避包括汤家在内所有人的技术追查, 但放在其他普通人身上又该如何呢?其实躲避技术追查最好的东西是权利。 小马哥在做狗仔的同时, 还是一名大学辅导员, 他之所以能不务正业玩忽职守每天寻求刺激, 是因为他家里背景深厚,就算他当狗仔曝光了那么多事也不怕被被人打击报復。 这件事放在任何普通人手里都是烫手山芋,但对小马哥乃至于他背后的家族而言, 却是一阵东风。」 996听的似懂非懂,低头对手指, 好奇道: 「就像曝光地沟油的那位记者先生, 身中十数刀不幸惨死, 那就是没有权利保护下的个人英勇结果?所以我们要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学会保护自己?」 秋东没说话, 把书往996跟前推了推, 让它有空就去看。 外面霓虹闪烁, 办公室没开灯, 巨大的落地玻璃倒映出他沉思的面孔,秋东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他给小马哥和税务部门的都是汤泉地产这些年违规操作, 贿赂相关官员, 使用不达标材料,致使工地上频频出现人命的证据, 也是他当狗仔这几年的主要目标。 之所以这么做,算是让双方互相制衡,以免消息像以往那样,发出去却石沉大海,了无音信。 毕竟这件事背后牵扯的人和能量太多了,普通人贸然掺和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此之前,秋东还得给小汤总再送上一份大礼。 「不是想见我吗?晚上八点,王府酒楼。」 小汤总接到秋东的电话,丢下手头工作就往王府酒楼赶。 虽然汤王两家已经达成初步合作,双方亲亲热热好似一家人般,之前打上门的闹剧就像不存在,但小汤总一直对他母亲那般维护信任秋东,为了秋东,甚至不相信他的话而耿耿于怀。 这段时间他私下联繫了秋东很多次,想从秋东这里知道原因,秋东一直避而不见。 今天终于能有个准信儿,他想都没想就过来了。 秋东也没什么可和这人寒暄的,直接将当年无意间拍下的一沓照片推过去。 好整以暇道: 「不是想知道原因吗?这就是了,希望这个答案小汤总是满意的。」 是老汤总和当时才满二十岁的娱乐圈顶流黄成诚各种亲密暧昧的照片。 老汤总的手伸到小年轻的下三路。 小年轻的手也在老汤总的上三路流连徘徊。 两人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说这两人中间没点什么鬼都不信。 小汤总看的直犯噁心,他父亲早逝,自小跟母亲汤泉女士一起生活,母子两人关系亲厚,亦师亦友,他从没觉得家里缺了父亲就比旁人少了什么,时常心疼母亲一人打理偌大家业不易,也曾劝说母亲遇到心动的可以尝试开始新的生活。 但母亲是怎么说的呢? 母亲说家里再进一个男人,会威胁到他这个儿子的地位,不如不要。 当时他特别感动,还经常带那些在学校相处的不错,嘴上会来事,会哄人开心的同学回家,让母亲多享受天伦之乐。 他记得那么多同学,最得母亲欢心的,就是家境普通,为人乖巧谦逊的黄成诚,母亲常说看见黄成诚,就像看见年轻时候的父亲,勤快又有眼力见儿,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从不抱怨环境不好,还说黄成诚那样的心性,将来迟早会出人头地。 他见母亲着实欣赏对方,在学校不免对黄成诚多了几分关照。 原来,竟是这种欣赏法吗? 难怪,难怪母亲说她当年就是对父亲的那张脸一见钟情,毅然决然跟他南下,什么彩礼都没要,两人背着铺盖卷,从南到北,攒下了如今的家业底子。 黄成诚可不就长了一张让所有女人都动心的脸嘛! 汤沐阳只要一想到这些年,他把黄成诚当兄弟,对方在娱乐圈遇到麻烦,是他出面想办法解决,碰到合适的资源,他会主动推给对方,两人经常勾肩搭背回汤家,汤家有他专门让管家给黄成诚准备的客房,其他人谁都不准用。 黄成诚还常对他说,汤沐阳是黄成诚一生中的贵人,是他最好的兄弟,好兄弟,一起走,一辈子,不分开。 整个娱乐圈谁不知道他小汤总和黄成诚的关系好?他真心真意的付出,真把对方当兄弟,甚至曾经提议母亲收黄成诚为义子,好让黄成诚在外面行事更有底气。 他这般真心待一个人,王维然是一个,黄成诚是一个。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黄成诚和母亲是把他当傻子耍的团团转呢! 小汤总面色阴沉,照片被他握在手里,攥的皱成一团。 忍着一口气对秋东硬邦邦道: 「你就是拍到了这些才被我母亲赶出公司的?枉我自诩聪明,以为是你被我的警告吓住,自己灰熘熘辞职呢。呵,这次是我欠你一回!」 秋东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汤沐阳气势汹汹的离开。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秋东笑的意味深长。 第207页 他离开汤泉地产,是因为手里偶然间掌握了对方公司违规操作的部分证据,怕被拉下水与他们一起同流合污,才急流勇退的。 和小汤总以为的他发现了「秋东试图勾引他母亲」完全没有半点关系,但秋东借着小汤总大闹办公室,试图让他知难而退的那股东风,才能完好无损的离开汤泉地产也是事实。 至于拍到汤泉和黄成诚的高清动图,完全是另一个意外。 当时原主离开汤泉地产,怕被人盯上,暂时低调的选了一份展馆保安的工作用以过度。 在展馆期间,和一位名叫米来的年轻画家相谈甚欢,那位画家发现原主的学识和见识远超一位保安的水准,觉得他的才华不该被埋没,年岁不该耗费在日復一日重复而无意义的保安工作中,于是鼓励原主和他学摄影,并承诺愿意资助原主开一家摄影工作室。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秋东接触到了摄像机,跟着米来学习摄影技术。 米来发现秋东学什么都快,干什么都认真,白天跟着他学习,晚上回家还会在网上自学,简直是老师们最喜欢的那种学生。 发展到后来,他都不让秋东叫他老师了,两人之间互相交流,互相学习,是好搭档和好朋友,两人时常四处採风,摄像机走哪儿带哪儿已经成了职业习惯。 很巧合的,秋东拍下了汤泉和黄成诚的「互动」。 黄成诚作为顶流,对摄像机十分敏感,当时并没有告诉汤泉,私下辗转找人寻到了秋东头上,利用汤泉的影响力对秋东加以警告,末了还留下一句: 「我知道你,小汤总说你仗着有几分姿色就试图勾引汤总,最后被小汤总狼狈赶出公司,没想到你死性不改,还盯着汤总不放。有我在旁边看着,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你死心吧!」 黄成诚其实对秋东这张脸十分忌惮,并不想在汤总跟前提起这个人的存在,临了放出狠话: 「你不是有京大海王的称号吗,哄个把女人对你而言算什么难事?汤总这边有我了,你换个目标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要不然,我就让人放出消息,说你是死基佬,试图对我图谋不轨,我的粉丝可不是吃素的,我保证你绝对不想体验那种被千万人网暴,走哪儿都能被人认出来扔烂菜叶子的感觉!」 成为基佬,可就彻底断了秋东想傍上富婆的路了。 黄成诚虽然没全网散播这个谣言,但在京市的富太太圈里,还是把这个消息传遍了。 黄成诚以为他事情做的隐秘,其实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汤总的掌握之中,不过汤总选择对黄成诚的行为默认罢了。 黄成诚只是让秋东的名声雪上加霜,汤总抬抬手,就让秋东刚有了雏形的工作室瞬间解散。 还让人给秋东带话: 「小秋是个聪明人,想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也是汤泉为什么在汤王两家的事上,选择保秋东的原因,对方知道这是秋东小小的报復,但秋东手里握着她不想让儿子知道的把柄。 那是一场两个聪明人之间心知肚明的交换。 但对于当时的秋东而言,看着重新变的一无所有的双手,他抱着摄像机枯坐一夜,萌生了暗中去做一名狗仔,利用狗仔的特殊身份,悄悄调查汤泉地产,并想办法扳倒这个庞然大物的想法。 相比于汤泉地产,黄成诚这种所谓的顶流,不过是寄生在其上不起眼的臭虫罢了。 他知道这个想法说给任何一个人听,对方都会嘲笑他是不是疯了。 秋东没想着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他隐姓埋名,彻底消失在原来的朋友圈,与所有同学老师亲戚朋友彻底断了联繫,一点一滴调查事情的真相,一干就是三年。 眼下,终于到了验证他成果的时候。 针对汤泉地产的调查,官方正在底下博弈,有人迎难而上就有人暗中阻止,阻力不是一点点大,但都是上面大人物之间的争斗。 秋东这种升斗小民,定时关注一下进程,确保事情是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就行了。 漩涡中心惊骇异常,外界看着风平浪静,就连事件中心的小汤总,对此也一无所知,正卯足了劲儿报復胆敢利用他,玩弄他,把他当傻子一样耍的黄成诚。 于是,秋东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要接受许宁月来电的狂轰滥炸,许宁月用非常不可思的语气大声跟他说: 「你看新闻了吗?看新闻了吗?黄成诚完了!那么多媒体同时发力,曝光他签阴阳合同,拿天价片酬,非法避税,用手替脚替背替武替文替,就是不自己上的事实,说他鼓励粉丝非法集资,买流量买点击量,数据造假,进组至少带十三个丫鬟僕人伺候他吃穿。 天哪,黄成诚那种和汤泉地产太子爷好的穿同一套裤子,是汤泉隐形的二公子,有汤泉做大靠山的人都能完蛋,这个世界是怎么了?突然恢復清明,要让我等屁民享受盛世太平了吗?」 秋东调慢跑步机的速度,开始慢走。 手机搁在旁边,从许宁月扭曲的面容,就能看出她此时此刻的兴奋。 只见她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儿,又使劲儿蹦了几下,这才勉强平復心情,跟秋东说: 「你还记得那王八羔子有段时到处跟人说你是个死基佬,想对他做那种事吧?天哪,我通过一位学长找到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一脸正义的跟我说他讲的都是事实,我差点儿给噁心吐了!」 第208页 秋东还是第一回听许宁月说起这事,脚下步子一再放缓,虽然许宁月没说之后发生了什么,但依照许宁月的性格,想必接下来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 许宁月却不管这些,非常激动的跟秋东分享: 「那王八羔子仗着有汤泉地产做靠山,向来用鼻孔看人,以往大家被噁心到了只能忍着,你知道今天有多爽吗?我们正在剧组拍戏,唿啦啦进来一群便衣,当场就把他给带走啦! 导演因此临时决定放两天假,哈哈哈。」 秋东:「……」 秋东:「都这样了你还能笑的出来?你们剧组可是因为他停摆了!」 许宁月满不在乎的开了一罐啤酒,美美的喝了一大口: 「看那个装逼犯不爽很久了,演技又差,人品又烂,在片场就像失智了一样到处发脾气,一场戏两天都没法儿过,害我大冬天下水跟着他一遍又一遍重演。 哈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戏才开了个头,现在换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我就不信还能换个比他更烂的来!」 哦,这样秋东就理解许宁月的高兴了,黄成诚自己出了问题,光是违约金剧组就能赚一笔,还不用全部返工,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秋东倒了杯温开水,隔着屏幕两人碰了一个。 值得庆祝。 许宁月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高兴劲儿过了才想起问: 「你说究竟是谁在整黄成诚,汤家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没听说黄成诚和汤家闹掰呀,上周汤沐阳还去剧组探黄成诚的班,表现的比亲兄弟还亲呢!」 秋东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汗,闻言很淡定的回: 「就是汤沐阳在整他。」 「哦,汤沐阳啊,汤,什么?你刚说汤沐阳没错吧?」 许宁月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 秋东给了她非常肯定的回答:「你没听错。」 徐宁月把那一头保养得宜的漂亮头髮揉成鸡窝,目光灼灼的看着秋东: 「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知道的不算多,但也够用。 秋东把黄成诚和汤泉之间,背着汤沐阳干的那点事简单说了一下,总之不管汤泉怎么想的,在汤沐阳看来,就是他自以为的好母亲和付出了真感情的好兄弟瞒着他搞在一起了,还是他给牵线搭桥的。 这也就罢了,两人利用他给他们的姦情打掩护,是完全不顾忌他的感受,把他当猴子一样戏弄。 汤沐阳的愤怒可想而知。 他和黄成诚相交多年,对方有多少黑料是他不知道的?在黄成诚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他给出的致命一击,绝对能让黄成诚记一辈子。 许宁月听的目瞪口呆,啤酒罐里没酒了还一个劲儿的仰头喝,好半晌才道: 「看来老汤总是在情人和儿子中间,选择了儿子,否则汤家不会毫不作为。啧啧啧,黄成诚这下是彻底完蛋了,就是可惜,媒体曝光了他那么多黑料,愣是没爆他被人包养的事,看来小汤总还是在护着老汤总的颜面啊!」 秋东不置可否。 现在不曝,总也有曝出来的时候,他啊,等得起。 这一等就是大半年,官方终于正式发出通告,通报了汤泉地产包括违规操作,使用劣质建筑材料,贿赂相关官员,工地上接连出人命等等十二条罪行。 汤泉地产的创始人汤泉女士,极其独子汤沐阳,自即日起将配合一切调查。 汤泉女士和黄成诚之间的包养关系,在此时也适时地被小马哥曝光出来,惊呆了一众吃瓜群众。 这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塌,与汤家有了合作的王家也受到波及,当然这一波,受到影响的可不止王家这一个。 那些被牵连的官员就不说了,上下游的供应商,在工地上打工的建筑工人,乃至于买了汤泉地产劣质建筑材料房子的普通百姓。 群情激奋。 钱助理看着新闻轮番对此事进行报导,很是心惊的感慨: 「多亏了老闆提醒,本来年底那会儿我打算买汤泉的房子,幸好入了其他家,要不然现在我也得跟那些买了她家房子的人一样,拉横幅堵政府大门口去了! 无良商人,坑惨了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啊,三代人几十年的积蓄搁那儿,结果换来了一栋随时会倒塌的建筑垃圾,想死的心都有了。」 哪个看了能无动于衷呢? 秋东深藏功与名,跟着点头: 「是啊,不管怎么样,最终受到最大伤害的都是咱们普通老百姓。」 钱助理又换上了神神秘秘的语气,小声跟老闆道: 「我听林二少讲,说这回是有神秘人寄了特别完整的证据给相关部门负责人,事情才能查的如此顺利。此人可算居功甚伟,虽然有一批买房者受害,但让更多人避开了这个坑。 不管在朝再野,有很多人暗中追查那位神秘人的行踪,甚至有人悬赏千万,想买神秘人的命,听说暗网上为此出动了很多高手,至今没个结果。 据林二少从家里偷听来的消息,现在群众集体怀疑,那位神秘人根本就是上面杜撰出来的,为调查汤家找个合适的託辞而已。」 神秘人秋东:「……」 秋东:「对对对,其实我也这么想!」 钱助理: 「是吧,咱们还是老老实实本分做生意的好,外面的世界天可怕了,什么暗网,杀手,神秘人的,在此之前我想都没敢想过。」 第209页 秋东连连点头: 「没错,本分生意就够咱们养家餬口了,没必要去吃人血馒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亏心事做多了难免会遇上鬼。」 钱助理听老闆如此保证,这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到实处,重新充满干劲的去盯着下面人工作。 公司经过近两年的发展,势头正勐,现如今自家老闆也是财经杂志上被经常提起的常客了,谁都能看出公司发展潜力巨大,相较于两年前的草台班子,公司去年底买了一整栋楼作为办公地点。 他这个老闆助理,地位跟着水涨船高,走出去也是能独当一面,谁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唤一声钱先生。 公司发展的很好,就是老闆的个人问题有点难解决,现在网上谁不知道自家老闆「前任剿灭机」的称号? 虽然玩梗的成分居多,但那些曾经大名鼎鼎的自家老闆假前任—— 昔日创作才女孙明笑被人拍到和流浪汉争抢食物。百福乐大小姐王维然频频因决策失误,被董事会质疑,焦头烂额。马桶严家的女婿孟安国被引渡回国,锒铛入狱。畅销书作家魏佳人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风行游戏的创始人康少风正在等待破产重组,顶流黄成诚去里面踩缝纫机去了,汤泉的具体调查结果还没对外界公布,不过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大人物,竟然没一个落下好结果。 至始自终,只有许宁月许小姐,从头到尾坚持称她和自家老闆是清清白白的好朋友关系,这两年的事业在圈内发展的顺风顺水,不仅自己出演的影视剧拿了好几个大奖不说,还开了她自己的工作室,签了几个新人演员,也在自家老闆的建议下搞了点投资,生活过的美滋滋。 哎,这么一个「感情鬼见愁」,个人问题确实难以解决,就算老闆长了这么一张脸,知情人也不敢往他跟前凑。 其实秋东本人,包括他的家人对这事倒是看的很开。 以前秋家三口并不关注网上的事情,但秋南跟师父学艺后,和师兄师姐们的关系处的都不错,时间久了,大家私底下都相识,渐渐的也就知道自家大哥在网上的丰功伟绩了。 在秋南眼里,肯定是他大哥受了委屈独自一人硬扛着,不敢叫家里人知道,但他作为被大哥护着的弟弟,能当做甚么都不知道吗? 自然要跟父母说的。 因此,秋家三口对秋东不找对象这事看的特别开,在他们看来,秋东遇上的倒霉事简直比许多人几辈子加在一起都多,还都是和男女之事有关。 想着秋东因此看开了,或者对男女之事有了阴影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也就由着他去。受了那么多罪,往后他怎么开心怎么过吧。 放开了对秋东的管制,秋家父母对秋南的要求就多了: 「抓紧时间解决个人问题,以后生的孩子要让他们孝顺小东。」 秋南满口答应。 所以,秋东今天盛装出席参加弟弟秋南的婚礼,看着弟弟和他的小师姐二人牵手走过长长的楼梯,脸上露出幸福的傻笑。 秋父拉住大儿子的手,用非常坚定的语气道: 「孩子,别怕,别管谁说什么,你过的舒心最重要!」 秋母也说:「在爸妈心里,你和小南才是最重要的!」 秋东知道是前段时间父母回老家,有村人在他们跟前嘀咕「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连个孙子都没给你们生,要绝户了呀」,自家爸妈和对方打了一架,要不是强子哥拉偏架,说不定又要住一回院。 他笑的很温和,在远处礼花升起的时候,眼底仿佛终于有了光,在心里说: 「我知道。」 第71章 第一回做书童 身份书童 「小东, 你爹要给你说门房老黄家的闺女桃花做媳妇儿?嗨呀你小子可占大便宜了,桃花可是家里家外一把抓的好手,长得水灵, 她爹妈又疼她,前年就放出话要陪嫁两亩地, 咱们宅子里多少人盯着呢,没想到最后便宜你小子了, 摆酒的时候一定得请哥儿几个多喝几杯才行!」 「哎呀, 老人都说祸福相依, 这话再是准确没有了, 你瞧你,为救少爷落了一回水,转头就得一水灵灵小媳妇儿。被老爷叫人打几板子又如何, 值了,值了呀!」 「别走呀小东, 方才你爹已经提着点心水酒上老黄家去了, 这事儿准能成, 快和咱们说说你是咋拿下桃花的!」 秋东行至外院,脑袋昏昏沉沉, 被一群小厮围住打趣, 脑仁儿像针扎似的疼, 旁人说什么一句都没听进去, 从后背到臀部隐隐作痛,额头直冒冷汗, 衣襟被什么人一扯, 双眼发黑,软软的倒了下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 察觉他被人摆了个趴着的姿势,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背上该是被抹了药膏,清凉一片,耳边是妇人压抑的啜泣声,有人仔细摸他额头手心: 「东儿你放心,阿娘不会让你爹胡来的,我儿这般好,如何配不得更好的女子?」 秋东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原身的母亲郑氏,她自来对原身十分疼爱,他想睁开眼说句话,奈何努力许久,却无济于事,眼皮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黏住了一样,让他昏昏欲睡。 迷迷煳煳间,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母亲不真切的声音: 「谷穗,看好你大哥,娘有事出去一趟,要是你大哥再起热就让人去隔壁喊大夫,晓得了没?」 第210页 秋东这一睡就是整整两日,偶尔感觉有人给他餵水餵药,有年轻小姑娘和小伙子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还有父母不明缘由的争吵声,秋东觉得烦极了,眉头轻轻皱起。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他也继续走马观灯似的查看原主的经歷。 原主谷秋东,母亲郑氏乃奇州城地主乌家庄子上管理果树的小小管事娘子,父亲谷陶是乌家外院负责米面粮油採买的管事。 父母共育有三子两女,秋东是老大,跟在主家少爷乌追身边做书童,下面还有二妹妹谷禾,在主家奶奶封氏的院子里做丫鬟,三弟谷苗在外面庄子里打杂,四弟谷田跟着其他管事在外面跑商,五妹谷穗最小,家里人疼她,留在家里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免得出去看人脸色。 一家人的身契都握在主家手里,到了秋东这一代,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奴二代,对主家忠心耿耿,烧香拜佛祈求主家日子长青,他们也好子子孙孙都能安稳的给主家做奴才。 骂人常说的那句「一家子奴才秧子」,正是秋东这样的家庭。 大宅院里他们这种类型的下人很受主家喜爱,因为对主家而言,他们是所谓的「家生子」,三姑六婆爹妈兄弟的命全都捏在主家手里,是完全属于主家的财产,不必担心他们会反水背叛,相对安全。 主家老爷姓乌,名乌植,在家中排行老五,上头还有三位兄长一位姐姐。兄长们都是老实人,跟着老父亲在村里种了一辈子地,姐姐嫁了个二十三岁的老童声,日子过的苦巴巴,到了最小的乌老爷手里,跟着同乡去外面跑商,阴差阳错之下,娶了荣州城地主老爷封家的小女儿。 这位封家小娘子没甚出奇,但封老爷有位不得了的女婿,乃朝廷从四品的平西将军。 乌老爷和平西将军之间,算是正儿八经的连襟,有了这么一位亲戚的存在,乌老爷家资越攒越多,前几年终于在奇州城置办了房产屋舍,一家老小搬来奇州城居住。 对生活在乌家内院的秋东等人而言,日子平稳又安逸,主家老爷上进,主家奶奶背后有得力娘家做靠山,在后院里一家独大,连老爷也得让着她三分。 秋东跟在奶奶封氏生的大少爷,也是乌家唯一的嫡子身边做书童,在老爷有意让这唯一的嫡子走科举之路,为乌家改换门庭的前提下。 秋东怎么看都是前途不可限量,是被所有下人羡慕巴结的存在。 然而这位在乌家内宅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大少爷乌追,他本人在读书一道儿上根本不开窍,与秋东同一年生人,读书还没有秋东这个书童有灵性,秋东边干活儿边听课,两遍就能记住的东西,少爷乌追愣是好几天记不全。 大多时候先生布置的课业,都是秋东帮着少爷完成的,主僕二人互相打掩护,一起煳弄所有人。 乌老爷和乌夫人对他们这唯一嫡子的期许十分大,从乌追九岁时就让他下场感受童生试的氛围,乌追今年十五了,依然没能过得了童生试。 乌追考不过,乌夫人便压着下面庶出的孩子不叫读书,整个乌家大宅里,乌追依然是最有文化的那个。 乌追少爷今年的童生试又名落孙山,乌夫人便做主为他择一门亲事,取一个「先成家后立业」的好兆头,期许他成亲后能更有责任心,在读书上懂上进。 然而乌少爷为了偷看未婚妻究竟是何样貌不慎掉入池中,秋东这个紧随左右的书童见状自然无法独善其身,当即顾不得其他,二话不说也跳入池中打捞乌追。 乌追受惊一场,躺在床上稍微一动就头晕的厉害,乌夫人心疼的涕泪连连,让人连着煮了半个月的药膳补身体。 秋东这个书童就倒了大霉,先是被乌夫人斥责「引着少爷不学好,要你有何用,先去日头下跪两个时辰醒醒脑子」,再被乌老爷让人打了十个板子,叫他以后多长长记性。 先落了水,再受了罚,还得去伺候躺在床上直唿头晕,装病躲避责罚的大少爷乌追。原主病情在那期间反反覆覆,半个月下来人直接没了。 再醒来就换成了秋东。 原本对着原主秋东那样的家生子,主家多少该给点颜面,即便当时恼的狠了,回头也会及时安抚,延医问药,暂时不用上值,让多多休息,才是常规处理手段。 可事情糟就糟在乌老爷他是个于女色上很随意之人,在没娶封氏进门前,身边的丫鬟全被他沾了手不说。在取封氏进门前两日,还硬拉着家里的丫鬟做耍,玩够了直接把人送给家中管事,补上二十两纹银,叫他们欢欢喜喜成个亲。 秋东的母亲郑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和丈夫谷陶成的亲。 对彼时还只是一个外院打杂的谷陶而言,能白得一老婆,还是主家玩儿过的女人,心里多少有点说不清的刺激。但转念一想,他没能娶一黄花大闺女,又觉得颇多遗憾怨愤。 这股怨愤自然不敢对着主家显露分毫,在主家跟前,还得千恩万谢,愿意为主家肝脑涂地。可在郑氏跟前他没少阴阳怪气说酸话,甚至在成亲后的小半年里,碰都没碰过郑氏,用他的话说就是: 「您是尊贵的差点儿做了奶奶的人,我这等奴才可不敢碰您这样的尊贵人,等您哪日认清了自个儿的奴才命,咱们才能坐一个桌子上吃饭。」 他确实没和郑氏发生夫妻关系,可眼见着郑氏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211页 谷陶心里那叫一个激动,比郑氏怀了他的种还激动! 谷陶认定他给老爷养儿子,老爷自此会重视他,补偿他,把他当心腹看待,他成为外院大管事,在外面吆五喝六,被人称一声「谷爷」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因此小心伺候,叫郑氏生下这个孩子。 这孩子几乎是他后半辈子的全部希望!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郑氏生下孩子,他小心将消息透露给老爷,可自家老爷一开始是忌惮封氏的娘家,也怕刚生产完的封氏闹起来不好看,叫他把孩子带回去仔细养着,有什么日后再说。 可谷陶等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眼睁睁看着老爷先后往家里纳了五房姨娘,又生了八个孩子,单是长成立住的就有四人,老爷他压根儿就不在意庶出的孩子死活,全扔给奶奶封氏照管。 奶奶封氏照管孩子,除了她生出来的大少爷乌追,其他的都是给口饭吃饿不死就成,哄的她开心了就跟逗狗似的多逗两下,惹她心烦了就让去日头底下罚跪。 谷陶可算是看明白了,老爷他不缺孩子,更谈不上对自家养的这个孩子有多重视,要真心疼儿子,能叫郑氏生的这个去给奶奶封氏生的大少爷做书童,动辄打骂,顶替大少爷三更半夜去跪祠堂? 还任由奶奶磋磨,不给吃喝,饿晕了被抬出来? 就老爷那态度,秋东这个儿子即便将来被认回去,分家的时候能分两亩薄田就顶天了。 老爷能让郑氏去庄子上做个小管事,让他谷陶管着米面採买,已经是给他们的封口费,要是他们还不知足,老爷有的是法子要他一家老小的命。 谷陶估摸着奶奶封氏是知晓秋东真实身份的,要不然不能那般磋磨一个孩子。 但正因为如此,谷陶才更害怕,更看秋东不顺眼,这孩子管他叫他爹,却是老爷的种,老爷不护,奶奶厌恶,他也跟着两头不讨好,处处吃挂落。 因此在家时常对着所谓的长子秋东阴阳怪气,唤他「小少爷」,指使他做这做那,稍有不顺心便嘀嘀咕咕: 「你可真是金贵的少爷命,不愿意干也得干,这辈子投错了胎养在老子膝下,下辈子投胎的时候睁大眼睛多瞅瞅吧,怨不得旁人!」 原主本就不是什么笨人,听多了自然会琢磨里面的问题,一日两日细细留心,发现处处都是漏洞。 可知道这个事实除了让他清晰地知道他不受亲爹待见,不受养父待见,不受当家奶奶待见的事实外,什么用都没有。 他只有继续乖巧的做大少爷的书童,做养父的长子,才可能安稳的熬到上了年岁去外面当差,唿吸一点自由空气。 为了能活的更长久一些,原主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读书比少爷好的事实,近几年帮少爷煳弄课业的水准也是一降再降,任是先生也以为是少爷乌追自己写的。 他连以前在地上练字的习惯都改了,保持和少爷几乎毫无差别的一□□爬字,才能让他稍微有点安全感。 不幸的是,原主最终没等到得来自由的一天。 秋东再次醒来,耳边是母亲郑氏和父亲谷陶的小声争执。 他微微偏头,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隐约看到屏风后一个身量矮小的男人对身段儿高挑的女人指指点点,气急败坏,还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道: 「门房老黄家的闺女怎么了?你嫌弃人家配不上你生的少爷,人家还嫌他晦气呢,这都睡了几天了,病病歪歪的谁想嫁进门就伺候他一个病秧子啊? 趁老黄闺女稀罕他的时候抓紧把亲成了,就当是沖喜好了,要不然回头人家反悔了,我看你上哪儿后悔去!」 身段儿高挑的郑氏往屏风这头看了一眼,声音又低了三分,气势却一点儿都不弱: 「你少在这儿胡咧咧,当初你既然没梗着脖子拒绝老爷保媒,还兴高采烈拿了老爷的好处费,该是什么样你都得受着。 这些年我们母子几人吃住都用的是府里的,没花你一个子儿,你谷陶在我跟前充不起这个款儿,在孩子跟前收起你阴阳怪气这一套,否则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还有我警告你,当年我信了你的鬼话,以为你会将小东视如己出,才会咬牙生下小东。既然你当初说了那话,就别想出尔反尔!」 谷陶被郑氏怼的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 「好好好,不说这事,我已经和老黄说好了,现在你想反悔,咱们两家进进出出都在一个府里,面上多难堪呀! 再说桃花那姑娘真不赖,里里外外都能拿得出手,嫁给谁谁就是享福的命!」 郑氏啐了一口: 「我呸,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羔子,这话亏你能说得出口,那桃花可是个天瘸!实在没法儿出门她家才让她待在家里打理家事的! 你安的什么心,我儿是配不得齐头整脸的姑娘了,非得上赶着找那么一个走路都不利索的当拖累?」 谷陶打定主意,一口咬定: 「反正我和老黄已经换了两孩子的庚帖,老爷那头也没什么意见,你看着办吧!」 郑氏恨恨的再啐了一口: 「你就是想让小东赶快成家,把他分出去单过是不是?我告诉你,小东他现在是你亲儿子,是你长子,分谁都轮不到把长子分出,别做白日梦了!」 谷陶恼恨的地方就在于此,时人分家,家产的七成要分给长子,余下的三成给其他孩子看着分一分。 第212页 可他辛辛苦苦积攒一辈子的家产,再是对主家忠心耿耿,也不会把大头让老爷的儿子给继承了去,亲生孩子分点犄角旮旯的零碎。 那样他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奔头? 但凡秋东占了他次子的位置也好,他都没这么迫不及待想把对方赶出家门。 知道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郑氏,谷陶索性趁着秋东生病,郑氏一门心思都在秋东身上的时候,先斩后奏,和老黄换了庚帖。 谷陶有恃无恐: 「你不是去求了老爷吗?他什么话都没应是吧!」 郑氏气急,拽着谷陶出去,要与他分说个明白。 关门声响起,秋东试着从床上爬起来。 四肢酸软无力,一个十五岁正长身体的少年,连着吃了半个月的米粥,现在想起各种肉的味道,秋东嘴里就忍不住分泌口水。 正在他想出去找点吃食的时候,二妹妹谷禾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差点儿和他撞上。 谷禾见大兄醒了,惊喜的扶着他坐在凳子上,细心倒了温水叫他慢慢喝,从袖中掏出用油纸细细包起来的半只烧鹅,小心展开露在秋东跟前,低声跟他解释: 「今儿晌午大少爷自个儿从床上爬起来吃了两盏肉羹,奶奶高兴,叫人赏了我们一只烧鹅,这是我的那部分,特意留着给你吃呢,来,尝尝!」 秋东就着温水,慢吞吞咬了一口。 真香! 忍住胡吃海塞的强烈心情,秋东问二妹: 「你不在夫人院里当差,怎的这时候回来了,小心赖妈妈给你小鞋穿。」 谷禾看一眼四周,凑到秋东跟前,小声嘀咕: 「大老爷带着孙少爷上咱家来啦,说是想叫孙少爷在咱家附学,奶奶不大高兴。老爷正劝着呢,前头就传来消息说孙少爷和咱家大少爷打起来了,老爷和奶奶急匆匆赶过去了,我见院里没事便偷偷跑回来一趟,马上就要回去啦!」 大老爷是主家老爷乌植的那个在乡下种地的大哥,没记错的话,这位大老爷的孙子今年才将将五岁,到了能进学的年岁。 小孩子到底是咋和大少爷乌追打起来的,也是挺神奇的一件事。 秋东眨眨眼,放下冒着香喷喷热气勾引他的烧鹅,起身,虚弱道: 「我得去看看,你也赶快回奶奶院儿里去,万一出事了没人支应可就糟了!」 谷禾听大兄这么说心下也有点慌,但见大兄面色苍白,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很不放心的叮嘱: 「我去就成了,哥你在家歇着,少爷跟前有的是人伺候,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重要。」 秋东摆手:「快去吧,我心里有数。」 看人走远,他还是放下烧鹅,一摇三晃的去了正堂那边。 这时候不用问,都知道人在正堂。 乌家搬来省城也就这几年的事,颇有点暴发户的意思,处处都跟旁人家比着来,渐渐地就形成了不管大事小事都喜欢去正堂分说的习惯。 秋东花了一炷香时间赶过去,正好瞧见正堂外被小厮丫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连个落脚看戏的空挡都没有的场景。 不过这也不打紧,旁人见是他,知道他是大少爷身边的红人,自动让出位置。 于是等秋东终于能看现场的时候,就听才五岁的乌大老爷家的小孙孙用尖利的声音喊: 「我说的都是真的,说了多少遍了,我没有骗人,我熘进小叔房间的时候,看见他和一个哥哥在吃嘴,那哥哥还说『少爷,来嘛,尝尝小的嘴里甜不甜』,小叔就拍他屁股,还说他可真骚啊。 我见他们吃的可香了,就说我也想吃,小叔转头骂我毛都没长齐,想什么美事呢!」 小孩子嘴里的小叔,正是乌追乌大少。 秋东默默观察这位孙少爷,人家双手叉腰,可生气了。 哎呀,这活灵活现的表情语气动作,简直是表演系学生教科书般的存在呀,秋东看得啧啧称奇。 想也知道,这位孙少爷在家受到的宠爱只比乌大少爷多,上到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下到堂兄堂姐,全都把他捧在手心里哄着,是能在全村称王称霸的存在,还没有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也没人敢这么瞧不起他! 事实上也是,这位自觉被人小瞧了的孙少爷,当时对着乌大少的手腕就是一口,也就传出了「两人打起来」的话。 但孙少爷这话一出,现场先是「哄」的一声炸了,又在乌老爷严厉的目光扫视下,鸦雀无声。 一个个低着头,恨不能当自己是透明人。 乌老爷指着现场所有人,狠戾道: 「是谁?是谁勾引大少爷做些不三不四的事,自己出来,别等着老爷我亲自查,那后果绝对是你们不想要的!」 秋东也在脑子里仔细回想乌追平日里到底和谁有这方面的意思?结果他这头什么都没想出来呢,就觉得周围人似有若无的视线往自个儿身上扫。 就连他那养父谷陶,也用非常诡异的眼神暗暗打量他。 秋东:「……」 被怀疑的秋东:有一万句敲里吗不知道对谁去讲。 秋东:过分离谱,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表达心情,总之先问候荤素不忌的乌追肯定没有错。 没等旁人怀疑太久,一个战战兢兢身穿灰色短打的小厮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他周围轰的一声空出好大一片。 第213页 秋东也终于从这种被怀疑中解救出来。 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小厮身下已经湿了好大一片,面色苍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乌老爷嫌恶的皱眉,指着小厮和躲在封氏身后的大儿子乌追,恶狠狠道: 「打!都给我狠狠地打!」 乌追吓的面色惨白,封氏急忙握住儿子冰凉的手开口: 「老爷,此事定然是存心不良的小厮勾着追儿不学好,追儿也是受害者啊!您不能,您不能!」 乌植严肃的盯着封氏的双眼,当着所有人的面儿问她: 「你当着这般想?这些年我看在夫妻情分上对你多加忍让,由着你把持后院,教导子女,你自己看看你将我的子女都教导成了什么窝囊样? 这话就是到了岳父跟前我也问的出口,夫人你可能回的问心无愧?」 秋东就见封氏扭过头不说话,手中的帕子被她攥的变了形。 乌植尤不罢休,似是定要借着这个机会给封氏一个教训似的,追问: 「若你坚持,这孽障我不罚也罢!」 还不待封氏面上露出喜色,乌植继续道: 「从今往后我就当没这个儿子,索性我乌某人不缺儿子,换一个教养也就是了,就不信我的孩儿,各个都是他这般顽劣不堪!」 封氏还是被这番话给镇住了,最终含泪推了心头肉乌追出去挨板子。 乌追被摁在长凳上,板子还没沾到他屁股,他先哭天抢地上了,不知怎的看到了在人群中的秋东,立马指着秋东的方向大声喊: 「秋东!秋东!快救救我!爹,我头还晕着呢,你让秋东替我挨了这板子可好?他都挨习惯了,儿可受不得这罪呀爹! 娘,您帮我跟爹求求情,儿再也不敢了,都是那贱人勾引的儿呀,儿只是一时好奇,都是他的错呀!您只罚他好不好?」 封氏见儿子哭的这般惨,起身往前迎了两步,最终在乌植几乎含了刀子的视线中,扑通一声坐回原位。 乌植摆摆手,院中便传来板子打在皮肉的上声音,堂内堂外安静如鸡。 此时秋东注意到他养父的表情,和大多数人一样非常紧张,但他的紧张中,竟然很诡异的带着几分兴奋和不为人知高高在上的藐视。 嗯? 秋东怀疑他看错了,仔细看了两眼。 真没错! 正琢磨他这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就见封氏面色扭曲狰狞,指着在场所有人道: 「往日伺候在大少爷身边的人,都自觉站出来!」 唿啦啦出去一片人,秋东也在其中。 封氏大声呵斥,似是要压下耳边源源不断的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主家好吃好喝养着你们,给你们一片容身之所,让你们有饭吃,有衣穿,不叫你们流离失所,可不是白养着你们的!这么多人伺候一个少爷,还能出了这种岔子,我看你们根本就没用心! 如今看着少爷在那里挨打,你们好端端站在这里,一个个可真是好样的!好的很哪!」 唿啦啦跪倒一片。 不光是伺候乌追的下人,在场全部下人都跪了。 封氏扬起下巴,恨声道: 「凡是大少爷身边伺候的,一人十板子,好叫你们知道,主家也不是由着你们煳弄的,都长长记性,下回再犯可不是打板子了事的了!」 秋东身边的小厮连一声冤枉都不敢喊。 秋东:「……」 秋东余光注意到他养父的表情,几乎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同情,唏嘘,不屑,激动。 难为这么多情绪同时在他那张老脸上表露出来。 但眼下秋东也没功夫研究他养父到底在玩儿什么新型的变脸游戏,在板子打到他身上之前,大声道: 「老爷!小的冤枉啊!小的和大少爷之间绝对清清白白,小的就是一单纯的书童,帮少爷抄抄书,研研磨,陪少爷挑灯夜读,替少爷在课堂上罚站罢了,肯定没有过界的事情发生,我们是深厚的主僕情谊呀!」 其他人:「……」 兄弟,你反应是不是有点慢?这趴已经过了,和少爷有染的人都自首了,现在进行到所有少爷身边伺候的都要挨打环节了! 秋东尤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似乎很刻意的翘起兰花指,挽起袖子轻轻擦泪,端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其他人瞧不清他的动作,可坐在上首的乌老爷和封氏,当下便心里一个咯噔。 这两人是知道秋东乃郑氏和乌植生的孩子,观秋东神色,分明已经染上了女态,再想想他刚才的话,一字一句,简直像是在提醒他们—— 秋东就是和乌追有染,两人之间根本不清白,那哪里是单纯的书童和少爷,简直是红袖添香啊! 夫妻两同时觉得天旋地转,比一开始知道乌追荤素不忌,男女通吃还要愤怒,这回的愤怒中夹杂着无措,茫然。 两人对视一眼,赶忙错开。 都不敢细想如此兄弟□□的事情,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多想一步,心肝儿都跟着颤抖。 封氏忙出声安抚: 「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对少爷忠心耿耿,上次为了救少爷跳下水池,身体至今都没好利索,此事与你无关,你且先起来。」 说起秋东救乌追这事儿,封氏眼皮子又忍不住的跳,不由就想,乌追平日待秋东也就那样儿,两人之间要没那层见不得人的关系,秋东会毫不犹豫那么冷的天跳下去救人? 第214页 封氏一口血哽在喉咙口,对上秋东满含感激的双眼,还得笑脸相迎。 秋东利索起身,站在一边儿,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现。 乌植也笑着勉力也两句,夸秋东: 「衷心可嘉,瞧这身子骨弱的,回头去帐房支二十两银子,好好补补身体。」 说到这儿,和封氏再对视一眼,乌植似是想起什么,摸着鬍子闲谈一般问: 「听你爹说,你订亲了?」 谁订的亲谁想办法解决,秋东可不补这个窟窿去,他一脸懵懂的摇头: 「不知道啊,小的刚醒就来府里当差了,没听人说过呀!」 似是忍不住少年人的好奇心,即便知道不合规矩,也大着胆子问了乌老爷一句: 「订的谁家闺女啊?长得好看吗?将来能和我一起伺候我娘吗?没有我姐姐能干我可不要的!」 知道谷陶给他定了瘸腿的桃花的众人:「……」 少年你怕是想的有点多。 在秋东晕倒前围着他打趣的几人: 「合着咱们冷嘲热讽半天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就很气。 乌植对上秋东那双清澈的眸子,捋鬍鬚的手一顿,避而不答,说了另一件事: 「你救了少爷一命,于我乌家是有大恩的,之前老爷忙其他事没顾上处理,正好,今儿当着全家老小的面,老爷给你个恩典,还了你的身契,让你去外面娶个自由身的娘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如何?」 说罢视线紧紧盯着秋东身上,也不知要看出个什么。 秋东像是没注意到乌植的打量,瞬间愣住了,好似根本没想到老爷会说这般说,连连摆手,提高声音,不可思议道: 「老爷!可是小的做错了什么您要这般惩罚小的?小的可以改,小的都改!您让小的出去,离了府里,小的该如何生活啊? 爹,娘!你们帮我跟老爷求求情,我听话,我以后肯定听话!」 在场许多下人对秋东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之前还羡慕他被老爷夸赞,能领取赏金,这会儿只剩下浓浓的悲悯同情。 外面世道那般乱,他们这些没有宗族,没有亲戚朋友帮衬,放出去甚至连二亩薄田都没有的人,没有任何倚仗,在官府出台的律法上可以被定性成流和氓,被人欺负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更别说如何生存。 可别说什么出去了可以花钱置办田产屋舍的傻话了,单单是想在民风稍微淳朴的地方落户,里正和官府的一道流程就能剥掉一层皮。 顺利拿到户籍了想买良田,那更是痴人说梦,好的农田自家人耕种都来不及,即便事出有因往外卖,也是首先考虑同宗族的亲人,或者本乡本土的大地主。 想种好地,自己慢慢开荒,慢慢施肥养着去,十年八年,总有荒地便肥田的一日。 一个人开荒的难度,可想而知。 期间还得考虑盖房子,成亲生子,养孩子是等等一系列问题,普通小厮在主家也就能吃饱穿暖的程度,手头的积蓄真没几个,还想留着出去干那么多事? 想啥美事呢? 想去做小生意?那更糟糕,除了走街串巷磨剪子卖豆腐剃头匠小货郎这种居无定所的小生意成本低,其他都不是他们这种档次的下人能玩儿转的。就这,哪样都得身体强健不惧辛劳,一般的小身板儿干不了。 所以大多数即便出去了还是自卖自身,进其他大户人家当下人。只有极个别的,能以自由身幸运的活下去。 别说其他人,就是秋东亲娘郑氏这会儿也急了,扑通一声跪在乌植跟前邦邦邦直磕头。 「老爷,求您开开恩,给小东一条活路吧,求您了,您开开恩哪,这是奴婢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奴婢的心头肉呀,您开开恩,奴婢给您磕头了!」 原本封氏并不满意乌植的处置办法,按她的想法,直接远远地打发到乡下的庄子,一辈子别回来才好。但听郑氏强调秋东是她第一个孩子,封氏心头一股腻歪,觉得扔出去自生自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封氏垂眸不语。 乌植见秋东脸上的惶恐无措茫然真真切切,放下心来,摆摆手,打发管家: 「去书房取谷秋东的身契!」 他对人已经傻了的秋东道: 「孩子,你生来是这府里的奴才,没体验过外面的自由才这般惶恐,等你真出去了就知道今天老爷说的都是对的,放心去吧,你是从这府里出去的,这府里永远是你的家。」 「去吧。」 秋东浑浑噩噩被拿了身契的管家叫人架着出了府,直接去官府办了文书。 自此,他就是个良民,是个自由人了。 谁都没想到,这场风波,竟然最后以秋东被赶出乌家为结尾。 没错,在大部分人看来,秋东得了身契又如何,主家若真有心抬举,定然会给他身契的同时,给足他银两,或是安排他去外面的店铺做掌柜做学徒,或是送他去书院读书,或是给他置办宅院,安排亲事。 可不是现在这样,救命之恩用二十两银子打发了,算得上身无分文的给赶出去。 没有主家发话,秋东连身上穿的衣服都带不走。 郑氏在家里哭的起不了床,拉着秋东的手咒骂: 「老爷怎会如此狠心?都说虎毒不食……,罢了,他狠毒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枉我心里存了一点微薄的念想,总觉得他能对你多少有点感情,看来都是我的妄想罢了!」 第215页 秋东好似也没察觉母亲话里差点暴露出来的东西,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先头奶奶那边叫人传话来,两日之内孩儿就得搬出乌家,您且得打起精神来帮儿子好好筹谋筹谋。」 郑氏这才咬牙坚持从床上爬起来。 其实打从原主知道他不是谷陶亲生的孩子,而是乌植的孩子后,就知道所有人都靠不住,有意识的存钱,如今还真有一点积蓄。 但要在外面有所作为,那点东西远远不够,秋东伏案,利用一晚上的时间,写了厚厚一沓东西,借着最后「拜别大少爷」的藉口,拿过去给乌追。 彼时乌追正趴在床上,后背只盖着一张薄薄的纱帘,一边掉眼泪一边儿握着笔颤抖着写落下的功课。 见了秋东拿来的东西,简直比亲爹还亲,连连感慨: 「没有你,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呜呜呜,我爹他怎么这么狠的心纳,我都这样了,还要我每天写二十篇大字,两篇文章,背一篇美文,呜!」 秋东也很惆怅的嘆气: 「小的也不想的,以后少爷只能找别人帮忙了,可惜了咱们主僕十多年的情分,谁来替少爷分担都不能叫我放心啊。」 乌追瞬间痛上心头,艰难的从床头摸出荷包递给秋东: 「这是我近几个月的零花钱,里面有一块我从斗鸡场赢来的翡翠,还算值点钱,你拿着先用,别亏了自己。」 秋东假装没看见乌追肉痛的表情,欢喜道: 「还是少爷大方!」 第72章 县试开始 能从乌家薅羊毛的机会不多, 秋东如法炮制,又去封氏的院子和乌植的书房「拜别」两人。 封氏一听是秋东来了,就让人说她身体有恙, 随便把人打发了就行,她现在听见秋东这个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 秋东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当下对着封氏的大丫鬟担忧道: 「奶奶肯定是担忧大少爷的身体才病了啊!奶奶往日对我那般好,我可不是没良心黑心烂肺之人, 这就去外面给奶奶请个大夫回来好好瞧瞧, 等大夫来了, 绿柳姐姐你好好跟大夫说说奶奶这病是因何而起, 好让大夫能对症开药!」 屋内的封氏突然疯狂咳嗽。 秋东急了,转身就往外走: 「瞧瞧,瞧瞧, 奶奶这是病的狠了呀,耽搁不得, 我这就去!」 绿柳和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使了吃奶的劲儿才堪堪将秋东给拦住, 好说歹说, 才让秋东相信奶奶封氏就是一点小病,回头吃两副药就好了。 婆子好声好气请秋东在廊下坐了, 叫人端来热茶热点心, 笑眯眯陪他聊天, 生怕秋东一个不注意又要去外面瞎嚷嚷。 昨日这小子离开后, 老爷可是下了封口令,宅子里事谁若敢随意传到外面去, 打死扔乱葬岗不论。这小子如今是自由身无所顾忌, 要是大少爷好男风的事传出去,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还愿意嫁进门?奶奶不得发疯?他们还想要小命呢。 秋东在婆子的奉承下, 吃饱喝足,缓缓起身: 「天色不早,在下也该告辞了,既然奶奶无恙,在下也就心安几分,回头要是有个什么千万别瞒着我,就算是跪地磕头,在下也得给奶奶寻来奇州城最好的大夫。」 婆子听他又提起这茬,眼皮狂跳,心说小祖宗求您了快闭嘴吧,您都说了多少回要告辞的话,倒是迈开腿走两步啊! 秋东是要走,但不是两手空空的走。 好歹救了乌追一命,半点好处没捞着还搭上原主一条命,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既然乌家人不主动给,他自来上门讨要。 绿柳适时从里面出来,手上端了小小的托盘,见着秋东未语先笑,非常客气的对秋东行了一个蹲礼,这才将托盘往秋东跟前送,细细解释: 「奶奶身体不便就不见谷小哥了,谷小哥的对乌家,对大少爷的心意奶奶都明白,这里面是八十两纹银,一来感谢谷小哥捨生救大少爷之恩,二来望谷小哥在外面能出人头地。」 说到这里,绿柳的语气復又严肃几分,正色道: 「临了奶奶有几句话要叮嘱谷小哥。」 秋东很配合道:「请说。」 绿柳道:「男儿家在外行走,最重要的便是谨言慎行,谷小哥可明白?」 明白! 不就是让他拿了封口费,别在外面叨叨乌追床上那点事嘛!要不是乌家做事不地道,他现在就懒得一而再提醒呢,脏的很! 「是,出了乌宅,前尘往事,都该封存起来,咱们都该奔着各自的日子去。」 到了乌植这头,约莫是乌植已经听说了秋东在封氏院子的所作所为,直接没等秋东进院儿,就让人送了一百两纹银过来。 送银子的是乌植身边很信重的大管家,秋东估摸这老傢伙是知道他身世 的,因为对方看秋东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颇有些恼怒秋东此举太过小家子气,难成气候的惋惜。 还意味不明的嘀咕了两句: 「老谷那人没甚见识,养的孩子小聪明用不对地方,真真是煳涂啊!」 秋东可没空和这老东西唠嗑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五十步笑百步。拿了银子,很漫不经心道: 「您说的是,回头在下定将这话带给我爹。」 老管家莫名被噎住了,总算知道今儿打从见了这小子就隐约感到违和的地方是什么了—— 第216页 乌家哪个下人见了他不自称「小的,奴才」?这小子竟然已经自称「在下」,这哪里是一个打从出生就做人奴才,奴性刻在骨子里的人该有的觉悟? 他见过多少赎了身契,回归自由身的奴才,不管是官家府邸出去的,还是乡绅宅院出去的,哪个不得一两年的适应,才能见了人不卑躬屈膝,见了主家先软三分骨头? 秋东他,适应的是不是太快了? 老管家盯着秋东离去的坚定步伐,不小心就拽掉了几根鬍子,冷嘶一声,不自觉皱起眉头。 秋东可不在意旁人如何想,从来没过过这种动不动就弯腰下跪磕头,被打板子跪石子路,夜里主人家在拔步床上酱酱酿酿,下人还得守在外间小榻上随时注意动静,送水送衣服送帕子,把人给伺候舒服了的磕碜日子。 太磕碜了。 才短短两日,他已近个迫不及待要离开这糟心地方。 怪不得那么多穿越题材的文学作品,主人公一个个不是穿成王公贵胄,就是大家子弟,即便是不受待见的外侍子,那也是某个身份了不得的大人物的种。 真的,秋东现在特别理解这种现象,要真穿成他这种一辈子都离不开主家宅院的下人,磕头虫,别说和谁发展一段盪气迴肠可歌可泣的爱情,或者来一段值得被记入史册的事业,创一番不世之功了。 就算突然被主人塞一个睡过的女人当媳妇儿,都是主人看得起的表现,他还得欢天喜地的表示感谢。 因为他确实得了实惠。 就很操蛋。 给人家做奴才那是十二个时辰待命,根本没有节假日概念的。 秋东搬出乌家宅院,母亲郑氏以及两个妹妹想多送两步都不行,只能站在乌家偏门处,看着秋东的身影远去。 二妹谷禾一个劲儿朝他喊: 「哥你安置好了来送个信儿,等我得了空就去瞧你!」 说实在的,家里几个孩子,就二妹和秋东关系最亲密,两人都在乌宅当差,见面的机会多,互相帮衬,有点好东西都想着留给对方。 像是老三谷苗被郑氏安置在外头庄子上打杂,听了亲爹谷陶的念叨,觉得郑氏那个做母亲的偏心大哥,他对亲娘都不怎么亲近,何谈和秋东这个大哥有多少感情。 老四谷田跟人在外面跑商,身不由己,一年到头能回来两回,自觉在外面见多了世面就不太能看得上秋东这个只会做大少爷应声虫的大哥,人家的职业目标是成为像外院大管家那样的人物,倒是和同样有此心的亲爹谷陶有共同话题的很。 老五谷穗没去府里当差,被家里养的娇气了些,很是乖巧听话,可她不仅听母亲郑氏的话,也很听亲爹谷陶的话,甚至大哥二姐三哥四哥的话,她都非常能听的进去。 说难听点是没主见。 就这么一家子,秋东实在没有太多留念的地方,摸摸二妹的脑袋,想叮嘱她多听话,又觉得这话好似在劝她认真给人当奴才。 嘴巴张了好几次最终什么都没说,拎了小包裹,脚步称得上轻快的往牙行方向去。 他现在手里的积蓄,顶得上养父谷陶在管事之位上十年内贪污受贿四处抠搜下来的存款了。 封氏给了他八十两,乌植给了一百两,乌追给的散碎银子加翡翠一共折价六十两,又从帐房那里领了二十两,加上原主自己的积蓄五十两,一共三百一十两。 在人均年花销五两的奇州城,秋东手头的积蓄,足够他买个小院子,安心生活好一阵子。 他昨儿就与牙行那边打好了招唿,牙行知道他不是外地来的冤大头,办起事来很靠谱,两人一碰面,就按照秋东的要求带他去挑房子。 忙活了小半天,秋东最终挑中了城西槐树巷子的一处独门小院,租了一年。 地方虽小,胜在清净,距离奇州书院近,附近住的都是外地来此求学的学生,治安有保障。 上一位租客据说也是个学子,屋里桌椅板凳保存完好,不用秋东额外添置家具。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里是城西,和乌家所在的城东隔着大半个奇州城,不刻意找过来的话,一般来说很难相遇。 这点让秋东很满意。 租房花费三十两,添置被褥等生活起居用品花去三两,去成衣店从里到外添置两身衣裳鞋袜,又去了九百三十文。 夜里秋东躺在竹床上,听着外头更夫的梆子声,心里也不知为谁长长的出口气,一股「终于自由了」的感慨挥之不去,即便梦里也觉得浑身轻松。 槐树巷子直通柳条儿街,这条街东有牛马市,西有人市,每日车水马龙,三教九流来往不断,热闹的紧,街边各种摊子林立,商铺酒楼鳞次栉比,是奇州城极为繁华的所在。 秋东早起换上昨日新买的成衣,虽然依旧很不能理解他这种「衣领袖口磨的皮肤疼」的错觉是哪儿来的,但经过几辈子的习惯,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也能做到视若无睹。 才出门就和隔壁的婶子撞上,那婶子一见秋东模样,不过十五六的少年郎,生的唇红齿白,面庞还稚嫩的很,眼睛却极为有神,一身书生长袍穿在身上,走路一板一眼,比自家那跟着夫子学了小二十年的大儿子也不差什么。 当场就笑眯了眼,极和蔼的主动和秋东打招唿: 「可是昨日搬来的谷书生?婶子我夫家姓刘,就住你隔壁,有什么需要喊一声便能听见!」 第217页 秋东默默给自己点赞,这和他想要达到的效果相差无几,笑盈盈和婶子搭话: 「虚读了几年书,还没下过场,算不得书生。刘婶子可是赶早市去买新鲜菜?」 刘婶儿听秋东没下场科考过也不觉得奇怪,她家里有读书人,最是了解这一行,什么样的情况都有。 见秋东一个人生活,很热情的给他指点了附近哪家买菜实惠,哪个老闆做生意实诚,哪位店主最是嘴上会来事儿手下煳弄人,千万不能去。 非常有生活气息的宝贵经验,要不是看这读书郎长得实在讨人喜欢,她才不会随便告诉别人这些诀窍呢。 秋东听的津津有味。 末了行至包子铺前,买了五个大肉包子,匀了婶子两个,自个儿三个,吃的满嘴留香,可算是解了自醒来那日便腹中空空的馋。 刘婶儿一番推辞,最终收了包子,自个儿没捨得吃,塞进菜篮子,忍不住细细叮嘱秋东: 「都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小谷你出门在外独自过日子,万不可如此大手大脚,得学会精打细算才行!」 秋东笑着领了刘婶儿好意,一路熘达去附近最大的书肆。 书肆小二见他的穿着气度,态度先客气三分,笑眯眯上前询问: 「这位老爷,可是要买些什么?」 不管是不是老爷,反正叫老爷总没错,这是小二的生活智慧。 秋东见书肆内有不少读书人正默默看书,角落里还提供伏案抄书的案几,店内人虽多,却很安静,知道没来错地方,笑盈盈拱手道: 「敢问小二哥,此间可有偿抄书?」 时下印刷技术有限,读书人抄书与书肆换几个钱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小二闻言面上还保持着热情的笑: 「敢问老爷,可有抄好的稿子叫小的一观?」 毕竟字体的好坏,决定着他能抄基本的启蒙书,还是科考的四书五经,亦或者不入流的话本子。 秋东也很自然的摆手: 「今日出门急,未曾带来。」 小二便领着秋东去角落的案几边儿上,恭敬道: 「还请老爷先写几个字,小的也好拿给掌柜瞧瞧。」 秋东落座,研磨,毛笔蘸满墨水,想起无数个抓耳挠腮替乌追煳弄课业的夜晚。 乌追以为他抓耳挠腮,是和他一样写不出来课业烦恼所致。 其实只有原主知道,那是绞尽脑汁想将一手好字写的和乌追一样狗爬,将一肚子的好文章煳弄成乌追的水平,愁的。 秋东很快写好了一篇,内容是非常简单的启蒙韵律,字体是科举统一要求的馆阁体,大小一致,字迹工整,打眼看去就像印刷出来的一样。 小二在书肆久了,自然能看出秋东这一手字肯定下过苦功夫,没有几年基本功写不出这般整洁干练。接过后说了声稍等,便消失在二楼拐角。 秋东在殿内随意闲逛,不得不说这年头读书真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书肆卖的最普通的一套四书五经,五两银子起步。 最便宜的粗制毛头纸,一刀八百大钱,只能用作寻常练字之用,稍微勤快点的读书人一月至少五刀。 正经写文章得用质地细腻的宣纸,按照做工不同,价格是毛头纸的十倍乃至百倍不止。除此之外还有熟纸生纸,讲究起来能让小康之家头皮发麻。 此外所用的墨和笔,又是一笔让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开销。 996把自个儿摊成大字样儿贴在书皮上,忍不住嘆气: 「前世还总有网络智商盆地在网上说什么——士农工商,古代普通老百姓的地位多高,商人地位多低之类的缺智言论,真该让他们亲自来古代感受一下。 不管是士农工商,还是耕读传家,人家的农指的从来都是地主阶级,家里良田无数,上厕所都有人伺候的那种,可不是靠租种地主家田地过日子的佃户,也不是苦哈哈被苛捐杂税压的直不起腰的普通农人。一屋贰耳七五贰叭一」 秋东轻笑,手指从书上轻轻划过,摸了996气哼哼的脑袋一下,表示他懂统的烦恼。 像乌家那样的人家,城外有几百亩良田,好些个庄子和铺子供给他们一家老小吃穿,但家里至今也只有乌追一个读书人。 这其中固然有封氏作怪的原因,但乌植无声放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他养不起!乌追一人读书的花销,就比乌植纳五房姨娘,养八个庶子,外加去外面喝花酒应酬的花销都多! 这年头读书可不光是在家闷头读就能行,读书也是有圈子的,没有惊人的才华足以突破圈层限定的话,那就老老实实按照潜规则走。 自个儿家里是什么样的成分,用什么样的笔墨纸砚,生活花销几许,大约就能结实相同等级的朋友,请教处于这个档次的先生。 想学问更精进一步,除了努力通过科考,就得拿钱开道,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所以那些真正的农家子能科举入仕,除了才高八斗心性坚韧外,也得运气加持。 秋东安抚996两句,转头见小二笑眯眯的拿了科考常用的四书五经一套,郑重的交给他。 「请老爷在此留下您的姓名和住址,以及约定的交书时间。」 原本抄书这活儿得有店家信得过的保人在中间做保才行,毕竟一本书在这年头可不便宜,若秋东拿回去不能按时归还,或是还的时候脏了,毁了,缺页,浸水,出现各种问题,都得依情况扣钱。 第218页 今儿还是掌柜看在秋东一手初具功底的馆阁体的份上才破例。即便破例,秋东还是要按照他拿回去的这套书市价的五分之一,留下押金。 所以真身无分文的话,连抄书这活儿都干不了,店家真怕穷到发疯的人拿了他的书去外面卖二手。 那对店家而言,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呢。 秋东买了两刀纸,一块墨,外加一支非常普通的鸡距笔,付了押金后,又花去小四两银子。 在人均五两银子过一年的奇州城,这笔花销真不是普通家庭能承担起的,当然这笔钱放在普通的乌家下人身上,也会让他们不堪重负。只不过秋东临走薅了一笔,才能让他这般奢侈。 拎着满满的收穫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不远处的天桥底下去。 那边儿有街头打把势卖艺的,有摆摊子卖字画的,有沿街叫卖糖葫芦的,热闹的紧。 秋东打算去那儿支个摊子,给人代写家书,勉强赚两个餬口钱。 这是他一早就想好的。 996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新鲜的体验,但眼下有个唯一的问题: 「还缺张桌子!」 秋东朝四周打量一圈儿,发现墙角有家馄饨摊子生意寥落,老闆干活儿无精打采,平地走路还差点儿摔跤,惹得客人大怒,双方争执一番,不欢而散。 他上前和老闆商量,花了三个铜板,租对方的桌凳一天。 选一棵大树做依靠,桌椅一摆,齐活儿! 秋东将「代写书信」的大字压在桌沿儿上,就埋头开始抄书。 头顶有树荫,耳边有轻风,四周是人间烟火,秋东很快沉浸其中,任是环境嘈杂,也无法让他动摇分毫。 直到听见有人试探性的喊他: 「书生郎,书生郎!」 秋东缓缓停笔,抬头一瞧,这不是馄饨摊的老闆嘛! 老闆身子微微前倾,双手紧握,略带几分试探的问秋东: 「可是能代写家书?作价几何?」 一听来生意了,秋东顿时打起精神道: 「自然,一封三文钱!」标准的市场价。 他也打听过,有人按照纸张收费,写满一张纸多少钱,为了多挣点钱故意把信写长,老百姓只是不识字,又不是傻,一回两回看不出来,时日一久,自然知道那是个黑心烂肺的,名声坏了,生意也就做不下去。 这老闆当即拿出三个铜板搁在桌上,急切道: 「书生郎,麻烦给老汉的小儿写封信,他从军三年,半年前辗转来了封家书,说是年后有望回家,可这距离他说的半年又过去整整三月,至今不见人影,老汉这颗心就跟在油锅里煎熬一样,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秋东提笔,按照老闆的要求,问对方可有受伤,人在哪里,缺衣裳不,去岁家里给寄的鞋收到了吗,家里今年给他添了小侄子,母鸡又报了几窝小鸡崽,留着等他回家宰了补身体等等。 写完读了一遍,问对方: 「可还有什么想补充的?」 老闆连连摇头,满意的对秋东道: 「你这书生郎实在,没有那之乎者也的弯弯绕,以往老汉请人写家书,写的那东西我老汉听的头疼,老汉都担心我家那大字不识的小儿即便请人读了,也不晓得说的是个啥!」 老闆满意的拿着信离开,馄饨摊也不支了,收拾东西回家,请人帮忙送信去。 秋东继续埋头抄书,倒不是他真要靠抄书挣一份养家餬口的辛苦钱,主要是他接下来想走的路,手里连一本像样的书都没有,不像话。 所以在和书肆约定好的交书日期到来前,秋东要抄够两套书出来。 一套给书肆,一套留给自己。 索性他速度够快,在交书日期前一天正式完成。 这回是书肆老闆亲自出面验收,他对秋东抄的书很满意,不用秋东提,主动道: 「老朽这里还缺一套启蒙韵律,虽然难度不及四书五经,但因为要的急,价格都好商量。」 秋东却并未直接答应,很诚恳的跟老闆讲: 「您也知道再有两月就是县试,在下得为县试准备,真抽不出这个空来。」 老闆顿时大失所望,这是北城李老爷家中的小孙孙要准备启蒙,特意托他寻摸的书。原本他手中有一套觉得非常合适,但看了秋东的后顿觉手中那套就不香了。 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遗憾。 他是真喜欢秋东的字,字体好坏对刚启蒙的孩子影响有多大谁都明白,于是他尝试和秋东商量: 「若是谷先生有意,县试后得闲了再来抄也是一样的,到时候给先生这个价!」 秋东一瞧,好傢伙,是手头这本的两倍。 从没想过原主这笔字,竟然这般值钱。 老闆见秋东不为所动,徐徐诱导: 「谷先生,您既然准备参加童生试,便该知晓县试要求有四名村人以及一位秀才作保才能顺利报名。村人好找,秀才老爷不好找,不是信得过之人,秀才老爷怕被牵连是不轻易出这个面的。」 老闆也是看出秋东并未在书院读书,才有此推测。 一般能进大书院的学生都不愁这种事,随便哪个夫子都能帮着作保,可秋东这种单打独斗的,想求一个秀才作保,那是非花费大价钱不可。 可能花得起大价钱的人,有谁会来抄书呢? 第219页 老闆见秋东神色有所松动,再接再厉: 「若您童生试后能抽空将这书抄了,保人之事只管交给老朽!」 对方一退再退,提出的要求对秋东而言确实不是难事。 「那就麻烦老先生了。」 「客气,提前祝小先生榜上有名哇!」 双方相谈甚欢,临了秋东又买了一册歷年奇州城县试文集并两刀纸,抄书刚到手的铜板去了一大半儿。 去小摊上吃了一碗热乎乎的汤粉,出了一脑门儿汗,踏着晚霞归家,秋东莫名有一种即将完成某种心愿的期待。 接下来的两月,除了去县衙报名,秋东的生活非常规律,日常摆摊儿,偶尔帮人写写家信,大多时候都在埋头研究买回来的歷年县试文集。 周遭有同样摆摊卖字画的年轻人,有的如同秋东一般,大多时候都埋头苦读,也有早就自暴自弃,没事儿发发呆,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的,人间百态,各不相同。 秋东融入其中,毫不突兀。 期间郑氏和二妹谷禾来了一趟,两人压根儿不识字,也就没发现秋东看的是什么,秋东说是「闲来打发时间」的,她们当真信了。 二人不忍打搅秋东的生意,在边儿上陪他坐了一上午,见他统共接了两单生意,赚了六文钱,两人就显得忧心忡忡。 但这事秋东没办法跟她们解释,说他摆摊压根儿就不是为了钱?那两人还不得以为他脑子有毛病! 解释不清就不解释,见日头逐渐挪到正当中,秋东直接拉两人去馄饨摊子吃午食。 老闆正是第一个光顾秋东生意的老汉,进进出出早和秋东混熟了,许是近日他家那小儿子终于归家的原因,老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做的馄饨又恢復了往日水准,摊子上食客络绎不绝。 见秋东带人来,乐呵呵招唿: 「谷小郎还是老三样儿?」 秋东眼疾手快,利索的占了上一波儿刚吃完的客人的座位,让郑氏和二妹坐,这才爽朗道: 「我还是老三样儿,再来一份儿少搁点儿醋,一份儿少放葱花!」 郑氏和谷禾欲言又止,又顾忌在外头人多,不好伤了秋东的颜面,只能埋头吃东西。 嗯? 不得不说,老汉这馄饨做的是真地道,皮薄馅儿大,劲道又不失弹性,秋东吃了这么久都不腻也是有原因的,郑氏和谷禾再多的忧愁,在一碗热乎乎的馄饨里,暂时烟消云散。 吃的那叫一个满足。 结果在付帐的时候,见秋东付了四十五文,两人当即又愁上眉头。 一天赚的都不够他一顿饭吃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秋东见状,只能说: 「您别担心,我手头有积蓄,能应付一阵子,这代写家书不是长久之计,等我找着合适的活计就好了。」 郑氏面上点头,心里暗自琢磨,得去求一求大管家,给小东找个立身的营生才行,家里那坛存了十几年的竹叶青或许能用一用。 谷禾小声将大哥唤至一边,悄悄从袖中掏出一个绣了祥云的荷包往他手里塞: 「这是上月大少爷和李家小姐过大礼,奶奶高兴,叫人赏了我们的,还有我平日存下的体己,哥你先拿着花用,回头我去求一求爹,让他帮你找个营生!」 谷禾也想不通爹为何会如此狠心,明明大哥对他那么孝顺,事事都依着他,但大哥出来单过的这两月,爹竟然一次都不曾来看望过,实在叫人不解的同时又心寒。 但这种话她还不能当着大哥的面儿说,免得叫大哥和爹爹之间生了怨怼。 秋东哭笑不得,他还没到拿妹妹私房钱的地步,将荷包推了回去。 见谷禾不解,秋东想了下还是道: 「你知道我还跟着帐房学过一点盘帐的本事,这几天私下接了两单盘帐的生意,养活自己完全不成问题。」 谷禾听的双眼发亮,抚掌道: 「对头,要是有店铺看中大哥的能力,请大哥去做帐房先生就好了!」 秋东笑而不语。 赚钱对他而言从不是难事,但他目前的身份,想要摆脱乌家,摆脱谷陶,要么寂寂无名,一事无成,对他们完全没有利用价值,好比现在。 要么站在他们永远只能仰望的地方,好比他选的那条路。 谷禾不懂,只觉得他和她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没有隔夜仇,说开了就好。 郑氏也不懂,她觉得都是她的孩子,她哪一个都一样的疼。 可事实并非如此。 乌植和封氏并不放心秋东在外面行走,生怕秋东做出不利于乌家,不利于乌追的事,这段日子一直让人暗中盯着秋东。 秋东发现了也只做不知,给他们展现出一个他们想看到的「离开乌家后,落魄的,一事无成,坐吃山空」的形象。 或许人就是经不住念叨,才说了谷陶那个晦气东西,转天谷陶就带人出现在秋东的小摊子前。 别看谷陶在乌家一副弯腰驼背,见谁都给三分笑脸的样子,在外面可是迈着四方步,昂首挺胸,身后带着个小厮,恨不能横着走的阔气样儿。 让人瞧了就能想起「狗仗人势」来。 谷陶围着秋东的摊子打转,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摸着他的八字鬍,对秋东上下打量。 见秋东看都不看他,阴阳怪气道: 「哎呀呀,我当这是谁呢?这不是我家那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嘛!如今成了自由身,体面人,见了我这当爹的都不知道喊人了?到底是身份不一样了,孝道在你身上都不管用了是吧?」 第220页 周围摆摊看热闹的瞬间支棱起来,看秋东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责怪。 秋东抬起头,对上谷陶那双幸灾乐祸的眼睛,很平淡也很突兀的问了一句: 「儿子孝顺亲爹,天经地义,你谷管家,你敢让我孝顺你吗?你谷家的祖宗敢要我这个孝子贤孙吗?」 谷陶一噎,面色清白交加,小鬍子被他扯下两根都顾不得,凑近秋东,目光灼灼: 「你都知道了什么?」 秋东像赶苍蝇似的赶人: 「去去,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谷陶面上惊疑不定,将一肚子准备好挖苦秋东的话收回去,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分家文书。 秋东打眼一瞧,好傢伙,这可真是谷陶能干出来的事。 上头明确写了秋东身为长子,远离父母膝下,无法尽孝,尽为人子的责任,故将秋东分家别居。 至于分给秋东的「家当」嘛,一只大铁锅,两个瘸了腿儿的凳子,夏秋冬带补丁的衣裳各一套。 完了。 剩下的是秋东身为人子的责任,每年按照州城平均水准,给父母各五两孝敬银子,四季衣裳各一身。 关键是这份分家文书上面,竟然还有乌府大管家的签名作保,证明分家的合理性。 秋东:「……」 合着谷陶这么久没闹么,就是在琢磨这件事呢!估摸着郑氏至今还被瞒在鼓里,要不然不能这般顺利。 行吧,这种东西,他想认对方是亲爹的时候,自然有效,他不认对方是亲爹的时候,就是废纸一张,就连写下这张分家文书并作保的大管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跟谷陶这种人,说不着。 也就对方为了把他这个长子赶出家门,给他亲生的孩子多分点家产,才能如此绞尽脑汁。 一定程度上来说,怪可怜的。 谷陶见秋东乖乖收下文书,以为秋东是被他的神来一笔给唬住了,顿时神气三分,仰着鼻孔道: 「往后你做你的良民,我们这一家子贱籍就不给你丢脸了,孝敬银子你托人送到家中即可,不必回去招摇。我也会叮嘱你母亲和弟妹,不叫他们来打搅你。」 就差没明说不许谷家人和秋东来往,防的就是秋东坐吃山空,有朝一日伸手朝他们要亲钱。 他谷陶命可真是够苦的,给老爷养儿子就够冤的了,难不成还要给老爷的儿子分他谷家的家产顺带给他娶媳妇儿?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谷陶就胸口疼的一宿一宿睡不着。 秋东一眼就看出谷陶在想什么,忍不住摇头。 乌植那种人,他自己能嫌弃儿子不中用,能看不起他儿子,但能轮到谷陶一个下人看不起?你谷陶觉得你现在的家产是你辛苦奋斗得来的,但在乌植看来,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赏赐给你的。 包括你的媳妇儿,你的管事之位,乃至于你的长子,你在管事位置上置办下的家产。 他能给你,就能收回去。 所以才对你暗中的小动作有那么多的宽容心,因为你的全部身家都掌握在他手里。就像人不会因为蚂蚁在眼前蹦跶就生出恼怒的心思,乌植也不会因为谷陶的闹么而多给他一个眼神。 他能随时捏死你。 秋东懒得和这种煳涂蛋多说,摆摆手,叫他快滚。 然而秋东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想的这么简单。 他看谷陶是个煳涂蛋,谷陶看他像看大冤种。 又是那种高高在上,好似掌握了什么不得了之人的命运,得意又隐晦,不能叫人知道,又忍不住想显摆的神情。 秋东翻书的手一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手指轻轻在桌上敲击,无视了周边人传来的各种打量,细细分析整件事的经过。 最终还是确定,除了谷陶,所有人自始至终的表现都非常正常。 那谷陶能避着所有人做什么呢? 秋东暂时没想到,也就搁在一边不想了,等下回再见,想办法从谷陶嘴里套套话。 眼下,对他一个从没经歷过童生试的人而言,第一回参加古代科考,多少有点小激动。 感谢本朝太、祖,天下初定,求贤若渴,规定了商人子,奴役子,凡清白身者,皆可参加科举,一视同仁! 要不然卷头写祖宗三代的身份,考官一看秋东的父亲是奴僕,祖父逃难而来,祖籍不详,不得直接打出去? 二月初,秋东就前往奇州城下辖的城关县,定了距离县衙最近的客栈入住。 二月初三,天蒙蒙亮,秋东所在的客栈里已经有了喧闹之声,准备应试的考生上到五六十,下到八九岁,不一而足,身边全部有家人陪伴。 秋东这样独身在大堂吃早食的就显得非常另类。 可秋东本人都不在意,谁还能替他感到难过不成?秋东在996的陪伴下用了早食,径直往县衙方向去。 996站在宿主肩头,双手握拳,给秋东打气: 「宿主您不仅有统陪吃饭,还有统陪您进考场,别人有的您要有,别人没有的您还要有!」 秋东感觉系统好似瞬间霸道上身。 第73章 低调过县试 秋东到衙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乱糟糟挤了不少人, 远远瞧去竟然挺热闹。天色昏暗,看不清具体情况,他还有一瞬间的纳闷—— 那日报名的时候听衙役说, 他们整个城关县老老少少考生加起来不过百,怎的现场瞧着至少有五六百人之巨? 第221页 秋东当即护着考篮, 尽量避免与人接触,一路往前挤。 离得近了才弄明白, 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考生家属, 平均一个考生至少有三名以上的家属陪同, 才造成了眼前人挤人的现象。 一路穿行而过, 秋东眼尖的发现有人趁和身旁之人说话的空隙,往对方考篮里塞东西,被塞东西之人却无知无觉, 还好心递给对方一支备用笔。 用脚底板想也知道塞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趁着光线朦胧,秋东捡起一粒石子砸在那人考篮上, 发出闷闷的声响, 至于对方究竟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可就管不得了。 再走几步,还瞧见有人正在路旁愤愤的砸掉手中砚台, 破口大骂赠与他砚台之人不安好心, 随即又紧张无措的在人群中四处借旁人的备用砚台。 好傢伙, 一个县试, 直接玩儿出了宫心计的感觉。 秋东默默捂紧自个儿的考篮,学着那些一看就很有经验的前辈, 不与人交谈, 不与人扎堆,时刻保持警惕, 平等的防备三尺之内出现的所有人。 四周不时有衙役大声宣讲: 「不准考生互相报復,一经发现,从重处罚!」 但这东西就跟公共澡堂里贴的「节约用水」提醒标识一样,收效甚微。 据说每年都有久考不过或者提前排除竞争对手之人,在进考场前无差别攻击所有考生。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趁着天色昏暗,给对方的衣服头髮考篮中塞各种夹带。 这些夹带一旦被验明正身的衙役发现,此考生定然无缘今年科考。 简直是高效成本低打击对手的绝佳手段。 此情此景,秋东自己都没紧张,996直接开启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监控,每一个在秋东身边停留超过两秒之人都要被它深深怀疑,紧紧凝视,直到确定对方无害后才能被放过。 结果还真被它给发现一个偷偷摸摸试图拍秋东肩膀和他搭讪的,秋东在996的提醒下提前躲开,对方攥着拳头讪讪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秋东:「……」 这般瞧着,乌追每回都能顺利进考场,也是一件极具运气之事。 可在乌植和封氏看来,为了让乌追平安进考场,他们夫妻半夜三更提前将马车赶来衙门口,花重金抢占最好的位置。二人在马车中一眼不眨的守着乌追,直到前方铜锣敲响,考生开始排队进场,才放乌追下马车。 亲眼瞧着乌追进去了,两人才将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对秋东而言,只觉方才仿佛还有一肚子话要叮嘱的家属们似潮水般退去,现场只留下不到百人的考生逐渐往衙门口聚集,耳边瞬间清净,衙役来回巡视,这才终于有了科考氛围。 到他搜身的时候,勐不丁瞧见左前方蔫头耷脑熟门熟路被检查的乌追,才恍然想起,乌大少爷的老家也是城关县来着。 都怪往年陪大少爷下场科考这种大事,全程由乌家夫妻和大管家跟随,根本用不上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书童,他竟然连这都忘了。 不过见着了也无碍,不影响他正常发挥。 倒是不远处的乌家马车上,乌植回到车厢内,神情还有一丝恍惚。 封氏强压下打哈欠的欲、望,见状不由纳闷儿: 「这是怎的了?」 乌植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我仿佛在考生里瞧见秋东了!」 虽然只是个侧脸,但见了十几年,不至于看不出来。 封氏「呵」了一声,不以为意道: 「老爷你是起太早了没睡醒,这就坐上春秋大梦了?我没听错,您说的是秋东吧?」 乌植也怀疑是他方才眼花了,但封氏的话过于不中听,他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低声道: 「少说两句,每回一提起那孩子你就这般刻薄,像什么话?」 这可算踩在封氏的死穴上了,困意瞬间烟消云散,身子微微前倾,是她准备进攻的姿态,开口也很不客气: 「是我刻薄吗?是我想刻薄吗?若不是老爷你行事不检点,婚前搞出一个庶长子来侵占我追儿该得的利益,我会这般恼怒?若是早知你是这副德行,我爹娘就是瞎了眼也不会让我嫁进你家! 你弄了那么多女人回家,生了那些孩子,我何曾刻意针对过哪一个? 要怨也该怨他秋东命不好,便是比追儿晚生两个时辰也是好的,可千不该万不该,他在追儿前半个时辰到了这世上! 要我将辛辛苦苦打理的家业分一半给庶长子,那是做梦!只要我活着一日,秋东就只能姓谷,是管事谷陶的儿子,和乌家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你若不应那也好办,咱们直接和离,想来我娘家侄子总也能给我这姑母一口饭吃!」 乌植听她说到和离,眼皮一跳,连连告饶。他起家靠的是岳丈帮扶,家中商铺至今多依赖于岳丈手里的商队,要是真惹恼了封氏,他肯定得在岳丈跟前吃挂落: 「好好,都是为夫不好,为夫这不是知道错了?为着你和追儿考虑,从来也没打算认他回来嘛!」 见封氏犹自生气,乌植再接再厉: 「再者说了,当年我让人暗示谷陶,那个孩子不能要,谁知谷陶被利益熏了心,愣是哄着郑氏生下孩子,想凭藉那个孩子坐享荣华。 可你也知道,那孩子出生后,谷陶私下来找我,我是拒绝了的,这么多年任由你将郑氏远远打发出去,对那孩子随意处置,没说过一个字,难道还不足以表达我的态度吗?」 第222页 封氏并不全信丈夫的话,但丈夫是个利益至上的精明人,时不时敲打几句,让他知道怎样选择才是最好的就够了。 末了,她忍不住道: 「郑氏那贱妇生的孩子,与她一般愚蠢,又长于谷陶那种目光短浅,骨头没有二两重的奴才手里,最是不识抬举忘恩负义,举止都带着谄媚劲儿。 听闻他一朝得了自由身,看不上谷陶那个奴才出身的爹,出去三月竟是一次都未曾回家瞧过。 那样的孩子您认回来不怕丢人,让他喊您爹,喊谷陶养父,那您大可认回来试试。」 封氏不曾说的是,乌植不怕丢这个脸,她还捨不得追儿管曾经的奴才叫大兄呢。秋东在她眼里就是个贱种,给她的追儿提鞋都不配。 老爷是有多可笑才能说出在贡院口瞧见秋东的话?自家追儿从五岁启蒙,被先生夸赞聪慧,九岁下场,考到十五都不曾通过的童生试。 他秋东一个小小书童,字都不识得几个,自个儿的名字还写不全乎,也就只能煳弄煳弄街上那些大字不识的百姓,骗骗他们兜里的大子儿罢了,有甚么资格来贡院这种地方? 嘴上却有理有据的反驳乌植: 「退一万步讲,即便秋东心比天高想来此一试,可您也别忘了,县试得一位秀才出面作保才能报名,您觉得哪位秀才会不计较秋东奴僕出身,给他做这个保人? 所以啊,您一定是眼花瞧错了!」 只要想想秋东和自家追儿一起出现在同一个考场,封氏就打从心底泛起膈应。 乌植也觉得封氏这个分析有理有据,整个奇州城的秀才老爷就那么些,要说能被金钱收买做这个保的也不是没有,但至少秋东手里的那点钱还不足以让对方动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太、祖爷颁布律令,允许商户子,奴僕子科举,但至今百年过去,能出头者依然寥寥无几的原因。 想通这些,乌植吩咐车夫赶车,闭眼休息。 耳边是琳琳车声,突然,封氏幽幽开口: 「我与秋东此人,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老爷您瞧着办吧!」 这是把秋东赶出乌家还不满意,逼着乌植再动手。 乌植也觉得秋东那孩子生来克他,打从封氏知晓秋东的存在后,他在封氏跟前向来说不起话。沉思片刻,给了封氏满意的答案: 「等童生试后,我想办法把他赶出奇州城,咱们双方眼不见心不烦,这辈子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封氏没吭声,显然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秋东完全不知道外面有人在念叨他,这会儿正专心致志答题。 莫名的,他拿到题目整体浏览一遍后,除了觉得很有把握外,竟然还意外多出一种「这东西我见过」的错觉。 要说是原身遗留下的感觉吧,也不对。 因为原身根本就没参加过科举。 996对此很看得开,它双手叉腰,守在号舍口,不让任何牛鬼蛇神打扰宿主考试,小嘴叭叭,说的可自信了: 「这有何奇怪的?宿主您以前可是顶级演员,为了拍戏去体验过再正常不过!」 行叭,虽然秋东还是觉得这不仅仅是拍戏的事,但他一时也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还是先答题要紧。 童生试分为县试和府试两部分,县试由本县县令主持,题目也是县令亲自出的,一口气考五场,内容包括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1) 每场考一科,每一科时间为半天,共用时两天半,期间不能出贡院,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若是县令对作弊抓的严,每场考后还得重新换号舍,防止考生收买衙役,利用职务之便帮忙作弊。 以及防止一些利用提前驯养好的鸽子,猫头鹰,兔子之类的动物帮忙作弊。 若是县令体恤学生,不想把人折腾的太过,就得在同一个考舍待满两天半,这对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的体力也是个大考验。 期间每考完一场,中途都能休息一个时辰,用来吃饭休息顺带解决生理问题。 当然在考试途中也可以去解决生理问题,但是小解会被旬考官在卷面上盖蓝戳,大解会被盖红戳儿,也就是俗称的屎戳子。 这玩意儿大喇喇盖在卷面上,对卷面分的整体影响可想而知,因此大家能忍就忍着。 况且这只是科举第一步,童生试里的县试而已,有些县令为了政绩好看,对这些问题抬抬手,并不会像乡试会试那般严格。 秋东体力充沛,思维活跃,有原主的基础打底,加上他这几个月恶补的习题,答卷得心应手,不说文思泉涌,但确实没遇着能难倒他的题目。 可他并没有表现的非常出挑,从不去抢第一个交卷的殊荣。人云亦云,等大多数考生都开始交卷的时候混在其中,挤不出挑也不出错。 休息时吃的也和大多数考生一样,旁人怎样他就怎样。 除了夜间睡眠质量特别好,白天精神比旁人都充沛外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外,一切都很大众化。 996总觉得宿主没有发挥出他全部的实力,一人一统随大熘走出贡院时,996捂住鼻子蔫哒哒躲进秋东袖口里,瓮声瓮气问他: 「为什么呀?」 秋东笑而不语,反问它: 「上回给你的书都看完了吗?」 随便一个普通人突然变化那么大,要么被人当天才,要么被人当妖怪,天才会成为众矢之的,妖怪得和全世界为敌,何苦来哉? 第223页 996觉得做人真烦,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留隔夜仇,快意人生,难道不好吗? 「挺好」。 秋冬说:「除非我一次性把敌人祖宗八辈全部刨出来弄死,要不然人家迟早找上门报仇。或者我干完这一票就离开这个世界,把烂摊子留给其他人去收拾。」 因此,秋东在客栈等成绩的两日,或去街上转转,或去附近赏景,日子过的很平顺。 等到了时辰,也欢喜的凑热闹去榜下看成绩。 他的名次很好找,谷秋东,各场考试综合下来,县试第二。 他觉得很满意,既不是出头的椽子被人争相围观,也不是吊车尾无人问津,淡定的收拾行李,回府城准备两月后的府试。 殊不知秋东觉得无人问津的吊车尾,在乌追身上已经是歷年来最好的一次成绩,他终于可以走进府试大门! 乌家人都激动坏了,他们根本不关心第一第二是谁,只知道他家大少爷终于能参加府试了,过了府试,那就是妥妥的童生老爷啊! 要知道乌追以往几年的考试都止步于县试,要么是策论成绩拉胯,要么是律赋拖后腿,反正总有发挥不好,导致无法上榜的原因。 唯有这一回,乌追终于榜上有名! 乌植和封氏也不急着回府城了,干脆去乡下老家召集全家人一起摆几桌,乐呵乐呵。 夜里乌植还亲自带儿子去祠堂好好跟列祖列宗念叨了大半夜,总体就一个意思,请祖宗保佑乌追能文思泉涌,光耀门楣。 这一高兴,封氏也就忘了在县衙门口看榜的时候,勐然一瞥,瞥见那个极像秋东的身影。 等一家人欢欢喜喜回到奇州城,封氏再想起此事时仍觉得晦气,忍不住跟大丫鬟绿柳嘀咕: 「那姓谷的莫不是妨我的追儿?你瞧他伺候了追儿十年,追儿年年科举不第,刚把他赶出去,追儿立马过了县试!」 绿柳不明白奶奶对谷秋东这般大的恶意从哪里来,但她向来会哄奶奶开心,给封氏簪了一朵娇艷的牡丹,笑盈盈道: 「那就远着些那边,免得沾了晦气。」 封氏犹觉不够,让人从庄子上唤来郑氏,借着「今年送上来的果子都是酸的,定是你们私底下偷懒」的由头,将人噼头盖脸一顿骂,见郑氏一肚子委屈又无从解释的样子,才觉心气儿顺了许多。 郑氏被奶奶训的习以为常了,出了奶奶的院子,面色瞬间恢復如常。 这几年她算是慢慢琢磨过味儿来,奶奶肯定知道她和老爷之间那点事了,借着由头朝她撒气呢。 一开始她还觉得挺委屈,当年她都有相好的情郎,就等着新奶奶进门,好求了奶奶做主,让她和情郎双宿双栖呢,结果老爷硬拉着她做了那种事,还不管不顾将她配给谷陶,她这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呢! 后来被生活磋磨的,也不想那些有的没的,怎么能养活几个孩子,让自个儿过的更顺心,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应付奶奶封氏时不时的刁难,就是她重点琢磨的一项课题,现在瞧着,效果显着。 恰巧今儿好不容易从庄子上出来,趁着天色还早,郑氏收拾了一碟羊肉包子,一罐儿她亲手腌的咸菜,外加两个在当下时节非常少见的水蜜桃装进篮子,花两个铜板雇了牛车,一路晃悠悠就往西城去。 临出门前,碰着下值的谷陶,对方见她这样儿就阴阳怪气道: 「又去贴补小少爷呢?才将将分家,我这当老子的还没享受儿子一文钱孝敬,你都贴补进去多少了?真当老子家里有金山银山能叫少爷挥霍?」 郑氏对这种话早学会了充耳不闻,只淡淡撇下一句: 「花用的是我的工钱,你管不着!」 谷陶在后面气急败坏,嘟嘟囔囔: 「甚么你的钱?进了我谷家大门,那都是我谷陶的钱,我是当家人,钱怎么用我说了算!」 郑氏懒得搭理谷陶的叫嚣,这人也就窝里横,在家嘴皮子利落,去外面还不是一个屁都不敢放,有本事倒是休了她呀! 她还心里畅快了呢! 一路上郑氏都忧心忡忡,上次用一坛十八年的竹叶青从大管家处给小东求来一个去铺子里做帐房学徒的机会,说的好好的,就差叫小东去铺子里当差了。临了那边又变了卦,连个缘由都没有,她这心里不安稳的很。 可远远瞧见在大树底下给人写信的儿子,郑氏又换上欢喜的笑脸,不想叫孩子跟着忧心。 有时候郑氏瞧着她这大儿子都恍惚,要不是知道这孩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都觉得纳闷儿,孩子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儿长得像她的地方,也没有丁点儿长得像老爷的地方。 这也是为何十五年过去,小东整日在乌家宅子里走动,却没人把他和老爷联繫起来的关键。 以前跟在大少爷身边,小东那一身畏畏缩缩,油滑,狐假虎威的做派,像极了谷陶,或许是像极了每一个在乌家当差的奴才。 现在呢?这孩子才出来短短几月时间,跟人说话有理有据,仪态大方得体,对视时眼神温和,穿上一身长袍,跟换了个人似的。 收起这点恍惚,郑氏快走几步到了秋东摊子跟前,就听秋东正拿着一封信细细跟人解释: 「大娘,您闺女信上说,她去岁腊月生了个女儿,月子里婆家每日一个鸡子,休养了整整四十日才准下地,她好着呢,再等两年,待您那外孙女能撒开手的时候,她便带着女婿一道儿回来瞧您。 第224页 另外,随信託人送了五百个大钱,十斤腊肉,叫您也跟着补补身子,别牵心她。」 那大娘一边忍不住抹泪,一边跟着点头: 「如此我就放心了,这个孽障真是要把我当娘的心都给带走了呀!你说当初嫁那么远图个啥哟!」 说着掏出两个铜板递给秋东。 秋东推辞不要: 「举手之劳而已,您何必如此见外?」 大娘见秋东说的真诚,从围裙兜里摸出一个煮熟准备给小孙女吃的鸡子塞进秋东手里,不给秋东推拒的机会,胖乎乎的身体小跑着离开。 怪可爱的。 郑氏心下嘆气,觉得大儿抹不开脸,谁来都饶两个铜板,这生意还怎么做的下去? 面上不漏出分毫,拉着秋东坐了,从篮子里拿出半路买的,炸的金黄酥脆的馒头片,让他就着咸菜吃。 她在边儿上细细跟他说接下来的打算: 「娘听大管家的意思,若此次大少爷府试得过,得了童生名头,老爷便要为他在乡下置几百亩田地,到时候那边缺个管事,我儿能写会算,娘想办法去求一求大管事,应该不难。」 秋东搁下手里的馒头片,轻轻拍了郑氏手臂以作安抚,见郑氏看过来,小声道: 「娘,您别为我的事操心,最多两月,我这边的差事便稳了,往后您再也不用为我的生计忧心了。」 郑氏不解:「是寻了哪里的差事?」 秋东摇头,暂时还不可说,若让郑氏知道他也过了县试,还是以第二名的成绩过了县试,说不定会动了让乌植把他认回去,好好培养的心思。 在郑氏看来,这就是她能给他的最好选择。 但对秋东而言简直是灾难,如果非要选一个人做爹的话,秋东宁可要麻烦更少的谷陶。 第74章 府试相遇 在等待府试的日子, 秋东抽空给书肆老闆抄了一本启蒙韵律。 老闆做这行生意耳目通达,早就知晓秋东县试成绩,明白秋东这样的水准, 只要府试正常发挥,一个童生名额肯定能拿到手, 为结个善缘,又主动帮秋东处理了府试保人之事。 有五位村人和一名秀才公作保, 秋东顺利报名府试, 只等四月开考。 如此一来二去, 秋东和老闆便熟识起来, 他有空闲就去书肆看书,一待就是大半天,老闆也笑眯眯的不说什么, 还主动帮他搜集歷年府试文集。 有一天秋东在角落安静看书的时候,胖乎乎的钱老闆坐到他旁边, 真心建议: 「小郎君府试之后尽量想办法找个夫子, 最好能进大书院读书, 我这里藏书有限,能在市面上流通的都是些老调重弹的东西, 真正的好资源掌握在书院那些人手里, 能被好夫子点拨一句, 胜读三年书, 这话再真没有了!」 秋东其实早发现了这个问题,知识垄断的年代, 四书五经确实在市面上流传, 但那些东西说一句晦涩难懂毫不夸张。 圣贤书人人可有,但该如何断句, 如何理解,每一句又是先贤在哪种情况下,哪些时代背景中说的,则是各家只传给嫡系子弟的东西,全不会往外流传半句。 没有人指导的情况下,只能靠自己揣摩。 若不是秋东有996这个作弊神器,想要将那些晦涩的知识融会贯通,没有几年苦功夫根本不可能。 就说眼下,世家大儒们对每一句都有各自不同的理解和主张,进而产生了各种学派。放到秋东这种全靠自学之人身上,就非常容易走岔路,还不知道能从圣贤书中领悟出什么「歪门邪说」,贻笑大方。 就是人常说的「一瓶水不响,半瓶水晃荡」,坊间这样的人不是没有,而是太多太多了。 钱老闆一日日观察下来,发现秋东不骄不躁,十分能耐得住性子,悟性又好,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怕他走错路耽搁了,才好心一提。 甚至想说,若秋东囊中羞涩的话,他可以提供帮助。 秋东心里有数,谢过钱老闆好意,晌午去街边吃了一碗臊子面便准备家去,下午还得继续出摊呢! 结果远远瞧见家门口蹲着个十分不耐烦的身影,近走两步,发现来人竟是他醒来后第一回见面的三弟谷苗。 才十三岁的小子,许是正抽条的原因,长得高高瘦瘦,袖口短了一截儿,见着秋东这个大哥,立马没好气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给他: 「老四给你的信,我不管他是什么态度,但打我这儿,娘偏心你,拿了家里的东西给你走门路跑差事我管不着,可将来养老的时候,别想兄弟几个平摊,话我先放这儿,不合规矩的事我不干!」 秋东:「……」 秋东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叉烧了,再次细细打量谷苗,身量随了郑氏,眼瞧着随便长长就能超过谷陶那个当爹的,但脸型和五官,真真是和谷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也不打算叫对方进门,就在门口和对方把话往清楚了掰扯: 「你也知道把我这当大哥的赶出家门,以后给父母养老是要你们兄弟二人平摊的?怎么,分家产的时候,我当大哥的就得了一口破锅两张瘸腿凳子,好处全留给你和老四,那时候怎么没见你跳出来说规矩?说我应该分走七成家产? 这时候跟我说规矩,说父母要跟老大养老过日子?合着好处你想全占了,坏处丁点儿不沾边儿,净想美事呢?以为我平日不跟你计较,就真是傻的不成?」 第225页 谷苗确实没想到一向不爱跟他争执的大哥,今儿会说出这番叫他下不来脸面的话,面红耳赤,生怕被邻居听见,压低了声音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娘拿了家中银钱给你跑差事,娘就是偏心,我不服!」 秋东:「……」 合着这脑子还不如谷陶呢。 他站直身子,面色严肃,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可查的气势: 「你的差事不是娘帮你跑来的吗?二姐的差事不是娘求人安排的吗?给我安排个差事就是偏心?怎么,只有让我净身出户才不算偏心,娘对我不管不顾,看着我在外边儿饿死就不算偏心? 你和娘同在庄子里办差,日日吃娘亲手做的饭菜,有点好东西娘先偏了你,你还不知足,只要娘稍微惦记旁的姊妹一些对你而言就是她偏心,合着只要不是偏着你,就全是偏心?」 谷苗咬死了一点: 「哼,说得好听,我都听爹说了,你出府前,老爷夫人总共赏了你二百两,那二百两你一文都没往家里拿,还想从家里分家产?咱们全家加一起都没人比你更会算计!」 秋东:「……」 合着净身出户不算,还惦记他手里这点原主的买命钱呢! 原主救乌追一命,不仅没赏赐,还挨打昏迷的时候没见你回家看一眼,原主带伤伺候人的时候没见你出来求情,那时候咋不见你对乌家嚷嚷,说他们做事不地道,帮原主讨回他应得的赏赐呢? 那可是原主的买命钱!但凡有点良心的东西都说不出这种话! 对上这煳涂东西,秋东今天无语的次数特别多。 「那能有什么办法呢?等你也救大少爷一命?那时候乌家不管赏赐你多少,都是你该得的,我也不眼馋!我手里这点东西就是谷陶来了,也没脸要回去给全家花,更没你出来指摘的份儿,甭想了!」 懒得跟这种煳涂虫多说,秋东提脚进门。结果就听谷苗在门外气急败坏嚷嚷: 「那也是你先在大少爷身边当差,才能得了救人的便利,若一开始给大少爷做书童的是我,现在得两百两赏银的就是我了!还说不是娘偏心,她不偏心,怎么不让我去做那份差事?」 秋东勐地打开门,指着巷子口道: 「你现在去舔着脸问问乌追,你给人家当书童,人家要你吗?我去当书童是封氏指定要我去的,关娘什么事?别听谷陶背地里挑拨几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想给爹娘养老?行啊,你去问问谷陶,我把他接到身边伺候,他敢吗?看在娘的面上我容忍你最后一次,滚!」 谷苗十分不服气,很想说「不就是比我早生两年,占了和大少爷同一年出生的便宜吗?得意什么?」 但秋东不想再听这种蠢货多讲一个字,直接拉下脸大声道: 「滚!」 他很久没有这种强烈的想揍一个人的冲动了。 回院子坐在窗外台阶上,想了下还是拆开老四谷田的信。 好傢伙,虽然早就有对方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心理准备,但看了内容,秋东觉得不能当面打对方两拳实在是吃了大亏。 瞧瞧写的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什么叫: 「小弟认为作为老大,应该出手大气,眼界放宽,不要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和家里闹不愉快。既然那点银子让全家人都有意见,大哥何不交给母亲,与大家平分? 令一家人其乐融融,谁都不吃亏,岂不两全其美?」 好傢伙,真是好傢伙家。 这是怎样慷他人之慨的大方爽朗感动人间好兄弟啊! 秋东向来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性子,当下就研墨提笔,反写信问了回去: 「既然四弟认为二百两只是『区区』,不值一提的小钱,那四弟在外一定赚了上千两的大钱,不在乎母亲每年托人捎去的衣裳鞋袜以及大哥给的零钱贴补吧? 从今儿起就断了。 且希望我有钱的四弟每年能定时向家里长辈送上百两孝敬,免得让我以为你只会嘴上替大哥大方,自己却是个死要钱丧良心的抠门鬼。 既然四弟也觉得大哥手里这份赏银应该全家平分,那常听四弟于家中吹嘘你在外行商得了多少贵人赏赐,却从未见你拿回家平分,是你自私的只想让人分大哥的私产,却不想让家人分你的赏银吗? 另外,大哥觉得你那话说的非常有道理,做老大就应该出手大气,眼界宽阔,在送出这封信的同时,会将你这话完整转达给你们商队老大,并以你的名义,从你们老大处借八十两纹银出来,帮你平分给家中姊妹,以示你的公平。 区区小事,不用感谢。」 看着信使带信离开,秋东心里这口气才算顺了点儿。 一个二个,都是什么东西! 谷田就一跟在乌家跑商小管事身边不入流的打杂的奴役而已,才十二岁,谁能真指望他干点啥? 就因为他做的都是熬夜的辛苦活儿,路上遇着强盗第一个冲上去的就是他们,随时可能没命,才一个月给发一两银子的辛苦费,已经算是高额薪酬待遇了。 那口气大的,比商队总管事都厉害。 回家吹牛吹的没边儿,偏谷陶和谷苗特吃他那一套,觉得他是个做生意的料,迟早能坐上商队大管事的宝座。 可天地良心,乌家商队来来回回就那么十几个人,根本没有自个儿的商路,都是跟在封家商队后面捡漏,大管事能有啥油水和权利? 第226页 以往原主也劝过谷苗小小年纪,该脚踏实地,多学一门本事将来也好养家餬口,不要好高骛远,被谷陶父子三人联手笑话,说原主胆小如鼠,没有野心,不像个男人。 想起这些,秋东就不得不感嘆一次,血缘关系,在谷家人身上真的非常神奇! 要不是有郑氏那个娘在背后可劲儿拉拔这一家,秋东早想和这些玩意儿断干净了事! 谷陶还想靠谷苗和谷田那两玩意儿给他养老,怕不是要鸡飞蛋打?最后被坑的还不是孝顺的二妹和听话的小妹! 秋东琢磨着,不管他爹是谁,郑氏总归是亲娘,即便只是为了郑氏,将来也得给二妹和五妹找户好人家。 思及此,秋东读书就更认真了,在读完了钱老闆那里能接触到的所有科举相关书籍后,996巨大的文库终于起到了作用,各个世界关于科举的资料,各家学说圣贤文章的解读应有尽有。 旁人需要千辛万苦拜得名师才能学到一家之学,在秋东这里,只要他有足够的时间,集百家之长可不是说说而已。 如此,夜以继日,点灯熬油,又过了两月,终于到了四月中,府试日子来临。 府试由奇州城知州亲自主持,下辖十三个县过了县试的考生共四百二十三人,全部参加。 由人数就能看出,奇州城读书人稀缺,若是在江南文风鼎盛的大省,一场童生试,浩浩荡荡数千人,场面壮观不说,哪一个拿出来都比奇州城的童生能打。 秋东已经有了县试经验,这回就不早早挤去贡院门口排队了,提前看好了地方先舒舒服服猫着,想等送考退伍退场的时候再出去,一切刚刚好。 可有时候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看好的风水宝地,也被乌家夫妻看好。 原本双方一个在马车上,一个在廊檐下,天蒙蒙亮,各等各的,互不相干。 可谁叫乌追这些日子实在被他爹娘给烦的不行,就是进贡院前的小半个时辰,也被爹娘灌了满脑子: 「你定要好好考,光宗耀祖,咱们家将来能不能改换门庭,像你姨丈家那般显贵,就全靠你了!等这回你得了童生名头,爹娘就送你去并州你大姨家读书,他们家有好先生,我儿聪慧,有好先生教导,将来定能一举夺魁!」 乌追一开始在爹娘的糖衣炮弹下确实飘了几天,在家里横着走他爹也由着他。可天天听,时刻听,耳朵都长茧子了,还要强打精神应付,实在受不了,随意掀开窗帘想透透气。 结果这一透气,就瞧见正在廊下穿着书生袍,悠然自得的秋东。 他也没多想就喊出声: 「秋东!」 这一出声,才想起问对方出现在这儿的缘由: 「你是又找着活儿给哪家少爷当书童了吗?对方今儿也府试?」 这么一问,乌追顿时生出了莫名的攀比心: 「小爷我也过了县试来参加府试呢,你新主子年龄是不是比小爷大许多?没小爷待你和气吧?这天气让你一个人在马车外等着,他在车上快活呢?」 秋东原本站在廊下正和996说为什么他要没日没夜的苦读,也不用996在考场上帮忙作弊的原因。 勐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怪熟悉的,寻着声音望去,不得了,直接和车窗上挤出来的三双直勾勾的视线对上。 多少有点儿惊悚。 其实在乌追喊出秋东名字的那一刻,乌植和封氏便想起县试时分别看错的身影,两人就坐不住了。 这一看,他们眼皮子就忍不住乱跳。 乌追看不出甚么,以为秋东是在给人做书童,来这儿送考的,可乌植和封氏打眼一瞧秋东的穿着,夹袄配厚披风,脚上是加了绒的皮靴子,这是标准的考生打扮。 因为府试在四月,北地的四月,早晚凉的很,稍有不慎就会风寒,考生宁可多穿点热了脱掉,也不会硬抗这个季节的风。 封氏莫名心慌,总觉得有什么她不想见到的事情发生了,急忙忙掀开车帘,嘲讽道: 「竖子尔敢!不过一个陪我儿读了几年书的奴才罢了,也妄想与我儿一般科举入仕,考取功名,岂不可笑至极! 劝你早早收回不切实际的妄想,实在没有营生的话,老爷看在我们家养了你十几年的情分上,再允你自卖自身,回来继续给大少爷做书童,给你一口饭吃罢了。」 秋东收回视线,无视了封氏眼底的慌张,提醒对方: 「我能出现在此,就说明我县试成绩比乌追好,奶奶这番哄骗人的说辞还是收起来吧,免得贻笑大方,可笑的很。」 毕竟他听郑氏说了,乌追是县试最后一名,但凡当时榜上有名的,肯定都排在乌追前面。 乌植面色一沉,居高临下打量秋东,他也有一瞬间的纳闷儿,觉得这孩子身上实在看不到郑氏的影子,更没有他乌家人的影子,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份清高孤傲。 简直莫名其妙! 儿子有出息他当然高兴,但有出息且对他没有丝毫敬重的儿子有出息,还大喇喇骑他头上,他可就一点儿都不高兴了。 乌植语气沉沉: 「这世道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以为侥倖过了县试就万事顺遂?即便得了童生名头又如何,奇州城内的童生上百人,一辈子止步于此,碌碌无为,穷困潦倒的大有人在,别不知天高地厚!」 哟,这是考前搞心态呢,还没考就诅咒他一辈子只有小学文凭,要是一般人真要气的思绪混乱,神思不属,影响发挥,可秋东根本不把这点把戏看在眼里。 第227页 耳边是衙役敲锣提醒考生可以排队入场的声音,他不疾不徐,朝车上拱拱手,笑眯眯道: 「确实,乌老爷能说出这话,证明您是个很有自知之明之人,您家乌追县试最后一名,可不就得早早做好落榜准备,等着来年再战嘛! 既如此,在下也不说什么叫您『想开点,不是谁都有幸能得个童生名头,有的人考一辈还止步于县试』的话了,告辞!」 说罢,拎着考篮施施然站在了考生队伍中。 背影如松如竹,已初具君子仪态。 秋东表现的越是对他们无所谓,封氏越是急火攻心,厉声道: 「他诅咒我儿?他诅咒我儿!我跟他没完!」 乌植面色沉沉,呵斥道:「少说两句!」 转头对上一脸烦躁的乌追,语气缓和了许多: 「去吧,爹爹看着你进场,放宽心,谁说甚么都别往心里去,只管考你的试。」 好不容易瞧着乌追和秋东一前一后进了贡院,夫妻两再也控制不住表情,封氏当即吩咐车夫: 「回家!立即回家!叫人去打听,上回县试秋东排名如何?府试有没有把握!」 封氏只要一想到秋东过了府试得了童生名头,自家追儿却再次落榜的可能,就一口心头血哽在嗓子眼儿,眼里淬满了毒,悔恨当年知道真相后怎么没有一把掐死对方,而是留着人慢慢折磨。 那可是乌植的庶长子,一个能被她随意拿捏的庶长子,和一个明显在科举上有天赋的庶长子,对追儿和自己的威胁,是天差地别的两回事。 就是丈夫乌植这边,没出息的庶长子他当然可以视若无睹,可若秋东此次过了童生试呢?他还能继续心无波澜,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她恨声提醒不知在想什么的乌植: 「不管此次府试成绩如何,先把追儿送去荣州我娘家那边,前儿我阿姐来信,她近日会启程前往荣州娘家住一段日子,待她回并州的时候一併将追儿带去,叫追儿在并州求学。 并州文风昌盛,远胜奇州,蠢材也能被磨成玉石。以往我捨不得他远行,如今他都到了成亲的年纪,该撒手了。有将军府的侍卫护送,安全上不用咱们操心。」 乌植有些心不在焉,对封氏的话随口应了。 不得不说,亲眼看着秋东走进贡院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大到这会儿都没回过神。 那是他乌植的种,一不留神,就长成了那般模样,比他精心培养的乌追也不差什么,他怎么无动于衷? 思及此,他也崔车夫: 「再快些,回去立马叫人去打听,秋东县试究竟是何名次!」 秋东不在意乌家夫妻的想法,无视了在他身后一直试图想和他搭话的乌追,径直去找他的号舍。想也知道乌追那种人说不出什么好东西。 很明显能感觉到府试的各项检查比县试严格许多,当真是从头髮丝儿检查到脚后跟儿。 府试一共考三场,每场半天,一共一天半,基本内容和县试相似,但谁也不会觉得府试比县试更简单。 如果说县试是单科考试的话,府试就是大综合,难度直线上升。 知州大人亲自坐镇,周边巡视的差役一个个目光炯炯,气势上就给人很大的压力,此情此景,心里憋了一肚子气的乌追也不敢造次,只能愤愤不平的看着秋东拿了号牌离开。 乌追还是大少爷心态,依然觉得秋东是他家的下人,是他唿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书童,所以他这一路上都想和秋东商量,让秋东随便考考,最起码不能考的比他好。 要不然传出去他乌大少的面子上不好看。 他觉得能和秋东用「商量」这个词已经很尊重秋东了。 第75章 府试第二 对秋东而言, 此次府试进行的异常顺利,唯一的意外大约是寻考官夏大人对他的答卷十分好奇。 他答题途中这位年轻的大人好几次站在跟前久久不愿离去。 他自个儿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该如何答还如何答, 就是苦了他左右两侧的考生,心理压力过大, 紧张过度,秋东还能听见对方频频拖动凳子的声音。 府试换了三回考舍, 夏大人每回都能准确定位到他, 在他跟前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 不知情的见了, 还以为他和这位大人有仇,对方故意搞他心态呢。 哎,都是各县县试排名前三的考生, 可别因此发挥失常才好,秋东脑中偶尔闪过这么一丝念头。 为着其他考生着想, 秋东做了一回提前交卷的「尖子生」。 可惜贡院大门只能在规定时间打开, 秋东提前交卷也出不去, 在稀稀拉拉的提前交卷考生群里,才听人用十足敬佩的语气提起夏大人的来歷: 「夏成墨夏大人, 去岁陛下钦点的状元郎, 小三元, 今年才二十有五, 翰林院学士,出生并州夏家, 并州书院院长之嫡子, 真正的书香世家子弟,今岁便被派来各地旬考, 前途不可限量啊!」 秋东驻足回望,远远地还能瞧见夏大人盯着差役煳名的严肃侧脸。 真是个狠人,他想。 院试三年两考,乡试三年一考,会试三年一考,二十四岁中状元,中间刨除国孝等各种意外科举停考。要么一口气三年之内从县试考进殿试,要么几岁就下场考试,且每回必有斩获,考一回打磨两年,如此一路顺利考上去,中间连个磕巴都不打。 第228页 不管怎么说,夏大人这样年轻的状元,对眼下的考生而言,都是「考神」般的存在。 秋东本以为他和这位夏大人之间仅有考场里被对方多瞅几眼考卷的缘分,今儿踏出贡院大门,便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结局。 谁知他在等待院试出结果的第三天,照例去天桥底下摆摊时,意外迎来了衣着低调,只带了一名小厮出行的对方。 对方安静在秋东对面落座,并未言语,似是盯着秋东的脸发呆,又似透过他在看什么人,察觉秋东用疑惑的视线打量他,便露出温和的笑,主动开口: 「我观你府试途中于草纸上写的答案精干有力,有理有据,进退得当,却不知为何誊抄在考卷上时残缺了一二分,让原本堪称完美的答卷多了些许遗憾?」 秋东搁下手里正练习的一篇八股文,丝毫没有被考官抓包的慌乱,眼神平静的对上对方探寻的视线。 「大人以为呢?」 夏成墨没回答,反问: 「我听说了你的身世,奴役子能走到这一步,努力,天赋,运气,缺一不可,很不容易。所以你是自愿的吗?」 「自然。」 夏大人观秋东神色坦然,并未有被人胁迫的不情愿表情,心下有几分明悟,怜惜对方才华,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封信搁在桌上: 「我观你行文思维活跃,唯独欠缺系统整体性的学习,此弊端如今不显,但日后对你的影响远超你想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秋东垂眸,看着被夏大人用手盖住的信封,点点头。 别的不说,通过这两回考试他已经察觉出来了,本朝开国以来实行过哪些政策,哪些成功了,为何成功的,由谁主持的,谁在后面推动,哪个利益集团由此占据上风,产生了何种利弊,至今仍发挥着何等作用等等,这些东西没有任何一本书里会记载。 府试涉及到这方面的内容,他有办法巧妙避开,但到后面的会试殿试,就不是避而不谈能解决问题的。 夏大人见他真的明白,又将信往秋东跟前推了推: 「这是并州书院的举荐信,待院试之后去书院安稳读几年书,于你而言有百利无一害。」 这位萍水相逢的年轻大人对秋东的实力着实自信,笃定秋东几月后能顺利过院试拿到秀才功名。毕竟并州书院那种地方,可不收小小童生做学生。 秋东细细把玩手中书信,一缕轻风吹起发梢,遮住了他若有所思的眼。 远处,已经上了马车的夏家主僕二人中,小厮好奇询问: 「老爷,您为何对那谷姓书生另眼相待?咱们并州书院内与他一般年岁,学识远在他之上多如牛毛。」 夏大人听着外面小贩叫卖声,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双眼睛,真是像极了一位故人。 秋东再去书肆的时候,钱老闆正送客人出门,见着秋东很是欢喜的塞了一把麦芽糖给他: 「来来,沾点喜气!我那李老哥家里预备嫁女儿,婚事就定在最近,提前送来了喜糖!」 正是秋东帮着抄写启蒙韵律那家。 说到这儿,钱老闆勐然想起什么,自知失言,轻轻往嘴巴上打了两下,将递到半路的糖又拿回去,尴尬道: 「瞧我这张嘴,真是甚么胡话都往外说,老煳涂了真是老煳涂了,谷小哥你见谅!」 秋东被这一提醒才明白: 「莫非李老爷的亲家,正是乌家?」 可不是! 钱老闆心说今儿也不知怎的,净是说些三不着两的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秋东笑的很无所谓,他跟乌家说仇恨那真算不上,顶多往后老死不相往来便是最好的状态。 可这个愿望对秋东而言,也是极难实现的。 又两日后,府试放榜。 秋东一早起来先去街上吃了碗小馄饨,熘熘达达去天桥下摆摊,打算等午时休息空隙再去瞅一眼,确定他榜上有名就行。 结果他这头淡定的过分,乌家那边一大早,距离放榜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便早早打发了下人去衙门口守着。 且这回乌老爷和乌夫人特意交代了,不仅要仔细查看自家大少爷的成绩,还得认真瞧好了管事谷陶家那个被放了身契的小子谷秋东的排名。 被打发去看榜的僕人听老爷和夫人说管事谷陶家的小子也参加了府试时的表情,茫然中带着震惊,震惊中带着「我可能还没睡醒」的迷茫,二话没说当场狠狠拧了一块儿大腿肉,痛的嗷呜一声叫出来,被老爷嫌弃的赶出来。 才恍恍惚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夭寿啦,谷陶那怂玩意儿家竟然出了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这是祖坟冒青烟啦! 不不,听说谷陶是逃难途中和家人失散,行至城关县实在活不下去,被老爷买回家做下人的,连他家祖坟在哪儿都不清楚,就算冒青烟他也不晓得! 僕人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行至大门口跌了一跤被人扶起来时,对方问他: 「魂不守舍的,昨夜又去赌钱了?」 僕人眼神涣散,抓着那人胳膊语气似真似幻道: 「你知道吗?谷管事家大儿子也参加府试了,老爷和夫人叫我去帮着看成绩呢!」 那人:「天还没黑就做上梦了?」 可到底秋东参加了府试,且再有一个时辰就能知道成绩的消息以风捲残云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乌家宅院。 第229页 更有好事之人转头就去找还在庄子上的郑氏,以及正在街上採买的谷陶。 乌植夫妻在房中相对无言,两人早就知道秋东县试第二的好成绩,此时心情各异。 封氏这些日子求神拜佛,做梦都希望秋东落榜,让她的追儿上榜,今早更是紧张的一口粥都没吃,此时心里火烧火燎,等待最后的宣判。 乌植的心情就复杂多了,他知道乌追上榜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希望秋东此次上榜。 心里正琢磨着用个什么理由把秋东认回来,好好磨一磨他桀骜的性子,让秋东认识到他这个亲爹的重要性,届时再过童生试才好。 此时,对于当初赶秋东离家的理由,夫妻二人是一个都没想起来。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那点似有若无的疑虑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尤其两人正焦虑不安时,打发去看榜的僕人连滚带爬进来,人还在院子里就大声嚷嚷开了: 「老爷,奶奶!秋东上榜了,第二!府试第二!」 乌植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封氏急忙忙出了房门大声问: 「大少爷呢?大少爷如何?」 僕人刚被绿柳几人从地上扶起来,忍着膝盖疼站直身子,闻言扑通一声又跪下去,声若蚊蝇: 「大,大少爷,没,没上榜。」 见封氏面色阴沉,立马又补充了一句: 「或,或许是小的看漏……」 「够了!」 封氏一句话喊出破音,咔嚓摔了她手边的大立瓶,碎片溅了一地。 胸口上下起伏,封氏满脑子都是「秋东那贱种上榜了,我追儿落榜了」的可怕声音,颇有几分疯癫的指着满院子奴僕道: 「去,把谷陶一家老小都给我赶出去!全都赶出去!就现在,马上!」 在封氏院子里当差的谷禾还没来得及为大哥过了童生试高兴呢,听见这话扑通一声就跪了,连连磕头: 「求奶奶宽恕,别赶我们一家走啊,求求您了!」 被主家赶出去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卖身契还握在主家手里,除了去码头扛包就只能去街头乞讨。 被工头剋扣工钱也没人能给做主,被六十岁老头子捡回家做老婆别人还说是赚了,那才是真正的生死由命,能活一天算一天。 封氏见谷禾哭的可怜,烦躁摆手: 「还愣着做什么?半个时辰内,我不想在乌家瞧见一个姓谷的存在!」 封氏如此生气还是十几年来头一回,就连乌植都有些发憷,大管家见他虽面色难看但没反驳,一挥手,便带了男男女女好些个打手朝谷陶家去。 摆出的架势跟抄家似的。 方才还心里泛酸,羡慕嫉妒谷陶生了个出息儿子的下人,瞬间心底拔凉。儿子出息了,爹妈兄弟全都被赶去街上要饭,这齣息,不要也罢! 乌植见家里乱的不像样子,问小厮: 「大少爷呢?」 小厮缩着肩膀,不敢当着这么多人面儿跟老爷说,大少爷昨夜又与人厮混一夜,天亮才睡,这会儿正酣眠。 乌植见状还有什么不懂,气的也砸了手边一个茶盏,怒斥: 「老子辛辛苦苦供他读书,结果他连考六年,成绩还不如一个书童,全家都为他的事奔波,他还有脸夜里胡混,睡到日上三竿,真是惯着他了,去,先让去祠堂跪着反省!」 这话封氏可不爱听,当即冷哼一声: 「夜里胡混,那是跟老爷学的,与老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怨不得旁人!外人都还没嘲讽我儿呢,老爷您当爹的先嘲上了,看我母子这般不顺眼,觉得外头的屎都是香的?行啊!」 封氏大声吩咐绿柳: 「去,收拾东西,咱们回荣州,这家里既已容不下我们母子,也不在此碍事,这就给老爷的心肝儿肉腾地方!」 封氏一闹,乌植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是想要个出息儿子,但从没想过会失去封家这座靠山,还得耐心安抚封氏。 院子里正闹着呢,外头来人禀报: 「谷陶说有要事与老爷和奶奶说!」 夫妻两对视一眼,都以为谷陶想将秋东是乌植庶长子的事公之于众。 封氏一个眼神,乌植就明白封氏是不会让谷陶如愿的,当然也是因为才一个小小童生的秋东,不值得乌植为他得罪有大将军做姐夫的封氏。 于是乌植没吭声,任由封氏处置。 「如此不听话,先堵了嘴打二十板子,再赶出去!」封氏随口吩咐。 结果没一会儿,下人又来禀报: 「谷陶说有非常重要的事与您禀报,您不听会悔恨终生,想以此换他两个儿子的活路。」 封氏不觉得谷陶能说出什么重要的事,但她很乐意给对方一点希望再看着对方逐渐从失望到绝望。 可饶是封氏也没想到,被打的奄奄一息叫人架进来,直接扔地上的谷陶,一开口就给她来了个王炸。 谷陶说: 「奶奶,秋东才是您亲生的孩子,乌追是郑氏生的啊。」 秋东完全不知乌家发生了甚么,还没到晌午,馄饨摊老汉家当兵回来的小儿子乐呵呵的来跟他道喜: 「适才我去南街帮我爹买食材路过衙门口,瞧见谷小郎君你上榜啦!第二名哩,恭喜啦!」 被对方这么一吆喝,周围一片相熟的不相熟的都很乐意过来沾沾喜气,馄饨摊老汉更是喜滋滋的亲手端了一碗馅料十足的大馄饨过来: 第230页 「老汉请客,小郎君莫嫌弃,回头烦请小郎君给我家孙儿起个名儿才好咧!」 秋东尝着鲜美的汤汁,笑盈盈的在纸上写下「万里」两字递过去: 「彭万里,老伯以为如何?」 「极好极好!」 这边一碗馄饨刚见底,乌家大管家便带人低调的出现在秋东身边。 秋东不悦皱眉。 大管家心说这气度,确实有几分夫人娘家爹不怒自威的样子。 于是待秋东越发和气起来,低声将事情跟秋东说了,细细观察秋东神色,这般大事,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却未从秋东身上发现任何失态的地方。 大管家心说,这或许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家老爷初初听闻此事也是震惊异常,哪能做到大少爷这般淡然!家里那位往日瞧着还行,与这位一对比,便被比的屁都不是! 没错,在大管家心里,几句话的功夫,秋东就已经从「疑似大少爷」的身份自然而然升级了「乌家真正的大少爷」了。 秋东搁下手里勺子,真真是倒胃口! 原本鲜美多汁的馄饨,装在胃里让人浑身不舒服起来。原本只是不想要乌植那个麻烦爹,谁知谷陶如此不争气,直接给他送个封氏当娘。 封氏这些年怎么对原主的,整个乌家谁不知道?让原主认那样一个娘,原主能认的心甘情愿吗?让封氏认原主那样一个儿子,封氏能坦然面对她过去做的那些事吗? 谷陶可真是害人不浅! 郑氏又何其无辜? 说到底,乌植在里面又清白吗?四处播种又不养,能是什么好东西? 大管家说: 「老爷和夫人正在家中,将当年有关的有所人全都召集起来,就等大少爷您回家,一起来听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秋东不出面还真不行,那就去瞧瞧吧。 等他到乌家的时候,包括正睡大觉的乌追,郑氏,谷禾,谷苗,谷穗,以及被谷陶提到的当事人,全都等在大堂。 所有人瞧着秋东在大管家的簇拥下,坦然走进来,他们不由恍惚,这,竟是谷陶养大的孩子? 对,这才是乌家大少爷该有的模样! 秋东完全没那么多心思,进去选了个地方落座,无视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第一回觉得乌家这处理鸡毛蒜皮的大堂终于派上了该有的用场。 封氏垂眸不语,乌植深深看了秋东一眼,吩咐大管家: 「开始吧!」 谷陶这会儿疼的浑身冒冷汗,那二十板子一点儿没留手,打得他皮开肉绽,趴在地上可没心思观察旁人在想什么,他心里不停琢磨,秋东简直和他犯沖。 自打养了秋东,他是一天舒心日子都没过上,今儿秋东被奶奶罚了,明儿秋东被奶奶骂了,他这个野爹就得跟在屁股后头给奶奶请罪去,比亲爹操的心还多。 好不容易把秋东赶出去,本以为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好傢伙,没想到那糟心玩意儿又瞒着所有人去科考,科考也就也罢,竟然还上榜了! 秋东一上榜,他谷家全家倒霉。 他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才养了这么个丧门星哪,简直把他克的死死的喘不过一口气! 思及此,谷陶噼里啪啦便将当年的事给说了。 郑氏当年和奶奶封氏前后脚生了孩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奶奶封氏身上,只有谷陶趁着那个空挡,将郑氏生的孩子抱进宅子里,想让老爷乌植瞧瞧他的亲骨肉。 谁料乌植压根儿就没打算认那个孩子,摆摆手,就叫谷陶先带回去养着,孩子他是看都没多看一眼。 谷陶怀抱从此能走上人生巅峰的梦想而来,结果希望落空,梦想破碎。 想想他娶了老爷的女人,累死累活给老爷做工挣回来的钱又全部拿去给老爷养儿子的憋屈,阴差阳错之下,利用职务之便将两孩子顺手给换了。 谷陶也曾后悔过,但看着秋东一日日长大,被奶奶封氏刻意针对,日日非打即骂。看着老爷和封氏将郑氏生的孩子当成宝贝疙瘩,看着郑氏管封氏生的儿子一口一个小心肝儿,夜夜为他身上多出来的伤流泪。 谷陶心里就多了股莫名的痛快。 要不是秋东突然出息,牵连的他一家老小都被奶奶封氏怨恨,要把他们赶出去要饭,这个秘密他一辈子都不打算说。 谷陶就是逃难要饭流落至城关县才被乌植买回去的,他太知道饿到想吃人究竟是什么滋味儿,至今午夜梦回,脑子里都是妹妹被人吃掉的可怖画面,这辈子再也不想有那样的经歷。 他宁可在乌家苟延残喘,也不去外头要饭。即便真要被乌家赶出去,赶他一个就够了,只要两儿子还好好的在乌家,就能接济他一口饭吃,不至于叫他饿死。 谷陶肚子里没甚么墨水,只觉得戏台上唱甚么「宁做盛世犬,不为乱世人」简直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他吊着一口气说完心里倒是坦然许多,只等着乌家处罚。 殊不知封氏整个人都傻了,她怎么敢相信,怎么愿意相信,被她虐待,怨恨,厌恶了十几年的孩子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被她捧在手心疼爱了十几年的竟然是该被她怨恨的那一个。 她抱着最后的倔强道: 「你说谎!秋东身上没一点儿像我和老爷的地方,反倒是追儿,像极了老爷!」 谷陶趴在地上,艰难抬头看了面色狰狞的封氏一眼,埋头,只说他知道的事实: 第231页 「郑氏后腰有块儿胎记,我听秋东说过,大少爷腰后也有。」 当年听秋东无意间说起的时候,谷陶胆战心惊了好一阵子,可随后他就发现完全是他杞人忧天,根本没人会把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往一起凑。 他话音落,郑氏下意识捂住后腰的地方,不可思议的看向乌追,脱口而出: 「可是三指形状的青色胎记?」 乌追面色惨白,对着封氏愣愣喊娘。 封氏却双眼恶狠狠的盯着乌植。 乌植当即叫冤: 「为夫真不知晓郑氏身上有什么胎记,我跟她总共就那么一回,黑灯瞎火的,我吃了酒,她去伺候我洗漱,煳里煳涂哪能注意那么多?夫人你相信我!」 若是让封氏误会他也是同伙,可真不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 乌植进一步强调: 「退一万步讲,我完全没有把庶长子当嫡子养的理由啊!」 秋东看着眼前闹剧,头一回无言以对,也是头一回把他过于强悍的第六感跟统分享: 「我有预感,这事没完。」 第76章 不愿回家 封氏自然不会随意听凭谷陶一面之词就相信如此荒唐之事, 可当年相关之人全都在场,分别一审问,更加印证了谷陶确实有时间, 有机会偷梁换柱的事实。 让她想否认都不行。 此事的结果,大约除了乌植外没人能开开心心毫无芥蒂的接受。 其实乌植甚至是有些不好展露于人前的喜悦的。 以往乌追不争气, 他想求大姨姐那边给想想办法为孩子安置个好前程,可他那做将军的连襟总说让他盯着孩子在家狠读几年书再说, 话里话外有些嫌弃乌追文不成武不就的意思, 让他面上下不来台。 可秋东就不一样了, 这孩子绝对是个闷声干大事的料, 有天赋,对自己狠得下心,让他为这样的孩子去求人, 他心里也是骄傲的。 至于秋东会不会认他这个爹,乌植想都没想过这种愚蠢的问题, 他觉得和谷陶相比, 秋东的选择毋庸置疑。 因此他看向坐在下首, 神色漠然的秋东时,不自觉露出几分满意。 秋东察觉乌植的目光, 心里膈应的荒。 眼前的人伦惨剧, 皆因乌植而起, 面对他疼爱了十几年的儿子, 被他漠视了十几年的儿子,和他结髮的妻子, 被他祸害过的郑氏, 报復他的僕人,他竟是一丝反省也无, 还能沾沾自喜。 秋东对此人的自私冷漠嘆为观止。 往边儿上一瞧,嗯,乌追不愧和乌植是亲父子,正死命抱着封氏大腿喊娘,殷殷诉说这些年母子相得的一幕幕,堪称字字泣血,句句带泪,企图唤起封氏的不舍之情。 对于郑氏那个亲娘,乌追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对趴在地上人事不省的谷陶,更是怨愤之情溢于言表。 想继续做封氏儿子的心,压根儿也不用谁仔细分辨,一目了然。 而封氏面对乌追,继续疼爱是再不可能的,但硬要她立马对乌追做点什么,那也确实是强人所难,剜心之痛莫过于此。 封氏整个人瞬间好似老了二十岁,面容憔悴,一向挺值得嵴背也弯了下去,整个人木木呆呆,嘴里不住喃喃: 「错了,竟是都错了。」 啪啪啪往自个儿脸上打,瞧着秋东冷峻的侧脸,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秋东不知与她能说什么,默默收回视线,往郑氏身上瞧去。 这一瞧便觉得郑氏其实才是看的最开的那个,过了一开始勐然知道真相的错愕后,她只有对秋东这个亲手照顾大的孩子的浓浓不舍。 至于乌追那个亲儿子,以前她只当是个脾气不好需要人小心伺候的少爷。今儿这般闹开了,宅子里都知道乌追也是老爷的种,老爷那般好面子之人不可能让乌追跟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娘回家,管别人叫爹。 乌追照样是乌家少爷,从始至终都是乌家少爷,她就当是主家借着她肚子生了个娃,仅此而已。 正因为她快速认清现实,如今只有即将要失去秋东这个儿子的难过,还不敢表现的太明目张胆,以免让秋东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跪在下首,偷偷瞧秋东。 勐不丁和秋东明亮透彻的视线对上,还吓了一跳。 秋东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从头至尾,郑氏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个身不由己被人摆弄的可怜妇人罢了。 秋东目光掠过谷陶那糟心玩意儿,他旁边跪着的是额头上嗑青了的谷禾。 谷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一会儿担心爹爹身体,用手指试探他的鼻息,一会儿忧心他们一家往后的命运。 她亲耳听爹爹说他当年做了那样的煳涂事后,便觉得能顺利出府去街上乞讨已经是他们一家最好的结局了。 至于老五谷穗,向来是个没主见的,正靠在姐姐谷禾身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秋东觉得这两人的表现完全是意料之中。 可等视线挪到老三谷苗身上时,好傢伙,拳头瞬间痒痒了。 且不论谷陶为人如何,但对谷苗这亲儿子是真没的说,有一口好东西宁可自己省着也得留给他,结果呢?谷陶趴地上疼的迷迷煳煳去拽谷苗袖口,谷苗嫌弃的甩开不说,还悄悄挪的离亲爹远了两步。 这也就罢了,他知道自个儿和秋东的关系不好,怕秋东一朝翻身秋后算帐,默不吭声挨到乌追身边,试图用袖口给乌追擦眼泪,一开口就管乌追叫大哥。 第232页 还试图安慰乌追: 「大哥,您别难过了,老爷和奶奶养了您十几年,感情都是做不得假的,即便那人回来了,大哥您也还是咱们乌家名正言顺的大少爷呀!」 被他安慰的乌追脸都黑了。 秋东:「……」 秋东实在没忍住,当场起身甩了谷苗一个大逼斗,并附赠对方一句: 「畜生」。 响亮的耳光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视线。 谷苗都被打傻了,愣愣的仰头看着居高临下一眼嫌弃打量他的秋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哆哆嗦嗦没敢流下来。 乌追见秋东一朝翻身抖了起来,牙齿咬的咯吱作响,用怨恨的眼神盯着秋东,恨不能当场杀死这个来抢夺他大少爷地位的仇人。 秋东没客气,也甩了对方一个大逼斗,奉上一句: 「禽兽不如」。 当然,若是在场有些人能明白,他这话不止是在骂乌追就更好了。 乌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了五指印,这一巴掌比打谷苗还用力,乌追感受到秋东眼里黑沉沉的压力,张张嘴,吐出一口血沫子。 乌植和封氏愣愣瞧着没说话,其他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封氏对上秋东漠然的脸,几次欲言又止,秋东全当没瞧见,转身搀扶起郑氏,唤两个妹妹: 「去收拾东西,跟我走。」 大管家见秋东要离开,当即迈出两步,正欲开口,乌植无声朝他摆手—— 放他走。 此时的乌植心情正好,自觉非常通情达理,很是宽容的用长辈心态包容了秋东疑似耍小脾气的举动。 他认为秋东初初知道如此事实,一时心有怨愤是正常的,过段日子他好好哄一哄,自然便哄回来了。 毕竟好好的大少爷,在谷家受了十几年的苦嘛!等他处理了谷陶这个罪魁祸首给他报了仇,小孩子家家气也就消的差不多了。 他要真不哭不闹,乌植才该心里发毛呢。 于是,秋东孑然一身的来,众目睽睽之下带着郑氏和两个妹妹离开,不愿多掺和乌家那一地鸡毛,更没心思琢磨乌植究竟在想什么。 等他雇好了牛车,谷禾跟谷穗恰好急匆匆赶出来。 秋东一瞧,两人收拾出来的东西紧一人一个小包裹,又为郑氏收拾了个小包裹,看样子和当初秋东被赶出家也不差多少。 见着秋东,谷禾就跟找到主心骨似的,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哥,语气中满含惊惧惶恐。 谷穗直接扑进郑氏怀里,肩膀一抽一抽,不敢发出声音。 此情此景,再多安抚的话都没甚大用,秋东让三人上牛车,自个儿也跟着上去,在牛车踢踢踏踏的响动中,他将之后的打算与三人说了: 「乌家你们肯定是住不成了,留着也是被牵连的命,先去我那边住一段日子再做打算,有我在乌家不会对你们怎样。 至于谷陶与谷苗以及还在外面跑商的谷田会被乌家人如何处置我便不管了,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怨不得旁人。」 老五还小,并不十分明白秋东这话什么意思,郑氏与谷禾却是一清二楚,这是和她们只论恩,不论过。 只要她们娘三还有一口饭吃,将来就不可能让谷苗和谷田饿死,是保全了他们一家呀! 郑氏看向秋东的眼神满是感激,心道终究是个心软的好孩子。 秋东见郑氏这样,也没提醒她——发生这种事,即便乌植煳里煳涂放过谷苗和谷田,封氏不会轻易饶恕,那两且有的苦头吃呢,有时候活着真不如干脆死了的好。 他觉得封氏无辜是真,不想搭救谷苗和谷田也是真,毕竟真正糟了那些罪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没道理替对方大度。 郑氏全不知秋东如何做想,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直到这会儿才算是松了,嗷的一嗓子哭出来,声音悽厉,吓了车夫一跳。 「天杀的谷陶,造的都是什么孽啊!他是见不得我这一家子过一天好日子!死去吧,他倒是一死了之干净了,可怜我的孩子们也跟着受牵连,老天爷怎么不一个雷直接噼死他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郑氏这话没人能给出答案,当然她也不需要答案。 倒是她语调悲悲切切,周遭路人即便不知晓究竟发生了甚么,也被她哭的心里恓惶,车夫更是没忍住陪着掉了几滴泪,出声安慰道: 「大妹子,甭管遇着什么事儿都得往前看,这世道啊,没什么过不去的,真有那过不去的,人也就没喽,咱只要有口气,爬也得爬过眼前这道坎儿。 你瞅瞅这满大街哭丧脸儿的,他们哪个是为你悲切,那是在为自个儿恓惶呢,一辈子谁还没遇着过几件恓惶事儿啊,你说是不?不信你睁开眼睛瞧,这贼老天到头来能饶过谁?」 郑氏听进去没有不知道,倒是秋东,觉得这老伯说的可真对,别看人家满脸风霜,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可一开口,全是人生大智慧。 郑氏在车上咒了一路谷陶不得好死,等到槐树巷子口的时候,已经能勉强控制住情绪,擦干净了脸面,不愿被其他人瞧见这副模样背后嘀咕秋东。 在秋东看来,郑氏真的是非常典型的随遇而安,有韧性,能吃苦,闷头过日子的那类女人。不管遇着多大苦难,心里装了多少苦闷,日子都得一刻不停继续往前赶。 他租的院子还剩一间空房,稍一收拾,添置点家用便能住人,都不用秋东帮着张罗,娘仨便手脚利落的搬了进去。 第233页 秋东还琢磨如今地方太小,娘仨挤一间房十分不便。熟料人家三可乐意了,正是心慌意乱需要抱团取暖的时候,身边没人她们心里才慌呢! 当天傍晚,秋东那打从住进来就没开过火的厨房便升起了炊烟,两个妹妹忙进忙出,不知打哪儿翻腾出来一张木板擦洗干净,被她们用树墩子支起来当饭桌,一家人在院里吃了顿沉默却也稍显心安的晚食。 秋东想着人闲下来就容易想七想八,饭桌上正准备开口给娘仨找点事做呢,结果郑氏实在是个过于能接受现实之人,先一步主动提出: 「咱们都是有手有脚之人,不能仗着小东心软就叫你养着,明儿一早便挨家挨户敲门去问,附近几条巷子里谁家有需要缝补浆洗的衣物都收过来。 等熟悉了,我和小五一人负责收送,一人负责浆洗晾晒,老二在奶奶院里时学了些针线活计,先去绣庄问问,绣了荷包帕子寄卖,多少算是个进项。」 谷禾与谷穗全然没有意见,只不好意思的搓手: 「就是一条,如今大哥是童生了,若咱们在家做这些活计,恐会给大哥丢脸。」 郑氏想说什么,秋东伸手往下压了压,忆起今儿一整天两人不到万不得已喊他大哥时小心谨慎的样子,放下碗筷道: 「不论如何,我都是你们大哥,这一点不与任何相关,有甚么为难的与我直说便是,不必有顾忌。要真心里过意不去,等将来你们长大了再报答我不迟。」 两人点头应下,没有了开始的小心谨慎,但要她们如原来那般亲切自然也是万万不能的,只要想起她们父亲谷陶做过的那事,心里的愧疚难堪便一波又一波涌来。 哎,大哥这么好,以后却要成别人的大哥了,她们可不能仗着大哥心眼儿好就一直赖着他,得等乌家那边对爹爹的事有个具体章程,尽快搬出去,免得对大哥影响不好。 至于乌追那个真大哥,两人是压根儿没想过攀高枝儿,乌追姓乌,从始至终姓乌,可和她们姓谷的没关系,她们瞧的分明。 秋东看在眼里,心说谷家这四个孩子可真是,那两厚颜无耻到他见一回想揍一回,这两心眼儿实诚的叫人看了着急。 夜里,秋东躺在床上,过于灵敏的耳朵让他轻易就从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分辨出隔壁郑氏严肃叮嘱两闺女的动静: 「你们爹是咎由自取,做的那事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乌家咋处置咱们都没二话,父女一场,到时候你两为他打一副薄棺把人葬了,全了这场父女缘分也就罢了。 至于老三老四那里,若是有活命的机会,你两还得认他们,晓得不?娘知道他们长歪了,可在如今的世道,你们已经失了父亲,这就叫人看低一等,将来再无兄弟依靠,便是再低一等,加上咱们奴僕身份,又低一等。 如此三重叠加,便是一辈子都泡在苦水里了……」 秋东翻个身,心说好汉无好妻,懒汉娶花枝,这话再正确没有。郑氏是个心眼儿正,能踏实过日子的。心里恨死了谷陶,却也没给女儿灌输让她们怨恨父亲的话。 若谷陶当初心眼儿摆正,一心一意和她过,如今的日子未尝不好。 可惜了。 秋东并不打算因为乌家那一摊子事影响他读书的进度,该摆摊摆摊,该准备院试准备院试。 第二天一早起来,郑氏已经煮好了米粥配两个她亲手拌的小菜,都是以前在家常吃的东西,做起来很顺手。 秋东正在叮嘱两个妹妹附近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家,打交道该注意什么,就听院门被人敲响,开门一瞧,竟是乌宅大管家。 对方也知秋东对他没甚么好感,刚一打照面,不待秋东说出赶人的话便拿出一个没有餬口的信封递过来,恭敬又不失亲热道: 「这是郑氏与谷禾谷穗的身契,夫人叫老奴送来,您这边若是缺甚么不管打发哪个小丫头回去言语一声,老奴立马带人送来!」 哎呀呀,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少爷穿上书生袍板起脸,竟和戏文里唱的那般,皎皎如明月,朗朗似青松,有荣州亲家老爷的风采,光是瞧着便有股说不出的气质,难道这玩意儿也是天生的? 家里那位至今赖在夫人院门口,跪着不肯走的,和这位相比,简直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以前他是真眼拙,没少得罪真少爷,现在可得殷勤些,把人往舒服了伺候。 知道秋东不待见他,送了东西十分乖觉的告辞离开: 「小的还需去城门口迎接二舅姥爷,这便先行一步」。 秋东关上房门,见郑氏三人紧张的望着他,便将手里的卖身契展示给她们瞧,然后当着三人的面儿收起来,没说要去官府消了她们奴籍的话。 因为那样只会让她们更加无所适从,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果然,见他此举,三人悄悄松了口气,谷穗脸上有了笑意,催促他: 「大哥快去忙吧,别因着我们耽搁了你的正事才好。」 熟料等秋东路过书肆时,钱老闆跟特意在门口等他似的,难为他胖乎乎的身子还能那般轻巧的蹦跶起来,老远就朝他招手: 「谷郎君,谷郎君!」 秋东见他挺着急,还以为对方有啥事呢,快走两步过去,就听对方神秘兮兮的唤了他一声: 「乌少爷!」 秋东:「……」 秋东神色诧异: 第234页 「此事竟传的这般快?」 偌大的奇州城,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不至于昨儿下午的事,今儿一早就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吧? 钱老闆更诧异,两只豆豆眼都睁大了许多瞧着秋东: 「你家昨日傍晚便大张旗鼓送帖子要认你回去呢,在下原以为小友该是早就回乌家了才是,等在此也是存了碰运气的心思,没想到真把你给等来了,瞧着小友竟是不知此事?」 秋东觉得脑壳儿已经开始突突疼了,不好当着旁人面儿发作,没回这个问题,反问了过去: 「钱老闆在此等候可是有事?」 钱老闆将秋东往角落拽了一把,用更加小的声音道: 「我那李姓老友,便是之前预备和贵府结亲那家,昨日也知晓了此事,家里正闹得凶呢。事关女儿家名节,在下也是看在咱两的交情上提前给你提个醒,你勿要讲与旁人听纳。 其实李家有个在并州军中做百户的儿子,与乌家结亲本就带着拉拔他家儿郎的心思,如今自然不愿将女儿嫁与乌追,闹了一夜后,他家便有人提议将闺女嫁与你,两全其美。 我事先于你分说清楚,李家闺女实乃小家碧玉,长相身段儿女工样样拿得出手,单论乌追那人,嫁给他是低嫁了。可若人选换成小友,我老钱说一句公道话,李家是高攀了的,方方面面的高攀。 你愿与不愿,都得提前有个应对,李家在奇州城也不是无名之辈,不好得罪纳!」 秋东真心谢过钱老闆,不是真心为他考虑,都不会说这等得罪人的话。 干脆收了摆摊儿的心思,雇了牛车往乌家去,他原以为按照正常人的思路,乌家得先解决了谷陶父子,安置好身份尴尬的乌追,才能再琢磨其他。 毕竟乌追和当初的秋东不同,秋东那会儿没人知道他是乌植的儿子,怎么都好打发。可乌追如今是人尽皆知的乌家庶长子,安排起来轻不得重不得,没几个月都折腾不清楚。 谁知如今瞧着,乌家竟是乌植和封氏各自为政的意思。 这脑壳儿有包,迫不及待向所有人宣布他有个出息儿子的做派,除了乌植再无他人。 秋东琢磨着,他得给乌植一个深刻教训,让对方认清现实。想做他的主,乌植还不配。 牛车晃晃悠悠停在乌家大门口,秋东心里已经有了不下三种保证让乌植后半辈子都记忆深刻的法子,正欲下车,刚好与一中年儒雅男子迎面对上。 对方身边还跟着乌大管家,从大管家谄媚的态度秋东瞬间猜出那人正是大管家特意从城门口接回来的二舅姥爷。 也就是封氏的二哥,秋东的二舅舅。 大管家在二舅姥爷耳边低语了什么,那人一愣,看向秋东的视线瞬间温和起来,欢喜的唤了一声: 「好孩子,你爹娘煳涂,可是受了罪了,快过来叫舅舅瞧瞧。」 第77章 秋东的决定 二舅老爷的到来打断了秋东原本收拾乌植的计划, 因为不用他出手,这位举止儒雅,眼神清明, 带着封家商队四处行商,偶尔路过奇州城, 顺道儿来瞧瞧小妹的二舅老爷,温和的牵着秋东的手进了乌家大门。 然后对急切迎出门的乌家夫妻, 当先说的一句话是: 「关门, 所有下人都出去!」 在乌家夫妻不明所以的眼神中, 二舅老爷环视一圈儿, 指了个不远处树下的石凳叫秋东坐过去: 「乖,二舅给你准备了礼物,等会儿带你去瞧。」 秋东约莫猜到这位二舅老爷的路数了, 眼里兴味盎然,正打算好好欣赏对方的身手呢, 乌植这没眼力见儿的直接冲上来, 一屁股坐秋东对面表功: 「小东呀, 那谷陶着实可恶,爹已经让人将他送去官府法办, 他还想自由自在的去外头要饭, 简直是做梦!还有那谷苗和谷田, 以往没少欺负你, 谷苗手脚不干净,也送去官府了, 谷田回来一併送去吃牢饭! 爹给你报仇了, 你开心不?」 秋东面无表情,见着这张脸就膈应: 「并不!真要报仇, 你把罪魁祸首收拾了我才能开心。」 乌植不以为意,觉得秋东在耍小孩子脾气,笑盈盈道: 「郑氏母女你既然喜欢便留在身边伺候好了,回头爹爹为你举办一场隆重的认亲仪式,等你回家了,你就是家里独一无二的大少爷,想要几个奴僕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秋东眼神冷冷淡淡,始终不愿意正眼看这个人,免得脏了眼睛: 「我是大少爷,那乌追呢?没记错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庶长子,大少爷。」 乌植一时语塞,看看秋东,再看看虎视眈眈正撸袖子的二舅老爷。 「这,那个……」 秋东讥讽: 「合着你也知道乌追不好安置,既不想安排的刻薄了,让外头人说你为父不慈,又不想安排的太舒服了,让我和乌夫人不满意。所以你什么都没做,擎等着我回来干这等得罪人的活儿呢? 仇恨全给我留下,你只站在岸上看戏不湿鞋,还能得到乌追的感激,外人的夸赞,美不死你?」 封氏和二舅老爷齐刷刷看向乌植。 被这两人要吃人的目光盯着,乌植额上冷汗都下来了,当即转移话题: 「对了,乌追和李家的婚事不成了,李家那边今早来人,意思是想与你继续这门亲事,李家那姑娘你娘远远地瞧过,十分赞赏,要是你愿意……」 第235页 「我不愿意。」 秋东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坚定道: 「我不愿意,是李家又许了你什么好处,才叫你如此动心,今儿若是我不来,你已经直接替我应下来了是吧?那我不妨把话往明白了说,谁应承的婚事谁去成亲,没有我这新郎配合,得罪了李家看你如何应对!」 乌植被气的一个倒仰,这哪里他儿子?分明是把他当儿子教训! 当着大舅子的面儿被儿子如此对待,他乌植不要面子的吗? 事实证明,今儿的乌植是真没法儿要面子,他桌子还没拍下去,还没来得及给秋东一个教训,就被已经撸好袖子,生了一肚子气的大舅哥噼头盖脸一顿教训。 压根儿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哦,这位二舅老爷所谓的教训,那是文训武训一起上,哪样都不耽搁,分分钟上演全武行的节奏。 秋东发现他这位二舅舅下盘是真稳当啊,别看人家穿长袍瞧着斯文俊逸,那袍子下的腿啪一声踹出去,乌植那么一大男人,当场就是个大马趴,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 而且人家边打边骂,小词儿一套套的,把秋东碍于要科考不好骂的话全给骂了: 「贪花好色,毫无自制力,婚前搞出孩子不 算,竟是连丁点儿收拾烂摊子的能力都没有,你是没本事不叫那孩子出生,还是没本事在那孩子出生后远远送走?亦或者你身为人父却毫无担当,不敢将孩子带回家抚养? 但凡你能做到以上三点中任何一点,我都敬你是个男人。」 哐!一脚,乌植摔个屁股墩儿。 秋东从桌上摸了一把瓜子,吧嗒吧嗒嗑。 真香! 「自私凉薄,亲骨肉在你眼跟前养了十几年,为了讨好小妹,你愣是没有一点儿慈父之心,看着他被人欺辱而无动于衷。便是你暗中多照拂几分,我也能说一句你确实有难处,夹在中间不容易,可你呢?你什么都没做!」 啪!一巴掌,乌植右半边脸高高肿起。 秋东直接给二舅喝彩,漂亮! 「愚蠢,被家里养的下人愚弄了十几年丝毫没发现端倪。有功该赏,有错就罚,乌追要如何安置?小东又得了甚么补偿?啥都没做,只高兴白捡一儿子是吧? 你当罪魁祸首说谁呢?你这个罪魁祸首瞧着反倒是最轻松的,可要点儿脸吧! 连家里这么几口下人的嘴都管不住,治家不严,我今儿进城一路听着旁人将你家的私事用作消遣,你还很得意是吧?」 咔嚓,一脚过去,乌植重重砸在一株新鲜牡丹上,死狗一样,说什么都不起来了。 秋东瓜子都不嗑了,直接站起身哌唧哌唧给二舅拍手叫好。 面对乌植沉沉瞧过来的的视线,秋东不仅没停,反倒拍手拍的更欢快了,还给乌植奉上挑衅的眼神,就得让乌植明白,他秋东可不是乌追那个听话好拿捏的儿子。 二舅老爷意味深长看了秋东一眼,对上泪眼莹莹,憔悴无比的小妹,虽没动手,但嘴皮子可不饶人: 「你还有脸哭?当年全家不同意这门婚事,是你哭着嚷着要嫁给他,除了一张嘴会哄女人开心,面皮长得白净外,哪有一点儿男人家顶天立地的样子? 当年我就说了,他会哄得你欢心,也会哄其他女人欢心,再白净的面皮也有成老菜帮子的一日,只看中这些迟早有你后悔的一日。 可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他聪明,只要他永远有需要靠着咱们封家的时候,就得一直对你好,这便够了。我且问你,如今是你要的结果吗?你可后悔?」 封氏直接跪在二哥面前,哭的嘶声力竭: 「我悔,我好悔啊二哥!」 悔的肝肠寸断。 秋东看过去,短短两日,封氏的头髮白了大半,真正的一夜白头。 封余闲,也就是二舅老爷,见小妹这样,心里怎会不痛?可为了妹妹好,还不得不亲手撕裂这道新鲜的伤,搁在太阳底下暴晒,叫孩子亲眼瞧见,母子二人心底的坎儿才能迈过去。 他问乌植: 「乌追何在?」 乌植艰难从大花盆上翻身,瘫坐在地,浑身狼狈,显见不是第一回被大舅子揍,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气势,有气无力道: 「夜里在夫人院门口跪了一宿,早上晕过去被人抬回去歇着了。」 二舅老爷听了重重冷哼一声: 「没种的东西,你们教的好孩子!」 乌植没敢吭声。 秋东心说不愧是二舅老爷,整个封家最精明的存在,看问题透彻! 就听他二舅压根儿没准备和谁商量,直接下了决定: 「给你三日时间准备,三日后我离开奇州城,一併带乌追走,让他去外面学些眉高眼低,正一正性子。我把话提前放这儿,若是学不好就甭想回来了,随便被哪个山贼强盗砍杀了我不负责。」 秋东眉头高高挑起,这招厉害了,二舅老爷! 说罢,二舅老爷懒得继续在乌家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待,朝秋东招招手: 「走,跟二舅瞧礼物去!听说才一下场就过了童生试是吧?比你几个表哥都强,好小子!」 秋东跟二舅轻飘飘的来,又轻飘飘的走,不带走一片云彩,除了身负重伤没脸见人的乌植,什么都不曾改变。 两人到二舅商队下榻的客栈时,整个客栈正在吃饭喝酒聊天的人全部起身打招唿,唤「东家」的声音从客栈门口一直到二楼楼梯口,来来往往少说也得上百人,上酒菜的小二挤在中间忙的满头大汗,将客栈里里外外挤的满满当当。 第236页 看样子是直接包场了。 啧,这样的商队,还只是封家众多商队中的一支,乌家那统共不到二十人的商队,拿什么跟人家比? 这些人在秋东来之前就已经在客栈听人说了乌家这两天发生的事,眼下见他跟在东家身边,纷纷忍不住好奇打量。 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那少年身影清瘦挺拔,面容青涩,跟在东家身边气质沉稳,竟有让人一眼看不到底之感,和家里的几位少东家相比也不差什么。 原本那些替东家惋惜,愤怒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众人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才是东家大外甥该有的气度,之前那位与之相比只剩下纯纯的油滑!」 喜事,大喜事,众人视线相对,举起手中大碗走一个,值得庆贺! 场面比秋东进来前更热闹几分。 秋东自然知道有人打量他,他已经非常习惯各种打量的视线,这点小场面还不放在眼里,该干嘛干嘛。 暗中观察他的封余闲暗暗点头,很是赞赏大外甥有此心性。乌追不是没跟他出来过,可那孩子稍一被人吹捧就找不着北,他怎么教,乌追都是面上说懂了,应付他了事,遇着事还是只会哭着找爹娘的做派。 对此,封余闲也只能归结为—— 有些东西大约是天生的吧。 直到两人在天字号客房落座,隔绝了外间喧嚣,封余闲指着临窗小榻上的棋盘,让秋东坐对面,是一副没下完的残局,他随手拿了白子在上面摆弄,突然出声: 「知道我要带走乌追的原因吗?」 秋东随意扫了一眼便心中有数,毕竟这玩意儿是王公贵族间的通行证,他从前可没少和人用这东西消磨时间,交友,很是轻松的摆了一子,缓缓道: 「为了您妹妹,您用心良苦。」 封余闲随意跟一子,示意他说说。 「乌追在您手里,乌夫人进可攻退可守,乌家再没有可以指摘她的地方,叫谁说乌夫人都是深明大义给了乌追一条生路,给了乌植足够的脸面,她以前做的那些小事与之相比便显得微不足道。」 封余闲听出秋东很迴避管乌家夫妻叫爹娘,他也不强求,把他不愿意说的理由一併说了: 「不止,我带走乌追,才好让你们母子更没有心理负担的相处。」 秋东没言语,默默摆了一子,眼下,坐在这里的人是他秋东,封余闲的这个打算便要落空了。 细细思索后,他面色很平静的,一点儿预兆都没有,直接给初次见面的二舅扔下一个大雷: 「有些事不便与他人说,在我这里,此生都无法坦然唤乌植与乌夫人一声爹娘,索性他们还年轻,想要孩子的话再生一个,免得将来膝下凄凉。 不瞒您说,今儿若不是您去的巧,我也是打算跟他们把话说清楚的,我不准备回乌家,甚么认我回去的宴会,想替我主张的婚事,一概不认,若他们执意坚持,也就怨不得我手段伶俐。 将来,我谨以我个人的名义,可以提供资源为他们养老,再多的却是没有了。这个决定今天说出口,此一生不变。」 封余闲没听出秋东语气里细微的差距,他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砸在地上,愣愣的看着秋东,想从他面上看出哪怕有一丝负气的意味。 但是没有。 封余闲缓缓收回去的手都抖了,万没想到事情会严重至此。 他想过这孩子以前顶着那样的身份,在妹妹手底下肯定过的不容易,或许需要小妹年復一年,持之以恆,才能慢慢修復这段母子关系。 急不得。 可不成想,在这孩子心里,那段还没开始的母子缘分,竟是已经早早断了。 整个封家最精明的封二爷此刻脑子转的飞快,不断琢磨中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才能叫这孩子如此平静的讲出这般决绝的话。 然而思来想去,他觉得除了双方中间隔着血海深仇,哪至于此?可据他所知,整个乌家和大外甥关系最亲厚的的郑氏母女,也被他好端端带在身边,还能有谁呢? 封余闲百思不得其解。 秋东将手中黑子摆在棋盘角落,他说: 「我言尽于此,回头您且好生劝一劝乌夫人,这便告辞了。」 封余闲肯定不能让人就这么走了,真放人走了,不就是证明他默认了大外甥的说法?这哪里行? 赶忙道: 「二舅明白你有你的苦衷,你不讲不代表不存在。其中你父母许是有诸多不对,可咱们这些做亲戚家人待你的心却是实实在在,这点你得承认对吧? 你看这样成吗,近日你三姨准备回荣州住些日子,随行还带着你蓝家表哥固业,他们至今未曾加过你,对他们而言又何其残忍? 我书信一封叫你大舅过段日子来奇州接你与你母亲回荣州,咱们一大家子好歹能整整齐齐聚一回,之后你有何打算,二舅便不干预了,如何?」 主打一个拖字诀。 秋东自然看出对方的意图,不过有些事确实该找机会和大家说清楚,可他不会让封余闲无限期往下拖,主动道: 「再有三月便是院试,院试过后我会启程前往荣州。」 封余闲眼皮子一跳,人生头一回觉得孩子太有主见也是件让人十分棘手的麻烦事。 嘴上还得好声好气应承着: 「是,是,院试要紧,二舅会去叮嘱你爹娘,让他们这段时日少去打搅你,那什么大张旗鼓认亲的事更不可能举办。 第237页 那劳什子的婚事,二舅亲自上李家赔罪,定然给足了对方面子,不让他们去骚扰你。你且安心院试,别的都不急,不急。」 直到秋东离开客栈,封余闲还是没想明白他大外甥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到这一步。 尤其无意间一瞥,发现大外甥总共落了五子,却将他昨夜双手互博的的死局给彻底盘活了,顿觉惊讶。这般天赋的孩子,硬生生给耽搁了! 他越想越气,返回乌家,对着乌追和封氏又是噼里啪啦一顿收拾。 一天之内连着挨了大舅哥两回揍的乌植简直一脸懵,可封余闲见着他这幅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就更来气,打的也越狠。 秋东并不关心乌植的遭遇,不过刚出了客栈就感觉被人跟踪了,不用想也知道此时能干出这种事的是谁。 真是,他还没找对方麻烦,竟然还敢主动送上门,不得不说,在不识趣这一块儿,确实跟乌植一脉相承。 秋东特意挑了人少的巷子走,好似不经意间走进死胡同,慢吞吞察觉,转身往出走,嘀咕出声: 「奇怪,怎么走这儿了?」 「呵,这时候想走?晚了!」 就见乌追带着几个小厮,手里拎着棍棒,将巷子口堵的严严实实,偶尔有路过之人往里瞧一眼,便被他们兇狠的瞪回去。 乌追站在秋东三步开外,上下打量秋东,见他面色红润,几日不见,身量好似都拔高了一截儿,原本弯腰塌背讨好的他人的,突然就需要他仰望了,语气阴恻恻道: 「是你怂恿母亲,让她请二舅舅带我走,好给你腾地方的是不是?」 虽然秋东没打算回乌家,但乌追这错误认知还是很有必要给矫正一下,伸出食指,左右晃动: 「注意,那不叫给我腾地方,是你占了我本来的位置,你就是个小偷,偷了我的亲人,我的财富,我的地位,我的人生。没人发现还罢了,鸠占鹊巢嘛,只要脸皮够厚也没甚么,反正捞着实惠了对吧? 可我这正主都站你跟前了,你不说麻利收拾东西滚蛋,我还没让你赔偿呢,你还有脸质问我?」 乌追被秋东说中心思,恼羞成怒: 「你知不知道二舅舅让人通知我,说让我去他的商队做最底层的伙计,那是出行没有马车牛车,天南地北全凭一双脚丈量,白天闷头赶路,晚上才能睡在货物边儿上休息,随时要和匪徒盗贼打架,一年才能得三十两银子的差事? 你怎的这般恶毒没良心?你跟在我身边的那会儿,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舒舒服服,走出去谁不恭恭敬敬唤你一声小东哥?就算你要报復我,也不该这般待我!」 秋东面色古怪,上下打量瘦了一圈儿,衣裳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乌追: 「你怕是对自己的仁慈善良有甚么误解,我跟在你身边舒舒服服?你每天背不出书,我挨完先生的打挨封氏的打,挨完打还得继续伺候人。 你写不完课业,我为了不挨打,练了一手和你分毫误差的烂字替你熬夜写功课,你在旁边唿唿大睡,我第二天一早还得继续当值。 你每年童生试不过,封氏拿我出完气乌植出,封氏院子里有几块儿地砖我一清二楚,乌家祠堂冬日夜里有多黑多冷我比谁都清楚。 你逃学,我挨打,你闯祸,我挨罚,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我哪日没被罚过?还我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哪回挨罚不是忍飢挨饿? 上回你一意孤行要看李家姑娘是何样貌,结果你全身而退,我又是罚跪又是挨板子,连个大夫都不请就让我带伤连着当值两晚上,知不知道我差点儿没了命? 二舅舅的商队怎么了?最起码没人会动不动就找藉口罚你,还要你三天两头替别人挨打挨罚。这样你都不知足的话,直接把你送去黑煤窑,要么在里面累死,要么在里头饿死,倒是很适合你。」 乌追没想到秋东如此斤斤计较,这么点小事都能记那么久: 「你,你不是没事吗?还瞒着所有人偷偷学了一肚子学问,过了童生试心里很得意吧?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秋东:「那你也瞒着所有人在商队里把二舅舅的一肚子本事学来不就好了。」 乌追发现秋东简直油盐不进,说服对方改变主意,去封氏面前替他求情的路是走不通了,咬牙吩咐身后小厮: 「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直接扔城外乱葬岗!就不信没了秋东,谁还敢把我排挤出乌家。」 秋东:「……」 原主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少爷,加上秋东的技术支持,收拾几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厮根本不在话下。 乌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秋东踩着小厮的「尸体」过来,吓的连连后退: 「你,你不要过来啊!」 秋东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 「这又蠢又毒的性子,可真不像你娘,只能是随了你爹,对吧?想要我的命?」 秋东只轻轻在乌追肩膀,胳膊,腰侧拍了拍,笑容堪称温和,乌追却止不住发抖。 「今儿且好心教教你,知道比直接死亡更痛苦的是什么吗?」 从今往后,被他用前世从暗卫手里学来的特殊手法拍过的地方,每日三次,沉痛深入骨髓,痛不欲生,大夫却检查不出任何问题。便是寿命,也会因此大大缩短。 乌追还没明白秋东的意思,就被秋东一个手刀下去敲晕了。 第238页 秋东脱了几人的衣裳,白花花赤、裸、裸的大男人扔在一块儿,再摆上几个让人遐想的造型,会被人传成什么样儿,秋东可就不管了,全当是个小小教训。 他面无异色走出巷子后,朝着封余闲居住的客栈意味深长瞧了一眼。 此时,封余闲住的客栈内,有个身量矮小的男子仔细将方才那一幕跟封余闲说了。 「表少爷有手段,有谋略,就是这心肠太软了些,那乌追都想杀他了,他只敲晕了事,这样可不行啊!」 封余闲愤愤:「今晚就让人把乌追带过来,最苦最累的差事全交给他去办,你亲自盯着。」 第78章 秀才老爷 也不知二舅和乌家夫妻是如何说的, 之后的三个月里秋东再没被对方骚扰,只封氏一日三餐叫人按时送来,送饭之人默默的来, 默默地走,从不在秋东面前说多余的话。 双方似是默认了这种相处方式。 倒是乌追, 都不用秋东去打听,他那忘年交老友钱老闆每日都乐滋滋的跟他分享最新消息。 据说乌追那日被人发现后丢了好大的脸, 即便连夜让二舅打包塞进商队去打杂, 还是给奇州城百姓贫瘠的娱乐生活增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笑料。 而且乌追在二舅商队的第一天就「撒泼打滚」装病, 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说他全身骨头都疼,连嘴唇也咬破了,着实狼狈, 好不真实,吓了二舅一跳, 当即让人去找大夫帮忙看诊。 结果大夫请了一位又一位, 全都摇头谦虚的表示「在下学艺不精, 要不试着吃两剂黄连去去火」,精明的二舅可不就是明白人家大夫说乌追装病了嘛。 有了这一出, 即便之后乌追一天三次的「卖力表演」, 商队的人也见怪不怪, 他们可算摸出来了, 这位大少爷确实演技精湛,疼起来比真的还真, 但没人搭理的话, 最多一刻钟也就歇着了。 钱老闆一副十足庆幸的语气感慨: 「我那李家老友此前还为不能与你家结亲颇感惋惜,结果此事一出, 再是后怕没有,要真把闺女嫁给那么一混不吝的,才是害了闺女一辈子。」 秋东经过几个月的锻鍊,已经能做到一心二用,手下的八股文骨肉匀称,嘴上还能应付钱老闆: 「难道不是封二爷送了并州将军府的帖子给李家的缘故?」 他那位二舅可谓说到做到,亲自上李家致歉,将乌植办的煳涂事圆满揭了过去。 钱老闆嘿嘿一笑,见秋东小小年纪,心性沉稳至此,心下难免为李家老友可惜三分,这可真是个女婿的好人选,不过转念想想,家里有乌植那么个利益至上的爹,又不怎么可惜了。 秋东完全不知老友心中千迴百转,又经三月刻苦练习,他的行文较之以前有了极大进步,没日没夜学习996那浩如烟海的文库中跟科考相关的知识,他觉得再这么下去,万一下回穿到后世,他完全能做这方面的专家,靠吃老本度日。 便是带着如此轻松的心态,他迎来了七月份的院试。 这日一大早,郑氏和谷禾三更天便起来在厨房忙活,谷穗将她从隔壁刘婶儿那里学来的「不传之秘」用上,举着三炷香在院子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虔诚的跪拜,嘴里念念有词。 秋东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偷听,差点没笑出声,只听谷穗一阵儿叨叨: 「请神仙老爷保佑我大哥不风寒,不拉肚子,不犯迷煳,不遇着坏考生,不抽到臭号,不碰见做不出的题目,不挨饿,不受凉受热,毛笔不要坏,砚台不要坏,桌椅板凳不要坏,考卷不要污,灯烛不要灭……」 一阵儿又说: 「请神仙老爷显灵保佑我大哥院试得中,小女子愿每日供奉新鲜瓜果,直至七七四十九天,愿每日清香不断,还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巷子里其他人家,让大家一起来供奉神仙老爷……」 秋东强忍笑意从床上爬起来,没打扰谷穗的作法,毕竟是这丫头日日帮隔壁刘婶儿干活,好不容易才从刘婶儿那得来的秘笈,全是她一片心意。 不过他估摸着,刘婶儿那套秘籍,附近几条巷子的读书人应该早就人手一套了。 单是他撞见的刘婶儿和人嘀嘀咕咕分享这个秘密就好几次。 不仅谷穗神神叨叨,便是郑氏和谷禾,趁着秋东吃早食的功夫,也抽空如法炮制。 秋东仔细一听,嗯,这两人小词儿一套一套的,比谷穗对神仙老爷的要求更多,更具体。 哪个神仙能受得了这烦人劲儿? 一路把秋东往贡院送的时候,谷禾捂着胸口小脸惨白,越是临近贡院门口,越感觉腿软,语气里隐隐带上了颤音: 「以前不知道还罢了,眼下一想大哥马上要参加院试,我这心就跟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似的,两条腿儿也不听话的很,轻飘飘不知道怎么倒腾才好。」 郑氏也没好到哪儿去,跟谷禾手握手,互相搀扶往前走,紧张的直哆嗦。 秋东这个真正要考试的和她们一比,简直淡定的不正常。 他牵着谷穗,兄妹两相视一笑。 谷穗十分霸气的表示: 「大哥你放心考吧,我前日同刘婶儿去庙里求籤,庙祝说我求的是上上籤,一定没问题的!」 秋东怜爱的摸摸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这段日子变故频生,家里父兄接连入狱,她日日走街串巷收送衣物,背地里不知糟了多少白眼,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脸上的婴儿肥迅速消失不见。 第239页 还得为他科考的事去讨好刘婶儿。 这个谷家最没主见的孩子,仅用了短短三月,便已经能熟练的和人讨价还价,独自在外面帮郑氏张罗生意。 他弯下腰,和谷穗平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等大哥考完,带你去监牢探望谷陶和你两个哥哥。」 早在一个月前,在外跑商的谷田便被商队管事送回来。也是那小子自己手脚不干净,都不用乌植费心网罗证据,现成的把柄一捏一大把,直接被送官法办了。 秋东不掺和谷陶父子的判决,可满足一下妹妹夜里睡觉都惦记的心愿还是可以的。 他第一回在家人殷切的目光中走进考场,他能感觉到人群中有一道比郑氏三人更浓烈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可这份感情,实在难以回应。 各人有各人的道要走,如此远远处着,便正正好。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贡院门口,不远处角落里,丫鬟绿柳小声提醒: 「奶奶,咱回吧,少爷聪慧,连二舅老爷也说他在读书上极有天赋,定能榜上有名。」 大氅下封氏枯瘦许多的身子隐隐发颤: 「回,回去收拾行李,大哥马上就到奇州了,等小东院试放榜,咱们就回荣州。」 回去最好一辈子也别回这充满了不好回忆的地方,或许有些事该和大哥商量一下了。 有些事可以和人商量,有些事却只能自己一个人扛,好比这一贡院的考生。 秋东此时就答题极为认真,前面那么多日子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一刻,怎么可能随意对待? 要知道院试只考两考,分别是正试和复试,一场半天,只需一整天就能完成考试,单从这点上来讲,比县试和府试更轻松。 可在场包括秋东在内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跨过了这道坎儿,才算是踏上科举仕途第一步,可以免徭役,可以见县令不跪,即便万一被牵扯进甚么案子里,官府也不能随便动用刑罚。 这也是之前秋东尽量避免和官府打交道的原因,一个小小百姓,见了官老爷动不动就下跪磕头,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适应。 单从刑不上大夫这条来看,就能明白秀才才是步入士大夫阶级的重要标志,童生与之相比,什么都不是。 况且即便是秀才内部也有鄙视链,成绩最好的廪生,官府每月给发粮发钱还能免费入官学学习,次一等增生没粮,再次一等的附生只有入学资格。 也就是说,这一关成绩好的话已经可以享受公务员待遇,不用上班政府还给发工资,节省点完全能做到自给自足的程度。 有些人是冲着只要能考中就谢天谢地的目的来的,可于秋东而言,他看中的是那份稳定的公务员待遇。 秋东作为一个不事生产坐吃山空的读书人,不太想搞其他副业赚钱,就想任性的做一个清贫的,靠读书养活自己的穷酸书生。 想做廪生,还不想太出头,可不就答题得比旁人更辛苦了嘛。 996搞不懂秋东的想法,换场休息的间隙化作一顶荷叶罩在秋东头顶,软趴趴的问他: 「学隔壁刘婶儿家不好吗?刘秀才自打有了秀才功名,就把家里请的厨娘和绣娘全部娶回家,刘婶儿带着几个儿媳妇在家做活,刘秀才在书院读书,傍晚归家,有人做饭,有人伺候梳洗,有人给暖被窝,多快活呀!」 秋东正在慢条斯理活动手腕,闻言一顿: 「你以为刘秀才是瞧中了他家厨娘绣娘的颜色,才动了色心把人纳回家的?真当他对那种日子很满意?」 无形的荷叶在秋东头顶连连晃动,下了一场只有秋东能感觉到的太阳雨: 「当然啦,统还听到刘婶儿偷偷和郑氏嘀咕,说他们家如今的日子有多轻松,让郑氏也提前给你物色几个人选呢!」 秋东对此不置可否。 这事难说的很,因为当前生产力水平低下,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不仅仅是夸张的说法,小地主婆还得每天亲自下地干活。 由此,大部分地主为了不给家里的厨娘和绣娘发工资,会主动选择把对方纳回去,白嫖对方的劳动力。 有劳动力这个胡萝蔔在前头吊着,就算厨娘是寡妇,是麻子脸都无所谓,只要手脚利落能干活儿,小地主们还是能安慰自己「没关系,拉了灯都一样」,「反正又不止这一个媳妇儿」。 隔壁刘秀才在没得秀才功名前,倒是想把人家生的平头正脸的厨娘绣娘纳回去,让人家给他打白工,可对方又不傻。眼见他真有了秀才功名后才松口,女方给自己找个可以栖息的地方,刘秀才家里也少了一笔大开支。 算是双赢。 就拿乌家举例,里外有近三十个奴僕,宅子,良田,庄子,商铺,应有尽有。就这,乌植带回去的五个小老婆每日还得按时劳作,或是织布,或是纺纱绣花,总归想在乌家吃饱饭,就得付出相应劳动。 996听的整个荷叶像是得了羊癫疯,疯狂发颤。 秋东气定神闲,总结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白得了劳动力,就得付出相应代价,比方说让人家生儿子,他不想生都不行。」 996想像不到宿主被女人绑架去生孩子的可怕场景,再也不提考中秀才后多纳几个女人,让女人养着他,他来吃软饭的话,一个劲儿给他扇风,希望他脑瓜子清明,考个绝佳好成绩。 第240页 「人呀,还是靠自己最好,宿主您一定要加油哇!」 「乖。」 秋东也觉得靠自己挺好,他对自己的实力挺有自信。 不过郑氏等人心底没数,秋东考完后愣是没敢在他跟前提一个和院试有关的字眼儿。 这种事不到出成绩,说多少都没用,秋东干脆趁早上凉快,带母女三人去探监。 郑氏为此一大早起来便开始做菜,谷禾跟谷穗将这段时日夜里点灯熬油做的衣裳鞋袜妥帖收拾好。 心里恨的要死,可对方真的落难了,却也没办法什么都不做看着对方受罪,这大约就是血缘亲人吧。 秋东见东西不少,出门雇了辆牛车。 三人拴好门上了牛车,依然心不在焉,总觉得有甚么忘记带了。 「好不容易见一回,下回还不晓得是啥时候呢,一次不多带点,心里不落忍。」 小小的谷穗靠在大哥秋东身上,看着街两边的行人,低声道。 人都讲衙门口朝南开,有钱没权别进来,这话再正确没有,之前郑氏也试图贿赂狱卒,想进去瞧瞧两儿子,结果她的那点钱经过一层层盘剥根本到不了狱卒手里就被瓜分干净了,人家狱卒心气儿不顺,只让她远远瞧了一眼,郑氏连人影儿都没瞧清楚,就被赶出来了。 当时谷禾谷穗也在场,真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咫尺天涯,一堵墙,一道门,却是人为隔开的两个世界。 这回有秋东带路,他捨得花钱,又是个小童生,给狱卒单独准备的酒菜递过去,很愉快的交流了几句,对方就爽快放人,甚至还相当友善的提醒: 「只有一炷香时间,几位还请把握好时辰勿要叫我等为难。」 郑氏激动的手都抖了,万想不到,于她而言千难万难的事在秋东这里竟这般轻松。分明还是上回的狱卒,可这态度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秋东见三人迫不及待,摆手: 「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反正他是不可能去见那三个晦气东西的。 七八月份的奇州城,早上凉风一吹,正是一天最舒爽的时候,秋东索性寻了个靠树的地方席地而坐。 狱卒见他虽穿一身长袍,却没有读书人那些清高的臭毛病,乐呵呵的叫手下兄弟分了秋东刚递过去的食盒,只拎了一小瓶酒过来,坐在旁边搭讪: 「乌小郎君,我知道您,您可真是这个,厉害!」 朝秋东比个大拇指。 秋东一听这个称唿,就明白乌家那点事早被人背地里嚼烂了。 乌植都不怕丢脸,他更无所谓了。 好笑道:「这厉害,可不是谁都想要的。」 狱卒一想也是,他要是遇着如此倒霉的事儿,怕是早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就疯了,哪里还能心平气和的过自己的小日子,甚至带一家子女人来这地方? 「来一口?」 三两口小酒下肚,就没有秋东问不出的话。 狱卒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谷家父子的情况跟他说了: 「那谷陶估计是完了,做了那等恶事,又有封家和乌家先后在里头使力,虽然送去京城的判决还没下来,可这天气,之前的伤一直没好,还得去矿山採石头,哎……」 估摸着是没几天好活了,即便活着也是活受罪,说不上哪样更痛苦。 「那谷苗和谷田呢?」秋东将酒瓶子递过去。 狱卒轻嗤一声,仰头灌了一口,忍不住摇头: 「住进来头天一顿杀威棒下去,饿上两顿,比谁都听话,偷盗主家财物,数量算不得多,关上一阵子,矿山那头挖几个月石头就该出去了。 这种人我见的多了,若是出去家里人不看牢了,迟早都能成这里的常客,偷鸡摸狗看小寡妇洗澡,就这点出息了。」 这样啊,那可得好好跟郑氏说说,最好直接找个採矿场,让那两人一出狱就直接过去挖石头,反正都干顺手了。 若是两人能在矿场存下娶媳妇儿的钱就让他们娶,存不下就一辈子打光棍儿好了,老了也没人伺候,孤独终老,躺炕上生活不能自理,孤零零惨死了事。 反正别想着祸害郑氏和两个妹妹。 这头秋东想着和郑氏商量,另一头乌家也有人在说郑氏。 封余财,封氏的大哥,一日前抵达奇州城,这位性格憨厚,在封家主要负责打理田产的大哥,一大早听闻秋东带郑氏去探监,气的早饭也吃不下: 「合着我妹子养了她的孩子,如今我亲弟弟还得负教导她生的那蠢货,我亲外甥又一心向着她,不愿她为难,处处替她考虑,可真是占尽了所有好处! 就怕她还不知足,霸着小东不撒手,成日在小东耳边灌输些乱七八糟的耳音,叫小东的心偏着她!」 大哥都能想到的事情,封氏这做亲娘的只会更早想到,她也想不顾一切的将孩子从郑氏身边抢回来,但抢回来之后呢? 那孩子性情坚韧,绝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哄心软的。 何况二哥此前转达的那番话言犹在耳,歷歷在目。 二哥说小东是真心不愿认她与乌植这对爹娘,他能看得出来绝非玩笑,叫她万不可用强硬手段去逼迫孩子,免得鱼死网破,难以收场。 「小妹知道兄长您是为我抱不平,可咱们将心比心的说,郑氏又何尝愿意养别人的孩子?她相较于我只是更快的认命,知道不管哪个孩子都没有她开口说话的份儿,早早的接受现实罢了。」 第241页 封氏忍着心酸,还得在大哥面前为郑氏说好话,免得大哥心里存了疙瘩,在小东跟前表现出来。 封余财皱眉,烦躁的叉腰打转,一张被晒成古铜色的脸上满是不忿: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小东至今不肯归家这点,当真不孝!」 封氏知道大哥性子古板,在家说一不二,他的孩子们都很怕他。生怕他跑去秋东面前说这些,她可是亲眼见过秋东怼乌植的,连乌植那个亲爹都扛不住,大哥真和小东对上,场面简直让她窒息。 当即道: 「大哥,您忘了二哥信中如何叮嘱的吗?二哥叫您收一收暴脾气,若您控制不了脾气,此行就以三郎的意见为主!」 封家兄妹四人,老大封余财也就是眼前这位,性子憨直中带这些古板,主要打理家中田产,老二封余闲,精明干练,封家的生意在他手里扩展了几十倍。老三封余婉,在封老爷子的主持下嫁给了平西将军蓝开礼。 老四封余柔,也就是封氏,看中去荣州跑商的小伙计乌植,心心念念嫁给乌植,和对方生儿育女过了十几年。 封家如今家大业大,老大生了三子一女,膝下小孙子都会跑了。老二膝下两子两女,皆已成婚,家里也是不缺孙辈的人。 此行封余财并非独身一人,除了小厮护卫外,还带了亲儿子大郎以及侄子三郎。三郎在同辈中一向最有主意,故而有此一说。 封余财见小妹真的要恼了,连连讨饶: 「行行,我不说总行了吧,回头见了小东保管比亲儿子还亲,定能哄的他乖乖跟咱们回荣州。嘿嘿,到了荣州,爹娘的糖衣炮弹和那么多姊妹的温言软语,就不信他还不想回家! 若是这些都不顶用的话还有三妹呢,麻烦她将小东带去并州,并州书院是什么地方,读书人没有不嚮往的,就不信这一连串儿下去,小东还不迷煳!」 这也是封余闲打的主意。 封氏连连朝荣州方向拜了又拜: 「为了小妹的事叫全家跟着操心!」 话说开了,封老大又有心情吃早食,一碗米粥大口吃完,忽然想起一事,拍大腿直乐: 「早前三妹极力反对你嫁给乌植,对你和乌植生的孩子也向来淡淡,说来她和乌追此前并未见过吧?她听说此事也是惊讶极了。 这回正好,昨儿我偷偷去瞧了,小东长的可没有一点儿像乌家人的地方,咱们把他带回去,三妹瞧了定然欢喜!」 封氏听的苦笑连连,将特意为大哥准备的酱菜搁在他眼跟前: 「三姐对我定是恼的狠了,我生完孩子好几年,她都不愿与我走动,若不是我的书信她必回,我都怕她那脾性上来,直接与我断交。 想来知道我这边发生的事后,没少在家骂我愚蠢吧?」 说起这位性子强硬的三妹,身为老大的封余财也是连连摆手: 「你们姐妹之间的事,大哥可不掺和!」 「对了,大郎与三郎上哪儿去了?」一早上没见着两人,封余财纳闷儿。 说起这个封氏面上终于带了笑意: 「大郎三郎有心,说是好不容易来一趟奇州,多少要给家里长辈姊妹带些礼物回去,管家一大早便带两人去街上转转。」 可他们万不会想到,这两人的转街,是专门去秋东身边打转。 秋东和郑氏母女探监归家的途中便察觉有人偷偷摸摸跟踪他。 视线火热,嘀嘀咕咕,恨不能直接冲到他跟前来个热情拥抱的那种跟踪。 他几乎不用想就猜到这两人的大致身份,但跟那些人,秋东并不想有过多接触,于是在将郑氏三人送回家后,接下来在等待放榜的两日,并未走出家门一步。 索性,他也能趁这段时间将接下来的安排跟三人详细说说。 郑氏正在洗衣裳,院子里已经晾了满满几衣架,盆里还泡着好几盆,手泡的发皱。 如今是夏季只用井水就行,到了冬季单是买柴火烧热水就是一项不小的开支,一天到晚忙的团团转也赚不了几个钱,何况冬衣珍贵,好多人家并不会频繁水洗,免得失了热乎气儿,到时候生意就更不好做了。 就这,还得感谢这院子的原主人有先见之明,于院中打了一口井,不似巷子里其他人家,要去巷口挑水吃。 谷穗在巷子里进进出出,谁家的衣裳缝补好了要及时送过去,谁家的衣裳到了约定时间要上门去取,两个条腿儿都跑细了。 别看谷禾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绣帕子,从早到晚,夜里还要点灯熬油加班加点,从颈椎到腰椎都不好,过段日子恐怕眼睛也不会好。 秋东帮郑氏将衣裳拧干晾在衣架上,叫两个妹妹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起围着郑氏坐了,缓声道: 「过两日我便要启程去一趟荣州,处理完了荣州的事情我不打算直接回来,目前的想法是去并州游学一段时日。」 三人听他不回来了,脸上的不舍那般明显,谷穗直接没忍住捂着嘴哭出了声。 秋东摸摸她的脑袋,将他对谷苗和谷田两人的安排说了: 「若你们同意的话,我会请钱老闆帮忙安排。」 郑氏将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干,感激的拍拍秋东手臂: 「你这个决定再好没有,与其让他们在外面游手好闲不知哪一日会丢了性命,还不若送去矿山吃点苦头。以前就是娘和谷陶太惯着他们,才叫他们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干,往后可没有那般的好事了。」 第242页 郑氏也是下了狠心,与其看着儿子废了,还不如让他们吃足了苦头,以后老老实实过日子。 秋东点点哭花脸的谷穗,温声道: 「去将我屋里靠窗那个匣子拿出来。」 谷穗抹一把泪,闷闷跑进去拿了东西回来塞给秋东,噘着嘴不说话。 秋东看的好笑,从匣子里拿出十两的小银锭子递给她: 「好了,大哥只是出去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了,这个拿着,算是提前给你的嫁妆。」 谷穗不要,郑氏也不让她拿: 「在家千日易,出门处处难,娘还没给你应急银两,怎能要你的钱?」 说着就催谷禾: 「将床头枕头下的那个荷包拿来。」 秋东出声阻止,谷禾没听,也抹着泪走了。 很快,郑氏便将荷包塞进秋东手里,秋东只一摸就明白里面装的是银票,小额银票十两起步,最常见的是五十两,不论哪一种,对郑氏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郑氏怜惜的摸摸秋东鬓角: 「娘在乌家二十年,存了不少体己,这个你拿着,你性子倔,不一定能和乌家人相处到一起去,出门千万别亏待了自己。 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这事上娘得劝你一句,乌家那头你得认,都说独木不成林,这世道没有家族支撑,没有亲人帮衬,孤零零的独木桥有多难走娘比你清楚,就听娘一回劝吧?啊?」 秋东握住她的手,宽慰道: 「娘,我心里有数。」 笑盈盈收了郑氏给的荷包,顺理成章将十两的银锭子给两个妹妹一人塞了一个: 「都收着吧,旁人家姑娘都有压箱底的私房钱,我妹妹不能只往家里填。」 又拿出三张身份名帖,依次递给他们。 谷禾与谷穗看不懂是什么,郑氏却是见过的,顿时怔住了: 「这?这是?」 「前些日子去衙门消了你们的奴籍,这是身份名帖,且好好收着,往后你们便是自由身了。」 三人已经愣愣的回不过神。 秋东的小匣子就跟百宝箱似的,又从底层掏出两张纸给郑氏: 「一直赁房子住,心里到底没有着落,正好这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周围邻里和善,你们住在这里我也放心,这是院子的房契和地契,娘您收好。」 三人呆呆望着秋东,嘴唇开开合合,没吐出一个字。 心有千言,临了却心酸的只想哭。 秋东收敛神色,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难得郑重: 「另外,柳条儿街开书肆的钱老闆手里有一间铺子要出租,我琢磨着家里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便做主租下来了,地方不大,刚好够改一间早食铺子。 我尝着娘不管是做酱菜还是拌菜,亦或者汤面粉丝,包子馒头的手艺都不差,做早食生意总比浆洗衣裳有盼头。 我先付了一年的租金,若是明年你们能回本,租金便自个儿付。没问题的话明儿就去瞧瞧,该扫洒扫洒,该装修装修,尽早打算起来。」 郑氏和谷禾抱头痛哭。 这段日子就跟天塌下来似的,日子没着没落,她得扛起家里的生计不说,一边忧心牢里的孩子,一边忧心两闺女的将来,还得忧心秋东犯倔和乌家闹翻吃苦头。 是一根蜡烛两头烧,人都快熬干了。 突然被秋东这么一安排,心瞬间就稳了,即便再大的风浪来了,她们也始终有个家能躲避风雨。 谷穗直接抱着秋东胳膊嚎啕大哭: 「我好害怕,大哥,我好害怕啊,明明都好好的,结果一觉起来什么都变了……」 秋东由着她们发泄。 打从出事起,郑氏只在跟着秋东搬出乌家那天哭了一场,之后将秋东和两个女儿照顾的很好,还省吃俭用小小的存下了一笔,在秋东看来,可比大多数男人都坚韧靠谱。 这头院子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门外封大郎和封三郎面面相觑,年长的封大郎摸着下巴沉思: 「瞧着回来的时候还挺高兴,怎的一转眼就哭了?」 封三郎靠在墙角,有理有据的分析: 「肯定是不捨得小东跟咱们走呗!附近还有谁不知道小东的身世?有小东罩着,郑氏母女过的多滋润啊,就咱们看到的,那小丫崽子从各家进进出出有谁为难过她吗? 想想小东跟咱们走了,慢慢的再也不跟她们亲近,是我我也要难过的。」 封大郎深以为然。 两人对自家小姑的遭遇十分同情,站在小姑的立场上,自然对郑氏喜欢不起来。 小姑替郑氏一个僕人养了十五年的儿子,如今真相大白,小表弟竟然还跟郑氏亲近,甚至不愿意叫小姑一声娘亲。 可不就是郑氏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失去,亲儿享受了十五年的富贵生活,如今又被二叔带走,养子又一心向着她,占尽了好处,自家小姑可怜极了嘛! 没直接给郑氏使绊子,已经是看在小表弟护着她们的面子上了。 就这,郑氏母女还有脸哭? 两人越听越来气,索性喊上在旁边默不吭声的大管家一道儿回: 「走走,明儿一早让人守在府衙门口,只要一放榜,不管表弟中没中,直接把人带去城门口,回荣州!」 大管家还挺有自信的坚持说了一句: 「我家少爷读书有天赋,一定会中的,可不能说丧气话!」 第243页 封大郎和封三郎对视一眼,忍不住摇头。 从二叔的信里他们也知道小表弟十分聪慧,可他们自幼跟着先生读书,如今都当爹了才勉强得了个秀才功名,更明白里面的难处。 小表弟家中那先生不过是个久考不中的落第秀才,水平也就那样,小表弟还没跟着系统学过,能凭藉天赋一口气过了童生试已经叫人大为惊讶,可若要过院试,难如登天哪! 他们不说,也是不想给小表弟太多压力,甚至连明日出榜后如何安慰的话都想了一箩筐。 不过他们准备的安慰之语终究是用不上了。 一早秋东还在家中和两个妹妹吃早食,郑氏正絮絮叨叨帮他收拾行李,越收拾越多,甚至连针头线脑也想给秋东带一份: 「听说封家大老爷前几日便到了乌家,怕是早就等不及了,待会儿出门看完榜单你便主动上那头去,对着你亲舅舅软和些,人家不止你一个大外甥,有那头将军府里的外甥作比较,难免对你多几分挑剔……」 秋东看她收拾出来的几大包行礼,实在忍不住开口: 「奇州到荣州最多五日路程,娘你收拾的这些东西够我在路上用半年了。」 恨不能连被褥都给带一套。 「我今早收拾好的那个包裹就够,其他都不用带,对了,我昨儿准备好的红封搁桌子上,待会儿要用。」 郑氏一时没想到待会儿有什么地方要用红封,正想说封家郎君是你表哥,不用你给红封,便被钱老闆欢喜的敲门声打断: 「小友,乌小友,是我老钱啊,快开门,我给你送炮仗来啦!」 谷穗现在可喜欢胖乎乎的钱老闆了,觉得他简直是大大的好人,听声音便小跑着去开门。 钱老闆以他肥胖的身体不应该有灵活窜进来,脸上的肉肉一颤一颤,喜庆极了: 「哎哟我说小友,你可真坐得住,街上都传遍了,你中了,第二!第二哪!报喜的差役马上就上家来了,我就猜你没准备炮仗,这便给你送来了!」 说着就催谷禾跟谷穗: 「给我家小厮指个地方快挂起来!」 秋东见他是真为自个儿高兴,拉着人坐下,给倒杯水叫他歇口气。 瞧这满头大汗,该是一口气从柳条儿街跑到槐树巷子,对一个胖子来说绝对不容易。 「又叫你破费了!」 钱老闆是真激动,喝水喝出了绿林好汉的豪迈,抹抹嘴,拍拍腰间荷包道: 「小友你有所不知,此前坊间有人针对本次院试开赌盘,一水儿的赌你不中,我老钱就不信这个邪,咬牙掏了三两银子!」 钱老闆伸出一只手,哈哈大笑: 「一比五十的赔率,三两齣去,可是一百五十两进帐,这点炮仗算得了什么?」 急慌慌忙进来的谷穗听的小嘴能塞进去鸭蛋,已经在后悔她之前只讨好隔壁刘婶儿学了秘笈,若是那会儿连钱大伯一道儿讨好了,她现在手里该有多少钱? 谷穗第一回清晰的认识到,读书不仅要花很多钱,还能挣更多钱。 几人没说两句,报喜的差役便一路进了槐树巷子。 在谷穗亲手点燃的炮仗声中,秋东将一早准备好的红封递给差役。接受来自周遭的恭喜,场面和乐融融。 另一头的乌家,大管家顾不得打理被人群挤散乱的衣裳,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城门口,对早已等在那儿的封家车队众人,用非常不可思议的语气道: 「大少爷暂时来不了了。」 不用旁人追问缘由,他主动道: 「大少爷中了,第二!院试第二!少爷如今是秀才公啦,正在接受乡邻贺喜呢,诸位,且得等一会儿!」 这跟想像的差太多了,众人一时没回过神。 只马车中的乌植忽然爆发出惊天大笑: 「回,回去!我儿是秀才了,我要大摆三天流水席!」 第79章 荣州之行 一个时辰后, 秋东终于在钱老闆的帮助下送走了所有前来恭贺的客人,随后郑重拜託钱老闆: 「在下家中母亲与幼妹日后还得劳烦您多照顾。」 钱老闆自觉与秋东投契,他的所有话题在秋东这儿都能得到回应, 颇有种相见恨晚之感,常跟人说他与秋东是忘年交, 此时也特别郑重的应下秋东请託: 「贤弟且去,有为兄在一日, 定不叫你家中老小受人欺凌。」 如此, 秋东便在郑氏等人的不舍中走出家门, 正想去寻乌家早已等在巷子口的僕人汇合, 结果右脚还没迈出家门,就被一身着藏蓝色锦衣的少年拦住。 少年举止有理,虽有几分狼狈, 却也不难看出他出身定然很好,腰间挂着一把瞧着便十分名贵的匕首, 头上却歪歪斜斜簪着一根儿粗糙的小木棍。 对方见秋东开门, 笑着行礼: 「敢问此处可是乌秋东乌少爷的住所?」 一双桃花眼弯起来风流又多情, 沖淡了他身上那股刚毅之气。 秋东被对方的桃花眼吸引,心下有个猜测, 客气回礼: 「正是在下, 敢问小郎君是?」 来人听秋东承认了身份, 瞬间双眼发亮, 目光灼灼盯着秋东,上前两步握住秋东肩膀, 语调轻快: 「秋东表弟, 我是你蓝家表哥,蓝固业啊!」 秋东还没如何, 他身后的钱老闆先惊唿出声: 「可是并州平西将军府上的公子?」 第244页 单论平西将军,在众多朝廷册封的将军中并无甚特别,普通老百姓一律称唿对方是大将军,连对方是最起码的几品都搞不清。可谁叫钱老闆这段时日没少为乌李两家的事情操心,这不就对平西将军如雷贯耳了嘛! 自称是秋东蓝家表哥的少年对秋东平易近人的很,可对上钱老闆,那是公子哥儿派头十足,矜持颔首: 「正是。」 秋东都纳闷儿了,不是说这位随母亲封余婉去荣州封家了吗?怎的勐不丁出现在此,身边还一个人都不带,心未免太大。 可眼下又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只能把人往家里引: 「瞧你风尘僕僕,想必赶路很辛苦吧?先进来梳洗一番,吃点东西再说。」 蓝固业对秋东十足亲和,乖乖跟着进门,好奇的四处打量。 看院子里晾的满满当当的衣物,低矮的屋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地方,墙下有自己种菜的痕迹,加上厨房总共才三间屋舍,他大眼睛里满是「我表弟可真是受了大苦了」的疼惜。 秋东心道怎会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他可不想再带熊孩子,把行李復又搁进房间,叮嘱谷禾: 「去巷子口跟乌家人说一声,就说蓝家表少爷在这边,行程暂且推迟。」 谷禾是知道乌家奶奶封氏有个亲姐姐在并州做将军夫人,膝下养育一子,正是蓝姓。明白此事大意不得,当下便急匆匆出去。 钱老闆自然也明白这位将军府的公子以这幅略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此,内里必有不妥,十分知机的提出告辞: 「小友有贵客登门,在下便先行一步。」 一出门就吩咐他家的小厮: 「去醉仙楼定一桌上等席面送来,要快。」 等蓝固业洗漱出来,穿了一身秋东的换洗衣裳,头髮还沾着水汽,捂着咕噜噜响的肚子和秋东面面相觑,郑氏和谷穗临时出门买菜还未归家时,恰巧醉仙楼的小二笑盈盈拎着食盒上门,对秋东道: 「是柳条儿街钱老闆叫小的送过来的,说是贺您高中之喜,钱老闆已经付了银钱。」 时间把握的刚刚好。 秋东无奈,钱老闆对他这朋友是真体贴够意思。放人进门,指着树下他抽时间亲手钉的木桌道: 「就摆那儿吧。」 有酒楼小二在,蓝固业还能勉强保持矜持,等人一走,大门儿一关,蓝固业再也顾不得客套,吃的颇有点狼吞虎咽的架势。 秋东在边儿上不时给倒杯水递过去,可别噎着了。 呵,小小年纪,还有两幅面孔呢! 蓝固业被秋东嫌弃,嘿嘿一笑,一点儿也不在乎,吃饱喝足,小嘴儿一抹,又恢復成了那个初初见面时矜持高贵的大公子,嚷嚷着要去休息: 「可累死我了,等城门一开我就进城了,在城里打听了好大一圈儿才找到这里,表弟你房间是哪个,先叫我睡一觉咱们再说!」 秋东哼笑一声,稳稳噹噹坐那儿没动,直看的蓝固业心里发毛,才缓缓开口: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大少爷是闹哪出呢,他可不想没来由收留这么个大活人,出于人道主义让吃顿饱饭已经仁至义尽了。 蓝固业见秋东沉下脸,便知这位表弟不好煳弄,哼哼哧哧道: 「好嘛好嘛,我说就是了,其实我是离家出走的。」 秋东:「……」 蓝固业觑着小表弟黑沉的脸色,心下也有点惴惴。明明他才是表哥来着,怎会一个罩面就被小表弟给吓住?真是奇了怪了。 但谁让他主动送上门来了呢,只能扭扭捏捏,一五一十的跟秋东说了。 事情其实也很简单,他在封家待的烦了,封家上头的表哥表姐大多已经成家,连娃娃都有了,压根儿和他没有共同语言,正好他听说大舅要带两位表哥来奇州。 便也想同行,出来玩玩儿。顺道儿和这位从小受了许多苦,近日才认回来的是小表弟拉近一下关系。 结果母亲那里怎么都不同意,怕他在外面遇到危险,他好说歹说,最后还和母亲闹了点小别扭。 然后就在大舅出发两日后,独自跟在后头跌跌撞撞来了奇州。 秋东直接冷笑一声,气势冷冽: 「可真是我的好表哥啊,一见面就给我这么大惊喜,你就没想过万一你路上遇到什么意外,我和乌夫人难辞其咎?」 蓝固业见小表弟生气了,心道真可怕,竟然比我爹还可怕,一定是错觉!连忙插科打诨卖惨道: 「我的银袋子半路上被贼人给偷了去,花了一天时间好不容易抓住贼人,结果钱袋子已经被对方花空了,后头两日可是要饭来的,表弟你瞧我都饿瘦了,多可怜呀!」 秋东可不信这鬼话,钱袋子被偷是真,但要饭却未必,否则那头上莫名换成木棍儿的髮簪去了哪里? 见对方径直要往他的房间去,秋东伸手捏住对方后脖颈,语气幽幽: 「你去乌家住,我这里小门小户,招待不起你这种大少爷。」 蓝固业痛苦的捂脑袋,蹲地上耍赖: 「我吃的很少,睡觉只要一张床就够了,能不去乌家吗?小姨夫很烦人,很可怕的!」 没得商量。 秋东拽死狗一样把人往起拽,语气凉飕飕的: 「你知道刚才那顿饭吃掉了我两个月的生活费吗?而且我家也没有多余的床给你睡,难道你想让我打地铺看着你睡我的床吗?」 第245页 蓝固业惊恐的发现他被小表弟给拎起来了! 拎鸡崽子一样拎起来了! 比小表弟高半个头,日日跟着父亲操练的他,被瘦弱斯文的小表弟,用一只手给拎起来了! 这下他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小表弟说了什么,整个人挂在对方胳膊上,上下其手,想搞清楚对方是不是什么怪力战神。 「别躲,让我瞧瞧你这肌肉,平时是如何练的,能有如此效果,简直不可思议,小弟你跟我回家,定要叫我爹瞧瞧,你绝对是练武的好苗子,耽搁了呀!」 秋东嫌弃的将人丢开,不过是正常成年男子的力量加上一点巧劲儿罢了,哪里有什么天生大力士。 蓝固业满脸写着「男人,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追着秋东不放,也不说什么想要休息的话了,化身粘人精,问东问西,具体到秋东的一日三餐,每日运动量,几更睡,几时起。 一切他认为和秋东的大力有关的东西,他都想问一问。 秋东被烦的不行,就在他实在忍不住想把人直接扔出去的时候,谷禾领着封家大舅和两位小郎君来了。 无人注意的角落,秋东收起刚伸出去的手。 感谢及时雨谷禾,让蓝大少爷免遭秋东的毒手。 封家人先是听说秋东中了秀才,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又听说蓝固业出现在奇州城,不仅出现在奇州城,还直接找去了秋东那儿,这心情就跟放纸鸢似的,一路往上。 连讽刺几句发癫的乌植的心思都没有,几人一路马不停蹄从城门口赶来,真见到蓝固业这一刻,封大舅感觉气血上涌,眼前发黑。 他此时的想法和秋东之前简直一模一样。 要是这小子半路出点差错,还是寻他们而来,他要怎么跟妹妹交代,怎么跟妹夫交代,怎么跟蓝家那一大家子交代? 要知道这小子可是妹夫的独苗! 两家不彻底结仇都没完,想想就后怕,血压瞬间飙升一百八。 蓝固业见大舅脸都青了,心下终于生出几分心虚,低声解释: 「小表弟都教训过我了,舅舅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 秋东可不会承认这种事,简单颔首,和这位初次见面的大舅打过招唿后,偏过头什么都不想说。 封大舅看看谁都不想搭理的秋东,再看看臊眉耷眼的蓝固业,都是他惹不起的大外甥,嘴皮子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重重的嘆口气: 「走,现在就回荣州!」 此情此景,他不得不怀疑他们封家和奇州城犯沖。 本来一个秋东倔的要命,就够他脑壳儿疼的了,又冒出来个蓝固业,这孩子身份敏感,他的日子可真没法儿过了,还不如让他在家种地呢,封大舅索性对同样头疼的封三郎道: 「好侄儿啊,大伯觉得你爹爹说得对,咱们此行还是以你的意见为主,接下来你只管安排,大伯一定全力配合。」 被亲大伯甩锅的封三郎目瞪口呆。 倒是秋东的荣州之行,在经歷了一波三折后终于正式踏上行程。 他不愿与乌家人一辆马车,封三郎便开开心心拉着秋东和蓝固业,与封大郎一起「交流感情」。 秋东一上车,简单和两位表哥打过招唿后,便闭目养神,不想和人交流的态度十分明确。 封大郎和封三郎对视一眼,不由苦笑。 小姑父那样的软骨头他们看了生气,可小表弟这样的倔种,他们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地方下嘴呀! 倒是蓝固业跟话痨似的黏在秋东边儿上,对他本人感兴趣的事展现出了超强耐心,不搞清楚秋东的大力士是如何练成,他是不会甘心的。 秋东一心二用的技能已锻鍊的炉火纯青,边在脑内针对此情此景写了一首应贴诗,边应付蓝固业的纠缠还能游刃有余。 蓝固业实在找不到突破口,嘿嘿一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副叶子牌,在马车内狭小晃动的环境中,可谓是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典范,哗啦啦开摆,招唿几人: 「来来来,这把我坐庄,谁输了就得负责今晚大家的饭食!」 又专门对秋东挤眉弄眼: 「没钱可以找我借,不要利息的哟,别看我丢了钱袋子,可我身上值钱玩意儿不少,和我做交易你绝对不亏哦小表弟,输了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 这是笃定秋东身上没钱,故意让秋东和他借钱,拉进两人关系呢。 秋东坐直身子,意味深长看了对方一眼: 「表哥可别输的哭鼻子才好。」 蓝固业却好似永远抓不住重点,闻言将手中的骰子玩儿出花来,得意的朝另两人炫耀: 「听见吗?小东喊我表哥了哎!」 秋东:熊孩子就是欠教训。 「废话少说,直接开始吧。」 一开始蓝固业还没发现问题,几轮打下来,封家表哥和秋东各有输赢,渐渐地他就发现不对劲儿,因为只有他一个人从头到尾都在输。 当然这种事封家兄弟自然也能发现,两人对视一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瞧瞧小表弟眉眼青涩,连握牌的姿势都是好几轮后才熟练起来的,哪里像个牌桌上的老手,一定都是运气,对吧? 不确定,再看看。 蓝固业不信邪,盯着秋东瞅了半晌,放狠话: 「不可能!我不信!除非你让我一直赢,让你一直输,我才相信你会控牌!」 第246页 让你赢是不可能赢的,但让你输还是很简单。 秋东似笑非笑的看了蓝固业一眼。 接下来的牌局,蓝固业就没赢过一回,秋东赢的都不爱赢了,封大郎和封三郎就跟凑数的工具人似的,当真是收支平衡,既没赢也没输,荷包里一文钱都不曾多。 蓝固业当真是输的只剩裤衩子了。 秋东当着几人的面儿将赢回来的碎银塞进荷包,十分纯良无害的表示: 「不玩儿了,再玩儿下去有些人连裤衩子都不剩了。」 蓝固业哪里还看不出秋东是箇中高手,可他纵横叶子牌场十来年,就没有这般狼狈的时候,不死心伸出一根手指可怜兮兮的央求: 「再来一次,真的,最后一次,要是这把我还输了,我就心服口服,再也不烦你了,真的,我发誓!」 虽然这位表哥的性子让秋东感觉有点意料之外,不过能一次性让对方闭嘴,买接下来路程的清净,秋东觉得很划算。 「来吧。」 骰子在几人眼前咕噜噜打转,车厢里气氛比之前的热闹中又多了几分严肃。 当然这只是对蓝固业个人而言,至于其他三人,该充当工具人的安静充当工具人,该控牌的默默控牌,和此前任何一把无异。 蓝固业紧张的出了一张牌,不自在的动动腿脚,盯着秋东脸半晌也没瞧出秋东对这张牌的态度究竟是什么,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突然开口道: 「我听我娘说,我也是在奇州城出生的,这十几年间却从未来过此地,此次也是一时好奇赶上了,没想到竟然来去匆匆,连仔细瞧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真可惜!」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封家兄弟不敢接。 秋东面上波澜不惊,连眼皮子都没抬,慢吞吞出了一张让蓝固业双眼发亮的牌,很随意的接了一句: 「要不,你再回去好好瞧瞧,满足了好奇心再回?只是别叫蓝夫人派来的人在奇州城逮住才好。一屋贰耳七五贰叭一」 蓝固业装听不懂,嘿嘿一笑,装模作样收回不舍的目光,默默祈祷封家两位表哥接下来出的牌是他需要的,面上就差大度的拍胸口表示: 「那怎么好意思?哪能为了我这点小事,耽搁了表弟与外祖父外祖母人伦相聚?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呵。」 秋东从前听乌追无意间提过,说蓝固业命好。 封余婉嫁给蓝开礼蓝将军八年只生了两个女儿,当时的蓝将军还不是如今的正四品平西将军,而是小小的从五品安远将军,一年到头在战场上拼杀,与妻子聚少离多。 为保妻女安全,多数时候他是将妻女送去荣州的岳丈家待着的。 蓝将军身边倒也有两个出身不显的女子伺候,却也只给他生了个闺女。蓝将军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在当时都是可以做祖父的人了,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 封余婉身为妻子的压力极大,封家也很为她着急。 当时整个蓝家早已默认了,不管哪个妾室生了儿子,都得养在夫人身边,做蓝家正儿八经的大公子教养。 蓝固业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生的,听闻他的生母是个福薄之人,生下他没几天便去了。而整个蓝家这些年下来,也始终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苗,不是嫡出,胜似嫡出。 精贵着呢。 至于蓝固业为何说他是在奇州城出生的,也与当年的局势有关。 那些年蓝将军四处征战,封余婉身为蓝夫人还没有如今的风光,常年带着一家老小在「找丈夫——回娘家」的路上奔波。 当时在绕道儿回娘家的途中路过奇州城,队伍里正好有个妾室要生了,便决定在妹妹家中借住一段时日,也好叫妾室顺利生产。 生的那个孩子就是蓝固业。 所以单论血缘关系的话,只有秋东才是封家兄弟正儿八经的表弟,蓝固业那话就让封家兄弟很难接。 蓝固业跟没听见秋东呵他似的,见封大郎和封三郎纷纷出牌,已经按捺不住眼里那点喜悦了,强压下过早的开心,一腿蜷起,胳膊撑在下巴上,一手拿牌,用十分惋惜的语气感慨: 「如此说来,我还是在小表弟家中出生的呢!」 得意的出了一张足以炸翻全场的牌。 秋东暂且让他先得意一阵儿,又出了一张牌,顺道儿纠正他的不准确说法: 「你是在乌家隔壁的李老爷家出生的。」 蓝夫人带着那么些人,其中还有不方便挪动的孕妇,不可能哗啦啦全部挤进乌家。再说这年头十分忌讳别家孕妇上自家生产,唯恐会给家里招来不幸。 所以蓝夫人一行人说是在乌家借住,不过是借着乌家在当地的名头,不让人打他们一群老弱妇孺的主意罢了。 当时乌家隔壁正是已经搬去南城,宅子空置下来的李老爷家,嗯,就是那位之前和乌追差点儿定亲的李老爷家。 封余婉便是带人住在那边,故而秋东有此一说。 蓝固业见秋东这回出的牌于他大大的不利,小脸肉眼可见垮了,勉强提起精神,摆出很是无所谓的态度道: 「都不重要啦,小表弟,说不定咱们那时候就见过面呢,这就是缘分哪,你说缘分这东西,是不是妙不可言?」 秋东瞧见随着封家两位表哥相继出牌,蓝固业脸色越发像个苦瓜,很好心的分析: 「不可能,你一出生就是金贵的将军府公子,我一出生就是僕人谷陶的孩子,没有你说的这种可能。」 第247页 哎,这可真不是个愉快的话题。 之前蓝固业的话让封家兄弟不敢接,现在秋东的话就更让他们无言以对了。 秋东两人旁若无人说着这些禁忌话题,封家兄弟坐立难安。 手里轻飘飘的叶子牌都显得沉重起来,明明是最该放松的娱乐场景,他们却愣是从中感觉出了不存在的刀光剑影。 一字一句,都是杀人诛心。 当然,杀的的他们这两旁观者,诛的也是他们的心。 当事人表情轻松,语气愉悦,显然并不觉得他们说了什么让人夜里睡不着的东西。 最有主意的封三郎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后知后觉明白大伯给他甩锅的原因了。 好一个大伯,人人都说他是家里最憨直的,没想到心眼儿比谁都多,您知不知道侄儿如今心里苦,两个表弟一个比一个难搞,碰在一起,效果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 然而这两人丝毫没有这份自觉,该干嘛干嘛。 不过,蓝固业的轻松表情也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就毫不意外输的精光,身上再也找不出任何能抵债的值钱物件儿来。 若是往日还能用他的一身华服翻本儿,可惜眼下他身上穿的是秋东的换洗衣物。 「不玩了?」 秋东好整以暇的问。 「不玩了不玩了!」蓝少爷也不是输不起之人,愿赌服输,虽然还有点郁闷,可还是爽朗的表示: 「行,这一路上我再也不缠着你问问题了。」 嘿嘿,他可以等到了封家在问嘛! 秋东就当没听懂他的文字游戏似的,见对方美滋滋的小样儿,心说就你这点心眼子,再来十个都不够一盘菜。 叶子牌惨惨收场,秋东刚准备闭目养神,结果前头乌植那个亲爹让人传话,小厮在马车外低声道: 「老爷想请少爷去前头的马车上说说话,趁此机会,也好叫父子间亲近亲近,顺道儿还可以商量一下等回了奇州后在家里摆酒庆贺之事,您有哪些客人想请,可以提前想想,免得到时候落了谁面子上不好看。」 毕竟儿子才十五岁就得了秀才功名,别说放在奇州城这种文风不显的地方,便是搁在并州那处处出神童的地儿,也是一件值得夸耀之事,乌植并不觉得他此举大张旗鼓。 还嫌这趟荣州之行不是时候,没法儿让他第一时间在奇州城内炫耀到位。 封三郎无语的直翻白眼儿,今早在城门口,小姑父便发疯似的嚷嚷要回家摆酒席,好不容易被小姑给「劝」住了,这是不死心,还想继续炫! 他承认小表弟确实很优秀,此次能高中秀才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可真不是他嫌弃小姑父没眼力见儿,没瞅见小表弟都不乐意跟他那个当爹的打声招唿吗? 此时还搞这套,是有多把自个儿当回事! 然后就见小表弟眼睛都没睁,靠在车厢上,光顺着缝隙打在他淡漠的脸上,无端品出一丝冷酷,不耐开口道: 「我和他之间无话可说,让他消停待着,别搞七搞八,否则……」 后面的话让人浮想联翩,可谁都听出来了,他拒绝亲爹拒绝的很彻底,丁点儿情面都不留的那种。 另外三人万没想到他和乌植的关系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之前听封余闲信中说的时候感受还不慎明显,如今亲眼所见,简直叫人心凉。 传话的小厮怂肩塌背,深觉自个儿倒霉,摊上如此差事,这话若如实传回去,老爷还不得把所有气都撒在他身上? 蓝固业且顾不得小厮的心情呢,他比小动物还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别看秋东面无异色,他是真的生气了。小心翼翼靠过去,低声解释: 「肯定是小姨夫瞒着小姨私自行动呢,咱们之前定下的约定一直算数,路上无事绝对不打搅你,小表弟你别生气了!」 封大郎握拳:「就是就是,小姑知道的话不会让他乱来的。」 封三郎强掩下背后说长辈是非的尴尬,干咳一声: 「相信小姑父只是太高兴了,还没缓过神来。」 简言之就是兴奋过度,精神不正常了。 秋东低低嗯了一声,把「不想提和他有关的任何事」刻在脑门儿上。 三人一瞧心就更凉了,恨小姑父不争气,只会捣乱的同时,也想不通小表弟究竟在乌家发生了甚么,一副和乌家夫妻有深仇大恨的样子,着实难以理解。 正想说点什么,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引起队伍骚乱。 不一会儿,马车外有人道: 「大公子,卑职奉夫人之命前来寻您,可否方便出来一见?」 蓝固业一听这人的声音就知是谁,长长的嘆口气,整个人立马没了之前嬉皮笑脸的随性样儿,瞬间成了矜持高贵的大公子,端方从容出了马车,低声与对方交谈。 变脸速度之快,除了早已见识过的秋东,封家两位年长的表哥看的目瞪口呆。 秋东撩开车帘打眼一瞧,来人各个身着盔甲,□□高头骏马,最起码有二十人,一瞧就是狠角色。 有这些人加入,接下来行程就更加有保障了。 蓝固业,也不是纯粹没有优点嘛,这不就是了! 不知道他被秋东在心里偷偷表扬了的蓝固业重新进来,一抹脸,唉声嘆气,臊眉耷眼,嵴背都塌了,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怨气,靠在秋东身上跟天塌下来似的: 第248页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把我娘给惹着了,周副将说我娘特别生气,天哪,这可怎么办才好哟?」 封家两位表哥没见过他们大姑生气,可从他们父辈嘴里早早的就知道,他们大姑是个轻易不发火,发起火来连大伯二叔都打憷的性子。 双双对蓝固业送上了同情的眼神。 蓝固业生无可恋的捂住眼睛,摊成大字状: 「毁灭吧。」 秋东看他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瞬间蔫头耷脑,耳边终于清净下来,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姨可真是个好人。 想也知道,能在前些年带着一家老小,两地奔波,替丈夫照顾家小,打理家业的女人,就不可能是娇娇软软糯叽叽的女子。 不过瞧蓝固业这毫无芥蒂的亲昵样儿,就知道他平日和蓝夫人那个嫡母相处的十分不错。 是在全家人的爱意包围中长大的幸福孩子该有的模样。 说起那位大姨,秋东忽然想起对方十分不喜乌追,对封氏这个亲妹妹直言不讳,说乌追长了一副乌家人的讨厌样儿,愣是打从乌追出生见过一回后,余下的十五年间,双方只有逢年过节的礼物和信件往来,并未见过面。 秋东摸摸他这张和谁都不像的脸,心说对方要是能平等讨厌每一个姓乌的,于他而言,还真是一件好事。 见蓝固业跟死鱼一样没了活着的希望,秋东笑的十分和善,友好提议道: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来飞花令放松放松,顺带复习功课,赢了的人可以向输的那人提一个要求。」 蓝固业用「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你是认真的吗」的眼神看秋东,不可置信的掏耳朵: 「你管那玩意儿叫放松?哈,我没听错的吧?」 封家两位已经成婚,甚至家里孩子会喊爹的表哥,也带上痛苦面具,用看奇葩的眼神看他,眼里满是「难道这就是天才的世界」的疑问。 虽然他们也苦学多年,身上有秀才功名,可从来都没觉得飞花令是种放松。 蓝固业利索翻身躺平: 「还不如睡大觉来的放松呢!」 封家两表哥连连点头,觉得表弟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秋东:「……」 第一回发现做一个有才华的穷酸书生,是如此和大众格格不入! 秋东看向已经躺平的是蓝固业,语气幽幽: 「你这样很让我怀疑你是个看着聪明的学渣。」 蓝固业被说羞窘,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 「你怎的和我爹一样絮叨,我说以后要做大将军,不想读书,我爹非说多读书没坏处,还想走关系把我送去并州书院。 还是我娘贴心,看出我志不在此,着人请了先生上我家教导才叫我逃过一劫。我是读书不好,可我武力很好,你们一定都打不过我!」 秋东定定瞅他。 蓝固业心塞,想起今早小表弟只用了一只手就把他提起来的事,悻悻闭嘴。 这种被小表弟处处压制的感觉真奇怪,如果他知道有个词叫「别人家孩子」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小表弟。 在蓝固业这儿,秋东是家长口中样样都优秀的「别人家孩子」,而在乌植这儿,秋东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不孝子: 「看看旁人家的孩子有多听话,多孝顺,再看看秋东,有他这么对亲老子说话的吗?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他才是我亲老子呢?」 乌植简直一肚子的苦水,不吐不快,上次因为秋东的事被二舅子暴打了两顿,这会儿对着大舅哥,语气里的委屈简直再真没有: 「您来评评理,我那话哪一句不是为他考虑?偏他好似我这做亲爹的会害了他一般,处处提防,时时仇恨,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若不是为着他的前程,如此不孝行径传到外头,他还想科举,还想做官?简直是做梦!」 封大舅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妹夫。 正常父母哪个会对亲儿子生出这般狠毒的心思?一个个恨不能让孩子踩着自个儿的肩膀往上走。 难道就因为那孩子不是他抚养长大的,和他根本没有感情却有怨愤,他才能轻轻松松将毁了孩子前程的话脱口而出? 畜生!畜生啊! 难怪每回二弟见了这位妹夫都忍不住动手,果然,二弟才是家里看人最准的那个。 封氏将将知晓乌植又做了什么么,厌烦的瞥了一眼,冷淡开口: 「小东是个人,是个有骨气还有脾气,凭藉自己努力考中秀才的人,不是你家里那些能由着你捏圆挫扁,扒着你不放,靠你过日子的窝囊废,往后这种话老爷还是少说为妙。 若是叫我晓得老爷在外头做了什么影响小东前程的事情,可别怪我不念情分,一头碰死在乌家大门口,将当年之事一番渲染,说你乌家逼得我们母子没有活路。」 完全是鱼死网破的做法。 很封余柔,这么多年一点儿没变。 封大舅听的直皱眉。 忽然觉得大外甥秋东的性子,定是随了自家妹子,表面上瞧着和善,内里简直强硬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十分生气道: 「听听你们说的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那是你们良心上有所亏欠的亲儿子,你们如此做有谁真正考虑过他的感受?你们折腾来折腾去倒是快活了,谁站在小东的立场上替他想过? 对小东而言,一夕之间失去疼爱他的父母手足,还要管昔日没少刁难他的你们叫爹娘,那是什么心情? 第249页 你们给他身为爹娘应有的关怀了吗?就要求他把你们当父母孝敬,做什么美梦呢?把搁在乌追身上的一半儿用心放在小东身上,局面都不至于如此难堪!」 之前是心疼妹妹,封大舅免得不嘀咕几句大外甥不像话,可自打今儿见了那孩子眼底的清冷后,他是真说不出孩子一句不好。 煳涂啊! 大人造的孽要孩子去背。 还有这个妹夫,之前妹妹说她想和离带孩子走,他觉得难度太高不好操作。可若他继续煳涂下去,再难也得操作,不能由着他毁了小东一辈子。 秋东不晓得大舅为了他操碎了心,若是知晓也会很淡定的告诉大舅: 「不必多此一举。」 封氏想和离便和离,完全不需要考虑把他从乌家带走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事实上,他的身份名帖上至今还是谷秋东,不论在礼法上还是宗族人情上,他都是谷陶的儿子,一个奴僕子。 乌家族谱里没有秋东这么个人的存在,就连每回考试,考卷上祖宗三代的名讳,他都写的是谷家这边。 之前他寂寂无名,或许还担心乌植不经过他同意私下去衙门将他的身份名帖改回乌家。 可显然乌植被「有了出息儿子」的兴奋沖昏了头脑,压根儿没想起这一茬,以至于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往后没有秋东的配合,想将秋东记回乌家族谱,且不容易呢。 外人都以为乌植那般大张旗鼓的折腾,肯定是早就手续合法,走过流程,正儿八经的认回儿子。 当然这种事秋东可不会好心去提醒。 在接下来的几日行程中,乌植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阴阳怪气,好似他欠了他几百两,动不动就找茬,脑子有毛病一般。 秋东正好觉得旅程无聊,就拿这人开涮,看对方气得跳脚,还只能自己生闷气的样子,便有种淡淡的被愉悦到了的感觉。 如此,终于在第五日傍晚,一行人到达荣州。 第80章 初入封家 封家在荣州枝繁叶茂, 家大业大,子孙最有出息的便是秋东外祖这一支。 家中子弟自小皆读书,到了十六, 不论是继续读还是去外面经营家中产业都可,总之从封大舅到封三郎这两辈人中, 目前还没养出混吃等死的废物,说一句满门皆是好儿郎也不为过。 至于第三代, 最大的是封大舅的长孙, 也是封大郎的长子, 今年才六岁, 要说出息与否为时尚早。 封家如今是荣州城排的上号的富商,宅子占了小半条街,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 朱红色的大门厚重古朴,门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 整条街为了迎接他们, 特意提前叫人清扫洒水, 掩去尘埃。 总之,迎接秋东一行人的, 是封家数量颇为壮观的人群。除了封家主人下人外, 还有寄居在他们家的客人, 孩子们的西席先生, 浩浩荡荡。 可见郑重。 彼时,封大郎与封三郎早早去前头打点, 马车里只有蓝固业与秋东二人。 蓝固业悄悄掀开车帘一角, 从人群里轻而易举瞧见站在前头面色严肃的母亲,吓的一个哆嗦靠回车壁抚胸口。 末了, 重重一拍秋东肩膀,用託孤的语气託付秋东: 「今儿能不能借你的光,让我娘忘了我离家出走这一茬就全靠你了,小表弟!」 秋东淡定将他的手拍下去: 「傻子!」 他那素未谋面的姨母又不是神经病,非要选在今儿这种日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教训儿子,是私下里找不着机会还是咋的? 经过这几天短暂的相处,蓝固业已经被小表弟一天三顿的讥讽给骂习惯了,小表弟这样的态度反倒让他安心。 他很有兄长派头的帮秋东整理衣领,仔细端详后,瞧小表弟清俊的样貌,如山间风雪的气质,满意点头: 「走,下车!」 秋东一下车,几乎整个封家大门口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众人早在几月前从二老爷的来信中知晓这位表少爷的悲惨遭遇,听说他此前十五年一直养于奴僕之手,做的也是看人脸色的书童活计,日子过的很不得意。 想着该是个畏畏缩缩的性子,身份骤然改变,或许有几分穷人乍富上不得台面的轻狂。 可二老爷信中又说,这位表少爷极聪慧,第一回下场便得了童生名头,行事颇有章法,心中自有成算,所思所想轻易不受人裹挟。众人心中便又给表少爷添上了「有心机」的标籤。 这很正常,一个书童,能先主家少爷一步考过童生试,没点心机怎么可能? 两日前,大老爷又让人快马加鞭送来消息,说表少爷顺利通过院试,拿到了第二的好成绩,如今已然是十五岁的秀才公了,没意外的话,还是每月能从衙门领钱领粮食的廪生。 这个年纪,如此成绩,在荣州城也不多见。众人瞬间给表少爷贴上了「忍辱负重,年少有为,沉稳可靠」的标籤。 要不怎么说权利是男人最好的美颜良方呢,才一个小小的秀才公,就胜过秋东嘴上说一千句一万句的辩白。他什么都不用做,甚至双方连面都没有见,便已经有人自觉给他此前的种种行为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见到的会是这样一个少年。 非常普通的青色衣衫穿在他身上,却莫名给人一种清冷幽静之感,明明是七月份的天,橘红色的晚霞将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暖色调,偏见他徐徐而来,无端带给人三分清凉。 第250页 和蓝少爷走在一起,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风格,气度却不相上下。 端是一个照面,说他是哪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公子也有人信,哪里有他们之前想的小可怜样儿? 莫非,有些东西真是骨子里带出来的,要不然如何解释眼前看到的这一切? 当然,不相干之人自然会生出这许多无端猜测,可身为至亲之人,封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也就是秋东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那是一打眼,就抱着他痛哭。 口中连连道: 「好孩子,受苦了,受苦了……」 秋东实话实说: 「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原身自有记忆以来便知道他是天生的奴才命,奴才嘛,能有几个享福的?吃饱穿暖就行了,再多的从不奢求,便也不觉得命苦。 甚至后来察觉「真相」慢慢攒钱想离开乌家大宅去外面过日子时,还生出了隐隐期待。 可他这话,却叫两位老人听的更加心酸,当下便一左一右拉着他回家: 「走,咱们到家了,专门叫人做了许多荣州小菜,你尝尝喜欢哪个,外祖母叫人天天给你做!」 封家中门大开,两位老人手心温暖有力,牵着这个苦命的外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珍而重之的将人带回家。 秋东能感受到其中厚重的情谊,心里不由嘆口气,越是这样,有些话越不好说出口啊。 两位老人见外孙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怅惘,对小女儿和那个没用的女婿又多了几分迁怒,打从见面起便没给两人多余的眼神。 封氏直接哭成了泪人,在姐姐封余婉心疼的搀扶中,在封家下人的簇拥中,跟在爹娘兄嫂身后进了家门。 乌植悻悻的摸摸鼻子,什么都没敢说,跟在大舅哥身后,眼中晦涩一闪而逝,快的谁都没发现。 或者说此情此景,也没人将多余的注意力搁在他身。 很快,封家厚重古朴的大门再次缓缓合上,隔绝了外人的一切窥视,也将乌植心中那份不甘与怨愤重重压在心底。 别看乌植在路上作天作地找存在感,可在封家他是真不受人待见,从当年被封家人发现他暗中讨好封余柔,哄的封余柔对他暗生情愫后,封家人的不待见便摆在明面上,这么多年从未改变。 他本以为娶了封余柔,和封余柔生了儿子,哄得封余柔一心向着他,便能叫封家看在他老婆孩子的份儿上,对他多几分扶持,助他快速走上人生巅峰。 可不料封家竟狠心至此,他兢兢业业十几年费心费力的讨好,就换来他们打发叫花子似的对待。 与封家如今的权势地位相比,他手里那点东西简直就像个笑话。 十几年前他在封家人面前抬不起头,十几年后依然如此,就连刚认回来的那个小崽子,也比他这个老子得人重视,凭什么? 不过没关系,不是都重视秋东吗?重视了好啊,重视的话,封家无论如何,也得为了秋东,扶他往上走一把。 虽然这一天迟到了十几年,可还是叫他等到了不是吗。 此刻,自是没人会注意乌植的响算盘,所有人都围着秋东打转。 秋东被领着穿过三进院子,走了至少两炷香时间,身后跟着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到了封家正堂,外祖母慈和的拍拍他的手,唤来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细细叮嘱: 「先带小东去住处梳洗,瞧瞧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又温声对秋东道: 「孩子,先去瞧瞧外祖母为你准备的院子可还满意?哪里不得用只管说,叫人换了便是,放心,外祖母有钱,只偏着你,你安心花用,管够!」 外祖父只在旁边笑: 「可别啰嗦了,舟车劳顿,先叫孩子去休息,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末了自个儿又不放心的叮嘱老嬷嬷: 「先给小东送几碟可口的糕点过去垫垫肚子,晚饭且在一个时辰后呢!」 秋东简直被老人家当成失而復得的宝贝对待。 专门为他准备的院子宽敞大气,里面有几颗合抱粗的槐树,正值槐花盛开的季节,院子里芳香四溢。 秋东打发了准备伺候他沐浴的丫鬟,仔细打量屋内陈设,处处透着雅致。 门窗是重新漆好的,颜色鲜亮,墙上字画细看均是上品,不说价值不菲,却也是上乘之作。墙角小几上插着清淡的水仙,廊下几口大缸中睡莲正开,肥美的鲤鱼懒洋洋一动不动。 就连床上的帷幔,也绣着精緻又吉祥的祥云纹。 如此搭配下来,瞧着大气又舒心,可见是用了许多心思。 就这底蕴,乌植给封氏建造的那个家就是拍马也比不上。 秋东舒服的半躺在浴桶里,温暖的水将他全身包裹,他纳闷儿的想,即便十几年前的封家还没如今风光,可肯定比啥都没有的乌家强吧,封氏究竟是怎么看上乌植的。 在封家是父母疼爱,兄姐爱护,身边有人伺候的娇小姐,在乌家呢?要没有封氏的嫁妆打底,没有封家的帮衬,她连如今那宅子都住不上! 只能说是爱情的力量吧! 「屁的爱情,女儿这些年可真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干尽了煳涂事,如今一朝清醒,悔之晚矣!」 如今这宅子是封氏出嫁后几年才置办的,老两口叫人特意为封氏留了院子,封氏以往回娘家住过几回,如今在她的闺房内,对着母亲和姐姐,终于将压在心底的这份悔恨说出了口。 第251页 老太太用洞察世事的眼睛看着小女儿,没接这话,倒是瞧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女儿,说起另一件事: 「其实你的性子与你姐姐一般模样,面上柔顺,实则倔的要命,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非得撞个头破血流才罢休。 将你姐姐许给你姐夫后,她一个女儿家追随丈夫,四处奔波,为蓝家养育儿女,打理家业,其中艰辛从不与人多说一个字,这几年才算得了好日子。 你呢,闹死闹活嫁给乌植,那是个有野心的,你父兄为了你压着乌植不叫他出头,还得吊着他叫他看到希望,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 你们哪,没一个叫我省心的。」 封氏没听出母亲语气里的微妙,封余婉坐在床边温声道: 「母亲,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且先听听小妹的想法。」 老太太靠在床边,看着哭成一团的小女儿,心里长长的嘆口气,没等对方开口直接道: 「你还不知道她吗?爱欲令其生,恨欲令其死,和那乌植浓情蜜意的时候什么都好说,如今生了嫌隙,再是恨不能永不相见的。 可你今儿也瞧见乌植那模样了,是把准了她放不下小东,他手里握着这把尚方宝剑,怎可能轻易松手?」 这年头夫妻和离虽少却不是没有,但妻子和离后能带走孩子的,绝无仅有! 就算为了小东,也不该强行叫他跟着母亲过日子。世俗别样的眼光和流言蜚语,会毁了那孩子一辈子。 老太太用慈和又毋庸置疑的语气对小女儿说: 「你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当三思而后行,心底没有做最后决定前,不要嚷嚷的所有人都知道。」 封氏垂下眼睑,低低应是。 总觉得母亲这话是在说她,又不像是说她。 她自来也不如姐姐聪慧,或许回头该问问姐姐,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晓的事。 封氏没探听出的消息,秋东却在晚饭前知道了。 他在院中舒舒服服泡了澡,吃了糕点后,本打算略做休息,然后去会一会这一大家子。 之所以说是会一会,因为今儿那一照面,秋东便清晰的感知到众人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有真心欢喜,有无所谓,也有厌恶。 尤其是他那位姨母,可真没让他失望,从头至尾都没给他几个眼神,偶然间瞥一眼,都是淡淡的,隐藏极好的厌恶。 嗯,不得不说,这位是真性情,一句厌恶乌植,连带厌屋及乌,不管是乌追还是秋东,都被她平等的讨厌了十五年,瞧那样子是会继续讨厌下去。 想来这家中对秋东的到来抱不友善态度的可不止姨母一人,他是该养精蓄锐到时候好会一会。 结果他刚躺下,就被熘熘达达过来,换了一身鲜亮且一瞧就价值不菲的衣裳,头上沾着水汽,香风四溢的蓝固业给拽着往外走。 秋东不想搭理粘人精,暗暗使了个千斤坠。 蓝固业一拽,没动。 在拽,还是不动。 知道小表弟藏了甚么独门绝技,可他这会儿没精力追问,索性一个翻身挤进小表弟床里,抢了一半儿枕头,在秋东翻脸之前,有气无力的道: 「我差点儿被人唠叨死,让我缓缓。」 秋东没好气踹他: 「你母亲正和乌夫人姐妹相合诉衷肠呢,哪个敢唠叨你这位大少爷?」 蓝固业盯着头顶鲤鱼戏水帷帐,双眼冒蚊香圈,痛苦道: 「那可太多了,外祖父他们倒是不打我不骂我,只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就让我开始反思到底做了多少错事,还有我院子那些下人,他们什么都不说,只跪在那里来一句『奴婢护主不力请您责罚』,我脑瓜子就嗡嗡疼。 还不如直接打我骂我来的好呢。」 秋东:「哦。」 蓝固业不可思议偏头: 「你怎的如此冷淡?」 秋东双手搭在腹部,为失去一个休息机会可惜,躺的十分安详: 「要不然呢?我还能替你承受不成?」 蓝固业躺回去,用被子蒙住头,好半天,秋东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听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 「其实,母亲此次回娘家,是与父亲在家中闹了矛盾,我不放心她,一路追着来的。」 秋东:「嗯。」 秋东心道,一路上就看出你有心事,没成想还挺能忍,硬是憋到如今。 蓝固业也不在乎他的冷淡了,在他看来,小表弟哪天要是变的热情似火,他才觉得是鬼上身了呢。 话题一旦打开,有些话也就没那么难出口: 「我的出身你是知道的,我一直觉得母亲十分疼我,比亲生的也不差什么,甚至有过之无不及。母亲自来对我的衣食住行样样亲力亲为,幼时我生病,她整日整夜的守在边儿上熬。 一针一线为我缝的衣裳鞋袜又多又精心,我不爱读书她便想法子将字儿写在卡片上哄着我认,我习武受伤她心疼的掉眼泪,我第一次上战场她悄悄跟去后方伤兵营帮人煮饭包扎伤口,旁人家亲生的都不一定有她好。」 秋东:「嗯。」 照这么说,蓝夫人确实对蓝固业不差,不过想想对方也没有苛待他的理由,千亩地里一根苗,都指着他给那一大家子养老送终呢。 蓝家没有蓝固业这根独苗的话,蓝家族人和蓝将军的子侄们早盯上蓝家偌大的家业了,谁能有安生日子过? 第252页 怕是一府的人都把这位当祖宗供着呢。 事实上,蓝固业在此行之前,也是坚定的认为,他将来会继承蓝家的一切,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照顾家中父母姐妹和姨娘们,让他们安享晚年。 「父亲这些年立了不少功劳,前段日子朝廷赏赐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爵位,父亲在礼部文书到达的当日便写了摺子,请求立我为继承人,家里所以人都很高兴,可母亲当场变脸,后来一度吵嚷着要让父亲从叔伯家中过继一个孩子继承香火。」 蓝固业的语气茫然又委屈。 那几日家中流言四起,所有人都说「到底不是亲的,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别管平日里装的多亲近,关键时候一下就露馅儿了。」 就连父亲也觉得母亲此举着实匪夷所思。 两人在家中吵嚷了好几日,母亲性子倔,在家中常说一不二,父亲也不是软和脾气,谁都说服不了谁,母亲一气之下,就带人回娘家了,他怕母亲在路上不安全,默默缀在后头一路护送。 秋东听的也皱起了眉: 「嗯?」 别说蓝固业,这事儿给任何人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蓝将军又不是没儿子,即便这儿子是庶出,那也比过继个孩子继承他的家产强,当然不乐意蓝夫人的提议了。 「我问过母亲,母亲只说叫我别管,她都是为了我好。」 蓝固业是真的快要哭了。 这段时日此事将他压的快要喘不过气,偏因着他的身份敏感,跟谁都不敢说,憋在心里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小表弟你聪慧,脑瓜子好使,你给想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蓝固业趴在枕头上,目光灼灼盯着秋东。 秋东没好气将他脑袋推远了些,随口分析: 「要么蓝夫人突然发现你亲娘是她的生死仇敌,所以不会让你继承她辛苦打下来的江山,要么你不是蓝将军亲生的,就这两种可能。 反正问题不是出在你亲娘身上就是出在你亲爹身上,总不会是你有什么问题让她用这么法子搞你,你自己想吧。」 蓝固业一呆,还真认真想了片刻,才对上秋东闭眼躺的十分安详的脸,迟疑道: 「莫非,我亲娘真和我母亲有什么深仇大恨?」 秋东眼睛都没睁,很不负责任应和: 「怎么说?」 蓝固业绞尽脑汁,很认真的扳着手指头给秋东分析: 「我怀疑,这是一个宛宛类卿的狗血故事。你想啊,我是桃花眼,我母亲是桃花眼,我小时候还常听不知情的人夸我们母子的眼睛长的可真像。 后来我母亲说是因为我亲娘也是桃花眼的缘故。 你说,是不是我爹学人家话本子里搞什么替身,让我母亲给发现了?」 秋东:「……」 秋东闭着眼,准确无误,一巴掌将人拍开。 这什么糟心玩意儿,一天到晚正经书不读,话本子倒是没少瞧,你如此不负责任的揣测,请问你爹知道吗?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原本还以为这家里的不孝子就他一个,合着边儿上还躺着一个更加闹堂大孝的。 可真是缘分呢。 这小憩是彻底憩不成了,外面传来老嬷嬷提醒该去正堂用饭声音,秋东起身,优雅整理衣袍的动作,让蓝固业心里悄悄感慨: 「这股劲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我认识的所有人里,也就二舅舅勉强有几分样儿。哎,可能有些东西真是天生的,旁人想学也学不来。」 秋东见他抱着被子发愣,没好气叮嘱: 「此事干系重大,别再往外说了,知道吗?」 蓝固业跳下床,直翻白眼儿: 「我又不傻,就是与你投缘,只告诉过你!」 秋东手一顿,心道这倒霉孩子,还不如不告诉他呢,若是泄露出去,他可不就成头号嫌疑人了嘛,我可真是太谢谢你了。 第81章 大闹封家 果然晚上的接风宴十分热闹, 秋东在性格好动的蓝固业的带领下,将封家老小认了个遍。 所有人都表现出了十二分热情,长辈便不说了, 同辈之中有温和的拍着他肩膀邀请他改日一起参加文会的,有豪爽的和他勾肩搭背要带他逛遍荣州城的, 还有挤眉弄眼要带他去见识一些真男人才能尝试的东西。 然后被其他人怒目而视,斥责对方少带坏秋东。 原本蓝固业担心小表弟应付不了这些人, 虽然对方可能是带着善意的, 可他深知双方生活存在过大诧异之时, 无意间的一句话就可能给敏感之人带去伤害, 所以坚持陪在秋东左右。 结果秋东应付起来迎刃有余,姿态淡定从容,不管是行事严谨的二表哥, 还是温和可亲的四表哥,亦或者放浪形骸的五表哥, 对方抛出来的所有话题的他都能随口接上, 还能在适当的时候给出回应。 进退得宜, 没有丝毫失礼的地方。 和秋东相处了一路的封大郎和封三郎暗中对几个兄弟翻白眼儿。 早说了小表弟不是一般人,这下信了吧? 蓝固业好不容易趁秋东身边无人, 凑到他跟前挤眉弄眼: 「行啊小表弟, 原以为你是个刚正不阿的, 没想到竟能左右逢源, 是我看走眼了,真有你的!」 秋东呵了对方一脸, 转头去和一堆小萝蔔头们打招唿去了。 对待晚辈, 那就是另一种态度了,秋东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启蒙韵律, 每人一本儿,在小孩子们都快哭出来的表情中,笑眯眯道: 第253页 「初次见面,此乃表叔的一点心意,都是表叔亲手抄的呢,希望你们喜欢哦!」 哎呀,欺负小孩子什么的,可真有趣呀,比和骯脏的大人耍心眼儿有意思多了。 谁叫他是个穷酸书生嘛,能干出这种事也不奇怪对吧。 封大郎家的长子,才六岁的瑶哥儿胖乎乎的小手握着书,强忍委屈和泪意,从凳子爬下来,小大人似的对秋东拱手: 「瑶哥儿代弟弟妹妹谢过表叔拳拳敦促之心,侄儿定会督促弟妹们好好研读,不辜负表叔之心意。」 秋东看的直乐,小傢伙包子脸,卡着六岁的当口换牙,许是说话漏风的缘故,便不大在人前爱说话,依稀有了几分高冷形象,平日跟人说话都是「嗯」「甚好」「不可」这种调调。 现在也是,能少说一个字是一个字。 「唔,吾侄志向可嘉,甚好。」秋东配合小傢伙表演。 不少人在秋东拿出不值钱的手抄书作为给晚辈的见面礼时,彼此间眼神交汇,视线流转,不知传递了多少信息。 秋东全当不知。 爱如何想便想去,他可没他们想的那般在乎他们这些亲戚。 连亲爹娘都不打算亲近的,还能对他们的看法有多重视不成。人哪,有时候就容易一叶障目,自视甚高。 该干嘛干嘛,压根儿没搭理一早为他准备好了给晚辈见面礼的乌植,也无视了不远处眼睛都快瞪抽筋的乌植。 老太太疼惜秋东,席间让他坐在她边儿上,一个劲儿给他夹菜。瞧秋东吃的开心,她跟着乐呵,小辈们见气氛融洽,陪着说些逗趣的话将场面烘托的十分热闹。 秋东就着和乐融融的氛围,慢吞吞吃了一只海参馅儿五彩饺子,不得不说,味道的确十分鲜美。 觥筹交错,正说到热闹动情处,昨日才卡着时间赶回家的封二舅给秋东夹了一筷子从北边儿传来的小菜,话却是对着乌植和封氏讲的: 「此前乃情非得已,如今一家子骨肉团聚,之前种种暂且不提,你们对小东接下来有何安排?」 封大舅也放下白玉酒盏道: 「小东自己争气,那是他的事。你们做父母的却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捡现成的,趁着咱们这一大家子都在,说说你们的想法,大家帮着一道儿琢磨琢磨。」 乌植张张嘴,想说他儿子,接下来肯定要跟他回奇州祭祖,摆酒。衣锦不还乡,跟锦衣夜行有何区别?这些日子他反覆琢磨,已经想好藉此机会将秋东的名声给经营出去,说不定还能顺道给秋东结一门好亲事。 他可太知道男人结一门好亲事,相当于少奋斗二十年的意义了。 封氏却抢先一步道: 「我想叫小东去并州求学,如今奇州城里风言风语不断,长此以往对小东并非好事,借着这个机会避出去也好。」 乌植死死瞪着封氏。 来的路上两人可不是这般商量的! 封氏对乌植吃人的眼神视而不见,只将目光转向今晚很少说话的姐姐: 「叫小东跟您去并州可好?」 被妹妹祈求的封余婉,终于将目光投向秋东。 秋东不紧不慢咽下嘴里的小饺子,眸光微动,轻轻颔首。 封余婉好半晌没说话。 气氛一时沉凝,连小孩子的哭闹声也因这边气氛的变化而慢慢停止,大堂内一时间甚至能听到外面树叶被风吹起的沙沙声。 众人不明所以,他们对封氏能有此提议毫不意外,却对封余婉的沉默大感意外。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此提议对封余婉这个将军夫人而言,都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也正是因为对封余婉而言很简单,所以封氏才会当着所有人面讲出来,她知道姐姐会答应,不会让她下不来台。 可偏偏最不可能的事发生了。 在这种窒息的沉默中,秋东淡定夹菜,丝毫不受影响的进食动静就显得振聋发聩,吸引了所有人视线。 秋东:「想吃让厨房再上啊!」 「粗俗!」 封余婉终于吐出了打从见面起对秋东这个大外甥的第一句话。 「姐姐!」 封氏急了,直接站起身,带倒了手边茶盏,不可思议道: 「是我哪里得罪你了,还是小东哪里得罪你了?当着爹娘兄嫂的面你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欺辱人?」 封余婉缓缓搁下碗筷,擦拭唇角,意有所指的扫了对面乌植一眼,直言不讳: 「我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孩子,我只是平等的讨厌每一个姓乌的,当年是,如今亦是。」 全家人瞠目结舌。 谁都没想到,封余婉当年对乌植的那份看不上,能延绵不绝,蔓延至今,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在关键时刻刺一下,让人猝不及防,摇摇欲坠。 封氏被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语带哽咽: 「我竟不知姐姐这话究竟是在说姓乌的还是在说妹妹我,毕竟小东身上还有我一半儿血脉呢!」 封余婉眉眼不动如山,慢吞吞咽下一口茶水: 「看在妹妹的面上,我可以推荐他去京城的国子监,并不比并州书院差什么,可要他日日在我跟前晃悠,还要叫我时刻关照他,我做不到。」 封老爷子气的直拍桌: 「住口,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回去反省,煳涂东西!」 他就不明白了,大闺女一个做了二十多年蓝家妇的人,即便心里不愿,还找不到藉口将此事面上给煳弄过去,私下再行商议吗? 第254页 这是闹的哪出,彻底让小东父子下不来台不说,还伤了姐妹情分。 眼看好好的一顿接风宴要不欢而散,乌植第一个跳出来,面色不快: 「既然大姑姐如此看不上乌家人,我明儿一早就带着小东回奇州,乌家还没落魄到要人施捨的程度!」 原以为算盘要落空了,谁知道大姑姐神来一笔,又让他能得偿所愿,乌植内心窃喜,面上不显。 「求之不得!」 封余婉针尖对麦芒,丝毫不收敛她对姓乌的厌恶。 这是要彻底结仇啊,以往封家虽对乌植看不上,却为了女儿和外孙,该有的面子情丁点儿不少给,可今儿让封余婉这么一闹,要是乌植真就如此走了,大概说,后半辈子双方就没有往来了。 「住口!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封老爷子指着封余婉,愤怒道: 「滚回去反省,才做了几天将军夫人便以为你无所不能,啥都想插手管一管了?我这当爹的管不得你了,明儿就让蓝家来接人,你如今是蓝家妇,要耍威风去你蓝家耍!」 大堂内瞬间噤若寒蝉,众人纷纷起身相劝,有叫封余婉别跟老爷子犟着的,有叫老爷子不要把封余婉一时气话放在心上的。 谁都想不明白,原本好好的说秋东的事呢,怎么会发展成老爷子和大闺女差点儿决裂。 秋东纵观全场,垂下的眼睫遮掩了他若有所思的眼。 他当然能听出老爷子骂封余婉,并不单纯是针对方才这一件事。 可联繫前后,封余婉的态度实在过于奇怪了,选这么个时机,就好像她很希望和乌家切断联繫,最好是从此往后老死不相往来,亦或者说她在迫不及待赶乌家人离开荣州城。 为此不惜得罪关系亲厚的妹妹。 在一片吵嚷中,秋东缓缓放下碗筷,淡然出声: 「我的事不劳诸位操心,之前十五年都熬过来了,往后也不必诸位为难,此前我已经拿到了进入并州书院的举荐信,诸位大可不必因这点小事就大动干戈。」 秋东起身,朝四周拱手,语气肃然: 「此次来荣州也非是要与诸位认亲,而是之前与封二老爷有约定需得走这一趟,当然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话跟诸位讲明白。 我与乌植和乌夫人之间的过往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也不便说与诸位听,诸位只需知晓,我并无意与他们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承欢膝下更无可能,失去的便是失去的,伤害就是伤害,并不能通过任何手段弥补。 我意已决,诸位也不必费心思弥合我们之间的关系,山高水长,互不干扰最好。我的话就这些,诸位,多谢款待,告辞!」 秋东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一撩衣摆,离开封家大堂,顺着来时路线,走了。 身后恍然回神的封家人乱作一团。 封氏崩溃大喊: 「和离,现在就和离,乌植你个王八蛋我跟你不死不休!」 封老太太担忧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追啊!他才第一日来荣州,连咱们府的路都摸不清,黑灯瞎火出了事可怎么办?」 封大舅和封二舅各自吩咐人收拾残局。 封老爷子怒骂: 「孽障,都是孽障!全都滚去祠堂跪着,孩子不回来你们就别起来了!」 秋东将热闹留在身后,走的没有丝毫流连。 甚至非常出乎封老太太意料的,他顺利甩开封家跟出来的下人出了府,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996欢快的围着秋东放了一场盛大的,只有他们两人能看见的烟火,庆祝这一阶段性胜利,最后化身一块软绵绵甜滋滋的蛋糕飘在秋东眼前,快活的唱了一支自编自导的小曲儿,才不屑道: 「好像咱们多稀罕跟他们有点关系似的,磕碜死了,还不够麻烦的。宿主您是没瞧见咱们走后他们一个个表情有多精彩,不过没关系,统特意录像了,可以回放给你看。」 秋东走在街上,感受着夜间夹杂着脂粉香的晚风,四周是稀稀拉拉准 备收摊的摊主,街边灯笼照出朦胧的光线,沉静的月色下,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放松。 不得不说,荣州确实比奇州繁华许多,不怨人家把他们当成乡下来的土包子。 「幸好之前赢了蓝固业不少钱都随身带着,先找个地方住店吧。」 免得赶上宵禁,被差役抓住了还得罚钱打板子。 不过在住店前,秋东还是找地方简单买了点小玩意儿。 996好奇道: 「宿主,咱们接下来直接去并州吗?」 秋东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了二楼客房,关上门坐在桌边,拿起纸笔边写边回答: 「我是倾向于去并州的,可有封余婉那颗老鼠屎的存在,我在并州肯定待不安稳,所以,在动身前往并州之前,就让我做一回好人好事,帮封家直接戳破那层窗户纸好了。」 996蹲在茶壶上一瞧,信封上写的竟然是「蓝开礼亲启」。 哟呵,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秋东将今晚的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实况转播给了远在并州的姨丈蓝开礼,并在信的末尾留下了联繫地址。 希望对方主动找他的意思表达的明明白白。 就不信蓝开礼看到那样一个妻子会不震惊,结合封余婉先前闹着非要过继个孩子继承爵位动作,就不信他还能坐得住。 第255页 怀疑封余婉被脏东西上身的可能都有。 在秋东看来,封余婉匆匆前往荣州,并不像和丈夫吵架后负气离家,更像是有预谋的回荣州要办什么事。 而那件事一定跟她坚持过继孩子继承爵位有关。 经过今晚那一遭,此时秋东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可以很肯定的说,此事还与乌家,亦或者说他本身有关。 这种事当然由蓝家人来查最好,他一个小小的穷酸秀才,不适合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在第二天一早离开客栈后,秋东简单用昨晚买的小玩意儿给自己易了个容,大体上没什么变化,不过就算是蓝固业站在他面前都认不出就是了。 将昨夜写好的信找邮差送出去,换了个客栈,便开启了在荣州城四处闲逛等人的日子。 美其名曰「游学」。 秋东的小日子是快乐了,可整个封家差点儿因为找不到他急的去报官。 封二舅眉头紧皱,眼下乌青,烦躁的捏捏眉骨,守在起不了床的母亲跟前,细细宽慰她: 「您放心,今早三郎他们已经查到昨夜小东投宿的客栈,那孩子警觉,刻意躲着咱们的话,一时半会真不好找。 儿子跟您保证小东人没事,您先将药吃了。」 封老太挥开儿子递过来的药碗,神态疲惫,满是担忧: 「那两个混帐呢?」 说起此事,封二舅也是满脸不悦,见瞒不过去,还是实话实说: 「小妹闹着要和离,乌植一口咬定要立马回奇州,请乌家族老出面,二人不欢而散后,小妹私下找我说她自知害苦了小东,实在没资格说出让小东原谅的话,她想和离后清清静静的归家,青灯古佛一生。 又恐乌植借着父亲的身份对小东做出什么荒唐事,十分惶恐。 儿子瞧着小妹不似玩笑,请嫂嫂去开导她,免得做出傻事。至于三妹,正在祠堂里跪着呢。」 老太太感觉脑仁儿跟针扎似的,一抽一抽的疼: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是,什么都不肯说。」 「固业去问也不说?」 封二舅:「不仅没说,还将固业臭骂一顿赶了出来。」 两人一阵沉默,都闹不明白封余婉究竟做的什么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将一家子折腾的人仰马翻不得安生才好? 不仅折腾的蓝家日子没法过,封家跟着遭罪,就是乌家也倒霉,她多能耐啊! 封二舅百思不得其解,搁下药碗,低声问母亲: 「咱们都知道三妹性子倔,人又要强,当年抱养固业时心里肯定多少有些不甘。可固业都十五了,此时忽然发难,难道是她私下被谁拿住了把柄?」 要不然实在没理由啊。 其实秋东一开始也想过这个可能。 能提出那般条件威胁封余婉的无非是蓝家人。 可据秋东所知,蓝家是个比封家子嗣更繁茂的家族,紧紧蓝大将军就有兄弟四人。 他们爹蓝守正在京城羽林卫中混了一辈子,到头来在正六品的百户上退下来。小小的百户,生的四个儿子听起来都是走的武将路子,细数起来南辕北辙。 老大蓝开节今年四十有八,儿孙满堂,算是接了父亲的班,已经混到了羽林卫镇抚,从五品,没有意外的话会在正五品位子上退下来。 老二蓝开义,今年四十有七,为人机敏,结了门好亲事,深受上司赏识,作为神机营的把司官,属于正儿八经官职不大,权利不小,让人眼馋。 老三蓝开忠,今年四十有六,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功劳,正五品的正护将军,说出去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别说蓝将军那三位兄长都混的不差,没必要惦记小弟的家产,就算真惦记且真付出行动了,他们凭什么就觉得封余婉就能让他们得偿所愿呢? 蓝固业不是死的,蓝将军也不是摆设。 想出这个办法之人,甚蠢。 所以秋东更倾向于问题本身出在封余婉身上,她此时的行为,颇有种顾头不顾腚的是慌乱。 正思索间,与一人擦肩而过,两人视线对上,惊唿出声: 「是你!」 「夏大人!」 秋东能认出夏大人不足为奇,可夏大人能一眼认出伪装过后的秋东,这就让他感到惊讶了。 两人找了间凉茶铺子落座,秋东开门见山问出心中疑惑,难道他的化妆技术长时间不用已经退步这么大了吗?简直让他不敢置信! 夏大人倒实诚,浅啜一口苦涩的凉茶,指着秋东的眼睛温和道: 「你的眼睛很特别。」 秋东瞭然,这世上就是有一些人,认人并不简单瞧样貌。 「大人此时来荣州可是有要事?」 按正常流程来说,这位年轻的翰林院学士这会儿应该已经回京,在天子身边听候差遣。 夏成墨握着杯子的手一顿,深深的看了秋东一眼,语气莫名: 「多年前我家中失散了一位极重要的长辈,家里人苦寻数年终于有了一丝线索,本官刚得了消息便马不停蹄赶来一探究竟,希望此次不会又是无功而返。」 这下轮到秋东意外了,都说交浅言深,原本没指望能得到答案,谁知会听到如此具体的回答。 「那就祝大人能得偿所愿。」 「还未祝小郎君院试高中。」 第256页 虽然被夏成墨认出来只是一个意外,可为了防止再有其他意外发生,秋东又换了张更加朴素大众的脸,才安心出现在荣州城,继续他的「游学」之路。 殊不知身在封家的表哥蓝固业已经被一出连着一出的精彩大戏折磨的痛苦不堪,非常想学秋东也来个干脆利落的离家出走。 蓝固业被母亲好一顿排揎后,还得忍着难过委屈去安慰被母亲伤透了心的小姨。 旁人都说小姨从前对秋东小表弟如何不好,心太狠。可他打从见着小姨第一面便觉十分亲切,真应了那句「好似在哪里见过」,小姨打趣说是因为她和母亲生了同样的桃花眼儿。 第82章 发现真相 秋东心里有了五六分猜测, 细想下来觉得如今蓝固业的处境反而是最危险的,因为封余婉想让她提出的过继孩子继承家业的提议得到蓝将军认可的话,首先要做的就是除掉蓝固业。 所以他专门趁蓝固业出门的时候, 想办法给他提了个醒。 蓝固业手里握着突然从人群里「偷袭」他的小石子,仔细一瞧发现了里面包裹的纸条, 待看清内容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纸条谁写的?上头这话什么意思?封家有人会对他不利?具体是谁?为什么? 一肚子的疑问,可惜找不着人去问, 头都要炸了。 他果然不适合这种动脑子的事情, 出门透个气的功夫被人告知「有人要害他」, 心情怎一个糟糕了得。 要是秋东小表弟在这儿就好了, 小表弟脑瓜子好使,一定能想明白其中关窍。 不过蓝固业这人有个优点,想不明白照做就是了, 秋东对他还算放心。 此外,封余婉不是极力促成乌植回奇州一事, 为此不惜和亲妹妹翻脸, 堪称迫不及待吗? 偏乌植那蠢货真受不得激, 一心闹着要带老婆孩子回奇州请族老出面做主。 秋东让人给封氏送了信,请封氏帮忙暂时拖住乌植。 封氏虽然不知儿子此举是何用意, 依然照做了。 她跟乌植一起生活十多年, 最是知道如何拿捏对方的软肋, 乌植再闹的时候直接出面甩了两个大耳瓜子, 告诉对方: 「要么乖乖听话,要么等着玉石俱焚。」 果然乌植被她被吓住, 安静了好些日子。 封余婉折腾许久, 想办的事情一件都没成,日渐暴躁, 没少在封家闹腾。 秋东可不管封家人正遭受着什么,安心等人来。 蓝将军来的比他想的还要早两日。 彼时秋东借住在荣州城外一处僻静的寺庙,环境清幽,鲜少有人打搅,每日逗逗寺里的小沙弥,听大和尚讲讲去山下化缘遇上的趣事,顺道儿听些玄之又玄的佛法,日子过的好不快活。 蓝开礼寻来的时候,秋东正趴在一颗高大的梨树上摘果子,树下守着一圈儿仰着小脑袋举起手等着接果子的小沙弥。 小孩子童心未泯,叽叽喳喳,给这一处僻静之地带来不少烟火气。 寺里生活清苦,小孩子贪嘴,秋东用绳子将竹篮吊下去,里头清甜多汁的果子被小沙弥哄抢一空。孩子们双手抱着足有他们小脸儿大的果子啃的满足,仰头看树上灵活跳跃的秋东时,眼里全是钦佩仰慕。 秋东在树上和蓝开礼打量的视线对上,朝对方扔了一个果子。 蓝开礼准确接住,小沙弥们钦佩的目光便齐刷刷又落在蓝将军身上。 突然被一群小光头敬佩了的蓝开礼有些懵,将果子在袖口擦了两下就往嘴里塞: 「好甜!」 秋东自个儿嘴里也叼了一颗,三两下落在蓝开礼面前。 「蓝将军?」 「乌秋东?」 初初见面,这位长了一把络腮鬍子,体格健壮的将军便站在古寺的大梨树下,盯着秋东眼睛看了许久,恍然道: 「孩子你的眼睛很像我一位故人。」 语气里是全然的善意。 接着对方又来了一句: 「你这张脸也让我觉得十分亲切。」 被人一再提醒这双眼睛特别,秋东就算再傻也该注意到问题了,何况他又不是真的傻蛋。 咔嚓啃了一口这些日子很得他胃口的梨子,秋东很直白的问: 「是吗?像谁?」 两个初次见面之人好似也没有太多生疏,一人一个梨子,靠着大梨树席地而坐,小沙弥们被大和尚喊去做功课,两人耳边是朗朗诵经声,便随着远处的钟声,好似有些话也就能轻易说出口了。 「听说你和固业相处的不错,说来你可能不信,孩子你长的很像固业的生母,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让人一眼难忘,方才一见,甚至让我产生了些许错觉。」 秋东又啃了一口梨子,心里知道对方说这话是为了表明他对他没有恶意,于是主动道: 「我的信您收到了?不知您是何想法?」 能来这一趟,就说明对方心里也是存了极大怀疑的。 蓝开礼三两口啃完梨子,随手薅了一把嫩草在手上擦了擦,眉头微皱,一番话似是经过深思熟虑后艰难做出的决定: 「你姨母为我养育儿女,操持家业,是我亏欠她良多,不论如何,此事我都得亲口去问问她。孩子,她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我作为枕边人最清楚这一点,不管你心里怀疑什么,先听听她的解释如何?」 秋东哼笑一声: 第257页 「她要是肯解释,就没有如今这一出接着一出的了。」 昨儿他去城里熘达,还听人说封家正闹的邪乎着呢。 蓝开礼没解释,打他这儿封余婉谋算的那事就成不了,除非他唯一的孩子固业突然没了才有可能。所以当初固业跟着妻子来荣州的时候,他便暗中派了人保护。 那些人是连妻子都不知道的存在。 他其实更倾向于妻子被什么人拿住了把柄,不得不如此反常。 封家人拿封余婉没办法是因为他们有所顾忌,毕竟封余婉如今是外嫁女,说到底封家还得顾忌蓝家的态度,不敢逼迫太过,将事情做的太难看。 当然了,其中定然也有封家不忍心对封余婉下狠手的缘故。 可他不同,他作为丈夫,封余婉如今执迷不悟要做那等荒唐事,他坚持的话,休了她封家都无话可说,所以这个恶人,只能他来当了。 蓝开礼起身,双手背在身后,面容坚毅,语气也带了几分不容置疑: 「我没时间这种可笑的事情上一而再的消耗,所以孩子,你想知道什么,等去了封家再一併问吧。」 秋东将果壳准确丢进垃圾桶里,去不远处的水缸里洗了手上沾染的汁水,语气淡淡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求之不得!」 蓝将军摸摸鼻子,心道他方才是不是表现的太严厉吓着了孩子?听说这孩子和固业一般大,从小到大吃足了苦头,过的很不容易,他一个长辈初次见面不说温言软语的安慰,还兇巴巴的,确实不太好。 他不过是习惯这种说话方式罢了。 天知道他见着这孩子心底抑制不住的喜悦亲切差点儿让他指尖儿都跟着战慄。 这哪里是妻子口中那个「姓乌的没一个好东西,打骨子里就卑劣」的坏种? 身上那股读书人特有的说不出的劲儿,搁在朝堂上那些净会扯皮剋扣他粮饷的文官身上他恨不能上去揍两拳,可搁这孩子身上,他怎么瞧怎么顺眼,还莫名有种无言的骄傲。 就跟固业第一回上战场活着回来,还砍了敌人五个首级时他那种骄傲一模一样。 秋东可不知这位姨丈心里的九曲十八弯儿,用帕子细细擦了手,将爬树弄乱的衣袍整理好道: 「咱们这便走吧,早一日解决早一日安心,只是希望到时候局面不如将军所想,将军还能一如现在,秉公处理才好。」 「自然!」 蓝将军可不是个莽夫,他来之前就已经设想过最坏的局面,之所以将事情放在荣州解决,便是想着万一封余婉被人捏住了什么难堪的把柄也不好传到并州,只要她还是他的妻,那她在并州就还是风风光光的将军夫人。 「甚好,在下正好也有一事想寻将军夫妻问个清楚明白,那便一起吧!」 秋东顺着声音来源瞧去,竟是前些日子在荣州城见过的夏成墨夏大人。 想起这位大人当时所说,秋东心里那五六分想法便成了七八分。 他细细观察蓝将军的反应,果然,他瞧见夏成墨后眉头微皱,似有两分迟疑,同时,将一刻钟前对秋东说的话也对夏大人说了一遍: 「敢问阁下是何人?不瞒您说,在下竟觉得与阁下有几分相熟。」 这要再来一句「莫非是前世见过的」,岂不是妥妥的海王加登徒子? 夏成墨是个端方君子,闻听此言也很是有礼的拱手,不过说出的话就不怎么温和了: 「将军不知下官,下官却对将军的大名如雷贯耳,翰林院学士夏成墨,见过将军。」 蓝开礼被不软不硬的刺了一句,面上不见恼意,眼眸微眯: 「姓夏,可是并州夏家?」 「正是,并州书院山长正是家父。」 蓝开礼诡异的沉默了。 他们蓝家可以说是四代从军,打从他爷爷那代起就在军中做火头军,到了他爹那代终于在羽林卫混了个百户的职位,好歹手底下管着上百号兄弟。 他们兄弟这一代,虽然天各一方可也算更进一步。到了子侄辈更是没敢放松警惕,严加教导,也算是在军中扎下根儿去。 可他们这种堪称是「军方世家」的人家,自来就跟文官和读书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从朝堂上互相攻讦到地方上互相谩骂,动不动拳脚相加也是常事。 他虽然常年驻守并州,却从未跟并州的读书人深入的打过交道。一来为了避嫌,二来双方确实不在一个圈子,说起来对夏家人如雷贯耳,真真的见面却是第一回。 蓝将军看看大外甥那双熟悉的眼睛,再看看这位小夏大人这张有四五分相熟的脸,一时觉得脑瓜子不太够用。 「不知这位大人寻本将军和夫人有何事?」 夏大人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 「不若等见了夫人,咱们一併问吧。」 反正是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的意思,催促之意甚为明显。 哟吼,秋东心里欢唿,这下有热闹瞧了。 虽然他也是这份热闹的一部分,可不妨碍他给生活找点乐子。 三个心思各异之人同行,蓝将军也不知如何想的,放弃了骑马,钻进夏大人的马车内,三人六只眼睛互相瞪视。 索性各个都是心性坚硬之辈,不会被任何人的气场影响情绪。 夏大人还很亲切的问秋东: 「你如今的身份名帖还在谷家吗?听闻那谷陶被判了流放两千里,你科举受到影响了吗?」 第258页 蓝将军一听便不悦道: 「乌植究竟是怎么当爹的,这点事都办不妥当,怎能让你因那种事影响前程?」 秋东瞅瞅忽然如沐春风的小夏大人,再瞅瞅莫名散发善意的蓝将军,眼角忍不住抽搐一下: 「多谢关心,知州大人明察秋毫,谷陶一人犯事并不牵连家人,也不曾影响我院试,何况他正式判刑前我已然参加完院试。」 夏大人皱眉: 「你那没用的爹娘比我想的更加不顶用,不过没关系,此事本官帮你料理了,你日后且安心读书,不必为这些不必要的事情耗费心神。」 蓝将军不满: 「虽然都是亲戚,姨丈不好说的太难听,可此事你爹娘确实太不济事了些,往后有困难你可以找姨丈,像此次这般写信就很好。」 秋东:「……」 你们已经崩人设了你们知道吗? 夏大人你的高冷不可接近呢?蓝将军你的霸道说一不二呢? 这才见面多长时间,你们的人设就丢了真的好嘛? 显然此莫名对秋东有好感的二人并不觉得哪里不对,甚至隐隐有几分硝烟味儿的两人还能因为关心他而暂时统一战线。 听闻他打算去并州游学时,二人双双表示欢喜,听闻姨母拒绝那一幕后,夏大人表示: 「她算老几?凭什么听她的?」 蓝将军表示: 「她是煳涂了不成?」 秋东耸肩,煳没煳涂,等见着人才能知晓。 不过显然封余婉是没煳涂的,不仅没煳涂,且精明着呢。 整个封家再次因秋东和蓝将军三人的到来而聚在一起时,封余婉厌恶的看着秋东: 「怪不得这些日子藏头露尾不敢冒头,原来是等救星呢,将军是你请来的!」 秋东可不惯着这人蹬鼻子上脸的毛病,自顾寻了个位置坐下,正好在蓝固业边儿上,闻言冷冷一笑: 「是又如何,我谷某人事无不可对人言,活得坦坦荡荡,不惧任何人,无愧于心,不似某些人藏头露尾,遮遮掩掩,仗着多活了几年对小辈耍威风,小人行径。」 「还当有多硬的骨头呢,出去了就别回来呀!」 「封家还轮不到你做主,你说了不算!」 封家老太爷坐在上首,眼看秋东好不容易回来,这两人又要吵起来,生怕他一气之下又不见踪影,忙道: 「不知贤婿今日匆匆而来,可是出了什么要事?」 甚至都没来得及问夏成墨的身份,只当是蓝将军带来的人。 夏成墨也很满意这个效果,他坐在秋东边儿上,眼神晦暗不明,不停在蓝将军和封余婉身上打量。 秋东塞了他一颗橘子,让他将大喇喇的目光收一收。 再看人家就要将你当登徒子叉出去了兄弟。 夏大人剥开橘子,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直入肺腑,唤回了他的心神,偏头小声跟秋东道: 「这个时节的橘子都是去年冷库里的存货,干巴巴没意思,吃多了闹肚子。赶明儿你随我去并州,并州盛产新鲜水果,吃起来才带劲儿呢!」 秋东另一侧的蓝固业也凑过来小声道: 「是啊是啊,我们并州好吃的可多了,不过我们那边口味比较清淡,小表弟你过去了之后饮食方面要习惯好一阵子。」 秋东目光炯炯,别以为这样我就看不出你们不想听人打嘴仗,没话找话! 夏大人隔着秋东上下打量一眼蓝固业,眼神复杂极了,在秋东看来,说一句又爱又恨也不为过。 蓝固业被瞧的莫名其妙,不安的往秋东身边靠了靠,做出小鸟依人状,小声抱怨道: 「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满荣州城的找你,过的是什么糟心日子,下回离家出走你干脆带我一起好了。 你隐藏的太好,大舅二舅他们使劲浑身解数愣是没把你找出来,在家里又气你躲他们的行为,又惊嘆你这能力,我瞧着他们又怒又笑,怪害怕的。」 秋东同样塞了一个橘子给他。 可闭嘴吧你,没见封余婉已经快要用眼睛把我瞪出两个洞了吗?要是眼睛能杀人,我早没了几十遍了。 此时,堂上蓝将军正一脸凝重的对众人道: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那小婿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当着岳父岳母和舅兄的面儿,我想问余婉要一个明白话——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是不是有甚么苦衷,在座都是你的亲人,再没有不体谅你的,你不妨直说,有问题一起想办法给你解决。」 这话已经很给封余婉留脸面,很为她着想了。 在场唯一的外人夏大人,不仅坐得稳,还一点儿身为外人的觉悟都没有,目光灼灼盯着封余婉,好似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所有人都在等封余婉的答案,封余婉却垂眸,闭口不言。 秋东忽然轻笑一声,将手中橘子皮随手搁在桌上,站起身走到中央,笑盈盈道: 「姨母不肯说,那不若我先打个头,问您一问吧。」 封余婉轻飘飘瞥了秋东一眼,似是很不屑跟他说话的样子。 秋东完全不在意对方无礼地举动,笑的非常灿烂: 「其实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据您所说,您和乌夫人姐妹情深,见不得她被乌植那等小人蒙蔽,才厌恶乌植,乃至于厌恶每一个都姓乌的包括我对吧?」 「哼,正是!」 第259页 「可我不明白一点,既然您都对乌夫人这般有感情了,为何乌夫人婚后有好几年时间你们之间书信联繫都少的可怜?乌夫人频频写信求和,过了好几年你们双方才有了正常联繫? 难道说厌屋及乌,您连乌夫人这个一道儿长大的妹妹也厌恶上了?这岂不是本末倒置,拿出来很难说服人呀!」 封余婉当年给人的解释是恼妹妹不听话硬要嫁给乌植,她看妹妹日子过成那样觉得闹心,不如不知道,日子还能煳里煳涂过下去。 可这话被秋东单独拎出来一提,在场之人谁心里不打个突—— 你恼怒妹妹不听话日子过的糟心,难道不应该更疼惜她吗?亲人之间恨铁不成钢的同时还放不下,时时牵挂,才是正常的。 就连郑氏对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也是恼极了,却无法放任不管。 你封余婉直接断了和妹妹的联繫,把对妹夫的不满嚷嚷的所有人都知道,就不怕妹夫心生恼怒,藉此报復你妹妹,让她的日子更不好过? 这是一个口口声声姐妹情深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吗?可别说你想不到这一点,在场谁都不是蠢货。 封家众人这段时日对封余婉也是恼的狠了,此时看她的目光意味深长,探索,不解,复杂的很。 尤其封氏,当时年轻不懂事,人又被养的单纯了些,从来不怀疑姐姐对她的感情,只觉是她把姐姐气狠了,还坚持写了许多求和信,希望姐姐能谅解她。 如今看着封余婉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打量。 秋东见她不答,也不着急,笑眯眯似是脾气很软和的样子: 「没关系,让我来帮您回忆一下,您其实并非在乌夫人婚后便与她断了联繫,因为乌夫人生孩子那年您还路过奇州城,甚至住在乌家隔壁对吧? 所以您是在那之后才逐渐与乌夫人疏远的,那么,是期间发生了什么才导致的呢?」 封余婉冷笑一声,并不作答。 打定主意要沉默到底的样子。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封氏。 封氏苦思冥想半晌无果,喃喃道: 「当时我月份已经很大了不便挪动,连出宅子迎接姐姐都做不到,隔壁宅子还是乌植帮着从李老爷家借的。 姐姐在两府之间来回忙活探望,尤其听闻姐姐带的家眷中也有妇人随时可能生产需要她操劳,我知道那胎对姐姐的重要,便叫她不必日日守在我身边。 后来听谁说那边的先生了,不过我没甚么精力去关注,因为当时我也快生产了,隐约听说那边生的是个男孩儿。 第二日姐姐带着那孩子去探望过我一回,说是知道我爱操心,让我亲眼瞧瞧孩子,那以后就是她的亲儿子,是我的亲外甥,蓝家有后,我再也不必忧心她老无所依。」 如此听确实没什么问题,秋东却紧接着问: 「她带着孩子去探望,您亲眼见那孩子了吗?你们待了多长时间?期间您确定她没离开您的视线吗?」 第83章 真相大白 封氏对姐姐没有丝毫防备, 她一个才生产的妇人精力不济在正常不过,两人没说几句话她便昏昏欲睡,有亲姐姐守在一旁, 她很安心的将照顾孩子的任务丢给姐姐。 见她再说不出什么更有用的消息,封余婉出声嘲讽: 「你是在怀疑什么?几次三番把话题往我身上引, 我倒是小瞧了你的恶毒,小小年纪, 比你那没用的爹脑子可好使多了, 有什么不妨直说, 这么多人可没空陪你在这干耗着。 如果你不远千里把将军请来就是听你这一堆废话, 那么就此打住吧!」 秋东丝毫没受她的影响,换了个问法: 「蓝夫人带着的那名孕妇,你们可有人见过?」 「并未, 当时她月份大了,舟车劳顿, 身体不好, 脸也有损伤, 据说是带着兜帽,被僕妇直接抬去隔壁李家的, 姐姐对她很重视, 叫身边伺候之人亲自照料。 我还特意叮嘱过家里下人, 不叫他们没事去那边晃悠, 免得出了什么问题。」 「呵,黔驴技穷。」封余婉道。 秋东不为所动, 忽然将问题抛给蓝将军: 「这么说来, 您那位夫人是面容有损了?」 众人还是第一回听说此事,就连蓝固业也好奇的竖起耳朵, 毕竟是亲娘。 这没甚么不能说的,蓝将军直言不讳: 「是这样,阿笑是我在行军途中捡到的。」 「捡?」 「没错,是捡。彼时她只身一人,形容狼狈,脸上有伤,身上穿着似是哪家下人的衣衫,正和路边乞儿抢吃食。 我瞧她一个妙龄女子孤身在外行走不易,想叫人送她回家,可她带着几分憨态,忘了家在哪里,只记得自个儿叫阿笑。 我给了她一口吃的,她便跟了我一路。」 后来人自然而然随他回家,延医问药,给他生了固业,这些不用说众人都能想明白。 没人注意到蓝将军说「阿笑」时,小夏大人的瞳孔剧烈震动,双手握成拳头。 除了秋东。 秋东说:「所以固业亲娘究竟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其实并无人知晓对吗?」 「正是如此。」 秋东道:「可有留下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封余婉:「一个下人身份有什么好证明……」 蓝将军:「倒是真有一件!」 封余婉不可置信的看向蓝将军。 第260页 蓝将军从腰间荷包里小心往出掏东西,边解释: 「这是我第一回见阿笑时她身上带的物件儿,我见她人虽痴痴呆呆,某些时候行为却有礼,猜测她可能是哪大户人家小姐身边伺候的体面丫鬟,便仔细替她收起来,想着日后有机会帮她打听一二。 谁知她命不好,短短两年便去了,之后也就收了起来。」 本来他早就忘了这一茬,连夫人都没告诉。也是在忽然收到秋东的来信后,鬼使神差将这东西给翻出来带在身上。 众人可算是明白为何蓝将军说固业亲娘是大户人家小姐身边的体面丫鬟了,因为这玉佩质地莹润,雕工精湛,无一丝杂色,一瞧便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不体面的丫鬟,她也拿不出这玩意儿啊。 秋东观察小夏大人神色,只见他目光死死盯着那块儿玉佩,眼眶通红,一副强压激动和怒火的样子。 又问了一句: 「为何确定她是丫鬟呢?要知道这玉佩就是一般小户人家的小姐都拿不出来吧?」 蓝将军摇头,很是诚恳道: 「其实我也这般想过,可大户人家小姐断没有独自出门不带小厮僕从的道理,发现阿笑后,我叫人搜查过方圆十里,没有任何可疑之人。 后来也曾叫人暗中细细打探,并未听闻并州城哪家小姐走失。」 如此也说得通。 秋东收回目光,看向攥紧拳头的夏大人: 「您可有何话说?」 这时候封家人才注意到,或许夏大人并不是他们以为的蓝将军的随从那么简单。 夏成墨深吸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腰间荷包中小心拿出了一枚和蓝将军手里那枚样式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懂行的一瞧就知道两块玉佩出自同一位大师之手。 只不过蓝将军手里那枚刻着「笑」字,夏大人手里这枚刻着「墨」字。 众人惊疑不定。 秋东却注意到,唯独封余婉的神情中更多的是紧张不安。 他心里原本七八分的把握,忽然就有了八、九分。 夏成墨颤抖着手从蓝将军手中接过玉佩细细摩挲,似是在找什么,再开口时声音沙哑: 「此乃我并州夏家嫡系子弟随身携带的玉佩,是我小姑姑夏明笑的,准没错。她只比我大五岁,如今算起来也不过三十年华。 我小时候常她带我一起玩耍,这是不懂事玩闹之时磕在石头上裂的个小口子,家中祖母也知道的。」 夏大人强压下夺眶而出的泪水,声音干哑道: 「小姑姑右手虎口处因幼时顽皮留下烫伤,本人擅长使用左手,平日不论做针线还是书写作画虽然也能用右手,但左手更为灵巧,最为明显的便是举着吃饭,非左手不行。 敢问蓝将军,可是如此?」 蓝将军强压下心中惊讶: 「是。」 夏大人又看向蓝夫人: 「可是如此?」 封余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是。」 这便是承认了。 蓝将军眼神一凛,忽然觉得事情棘手起来,此情此景,并不比他预想的封余婉叫人胁迫了更好几分。 秋东注意到蓝夫人双手死死攥着帕子,眼睛盯着那块玉佩能冒出火星子来。 看来被蓝将军遗忘的这块玉佩,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夏大人朝蓝将军拱手: 「当年因着一场意外叫我小姑姑失散在外多年,家中祖父母更是因此落下心病,骨肉离散。夏家暗中寻找十几载,终于得了一丝消息,这才匆匆赶来。 夏成墨在此多谢将军对小姑姑的救命之恩。」 面对小夏大人的感谢,蓝将军觉得这是在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是救了夏家小姐没错,可他也让人千金大小姐给他做妾,生儿育女了,更关键的是,他是救了人,但没彻底救,因为人在给他生完孩子后就没了。 他白白落一宝贝儿子。 夏家莫名其妙多他这么一女婿,外加固业这么大一外孙,偏没有他家想要的女儿。 让人牙疼的是,他还不是人家正儿八经的女婿,这往后的日子得多尴尬?让夏家在外面怎么跟人解释他们家嫡出的小姐给他做妾的事? 他这不是突然多了门亲戚,而是多了个仇人还差不多! 就说这位小舅子突然找上门,对他的态度怎么奇奇怪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呢。 蓝固业却想不了那么多,此时他双眼含泪上前两步,哽咽道: 「这般说来,您是我小表哥吗?」 自小就知道生母早逝的他,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小表哥,心里充满了好奇与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期盼。 夏大人对小姑姑留下的唯一子嗣感情相当复杂,若这是姑姑在清醒状态下欢欢喜喜生下的孩子,他自然高高兴兴接他回家。 可这。 哎! 封家人已经轮流将两块玉佩传看了一遍,面色凝重。 闺女把固业养到十五岁,固业也一直把封家当外家,结果在闺女闹着过继儿子的当口,冒出来一个外家,往后这孩子怕是要和闺女彻底离了心了。 这可是并州夏家! 天下三大书院,并州夏家就占其一,夏家子弟入朝为官的不在少数,夏家门生更是遍布天下,打前朝起夏家就出了位帝师,本朝更是人才济济。 第261页 若固业是夏家嫡女的孩子,自家闺女的位置岂不尴尬? 想通这些,封老爷子当机立断,对蓝将军道: 「为了固业这孩子着想,不若就对外说夏小姐是你那些年在外面讨的平妻,是经过我们封家同意,得了余婉认同,正儿八经走了三媒六聘抬进门的妻子吧。」 「余婉你意下如何?」 封老爷子目光严厉的盯着女儿,意思很明显,就是一定要女儿当场应下。 不过是个死人,死后哀荣又有何用?封老爷子想的很明白,对方若还活着,他无论如何都得给女儿争一口气,拼着让女儿和离归家也得争,即便对方是夏家又如何。 可说到底那位已经是一堆枯骨了,叫固业认下这一门亲戚,便是女儿这个固业的嫡母加养母认下夏家这门亲戚,是封家认下夏家这门亲戚。 「如此,甚好」。 封余婉在父亲堪称逼迫的视线中,语气僵硬,可到底是将话放了出来。 秋东直接给老爷子的果断点赞。 就算老爷子这会儿不主动提出来,回头蓝将军只要不想彻底和夏家结仇,为了给夏家一个交代,让双方面子上好看,也得把蓝固业亲娘的身份地位抬起来。 此时主动退一步,给了女婿面子,也是给了夏家面子,谁都得领他的情,将来实惠是落到封余婉身上的。 果然,就见蓝将军感动的喊了封老爷一声「爹」,深深朝他行礼。 夏大人虽然心里有诸多不满,可他是个讲道理之人,归根结底封家也是无辜的,对方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他也只能表示感谢: 「晚辈定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家中长辈,请长辈亲自上门与您道谢。」 虽然他心里对这个结果憋闷的慌,即便来之前已经有了大致猜测,可事到临头还是替小姑姑不值。 依小姑姑的人品样貌,才十三岁的年纪,京城那些高门显贵之家便频频遣人上门求亲,祖父母捨不得她远嫁,才在家中多留了两年。 谁知这一留,竟直接将小姑姑留成蓝开礼这种憨货的妾室,还留下了蓝固业这样一个瞧着便脑瓜子不灵光的孩子。 他真是一口气闷在心里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可惜当年的兇手早已经被夏家折磨的灰飞烟灭,怕是轮迴转世都没门了,要不然他都想亲自大刑伺候一回出口气了。 此情此景,也算是封家多了门实打实的好亲戚,封二舅做主,面上摆出欢喜的神色: 「这就让人吩咐下去准备两桌酒席,算是为开礼和成墨接风!还有小东,既然回来了便别再往外面跑了,你瞧近几日舅舅为了寻你瘦了好大一圈儿,你于心何忍哪?」 秋东不动声色观察封余婉,果然见她神色放松几分,紧紧攥着帕子的手也缓缓松了开来。 出声道:「且不忙!」 「我这里还有些话想问蓝夫人呢,虽然中间出了夏大人一事打了个岔,不过也没关系。」 在所有人疑惑的视线中,秋东笑眯眯让激动到乱成一团的众人各归各位,然后视线在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 「蓝夫人,事已至此,您还是不肯说您当初为何坚持过继孩子吗?」 好似秋东也没指望能从她嘴里听到实话,只换了个问法: 「在固业外祖家是并州夏家的前提下,您还坚持您的想法吗?」 封余婉嘴唇紧抿,说不出话,面如纸色,死死盯着秋东恨不能当场砍死他。 谁都能看出她被秋东给将住了,此时说什么都不对。 封大舅不忍心见妹妹如此,呵斥一声: 「小东,适可而止!」 秋东摇头,话说的很不客气: 「封大老爷,事不关己才能高高挂起,您知道您这样旁人怎么说的吗?站着说话不腰疼!若不是她蓝夫人几次三番针对我,针对乌家,您当谁爱待在您家里,看你们脸色? 那是脑子有毛病之人才能做出来的自虐行为,您瞧着我像那样的人吗?」 封大舅被大外甥讽的满面通红,讷讷说不出话。 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却有几分护短的性子,没成想习惯性的护了妹妹一句,能引来大外甥如此不留情面的嘲讽。 倒是好不容易平復情绪的小夏大人闻听此言,好悬没直接笑出声,只能勉强捂住嘴用咳嗽掩饰幸灾乐祸以及对乌家小郎君的欣赏。 秋东一甩衣袖,盯着封余婉苍白虚弱的脸,大声道: 「你不敢说,我来替你说!你依然坚持,你想过继儿子!因为蓝固业不是蓝将军的孩子,你怕百年之后到了那头他烧给你们的纸钱你们收不到,一家老小全都得成了孤魂野鬼!」 这年头讲究事死如事生,生和死是同等重要的大事,不论是皇家还是坊间百姓,都坚定无比的相信,没有子嗣后代给烧纸钱的话,将来到了那头就是妥妥的受人欺负的穷光蛋。 非血亲的旁人烧纸钱,他们根本就收不到。 秋东这话可谓石破天惊,炸的众人目瞪口呆。 「小东,不可胡言!」 「胡闹!」 「一派胡言!」 「小东,别闹了跟娘回去歇息。」 秋东双眼紧盯着封余婉,笑的十分邪性: 「有没有胡言,蓝夫人最清楚了不是吗?」 蓝将军视线锐利的盯着秋东,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大堂中蔓延: 第262页 「你可能为你这话负责?」 「自然!」 「愿闻其详。」 大堂内气氛归于和缓,所以人精神紧绷,想听秋东到底能说出什么荒唐玩意儿来。 是的,荒唐。 在所有人听来,秋东这话都十分荒唐。 「诸位,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认定,咱们之中无人知晓固业生母乃并州夏明笑之事。可有没有一种可能,和夏小姐朝夕相处,对她了解最多的蓝夫人,其实早在当年夏小姐还活着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呢?」 在场其他人都是封余婉的亲人,对她有信任基础在,自然不会轻易相信秋东的话。 唯独夏大人,外人一个,脑瓜子转得又快,只要顺着这个推测往下一想,看向蓝夫人的视线便十足不友善起来。 「还请诸位先收起看神经病的眼神听我一言,在蓝夫人早已知晓夏小姐真实身份的前提下—— 方才已然亲身体验过夏家嫡出小姐的身份给蓝夫人,给封家带来的压力,这还只是在夏小姐已然亡故的情况下。 若彼时夏小姐是个活生生的人,且腹中已经有了蓝将军的骨肉,那蓝夫人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首先她肯定很害怕,一来他们让夏家千金做了蓝家妾,夏家得知消息后的怒火他们承受不起。 二来事已成定局,在她和夏小姐之间,只要稍作思考,是个人都会觉得蓝将军会选夏小姐抛弃她。倘若在此基础上夏小姐又生了儿子,蓝夫人没有任何胜算,要么自请下堂,要么青灯古佛不要碍了夏家的眼。 我这么说没人能反驳吧?」 当然,就连夏成墨也在心里想,若是当年家中得知消息,要么让小姑姑做蓝开礼的妻,要么让小姑姑另嫁他人,总归他们蓝家女儿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皇帝的妾都不做,何况其他人。 不过依着他对祖父母的了解,他们宁可给小姑姑再挑个性情相合的女婿嫁人,也不愿小姑姑去做那拆人姻缘之事。 可旁人又不了解祖父母,那般想实属正常,无可厚非。 「很好,事情进展到蓝夫人带着夏小姐等人在奇州借住的日子,夏小姐果然生了儿子,我猜那时候已然想起自己是谁的夏小姐定然跟蓝夫人说过类似于『生产之后我就回娘家,姐姐勿要多想,我于将军并无男女私情,往后不会打搅你们过日子』之类的话。 正好当时乌夫人也生了孩子,蓝夫人你一不做二不休,借着探望的机会将两家的孩子换了。 一来你并不相信夏小姐说的话,想捏个把柄在手里。你觉得她可能不在乎蓝将军,但会在乎她辛苦生的孩子,即便她出尔反尔,你也可以用那个孩子的下落吊着她,让她对你言听计从。 当然,因为这个计划实施的匆忙,你手头没有更好的选择,才将目光放在了同样刚出生的乌夫人的孩子身上。 二来,彼时你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婚后八年只孕育两个女儿,聚少离多占了很大原因,你想着日后多和丈夫团聚,肯定还能生,怎么也能生出个儿子来。 等你有了嫡子,站稳脚跟,当时做的事便是看在你儿子的份儿上蓝将军都会帮你煳弄过去,届时拨乱反正,让蓝固业重回乌家,对你的影响也不会很大,你能承受的起后果。 三来你性子要强,蓝将军的今日有你一半儿的功劳,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不想将你辛苦打造的一切拱手让人,所以也是存了一份不甘心的报復心理。 这也正是你打那之后便不与乌夫人往来的原因,你怕见面多了会露出端倪,直到过去好几年你确定蓝固业长得并不似乌家人,而乌追身上也没有蓝家人的影子,才復又开始往来。什么看不惯乌植,厌屋及乌不过是藉口罢了。」 秋东笑盈盈说着这些叫人毛骨悚然的话,看向已然额头冒冷汗,还色厉内荏咬牙呵斥他「一派胡言」的封余婉。 边整理衣袖,秋东边看向面色沉凝的蓝将军,眼神里有几分调侃,语气却十足正经: 「有句话本不该在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不过也无所谓了。我瞧着蓝家在固业之后再没有孩子出生,怕是您的身体出了问题,对吧? 也是因着此事才叫蓝夫人的算盘落空,不得不面对如今这两难的局面?」 所以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往蓝将军下三路瞧。 蓝将军干咳一声,盯着秋东的眼睛里满是赞赏,还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慈爱,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倒说: 「这都是你的推测,此事还需要一项关键性证据。如果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你的凭空想像,你今日这番话都够我将你送去官府了。」 众人又神情紧张的盯着秋东,一时希望秋东说的是真的,一时又希望他说的都是假的。 心情复杂极了。 「证据当然有。」 秋东将视线投向早已听傻了的乌夫人: 「其实您心里一直都有怀疑的不是吗?当初认定我和乌追互相换了身份的时候,乌追和郑氏腰间有相同的胎记。 可我呢?您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您的亲生孩子身上有什么样的印记!没有人生来是洁白无瑕肤如凝脂的,一颗不起眼的痣,或平或凸,或黑或红,或大或小,总会被人注意到。 是您忘了还是您潜意识里不敢想?我们所有人都下意识认为只有两个孩子,既然乌追是郑氏的孩子,那我一定是您的孩子,可您真是这么想的吗?」 第263页 乌夫人对上秋东那双明亮恍若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一直压在心底的彷徨恐惧终于浮与人前,眼泪模煳了她的视线,可她还是盯着蓝固业所在的方向沙哑道: 「我儿右脚心有三颗黑痣,两上一下。我刚生完孩子产婆抱来叫我瞧了一眼,我瞧的真真的。隔了几日想起来再去瞧已然没了,奶娘说可能是长着长着就没了,那很常见……」 哐当,蓝固业起的太勐,带倒了桌上的果盘茶盏,橘子和碎瓷片掉了一地。 可谁都没空去注意这点小事。 「看,这便是证据。」秋东对蓝将军道。 第84章 孰是孰非 「蓝夫人, 先前蓝将军拿出夏小姐的玉佩与夏大人相认时,你虽然震惊,却无多少惊慌, 因为你完全可以咬死了说你不知道夏小姐的真实身份,推说一切都是我的凭空揣测, 毕竟我是真的拿不出证据。 那样一来,蓝固业就还是蓝固业, 谷秋东依然是谷秋东。 可同样的, 经我那一番分析后谁心里没点儿怀疑的种子呢?蓝固业不再是蓝固业, 谷秋东也不纯粹是谷秋东。 在此基础上, 心有怀疑的蓝将军还能坚定的让蓝固业继承家业吗?届时过继子嗣之事不必你说他都会旧事重提,你的目的依然达到了。 可以说直至方才,事情发展依然在你的掌控之中, 连我也是你达成目的的一颗棋子,关于这点我确实很佩服你。 但你千算万算, 唯独没算到作为母亲的乌夫人对亲生孩子的了解远比你想的要多, 即便那孩子才出生一日, 她总共也才见了两面。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有何话要说?」 此时不止秋东看着封余婉, 可以说在场所有人都盯着她, 想透过她那张并不年轻的皮囊看清底下掩藏的是什么样的恶鬼。 尤其是乌夫人, 扑过去连打带骂, 嘶声裂肺质问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我视你为骨肉至亲,处处牵挂, 无话不说。你却一手造就我们母子分别十五载的人伦惨剧!是不是小东今儿不戳破你的算计, 你永远都不打算告诉我真相?是不是? 看着我被你耍的团团转,你于心何忍?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瞧瞧是不是里头都烂透了!」 封余婉被妹妹撕扯的形容狼狈, 现场却没人出声阻拦。 可以说在场的都是封余婉至亲之人,尤其封氏,待她之诚说一句掏心掏肺也不为过,众人有目共睹,她都能眼睛不眨的算计她。到了他们身上呢?是不是只要于她有利,她也能毫不犹豫下死手? 封氏之惨,叫人不忍目睹,完全是被她卖了还替她数钱的典范。 封余婉用力抚开妹妹撕扯她衣袖的手,勐的站起身,环视四周,眼神里闪着寒光,语气森森: 「够了!」 连封氏都被她吓的忘记了哭。 结果就见封余婉表情悽苦,语调哽咽: 「没错,那小崽子说的都对!夏明笑是在生产前一日忽然想起旧日身份的,她央求我在她生产完后送她回夏家,她无意将军,甚至孩子也可以交给我抚养。可她在那种时候说那种话,我敢信吗? 谁能保证她不是想利用我保她生产时平安顺遂?生产之后呢?我敢将她送去夏家吗?我要如何跟夏家解释?万一夏明笑心里记恨蓝家,到时候嘴一歪,我和我的孩子就得受夏家迁怒。 在那种情况下,我不敢跟任何人商议,心下惶恐,做了荒唐事以求自保,我何错之有?」 封余婉说的理直气壮,看向妹妹封氏时双眼好似要将人烧出个窟窿似的,攥紧封氏肩膀道: 「我没想隐瞒你一辈子,只要我生了儿子,夏明笑生的孩子就对我造不成威胁,我就能将你的孩子还给你。可天不遂人愿,我再也没下一儿半女,这才阴差阳错有了这场闹剧。 可你扪心自问,固业在我的亲手照料下过的不好吗?他在乌家能享受到现在的待遇?能开阔眼界,军营随意进出,和蓝家子弟称兄道弟,结识军中人脉,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吗? 你不吃亏的妹妹,你赚到了!你凭甚么露出这幅我亏欠你的样子?」 好一个厚颜无耻颠倒黑白。 秋东听的都要为她拍手叫好了。 封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的看着封余婉,响亮的一巴掌打在封余婉脸上,大声驳斥: 「一派胡言!你叫我给别人养孩子而不自知,你叫我与亲生骨肉相见不相识,还说是为了我好?我错付的一片真心在你那里就如此一文不值吗?」 场面实在太过荒诞。 更荒诞的是一直冷眼旁观好似没有存在感的乌植这时候突然跳出来,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得意道: 「好哇,你们封家可真是好样的!将我乌家的孩子掉包十五载,丝毫没有悔过之心,是欺我乌家没人,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吗? 我要告官,我要让衙门里的大人来评评理,让荣州城的人都来瞧瞧你们的嘴脸!」 说着就要往大堂外跑。 蓝固业下意识去拦,秋东道: 「放心吧,演戏呢,他不会去的!」 不过是拿话要挟封家,从而讨好处罢了。 蓝固业稍一迟疑,就见封家最弱不禁风的五郎,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就将人给拦了回来。 细细一观察,乌植不过嘴上说的厉害,脚底下根本没打算出这个大堂。 第264页 蓝固业:「……」 这竟然是他亲爹! 以前对方是小姨丈的时候还能躲着走,往后是亲爹了,可怎生了得? 秋东同情的拍拍他肩膀,好兄弟,坚强! 显然封氏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眼眸一瞬间变得幽深。 她心道这回说什么都得和离,不能再任由乌植拖累她的孩子了。 封余婉还在发疯似的追问: 「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将我逼上绝境,你们在座各位人人有份儿,那夏明笑是我带回来的?婚后聚少离多无法生育是我一个的人原因?到头来压力我一个人承担,好处你们全享受了!」 秋东可不会放任她装疯卖傻,站在她对面: 「最后一个问题,夏小姐生产后几日便死了,是意外还是人为?」 这话一出,大堂里瞬间落针可闻。 所以人都极力避免去想的问题被秋东大喇喇搬到檯面上,谁心里不捏一把汗? 封余婉危险的看了秋东一眼,冷哼一声,不屑道: 「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也别往我脑门儿上扣屎盆子。当年夏明笑生你时不过才十五,身子骨都没长开,再加上舟车劳顿,以及她此前就受过重伤一直没修养好,导致产后十分虚弱,没熬几天人便没了。 哼,我要提前知道她那般不济事,也不会早早将两孩子掉包,惹一堆糟烂事!」 她是真没想到夏明笑是个短命鬼,要不然直接等对方一命呜唿,她顺理成章接手孩子,自然而然。 她说的很有道理,谁都没法儿否认。 秋东甚至听见封大郎重重的松了口气的声音,毕竟之前的事还罪不至死,可要是背上一个害死夏家女儿的罪名就不一定了。 偏乌植自认拿住了封家的把柄,说话口无遮拦,嘚瑟起来: 「我看未必吧,当时我远远地瞧了一眼,夏小姐身段儿高挑,健壮有力,不似你说的那般柔弱不能自理,难保中间没有猫腻!」 「胡说!」 「放肆!」 「你给我闭嘴!」 整个大堂比早八点的菜市场还热闹,吵吵嚷嚷,最终以封老爷子忽然晕倒为结束。 老爷子身子骨一向健朗,平日里得空还亲自下地种种菜呢,这一晕倒,可是吓了所有人一跳。 一家人又是请大夫,又是叮嘱下人闭紧嘴巴,好一通忙活,各人才算是有了点私人空间去仔细琢磨这一整天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夏大人都不用秋东多说一个字,秋东去哪儿,他跟着去哪儿。 秋东这时候肯定不能留在封家,他将封家搅的一团乱,封家人嘴上不说,心里怕是恨不得直接提刀砍死他。 于是他很自觉地去外面客栈住,将空间留给他们自家人。 夏大人可没心思管其他人想什么,小心翼翼拽着秋东衣袖,将人带到安全角落,上上下下打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心里直感慨,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奇妙,之前得知蓝固业是他小表弟的时候,心里除了心疼小姑姑当年的遭遇,就只剩下复杂。 可眼下知晓秋东是他小表弟,真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这眉眼,这身形,这智商,这读书天分,这心性,这犀利的言辞,哪哪儿都随了他们夏家人,无一处不讨人喜欢。 秋东完全不知道夏大人在夸他的同时,还很熟练的夸了一番他们夏家人,堪称自恋。 只拽了一把,提醒道: 「快走,趁没人注意先离开这里再说!」 夏成墨也是被接二连三的惊喜沖昏了头脑,叫秋东这么一提醒,瞬间想明白缘由,拽着人就往外小跑。 远远的还能听见封余婉发疯似的嘶喊: 「放开!我没病,谁失心疯了?我没病!」 夏大人脚步一顿,心道封家一屋子精明人,反应够快的,这就把封余婉往失心疯上靠呢。 继而加快速度往出走,还不忘跟瞧着非常单纯的小表弟说: 「知道蓝夫人错哪儿了吗?」 秋东发现小夏大人也是个过目不忘的,封家的路他今儿才走了一遍,却能准确走在他前头,不动声色的给他带路,是个体贴人。 于是他很配合的给出了一个证明他十分不单纯的答案: 「错在她不够纯粹,她做不了纯粹的好人,却也没能做一个纯粹的坏人。 若是她咬紧牙关,死守秘密,不怕百年之后的鬼神之说,让蓝固业继承家业就继承呗,哪还有今天这齣!」 小夏大人的步子一顿,差点儿扯着淡,这回答,听着确实不怎么单纯啊。 哎,小表弟年纪轻轻,却把人看的这般分明,这得是幼时受过多少苦? 心疼。 双标的明明白白。 夏大人是个彻彻底底标标准准的学神,他对人表达喜爱的方式,就是询问对方的功课,越是喜爱,越是能把对方问的想撞墙。 到了秋东这儿,他这份喜爱简直溢于言表,一颗心满满的盛不下。 因此两人刚到客栈,秋东还没歇口气呢,就被夏大人抓起来学习了。 从前不知道秋东是小表弟的时候夏大人就因为看了小表弟的答卷想和他共同探讨学问,这下终于逮住机会,哪有放过之理? 索性秋东曾经也是被人称为学神的人物,对这种学习方式丝毫不憷,一个有心,一个有意的前提下,一聊就是两个时辰。 第265页 一开始夏大人只是担忧小表弟受今天之事影响钻牛角尖,找话题转移他注意力,谁知这一聊竟真给聊进去了。 意犹未尽。 末了夏大人很痛快的拍桌表示: 「表弟你的见解很独到,唯独基础差了些,不过没关系,有表哥在,保你明年乡试,后年会试,一口气过了殿试得个进士不是问题! 不过依你的天分不该将目标定的如此低,殿试前三甲,怎么着你都得榜上有名才行,到时候咱兄弟一起在翰林院任职,互相有个照应多好啊?」 话里话外,是把秋东往他身边拐带,不想秋东回蓝家的意思很明显。 秋东继续喝茶,没应这话。 「夏大人也忙了一天,先去歇歇吧,有什么等晚饭时再说也不迟。」 夏成墨见秋东不接茬也不恼,要秋东就因他给出的这点诱惑便答应他,他才要低看他两分。 也好,瞧着小表弟并没有特别难过,他也放了心。回去先给家中长辈写封信,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告知,叫他们也跟着一道儿高兴高兴。 等人走了,四周静寂无声,秋东懒懒的靠在小榻上瞧窗外风景,这才回想今日发生之事。 认真说起来,他和蓝固业的身份一换,其实于封氏而言反倒是好事一桩。 封氏不用整日面对他这个于她而言心里有愧的孩子,反倒能全心全意爱护蓝固业。 自此她可以很纯粹的爱,也可以很纯粹的恨。 可于整个封家而言堪称灾难,估摸着封余婉的将军夫人是做到头了,封家和蓝家之间,不结仇都算好的。 作为亲手撕开封余婉面具之人,这个荣州城秋东是待不下去了。 秋东打算先行一步,没成想蓝将军当夜便出现在他住的客栈内,还是在他躺床上已经睡的迷迷煳煳的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他床头,直勾勾盯着他,活像黑无常。 秋东:「……」 要不是他心理素质够好,绝对要被吓出人生阴影。 秋东缓缓睁开眼,两人借着窗外月光大眼瞪小眼,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床幔轻轻摆动。 好傢伙,竟然是翻窗户进来的! 蓝将军难得有些尴尬,借着去桌边点燃烛火的空挡躲开儿子谴责的视线。 昏黄的光晕将屋内分割成明明暗暗的小块,秋东半靠在床上的明暗交界处,强压下被人打搅睡眠的起床气,目光幽幽: 「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你可愿此时随我回并州?」 开口时声音干哑,面色瞧着也十分差,看来这一日过的并不怎么好。 也是,谁遇着这种事都不可能没心没肺。 「不愿。」 想也知道消息传回蓝家后那些人该有多震撼,还不知道会怎么闹腾呢,他没时间也没心思陪他们玩儿,此时冷一冷,待过段时间看情况再决定。 蓝将军被噎了一下,好半晌才道: 「我与封氏和离了。」 秋东:「嗯。」 蓝将军:「封家想叫她归家,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对外就说她失心疯了,两家的孩子是当年无意间抱错的,如今各归各位即可。 她不能有个坏名声,不论是封家未出阁的女子,还是封氏为我生的,你那已经出嫁的那两个姐姐,都不能有一个心思恶毒的母亲和姑姑。」 秋东嗤笑:「自欺欺人。」 「是啊,我没答应,人总得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负责,该是怎样就怎样吧。」 秋东摇头。 「您可一点儿都不实诚,就算封家想隐瞒,难道夏家也会按照他们的心意将事情真相瞒下来?」 说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秋东重新躺下,将被子整齐盖好,露出一张和夏成墨有四五分相似的脸,眯着眼心平气和道: 「您哪,还是想想怎么和夏家人解释吧,麻烦多着呢,就别在我这儿耗着了,出门时别忘了灭掉灯烛。」 蓝将军哭笑不得,怜惜的瞧了好一会儿他的小脸,知道他还没睡着,小声道: 「并州出了点急事,我得连夜快马加鞭赶回去,封家那边你别再私下接触,有什么我会叫人处理。我留下几个人手暗中护着你,你想何时去并州都行。 还有固业今晚也得随我一同回去,你跟他说说话吧。」 听对方脚步远去,秋东无奈嘆气,干脆翻身起来披上外裳,倚着靠窗小榻,朝外面喊: 「等我请你呢?」 果然就见蓝固业利索的从窗口翻进来。 一个个的也不知是什么毛病,放着好好的门不走。 蓝固业翻进来后直接躺秋东对面的榻上,跟死狗一样,面色憔悴,无声唿出沉重的气息。 秋东打量一眼,对方身上穿的是骑马装,腰间还别着一根质量上佳的马鞭。 没好气用脚踢他: 「搁我这儿装深沉呢?」 蓝固业睁开眼,和秋东视线对上,似是承受不住什么一般,抬胳膊捂住双眼,声音轻不可闻: 「乌夫人正闹着跟乌植和离呢,别看乌植现如今面上强横,他不是封家人的对手,这婚迟早得离。乌夫人傍晚特意求了蓝将军,叫我继续去军中歷练,片刻都不让我在荣州城待着。」 瞧这倒霉孩子,脑子已经开始错乱了。 乌夫人是他亲娘,但他叫不出口。好好的亲爹变成了姨丈,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管对方叫什么合适。 第266页 所以说,他们小孩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大人造的孽,他们跟着受折磨。 秋东凑过去抓开对方胳膊一瞧,好傢伙,还真哭了。 胡乱用袖子在他脸上一通抹,秋东没好气道: 「犯错的又不是咱们,摆出这副样子做什么?正儿八经的嫌疑犯还理直气壮觉得她没错,声儿比谁都高,一堆人护着,不想叫她脏了名声呢。咱们可是货真价实的受害者,反倒先自我反省上了?」 蓝固业被他瞧的别扭,翻身起来,瓮声瓮气道: 「总之,我往后不叫蓝固业了,我随我娘姓封了!」 秋东用小剪刀减掉半截灯芯儿,不由赞嘆: 「封四小姐这回可真有效率啊!」 蓝固业来之前一肚子别扭,总觉得他这些年占了秋东的父母和家人,而秋东却在外面吃苦受罪,实在叫他愧的慌。 见着秋东待他之心一如既往,举止与往日丝毫无异,心里沉甸甸压的他喘不过气的东西好似瞬间便轻了许多。 发现秋东只简单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裳,不由分说用被子将他裹成一团,满意的拍手: 「行啦,我走了,改日咱们并州再见!」 哐当一声,又从窗户上跳出去。 秋东:「……」 秋东好不容易从被子里钻出来,直接将窗户拴死,吹灭烛火,重新躺回床上,这回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打搅他休息。 隔壁房间内,小夏大人听着小表弟那边的动静总算是安静了,这才缓缓闭上眼睛,陷入梦境前还在琢磨—— 去京城,最好是随他去京城! 并州有太多傻东西惦记小表弟,他很担忧小表弟跟那些傻东西相处久了也会跟着变傻。 小姑姑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会哭活过来。 死去的人会不会哭活过来不好说,此时封家人是真的快哭死过去了。 失去蓝将军这座大靠山对封家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蓝将军可不是单纯的一个人,而是他背后的整个蓝家,甚至是他所在的那部分武将集团的利益。 封二舅近两年新开拓的大部分生意都是给并州城军队提供棉服,忽然来这么一下子,这生意还能不能做都是问题。明日之后,竞争者知晓蓝家和封家和离的消息,势必会扑上来撕咬。 损失是想一下就让人头疼的数字。 一家子男丁聚在书房愁眉不展,十几个帐房在边上将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响,他们越看归结好的帐本越心惊,任是谁见了这么大一笔钱打水漂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免不得心里怨怪几句封余婉,不过是碍于大老爷和二老爷在场不好言明罢了。 虽然蓝将军临走前说过「之前种种一切如旧」的话,但谁都不会天真的以为从今往后他们的日子真能和从前一样舒畅。 有人忍不住愤懑: 「最没良心的就是蓝秋东,当初他第一回上咱家来,祖父祖母待他多好啊,结果呢,他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累的咱们不眠不休在荣州城内好一通找不说。 后来更是将咱们家祸害成如今这般模样后,直接拍屁股走人,给咱们留下一地烂摊子,真真是狼心狗肺!」 封二舅盯着窗外月亮一言不发,对小辈们的争执充耳不闻,勐地起身,拎了披风大步往外走。 于是才刚睡着的秋东,又迎来了一位深夜造访的客人。 第85章 又见真相 秋东对封二舅的造访说不上多意外, 只是对方选的这个时间,着实叫他想问一句: 「白天见面是犯法吗?」 他这屋烛火燃了又熄,熄了又燃, 隔壁小夏大人该彻夜不眠,琢磨着连夜把他打包拐去京城的一百零八种法子了。 小夏大人能年纪轻轻初入官场便得陛下看中, 手段可绝不像他的长相举止那般温和,他动了真格儿的, 秋东应付起来怪费脑壳儿的。 封二舅是个通透人, 见秋东一脸困顿, 苦笑一声, 摆摆手叫秋东自便,自个儿从腰间拿出一壶酒坐在桌边自斟自饮。 秋东心下嘆气,索性披着被子坐他对面, 陪着小酌两杯。 室内只余烛火爆开的哔波声以及酒液缓缓注入杯盏的汩汩响动,两人谁都没主动开口, 一个是因为不知如何开口, 一个是不觉得还有什么好讲的。 好半晌封二舅还是艰难道: 「三娘做的事我很抱歉, 错了便是错了,我们封家认, 你想怎样我们都受着。 可三娘千错万错, 她有句话说的很对, 封家这些年因着她得利良多, 封家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享受了她作为蓝夫人的余荫,此时再默认她去抗下所有罪责, 非人哉! 她这辈子的牵挂也就剩下那两个出嫁的女儿了, 若能不叫她们受此事牵连,条件你尽管提。」 秋东起身将不久前才死死拴上的窗户復又打开, 冷风扑面,困顿一扫而去,他站在窗下背对封二舅,语带嘆息: 「何必走这一趟呢,您知道的,蓝将军不是个对亲生骨肉无情无义之人,那也是他女儿,自不会叫她们在婆家受欺凌不闻不问。」 封二舅苦笑一声: 「蓝家是蓝将军的蓝家,可将来终究是你的蓝家,得罪蓝将军尚有转圜的余地,得罪你蓝将军便会第一个跳出来将那人撕碎,谁叫他对你亏欠良多,谁叫你是夏家外孙。」 秋东一日不明确表态,便会有源源不断的人为了讨好秋东,对三娘所出的两个女儿多番为难。这世道磋磨女子的法子数不胜数,任何一样都能叫她们一辈子活在痛苦当中不得解脱。 第267页 「即便是看在三娘昔日对夏小姐多有照料的份儿上,放她的孩子们一条生路可好?三娘白日里没明说,只道是夏小姐被带回蓝家时容貌有损,可我仔细问过三娘身边伺候的老人—— 当时夏小姐整张脸都被人划花了,有些地方深可见骨,看不出本来样貌,因着没得到及时治疗开始流脓发烂,是三娘请人帮着诊治,亲自在旁照顾,手把手重新教导她生活琐事。 三娘既怕她家人找来,嫌弃她样貌可怖。又怕她痴痴傻傻孤身一人,会在外面被人欺负,才做主叫将军纳了她为妾,算是给她一个安生之所。 我了解三娘,她是性子倔强要强,却绝非心肠歹毒之人,或许你们不信,可她说即便夏小姐生了儿子她也没打算对夏小姐动手,我是相信的。我也相信她当初救夏小姐是出自真心,因为她那些年随丈夫四处奔波见识了太多女子流离失所,受人欺辱的惨剧,对待女子最是心软不过。 她连夏小姐毁容一事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不叫人在此事上对逝者过多置喙。她做错了事,也愿意承担责任,就让这件事就此结束,别牵连她的孩子,行吗?」 封二舅言语殷殷,字字句句都是对妹妹封余婉的疼惜和爱护。 秋东也得承认他说的确实在理,若是着重强调夏小姐毁容一事,免得叫人多加揣测,妙龄女子,孤身在外,究竟经歷了什么才能落到那个下场? 他背对着封二舅深吸口气,不知透过窗户瞧见了什么,语带惋惜: 「您还没发现问题吗?我正是听出了她言辞上对夏小姐的回护,才在众目睽睽下问她有没有对夏小姐下毒手,洗清了她涉嫌谋杀的嫌疑。 我们都知道封三娘子心性坚韧,蓝将军在前线征战的日子里是她一手将家里老老小小拉拔大,蓝家上下都对她十分敬重,她绝不是心思恶毒之人。 您说这样一个人即便她坦言当初一时煳涂做下了错事,蓝将军乃至于整个蓝家真能拿她如何?情况再坏能坏的过如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也是秋东白日里和封余婉对峙到最后才发现的问题。 可封余婉求仁得仁,封家老爷子又恰好在那个时候晕了过去,叫一切戛然而止,他也就没再追根究底罢了。 封二舅不是个蠢人,闻言眉头微皱,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语气深沉: 「她在包庇什么人?」 秋东将被子往身上笼了笼,干脆盘腿坐在榻上,单手撑住脑袋,看似漫不经心讲了一句让封二舅当场跳起来的话: 「您觉得在接连两次的换子之事上,我更相信谷陶的供词,还是更相信您妹妹的话?」 这其实是个不用思考的问题,谷陶不是个聪明人,也没有太多见识,先被乌家刑讯,再被抬去衙门大刑伺候,很快便将他知道的一切吐露的干干净净。 而封三娘身上的不确定性太多了。 相信谁的话,一目了然。 秋东食指蜷起,用力在桌上敲了三下,提醒封二舅: 「您可知谷陶是如何说的?他说郑氏比乌夫人早生产一个时辰,乌夫人的孩子出生时临近傍晚,他就是那段时间趁机支走乌家给孩子准备的奶娘,将两个孩子掉包,前后用时不过一个时辰。」 秋东深深看了封二舅一眼,果然见他面色瞬间惨白,眼里闪着不敢置信的光芒,嘴唇也开始抖动。 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秋东也没甚么好藏着掖着的,直言不讳: 「乍听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可细细一想全是漏洞,按照乌夫人的说法,她姐姐蓝夫人是她生产后第二日才去探望她,也是在那期间换掉两家孩子的。 结合双方供词得到的结论是—— 先有郑氏生的乌追成了乌夫人孩子,而乌夫人生的固业成了郑氏的孩子,接着蓝夫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从乌夫人处带走了郑氏生的乌追,而我,则被乌夫人当成亲生儿子教养。 我们三人的现状该是,乌追在蓝家做大少爷,我在乌家做小少爷,固业被郑氏抚养长大,成为我的书童。」 然而事实全然不是这般。 就只能证明有人撒谎了,谷陶没有撒谎的必要,也没有撒谎的条件,他的案子当时知州审的清清楚楚,秋东也没从中发现疑点。 那么撒谎的是谁不言自明。 封二舅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秋东见他已经摇摇欲坠,心下嘆息,还是一口气将话说清楚: 「在确定乌追是郑氏的孩子,固业是乌夫人的孩子,而我是夏小姐孩子的前提下,当年的事情经过只可能是—— 固业刚出生就和我调换了身份,固业成了蓝家金尊玉贵的少爷,而我成了乌夫人的孩子,接着再有谷陶将我和乌追掉包,才能行成如今的局面。 据谷陶的供词可知,这些事都是在固业出生后一个时辰之内发生的,若说事前没有人安排,您相信吗? 是,可能是因为乌家小门小户,管理松散,下人职责不明确在几个院子之间流窜乃常有之事,才叫谷陶三言两语哄走了奶娘,成功掉包。 但蓝家的下人呢?能常年随着蓝夫人四处奔波会发现不了他们家孩子被人换掉?除非此事是蓝夫人一手操持,不假他人之手,早有预谋,且有乌夫人在中间打配合,才能将时间掐的刚刚好。 第268页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秋东摊手。 封二舅沉默了。 此时的沉默振聋发聩。 秋东说的有道理吗?太有了。这件事若没有四妹在中间打配合,三妹一个人又要瞒过蓝家所有下人,又要及时将两个孩子换掉还不漏破绽几乎是不可能的。 且算算时间,乌追比固业早出生一个时辰,而秋东约莫和乌追是前后脚生下来,事情才能如此巧合,可巧合多了那也就不是巧合了。 「没错,我记得固业说过,他早年经常生病,蓝夫人抱着他一宿一宿的熬,大夫都说他是生母身体弱,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可若他是乌夫人催产受了药物影响呢?」 秋东在封二舅满脸痛苦的表情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 「此事中乌夫人绝不似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辜,她不仅知情,甚至参与的意愿非常强烈,或者说,这件事从始至终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她们姐妹间的感情确实很好,蓝夫人对妹妹无话不谈,关切殷殷,从她即便忙的抽不开身也要坚持每日去探望乌夫人就能看出这点。 于是她在夏小姐生产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方寸大乱,找妹妹共同商议。 乌夫人听后计上心来,提出将两人孩子互相换着养的计划,一来她是真心想帮姐姐,二来则是彼时的她已经意识到嫁给乌植后生活物质水平大跳水,乌植努力两辈子也没法儿给她的孩子似蓝家那般的优渥的条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固业找个好去处。 至于说谷陶的算计,完全是她无意间发现之后顺水推舟的产物而已。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时的蓝夫人并不知道我在乌夫人手里又被谷陶换了一遭,还是第二日上门探望时才察觉不对。 可她那时再想将孩子换回来已经晚了,因为彼时各方该见过孩子的人都已经见过了,谁家孩子身上有几颗痦子亲人都瞧的一清二楚。 两人因此产生隔阂,之后数年蓝夫人与她断了联繫。 她将郑氏的孩子养成了只知道吃喝玩乐动不动就找母亲告状的废物,磋磨起我来更是心安理得。」 乌夫人能不能做出这种事,封二舅比谁都清楚,他否认不了。 不得不说乌夫人的心可比她姐姐狠多了,从当年看上乌植后便咬死了要嫁给他,连绝食都用上了,家人不论怎么劝都不管用这点上来说,蓝夫人是比不得她的。 如此执拗一个人,发现婚后生活完全不似她想的那般甜美,乌植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心里会没有丝毫怨怼? 秋东说: 「我相信当初我落水后乌夫人是真想藉机让我死掉,幸运的是我没死,她又顺水推舟将我赶出乌家自生自灭,想绝后患。 然而我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参加了童生试,以至于让谷陶叫破了我的身份。她见东窗事发,忧心不已,将此事告知姐姐蓝夫人,想叫蓝夫人暗中阻止我前往并州与夏家人见面。 然而彼时蓝夫人和她的意见产生了分歧,她想让两个孩子各归各位,想纠正当年犯下的错误。可乌夫人眼见着她儿子即将继承蓝将军的爵位,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如何能应? 蓝夫人深知妹妹心性,忧心她铤而走险暗中对我下手永绝后患,于是大张旗鼓提出过继,促成了双方的荣州之行。 我想蓝固业也是她刻意带来荣州的,甚至蓝固业的奇州之行都是她一手促成,因为她知道蓝固业身边肯定有蓝家的人暗中相护,而蓝固业一路上都和我在一起,便能避免乌夫人在路上对我下手。 到了封家后固业更是与我形影不离,直至我离开乌家,想必其中不是没有缘由。 不得不说蓝夫人确实与妹妹感情甚笃,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她还是咬牙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让乌夫人以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形象出现在众人眼前。 当然不可否认她很聪慧,在保全了妹妹的同时让我和固业各回各家。」 封二舅狠狠闭上眼睛,事实摆在眼前,他不想信都不行,声音干涩道: 「证据呢?」 秋东哼笑一声: 「看来你还不知道吧,乌夫人傍晚便求了蓝将军,叫蓝将军带固业去并州军营歷练,美其名曰躲开这里的是是非非。 固业心思简单想不通其中关窍,封二老爷,您不会不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吧? 我作为蓝家唯一的继承人,眼见着是要走文官的路子,那蓝将军手里的军权人脉将来会便宜了谁?还有比固业那个他一手养大,感情甚笃,爹不疼,娘没用的小可怜更好的人选吗? 她要真心疼固业,就该知道固业此时去并州身份有多尴尬,会遇到多少刁难,也该知道让固业少在我跟前碍眼才是正理。 可她忧心旁人伺机而动入了蓝将军的眼,让固业的优势不復存在,竟是叫他连夜随蓝将军而去。」 封二舅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正想张嘴说些什么,秋东先一步朝门外大声道: 「乌夫人,我所言可属实?」 封二舅勐然回身,就见门口站着据说早已去了并州的蓝将军和蓝固业,以及该在家中歇息的三娘和四娘。 蓝固业一副三观破碎成渣渣掉地上完全捡不起来的样子,整个人都是傻的。 万没想到秋东让他将母亲和姨母带来此处,竟会听到如此残酷的事实。 第269页 乌夫人看向秋东的眼神,早已没了先前的慈爱,暗沉沉的,开口带着恨不能吃掉他的铁锈气: 「我自认做的天衣无缝,你何时发现端倪的?我该早点解决掉你!」 秋东随意披着被子盘腿坐在临窗榻上,不由挑眉: 「乌植得意忘形,一时没想起将我的身份名帖改回乌家也就罢了,怎的作为亲娘,你也能忘的一干二净呢? 且你不会不知道出身对读书人的影响有多大,你能想到求蓝夫人送我去并州书院,却想不起将我的名字添在乌家族谱上?岂不矛盾?」 乌夫人哈哈大笑,笑的人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处处防备我,竟是在这里出了岔子!」 封三娘见妹妹露出这般丑态,皱眉呵斥: 「四娘,够了,别闹了!」 谁知乌夫人见算计被戳破,直接破罐子破摔,甩开姐姐搀扶她的手,不屑道: 「你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也不是朝廷钦封的男爵夫人,如今比我还不如,凭什么用这种讨人厌的居高临下的态度跟我说话?」 封三娘完全想不到她疼爱了几十年的妹妹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充满了小人得志,畅快,大仇得报的语气。 「小妹,你……」 「你什么你,从小到大我最烦你这幅蠢样子,什么都不用做,所有人都觉得你心地和善,心性坚韧,就连爹娘也跟着偏心,明明都是一样的女儿,你出嫁时带走了大半个封家的家资,可我呢?打发叫花子吗?」 这话把封二舅也惊的不轻,他都顾不上琢磨今晚这齣究竟是谁将所有人都算计在里面的了,不可思议道: 「小妹,做人要讲良心,三妹嫁给蓝将军本就是咱封家高攀,嫁妆自然要丰厚些免得旁人非议。况且当时封家不过是稍微有点家底的庄户人家,我跟着人走街串巷卖豆腐,大哥日日下地劳作,家里总共也只请 得起一个婆子帮忙缝衣做饭而已! 你所谓的大半家产也不过是一百二十两银子并十三亩水田。 后来因着沾了妹夫的光,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家里的土地越来越多,不出三年咱家就在荣州城有了第一座两进的宅院,你跟着过上了有人伺候的大小姐日子。 待你到了出嫁的年纪,封家已经在荣州城小有名气,爹娘在众多上门求娶的儿郎中为你选中了一个年轻秀才,你说什么都不应,后来更是一口咬定要嫁给乌植。 那乌植不过商队一跑腿的,家里人实在拗不过你便答应了。 你嫁给他是低嫁,他拿了二十八两彩礼并他娘亲手缝制的一套衣衫上门求亲,咱们家给你陪了八千两压箱底,此外还有你姐姐出嫁时没有的桌椅板凳千工床,锅碗瓢盆梳妆匣。 零零总总下来两万两都打不住,你是怎么说出这种丧良心的话?」 乌夫人不以为意的很: 「那时的两万两对咱们家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你抬抬手的事罢了!和姐姐的大半家资做嫁妆能一样吗? 再说你们所谓的好婚事我叫人偷偷打听过了,那小秀才穷的底儿掉,没了爹娘帮衬也就罢了,下头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等着他养活,家里拢共就三间茅草房,吃了上顿没下下顿,我在哪儿吃不得苦,要跑去他家吃?」 封二舅气的直喘粗气,指着乌夫人手抖啊抖,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封三娘忧心的给他拍背,蓝固业忙上前倒了杯温水给他,让他缓缓情绪。 蓝将军一言不发,大马金刀坐在秋东对面榻上。 瞬间感觉这屋子便拥挤起来。 还是秋东这个看热闹的好心解释了一句: 「那小秀才听起来年纪不大,在没爹没娘还要养活弟妹的情况下考中了秀才,心性,努力,人品,哪个都是上佳之选。 婚后得了封家提携必定是个知恩图报的,若是幸运些不出几年考中举人,稍加运作,你也就成了人人艷羡的官太太,确实是实打实为你考虑的好亲事。」 封三娘面色冷冷,适时添了一句: 「那人如今已经是从四品的礼部员外郎,一家子迁居京城,儿孙绕膝,且轮不到谁嫌弃呢。」 秋东摇头,看到这儿,他就知道之前所有人都小看了乌夫人,对显然气的不轻的封三娘道: 「还没听出来吗?乌夫人的重点在大半家产做嫁妆上呀! 她啊,当初不见得真对乌植掏心掏肺,死心塌地,不过是瞧乌植愚蠢好掌控,窃以为封家会『一视同仁』也给她大半家产做嫁妆,想拿着那笔钱自个儿当家做主快活呢! 殊不知封家见她行事不知轻重,只给了她『区区两万两』就把她打发出门,往后更是一直打压乌植,让她的美梦彻底破碎,心里一直记恨。 不止记恨蓝夫人,还记恨封家,天长日久,真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和乌植可真是绝配,一个自私一个自利,同样冷漠的毫无人性。」 他就说当初那个一天不折磨原身就心里不痛快的乌夫人,怎么看都不该是个温和善良的慈母,如今真相大白,一切也就能说得通了。 「所以你就因着这份记恨,极力怂恿你姐姐干出那等煳涂事,一边瞧你姐姐将你的孩子当眼珠子疼,一边折磨蓝家的孩子,还阻止你姐姐说出真相,事发后更是心安理得让你姐姐顶了所有罪责,你却迫不及待让固业去蓝将军跟前争权夺利?」 第270页 封二舅就跟看怪物似的看这个疼爱了许多年的小妹。 白日里知晓三娘是罪魁祸首后他除了恨铁不成钢外更多的是疼惜,因为这些年三娘独自承担了太多,在她行将踏错之时无一人能在她身边帮上忙,三娘所行之事在他这个兄长看来是情非得已。 可此时见四妹如此,他是恨不能直接大耳瓜子抽她,把她那一脑子的水都倒出来瞧瞧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啪! 封二舅没来得及行动,秋东先动手了。 这一巴掌是丁点儿没收着力气,方才还一脸「你们能拿我怎样」的乌夫人,瞬间倒地不起,咳嗽两声,吐出一嘴的血沫子,外加两颗牙齿。 空气跟着安静了一瞬。 谁都没想到瞧着最是心平气和的秋东,前一刻还在跟封三娘温声细语讲话,下一刻就能立马翻脸,把人打个半死。 秋东揉揉手腕,态度还是往日那般温和: 「这是你欠我的,先收点利息。」 说罢也不顾旁人诧异的神色,不耐烦敲敲桌子: 「夏大人,把人带进来吧,有什么咱们今晚一併解决了。」 门再次被打开,小夏大人拎小鸡崽似的将嘴巴里被塞了抹布的乌植给带进来。 「我听着你这边有动静过来瞧瞧,正好看见这傢伙鬼鬼祟祟在你门口转悠。」 小夏大人春秋笔法一带而过,解释的同时绝口不提他是亲眼瞧着蓝将军等人进屋,他在外头听了全场之事。 秋东也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个,一巴掌唿过去,将正欲扑到乌夫人身上跟她拼命的乌植扇的连连倒退三步才停下。 乌植半边脸当场高高肿起。 对上秋东阴森想杀人的目光,方才还怒髮冲冠的乌植此刻屁多不敢放,缩在角落不动了。 小夏大人再次见识小表弟的果决,眼睛都笑眯了起来,心里直唿: 「不愧是小姑姑的孩子,像我夏家人!就是这打人的手法着实有问题,有的是既不费力气还能叫人受到重创的法子,小表弟这样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手肯定很疼,还有的学!回头我帮他上点药好了!」 秋东边揉手腕边问封三娘: 「夏小姐的尸骨如今何在?」 「葬在蓝家祖坟。」 「是何人操办她的身后事?」 「是我。」 「都有何陪葬品?每年由谁祭祀?」 「陪葬了她随身穿戴的衣裳三十五套,金银细软六十二件,上等楠木做棺椁,朝着并州夏家方向下葬,四时八节我和固业亲自祭扫,瓜果纸元宝无一不缺。」 「既如此,你救她一命护她一程,又送她安葬,换她稚子又推动双方各归其位,前程往事一笔勾销,你我之间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可行?」 「可行。」 秋东将视线落在蓝将军身上,即便他此时只着一身里衣,头髮也因几次三番从床上爬起来有些凌乱,蓝将军还是下意识屏住唿吸。 「你与夏小姐相识之初,她混混沌沌,你无心无意。你收留她给她容身之所不叫她受颠沛流离之苦,她为你生育孩子丢了性命,两不相欠。 她清醒之时只想归家,于你并无男女之思,将她的坟迁回夏家,叫夏家老爷子老太太百年之后与女儿相伴左右,可行?」 「行。」 秋东又将视线停在封二舅身上: 「初初相遇,封家祖父母待我甚为诚心,念着这份恩情,我并未将此事真相在您家中当着两位老人的面揭露出来。 至于您所求之事,咱们立场不同,恕我不能答应。天理昭张报应不爽,当年我母亲什么都没做错,我却受了整整十五年的苦,而今她们母亲做错了事,她们跟着吃苦受累也是应该的。 何况她们身为蓝将军的女儿,只要将军一日没有明确表态彻底不管她们死活,旁人就不敢做的太过分,日子总比我这些年好过对吧?至于封家小辈中女孩子会不会因此影响婚嫁,那更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 封二舅朝秋东拱手: 「是我孟浪了。」 秋东将视线停在乌夫人和乌植身上: 「不是互相厌恶又互相利用,一心想走门路赚大钱过好日子吗?多般配啊,那就这辈子都绑定在一起,去奇州乡下种地去吧。 地多了你们娇生惯养的也种不过来,留下七八亩,饿不死又闲不下来,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正正好,免得一有闲工夫净琢磨坏主意。 对了,乌家后宅那五个姨娘四个儿子,也一併带去,一家人总要凑在一起团团圆圆的才好,还有乌追稍后也会让人给你们送过去,想想那小日子可真是热热闹闹羡煞旁人。 至于你家中其他的产业嘛,我便代为保管了,算是你们坏事做尽给我的补偿吧。」 「你凭什么这么做?我不答应!」 乌夫人堪称嘶声裂肺的质问秋东。 「哦」,秋东直起身,居高临下看向两人: 「你不答应又如何,只要封二老爷答应就行了,相信他有的是办法,对吧?」 封二老爷神色一凛,深深看了一眼面目狰狞的小妹和妹夫,最终还是缓缓点了头。 这个妹妹简直是荣州城头一号的白眼狼,他掏心掏肺为她打算,每年在乌植身上耗费多少心血,到头来得了什么? 「是,这件事交给我去办。」 第271页 乌植直接冲上来要打秋东,嘴里嚷嚷「我跟你拼了,你不得好死」,结果胳膊才伸出来就被秋东一脚踢飞,再也没爬起来。 呵,孬种! 小夏大人对小表弟的表现就差当场拍手叫好了,这气魄,这决断,说他不是夏家人谁信? 将这样的两人凑成一堆,面对的是吃不饱饭,穿不起衣的局面,除了互相埋怨,彼此憎恨,大打出手,鸡飞狗跳的结局,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边想着,小夏大人顺道儿上去朝乌植身上补了两脚,免得这臭虫再爬起来噁心人。 秋东再将视线移到垂眸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的蓝固业身上: 「从今往后,没了蓝将军做靠山,不是什么大少爷,隐姓埋名,从小兵做起。你如何待你亲生父母,待蓝将军和封三娘子,我不过问一句,全由你心意。 相识以来,你待我以诚,我也当你是兄弟,这份感情纯粹不夹杂任何市侩,可行?」 蓝固业吸吸鼻子,勐地给了秋东一个拥抱。 「谢谢你。」 若是让旁人知晓他父母所做之事,军营里哪还能有他的容身之地?隐姓埋名反倒是于他而言最有利的局面。 秋东拍拍他后背: 「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小夏大人看的直乐呵,蓝固业那小傻子是真感动啊,殊不知他小表弟这一招下去,便是彻底断了他日后接济亲生父母的心思,没了这个最出息孩子的接济,乌夫人日后是完全没有指望喽。 秋东说完又重新将被子披在身上,浑身上下都写着「有事说事,没事快走人」的厌烦。 蓝将军赶忙放下手里柑橘对封余婉道: 「三娘,这些年我背井离乡,你将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人情往来,养育儿女,操持家务,样样做的极好,于我蓝开礼有恩。 然固业之事事关我蓝家子嗣传承,你确实错的离谱,我宁愿你在小事上煳涂些也无妨,在这种大事上保有几分清明。 先头的决定不变,你我二人和离,你用惯了的老人全部带走,另外从我的私库里拿出荣州的两座山头,并州的两个庄子以及三间铺面和三千两白银给你,作为你日后的倚仗,谢你多年操劳。」 蓝固业正襟危坐,看向封余婉的眼神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余下无尽冷酷: 「从今往后,你我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各不相干,黄泉路上也当是陌生人。」 封家失了他这个倚仗会不会被打回原形,封家人会不会真心给她养老送终,蓝将军是不会再管了。 封余婉眼中的热泪终究落了下来,没出声,艰难的点了头。 末了,封余婉还是对秋东说了一句: 「我很抱歉。」 秋东垂眸,没吭声。 蓝将军继续对封二舅说: 「我把丑话讲在前头,往后封家在外行走,也不能再打着我的旗号行事,你知道我的脾性,一经发现,绝不留情。」 封二舅经过接二连三的打击,嵴背都塌了几分,无形中散发出狼狈的气息,哪里还有昔日儒雅商人的样子。 蓝将军又对蓝固业道: 「你是个好孩子,勤学苦练,样样不差,可你命不好遇着那样的父母,只能自认倒霉。你替我儿过了十多年好日子,我儿却险些在你生母手里丢了性命,我不迁怒已然是强自忍耐,再想随着我回蓝家却是万万不能了。 咱们之间的父子缘分到此为止,日后你入了军营凭本事吃饭,我不会特意打压,你也别顶着蓝家人的名头行走,你就是你,固业,懂了吗?」 蓝固业重重的跪在地上,给蓝将军嗑了三个头,再抬头时额头已然红肿一片,双眼含泪,声音沙哑: 「固业,谢将军多年养育爱护教导之恩。」 蓝将军略过乌植夫妻没谈,就是认同了秋东的处理方式。 当然他心里还是觉得让封四娘在乡下种地是便宜她了,之后他会让人特意关照,地还得种,往日这二人施加于他儿子身上的那些手段,也得叫他们一一尝试。 每日不重样,直至他们死亡的那一刻为止。 最后,蓝将军起身深深朝小夏大人一拱手,十足诚恳道: 「待我回并州处理完手头的急事后,会亲自上夏家负荆请罪,届时老人家要打要罚,绝无怨言。」 夏成墨心里对此人的态度十足复杂,若没有此人出现,小姑姑孤身一人,还失了记忆,手无缚鸡之力,会遭遇什么他都不敢想。 村里随便一个有些力气心思龌龊的男子,就能为所欲为。 可小姑姑在蓝家的遭遇,是个人都气不顺。 哎。 只能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思及小姑姑在逃亡途中容貌尽毁,失了记忆,遭的罪光是想想他就心肝儿痛,就想将当年害的小姑姑那般之人挖出来挫骨扬灰。 哦,当年查清楚真相后就没留下骨灰?那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可面对蓝将军,小夏大人还是很体面的将人扶起来,慎重表示: 「在下会将此事及时告知家中长辈,届时全交给长辈们抉择。」 蓝将军面对秋东时,温和的拍拍他肩膀: 「不是要给你母亲迁坟吗?我在并州等你,蓝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还有,这些年你受苦了,是我做父亲的失职。」 他走的时候,顺道儿将屋子里其他人都给带走了。 第272页 此时秋东朝窗外看去,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街上也有了商贩们行走间闹出的动静,隐隐绰绰,听不真切。 竟是折腾了一夜。 伸个懒腰,迎着晨风,瞧一轮红日缓缓越出天际线,将他浑身也染上霞色,偏头道: 「想说什么,你直说吧。」 小夏大人挤了过来,和秋东一道儿瞧了日升东方的绚丽,用手指在空中描摹出云霞的形状: 「并州书院建在山间,我幼时常随你母亲去山顶瞧日出,你母亲拿一张厚厚的毯子将我们二人裹在一起,任外面的风如何吹,我二人却浑身都暖洋洋的。 那时常有人来家中求娶你母亲,我捨不得她嫁给旁人,便闹着说她嫁人之时我定要充做陪嫁,随她一道儿去夫家,还能帮她照顾她生下的弟弟妹妹。 一晃十多年过去,没成想会在今日,以这样的方式与你同看一场日出。」 你知道吗,这是一场迟到十五年的约定。 彼时红色的光芒透过无处不在的缝隙,将整个房间照的透亮,秋东站在光里,用带着十足困意的语调道: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跟你去京城的,省省吧大人。」 第86章 回归终点 对于没能将小表弟拐去京城, 夏大人颇觉遗憾,不过他是个相信「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之人, 面上不动声色,可接下来的路途中不放过丝毫机会, 有空就给秋东画大饼。 他不止画大饼,还疯狂拿钱砸, 非常注重理论结合实践, 坚决杜绝只会嘴上叭叭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小表弟还年轻, 没见过的世面多了, 而他是个货真价实有钱花不完的主儿。 富贵窝一日不能动摇小表弟的心,天长日久下去,润物细无声, 等哪一日小表弟反应过来,发现他已经习惯了华服美食, 香车宝马, 出入被人拥簇, 届时才是他将人拐去京城的最好时机。 哎嘿嘿,小夏大人心里再次为他的聪明才智点赞。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 先是有专业绣娘连夜上门量体裁衣, 秋东隔日就穿上了低调又不失奢华的衣裳。一出门等着他的是精緻华美一瞧就价值不菲的香车, 拉车的马英姿勃发, 无一丝杂色,威风凛凛, 叫人望而生畏。 衣食住行, 方方面面都得到了质的提升,说一句鸟枪换炮也不为过。秋东与他相伴上路,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无需他费一点心思,只等着享受就行,主打一个壕无人性。 秋东一一接纳。 夏成墨的计策不算高明,一眼就能看分明,是赤,裸,裸的阳谋。 夏成墨赌秋东会心甘情愿中计,秋东则接受的坦然,默默看小夏大人一路给他表演什么叫「挥金如土。」 只能说,夏家是家底真的厚。 瞧着越来越有奶爹气势的小夏大人,秋东良心隐隐作痛,不得不提醒他: 「你是我表哥,不是我爹。」 这絮叨劲儿,比亲爹还操心。 小夏大人用理所应当的口吻道: 「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当我是你爹,反正你那亲爹我瞧着也就那样儿。虽然我确实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可看在小姑姑的份儿上也能勉为其难应了。 况且你没出生前,小姑姑还没嫁人那会儿,我们就有了约定,将来她生的孩子我会帮她带大,如今正是我实现诺言的时候。」 秋东:想让我叫爸爸?很好,良心突然就不疼了呢! 两人离开荣州,一路往并州去,此时已经是在路上的第六日。 临近午时,小夏大人大手一挥,包了一条颇为壮观的花船,说是要带小表弟游湖赏景,瞧瞧伶人曼妙的舞姿,顺道儿在娇俏丫鬟的伺候下用个可口的午食。 秋东耳边是清扬的乐曲,透过飘纱可以看见江中水波荡漾,案几上的美食风味独特,他觉得又是心满意足的一天呢。 夏大人见小表弟对花船很感兴趣的模样,见缝插针诱哄: 「这不算什么,南边儿待久了人的骨头都是懒的,回头表哥带你去北边儿跑马那才叫爽快呢。去年陛下赏了我一匹大月宝马,肌肉线条流畅,跑起来如风似梦,骑在那样的马上,简直是咱们男人的极致浪漫!」 对于他无处不在的诱惑,秋东已经能做到充耳不闻。 背着手站在窗前眺望,对面交错而过的花船里客人嬉笑之声隐约可闻,忽然开口问: 「你要等的人该到了吧?」 小夏大人举着的手一顿,忍不住摇头失笑: 「你猜到我在等人了,那你再猜猜我究竟在等谁?」 秋东抬手接了一朵对面花船上客人丢过来的牡丹,惹来一阵闹笑,在闹笑声中他低低道: 「是夏家人。」 夏成墨扶额,小孩子太聪明了让他这个做家长很没有成就感吶: 「祖父和祖母估摸着这两日就能到达此地,老人家见你心切,咱们且等上一等。」 说起这两位老人,秋东也讲不出任何刻薄话。 快七十的老人家,自打小女儿遇害失踪后,每年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各处寻人。十几年间真真假假的消息数不胜数,一回回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而归,至今都没放弃。 月前得了消息又往塞北一趟。 收到小夏大人的信后正快马加鞭往这头赶。 如此浓重的感情,到头来得知他们心爱的小女儿早在十五年前就没了,也不知该有多痛惜。 第273页 事实上,夏家老爷子和老太太,远比秋东想的更加豁达。 彼时秋东从街上买了早食回来,一块粢饭糰啃了一半儿,正和夏大人争论加了哪种馅料的粢饭糰口味最佳,有人忽然插嘴道: 「正宗的粢饭糰要用隔夜糯米饭做才香,油条又酥又脆,糯米炸的两面金黄正正好,此地人喜甜口。不过加了榨菜和花生米的咸口也十分美味,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正是青春朝气之时,多尝试新鲜事物才是正理,万不可过于保守,失了趣味。」 夏成墨惊喜出声: 「祖父!」 秋东寻着声音望去,一精神矍铄的老头儿利索的从枣红马上跃下来,惹得旁边马车里露出头的老太太怒斥: 「夏江,你还当你是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哪?行事可稳重着些吧!」 得来老头儿嘀嘀咕咕的小声抱怨: 「嗨哟,我瞧你就是眼馋我还能骑得动马,谁叫你前日臭美穿流光裙赏月,得了风寒便只能乘马车了呗!」 说着伸手将老太太从马车上扶下来,细心帮忙整理裙摆和髮饰。 秋东眉头高高挑起。 这和所有人想像中苦大仇深的形象可完全不同,二人心胸开阔,行止豁达,至今眼不花耳不聋,还能自个儿上马跑小半日,细节处又恩爱异常。 才一见面,就让秋东不由想,这样的父母偏疼下长大的夏明笑,该是个多明媚耀眼的姑娘,是多少男男女女心里的白月光。 怨不得夏明笑清醒后,只想回到父母身边。 可惜了。 两位老人站定,很自然的朝秋东招手: 「好孩子,来,外祖母刚好在路上得了一个做粢饭糰的妙方,保管你尝了赞不绝口,咱们这就试试去。」 秋东笑着过去搀扶老人家的手臂往里走,同样用很自然的语气道: 「那先说好了,我喜甜口,里头要搁蜂蜜和胡瓜丝。」 老爷子立马用不贊同的眼神隔着老太太瞧秋东: 「明明是咸口的风味最佳,尤其加了特制火腿和榨菜,味道简直一绝,你岂能尝试都不尝试一下就妄自下决断?」 秋东道: 「就算尝了我还是喜欢甜口!」 老爷子气鼓鼓的隔着几人,看向跟在秋东边儿上的孙子: 「成墨,你说,你到底支持哪一个?」 夏成墨乐的哈哈大笑: 「我和小姑姑也喜欢甜口的,祖父,您那咸口的在咱们家是得不到认可的,别挣扎啦!」 老爷子鬍子跟着一翘一翘,和孩子似的与老太太告状,声音里委委屈屈: 「孩子们都随了你,这下你可得意了吧?你得多做两个咸口的补偿我才行,可不许偷偷偏着那小子!」 说着还用眼神对秋东指指点点。 秋东:「……」 秋东莫名的好胜心就上来了: 「正好,我手中有一道甜口的粢饭糰方子,保管咸口党吃了还想再吃,立马叛变甜口党!」 老爷子很不服气道: 「大男人在外行走,谁还没有两个绝活儿?我要用我手里的秘方叫你知道咸口党的魅力所在!有些人可别守不住本心,做那随风从流的墙头草!」 夏成墨觉得祖父是在隐射自己,可以说他学问不好,但绝对不能说他品味有问题,当下便加入战局: 「那比一比好了,把咱们各自的看家秘方拿出来,请祖母做裁判,输的人必须在家中大声赞扬对方的品味,并写一篇五百字的赋,在书院布告栏张贴,广而告之!」 秋东:「我没问题,反正我的口味和品味不可能输!」 老爷子气的不行,对三人指指点点: 「让你祖母做裁判?她可是忠实的甜口党,这是欺负谁呢?」 老太太笑而不语。 一行人穿过垂花拱门,在丫鬟的指引下,说说笑笑去了老人家的院子。 见人走远了,管事还在后头催小厮: 「让厨房的人手脚麻利些,午食一定要有粢饭糰,各种口味的都做一些,个头小小的,算是甜点,明白了吗?」 小厮欢快的应了一声: 「是,张伯,小的好些年没见老爷夫人来这别苑了,难得找回了表少爷,老爷夫人跟着高兴,咱们一定得好好表现才行!」 「哎,咱们这别院是当年给小姐准备的嫁妆,小姐失踪后老爷夫人怕睹物思人,数次过家门而不入,如今可算是好了!」 可不是好了嘛,秋东觉得他这外祖父和外祖母,那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永远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对世界充满探索欲的典范,好些年轻人都没他们这精神头。 秋东跟两人在一起,什么採茶炒茶烹茶,砍一根竹子做洞箫,收集百家米给家中刚出生的小孩子煮粥,探访名山大川,走在乡间小道。 随手捡到一颗石子,一枚树叶,都能被他们从中发现数不尽的乐趣。 他们是真正热爱生活之人。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处处皆学问,与高官显贵有话题,和田野农夫聊得来,能站在高处看见世人不易,能融入人群踏实过日子。 都说一个人的气质里,藏着他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这话再正确没有。 再好的游学,也没有跟在两位老人身边学到的东西多。 整整一月下来,秋东日子过的充实而满足,傍晚归家后灵感大发,埋头去书房写文章,想将今日见闻全都记下来。 第274页 殊不知另一头夏成墨正鬼鬼祟祟摸到祖父的院子,小声抱怨: 「孙儿在小表弟身上砸了无数金钱,说句大不敬的话,短短数日花费可比皇子们一年的都多,眼看他的心都偏到孙儿身上了,您可倒好,忽然横插一脚,叫孙儿的付出都打了水漂,您说这叫什么事儿?」 老 爷子正舒服的泡脚,闻言眼睛都没睁,嫌弃这孙子聒噪,影响他哼曲儿,颇为不耐烦道: 「我看你是被人吹捧几句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对自家人用这招?世间又有几人能经受住金钱权势的诱惑?就没想过万一小东真被你给的东西迷了眼,变成金钱的奴隶,你又该如何?」 夏成墨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酸的直皱眉,哼哼道: 「有孙儿在旁边不错眼的盯着,哪能真叫小表弟走了歪路?孙儿在您眼里是那般不靠谱之人吗?」 老爷子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自觉靠谱,难道就没发现你给出的东西,压根儿没在小东心里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 还好意思找我要说法,折腾数日丁点儿效果没有,说出去我都替你丢人。 原本他也担心外孙小小年纪人生经歷却着实坎坷,再被孙儿不知轻重大开大合的一套组合拳打下去,移了性情。 结果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发现那孩子心思比谁都清明,非常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并坚定不移的朝他的目标走,从某方面来讲,比他这不争气的傻孙子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夏成墨完全不知道聪明绝顶的他在他祖父心里已经成了傻大个儿,颇为苦恼道: 「小姑姑的事不止书院里传开了,并州城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这些日子好些人写信问我咱们何时带小表弟回去,蓝家那边您心里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孙儿可提醒您啊,小表弟心里有主意着呢,有些事您还得跟他商量着来,反正我瞧着他对那蓝家淡的很。」 说到这儿,夏成墨心里的小九九瞬间又冒了出来,凑到老爷子跟前给他捏肩捶背: 「反正小姑姑的坟也要迁回来的,不若咱们把小表弟也记在夏家族谱上,永远做咱们夏家人,岂不美哉?」 老爷子弯腰,顺手抄起地上的软底布鞋就往夏成墨身上招唿: 「我打死你个混帐东西,你小表弟命途多舛,先失了母亲庇佑,再失去父族支撑,待我和你祖母百年之后,他唯一的依靠就成了你这个不中用的表哥,你是不是还觉得这样挺美?」 洗脚水溅了一地,夏成墨被打的抱头鼠窜,连连讨饶: 「祖父我错了,您先收手,我真的知错了!」 老爷子越打越来气,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追着他满屋子乱窜: 「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错哪儿了,那蓝开礼这辈子可就小东一个儿子,你叫小东记在夏家族谱上,是想让他彻底和蓝家结仇?他还没入朝就和并州系的武将闹翻了脸,于他的仕途而言是多好的事吗?」 夏成墨仗着年轻身手灵活,跳窗而逃,等人到了外边儿,急急地为他辩解: 「孙儿瞧那蓝开礼可稀罕咱家小东了,他才不捨得和小东撕破脸呢!」 老爷子手里的鞋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直接朝夏成墨面门而去,叉腰大骂: 「说你煳涂你还不承认,才入朝几日就被熏出了一副黑心肝儿!你是既想叫小东姓夏,又想要蓝开礼对小东的鼎力支持,连人家的父子情都算计!那心甘情愿给的和被算计无奈给的能一样吗?」 夏成墨见祖父真生气了,蔫头耷脑回屋伺候老爷子重新洗了脚,穿好鞋,这才一屁股坐在廊下台阶上,瞧着树上鸟雀给叽叽喳喳的幼崽餵食,闷声闷气道: 「可我就是心里别扭,他蓝开礼凭什么?小姑姑那样好一人,没名没分跟了他,还给他生了小东这般好的孩子,合着他什么都有了,小姑姑却早早没了。 若是小东安安稳稳在蓝家人眼皮子底下长大,我心头这口闷气也能忍了,可小东那些年过的如何您也知道了,真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几次在死亡边缘徘徊,您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老爷子抚着胸口喘了好几口粗气,一身的精气神都散了似的,双眼含泪,恨恨道: 「你小姑姑是我和你祖母捧在手心,精心教养长大的珍宝,我们心里的痛难道就比你少吗?那些年日日夜夜担忧,既怕她早已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已经亡故,又怕她遭遇了什么我们不敢想像的痛苦,才没法儿给我们传个消息。 一颗心就跟放在火上煎烤似的,痛不欲生啊! 可有甚么办法呢,事已至此,能说清楚个孰是孰非吗?对待你小姑姑留下的唯一血脉,非得叫他夹在父族和母族中间左右为难,左右不是人吗?」 夏成墨抬头,双眼通红: 「蓝家这门亲戚,非认不可了?」 「认!我夏江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坦坦荡荡,此次以身作则,不仅是教给小东这个道理,你也睁大眼瞧清楚,任何鬼祟伎俩都抵不过问心无愧四个字!」 秋东不知道小夏大人被外祖父给训了,只觉他忽然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幽怨,也不说京城有多好的话了,一个劲儿讲夏家有多妙。 就,挺离谱的。 秋东稍加思索想明白其中缘由,面上一本正经问他: 第275页 「我不去京城,表哥你还愿意给我花钱吗?」 饶是夏成墨脸皮厚,也被问了个大红脸,合着小表弟什么都看出来了,只配合他表演呢? 秋东见他掩面而去,叉着腰笑了好一会儿,才提脚追上去。 今日他们便要离开安州,启程前往并州,准备给夏明笑迁坟之事。 事实上,这些年夏老爷和夫人天涯海角寻找失踪的女儿,在并州是人尽皆知之事。不过外人的猜测都很悲观,认定夏明笑早就遭遇不测。否则当年的夏家小姐那般钟灵毓秀的人物,但凡有一口气,早将消息传回并州了。 万没想到,她竟然就在并州,且落到了蓝家,还给蓝将军生了个儿子,在十多年前就香消玉殒。 着实令人唏嘘。 既然夏明笑的身份过了明路,那秋东这些年的坎坷离奇遭遇就不再是秘密,他人还没到并州,并州坊间已经将他的经歷传的人尽皆知。 谁不说一句他的遭遇比话本子还精彩。 外人瞧着稀奇,对亲人而言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心疼。 可在秋东面前,这些人绝口不提让他不愉快的话题,也没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更不用怜悯的目光看他,这就让秋东比较满意了。 有夏成墨保驾护航,不出三日,秋东便将夏家上下认了个遍。 这回秋东出去一圈儿收到的见面礼两只手根本拿不下,还是夏成墨有先见之明提前准备了小箱子才能一路顺顺利利带回来。 而他给小辈们的手抄本见面礼,也终于遇到了识货之人,对方只需打开细细一瞧,便能看出其中内容有没有用心,见解是不是独到,当不当的上一句价值不菲。 现场就得了小傢伙们甜甜的感谢。 还有个小胖子在秋东拿出甜蜜蜜的糖豆后,抱着秋东大腿不撒手,嚷嚷着要跟秋东这个小表叔走: 「童童要和小表叔抵足而眠,彻夜探讨学问,我最喜欢小表叔了,我想每日都跟他在一起」。 惹得夏成墨拎起小傢伙在屁股上揍了两下,秋东在一旁抱臂旁观,觉得十分有意思。 小傢伙原本在假哭,见秋东这时候还能笑的出来,顿时悲从中来,觉得一腔真心错付,瞬间流行了两行伤心泪。 嘴里的糖豆也不甜了,两只胖爪子捂着眼睛悲痛道: 「小表叔好狠的心吶,真是伤透了童童的心,童童今天再也不要跟小表叔好了,待明日,明日再和小表叔互诉衷肠罢。」 说着就捂着胸口做西子捧心状咚咚咚从两人跟前熘走。 秋东:「……」 合着是个戏精! 夏成墨揉揉手腕,轻哼一声: 「日后你就知道了,也就这小子最没心眼儿,一来就暴露了真性情,别看其他人面上一本正经,私下里脾气各有各的古怪!」 哦?秋东有几分兴奋,古怪吗?他最喜欢挑战了,等回头将他的「穷酸书生」人设拿出来,也不知谁的人设更古怪? 夏成墨完全不知道小表弟在心里琢磨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以至于日后朝堂上出现一个「明明家资丰厚,非常富有,却时常跟个穷酸书生似的一副落魄相,连陛下都看不过去,不时赏赐,依然无济于事」的小表弟。 此时他还很开心的跟秋东介绍: 「这一圈儿下来,旁人也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水准了,届时去书院读书也没人敢小瞧你。」 他们并州书院,从不会嫌弃学生穷酸,也不会挑选学生身世背景,唯有一样,最看不上那些不上进,学问平平的半吊子。 但凡有才,总能得到旁人的认可。 即便是山长的孩子,脑袋空空的话也休想得到旁人敬重。所以从这里走出去很多惊才绝艷之辈,每一个都身后有无数人跟随。 并州书院,天然就是一股力量。 秋东将方才收到的见面礼塞进小箱子里,很是感慨道: 「这是梦起飞的地方。」 夏成墨将这话搁在嘴里细细品味,觉得如此说法非常有趣。 当然夏家觉得秋东有趣的不止他一个,只几日接触下来,就有人跑去秋东住所找他一道儿玩耍。 今儿蹴鞠,明儿赛马,后儿投壶,期间再来个文雅的曲水流觞,可谓是业余生活丰富多彩,即便是他此前没接触过的项目,上手也非常快,让人不得不感慨有些东西确实需要天赋。 如此,在给夏明笑迁坟这一日,夏家但凡在并州的子弟全部出动,浩浩荡荡数百人,身着丧服,整齐肃穆,很多都是此前和秋东一道儿玩耍过之人。 这些人不再是抱着给一个并不相熟的亲人送葬的态度而来,而是真情实感送秋东母亲回家的心情。 有心和没心,处处都能瞧出差距。 白帆和纸元宝将整条街覆盖,气氛却并不悲伤,空气中反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快活气息。 因为逝者终于要回家了,终于能回家了! 是夏家老爷子和老夫人盼了十五年才得来的好日子,当然要开开心心! 秋东身着麻衣走在最前头扶棺,旁边是同样戴了重孝的蓝将军。 周遭百姓对着他指指点点,想也知道能说些什么,无非是蓝夏两家那些离奇曲折的恩怨情仇。 作为夏明笑最疼爱的小侄子,小夏大人必不可能缺席这样重要的场合,寸步不离守在棺木跟前,面色黑如锅底,看蓝将军的眼神带着小刀子,嗖嗖嗖发射,恨不能当场血溅五步。 第276页 虽然理智上他清楚的知道祖父说的是对的,但感情上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这是他小姑父,老菜帮子,哪里配得上小姑姑啦! 悲愤的表情比秋东这个亲儿子还到位。 秋东见他快要哭了,仅有的良心发作,安慰道: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母亲永远年轻,永远鲜活,永远是那个十五岁的明媚少女,配王孙公子都不为过,因为她的生命在最美好的年岁戛然而止。 她永远都长不大,而你却不断的成长。于是在你心里,她先是小姑姑,再是姐姐,如今已然是需要你呵护的小妹妹。 然而细数起来,她若还在世的话,如今都三十有二,依然是能为她的选择付出代价的成年人,无需你为她操这许多心。 我们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唯有你,把自己封禁在过去走不出来。」 秋东看向前头庄严肃穆的陵园,语重心长道: 「表哥,该向前走了。」 夏成墨的眼泪簌簌往下掉,抚在棺木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耳边是悲壮的丧乐声,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在胸腔里震动。 他怎能走的出来?当年若不是小姑姑拼死相护,受害者名单里也要多一个他。 那一年,家中用惯了的车夫在外面被人仙人跳,欠了一屁股赌债,数额巨大,是他几辈子都还不上的程度,于是对方将主意打到了他和小姑姑身上,想趁着他们二人外出之时绑票,从夏家敲诈一笔钱财。 然而那车夫有所不知,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夏家在朝堂上的政敌有预谋的推动,对方是想借着车夫之手除掉他和小姑姑,给夏家一个警告。 然而小姑姑聪慧,车夫刚将车赶的偏离轨道就发现了不对,可对方有计划而来,十几个杀手将他们团团包围,小姑姑奋力将车夫推下马车,一路咬牙将车赶进闹市区,匆忙之间挑了一处人多的地方将他扔下,又恐那些人对人群下死手,调转马车引开了杀手的注意。 根据后来夏家抓住的杀手给出的口供,他才知道小姑姑与那些杀手在城外动手时受了重伤,仓皇间掉进河里不知所踪。 这些年他每每闭上眼睛,都能想起当时小姑姑在他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怕,别哭。」 他怎么走的出来? 秋东见状直摇头,这人哪,就是这般奇怪,看似最豁达不羁的,反倒是心思藏的最深,心底窟窿最大的。 若不是今日这齣叫夏成墨泄露了情绪,谁能知道他被这份痛苦折磨了十几年? 夏成墨浑浑噩噩进了陵园,双眼红肿,一言不发,站在秋东身边,秋东无声拍拍他肩膀。 在庄严厚重的丧乐中,秋东亲眼看着棺木缓缓落入墓坑,平地上渐渐堆起结实的小山包。 秋东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下跪,恭恭敬敬上三炷香,嗑三个头。 在心里道:「夏姑娘,回家了,若有缘,你们也许已经在下头相遇了。」 香雾徐徐飘起,轻薄又明快,好似于无声处回应秋东的话。 秋东起身后,夏成墨终于控制不住情绪,跪在小姑姑的坟前痛哭出声,众人都知道他和逝者亲厚,这些年没少出钱出力四处打探消息,因而反倒是没人劝他一些「逝者已矣,要向前看」的话。 只有秋东,手搭在夏成墨哭的发抖的肩膀: 「送她最后一程,往后走你的道儿,过你的日子去吧!」 然后看向一身重孝跪在墓前烧纸的蓝将军,看来这位心里也有了决断,以髮妻之礼守孝就是他的态度。 「走吧,外祖父和外祖母在等你。」 两位老人家亲自替女儿选了这处坟墓,亲自盯着人挖了墓坑,唯独下葬的时候没来送她一程,用两位老人的话说: 「子女先父母一步离开是为不孝,在下头是要遭罪的,今日便不大张旗鼓的去送了,免得她罪上加罪。总归 已经回来,日后有的是机会去瞧她。」 身后众人都被管家请去旁的地方招待了,现场只剩秋东和蓝将军,蓝将军对着夏明笑的墓深深躬身行礼,谁也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起身后,高大的身影站在秋东边儿上,没忍住摸摸他发顶。 「走吧。」 这是他的孩子,是初初见面便觉心里欢喜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不管夏家提出任何离谱要求,他都能咬牙答应。 然而,夏老爷和夫人对他的态度堪称和蔼,双方见面,完全没有来之前幕僚预测的那般大发雷霆,也没有父兄信中估计的那般面沉如水。 夏老爷子穿一身深蓝色居家衣裳,脚下踩着柔软的千层底儿,在池塘边的柳树下摆了一盘棋,很随意的指了对面位置: 「坐。」 面对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就算对方不是他儿子的外祖父,蓝将军也得毕恭毕敬才行。 秋东在边儿上给两人斟茶,老太太在廊下打理花草,他将迁坟一路上发生的事跟两人细细说了一遍。 老太太亲手端一盘枣泥山药糕过来,慈爱的摸摸他头顶: 「快尝尝,外祖母新改的方子。」 秋东笑的特别甜: 「肯定是甜口的对吧?」 「那当然!」 老爷子闻言重重的落下一子,冷哼一声,勐然抬头看向对面高大的蓝将军: 「老夫且问你,粢饭糰你是喜欢甜口还是咸口?」 第277页 蓝将军都被问懵了,磕磕巴巴道: 「咸,咸口吧?」 为什么理所当然的一件小事,在老爷子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他会忽然变得如此不自信啊?好像他说个其他答案出来,就会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一样? 老爷子又冷哼一声,这回落子的力道轻了许多。 秋东和外祖母对视一眼,眼里划过笑意。 蓝将军简直被现场的气氛搞得莫名其妙,他不是个行事拖泥带水之人,况且围棋这东西,他是真只懂皮毛,跟老爷子下棋他心里发慌。 当下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直言: 「先生,开礼今日前来一为请罪,二为叫小东认祖归宗。此乃家父亲笔信,今日本该他亲自前来见您,奈何前段时日生了场重病,无法下地行走,还望您见谅。 开礼自知配不上夏姑娘,不曾妄想其他,既然夏姑娘尸骨已然回归夏家,敢问先生是何打算?」 老爷子也不拿乔,知道这便宜女婿是个臭棋篓子 ,失了兴致后,丢下棋子缓缓起身,接了信却没看,双手后背瞧着池面蜻蜓点水,直接道: 「小东是你蓝家的孩子,也是我夏家的血脉,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夏家并未将女儿嫁出去,你蓝家也并未将她娶回家,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事实该是怎样就怎样,此事中我夏家问心无愧,不必做任何矫饰,这个孩子我夏家认的很欢喜,剩下的是你蓝家之事,我夏家无权干涉,就这样吧。」 蓝将军惊讶的看他。 这跟他想的可差了太多,来之前他都做好夏家为了名声考虑,想叫他和夏明笑结冥婚的准备。 老爷子一看他这蠢样儿,就忍不住再次冷哼: 「收起你那一脑子不切实际的愚蠢想法,我闺女活着的时候是我们夫妻的掌上明珠,给她选夫婿我们都顺着她的心意来,以她的意见为主。 难不成她人没了,我们反倒想不通,强行给她结一门叫她心里不欢喜的亲事?」 秋东见老爷子说的坚定,好奇道: 「您怎的知道她不喜欢?」 老爷子从上到下打量蓝将军,直打量的他心里犯嘀咕,才用非常不屑的语气道: 「太丑!」 老太太也连连点头,补充细节: 「你娘喜欢身量高却不显壮,可也不能是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倒的,不能连她都打不过。眉眼要精緻,嘴唇不能太薄,薄了显得无情。不能长络腮鬍子,穿衣服得符合她的审美。 要和她有共同话题,她说诗词歌赋,对方不能满脑子金银财宝,她说生儿育女,对方不能净想着花天酒地。」 合着是个颜控?! 那高大壮硕,走粗犷路线,且有络腮鬍的蓝将军确实不是夏明笑的菜。 当然,不能否认的是蓝将军其实长得也不赖,是个正儿八经的硬汉,否则结合了两人特点的秋东,也不可能短短时日就迷了小伙伴们的眼。 被嫌弃了的蓝将军丝毫没有恼怒的意思,心里完全没法儿将当初那个满脸刀痕,痴痴傻傻的阿笑和她父母口中娇艷明媚的少女对上号,只觉那是两个截然不同之人。 造化弄人。 「既如此,那就依老先生所言,夏家无愧于心,此事我蓝家也事无不可对人言,该如何便如何。」 秋东认祖归宗的事情就这么被敲定了,但他在送蓝将军出门时,还是道: 「我暂时不打算回蓝家,你那个家,说是你的家,其实更多的是封三娘子的家,这点我们谁都无法否认。 骤然失去了封三娘子和固业,她们对我的接受度有多个高你我心里都明白,我没心思也没时间和她们慢慢耗,让她们对我改观。 我得让她们深刻的明白,是她们离不开我,是她们需要我,而不是我求着她们接受我。所以在她们想清楚这个道理之前,我打算冷一冷她们。」 当然,也是冷一冷蓝家。 护他所知,这段时日子某些蓝家人可没少上窜下跳,等不及他去京城认祖归宗,那边已经遣人住进了将军府。 虽然都被蓝将军给拦住了,可秋东还是得叫对方知道,别想仗着是长辈,是亲戚关系,就以为可以从他这儿,甚至从夏家索取到什么。 他自己于夏家而言隔着一层,认真算起来都并非夏家的嫡系血脉,所思所行还得讲究一个度呢,哪能叫他们随心所欲? 秋东懒得去分辨是不是个别人所为,先给整个蓝家个下马威让对方知道他不好惹再说。 虽然是一颗老鼠屎,秋东的行为纯属迁怒,蓝将军还是连个磕巴都没打: 「听你的。」 正好叫他抽时间整顿一番,有人觊觎不该的东西久了,他当跳樑小丑看个热闹,还真当那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岂不可笑?他可要给小东一个清清静静的家。 第87章 万年老二 「快, 月考成绩出来了,来打个赌,猜猜到底谁是第一?」 「嗨, 这有甚么好猜的,肯定是成高第一, 秋东第二,倒是第三的位置咱们可以赌一赌!」 「成高那小子是真行, 回回霸榜第一, 鼻孔都快翘上天了, 原以为新来的同窗能给他点下马威让他尝尝第二的苦头, 哎,终究是我的妄想罢了!」 「别说了,成高过来了, 听见这话不得再嘚瑟好几天?」 「秋东也来了,瞧他蔫头耷脑的样子, 估计是成高又在他跟前炫耀了, 我得去安慰安慰他。虽然他两都是人杰, 可终究成高占了多年勤学苦练的先机,他能稳拿第二已经很厉害了, 不必将成高的话太放在心上。」 第278页 丝毫不知他被蔫头耷脑了的秋东, 正垂首拎起袍角给夏成高炫耀他新得的鞋子。 表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语气那叫一个凡尔赛: 「你那衣裳料子是外祖母特意从塞外带回来, 专门叫人给你缝的,价值千金还有价无市, 全大周也没几匹? 嗨呀那我可比不上, 我脚上这鞋子是外祖母前些日子亲手织的棉布,拢共也没两丈, 又亲手画了鞋样子,叫绣娘比照着做的。」 他都快把脚伸到夏成高眼跟前了: 「瞧瞧,鞋面是外头最常见的棉布,鞋底也是最寻常不过的福字纹,可真是没法儿和你比呢。」 夏成高被秋东秀了一脸,气咻咻的丢下一句「有本事在成绩上比过我呀,你个万年老二」,就远远的跑开了。 秋东盯着他气唿唿的背影,面上一副被奚落的无奈样儿,在心里发笑,欺负小孩子可真是太有趣了。 说起来夏成高只比他小两个月,小小年纪在一众夏家子弟中独领风骚,每回考试都稳稳地将一众兄长们压在下面,难免有点傲气。 又是在秋东没出现之前,最讨夏家老爷子和老夫人欢心之人,对突然冒出来时不时给他点压力的秋东,态度多少有点别扭。 既想和秋东亲近,觉得秋东才是他生平少有的能和他一战的对手,难能可贵。又忍不住在顺利拿了第一后向秋东炫耀,偏他是个傲娇,好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让人忍不住想揍他。 一来二去,秋东觉得看他炸毛跳脚的样子十分有趣,而旁人自然而言认定两人关系不睦。 这不,秋东又考了第二,还被夏成高奚落一通的消息,早在他傍晚归家前便传到了老爷子和老太太这里。 老太太将一碗甜甜的绿豆汤递过来时,还不忘打趣: 「你又逗成高了?小心将他惹恼了哄不回来。」 老太太年轻时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到了这把年纪也是着作等身的存在,一眼便看出秋东每回考试都在隐藏实力,此事在书院先生们眼里并不是甚么秘密,也就那些愣头青学生才真以为秋东考不过成高。 秋东将绿豆汤一饮而尽,瞬间感觉浑身的燥热都下去了几分,抹抹嘴笑的可甜了: 「我瞧他那样儿有趣嘛,真惹恼了就请成墨表哥出马哄哄呗,他最听成墨表哥的话了,一准儿能哄好。」 在秋东没出现之前,夏成高一度觉得他是独孤求败,难有知己,只有曾经轻而易举便打败他的堂哥夏成墨,才能让他低下高傲的头颅。 老爷子在廊下摆棋谱,闻言轻哼一声: 「那两兄弟一样的没出息,成高对成墨的话言听计从,成墨又对你百依百顺,说到底,还不都被你给轻松拿捏了?」 指着桌上新来的信哼哼道: 「成墨给你的,也不知一个大男人怎会如此磨磨唧唧,难道他在朝堂上一天到晚没事干,净想着给你写点啥吗?来来回回就是鸡毛蒜皮吃喝玩乐那一套,到底有甚么值得千里迢迢隔三差五送信?」 秋东在老爷子对面落座,扫了一眼棋局,捻起一枚棋子选个位置搁下,拆开小夏大人的信查看: 「您觉得无趣还回回都叫我挑着有意思的给您讲讲?」 老爷子斜睨大外孙一眼,心道我是觉得他写的内容有趣吗?我是觉得他这种诱哄你去京城读书的行为甚是愚蠢好笑! 罢了,孙子好歹是入朝为官的人了,不能让大外孙觉得他不靠谱,还是给留点面子吧。 秋东见状直摇头。 这个家里,傲娇含量严重超标。 当初小夏大人不得不结束他的假期去京城当差,一度非常担忧秋东性子桀骜,身边没了他这个贴心表哥后无交心好友,孤单度日。便日日给秋东写信,以免叫他感到落寞。 殊不知他前脚离开,后脚秋东身边就有了其他小伙伴,他们志趣相投,一起探讨学问,共同进步,有很多可聊话题。 尤其秋东每回都考出第二的「好成绩」后,夏成高那种既想得到秋东认同又不好直说,整日围着秋东明示暗示,见秋东无动于衷,急的抓耳挠腮的样子,极大地取悦了秋东。 毫不夸张的说,他是没感到丝毫孤独的。 小夏大人一腔真心,在他这儿终究註定要错付了。 老爷子见他还是没有回信的意思,忍不住直摇头,说起了另一件事: 「蓝家那边你是何打算?蓝家人这一年都快将书院大门踩烂了,现在整个并州城谁不知道她们在蓝家后院的日子不好过,想方设法求你回去呢。」 「还不够,再晾一年。她们此时是迫于蓝将军给的压力不得不对我屈服,等她们真正意识到问题再说,我不急。」 反正蓝将军有空就会上书院和秋东说说话,可谓有子万事足,秋东说啥是啥,典型的儿子奴,心里急的要死,嘴上还一个劲儿跟儿子表态: 「没关系,爹都听你的。」 秋东觉得这样挺好。 「乡试后我想先去一趟奇州,然后从奇州直接前往京城参加会试。」 老爷子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应该的,听闻那郑氏在奇州城做早食生意,是个极为坚韧的女子,我会叫人私底下多关照几分。」 两人都没说关于乡试秋东能不能上榜的事情。 因为这是个完全不用思考的问题,并州书院囊括了整个并州城八成的青年学子,每年院试乡试的榜单几乎和并州书院平日考试成绩排名相差无几。 第279页 若秋东没有上榜,乡试有黑幕的可能都比他发挥失常在考场里睡了三天的可能更高。 「你还想逗成高一回不成?」 老太太细细的帮秋东整理好乡试要用的一应用具,好奇问。 「最后一次了,我保证!」 于是在五日后的乡试中,秋东在考场上答题颇费了些功夫。 毕竟要确保他能拿第二,夏成高拿第一,还是有点难度。 此次并州书院一起参加乡试的共七十五人,有些人是下场试试水,提前积累经验,有些人介于考中和考不中之间,来碰碰运气,而有些人,类似夏成高和秋东,则是奔着解元去的。 至少,秋东对夏成高是这么说的。 夏成高信以为真,在进考场前很傲娇的表示: 「解元只有一个,放手去抢,谁抢到就是谁的,有些人到时候可别找成墨堂哥去哭鼻子才好!」 秋东笑的像个小狐狸: 「是,希望表弟能一直笑下去才好。」 两人挥别身后前来送考的长辈,各自进了考场。 秋东对眼下小小的,人进去了就转不过身的号舍,简直深恶痛绝。两块木板一搭,上面做桌,下面做椅,到了夜间并在一起躺上去以作休憩,是正儿八经的干床板,估计没人能习惯。 白天不防晒,夜间不防风,不防雨,一切全凭考生发挥自主能动性,若是被风吹走试卷或者被雨淋湿试卷,只能自认倒霉,哭天抢地也没用,还会被判一个扰乱考场的罪过,严重的需戴二十斤重的枷锁示众。 秋东只要想想接下来的九日,吃喝拉撒全部都在贡院解决,眼下的号舍便是全部活动场地,就开始脑壳儿疼。 就这还得窃喜没抽到臭号。 只能说这种地方,来过一次就不想第二次,希望一把过。 此次乡试在八月举行,正值初秋,故而又被称为秋试,也就是坊间常说的秋闱。 共考三场,每场三日,内容主要以四书五经策问八股文为主。 第一场从四书也就是《论语》《中庸》《大学》《孟子》中各出一题,每题回答限定在两百字左右。再从五经中各出一题,每题回答限定在三百字之内。再来五言八韵诗一首,方算完毕。 到第二场考试中,只五经中出一道,要求回答限定在三百字之内,此外则考诏、判、表、诰等四种公文格式的书写,毕竟以后当官了这些都是基本功。 第三场考试中,主要以「时务策」也就是时事政治为主,要求考生联繫当下现状发表见解,当然必须深度集合经学理论,要不然说的再好也是跑题,理论基础是限定在五经之中的。 从这时候就能看出,院试和乡试之间的难度犹如天堑。 毕竟院试考的再好也不过是每年固定从衙门领钱领粮,享受公务员待遇,手里没有一分权。可乡试考的出彩,得了举人功名就能做官啦。 这一步迈出去,便是真正一脚踩进了士人阶层,可以做学官,当知县。 996看宿主奋笔疾书,周围所有人神情紧绷,挺着胖胖的小肚子深沉的嘆气: 「都把范进中举高兴发疯一事当个笑话,可即便放在后世人人有书读的年头,随便一个985,211毕业生,给他们一个县长当,他们可能比范进还疯,到底谁笑话谁呀!」 反正秋东是没心思笑话旁人的。 高强度用脑还吃不好睡不香,需要时时警惕各种意外发生的九天下来,铁打的人都没多余心思想旁的,每个人身上都臭烘烘,一脸憔悴,只想倒头就睡。 这群人出贡院的样子,跟丧尸出城没甚么两样。 秋东也不例外,唯一比夏成高强的地方,约莫在于他坚持清醒着走进自个儿院子,洗了澡,换了干净清爽的衣衫,美美的吃了一顿才倒头就睡。 而隔壁夏成高在一脚踏出贡院就不行了,直接被守在贡院门口的下人抬回来,闹哄哄请了大夫,只说是劳累过度,连洗漱都是在昏睡中进行的。 老爷子背着手从这个院子踱步到那个院子,回去忍不住跟老太太嘀咕: 「成高这样可不行,回头还得让武师傅再练练。倒是小东,瞧着清瘦,方才我掀开袖口一瞧,胳膊硬邦邦的,瞧着就是个结实的好儿郎!」 好儿郎秋东是第二日上午醒的,醒来也没耽搁,一人一马就准备前往奇州。 老太太问他: 「不等榜单出来再走?」 秋东骑在马上,马尾飞扬,意气风发,笃定道: 「不用看我都知道,若不是我想的那个成绩您再遣人给我送信不迟!」 老太太笑的乐不可支,觉得这孩子身上这股劲儿,真是叫人怎么看怎么欢喜: 「你就这么走了,成高醒来怕是得哭!」 「以后有的是他哭的机会,外祖父,您且等着外孙给您拿个状元回来,叫成高哭的更大声点儿!」 一扬马鞭,他欢快的笑声渐渐消失在风里。 老爷子有几分伤感,毕竟这一年来秋东随他同进同出,几乎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与其说秋东是他大外孙,倒不如说是他的嫡传关门弟子。 就是当年教导小女儿明笑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用心。 实在是那孩子太通透,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同时兼顾了勤奋刻苦,努力好学等优点,很难有先生会不欣赏。 便是书院很多先生也有意收小东为徒,不过是碍于他不点头才作罢。 第280页 他面上不显,私下不知给多少老友写信炫耀过此事,别看他时常嫌弃京城的大孙子成墨给秋东信中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可他给老友的信也没好到哪里去—— 什么大外孙今日破题角度特别妙啦,大外孙前儿亲手给他制作了一把竹扇啦,大外孙找大夫研制了一种染头膏给他和老伴儿染头髮啦。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搞得秋东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每回他外祖父一写信,就有老友家的孩子因此耳朵遭殃。 正伤感的老爷子一偏头,见傻大个儿蓝将军痴痴地望着大外孙离开的方向,满眼不舍,心里瞬间平衡了。 一甩衣袖,扶着老伴儿胳膊往回走,还不忘阴阳怪气两句: 「有些人啊,孩子还给他,他都带不回去,也就这点出息喽!」 老爷子对蓝将军处理家事的效率很有意见,可他不说。 蓝将军悻悻不语,摸摸鼻尖儿,吩咐身边副将: 「安排人远远跟着大少爷,没事别打搅他。」 哎,他的好大儿这一去,可就得等到参加完会试才考虑跟他回家了。若不是他不能擅离职守,早就一道儿跟去了。 孩子太有主见,做老父亲的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最大的作用竟是隔三差五寻些新鲜吃食给他送来。想想往后连这点作用都无法发挥,怪心酸的。 秋东此时心情舒畅,策马扬鞭赶到奇州城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 一路上有夏家商号接应,将他的衣食住行安排的明明白白,完全没吃到长途跋涉的苦,人已经穿过柳条儿街到了槐树巷子。 彼时临近傍晚,不远处有孩童嬉戏打闹,秋东牵着马站在家门口,正抬手准备敲门,门恰巧从里面打开,和谷穗乌熘熘的大眼睛对上。 「大哥!」 谷穗简直开心疯了,激动的拽着秋东往里走,大声朝屋里喊: 「娘!阿姐!大哥回来啦!大哥回来啦!」 秋东的到来,让这个安静的小院儿瞬间充满快活的气息,郑氏亲自去街上买菜,平日捨不得买的鸡鸭鱼肉统统买了,一个人根本拎不回来,豪横的租了辆牛车直接送到家门口。 谷禾在厨房忙着烧水,准备杀鸡宰鹅用。 秋东被她们赶去树下放了软绵绵垫子的凳子上歇息,谷穗将家里好吃的零嘴一股脑儿拿出来,围着秋东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谷禾跟郑氏耳朵高高竖起,越听越有劲儿。 「大哥,去年你刚走了不久,并州城就先后来了好几拨人将乌家给抄了个干净,我和大姐怕你出事前去打探,对方倒是挺和善,将你和那封家以及蓝家之事说的清清楚楚,我们方才知晓乌夫人暗地里做了那么多恶事! 不过乌家如今得报应啦,乌夫人和乌老爷身无分只能回乡下种地,可他们的地早就被其他兄弟们瓜分完了,到手的东西哪能轻易还回去?乌老爷闹了好大一场,断了条腿,和兄弟们全部决裂,才要回来八亩。 我的老天爷啊,乌老爷和乌夫人并乌追以及他的五个姨娘四个儿子,一共十二口人,八亩旱地,塞牙缝都不够。去年乌老爷差点儿被几个姨娘合伙儿给饿死,他发卖了两个挑头的姨娘,今年春上带着其他人开荒呢。 上月我和姐姐去乡下买食材路过,远远地瞧了一回,乌老爷那腿还是瘸的,乌夫人老了三十岁不止,站在田埂上叉腰和和村妇因为一只鸡蛋吵架。 后来两家打做一团,有人请了里正去主持公道,里正上去就给乌植和乌夫人两耳刮子,隔着老远我都听到响儿啦,一定很疼!」 秋东眨眨眼,明白那是蓝家和夏家的手笔。 恶人自有恶人磨,想也知道那一家子如果过的有多糟心,真不知道苟且活着和干脆死了哪个更好。 「那你们呢?听钱老闆说你们这一年生意做的可好了,还在信中连连夸赞你十分能干,已经可以自立门户啦?」 谷穗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有点骄傲又有点害羞,别别扭扭道: 「也是母亲的手艺好,母亲忙活厨房那一摊子,其他的就只能我和姐姐去张罗啦,街坊们心善,钱老闆也帮了许多忙。 过了早食那阵儿,我们就挑担子去码头给力工卖吃食,不拘是馒头包子还是便宜的绿豆汤,只要勤快,总能有生意做。 这一年我们整整赚了三百八十两,不仅续了租金,还打算等年底盘完帐,在附近买一间自己的铺子呢。 到时候不光做早食,中午和晚上也不能错过,赚的一定比现在更多。姐姐出嫁也能体体面面,将来家里也请个婆子伺候娘日常吃穿。」 秋东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摸摸谷穗已经黑了许多的头髮。 早食铺子能赚钱,一靠地理位置,二靠手艺,三靠能吃苦。 日日半夜三更起床开始准备,白日里也不得闲,买菜,备菜,去码头,忙的团团转,除了睡觉的三个时辰,其他时候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一家柔弱女子在外行走,哪能不被人欺负? 一年时间,谷穗和谷禾已然有了独当一面的样子。 「你阿姐呢?我可是听钱老闆说她好事将近,才特意回来的。」 这话把正在给鸡拔毛的谷禾闹了个大红脸。 她表情羞涩中夹杂更多的是感动,痛痛快快将事情说了: 第281页 「是钱老闆的侄子,就是柳条儿街开酿醋作坊那家的老大,人有些内向,他家想给找个厉害媳妇帮着管家,钱老闆一合计上咱家说了此事,我和娘都觉得挺好,便也应了下来。 不过我想将成亲时间定在明年,那时候咱家有了自己的铺子,雇上两个伙计帮忙,一切都走上正轨,我也好安心出嫁。」 钱老闆有心了。 「挺好的,回头我找钱老闆喝茶,谢谢他这些时日的关照。」 谷穗自个儿就是整条街非常能干的小娘子,可莫名觉得大哥什么都不说,只坐在这儿就让她心里特别踏实。 于是默默靠在大哥身边,想将这一刻多留一阵儿。 秋东见她忽然沉默,好笑道: 「这时候才想起要做淑女,是不是迟了?」 谷穗摇摇头,眼眶一红,垂着头不叫大哥看见,闷声闷气道: 「三哥前些日子托人捎信,说攒了些银钱想下山娶个媳妇儿安心过日子,我请人打听了,他说的该有几分可信,我想叫他在附近的乡下买几亩地,日子也就慢慢过下去了。 四哥还是那副老样子,身上的钱全部拿去赌,至今身无分文,瞧着也没悔过的意思。 爹年初的时候没了,朝廷的批文下来,说是流放两千里,结果他没等到流放便死在里头,是钱老闆托人帮忙,才叫我们进去收了尸,也不知他祖籍是哪里,我和阿姐做主葬在寺庙后山。」 秋东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欣慰道: 「你做得很好。」 第88章 完结 「小友你能有今日, 我老钱真心为你高兴,来,满饮此杯, 往后山高水长,望小友扶摇直上。」 「哪里, 小弟还没多谢兄长这一年对我阿母一家的照顾。」 「小友莫要再说这般见外的话,你我乃至交好友, 兄长做这些事不是应该的嘛。」 「好, 小弟敬兄长一杯。」 秋东笑的畅快, 他和钱老闆相处是真轻松。 谁能想到这个外表看似精明的胖子, 内里还有如此至纯的一面?和秋东相交就图一个性情相投,为了知己,心甘情愿付出。 可以说钱老闆是秋东在奇州城唯一的朋友。 两人畅饮半晌, 各自醉醺醺的被家人带回去。 秋东一觉醒来后心境澄明,奇州城之行让他彻底放下羁绊, 安心前往京城。 而钱老闆宿醉醒来后还有点心虚, 生怕夫人拧着他的耳朵教训他: 「也不看看你都多大年纪了的人了, 还学小郎君动不动就牛饮,喝出事了叫我们寡母可怎么办?」 结果这回钱夫人非但没拧他耳朵, 还笑盈盈的亲手伺候他梳洗, 温言软语, 细緻小意, 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钱老闆非但没感动,反倒心里一个哆嗦: 「你别, 有事好好说成不?想要东街的珍珠项鍊还是西街的胭脂水粉, 我想办法给你买还不成吗?」 钱夫人从袖中拿出一物,娇嗔道: 「老爷想哪里去了, 瞧瞧这是什么?是并州书院的入学举荐信哪!咱家阿文一直苦于没门路找不到好先生,这下可好。蓝公子今早特意叫人送来的,我这就给阿文收拾行李,叫他尽快入学!」 钱老闆一眼便知是怎么回事,颇有几分傲娇道: 「这下还怀疑我和小友之间的交情不?」 这头钱夫人对秋东感恩戴德,再也不怀疑他跟钱老闆之间的友情。 但另一头的并州城内,一觉醒来发现秋东不见了的夏成高,深深怀疑他跟秋东的同窗之情,两人之间互相欣赏,共同进步的情谊都是假的。 他很闹心,即便是如愿在乡试中得了解元,于鹿鸣宴上大放异彩,得了主考官翰林学士的青睐也未能让他高兴两分。 于是他匆匆收拾行李,包袱款款出门,打算上京城守株待兔,亲眼瞅瞅秋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不信京城还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对手。 哼! 然而秋东只会用事实教夏成高做人。 在接下来的会试以及殿试中,秋东成绩一骑绝尘,遥遥领先,得到考官和陛下的赞赏,被陛下钦点为状元郎。 跨马游街,春风得意,风头无两,游街的短短半个时辰内,收到的绣帕荷包够往后十年之用。 而夏成高,堪堪得了个传胪,也就是第四。 孩子直接被打击傻了,向来「老子天下第一」之人,忽然给来这么一下子,直到游街结束回到小夏大人家中还没回过魂儿。 瞧小夏大人和秋东二人欢欢喜喜同桌而食,庆祝状元郎的诞生,夏成高整个人都不好了,悲愤道: 「还有人在乎我的感受吗?」 「当然有,若不然我和表哥这会儿早叫人在门口放炮仗,摆流水席,昭告亲朋好友大肆庆祝,哪里会这般克制?」 秋东笑眯眯给自个儿斟满酒杯。 夏成高一噎,气唿唿坐在两人对面,抢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瞬间晕乎乎: 「我输给你也就算了,竟然还输给另两人,我不相信!」 秋东和小夏大人对视一眼,双双摆出「这小子还没想通」的不可思议表情。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考第一吗?」 秋东坐直身子,摆出一副严肃表情。 「不就是想羞辱我,让我忆起往日在你面前自视甚高洋洋得意的场景羞愤欲死吗?我告诉你,我才不会让你得逞呢!」 第282页 秋东连连摇头,满脸的「孺子不可教」: 「是因为我没把握考第二。」 在夏成高反驳前,秋东直接将正确答案送到他面前: 「朝廷举才到了殿试这一步,已经不单单追求学问上的公平,因为众学子的能力相差无几。而学子的身世背景,各自身后的利益集团,全都是需要考量在内的东西。 三大书院互不相让,在朝堂上势力错综复杂,此消彼长,註定了前三甲是各方势力排排坐分果果的下场。既然前三甲只能有一个并州书院出身的学子,我当然得拿第一才把稳。」 但凡他实力第二,夏成高第一,他就与前三甲无缘。同理,夏成高也是。 夏成高如遭雷击。 一直活在象牙塔里单纯的孩子,完全想不到学问上的事也会牵扯到这么骯脏的算计。 秋东虽然答应了老爷子给这小子一点来自社会的教育,但也没想过把人教傻,还是劝了一句: 「其实到了入仕这一步,对咱们这样出生的人来说,殿试名次反倒是最不紧要的,即便是排在末位的进士,照样能得到心仪的职位。」 话虽然这样讲,但对夏成高的打击还是挺大,眼看他失魂落魄的离开,小夏大人摇头: 「让他去,若过不了这一关,以后且还有苦头吃呢,夏家将他保护的太好了。 说说你日后的打算吧,没料错应该也是进翰林院从编修做起,日后有望进内阁,如今的内阁大学士柳如柳大人是祖父的得意弟子,且能带你一程。」 秋东耸肩,拒绝了这条坦途: 「有表哥你在前头支应就够了,我打算外任,从小小的知县做起,任一地父母官就很不错。」 小夏大人虽然对小表弟不能与他同朝为官感到遗憾,还是对表弟的决定表示了支持。旁人从知县到知州难如登天,可有他这个表哥在,实现这一步不过是时间问题。 谁叫他如今已然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朝堂上公认的最年轻有望入内阁的后备役。 「你只安心做你的父母官,其他的有我呢。」 秋东笑的万分感动。 小夏大人此时并不知晓他许下了什么样可怕的承诺。 他万万想不到,他亲爱的小表弟做父母官的能力一流,得罪陛下的能力超一流。 小表弟在「被贬——回京——被贬——回京」的路上无限循环。 而他在「捞人——捞人——捞人」的路上累个半死,干到了吏部尚书也没消停。 秋东只三年时间就因在任时政绩突出,被陛下从地方县令简拔至中央,于御史台任职。 然后秋东在上朝的第一个月内,便行使御史职责连喷了陛下二十八回,从陛下的衣食住行到对皇子公主的教养,对后妃的赏赐宴饮,一一被他挑了一遍刺儿。 喷的陛下恨不能唾面自干,喷的御史台默认秋东是他们的隐形老大。 于是在秋东第二十九次喷陛下的时候,陛下咬牙道: 「蓝爱卿大才,留在御史台可惜了,正好琼州缺个知州,朕看爱卿就很合适。」 彼时已然深受陛下重用的小夏大人琢磨着先叫小表弟拖一拖任职的时间,回头等陛下气消了他再给求求情也就是了,陛下向来能听得进去臣下劝谏。 谁知他还没找着机会求情,秋东已经捲铺盖连夜上路,快快乐乐去琼州当知州去了。 小夏大人气的心肝儿疼还得派人跟上去护送,务必保证小表弟的安全。 真的,夏成高那小子都没小表弟叫他更感糟心。 结果又三年,琼州在秋东的治理下,百姓路不拾遗,家家户户有余粮,生活富足又安稳。 说一句蓝秋东蓝大人乃当世能臣毫不为过。 陛下看到奏摺,许是已经忘了当年被秋东喷的痛苦经歷,当下抚掌大笑,下旨将秋东原地简拔,回京进户部任职,专管军队钱粮核算。 结果秋东入户部不过三月,就查出贪污军饷一百零八万两的惊天巨案,涉案官员从户部侍郎到地方官员共计三百七十八人,他还很热情的将一切证据当着朝堂所有大臣的面公之于众。 毫无预兆,不给旁人丝毫准备开脱的时间。 连陛下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一口气处理这么多官员,尤其户部从上到下得来个大换血,和捅了马蜂窝无异,便是陛下也得头疼好一阵子。 于是秋东为民除害后,陛下怕他生性耿直,再勐不丁搞出什么事让他彻夜难眠,直接将人打发出京,用的理由还是老一套: 「爱卿有大才,留在户部实在屈才,恰巧北部正在战时,缺个督军,爱卿又是武将世家出身,相信爱卿能够胜任,不叫朕失望。」 小夏大人心道,陛下已经被逼的熟练掌握睁眼说瞎话本领,他小表弟懂个锤子的打仗,去了岂不是白白送人头? 他想着下值后亲自写一封请罪摺子,叫小表弟抄一抄给陛下送上去,然后他再运作一番,将表弟调去礼部或者太学这些闲散部门混资歷去。 结果他摺子才写了一半儿,下人回禀,小表弟已经快马加鞭去了前线。 秋东在前线还真不是送人头,在他的主持下,大军钱粮充足,衣裳暖和,武器锋利,将领们各司其职。有他这么个活阎王盯着,谁都没法儿贪图手底下将士的功劳,想要升官,自个儿上战场上抢去。 第283页 被他们攻占下来的城池也在最短时间内,让城内百姓重新进入生产生活。 前线战事两年便平。 两国使臣在边境线上签订友好共处合约,约定对方每年给大周纳贡,送质子来大周学习,同时进行通商合作。 秋东这个功臣以谁都无法掩盖其光芒的姿态再次出现在陛下眼前,陛下想起秋东的能干,觉得也不是不能忍受他的直脾气,直脾气放对了位置,谁又能说不是宝藏呢? 于是爽快下旨,让秋东补上刚空出来的大理寺卿一职。 这回在各方胆战心惊中,秋东顺利在大理寺任职满半年,每日兢兢业业办案,速度又快效率又高,翻出往年的冤假错案十余起,被百姓起了个「蓝青天」的绰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沉迷破案不可自拔,只要不主动招惹他就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时。 大年夜在宫里由陛下举办,皇后主持的宴会上,秋东当着外国使臣的面儿,从陛下后宫揪出了一个其他国家的探子,恰是近日风头正盛,陛下十分宠爱的婕妤。 不仅陛下,还有朝中其他几位重臣家中也没能倖免,更打脸的是,那些人还都是陛下兴之所至,赏赐给臣子们的。 虽然探子全部被抓起来了,可陛下同样颜面尽失,丢脸都丢到外国使臣跟前去了,他气愤难当,深觉秋东行事没眼力见儿: 「就不能私底下跟朕商议,悄悄将人给处置了吗?这样一来叫朕还有何颜面面对朝中大臣?」 陛下一怒,秋东再次被他发配两千里,去宁古塔做个守备去吧! 小夏大人捂着心肝儿,先让人快马加鞭去蓝府守着秋东,别叫他连夜跑了,这才琢磨从哪方面入手给小表弟求情。 结果他这头情才求下来,陛下也答应给小表弟一个悔过的机会。恰在此时下人来报,小表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大白天消失在宅子中,连带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任职文书。 小夏大人整个人都暴躁了,怀疑是不是他上辈子做了太多孽,这辈子让小表弟来报应他。 然而秋东在宁古塔的日子过的一点儿没有小夏大人想的那般恓惶。 根据他的观测,小冰河期逐渐过去,他带领百姓发扬艰苦劳作精神,将北大荒改造成北大仓,不到四年,宁古塔所在地一州收上来的粮食便与北直隶地区持平,震惊朝野。 在此功劳下,陛下再次忘了秋东曾经差点儿将他气的去见老祖宗的事实,一纸令下,秋东成了工部尚书。 单独统领一部,虽然这个部门职能瞧着和他此前的履歷不那么相符,可正二品官职,加上本朝没有丞相的缘故,在往上可就直接是内阁了。 权利前所未有的大。 人生起起落落,掐指一算,结果他才三十一岁,正是一个男人精力充沛,一展抱负的好时候。 就连皇帝都想着秋东在工部应该能安稳待好一阵子,毕竟工部掌管的屯田水利,道路交通,房屋建筑等等,都是搞技术的,秋东想上手,还有的学呢,三五年内估计是没工夫搞事情了。 这可真是个富有建设性的提议。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结果秋东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宗室身上,用他的话说: 「宗室这些年大肆在京郊圈占土地,修建别苑和庄子,与民争利。不纳税便罢了,吃着民脂民膏,成日不问正事,纵情玩乐,我大周好好的江山就是被这些人给败坏了。 旁人怕他们,臣蓝秋东可不怕,今儿就为百姓大胆谏言,请陛下彻查此事!」 好傢伙,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什么是皇家宗室,那是皇帝正儿八经的亲兄弟,亲姐妹,亲叔叔,亲侄子,亲闺女,每一个拉出来都和皇帝沾亲带故,被皇帝器重的几乎全在朝中担任要职。 这么一群人唿啦啦上皇帝跟前哭诉,连老太后也被折腾的不得安稳。 一边是秋东虎视眈眈盯着,一边是宗室哭天抢地。 皇帝捂着心肝儿,拉出两个典型给办了,勉强算是给下面人一个交代,然后一桿子将秋东支到济州做知州去了。 小夏大人心肝儿比陛下更疼,想着济州荒凉,长年累月除了鱼,再没有新鲜食材可吃,夏家商队想给小表弟送一趟食材,可得重新开闢一条商路。 想想之前因为表弟外任,为了给他送点生活物资,商队接连开闢出的琼州路,北疆路,宁古塔路。老天爷啊,因为小表弟的存在,夏家商路范围短短十几年扩大了三倍不止。 他可一点儿都不想再开一条新商路了。 火速从珍藏的匣子里翻出当年写的请罪摺子,都没顾得上去找小表弟,直接用他这些年苦练的小表弟字体誊抄一份,让人以小表弟的名义送上去。 专门给内阁学士柳如大人捎话,请他帮忙加塞,尽快送到陛下面前。 饶是如此,紧赶慢赶,第二日一早得了陛下回復的时候再去找小表弟,见到的是人去楼空之景。 小夏大人: 「很好,不愧是我小表弟,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让商队那边准备,济州商路没必要大动干戈,能提供他日常吃用就行,不指着赚钱。」 下属欲言又止的去了,心道您每回都这么说,可每回蓝大人都能让咱们赚的盆满钵满。 对于蓝大人,不知多少人感念他的恩德,敬佩他的为人,私底下偷偷给他立生祠呢! 第284页 多好的大人啊,就是命不好,没遇着欣赏他的明君! 他可得叫下面抓紧点,不能叫大人在济州那地方于吃喝上受委屈。 事实上,秋东一次次被贬,一次次回中央,他乐在其中。 反正他有功劳傍身,有夏家做后盾,玩儿脱了大不了被贬一贬,于性命无碍,用那谁的一句话来讲—— 我还会回来的! 在济州的第二年,他从出海的渔民手中发现土豆并大力培育,歷经两年,土豆丰收,亩产千斤,耐寒耐旱,可做主食可做菜,摺子送去京城,朝臣譁然。 陛下再次忘了那些年被秋东气的肝儿疼的痛苦经歷,一纸诏令,蓝大人重回中央。 然而叫人意外的是,此次陛下出手竟然格外大气,在秋东回京当日,直接给了秋东一个「稷康伯」的爵位,赏赐伯府一座。 同时令秋东为太子太傅。 大有让秋东可着太子霍霍,别照着他一个老人家重拳出击的意思。 秋东欣然领命,觉得欺负小孩子可比对上糟老头子有意思多了。 这不,感情嘛,欺负着欺负着就出来了,太子还会恭恭敬敬唤他老师,向他请教朝政呢。 要是太子不会经常盯着他起了毛边儿的衣领和袖口瞧,然后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就更好了。 又两年,陛下驾崩,太子登基。 一朝天子一朝臣,秋东成功升级为内阁学士,弯道超车,顶替了柳如柳大人,成为并州系官员在朝的领军人物。 彼时小夏大人牢牢占据吏部尚书的位置,这对表兄弟双双身居高位,齐心协力,发起了一系列改革,让大周朝走上更繁荣的时代。 时年,秋东三十有七,是他进入内阁的第一个年头。 大过年的,正在他的伯府里和表哥吃酒,不得不说表哥是真比当爹的还操心,每年例行一问: 「婚姻大事你究竟做何打算?蓝将军那边都快急的上吊了!当年你匆匆去蓝家祠堂祭个祖,完成仪式就赶着去做你的县令,蓝家原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和你慢慢相处,没成想这些你起起落落,压根儿没定数。 蓝将军在你跟前甚么都说好,暗地里都快将乌家那两口子恨死了,封家也没得了好,听说这些年过的很是落魄,比打回原形还惨。 就连封固业那小子也写信来问,是不是当初的事给你落下了甚么心理问题,叫你万万不可讳疾忌医。」 秋东双手拢在袖中,望着天上明月,话未出口先是一团雾气将人面庞笼罩看不清表情: 「我这样,孑然一身挺好的。我在蓝家族里瞧中了一个孩子,当初外祖父临终前带去给他老人家瞧过,之后那孩子代我在外祖母身边尽孝,直至将老人家送走。 初三是个好日子,届时我在家里摆几桌,请亲朋好友上门做个见证,您也来。」 小夏大人不爱听这话,在他眼里小表弟娶公主都使得,什么叫「我这样的」?这样年轻有为,还是这样洁身自好?这样一心为公,还是这样才华横溢? 正想念叨几句,管家忽然来报,说是陛下命人送来赏赐。 秋东一瞧,五匹上好的绸缎,两身从里到外的衣裳,两双内廷特制的官靴,并金镶玉腰带,各种材质发冠两套,腰间配套的荷包,出门要用的帕子,零零总总,很有玩儿换装游戏的感觉。 内侍笑的讨巧: 「陛下知道您一向节俭,这些是他作为学生孝敬您的。陛下还说了,您往后的换季衣裳他全包了,望您待自个儿仔细些,好长长久久的为大周分忧,为陛下分忧呢。」 内侍走了,气的小夏大人酒也不喝了,指着秋东好一通数落: 「我给你每月提供的吃喝花用比皇子还多一半儿,我儿子都没你这待遇,若不是我实在生不出你这般大的儿子,我媳妇儿都怀疑咱两之间有血缘关系了! 什么绫罗绸缎麻布棉衣的衣裳没叫人给你做过?偏你毛病太多,非说新衣裳磨的你脖子手腕疼,只喜欢那两套穿出毛边儿的。 连陛下都知道你『节俭』了,成高那头指定快得了消息,要写信骂我小气了! 豁,成高如今做了知州,对你的崇拜如滔滔江水,可不把我这个堂兄放在眼里喽,张嘴闭嘴都是你如何厉害,我都要被他磨的没脾气了!」 秋东笑而不语。 当他不知道他那「节俭」名声背后有小表哥的推波助澜?每回有人说他奢侈无度的时候,小表哥就跳出来嚷嚷: 「知道我表弟一件普通棉布衣裳穿几年吗?知道我表弟家中总共才几个僕从吗?知道他从不花钱参与莺歌燕舞的场所吗?如此简朴的人,吃点合口的你们都有意见,是想叫他吃糠咽菜才行?」 夏家人,自上至下,傲娇的很,口嫌体正直。 要秋东说,他这辈子遇到过的爹,从不负责任的谷陶到自私自利的乌植,再到小心翼翼捧着他的蓝将军,都没有小表哥为他操心的多。 不是蓝将军不好,实在是小表哥太好了。 好到他年纪轻轻,就偶尔开始幻想,下辈子,他想要这么一个爹,亲爹。 府里他领养回来的孩子正带小厮放炮仗,眼前一片热闹,街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府门口有附近百姓扎堆送来了年夜菜,闹闹腾腾中,迎来了羲和二年。 属于蓝秋东的时代,缓缓拉开了序幕。 第285页 第89章 第一回做全职儿子 全职儿子 「贝尔曼医生, 有劳您百忙之中走这一趟,敢问我儿子究竟何时能醒?」 「是啊医生,我弟弟都躺一个月了, 实不相瞒,这期间我们家请了无数国内外权威专家, 您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还望您能给我们个准话。」 「你们心情我能理解, 但柏先生的情况非常罕见, 我和我的团队会积极跟进, 家属也要做好长期维持现状的准备……」 后面的话秋东没往心里听, 他这会儿脑子里就三个字: 「死骗子!」 他上周才听了学校组织的防诈骗讲座,今天就有人骗到他爸和他哥头上了!他听的真真的,刚开始说话那两人绝对是他爸和他哥没错。 看来老师说的果然很对, 资讯时代骗子的手段更新叠代,连他精明的爸爸和不可一世的哥哥都被骗的团团转。 还是拿他的身体健康进行诈骗?想他昨天才参加完高考, 和同学嗨皮了一整晚, 凌晨六点晕乎乎进家门躺床上, 还没睡醒就听到这么一段儿,起床气上来, 说啥都不能忍。 闭着眼大声喊: 「爸!」 秋东自觉喊的很大声。 然而柏明意柏总正和医生商议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压根儿就没听见这蚊子哼哼。 秋东生气了, 他亲爱的爸爸一向对他有求必应, 今天怎么回事?难道仅仅因为他终于高考完了,不再是珍贵的高考生, 就得不到爸爸浓重的父爱了吗? 「哼, 大哥!」 年轻的柏闻山柏总忽然皱眉,打断父亲和贝尔曼医生的对话: 「爸爸, 您刚才有没有听到小东喊我大哥?」 柏父怜惜的拍拍大儿子肩膀,长长的嘆口气: 「闻山,爸爸知道你这段时间很累,其实爸爸也经常会想起小东快快乐乐和我在一起的场景,爸爸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下午别去公司了,回家休息吧,公司的事爸爸帮你处理。」 秋东真的生气了,他喊那么大声都没人听见? 他想直接睁眼,然后一个鲤鱼打挺,气势汹汹的扔个枕头过去,把人从他房间赶出去,烦死了! 结果,事情卡在睁眼这一步上,没睁开! 再睁!还是没睁开! 翻身,没翻动! 鲤鱼打挺,没挺起来! 秋东这下是真的超生气,瞬间将他这种症状归结到骗子身上—— 怪不得能把他爸和他哥骗的团团转,做戏做全套,悄无声息在他身上动手脚,这骗子果然有两把刷子。 耳边是他爸吩咐助理给这个叫贝尔曼的骗子打钱的声音,一开口就是七位数,还只是近两月的费用! 想他高中三年,每月生活费只有八百块,精打细算,给同学过生日买礼物都要写项目申请书等爸爸和大哥批准的悲惨日子,七位数够他下半辈子咸鱼等死了,凭什么给骗子? 「不行!我不同意!」 这回不仅柏大哥听到了秋东的声音,连柏父和国际权威医生贝尔曼也听到了。 一群医生唿啦啦进来给秋东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指指点点,写写画画,然后哗啦啦出去,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彼时病房里仅剩秋东和柏父,柏大哥,以及闻听消息急匆匆赶来的辛好。 秋东眨眨眼,再眨眨眼,确定他看东西十分模煳,偶尔一眨眼的功夫能看清一点,就跟老式电视机断了信号似的。 柏父见他着急想用手揉眼睛,连忙握住小儿子的手,轻声阻止: 「医生说视力这两天就能恢復,小东你别着急,爸爸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呢,别怕啊。」 秋东一个劲儿摇头,他不是怕的,他是震惊的啊! 就这点朦胧的视力,也把他惊的不轻,嘴巴里能塞进去两个咸鸭蛋,他好半晌咽下嘴里的皮蛋瘦肉粥,不可思议道: 「小好,你怎么一夜之间变得这么成熟,职业西装一穿感觉好像我大哥啊!你快变回来,我想要我青涩单纯的妹妹。 你今年才高一,不要搞的比大一还严肃,是不是哪个坏男生让你如此穿搭?你告诉哥,哥去收拾他!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没一个好东西,说了多少遍别被他们的甜言蜜语给骗了怎么就是记不住?」 辛好瞳孔震惊,感觉她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偏头和柏家姑父以及表哥视线对上,确定她没听错。 心肝儿都开始颤了。 秋东毫无所觉,小嘴继续叭叭: 「还有大哥和爸爸,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大哥你今年才大一哎,你不是说最烦在公司里穿西装三件套,我从零花钱里省了好久,才去商场给你买了一套居家服,你表现的可喜欢了,每天回家都要穿。 我看你其实就是想骗我零花钱,你瞧着可享受穿西装了吧! 哦还有我亲爱的爸爸,我高考前你天天跟我保证,说你的基因很好,不会让我因为过度学习掉发白髮,结果呢?你头髮早就白啦,我才高考完你就放松警惕不染髮啦?」 被秋东质疑的三人相视一眼,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 柏父艰难开口: 「所以小东,你今年十八岁?」 秋东觉得他爹简直莫名其妙,三两下用勺子将碗底刮干净,遗憾的摸摸肚子,臊眉耷眼嘆气: 「是啊,昨天下午参加完高考最后一科,今天就只能吃皮蛋瘦肉粥,还不让吃饱。原来高考完的待遇真的会一落千丈,荤素搭配有鱼有肉有凉有热有汤有水果顿顿大餐的日子真的会不復存在,嘤~」 第286页 其他三人再次对视一眼,各自神情更加复杂。 柏大哥咬牙,按响了床头铃。 又是一群医生唿啦啦进来,各种仪器往秋东身上招唿,然后哗啦啦出去。 一个小时候,得出结论: 「柏先生,经过我们初步诊断,令弟是意外事故导致的暂时性失忆,目前看来,他的记忆停留在十八岁高考完那天。」 柏大哥眉头微皱: 「暂时?」 医生:「是的,可能明天就会想起来,也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您知道人的大脑是一个非常精密的机器,有些事目前的医疗手段并不能解释清楚。 我的建议是尽量让他保持放松的好心情,带他去熟悉的地方,或许能刺激他想起些什么。」 这回聚在一起发愁的成了柏家父子以及辛家三口。 高级病房里,秋东躺沙发上翘脚看奥特曼,即便看不清,即便台词他都能背下去,可还是听的津津有味。 其余人挤在隔壁客房商讨秋东接下来的归宿。 辛家人坐一条长沙发,柏家人挤一条长沙发。 泾渭分明。 辛好从门缝看一眼表哥宛如十八岁少年的欢快背影,坚定表示: 「我是从小跟在表哥身后长大的,表哥比亲妹妹还疼我,他虽然只比我大两岁,可小时候是他像家长一样带我上下幼儿园,保护我不被其他小朋友欺负。 小学时我被街上的流浪狗追,差点儿命丧犬口,是他赤手空拳和狗搏斗两个小时,最后一条胳膊脱臼,脸上肿的连眼睛都看不清,小腿缝了三针,肩膀上至今还有狗咬的痕迹。 说一句我们有过命的交情也不为过,我们之间有数不清的回忆,这时候他当然要跟我回去,更有利于他想起丢失的记忆!」 辛好爸妈连连点头,心疼的直掉泪: 「就是就是,自打明意你和辛岁离婚,小东就是跟着我们两口子长大的,我们把小东当亲儿子养,小东面儿上管我们叫舅舅舅妈,实际上和亲爸妈没差。 辛家老别墅满满的都是小东的儿时回忆,打今儿起我们就搬回老别墅住,叫小东也跟过去,我们两口子不亲眼看着这心里不踏实。」 柏父急了,出口阻止: 「大哥大嫂,我知道你们和小东感情深厚,可我和小东的父子情也不是假的啊,那几年是柏家内部不安全才迫于无奈将小东託付给你们抚养,这几年我和小东相处的如何你们有目共睹。 别的不说,高中三年我陪他备战,他几点起我几点起,他几点睡我比他睡的更晚,给他加油鼓劲,安排课时,同吃同住同上课,最后我要是陪着一起参加高考,成绩指定比他还高! 说我们一起扛过枪,一起上过战场也不为过吧?我相信没有比这段时间更让他记忆深刻的了,还是留在柏家,留在我身边最好。」 柏大哥衬衫袖子撸到胳膊肘儿,没了在商场的精英气质,点头如捣蒜: 「舅舅舅妈,你们都不知道小东在家和我相处的有多好,他用零花钱给我买家居服,用全部奖学金给我买钢笔,家居服我穿了七年至今还在衣柜仔细保存,钢笔我也只在重要文件上签字。 小东最喜欢我这个哥哥了,让他跟我回家,我可以带他去公司上班,同进同出,亲眼盯着他。」 辛家舅舅嗤笑一声,将沙发扶手拍的啪啪响,大声揭穿柏大哥: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花两千块给你买居家服,你就给他过户价值两千万的房产,他用三百块奖学金给你买钢笔,你给他送价值三百万的跑车。 就是因为你们父子对小东的要求无所不应,宠爱无度,别人家孩子有的全都一股脑儿塞给他,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需要,才让他成了圈子里出名的『地主家人傻钱多』傻孩子,一个个围在他身上吸血!」 柏大哥坚称: 「没有的事,我们对小东可严格了,每月只给他八百块零花钱,需要支出超过两千块就得写项目申请报告!」 辛舅妈忍不住撇嘴: 「不是舅妈说,你们柏家从你爷爷那辈儿起就不会养孩子,要么把孩子当狼养,要么把孩子当羊放,只你爸爸是真心疼爱你和小东,把你们两当人待。可你爸走的又是另一个极端,宠起来不管不顾。 就你们说的那甚么项目申请书,煳弄鬼去吧,哪一回小东写出来你们没批?」 柏父觉得这话不对,急于否认: 「大嫂,话不是这么说,主要小东从不乱申请,懂事着呢!」 「呵!」 「哼!」 「小东必须跟我们回辛家!」 「不行,他得和我们回柏家!」 「辛家温馨!」 「柏家有爱!」 双方压低声音吵吵起来,生怕在客厅看动画片的秋东听到。 事实上,秋东在他们偷偷关起门的第一时间,就一个鲤鱼打挺,跳下沙发,光脚踩在地毯上,鬼鬼祟祟扒在门缝偷听。 他听的断断续续,连蒙带猜,大概知道两家人在为他接下来去哪儿住争吵。 哎,这可真是甜蜜的烦恼,此情此景,每年都要上演好几回。 但此时此刻,无疑是他出面,化解两家争执,防止矛盾升级的关键时刻。 于是他挺身而出,敲响房门,特意选了逆着光的方向,宛如超级英雄出场,站在两家人面前,大声道: 第287页 「这有什么好争的?我过完暑假就要去上大学了,我要选京市之外的大学,一年只有放寒暑假才回来,哈哈哈,从今往后,我彻底自由啦!」 两家人:「……」 很好,即便失忆了,也还是那个中二孩子,一点儿没变。 辛好小心扶表哥坐在空着的沙发上,给他怀里塞了旺旺小饼干,顺手把旺仔牛奶吸管插好递到他手里,见他光着脚丫子,细心帮他拿来了拖鞋。 秋东被妹妹前所未有的贴心伺候,搅合的他连最爱的小饼干都没心思吃了,脚趾尴尬的抠地毯,别扭道: 「妹儿,你看着突然比我大了好几岁,你这样我怪不好意思的。」 「还有舅舅舅妈,我知道我生病让你们很着急,瞧着憔悴了许多,回头等我哥把那个骗子送局子里去,我就安心陪你们做美容,保管三个月下来容光焕发,重获青春!」 辛好拉了把椅子在他对面落座,盯着他懵懂朦胧的眼睛轻声道: 「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先听我说,别着急!」 于是在接下来半小时中,秋东被迫接受了一脑子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大学毕业,待业在家,是个全职儿子的事实。 秋东听的嘴唇都颤抖了,手里的旺旺雪饼被他无意识捏成了碎渣,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无法接受时,他激动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欢唿: 「我可真牛逼!一个学渣竟然考上了京大,哈哈,还不用吃学习的苦就成功拿到了毕业证,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上掉馅儿饼吗?」 众人:「……」 算了,看在你高兴的份儿上,就不告诉你,其实你学的是哲学专业了。 就在他们以为秋东已经接受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时,秋东瞬间缩成一团,痛苦的捂住脸哭唧唧: 「所以我今年已经二十七了?我昨天明明是十八岁的小鲜肉,今天就成了老菜帮子,是谁偷走了我的青春? 是谁,把噩耗送到我身边~ 是那可恶的车祸,是那可恶的车祸,是那可恶的车祸~」 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 众人:很好,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虽然很悲伤,但莫名想笑是怎么回事? 不行,他们是专业的,经过这些年的特殊培训,一般不会笑场,除非真的忍不住。 秋东抒发完内心的悲愤,抹一把辛酸泪,祭奠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就已经完全逝去的青春。 随后故作坚强的从沙发上起身,用泪蒙蒙的双眼看着众人,捂着胸口做西子捧心状,难过道: 「既然如此,我哪里都不想去,就让我独自舔舐伤口吧。我,柏秋东,从今天起,要做一个独立,坚强,有担当,能承担自己人生的成年人,我要住进我的快乐小家,独自消化这份来自命运的嘲弄!」 一听他要一个人搬去他那栋价值两千万的大平层,谁都乐不起来了,辛舅妈没忍住埋怨大外甥一句: 「说你宠弟无度你还不承认,当初不给他过户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完了还得搂着秋东亲亲热热哄他: 「小东你忘了,你那大平层租给你朋友住了,以前你说他们是你合租室友,舅妈虽然担心可知道你行事有度,住就住吧。 可现在你才十八岁,还是个清纯的男高中生呢,你和那些社会人住在一起,万一被他们带坏了怎么办?你是要舅妈成日为你担心的吃不下饭吗?」 秋东想不通他会把他心爱的快乐小家租给谁去住,脑袋都快冒烟了: 「他们是谁?救了我的命吗?那房子里一砖一瓦,一床一柜,可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凭什么让别人去霍霍?」 柏大哥心里冷笑,人家没救过你的命,只是单纯会哄你开心,我和父亲是见你真的很开心,才默认了你的行为。不过往后跟那些人还是越远越好,你车祸的事至今没个定数呢。 秋东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迟疑道: 「舅妈你说得对,不过做人是得讲诚信,既然是合租室友,我肯定和他们签了合同的,这时候不好无缘无故把人赶出去。 那我先回家里住,然后拿租金带你们去做美容好了,舅妈您这段时间辛苦了!」 辛舅妈被感动的不行,正想说点好话把秋东哄回辛家呢,柏大哥看破她的意图,适时插嘴: 「呵,租金?哪里有多余的租金,每月的租金你单独拿出来给大家买礼物都不够,还得从你零花钱里另外添呢!」 说着柏大哥特意露出腕间价值八千块,完全和他身价不符的手錶,几乎称得上明示道: 「这是你去年送我的,当时允诺今年给我换八万块的!」 秋东一整个大震惊。 他一年到头都存不下八万块,怎会随意许下这种诺言,看样子大哥还当真了? 想到这里,秋东脑壳儿突然亮起大灯泡似的,激动握住大哥的手摇晃: 「我成年后的零花钱很多吗?能买得起八千块的手錶,一定比八百块多是不是?我现在也可有拥有,对吗对吗?」 柏大哥笑的像吃鸡的狐狸,伸手将弟弟的一撮呆毛压下去: 「是啊,每个月三万块,完全由你支配,和朋友去咱家旗下的餐厅酒店一律记在我的帐上,你的钱大多用来玩赛车换轮胎配件。」 天啊,秋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也太幸福了叭,一下子从月八百上升到月三万,他瞬间就膨胀了。 第288页 完全忘了「昨天傍晚」还在精打细算,和同学挤在一块儿琢磨好不容易省下的两百块,大家凑一凑可以去个什么样的地方嗨皮才是性价比最高的! 柏大哥见他双眼冒星星,不动声色引导: 「其实你那小区周围这几年发展的特别好,步行十分钟就是有名的商圈,各方面条件都没的说,市面上每月租金五万左右,你却象徵性的收了你朋友每人两千,每月也只拿回家六千。」 五,五万!? 秋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记忆里,他那房子开车到市区都得半小时,大哥送给他的时候说是偶尔过去住两天,散散心。 他现在这么富有的吗? 不由自主向最听他话的妹妹求证。 已经在自家公司工作两年,是真正职业女强人的辛好,面对表哥软绵绵带几分迷茫的眼神,瞬间想起小时候尽管对方也很怕鬼,还是坚强的守在她床头,让她安心睡觉的场景。 出口时语气都跟着软了几分: 「哥,大表哥说的没错,你那行为和做慈善没区别!」 辛好和大表哥对视一眼,确定两人是相同的想法,那几人是时候动一动了。 秋东急了,这跟直接动手从他兜儿里抢钱有何区?在地上转了两圈儿,喊辛好: 「妹儿,快把哥的手机拿过来,我得给那些人打电话,让他们把租金补上,以前的也就算了,以后可不能再干这种傻事!」 辛好哎了一声,笑眯眯将秋东的手机递过去,连密码都是她帮着输的,她哥是个念旧的人,密码多少年没换过。 在秋东跟个好奇宝宝似的感嘆「如今的手机可比我当年高考那会儿好玩多了」的时候,辛好已经快速找到孟义的电话,帮忙拨了过去。 对方好半天才接通,秋东快人快语,直接说: 「你在哪儿,是不是在我的大平层?从下月起我要涨租金,每月一万,不服就滚蛋!」 对方被秋东的反应给弄蒙了,都没顾得上惊讶他何时醒的,声音里还有浓浓的困意,好笑道: 「我说柏二少,咱们可是好兄弟,又不差这点钱,至于吗你!」 秋东双手抱胸,对着辛好举到他眼前的手机,气哼哼道: 「谁跟你是好兄弟?好兄弟才不会占我便宜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你都不差钱了还故意占我便宜,你要是差钱,我不得被你当血袋吸? 要么涨价,要么滚蛋!」 说完快速摁了通话结束键,大声朝所有人宣布: 「舅妈说的对,清纯男高的确很容易被社会人欺负,我要回家和爸爸一起住!」 柏父:「哎,好!」 柏大哥:「这就办出院!」 996:被迫关进意识海,上蹿下跳吃瓜,忠实的将每一帧画面记录下来,希望宿主以后有机会看到时不会脚趾抠地。 第90章 爸宝男出没 秋东作为爸宝男, 近两天简直过上了他的梦中情日。不用学习,不用考试,不用早起晚睡, 不用007,爸爸和大哥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包容和爱。 除了在家了解外界的变化, 主要以了解各种电子产品和游戏的变化为主,其余时间就是吃吃睡睡, 像只快乐的小猪。 如此过了三天, 大哥还主动给他一张银行卡, 用满含爱意的语气说: 「成日待在家里怎么行, 人都要闷坏了,我让林助理陪你去逛街,想要什么直接买, 不够了给大哥打电话。」 秋东一骨碌起身,扔掉手里的游戏机, 亲亲热热和大哥挤在同一张沙发里, 兴奋问他: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那我可以收购小好的公司, 让她来陪我玩儿吗?」 柏大哥正准备微笑点头的动作一顿,帮弟弟整理了乱糟糟的头髮, 语气十分不确定: 「首先, 小好是在辛家公司上班, 其次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当这舅舅舅母的面儿说, 你会被他们打断腿的知道吗?」 秋东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光: 「大哥你又哄我,小好明明在娱乐公司上班, 辛家产业可是以卖猪肉为主!」 柏大哥心里无奈嘆气, 知道弟弟根本就没看他专门整理的资料,又不敢过于逼迫他, 免得他又嚷嚷头疼,就算知道他是装的他也不忍心,只好耐心解释: 「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如今辛家的猪肉生意规模急剧扩大,遍布全国,你去街上走走就能发现大街小巷都有线下实体店,这两年国外出口也做的还行。 于是舅舅舅妈做了点其他投资,也是不能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意思,娱乐公司就是其中一项尝试,小好看好那个行业,所以接手了那边的管理。」 秋东听的似懂非懂,满脸恍惚: 「我那乖乖巧巧只听哥哥话的可爱妹妹,这就变成女霸总了?」 柏大哥见他如此又觉不忍心,给他怀里塞了他最喜欢的旺仔牛奶,试探性提议: 「要不然你跟我去公司吧?公司有很多年轻人,说不定你们很快就能有共同话题,玩成很好的朋友。」 秋东才不想去公司,大哥和爸爸不是在开会就是在查看各种文件,员工只会奉承他「柏二少」,搞得他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一样。 要是遇到大伯家的讨厌鬼就更烦人了,阴阳怪气好似不会正常讲话,简直是教导主任和隔壁班主任结合体的普拉斯版。 「可你总得结交新朋友才行吧,先说好,孟义他们几个是不能再往来了。」 第289页 提起孟义,秋东气鼓鼓的从沙发缝隙中翻出手机,当着大哥的面儿把孟义从黑名单放出来,十分不悦道: 「我都没让他补过去几年的租金,他还可劲儿给我打骚扰电话,催我去上班,我一全职儿子,哪来的班上?这不是特意来嘲讽我的嘛! 我把他拉黑了,他还让那个叫常平和黄守仁的,继续打电话问我是不是脑子有病?这是直接开嘲讽了呀!我都不认识他们,我能忍?」 秋东理直气壮的找家长告状: 「大哥,他们欺负我,肯定不是好东西,你让他们都滚,我的房子也不要再租给他们了!」 柏大哥盯着小弟沾了薯片碎屑的手机屏,眼中幽光一闪而过,语气更为和缓,哄小孩儿似的: 「是吗,你跟大哥仔细说说,他们究竟是怎么催你去上班的?」 秋东指着手机倒数: 「五,四,三,二,一!」 「一」字刚落地,手机屏闪烁,孟义来电。秋东给大哥「你自己听吧」的眼神,点了接听,选择公放。 对面嘈杂的音乐和男男女女欢唿吆喝声瞬间钻进毫无防备的两人耳里。 好一阵精神污染。 随后是孟义不可思议的「卧槽终于接通了」,背景很快安静下来,孟义急慌慌说: 「柏二少,好我的二公子,咱有话好好说行不,兄弟不就是叫你搞快点赶快出来工作嘛,你至于把我拉黑吗?」 「胡说,我不缺吃不缺穿,还这么咸鱼,在家舒舒服服多好,为啥要想不通去工作!?衣无贰尔七 五贰八一」 孟义冷吸了口气,不可思议道: 「行行行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仗着关系好白住您的房子,回头我把租金都打您卡上行不行?您就别跟小的逗闷子了,那工作您合同都签了,两日后就要进组啦,不去是要付违约金的!」 秋东懵了,手一抖,手机掉在他哥大腿上。 「合同?什么合同?我怎么不记得?」 孟义也懵了: 「不是,您别跟小的开这种玩笑行吗?其他嘉宾也是因为您才答应上这个节目,节目组已经宣传出去了,您要是中途变卦,那些人不得撕了我?」 秋东眼珠子一转,换上淡定的语气: 「合同我没带在身边,你下单叫个跑腿给我送过来,我得让我哥帮忙再看看!」 孟义长长的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给你送过去肯定没问题,关键你之前不还说这事得瞒着你家里吗?现在告诉你哥,不怕挨揍了?」 秋东:紧张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可还是嘴硬说: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让你送你直接送就是了。」 在等合同期间,秋东信誓旦旦跟他哥保证: 「肯定是假的,我从小耳濡目染,最知道合同不能随便签以免造成不必要损失的道理,哪来的胆子瞒着你和爸爸在外面签合同?哥你相信我,合同一定是假的,是有人冒充我的笔迹签字。 你可得让公司法务帮我打官司,还我清白!」 柏大哥淡定的塞了一块小饼干堵住弟弟喋喋不休的嘴。 心里哼笑,合同当然是真的,孟义给你灌迷魂汤,说那只是一个旅游类节目,能让你放松身心,得到和唱k,泡吧,赛车,滑雪,跳伞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全程只需做自己,和几个朋友快快乐乐旅行,一切费用节目组全包,最后还能获得一个由世界手工大师麦博尔亲手打磨的菸斗,那简直是爸爸的最爱。 你被迷了心神,悄摸摸签了合同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事实上连你做的旅游攻略,在哪里给家里人买什么礼物我都看见了。 不过事实当然并非这般简单,柏大哥觉得那个综艺不会给弟弟造成实际伤害,才放手让他去玩儿。 此时他很淡定的安抚快要着急冒烟儿的弟弟: 「怕什么,违约金而已,大哥付得起。」 然而等秋东看到合同上他那小学生狗爬字以及违约金后面的七个零时,经歷了瞳孔地震,不敢置信等一系列丰富的心里活动,最后还是捂着胸口表示: 「不,这个工作,我去!」 说完就跟被妖精吸走了浑身力气似的,软绵绵躺在沙发上不动了。 柏大哥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弟弟还是那个善良且勇于承担责任的弟弟,但他有些忧心失忆后的弟弟应付不来那几个所谓的好友。 去书房给表妹辛好打电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两个霸总嘀嘀咕咕商量一番,等柏大哥再次出现在一楼时,发现弟弟已经恢復活力,正积极查看合同,并从网上查找相关资料。 不动声色坐在旁边查阅文件。 秋东见大哥一点儿都不为他长这么大,即将人生第一回去外面上班养家担忧,心里有点小委屈,乱糟糟的脑袋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对合同内容指指点点: 「我看着有点奇怪啊,旅游节目设置这么多男女互动环节干嘛?还不如跟景区的npc合照来的有意思呢!还有另外六名嘉宾包括孟义在内,据说都是我的好友,我瞧着怎么不靠谱呢?」 柏大哥坐在旁边,用请教的语气问: 「哪里不靠谱?」 秋东手指头在屏幕上指指点点: 「我是无业游民全职儿子,成天游手好闲还能吃喝不愁,和我成好朋友的人,最起码一天之中有一半儿时间得和我在一起玩儿吧?这些人也是家里有矿,没有正经工作的?」 第290页 那不整一个混吃等死天团? 他们就是高中教导主任嘴里的「社会渣滓,不为社会贡献一分力量,反而是社会潜在危险份子,我老张耻与你们为伍,以后出去了千万别说是我的学生,丢不起这人!」 柏大哥伸手捂住弟弟那双充满清澈愚蠢的大眼睛。 他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没错,你那些「朋友」真没有一个是朝九晚五上班打卡的社畜,从某方面说他们游手好闲社会渣滓也无不妥。 而且那档所谓的旅游节目也不是旅游节目,而是纯纯的恋爱主题,当然要增加许多男女互动啦,而且各位嘉宾之间的关系简直令人寻味,脑子正常人的都玩不转那种! 还是那句话,要不是见他们能哄弟弟开心,他早就出手干预了。 现在嘛,看弟弟斗志满满的样子,还是把惊喜留给他自己去挖掘吧,能让他走出家门,快快乐乐的就好。 秋东当然斗志满满了,那可是价值七个零的违约金,他做梦都没想过这辈子靠自己能赚到那么多钱! 于是拿出了备战高三的精神,拒绝了和亲爱的爸爸傍晚一起散步的提议,拒绝了大哥主动提出帮忙的求情。 从贴吧,论坛,网站,各大app挨个儿搜索几个队友的社交帐号和关键词。 在房间埋头手写了厚厚三本笔记,用掉了八根中性笔芯,画出了完整的人物关系图谱,重点部分熟读并背诵,其他部分连看三遍。 期间无视了数次提出各种诱惑试图打乱他思路的好爸爸,以及多次敲门给他投餵美食试图分散他注意力的好哥哥。 终于在第三天早晨出发前,信心满满的在餐桌上大声宣布: 「你们就等着收节目组打的尾款吧,到时候我请客,随便点,把小好和舅舅舅妈都带上!」 柏父忧心忡忡,再次试图拖儿子后腿: 「小东啊,爸爸看了你和节目组签的合同,工作内容很辛苦的,要不然咱不去了吧?爸爸有钱,爸爸养你,给你加零花钱好不好?!」 奈何秋东儿心似铁,看都不看老父亲一眼,在大哥的目送下上了节目组的车,扬长而去。 父子两闻着汽车尾气心里怪不舍,感性的柏父吸吸鼻子,红着眼眶问: 「小好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柏大哥给老父亲递过去一张手帕,安慰他: 「是,小好会亲自跟进组,有小好在,我们无需太担忧,而且节目组我也提前安排了人,一旦发生意外会第一时间联繫我。」 话是这么说,父子两对吃了一半儿的早餐都没心情继续了。 只能说有人欢喜有人愁。 秋东刚到机场就发现要和小好妹妹同行,且参加同一档节目,激动的围着她转圈儿,还避开摄像机的镜头,小声跟她嘀咕: 「这个节目组不实诚,合同处处埋坑,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熟练掌握其他嘉宾所有信息,会保护你的,妹儿你记得牢牢跟着哥!」 辛好觉得表哥失忆了也还是最爱的她的哥哥,欢欢喜喜应下来: 「知道啦,哥你永远都会保护我的!」 摄像机是打他们离开家那一刻开始拍摄的,然而秋东和辛好恍若无人,即便上了飞机也头对头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自然的就跟真的只是出来旅游的一样,完全无视了摄像机的存在。 不过导演组也不急,在他们的预想中,真正的修罗场得从秋东跟其他嘉宾见面后才开始。 毕竟他们这节目虽然叫「我们的恋爱」,其实被不少人戏称为「富三代柏秋东和他的前男友以及前女友们的大乱斗」。 没错,他们特意邀请的三位女嘉宾据说都是这位低调富三代的前女友,有娱乐圈刚凭藉仙侠剧出名的活泼开朗小花贝娜,有腰细腿长御姐模特纪不凡,还有富家千金和柏二少青梅竹马的清纯素人祝安安。 三位男嘉宾这几年在各自的领域也是大放异彩,听闻和柏少爷在后面大力扶持有关。据可靠消息,这三位已经堂而皇之住进了柏少爷的私宅,和柏少爷的关系名为合租室友,实则暧昧不轻。 毕竟凭藉这几人的成就,又不是租不起房,干嘛几个大男人和柏秋东挤在一起,没有丝毫私人空间,对吧? 其中孟义是近两年声名鹊起的风暴摄影师,作品曾多次被国家地理杂质收录,常平的律师事务所也在圈子里小有名气,黄守仁是赛车界的明星人物,接了不少汽车gg,收入可观。 再加上临时带资进组的蓝天娱乐总经理辛好,那个传闻中和柏二少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亲亲表妹。 场面光是想想就很刺激。 这也是导演为他们这个日渐衰落,急于改版的节目组想到的救命稻草。果然,嘉宾阵容一公布,网上就吵翻了天,节目也算是未录先红,让导演更加坚定要把这档节目拍好! 于是导演一再跟手底下工作人员强调: 「咱们的节目只给嘉宾设置大概框架,具体由嘉宾们自己发挥,千万别干扰他们的日常活动,最好让他们忘了咱们的存在,主打一个还原真实,懂了波?」 可很快节目组就发现,他们期待的名场面和眼下似乎有亿点点出入。 当秋东一行八人全部住进恋爱小屋后的第一晚,除辛好外的其余六人纷纷撸袖子挤进厨房,差点儿为了食材和厨具的归属打起来,都笑眯眯咬牙切齿表示要给秋东做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拿手好菜。 第291页 秋东正在客厅看动画片,耳边却全是叮呤咣啷声,把遥控器往辛好手里一塞,气势汹汹的冲到厨房门口,对着几人指指点点: 「孟义,做你拿手的煎鱼,黄守仁炖鸡,常平煮排骨,贝娜拌蔬菜沙拉,纪不凡炒秋葵,祝安安你什么都不会,看哪个需要帮忙,打下手。 就这样,都别吵了,再吵我可要生气了!」 说完潇洒离开,留给几人一个气唿唿的背影。 节目组原以为被秋东如此不客气的命令,这几人最起码也得耍点小脾气,毕竟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无名之辈,冲突和效果不就有了吗! 谁知空气瞬间安静后,几人特别听话的各司其职,按照秋东指示去做菜,不争不抢。 场面一度非常和谐。 看呆了节目组。 辛好往厨房看了一眼,小声跟秋东嘀咕: 「哥,你知道网上怎么传你和他们几个的关系不?」 秋东盘腿坐在沙发上,边吃小饼干边回答: 「都是假的。」 辛好自然知道都是假的,但问题是: 「哥你想起来了?」 这也太快了吧,失忆就跟玩儿似的! 秋东学着动画片里小当家的语气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辛好见他心情好便没追问,想着回头真出了问题她再出面解决也来得及。 谁知她哥的发挥永远出人意料,压根儿就不需要她出手。 好不容易饭菜上桌,秋东非常礼貌的表示: 「辛苦大家,明天的早餐有需要的话我和小好帮大家准备。」 一口软烂入味的小鸡还没下肚呢,祝安安第一个按捺不住,坐到秋东旁边给他布菜,声音不急不缓,徐徐道来: 「小东,这是你初中那会儿最爱的的煎鱼,还有你高中时喜欢的糖醋排骨,是孟义和常平花了许多心思按照你的口味做的,尝尝?」 孟义闻言笑的十分爽朗,无意间露出手上被烫出来的大燎泡: 「哎,咱们糙老爷们儿做这点事情算什么,还是祝小姐有心,连秋东喜欢吃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要是能自己动手学一手就更好了!」 常平为人沉稳,只意味不明应了一声: 「咱们和小东兄弟之间不讲这些,祝小姐不会做也没甚么,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秋东根本感觉不到席间暗潮涌动,给辛好夹了一块儿排骨,埋头干饭。 其他人互相传递眼刀子,在桌上嘎嘎乱杀。 辛好见状,心说表哥以前都生活在这种环境中,难怪沉迷享受不愿清醒,这种美男美女争相讨好的场面,是个人都得沉醉其中。 她似好奇,笑眯眯问祝安安: 「听说祝小姐和表哥是同学,青梅竹马?」 祝安安羞涩一笑,尽显清纯,但还是很大方道: 「是啊,我们是初中高中六年的同班同学,小东一直对我很照顾,还送我上下学,帮我买早餐。我们彼此分享秘密,无话不谈,互相鼓励,共同进步,是非常亲密之人呢!」 辛好心里想——都是放屁! 表哥不过是和柏家老爷子住了一月,恰巧和你家在同一条街上,你奶奶大半夜嚷嚷着有小流氓跟踪你回家,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表哥正义感爆棚,活雷锋上身,主动接送你一段时间。 怎么到了你嘴里,就跟他和你谈恋爱似的。 面上笑眯眯: 「是吗,怪不得有人说你们是彼此的初恋呢!」 祝安安眼波流转,看向秋东的视线带着无尽情谊,羞红了脸,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辛好在心里扎这小绿茶的小人儿——不知道我表哥失忆你都敢来这一出,要是知道我表弟失忆,怕是敢直接找到柏家要求负责。 看我不收了你! 谁料秋东抢先一步问她: 「既然咱们之间无话不谈,那我们的友谊应该能经歷住重重考验对吧?先考你一道开卷送分题,我高二第二学期化学十八分的卷子拿回家让家长签字,被打的有多惨?请了几天假在家休息?」 正准备表演深情的祝安安:「……」 正咬牙切齿暗骂祝安安绿茶的其他人:「……」 能经得起考验就是个客套话,没让你真考啊! 面对秋东双目灼灼,等着她回答的祝安安,磕磕巴巴: 「挺,挺惨的,休息?在家休息了三天!」 秋东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大声且得意道: 「错!我爸爸那么疼我,怎么捨得打我?所以我并没有挨打,也没有在家修养,而是多了两位名校毕业的化学私教老师。 知道为什么你不晓得这回事吗?因为请假在家修养的是你啊,我亲爱的老同学。」 秋东闭上眼睛,大声背诵他笔记里的内容: 「那天你在企鹅空间里写,九月十八,万里无云,天朗气清,可我的心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柔软的棉被也捂不热我早已冰凉的心,黄xx,我恨你!」 背完还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仔细对照,确定只字不差后,满意道: 「综上所述,首先你撒谎了,我和你根本不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关系。其次,这个黄xx是个人对吧?」 第91章 再来一个 实际上在录这档节目前, 其余几人已经分别从不同渠道打听到了柏二少可能失忆的事情。 第292页 正是因为掌握了这个消息,才更加坚定了他们要和秋东一起上节目的态度。面对白纸一张的柏二少,还怕从他身上薅不下羊毛? 不过他们对秋东到底失忆的有多彻底这事没数, 才一步步逐渐试探。 可秋东自打见面起的表现,让他们心里很没底。 「不可能, 你怎么会看到?」 「不对啊,我怎么没看过?」 前一道声音来自于不可置信的祝安安, 后一道声音来自于纪不凡。 纪不凡作为秋东的前女友, 自打知道祝安安是秋东的初恋, 不仅视奸对方的社交帐号, 还熬夜查看对方曾经发表过的所有言论。 可惜祝安安是个非常谨慎之人,在她的社交帐号上表现的特别岁月静好,今天是和朋友在米其林吃下午茶的照片, 明天是喜提豪车的视频,货真价实的白富美, 让粉丝看了就忍不住唿喊: 「大小姐, 今日的风太大, 将老奴与您吹失散了!」 「我上辈子是做了汉奸吗这辈子这么苦?」 「大小姐您何时备孕,小的这就准备去投胎。」 她的起点, 是大多数普通人奋斗几辈子都到达不了的终点。 总而言之, 差距太大, 让人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现场部分人惊讶于她曾今发表过如此中二矫情的言论, 部分惊讶于秋东究竟是怎么把这种言论从犄角嘎达里挖掘出来的? 秋东自小被人宠着长大,天生没有需要看人脸色行事的那根弦, 自顾得意, 想假装不经意但是失败了的语气炫耀道: 「我可是京大毕业的!」 京大两个字,被他加强语气, 重点突出,旁人想忽略都难。 「在校友群里请两个计算机系毕业的学长帮忙查你的小号简直轻而易举,不得不说你还挺有先见之明,懂得未雨绸缪,小号用了十几年,怪念旧的。」 辛好:好傢伙,前天半夜打电话跟我打听校友的正确使用方法,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咯吱咯吱,今天的排骨真香啊,就着这瓜,她还能再来一碗米饭! 秋东压根儿就没看见祝安安已经摇摇欲坠,他非常有礼貌的表示: 「我这可不是人肉行为,谁让你在小号上天天说别人坏话,我们在座之人你是一个都没放过,我在你嘴里是愚蠢又无知偏幸运值爆表让人嫉妒的富三代,小好在你嘴里是心机深沉独占表哥的心机绿茶女。 就这,你还好意思说你和我关系好,亲密无间,你可真是撒谎不眨眼,吃人不蘸盐!」 祝安安从椅子上起身,急切拽住秋东衣角解释: 「小东哥,我承认我嫉妒辛好,嫉妒所有跟你关系亲密之人,我只想你的视线永远停留在我身上,只跟我一个人好。 偏你对我的这番心意视而不见,我生气之下才那么说的,觉得你不开窍,抱怨几句而已。不是真的嫌弃你,你别误会我好不好?」 其他人:这也太卑微了,好歹是祝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怎么在柏二少跟前,和他们这些打工人一样卑微? 原来不管有钱没钱,在爱情面前都一个待遇的吗? 心里忽然就平衡了是怎么回事? 祝安安: 「小东哥你忘了我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了吗?这几年我们一起在北极看极光,在皇后镇跳伞,在阿勒泰滑雪,春踏青,夏赏花,秋看月,冬映雪,我们走遍了全世界,那么多幸福美好的回忆你说忘就忘了吗?」 秋东:不好意思,真忘了呢! 咋的,你是在怪我忘的不是时候吗?秋东非常不讲道理的想。 祝安安拿出手机,点开她的社交帐号,一条条翻过去,全是她和秋东在国内外景点打卡的照片。 美食美景美人,自然吸引了不少粉丝。 被人戏称为高富帅和白富美的爱情故事。 而且她的用词非常有意思,总是说: 「今天和某人一起到了xxx,我笑说来这地方的可都是热恋中的情侣,大直男竟然接了一句——难道单身人士就没有赏景的权利了吗?哈哈哈,这个不解风情的猪蹄子!」 句句不说他们是情侣,但字字都在亲昵的暗示他们双方关系不单纯。 前前后后好几年,祝安安的社交帐号中总有秋东的身影,就连京市商圈的不少人都猜测,这是两家好事将近的徵兆。 祝安安因着这个原因,在圈子里也更加吃得开。 辛好忽然觉得今天的排骨有点噎人,表哥刚上大学那几年玩性正浓,精力充沛,家里人又没时间陪他闹腾,正好祝安安为讨表哥欢心,满世界追着他跑。 见她能哄表哥开心,也就不介意她借着柏家的势,发展点自己的事业。 毕竟除了家人,没人能毫无所图的对一个人好,这都是人之常情。 表哥没失忆的时候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可失忆了的他能应付的来吗? 其他人也假装很忙,围着餐桌埋头吃东西,事实上耳朵竖起,眼角余光乱飞,咬牙切齿,想知道柏二少会不会就这么认了。 就连导演也催摄影: 「一定要把这个名场面拍下来!镜头拉近,特写,一个都不能少!」 事实上,秋东用他才参加完高考,阅读理解将近满分的技能,夺过祝安安的手机仔细查看这些消息,越看越生气。 愤怒的从工装裤口袋中掏出另一个小本本,翻到某一页,看了好几眼,再三确认没问题后,气咻咻道: 第293页 「好啊,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竟然还好意思再提这事?明明是你主动发消息问我要去哪里玩,还热情的给我推荐地方,我以为你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真心实意感谢你,还给你分享考试秘籍,谁知道每回都能在景点和你偶遇。 偶遇就算了,关键你每回都蹭我的旅游经费。五星级酒店,vip通道,当地导游,豪车接送,哪一样不是我辛辛苦苦写项目申请书从我爸爸和大哥手里要来的经费? 让你蹭一回两回也就算了,你还蹭上瘾了,连着蹭了整整四年,你发在ins上的每一张炫富图片,都是白嫖了我的劳动成果,还不曾告知于我,你良心不会痛的吗? 要不是你刚刚主动暴露,我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你蹭旅游也就蹭了,干嘛还要把我们的关系说的那么奇怪?」 秋东忍不住抱住自己,委屈巴巴: 「我可是个守男德的好宝宝,跟你之间清清白白,我好委屈啊!」 辛好给他塞了一块儿小排骨,凑过去低声问: 「你怎么知道她没告诉你?过去这几年大家可都以为她的行为是你默认的。」 秋东嚼吧嚼吧咽下去,大大咧咧,还记得避着人小声和妹妹讲: 「她自己说的啊,我翻看了我们全部的聊天记录,除了给我推荐旅游地,问我去哪里旅游,节假日群发问候消息,什么都没有哎。 我要早知道她背地里整这齣,早不和她一起玩儿了,别以为我看不出她是想毁了我的名节!」 祝安安咬紧嘴唇,心下暗恨。 不是说这傢伙失忆了吗?谁家失忆的人这般难搞? 这和没失忆前有什么区别?害得她辛苦准备的剧本都用不上了,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忽然被打乱,不得不换种思路。 「小东哥,这些我都可以解释,你听我说呀。我不过是太爱你了,即便你没有回应,我也想给自己制造一点和你真的在一起的幻想,给自己留点念想,我真的没有坏心思!」 秋东将厚厚的小本翻页,指着其中一段儿给祝安安看,很认真的和她商量: 「你瞧,这是咱们两人当时的聊天记录和我那几年的旅游花费,足以证明我的说辞。所以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反正话都说开了,你瞧着也 不差钱的样子,有没有可能把当年的经费和我a了?」 祝安安:「……」 你他妈好歹一个身家过亿的富三代,至于对这点钱心心念念吗?是不是脑子有病?是不是? 可说实话,柏二少出行,柏家父子两会苛待他吗?啥不得是最好的配置?就连参观个罗浮宫,也得让罗浮宫闭馆,只为他一人服务,那费用和人情海了去了,零零总总下来,真不是祝安安愿意承担的。 于是她摆出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 「小东哥,你是知道我身世的,我是祝家养女,在祝家身份本就尴尬,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害怕……」 其他埋头干饭的人眼睛chuan一下亮了。 高高在上的祝安安竟然不是祝家亲女儿,这可真是个劲爆的大消息! 然而更劲爆的是,秋东严肃的看了祝安安一眼,再看看时间,直接拨通了祝敖的电话。 连辛好的都震惊了: 「你竟然能直接联繫上祝叔叔?」 秋东奇怪: 「祝叔叔说我是他辅导过脑瓜子最不聪明的学生,也是他最贴心的学生,我手机里还有他发给我的应付期末考试小妙招,我不仅分享给祝安安,还给你分享了,你忘了吗?」 辛好:「……」 她一个纯纯的理科生,和表哥一个纯纯的文科生,在这方面能有共同语言吗?她根本就没看好吗? 那可是祝敖,最近新闻上天天播放的,玉兔号探月工程的负责人,说是学神也不为过,现在捡回来以后传给孩子还来得及吗? 其他人总算搞明白秋东在给谁打电话后,纷纷露出震惊的眼神,干饭也掩饰不掉他们正在瞳孔地震的事实。 只有祝安安,见状毫不留情的嘲讽: 「吓唬谁呢,知道我爸有多忙吗?他已经有两年没回家了,连我哥的电话都不接,你根本就不可能打通……」 「喂,小东啊,又跟你爸爸吵架啦?还是又要写什么项目申请书?」 秋东沉声道: 「都不是,祝叔叔,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他将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跟祝敖说了,然后看看时间,低声道: 「耽搁您吃饭了,这事交给我处理,您放心。」 祝敖连沉默的时间都少的可怜,嘆口气: 「是叔叔没教好孩子,你祝大哥与我们关系冷淡,安安又成了这副样子,叔叔相信你,放手去处理吧,有什么问题再给我打电话。」 其他人已经傻了。 尤其祝安安,此时也产生了和曾经的养兄同样的困惑—— 秋东才是祝敖的亲儿子吧? 秋东见祝安安这样,觉得非常没意思,换上了堪称严厉的语气: 「祝叔叔和祝婶婶把你从孤儿院领养回家的时候,他们夫妻不过是大学里最普通不过的教师待遇,两人工资加上补贴,每月绝对不超过两万,可上高中那会儿,你是咱们整条街穿的最漂亮,吃的最『高级』的。 一盒进口巧克力四千五,你过生日祝叔叔专门托老同学从国外帮忙买了两盒,让你在同学间出尽了风头。 第294页 那时你每月的生活费是我的三倍,祝叔叔的亲儿子都没你多,祝大哥曾经开玩笑说真要怀疑你两谁才是亲生的。 这也是我为什么容忍你整整蹭我旅游四年的原因,因为在我看来,祝叔叔和祝婶婶为人清正耿直,有真本事却从不逢迎拍马,家境不似其他教授那般优渥,或许提供不了你满世界转悠的资金。 即便如今他们双双成了学术界的中流砥柱,生活依然毫不奢靡,可他们待你从无亏欠,可着整个京市去打听,有几个知道你不是祝家亲女儿的? 你何必在人前说这些含沙射影的话,叫人误会祝家待你之心?」 祝安安彻底破防了,跟疯了似的用筷子指着秋东大喊大叫: 「你懂什么?你只看到他们给我充足的物质条件,可你知道他们给我多大的精神压力吗?祝敖是天才,平国是人才,就连他们生的儿子祝回,也是考试轻轻松松拿第一的学霸。 我在他们家格格不入,就像个蠢货一样,无论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有多绝望你知道吗?他们的闲暇时间爱好是做数竞题放松,是玩儿数独,是泡在实验室做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实验。 可我只喜欢漂亮衣裳,喜欢美食,喜欢珠宝,喜欢旅游,我在那个家完全找不到共同话题,所有人看我都像看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种精神折磨有多痛苦你又懂什么?」 秋东摆出黑人问号脸。 这他妈的把你从孤儿院带出来,好吃好喝养着,待遇比人家亲儿子都好,让你上重点大学,鼓励你有自己的事业,完事儿你没有一句感恩就算了,还满肚子抱怨,是人否? 难道把你扔回孤儿院,让你和一群孩子抢一把糖果,你就高兴了?没有压力了?不受精神折磨了? 他非常耿直的指出: 「你撒谎,你不喜欢旅游,你根本不知道每一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的奇妙之处,连人为炒作起来圈钱的景点,你也能闷头高高兴兴去打卡。你也不喜欢美食,你甚至说不出经常吃的那些所谓高级食材究竟和普通食材有没有区别。 你只是享受那份被人艷羡的虚荣。 你痛苦,你忍受精神折磨?可别亏你家不知道在哪儿的先人咯,也没见你花钱的时候手软,没见你吹嘘你爸爸是祝敖时心虚,没见你被人吹捧时不好意思,没见你炫耀祝叔叔给你买的礼物时谦虚。 我记得你笑的比谁都大声,下巴扬的比谁都高,恨不能用鼻孔看人。 咋的,你那所谓的精神折磨还挑时间啊?」 祝安安当场破防,试图用筷子戳死秋东。 秋东眼疾手快从椅子上跳开,还拿大大的餐盘挡了一下。 现场一片混乱。 等祝安安被带下去时,秋东看看一团糟的餐桌,摸摸肚子,庆幸万分: 「幸好我抽空吃饱了。」 辛好:「难道你就没点其他感悟?」 「唔,我得让人把她今天的所作所为散播出去,可别让她再打着祝家女儿的名号招摇了。没了祝家,她一个成绩比我还差的学渣算个屁啊!」 当然了,最主要的不是给祝安安教训,要是她在外面吃够了苦头,能幡然醒悟,意识到她的错误就最好了。 毕竟是祝叔叔和祝婶婶耗费金钱,付出心血,花了二十来年时间养大的孩子,和亲生的无异。 人到中年,被亲手养大的孩子背刺,痛苦可想而知。 他不是怜悯祝安安,是心疼祝叔叔和祝婶婶。 当然这些就没必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出来了,免得祝安安知道后,以为她可以用感情要挟祝叔叔。 工作人员埋头收拾残局,另几个嘉宾见识了秋东的战斗力,正在疯狂怀疑之前收到关于「秋东失忆」消息的真伪。 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手指头都快把屏幕戳烂了,联繫给他们消息之人,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东对此毫无所觉,朝哭丧脸的导演招手,十分自来熟,哥俩好的安排: 「回头等祝安安情绪稳定下来,问问她要不要继续参加,不继续算违约,是要付违约金的哦。」 导演抹一把脸,痛并快乐。 节目进展到这一步,是打死他都没想到的程度。 快乐是因为目前的走向比他预想中的修罗场更加吸引人眼球,可以想像一旦发出去能引起多大关注。可痛苦的是,很多内容压根儿就不能播。 没必要为了一档综艺节目,被国家安全部门约谈。 哎,怀揣巨宝,不能与人分享,这种痛苦,没人能理解啊! 「辛苦了!」 「是,确实很辛苦。」 导演头一回说话如此理直气壮,可心里一点儿都不痛快。 这边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柏家父子耳里。 晚上秋东刚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髮躺床上打开游戏准备摇队友,柏大哥的视频电话进来。 秋东接起电话,在床上快乐的打滚儿,不用人问,就嘚吧嘚吧把他今天的表现给大哥讲了一遍。 期间,还适当的用了夸张手法,把他描述成一个被恶霸迫害的美少男形象,委委屈屈撒娇: 「男孩子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大哥你也是!」 柏大哥本就是宠弟弟无度之人,被弟弟这么一撒娇,原本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眼神温和,细心叮嘱: 第295页 「乖,回头大哥抽时间专门陪你出去旅游,让爸爸也去!」 秋东得寸进尺: 「小好和舅舅舅妈也去!」 柏大哥咬牙: 「行,大哥想办法安排。」 秋东满意了,又快乐的打了两个滚儿,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祝叔叔一定很难过,所以祝安安有救的话,还是得救,不能因为她走了歪路就顺势把她往歪路上推,能拉一把还是得往回拉。」 柏大哥的声音更柔和了,弟弟不是一味逞兇斗狠之人,让他心里格外熨帖: 「你是如何想的?」 「先在接下来的节目中观察观察,如果她只是在金钱和奢侈品上虚荣,那有太多应对办法了,什么拍卖会,典当行,奢侈品设计师,完全能满足她的需求。 如果还有其他方面的问题,就得慎重考量。」 笨一点都没关系,智商比不上祝家人的比比皆是,祝叔叔还独喜欢他呢。可要是心肝儿坏透了,那可真有点麻烦。 柏大哥见他想的认真,心底一软再软。 这就是他弟弟,血脉相连的弟弟,能不让他多疼爱几分吗? 「刚好这两天祝回休假,他那边我去说,保证让他配合你。」 「好哎,大哥你真好!」 兄弟两腻歪了好一阵,在柏大哥一再叮嘱秋东要吹干头髮才能睡觉声中挂断。 秋东爬下床踩着拖鞋啪嗒啪嗒敲开隔壁辛好的房门,没进去,在门口叮嘱: 「睡前记得反锁房门,夜里谁敲门都不要开,有事一定大声喊我,紧急联繫人设置成我。」 辛好脸上涂了厚厚的面膜,她怕笑的太大声让面膜裂开: 「我知道,哥你也是,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 秋东摸摸妹妹黑黝黝的头髮,夜里做梦都在幸福的冒泡。 然而其他房间的人完全没有他的好心情,常平和黄守仁趁着大家都睡了,聚在孟义房间里。 三人挤在小小的客厅沙发上,拉上厚重的窗帘,关掉一切录制设备,鬼鬼祟祟进行会谈。 黄守仁勐吸一口烟,吞云吐雾,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声音沙哑难听: 「我再问一遍,孟哥你的消息真的准确吗?我瞧着柏二的样子可丁点儿不像是失忆之人?祝安安该是也打的这个算盘,结果一个回合下来就折戟沉沙,咱们之前的计划怕是不行了。」 孟义仰头灌了半罐冰啤酒,压下一身暴戾,这才语气沉沉说: 「消息是从柏家大房露出来的,绝对可靠,这事晚饭后就跟你们说过。但柏二的这个失忆,恐怕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往后应付起来得小心为上。」 一直沉默的常平提醒两人: 「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给贝娜和纪不凡也提个醒,若有需要,咱们可以联手。」 孟义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啤酒罐被他捏的皱成一团: 「纪不凡那边我去说。」 「贝娜那头我来说。」常平语气淡淡。 黄守仁看了两人一眼,语气玩味: 「看来只有我成孤家寡人,没有帮手咯。」 「有什么关系,即便是没失忆的柏二,都被咱们耍的团团转,何况失忆了呢,祝安安是大意所致,之后有了防备可不会轻易让他看出破绽。」 作为六人团队的中心人物,孟义对这一点十分自信。 外界都知道他们三人是柏二的狐朋狗友,跟在柏二身后捡食吃。可柏二实在太像个乖乖仔好学生了,对父兄的话言听计从,他们根本从柏二身上薅不下来什么羊毛。 于是由孟义提议,跟柏二哭诉他们事业低谷期的艰难,再无意间带柏二去他们三人租的脏乱差地下室,然后不经意提一句「要是我能住在你家楼道都心满意足了」。 一向心软的柏二,果然让他们住进了他的大平层,每月象徵性收点房租,说是借给他们过度一下。 可他们一住进去就是四年,每回柏二提的时候都被他们岔过去。时间长了,柏二自然心里不高兴,更加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他们能从柏二身上刮下来的油水就更少了。 这四年间,他们刻意对外界展现出他们和柏二关系暧昧不清的状态。借着这点关系,他们的事业得到了质的提升,说是走上人生巅峰也不为过。 可三人并不满足于此,在柏二身边见识过真正有钱人过的日子,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繁华后,就会觉得目前拥有的不过是开胃小菜。 于是再次由孟义提议,他们开始给柏二身边塞女人。 这世上还能有比美人计,枕头风更动摇男人心智的东西吗? 结果柏二那傢伙或许是过的太幸福了,身边来来回回见识过太多美人,根本对他们赛过去的女人不感兴趣,他们用尽手段,只隐约传出一些柏二的花边新闻。 反倒是被他们塞过去的那几个女人,深深的为柏二的身世着迷,大有踢开他们单干的意思。 也是这时候,三人才震惊的发现,他们给柏二介绍的女人,竟然都是他们的女友。 不得不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话着实有理,三人竟然在这种事上都能想到一起。 表面上,三个女人对柏二爱得深沉,整天争风吃醋,不仅吃女人的醋,还吃男人的醋。实际上,他们私底下互相早就搞在一起了。 这也是外面提起柏二男女方面的关系总讳莫如深的原因,实在太乱了,乱的让人无从说起。 第296页 可能从头至尾,只有柏二本人不知道这回事吧。 这次也是,他们用柏二私底下找了很久的菸斗做诱饵,诓骗柏二这是一档旅游节目,让他签下合约。 一来想利用节目组急切转型的心态炒作一把柏二的「前任们」,狠狠地赚取一波儿流量。 二来,这节目组是孟义帮着联繫的,节目组为了签下柏二,给了他们一笔数量非常可观的感谢费,即便六人平分,依然是一笔叫人心动的数目。 只能说,柏二可真是个过分幸运的傢伙,幸运的让人嫉妒! 「那就祝我们成功!」 「当然!」 三人手中的啤酒罐相碰,各自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嘴脸。 然而事情很快让他们感到脸疼。 第二天上午,导演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抽籤安排好今日男女搭配的约会人员名单,结果秋东无视队友贝娜的存在,欢欢喜喜招唿表妹: 「我今早发现附近有个葡萄採摘园,走,咱们摘葡萄去,多摘点叫人给家里送去,舅妈可喜欢吃葡萄了!」 辛好高高兴兴跟着表哥走。 其余人见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浪漫约定,唿啦啦全都一股脑儿涌上去,纷纷表示也想摘葡萄! 导演面对空荡荡的恋爱小屋,哭丧着脸指挥摄像: 「跟上,都跟上,就算不能播又如何?还不允许我吃口全乎的瓜? 对了,让祝安安的摄影多注意,难保她被柏二少拆穿后恼羞成怒,再做出不理智之事!」 可不嘛,一大早见祝安安又跟没事人似的出现在大家面前,秋东就恨不能把表妹拴在裤腰带上,用高大的身躯将两人远远隔开。 在秋东心里,表妹还是那个才上高一,在街上被小流氓堵住要联繫方式,吓的嗷嗷哭,等着他上去解救的妹妹。 辛好见她哥如此认真,也就决定不告诉他——其实当时她就是假装被吓住,想等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狠狠给对方一记断子绝孙脚,让对方长长记性的。 那脚法,她可是跟着散打教练练了整整两年,学校外面的小混混见了她都恨不得躲着走,也就他哥,永远觉得她是需要被人保护的小妹妹。 这感觉,怪幸福的。 结果一上午祝安安都没闹么蛾子,异常沉默,倒是贝娜趁机过来跟秋东搭话。 她很会察言观色,直接帮辛好拎篮子,果然得了秋东赞赏的眼神。 再挑了又大又圆饱满多汁一瞧就很甜的葡萄,小心搁到秋东篮子里,又得了秋东一句赞赏: 「你不错!」 于是贝娜再接再厉,自然的接话: 「东哥您拿回家放心吃,我最会挑葡萄了,开花结果那几日天气阴晴,气温冷暖,我一瞧就知道。别看都是同一个园子里的果树,成熟前后最多也就差那么几天,这吃到嘴里区别可大着呢!」 秋东一听来了兴趣,往嘴里塞了一颗甜丝丝的葡萄,眉头满意的动了动。 贝娜看明白了他的表情,边摘葡萄边解释: 「小时候我家住在大山底下,全村最多的就是葡萄,可最好的葡萄永远是小心翼翼摘下来用背篓背去镇上集市卖钱的。 一来二去,自然而然就学会了挑葡萄。说起来还得感谢东哥,要没有东哥帮忙介绍那个影视剧资源,也就没有我今日,说不定早晚逐梦演艺圈儿失败,还得回村里种葡萄呢!」 这事儿辛好还真知道,去年表哥忽然给她打电话,问她有没有门路帮忙塞一个人进组。 她担心表哥和外面的人学坏了,也跟着人玩儿什么金主包养小明星,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几回,表哥都支支吾吾,为难表示: 「我觉得这件事有点毁三观,你小孩子家不要听的好。」 最终辛好也没打听出来什么,不过她也确定表哥跟贝娜之间纯属泛泛之交,只当贝娜又在表哥跟前装可怜,表哥心软就答应下来了。 她好歹手底下管着一个娱乐公司,表哥好不容易开一回口,怎么都得给办妥帖了,只是没让贝娜知道她在背后使力。 不过贝娜也是个争气的,在仙侠剧中的表现可圈可点,于一众只会咆哮瞪眼或者干脆面无表情的流量明星中脱颖而出,一经播出,她灵动的表演就为她吸了几百万粉。 小火一把,身价倍增。送上门的商务和剧本数不胜数,早不是吴下阿蒙。 辛好倒是想看看这人再找上表哥究竟所为何事,要是想再从表哥身上空手套白狼,那可就打错算盘了。 结果就听她表哥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你爸爸不是卖了村里的地,然后带着你和城里女人结婚了吗?你还能回老家?」 贝娜一怔,好半天剪刀也没落在葡萄蔓上。 「您怎么知道这事?」 辛好也问:「你怎么知道这事?」 表哥你这样搞得我完全没有你已经失忆了的感觉啊!原本我是跟来保护你,在你处于危险的时候踩着七彩祥云出现,让你见识一下你妹妹这些年都没有机会展现的实力。 结果就这? 很没成就感的啊! 秋东挠挠脸,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常平差点儿剪到手指头的场景。 孟义将一切尽收眼底,若有所思。 只听秋东用很淡定的语气回答: 「我在帮你介绍那份电视剧资源前,还帮你介绍过其他工作对不对?」 第297页 贝娜愣愣点头: 「是,是啊,您说我读的学校一般,专业成绩也平平无奇,留在影视城做群演,怕只是虚度光阴。 就介绍我去您朋友的公司做秘书,能真正学点东西。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说有个能让我圆梦的机会,于是就有了我出演的那个角色。」 秋东从随身背包里翻出他的小本本。 众人眼皮子一跳。 昨天就是因为这个小本本,他们亲眼见证了祝安安的一败涂地,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深刻而浓重的阴影。 很快翻到一页,秋东对着本本看了好几遍,表情沉痛,看向贝娜的眼神是真切的恨铁不成钢。 他决定再给贝娜一个机会: 「你找我是有什么想法?我觉得你这人还不错,勤奋肯吃苦,有眼力见儿,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要在合理范围之内,我都会考虑帮你一把。」 贝娜再次怔住了,她其实和秋东的接触并不多,一直都是常平在中间牵线搭桥。 一开始也是常平说他不小心得罪了秋东,处处被秋东为难报復,生活工作被搅合的一团糟,她不忍心见常平那般痛苦,日夜买醉,所以主动打听到了秋东的行踪,想跟对方谈谈。 事实是她被秋东当成想走捷径上位的女人,直接赶出去了。她不死心,好几次下来,终于有了和秋东面对面交流的机会,结果秋东听完她的讲述,只说: 「没有的事,这里面大概有误会,我瞧着你还不错,给你介绍个正经工作去上班吧,女人少恋爱脑,多专注事业才能幸福。」 之后就莫名其妙传出她和柏二少的绯闻。 这回也是,常平说秋东准备将所有和他传过绯闻的前任们全部聚在一起,拍摄一部恋爱节目,她也在被邀请之列。 她知道对一个事业上升期的小花而言,参加这种节目有弊无利,无异于自毁前程,可为了感谢秋东之前的帮助,还是咬牙来了,为此和经纪人闹了好大的不愉快,昨晚还给经纪人打电话,哄了半晚上。 于是她摇头: 「没有,就是想说,谢谢您慷慨伸出的援助之手,我很感谢。」 犹豫瞬间,还是问出了声: 「所以,您能告诉我,是怎么知道我家的事吗?」 「我给你介绍工作,我那朋友可当回事了,你入职第二天就让人去给你交五险一金,结果银行那边说每月都有单位帮你缴纳,已经连着缴了八年。」 秋东表情恍惚,显然是觉得这事颇有几分不可思议。 一个影视城北漂,什么公司会帮她缴纳五险一金?还是中高档的缴纳比例!从十六岁开始缴,整整八年,一天都没断过,正好当时贝娜二十四岁,这不妥妥的说明里面有问题嘛! 普通家庭哪家不是孩子大学毕业有了工作,让公司缴纳,至少也得二十左右才能开始。 就连贝娜也是第一回知道此事,一脸莫名其妙。 「我让人稍微顺着这条线一查,就查到常平的律所,据说是他专门让人帮你缴的,严格来说这种挂靠行为属于违法,暂且不说这个题外话,常平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贝娜已经慌了神: 「求您了,柏先生,别说了。」 秋东可没有话说到一半儿憋回去的时候,直接道: 「我先查到常平和你是男女朋友关系,还寻思常平人不错,有担当。 结果往深了一查,竟然发现常平和你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你爸爸带着你和他妈妈结婚,你们可是同一个户本口上的一家人! 你年纪小不懂事,他难道也不懂事?引诱你做那种事,可恶至极!于是我推荐你进剧组,希望你快速得到本钱,和他一刀两断。」 不过看起来他註定要失望了。 秋东拿出另一个小本本,珍惜的摸了摸,跟已经呆住的辛好解释: 「这事太炸裂了,我当年不得不写进日记里抒发一下难以平復的心情,本来不打算让你知道的,哎!」 霸总辛好恍恍惚惚,果然要做有良心的企业家,而非黑心资本家,论给员工及时缴纳五险一金的重要性! 秋东:论写日记的重要性。 第92章 我诈他的 「胡说八道!我和贝娜早就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了, 这点我们双方父母皆可作证,我们相恋合情合法,不碍着任何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 在死犟着不承认他们是一个户口本上的人,和疯狂否认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之间, 常平很快做出了取捨。 并坚定地站在贝娜身边,揽住她肩膀, 义正词严道: 「二少可不要因为曾经对贝娜求而不得, 就编造如此离谱的谎言试图毁掉她, 毁掉我们!」 秋东看的啧啧称奇, 用怜悯的眼神看他: 「我本想给你留条后路,是你非要找死的。」 然后乐颠颠把小本本举到辛好面前,指着其中一页说: 「妹儿, 你来给大家读一读,可别说是我临时编造的!不过日记是哥的隐私, 你注意别翻页啊!」 辛好:她哥可真是柏家养出来的一朵清新脱俗的大宝贝。什么大实话都往日记上写, 这年头谁会在日记上写真心话啊? 她在所有人注视下接到手上, 强忍对她哥这□□爬子的吐槽,缓缓开口: 「六月十五, 天上哗啦啦下冰雹, 怎么没把常平那晦气玩意儿给直接砸死?他奶奶个腿儿, 上回颠倒黑白给贝娜说我报復他, 我就已经告诉大哥并决定远离这种白眼狼,同时着手准备把他从我的大平层赶出去。 第298页 他有什么值得我报復的, 没有我, 还三个人挤在地下室二十平脏乱差的出租屋闻彼此的臭脚丫子呢。果然社会很危险,处处都能遇到毫无底线的人。 当然这回更离谱, 调查的人发回消息,常平那瘪犊子玩意儿为了顺利和继妹贝娜在一起,花钱找女人勾引继父不算,还拉皮条给亲妈介绍年轻力壮的酒鬼,导致父母成功离婚。 此事证据塞在爸爸书柜顶上我的记忆百宝箱里,过于炸裂,不想再看第二遍,就此封存。 大哥说常平此人行事不择手段,不宜相交,我觉得大哥说的对,丫儿简直是一变态,能和变态玩儿在一起,那我不也成变态了?我可不要! 不过看孟义和黄守仁跟他走的挺近,经常凑在一起抽菸打牌喝酒,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一起扫地出门算了。」 辛好嘴唇抖动,有很多槽想吐,但话太多一时不知道先说哪个好。 好半天才把表哥的日记本还回去,挤出一句: 「啊,写日记可真是个好习惯。」 秋东特骄傲的仔细收起来,挺胸抬头: 「当然,当初我的书面表达不过关,爸爸陪我一起写了三年呢,我写的什么他不知道,他写的什么我可全知道!」 辛好:有你是姑父的福气! 常平可丝毫不觉得这他妈是件有福气的事,他已经可以预料到,今天的事传出去,他努力打拼的事业,辛苦积攒的人脉,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甚至愿意为了他和家暴父亲离婚的母亲,从这一刻开始都要离他而去! 贝娜还不敢置信的看着常平,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哽咽道: 「秋东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又怎么样?我们相爱了,这有什么错?为什么那么多毫无感情的男女能毫无障碍的走在街上,手牵手亲亲我我,可我们不行?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你日日以泪洗面,哭着要和我分手,那我直接解决了阻碍我们在一起的最大障碍不好吗?你看,这一年来你过的有多开心!」 啪! 贝娜直接一巴掌唿在常平脸上。 「你简直不是人!你疯了吗?那是一手拉扯我长大的爸爸,是一心为你谋算的妈妈,你怎么能那么算计他们?」 「是,我早就疯了!我很感谢他们,没有他们,我们也无法相遇,所以我为他们找了更适合他们,更能让他们快乐的另一半,你看他们现在各自过的有多开心?」 「你简直令人作呕!」 秋东拽着表妹快速找了个安全位置,津津有味的看戏。 此时导演人已经麻了,再这么拍下去,节目还有能播的内容吗? 说好的恋综,搞到现在完全是大型家庭伦理狗血剧的走向,内容之炸裂,堪比反覆让男女主去世又復活的棒子国顶级编剧脑洞。 他也知道这东西播出去有多受欢迎,才短短一天,就集齐了豪门,富三代,学术界,律师,伪骨科,恋爱脑,叉烧女儿,叉烧儿子等要素,简直是在吃瓜网友的癖好上疯狂旋转跳舞。 问题是,这玩意儿在国内他不过审啊! 导演一咬牙,吩咐摄像: 「拍!给我狠狠地拍!制片人没发话就继续拍,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 事实上制片人这会儿也一脑门的官司,他想方设法签柏二少的初衷,是想拍一档狗血「选妃」综艺,就算引来的全是嘲讽也没关系,他只想要流量。 可这他妈的! 正焦头烂额组织编剧加班加点写甜甜的恋爱剧本,准备从今天开始,强制所有嘉宾必须走固定恋爱剧情时,接到了来自于柏氏集团柏闻山的电话。 通话只短短两分钟,可挂断电话后制片人喜上眉梢,大手一挥,将迅速集结起来的编剧又遣送回去,转头给导演打电话: 「拍,一定要认真拍!只要柏二少玩的开心,随便他怎么放飞,咱们节目能得他一句夸赞,下一档综艺的投资妥了!」 于是非常离谱的一幕发生了。 秋东和辛好蹲在角落吃瓜之时,胖乎乎的导演亲自拿了两个小马扎过来,乐呵呵的请两人坐着吃。 秋东:「不错,你是个好人。」 其他人:「导演是直接摆烂了吗?」 然而谁都不晓得,得了制片人尚方宝剑的导演此时可算是无事一身轻,还有心情蹲在两人边儿上,美滋滋的拍马屁: 「您可真是深谋远虑,宽宏大量,要搁我身上,早跟这种人断交了!我能问问您隐而不发,等到今天才揭露他真面目的原因是什么吗?」 秋东做深沉脸: 「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导演:「贝娜不行啊,纯纯的恋爱脑,完全被常平牵着鼻子走,怎么就逮住常平的行为是不是真的爱她这点不放了呢? 干啥不想想常平欺骗她,利用她接近您?这和让她出去卖有何区别?要您是个有歪心眼儿的,哪里还能有她风光的今日,早被玩烂了。 那时候她还能有心情谈爱不爱?恋爱脑真可怕,您才是人间清醒,真该让她跟您学学!」 秋东继续深沉脸: 「过奖,我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命运的馈赠。」 导演:「这么吵吵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打起来就不好了,还是得找人把他们分开,您说回头还让他们继续录制吗?」 第299页 秋东接着深沉脸: 「录吧,拿了钱就得办事。」 导演:「那就听您的!」 秋东:「你是导演,你要有自己的原则。」 导演:「没问题,我的原则就是虚心接受嘉宾的意见。」 辛好笑的肩膀一耸一耸,她算是看出来,导演如此谄媚必有原因,大概是大表哥那头插手了。不过看表哥装的这么辛苦,她怪不落忍的。 跟导演说:「葡萄也摘的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回吧,下午还有其他活动呢!」 常平和贝娜被导演安置去其他地方平復情绪,孟义借着去菜园子摘菜的空挡,把剩下几人凑在一起。 菜园子一派悠闲田园风光,可蹲在番茄树周围的几人间气氛沉凝。 孟义手里握着两根红辣椒做掩饰,语气沉郁: 「情况越来越糟糕,柏二真他妈是个大奇葩,这年头什么人会老老实实写日记,还事事都像小学生似的跟家长汇报? 前段时间常平就不止一次说过他的事业出了问题,稳定客户陆续被竞争对手挖走,怎么都查不出是谁在背后下黑手,律所客流量一落千丈,所以才希望上这个节目增加曝光度。 今儿听柏二的意思,竟是柏闻山在给弟弟出气,妈的找来找去,背后搞鬼的竟然就是柏二本人!」 祝安安头顶两片生菜叶子,轻嗤一声: 「我早说过了,柏二是个傻子,但柏家人可不是,尤其他哥柏闻山和他爸柏明意,恨不能把他当豌豆公主养。」 黄守仁无聊的把一根水萝蔔拿在手里上下颠弄,不屑道: 「我还是那句话,咱们以前能把柏二耍的团团转,以后也能。不过是咱们之前的思路出了岔子——既然柏家敢放失忆的柏二出门,那定然是给他做足了功课,有完全准备的。 没看蓝天娱乐的辛总就跟在柏二身边保驾护航吗?那个女人可不好对付,咱们表现的有攻击性容易被她给盯上。 之前的所有计划全部作废,再不要想着钻柏二失忆的空子了,见机行事,互相打配合吧?」 孟义面色冷峻,手下用力,辣椒被他捏成了八瓣儿,嗯了一声: 「我和纪不凡没问题。」 纪不凡默默摘了一篮子小番茄,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 结果没两分钟,被孟义徒手捏碎的辣椒后劲儿上来,辣的他嗷嗷叫,满院子找水龙头沖水。 狼狈又搞笑。 秋东在二楼阳台上给大哥和爸爸拍照片,间或对辛好嘀咕一句: 「看见下面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了吗?瞅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离他们远点儿。关键瞧着也不太聪明的样子,摘个菜用得着四个人?连最基本的合理分工都不会,跟他们走太近,我怕你被传染傻了。」 辛好正快速处理完一封文件,往下一瞥就知道那几人意不在摘菜,笑眯眯道: 「确实如此,我听你的。」 秋东收起相机,拽着辛好往楼下厨房去: 「想靠他们顺利吃到午饭,都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走,哥给你做蛋炒饭,让你尝尝哥的拿手绝活儿!」 辛好嘴角微抽。 她哥这辈子就会这一道菜,第一回做是在他小学二年级春游的时候。 据后来他班上的老师同学描述,他刚掌勺的时候,那表现就跟开了挂似的,动作帅气潇洒,眼神坚定,跟电影里厨神一模一样,还大言不惭表示: 「闲杂人等都站远点,影响本大厨发挥!」 老师同学们非常配合这位可能是某厨神传人的指示,远远瞧着他发挥。 然后她哥在老师同学的掌声中快速迷失自我,闭着眼睛单手打蛋,哐哐哐炒了一盘子带壳儿的鸡蛋不算,老师都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干脆利索的烧了半拉子草坪。 要不是春游的地方离水源近,要不是学校消防措施到位,要不是班主任老师抢救及时,那天他哥高低得把自己整进医院icu去。 她爸妈接到老师的电话急慌慌赶去学校的时候,漂亮的班主任老师新做的长髮被火星子燎成干草,她哥正灰头土脸吧嗒吧嗒掉眼泪,站在椅子上给班主任修剪头髮。 不时伴有他心疼的唿唿: 「唿唿就不疼了」。 总而言之,打那次之后他哥就在同学间得了个「厨神」的绰号,班上同学还给外班同学吹嘘: 「我们班柏秋东同学做菜可厉害了,哗哗哗几下,鸡蛋就出锅了,咔咔咔几下,草坪都冒烟了,我爸爸说那叫黯然销魂饭,做一顿,厨师本人要黯然销魂好几天呢! 我悄悄观察过了,柏秋东同学最近几天确实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闷闷不乐,也不爱跟人说话,我觉得那就是黯然销魂了!」 反正等消息传进还在幼儿园大班的辛好耳朵里时,事实已经过了一百零八个人的嘴,说什么的都有。 辛好坚信她哥就是电影里演的厨神,在饭桌上双手合十,期待的问: 「哥我也想吃你做的黯然销魂饭,我要带去幼儿园当午饭,和老师同学分享!」 她爸当即冷笑一声说: 「想黯然销魂是吧?不用你哥,直接找爸爸,爸爸这里有黯然销魂掌,以后谁要是再提做饭这茬,我就让他知道什么是黯然销魂的滋味儿!」 打那之后,他哥就跟做饭槓上了,放学回家作业都不写,悄悄跟在保姆身后偷师,还默默连写带画,做了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观察笔记。 第300页 直到一星期后,他哥趁自家爸妈午休的空挡,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叮铃哐啷一顿操作,出锅一碗黑乎乎的蛋炒饭,并当场在他的小本本上将「成为厨神」这一选项后面打上了鲜艷明亮的大红色对号。 露出明快的笑。 此事才算顺利揭过。 然而她哥不知道的是,他那些天的所有小动作都被自家爸妈看在眼里,他在厨房蛋炒饭,她妈怀里抱着她,手机就摁在119的拨打键上,她爸准备了六个灭火器,随时准备冲进去救他。 没想到时隔多年,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她。 辛总心情复杂。 然而事实比她想的更加不可思议,她哥既没有烧厨房,也没有搞出其他意外事故,看起来非常熟练的打蛋,烧油,炒蛋,不一会儿,两碗香喷喷的蛋炒饭出锅。 然后在她哥夹杂三分得意,三分期待,还有四分「本厨神果然宝刀未老」的扇形统计图眼神中,辛好小心翼翼尝了一口。 天惹! 这也太好吃吧! 辛好不可思议的问她哥: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后来偷偷在外面报了新东方的班去练习厨艺了?」 秋东坐在辛好对面,双手抱胸,下巴能翘到天上去,用极力想低调但掩饰失败了的得意语气道: 「这种事只要参悟透了,掌握了基本原理,第一回会了,就是这辈子都会了,有什么好报班的?」 辛好:「……」 虽然我觉得你是在胡说,是在背地里悄悄努力然后等着惊艷我们所有人,但我确实被你惊艷到了! 嗷呜~ 美美的一大口,还不忘拍照发进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再单独给大表哥和姑父也发过去。 然后就是消息提示音滴滴噹噹响个不停。 她爸妈不可思议的问: 「你还敢让你哥下厨房?他没事吧?厨房没事吧?你没事吧?节目组没事吧?」 她大表哥含蓄的说: 「在节目组就跟在家里一样别有压力,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弄虚作假,累得慌,不会做饭就让其他嘉宾做,要不然我让节目组给你们订餐也行。」 她姑父则担忧的问: 「节目组就给你们吃这个?你们还是小孩子,正长身体的年纪要营养均衡。吃完再去吃点水果,等你们回家姑父让人好好给你们补一补,乖!」 辛好再三强调: 「是我哥做的,如假包换,味道超级棒,谁不吃是谁的损失!」 其他几人: 「这节目组可真黑暗,才去了一天,小好都学会骗人了!」 辛好愤愤放下手机,埋头吃饭。 这可是你们自己不相信的,怨不得我! 秋东见她吃的开心,嘴比脑子快,当场承诺: 「等回去了哥天天做给你吃,哥的拿手绝活多着呢,你多吃点,都瘦成什么样了,干巴巴一点没有小时候圆嘟嘟的可爱!」 辛好直接无视后面的老父亲发言,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饭: 「哥你还会其他菜呢?」 秋东:「……」 秋东坚定点头:「我觉得我会!」 不会也可以偷偷去学,然后惊艷所有人。 辛好笑而不语,看破不说破。 于是等摘菜的人终于回来,这两已经吃的肚子熘圆,回楼上午睡去了。 完全没给其他几人表现的机会。 错失了中午的大好时机,对于下午的游湖之行就更重视了。 毕竟第一期就签了三天,今天已经算第二天,明天傍晚,第一期录制结束,有没有第二期都说不好。 因此大家都明白牢牢抓住机会的重要性。 就连上午把自己演成了「疯批文学」男主的常平,以及纠结于爱不爱的贝娜,下午也安安静静跟了上去。 毕竟冷静下来就知道,他们不想让上午的镜头播出去名誉扫地,事业尽毁,还是得从秋东这儿下手。 于是非常神奇的,不管前一刻,秋东给嘉宾间扔下了好比原子弹似的炸弹,把嘉宾炸的灰头土脸一败涂地,倒地不起,口吐鲜血,到了下午的活动时间,秋东身边还是围绕着六个嘉宾,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众人说说笑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就很离谱。 秋东在某方面来说是个粗线条,丝毫感受不到其中的暗潮汹涌,还觉得这么欢快的气氛很适合游湖,快乐的提议: 「咱们两两组队,来比赛吧!」 寸头,痞帅的黄守仁偏头,提议: 「只比赛有什么意思,不如设立点奖赏吧,比如最后一名答应第一名一个条件之类的!」 秋东当即不乐意的哼哼: 「这怎么能行?万一有人想走捷径,要我家的全部产业怎么办?」 黄守仁啧了一声,单后插兜,很有赛车手那种一往无前气势: 「当然是对方能办到的事情才开口,办不到不是白比了嘛!」 这还行。 「小好,快过来,哥带你飞!」 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互相眼神交流。 辛好将一切尽收眼底,穿上救生衣,小声问秋东: 「你不担心他们合力围攻你啊?」 秋东仔细系好带子,完全不懂妹妹干嘛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团结的人吗?真团结的话,昨天就不会看着祝安安出丑没人吭声,今天也不会吃贝娜和常平的瓜,差点儿笑出声。」 第301页 辛好:「为了利益,可以暂时选择联盟。」 秋东:「那为了利益,也可以随时倒戈相向。」 辛好忽然觉得,她哥学哲学也不是没道理之事,虽然哲学系毕业大概率等于失业,即便是京大哲学系。 「你瞧好吧,就这几个连摘菜都因为分工不均,选择一起摘,一起炒的人,很难让我相信他们能坚持为了对方牺牲自己的利益。」 辛好:「……」 糟糕,忽然觉得她哥说的很有道理怎么办? 果然,刚下水那阵儿,其他三条船确实把秋东围的水泄不通,丝毫不给秋东发挥实力的机会。 结果黄守仁那小子精明,见状和祝安安合力,先行一步。 等其他两队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心中愤愤,急急追上去给黄守仁搞破坏。 孟义气急,直接扔了船桨,跳湖爬到黄守仁的船上,对着黄守仁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妈的,说好了保他拿第一,由他开口跟柏二提要求,竟然在这个时候阴他! 本就不大的小船被两人这么一折腾,摇摇晃晃,连同祝安安三人一起掉进湖里。 秋东看准时机: 「就是现在!」 小船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到了对岸。 不过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原以为十拿九稳的第一,结果在最后一刻,让从来都非常沉默,腰细腿长的纪不凡得走了。 关键问题是,纪不凡她压根儿没搭理还在湖里可劲儿扑腾的队友孟义,自己一个人把船划过来的。 她个儿高腿长,站在岸上看孟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逼。 压根儿就没有和秋东攀谈的欲『望。 辛好拽秋东衣袖,小声嘀咕: 「哥你还不知道吧,这位也是你的绯闻女友!」 秋东给了辛好一个「社会上的事你少打听」的眼神,欢欢喜喜跑去不远处买了两根冰棍儿,找了个凉快的亭子歇着,边嗦边等孟义几人上岸。 还乐呵呵的请卖冰棍儿的小伙子帮他和辛好拍了旅游照,配上美美的滤镜,发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又单独给舅舅和舅妈也发了一份儿。 收穫了满满的点赞。 「小东今天穿搭真棒!」 「小东这个姿势真帅!」 「小东把妹妹照顾的真好!」 「小东拍照地方选的真漂浪!」 辛好看的超无语,想起她中午完全不同的待遇,真是傻人有傻福。 哎,这么说表哥好像也不对,她表哥一直是大智若愚类型来着。 大事上从来没煳涂过。 秋东还不知道妹妹都想了些什么有的没的,激动的晃她胳膊,提醒道: 「看,打起来了!我赌孟义打不赢!」 辛好嘴巴张的老大,看着到湖边孟义狼狈上岸,和队友纪不凡说了两句,二人便大打出手,拳拳到肉。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儿人。 辛好:「纪不凡虽然个儿高腿长,可她是个模特儿,常年吃不饱饭,哪里是孟义的对手?孟义可是风暴摄影师,扛着十几公斤重的大傢伙,直面风暴第一现场,爆发力强的很!」 秋东嘴里的冰棍儿感觉更甜了: 「你看着吧,孟义占不了便宜!」 辛好勐然反应过来: 「哥,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内幕了?」 秋东艰难摆出深沉脸: 「天机不可泄露,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 原以为这个时机会遥遥无期,谁知就在下一秒,孟义嘴角带着乌青,和纪不凡分属两端,身后带着唿啦啦一群人,挤进凉亭。 远处在房车上盯监视器吃雪糕的导演看到这一幕,条件反射性的吩咐摄像: 「有瓜!特写!」 「收到!」 秋东把辛好拦在身后,大马金刀坐那里嗦冰棍儿,就见浑身湿漉漉的孟义抹一把脸,气势汹汹站在他面前,一开口满满的委屈: 「东哥,您来给评评理,咱们好好玩儿游戏,纪不凡扔下我划着名船走了,我在湖里喊的嗓子都冒烟儿了,她也没搭理,就站在岸上干看着。 我好不容易上岸,她还骂我傻逼,有这样的道理吗?」 孟义是真被纪不凡给气着了,也是想藉机拉进跟秋东的关系。 秋东实话实说: 「可是,是你先丢下她去和黄守仁打架的啊!」 孟义:「我那是战术!」 秋东:「纪不凡替你们两拿了第一!」 孟义:「她骂人就是不对!」 秋东:「她说的事实!」 秋东:「……」 秋东:「你可以当我没说。」 可你他妈的已经说了。 孟义艰难脱掉身上感觉越来越重的救生衣,一屁股坐在秋东对面,盯着秋东的眼睛,忽然问: 「东哥,你不用急着否认,你刚才说的就是心里话,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个傻逼?」 秋东摇头: 「首先,我没否认,只是稍微站在你的立场上替你想了一下,确实有些难堪,想让你尽量当做我什么都没说,还能掩耳盗铃一下。 其次,说脏话是不对的。 最后,站在纪不凡的立场上,她觉得你是个傻逼,我觉得她觉得是对的,但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并不这么想。」 我觉得你是个阴险小人。 孟义向来温和的脸上带了几分实实在在的委屈和震惊,看向秋东的目光满是被背刺的痛苦: 第302页 「东哥,在场这么多人里,咱两认识时间最长,从你大学毕业至今已有五年,这五年里我处处唯你马首是瞻,你就算养条狗也该有感情了吧?我在你心里竟是连纪不凡都不如? 她纪不凡算老几?一个在酒吧的卖唱女,不是我发现她唱歌跑调,你多看了她几眼,她能有今天?能借着你绯闻女友的名头在模特界混一口饭吃?」 秋东嘎吱嘎吱将最后一口冰棍儿嚼碎咽下去,从小挎包里翻出那个众人熟悉的本本,纳闷儿说: 「纪不凡算老几,你为什么要来问我?不是你最清楚了吗?」 胖导演一个鲤鱼打挺: 「特写,特写!哦,不不不!这个不能特写!柏总会杀了我的!」 不能知道小本本的秘密,导演又无趣的躺了回去,这天气,谁家好人还出来累死累活的工作啊! 孟义懵逼,不知道秋东这话什么意思: 「东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秋东用看不懂事孩子的眼神看了孟义一眼,开始翻小本本: 「你猜有人打着我绯闻女友的名头在外面行事,旁人给了她方便后,会不会去找我讨回这个人情?我又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然后让人去调查? 祝安安是我们两家打从父辈起就有深厚的友谊,又在各自的领域发展的很好,说一句门当户对其实也没问题,所以旁人都以为我们来真的,并不会特意在我面前说什么。 可纪不凡凭什么呢?」 孟义人都傻了,不可思议的问: 「你竟然都知道?!」 秋东:「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可你们非要把我当傻子耍,我不就被迫知道了吗? 调查回来的人说,纪不凡是你女友。可你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将她带到我面前,你觉得我会认为你当时只是单纯没戴眼镜眼神不好吗?」 秋东对着小本本一字一句念道: 「这段调查结果同样搁置于爸爸书架顶部,我的记忆百宝箱中,编号是0913。」 「请问关于此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孟义哗啦起身,夺过秋东手里的小本本疯狂撕扯。 碎纸散了一地。 孟义唿哧唿哧蹲在地上哈哈大笑,状若疯癫。 他觉得只要过了明天,只要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戳破这层窗户纸,就还有补救的机会。 秋东不贊同的摇头: 「随地乱扔垃圾是不道德的行为,而且这只是复制本之一,我还有其他的。」 说着就从小挎包里又掏出一本,外表与被孟义撕掉的一模一样。 众人:「……」 就在他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今天的爆料到这来就结束了时,孟义忽然开口: 「她是自愿的,是她纪不凡不甘寂寞,想走这条路,甚至不惜对我下跪磕头来求我,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把女朋友送你吗?你觉得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让自己头上戴绿帽子?」 秋东一听这话可就来了精神,从小挎包里掏出一串儿转帐记录,和一封边缘泛黄的信。 转帐记录让大家传阅,信只递给纪不凡。 「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公开你说了算。」 纪不凡对上秋东平和的视线,好半晌才摇头: 「不必了,您按照您的想法来处理吧,我相信您。」 于是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秋东缓缓说: 「这是当年纪不凡写给我的道歉信,信中将她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并没有为任何人开脱的意思。另信中附一张银行卡和密码,纪不凡说就当是我资助她创业,她会每月按时将钱打到那个卡上,以作报答。 至今已有三年。」 辛好看向纪不凡的目光复杂极了,她知道纪不凡并不是一个成功的模特,赚的钱数量有限,每月给表哥的那一笔并非小数目,能坚持做到这一步,绝不容易。 有这份心性,有这能耐,做什么不好,干嘛要和孟义这种烂人绑定在一起? 孟义的行为,和常平试图将贝娜卖给秋东有何区别?贝娜是恋爱脑,纠结爱不爱,难道纪不凡看着如此高冷不近人情的御姐,也是个恋爱脑不成? 辛好看向秋东。 然而孟义却从地上站起来,双眼泛红: 「这又能代表什么?不过是纪不凡自导自演的一齣好戏罢了,你瞧,这不是把你耍的团团转,让你至今都以为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大好人,而我,则是那个坏事做尽丧尽天良的坏种!」 秋东说: 「不,你当然不是坏事做尽,你还资助过纪不凡,让她母亲完成了金额高达九十六万的手术,你是她母亲的救命恩人。」 孟义勐地扭头看向秋东。 连纪不凡也终于有了情绪变化。 秋东意有所指的拍拍小挎包,自顾道: 「不要怀疑我京大计算机系学长的能力。孟义你作为一个显眼包,有点好事恨不能宣告的满天下都知道,结果做了如此值得歌功颂德让人送锦旗都来不及,就差被全社会通报表扬的好事。 却为何藏着掖着不敢让人知道,只在你和纪不凡母亲的谈话中屡次提及? 而且提及的内容都是——没关系,您不用有心理压力,凡凡是我女朋友,我们是一家人,救您是应该的。 在你们明明不是男女朋友的情况下。」 秋东抿抿嘴唇,辛好适时递上一瓶已经拧开的水。 第303页 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这才在辛好期待的目光中,秋东接着道: 「于是我发现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纪不凡在母亲手术前是个沉默寡言的姑娘,整日背着摄像机进进出出,维持她和母亲的生计,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月。可她的邻居同学从没见过她的作品,所以就有了一些不好的传言,认为她在那种地方工作。 而你孟义家境还算优渥,有一些比较烧钱的爱好,比如摄影,却从未拍出什么出圈的作品,只能说是自娱自乐。 可自打纪不凡母亲手术后,以孟义名义出现的作品频频上国家地理杂志,拿了无数国内外大奖,而你孟义则成了圈里有名的风暴摄影师。 同时纪不凡再也没碰过摄像机,开启了四处打工还债的生涯,而且是打零工,有时候会消失几个月的那种。人都说是你这个男友会心疼人,她陪你去外面度假去了,你觉得这种漏洞百出的藉口有几个人会信? 大约三年前,那段时间你伤了手举不起十几公斤的摄像机,恰巧纪不凡以我绯闻女友的名义进了模特圈,她本是唱歌跑调,常年在健身房打工,一口气能跑十公里的人,进模特圈能有什么好发展?无非被饿成皮包骨罢了。 你自己说说,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辛好啧啧称奇: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孟义利用给纪不凡母亲治病的恩情,压榨纪不凡的才华,假以纪不凡男友的名义,把纪不凡的作品据为己有? 并为了不让人引起怀疑,从不对外说他对纪不凡的恩情,免得有人质疑他挟恩图报,进而联想到他的作品上? 怪不得孟义这傢伙打架还打不过纪不凡呢,原来根子在这儿啊! 精彩,真该让公司新招进来的编剧来现场学学什么是起承转合!」 纪不凡惊呆了,她不知道如此隐秘之事,秋东是如何得知的。 但她不曾反驳的态度,已经让人明白秋东所言非虚。 就连他们同伙儿的其他人,看孟义的眼神也很震惊。 他们只知道孟义和纪不凡是男女朋友关系,纪不凡家里有个常年靠吃药吊命的母亲,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段隐情。 没人发现,他们已经下意识的相信秋东所说,便是真相。 只因为此前他给出的锤,全都是雷神之锤,锤的当事人五雷轰顶,毫无辩解的余地。 辛好替秋东问: 「孟义,此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孟义在原地发疯,只针对纪不凡: 「我救了你母亲一命,难道我收这么点利息不应该吗?你自己说你母亲的命值不值这点东西?」 就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又一个被锤了呗! 此时辛好看向她表哥的小挎包的眼神,简直像小朋友看蓝胖子的口袋: 「哥,你大一那年说过,你觉得你将来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会有很多人追着给你写回忆录,所以你要提前准备素材,不让人歪曲事实。 你竟然来真的?日记,装满秘密的百宝箱,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秋东摸她脑袋: 「没发烧啊,怎么大白天说胡话?」 辛好不满:「我哪里说的不对?」 秋东弯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神秘且得意道: 「前面是真的,后面关键地方都是我根据已知事实推测出来诓骗他的,没想到一诈他就认了!我只有三天时间,哪儿能搞那么多东西?哈哈哈!」 第93章 最好朋友 从某方面来讲, 秋东是个认准了一件事就坚定不移去执行的人。 好比他坚持认为这回出来是旅游的,那不管中间发生多少离奇曲折的事,第二天一早照样能收拾包袱快快乐乐准备出门。 这回目的地是郊区的一个赛车俱乐部。 原本这个策划是用来展示专业赛车手黄守仁的个人魅力和职业能力的, 可秋东听了照样十分期待,还暗戳戳跟辛好炫耀: 「哥以前也是赛车手哎。」 辛好提示他:「业余的。」 标准的又菜又爱玩儿。 每月那几个零花钱全拿去给他心爱的赛车换零部件去了, 如今他的赛车装备倒是顶尖中的顶尖,但车主的水平嘛, 只能说开心就好。 秋东可完全没有这个认知, 激动搓手: 「等会儿让你瞧瞧哥的技术!」 「呵, 你是真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一点儿清晰的认知的吗!?」 这话不是辛好说的, 是走在他们身后的祝安安说的。 最后一天录制,虽然祝安安他们的六人小团队已经被秋东凭一己之力pk掉了五人,只剩一个黄守仁还坚强的挺着, 可其他人还是跟来了。 一来不想赔违约金,二来不死心, 依旧想从秋东身上找到突破口。在他们看来天大的事, 只要秋东吱一声, 轻易就能给整个节目组封口,不让录制内容传播出去。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他们照常是清清白白一人儿。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最先开口的竟然是早早把秋东得罪死的祝安安。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她此时开口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他们六人中, 祝安安家境最好,背景最硬, 又和柏家是通家之好。 秋东立即和祝安安拉开距离。 此时一行人刚下车, 周围全是节目组的人。 第304页 「我有没有自知之明不劳你操心,可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 就该明白我一点儿都不想跟你搭话。」 祝安安逼近两步,清纯的脸上满是恶毒: 「哈,你这人就是这样,看似随和,跟街角老头儿都能蹲一起下棋,其实活的自我又清高,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口口声声大家都是朋友,可一旦对方犯了点错误,你就能直接一桿子将人给打死,恨不能此生不相往来。 我问你,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二十多年的情分,在你眼里我犯的那点错真就无法原谅吗?你非得让我名声扫地,无法做人,在圈子里社死才罢休?」 秋东觉得为自己争取利益没错,可为了她的利益就颠倒黑白,将过往秋东对她的诸多照顾说的云淡风轻,不值一提,甚至诬陷秋东的为人,这就很离谱了。 之前还想着祝安安可能只是在金钱上虚荣,现在看来人品上存在更大的问题。 「我是怎样的人轮不到你置喙,我只纠正一点,咱两之间是认识二十多年,高中时住在同一条街上的熟人,仅此而已。 你我之间的情分,仅限于我是个热心助人的三好学生,而你是个被小混混缠上,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 要说情分那也是我和祝回大哥的情分,和祝叔叔的情分,看在他们的面儿上对你多关照几分,与你不相关。所以,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秋东说的理直气壮,问心无愧。 祝安安听的目眦欲裂,不敢置信。 她以为凭藉她多年在秋东跟前所求皆有回应的待遇,秋东那天的态度不过是气急了,说的气话而已。 她还有挽回的余地。 毕竟她很清楚秋东是个非常念旧的人,她知道怎么让秋东心软。 熟料竟会听到这番狠心绝情的话。 祝安安口不择言: 「我这样一心围着你打转的你看不上,随便找个藉口就能一脚踢开。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讨好祝敖吗?不,我了解祝敖,这样只会让祝敖觉得你心狠手辣! 你以为你这样就会显的很大公无私吗?不!只会让你成为孤家寡人!你睁开眼看看,你身边还有一个真心为你好的朋友吗?」 秋东心想,这话都说出来了,还敢说你了解祝叔叔? 「东哥怎么没朋友了?我不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顶着寸头的黄守仁将胳膊自然的搭在秋东肩上,用很玩世不恭的语气说: 「有些人可不要以己度人,东哥只对虚情假意凑上来的不假辞色,对真正的朋友多够义气,我黄守仁最清楚不过!」 说罢拉着秋东往里走: 「上回东哥不是好奇领航员的位置吗?今儿兄弟亲自下场带你体验一把!」 辛好急了,这玩意儿她哥高考前可没接触过,上去整出问题怎么办? 秋东丝毫感受不到辛好的担忧,莫名觉得这是他非常熟悉的领域,开开心心跟黄守仁走了。 看两人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穿戴安全设备,同样作为极限挑战参与者的纪不凡淡定开口: 「放心吧,节目组提前跟俱乐部商量好了,用的是俱乐部改装过,里面加装了远程操控程序的车,情况不对会有人在后台远程迫停。」 要不然导演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让秋东大咧咧上今天的车。 况且,就算黄守仁是个炒作出来的明星赛车手,技术和顶尖儿赛车手没法儿比,水分大的很。可把他捞出来拧一拧,这么平的路也不至于翻车。 事实上,黄守仁确实没翻车,还漂亮的完成了几个高难度动作,赢得了周围人的喝彩,不管是不是懂行的,此时看了都觉得他有两把刷子。 可黄守仁的初衷,是吓一吓副驾驶的这位叫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的大少爷。 对这种命好的傢伙,很难让人不心生嫉妒。 所以特意做了几个平时在赛场上不敢轻易做的高难度动作,搁在正常人身上,早该嗷嗷叫,顺便下车去吐个天昏地暗。 那样,他就能非常遗憾的说一句: 「真是抱歉,看来咱们兄弟是没有并肩作战的机会了!」 可此时秋东不仅没感到刺激,全程维持淡定脸,还无聊的双手抱胸,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甚至在某一刻分神的想,此时应该有个烦人的小傢伙和他一起吐槽这糟糕的车技,但这小傢伙是谁呢? 嗯,或许是另一我吧! 毕竟人都有两面性,自我和本我时常针锋相对又互相妥协。 秋东保证,这绝对不是对黄守仁职业水平的刻意打压和侮辱,他是真心觉得他不仅会开赛车,甚至还会开宇宙飞船! 使劲儿摇摇头,秋东怀疑是他昨晚和大哥说拜拜后偷偷打游戏时间太久,产生错觉了。毕竟玉兔号才奔赴月球,距离人类开宇宙飞船冲出银河系且还有的时间呢。 于是黄守仁做完了他所有的拿手绝活儿,发挥的比任何一次比赛都好,可以说是意外达成了他有史以来最好成绩,已经在幻想这段视频放出去后,能收穫多少粉丝,割多少韭菜,俘获多少代言。 尽管累的大喘气,胸口不规律怦怦跳,手上青筋暴起,黄守仁此刻却心潮澎湃,恨不能撕掉衣服,对着镜头,向全世界宣布: 「老子最牛逼!」 恰好余光看到秋东一脸的索然无味,连连摇头。 第305页 黄守仁破防了。 等秋东慢吞吞从车上下来,黄守仁迫不及待问他: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也不惊讶我能完成这些动作?」 秋东心说,我当时想的那些说出来吓死你,于是他尽量选了个平和的,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答案: 「我也是赛车手啊。」 黄守仁一拳砸在车玻璃上,心头大骂—— 可你他妈的不是失忆了吗? 秋东自诩聪明的脑瓜子忽然闪起了大灯泡,大叫一声: 「好哇,原来你知道我失忆了,故意吓我的是不是?」 辛好着急忙慌跑过来,就听到这么一句。 立马挡在秋东前面,不善的看着黄守仁。 黄守仁没想到秋东会忽然在这种时候变得如此敏锐,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瞎显摆智商。就这,还有脸说别人是显眼包,你柏秋东可不就是全世界最大的显眼包吗? 「不是,东哥,你误会我了,你听我解释啊!」 秋东拉着辛好连连后退,自认到了安全距离,才委屈撇嘴: 「哼,肯定不止他一个知道我失忆了,说不定祝安安她们全知道了,才有针对性的耍我呢,我要告诉大哥和爸爸。」 远远看到这边发生冲突,急匆匆赶来看热闹的祝安安等人: 「……」 辛好见这么大一个表哥委委屈屈,心疼的拍拍他后背,用堪称严厉的目光扫视黄守仁几人。 黄守仁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大男人,在辛好的视线下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秋东没注意到这一幕,想起高中教导主任说学校是象牙塔的话,当时不以为意,今儿「举世皆敌」,他才切身体会到其中真味。 老张啊,是我误会你了! 勇敢的把妹妹护在身后,大声对黄守仁道: 「你才不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你明知道我失忆,还故意炫技吓唬我!」 祝安安看他那怂样儿就来气,冷哼: 「现在连黄守仁都不是你朋友了,那你这人还有朋友吗?做人真失败啊!」 秋东脱口而出: 「我当然有好朋友了,程硕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高考前一天,他两还约定好将来要去同一座城市读书,周末一起打球,一起熬夜看世界盃,一起痛骂裁判吹黑哨。 对如今的秋东而言,不过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记忆犹新。 可祝安安怔愣了好一会儿,好似才想起程硕是谁,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轻嗤道: 「看来你忘的很彻底啊,还不知道程硕高考失利,早就回老家小县城当高中老师去了?」 秋东特别骄傲的说: 「知道啊,人老家小县城高中数学老师,走的人才引进通道,985起步。你倒是高考不失利,可也只能靠家里的关系走艺术生的路子读个普本,有啥脸嘲笑人家?」 程硕是因为成绩特别优异,被秋东所在的高中从他出生的小县城挖来准备冲击京北的尖子生,和秋东做了三年同桌。为人热忱,是秋东高中三年关系最铁的朋友。 程硕家境在班上算是最不起眼的,加上他家里有个生病的父亲,对普通家庭而言就是个无底洞,不管赚多少都能填进去,因而程硕在学校的生活极为简朴。 秋东第一回听班上同学讨论程硕: 「他一件衣服从春穿到冬,整整穿两年哎!」 然后秋东的第一反应是: 「卧槽,什么牌子的衣服质量这么牛叉?我得去问问程硕,回头给我大哥也买一件!」 秋东是个行动力非常强的人,所以他真的去问了程硕。 而程硕在愣了一瞬后,对着秋东毫不做作的真诚眼神,好笑的告诉他: 「就是普通的地摊货,你家里人应该穿不惯。不过我暑假在商场做过售货员,知道哪个牌子的衣服质量好,你要是有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挑。」 于是就有了柏大哥那套价值两千块,被他珍藏至今的家居服。 打那之后,秋东总是拙劣的找藉口给程硕补身体,添换季衣裳,而程硕也用心帮秋东补习功课,他们一起打球,一起打扫卫生,两个少年用最赤诚的心,对待彼此非常重要的朋友。 如此要好的朋友,秋东当然会在第一时间主动联繫对方啊。 失忆了又怎样,两人这些年时不时通话,三五不时发消息互相说说最近的生活,聊天记录整整有几千页,关系一点儿都没生疏好嘛! 因此秋东特别烦祝安安这种高高在上幸灾乐祸的态度。 祝安安被秋东给怼急眼了: 「985了不起啊?还不是一破高中老师,一个月几千块钱的死工资,是能买得起房,还是能娶得起老婆?快三十岁的人了,家里还有个拖油瓶爸爸,一辈子打光棍儿去吧!」 连监视器后的导演都直感嘆这是个叉烧,胡乱摆手让摄像忠实记录下这一幕。 辛好听的眉头皱紧,出声提醒: 「你是不是忘了,祝叔叔和祝婶婶当年也是最普通的大学老师,按月拿死工资。把你养大的祝家全家都在从事教育行业,过着清贫的生活,却给了你公主一样的童年!」 而且之前表哥没少在家里念叨,说程硕如今可是他们学校的教学骨干,市高中出高价挖他不说,他出的教辅书质量高,教学内容把握准确,被教育局看中,当成他们当地的教学成果,向周边城市售卖。 第306页 程硕在教育界也是小有名气的存在,可谓名利双收。 他的教辅书表哥每一版都买回家几千册,然后让自家爸妈和姑父拿回去给公司的员工做福利。 然而此时秋东的关注点非常奇特,他用十分诡异的目光打量祝安安,学柯南摸着下巴,深沉道: 「你如此看不起程硕,却对程硕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辛好就见他用手捂住嘴,自己来了一段儿大野克夫做的明侦主题曲高,潮部分。 辛好忍不住捂脸。 就知道会这样。 她表哥为何总能在如此严肃的场合把自己活成一个沙雕,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在监视器后胖导演满眼「有钱人家的少爷都这么中二吗」的怀疑人生中,秋东接着道: 「那就是你心虚,你对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你胡说!」 秋东:「有没有胡说,我问问程硕就一清二楚了!」 说着掏出手机给程硕打电话。 又不是没长嘴,非要玩「我就不说,先误会上三十集虐来虐去」那一套,大男人从不磨磨唧唧。 他没看见此时除了祝安安,还有一人眼神慌乱,不自觉后退两步,踩到了摄像的脚。 程硕很快就接通了,背景是嘈杂的课间操「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音,听到如此熟悉的东西,秋东的dna动了,差点儿当场来一套广播体操热热身。 为了抑制这股从动,他小嘴叭叭就把事情给程硕说了: 「哥们儿,是这样,今天黄守仁……祝安安……所以她肯定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方便说说吗?」 程硕终于换了个安静的环境,他和秋东之间向来有话直说,这会儿也是: 「你这么一提,我还真想起来件!」 「我就说嘛!快讲讲!」秋东摁了公放。 程硕:「其实我发现那件事也是偶然,你知道的,我父亲那毛病就得靠药养着,有没有新药,有没有新治疗方法都得我经常去医院打听,为此我跑遍了京市的所有大医院。 应该是咱们上高二那年吧,我无意间在医院瞧见了祝安安和黄守仁。」 秋东惊唿:「他两?」 祝安安一个乖乖女,黄守仁是大他们一届的学长,货真价实的小混混,这两搞在一起听着就不简单。 程硕:「是他两,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原本我也没当回事,可我撞见他两齣了门诊吵架,祝安安说——这个孩子不能要,我爸爸知道了会打死我,祝家有多注重脸面你根本就想像不到,他们可能会把我赶出家门,让我自生自灭!」 秋东:「哇靠!」 其他人:「哇靠!」 程硕:「黄守仁不是正经人,你和祝安安的大哥祝回关系要好,我本想提醒你一句,让你给祝家人提个醒,免得祝安安年轻不知事走入歧途毁了一辈子。 结果我又听见他两说去正规医院做手术会留下记录,而且他们手头没那么多钱。祝安安花的每一笔钱家里人都会过问去向,黄守仁靠收保护费度日,浪得一日是一日,身上连多余的一个子儿都拿不出。 黑诊所祝安安又不愿意去,两人就商量着让祝安安尽快找机会把你灌醉,假装你们两发生了关系,然后把孩子赖在你身上。 你家里有钱,家人又疼你,就算被两家人察觉也不会真对你如何,她大可直接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你身上。」 秋东:「卧槽!」 其他人:「卧槽!」 秋东牙齿咬的咯吱响:「然后呢?」 其他人耳朵高高竖起:「然后呢?」 程硕: 「然后我找机会出面警告了他两,又仔细观察了一阵子,应该是祝安安卖了一盒进口巧克力,黄守仁又去其他街道当打手收了点保护费,终于把手术费给凑齐了。」 其他人:妈的祝安安是脑子有毛病吧?好好的一书香门第大小姐,非看上一街头小混混,连打胎的钱都要自己想办法凑,就这还不赶快分手等着过年呢? 我要是祝家人,我也得打断她的腿,再敲开她的脑壳儿看看里面是不是都装了屎! 秋东: 「嘿呀我想起来,祝安安你当时非纠缠我,让我高价回收你那一盒生日巧克力,那可是我整整五个月的生活费,我誓死不从,最后前排戴眼镜的瘦高个儿买走了对吧?我们都知道他暗恋你! 还有你企鹅空间里仅自己可见的『黄xx,我恨你』说的就是黄守仁吧!正好你当时请了三天假,说是在家养病,这么看起来,你根本不可能在家嘛。 你这个人真是谎话张嘴就来。」 话一开口,秋东的思路就跟德芙巧克力一样丝滑,柯南附体,说的头头是道: 「对了,咱们上高一那会儿,你奶奶说有小流氓纠缠你,骂的半条街都知道了,难道骂的就是黄守仁?我的天哪,那时候你们就搞一起了? 你奶奶费心盯着,我上下学接送,都没挡住你们暗通款曲?」 程硕干咳一声,提醒秋东话题越扯越远了: 「原本这件事你今天不问,我是想烂在肚子里的,祝老德高望重,你和祝家又关系紧密,祝安安发生这种事传出去损的是祝老的颜面,是祝家的颜面。」 秋东当然知道他好兄弟全是为了他好,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第307页 「就这点事,早就时过境迁了,一句年少不更事,也就风过了无痕,她至于视奸你的生活吗?」 程硕眉头也皱了起来,没想事到如今,忽然就和祝安安扯上关系。 秋东环视一周,看见黄守仁那桀骜不驯的寸头,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气愤道: 「你高考第一天在街上被人抢走准考证,导致晚十分钟进考场,第二天突然有六十岁的老头子大白天骑自行车往你身上撞,车轱辘直接从你左手腕上碾过去,导致发挥失常。 当时咱们只当你运气差,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黄守仁那个小混混在报復你呢?」 第94章 六人结局(慎入) 看样子祝安安也是知情者。 不过这种事黄守仁再傻也不会承认, 但他不承认也没用,秋东一旦认定是他干的,转头就给他爸爸打电话告状, 想让柏父帮忙去查当初的真相。 柏明意听小儿子说的可怜极了,一颗老父亲心瞬间软成一团, 对他的要求无有不应,末了还不放心的叮嘱: 「等下回恋爱小屋的时候和那些人分开走, 爸爸跟节目组说好了, 给你和小好安排另外的车, 免得黄守仁他们见事不可挽回对你做出不理智的事, 知道吗?」 秋东答应的可乖了: 「爸爸你真好,我都记住了,你放心吧!」 柏明意又神神秘秘的说: 「爸爸在恋爱小屋给你准备了礼物, 很快你就可以看到了!」 秋东甜蜜又烦恼的抱怨: 「我第一回出来工作,都没来得及给你和大哥准备礼物呢!」 父子两黏黏煳煳好一阵子才挂断电话。 一直等上了节目组准备的车, 离开赛车俱乐部, 没了跟拍, 车窗外的风景一闪而逝,辛好才问秋东: 「哥你这回怎么不给大表哥打电话求助?」 秋东用「你还是太年轻, 多跟我学着点儿」的语气说: 「事情牵涉到祝安安, 不看僧面看佛面,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祝家一大家子付出心血养大的孩子, 这回肯定会惊动祝家长辈,大哥一个晚辈出面天然不占优势, 由爸爸去交涉正正好。」 辛好斜眼看他: 「你就没想过, 姑父对上祝家那护短的老太太,也还是个不占优势的晚辈呢?」 秋东从兜里摸出一个棒棒糖扯开包装袋塞进辛好嘴里, 是辛好喜欢的牛奶味儿,还没忘给自己来一个葡萄味儿,欢喜的眯起眼睛,含煳不清道: 「爷爷这两年越加不管事了,只能让爸爸多辛苦点。 」 辛好:有你是姑父的福气,真的。 可不嘛,节目组的车刚开进恋爱小屋,秋东隔着车窗就看见了站在小屋门口,穿着休闲,模样慈和,身后跟着八个黑衣保镖的爸爸。 这确实是天大的惊喜。 秋东欢快的和爸爸拥抱,并试图把人抱起来转个圈儿表达他内心的激动。 然而,没抱动。 哎,谁让他爸也是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即便离婚了也没忘身材管理,一周进三次健身房,早晚坚持跑步,五十岁的人依然是帅大叔一个,生活比秋东自律一百倍。 哎,秋东有点淡淡的忧伤。 柏父一眼就瞧出自家小崽子在想什么,眼里含笑拍他后背: 「好了,去和小好收拾行礼,爸爸跟导演打个招唿,感谢人家这几天对你的照顾,咱们这就回家!」 秋东瞬间又开心了,他爸爸是专门来接他回家的哎!第一回出来工作,有爸爸接的孩子感觉真幸福! 压根儿没看黄守仁几人惨白的脸色,哼着歌儿喜滋滋的三两下把行礼收拾好下楼,发现导演笑的扁桃体都快漏出来了,激动的握着爸爸的手说感谢。 小好就站在旁边。 哼,肯定有事瞒着我! 柏父见小儿子收拾个行礼的功夫,嘴巴又能挂油瓶了,好笑的塞了一瓶旺仔牛奶到他手里: 「跟大家告个别,咱们这就走了。」 哎,他爸爸总是把他当小孩子,试图用这些小手段转移他的注意力,秋东很惆怅。然而更惆怅的是,他爸爸竟然成功了。 秋东故意吸出很大声,提醒车上两人他特别不开心。 此时豪车已经开上高速,正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辛好默默递给他一包小熊饼干。 柏父耐心问他: 「节目组的事你怎么想?」 说起这个秋东就悲从中来,他第一回出来工作挣钱,总共八个同事,三天不到他一口气得罪六个,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免不了为他糟糕的运气感慨两句。 还得他爸爸特意跑一趟为他收拾烂摊子。 「节目肯定是没法儿播了,其他的有您安排我放心,只有一点,我想把录制内容完全保存下来。」 柏父很有兴趣的问: 「你想收藏起来,纪念你第一回录制节目吗?」 秋东把小熊饼干咬的咔嚓响,清澈愚蠢如高中生的眼神中偶然闪出一道光,让柏父和辛好也为之侧目: 「您知道一支箭最有威慑力的是什么时候吗?」 柏父挑眉。 秋东说: 「是箭在弦上,将射未射之时。」 祝安安几人知道他们的把柄被他捏在手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雷,将他们炸的体无完肤。整日惶恐不安,势必会自乱阵脚。 都不用他再费心力做什么,在他挑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后,他们就不可能继续当做无事发生,和以前一样风风光光过日子。 第308页 柏父欣慰的看着他家小崽子,觉得今晚回去又该写日记了,得好好把小崽子在成长道路上给他的惊喜一件不落的记下来。 哦,当然不是小崽子知道的那个日记本,那完全是煳弄小崽子用的啦!真正的日记本肯定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辛好也觉得表哥处事越来越成熟了,并非一味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干,拿过小饼干给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儿,含煳道: 「节目组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跟姑父和导演商量好了,这三天就当咱们花钱请他的团队拍纪录片好了。 他的恋爱小屋题材挺好,我公司新签了几个不错的新人塞进去应该能在观众面前混个脸熟,姑父会成为他们节目组最大的投资商,如果你愿意的话,拍摄期间也可以偶尔客串一把。」 没有说太详细的,让表哥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行了。 果然秋东对具体的操作并不感兴趣,前一刻还在说: 「□□不能收养年龄大了记事的,养不熟,祝安安被祝家精心养了那么多年,祝家的风骨一点儿没学到,眼睛时刻盯在钱上,她不信任任何人,只相信钱,也只迷恋钱。 唯一迷恋的黄守仁还不是个好东西,瞒着家里人做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离谱事。这下好了,两人都掉沟里了。所以小好你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也不能瞒着家里人,知道吗?」 结果下一刻就因为无事一身轻,很快犯起了迷煳。 柏父放下座椅靠背,动作轻柔的给他盖好小毛毯,辛好将车内空调换到舒适的温度。 两个霸总各自拿出文件,安静的完成今日份工作。 毕竟他们可不是全职儿子全职女儿,而是励志要养好秋东这个全职儿子的熊家长,当然要努力啦。 而秋东作为被养的全职儿子,换个舒服的睡姿,正在梦里,嗑着瓜子儿,像个局外人似的,见证了祝安安几人接下来的人生。 在秋东的梦里,被他在节目上挑破纪不凡和孟义的利益关系后,孟义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天秋东心情不好就把真相爆出去,让他身败名裂。 而纪不凡本来就受够了孟义越来越无耻的行为,两人经过几番激烈的交流沟通后,最终纪不凡又给了孟义二十万,彻底将孟义当初垫付的医药费还清,而之前几年她替孟义拍的那些让孟义名利双收的照片,全当是利息了。 她不会主动把这件事告诉媒体,可其他人会不会就不关她的事。 两人算是恩怨两清。 纪不凡凭藉多年积累,去做了极限运动摄影师,不管是高空跳伞还是深海潜泳亦或者雪山滑雪摄影,她都有涉猎,凭本事吃饭,在圈里小有名气,养活她和母亲完全没有问题。 这回她大大方方告诉所有人她从事的职业,也骄傲的让母亲把她的作品传到各种亲戚群,老年广场舞群,社区业主群。 这就是她热爱的,愿意为之努力奋斗的事业,没必要瞻前顾后,怕母亲担忧就什么都不说。 母亲接受不了,那就用成绩让她信服。像是从前那般,不敢告诉母亲她工作内容怕她担忧,以至于被黄守仁拿捏住整整五年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了。 她还每月给秋东那个卡上打钱,秋东却用那笔钱成立了一个极限运动救援小组,旨在搜救那些在极限运动中意外受伤,失踪之人。 秋东看的连连点头,觉得他果然是个善良又正值的人,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他想着光嗑瓜子儿嘴巴有点干,要是能有奶茶喝就好了。 然后他眼前自然出现了奶茶,还是抹茶味儿! 嘿呀,这个梦可真智能,他喜欢,看戏都更有动力了能! 孟义本就是个小偷,没了纪不凡在背后做枪手,也试图发表过两张他自己的作品,被熟悉的朋友粉丝调侃: 「告诉我,这是孟神你家狗用爪子拍出来的!」 他不服气,不相信他偷偷学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比不上纪不凡一个女人,之后又发了两回。 这次更惨,直接有人怀疑他被夺舍了: 「前后对比过于惨烈,合理怀疑是孟神被盗号了。」 后来更是隐约有传言,说孟义之前的作品是请人做枪手,如今人家枪手转行了,他「江郎才尽」。 也有人质疑: 「不太可能吧,枪手要有这水平,直接原地出道,干嘛还想不通给人做枪手?孟义救过他的命?」 那人继续爆料: 「没救过枪手的命,倒是救过枪手母亲的命。」 秋东睁大眼睛瞅了好几眼,这,这个坐在电脑前一脸狞笑的爆料之人不就胖导演吗?他爆料完还和自家大哥一起去会宾楼吃饭去了?! 哦,看来这一切是大哥在背后推了一把,他眨眨眼,继续看。 眼前又出现小饼干,边啃边瞧。 言论越演越烈,很多人要求孟义出来给大众一个说法,即便是严正斥责网友造谣呢。 可孟义不敢,直接宣布退圈儿,默默回家啃老去了,留下网上一地鸡毛。大众基本已经认定他是被戳中痛脚灰熘熘跑路了,只有小部分死忠粉抵死不认。 但他在家里啃的并不舒服,因为他爸妈此前将他的成就在亲戚朋友上司同事面前夸耀了个遍,毫不夸张的说,要是他家的狗会讲话,早就把他的辉煌经歷倒背如流了。 可他灰熘熘回家,不乏有好事之人特意上门看笑话,嘲讽孟义: 第309页 「网上那么多人相信你是清白的,你倒是给大家一句准话呀!是律师函不会发,还是帐号密码忘了?没关系,这些我都能帮你解决!」 孟义恼羞成怒,将亲戚赶出家门。 结果亲戚转头就把这事原原本本在网上复述了一遍,末了还说: 「都散了吧,孟义就是个小偷无疑。五年前孟义还是个游手好闲的啃老族,买摄影机的钱花了不少,一张能看的照片都没有,他爹妈在亲戚跟前向来抬不起头。 可突然有一天他的作品就斩获了无数国内外大奖,过年时亲戚聚会的全家福却拍的还没我才上幼儿园的侄子胡乱抓拍的好。 言尽于此,诸位自行分辨吧。」 还非常损的把孟义拍的全家福也贴在网上。 呵,那构图,那角度,那成片,不能说他完全不懂摄影,最起码是还没有入门,随后从网上扒拉出一位业余爱好者都拍的比他强。 至此,孟义彻底翻车。 秋东海豹式鼓掌,觉得此时应该再有两大烟花才能体现他快乐的心情。 于是梦里就下了场盛大的烟花雨。 嗨呀,这个梦是真美! 美完了,再看孟义。 他爹妈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此前在人前有多得意,此后就有多落魄。 对孟义这个让他们遭受一切的儿子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还想舒舒服服啃老?做什么美梦呢! 什么都不会?那简单啊,外卖员一个月七八千,鬼屋npc一个月三四千,你随便选,挣得多就花的多,挣得少就花的少! 于是秋东就看到孟义爹妈没收了他此前买的所有装备,把他赶出家门。孟义真去做了鬼屋npc,结果被游客投诉消极怠工,勉强拿了两天工资就被扫地出门。 再去做外卖员,结果业务不熟练,闯红灯,送餐迟到,和顾客吵架,跟饭店老闆干架,五天下来倒欠公司三千块。 他饿的实在受不了,半夜偷偷回去想把之前花大几十万买的摄像机偷出来卖掉,被爸妈发现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孟义索性直接摆烂了,仗着他是爸妈的独生子,躺家里说什么都不出门。他爸妈也绝,看这个儿子已经废了,干脆花钱做了试管婴儿,打算养小号。 行吧,这跟秋东想的相差无几。 下一个! 他心里才这么想,场景就换到了贝娜和常平那边。 秋东又赶忙给他安排了一整套沙滩日光浴,就当看露天电影。 就见贝娜最终还是恋爱脑占据上风,被常平疯批的爱感动,听从常平的安排,退出娱乐圈,撇下他们的爸妈,跟随常平去国外生活。 常平自知已经狠狠得罪秋东,还被对方捏住了把柄,自然是跑的越远越好。 两人结婚,贝娜做了全职主妇,用她当演员时的积蓄支撑常平重新考米国的律师证,照顾常平的衣食住行。 等常平终于有了正经工作,贝娜兜里空空,两人生了孩子,贝娜专心在家带孩子,过上了伸手朝常平要钱的日子。 然而常平的工作并不顺利,四处碰壁,他就更加不愿意把之前在国内开律所的积蓄拿出来了,两人整日为了柴米油盐的小事吵架。 贝娜成了整天蓬头垢面抱怨「我当初是瞎了眼才跟了你,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早跟你离了」的女人。 而常平也早在外面有了情人,他愿意大把的给情人花钱,甚至不惜动用在国内的积蓄,可和贝娜之间,是要连同一瓶酱油两袋尿不湿都要算清楚的程度。 然而好景不长,常平的情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大案子,他原本以为可以凭藉那个案子彻底翻身,熟料案子牵涉过于复杂,他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等被他完全不知道的势力举着枪上门报復,抢走了他家所有值钱的东西,蛮横的霸占了他们的家,常平才知道惹了多可怕的人。 悔之晚矣。彻底和贝娜带着他们的孩子流落街头,靠救济粮度日,想回国也回不去。 秋东嘴里的瓜子都掉了,他看的仔细,常平那个情人,在常平被报復后,还从他亲爱的爸爸手里拿了好大一笔佣金。 他爸爸笑的特别像电视剧里的大反派! 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他爸爸辛苦营造的温和慈爱的形象要毁于一旦啦。 下一个! 场景顺利转换到祝安安和黄守仁身上。 秋东看到祝奶奶出场,莫名一哆嗦,对这老太太的战斗力,印象过于深刻。 结果这回老太太将所有的情绪压在眼底,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跟祝安安说: 「和奶奶回老家吧,豁出去你爸妈的面子,给你在老家安排一个清闲又体面的工作,等奶奶百年之后,你作为在我身边伺候我终老的孙辈,哪怕曾经犯下天大的错误,祝家人也都能原谅。 到时候你想回京市还是去哪里,没人再拘着你。」 可祝安安怕极了过清贫日子,她永远都记得在孤儿院被人欺负,为了一块排骨被人打掉一颗牙的过去,做梦都想有钱,过人上人的日子。 但在祝家呢?一家子不是教书育人的就是搞科研的,脑筋死倔死倔,除了那点死工资,连学生家长送的一袋面粉都不收,讲原则到了让人胆战心惊的地步,日子永远都比周围人差一截儿。 在祝家唯一能提高收入的办法就是脑子聪明外加在读书上下苦功夫,努力搞科研,像她养父祝敖,像她养母平国,或者像她兄长祝回,把自己上交给国家,一切听从组织安排,完全没有私人空间。 第310页 手头有点钱还全都拿去做慈善,常挂在嘴上的话是: 「我们的衣食住行全被组织承包了,自然该想着回馈社会。」 祝安安成不了那样的人,也不想成那样的人。 她就想跟柏秋东似的,什么都不用干,就有人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只需要整日吃吃喝喝,游手好闲,钱永远都是不重要的数字。 天知道她有多嫉妒柏秋东,小时候无数次趴在墙上看祝回和柏秋东在柏家院子里打球时,默默想为何不是柏家收养了她呢? 秋东:「?」 秋东一整个无语住了,珍珠奶茶都不香了。 祝奶奶讲了一辈子原则,都愿意为你豁出脸面换一个好工作了,你还没明白那话啥意思?体制有钱商人,永远是不过时的搭配,到时候给你挑一个有钱老公,你想要的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以前老人家以为你想通过自己的双手奋斗获得财富,自然不会干预,如今见你为了钱走上歧途,当然是想拉你一把。可你连这话都听不明白,活该没钱! 秋东嘀嘀咕咕: 「还好意思说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拜託,我最起码通过自己努力考上了京大,你上普本还是祝家用钱用人情走的艺术生路子呢!」 总归祝安安选择了主动离开祝家,野心勃勃想靠自己创业,实现财富自由。 圈里那些二代们做生意她也不是没见过,既然她们可以,为什么她就不行?何必要靠讨好别人来获得财富呢? 秋东: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而黄守仁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在祝家和柏家的双重施压下,很快成为俱乐部老闆赚钱的工具人,合同从之前的三七分,俱乐部三,黄守仁七。变成了后来的一九分,俱乐部九,黄守仁一。 他拿到手的那点钱都不够给车子保养的,昔日的明星赛车手,正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逐渐被老闆榨干最后一滴剩余价值。 直到他在一次比赛中伤了腿后彻底被俱乐部放弃,渐渐查无此人。 他用仅有的积蓄在老家开了个修车店,娶妻生子,小混混过上了他以前最看不起的一成不变的日子。 另一头祝安安的创业并不顺利,脱离那个圈子,没了祝家大小姐的名头,她做生意既没有精明的头脑,也没有独到的眼光,甚至连看人的能力也不行,被合伙人骗走了大半家财。 最后一咬牙嫁给一个曾经追求过的她的暴发户,对方比她大十多岁,容貌平平,却愿意真心待她,由着她大手大脚花钱。 祝安安终于成了有钱人,钱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个数字了,但她却有了新的烦恼,她觉得如今的老公实在过于拿不出手,脾气就像面团捏的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她和他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于是不自觉的,她又重新和黄守仁有了往来,两人各自成婚后,又双双出轨,搅合在一起,偷情的刺激,好似让他们重拾了年少光阴。 然而夜路走多了多半会遇到鬼,两人偷情终究被他们家人发现。 黄守仁老婆娘家人在当地可是大家族,上面堂的表的兄弟姐妹成百人,离婚了不算,三五不时上他店里闹事,搞得他生意彻底没法儿做,只能再次考虑搬家事宜。 祝安安净身出户,只能租住在地下室,每天馒头就咸菜,和之前骗她钱的合伙人死磕到底,试图把钱要回来。 秋东却分明看到,祝奶奶疲惫的跟祝安安的前夫见面,抱歉道: 「小常啊,是老师对不住你,老师对不住你啊!」 祝安安的前夫安慰祝奶奶: 「不是您的错,您当年资助我读书,且在促成我和祝安安的婚事前,也把她的情况讲的一清二楚,是我心存妄想,想试一试能不能用真情打动她。」 最后,祝奶奶在上车前,轻声对小儿子说: 「让小康接触一下,送她出国吧,或许离开这个环境能好点呢。」 秋东直摇头,觉得祝奶奶这份心思怕是要白花了。 果然就听祝安安对上门推荐出国服务的人说: 「出什么国?我连外语都听不明白,大学四级直到毕业都没过,出国找罪受吗?滚开,少影响我办正事!」 等秋东缓缓睁开眼睛时,发现车已经稳稳停在停车场不知多长时间,车内只余他爸和他表妹翻动文件的声音。 秋东一个勐子扑过去,趴在他爸背上撒娇: 「爸爸,有您真好!」 第95章 同母异父 秋东才回家就开始折腾, 先是一大早和保姆刘姨去海鲜市场和菜市场,陆续搬回来几大箱子食材,然后就把自己关进厨房着手处理。 从中午忙到傍晚, 厨房门轻轻一关,谁都不许进去打搅他。 刘姨一开始确实有点担心秋东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做不来厨房这一套, 结果在玻璃门外默默观察片刻,发现秋东处理食材的手法虽然算不上娴熟, 但绝对内行。 瞧着自有一股散漫又淡然的劲儿, 肯定是偷偷学过的, 也就放心把这片天地安静的留给秋东发挥。 事实上, 秋东正把平板搁在琉璃台上,盯着里头博主的耐心讲解现学现卖,手底下除了一开始颇有些生疏外, 上手莫名的快。 某一刻甚至会生出「这东西其实我也会,做的还比博主更好」的错觉。 说是错觉, 可做着做着, 他都用不上教学视频, 开始了自由发挥,还觉得他发挥的特别好。 第311页 秋东认为这可能是失忆后遗症, 或许他曾经真的偷偷报了新东方苦练厨艺, 想要惊艷所有人?如今不过是肌肉记忆罢了。 中间接了祝回的电话, 两人约好见面时间, 又去打了一个小时游戏,看时间差不多了, 重新钻进厨房, 开始正式做菜。 这顿饭秋东做的特别顺手,刘姨担心的各种新手上路会出现的问题, 都不曾发生。 在将所有菜装进保温盒后,他还顺手用熬了一下午的鸡汤煮了两碗手擀面,里面搭两根绿油油的菠菜叶子,瞧着清爽又诱人,最适合这个季节吃不过。 再配两个小凉菜,齐活儿! 秋东刚把面端上桌,柏父和柏大哥正好下班回家,一切都刚刚好。 柏父见小儿子身上的小熊围裙,再看看桌上的饭菜,心想他家小东可真是越来越孝顺了,都晓得帮保姆给爸爸端饭了,一定是知道爸爸在外面上班一整天饿了! 柏大哥也满意点头,觉得刘姨的水平一如既往发挥稳定,弟弟也越来越贴心,知道他们中午参加了酒局,还特意叮嘱刘姨晚上做的清淡点。 如此想着,父子两代霸总洗手,连家居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坐在餐桌上开始吃饭。 秋东看他们吃的满意,脱下围裙,去厨房拎了大大的保温食盒朝两人挥手: 「爸爸,大哥,我去开导祝回哥,晚上让人给我留门啊!」 柏父正吃的心头熨帖,笑眯眯道: 「祝安安发生了那样的事,祝回做大哥的心里肯定不好过,你多宽他的心。」 柏大哥不放心叮嘱: 「让司机老王陪你去,可以去祝回的住处,但别去祝家老宅,免得他们不讲道理迁怒你。」 秋东一一应了,风一般消失在客厅。 两人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柏父问: 「小东手里拎的什么?」 柏大哥回想了一下,毫不犹豫道: 「肯定是刘姨做的菜!祝回早年没少在咱家吃饭,祝叔和祝婶实验室忙的顾不上那会儿,他都快把咱家当第二个家了,至今对刘姨的手艺赞不绝口。」 如此倒也说得通,柏父大口吃完眼前的面,没忍住又喝了汤,摸摸舒服的想睡觉的胃,顺从心意对保姆道: 「刘姐,再来一碗!」 柏大哥紧随其后:「我也要!」 保姆忙过来跟两人解释: 「今儿的饭菜是小东做的,我刚去厨房瞧了,他只做了这些,熬的鸡汤倒是还剩了好多,我用那汤给您下一碗鸡丝面吧?」 柏父端碗的手都僵了,砸吧砸吧嘴,回味半晌,不可置信问: 「你说这面是小东做的?」 「是呢是呢!做的可好了,瞧着比我还强几分哎!」 柏父:「全程他自己动手,没假手他人?」 保姆不乐意了: 「您是怀疑小东造假呢还是怀疑我说假话呢?」 柏父:「……」 说实话,他都怀疑。 柏大哥反应快,眼眸微眯: 「那小东刚才拎走的大食盒?」 保姆:「全是小东自己做的,早上我陪他去市场买的菜,回来不让任何人帮忙,单是处理食材小东就用了一下午。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小东做的都可好了,有荤有素有凉有热有汤有饭,我瞧了都眼馋!」 她也是在这个家里工作了三十年的老人,是看着秋东长大的,这会儿说起来,很是唏嘘: 「前几日辛小姐给我打电话,问小东早年是不是在外面报班学厨了,我还斩钉截铁说没有,看来我对他还是不够了解。」 柏父和柏大哥:「……」 双双想起辛好跟他们炫耀秋东做蛋炒饭那回,心道我们就了解了? 父子两就着剩下的鸡汤煮了一锅小火锅,越吃越惦记被秋东带去祝家,被保姆形容成「八味珍」的菜。 真的,他们只是嫉妒小东有了好东西,竟然第一个分享的不是他们,绝对不是嘴馋! 大男人哪会那么没出息,对吧? 然后,父子两搁在桌上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了,拿起来一瞧,好傢伙,来自祝回的图片暴击,简直让人心梗。 只见祝回发来的图片上,满满一大桌菜,鸡鸭鱼虾蟹,煎炒烹炸煮,红的绿的白的黄的,让人垂涎欲滴。 再配上祝回的三个大拇指以及「小东可真是我亲弟」,瞬间让柏家两个霸总嫉妒红了眼。 他们这边清汤寡水,凭什么祝回就能山珍海味?山珍海味也就算了,他们又不缺那一口吃的,可问题在于那可是小东亲手做的!凭什么祝回一个外人先尝第一口? 这是什么行为?是区别对待! 再这么区别对待,他们可就生气了,真的! 有人刚下班就嫉妒的冒泡,有人在家休假幸福的大笑。 秋东毫不遮掩的给祝回讲他这回出去工作的经歷,在他的描述中,那是一趟以旅游为主,期间偶尔发生了点小摩擦,但都很轻易就解决了,总体还是非常快乐的体验。 甚至邀请祝回有机会一起节目客串: 「导演特别有意思!」 祝回放下手机,觉得秋东讲述的好笑程度是100%,想到柏叔叔和柏哥羡慕嫉妒恨的丑恶嘴脸,好笑程度10000%。 他笑的前仰后合。 不得不说他朋友秋东真是个非常乐观积极向上且有趣的人,和他相处,总是能让人不自觉放松。 第312页 他给秋东说起他工作中偶尔遇到的趣事: 「新带的博士生总是仗着年纪比我大就不分场合管我叫哥们儿,可能也有几分故意想告诉周围人他跟我关系很好的因素在,他一把年纪我又不好说的太重,说的轻了他又听不懂,实在让我苦恼。 实验室两月前来的助理是个关系户,被人塞进来混资歷,捞我的实验成果,他爸爸面子实在太大,我只能收下。结果他连洗烧杯都洗不明白,要不是发现及时,差点儿把一实验室的人都给毒死。」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祝回觉得连简单的小葱拌豆腐也能吃出特别的味道。 秋东听的津津有味,当然他正剥的口味虾更有味。 才一会儿功夫就造了好大一堆壳儿,连他自己都在心里悄悄感嘆没失忆前的他,新东方厨师班没白报。 这钱花的值! 这味道,真是绝了,简直是照着他最喜欢的口味做的! 嘴里塞了食物,秋东含煳道: 「祝安安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并不后悔当众戳穿她的真面目。 这些年咱们竟是都没真正看懂过她,还记得当年祝奶奶张罗给她介绍对象的事吧?我想着那会儿其实就有徵兆了,是咱们都没放在心上。」 祝回苦笑,怎么不记得? 当初奶奶说安安是个从小缺乏安全感,缺爱的孩子,等有了自己的家庭,一颗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因为对安安而言,爸爸妈妈不仅是她的爸爸妈妈,还是他的爸爸妈妈。 可丈夫孩子,就只是属于她祝安安的血脉亲人。 所以在安安大学毕业一年后,张罗着给安安介绍相亲对象。 给她介绍年轻有为的教授,她嫌人家工作忙还不会花言巧语没时间陪她浪漫。给她介绍商人她嫌人家市侩,张嘴闭嘴都是钱,不够儒雅。给她介绍英俊儒雅的富二代,她嫌和人家没有共同话题。 之后便不了了之。 要是知道她想成为秋东这样的人,喜欢的却是黄守仁那种骨子里就带着不安定份子的玩意儿,当初说什么都该推一把。 祝回一口略带苦涩的啤酒下肚,他说: 「其实这两天我也想了很多,可能我们这样的家庭就不适合□□,因为我爸妈实在太忙了,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放在家庭上,可祝安安的出身註定了她需要比正常孩子更多的来自父母的陪伴和关怀,才能抚平心灵上的伤痛。 我们自以为已经给了她足够的爱和安全感,然而对祝安安而言,远远不够。我们没有做好收养一个孩子的完全准备,不负责任的把她带回家中。 造成如今的局面,双方都有错,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秋东被麻的直吸气,用戴着手套的大油手指指鲫鱼汤。 祝回认命的给小少爷舀汤。 秋东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很像电视剧里大反派似的开口讲话: 「得了吧,孤儿院那些孩子哪个没有点心理疾病?能被你们这样的家庭收养就谢天谢地去吧,父母疼爱,兄长包容,奶奶护短,从三叔到小姑,全家的知识分子,知书达理,既不重男轻女,也没把她养成伏地魔,说她是祝家的小公主哪里错了? 家务你做的比她多,她上学时生活费是我的三倍,为了让她出国参加夏令营开拓眼界,祝婶婶从学校预支了四个月的工资,家里过的紧巴巴。你家更没有打算用她商业联姻给家族换取利益。 咱们周围人家里,很多对亲生女儿也不过这般,就这还不知足?没把她的内心世界养的更丰富,只能说本性如此,怨不得旁人。说句不好听的,那么多被收养的孩子过的远不如她呢,人家多知道感恩啊!」 当着祝回的面儿不能把话说的太难听,毕竟那是祝回疼爱了近二十年的妹妹。 可秋东的未尽之意祝回也听明白了。 人有野心没错,想过自己喜欢的日子也没错,那你为之去努力,去争取啊,祝家的条件摆在这儿,对你实现梦想难道不是登天梯? 可祝安安捨近求远,做了多少荒唐事?空有野心却志大才疏,根本没有相应的能力,只会用不入流的手段,愚蠢到令人不忍回想。 然而相较于她做的那些蠢事,更愚蠢的其 实是她根本就没意识到祝家的能量究竟有多大,借着祝家这张大网能让她的人生肆意无阻。 可在祝安安的心里,祝家是那个支持她出国参加夏令营就得一家人紧巴巴过日子的清贫教师家庭。 是,祝家今天在金钱上依然不富裕,自家奶奶一个月领着八千块退休金,五千块都拿去资助山区儿童,和奶奶一起生活就得习惯她的节俭。 可祝安安完全没意识到祝家的财富并不在金钱,在祝家几代人桃李满天下,在自己爸妈于学术界的领军地位。 想到这些,祝回就泄气的很。 正一人独饮呢,韦文就闻着味儿来了。 一进门毫不见外的去厨房拿了筷子出来坐在祝回边儿上,对着一只今早从澳洲空运过来的大虾动手。 一口下去,当场对秋东竖起大拇指,含煳道: 「怪不得我打电话过去,刘姨说柏叔叔和你大哥正在家里吃老祝的醋呢,这醋,确实该吃!」 秋东举起一只蟹脚嚷嚷: 「我就知道你这傢伙来的不怀好意,又背地里说我爸爸和大哥的坏话,他们才没这么小气呢!」 第313页 韦文和祝回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那父子两在其他事上可能不小气,但在你的事上绝对大气不起来! 刘姨说的指定都是含蓄的了,说不定两人已经在家咬牙切齿,磨刀霍霍了。哈,想想怪开心的! 未免把秋东给惹急了,祝迴转移话题: 「韦总是大忙人,今儿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韦文一脸的一言难尽,摆摆手,直接汤泡饭连干三碗,活像几天没吃饭的样子。 秋东看的特嫌弃,又有点心酸的问: 「你家生意是不是出问题了?连你这个少东家都吃不起饭了?那我妈在你家岂不是受了大罪了?」 韦文:「……」 真的,你要不是柏明意的儿子,要不是辛阿姨的儿子,就这说话水平,早八百年被人在外面套麻袋打死了。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他多少有些习惯了。 轻哼一声: 「那可要让柏二少失望了,我家生意好的很,且辛阿姨的研究项目最近到了收尾阶段,要是投产的话,辛家又能更上一步了!」 秋东反唇相讥: 「我们搞实业的不跟你们生物公司一般见识。」 韦文故意逗他: 「我们理工博士从不和哲学学士多加计较。」 秋东剥虾的手一顿,靠,竟然在学歷比拼这一环输了,博士确实了不起! 韦文见他闷闷不乐,又把人往回哄,隔着桌子给秋东夹菜,声音温柔的能掐出水: 「可我们理科博士做不来这么好吃的菜,真是让人羡慕的生活技能啊!」 秋东又被哄开心了: 「算你有眼光。」 祝回看的无语极了,他好好一阳光开朗大帅哥,没忍住用白眼儿翻韦文。 这游戏你玩儿了多少年了还不腻啊?每回都把人惹生气再逗开心,跟脑子有什么毛病似的。 韦文回以高深的笑,家里的妹妹是个小正经,逗起来太没意思,还是秋东这个弟弟好玩儿,有什么都写在脸上。 祝回:你叫他弟弟他答应吗? 其实认真说起来,韦文和秋东之间并没有亲缘关系。 不过是秋东的母亲辛岁女士早年和丈夫柏明意的婚姻走到尽头,于是在生下秋东的第二年和柏明意离婚。 隔年,又和同样离异带娃的韦达行结婚。 韦文就是韦达行带的那个娃,当时已经八岁。 辛岁女士是个洒脱又干练的女人,和前夫没有感情后,离婚离的果决,和现任丈夫结婚也不拖泥带水,两人婚后又育有一女,叫韦理,比秋东小三岁,就是韦文嘴里那个「小正经」的妹妹,比韦文小整整十一岁。 辛岁女士作为当代有名的生物学家,她的加入让韦家的生物公司如虎添翼,这几年规模扩大了好几倍。不过因为她工作性质特殊,常年泡实验室在所难免,很少有私人时间。 因此当初秋东住院的时候,她匆匆闪现一回,之后再没露过面,只每日让助理给大儿子柏闻山打电话询问秋东的病情。 她是个一心扑在科研上的人,很少有事情能牵动她的心神,不止对秋东如此,她是平等的没时间搭理身边所有人,包括她的两任丈夫和三个孩子。 用柏父的话说: 「要不是法律不允许她和工作结婚,工作也不能给她生孩子,让她优越的基因得以传承,有时候我都怀疑她直接想和工作结婚,也好一步到位。」 总之和辛岁女士离婚,柏父心里并无多少遗憾。 辛岁要的是能和她灵魂上共鸣,事业上互相扶持的伴侣,但柏父作为一个纯粹的商人,说实在的,除了高中生物能和妻子聊一聊外,实在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 而辛岁说的那些东西,于柏父而言就跟听天书似的,每每都让当年也是世界名校毕业的柏父怀疑自己的智商。 可柏父是个极为宠爱孩子之人,想着为了给孩子完整的家庭,平等的父爱和母爱,两人将就过吧。 辛岁却是个从不将就的人,她很爱自己的孩子,即便小儿子瞧着没有遗传到一点儿她智商上的基因,她也觉得让他做个快乐的傻瓜就很好。 但孩子不能是她继续探索这个世界的绊脚石。 柏父离婚后没有再婚的打算,他是真的宠孩子在圈里出了名之人,为了不让孩子有后妈,他坚持做了近二十年黄金单身汉。 他也不知道前妻和她现任丈夫韦达行有没有灵魂共鸣,反正柏父经常听韦达行调侃他自己: 「我就是个吃学姐软饭的。」 嗯,忘了说,韦达行和柏父是同届的校友,两人当年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颇有点惺惺相惜之感。而辛岁女士,则是大他们五届的学姐。 两人还在学校摸爬滚打的时候,学姐已经在她的领域中小有名气了。 不知情的会感嘆学姐手段高超,接连玩弄了两个身价不菲的小鲜肉。知情者纷纷感嘆两人幸运,能被学姐那样的女神相中,真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傢伙! 只能说,成年人的感情,理智又克制。 要秋东说,祝安安他们那些爱来爱去的小手段,都是被长辈们玩儿剩下的,或许长辈们听了,还会很诧异的来一句: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封建想不开的吗?」 撇开那些让人不愉快的话题不谈,秋东见韦文服软,又忍不住去撩拨他: 第314页 「嘿呀,我说韦大公子你家公司运行没问题,干嘛想不开把自己造成这幅模样?穿上乞丐装端个破碗去街上要饭城管都不忍心赶你。」 韦文的样子确实狼狈,眼下青黑一片,下巴上胡茬瞧着就好几天没刮的样子,一向笔挺的西装皱皱巴巴像冬天腌的酸菜,身上还有浓重的咖啡味儿,很有几分逃难的味道。 不怪秋东嫌弃他。 这话韦文不好回答,追着韦文过来的韦理却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嘎嘣脆,都没等韦文阻拦,就把事情说了。 这姑娘,和她哥一样,进了门就不知道客气为何物,捞了筷子就开吃,在不知这一桌菜出自秋东之手时都不忘赞美厨子的劳动成果。 等秋东美滋滋的告诉她真相,韦理就用平铺直述的真诚语气赞美道: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妈妈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骄傲的,哥哥!」 在秋东眼里,韦理比她哥韦文可爱多了,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他还是蛮服气的。 小姑娘继承了母亲在科研上的天赋,小小年纪已经在攻读博士学位,却没有继承父亲在商场的弯弯绕,整个人就是大写的真诚,有什么说什么,仿佛这世上还不存在她值得为之费脑子撒谎的事情。 所以秋东从不怀疑她的赞美。 在韦理的讲述中,她大哥韦文最近被个小姑娘给缠上了,偏对方有些来头,韦文不好把话说的太直白,怕伤了两家颜面,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但不明确讲清楚,那姑娘就跟韦文装疯卖傻,他走哪儿对方跟哪儿,颇有几分狠劲儿。韦文被烦的不行,最后咬牙在办公室住了三个晚上,那姑娘长这么大可从没打过地铺,这才把人逼退。 韦理双手捧起碗,认真喝了一口汤,用幽怨的语气跟秋东说: 「小哥,其实我们今天就是跟你打听消息来的,那姑娘和你还有几分关系。」 第96章 跟钱有仇 秋东和韦理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韦理像个好学生标兵似的端坐在椅子上,语气没什么起伏: 「小哥,我最近学业压力很大, 本是没时间管我哥和他追求者之间这些小情趣的,但毕浅她实在太烦人了, 骚扰我哥还不够,一再试图对我的穿衣风格, 吃饭习惯, 喜好品味, 乃至于学习时间多加干涉。 且是打着我哥追求者的的名义, 喊着为我好的口号,还收买了我身边很多老师同学,让他们觉得我不接受就是辜负了她的心意, 这让我很难忍。」 秋东怜惜的揉揉妹妹乌黑的发顶。 在毕浅和韦理之间,他当然选韦理了啊! 他学着韦理的样子, 坐的可端正了, 小学生似的发誓: 「嗨呀, 她骚扰韦文就算了,韦文一个大男人还真能被她给欺负了呀, 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呢!可她干嘛对你指手画脚?回头小哥就帮你说她, 保证不让她再去打扰你!」 偏韦理就吃他这一套, 很淡定的表示: 「我相信你, 小哥。」 「那当然,交给小哥, 你放心!」 秋东了解韦理, 二十出头攻读博士学位得有多拼,没亲眼见过的人根本无法想像。为了节省时间她常年穿休闲套装, 齐耳短髮,素面朝天,在宿舍图书馆和实验室之间来回奔波,好似毫不起眼。 可在秋东眼里,韦理就是闪闪发光的。 她不需要华美的衣饰装扮外表,不需要在各种酒宴上与人觥筹交错,嘴里说些珠宝首饰品牌车展服装展之类的话题浪费生命。 她将作为人类先锋,在一条孤独的路上探索真理,她的灵魂在很多人看不到的地方绚烂又美丽。 秋东自来就坚定的认为,韦理这个妹妹,迟早是要上交给国家的。 韦理听他如此说就真放心了,嵴背稍微放松,吃了一口小哥给夹的脆藕,是她喜欢的甜辣口,面上看不出表情,眼睛里带出了笑意: 「小哥,你这回出去工作发生的事已经小范围传开了,大庭广众之下,有理有据,一口气干掉六个敌人,可算是一战成名。昨天毕浅还拐弯抹角问我,你这么多年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秋东听的双眼亮晶晶,凑近一点: 「是吗?你跟小哥好好说说,大家背地里都是怎么夸我的?」 韦理实话实说: 「没夸你,只说你不愧是柏家的孩子,就知道柏家养不出傻子!」 「哼,这话真过分。」 「确实,我反驳他们了,小哥原本也不傻,能让身边人都快乐,本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两人一唱一和,看样子能聊到地老天荒。 听的旁边对饮的祝回和韦文心情复杂。 真的,他们有时候完全想不明白,秋东究竟是怎么和韦理有那么多共同语言的?一个傻蛋和一个天才,两人能无障碍交流,甚至惺惺相惜,在谁看来都有几分不可思议吧? 并非他们两小题大做。 要知道韦理因为智商太高,说话太直,从小到大身边就没一个好朋友,她不是嫌人家幼稚就是嫌人家笨,懒得在外人身上浪费时间,可她竟然能和秋东聊一整晚。 关键她还笑了! 这概率,就跟辛岁女士忽然夸赞前夫柏先生简直是个学生物的天才一样。 祝回只能说: 「缘分,都是命运的安排。」 韦文轻笑一声,和祝回碰了一个: 第315页 「敬缘分。」 祝回趁势道: 「说起缘分,虽然你和毕小姐之间看起来有缘无分,但你适可而止,不要让秋东去做那个剪断你们缘分的恶人。」 祝回不轻不重的警告一句。 韦文笑笑:「我心里有数。」 祝回轻哼,要真有数才好。 秋东可以说是他们这种大家族里的奇葩,心里有什么当场就说了,让他憋屈的话在他嘴里根本不过夜,从一定程度上来讲,他就是很多人眼里的缺心眼儿。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做事讲究一个体面,面上笑嘻嘻,背地里捅刀子,捅了刀子且不承认,才是常态。 只会当面嚷嚷的那都是纸老虎。 而秋东连纸老虎都算不上,顶多是一只被父兄宠上天的小猫。 像韦文这样出身的人,上哪儿打听不到毕浅的消息,非得跟秋东一个失忆之人打听?别说秋东失忆了,就是没失,他能知道多少? 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不过因为缠着韦文的那个女孩儿和柏家有关,而他韦文郑重的的找人给女方家里递话,说他对人家姑娘无意,请对方自重,那就是明晃晃得罪人。毕竟那姑娘家里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还真轮不到他去嫌弃。 可通过秋东这么一个游手好闲的同辈私底下一打听,只稍微给女方家里透露个口风,女方家里知道他的意思,自会约束他家孩子。 这个道理祝回和韦文明白,但秋东跟韦理,完全想不了这么多。 既然秋东想不了,祝回就得替他多想想。 于是他刚把客人送走,就给柏大哥打电话把韦文的来意说了。 柏大哥一听,也不好再吃他第一个尝到自家弟弟亲手做的美味的醋,真心感谢: 「让你费心了,我会多注意的。」 祝回欠欠的说: 「秋东可是我好兄弟,我两谁跟谁?你和我客气什么?」 柏大哥狠狠挂断电话,深吸口气,不行,还是好气! 但柏大哥这气很快就消了,因为秋东自觉作为一个全职儿子,照顾家人的身体,把他的衣食父母养的白白胖胖是他的本职工作。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亲自给两人送饭。 还很贴心的提前给两人发了消息,叮嘱他们到了饭点儿不要直奔食堂。 毕竟在秋东的记忆里,他爸曾经因为单位食堂太难吃而觉得上班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从而花了很大力气改革食堂。 到秋东高中那会儿,柏家公司食堂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好吃,八大菜系各有特色,色香味俱全,安全又卫生,员工内部价每顿饭十来块钱就能吃的非常满足。 一度有员工觉得家里人做饭太难吃,连晚饭也要在公司吃了才回家,从而让家里另一半怀疑她出轨了公司同事的抓马事件发生。 天知道每年他爸的领导信箱会收到多少员工认真建议食堂饭菜可以外带。 这事可比柏父又签了什么大单子更让他得意。 所以在秋东的预估中,他的全职儿子送饭之旅并不是一项长久工作,毕竟他是新东方半路出家,而食堂大师傅全是专业的。 不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道理他懂。 又发了消息过去: 「我会准时到的,不要着急!」 柏父收到消息时嘴巴都乐歪了,用很刻意的语气和大秘说: 「老常啊,我最近感觉真是老了,连食堂大师傅做的白灼虾都觉得腻歪,就想吃一口清淡的。」 常大秘和柏父合作多年,是老伙计了,闻言有些愣神: 老闆这是闹啥么蛾子?昨儿食堂大师傅做的油焖虾他和老闆合作干掉了半斤呢,这就失忆了? 没记错的话,失忆的是老闆小儿子才对吧! 「是不是天儿太热中暑了?」 常大秘有点担心老闆的身体,要是老闆倒下,很多工作可全都压在他身上喽。 柏父把欲扬先抑那一套玩儿的娴熟,闻言乐呵呵道: 「这点我可就要批评你了,没有年轻人细心。我家小东瞧我胃口不好,特意做了清爽小菜要给我送来,那孩子,我说不用如此麻烦,非不听,哎!」 常大秘秒懂,这口是心非劲儿,不就是嘴上说不要,心里想的死去活来嘛。 「哎,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小东了,既如此,那我也一併留下来尝尝小东的手艺,不知道您赏不赏这个脸?」 柏父:个顺杆儿爬没眼力见儿的傢伙! 故意的是不是? 常大秘:「听闻小东最近成长了许多,处理问题的手法别具一格,颇有你和小山当年的魄力,确实该给您道个喜!」 柏父又被哄高兴了。 勉勉强强允许了常大秘蹭饭的请求,并暗下决心,下顿再也不炫耀了,做人还是得低调才行。 倒是柏大哥,就很稳得住了,他只让助理提前两小时去单位大门口接弟弟而已。 助理是个老实话不多的,只以为老闆弟弟失忆的彻底,连自家公司门朝哪儿开都不记得了,他还上网认真做攻略,搜索如何与一个失忆的成年男子相处。 于是秋东到的时候,一路被助理小心翼翼带着走特殊通道直达领导办公室。 见了人,他先是高兴的夸常大秘: 「常叔您瞧着气色可真好,上回咱两偷偷在我爸请大师布置的风水锦鲤池钓鱼的事儿没被人发现吧?」 第316页 常大秘:本来是没有的,但你这么一说就不一定了。 常大秘:所以你到底是失忆了还是没有啊?大侄子! 接着秋东又跟大哥道: 「你请的这助理可真细心,简直把我当小公主照顾,没想到你一天在公司过的是这种好日子,是我让你在家受苦了,以后我会尽量改的!」 柏大哥:「倒也不必。」 柏父接过沉重的食盒,乐呵呵调侃大儿子: 「你要想做一回公主,爸爸也可以满足你小小的心愿嘛!」 秋东跟着起闹: 「是啊是啊,不要有性别刻板认知,女人早就走出家门撑起半边天了,男人怎么就不能做小公主了呢?」 助理看看身高一八六的秋东,再看看身高一八八的小柏总,忽然觉得他不认识小公主三个字了。 哎,这种场面不是他一个小小助理该看的,人生第一回体验到「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 熘了熘了。 还是常大秘淡定,他老人家就跟耳朵白长了似的,还能安然坐在这一家子中间吃菜。要不然人家是老总身边第一大秘呢!比不了比不了! 简直恐怖如斯。 当然还有更恐怖的,秋东屁股刚落座,正想表现一下他全职儿子的素养,给亲爱的爸爸和衣食父母大哥倒杯茶,就听他爸忽然开口: 「说说那个风水锦鲤的事吧。」 秋东一哆嗦,放下茶壶,给了常大秘一个「您顶着我先撤」的眼神: 「我打火机忘在车上了,取一下!」 熘之大吉。 远远地还能听见他爸说常大秘: 「还好意思说我惯孩子,这都是被你惯坏的,无法无天,无所顾忌!」 关起门来,常大秘淡定吃菜,提醒老闆: 「别口是心非了,那回您重感冒住院一周,小东不知道从哪儿听说那池子里的锦鲤大补,我两连夜下网捞的,保安还以为公司进贼了,不过你喝了汤也确实立马大好。」 柏父当即转变立场: 「我就知道小东孝顺。」 又怕老常再纵着小东乱来,毫无威严的警告: 「那都是封建迷信,小小感冒住院一周,本来就到了该好的时候,和锦鲤汤可没有半毛钱关系,没有下回了啊。」 柏大哥忍不住提醒: 「爸,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收一收!」 有人嘴角上扬,就有人嘴角耷拉,别说嘴角耷拉,秋东这会儿整张脸都是耷拉的。 真是晦气,谁能想到在自家公司随便转转,刚好转到熟悉的锦鲤池,就看见了大堂哥! 「你这讨人厌的傢伙,来这儿干嘛?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把我失忆的事告诉祝安安他们的!」 大堂哥柏闻水年过四十,正是男人事业和精力到达巅峰的时候,既没有中年发福,也没有五官乱飞,常年管着公司一大摊子,是个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 可秋东就是看大伯一家不顺眼,连带大伯生的孩子也面目可憎起来。 当然大伯家对他们也一视同仁。 不过柏闻水好歹是个有格调的霸总,不会跟秋东似的一点不开心全挂在脸上,闻言停下脚步,身后跟着的那一串儿人也停在他身后,静默不语。 只听他好脾气的解释: 「知道你对我误会很深,但清者自清,我没理由帮祝安安她们害你,这点到了爷爷跟前我也是这个态度。好了,我今天来是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交接,先不跟你闲聊了,回头你上家里来咱们兄弟好好叙旧。」 对他的话,秋东一个字都不信,这傢伙虚伪的很。 「那她呢?她怎么在这儿?」 人是最经不住念叨的,昨天韦文才从他这儿打听毕浅的消息,今儿毕浅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都不用柏闻水说什么,毕浅先出声道: 「表哥,好久不见,我最近跟着大表哥实习,希望能更深入的了解这个行业。」 秋东满脸狐疑: 「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现在改行是不是晚了?」 毕浅笑的很温和,在秋东眼里,就是和柏闻水一样虚伪,只听她说: 「忽然对这一行感兴趣了,想做点投资罢了,表哥你应该能理解的吧?」 秋东摇头,实话实说: 「我理解不了,你一个外行做投资,不去谘询业内人士,找风险评估公司。想自己下场摸清门路,是有多看得起你的智商?你老本行摸清楚了吗?」 他是真不懂毕浅这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内行不深入了解都说不准水到底有多深,外行想轻易摸清楚,做梦比较快。 毕浅闹了个没脸,看秋东的眼神深了几分,面上虚伪的笑差点儿挂不住,僵着脸道: 「代我向二舅和闻山表哥问好,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踩着高跟鞋噹噹当走了,连她亲爱的大表哥柏闻水都没搭理。 周围静若寒蝉,只有秋东和池子里的锦鲤对可怕的气氛一无所知。 秋东: 「莫名其妙,就这态度你还愿意带她,她是救了你的命吗?」 柏闻水看秋东的眼神像是看不懂事的孩子,嘆气道: 「那是小姑的孩子,我们做人不能只讲利益不讲人情,难道小叔和你哥这些年都是这么教你的吗?你这回在祝家的事上处理就很尖锐,想必爷爷知道了不会开心的,大哥言尽于此。」 第317页 秋东觉得大伯一家都是这种伪君子,无趣的很,好话说尽,恶事做绝,还要给面儿上煳一层光鲜亮丽的皮供人称赞。 你家跟小姑能有真感情,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爷爷可没你这么虚伪!」 柏闻水笑的意味深长: 「是吗?」 秋东:「对啊,他是个卑鄙又阴险的小人,他自己承认。」 柏闻水第一回拿正眼看这个自小瞧着就不怎么聪明的堂弟,没想到啊,全家最敢骂老爷子的人,竟然是他! 这可真是让人意外至极。 其实根据几人的称唿,就能推测出秋东他爸爸,以及眼前柏闻水爸爸,和毕浅的妈妈,乃兄妹关系的事实。 但秋东爷爷,也就是柏家老爷子,那是个「能人」。 老爷子出生乡下,家境还算殷实,十二三的年纪,家里就给说了一门媳妇儿,比他大三岁,进门就能生孩子。 这操作在当年的乡下虽不常见,可也不是没有,旁人顶多嘀咕两句也就罢了。 老爷子婚后第二年就有了长子,也就是秋东他大伯,柏闻水的父亲,柏明满先生。 可之所以说老爷子是位能人,是因为结婚生子一点儿没耽误他读书,婚后第三年他考上了京市有名的大学,然后人家拿着录取通知书,辞别父母妻儿,包袱款款去上学的了。 彼时老爷子才刚过十六,青春正貌,少男少女,谈理想,谈学业,谈星星,谈月亮,一来二去彼此看对眼的不知凡几。 当时老爷子就和家里开纺织作坊的女同学万重舟看对眼儿了。 万重舟一个自小长在京市的大小姐,哪里会想到这个看她两眼都会脸红的青涩少年,其实已经是两岁孩子的父亲了呢? 这都什么年头了,当年被打倒的地主老爷家的儿子身上才会发生的事,已经成了父母嘴里遥远的过去,谁能想到会发生在她眼前呢? 于是两人很快陷入热恋,老爷子人生第一回知道心动的滋味儿,像所有陷入爱河的毛头小子一样,对着心爱的姑娘做尽了傻事。 万重舟郑重的将老爷子介绍给父母认识,坚定的认为老爷子就是她能託付终身的那个人,且高调宣布,两人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万家夫妻可就万重舟这一个孩子,自然不会随意答应两人的婚事,但也耐不住老爷子当时真心觉得他喜欢万重舟,为了和万重舟在一起可以接受任何考验。 连死都不怕。 万家夫妻愣是观察了四年,等到女儿大学毕业,也没法儿挑出老爷子的不好来,唯一的要求是女婿和女儿必须生两个以上的孩子,老大随老爷子姓柏,老二不管男女,一律姓万。 老爷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别说老二姓万,就是老大姓万也没问题,毕竟他老家的妻子已经给他生了长子嘛! 当然这种事老爷子就算再傻也不会主动讲出来,何况他又不傻,还精明的厉害。 两人婚后逐渐接手了万家的小作坊,在二人的齐心协力下,小纺织作坊规模逐渐扩大。 万重舟是个内外一把抓的好手,和人谈生意,管理厂子,查帐,就没有她做不来的。 老爷子也不遑多让,眼光精准,准确抓住变革的机会,往汽车行业转行,让他们吃足了时代的红利。 小夫妻两日子过的红红火火,他们的长子柏明意,也就是秋东他爸爸,就是在这种充满爱意的家庭中出生。 街坊邻居谁见了万重舟父母,不夸他们这个女婿选的好!能力强,顾家,孝顺岳父岳母,把乡下父母那边关系处理的停停当当,从不让岳家跟着烦心。 万父万母也对这个女婿满意的很,说是当成亲儿子待也不为过。 结果变故来的那么突然。 被老爷子留在老家的那个女人没了,对方娘家人也不知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老爷子在京市养了个小三,连儿子都生了,住的洋房,请的佣人,把人像少奶奶一样伺候着。 这能忍? 然后人家带着半个村子的人唿啦啦上京,抱着原配的牌位,穿着重孝,吹吹打打闯进万家,要万重舟对着原配牌位执妾礼。 还当着所有看热闹的邻居面儿嚷嚷: 「我妹子十六上跟了他,给他生了长子,在乡下替他伺候老人,床前尽孝,如今人都没了,我们这点要求过分吗?」 当然过分了! 万家父母当场就被气晕了过去,醒来后更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然而这婚好离,可财产不好分割! 从当年的纺织小作坊发展成汽车行业驰名商标,中间牵涉的利益太大,一旦传出两人婚变的传闻,他们手里的财富立马缩水好几亿。 谁能捨得?谁都跟钱没仇。 离婚就成了一件需要慢慢筹谋,再找机会对外公布的事。 万重舟父母自此定居国外,直至离世,也不曾再见老爷子一面。 老爷子一边觉得对不住原配,疯狂把老家亲戚往公司安插,一边觉得对不起万重舟,任由万重舟对那些人进行打压,公司一度混乱到员工想自杀。 最后老爷子和万重舟商议后,将整个公司一分为二,纺织厂交给老家的大儿子管理,汽车厂交给万重舟生的小儿子管理,当然股份还是牢牢握在他和万重舟手里。 两人自此签了离婚协议,外面瞧着柏家的产业还稳稳把控在柏家人手里。 第318页 当然这并不是秋东说老爷子是个「卑鄙的阴险小人」的全部理由。 因为此后几年,又突然冒出来个女人带着女儿找上门,试图母以女贵。 那孩子就是毕浅的母亲,秋东的姑姑。 估摸着是从哪儿听说了老爷子和万重舟离婚的消息,带着个比秋东爸爸还大两岁的女儿来认亲,想做柏家女主人。 各种检测下来,确定是老爷子的孩子无疑。 老爷子一瞧的确是他的种,捏着鼻子认了,那女人给了点钱远远地送出国,估计他也觉得这事在两孩子面前怪没脸的,只哽着脖子嚷嚷: 「咋的,男人都这臭德行,心里念着的是心里念着的,可送到嘴边的肉哪有吐回去的道理?等你们到了年纪就懂了,别用这种眼神看老子!」 然而事实证明,不管秋东他大伯还是秋东他爸爸,作为老爷子对婚姻不忠的受害者,两人在女色上从没犯错,生怕成他们老子那样的人。 要是大堂哥敢在外面乱来,大伯直接用皮带往死里抽。秋东和他哥也没少被他爸严厉教育: 「做男人,裤腰带不能松,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第97章 凡学本凡 秋东此前一直践行爸爸的教导, 从不跟女同学有过于亲密的接触,就算是当年学雷锋做好事,接送祝安安上下学, 那也是非常贴心的喊了其他同学同行。 在他高中三年的所有生日会上,更是总计连班上一个女同学都没有邀请, 祝安安也不例外。一度让女同学集体对他怒目而视,怀疑他有仇女情节。还被女同学们派出的学委找去谈过话, 让他端正思想, 做个新时代的好青年。 从这方面来讲, 秋东堪称正人君子。 而大伯家, 在秋东看来已经有矫枉过正的嫌疑,大伯这辈子恨极了管不住自己裤腰带的男人,大堂哥正值青春期那会儿, 大伯每天把「不许吸毒,不许强奸, 不许赌博」的牌子挂在大堂哥书房。 让大堂哥每日对着牌子三省吾身。 老爷子为此说过大伯一回, 嫌弃大伯把孩子教导的过于死板, 不知变通。结果大伯一句「那也比成为负心薄倖让家中妻儿跟着受苦的小人强」,把老爷子堵的三天没吃下去饭。 因而不管柏家人内部闹成什么样子, 近两代掌权者在外面的名声都很不错, 什么「顾家, 与妻子举案齐眉恩爱如初, 疼孩子」之类的美德标籤,一股脑儿往他们身上贴。 在这点上和老爷子相比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当然这丝毫不影响秋东一家和大伯一家的互相敌视, 这种敌视一开始是彼此天然处于不同立场的敌视, 可发展到如今,则牵扯了更多利益纠葛。 两家人谁不恨老爷子? 可谁让老爷子有能力有手腕, 至今手里仍牢牢握着公司将近一半儿的股份,不管是秋东大伯还是秋东他爸爸,说白了虽然在管理公司,可手里的真正掌握的股份连老爷子的零头都没有。 虽然这在大家族很正常,权利一旦分散就容易被人从外部击溃。 可正是因为这属于正常现象,以至于想从他手里接权之人的竞争也格外激烈。 于大伯而言,他身后是整个舅家,当年舅家半个村子的人都被老爷子安插进公纺织厂,如今那些人也算得上是公司中流砥柱,支撑着他在公司前行,即便他不想争,那些人也会推着他去争去抢。 颇有扶持太子上位的意思。 他们想争取老爷子手里全部的股份,用来和秋东爸爸这边打擂台。否则处于弱势的他们,早几十年就得罪了万重舟那个女人,等万重舟生的儿子拿到了老爷子手里的股份,他们肯定会被一一清算。 好日子过惯了,谁会想一朝回到解放前? 争,必须争! 于秋东大伯而言,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爸爸您能有今天的成就,少不了我母亲在老家为您操持家务,照料双亲,让您全无后顾之忧。您的成功有她的一份儿,我不会像我母亲那般傻的到死也不知道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 您在外面娇妻美妾,风流快活,我和母亲在村里受了多少白眼,那种心酸有谁知?这是您欠我们的。」 所以他争的理直气壮。 他想争,秋东爸爸也不会拱手相让。 于柏父和他母亲万重舟女士而言,不管是纺织厂还是汽车厂,都是以万家的老底子做依託才有了如今,打根儿上就是万家的。 何况万重舟辛苦和丈夫打拼的时候,可从没想过这份儿家业能传到别人手里去!不管是她的那份儿,还是丈夫手里那份儿,都必须完完整整的传给他们两的孩子。 凭什么便宜了旁人? 因此就算秋东爸爸得了他母亲万重舟女士的全力支持,还是想将老爷子手里那份儿一分不少的抢回来。 当年离婚分割财产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想重新抢回来,为的就是给母亲争一口气。 秋东至今记得他小时候,奶奶常抱着他说: 「男人啊,一张嘴吃两家饭,迟早要遭报应的。」 以前秋东不懂,如今倒是有几分明悟。 他常想,若是爷爷手里没了股份,不管是爸爸还是大伯,都不会再管他死活,奶奶更是恨不得他早早完蛋,那时候爷爷可就成了货真价实的万人嫌。 爷爷活了一辈子,子女没有一个跟他贴心贴肺的,就连已经嫁出去的秋东他小姑,也跟他没几分真感情。 第319页 秋东至今都觉得他小姑是整个家里最纯粹的狠人,没出嫁那会儿一口一个「我亲爱的爸爸」把老爷子哄的找不着北,让老爷子尽心尽力给她找了个称心如意的丈夫。 结果小姑婚后发现自己当家做主的日子过于美妙,一脚踢开大功臣老爷子,别说人前人后喊「亲爱的爸爸」,一年到头也不去老爷子住的那边转两回。 典型的白眼狼,自私的实用主义,完美继承了老爷子的脾性,可以说和老爷子当年一模一样,让人瞧的瞠目结舌。 或许爷爷也清楚他自己的处境,所以秋东以前常听老爷子念叨: 「你爸爸他们啊都是白折腾,爷爷手里这点东西,不到咽气的时候不会送出去。」 秋东还记得他那时候就很没心没肺的问爷爷: 「他们要是不折腾,怎么确定到时候您会偏着谁?我瞧您就是个混蛋,我奶奶说混蛋做事最不讲道理和原则,最会让好人受委屈,因为好人会体谅他的难处,而坏人只顾自己,会闹的混蛋头疼。 可难道好人就应该一辈子吃苦受罪,成全混蛋和坏人,让混蛋应有尽有?让坏人得偿所愿?」 老爷子当时什么表情秋东记不清了,可眼下大堂哥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好。 因为秋东骄傲的表示: 「不管你承不承认,下周我奶奶回国,她都有办法让你承认!你把消息传给祝安安她们,目的是什么咱们心知肚明。」 说完他就乐滋滋走了,下巴扬到天上去,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就差横着从几人面前离开,欠打的连十分注重在外仪表的柏闻水也想照着他脸上来两拳。 然而秋东拐个弯儿,在柏闻水看不到的地方快速停下,狗狗祟祟探出脑袋瞅对方的表情。 果然,提起奶奶,不仅大堂哥面色清白交加,就连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三亲六故,衣冠禽兽,一个个也无法淡定,交头接耳。 哼,他就知道。 秋东拿出手机把柏闻水一行人的丑态全部拍下来,准备回头去办公室找他亲爱的爸爸和大哥告小状。 据说当年他奶奶万重舟女士凌厉的手腕给那些人留下了过于深刻的阴影,若不是那会儿他们去老爷子跟前哭诉在乡下生活的不易。 而老爷子好面子,不想在乡亲们面前跌份儿,暗中叫人护着他们,早几十年他们就被万重舟女士赶去乡下种地了。 就算近些年她深居浅出,在国外养老,可整个集团的老人心里究竟有多少向着她,就连老爷子心底也没数。 不得不说,奶奶是一个非常有手段的女人,为人公正,很得人信服。要不是前些年万家太奶奶和太爷爷年迈,她出国陪父母生活,即便是老爷子也没法儿真正安心退休,不理世事。 如今忽然听闻她要回来,柏闻水仿佛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面色沉凝,怒斥身后交头接耳急不可耐的众人: 「像什么样子?只听到一个名字就斗志全无,还说什么争取集团的管理权,岂不可笑!」 当下就有人出声反驳: 「小水,话不是这么说,虽然如今的纺织厂早已不是过去的小作坊,无法同日而语,可外界都晓得那当年是万家的产业,万重舟那个老太婆只要一回来,她一旦站在纺织厂门口,就占据了天然优势,咱们不得不防啊!」 也有人皱眉抱怨: 「当年老爷子干嘛把纺织厂交给明满打理?要是由明满打理汽车制造厂,如今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嘛,哪还有这许多烦恼?」 柏闻水面色一沉: 「禁声!」 几人也知道他们说的过了,平时仗着老关系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这事儿还真不好摆在明面上讲。 秋东瞧柏闻水带人匆匆离去,步伐没有了一开始的从容。 保存视频,不高兴的轻哼一声: 「想的倒是挺美,汽车厂我奶奶连我爸爸都没捨得给,凭什么便宜你们?」 撒丫子往回跑,一进门连口水都没喝,就把这事给亲爱的爸爸和大哥说了。 两人已经吃过午饭,在正小声讨论什么,闻言倒是淡定的很。 柏父乐呵呵带让秋东去洗脸。 瞧着一脑门儿的汗,怪热的。 在边儿上给小儿子递毛巾,笑眯眯解释: 「这事爸爸和你奶奶心里有数,你别跟着操心,做你的事,开开心心的就行,其他的有爸爸呢。」 秋东唿噜唿噜擦了脸,挤在大哥边儿上坐了。 柏大哥即便在看资料,也能准确投餵他一颗甜滋滋的葡萄: 「爸爸说的对,有我们呢,你只管高高兴兴的就行。」 秋东这脑子平时放着不用,可稍微用一下,就能让人刮目相看。 只听他不满道: 「我看爷爷就是故意的,当年故意让大伯老家的亲戚进纺织厂捣乱,好转移奶奶的注意力,他那会儿就开始防着奶奶在厂里一家独大,把他甩开。 什么亏欠大伯的,想弥补大伯都是藉口,他要真那么有良心,手里股份早转给大伯了。他这辈子谁都不爱,就爱他自己。」 顺着这个思路,秋东越说越顺熘: 「还有爷爷答应让大伯去管理纺织厂的时候,那会儿大伯才多大?十几岁的年纪,上大学了吗?对上一帮老油子,他能管理个啥? 说是大伯在管理,其实和爷爷管理有何区别?那他干嘛要多此一举,还不是借大伯的手,好名正言顺防着奶奶? 第320页 宁可让人说他在家事上一塌煳涂,也不让人说他在事业上对不起和他一起打拼的髮妻,以免跟着他的老兄弟们寒心,想的怪精明的。」 柏大哥惊讶的放下手里资料,往弟弟嘴里又塞了一颗饱满圆润的大葡萄,鼓励道: 「还有什么?」 秋东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又高兴起来,手舞足蹈: 「你们是没看见,今儿我瞧见大堂哥出行,身后跟了整整十二个助理,全是当奶支持我大伯跟奶奶作对的傢伙。 我的天哪,大堂哥出门办事,完全没有一点儿私人空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到底是他们为大堂哥服务,还是大堂哥成了他们的傀儡,可真说不好。」 柏父双眼一亮,忽然就很想大声告诉前妻辛岁女士,事实证明他们两生的孩子,可能是快乐的孩子,却绝不可能是快乐的傻蛋!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秋东用很轻松的语气道: 「爷爷想借大伯和老家亲戚的手,排挤奶奶的势力,而奶奶看出了他的意图,却选择明面上打压,实则暗中放任。 果然养大了那些人的野心,他们不满足于爷爷给的三瓜两枣,于是想扶持大伯上位,瓜分更大的蛋糕。 所以造成了如今大伯那边尾大不掉的局面,大伯完全被他们推着走,站在了爷爷的对立面,这和爷爷的初衷是相悖的。 因为在爷爷的计划中,大伯如今该坚定的和他站在一起,作为他的代言人,和奶奶的代言人,也就是爸爸争的死去活来,只能说自作自受。」 然而事实上,不管大伯还是爸爸,都想要爷爷手里的股份,却都和他站在对立面,诡异的形成了如今三足鼎立的稳定模式。 前提是万重舟女士一直在国外养老。 可这不是她要回来了嘛,想必这会儿最头疼的该是老爷子才对。 柏父已经非常感性的编辑了好长一段儿消息发给前妻,告诉对方他们的小儿子今天又说了什么让他都惊讶的话。 对方作为一个深爱孩子的母亲,有权利知道孩子成长变化的一点一滴。 柏大哥彻底搁下手里资料,耐心又温和的问他: 「想不想来公司上班?帮大哥分担一些工作?」 秋东惊讶的眼睛都瞪圆了,葡萄差点儿卡着嗓子眼儿,连连摇头: 「大哥你在说什么恐怖故事?我才不要上班,我早上根本就起不来!」 柏大哥也不恼,耐心问: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以前看你喜欢赛车,喜欢滑雪,喜欢跳伞,最近瞧你不太爱出门,是有什么新的打算了吗?」 秋东眼珠子一转,笑眯眯找两人讨主意: 「大哥,爸爸,你们说我去开一家小吃店怎么样?」 「小吃店?」 两人有些惊讶。 这爱好可和之前的极限运动相差有亿点点大! 「是小吃店,我上初中那会儿就觉得每到放学的点儿,学校对面那家小吃店味道就特别勾引人,一大群学生唿啦啦挤进去,手里举着零花钱抢着买小吃,老闆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好几次我都成功熘进去了,但非常可惜被家里司机给抓回去,他还跟舅舅舅妈告状,说我在外面吃不干净的东西。 当时我就想,等哪天有钱了,我一定收购了那家小吃店,让老闆给我打工,我要一次性吃个够!」 这对柏父和柏大哥而言可能有点幼稚,但对秋东一个记忆还停留在才参加完高考的准大学生身上却刚刚好。 说起这个梦想的时候他还双眼放光。 柏大哥没有嘲笑弟弟的梦想,认真道: 「追求梦想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快乐的过程,想做就去作吧。」 秋东就没想过对方会拒绝他的可能,立马笑眯眯道: 「我现在的想法有一点点改变,我不想收购小吃店老闆的店铺,也不想去初中门口开小吃店和他竞争,我要把地址选择在高中母校附近!」 「为什么呢?」 「嗨呀,因为高中生比初中生零花钱多!」 还因为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总觉得记忆是从那儿断掉的,就该从那儿再捡起来继续。 要不然没头没尾,知道的一切全都是别人告诉的,全无参与感,怪没趣的,他要亲手去创造独属于他自己的记忆。 柏父和柏大哥也不知看没看出秋东的想法,眼里满是疼爱。 于是在他们的疼爱下,秋东的小吃店不到一个月就开了起来,不过这规模,和他想的可能有亿点点差距。 秋东被经理人带着在装修一新,全中式,随时都能准备营业的上下五层楼参观的时候,嘴巴里能塞进个咸鸭蛋: 「我只是想开一家小吃店,要不要这么夸张?」 经理人笑容标准又亲切: 「没错的,我们这里就叫『一家小吃店』,牌匾是小闻总请了柳大师亲自提笔,待开业那日便会展现在食客面前,您要不要提前看一看?」 秋东觉得这是他那个从小万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的大哥能做出的事,朝前走几步,向下望去,一口大堂中央还有个华丽舞台。 经理人贴心解释: 「届时会每日请艺术团来表演,用以给顾客提供更好的服务。」 秋东面无表情,他提醒这位处变不惊像是带了微笑面具的大哥: 第321页 「我这是面向高中生的小吃店,你觉得他们有实力来这儿消费?还是他们有时间来这儿消费?」 经理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显得格外专业,用淡定的语气说着让秋东直接心梗的话: 「小闻总说您可能对如今您母校高中生的消费能力存在误解,特意叮嘱我给您解释一下。 您母校如今是京市最好的高中之一,咱们所在的这一片是京市叫价最贵的学区之一,能在这里上学的孩子,消费水平绝对没问题,您大可放心。」 「什么水平?」 「每月零花钱平均在六位数的水平。」 秋东觉得这话简直就像是晴天霹雳。 于他而言,两月前才拿着每月八百块的零花钱结束抠抠搜搜的高中生涯,两月后的今天,他的校友,他的学弟学妹们,已经骑着火箭大跨步迈向了每月六位数的生活费的好日子。 人类进化的时候,忘了带他一个吗? 要知道他过去几年做全职儿子的时候,每月也拿不到这么多零花钱啊!真是人比人得死,货币或得扔! 所以到底是他学弟学妹生活水平有了坐火箭般的提高,还是他母校出息了,凭藉自己努力跻身京市最棒高中之列了? 嘤~ 这悲伤那么大,这城市那么空,这零花钱那么少! 他倒要看看如今的学弟学妹拿了零花钱都是怎么用的,据说他此前玩儿赛车,每月三万还能攒钱给家里人买礼物呢! 哼~ 经理人完全不明白他这位僱主突如其来的悲伤是为哪般? 家里人一出手就在这种地方给置办了独立的五层商用楼,装修全包,价值上亿,就连经营也不用他操任何心,盈亏都有他这个职业经理人在前头顶着呢,只要他说一声开业,人员随时准备就位。 小闻总特意交代了,只管让他弟弟玩儿的开心就好。 就这,还有什么值得悲伤的事吗? 经理人完全没察觉到,空气中除了悲伤,还有秋东散发的浓浓酸意。 「时代发展太快,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过去,我是个被时代抛弃的人。」 秋东难过的说。 经理人的职业微笑都快保持不住了: 「您可真幽默。」 如果被时代抛弃的代价,是在京市坐拥上亿楼盘,出入豪车接送,家里父兄疼爱,处处为他着想的话,他愿意! 请问出门朝哪个方向许愿,下辈子可以做这么美的梦?! 「哎,我是个孤独的人!」 秋东发自肺腑真情实感的感嘆,在经理人听起来就是本年度顶级凡尔赛,他牙都快咬碎了,硬挤出一丝笑: 「是,或许您这样,就是高处不胜寒吧!」 毕竟有钱到了如此地步,似他这等凡人,确实很难理解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哎,人到中年,忽然就无师自通,知道他负重前行的时候,一定有人在替他岁月静好的道理。 秋东上下巡查完他忽然增加的产业,疲惫摆手: 「那就按照我之前的计划准备营业吧,我回去再想想菜单。」 经理人恭敬站在车边儿,心想回去就扔掉请来的专业大厨一早准备好的菜单。 不就是让僱主玩儿的开心嘛!陪小孩子过家家他拿手着呢! 秋东在车子里一扫方才的颓靡,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决心要让他的小吃店在母校学弟学妹间打开销路。 那不是学弟学妹,是衣食父母,是零花钱有六位数的金主爸爸,是给爸爸和大哥刷卡买礼物时的底气! 第98章 社交达人 「小东你这地儿经营的可正经不错, 最近叔叔听好些人提起,都说这里被你做的有声有色,今儿这么一瞧, 果然传言非虚!」 韦达行作为秋东的继父,且和老柏关系不错, 听闻秋东开了新店,自然要走一遭。如今包厢里就他和秋东两人, 说什么都不必顾及其他, 靠在椅子上略带几分闲适跟秋东闲聊。 「都是大家看在我爸爸和大哥的面子上捧场罢了, 我这里的客户群体定位并不符合圈里大家日常消费习惯, 等这阵子刚开业的虚假繁荣过去,才能看出具体情况。」 秋东并不悲观,甚至还有几分期待, 毕竟这里面超过一半儿的菜品都是他花费了大力气亲自改良过的,爸爸还让公司法务跟店里厨子签了保密协议呢。 或许一个小时前韦达行也是这样想的, 可正儿八经在这里吃了顿饭后, 真心实意不贊同秋东的说辞: 「如今很多餐厅为了更好的留住客人都在积极尝试改良配方, 你这里的菜品是叔叔近几年见过的改良最成功的,在保留菜品独有特色的同时推陈出新。 我想大家在朋友圈里替你宣传, 也不完全是看在你爸爸和大哥的面子上, 这几天回头客是不是很多?」 说到最后, 韦达行没忍住打趣一句。 秋东被这一提醒, 双眼瞬间发光,身子也坐直了几分, 颇有点后知后觉的骄傲和不好意思: 「这倒也是哎, 还有人又带亲戚朋友回来吃,嚷嚷着要办会员卡。不过我不太管这些, 全都让经理人去忙了。」 这就对了!在韦达行韦总心里,这家店只要秋东不随便插手管理,突发奇想过一把霸总的瘾,只安安稳稳等着年终收钱的话,足够给他养老了。 不过这话不适合他一个继父说。 第322页 秋东心里有几分雀跃,亲自给倒杯茶,凑近两分好奇问: 「我妈和韦理哪一天休息,您带他们来,我给你们终生免费会员卡!」 韦达行喝茶的动作一顿,好笑摇头。 这孩子的心眼儿浅的一眼让人看个分明,偏还生不出半分厌恶,挑眉问: 「不带她们来,你就不捨得给叔叔也办一张终生免费会员卡啊?」 秋东笑眯眯又给韦达行添了茶水,实话实说: 「那不行,我爸爸和大哥都没有呢,您得排在他们后头,要不然他们要不高兴的!」 韦达行失笑,秋东这孩子是真让人安心,承欢膝下,彩衣娱亲,一心向着父兄,以前还有点让人胆战心惊的极限运动爱好,如今安安稳稳坐在这里看店,大中午还记得给父兄打电话监督他们有没有按时用餐。 难怪老柏整天在朋友圈里炫耀小儿子,这要是他儿子,他也得炫。 哎,继子也行。 这么想着,万年不发朋友圈的韦总也默默发了一条,真情实感给继子做宣传。 韦达行心道,这大概就是傻人有傻福吧,自家小理是一辈子都过不上这种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轻松又快乐的好日子了,那孩子啊,註定要走一条孤独又没有尽头的路。 让他骄傲的同时又担心不已。 吃饱喝足,带着略微酸意的韦总打算走人。 秋东自然要亲自将人送到门口的,结果才拐个弯儿就和毕浅撞个对面。 毕浅好似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端庄贤淑的跟两人打招唿: 「表哥这是要送韦叔叔回去了吗?」 又自然的问韦达行: 「韦叔是大忙人,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怎的不多留一阵放松放松?我听闻表哥今天请了苏州那边有名的评弹大师表演,是您最喜欢的那位老艺术家,现在很多年轻人也喜欢咱们的传统文化了,您不想瞧瞧吗?」 秋东对着韦达行挤眉弄眼,意思很明显: 她就是刻意打听好了来偶遇您的!她对韦文还不死心,您可不能放松警惕! 秋东其实很欣赏敢爱敢恨的女性,像是他妈妈辛岁女士,像是他奶奶万重舟女士,哪个都是拿得起放得下 ,喜欢就去争取,大大方方追求,站在对方立场上为对方考量的同时,不失去自我。 成年人,承担的起责任就行。 但凡事有个度,毕浅如今的样子,简直跟性骚扰没有区别,她的行为不仅严重影响了韦文的工作,且在韦文多次明示暗示的拒绝后,仍然死缠烂打。 之前还试图染指韦理的生活和学业,现在已经追踪到韦文爸爸这儿了。 是个正常人就接受不了。 关键让秋东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都已经私下提醒过小姑,让她管管毕浅了,这段时间没听说毕浅再去找韦文和纹理的麻烦,还以为奏效了。 结果在这儿等着呢! 韦达行是有修养的长辈,虽然对毕浅近段时日跟在儿子韦文身边做的荒唐事心里反感,却不会在面上露出来,甚至还很温和的回了一句: 「时间不早,公司还有一堆事等着叔叔处理,叔叔不似你父母有福气,家里有能干的儿子帮忙,叔叔家里那个不孝子整日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搞不明白累死他老子对他有什么好处?」 毕浅好似没听懂韦达行的言外之意,还笑盈盈替韦文分辨了一句: 「圈里谁不知道韦文哥能干,您这话说过的也太谦虚了些,韦文哥听了要伤心的。」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走廊四周很安静,但秋东莫名觉得脸蛋儿热乎乎的,好似有些脸红? 是替毕浅害羞的。 啊,该死的羞耻心,竟然在这种时候犯了替人尴尬的毛病! 看毕浅还不罢休,大有亲自送韦叔叔下楼的架势,摆足了亲近晚辈的姿态,秋东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表妹,不管男女,人贵在自尊自爱。」 韦达行走在前面,面无异色,偶尔遇上个相熟之人,还能点头以作招唿。似是根本没听见秋东和毕浅跟在他身后的对话。 毕浅面上同样看不出半分难堪,远远瞧去三人一派和谐: 「表哥,我这人素来相信幸福都是自己争取的。」 「不择手段争取来的幸福还是幸福吗?」 「幸不幸福只有我自己说了算,旁人怎知我的感受?」 「那另一半的感受也不重要吗?」 「你又怎知他跟我在一起就不会幸福呢?」 「他现在就很烦恼,被你纠缠的很痛苦,你看不见吗?」 「以后就不会了,我有这个信心,难道表哥没有给爱人幸福的信心吗?」 秋东以前还真没发现,他表妹毕浅竟然是个偏执狂! 在这种人的世界里,自有她的一套逻辑,旁人是没办法用正常人的逻辑打败她的。 韦达行面色也有点不好看,不过在转身看向秋东时,已经恢復如初,态度温和: 「回吧,改日你妈妈休息了,叔叔一定提醒她来这边。」 似的想到有趣的事情,笑着补充了一句: 「是她一个人来,没有叔叔这个拖油瓶。」 秋东心思被看穿,也没多少不好意思,大大方方拿出刚让人准备好的食盒: 「虽然不能给您先办免费会员,不过这是店里厨师新研发出来的糕点,您带回去尝尝,喜欢的话我让人天天给您送去。」 第323页 目送韦达行的车远去,秋东面上再也没有了笑脸,把不待见毕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毕浅追着他进了店里,根本不在乎他的臭脸,自顾吃了饭,一个小时后慢悠悠离开。 秋东看向毕浅之前所在的包厢,低声问进来打扫的服务生: 「她吃了饭就走,中间有发生什么事吗?」 服务生对这个向来好说话的老闆知无不言: 「没有,点了餐一直在包厢内,用餐时也很正常。」 「一个人?」 「是的,只她一个人。」 秋东摇头,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毕浅作为毕家千金,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一二陪她一起用餐的好友? 她能独身一人出来用餐,要么是有事要办,要么是心情不好不想要人烦她。 可若她要办的事就是跟韦叔叔偶遇,那偶遇完了就该干脆利落的走人。 若她心情不好,该去一个能让她彻底放松身心的地方。秋东相信他这里绝不对给对方需要的感觉。 再次柯南上身的秋东摸着下巴,感觉此时此刻非常需要一个金丝边眼镜儿配合他的演出。 「真相只有一个。」 秋东嘀嘀咕咕: 「她是故意的,欲盖弥彰,肯定要做坏事!」 他去找整天带着微笑面具的万能经理人,直言不讳: 「她要是在别的地方做坏事我管不了,但要是想在我的地盘搞事情,那我就得让她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经理人:您串词了,不过您是金主,您说什么都有道理。 秋东继续单手摸着下巴,自认为双眼都冒着智慧的光芒: 「你带人再查一查,看看她出现前后这段时间店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经理人微笑面具: 「好的,老闆。」 秋东拍拍他肩膀,特随意道: 「给你算加班费。」 经理人笑容真诚,露出了整整十二颗牙: 「好的老闆!」 声气瞬间大了好几倍,眼神坚定地像是随时准备入党。 嘤,他可太喜欢老闆这种动不动就加工资的行为了,如果说这就是柏家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么他愿意直到退休前一直给柏家打工! 秋东被他看的莫名其妙,面上努力挺直腰杆儿,背地里偷偷给表妹辛好打电话吐槽: 「大哥给我请的那个经理人哪哪儿都好,能力和脾气都没话说,执行力强到我都害怕,可他整天戴个微笑面具,笑起来是标准的八颗牙,很吓人的! 我好不容易适应了他那副样子,他突然就对我露出了十二颗牙,你说他是不是想跳槽? 我问过大哥了,给他的工资已经是业内顶尖水平,他是对我这个老闆不满了吗?」 辛好正去公司的艺人培训部视察完即将要参与恋综的几个艺人的训练情况,一身职业套装,走路风风火火,瞧着就是雷厉风行的样子。 她虽然至今都无法明白表哥是怎么把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串联成因果关系的,说出来的语气却十分温和: 「哥,这是打工人的自我修养。要是他真想跳槽,要么彻底跟你翻脸,要么根本不会让你看出来,总归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只需要知道他是真的很高兴就行了,完全没有故意吓你的意思。」 秋东穿一身简单休闲套装,短裤短袖加板鞋,懒懒的靠在一楼收银台边儿上,气质单纯的像个刚上大学的学生。 闻言长长出口气: 「那我就放心了,你都不知道我有现在有多离不开他,简直不敢想像这一摊子没有他会乱成什么样!你说我爸爸和大哥也真是,一点儿都不跟我商量就搞这么一出。 我就是想简单在学校门口开个小吃店,或者摆个摊儿也行。想出摊就出,不想出就在家休息。现在这么一搞,我赶鸭子上架,哪天不来店里守着心里怪不踏实的。」 听秋东如此抱怨,辛好虽然理解前姑父和大表哥的用意,不过是怕他整日待在家里多思多想,于病情不利。还是有些担忧他吃不消如今的工作量,出言劝慰道: 「哥你不要太拼,一定要适当给自己放假,不能让工作占据了你全部的生活。国外现在不是实行上四休三了吗?早九晚三,下午三点就下班享受生活,你也和国际接轨,学学人家以人为本的理念嘛!」 秋东被说的十分心动,想了下还是咬牙拒绝了,可拒绝的话说的十分言不由衷: 「还是等忙过这一阵子再考虑吧,我总要真学点什么,做到心里有数才行。」 万一什么都不懂被人骗了还喜滋滋帮人家数钱,多丢爸爸和大哥的脸? 他也不是完全没心眼儿。 辛好觉得她哥所有的心眼儿可能全都用在和姑父大表哥有关的事情上了,不拆穿他,转移话题道: 「既如此,那过几天恋综开始录制的话,我带人去你那边瞧瞧,顺道儿给你打个gg,要不要出境你自己决定。」 秋东终于换了个舒展的姿势靠在前台,笑眯了眼: 「妹,哥可真没白疼你,等哥赚了钱给你买礼物,你现在就可以考虑想要什么东西啦!」 两人腻腻歪歪好一阵才挂断电话,秋东正想去厨房转转,毕竟他最重视的就是店里卫生情况,结果听见身后有人欢快的打趣: 「柏老闆在跟女朋友打电话吗?好甜蜜啊!」 第324页 秋东只听到声音,脸上就带出了快乐的笑。 「没大没小!什么女朋友?那是我妹妹,你见了得叫姐姐!今儿怎么自己来了?我不是让人给你送过去了?走走走,这就让人给你重新做,很快的。」 来人身着对面雅顿高中校服,个高腿长,十足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儿,是校园剧里会让所有女生心动的校草类型。 也是秋东最近在这边交到的新朋友——韩采书。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妙不可言,韩采书今年才十五岁,刚上高一,心智却足够成熟,恰巧能和心理年龄还保留在高中时期的秋东非常有共同话题。 当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对秋东而言,他才刚参加完高考几个月时间,对高中的知识掌握的非常扎实,凭藉这点微弱的优势,他在新认识的好朋友面前装了一回学霸。 这让一直是学渣的他沉醉其中,甚至为了应付好朋友时不时的请教,他不得不连夜回家喊爸爸一起学习。 就,痛并快乐。 柏父一大把年纪,为了小儿子能顺利交朋友,也是拼了,若非他当年也是世界名校的优秀毕业生,底子在那儿摆着,如今可能真的要束手无策。 韩采书不知道新认识的好朋友心里经歷了怎样复杂的挣扎,两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往秋东专门留给贵客的包间去。 远远地前台还能听见那个帅气的男高中生和自家老闆说: 「柏哥,我刚吃过,今天也一如既往的好吃! 其实我是特意来给你送请帖的,这周末是我十六岁生日,家里要给我举办生日宴会,人不多,都是我亲近的朋友和我家的一些亲戚,你可一定要来啊!」 看着那两道靓丽的背影,前台遗憾的想,果然好看的人和好看的人才能做朋友呢! 秋东心里悄悄比个耶,恨不能写八百字小作文,正面反面侧面夸奖他是个社交小天才,面上也没好多少,眉眼飞扬: 「那当然了,我一定会去的!」 他一高兴就容易秃噜嘴: 「这两天有没有遇到什么不懂的难题?不要怕耽误我时间,我最喜欢挑战难题,迎难而上的感觉了!」 韩采书闻言双眸一亮,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那太好了,这题我的思路好似有问题,断断续续解了两天还是没有结果,咱们一起探讨一下!」 秋东:「……」 秋东恨不能打自己嘴巴。 叫你嘴快! 这玩意儿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虽然隐约觉得这东西他应该会,还隐约觉得他以前应该也是个超级学霸来着,这种题对他而言都是小儿科。 但错觉终究只是错觉,细细一瞧,单个字他全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完全不知道是啥意思。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摇人! 家里还有两个学霸呢,再不济偷偷去问韦理妹妹也行。 总之不能在好朋友面前丢脸。 秋东装模作样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将题目收起来,淡定表示: 「我暂时也没有思路,等我晚上回去想一想,咱们老规矩,企鹅号联繫。」 哎,秋东可真羡慕他的好朋友,做题厉害,打球厉害,朋友也多,还会哄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两尊大佛开心,做学生期间一定没有任何烦恼吧!? 韩采书立马提要求: 「我今晚有半小时的娱乐时间,柏哥你能带我一起上分吗?」 学霸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就比如韩采书,对某个游戏十分着迷,但奈何技术不行,苦练多年完全没有提升,武力输出全靠吼。 自打认识秋东这个游戏大神后,终于体会到了被带飞的快乐,并深深沉醉其中。 秋东: 「半小时最多能打两把。」 韩采书咬牙:「两把也行!」 他就是这么容易满足,毕竟这年头做学霸竞争压力也很大的,他也得很努力才能保持他学霸的逼格。 不像他的好朋友,好似什么事都能轻松做好。做菜好吃,做题思路清晰,做人纯粹又简单,打游戏还那么厉害,真让人羡慕! 两个彼此互相羡慕的好朋友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题,等依依惜别之时,恨不能当彼此的亲兄弟。 韩采书心里默默想,生日那天一定要郑重的把秋东介绍给家里人认识,他和秋东属于一见如故,若干年后他结婚,秋东一定要做伴郎的关系。 秋东心里默默想,改天一定要找机会郑重的把韩采书介绍给爸爸和大哥认识,他第一回见韩采书,莫名有一种亲切又熟悉,好似两人上辈子见过,如果他将来离世,一定要把财产留给他的感觉。 哎,缘分哪! 不过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前世註定金玉良缘,就有前世作孽今世相看两厌的孽缘。 经理人面色很凝重的指着一处监控视频给秋东看: 「老闆,您瞧这人,带着帽子口罩,在您与毕浅小姐以及韦总在走廊会面期间,他也在对面的走廊滞留了四五分钟之久,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握着小型摄像机,目标正是你们三人,动机不纯。」 「我让人查过了,这人早毕浅小姐半小时抵达咱们门店,订了四楼包间,只身一人,简单要了两道菜,几乎是毕浅小姐抵达的同时出现在三楼走廊。滞留五分钟后再没有回包厢,在前台结了帐后直接离开。群乙巫二耳七舞尔叭依」 第325页 这么一查,真是处处都非常可疑。 秋东反覆盯着三楼走廊的监控观看,也没想明白拍他们三人会面的照片有什么用。 但他耳朵已经敏锐的竖了起来,严肃道: 「最近让所有人都警醒些,遇见可疑人员多留心眼儿,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是。」 经理人很担心对方是冲着他们店来的,说实话他们店最近的生意非常好,质量过硬,加上有圈里大佬们帮忙宣传,生意是他和柏总一开始都没想到的好。 谁能想到这位哲学系毕业的全职儿子,竟然是位隐藏的厨艺高手,经过他手改良的菜品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比他和柏总花高价请回来的专业厨师还老道呢! 若是因此碍了什么人的眼,想故意整他们也不是没可能。 商业竞争,可脏着呢! 秋东的想法和经理人差不多,不过他脑子里已经笃定是毕浅要搞他,至于原因嘛,那可太多了。 他都懒得一一数出来。 结果他严阵以待,等啊等,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整整一周过去,无事发生。 秋东莫名有点失望。 好不容易休息,专门前来看望小儿子的辛岁女士,见他这幅模样,打趣道: 「无事发生还不好?难道小东你也迷恋上与人斗,与天斗的乐趣了吗?做个快快乐乐被所有人疼爱的笨蛋不好吗?」 秋东一手搀扶着她的胳膊,带她参观他的事业! 举止亲昵,一瞧就是关系很好的样子,闻言不满嚷嚷: 「妈妈,在你眼里除了韦理所有人都是笨蛋!」 辛岁女士很不客气的表示: 「以前我确实这么想,可最近瞧着,韦理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那她也是您的笨蛋孩子?」 「哦不,她还是要比你这种笨蛋稍微聪明一点的。」 秋东一点儿都不生气,也不难过。 因为他知道辛岁女士说的是个事实。 这操蛋的世界,对没天赋的普通人总是如此残忍。 辛岁女士一头干练利落的短髮,身着柔软舒适的素色长裙,年过六十,自带一股让人心安的特殊气质,是那种在人群中瞧上一眼就能念念不忘类型。 此时她用珍贵的半个小时参观完小儿子正在为之奋斗的事业,很不中肯,很违反她一向讲求实事求是科学精神的评价了一句: 「不错,处处都能感受到你的用心,很有你的个人风格,妈妈希望你能成功!」 秋东丝毫不知道这完全违背实事求是原则的夸奖,代表了辛岁女士对小儿子多沉重的母爱,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母亲一直都是这样的。 乐呵呵搀着她往专门预留的包厢去,语气略带几分炫耀: 「您先歇会儿,今天得让您尝尝我的手艺,保管吓您一跳!」 他现在可是非常为他的厨艺自豪的,尤其是接收到了越来越多客人的正面反馈后,他才更加认识到,他之前偷偷报的新东方,到底有多物超所值! 他或许就是传闻中的天选厨子,要是早生几年,就没中华小当家什么事了。 辛岁女士看见小儿子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纯粹的快乐,吃着小儿子亲手做的菜,忽然就用非常不科学的态度说: 「做菜之人的情绪是能通过他手底下的菜传递出去的,小东,妈妈从中品尝到了你的幸福。」 秋东双眼睁的跟小灯泡似的,嗖嗖嗖拿出手机点开录音键: 「妈,刚才这话您再说一遍,我要给爸爸和大哥听!他们就从没这般夸过我,难道我传递的幸福他们全都没感受到?」 哼! 一句话给前夫和大儿子带去如此麻烦,辛岁女士摇头失笑。 真心觉得前夫虽然智商不太行,但很会带孩子,两个孩子在他的教导下,瞧着过的都很满足。 尤其是天性敏感善良的小儿子,能在柏家老爷子那种脾性之人的影响下,至今积极乐观阳光开朗,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前夫的功劳。 如此快活的小儿子,她都不忍心让他心里压着担子了,本来不打算告诉他的事,在餐后还是主动提了两句。 她从搁在旁边椅子上的手提包里,拿出今早出门前收到的快递,推到小儿子面前。 「瞧瞧。」 秋东一看当场气炸了,桌上是几张照片,照片利用非常巧妙的错位技术,把韦达行和毕浅拍的举动特别亲密。 有韦达行眼神温和,低头亲吻毕浅额头的,有韦达行伸手准备揽毕浅腰的。 不一而足。 秋东:「明明是三个人的故事,偏里面没有我的身影。」 分明是那天韦叔叔和他一起在店里偶遇毕浅时拍的,背景在三楼走廊,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把这种照片寄给辛岁女士,意欲何为? 秋东忧心的看着辛岁女士,不由握住她搁在桌上的手: 「妈,您别担心,这都是假的,那天我就在现场,您听我解释!」 然后就把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辛岁说了,连同期间几人的语气态度都模仿了七八分像。 让辛岁女士不得不感慨,她小儿的确是有天赋的,只不过天赋和她当年期待的不太一样罢了。 不过这样瞧着也很好。 她的表情十分淡定,是发自内心的淡定,而是不是强装出来的表面功夫: 第326页 「毕浅那头不是想对付你,她可能是想破坏我和你韦叔叔的婚姻,你且不用那般紧张。」 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还有很多种辛岁女士还没来得及说。因为她是个严谨的人,对毕浅并不十分了解,部分猜想还得等对毕浅有了更准确的了解后才能做出判断。 秋东可想不到那么多,当下用他遍揽中外名着小说和狗血动画片的大脑快速分析: 「她做不成韦文的妻子,就打算给韦文做小妈?这也太疯批了吧?小说里的疯批会因为颜值得到读者的怜爱,可现实里的疯批无一例外最后都成了法制咖。 她想做破坏您和韦叔叔婚姻的小三?她之前大张旗鼓的追求韦文,此事要是传出去,父子两共抢一女,是韦家不要脸了,还是毕家不要脸了?还得带累您跟着一起丢脸!」 秋东越说越生气,将桌子拍的哐哐响。 辛岁女士单手拖着下巴,用十分新奇的眼神瞧着小儿子。 这,倒也是个她此前从未想过的思路。 只能说年轻人对这个世界的感悟,和他们这种权衡利弊的成年人果然有很大的参差。 她反过来安慰快要气成一条河豚的小儿子,说的话也很客观: 「不管是你爸爸还是你韦叔叔,都算得上是成功男士,若是他们在此基础上有颜值,有涵养,从不在外面乱来,那想往他们身上靠的狂蜂浪蝶便不曾少过。 那些人就没想过从我身上下手?只不过你爸爸和你韦叔叔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将那些人挡在我视线之外,因为他们很清楚我的时间珍贵,没空处理那些烂七八糟的琐事。 这回毕浅能绕过你韦叔叔的监管,是下了大功夫的,妈妈想瞧瞧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事就算不是毕浅主使的,也缺不了她的配合,当然两人更倾向于是她主使的。 不过辛岁女士第一个想到的,是她的研究马上要投入生产,毕浅在此时企图破坏她和韦达行的婚姻,大概率与即将投产的东西有关。 价值数以亿计,确实是个足够让人心动的数字,值得任何人冒险一试。 若她和韦达行的婚姻关系破裂,韦家公司将遭遇毁灭性打击,别说韦达行不会干出这种煳涂事,就是韦达行前妻,韦文亲妈,也不允许韦达行在这种关键时候犯下如此大错。 因为那样影响的可不只是韦达行的前程,也是她亲儿子韦文的前程。 辛岁女士在来的路上,把照片拍照发给韦达行后,就在心里一一将韦家公司的竞争对手列举又筛查排除,想必此时韦达行父子也在做相同的事情。 秋东听完母亲的分析眉头深皱,万分不解: 「那她亲自参与,让韦叔叔的公司经营出现巨大问题,进而让韦文成穷光蛋,她图啥?总不能只图韦文那个人?甚至觉得韦文是个穷光蛋更好,她不在乎韦文究竟有什么成就,为此不惜亲自动手把韦文搞成个负二代?」 说着说着,秋东都快把自己说服了,一拍双手,震惊道: 「难道毕浅想搞强制爱,把韦文当金丝雀养?甚至已经付出了行动,开始从韦文的家庭动手,剪除他的羽翼? 妈,你说韦文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这么个人?」 辛岁女士被小儿子这一番没有理由也没有证据的分析听的一愣一愣的。 眨眨眼,再眨眨眼。 好不容易将眼里的迷茫散去。 就,现在的年轻人,玩儿的这么没有创意?这么像法盲?这么没有受过思想道德教育的吗?要知道这些东西她小时候就听母亲和她的手帕交讨论过了。 都多少年过去了,还是连点新意都不改,直接照着剧本走? 怪不得上学那会儿老师常说,社会物质需求得到满足后,人的精神追求其实是在不断倒退的,从这点上来看,确实如此。 她可怜的小儿子,从前的精神世界竟然只能接触到这些玩意儿?连想像力都受到极大地限制。 辛岁女士摇摇头,把脑子里的嫌弃晃出去。 秋东见母亲还有心思亲自煮茶,知道她心里有数,毕浅那作妖的死丫头这回是撞到铁板上了。 乐滋滋的凑过去拍母上大人马屁: 「还是您英明神武,一眼就识破了毕浅的诡计!」 要是他母亲不是这般坚定的女人,看了照片怀疑丈夫的忠心,再加上那照片是在他店里拍的,母亲心里该有多难过?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毕浅的目不正好都达成了吗?实在过于阴险! 秋东有点忧心,拿出手机: 「我得跟大哥说一声,她可是小姑的女儿,万一她出事连累公司名声怎么办?公司发展她和小姑没出一份力,这时候还想拖大家下水。 可恨,世界上怎会有这么坏的人?」 辛岁女士动作优雅的煮茶,热气氤氲间,听小儿子鹦鹉学神,添油加醋,把刚才发生的事跟大儿子说了一遍。 期间嘀嘀咕咕说了好几次毕浅「真坏」,翻来復去连骂人的词儿都少的可怜。 大儿子就跟带幼儿园小朋友似的,一遍又一遍耐心安抚他,说一切有他呢,不用怕。 辛岁女士忍不住摇头。 这孩子,太天真,太单纯,连这点事都觉得无法接受。那还是不要告诉他成年人的世界有多骯脏了吧,免得影响他如今单纯的快乐。 第327页 要是让他知道如今上流社会的人在物质已经得到极大满足之后,正在不断寻求精神刺激。 有些畜生不仅在暗网购买人皮手办,还特意出国去「萝莉岛」上奸、淫未成年女孩,尤得不到满足,甚至专门去日大猩猩。 是的,人类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他们早就把眼睛盯在动物身上了。 还有些一心只想求长生的,专门生了孩子用来给他们做血包,等到合适的时机,就让孩子供血给他,甚至换上孩子年轻的心脏也无不可。 辛岁女士知道的也只是冰山一角,可就是这冰山一角中,她就记得毕浅的父亲毕中,前些年就参与过那项早在国内被叫停的「长生」研究。 当年的那些研究员,大多数被国外富豪挖走,为他们私人服务。毕中私底下究竟有没有继续参与,谁又能说的清。 依照辛岁女士的想法来看,那种研究极其不人道,会极大地挑战现有的法律和道德,对人类社会造成很多危害,是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所以说,毕家啊,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本来这些事辛岁是不打算告诉其他人的,如今看来也得给大个儿子和丈夫韦达行提个醒。 若毕浅的行为只是出于她个人意愿还好,若背后还有毕中的授意,就得多思量几分了。 秋东完全不知道他母亲这么会儿功夫脑子里都想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还乐呵呵的凑过去帮母亲煮茶呢。 自夸自擂: 「我最近也学了煮茶,我好朋友说我煮的可好了!」 其实是可好看了。 辛岁听出他的重点在「好朋友」三字上,很配合的问: 「这么快就交到好朋友了?是哪家的孩子?妈妈见过吗?」 秋东打开相册,给她看他和韩采书的合影。 那是一张两人打完球,迎着夕阳,一身汗水时勾肩搭背拍的照片。 照片里小儿子的精神状态,和韩家才十五岁的孩子不能说相差无几,只能说一模一样。 辛岁女士瞧着已经二十七八,眼睛里还闪烁着大学生才有的清澈又愚蠢光芒的小儿子,心情复杂。 秋东喜滋滋问: 「怎么样?韩采书和祝安安他们可完全不一样,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 第99章 生活日记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 秋东是个在亲近之人面前藏不住话的人。 才从母亲嘴里听了那么震惊的消息,夜里躺床上辗转反侧了十分钟,就果断把电话打给了妹妹韦理。 晚上十一点, 韦理刚从实验室出来,接到了她哥的电话, 靠在门口栏杆上迎着夜间轻缓的晚风休息,眼见实验室人陆续离开, 耳边是她哥一惊一乍的声音。 心里特别放松。 秋东站在阳台上摆出一个自认十分帅气的击毙敌人的动作, 朝远处用嘴巴配了个枪响的声音。 他把白天发生的一切跟妹妹说了, 说的口干舌燥, 特意把快乐水用高脚杯装了,学大哥和爸爸在商务酒宴上的样子细细抿一口,觉得不过瘾, 咕咚咕咚一口气全都灌下去,这才觉得爽快了。 大声问电话另一头的妹妹: 「所以你从中发现了什么样的问题?」 韦理总是跟不上她哥的思路, 老实说: 「我发现脑瓜子不好的人就不要想着去害别人了, 安安稳稳做个好人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像毕浅那样的才动手就被妈妈抓住了把柄, 现在还被我爸爸和大哥盯上,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秋东简直恨铁不成钢, 嚷嚷道: 「你抓错重点了啊妹, 你这样就算全答对也只能得零分!你没发现毕浅已经为了你哥黑化了吗?你知道什么是黑化吗? 她想让你哥众叛亲离, 最后只能依靠她生活啊!先从你爸妈那里下手, 接下来就会给你制造麻烦,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妹你不得不防啊!」 韦理认真反驳: 「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秋东不认同: 「艺术来源于生活!」 秋东又给韦理灌了一脑子从电视剧和小说上看来的阴谋诡计, 举例说明人性的阴暗,目的是让韦理加强自我保护意识。 「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妹!」 挂断电话后,韦理眼前还有一行具象化的大字「谨防黑化的毕浅」匆匆飘过。 原本是要直接锁上实验室门离开的韦理,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将一篇准备拿回家重新检查两遍再发表的论文,熬夜利用实验室的电脑发给了国外一家非常权威的机构。 并将发表过程全程录像保存,离开实验室时已接近凌晨五点,韦家的司机在实验室门口安静等待,一如很多个过往一样。 两人踩着细碎的落叶,于一地清冷的月光中,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秋东一夜好眠,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穿了一身十分俏皮活泼的粉蓝色衣裳,在一楼餐厅和他亲爱的爸爸以及大哥碰面。 嘴里咬着一个刘姨做的奶黄包,还不忘给刘姨竖起大拇指,并推荐给柏父和柏大哥: 「可好吃了,快尝尝!」 刘姨端了小米粥过来,笑眯眯道: 「是按照小东改的配方做的,果然好了很多,现在像咱家小东这样听话懂事孝顺还有本事的孩子可越来越少喽,先生您可真是好福气!」 柏父一大早就被刘姨说的身心舒畅,乐呵呵尝了一个,特别夸张的说: 第328页 「珍馐美味,不外如是!」 柏大哥就比较含蓄了,他几乎明示: 「等会儿大哥送你去上班。」 自从弟弟发掘出了厨艺天赋后,家里的伙食真是肉眼可见的好,食材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菜品也是很家常的样式,吃在嘴里却让人从里到外感觉熨帖。 就好似他需要吃点什么,他自己都没发现,弟弟便能提前准备好的感觉,十分神奇。 就算弟弟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没忘了家里的老父亲和大哥,亲自给刘姨写了菜单让刘姨照着做。如此被投餵了两个月后柏大哥感觉整个人都有精神了许多,熬夜,参见酒宴,用脑过度的后遗症,一觉起来都没有了。 说一切都是他亲爱的弟弟的功劳,讲出去约莫是没人信的,但柏大哥坚信不疑。 或许说柏大哥年轻力壮,感受明显。 柏父上了年纪,他自己没察觉什么,倒是近两月不知道被多少人恭维: 「您气色瞧着可真好!」 一开始柏父以为对方不过是商业互吹没当回事,可说的人多了,仔细一回想,最近好似夜里睡的踏实了许多,就连昨儿傍晚见了老韦,对方也很惊讶的问他: 「最近市面上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保健品了吗?」 这下柏父想不放在心上也不行了。 于是和韦达行辞别后,连夜带着大儿子拜访了一位有名的中医圣手,顶着老大夫小徒弟的白眼儿,柏父舔着脸让老人家给他和大儿子把脉。 就怕是他在无形间遭遇什么说不清的暗算,好气色是透支生命得来的。 毕竟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这么大变化。 柏父很忐忑,柏大哥很淡定。 还有闲心安慰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老父亲: 「咱这就是吃的顺心,小东的病情又稳定,没什么烦心事,气色自然就好了,您别自己吓自己。」 柏父心烦着呢,特意叮嘱大儿子: 「要是咱两都中招了的话,小东势必没法儿倖免,他心里不藏事,你别跟他提,免得影响他病情。」 尤其他们最近吃的基本上全是按照小东的安排来,万一是吃的方面被人钻了空子,小东怕是要内疚一辈子。 结果人家老中医上手一搭脉后,很不客气道: 「你们父子身体健壮如牛,单身大老爷们儿,身体好不好早上起来自己感觉不到吗?搁这儿大半夜的折腾我老头子玩儿呢? 滚,要不是看在我那苦命的老万兄弟的面儿上,非叫人把你们赶出去不可!」 柏父舔着脸给一把年纪脾气火爆的老爷子请罪,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临出门前,老爷子忽然道: 「你家里有个在食补上水平不输老头子的高手,手法老道的很,有机会介绍我们切磋一下。」 然后砰一声关上门,把两人隔绝在外。 柏父和柏大哥迎着夜里的凉风,面面相觑。 好半晌柏父才不可置信的问: 「老人家说的高手是小东?」 柏大哥眨眨眼,再眨眨眼,难得有点迷迷煳煳: 「应,应该是吧?」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秋东整天在客厅学着小当家摆poss,嚷嚷他就是当代厨神的场面,就,心情复杂。 于是经过一整晚的沉淀,今早二人已经很坦然的接受了秋东是个学哲学的厨神的事实。 秋东不知不觉享受到了厨神待遇,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上下班被大哥亲自接送,急匆匆跳下车,还被大哥追着出来戴上遮凉帽。 无意间看见这一幕的经理人,直接酸成了柠檬,再次无师自通领悟了「有人出生就在罗马」的道理。 然而秋东丝毫感受不到经理人内心的煎熬,他在例行巡店的时候,收到了一个熟悉号码发的消息,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一句话: 「有人要对韦理动手。」 是祝安安。 秋东拨通对方的电话,提示无法接通,打了好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嗨呀,被拉黑了。 秋东发消息问祝回: 「祝安安最近在干什么?」 约莫是恰巧遇着祝回休息的空挡,消息回的很快: 「在外面创业,我谘询了不少人,大家都不看好。」 看来在祝安安身上是找不到突破口了,秋东回到属于他的办公室,关上门给韦理打电话,无人接通,又给韦文打过去,把事情说了,韦文见秋东真的急了,安抚他: 「小理凌晨五点回家,这会儿正睡着呢。」 秋东不放心,叮嘱他: 「最近小理出门的时候身边一定要带保镖。」 这是当然,不管是不是真的,小心无大错。 他们都认为,真有人对韦理动手的话,那人非毕浅莫属,因而让人紧紧盯着毕浅的一举一动。 谁知毕浅那边安静如常,韦理学校这边先闹出了事情。 韦文在电话里急切道: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小理有个实验最近有了突破性进展,于是在小组报告会上当着导师和同学的面儿展示出来。 结果有个同实验室的男生说他早小理两天就把实验报告发给了导师,并指责小理抄袭剽窃他的成果,导师也拿出了对方发给他的报告记录,证明那男同学没说假话。 我正在往学校赶,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得听小理自己说。」 第329页 秋东呲熘一下钻进车里,催促司机快点发动,气愤道: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肯定是对方在学术上搞不过小理,就想出这种歪门邪道诬陷小理啊!小理受了这么大委屈,一定很无助,我得去给她撑腰,让别人知道小理不是好欺负的!」 虽然韦文也很相信自己的妹妹,但听到这话还是有一瞬间的怔愣。 难怪妹妹总是对秋东这个「小哥」与众不同,其实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秋东可想不了那么多,满脑子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妹妹被一群豺狼环绕的场面,觉得没有他这个正义的英雄,妹妹肯定要被人欺负死。 一路上催着司机就差闯红灯了,好不容易到了韦理学校,下车直奔教学楼,嫌等电梯太慢,一口气上了八楼,按照韦理保镖发过来位置找过去,累的脑子缺氧,还有闲心庆幸的想: 「幸亏是在教学楼,万一在实验楼,还真不好混进去。」 一脚踹开从里面关着的教室门,大喝一声: 「谁想欺负我妹妹直接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结果,他就被所有人行了注目礼。 「话剧团排练找错教室了吧?」 这几乎是教室里所有人的心声。 还是老教授见多识广,最先开口,声音温和中带着疑惑: 「同学,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言外之意,没事的话赶快滚,没看到我们忙着呢吗? 秋东从人群中看到坐在角落委屈巴巴的妹妹,心头火起,仰着下巴,用刻意挤出来的气势,兇巴巴道: 「我是韦理的哥哥,听说你们一群人欺负我妹妹是不是?是哪个小兔崽子,站出来叫我瞧瞧!」 所有人把视线转移到在讲台上正垂头丧气一脸衰样的青年身上。 秋东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攥住小青年的衣领将人拎起来。 兇狠的盯着对方的眼睛,拳头高高举起,不屑道: 「就你这衰样,智商还不定有我高呢!说我妹妹剽窃你的实验成果?是家里穷的买不起镜子吗?」 所有人:「……」 大家这才从一系列变故中回过身,纷纷上前拉架,嘴里大喊: 「壮士手下留人啊!」 「这位帅哥咱们有话好说!」 「韦理她哥,这里面有误会您听我慢慢跟您说!」 「小哥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嗨呀,不是我想的那样还能是什么样?你看小哥给你先报了仇咱们再说! 眼见秋东要动手,那些拉架之人嘴里小词儿一套一套的,但拉架的力度几乎弱不可见,落在秋东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 秋东还提前蓄力,准备将这些人都甩开呢,结果就这? 不愧「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力道捏死蚂蚁都费劲儿!难道是所有的精气神都用在出坏主意陷害别人上了? 算了,不管那么多,先揍了人再说! 哐哐哐,几拳头下去,那小青年被揍的鼻青脸肿,连一句多余的冤枉都不喊,直接摊平在地上,从里到外散发出生无可恋耳朵气息。 秋东都震惊了,他的拳头已经能如此迅速的摧毁旁人的精神和意志了吗? 直到此时,韦理才站在秋东边儿上,和他一起俯视孟成的狼狈样儿,幽幽开口: 「小哥,你听我说,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躲在桌椅背后看热闹的其他人连连点头: 「对的对的。」 「韦理同学真没受欺负。」 「孟成剽窃他人实验成果,已经被韦理同学当场揭穿,他完蛋了。」 秋东:「哈?」 韦理把秋东摁在桌子上落座,又拧开一瓶水递给他,看他喝了,这才简单解释: 「孟成正在和我进行同一个实验,但是我先他一步出了结果,他心里不忿,偷了我的实验成果提前两天发给导师,并在今天,我当着大家的面汇报的时候揭穿『我偷窃他劳动成果』的事实,想让我身败名裂。 但是那天小哥你提醒过我之后,我当时就把相关论文发给了国外一家权威学术期刊,并保存了证据。所以他的阴谋不攻自破啦。 小哥你进来之前,导师正在给校领导和学工处打电话,要把这种学术败类清除出我们的队伍呢,小哥,这都是你的功劳!」 秋东的关注点总是相当奇怪,他问躺在地上装死的孟成: 「孟义是你什么人?」 孟成眼珠子一动,艰难的在人群里扫视一圈儿,好不容易视线和秋东对上,咳嗽一声,吐出一颗牙齿,说话漏风: 「你认识我堂哥?」 说是堂哥,其实孟成和孟义的关系远着呢,认真算起来,两人的太爷爷是亲兄弟,仅此而已。 孟成家里条件不行,当年上大学前,父母带着他挨个儿上亲戚家借钱,说是借钱,这家三块,那家五块的给了,没指着他家能还。 借到孟义家门口时,孟义用打发穷亲戚的态度当场甩了孟成三千块钱,连门都没让进。可那笔钱对当时的孟成而言,就跟天上掉馅儿饼似的,值得他感谢孟义很多年。 只能说人在饿肚子的时候是长不出尊严的。 可人生就是这般无常,当孟成的眼界和学识支撑起他的尊严后,孟义找上门,要求他归还当年的恩情。 他不知道孟义和韦理之间有什么恩怨,可孟义给的实在太多了,多到他为了那笔钱,可以再次不要尊严。 第330页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出。 事已至此,孟成完全不敢想他被戴上「学术偷盗诬陷他人」的帽子,又被学校清退后,他的人生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还在老家一心盼着他出息的父母,他刚见过双方父母的女朋友,以及他原本可以很光明的前途。 全都被打上了否定号! 孟成承受不起那样的代价,他敏锐的抓住秋东这根救命稻草,艰难吐出一句话: 「我交代,我全都交代,但我有个条件,今天的事不能再追究。」 秋东腿一动,就要从桌子上跳下去再收拾他。 都这时候了还敢提条件,真当他们察不到是吧? 韦理只用两根手指就把他摁在原地,抢先一步对孟成道: 「可以,你说。」 孟成眨眨眼,缓过这一阵眩晕,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盘腿坐在地上: 「是孟义指使我干的,他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一大笔钱,足够我在京市安家之用。我知道他背后还有人,因为凭藉他家的条件,轻易拿不出那笔钱,除非卖他们家的房子,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对吧?」 很对。 所以韦理对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大哥韦文道: 「好了,人你可以带走了。」 孟成感到不可思议,在两个保镖的搀扶中强烈挣扎: 「你不是答应我不追究了吗?说话不算数!」 韦理一脸平静,相当正经: 「我答应了,其他人答不答应,我就管不了了。」 韦文无语的看向大喊大叫的孟成: 「带你去学工处把这事说清楚,留个证据而已,都法制社会了,我们又不是□□,你这幅要被我们碎石沉江的样子做什么?」 他们可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只会选择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孟成做过什么,肯定要付出相应代价,妄想用这么点东西换取他们的谅解,岂不是把仇恨和代价想的太简单天真? 秋东没有做成妹妹的英雄,心里略微有点遗憾又有点庆幸,揉揉妹妹黑亮的头髮,大长腿一蹬就想默默退场。 韦文见状忙跟了上来。 他只比秋东晚到一步,秋东为了韦理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此时说谢就是多余,摆摆手,叫妹妹自去忙,追上秋东脚步道: 「祝安安和孟义还有联繫,这事得提醒祝回一声。」 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帅哥走在校园里,难免吸引旁人的视线。秋东心里忽然有几分好奇,他上大学那会儿,也是现在这样吗? 头顶一只落叶打着璇儿落到他脚边,一触即离。 秋东遗憾的心情莫名又明媚了几分,语气轻快道: 「这事我去说吧。对于孟成所说,孟义身后那个人,你有什么看法?」 韦文摇头: 「目前为止,我还是比较倾向于是毕浅的手段,她可能和我们韦家的竞争对手有合作。」 秋东对他前半句很认同,对后半句十分不理解。 正想给韦文科普一下他的「毕浅黑化论」,结果一个转弯儿的功夫,就被对面急匆匆赶着上课的学生撞了个倒仰。 对方足有两个秋东那么重,是个非常灵活的胖子,轻而易举把秋东撞在地上起不来。 秋东后脑勺和地面亲密接触发出的沉闷声响,让韦文听了心肝儿乱跳。 他可没忘了这位金贵的小少爷如今瞧着活蹦乱跳的,其实是个失忆病人的事实。 这要是脑瓜子再出点什么问题,他今天难辞其咎,果断打了120。 秋东有一瞬间眼前都是黑的,脑瓜子针扎一样疼,脑子里好似闪过很多画面,待要仔细分辨时却又全部消失不见。 故意跟他玩儿躲猫猫似的。 等他干脆什么都不想时,那些画面又全部冒出来在他眼前嘚瑟的跳舞,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尝试了好几次,发现真看不清,秋东也不是个特别执着之人,干脆躺平不管了,迷迷煳煳觉得很累,闭上眼直接打起了舒服的小唿噜。 他倒是睡舒服了,韦文真被吓了一跳。 见他当场昏迷,快马加鞭把他送进附近最好的医院,走vip通道,做全套检查,还得心情沉重通知柏家父子。 一阵兵荒马乱。 撞秋东的学生已经在医院走廊哭了整整两个小时,他就是赶着上课而已,谁能想到会直接撞死个人!现在瞧着还是个家境显赫,非富即贵之人。 他想帮忙都找不到机会,那位帅哥全程有医院专人服务,他站在旁边都显得突兀。 呜,胖学生抓紧时间写完遗书,只等着最后的宣判。 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对下辈子的自己说: 「不要考华大,如果一定要考的话,不要赶时间上课,如果一定要上的话,不过做个胖子,如果一定要胖的话,请在今天继续逃课。」 呜,他和里面躺着的那位帅哥一样,命苦啊,要是今天能逃过一劫,他往后余生都吃斋念佛,从坚定的无神论者,变成一个浑身信仰的好人。 秋东这辈子从没有一刻觉得他命苦,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睁开眼睛,看见床边站了一圈儿的人,有他大哥和爸爸,有韦文和韦理乃至于韦叔叔。 就很懵。 眨眨眼,再眨眨眼,使劲儿回想,忽然有点心慌慌。 「我又失忆了吗?我不是和韦文在学校走路吗?之后发生的什么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第331页 柏父紧张的问: 「小东,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秋东:「之前有点头疼,睡了一觉,现在感觉特别好!」 柏大哥抓住重点:「睡了一觉?」 秋东迷茫:「对啊?」 被他吓的差点儿腿都软了的韦文:「……」 「我看还是让医生再检查一下吧!」 医生检查几下也没用,依然坚持秋东之前是不明原因的昏迷,要求秋东住院观察。 住院是不可能住院的,秋东坚称他只是睡了一觉,跟昏迷完全无关,并且现场打了一套广播体操证明他身体已经无碍。 病人完全不配合,柏父又没忍住小儿子的撒娇,只好改成定期上医院复查。 见着秋东活蹦乱跳从病房出来,胖同学喜极而泣,恨不能当场给秋东磕一个。 呜呜呜,妈妈,从今天开始,他就吃斋念佛,相信神佛的力量了! 秋东万完全不知道这位仁兄激烈的心理活动,见他哭的可怜,拍拍对方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是第一个打败我的高手。」 语气相当复杂。 胖同学:「不,神佛见证,我一点儿都不想打败你。」 秋东信不信佛不重要,打今儿起,柏父开始信了。 小儿子这一昏迷,差点儿要了他半条老命。他和大儿子两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分头行动,把周边城市大大小小有名的寺庙全部拜了一遍,香油钱添了无数。 在佛前给小儿子点了价值99999的长明灯,以秋东的名义捐献希望小学,给山区孩子送温暖。 钱花出去无数,就希望神佛能够保佑秋东,平平安安。 秋东被勒令在家修养,快乐的在影音室打游戏,体验感超棒! 他都不好意思告诉爸爸和大哥,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上班快活多了,他一点儿都不想去上班,爸爸根本不用特意叮嘱刘姨,让刘姨看住他,不许他偷偷熘出去上班! 万重舟女士在影音室门口无声站立良久,看小孙子在舒服的沙发上快乐的打滚儿,伴随着游戏胜利的音效,小孙子也发出了槓铃般的笑声。 嘴角轻扯,敲响房门。 秋东一转身,他亲爱的奶奶出现在视线中。 大叫一声,鞋都没穿,惊喜的冲上去抱住老太太在地上转个圈儿。 小心翼翼把人放下来,还不忘帮忙整理被他弄乱的披肩,顺道儿嘴甜的夸她: 「您这头白髮可真显气质,健康又有色泽,一瞧就是个心里敞亮儿女孝顺生活安稳的老太太!」 万重舟女士身着一身深蓝色手工旗袍,头髮松松的挽起来,用一根水头碧绿的簪子簪住,同色披肩搭在肩上,尽显温婉。 身材娇小玲珑,不知道的人一准儿以为她是南方秀丽的水边养出来的温婉美人儿。 可她只要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正儿八经的京市口音。 万女士点点秋东: 「又调皮,快去收拾一下,该用午饭了,我听小刘说,家里的食谱是你专门给定的,把你爸爸和大哥养的面色红润,身强体健,今儿我也有口福喽!」 秋东扶着老太太下楼,跟前跟后,殷勤极了: 「哪有那么夸张,都是刘姨偏心才夸奖我,其实我都是凭感觉做,也就只有爸爸和大哥敢放开手脚任由我折腾。」 这是实话,秋东虽然有时候觉得他可能是个厨神,但谁听了不觉得是个笑话?也就柏父和柏大哥会为了哄他开心,无条件信任他。 万女士轻笑,她可是一早就听儿子跟她炫耀过了,说是他们家可能要出个中华小当家,药膳疗补水平堪比大国手周老,只不过他们家这位大国手本人对此一无所知罢了。 「是吗,那就更得尝尝了!」 秋东轻快的给万女士拉开椅子,邀请对方落座,然后亲亲热热的挤在旁边,笑的眉眼舒展: 「奶奶,您回国这么长时间,也不来家里看我,也不让我去瞧您。前几天见了柏闻水那讨厌的傢伙,他还讥讽我骗他,说你根本就没回国!」 万女士优雅的喝盅里的燕窝粥,见他坐没坐相,并未出声劝阻,知道他在外面会摆这一套架子就行,在家里由着他怎么舒服怎么来。 耐心解释: 「奶奶有些事要确认一下,不方便太多人知道。」 「那现在确认好了吗?」 「还差最后一步。」 「那您还走吗?」 「不走了。」 秋东欢唿一声,忙喊刘姨: 「稍后您带人去把奶奶的院子收拾出来,奶奶这回不走了,要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 万女士当做没听出来小孙子在偷换概念。 秋东见她没反驳她会一直住下去的话,就当她默认了,顿时欢喜起来。 「奶奶,这几年我给您买了很多礼物,全都放在您书房隔壁的展览室里,待会儿我带您去瞧,可有意思了!」 当初万女士置办住宅的时候,就是前后四栋别墅连着的,想的是他们祖孙四人,一人一栋。 住的近便的同时还能彼此照应。 谁知柏父是个纯然的奶爸,压根儿不捨得和两个儿子分开住。以至于柏闻山今年都三十岁了,秋东今年也二十七的人了,还跟爸爸挤在同一栋别墅里,日日相对。 搞得好像他们家没条件给孩子置办住宅似的。 第332页 万女士可受不了这样的磨磨唧唧,干脆果断的单独住了一栋,前后两分钟的路程,完全搞不明白有什么好捨不得的! 人都要独立行走,不管是父母还是孩子。 万女士觉得她儿子对两个孩子的依赖,远大于两孩子对他的依赖,这样下去可不行。 于是在晚上一家人齐聚的娱乐时间,万女士忽然很忧心的开始催婚: 「小山啊,你都三十了,连个女朋友也不谈,是因为外面那些姑娘家听了咱们家的传闻,不敢和你在一起吗?」 秋东耳朵蹭一下竖起来,双眼晶亮,嘴里啃着蜜瓜,含煳问: 「什么传闻?和大哥有关?大哥谈女朋友了?我认识吗?」 老太太就喜欢这样会捧哏的好孩子,慈爱的摸摸秋东脑袋,瞪一眼什么都知道却无动于衷的父子两,幽怨道: 「我这一回来可算是长了见识,竟不知外面都在传我两孙子是爸宝男,女孩子家都担心和你们交往,将来会面对难缠的恶公公。 想想小两口新婚燕尔,却整日在公公眼皮子底下打转有多不自在?哪个好人家的女孩子愿意过那样的日子? 你们三是想一直打光棍儿吗?我万重舟的儿子孙子竟然都找不着老婆,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秋东不解: 「爸宝男不好吗?听爸爸的话,应有尽有,不听爸爸的话,一无所有。那些女孩子为什么不愿意多听我爸爸的话?是因为她们有比我爸爸更好的想法,还有她们有比我爸爸更长远的眼光?」 老太太满脸复杂,一时竟觉得这傻孩子说的十分有理。 咳,差点儿就被带到沟里去了。 柏父和柏大哥满脸感动,知己啊,这话简直说到他们心坎儿里去了。外面那些女孩子连柏父正确有效的建议都不愿意听,能是什么好姑娘吗? 两人默默给秋东竖起大拇指。 万女士瞧见三人的小动作,干脆也不讲道理了,直接下了最后通牒: 「总之你们三,不管是哪一个,一年之内给我生出个第四代来!咱们家虽然没有皇位要继承,可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创建的家业,和那老头子斗了几十年得来的东西,可不是想最后便宜了外人的! 老太太我可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一年是我给你们的最后期限,完不成的话都给我滚蛋!」 放完狠话,老太太施施然在刘姨的搀扶下离开,走在客厅的背影,愣是被她走出了登基大典的架势。 秋东看的一愣一愣,差点儿当场跪下给老太太磕一个,再来一句: 「陛下万岁万万岁!」 强忍住丢脸的冲动,转头不明所以问他爸爸: 「我奶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我爷爷要完蛋了?爸爸你要继承爷爷全部的遗产,在整个集团内登基了?」 这小子,干嘛这个时候这么敏锐啊? 父子两对视一眼,默契来的毫无道理,纷纷把期待的视线落在柏大哥身上。 秋东说:「我是个病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没办法照顾孩子,所以我不能生。」 柏父说:「我是个老人,过几年可能就得护士二十四小时照顾,一天到晚清醒不了几分钟,哪能自私的把小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让她还没长大就感受生离死别?所以我不能生。」 柏大哥眼角抽搐,合着就等我生呢? 孩子是我一个人能生出来的吗? 柏父说:「要不然爸爸给你每周多放三个小时的假,让你和女孩子去约会!」 秋东说:「我可以为你提前预约餐厅,按照你的要求准备礼物。」 柏大哥觉得他被爸爸和弟弟背刺了,留给两人一个萧瑟的背影,孤独的 沉浸在工作中,逃避这个可悲的现实。 然而命运的齿轮还是就此开始转动。 从这天起,相亲被珍而重之的排进了柏大哥的工作表里,每天至少见两位相亲对象,主打一个快相快踹。 柏大哥可算是见识了这个任务有多艰巨,人到中年,第一回明确的感受到,找伴侣是一件比任何工作都艰难数倍的事情。 形形色色的姑娘,有压根儿对男性不感兴趣上来直接踹了他的,有事业型女强人上来就问他能不能接受当家庭煮夫的,有问他能不能接受开放式婚姻,婚后各玩各的。 总而言之,到了他这个层面,能被安排来相亲的姑娘在身份上都差不多,谁都不会过度讨好谁,像是韦文倒霉遇到毕浅那样的,纯属少数。 哎,今天又是相亲失败的一天,柏大哥面上假装垂头丧气回到家。 面对奶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柏大哥好似无地自容,恨不能立马从天上给他掉下来个孩子用来交差。 背过人该干嘛干嘛,把阳奉阴违展现了个彻底。 万没想到,他要的从天上掉下来的亲生孩子没有,熊弟弟倒是有一个。 秋东见大哥日子过的实在艰难,虽然每天都补身体,还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儿,有些心疼。 抓耳挠腮想了一遍,他们家唯一谈过恋爱的竟然是他爸爸老柏同志,他连个取经的地方都没有。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妹妹辛好,希望她能给出出主意,再不济问问辛好,女孩子家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也行。 两人在辛好的办公室嘀嘀咕咕好一阵子,辛好拍桌子表示: 「大表哥现在的样子就是最好的,没遇到心动的只能说明缘分未到,这东西强求不来,我劝你们不要胡搞!」 第333页 秋东耸肩,非常真诚的说了一句: 「老太太有旨,有孩子就可以继承柏氏集团,没孩子净身出户滚出家门。」 辛好立马滑跪: 『生!必须生,在整个柏氏集团面前,感情算什么东西?人生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等着我们去享受,干嘛吊在一棵树上想不开?』 当场开班授课,给她哥传授她耳濡目染学来的恋爱技巧。 两个臭皮匠忙活好几天,总结出来两大本学习笔记,信心满满,坚信这回一定能帮到柏大哥。 辛好就差拍胸口表示她想拥护大表哥上位做太子的决心了,在送秋东出门时,强调道: 「别忘了咱们的分析,大表哥之所以屡相不中,是因为他本人并不想通过相亲这一行为结实志同道合共同生活的女孩子,完全是在配合大家的表演而已,我们不能再被他给演了。 对了,哥你司机身体不舒服,你先坐我的车回。」 秋东连连称是,正想说学到了,结果在一脚踩进车里后,鼻子轻轻翕动,又缓缓退了出来。 第100章 想起来了 秋东说:「我想起来昨天答应帮小理要两张你们公司新出的那个小明星的签名照。」 辛好几乎没有停顿, 很快反应过来,拉着秋东不动声色的后退,面不改色, 极其自然道: 「小理那性子,你答应她的事也敢忘?走走, 趁他还在公司赶紧让他签了,免得回头小理闹起来我都得跟着头疼。」 秋东着急忙慌拽着辛好往回跑了两步, 又大声对司机喊: 「王叔, 您等我十分钟, 十分钟后我一定下来!」 也不等司机老王回应, 又火烧火燎的拽着人原路返回。 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只有被他紧紧拽着的辛好才知道他这一路有多用力。 重新返回辛好办公室,隔绝了第三双耳朵存在的可能性,秋东才紧张道: 「小好, 你那个司机王叔他吸毒了,虽然时间短还不明显, 但你知道我的鼻子向来比旁人好使。」 辛好并不怀疑她哥的判断, 吸食某些毒品的人身上确实会有难闻的味道, 且随着时间增长味道越大,不得不藉助香水之类的东西去遮盖。 而她哥那鼻子确实比狗都灵, 据她哥所说, 是他小时候那次为了救她和狗展开殊死搏斗之后, 获得了狗王的认可, 得到了「狗鼻子」技能。 虽然这个说法十分扯淡,但辛家人信的真真的。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半夜, 邻居家失火, 他们所有人都睡的特别死,她哥第一个被烟雾呛醒, 在巷子里敲锣打鼓,挽救了邻居一家的性命。 事后邻居送了好大一面锦旗,先是被她哥骄傲的挂在床头,日夜欣赏,很多年后的今天依旧被好好的收进百宝箱中保存。 所以辛好当机立断,让秘书把周五才准备给员工发的福利挪到今天,并给司机老王暗箱操作了一个「海南五日游」一等奖,今天下午就出发,食宿全包。 依照王叔的性子,绝对不捨得错过这种便宜。 果然,很快秘书就收到了王叔请教的消息。辛好见状,立马安排信得过之人盯着老王的一举一动。 「这件事我们得私下和警方配合处理,但在事情有明确结果之前,决不能让媒体知道。」 辛好在这个行业久了,自然知道媒体捕风捉影的本事有多可怕,从她的司机吸毒,推测出她这是一个五毒俱全的渣滓公司,进而牵连整个辛家的猪肉生意,都是肉眼可见之事。 秋东给刘姨发消息,让刘姨安排家里的司机来接,愤愤道: 「王叔可在辛家工作十多年了,舅舅舅妈待他不薄,连他儿子出国留学都是舅妈托人办的,他这是要害死我们一家吶,多歹毒的心!」 骂完人尤觉不解气,还得叮嘱辛好: 「这事得保密,一定要私下调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能对媒体走漏半点风声,官方那边得舅舅出面去沟通,这时候你别死倔着一个人扛知道吗?」 辛好作为一个社会经验比她哥多无数倍的成年人,当然知道轻重,可还是很郑重的表示: 「哥,你真好。」 秋东从来不知道肉麻为何物,正想再叮嘱几句,结果伴随着「动感光波,发射~」的铃声,秋东接起点电话,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我在蓝天娱乐大楼下,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是纪不凡。 她怎么来了? 秋东和辛好对视一眼,辛好用内线电话让前台放人。 很快一头短髮,穿着飞行员夹克,酷帅十足,与此前御姐形象大相迳庭的纪不凡出现在两人面前。 秋东第一反应: 「不拘小节,可以当兄弟处。」 辛好第一反应: 「她好帅,我好爱!」 总而言之,此时的纪不凡,不斩男,但肯定斩女。 与爱情无关,就是眼下的纪不凡,腰细腿长,小麦色肌肤,常年健身,加上极限运动摄影师,酷帅出场,是任何一个女孩子见了都会心动的样子。 秋东可想不了那么多。 他不是个会绕弯子的,同样的纪不凡也没闲心和秋东寒暄,她大马金刀坐在会客沙发上,连口水都没喝,开门见山道: 「我无意间听到个消息,贝娜和经纪公司的解约进行的并不顺利,她那公司行事脏的很,很多人都沾了那玩意儿,不得不留下给公司当牛做马。 第334页 贝娜应该已经被拖下水了,她为了脱身,把黄守仁拉下水。」 辛好亲自给她倒了杯水,坐在对面,缓缓点头: 「这事我有所耳闻,贝娜也不傻,或许早就察觉了她们公司的内幕才急着脱身,如今看来跟常平出国是她最好的选择。 所以她在常平面前那副恋爱脑的样子,三分真,七分假,最主要是做给常平看的,只要常平信了,能尽全力帮她打解约官司,她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儿。」 以纪不凡如今从事的职业,能知道这些消息并不为奇。 秋东莫名想起他做的那个梦,原来一切看似荒诞的表象背后,都有更加真实又合理的过程。 可是,他提醒两人: 「这和我们今天见面有什么关系?」 纪不凡十指交叉搁在腹前,面色严肃: 「这就是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我发现黄守仁在接触辛总的司机,姓王的那个,或者说黄守仁在给他提供货源,成了他的上游卖家。」 这下秋东和辛好的心情瞬间沉郁起来。 纪不凡说完该说的,大长腿一迈,干脆利落走人,走出办公室门,才对秋东说了一句: 「您让人做的那个公益基金,有心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是说秋东用她那几年给的钱,让人办了个小小的公益性质极限运动救援队的事。 秋东被夸了一脸,没得意起来。 因为在去地下停车厂的路上,他被据说已经请假回家收拾行李,准备赶往机场去旅游的司机老王给蹲守偷袭了。 察觉有人在背后打黑拳的时候,秋东只来得及把辛好护在怀里。 接下来就双眼一黑,人事不省。 现场一片混乱,之后混乱很快被平息。 救护车乌拉乌拉再次把昏迷不醒的秋东拉去医院,已经三进宫的秋东本人毫无反应,家属一个个感觉他们快要疯了。 在秋东躺icu的半下午,辛家舅舅和舅妈联手把司机老王查了个底儿掉,并亲自上相关部门送检举材料,一下午时间,三个娱乐公司被调查,几十号相关高层被请去喝茶,动作不可谓不大。 说是娱乐圈地震都不为过。 不到傍晚,就有人扛不住压力,陆续供出了许多同伙儿。找到司机老王背后的主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辛好守在医院走廊尽头,面色是秋东从未见过的阴沉,冷酷的对下属下达命令,让他们时刻监督网上舆论风向,做好应急措施,不许网上出现任何对柏家,对辛家不利的言论。 她是个越挫越勇的性子,心慌到一定程度反倒是能冷静下来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弥补此前因大意给她哥秋东造成的伤害。 万重舟女士在医院坐镇,柏父和柏大哥亲自上门去拜访了万家老爷子早年留下的某些人脉,势必要让某些暗中的人好好长长眼,知道他们万家的人不是能随便动的。 没错,在万重舟女士心里,她儿子她孙子,肯定都是万家孩子,姓什么在眼下都是顶顶不要紧的事。 老太太一个人坐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心里已经琢磨出了几十种将幕后黑后大卸八块的法子。若她小孙子没事便罢了,若不然,哼! 而被所有人担忧的秋东,正躺在病床上和旁人都看不见的996大眼瞪小眼。 996晃着胖了一圈儿的圆胳膊,激动的问秋东: 「宿主,您都想起来了吗?」 秋东眨眨眼,并不是很想说话。 是的,他都想起来了。 他在这个世界是正儿八经的胎穿,没有原主,没有系统,和寻常人无异,作为柏明意先生和辛岁女士的次子,过了整整二十七年无忧无虑放飞自我的快乐日子。 小时候他总会莫名其妙觉得他是个超级英雄,是能冲出地球,在银河系徜徉,手握几十颗星球的那种,没少因此做中二度爆表的羞耻事。 在他的整个成长过程中,有一阵儿对他自己是个学霸的事实深信不疑,并坚定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不用学习,考试的时候看一眼就能做出完美的答案。直到连蒙带猜,数学拿了八分,才终于认清现实。 还有一阵儿,他觉得自己是个能掌握别人生死的王爷,连皇帝都得听他话的那种,于是在家严肃的要求所有佣人得在刘姨的带领下,喊他「王爷」,喊他哥「太子」,喊他爸爸「陛下」。 家里人咬牙配合他演戏,直到奶奶万重舟女士从国外回来,强势的以「太后」自居,并要求柏父以及柏大哥和秋东三人,对她每日三次请安,一次跪着回话,一次站着回话,一次坐着回话。 秋东终于尝试了一把刘姨视角的角色扮演有多艰难,明白了封建强权社会对普通人的剥削是多么可怕,给全家郑重道歉年后,再也不提他是王爷的事了。 还有一阵儿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可怜的渣男,渣的地方在于他认为他曾经一次性拥有至少九个前任,男女不忌,各个儿来歷非凡,可怜的地方在于那些前任只想利用他,把他当工具人使唤。 总有刁民要害朕的感觉。 导致他对靠上来的一切男女都十分警惕,就算看在祝回的面子上学雷锋接送祝安安上下学,也绝不给他和祝安安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后来学委找他谈话,怀疑他仇女,天地良心,他不仅仇女,他还仇男,他平等的仇视每一个想给他做前任的傢伙! 第335页 很多事都给他似是而非的错觉,后来他学了哲学,亲眼见识过世界,参与过各种极限运动,最终也没探索明白这个世界的真谛,倒是拥有了非常快乐的二十七年人生。 直到他出车祸那天,千钧一髮之际,系统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让他想起系统的存在,也让他接收到了这个世界的剧情。 从最简单的层面来讲,这是一个大女主世界。 而大女主本人就是秋东他小姑的闺女毕浅。 毕浅对韦文一见钟情,可韦文真正喜欢的人却是辛好,而辛好是个典型的事业脑,对除了家人外的任何男人都一视同仁。 毕浅对韦文展开了激烈的追求,闹的圈子里人尽皆知,而韦文始终不为所动,毕浅终于为爱黑化。 她先是在秋东去找辛好的途中制造了那场车祸,没有意外的话,秋东会在车祸中丧生。 辛好为此内疚不已,但辛好并不是个能轻易被打败的女人,她加倍工作,加倍努力,想连着她哥那份儿一起活个够本。 可天不遂人愿,有时候人强不过命。 她在某次出国谈生意的途中,偶遇当地爆发游行,人群中有人开枪,辛好不幸中枪,救治未果,身亡。 与此同时,秋东于车祸中丧生,给了柏家父子极大地打击,两人一蹶不振,被柏明满父子抢得先机,接连好几次在公司重大决策中出现失误。 彼时,毕浅选择与柏闻水合作,收买了柏父的秘书老常,偷取特别重要的商业机密,将之卖给柏父的竞争对手。 柏父在身边有内鬼的前提下,一系列举措接连受挫,董事会内部意见极大,连柏老爷子都被请出来主持公道。 可谓是被柏闻水一脉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狼狈不已。 而柏闻水和他父亲柏明满一时间成了公司实际掌权人,风光无良。 毕浅有了柏闻水做靠山,事业做的有声有色,名声比当初的辛好还强几分,甚至有网友私底下评价她是: 「货真价实的人生大女主。」 这位大女主做完这些还不够,她连韦理都没放过,指使人诬陷韦理学术造假,偷盗他人实验成果,让韦理在学术圈名声扫地,还连累的韦家名声也受到了极大地牵连。 辛岁女士轻易就查出诬陷韦理之人,竟然是受韦文指使,证据确凿,韦文就是长八张嘴也没办法反驳。 此事直接导致辛岁女士和丈夫韦达行的婚姻关系破裂。 失去辛岁女士的韦家,就好像失去爪子的老虎,不堪一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同行扑上去瓜分干净。 至此,韦文喜欢的,韦文引以为傲的,甚至是可以成为韦文坚实后盾的所有可能,全都消失殆尽。 韦文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毕浅却是人人艷羡的成功女士,两人的身份完全颠倒过来,毕浅完全可以对韦文为所欲为。 很多见识过毕浅当年苦苦追求韦文之人,都等着看韦文的笑话。 可毕浅却对着韦文那张依然让她迷恋的脸,遗憾摇头: 「我的爱可不会让人无条件挥霍,再喜欢也不行哦,现在瞧着,也不过如此。就这样吧,往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放手的干脆利落,让人直唿「女王行为!」 秋东在车祸发生的千钧一髮之际,接收到了这份离谱的剧情。 只来得及努力扭转了他当场嘎掉的结局,但很不幸的是,他失忆了。 因此又延长了一段儿他的放飞日常。 996疯狂想给秋东看他这段时日的表现,秋东闭眼表示拒绝。 「不过这都不算重点」。 「那什么才是重点?」996好奇的上蹿下跳。 秋东之所以说这个所谓的大女主世界只是表象的真正原因,在于他奶奶万重舟女士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我那么大个儿一奶奶呢? 我们老万家说一不二的老太后呢? 在这个故事里竟然连个影子都没有,合理吗? 就算老爷子心眼儿偏到胳肢窝,把他手里所有的股份全都给大伯一家,但他奶奶还没老煳涂到也去全力支持大伯吧? 只要奶奶手里还握着汽车制造厂的股份,那爸爸和大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落到所谓「狼狈不堪」的境地。 「除非……」 「除非什么?」 996就像瓜田里的猹,急的上蹿下跳,抓心挠肝儿。 已经走了九十九步的剧情,怎么在自家宿主一醒来后就完全变了样? 「除非他们是故意的。」 除了这个理由,秋东想不到其他可能。 「再说我妈辛岁女士那边,就算真和韦叔叔离婚了,但他们两人的深度合作关系还存在,她的科研成果大部分都是韦家公司负责生产。让韦家公司出问题,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如果她打定主意给韦叔叔一个教训的话,一定是谋定而后动,不损害她的利益的前提下动手,而不是伤敌一千爱损八百的招数。」 996已经学会抢答了,胖乎乎手臂高高举起: 「我知道,除非她是故意的!」 那他们都故意如此行事,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996一脑门儿问号,不明所以: 「为了什么?」 为了找出真相,给亲人报仇。不管是车祸身亡的他,还是在国外街头被枪杀的辛好,亦或者被倒打一耙成了学术小偷的韦理,都需要一个公道。 第336页 毕浅所谓的大女主剧本,不过是出其不意的神经质脑迴路,再有一点运气加成罢了。 毕竟正常人真做不出看上一个男人就让那个男人家破人亡,一无所有,就为了对着人家说一句「再也不见」。 狗屁的再也不见,要是韦文知道他的一切遭遇都是她一手促成的,高低得想办法弄死毕浅报个仇先,不是纯纯的神经病嘛! 可真要把怀疑的目光落在毕浅身上时,她真的没有一点儿漏洞吗? 想想他失忆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毕浅和柏闻水的合作并不顺利,毕浅给辛岁女士和韦叔叔的婚姻制造矛盾也无功而返,韦家公司运营良好,韦理没有陷入学术风波,辛好也没有因为他的去世化身工作狂。 他爸爸和大哥也没有因此受到打击一蹶不振,依然是集团内部让所有员工信服的领导。奶奶顺利回国,似乎还拿捏了爷爷的把柄。 他开了小吃店,认识了新朋友。 就算又闹出了司机老王吸毒一事,也被他提前发现,就算没有他,纪不凡那头也能提供线索。 所以说,秋东此前梦中祝安安几人所谓的下场,该是他成功活了下来,顺利改变他的人生剧本后,发生的连锁反应。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中,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很多事情一念之差导致结果截然不同,可惜很多人不管重新给他们多少次机会,他们的选择还是一模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秋东盯着病房天花板,语气幽幽: 「按照他们的能力性格属性,我推测原世界剧情,隐藏起来的部分,应该是继毕浅成为所谓的大女主后,柏闻水也在我奶奶她们的疯狂放水中上位,成为集团太子爷。 但柏闻水此前为什么会无条件扶持毕浅的事业发展呢?总不能因为他心地善良每日都要学雷锋做好事吧?最大的可能是他被毕浅拿捏住了把柄。 那样一来,柏闻水上位后,绝对不会继续留着毕浅的,他们两肯定会狗咬狗。然后我奶奶她们会借着这个好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 996疯狂翻剧本,喵的,在宿主这番猜测说出来后,剧本竟然真的自动补全了隐藏内容。 统震惊的啪叽一下掉在宿主胸口: 「真的和宿主说的相差无几!」 秋东锐评: 「这才像点样子。」 「这哪里像样子?做统还能不能真诚一点?连剧本都只给一半儿,还玩什么隐藏剧情,是欺负谁呢?」 996气的哇哇大哭。 它千辛万苦给宿主挑的能满足他父母疼爱,吃喝不愁要求的小世界,还特意为此花了66.6积分贿赂分配任务的系统,本以为它也可以趁此机会给自己放个假。 结果呢? 这个世界有大女主剧本,自家宿主还是炮灰命,要英年早逝的那种,它也只比宿主早知道五分钟而已。 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个批皮的假剧本,着实欺负统实心眼儿! 秋东被它哭的脑壳儿疼,出声安抚道: 「接下来你可以继续休假,我也可以接着当全职儿子,我们各自安好,独自美丽!」 只要解决了毕浅搞出来的一串儿麻烦事,然后挤掉大伯一家,搞定爷爷,从他手里拿到剩余的股份,最后让他亲爱的爸爸登基。 就可以了。 996呆滞:「这很容易吗?」 秋东:「当然,这么多事,也可以说是同一件事。」 第101章 还原真相 有些事时机不对自然是千难万难, 可时机一到,也就迎刃而解了。 好比秋东这一醒来,时机恰恰好, 正好赶上三堂会审。 所谓三堂会审,就是辛家, 韦家,以及柏家众人聚在一起, 把各自手里掌握的证据都摆在檯面上, 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 要求兇手家属给出补偿。 至于兇手本人, 那还是要遵循法律,该咋整咋整的。 作为这场会议的发起人,万重舟女士将会议地点定在她家里, 也就是距离秋东家不到两分钟路程的别墅内。原本小孙子昏迷不醒的时候,她是将地点直接定在医院会议室的。 可这不是小孙子身体健康, 记忆恢復, 顺利出院了嘛! 秋东像个吉祥物似的被摁在奶奶身边落座, 柏父更是恨不能直接把饭都餵到他嘴里,就怕他这个多灾多难的小儿子再出什么闪失, 他这颗老父亲心真是再也受不得半点刺激。 柏大哥不遑多让, 连弟弟去卫生间他都得在后头跟着。 舅舅和舅妈不但不阻止, 还每隔十分钟就问秋东是不是渴了, 是不是饿了,亲自在厨房炖肉煮汤, 给秋东补身体。 辛好公器私用, 拿了公司编剧新写的剧本给她哥逗乐子。就连韦理和韦文兄妹,也围在秋东左右, 殷勤备至。 万重舟女士在一边儿和前儿媳夫妻闲聊,场面一度非常温馨。 直到柏老爷子拄着拐杖进门后看见这一幕,忽然就很怀疑他和小孙子到底谁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那个。 发现所有人都围着小孙子打转,无人搭理他,柏老爷子重重的咳嗽一声,得了万重舟女士不轻不重的呵斥: 「来了就自己找地方坐,是想谁特意请你?」 柏老爷子向来在这位前妻面前是抬不起头的,七十多的人了被训的跟个三孙子似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提熘着拐杖坐在老太太对面。作为最后的倔强,嘀咕了两句: 第337页 「果然外国的风气不好,好好的人出去一趟回来连说话都呛人的很。」 老太太优雅的放下咖啡杯,慢吞吞来了一句: 「呵,乡下老家有不呛人的,也没见你好好待人家,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贱皮子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柏老爷子和先后两位妻子的事在场之人谁不清楚?这里面的龌龊多了去了,谁敢轻易插嘴? 各自找了位置落座,有人挤着和秋东一起看剧本,有人对着茶几上的插花好似入了迷,有人将手掌翻来覆想从中看出朵花来。 无一例外,耳朵全都高高竖起,吃瓜的心态不要太明显。 秋东终于被一大家子人彻底放过,大大松了口气。理智上知道是他这半年里接连住了好几回医院,每回都动静不小,把家里人吓坏了。 但面对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爱,也是一种烦恼。 此时他手里的剧本好长时间没翻页儿,他和辛好两人谁都没空关注这种小事,就差抓一把瓜子明目张胆的看老爷子笑话了。 可万没想到,如此坦途,吃瓜都能翻车遇风险,就听老爷子干咳一声,用很自然的语气倒打一耙: 「一把年纪的人了,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做什么?旁人倒也罢了,小东才从医院出来,万一再受点刺激,后果是你愿意看到的吗?重舟,我们老了,做人不能太自私,得多为小辈们着想。」 用秋东的身体堵老太太的嘴呢。 秋东憨憨一笑,满脸迷茫: 「这有啥好受刺激的?不都是大家耳熟能详,心知肚明的事吗?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种版本了,怎的还能受刺激?难道从爷爷嘴里能讲出完全不同的,让我听了受刺激的版本?」 老爷子一哽。 辛好疯狂掐自己大腿肉,一瞬间想了半辈子遇到的伤心事,才没让她笑出声,她不是受过训练的特种兵,这种场合很难忍得住啊! 想来其他人状态和她差不多。 老爷子鬍子一翘一翘的,好半晌才道: 「都是个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扯这些有的没的也不怕小辈们笑话,直接说正事吧。」 「别,我也想听听父亲您对当年之事的真实看法,趁着今儿大家都在场的机会,索性您一併说说吧,大家有的是时间。」 话音未落,秋东大伯柏明满带着儿子柏闻水进来,身后跟着毕浅和她的父母以及大哥。 双方各自落座,谁都没说话。 只柏明满目光灼灼盯着老爷子,重复了一遍: 「当年的事,难道您不该给我和母亲一个正式的交代吗?这么多年没听您问过一句我母亲具体是如何去的,也没见您逢年过节去祭拜过她,难道您夜里高床软枕的时候不会良心不安吗?」 秋东能看出他大伯的情绪崩溃,这是豁出去要在所有亲戚面前和老爷子撕破脸了。 就连万重舟女士都没想到,她准备了许多对糟老头子发难的计划,却是这个一向最没什么主见的孩子打了头。 秋东就见他爷爷理直气壮,对着老太太还可能示弱,对这个大儿子那是丁点儿不虚: 「当年说是我娶了你母亲,可实际上你母亲是柏家用两万块钱买回来的童养媳,你不会不明白那个年头两万块在农村意味着什么吧?那是村长家盖一院房子也不过两千块钱,娶媳妇儿彩礼不超过八百的时代! 她在柏家吃饱穿暖,有屋睡觉,比在娘家只能睡牲口窝棚,吃野菜饽饽,伺候了老的伺候小的,忙的像头驴可强多了。 让她给柏家生儿育女,伺候公婆,本就是她跪在你奶奶面前求来的好日子。你奶奶一时心软才应了她的请求,借钱凑齐了她家要的彩礼,把她抬进家门。 为此柏家扎紧裤腰带还了好几年的帐,我自问已经仁至义尽,何来愧疚?」 柏明满已经四十好几的人了,听见父亲如此无情的话,还是双眼通红,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搁在膝盖上,死死盯着老爷子的双眼,问老爷子: 「您知道我母亲是如何死的吗?她是大冬天家里碳火不够,去山上砍柴不慎掉进山洞活活冻死的!村里人第二天找到她时,把她身上的冰全部敲碎,才用绳子五花大绑从山洞把人拉上来,可那时她尸骨都已经硬了! 为了叫她能在棺材里躺平,最后是敲碎了她的骨头才入殓的。原本爷奶说她是横死,怕她阴魂不散来家里找麻烦,想干脆一把火烧了,尸骨拌在狗食里让村口的大黄狗吃了了事。 是我二舅听到消息,连夜带人把她的棺材抢回去,葬在我姥爷家的祖坟里,才算让她入土为安。您只听爷奶说我母亲葬在舅家祖坟,却从不知道原因吧?」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虽然知道二舅他们私底下手脚不干净,中饱私囊的事情没少干,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柏老爷子确实愣了一瞬,不过他愣住的关键点在于: 「不可能,我每年都让人给老家捎钱,那钱不说让你们大富大贵,也绝对能让你们在村里过头一等的好日子,甚至去县城买房也轻而易举,怎会大冬天没碳烧?」 柏明满轻笑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 买?他精明狠辣的父亲,竟然用一个买字诠释了他对母亲的态度。 何其可笑? 他看向这个垂垂老矣的父亲,像是透过这张脸,看到了爷奶那时常出现在他梦中的刻薄嘴脸。 第338页 「您也说你们当初为了买她进门花了大价钱,她不过一个买回去的生育工具而已,家里是有碳,可那是爷奶的碳,不是我母亲一个买回去的工具人可以用的。 她为了不被冻死去山上砍柴,最后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在山上冻死了。」 柏明满上下打量眼前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噁心,不由便笑出了声: 「我说你们柏家人可真有意思,当时前清都亡了多少年了,早不兴买卖人口那一套了,旁人家请个保姆,每月都得按时按点儿发工资。 你们家倒是打的好算盘,两万块买断了我母亲的一辈子,还让她对你们感恩戴德,给你们家当牛做马,一个女人干三个大男人的活儿。 自打她进门,我爷奶再也没下地干过活儿,您更是过上了大少爷一般的日子,她起早贪黑,下地干活儿,中午还得抽空回家做饭,夜里点灯熬油给全家缝衣裳纳鞋底子,十几岁的人瞧着和三四十一般苍老。 就这,你们还怕她偷偷接济娘家,不让她和娘家人有联繫。 说的冠冕堂皇,若你们真如您所说大公无私,救人于水火,让她打个两万块的欠条帮我舅舅家应了那个急,难道我舅舅家那么多人,十年八年的还不上你们那两万块? 便是不想借,拒了也罢,何必那般糟践人?旧社会被打倒的地主老爷跟你们一比,也是要大喊一声冤枉的! 说到底,不过是趁火打劫罢了,做的小人行径,何必高高在上,以我母亲救命恩人的嘴脸自居?跟她从你们柏家借钱做彩礼把自己嫁进柏家,再挣钱还你们柏家有何区别?」 老爷子没想到这个一向木讷的大儿子说起话来是如此噎人。 枉他一向以为这个儿子最老实,没想到肚子里也是藏着牙的。勐不丁被咬一口,要说不疼那才是骗人。 是,他承认大儿子说的都是真的,当初母亲就是看中了明满母亲能干,想彻底把人留在家里,才动了一点小心思,甚至连柏家能拿出那笔巨款,也是母亲找人透露给对方知道的。 可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你大舅做了手术命保住了,你母亲也给她找了个安生之所,皆大欢喜。至于她出了意外,那是所有人都不想的,你扪心自问,难道你爷奶在你心里,真就恶到那种程度,恨不得你母亲去死才罢休? 他们也不想的!你母亲去后他们也很后悔,难道要让他们去给你母亲陪葬你才能甘心?你摸着良心说,你爷奶对待你这个唯一的孙子,要什么给什么,还不够好吗?」 老爷子能被秋东评价为一个卑鄙无耻的流氓,自有他的一套生存逻辑,在他的世界里,没人能用道理打败他。 柏明满痛苦的闭上眼睛,没让人看到他眼底的情绪。 「我明白了。」 他瞬间就失去了向父亲讨一个说法的所有力气,因为对方从始至终,在他母亲身上并未生出过名为良心的东西。 既没有,他如何能求得? 是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此时,即便是外人,也忽然理解了秋东说他爷爷是「卑鄙无耻的流氓」的原因了。 见识了,真的见识了。 柏明满收起所有情绪,重重的看了旁边的大儿子柏闻水一眼,对万重舟女士道: 「既如此,那您开始吧。」 这语气,比对老爷子恭敬多了。 万重舟挑眉,话却是对秋东说的: 「小东,全家也就你敢直接评价你爷爷是不要脸的流氓,这点奶奶很欣赏,那今天就由你来给大傢伙儿说说吧。」 「行啊!」 秋东答应的很轻巧。 所有人精神一振。 唯有柏明月女士,六十三岁的人了,穿着嫩粉掐腰连衣裙配亮片高跟鞋,笑起来脸上表情僵硬没有一丝皱纹,坐在那里就跟摆poss一样,旁人瞧着怪别扭的,她闻言不满道: 「我说你们有完没完?你们三家有什么事关起门来慢慢说成不?特意喊我们一家来是专门当摆设还是咋的?」 说着就把视线转向老爷子: 「爸爸,您乐意让人家指着鼻子骂着玩儿是您的情趣,我可没时间给你们当观众。您当年让我滚出柏家就再也不要回来,我想我这些年的行为已经很能表明我的态度了。」 说完就要起身,带着一家老小离开。 老爷子不动如山。 他是流氓,又不是智障,当然能瞧见今儿这一出,就是摆明了三家围剿毕家的架势,他精明的小女儿能看不出? 这是想熘之大吉啊! 但为时已晚,秋东笑眯眯出声: 「小姑,您急什么,躲得过初一躲不掉十五,先坐下一起听听吧,保证您听了一准儿觉得今天这趟物超所值。」 柏明月又在小女儿毕浅的搀扶下缓缓落座,随手凹了一个贵妇造型。 真真是把表演融入到生活点滴的人,是内娱影帝见了都要自愧不如,恨不能当场磕两个拜师的程度。 秋东环视一圈儿,笑眯眯开口: 「那就从大堂哥出轨说起吧。」 一句话石破天惊。 这句话的威力,不斥于净身三十年的东厂提督忽然生了个儿子。 就连老爷子,也把打量的视线落在柏闻水身上,目光明灭,不知在想什么。 众所周知,因为老爷子不做人的行为,给两个儿子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人生阴影。 第339页 于秋东大伯柏明满而言,就是在女色看的非常淡,就算有一天他老婆出轨了,他都不可能在婚内乱搞。他也是同样严格的要求两个孩子的。 他小女儿的第一场婚姻中,女婿在外面乱搞,小女儿还在考虑为了孩子忍一忍时,柏明满这个做爸爸的第一个跳出来,干脆利落的让小女儿离了婚。 对他大儿子同样如此,有句话他不常说,可说过一次,就让柏闻水一辈子都不敢忘—— 敢在外面乱来,就取消你继承我家产的资格,我这个爸爸你也不要认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你含血喷人!」 柏闻水被秋东气的跳脚。 秋东淡定的很,把视线转向毕浅,说的云淡风轻: 「有没有含血喷人,表妹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要不然表妹也没办法拿捏你,让你为她所用,还不得不人忍受她糟糕的脾气,对吧表妹?」 毕浅挨着她母亲柏明月坐了,掩下眼底的慌张,面上一派无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你会明白的。」 秋东拍拍辛好肩膀,辛好从一早准备好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亲子鑑定,让在场之人传阅。 秋东看向大堂哥: 「是你和出轨对象在外面生的那个小姑娘的dna鑑定。」 柏闻水心慌的厉害,只死死盯着他爸,紧张的喊了一声: 「爸爸!」 柏明满的神色却很平静,似是并不意外,认真看了这个他用心教导,让他引以为傲的孩子一眼,语气和缓: 「没事了,过了今天,一切就都没事了。」 柏闻水右眼皮直跳,心里有了非常差的预感,却不敢再说什么。 毕浅怪叫: 「是大表哥自己在外面乱搞,跟我有什么关系?柏秋东你可不要仗着你爸爸宠你,就以为我也怕你啊,我爸爸也在这儿呢!」 你爸爸不在,事情才不好办呢! 这种事你一个人说了可不算。 秋东看向紧张搓手的大堂哥: 「你不会也觉得你们做的那些事很隐秘吧?是你一个人扛还是和她一起分担?」 柏闻水又不傻,柏明意父子连他藏的最深的秘密都挖出来了,发现他仓促间和毕浅做的那件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是的,他至今都认为秋东是个不学无术的傢伙,这一切不过是柏明意父子借着秋东的口说出来而已。 「是,毕浅曾以我婚内出轨来要挟我与她合作,让我找人将你失忆的事告诉祝安安她们,然后暗示她们在节目上对你进行言语误导,旨在让观众知道你是一个私生活骯脏混乱,有无数前任的花花公子。 我想着可以藉此机会扰乱小叔和堂弟的注意力,要是让爷爷觉得你们一家都不靠谱就更好,所以顺水推舟答应了。」 他的反应很正常,这些年他们两家没少互相私下使绊子,降低彼此在老爷子心目中的地位。 秋东问他: 「为什么找人偷拍韦叔叔和毕浅的亲密借位照片,寄给我妈?」 他问的很巧妙,直接断定照片是柏闻水拍的,柏闻水心神大乱之下没察觉问题,直言道: 「因为毕浅看上了韦文,而韦文一再拒绝她的示好,毕浅想给他一点教训,她想让韦达行和你妈离婚,最好能藉此搞垮韦家的公司,让韦文成负二代就更好了。 当然了,我是不贊成这种神经病想法的,可谁让毕浅捏住了我的把柄呢,只能帮她想办法避开韦达行的层层防护,把照片送到你妈妈手上。 事情果然和我的想的一样,他们根本没有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挑拨而离婚。」 其他人:「!!!」 不止一次听过秋东神预言的辛好以及辛岁女士:「!!!」 这话秋东是信的,除了毕浅那种神经病,没几个人能想出这种招数。 毕浅都要疯了,刚站起来打算反驳,就被早有准备的辛岁给捂住了嘴。柏闻山直接以眼神警告,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在柏大哥要杀人的目光中还敢放肆的,毕浅也不敢。 秋东继续问柏闻水: 「针对韦理偷窃研究成果一事,孟义是谁出面指使的?」 「是毕浅,孟义此前是个非常有名的风暴摄影师,还曾应邀参加过她的生日派对,两人私底下一直有交情,这点孟义没告诉过你,毕浅也没告诉你吧?还一直在外面假装不熟,说他们没点猫腻,谁信啊? 说到底她就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试图断了韦文的全部后路,是个满脑子男人的蠢货罢了。」 但你知道的这么详细,说你不是参与者谁信?你不参与,毕浅好端端的让你知道这些是为了什么? 还有你说人家蠢货的时候,麻烦看看你自己,你被一个蠢货拿捏了,是一件很光荣是事吗? 秋东没戳穿他,又问: 「黄守仁拉辛好的司机老王嗑药,那天指使老王对我们下手的是谁?」 柏闻水道: 「是毕浅,是她亲自引导黄守仁,让他知道司机老王手里有钱,死了老婆,儿子出国,只身一人,正是空虚寂寞的时候。黄守仁听了当然心动,立马就把主意打到老王身上。 时间久了,老王手里的钱挥霍的差不多了,毕浅才出面用钱收买了老王,原本是想让老王对辛好下手,因为韦文喜欢的人是辛好。 第340页 这你们能理解吧?我个人是觉得她这个行为比前两个更好让人理解一点。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最后让你进了医院。 你家里人为了你差点儿把黄守仁背后的产业链给挖断了根,我估计黄守仁很快就会把毕浅供出来,就算我不说她也藏不住了。」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柏闻水为了把他摘出去,几乎是极尽全力把事情往毕浅身上推。 可秋东也不怕柏闻水到时候在法庭上忽然翻供,因为万重舟女士和他最亲爱的爸爸以及大哥,在他车祸后这几个月,一直暗中收集相关证据。 如今他们敢正面提出来,不过是专门给老爷子和毕家人看的,法律判决是一回事,双方为了最大限度的减轻此事对他们家族和公司的影响,能付出多大代价又是另一回事。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桩了: 「毕浅是怎么说动黄守仁在我的车里动手脚,想让我在车祸中丧生的?」 第102章 结局已定 面对此种指控, 不仅毕浅不能承认,便是毕家也不能承认。 打从进门就保持沉默的毕浅父亲毕中,再也无法忍受, 面色严肃,打断秋东的质问: 「空口无凭, 我竟是不知什么时候杀人的罪名已经能由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张口就来?老夫人,我向来敬重您的为人, 今天这事, 您就这般看着不管?是欺我毕家无人?」 老太太眼皮都没掀, 不轻不重道: 「我孙子可不会无的放矢, 有没有证据,你听下去不就知道了,急什么?」 这更像是一种胸有成竹。 秋东看了一眼躲在母亲身后的毕浅, 笑眯眯道: 「小姑父,有什么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掰扯清楚, 您要是觉得待会儿哪里证据不足, 是我诬陷了表妹, 我亲自给您斟茶道歉,您稍安勿躁, 且再等等可好?」 毕中严厉的看了一眼女儿, 知道今天怕是不能善了, 和已经逐步全面接手家中生意的大儿子对视一眼, 两人重新坐回沙发上,一言不发。 毕浅见状, 着急挽着母亲胳膊, 低低哭泣: 「妈,您相信我, 我真的没有,是柏闻水,是他见做过事情败露,怕他爸爸真的取消他的继承权,怕柏家把他送上法庭,就把所有过错都往我身上推呢,妈,您相信我!」 柏明月何尝不知女儿话里有水分,但她作为一个疼孩子的母亲,难道还能真眼睁睁看着女儿今天被判了死刑?艰难朝坐在沙发上闭目不知在想什么的老爷子喊了一声: 「爸爸!我们都是您的孩子,难道您就看着大哥和三弟联手置我于死地?大哥已经和您离了心,三弟自来就跟您不亲厚,可就我这个女儿肯真心为您着想了!」 老爷子好似心情还不错,缓缓睁开眼,慢吞吞问了一句: 「怎么就是置你于死地了?难道那些事不是毕浅做的,而是你做的?放心,现在的法律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已经不讲究连坐那一套了。」 柏明月最受不了老头子这幅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的姿态,不管是老婆孩子,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还是情人私生女,只要权衡利弊后,他都能毫不犹豫说抛弃就抛弃。 她奔溃道: 「他们如此针对毕浅,和挖我的心肝有什么区别?」 老爷子好似真的不能理解六十多岁的女儿崩溃,认真请教: 「可是爸爸的心肝早就被你挖了,你弃之如敝履,如今到你品尝被人挖心肝的滋味,就是一报还一报,你早该有这个觉悟的呀!」 这话也没错。 秋东知道老爷子当年对这个私生女正经不错,从一众圈内子弟中精挑细选,给她挑了毕中做女婿,结果柏明月在嫁给毕中生了儿子后,自觉在毕家的地位稳固,直接一脚踢开碍事的老爷子,两人已经几十年不曾往来。 「这怎么能一样?」 「确实不一样,在你的事上我这个爸爸做的问心无愧,但在毕浅的事上,你和她是不是问心无愧,这可就很难说喽!」 老爷子甚至还有闲心看戏,不得不说他的心态是真好。 「你果然没有一点儿良心,你当年能狠心送我妈妈出国,让她客死异乡,还不允我去探望,我就不该对你抱有幻想。」 老爷子几乎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这个一把年纪的女儿,用「咱两到底是谁失忆了」的眼神看柏明月,他不可思议的喃喃自问: 「老天爷哦,我到底是怎么瞎了这么多年,觉得你的性子最像我的?」 这愚蠢程度,比大儿子活了大半辈子,还试图从他这儿为他母亲讨一个说法更离谱。 除了不明所以的毕家人,所有人都觉得很离谱。 虽然老爷子是个人渣,但也不能什么玩意儿都往他脑门儿上扣吧? 有些事旁人不好说,秋东看在老爷子对他还不错的份儿上,还是得说句实话: 「小姑,您知道您母亲是个特殊行业从业者吧?」 这话说的隐晦,但大家都能听明白。 毕家三口的脸色当场变了,他们惊愕的看向妆容精緻的柏明月。 圈里很多人包括毕家人都只知道柏明月的母亲是老爷子的情人,柏明月是老爷子私生女,那情人后来不太安分妄想做柏夫人,被老爷子远远地打发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们觉得虽然私生女的名头不好听,但也比妓女生的好太多了。 第341页 想想柏明月这几年在儿子的婚事上挑三拣四,嫌弃这家姑娘出身不高,嫌弃那家姑娘母亲不明事理,她到底是怎么把嫌弃的话说出口的? 如果秋东所言属实,柏老爷子给钱她母亲办事,钱货两清。可她母亲不守规矩,私自生下柏明月还找上门,老爷子给钱把人远远地打发了,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已经格外宽容了。 还有什么理由埋怨? 柏明月似是忽然被人从精心编制了多年的美梦中惊醒,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可无人上前搀扶,就连此前还紧紧依靠着她的毕浅,也下意识避开。 秋东说: 「你想认她?那你早说啊!反正爷爷不觉得和特殊行业从业者发生关系丢人,你不嫌弃有个那样出身的妈丢人就大大方方的认呗,嘴长在你身上,你出去随便跟人家说两句那是你妈,就不信圈子里没人帮忙宣传! 可你有吗?你没有,你从没跟人说过你妈是做什么的,你甚至都没有出国去探望过她一回,连她的生活费都是走的爷爷的帐户,你给过她一分吗?你只会在国外传来她不行了的消息时,闹着说要去看她。 你是不会自己买机票?还是没钱请当地导游翻译?只是在爷爷说了一句不许去后,就躲在房间不知道做了什么,第二天照样吃吃喝喝,逛街购物。」 要不说老爷子对这个女儿正经不错,为了她好做人,愣是咬牙把她母亲的身份瞒得死死的,外人至今都以为她母亲是被老爷子花言巧语欺骗了的大学生呢。 大概是谎言说多了,小姑自己都觉得那就是事实了,才有底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嚷嚷开。 毕家父子人都麻了。 别说他们这样的家族,就是普通人家,谁家能接受有个妓女做岳母,有个妓女做姥姥?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能接受有个妓女做婆婆?还要不要脸了? 父子两一时陷入恍惚,想不清到底是柏明月母亲的身份给他们的打击大,还是毕浅可能违法犯罪给他们的打击大。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毕家人彻底闭嘴,秋东重新把话题拉回去,问毕浅: 「你早知道黄守仁和祝安安的关系,还藉此威胁黄守仁给你办事?」 黄守仁作为一个赛车手,且是一个和秋东关系还不错,经常帮他改装车子的赛车手,在秋东的车上动手脚的机会不少,可要查他背后之人是谁,还真费了柏父好一番功夫。 只能说毕浅在某方面是个非常敏锐之人,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黄守仁和祝安安之间暗潮涌动的关系时,她不仅意识到那对她而言是一个机会,还牢牢握住这个机会,利用黄守仁害怕他们这段关系曝光被祝家报復的心理,让黄守仁为她所用。 不仅是给秋东的车上做手脚,引诱辛家司机老王吸毒这么简单,她还可以间接利用黄守仁控制祝安安。 黄守仁能做的事有限,可依託祝家身份的祝安安却能办成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至少在原剧情中她是成功了的,没有祝安安暗中使力,她是没办法完全拿捏柏闻水的。 秋东也不等毕浅反驳,示意他哥: 「把证据给大家瞧瞧吧。」 柏大哥早有准备,列印成册,厚厚一本,人手一册。 可以说是罪证确凿,不容狡辩。 毕家大哥气的手都抖了,看向自家妹妹的眼神,就跟完全不认识她似的。 「你说过,你对韦文就是一时上头,韦文明确表示了拒绝后,你再也没去找过他,我还以为你放弃了,张罗着给你介绍青年才俊,你竟是煳弄我呢?」 当然了! 此时毕浅也不装了,知道躲不过,直言: 「成王败寇罢了,说起来我还是跟咱们姥爷学的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他成功了,所以外人都说他有手腕有魄力是个能干大事的,我失败了,所以你们都来看我笑话,仅此而已。」 执迷不悟。 毕中再没说过一句话,放任儿子处理,看起来是被这个女儿伤透了心。 毕深知道他妹妹做的那些事被媒体大肆报导的话,会对毕家产生怎样的影响,因此,案子可以审理,媒体那边却必须得几家共同出力压下去。 「你们想要什么,开条件吧。」 不是一家,而是三家,想必今天过后,毕家必然会元气大伤。 这就需要几家人坐在一起慢慢商议了,不是一时半会能出结果的事。 全场大概也就秋东和韦理两人对此事并不上心,并已经起身准备给大人们腾地方。 结果就听大伯忽然开口: 「不急,先说说闻水的事吧。」 柏闻水心头那种不妙的预感唿之欲出: 「爸爸!」 柏大伯表情十分平静,先朝老太太点头,然后和忽然睁开眼的老爷子视线对上,坚定道: 「您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对不起我母亲,却也给了我舅舅他们巨大的机遇,没有您,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可能还在大山里种土豆,我舅舅的孩子们更没可能出国见更多的世面,把握自己的人生。 这些年您用我们平衡万女士在集团的势力,我不是不知,可我也不得不承认舅舅他们能力有限,见识短浅,野心却膨胀到了我看了都害怕的地步,长此以往,对他们而言是祸非福。」 第342页 柏大伯深深吸口气,说出了他沉思良久的答案: 「您手里的股份我不争了,只保留我手里的分红即可,往后我这一脉不再参与集团管理,此事我会叫我的律师来跟你们签合同。 至于闻水做的那些事,律法上该如何便如何,我不会干涉。 我父母亲缘浅薄,咱爷俩这辈子就这样了,日后非必要便不见了吧,免得到了黄泉路见着我母亲,我对她没法儿交代。」 柏老爷子双眼大睁,眼里有完全无法掩饰的惊愕。 他一向觉得这是个温吞的孩子,没成想老实人逼急了,做出的决定竟然这般决绝。 他一生□□有三个子女,先是看错了老二,如今又看错了老大。 柏大伯缓缓起身,脚步有瞬间的踉跄,很快恢復正常,嵴背挺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柏闻水惊愕不已,万没想到他爸竟是争都不争一下,就把大好的江山拱手相让,忙追上去: 「爸!爸您不再考虑一下吗?」 远远地秋东还听见柏大伯厌倦的声音: 「别叫我爸,噁心!」 秋东不得不给他大伯竖个大拇指。 说到做到,拿得起放得下,有所为有所不为,重情重义。 可惜命不好,先被亲生父亲背刺,再被舅家人背刺,最后被一手教养长大的亲儿子背刺。 说他不心灰意冷,谁信啊! 虽然大堂哥和毕浅合谋做的那些事确实证据确凿,无法抵赖,他们也是想借大堂哥的事情达成如今的结局。但大伯能干脆利落放手,就连老爷子都没想到。 没了大伯做棋子,小姑又是个不中用的,老爷子为了稳住集团如今的局面,就得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柏父。 不知不觉,秋东他爸爸和大哥就成了集团实际掌权者。 而他也在公司挂了个总经理的名头,说出去很能唬人。 但秋东越加不喜欢去集团那边了,因为他奶奶和爸爸可比爷爷大方多了,直接赠了秋东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他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股东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成了货真价实的柏二少,一个个恨不能把他当皇帝伺候,连他去个卫生间都有人在门口守着,一口一个「二少」,让秋东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还是在他的小吃店好。 氛围轻松,员工很乐意喊他东哥,好似无形中就年轻了好几岁,还有表情越来越丰富多彩的经理人相伴,日子过的不要太开心。 尤其已经寒假,他的小吃店生意非但没有受到影响,还迎来了一波儿高峰期。 虽然学生们不一定能来用餐,但他们真心实意推荐亲戚朋友过来捧场,用实际行动表明对秋东事业的支持。 让秋东成就感爆棚,上班热情增加。 这天一大早,秋东穿了一身正经的西装三件套,袖扣和领带来回换了好几遍,让爸爸和大哥给参考意见。 柏父有点酸,开口时老大不乐意了: 「不就是和朋友一起吃个饭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相亲呢!」 说起相亲这个话题,柏大哥是不敢轻易插嘴的,因为他前段时间的煳弄,最近没少被全家人指责。就是因着这个原因,老太太收缴了他手里一部分股份,说是要等他真的生了孩子才能交到他手里。 更是说出了「连孩子都不会生还算什么男人」的话,让柏大哥知道这事已经迫在眉睫,不是靠煳弄就能过去的。 原本他是真的带了几分试探心理,想通过三堂会审,看看奶奶会不会只是嘴上说说。 哎,事实证明,老太太从不嘴上玩儿虚的。 这就很头疼了。 他只能尽量转移话题: 「和人在你们店里吃饭的话,不适合穿严谨的三件套。」 于是秋东又换了一身稳重中不乏活泼的衣服,得到了爸爸和大哥的一致夸赞,才美滋滋解释: 「上回韩采书生日宴我住院没去成,还没找机会给他补上呢,他就先一步要带着他妈妈去我店里吃饭啦,我第一回见好朋友家长,当然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柏家和韩家的交集不深,属于同在圈里,听闻过对方名头的程度。 韩家祖上参加过很多有名的战役,后辈子孙也很争气,在各自的行业添砖加瓦,没出过什么纨绔子弟败坏家风的事情。 柏父皱眉沉思片刻,问小儿子: 「我依稀记得你好朋友韩采书的母亲是驻外记者?前几年国外爆发战争时期,经常能在各种新闻採访中见到她的身影,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性。」 秋东把一早让刘姨准备好的向日葵花小心塞进车里,高兴道: 「对啊对啊,韩采书说他妈妈可好了,又年轻,又勇敢,又有才华,她一定会喜欢我送的花吧?」 柏父却好似忽然从这件事中得到了什么灵感,半是忧伤半是羡慕的感慨: 「还是人老韩家的闺女精明,年纪轻轻就生了孩子,如今只一心顾着事业就行,孩子有家里老人帮忙带,真是哪哪儿都不耽误。」 这话秋东就没法儿接了。 他亲爱的爸爸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万女士的影响,总觉得家里杵着两个老大不小的单身儿子,颇有点碍眼。 用柏父的话来讲: 「我和你们妈妈自问也算负责,很注意保护你们弱小的心灵,并未给你们留下这方面的童年阴影,怎的到了该花枝招展求偶的年纪,你们一个比一个清心寡欲? 第343页 要不是年年的体检报告都显示一切正常,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有问题了!难道你们就从没想过谈一段甜甜的恋爱,和一个人走进婚姻的殿堂,两个人携手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 没有,完全没有! 秋东没有和他爸爸对视的勇气,呲熘一下钻进车里,催司机: 「快走吧,一会儿大哥上班迟到了。」 嗯,虽然秋东已经恢復记忆了,但早就被他多灾多难倒霉体质给吓够了的柏父和柏大哥二人,至今不放心让他单独行动,秋东上下班依旧是两人轮流接送。 车上,兄弟两有志一同的忽略了让他们头疼的话题,柏大哥抽空跟弟弟道: 「毕浅的案子审理的很顺利,数罪併罚,估计进去没十几年是出不来的,至于大堂哥那边,问题应该不算太严重,不过大伯是铁了心要跟他断绝关系。 他从头至尾都没去看过大堂哥一次,大堂哥是彻底踩到他的底线了。」 秋东想了想问: 「大伯最近在做什么?」 柏大哥似是觉得那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是,他说: 「做假髮。」 「嗯?」秋东差点儿以为他听错了。 柏大哥笑着重复: 「你没听错,大伯是跟人合伙做假髮,销往非洲,中东地区,听说生意非常好。 关键那公司由大伯说了算,不用前后顾忌,老家的亲戚他一个都没带,不管他舅舅们怎么闹都没搭理,闹的狠了还报警让警察出面处理过一回。」 到了这个年龄,他终于为自己活了一回,也是好事。 「大伯的舅舅们岂不是要去老爷子那里闹?」 想当年,老爷子为了利用那些人对付万女士,可是正儿八经认了那些大舅哥小舅子的。那些人还真仗着是老爷子的大舅子身份,没少在家里摆正经亲戚的谱儿。 如今由柏大哥做主,把那些蛀虫全部清除出去,骤然失去权势地位名利,他们不闹才奇怪。 秋东完全可以想像老爷子那里的热闹。 「老爷子去国外度假了。」柏大哥憋笑。 这确实挺好笑的,老爷子一辈子就就讲究一个落叶归根,要不然这几年也不会疯狂给老家亲戚砸钱,请设计师,风水大师,给老家修陵墓。 结果临到如今,手里股份没了,儿女离心,还被逼着不得不上国外躲着去。 不得不说是因果报应。 「小姑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吧?老爷子可是个小心眼儿,小姑那天算是狠狠得罪了他,他就没暗中让人做点什么?」 这事柏大哥还真有所耳闻,老爷子做的隐秘,可还是没逃过老太太的眼睛,据说老爷子出国前,特意让人把柏明月母亲是个妓女的事给传了出去。 毕家本就在赔偿完三家之后元气大伤,正好借着机会彻底低调下去。 至于柏明月那么爱要面子虚荣之人,怕是短时间内不敢出现在圈子里了。 兄弟两说了一路,车子缓缓停在五层楼的小吃店门口,门口人来人往,显见的生意不错,经理人圆润了不少的身板儿雷打不动戴着微笑面具在门口迎接老闆。 秋东抱着大把向日葵花束下车时,柏大哥忽然道: 「代我向韩令仪女士问好。」 第103章 一鸣惊人 秋东见到的韩令仪女士, 穿着简洁大方,气质温和,毫无攻击性, 且长了一张十分耐看的脸,私底下相处完全没办法把她和新闻上那个在枪林弹雨中淡定自若和反政府组织首脑对话的记者联繫在一起。 她曾经以记者的身份探访过反政府组织的军火库, 面对周围的荷枪实弹,耐心询问其中某成员儿时的梦想是什么。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实在是个很难不让人敬佩之人。 当然了, 谁要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且是个瞧着有点单薄的女人就觉得她好欺负, 那可大错特错。韩家人从老到小就没一个身手弱的,韩家祖上留下的传统,不管男女, 自小在家里执行严格的部队式管理。 她是真一拳头能打飞大男人几颗牙的类型。 就连才十五岁的韩采书,那体能也是随便超越当代高中生, 也就秋东这种常年玩儿极限运动的选手能陪他一起打球了。 秋东认真把花送给她: 「您真漂亮, 灵魂和人格魅力在闪闪发光。」 韩令仪被逗的不行, 接过花感慨道: 「采书说你们是灵魂契合的好朋友,我现在算是相信了。」 之前韩家人听韩采书要郑重介绍好朋友给他们认识, 那人还是个已经二十七岁的成年男人, 且是柏家那个被家里爸爸和大哥给宠坏了的柏二, 全家的表情大概就是「地铁老人看手机」吧。 不懂, 但大为震撼。 秋东觉得交朋友被家长认可了,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他和韩采书隔空击掌, 很矜持的表示: 「这都是缘分啦!」 韩采书连连点头,急于向他母亲展示他和新朋友的志同道合。站在二楼走廊, 指着一楼大厅的一处很多食客排队拍照打卡的山水景观炫耀道: 「您瞧,那是有一回我们打完球,恰逢傍晚夕阳漫天,整个球场都被照的暖洋洋的,我们根据那天看到的场景共同设计的景观,特别受欢迎!」 这话不假,秋东和韩采书能互相引为知己,确实是两人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共同爱好,虽然在做题方面秋东有摇人作弊的风险,可更多时候,两人仅仅通过一个眼神,无需言语,就能明白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第344页 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秋东带韩令仪参观他的小吃店,比亲爸爸来了还用心。 嘚吧嘚吧讲了好几个组织员工参与救火培训时发生的趣事。还说他和经理人带员工去消防大队学习时,没抓紧消防水管,差带儿被创飞,吓了所有人一跳的事情。 韩令仪见秋东对各方面说的头头是道,风趣又幽默,便觉得和这孩子生活在一起,确实是一件令人十分开心的事。 秋东见韩令仪感兴趣,顺势多讲了几句: 「我前天夜里和采书做完题忽然来了灵感改了一道菜谱,改完也没多看第二天直接交给店里的厨师,他们很信任我在这方面的能力,照着出菜,还抢着尝鲜,结果一口下去都以为菜谱被竞争对手给偷偷换了呢! 原来是我在前一道不成熟的半截子菜谱后面写了新菜谱,他们照着做了道滋味独特的大杂烩!」 秋东说: 「不过您放心,今儿的菜谱都是经过广大食客严格挑选的,绝对没问题!」 韩令仪笑的眼角细纹都出来了: 「你费心了。」 可见秋东确实是在认真经营,方方面面都了解的相当清楚,又谨慎的知道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根本不是外面传的那样,说这店家完全是柏家大哥在背后帮弟弟经营,而秋东不过是占了个好听的名儿。 秋东朝韩采书送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 韩采书朝他母亲送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怎么样,我这朋友靠谱吧!」 将两人互动尽收眼底的韩令仪:「……」 你们这样就让我很难评。 但事实是,和秋东在一起很少有让人为难的时候,一顿饭下来,三人说的十分投契,就连一向不爱跟人讲她工作上事情的韩令仪,也不知不觉说了许多。 秋东作为显眼包,非常自信的给两人表演他最近新学的非遗——长嘴壶茶艺。茶壶在他手里上下翻飞,跟跳舞似的,顺利倒满三杯茶,赢得了满堂彩。 韩采书很夸张的拍桌子大声道好,双标的明明白白: 「比前几日那个非遗传人表演的都好!」 韩令仪端起来品尝一口,清淡雅正,初尝略涩,回味无穷,是好茶。 然后对上秋东亮晶晶求表扬的眼神,心道茶好人更好,这可不正是小姑娘们喜欢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儿嘛!想起柏家父子对秋东的紧张程度,打趣道: 「这么会哄人开心,你家里人怎么捨得放你出来,就不怕你被外面的小姑娘给哄走了?」 秋东如愿被夸奖了,喜滋滋凑到韩令仪对面,这才略带烦恼的抱怨: 「您可别提这茬了,要是学我这手艺能被小姑娘主动哄走,我回家连夜教我大哥,他学不会不许睡觉那种。」 韩令仪神色微动,抿一口茶,似好奇道: 「这是为何?」 秋东烦恼的抠手指,在两人好奇的目光中,唉声嘆气,活像他亲爱的爸爸说起家里养了两个找不着对象的光棍儿子时的惆怅: 「您都不知道我家里正逼我大哥相亲呢,一天至少抽出一小时,见两个相亲对象,要是没有按时完成任务不许回家的那种。 这都快一个月了,再相下去我大哥都要把圈子里的适龄姑娘得罪完了,哎,我好担心他呀!」 韩采书上下打量他好朋友,再三确定他好朋友也是肩宽腿长脸帅,有钱有闲有事业为人仗义的富三代,幽幽提醒: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柏大哥那边要是没戏了,柏伯父接下来要催的可就是你了。」 秋东:我竟无法反驳。 我要用我的人生幸福去拯救大哥吗?这是个哲学问题,暂时无解。 「你大哥今年三十了吧,你家里还没给他物色好结婚对象吗?」 韩令仪有这个疑惑也没错。 其实在普通人普遍晚婚晚育的如今,他们这个阶层的婚事还是一如既往的按照老传统来。因为结婚生子并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和事业,自然是在合适的年龄做合适的事情最好。 三十岁不结婚,确实算晚的了,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有固定交往对象,且对婚事已经有了具体计划的。 好比秋东那讨人厌的大堂哥柏闻水,四十有三的年岁,大儿子都二十一了。 说起这个秋东就愁眉苦脸的: 「可能是缘分还没到吧,我大哥确实在这方面落后了同龄人一大步。」 秋东惆怅的想,这可能就是单亲家庭带孩子的烦恼吧,柏父总觉得他两孩子都还小呢,尤其小儿子秋东还是个宝宝,身边也没人提醒他这一错误观点。 结果老太太回京,雷厉风行的催婚,才让柏父幡然醒悟,他大儿子早到了适婚年纪了。 再不结婚,将来大儿子到了退休年纪,他大孙子还在上学,接不了儿子的班,儿子就得拄着拐杖去上班,延迟退休,累死累活。 想想那场景,他都替大儿子心酸。 秋东之前也是不贊同老太太催婚的,但他爸爸给出的这个理由实在太强大,他无法反驳。 「也不知道我大哥喜欢什么样的?」 年纪轻轻的秋东,也做起了帮人保媒拉縴的活儿,郑重拜託韩令仪女士: 「对了,我大哥让我代他向您问好呢,您那边要是有合适的未婚女性可以给我大哥介绍认识一下,大几岁也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说不定我大哥就喜欢比他大的呢。」 第345页 韩采书见好朋友愁的饭都少吃了半碗,很讲义气的拍胸口保证: 「你大哥就是我大哥,我妈妈那边不行的话,我奶奶带了好几个漂亮的女博士生呢,经常上我家里去,我都见过,我让奶奶帮咱大哥留心。」 两人以茶代酒,走一个。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一个有未婚先孕,孩子都这么大了却不从考虑结婚的妈,一个有年近三十却连对象都没谈过的大哥,烦恼是一样一样的。 韩令仪:你们这样让我很难评,真的。 秋东似是完全没注意到韩女士微妙的表情。 傍晚回家后,对换了一身舒适家居服的大哥讲了今天的见闻,着重强调: 「韩女士可真是个有魅力的女性啊,追她的男人一定能从韩家排到六环。对了,我拜託她帮你介绍相亲对象,她答应了,她可真热心。」 韩大哥原本换电视台的动作一顿,语气危险: 「是吗?她答应了?」 秋东移花接木,春秋笔法用的一流,淡定道: 「是啊,她还说她那边要是没有合适的,可以拜託韩奶奶帮忙,韩奶奶手底下带的博士生又知性又漂亮,说不定是你喜欢的类型呢。」 柏大哥的语气瞬间有点意味深长了: 「我喜欢的类型?难道她还不清楚吗?」 秋东莫名其妙: 「你跟人家很熟吗?人家干嘛要知道你喜欢的类型啊!你们两之间可是差了整整五岁,再有一岁就是两个代沟的距离。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前说嘛,免得到时候人家辛辛苦苦介绍了却不是你的菜,双方都尴尬。」 柏大哥轻哼一声,扔掉遥控器起身,眼神中有点睥睨一切的张狂: 「呵,代沟?」 然后秋东就看着他大哥上楼换了身严谨中又不失活力的衣裳,特意搭配了个和往日形象完全不符的活泼髮型,前后不过十分钟,出门前还特意通知他: 「我今晚有事,不回家吃了。」 秋东和他亲爱的爸爸躲在落地窗后看着大哥的车扬长而去,消失在视线中。 两人击掌而笑。 柏父坐回沙发上,有几分紧张的问: 「真没问题?」 秋东接手了遥控器管理大权,换到喜洋洋频道,打个响指,十分自信: 「您瞧好吧,大哥和韩令仪女士之间绝对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我大哥这一整天的表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至于韩女士那边,瞧着也并非无动于衷。 说不定他们要好事将近了,您啊,也要捡一现成的孙子了。不过咱们可提前说好,到时候各论各的,我和采书还是好兄弟,不要硬压着他管我叫小叔叔,我不习惯,他也很难受。」 只要大儿子肯结婚,对柏父来说这都不是事儿。老韩家的闺女有儿子又怎样,只要现在是单身就没问题,他可以把那孩子当亲孙子疼,将来柏家孩子该得的那孩子一分都不会少。 至于女方比他儿子大几岁,柏父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封建了,又不是指着两人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万一人家闺女随便比自家儿子多活个二三十岁呢,以后的事儿没准,一辈子很长,不在这几年上。 柏父搓手,比从老爷子手里接过股权转让书籤字的时候还忐忑几分,眼睛盯着电视,什么都没看进去: 「你大哥也是,平日瞧着不显山不露水,沉稳的很,谁知道在感情上竟然如此温吞,今儿没你这齣激将,他还不愿意走出这一步呢。」 秋东大言不惭道: 「这个家没有我可怎么办?回头我喊采书上咱家来玩儿,一来二去给他两多创造机会,不出半年这事也就成了。」 柏父觉得这可真是一个美好的设想,他像每一个忧心孩子婚事的老父亲那样,终于见着了希望的曙光,恨不能眼含热泪。 大手一挥对小儿子表示: 「如果你哥能顺利结婚,爸爸就不催你了!」 秋东:所以你之前真打着催不动我大哥就来催我的主意吗?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基本的信任了? 柏父双眼一瞪,咋的,我养你几十年,疼你几十年,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不?一辈子就这点愿望你还不愿意满足我这个老父亲? 面对已经快患上焦虑症的老父亲,秋东也不好多说什么刺激他,只希望他大哥能加把劲。 然而他大哥这人吧,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才两个星期时间,他就在一个平凡又普通的傍晚,在餐桌上对他亲爱的爸爸和弟弟宣布: 「我已经领证结婚了。」 这都不算完,只听他说: 「爸爸,您有孙子了,亲的。弟弟,你当小叔了,也是亲的。」 在秋东和柏父被雷的外焦里嫩的时候,他很没有诚意的表示: 「抱歉,小东,你和采书这辈子是没办法做兄弟了,异父异母的也不行,毕竟他是我亲儿子。」 秋东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大哥。 之前一直以为他大哥在韩女士面前是年下小奶狗,被对方吃的死死的那种。如今瞧着,肩宽腿长,一米八八,六块儿腹肌,要颜值有颜值,要魅力有魅力,这不妥妥的年下小狼狗嘛! 他试探性的问: 「大哥你和韩女士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柏大哥优雅的进餐,金丝边眼镜后偶尔闪过一道光,只听他漫不经心道: 第346页 「没什么,就是一个很寻常的暗恋成真的故事。」 秋东和爸爸对视一眼,有故事啊! 他追问: 「你暗恋韩女士?你一只知道考第一的傻不愣登男高中生,暗恋人家知性女大学生?没看出来哥你还挺狂野啊!」 柏大哥可不这么觉得,他和韩令仪之间,一开始狂野的可不是他。不过这种小情侣之间的私密事,就不好说给弟弟和爸爸听了。 「我打算一个月之内举办婚礼,这段时间公司的事就多劳烦爸爸您了。」 柏父还有点愣愣的没回过神,嘴比脑子快: 「没问题,有爸爸呢。」 柏大哥瞧着心情极好,将新鲜到手的结婚证珍而重之的放进保险箱,然后在秋东满脸好奇的追问中,勉强吐露了点细节。 准确来说,那是纯情男高暗恋上成熟姐姐,姐姐却只对弟弟的颜值和身材感兴趣,把人吃干抹净后不想负责任,企图给弟弟洗脑他们之间只是寻常的一夜情,让弟弟不要放在心上。 而弟弟并不接受这种洗脑,坚持要负责,并认为感情可以在婚后慢慢培养。姐姐完全不想让圈内人知道她睡了年轻的小弟弟,借着交换留学生的机会出国,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繫。 至于孩子,真是一个意外。 韩令仪发现她怀孕都已经是出国三个月后的事情了,她真是韩家少有的叛逆之人,年轻气盛之时,完全没有想过要被一段婚姻束缚住手脚,却并不觉得有个自己的孩子是件糟糕的事情。 于是顺其自然,在国外生下了韩采书。 当然养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的难度,比她一开始想的大了无数倍,所以她一边进行学业一边带孩子,日子过的手忙脚乱,十分艰辛。 等韩家人发现的时候,韩采书都已经一岁了。 韩父韩母气的不轻,但还是心疼女儿占了上风,韩家大哥大嫂主动提出把孩子交给他们,对外就说是他们的孩子,过两年带回国去,两岁还是三岁,并不好区分。 什么都不影响。 偏韩令仪觉得没必要,孩子是她坚持生下来的,是她一手带到那么大的,难道做她韩令仪的孩子,是一件让人抬不起头的事情吗? 不过为了防止孩子亲爹柏闻山找上门来,她还是多了个心眼儿,对外把孩子的出生日期往后推了大半年。 于是,韩家大小姐出国一趟带回来个孩子,且孩子爹不详的消息就在圈子里传开了,不过韩家人不在意,旁人顶多议论几句也就罢了。 何况韩令仪在她的领域实在过于出色,出色到旁人提起韩采书的时候,会羡慕的说一句: 「他可是韩令仪的儿子哎!」 而柏大哥这边一直默默关注韩家的消息,也不是没怀疑过韩采书是他的孩子的可能。 但还是那句话,他喜欢的是韩令仪那个人,他被韩令仪身上的坚定,强大,自由吸引,想她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 他了解对方,韩令仪不会因为生了属于他们的孩子,就对他的态度有任何改变,如果他非要拿孩子说事,反倒是把两人的关系给推的更远了。 这些年他远远瞧着对方,觉得他们的关系一直那样也没什么不好,要么哪天他对她的感情淡了,和别人牵手走进一段婚姻,要么韩令仪那颗自由的种子终于想有个家,和他人缔结伴侣。 可他发现他错了。 在弟弟秋东浅薄的激将法下,他冲动的去找了韩令仪,然后在接下来的良夜中,他勐然意识到一件事。 韩令仪喜欢他的□□,那喜欢好了,难道不是好事吗?如今的他可比当年什么都不懂的男高有东西多了。 让韩令仪对他爱不释手,于他而言并非难事。当年想不通的事情,如今他想的非常明白。 果然,当年他苦苦追求,希望对方认真和他谈恋爱,对方一听就想跑,如今他一进房间就脱衣服露出六块腹肌,那个女人立马就对他上下其手。 成年人的快乐,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才两个星期,他就委婉的表示家里催的紧,他打算在半年之内结婚,接下来不能和她继续这段没名没分的不正当关系了。 然后韩令仪一激动说秃噜了嘴: 「不就是结婚嘛,我也可以!」 柏闻山捏着这把尚方宝剑,为防止对方后悔,当即下床套了衣裳,拉着人去民政局领了证。 这会儿就算韩令仪发现她被套路了又如何呢?难道还能反悔吗? 只能说当年的他太年轻,没搞对上位的正确路线。 这般想着,柏大哥就把幽怨的视线转向和秘书老常商议拿什么做聘礼的老父亲身上。 虽然您那话在广义上没错,男人的裤腰带不能太松,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可您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儿子我和心爱的姑娘发生关系后,人家根本不喜欢我一副贞洁烈男的模样。 哎,您知道您无意间坑了儿子多少年吗? 柏父对上大儿子幽怨的视线,心里纳闷儿。 就这般恨嫁?真不争气! 秋东虽然只隐约听了个大概,也猜出他哥用什么套路韩女士了,当下就给住在对面别墅的奶奶打电话: 「对啊对啊,事实就是我哥和韩女士领证了,他两的孩子今年都十六了!前尘旧恨加一起,这回他无论如何都躲不开被韩家人打断腿的命运,非得您亲自出马,咱们快快上韩家提亲才好。」 第347页 万重舟女士听的别提多高兴了,嗓门儿大的没开公放,坐在对面的柏大哥还是听到了: 「奶奶这就开保险箱!你太祖母留下的好东西多着呢,咱们柏家的小娇娇终于嫁出去了,谢天谢地!」 第104章 作为小叔 「只能说在这个家里很少有事情能瞒得过老太太的眼睛, 老人家早就猜出你爸爸心有所属,这才想逼他一把,我们都被她老人家精湛的演技给骗啦。」 柏家的影音室里, 秋东趁一局游戏结束的间隙,伸个懒腰, 抽空跟是韩采书吐槽。 楼下是两家长辈正在商议婚礼的具体细节。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韩采书已经大致接受了他和秋东是叔侄关系的事实, 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他和秋东的感情, 往嘴里塞一口甜滋滋的西瓜, 跟着吐槽: 「我妈妈那天回家宣布她和我爸领证了的时候, 我爷爷奶奶他们根本就没有一点儿惊讶,只很平淡的问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很显然他们早知道我爸爸是谁,只有我不清楚而已。」 当然韩采书的人生成长路上并不缺爱, 他只是偶尔会好奇他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却并不是非要一个爸爸不可, 这件事在他这里一切以他妈妈的感受为前提。 他是韩家孩子, 韩家人把他教的很好, 他知道爸爸和妈妈之间没有什么爱恨纠葛,只是他妈妈意外有了他, 然后选择生下他, 仅此而已。 对妈妈选择结婚这件事, 他衷心的送上祝福。 秋东也往嘴里塞了一块儿西瓜, 在匹配队友的空挡,很不负责任的猜测: 「真搞不懂他们那些小小年纪早恋的, 一个个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又不是对彼此真的没有一点儿好感,早早说开多好, 又不是没长嘴,非要蹉跎这么多年。」 「哎,或许这就是恋爱脑的世界,不懂,但是尊重祝福吧。」 韩采书能和秋东引为知己也不是没原因的,他亲爸爸高中早恋,还姐弟恋,可到了他身上,愣像是没长那根弦,对浪漫过敏似的,和秋东这个小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寡王。 不过是瞧他还小,两家长辈目前还没意识到,韩采书是继秋东之后,两家又一个婚姻困难户罢了。 于秋东和韩采书而言,复杂的大人世界他们不懂,也不是很想懂,如今这样就已经很快乐了。 他们可不想去吃爱情的苦。 秋东舒服的躺在真皮沙发上,指着三楼道: 「我今早看见我爸爸让人给你房间放了一个绝版航母模型,官方早两年就不发售了,肯定是高价从别人手里收购的,瞧瞧去?」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扔下游戏机哐哐哐往三楼去感受来自于柏父的爱。 柏父对突然多出来这么大一孙子接受良好,他深知和小朋友打交道的要义,从韩采书的兴趣爱好入手,不仅到处托人帮他孙子买喜欢的模型,还专门在三楼腾出两间房改造成陈列室,用来放韩采书心爱的模型。 不得不说这一招可算是挠到了韩采书的痒痒肉上,让他答应「每月在两家各住十五天」的要求时,心理上没有一点儿牴触。 当然了,可能还有秋东当时极力争取「我也要去韩家陪小东住」的功劳,让原本挺严肃一事,被秋东闹的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轻而易举定了下来。 说实话,秋东也眼馋那个模型好一阵子了,正好借着大侄子的光,痛痛快快玩儿一回。 两人躺在模型零件堆里,幸福的像是掉进了米缸的老鼠,发出吱吱吱的诡异笑声,连柏父特意给大孙子用心布置的房间都无心欣赏。 秋东手里拿着个零部件仔细分辨,大声宣布: 「这就是我老婆了!」 韩采书不乐意的争辩: 「胡说,这是我老婆!」 秋东:「那做我梦中情人。」 韩采书:「我不允许!」 好在叔侄两感情基础坚固,除了在这小小的地方有分歧外,总体相处的非常愉快,房间里不时发出发出他们拼好一个部件的哈哈笑声。 让特意来给他们送水果的柏大哥和韩令仪女士站在门口,心情很是复杂。欣慰中夹杂着感动,最后没让人打扰他们,悄悄下楼了。 在楼梯拐角处,韩令仪忽然感慨: 「感觉像是给采书找了个志同道合的玩伴似的,你都不知道,采书这孩子平日虽然活泼开朗,但从不跟人分享他的模型,小东是第一个他特别认真想介绍给家里人认识的朋友。」 柏大哥握住她的手,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采书是小东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还允许随意进他的卧室,分享他的旅游纪念品。 我都不知道他们凑在一起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说,一天一夜也讲不完似的,说着说着就莫名其妙笑了,笑声能感染的周围人也跟着情不自禁开心起来。」 他们脚下是柔软的地毯,走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耳边是彼此的心跳声,韩令仪说: 「我忽然有些期待和你成为家人了。」 柏大哥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嘴角划过一丝笑意: 「不会让你失望的,或许你可以先考虑一下从你单位请个年假,咱们婚礼后去度个蜜月怎么样?」 韩令仪有点心动,她打从进单位后就没认真休过年假,甚至大过年的还在炮火纷飞中工作,或许今年该尝试着陪伴家人了。 第348页 柏大哥不拆穿她,眼里盛满笑意。 成年人的快乐,懂的都懂。 傍晚,韩家人被柏大哥亲自送回家,秋东以「咱们要放纵,要战斗,要彻夜不眠拼模型」的理由把韩采书留了下来。 作为韩采书第一回在柏家留宿,原本在刘姨的预想中,气氛该是有点紧张的,但无奈秋东实在太会调节气氛,完全没给双方紧张的时间。 饭后,秋东做主,拉着他亲爱的爸爸和大哥,陪他和韩采书一起拼模型,并且自信宣布: 「在飞机和航母模型这个领域,没有人能打败我!」 这话韩采书第一个不服: 「不可能,上回那个你就没我拼的快,拼完还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零部件。」 秋东辩解: 「是你家多乐吃掉了一个零部件,我实在没找着才稍稍进行了改装,不是多出来的!」 「反正我最强。」 「我才是王者!」 已经洗完澡换上舒服家居服的柏父和柏大哥对视一眼,纷纷挽起袖子,觉得是时候给小傢伙们一点儿教训了。 他们还没老呢,人就站在这里,竟然还能被赤裸裸的无视,此风不可长。 柏父呵呵一笑: 「啊,实不相瞒,这款模型的实物,我前年还受官方邀请去实地参观过呢,拼起来应该有优势。」 柏大哥笑眯眯: 「我大学期间可是参加过多校联合举办的模型大赛,也算是有点心得和经验。」 四人之间瞬间燃起战火,眼神一对上,就知道彼此不可能轻易认输。 那就比一比好了! 刘姨端着水果上来时,就见这四人有毫无形象趴在地上的,有弯腰霸占半个展示台的,有盘腿坐在沙发的,还有大马猴一样骑在椅子上的。 各干各的,又互相进行骚扰。 一个说「你肯定拿了我的零部件」,另一个说「我怀疑这模型有问题,按照我的思路不可能拼不出来」。 一个说「没人可以阻止我拿第一」,另一个说「王者从不抱怨环境,只会改造环境!」 她想像中的尴尬拘谨,完全不存在。 呵,男人啊,不管老少,都是这么幼稚。 结束这场闹剧的,是韩采书一声悲痛大喊: 「糟了,今天的作业还没写!」 别看他只是个高一新生,但假期生活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奥数班,生物竞赛,化学竞赛把他的生活装点的满满当当,今天可是他盼了好久才得来的假期。 可是这个假期照样得写作业,要不然明天上课就可能跟不上大家的节奏。 于是在韩采书的一声痛唿中,秋东三人哪里还有争夺「最强王者」的心思,一个个全部被摁在书桌边儿上,陪他写作业。 只能说这个家里的人学歷和文凭都是靠自己本事拿的,如今勉强都有点用。 之前柏父还为了支持小儿子交朋友,突击过一段时间奥数,如今捡起来并不算困难,在大孙子遇到困难时,他能提供解题思路。 这种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秋东第一个认怂,大胆开麦: 「我是哲学生,你们理工科的事情我不懂,之前的题目都是我摇人作弊的,现在你可以直接请教他们。」 然后就熘熘达达回卧室了,他都大学毕业做全职儿子了,干嘛还要在他不擅长的领域为难自己? 柏父见小儿子熘了,当即表示: 「哎哟,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一到点儿脑子就昏昏沉沉,闻山哪,采书就交给你了。」 哐当一声,把大儿子和大孙子关在里面。 一抬头,就见刚才还嚷嚷困的小儿子从拐角冒出个脑袋,笑的像个小狐狸,朝他竖起大拇指。 柏父心下一暖,就听小儿子开心道: 「走,咱们给大哥和采书准备点宵夜,待会儿休息的时候吃正好。」 秋东把老父亲推进厨房,父子两配合默契,准备包几个小馄饨。 自打秋东在家里下厨后,柏父和柏大哥这种原本一年也进不了两次厨房的人,也开始熟练掌握厨房用具,并具备了一定的下厨能力。 毫不夸张的说,水平已经超越了百分之八十的同龄男性。 秋东和馅儿,柏父揉面。 他抽空还给居住在对面别墅的万重舟女士打了个视频电话: 「我和爸爸打算包小馄饨,素馅儿的,您要不要尝尝?待会儿我给您送过去。」 万女士刚和律师聊完她日后遗产分配的问题,听秋东说的热闹,直接道: 「不用如此麻烦,奶奶直接过去,今晚就在那边歇息好了!」 于是原本的两人小团队,迅速扩展到三人。 万女士被秋东分配了泡虾仁儿的任务,她颇为新鲜的瞧她儿子揉面剂子,擀面皮,姿势特别熟练,打眼一看就明白是练过的。 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家庭煮夫! 但儿子一大把年纪不好打趣,于是老太太转移话题问: 「闻山和采书呢?」 秋东笑眯了眼,指指楼上书房: 「贴心父亲陪儿子写作业呢!」 说着秋东就端起拌好的馅儿料盆凑到老太太跟前,打探道: 「您是不是早和韩家爷爷奶奶商量好了,特意撮合我大哥和韩女士呢?」 要不然这也太巧合了,韩爷爷正好生病,韩令仪女士回国探望父亲,巧遇被家里疯狂催婚的大哥。 第349页 关键韩爷爷的病都是老毛病,很快就好了。 「您早知道采书是大哥的孩子了?反正我听采书那意思,韩家早知道他父亲是谁。」 秋东如是说。 老太太给了秋东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秋东秒懂。 「姜还是老的辣!」 这段对话搞得柏父这个老父亲心情复杂,怎么人人都看出来的事情,就他刚刚才知道呢? 手下的面剂子都擀不圆了! 秋东边麻利的包馄饨边安慰心里受到创伤的老父亲: 「您这不是有滤镜嘛,我这样不学无术的在您眼里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孩子,我大哥那样的岂不是完美孩子?您哪儿能想到我大哥青春期那般躁动,什么都没耽搁。群乙巫二耳七舞尔叭依」 在这点上,老太太觉得秋东比她儿子看得通透。 柏父还怪委屈的: 「你大哥上学那会儿多乖啊,回回考第一,我怕他压力太大,天天给他讲考第二也没什么,他跟我说实力不允许,让我不要勉强他做他做不到的事。 你都不知道每回开家长会,那些家长请教我在家是如何教育孩子的,我看着他们真挚又渴切的眼神,感觉编瞎话是一种心理负担,就实话实说——全靠孩子自觉。 然后我就被家长孤立啦,他们私底下建了个群,全班三十八个家长,唯独我不在群里。 在爸爸心里,你大哥那会儿就是个只知道读书考第一的书呆子,平时除了盯你功课紧一点,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篮球健身,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谁能想到他悄没声就早恋了,还恋出人命了呢!」 秋东摇头,只能说傻爸爸滤镜要不得。 在秋东记忆里,他大哥上学那会儿人缘可好了,平时和班上的男同学称兄道弟,和女同学相处很有距离感,虽然学霸们没那么多时间玩儿暗恋卿卿我我那一套,但青春萌动期,欣赏他大哥的人可真不少。 他这边在初中部惹了麻烦,他大哥随便就能在高中班上摇几十号人去帮忙镇场子,免得他被人欺负,事后还很懂人情世故的给班主任真挚道歉,给她的工作带去麻烦很是不好意思云云。 让班主任一腔怒气都不好发出去。 不管从哪方面讲,都和书呆子扯不上关系。 秋东嘀嘀咕咕和柏父讲这些,柏父听的震惊之余,又觉津津有味。 连手底下的面皮都擀的圆了几分。 嘴上忍不住抱怨两句: 「你大哥竟然还有两幅面孔呢!」 而楼上的柏闻山,此时只剩下一副面孔。 他发现陪孩子写作业是一件非常轻松之事,完全不需要像当初带弟弟那样得陪着他逐字逐句分析题目,采书只偶尔有些题思路受阻,需要和人讨论。 从这一方面来说,简直是个天使宝宝。 嗯,像他,他当年在学习上就从没让老父亲操过一点儿心。 有时候他们能讨论出结果,有时候并不能,有时候遇到分歧,有时候想法重合。但毫无疑问,这种相处方式两人都觉得很好。 在孩子写作业的时候,他就在边儿上看资料,房间内只剩下笔在纸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的翻页声,两人互不打扰,却有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总体而言,父子两第一回单独相处,比想像中更好。 等韩采书被秋东韩下楼,吃全家人齐心协力包的小馄饨时。 他发现家里五口人,秋东一共和了五种馅儿,每种四五个,真就是宵夜的量,给他的是他喜欢的茴香馅儿,并没有给谁特殊待遇,好似这个家里平时就是这般生活的。 每个人都能自在。 韩采书忽然就生出了这里也是家的感觉。 他听见秋东在那儿嚷嚷: 「爸爸,让我尝一个你的香菇馅儿,我拿豆角馅儿的和你换。」 他看见太奶奶偷偷塞了一个到爸爸碗里,用眼神示意: 「上了年纪,吃不了这么多。」 然后爸爸纠结的摸摸腹肌,咬牙全给吃了,夜里偷偷去健身室加练。 就,忽然有些期待正式成为一家人了呢。 多了两个家人,对秋东的生活并未造成太大影响,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大哥搬出了这栋别墅,和大嫂住去了隔壁,步行大概两分钟的路程。 早餐桌上少了大哥,多了韩采书,不同的人,不同的快乐。 韩采书私下悄悄跟秋东吐槽: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我在那边很碍眼,还是住这边方便。」 秋东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安慰道: 「没关系,等大嫂休完年假去上班,他们就是异地恋,理解一下中年人恋爱不易。」 韩采书就是因为理解,才搬过来和秋东一起住的嘛,关键他想说的是: 「我发现我爸爸他超级爱健身,生活上超级自律的,钢铁侠在他面前都得自愧不如,那么好吃的晚饭,他说吃个七成饱就七成饱,多一口都不吃! 早晚跑步,中午还泡一小时健身室,现在做老闆都这么内卷了吗?」 秋东笑而不语。 那可不是为了做老闆而卷的,呵,男人哪! 韩采书和爸妈一起住了几天,差点儿化身十万个为什么,挠着后脑问了小叔一个钢铁直男才会问的问题: 「我爸爸喊我妈妈姐姐,我妈妈以前最烦男性叫她姐姐了,说是一听就油腻的起鸡皮疙瘩,让她恨不能亲自上去补上两脚,有多远滚多远,还警告我在女孩子面前千万不能那么油腻。 第350页 就,怪怪的,哪里都不太对的样子。」 秋东:哦豁! 秋东摸下巴做沉思状: 「可能喊姐姐也要看颜值吧,要是长我大哥那样,就不油腻了呢?」 韩采书表示不懂,但尊重祝福。 只能说结了婚的人,多少都跟单身时的状态有所改变,大家都在努力接受新的人生。 而秋东的新人生,就是继续做全职儿子。 可在被秋东投餵了高中三年后,作为一年满十八岁的成年小伙子,韩采书只要想想上大学就吃不到小叔做的菜,是半夜都能爬起来捶被子,恨不能给小叔洗脑,让小叔立马生出事业心的程度。 秋东觉得他是一个好小叔,且鑑于大侄子韩采书已经私底下跟他保证过,将来他们两人中只要一个努力奋斗就行了,秋东可以继续做他的全职儿子,他会养他。 于是大手一挥,就在韩采书大学附近开了一家小吃店分店。 这一举动,直接给全家人启发。 辛好风风火火上门,软磨硬泡,让秋东答应在她公司附近也开一家小吃店,免得她每天大老远订餐,还不一定能订得上。 可恶,谁让她哥的小吃店生意火爆,有口皆碑,每天爆单,预约至少排队一个星期,可他哥就是不扩大规模,新出的两家模仿他小吃店风格的店家生意都火了,她看了跟着着急。 是时候给她哥的事业添一把火。 口子一旦打开想堵就难了。 打发了辛好,秋东才在菜园子种菜呢,韦理大步流星上门,第一句就是: 「都是妹妹,小哥你怎么区别对待呢?我不管,在我单位对面也得开一家,就算让人去摆个小吃摊也行。」 她小哥就是没事业心,上回还听谁嘀咕她小哥靠家里混吃等死,找不着对象,一辈子打光棍儿什么的。 呵,岂有此理。 她小哥有多好,是那些没眼光的男女能懂的吗?不就是事业嘛,就不信她推一把,辛好姐姐推一把,还不能让小哥大放光芒! 秋东完全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越来越难缠的妹妹,觉得他大哥和爸爸的催促也不远了,干脆直接把事情全都推给大哥: 「你让人看着办吧,想开几家开几家,开在你公司对面也行,就用小吃店这几年的盈利,超出范围算我借你的。」 哎,这年头全职儿子也不好做,既要提供情绪价值,还要有一定经济基础,上能维繫亲戚关系,下能帮大哥找对象。 只能说,经济整体下滑,哪一行都不容易。 第105章 完结 这天秋东刚去外地巡查完他的第九十九家连锁店回家, 和好不容易休假的祝回约在朋友的清吧喝一杯。 三两杯下肚,秋东就看出他有心事,纳闷儿道: 「你不是刚结束一个大项目, 新闻上铺天盖地的报导,不意气风发等着迎接荣誉, 干嘛摆出这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祝回苦笑一声,看秋东永远都是这幅无忧无虑的样子, 有说不出的羡慕, 仰头灌下一口, 用略带迷濛的语气道: 「祝安安创业失败被人骗钱, 如今要结婚了,我奶奶不让祝家人参加婚礼,说是断绝关系就要有断绝关系的样子, 我想着私下去瞧瞧。」 秋东吸熘了一口橙汁,整个人懒洋洋的: 「祝奶奶说的对, 你这么做也没错。」 祝回摇头, 眼眶微红: 「我不是放心不下祝安安, 是心疼我奶奶,老人家八十好几的人了还要为祝安安有操不完的心。我知道祝安安的结婚对象, 是我奶奶以前资助过的一个学生, 人品贵重。 若是祝安安婚姻不顺, 她老人家怕是夜里都睡不踏实。倘或她能做个彻底的坏人也行, 可她坏又坏不彻底,好又好不起来, 老人家教书育人一辈子, 帮了无数学生,面对她亲手养大的孙女, 总想拉拔一把。」 这就是人太有良心的弊端,操心完这个操心那个,总觉得不到闭眼那一刻都有操不完的心。学学自家那自私凉薄的老头子多好,躲到国外,请两个菲佣照顾生活,啥啥都不耽搁。 秋东想起梦中祝安安这场婚姻的结局,再想想黄守仁和贝娜双双因为吸那玩意儿进去了,也不知没了黄守仁,对祝安安而言会不会还有刘守仁,王守仁? 他真心建议: 「让祝奶奶去国外散散心,外面有那么多好风景值得驻足。两人隔开距离或许能好呢?祝安安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的人生该她自己负责。 在韦理的事上她也算帮了我们一把,倘若他日真遇上什么事,韦家不会坐视不理的。」 有时候想想,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祝家夫妻把祝安安从孤儿院带回家那刻起,就註定了他们之间剪不断的缘分。不管祝安安变成什么样,祝家人都做不到真的对她视若无睹。 不论是前两年断绝关系,还是这回不参加她的婚礼,都是逼着她真正靠自己立起来。 「不说她了,走到哪一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听说你的事业做的很成功,全国各地开分店了,祝贺!」 两只杯子在空中相碰。 「都是我大哥的功劳,我就一甩手掌柜,算是提供技术支持。每月单是全国巡查那些店就够累的,为了这份事业,我两年没好好放松过了。」 说起这事秋东就一脑门儿的惆怅,偏外人不懂他的苦,只夸他开始上进了,年轻有为,事业蒸蒸日上,是圈里小辈们的榜样。 第351页 天知道他一开始真是只想要个小吃摊而已。 「我现在就盼着采书赶紧大学毕业,帮我分担压力。」 祝回好笑,他知道秋东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并没有其他意思。 「怎么,京市待烦了,又想去外面逛逛?」 那可不,家里老爷子估摸是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待够了,恰巧这两年自家爸爸和大伯联手,把大伯老家那些难缠的亲戚都收拾的差不多老实了,老爷子最近闹腾着要落叶归根。 就是要回老家养老的意思嘛。 那多热闹啊,怎么能少了秋东这个乐子人呢? 祝回轻笑,觉得柏家上下,就连小辈采书都宠着秋东,他这朋友,做全职家人是非常成功的。 他们之中,有人负重前行,有人暗中摸索,有人伤痕累累,有人茫然无措,那就让秋东去替他们好好享受生活吧。 大家聚在一起,总不能成苦瓜大队是吧。 乐子人秋东说: 「我大哥和大嫂最近想再生个孩子,正好和你家的明明做个伴儿,青梅竹马,也不孤单。」 说起女儿明明,祝回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温柔,随口问: 「我们都不免俗套的步入了结婚生子的道路,你呢,有想法吗?」 秋东也不瞒他,人不可能十全十美,他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不奢望再来个灵魂上契合的伴侣: 「随缘吧,目前没这个想法。」 像他这种职业,在任务世界有伴侣,有孩子,对双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随之产生的因果关系是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好比他用别人的身体和他人结婚生孩子,且不说这中间涉及的爱恨纠葛,单就孩子而言,血缘上是原主的孩子,可同时也是他的孩子。 中间涉及的伦理问题,是让整个时空管理局都很头疼事情。 曾经就有非常乐忠于做种马的宿主,在每个世界疯狂找女人给他生孩子,每个女人之间并不一定知道对方的存在。 以至于发展到后来,他的子孙遍布无数小世界,进而产生无数的兄妹恋,姐弟恋。发现及时的话,及时止损,发现不及时的话,两人连畸形的孩子都生出来了。 管理局后来不得不重新安排人对那些世界进行清理。 所以秋东对这事的倾向是尽可能远离,免得他成为下一个情人遍布三千世界,还得时不时给他所谓的子孙后代收拾烂摊子的大冤种。 况且那也并非纯粹是他的孩子,还是原主的孩子。他是出来单纯上班代替原主做任务的,可没义务给原主延续血脉,养老婆孩子。 况且原主也不一定想要对吧? 万一人家原主是个不婚不育主义者,他非借人家的身体找老婆生孩子,不纯纯强买强卖嘛!亦或者人家原主心有所爱,可换成他就是不来电,一心想和旁人组建家庭,那不是造孽嘛!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节外生枝的事情少做。 想到这,秋东的语气坚定了几分: 「单一辈子挺好的,我大侄子答应了给我养老,他说到做到。」 祝回觉得这个答案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举起酒杯,声音中满是包容: 「祝你幸福。」 不管好朋友选择了哪种生活方式,只要过的幸福就好,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一样,何必强求旁人和自己相似呢。 怀着这种心情,祝回目送秋东的车子消失在夜色里,周围霓虹闪烁,冬月的风刺骨,他将两只手塞进羽绒服口袋,出口时雾气笼罩,看不清表情: 「你都听见了,他不可能选择你。」 不知何时,一身长款羊绒大衣,头髮烫成大波浪,面色有几分憔悴的祝安安站在祝回身边。 望着秋东车子离开的方向,眼神中有几分茫然。 祝回没看她,自顾道: 「你想要的生活秋东能给你,光鲜亮丽的身份地位,圈子里夫人太太的奉承,花不完的钱,能拿得出手的丈夫,将来或许再有一个争气的孩子,我知道你早几年盯上他为的就是这些。 可他凭什么牺牲自己满足你的需求呢? 他不结婚不代表他可以随意找人将就,如今你亲耳听见了,好好和小常过日子去吧。 小常的身家没法儿和柏家比,但他喜欢你,尊重你,能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那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好日子。」 祝安安眼睛被遥遥的灯光刺痛。 藏在围巾下半张脸看不出情绪: 「或许我天生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吧,小常他很好,对我也很好,我很感动于他的真情,所以答应了他的求婚,可我自己都说不清能和他一起过多久。 我不想伤害一个好人,但我没办法,忍不住。我嚮往柏秋东所拥有的一切,却又真实的知道我骨子里是个和黄守仁一样的人。」 祝回偏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言尽于此,日后别再联繫我,也别想利用奶奶再做什么。他日你飞黄腾达我不羡慕,你落魄潦草也与人无尤,就这样吧。」 他此行,一为剪断祝安安对做柏家少奶奶的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免得日后祝安安结婚,又传出和秋东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她不嫌丢脸,祝家和柏家还要脸呢。 二来警告祝安安,少拿老太太的善良做筏子,闹的过了祝家自然会出手干预。 第352页 谁能想到年幼时日日凑在一个院儿里玩的几人,会走到如今? 祝回颇有些感伤,倒是秋东情绪稳定的很。 他好不容易熬到大侄子采书大学毕业,二话不说把手里那一摊子全部丢给他。 连夜买了去新疆的机票,他和人约好了要去滑雪,一出门就彻底放飞自我,并在家族群里大胆发言: 「没有一年我是不打算进家门的!」 突然就叛逆期到了似的。 身为菜鸡人菜瘾大,玩了三天觉得不过瘾,秋东约了专业摄影师,打算把他的英姿拍下来放在个人社交帐号上,记录生活。 结果在酒店餐厅和摄影师见面的时候,双方都有些惊讶: 「是你!」 「怎么是你!」 坐在靠窗的暖融融的卡座里,秋东就着大盘鸡拌面条,吃的特别享受,顺道儿让服务员给眼前的酷姐纪不凡也来一份儿。 纪不凡也不客气,觉得不够味儿,还添了点辣椒油,又加了香醋,吃个半饱,才跟秋东解释: 「你预定的摄影师家里临时出了点事,刚好我在这附近给人拍完片子就赶过来了。」 说罢上下打量秋东,觉得老天爷在某些人身上是真的把偏爱表现的淋漓尽致,就她眼前这位,上次见面是四年前了,如今瞧着时光好似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管是外 表,还是从内而外散发的那种万事随心,没有一丝烦恼的气息,实在是让人羡慕不来。 真是离了大谱,她竟然从一个三十几岁的成年男人身上,看见了少年气。 不是娱乐圈整天营销出来的少年气,是真正举手投足之间毫不做作的,意气风发,生活从未给他添加任何苦难,自然而然散发的少年人独有的朝气。 真该让那群没见过自然不做作的用金钱堆出来的无忧无虑贵公子的粉丝看看,真正的豪门生活究竟长啥样,别被那些满身名牌,成天在机场走秀的明星给骗了。 眼前这位,上千万的私人飞机开过,五十块一斤的大盘鸡照样吃的享受。滑雪翻车了骂骂咧咧从不端着,打牌赢个小纸条也能手舞足蹈。 活的就是个真实。 「你想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你的生活?」纪不凡听了秋东的设想问。 秋东擦擦嘴,坐姿十分懒散: 「我觉得会很有趣。」 纪不凡说:「谁不会如此觉得呢?」 哪个能不好奇有钱人家的生活究竟是怎么过的?那些假名媛假少爷们拼团拍照片骗流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大家想窥探的是真正富豪家族的内幕。 纪不凡已经能预见秋东的这个帐号稍加运作就做起来的样子,到时候随便一条gg,就是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只能说,有钱人身边的资源实在太多了,他们坐在这里不动,也有源源不断的资源向他们靠拢,只要他们想,创业这条路,随时都能开始。 纪不凡问: 「你需要专业团队吗?帮你拍视频,剪视频,管理社交帐号的那种?」 秋东想了下,虽然这些事996也可以干,但说好了这个世界给它放假,就不能食言而肥,左不过花几个钱: 「你有推荐的吗?」 纪不凡干脆利索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用问候金主爸爸的恭敬语气递过去: 「这是我工作室的名片,规模虽然小,但是承包以上所有业务,保证员工专业技能过硬,诚邀您的合作!」 行叭,纪不凡这几年在圈内挺有名气,作品质量过硬,团队口碑挺好,也不是不能考虑合作。 先试试水。 结果这试水的效果非常好。 纪不凡团队给秋东的定位是「人菜瘾大」,并没有把他剪成潇洒帅气堪比专业滑雪选手的狼灭。 而是在初级赛道上不停翻车,不停骂骂咧咧,时而被人后铲,时而用嘴剎车,时而滑雪板埋进雪里找不着的菜鸡。 他穿上滑雪服又菜又爱玩儿,脱了滑雪服,身高一八三,六块儿腹肌,还有堪比明星的脸,住八千块一晚的酒店,吃十三块的路边摊,景区送的十块钱一件儿纪念品短袖穿他身上莫名有了一丝高贵感。 就在大家以为这是哪个公司给新签约的艺人做营销时,只见他从兜里掏出钥匙,开着一辆据说国内只有五辆的豪车中的一辆去夜市摆摊,只为体验生活。 好傢伙,说他接地气吧,他是真接,说他不接地气,那是真不接。 这种质量的视频,只要稍微运作就能火起来。 接下来他们从春拍到冬,从寻常的商务宴拍到普通的拍卖会,视频中经常会出现很多群众耳熟能详的人物,明星,商界大佬,比比皆是。 让人惊唿「啊原来他们是朋友」。 秋东和他妹辛好公司的艺人联动,给他妈辛岁女士送午饭,和韦文一起打牌,听韦理给研究生上课,给祝回的女儿过一岁生日,去机场接他大嫂回家,跟大哥一起去参加董事会,和大侄子采书一起打球。 每个人物出场,都是让粉丝忍不住惊唿「啊,那谁竟然是他妈妈」,「那谁竟然是他大嫂」的程度。 秋东的这个分享帐号,被粉丝戏称为「我了解上流社会的唯一途径」。 不到半年,粉丝便突破千万。 临到年关,秋东被他亲爱的爸爸和大哥催了好几次,终于要踏上回家过年的路,提前给团队成员发个大红包: 第353页 「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位柏老闆出手大方,只要工作时认真,私下里特别随和。跟着他,他们半年时间走遍了祖国大好山河,长了许多此前想都不敢想的见识。 当然最关键的是费用老闆全包。 这种好老闆,再来一沓都不嫌多。 纪不凡见大家开心,抽个空闲,去阳台上小声跟秋东说: 「黄守仁和贝娜马上要出来了,小心他们缠上你。」 那两人已经一无所有,黄守仁唯一的奶奶在他进去那年就没了,还是邻居们凑份子给火化撒海里的。 而贝娜和常平为了在一起干的那些事早被双方长辈知道了,贝娜爸爸前年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和如今的妻子过的很幸福,显然不打算原谅贝娜个叉烧。贝娜唯一能依靠的常平早就逃去国外。 秋东可不就是他们死死不愿意撒手的金大腿嘛。 「哦,还得加上一个早先在韦理的案子中留下案底的孟义,他指使孟平干的那些事传开,在亲戚间烂了名声,在行业里找不到工作,人就彻底摆烂了。 前段时间他还试图从我这儿讹诈呢,谁知道他脑子里都装的什么,说不定回头会找上你。」 秋东收回打量远处的目光,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 「常平在国外混的如何?」 纪不凡嘴角抽搐,好半晌才说: 「据说,据说啊,是被某富婆给包养了,听说那富婆癖好有点特殊,要是他能吃苦日子也还行。」 秋东和纪不凡视线对上,终于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后,面无表情移开目光。 棒棒糖被他咬的咔嚓响: 「不用担心,反正他们在国内也混不下去,我会找人安排他们出国,去投奔常平就是个不错的选择,那么喜欢抱团,送出国去团聚好了。」 纪不凡:「常平真的会谢你。」 可以想见两个瘾君子外加两个不事生产的玩意儿,在异国对毒品监管不严的情况下,全都染上毒瘾是迟早的事。然后被富婆赶出家门,沦落街头,和流浪汉抢地盘都很正常。 秋东觉得他并不是很需要这一声谢。 年夜饭上,一家人热热闹闹,秋东和大侄子采书两人接了来自全家人的压岁红包。 在他们家,如今的规矩是,只要没结婚就还是孩子,就得领压岁钱。 采书捏着厚厚一沓红包,很得意的跟秋东讲: 「小叔你信不信,等将来我结婚了,咱家的规矩就改成晚辈都要拿压岁钱了?」 秋东表示无所谓,那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万女士耳朵已经不太好了,她自己听不清,便总觉得旁人也听不清,非扯着嗓子和人说话,小老太太拽着秋东胳膊大声道: 「奶奶关注了你的帐号,所有发布的视频奶奶都看了,奶奶要给你提个小意见!」 秋东扒在她耳朵边儿上问: 「什么意见啊?」 老太太穿一身喜庆的红,在客厅里用手画了个圈儿,大声道: 「你得趁全家都在一起的时候拍一个!」 秋东有准备,从沙发上拿起一早搁在那儿的摄像机喊刘姨: 「我昨天教您的您还记得不?今天就麻烦您啦!您随便拍,回头我让人去剪。」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刘姨如今也是秋东的粉丝,经常在评论区和其他粉丝互动,还学会了年轻人上网常用的词儿,和粉丝互称「集美」,分享旅游心得呢。 刘姨的摄像头忠实的记录下了每一个人的表情。 柏大哥穿一身休闲唐装,怀里抱着他闺女,头上别着两个草莓公主发卡吸引小姑娘的视线,正熟练的给小姑娘扎小辫儿,嘴里不自觉哼着近日流行的儿歌,很有奶爸的派头。 柏父神色放松的跟儿媳妇说年后工作上的调动,韩令仪女士笑着点头,同时拿出了她採访某国政要时对方送给她的见面礼: 「听小东说,这是爸爸您喜欢的那位大师亲手做的纯手工菸斗,可以用来收藏。」 柏父脸上的褶子瞬间就平展了许多。 秋东正和老太太争抢遥控器的使用权,老太太觉得这种时候就应该放央视春晚,应景!秋东觉得又没人看,不过是个背景音,还不如放喜洋洋来的轻松呢。 两人拌了几句嘴,一阵儿恼了一阵儿又好了,小孩子似的。 全家唯一一个像霸总的采书同学,正摈除一切杂念,在喧嚣的环境中自成一体,辛辛苦苦争分夺秒看项目资料。 毕竟一开年很多公司又有新的项目要上马,他就算只是个实习经理,也没道理拖自家公司的后腿。 窗外是小区物业放烟火的声音,刘姨将镜头转过去,觉得这样真好。 老太太觉得小孙子真讨厌,决定暂时和他绝交三分钟。 秋东趁这三分钟,凑到大哥身边,抱过小侄女美美的香了一口。 「真漂亮!」 还不能灵活掌握自己四肢的小侄女给她小叔英俊的脸蛋送上吧唧一巴掌。 秋东早就习以为常。 柏大哥不贊同的对什么都不懂的女儿说: 「不可以欺负小叔!」 说完才端起刘姨准备好的辅食,秋东抱孩子,柏大哥餵。 动作熟练的吊打八成外面那些用「加班」逃避晚上回家带孩子的男人。 小姑娘把她小叔的手指当玩具,秋东任由她摆弄,就听柏大哥忽然道: 第354页 「这段时间你在沙漠,有件事就没跟你讲。听祝回说,祝安安离婚了。」 嗯?黄守仁还没出来呢,这就离了?已经出现王守仁李守仁了? 看出弟弟的疑惑,柏大哥解释: 「倒不是因为男女关系离的,这半年你的旅游帐号做的很成功,引起了圈子里不少二代的模仿,他们有做豪车测评的,有做珠宝首饰的,有宣传传统文化的,都成功变现,大众接受度也不错。 祝安安从中看到商机,主要拍一些她的婚后日常,吸引了不少粉丝,她自己也挺享受被粉丝追捧的状态。」 秋东给小侄女拍个奶嗝儿,好奇道: 「又飘了?」 所差无几。 事实上是祝安安丈夫对她十分爱重,很支持她做自己的事业。于是祝安安想靠短视频积累粉丝,然后靠直播卖货的想法也得以实现。 不过她那人做事不谨慎,拍她丈夫办公环境的时候,无意间拍到了已经做好的竞标书。 可想而知,被时刻盯着她丈夫公司一举一动的竞争对手牢牢抓紧这个机会绝地反杀,导致公司失去了大好发展机会。 原本她道个歉,以后行事谨慎些也就过去了,谁一辈子不犯错,不是从磕磕绊绊中成长的呢? 但祝安安仗着她丈夫对她的爱重,在听到公司员工私下议论她时大发雷霆,还指着人家员工的鼻子让人家「不想干了直接滚蛋,能干的多的是」! 好傢伙,哪个正常人受得了如此侮辱? 员工离职后把此事在网上大书特书,把祝安安形容成「一脑子封建残余整天觉得高人一等,全公司都是她家奴才」的恶婆婆,把她丈夫形容成「在女色面前完全不带脑子,拿全公司员工几个月的辛苦劳动成果打水漂玩儿」的耙耳朵。 竞争对手从中看到希望,顺利拉踩一波儿,挖走了不少业务骨干,让她丈夫好一阵手忙脚乱。 她丈夫在前头忙着救火,她倒好,被人哄着开直播,当着几万观众的面儿大骂那位离职的员工忘恩负义,是个白眼狼,结果引来人家正主直接对线。 事情闹的很难收场,对祝安安丈夫公司带去的打击堪称毁灭性的。 祝安安和她丈夫结婚,本来就是奔着对方的经济基础以及无条件对她好去的,闹成那样,她丈夫经济缩水,且对她有了心结,她也懒得继续应付,二人一拍两散,离婚在所难免。 柏大哥说: 「祝安安的直播事业算是彻底完了,也不知听谁说黄守仁快出来了,怕对方再缠上她,正想办法出国呢。」 秋东趁给小侄女拍背的功夫瞥了一眼正直无害的大哥: 「不是你让人引导她的?」 柏大哥回以温和的笑: 「怎么会?大哥和她无冤无仇的。」 呵。 信你才有鬼。 正好,再让人引导一番,和常平他们团聚去吧。 当初的六人小团队,除了纪不凡,其他的全都烂在泥里了。 秋东这人在某些事上向来没有拖延症,当即给某个号码发了消息,约对方面谈。 嗯,谨慎起见,这种事还是不要留下文字和声音记录的好。 柏大哥见他一系列操作,挑挑眉,总算有了点弟弟终于长大的感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弟弟如今站出去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圈里不少人在他面前夸弟弟能干。可他就是觉得对方还是个小孩,是在学校打架打输了,红着眼睛喊他摇人帮忙镇场子的小孩。 柏大哥只能把这归结为雏鸟情节,弟弟算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是既当爹,又当哥,时不时还要客串一把严厉的家庭教师,说实话,带儿子都没那么上心过。 感情自然不一样。 秋东做完这一切,琢磨在这么一群人的日夜影响下,他和纪不凡还能坚持自我,也是件怪不容易的事。思及此,拿出手机给纪不凡发个大大的红包,庆祝他们至今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 收到红包的纪不凡对着金额仇富了一秒,就发了甜甜的「谢谢老闆」表情包过来,她已经对这位动不动就给员工发红包的的举动习以为常了。 要是当初那几人知道他们处心积虑在秋东身上求而不得的东西,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干活儿,秋东就会把他们想要的一切送到手上,也不知会是个什么心情? 事实上秋东这会儿且没心思管别人的心情呢,大年初一他穿上喜庆的衣裳上舅舅舅妈家里拜年。 恰巧他母亲辛岁女士以及她丈夫韦达行,和他们的一双儿女都在。 毫无疑问,秋东又收了一波儿压岁钱。 辛家人更直接,舅舅和舅妈直接发话: 「只要有我们老两口在一天,就少不得小东和小好的压岁钱!」 两人是真把秋东当亲生孩子养,到了这个年岁也不图其他,就希望两孩子能平平安安。 秋东和辛好跪下给他们磕头,祝福长辈新年好。 韦家人在旁边看着也见怪不怪,毕竟年年看,早习惯了,只能感嘆这一家的感情是真好。 韦理和辛好说起秋东做旅旅游帐号的事,两人对秋东就是毫无原则的夸夸。 三人在阳台上逗猫,辛好拿了猫薄荷给她哥,高兴道: 「哥你那帐号含金量可高了,每回一发视频就有各地旅游局官方帐号排队评论,希望你去他们的城市旅游,你有考虑和官方合作吗?」 第355页 秋东rua着小猫柔软的肉垫,心驰荡漾道: 「有这个打算,到时候团队那几个人就不够用了,还得找两个常年和官方打交道的律师才行,好饭不怕晚,慢慢来吧,急不得。」 韦理摸着小猫柔软的肚皮,幸福道: 「小哥你争取去哪儿旅游就把你的小吃店开到哪儿去,我看好多网友说你的小吃店只在一二线城市,他们回老家想吃一顿还得特意进城,怪麻烦的。」 秋东想了下最近大侄子的忙碌程度,他觉得再扩张下去,他大侄子可能得疯。 是时候找个职业经理人去处理这些事情了。 韦理狗狗祟祟看一眼客厅里正寒暄的长辈们,凑近两人,三人蹲在一起,嘀嘀咕咕: 「毕家这两年偷偷往国外转移资产,我听说他们家在国外搞什么非法人体实验,就前段时间新闻上曝出来的那个,给年老的富豪换新鲜血液,新鲜器官,让他们重新焕发活力那种。」 秋东和辛好纷纷表示吃惊。 秋东:「那玩意儿不是拿直系血缘亲人做实验的吗?毕家父子三人,谁拿谁做实验?」 说到这儿,几人也反应过来了,辛好震惊: 「不会是毕家父子准备拿毕浅做实验吧?」 韦理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要不然毕家父子干嘛给她那么多包容?感谢蹲局子救了她一命!据说当初那实验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把毕浅哄出国做实验呢,结果遇到了咱们三家联手,把她送进橘子。 毕家父子怕公安机关顺着毕浅查到他们暗中进行的实验,才那么干脆利落的看着毕浅进去,连私下活动都不曾尝试。」 律法有时候是一件很严苛的事情,有时候又是一件充满弹性的事。比方说该判决三到五年,那究竟是三年还是五年,中间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就算进去了,里面也有很多光明正大可以减刑的方法,只看具体如何操作了。 毕家却在毕浅一事上未曾多说一个字。 秋东换个小猫垫垫rua,低声道: 「这件事我小姑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了,就柏明月那性子,简直是毕中娶回家的完美挡箭牌,有她在,只要柏家的招牌不倒,谁会怀疑毕家偷偷搞什么见不得光的实验啊? 辛好往客厅那边悄悄瞅了一眼,压低声音问: 「消息是我姑姑告诉你的?」 韦理理直气壮道: 「我偷听到的。」 秋东: 「算了,能在家里说还被你偷听到,肯定是上面已经有解决办法且已经实行了,毕家肯定跑不掉的,回头我私下给我大哥说一声,免得消息露出去影响公司发展。」 怎么说柏家和毕家都是姻亲关系呢。 哎,小姑多少年来洋洋得意的好夫婿,好大儿,希望到时候她还能承受得住。实在不行,秋东就只能鼓动大伯老家的亲戚,把小姑弄到乡下去和老爷子一起作伴了。 还有毕浅,等她出来,估摸着京市是没她的容身之地,也得回老家陪老爷子养花种菜。 不过老爷子种菜是消遣,那两人种菜,可就是为了维持生活咯。 几人想到这点,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老爷子在乡下的日子可精彩了,整天不是智斗这个,就是智斗那个,精神头大长,一顿能吃一碗饭,估摸着把我小姑送去,他能更有精神。」 秋东前段时间路过那里去瞧了一回,见老爷子对他鸡飞狗跳的晚年生活十分享受,乐在其中,简直大为震撼。 在一定意义上来讲,老爷子着实是个狠人。 在他眼里老爷子是个狠人,在外人眼里,他全家都是狠人。 他们柏家从上到下,也就他不到两岁的小侄女看不出属性,包括他母亲和继父那边的亲戚,舅舅这边的亲戚,有哪一个是好惹的呢? 就连他本人,也被时光赋予了一层特别的魅力,他是开到全国大街小巷都有的「小吃店」的创始人,是国家旅游大使,致力于在世界各国传播本国文化。是心永远年轻,人生态度永远滚烫,一直在路上,从未停歇,全世界都有他粉丝的旅游博主。 事业不可谓不成功。 他在中洲战火纷飞中去寻找昔日繁华的影子,去疟疾肆虐的非洲部落里探寻前人留下的原始痕迹,在战争遗址中追忆先辈们的牺牲和抗争。 以他作为个人的最大能力,让人们看到战争的残酷,看到战争中普通人生活在怎样无助又麻木的环境中,引起人们对和平的渴望。 让人们知道地球某些角落,至今还存在着所谓对女性的割礼,烫乳,缠足,残害了一代又一代女性的身心健康。 让网上更多年轻人知道当年战争的真相,知道先辈们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付出了怎样惨烈的代价,知道有些仇恨并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 他是一个旅游博主,是一个文化传播者,却又不仅仅如此。 尽管秋东还是一再对人强调,他如今的事业都是阴差阳错做出来的,而他最热爱的还是做一个全职儿子。 粉丝以为他是在凡尔赛,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有多想早早退休,他每天起床有多困难,他对那些能在家里啃老的人有多羡慕。 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上总散发出那种好似少年人一般快乐又充满活力的气息,让家里人忍不住想对他多照顾两分。 第356页 便是他那才上幼儿园的小侄女也总是小大人似的,把她在幼儿园获得的小红花带回家,郑重其事的送给他,希望他感受到被人喜欢,继续快乐下去。 一直到大侄子的孩子出生,秋东作为家里团宠的地位依然屹立不倒,连侄媳妇儿教导孩子,都免不得下意识说一句: 「不许欺负叔爷爷,将来要做个像叔爷爷一样幸福的人!」 这一世,对秋东而言,在父母的爱和期待中出生, 他拥有疼爱他的父母,包容他的家人,知心的朋友,忠诚的伙伴,以及一段七十年的浪漫岁月。 第106章 第一回做(亡国)前朝皇子 要亡国了 「殿下, 四更天了,您该起了,殿下, 殿下!」 紧接着便有内侍熟练上前,将床上睡得正香的殿下从被窝里挖出来, 伺候他梳洗穿衣。 内侍们动作娴熟,训练有素, 连丁点多余的声响也未曾发出, 可见并非第一回做这种事。 一整套流程走下来, 被他们伺候的殿下中途眼皮子都没睁开一下。 直到热乎乎的肉糜被餵到嘴边, 这位殿下才在室内昏黄的烛火中睁开眼,皱眉接过瓷盏,三两口吃下去。 又有内侍熟练地伺候他漱口擦嘴净手。 这位殿下, 也就是秋东,趁这段时间搞清了现下的处境, 问内侍: 「几时了?」 「殿下, 刚过四更天。」 四更, 秋东揉揉眉心,侧耳去听, 殿外已经有喧譁之声, 隔着窗纸能瞧见隐隐绰绰的火把光亮。 按理来说, 四更天也就是丑时, 属于夜里一点到三点,正是夜深人寂兵困马乏之时, 内宫更不应该如此热闹。 奈何今日实在特殊。 秋东起身, 伸展手臂,内侍急忙上前为他整理大礼服的细节。 待听见外面隐隐有宫人说话声, 秋东深吸口气: 「走吧。」 此时整座内宫都在火把的照耀下忙碌起来,秋东站在长秋宫门口遥遥望去,人影幢幢,好似一切都是恍惚不真切的。 内侍打着宫灯在前头引路,间或与来回巡视的内廷侍卫擦肩而过。 秋东脚步未停,面色沉凝,谁都不敢自讨没趣与他搭话。 众人心里清楚,这位殿下此刻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 当然,此时恐怕除了高坐明堂,期盼长生不老的陛下,整个王朝也没几个有良心之人能开心的起来。 秋东居住的长秋宫与兄长所在的长信宫约莫有一盏茶距离,他到长信宫的时候,兄长姜松已经换好了黑底金边的太子朝服,正与太子妃低声叮嘱什么。 见是秋东来了,太子随意一指桌上肉脯,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题。 秋东没有胃口,从宫人手中接过还在襁褓里的孩子,见她小脸红扑扑睡的正香,心底生出无限怜惜,不满道: 「兄长,这般冷的天,蔓蔓就不去了吧?」 蔓蔓是太子与太子妃的长女,才出生不到八个月,太子亲自取名姜用,乳名择蔓草之意,是一种极为坚韧遇风而长的杂草,希望她是个生命里旺盛的小傢伙。 太子从秋东手里接过襁褓,见女儿睡的安详,也不知梦中有甚稀奇的遭遇,不时吐几个欢快的泡泡,他亲自用帕子细细的擦了,动作温柔至极,显见是位极疼孩子的父亲。 然而出口的话却让人感觉风雨欲来: 「明堂初成,父皇大悦,号令丰都城内满朝文武勛贵子弟,不论是刚落地的稚子还是耄耋老者,需得全部到场庆贺。 昨日已经在朝堂上砍杀了一批冒死劝谏的大臣,此时扰父皇的兴,后果难以预料。」 太子妃怜惜的从丈夫手里接过襁褓,语气轻柔: 「阿弟,今日后宫诸人齐聚明堂殿前,内宫空虚,蔓蔓留在此间也不得叫我放心。」 秋东眼皮一跳,这鬼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所谓明堂,源自远古时代黄帝祭祀昊天上帝的场所,各个朝代有不同的称谓,夏朝「世室」,商朝「重屋」。周代「明堂」,说的大致都是同一回事。 用来彰显君权神授,方便帝王统治百姓。 既然是君权神授,那就得有个过程,有个像样的地点吧,明堂完美承接这一功能。据传帝王可以在高高的明堂之中与上苍沟通,倾听来自上苍的旨意,进而将上苍的意思传达给治下百姓。 于是不管在哪个朝代,明堂的象徵意义都极为重大,要不然也不会有「天子高坐明堂」的说法,不过有些朝代专门建了这东西,有些朝代没有。 中间的原因很复杂,但始终逃不开「耗资巨大」四个字。 秋东所在的姜国就是此种现状。 毕竟是人皇沟通上苍的地方,过于朴素无华,那也太没有排面了,显示不出对上苍的诚意和敬意,可什么样的排面才能配得上呢? 一定是花费很多人力物力财力就对了! 但大多数朝代开国之初,皇帝住的都是前朝皇帝留下的二手屋,整个天下需要休养生息,哪有那么多资金专门建明堂? 开国皇帝不建,到了后代子孙,哪个敢说他的功劳能赶超老祖宗? 自然也就作罢。 姜国传国至今三百多年,歷经十三位帝王,从未有过明堂的存在。 直到秋东他爹开始沉迷求仙问道向长生,在妖道卜鹤的怂恿下,皇帝力排众议,耗时三年,徵调民夫数万,由卜鹤主持建立明堂。 第357页 今日始成。 殿外遥遥传来了梆子声响,姜霜一身公主礼服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十七岁的少女,端是美丽,肆意如火,只一张嘴嚷嚷道: 「兄长,妹来迟了,您和阿弟先去前头支应着,免得又有小人去父皇跟前告状,我与嫂嫂且等一等母后她们。」 秋东起身,端起桌上的肉脯塞进姜霜手里,随太子兄长一併离开长信宫。 哎,甭管你是什么天潢贵胄,在今日的丰都城内,那都是皇帝陛下表演的工具人,为了不出差错,连口水都不敢喝,只能弄点抗饿的吃食垫垫肚子。 宫道内不断有宫人停下脚步对着秋东和太子行礼,太子胸中好似有把火在燃烧,在妻女看不见的地方,健步如飞,不知如何排解。 秋东急走两步跟上。 太子隔着半个内廷瞧见明堂那高高耸立的测角,眉头紧皱,嘴角绷直,喃喃道: 「阿弟,你觉得明堂真的能沟通上天吗?」 秋东冷嗤一声,同样打量那座不知道花费多少民脂民膏,吃了多少匠人性命,高高在上俯视整座内宫的明堂,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少听卜鹤那老东西胡说,就算父皇借着明堂沟通了上天又如何,依照如今姜国的情形,上天难道还会夸赞他的功绩吗? 他就祈祷明堂只是卜鹤的一场骗局吧,如若不然,上天开眼,就该一个雷直接噼死他解救这天下苍生于水火。」 太子用严厉的目光制止秋东继续说下去。 他长嘆一声,脚步沉重,低低道: 「父皇早不是那个知人善任慈和英明的父皇了,只要身在内廷一日,有些话就得深深藏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即便是最信任的人也不行,知道吗?」 秋东心道你怎么只在我跟前这般说啊,我肯定知道如今的父皇荒淫无道,昏聩不堪,早不是当年那个身先士卒,提枪上阵,在战场上与敌人拼命厮杀,悍不畏死,英勇无敌的人了。 变了就是变了,没有理由。 但你每每对上父皇,屡屡劝谏他,希望他幡然醒悟,重新做回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一回不是被他训斥责罚?又有哪一回真的对他彻底放弃了? 可见咱们之间真正长情,捨不得他的是你才对。 秋东低嘆一声,重新迈开脚步: 「兄长啊,外面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他们才是真正烧香拜佛磕长头祈求老天开眼的,可事实证明,老天爷他绝情着呢,且顾不得这人间水深火热。」 越说越放肆了。 太子无奈,深知他这弟弟的性子,不由道: 「你迟早坏在这张嘴上。」 「他敢干出那些事,就不要怕旁人说,杀戮能堵住满朝上下的嘴,可堵不住全天下的嘴,他还没疯到杀了全天下给他陪葬的程度。」 太子快走几步,已经不想用讲道理的法子让他弟弟闭嘴了。 虽然阿弟从早年就对父皇的感情淡淡,是他一直试图是弥合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收效甚微。近几年父皇越发行事昏聩,阿弟和父皇更是只能保持表面上的和平,私下里没少冷嘲热讽。 可似今日这般尖刻的言辞,还是第一回。 太子心绪繁杂,想着过了今日,他得找机会好好和阿东说说里头的道理。让他意识到父皇是君,是那个一句话就能决断他们生死的帝王! 道理秋东都懂,但他觉得面对如今情形,内心还能没有丝毫怨言的,绝对是忍者神龟。 好比眼下,皇帝徵调数万民夫,死伤无数,耗费国帑,巧立名目从民间百姓身上加收税赋,歷时三年终于建成明堂。 可到了举行祭天大典的时候,与皇帝随行,走上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行祭拜仪式的不是太子,不是皇后,也不是任何一个肱骨大臣,而是一个名为卜鹤的妖道。 哦,很快,那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妖道了。 秋东见他那一心只想沟通上天,祈求长生的父皇,在四周雄浑的编钟声中,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在长街上无数百姓的仰望中,在晨光破晓之时。 读完了太僕寺写的长篇累牍的祭词,上香叩首,久久不愿起身。 谁也不知他究竟与上苍沟通上了没,亦或者他从上苍那里得到了什么样的启示。 只见他再次起身时,精神大震,好似万丈雄心重新回到他破败腐朽的身体。 遥遥望去,秋东觉得他父皇浑身写着亢奋二字,恨不能赤手空拳与熊瞎子搏斗三百回合。 秋东站在长长的台阶之下,小小一方天地,只有与太子两人,眼前是积极与求长生的皇帝,身后是满朝大臣,他小声与太子道: 「有问题。」 太子眼神沉痛: 「那妖道于医术上颇为精通,定是他搞的鬼,给父皇吃了短暂透支人生命,却能叫人精神大振的药物。可嘆父皇一世英名竟被他给诓骗了去,认定他有长生之法,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秋东眼神意味深长。 太子是没有老过,无法体会那种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衰老的感觉。 牙齿松动,夹个菜都手抖,眼耳退化,往日鲜活的世界好似忽然变了样子,瞧什么都朦朦胧胧一片,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清,一着急说话还漏风,四肢不灵活,走几步路唿哧带喘。 甚至连最简单的憋尿都做不到,夜里频频起夜。 第358页 那种感觉,好似忽然就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们也只能无限唏嘘的感慨一句: 「真的老了。」 没有老过的人,无法明白这句话里听天由命,行将就木,躺着等死的不甘心态。 越是前半生跌宕起伏,轰轰烈烈之人,越是无法坦然面对衰老带去的无法抵抗的巨大反差。 皇帝这种手握生杀大权的生物尤甚。 他们反抗死亡,反抗衰老的力度越大,给天下造成的危害便越大。 照样透过云层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秋东忽然感慨: 「做帝王可真是个良心活儿。」 这点太子也承认,他道: 「所以歷来朝堂上都是皇帝和大臣们之间互相博弈,互相制衡。不论是帝王的权利高度集中还是朝臣的权利高度集中,都不是好现象。」 可惜了,秋东心道。 他兄长是生不逢时,允文允武,知人善任,能虚心纳谏的好太子,但凡遇上个不这么昏聩的皇帝,不这般糟糕的世道,都能是个好储君,好君王。 耳边的编钟声转了个悠扬的调儿,秋东看着他父皇转过身,高高在上俯视人群。 礼官拖长调子一身「跪」。 秋东随太子一起下跪,他们身后人群唿啦啦跟着下跪。 「您觉得如今是陛下手中的权利高度集中时期吗?」 「不,早在更早的十年前就已经是了。」太子说。 秋东瞭然。 他们父皇也不是生来昏聩的,登基之初,雄心万丈,改革税制,亲临战场,励精图治二十载,收服一众文武官员,手中权利达到前所未有的集中后,就想琢磨点放松的法子。 一开始只是于朝政上有些惫懒,将原本的三天一大朝,改成五天一大朝,将原本的早上五点开始上朝,挪到九点。后宫填充了些美人儿,不爱听人违逆他的命令,召伶人给他表演新鲜花样儿。 朝臣们虽微有说辞,然而朝廷一切运转顺利,未曾耽搁过什么大事,他们也不好太过,免得坏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面。 也不知从何时起,皇帝琢磨起了道家文化,频频召道士进宫,搞的民间道教跟着蓬勃发展,百姓有事没事就爱往道观里去烧香,更因为皇帝给道士的优待,男子为逃避服役,徵税,直接去道观出家的现象屡禁不绝。 发展到后来,皇帝不仅服用道士炼制的仙丹,还亲自动手炼制,一心长生,不理政务。 及至三年前妖道卜鹤进宫,说动皇帝建造明堂,疯狂从民间百姓身上攫取税收,加上各处天灾不断,周边各国蠢蠢欲动,姜国如今可谓是内忧外患。 可朝中的有识之士,几乎在这十年间因为劝谏皇帝,被贬的贬,杀的杀,如今剩下的要么沉默不语,要么纯属熘须拍马之辈。 放眼朝中,竟是已无几个可用之才。 秋东在礼官的唱礼声中,三跪三起。 看着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明显苍老许多的皇帝,忍不住道: 「早知今日,宁可他当初平庸些,煳涂些,懦弱些。」 哪怕是个毫无长处的帝王,也造不成如今的杀伤力。 太子嘴唇紧抿,用眼神制止弟弟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四周空旷无人,只他们兄弟两的原因,或许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让他一直压在心里的那股郁气急于想找个宣洩的口子。 总归,他今日不自觉中,失言了。 从今早起,他心底就暴躁的想杀人,甚至起过提刀冲进父皇寝宫,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太子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睁眼时,看向缓缓向这边行来的父皇,眼中重归沉静。 秋东打量起慢慢走近的皇帝,今日对方难得没穿他的青灰道士袍,而是身着黑底金边十分隆重的衮服,发福的身材将衮服满满当当撑起,丝毫看不出昔日征战沙场的影子。 如今瞧着,也就是一个垂垂老矣却不愿服老,拿全天下折腾的老傢伙罢了。 可就是这个老傢伙,掌握着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一句话,就能让人坠入地狱,也能让人飞上云端。 老皇帝行至太子跟前,略带微喘。 秋东跟在太子身后对他行礼,口称「父皇」。 就听他父皇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语气对太子道: 「今日不对朕劝谏了?」 太子叉手告罪: 「儿臣不孝。」 然后皇帝把视线挪到秋东身上,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 「你兄长是嘴上不孝,你是心里不孝,你们就庆幸朕只有你们两个儿子吧。」 秋东叉手告罪: 「儿臣不孝。」 不孝又怎样,他连辩解都懒得辩解一句。 至少有句话皇帝是说对了,他这一辈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存活于世的孩子总共就三个。 王后所出的太子姜松,郭贵妃所出的公主姜霜,以及宫人所出的秋东。 姜国王后是个心胸开阔的女人,早年宫里有孕的姬妾都被她悉心照料起来,奈何上苍不眷,总共也没几个妇人有孕,最后存活的孩子也就秋东三人。 及至近十几年,皇帝服用仙丹,经常浑身燥热,夜里没少召姬妾侍寝,然而有孕的姬妾极少,都因各种不明缘由流产了,即便是在王后的小心防护下,也没再为姜国留下一儿半女。 有太医曾大胆推测是皇帝身体出了问题,导致妇人无法受孕,即便受孕也无法坚持到生产,不过那太医没几天就永远消失在人前。 第359页 总而言之,这诺大的王宫统共就三个孩子,连霸凌也找不到对象,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厚。 秋东生母早亡,他是被王后抚养长大。 王后所出的太子姜松整整比秋东大了十一岁,彼时皇帝已经开始荒废朝政,没空把视线放在小儿子身上,对秋东而言,太子姜松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太子仁善,性情温和,教导秋东读书识字,骑马打猎,春日放纸鸢,秋日吃螃蟹,冬日团雪仗。秋东的第一匹小马是太子送的,秋东的第一场生理知识是太子教的,可以说是太子带他一点点认识世界。 可能是人和人天生气场不和,秋东自小就不渴望父爱,且他没赶上皇帝英明神武大杀四方的好年头,自小耳边便是宫人们「陛下今天又杀了谁」「陛下今天又杖责了谁」「陛下今天又宠信了谁」的恐慌。 根本对皇帝生不出任何亲近之感,他觉得有太子兄长就满足了。 此时此刻,皇帝见他两一唱一和,轻哼一声: 「气朕的时候你们倒是齐心。」 太子:「儿臣不敢。」 秋东:「儿臣不敢。」 皇帝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带着他的新晋宠臣卜鹤妖道离去,目的地是前方不远处的群臣所在地。 值此重要日子,皇帝当然得跟朝臣们说说他方才都从上苍那里得到了什么启示,好继续延绵国祚,君臣协力,再谱佳话。 任何时候都可以不管面子,今天这个面子工程却是一定要做,且要做的完美。 秋东和太子对视一眼,两人默默跟在皇帝身后,充当工具人,听皇帝和群臣们说一些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互相吹捧之言。 秋东把视线移到不远不近跟在皇帝身边的卜鹤身上。 卜鹤似有所觉,抬头和秋东眼神对上,朝秋东露出一个十分温和无害的笑容。 说实在话,卜鹤生的清俊,三十上下,身形纤薄挺拔,穿一身靛青色道袍,手中是时时不离手的拂尘,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单就皮相而言,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美男子。 即便这个美男子,是如今朝野内外众所周知的妖道。 秋东此前从未和这位打过交道,因为此人在内廷行事十分规矩,大多数时间陪皇帝在摘星楼炼丹修道,无事从不瞎转,作息规律到可怕,令那些想攀附他之人都无存下手。 秋东眼眸微眯,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卜鹤此人,怎么瞧都该是仙风道骨,无欲无求那类人,可他所行之事,蛊惑帝王,兴起道家,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卜鹤似是没看出秋东眼里的厌恶,缓缓朝秋东而来。 站在秋东面前时,秋东竟然觉得对方身上的气质都是温和无害甚至是包容的。 秋东心头升起警惕。 卜鹤却打量秋东神色,直接开口询问: 「殿下可是心有疑惑?」 秋东摇头,说的话也很不客气: 「我有疑惑你就能解吗?」 卜鹤并不着恼,脾气很好的样子: 「殿下不说出来又怎知在下无解呢?」 秋东双手背后,眼神明灭: 「解了如何?解不了又如何?」 卜鹤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之前被大臣缠住的太子忽然挡在两人中间,目露警告: 「明堂大成,父皇正是对仙师敬重有加之时,仙师此刻不陪伴父皇左右吗?」 卜鹤又恢復成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朝两人行了道家礼,转身离去。 太子对秋东道: 「此人心机深沉,勿要主动招惹。」 秋东看看前方和群臣好似真的亲密无间,推杯换盏,无话不谈,说说笑笑的陛下,看看场中歌舞昇平,美酒佳肴,衣香鬓影,再看看角落里笔尖都快冒火星子的史官,忽然轻声道: 「若有十分恶,卜鹤此人最多占两分,他不过是揣摩着父皇心思行事,是父皇手里的一把刀而已,若父皇不想,谁去蛊惑都没用。」 太子知道阿弟心里气不过,但还是对他越发口无遮拦这点感到烦恼,这是他一手带大的阿弟,他知道他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压低声音警告: 「适可而止,阿弟你想法太偏激了,要知道并非人人都能当圣人,哪个心里都有见不得光的一面。除了用道德警醒自身,还得靠外物来约束行为。 一旦外物不仅不能起到约束作用,还推波助澜释放人心底的恶,谁能保证日日有人在耳旁蛊惑之时不动摇? 在阿兄看来,父皇本身不坚定,可那些别有用心蛊惑他之人更甚可恶十倍!」 秋东并不在此事上和太子争论。 因为十多年过去,至今无人知晓皇帝变成这样的诱因究竟是什么。 秋东找了个角落落座,正想塞两口祭祭五脏庙,从四更天到如今日上中天,就吃了一盏肉糜,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何况他正长身体呢。 结果一口烧鸡都没咽下去,就有内侍急匆匆过来,弯腰小声道: 「殿下,陛下唤您过去叙话。」 得,秋东从内侍手中接过帕子,擦擦嘴,再擦擦手,问: 「可知是何事?」 内侍眼睑一垂,恭敬有礼但一问三不知: 「陛下未曾言及。」 秋东实在想不到今天这种场合,皇帝有什么需要和他当着群臣面儿说的,要知道搁在平时,他一年到头也和皇帝说不了几句话。 第360页 说是相看两厌更准确。 还是那句话,但凡皇帝有第三个儿子,秋东早被老人家弄死八百回了。 但是这回,不是皇帝想弄死秋东,是秋东真切的想敲开皇帝脑壳儿瞧瞧里头都装了什么九曲十八弯的脑迴路。 因为皇帝指着秋东,用十分得意的语气问周围一圈儿大臣: 「诸位爱卿瞧朕这皇子如何?」 想起他昨日还在大殿上一气儿砍了两颗脑袋呢,谁会在这种时候和他对着干?一个个接连开口: 「龙彰凤姿!」 「仪表堂堂!」 「克己復礼!」 「为人谦逊!」 「顶天立地!」 「器宇轩昂!」 明明是夸人的词儿,秋东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他怀疑这些人在藉机会故意噁心皇帝,且他有证据。 皇帝好似真被夸的很高兴,又问群臣: 「诸位爱卿瞧着仙师卜鹤如何?」 一时无人答话。 皇帝笑眯眯环视一圈儿,又问了一遍: 「怎么,朕以为诸爱卿整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下瞧着却是不识得仙师的模样,是诸爱卿怠惰失职了?」 还是无人答话。 皇帝的面色渐渐冷下来,气氛沉凝。 此时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大声道: 「陛下,臣以为仙师卜鹤淡泊名利,道法高深,对陛下忠心耿耿,且主持修建明堂乃大功,当重赏!」 皇帝哈哈大笑: 「说得好!」 然后拍拍秋东肩膀,一副特别欣慰的模样道: 「既如此,让朕这不成器的孩子拜国师卜鹤为师,成一段师徒佳话!」 「父皇!」 「陛下不可啊!」 「我姜国数百年间从未有国师之说!」 「陛下三思!」 「此举煳涂啊!」 谁说不是呢,群臣一时间都不知道是皇帝点名让他唯二的儿子去出家,拜个妖道做师父离谱,还是让妖道做国师更离谱! 太子气的脸都青了,挺身而出,站在皇帝对面: 「此举实在荒唐,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轻飘飘一眼,看着年轻高大,富有活力的儿子,眼神沉了沉: 「荒唐?荒唐在何处?」 太子弯腰叉手道: 「且不说此人何德何能做阿弟的师父,便是他有能耐,阿弟为什么非得要出家? 再者纵览史书,从无哪个正经朝代有国师一职的存在,敢问父皇,您钦封的国师,是何品级,司何事物?」 群臣出声附和,太子简直说到他们心坎儿上了,这事可不就从头至尾透着一股荒唐嘛! 秋东观察皇帝神色,诡异的发现对方竟然并无太多恼怒,这就很离谱了。 就听皇帝语气凉凉道: 「迂腐,拜个师而已,叫老二替朕拜个师委屈他了?」 太子:「……」 群臣:「……」 更特么的离谱了好嘛!连二殿下拜师他们都觉得不靠谱,听您这意思,竟是想亲自拜师?考虑过后果吗?知道结果有多可怕吗? 您咋不干脆把咱们姜国改成道国,以后满朝上下有穿道袍的道士就够了,科举也不考四书五经,直接考道德经,谁背经文最流利就给谁封个官儿做? 真的,对比您想亲自拜卜鹤为师,忽然就觉得您封他做国师也不是太荒唐了呢。 卜鹤站在皇帝身后,朝秋东露出了那种他惯有的,温和的笑。 秋东避开皇帝搁在他肩上的手,直视皇帝的眼睛: 「理由呢?」 皇帝收回手背在身后,好似一瞬间有了在朝堂上睥睨所有的气势,淡淡道: 「朕需要你如此做,这就是理由。」 秋东还不清楚老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可给他做师父,真当什么人都配的吗?他道: 「别后悔就行。」 群臣都为秋东捏了把汗,敢这么跟陛下说话,不要命了? 陛下还没昏聩,还没动不动就砍人脑袋那阵儿,大臣都不敢这么放肆的! 往日这位殿下年岁尚小,只跟着太子读书习武,不常与大臣接触,众人还真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一副性子! 哎呀呀,真真是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此时已经有人恨不得扯着秋东的耳朵,让他事急从权,不要跟陛下硬顶着来,缓一缓,事缓则圆! 然而秋东和他这位皇帝爹那是生来就不对付,十几年都没软和过,今儿怎么可能服软? 皇帝轻哼一声: 「翅膀硬了,想翻天了?你还嫩得很。」 秋东表情淡淡的: 「翻不翻的出去,可不是用嘴说的。」 皇帝好似第一回觉得秋东这个小儿子是个很有趣之人,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哈哈大笑,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 终于笑完了,皇帝环视四周,大踏步离开,带走了卜鹤。 却留下一个内侍当着众人的面儿宣读圣旨: 「仙师卜鹤建立明堂有功,深得朕心,即日起,封为国师!」 说他郑重吧,圣旨内容是如此的随意,说他随意吧,非得下一道圣旨高调宣布一下。 那内侍在群臣愤愤的注视下,擦了脑门儿上的冷汗,行至秋东跟前,坚持说完最后一句: 「陛下言,即是师徒,您便每日随国师在摘星楼修行两个时辰,不得有误。」 第361页 这是先斩后奏了,秋东对着皇帝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 「那他且等着去吧!」 他可没打算做个听话的好儿子,皇帝那种人,孝顺儿子有太子一个已经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再多一个他且没那好命呢! 皇帝根本不给群臣反对的机会,干脆利落离开,打了群臣一个措手不及。 这会儿一个个唉声嘆气,臊眉耷眼的围着太子讨主意,可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法子多劝劝陛下」亦或者「妖道着实可恶,罪该万死」。 这套说辞来回念了十多年,他们说的不烦,秋东都听烦了,难为太子还得好声好气一个个安抚他们。 秋东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大声道: 「诸位大人,眼下朝中事务繁杂,桩桩件件都比眼前更要紧,南边儿旱了,北边儿涝了,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流民已经进入丰都城,影响诸位正常上朝的路了! 还是先紧着诸位手中要紧的差事去办吧,勿要在此蹉跎时光了!」 朝臣自然听出秋东是在讽刺他们,他们可不把这点嘲讽放在眼里。 若是陛下如此说,他们会瑟瑟发抖。若是太子如此说,他们会激动的辩解他们的不容易。可秋东如此说,他们只会来一句「殿下年幼,不知所谓」。 还得太子出面打圆场,替秋东给他们致歉: 「舍弟年幼,言语过激,还请诸位大人海涵。今日宫中事务繁忙,便不留诸位了,诸位请!」 朝堂之事无力的地方就在于,明知道眼前是一群能力平平的庸人,甚至是酒囊饭袋,可朝堂运转却离不得他们,因为从下面提拔上来的还真不一定有他们好使。 这帮人能在暴戾的皇帝手底下生存十几年,哪个敢说是真没能耐? 秋东和太子回长信宫的路上,宫人远远地跟在身后,长的仿似看不到尽头的迴廊上只剩下兄弟二人,秋东才不满道: 「我看他们就是蹬鼻子上脸,逮着脾气好的欺负,您干嘛对他们那般温和?」 太子面上疲惫之色一闪而过,面对弟弟的质问,耐心教他: 「举凡是个人,承受压力的能力都是有上限的。父皇那般行事已经叫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动盪不安了,若我跟着一再对他们施压,他们看不到未来,很容易崩溃。 你知道他们崩溃后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吗?秩序崩塌,届时于朝堂,于整个姜国又有何益?若我的温和能叫他们内心的惶恐有个发泄的口子,让他们发泄之后,继续对千疮百孔的姜国缝缝补补。 至少对姜国百姓而言,是一件幸事。」 秋东瞭然,太子真是个好太子,一心为百姓考虑。 但如今的姜国,只靠缝缝补补真的有用吗? 若只是皇帝昏聩倒也罢了,歷代先祖们积攒下来的家底,够他霍霍几十年的,只要坚持到太子登基,朝堂势必会焕然一新。 但如今外面可是连着好几年天灾不断,今年大旱,前年大涝,再前年地龙翻身,就没一个好年景,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人心动盪,还不知道明年会遇到什么呢! 太子好不容易想办法给国库添点进去,还没商议好如何精打细算,具体用在哪个刀刃上才好,就被皇帝大手一挥挪去求仙问道去了。 皇帝为了长生,可算是脸都不要了,自打发现太子能给他擦屁股后,行事更是肆意张狂。 满朝上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朝臣的俸禄好几个月没发了,秋东和姐姐姜霜穿的常服袖口都磨出毛边儿了,节省下来的钱还不够皇帝大手一挥,让人从南边儿採购一趟上等的硃砂费用。 太子气的整夜整夜睡不着,秋东就陪在他身边,好几次秋东都想说: 「这样的父皇,这样的国家,还有救吗?」 然而此时此刻,太子望着才六月天就晒得枯黄的叶子蔫哒哒挂在树梢,空气闷热,偶有一丝风吹在脸上都是热乎乎的,厚厚的礼服穿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他还是坚定的对弟弟说: 「天下是我们姜家的天下,百姓是我们姜家的百姓,身为姜家子孙,生来就该负起这份责任,阿弟,任何人都可以放弃这个天下,唯有我们不能!」 秋东把手里的树枝甩出了破空声,烦躁的抹一把脸上的汗,全身都湿透了,感觉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又累又饿: 「就因为我们姓姜吗?」 「对,就因为我们姓姜 ,这是我们的荣耀,也是我们的枷锁,我们得与这个王朝共存亡。」 如此沉重的话题,太子说的理所当然。 他说,姜家子弟,得与王朝共存亡。 「阿弟,兄长知道你心里没有那许多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也不把朝臣和百姓的存亡太搁在心里。 可如果姜国没了,我们是最不能苟且偷生,最没有办法苟且偷生之人。所以,即便是为了自己,也得拼命改变现状。」 秋东张张嘴,想说他并不怕死,如今这世道,与其窝窝囊囊的活着,不如干一票大的死了干脆。 但看着太子充满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第107章 亡国皇子 秋东成为国师弟子一事, 着实让王后心惊胆战。 她很担心陛下今天能让秋东代他拜师,明天就能让秋东代他出家,可这些隐忧她无法对身边人讲, 坐在织布机前思来想去,最终道: 「去唤二殿下来一趟。」 第362页 于是秋东才回寝殿用了点吃食, 嫌弃的脱下厚重的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大礼服,就马不停蹄往王后宫殿去。 此时日头高悬, 晒在人皮肤上毒辣辣的疼, 宫人们尽量穿着轻薄的宫衣, 挑着阴凉处走。王后体恤, 正午时不叫做重体力的宫人当差。 秋东觉得他只要一出门,人就像蔫哒哒失了水分的咸菜,提不起精神。 放眼瞧去, 道旁往年栽种的名贵花草已不见踪影,因为干旱, 王后令宫人们想方设法节约用水, 以期将水使在刀刃上, 宁可用洗漱用水去浇菜,也不许用来养花弄草。 秋东觉得整座王宫虽然失了往年花团锦簇的华丽, 却不显凋敝, 反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庄重。 这约莫与住在里头的主人有关。 因为王后本身就是个很能让前朝后宫都敬佩有加, 交託信任之人。 秋东行了一路, 直到进入王后寝殿,才稍感一丝凉意, 被宫人塞了一碗凉丝丝的绿豆汤, 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长出口气, 才算压下他蠢蠢欲动要大逆不道穿大裤衩人字拖剃寸头的想法。 「母后呢?」 宫人用托盘将碗收走,轻声道: 「在偏殿织布。」 秋东提脚就往偏殿走,感觉心头刚压下去的那股火又蹭蹭蹭往出冒。 哎呀呀,天干物燥,心火旺盛。 殿内这份凉意也只是相对于外面热辣辣的天气而言,因为王后偌大的宫殿中,一日只用两盆冰,她将余下的份例匀给了不断中暑晕厥的宫人。 这年头宫人的命如草芥,中暑得不到及时救治是会要命的,若再遇上个心狠的主子,叫他们带病上差,结局毫无疑问,必死无疑。 所以说宫人们信任王后,衷心于王后也不是没道理的。 此情此景,秋东都不得不说一声,他皇帝老子是真好命,老天给他的出场样样顶配—— 姜家祖上留下来的丰厚家底,大度贤淑,性情坚韧,文能打理后宫母仪天下,武能帮皇帝镇守丰都城的王后。有仁君之相的太子,以及当年陪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领,在朝堂上力主改革的能臣。 当然还有无法忽略的他那颗格外好使的脑瓜子。 以至于姜家的天下被他霍霍了十多年,虽然四处漏风,依然是整个中原王朝屹立不倒的大象,庇护着中原大地的百姓,使得外族铁骑虎视眈眈却不敢擅动分毫。 秋东他那皇帝爹就似这个伟岸王朝的一面旗帜,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各地的藩王,边境线外的异族,就得老老实实窝着。 就算他如今是个荒淫无道的旗帜。 秋东想了一脑门儿有的没的,行至偏殿,见王后穿着她亲手所织的粗布麻衣,坐在织机边儿上垂首织布,没好气将人拽起来,抱怨道: 「大晌午的您歇口气行吗?您这般辛苦操劳,省下来的还不够人家随手赏给国师的一鳞半爪,何苦来哉?咱也学学人家,好吃好喝,万事不管,天且一时塌不下来,等真塌下来大不了所有人一起完蛋,咱也不亏!」 王后见他气鼓鼓的,拉着他往窗口的小榻上坐,好笑道: 「你这急脾气多少年都改不了,也不知随了谁。傻孩子,天塌下来也得高个儿去顶,咱们姜家人啊就是全天下百姓眼里的高个儿。这是咱们的责任,责无旁贷。 既然迟早要顶这天,那尽力让它不塌下来,岂不更好?」 其实包括王后在内的所有人,目前的态度都是比较乐观的,他们并不觉得天真的会塌下来。 虽然已经连着三年天灾,百姓家里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可说到底,只要一场秋雨,来年又是个好年景,日子就能继续熬下去,总会好起来的。 但秋东没法儿告诉他们,接下来的三年中,中原大地接连干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十室九空。 与其说是人祸搞垮了这个王朝,倒不如说是天灾将这个王朝的气数给耗尽了。 一个王朝的命运走到了终点,非个人力量所能及。就像如今这个王朝气数未绝,任是谁可劲儿折腾,一时半会儿也塌不了。 等他真正消亡的那天,自然有新的政权在他骨灰上重生。 那将是另一个伟大的故事。 秋东张张嘴,这些道理王后比他清楚,王后也是熟读史书,博古通今的才女,陪着丈夫征战沙场,改革税制,在权力更迭中淌过来的。 即便他将之后的事情如实相告,她就能撇开她身为王后的职责,什么都不管不顾,尽情享受,然后坦然赴死? 秋东见殿里只有一名王后的心腹宫人在代替她织布,喝口茶润润嘴,忽然开口: 「母后,今日咱们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天下註定易主,您会作何选择?」 王后一怔,示意心腹宫人守在殿外,这才压低了声音斥责道: 「你这孩子嘴上真是越来越没个把门儿的,怎的什么话都往外说?」 秋东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您会如何选呢?」 王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这天下如今是我丈夫的天下,日后是我儿子的天下,若有人来抢,我自然誓死守卫到最后一刻,直至敌人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若对方是想推翻我父皇,发起战事,取而代之,结束百姓眼下的苦难呢?」 「在你父皇的治下,百姓虽苦,却能勉强活命。可他们轻易发起战争,孩子,你知道战争要徵调多少青壮年入伍吗?要强收民间多少粮食和民夫吗? 第363页 战事一起,才是真正的妻离子散,十室九空。百姓只要还有一口吃的,就不愿意上面的统治者轻易掀起兵戈。」 「若是我父皇逼的百姓没了活路,他们才奋起反抗呢?」 「那就是我这做妻子的无能,是你这做儿子的无能,是你兄长那做太子的无能,是满朝文武大臣无能,眼睁睁看着你父皇走上歧路,是我们愧对天下子民,我们自当与这王朝共沉浮,还天下一片清宁!」 殿内一时无话,安静的能听见窗外知了猴叫声。 这一瞬,秋东想起一心为天下百姓筹谋的太子,想起接下来註定要到来的命运,好似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他将茶盖儿在手里反覆把玩,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 王后习惯了这孩子时不时冒出来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并未感到惊奇,亲自给小儿子添满茶,说起她唤秋东前来的真正目的: 「阿东你今年十五,是时候给你择一闺秀做妻子了,你欢喜何等模样性情的,且与母后说说,母后亲自为你挑选,保管不叫你失望。」 秋东只一眨眼,就明白王后此举的缘由。 「您是担忧父皇又一拍屁股想出馊主意?」 王后只没什么力度的强调: 「不许这般说你父皇,此乃不敬君王。」 随后便略带忧心道: 「也不知你父皇与那妖道卜鹤之间究竟在谋算什么,好端端的把你拉进去,总觉得不简单。你无端成了卜鹤的徒弟,免不得什么都没做却受万人唾沫。 母后想着尽早为你择一门婚事,待你成亲后便叫你们小两口搬出宫关起门过日子,离那妖道远远的。」 一片慈母之心,方才还正义凛然说万一姜国要亡,他们一家得整整齐齐殉国,这会儿却只想着让秋东这个小儿子过安生日子,她自己抗下一切。 这种事没有合理理由完全没办法推辞,秋东眨眨眼道: 「我才十五呢,二姐姐今年都十七了,也不见您为她的事忧愁。」 王后嗔怪的瞧了秋东一眼,低声道: 「枉你日日与你二姐姐一同读书习武,你就没发现什么?」 姜霜和谁看对眼了? 见秋东怔愣,王后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 「沉」字。 「费久沉?!」 王后但笑不语。 秋东心道,这两人藏得可够深的啊。 王后姓费,闺名费静深,出身文臣世家,乃当朝丞相之女。费久沉是王后娘家大哥的幼子,也就是王后的侄子,今年十七。 常出入宫廷,是个整日绷着张脸,浑身写满了「我很有才,不愿与尔等废物同流合污」的中二天才。 没错,此人三岁读书,五岁做诗,七岁当街将一个在逃犯人问的崩溃大哭,抱头去衙门自首,自此一战成名,成为丰都城内少有的神童。 随着这位神童年纪渐长,文采越发斐然,伤仲永的事情并未发生在他身上,他人相貌随了费家人,一派俊秀,已经成了无数丰都城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 然而费久沉和秋东这种整天被太子压着才能坚持读书习武之人,简直是两个极端。 秋东觉得对方是个假正经,对方觉得秋东是个真纨绔。 两人好似天生气场不和,偶尔在宫廷之中见了面,一个下巴高高扬起,用鼻孔看人,一个目不斜视,好似对方根本不存在。 双方互相看不上的事,在丰都城内人尽皆知。 秋东没少在二姐姐姜霜跟前吐槽费久沉,还拉着二姐姐和他统一战线,一起在费久沉经过的宫道上丢青蛙老鼠,作弄对方。 这两人究竟是怎么看对眼的? 秋东忽然想到一个非常可怕的结果: 「该不会就是我给牵的线吧?」 想想费久沉那眼睛长在脑门儿上的晦气人做他姐夫,秋东心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蹭蹭蹭往上冒。 将桌上满满一盏茶全部灌下肚,秋东用袖子一抹嘴,快速起身,留下一句: 「儿子成亲之事您瞧着办吧,母后的眼光儿子自来信的过。」 人已经一步三个台阶,沖向寝殿大门口了。 王后见他如此急躁,忍不住嘆气: 「都要成亲的人了,怎的还是个小孩子脾气?」 宫人从殿外进来,浅笑宽慰道: 「婢子瞧着殿下是往长宁宫方向去了,定是您挑破了公主殿下与费小郎君的事,他心里恼火,要寻公主问个明白呢!」 王后靠在榻上,宫人轻手轻脚为她按揉肩背,她轻轻闭上眼,缓缓道: 「阿东与阿霜自来要好,行事有分寸,倒也不必管他们姐弟间如何做耍,你且将丰都城内所有适龄闺秀的名册送上来,我得尽快将阿东的亲事定下来,免得横生枝节。」 此时,被王后认为行事有分寸的姐弟二人,在长宁宫上演了一番全武行,互相指责对方的眼光有问题。 姜霜一身红衣在空中划出了好看的弧度,从椅子上跳下去,用树枝指着秋东鼻尖儿道: 「你有没有眼睛?费久沉长的多好看啊,让人瞧了就想带回家藏起来天天看,你瞧他哪儿丑了?」 秋东被气的不轻,轻松越过桌子上空,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鄙夷姐姐的眼神: 「哪里丑?心灵丑!和外面那些臭男人相比,同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嘴巴还比那些臭男人更恶毒,你忘了吗?」 第364页 姜霜强词夺理: 「那是以前,现在他只会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而且他也不臭烘烘,他是香喷喷的!」 秋东冷哼一声,同样强词夺理: 「咱们宫里已经一年没添过新衣裳了,他还有闲情用香料薰染衣裳,简直纨绔不堪,怎为良配?」 姜霜忽然就明白了,她弟根本不是来跟她讲道理的。 哼,那就更好办了,二话不说,摆开阵势,两人拳脚相加,在宫人胆战心惊中,狠狠地打了一架。 从两人打架的招式中就能瞧出,往日王后和太子对他们的管教还是起了非常大作用的。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就这战斗力,放在整个丰都城同龄人中,也是拔尖儿的存在。 最终姜霜一只胳膊脱臼,动一下撕心裂肺的疼。秋东多了两个熊猫眼,外加嘴角破皮,走路一瘸一拐。 两人躺在长宁宫大大的槐树阴凉下,瞧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万里无云,发呆。 要说两人为何大热天的躺在外面遭这份儿罪?那只能说殿里经过两人一番霍霍,宫人且有的整理呢,一时半会儿肯定好不了。 秋东忍着疼,懒洋洋的问: 「你就非费久沉不可了?」 姜霜承认她是个看脸的肤浅之人,但不可否认的是,费久沉同样有不输他脸蛋的才华,更重要的是,对方是王后的娘家侄子,这门婚事可谓门当户对,前朝后宫,众望所归。 「那你能找着比费久沉更好的,我就不选他。」 姜霜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翘个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嘴角叼根儿杂草,说话时吊儿郎当,比丰都城内最纨绔的公子哥儿还纨绔两分。 秋东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追问一句: 「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 姜霜偏头看了秋东一眼,态度是让人意外的豁达: 「阿弟,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我等凡夫俗子看不见百年千年之后的事,何不享受当下呢? 风来了迎接风,雨来了直面雨,等到那一刻,不用谁提前教,我们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若在风雨中,需要你独自前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周遭都是敌人,你孤立无援呢?」 姜霜约莫是觉得今日的弟弟被她和费久沉的事情给刺激到了,难得没有嘲讽他腻腻歪歪像个娘们儿,而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才用她一贯的散漫语气道: 「那就去面对啊,天地间只有我记得你们了,我当然得好好活着,我活着一日,就是你们活着一日,是姜国活着一日。」 秋东闭上眼。 耳边是姜霜荒腔走板唱着不知道从哪个宫人嘴里听来的家乡小调,明明是极其婉约的唱词,硬生生被她哼出了一种即将奔赴刑场的悲壮。 秋东想起在原本的故事线中,他那一心想长生的父皇终于因为服食大量丹药,躺在床上,吊着最后一口气,不甘心的让人全天下搜捕国师卜鹤。 不惜一切代价。 而他行将就木的消息也终于传的全天下尽知。 彼时百姓已经在水深火热中又艰难度过了整整七年,各地人口数量锐减,民间新生儿数量急剧下降,路边到处都是无人掩埋的,冻死的饿死的尸骨。 各地藩王再也没有了顾忌,自立为王,打着匡扶姜氏江山的旗号,招兵买马,壮大己身。 同时民间各种起义军层出不穷,其中尤以安西道节度使计蒙恩的外甥,乐重恩拉起来的一支队伍,壮大的速度最为显眼。 乐重恩此人,正是本世界线的男主,和任何一个开国皇帝一样,乐重恩的征战天下登上皇位之路也像是老天爷特意给他开挂一般,跌宕起伏,波澜壮阔。 乐家原也不是无名之辈,他家中三代皆在朝为官,就因为他祖父在朝堂上劝陛下亲贤臣远小人,诛杀妖道卜鹤,被老皇帝当场下令砍头,抄家灭族。 只乐重恩在祖父故友的帮助下逃过一劫,改为流放三千里。 作为推翻旧王朝,重新建立新王朝,给百姓带去希望的明君,乐重恩手底下自然少不了相辅相成的文成武将。 而姜霜的心上人费久沉,彼时因他祖父费丞相劝皇帝「勿要沉迷修仙问道,睁开眼看看天下,用兵弹压各路反贼,」被皇帝一怒之下流放三千里。 风流才子费久沉也没逃脱被流放的命运。 也就是在那一刻,命运的齿轮无声转动。 一心想杀了老皇帝为全家报仇的乐重恩,与心中充满了滔天仇恨的费久沉在流放地相遇,相知。 两人一个有勇,一个有谋,二人一拍即合,于混乱中拉起一支队伍,以整个天下都没想到的速度,收编流民,吸引良才美玉,一路势如破竹,杀怕个各路藩王,杀进了丰都城,杀上了皇帝宝座。 乐重恩带人杀进丰都城那日,王后一把火点了寝宫,拉着皇帝一起殉国,却早早安排人把秋东和姜霜远远送走。 彼时太子姜松早已死在老皇帝的猜忌和朝堂倾轧中,秋东和姜霜便是整个姜国最后的根苗。 王后叫人分别把他们送走,希望他们隐姓埋名,安稳的过完这一生。 她和老皇帝与腐朽的姜国陪葬,足矣。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打着秋东他们的旗号,想匡扶姜国,恢復旧日繁华,新朝自然不会对秋东这个亡国的前朝皇子放松警惕。 第365页 新帝乐重恩下令,全天下追捕前姜二皇子姜秋东。 于是秋东在下属的陪同下,过上了朝不保夕,藏头露尾,颠沛流离日子。他们的行踪不断被人察觉,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就在他感觉要熬不下去的时候,有一天,外面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前姜公主姜霜现身丰都城,新皇乐重恩为显他对前朝皇室的宽容,以良媛之位,迎姜霜进他后宫。 紧接着,又传来消息,说是前姜二皇子姜秋东被找到,新皇封其为安乐侯,于丰都城内赏赐宅邸一座,无诏不得出。 实际上就是被重兵圈禁了。 自此,真正的秋东终于可以像王后临终前期待的那样,像个普通人一般自由终老。 姜霜用她的自由,换取了弟弟秋东的自由。 远在天边逃亡的秋东想不出,昔日互有情意的一对男女,一个成了亡国公主,一个成了新朝重臣,一个在乐重恩的后宫熬日子,另一个面对乐重恩时该是何等心情? 然而秋东真能就此过上安宁日子吗?并不! 他身边围绕的那群人,有在知道復国彻底无望的情况下,不断背叛他,向官府出卖他的真实身份换取一个光明正大在外行走机会的。 有不顾他意愿,不断往他床上塞女人,希望他多多生孩子,多给姜国留下血脉的。 有真正有才华,却始终抱着復国梦想,照着几辈子人数百年时间筹谋,意图让秋东照着他的安排做,把秋东的孩子教导成一心只知復国,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终其一生,他们所有人都被姜这个姓氏困住,被命运推着不断往前,走向早已命定的轨迹。 第108章 玩把大的 「我们玩儿个游戏吧姐姐。」 姜霜把嘴里的杂草呸出来, 偏头看秋东,日头太烈,逆着光她看不清此时秋东的神情, 只没好气举着方才脱臼的胳膊道: 「差不多成了啊,我这骨头才接上, 打架找别人去!」 秋东缓缓起身,一瘸一拐走出长宁宫, 远远留下一句: 「这个游戏你不玩儿也得玩儿。」 以咱们所有人的性命, 未来天下的格局, 以及我自身为棋子, 深入局中,做一场豪赌。 秋东心里终于下定决心,有了初步计划。 既然必须得有人去结束这乱世, 为什么非得等旁人先动手呢?他来做这个执刀人未尝不可! 不过,虽然这天下终究要乱, 可距离真正大乱还有些年头, 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筹谋。 有时候想想, 要是他那皇帝老子早年没那么能干就好了,当初攘外安内, 把各地藩王收拾的服服帖帖, 把外族铁骑打的落花流水, 让那些人对他又恨又怕。 那如今秋东行事反倒是简单了。 想办法发动政变, 扶持太子上位,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 损耗也只在朝廷内部, 不牵连民间百姓的生计。 然而如今的事实是不论各地藩王还是外族之人,他们怕的只有皇帝。一旦皇帝出事, 那些人势必会拥兵自重,将矛头重新指向朝堂。彼时太子手里根本没有与之对抗的兵力,只能处于下风,在各方势力拉扯中艰难求生。 所以,别瞧他那死鬼老爹一副要霍乱天下的昏君样儿,朝臣们是衷心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的。 早年的皇帝简直是所有朝臣心中圣洁的白月光,如今白月光虽然成了带刺的毒玫瑰,可杀伤力尤在。 不过没关系,既然这条简单的路行不通,秋东就自己噼出一条路来。 他心里有底后,举止都从容起来,好似闷热的午后也非那般难熬。 他走在回长秋宫的路上,终于有闲心细细打量这座歷经几百年的王宫里一草一木。偶尔停下来歇歇,喝口内侍捧在手里的绿豆汤缓缓气儿。 倒也不是累的,嘶,姜霜那臭丫头下手挺狠! 内侍见秋东坐在凉亭里龇牙咧嘴,小心上前询问: 「殿下,要不婢子背您回去吧?」 「不必。」 和姐姐打架,最后被人背回去,这种事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真男人怎么可能被这点困难打倒?慢慢往回挪吧! 结果人还没到长秋宫,姜霜就打发了内侍来给他送药油。 那内侍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这对儿姐弟从小打到大,他们早麻木了,极为顺口的解释: 「此乃公主上月新得的药油,公主亲自试过了,比以往的方子更有效,特特叫婢子送来让您也试试。」 秋东大热天捧着个药油罐子,站在假山阴凉下轻哼: 「她可真是太有心了。」 对他的阴阳怪气内侍们早习惯了,这对姐弟打打闹闹十多年,感情比旁人家一母同胞的还好。恼了又好,好了又恼,比吃饭喝水还寻常,姐弟间根本没有隔夜仇。 他们才不跟着瞎掺和呢! 但姜霜这据说十分好用的药油秋东最终也没用上。 因为他一回到长秋宫,就听内侍回禀: 「乐公子求见,正午那会儿您刚去王后那边就来了,正在偏殿等您召见。」 秋东往书房走的步子一顿: 「可说了什么事?」 「未曾。」 得,那应该是私事了,得去见见。 内侍口中的乐公子,正是男主乐重恩。他祖父乃谏议大夫乐正堂,姐姐乐重鸣早年进了皇帝的后宫,他本人今年十八,比秋东大三岁。 第366页 当年被王后亲自选中,至今已经给秋东做了整整八年的伴读。 秋东到偏殿的时候,乐重恩正在安静伏案作画。如今的书画讲究意境,并不追求极致的逼真,非常考验个人的审美能力和心境,乐重恩在这点上是秋东一众伴读中的佼佼者。 秋东虽然水平一般,但自小在顶级审美中薰陶出来的鑑赏能力还在,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乐重恩他,心不静。 摇摇头,秋东并未打扰对方,自顾寻了桌椅落座,磨墨,铺纸,落笔,修修改改。 这天气,既然没冰可用,只能在改良风扇上下点功夫了,总不能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于炎热吧。 之所以说是改良,因为这时候已经有风扇的存在,《西京杂记》中记载: 汉朝时「长安巧匠丁缓,作七轮扇,连七轮,大皆径丈,相连续,一人运之,满堂寒颤」。 这种联动风扇,也就是七轮扇,是用金属链条把扇叶串在一起缠在中央转轴上,依靠人力拉动,使得满室生风。* 但是吧,这东西个头极大,如今普遍用在战场上,或是民间富庶地区作为农具使用,当风扇来用的话成本太高,且不美观,属于穷人用不起,富人看不上的存在。 还不如冰块儿来的方便。 秋东打算改成依靠人力拧发条的半机械扇子,用在太子和姜霜的宫殿正正好,当然似他和王后这种宫殿内有水池的,用水力驱动的风扇最合适。 至于他那皇帝爹,只要人家没心没肺,日子可过的好着呢,羡慕都羡慕不来。如今这情况下,人家嫌弃放一屋子冰对身体不好,住的是含凉殿。 何谓含凉殿? 北宋王谠《唐语林》载:「玄宗起殿,时毒方甚。上在凉殿,座后水激扇车,风猎衣襟。四隅积水帘飞洒,座内含冻。」 简单讲就是用引水管把水引到屋顶,同时宫殿四周有无数水力风扇不停工作,把屋顶落下的水吹成水雾,从而达到降温保湿的效果。* 由于这种法子对地形要求严苛,耗资巨大,满皇宫也就一处含凉殿,皇帝住进去旁人只能眼巴巴瞅着。 秋东可不奢望他爹忽然良心发作,想起他们的死活,有句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殿内一时无话,两人各自忙活,内侍们见状无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等秋东撂下笔抬头活动脖颈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彼时乐重恩正站在窗边对着外面浅了许多的池子走神。 「你有心事?」 乐重恩被秋东唤回神,行至桌边,瞧着桌上摊开的图纸,略看了两眼便明白了秋东的意图: 「您在改良风扇?」 看吧,这些见多识广博闻强记的世家子就没一个蠢蛋,且瞬间就想到这事的关键上了: 「此事不宜大肆宣扬,上午陛下才命您拜国师为师,下午您就改良了风扇,传出去外面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难免将此事归功于国师身上,壮大他的声威。」 此时的乐重恩,是坚定的忠臣良将之后,根正苗红,一心为了姜家王朝考虑,对妖道卜鹤的厌恶不比任何人少分毫。 秋东将图纸捲起来递过去,温声道: 「既如此,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三日后我这长秋宫一定要用上风扇。」 乐重恩也不推辞,依他和秋东这些年打打闹闹的交情来说,这都不算事: 「您就瞧好吧!」 秋东这才从书桌后走出来,去瞧乐重恩的画作。 嗯?没记错的话,一个时辰前啥样儿,现在还啥样儿,根本没变! 不得了啊,这傢伙的心事可不小,连他最擅长的山水画都带出了几分茫然无措感。 秋东指着画作,偏头问乐重恩: 「说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乐重恩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殿下,我听闻王后欲令公主与费家联姻?」 这话多新鲜啊,把公主嫁去王后娘家,简直是众望所归。秋东之前不乐意,纯粹是出于他个人和费久沉积怨已久的缘故,但乐重恩不该想不到才是。 听这话的意思,秋东挑眉: 「怎么,你对我阿姐暗许情思了?」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想想原本这三人纠纠缠缠的结局,再瞧瞧如今这副样子,一切不是没缘由的。 姜霜那样热烈又肆意,真实又美好的女郎,小郎君常和她朝夕相处,很难不被她吸引视线。 简直是硃砂痣一样的存在。 话已经说出口,乐重恩也没甚好隐瞒的,虽然涨红了一张脸,还是极力为自己争取: 「您与公主自来亲厚,不知能否帮我传个话,我,我想亲口问问公主,若她也于我有意,我自会想办法求王后改变心意。」 秋东瞧他眼神充满希冀,一副少年人模样,正是对感情最浓烈纯粹之时,提起心上人满心满眼的欢喜根本掩藏不住。 但该泼的冷水他还得泼。 「你知道我刚从阿姐的宫殿回来,瞧瞧我脸上这伤就是她捶的,因为我说费久沉配不上她。」 乐重恩瞬间白了脸,想从秋东眼里看出开玩笑的意思,然而没有。 他是个聪明人,平日素来情绪内敛,不似费久沉那般将一切爱恨全写在脸上。 今日在秋东面前直白表达他对姜霜的喜爱,却得到这般结果,各中滋味外人怕是谁都无法明白。 第367页 秋东拍拍对方肩膀,什么都没说,离开偏殿。 面上是沉重的,然而心里一派轻松。 完全没想到姜霜那霸王花还有做红颜祸水的潜质,这不乐子就来了嘛! 原还觉得如今日子无趣呢,终究是他浅薄了。难怪人说乱世多出英雄女儿,确实已经有苗头了。 瞧瞧乐重恩这男主,人家虽然感情上遭遇重创,但该办的事情丁点儿没耽搁,出宫第二日就带着匠人进宫回话来了。 两人一本正经,好似之前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乐重恩恭恭敬敬道: 「殿下,您此前嘱託我寻的会改良风扇的匠人已经寻到,今日特带来叫您瞧瞧,这是图纸,至于打样儿的模型就在外间,您可要一观?」 秋东装模作样接过图纸瞅了两眼就撇开了,直接往外头走: 「看图纸怪繁琐的,干脆试试效果吧!」 效果他能不知道吗?他特意针对长秋宫量身定制的风扇,不好用都没天理。 等那架比成人还高的水力驱动风扇哗哗转动起来,不一会整个长秋宫便吹起了凉丝丝的风时,宫人们激动的围着风扇勐瞧,恨不能直接在风口打地铺,这个夏天就住这儿了。 说一句喜极而泣毫不夸张。 这还没到三伏天,才将将进入六月,长秋宫已经因为炎热倒下成十个宫人,那些人无法上差,人手立马紧张起来,剩下的一个人做两个的活儿,谁心头都有压力。 这下可好,总算不用担心自己哪天也会倒下不起,被挪出宫去啦! 闹闹哄哄,动静大的很快惊动了王后和姜霜。 王后打发了贴身宫人来询问情况,秋东如实相告,并让宫人把那个匠人一併带走了。 姜霜是个闲不住的,直接自个儿过来瞧瞧秋东又在搞什么。结果进了长秋宫,瞬间被里面适宜的温度给舒服的直眯眼,嚷嚷道: 「就现在,你叫人给我的长宁宫也弄一架,要不然我就不走了!」 怕秋东不答应,还试图拉乐重恩做盟友: 「重恩也不走了,就看你怎么好意思独自享受,眼睁睁瞧着我们受罪?」 秋东就见乐重恩还是那副温润内敛的模样,像个包容的兄长,温和道: 「匠人在您来之前已经带去王后那边了,您此时去找王后求情,说不得夜里之前还真能用上风扇。」 姜霜一听立即乐了,临走前还薅了秋东桌上一盘嫩梨,风风火火,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 乐重恩笑着目送她离开,一如既往。 若不是秋东昨儿亲耳听见他说了什么,还真要被他这精湛的演技给演到了。 结果姜霜一离开,乐重恩瞬间沉默,是那种让人一瞧,就知道他此刻非常忧郁悲伤的沉默。 秋东见他这样,甩掉脚下木屐,坐在内侍刚安置好的,随时能吹到凉风的小榻上,心情颇好,一指对面位置。 乐重恩缓缓落座。 秋东看着随手摆弄眼前乱七八糟的棋局,好奇道: 「明知道会碰见她,还非要来,我可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 这种小事真不是需要他大热天亲自跑一趟的。 乐重恩盘腿而坐,嵴背都塌了几分,瞧着棋盘上杂乱无章看不到出路的白子,苦笑一声: 「以往总觉得我们还小,未来还有很多机会相处,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可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终究是我托大了。」 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想要的东西,终究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从无失手。 谁知头一遭失手,失去的便是搁在心头整整十年的女郎。 这份清醒的痛苦,很难让人真的冷静下来。 秋东可见不得风华正茂的儿郎,沉浸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中郁郁寡欢,他用棋子摆长龙,徐徐善诱: 「那让你不顾我阿姐的意愿,去横刀夺爱,把她从费久沉那里抢过来,你会做吗?」 当然不! 倾慕一个人,首先是希望她过的好,而非自己是否得偿所愿。 说的再明白一点,倾慕对方,是他的事,与对方无关,与之而来的欢喜悲苦也只是他的私人问题,对方没有回应他感情的义务。 如若不然,街头随便一懒汉扬言他倾慕公主,难道公主也得给出回应吗? 只有等到对方给他这份感情以回应,那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如果他不顾姜霜的意愿,想方设法把她从费久沉身边抢过来,何其自私?他是开心了,得偿所愿了,那姜霜呢? 于姜霜而言,被他倾慕该是一件多倒霉的事? 他乐重恩的倾慕,绝不会如此卑劣廉价! 秋东面露满意,心道你这份恋爱观念领先很多男人几千年,真该让后世那些动不动求爱不成,就开车从女孩子身上碾压过去的,提刀杀了女方全家的,甚至恼羞成怒在朋友圈造女方黄谣的男人好好瞧瞧。 什么才是脑迴路正常的男人的恋爱观! 秋东把黑白棋子摆出了下象棋的气势,怂恿道: 「重恩,虽然我不懂你们之间的感情,可我知道痛苦不会消失,却能被短暂遗忘的道理,所以咱们去打马球吧,找点事情做也好转移注意力。」 道理乐重恩都懂,但他就是不想动,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今天能亲自进宫,那也是想再以倾慕者的身份,光明正大瞧她一次。 第368页 往后,这份感情就该仔细收敛起来,免得害人害己。 秋东懂,毕竟是沉稳持重的男主人生第一回遭遇挫折,还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没点儿情绪才不正常。 对付这种少年人,秋东有的是办法,只听他神神秘秘隔着棋盘,凑到乐重恩耳边道: 「咱们组建一支马球队,我把费久沉也唤来。你不想看看你与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花孔雀相比究竟输在哪儿了吗?他都要和你心上人成婚了,你不想让他吃点苦头吗?你不想再仔细观察他,看他到底是不是我阿姐的良配吗?」 自然是想的。 决定放弃是一回事,但那是为了心上人好才放弃,可不是真觉得他比费久沉差了什么! 「何时组建?殿下初步拟定的成员都有谁?我这就出宫联络!」 这就对了,秋东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名单,搁在棋盘上,指点江山: 「咱们要玩儿就玩儿一把大的,京郊不是有一片早就荒废了的马场吗?就那里了!叫人拆了重建,圈起来做我的马球场。 我不仅要组建咱们自己的马球队,还要举办各种马球比赛,将京中所有会打马球的,能打马球的全部集结在我的马球场里。」 乐重恩很快跟上了秋东的思路,觉得秋东这是想圈钱的一种手段,但他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他早就觉得秋东作为是大姜唯二的皇子,太子将来唯一的臂膀,实在过于咸鱼了。 眼见秋东终于有了染指权利的欲望,乐重恩甚至是乐见其成的。短暂的忘了和费久沉一较高下的想法,仔细分析: 「既然是举办马球比赛,那可以把郎君和女郎分开,丰都城内会打马球的闺秀数不胜数,这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届时可以邀请比赛者的亲朋好友前去观赛,那些人能带去的财富不可估量。直接收取入场费太俗气,不如制作邀请函。 在咱们马球场花费一万两的能收到头等邀请函,进天字号包厢,享最好的待遇。花费达八千里两能收到次一等邀请函,以此类推,想来生意不比旁人家的酒楼银楼差,甚至比赌场都强一些。」 毕竟他们还可以坐庄,开赌局,赌到底哪一支球队最终能赢。 参赌的人员不局限在观赛者,坊间百姓也可以参与进去,只要操作得当。 赌场能做的事情他们可以做,赌场不能做的他们照样做。 一瞬间乐重恩就想了很多具有可行性的法子。 秋东非常满意这位男主的效率,笑眯眯指着纸上的名单道: 「咱们暂时组两支马球队,郎君队首先是咱们六人,其余的还得你和费久沉去联络。」 嗯,这六人是秋东和他的伴读团,乐重恩仔细看了一眼其余人名单,都是一些丰都城内出了名爱玩儿之人,斗鸡走狗的纨绔。 这个安排就很合理了,毕竟他们要组建的是一支以玩乐为主的马球队,里头要都是他和还费久沉那样的,谁看了能相信他们真只是想玩玩儿? 秋东指着女郎队道: 「就由我阿姐负责吧,这是我暂时拟出来的名单,具体还是看我阿姐的考量。」 乐重恩对各家的女眷了解并不深,看不出里头有什么门道,只提醒道: 「公主第一回做这种事,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或许可以去请教王后娘娘。」 秋东笑而不语,这就是从王后给他选媳妇儿的名单中挑出完全对他不感兴趣的女郎名单。 乐重恩不知道里面内情,换上严肃的神色,将名单仔细叠起来塞进袖中,认真道: 『那么,现在就剩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怎么才能拿到那片马场呢?』 没有马场,说什么圈起来改建马球场都是虚的。 可马场是姜国的,是朝廷的,是陛下的,虽然近十年已经废了,里头的马再也没上过战场,马匹数量锐减,全都是无人问津的老马,如今能剩几成早已无人关心。 但那地方,确确实实属于朝堂,放那儿不用任由荒废,和直接被人连锅端走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别说朝堂上那帮人不会答应,怕是陛下那里也不会答应,毕竟陛下当年上战场所骑的奔雷,也养在里头。 只不过陛下已经十来年没想起过它的存在,那马怕是也要老死了。 秋东觉得这不是问题,一指国师所在的摘星楼方向: 「本殿下不是国师的徒弟吗?国师的徒弟要个马场不过分吧?」 第109章 头号纨绔 这是秋东第一回踏足摘星楼, 被小童一路领着往里走时,他觉得这里头的布置完全不似外人猜测的那般奢靡无度,甚至可以说有几分简朴。 尤其国师在宫外没有宅子, 行走坐卧全部在摘星楼内进行的前提下,秋东路过他的寝室, 发现里面竟然只有最基本的竹床,书桌, 再无其他。 等秋东被小童领着一路穿过庭院, 行至国师清修之地时, 国师正在廊下用午食。 见是秋东, 对方只眼皮轻轻一掀,并未有搭理的意思,继续慢悠悠用午食, 那惬意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的琼浆玉液呢。 秋东很自来熟的拾级而上, 撩起衣摆坐在国师对面, 招唿小童: 「添双碗筷, 本殿下也未曾用午食,正好与师父一道儿用了!」 小童悄悄看了国师一眼, 见国师并未反对, 抿嘴一笑, 速速给秋东摆好了碗筷, 还很贴心的添了两道菜。 第369页 不添菜也不行啊,实在是国师他吃的也太磕碜了点儿, 小葱豆腐, 凉拌荠菜,清炒时蔬, 再配道鲤鱼汤,主食是一个大馒头,每样都小小的一碟。 这玩意儿说出去谁信? 当然秋东也没嫌弃对方的资格,因为他宫里如今吃的和这也相差无几。 可以说整个内宫,都在王后的带头下勤俭节约,尽量给受灾地区多省出一口粮食。除了皇帝,所有人的待遇都一样。 秋东原以为在国师这儿能改善一下伙食呢,如今看来是他想多了。 拿起筷子,一口刚出锅的大馒头,一口和他宫里同出一辙,没甚么区别的菜,先填饱肚子再说。 如今这日子,皇帝家也没有余粮,何况他还正长身体,能白嫖一顿算一顿。 如此想来,总有种占便宜的快乐! 国师抬头瞧了秋东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无声加快了夹菜的频率。 秋东:「……」 就很无语。 国师你这样,真的很离谱! 祸乱天下的妖道卜鹤,顿顿都吃这玩意儿,再瞧他身上的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颜色是工艺最简单的靛蓝,寻常百姓常穿的样式,一瞧就很便宜的样子。 要不是有他这身气质撑着,和外头卖油饼的老头儿无甚差别。 单看外表,说他是全天下最守清规戒律的道人,应该也没人反对。 这和秋东一开始的预料有所偏差。 原他以为这位是极致的投机者和野心家,是想利用皇帝壮大道家声威,攫取资源财富为他所用,视人命如草芥,一切皆能为他所利用的那种人。 原本的故事中,国师也确实在把老皇帝成功毒倒后,名扬天下,甚至说一句青史留名也不夸张。 打从他逃出皇宫被皇帝满天下追杀却从未寻到他的踪迹后,整个天下关于他的传言就更加夸张离谱。 有传闻说他是上天派来结束乱世的使者,作用就跟妲己之于纣王差不多。也有说他是某藩王秘密培养的探子,送进宫的目的就是不知不觉搞死老皇帝。 有说他后来被某方势力暗中保护起来的,也有说他完成使命重回天上的,更有离谱猜测他是个姿容绝世的儿郎,先迷惑秋东他爹,再被男主登基为帝后秘密养在后宫。 堪称一代绝世妖姬。 关于这位国师的传闻,即便原本的故事中秋东远在海外漂泊,也偶尔能听见过路商旅议论。 估摸着千百年过去,后世子孙翻开史书惊鸿一瞥,能创造出无数跌宕起伏,盪气迴肠的绝美故事。 但是今儿这顿饭吃下来,秋东忽然就觉得有些东西光听别人说还真不行。 好比眼前这位,可是被朝野内外给形容成迷惑了皇帝心智的妖道。 一个不为名利,不讲究吃穿,日子过的堪称清贫的妖道,那他今时今日遭万人唾骂,图什么呢? 秋东用茶叶沫子漱了口,垂眸沉思。 国师压根儿不问秋东来是为了什么,直接起身往丹房去。 秋东厚着脸皮跟上,然后在一脚即将迈进丹房门槛儿的时候,被国师转身挡住去路。 国师很有仙人风范,居高临下瞧着他名义上唯一的徒弟,很克制的提醒道: 「丹房之中,变化万千,不适宜殿下玩耍。」 秋东发现他名义上的师父竟然长的挺高,身高八尺有余,放出去是绝对的美男子,说话间他还得仰视。 罢了,他正长身体呢,迟早会长高的。 秋东后退两步,笑眯眯道: 「您答应徒儿一件事,徒儿立马走人,保证不打搅您的清净!」 国师似是很好奇秋东究竟能提出什么厚颜无耻的要求一般,定定瞧着秋东。 秋东: 「是这样,您知道徒儿自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平生最喜吃喝玩乐。这不近日瞧中了京郊马场,想将那里改成马球场,闲暇之余用来打马球最合适不过,您看?」 秋东很难说清这一刻国师脸上的表情,但肯定不是欣慰和感动之类的正面情绪。 好半晌,国师直接转身,进门,关门,一气呵成。动作之行云流水,就跟排练了千百遍似的,根本不给秋东反应的机会。 秋东没想到国师竟然是这么一副性子,撸起袖子,隔着门窗大喊: 「师父,您不帮我,我只能日日带人来摘星楼打马球了!」 「徒儿就这么点小要求您都不能满足,我到底是不是您唯一的好徒儿了?」 「这要传出去,让人知道做您徒儿连这么点特权都没有,我还要不要脸了?您还要不要排面了?」 「师父啊师父,您……」 国师勐地打开丹房大门,黑着脸站在门口,冷冷吐出一句: 「回去等着!」 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秋东特别识时务,一声「好咧」话音未落,人已经在三步开外。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摘星楼中,从丹房内又走出一人,二十上下的年岁,身量比国师略矮,穿一身道袍,站在国师身后看着秋东离去的方向,缓缓道: 「兄长,是他吗?」 国师背着手抬头望天,语气中有一丝严厉的警告: 「我们所行之事危机重重,勿要将不相干之人牵扯进来,如今这般已然足够了。」 「可他明明是……」 「阿弟!」 第370页 「是,兄长,我知道了。」 秋东不知道国师是怎么跟皇帝说的,第二天一早他就拿到手令,被告知可以去接手京郊马场了。 单从这件事上来看,说他老子对国师言听计从也没差,太荒唐了。 就连太子都听闻消息,也令人传他过去问话。 彼时太子刚送走了一波儿前来商讨公务的大臣,正埋首看奏摺,桌案上还堆着厚厚几摞能把人掩埋的奏摺等着他一一去处理。 见秋东来了,太子终于从公务中抬头,抽空问: 「马场究竟是怎么回事?国师怎会帮你从中转圜?」 秋东上前帮他把所有的奏摺分类,请安的分一类,特别重要的分一类,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的再分一类,做的特别熟练,嘴上也没耽搁: 「放着也是放着,与其荒废了,还不如搁我手里废物利用呢。」 太子皱眉,不贊同道: 「那是朝廷的马场,意义重大,你这般属于公器私用,免不得遭人弹劾。阿兄还想叫你翻过年正式入朝,此时被朝臣弹劾实在不智。」 秋东将一份废话连篇熘须拍马的摺子重重拍在最后一摞上,表情郁郁: 「您知道我的性子,最不耐烦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整日打着为天下苍生着想的旗号,行蝇营狗苟之事。真要我入朝,不是我受不得窝囊气打死他们,就是他们合力弹劾我出局。」 太子也很头疼,他爹不争气,就给他生了这么一个弟弟,偏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导致他到了关键时刻连个可依赖的帮手都没有。 不是说阿弟嫉恶如仇的性子哪里不好,做提司,管刑狱,亦或者做一个侠客,一个单纯的皇子,都没有问题,却唯独做不好一个政客。 太子心下嘆息,面上没表露出来,免得阿弟为难。 「我知你非那等只知享乐的膏粱子弟,你大张旗鼓,甚至不惜将国师也牵涉其中建立马场究竟是为了什么?」 秋东垂眸,眼前是一封地方官送上来的某村发生疫病,县令做主将整个村子重兵把守,只许进不许出,任由村人在里面自生自灭,最终在经过长达一年的抗争后,终于将疫病彻底消除,为自己请功的摺子: 「您就当是我想敛财吧,如今朝政多艰,百姓多艰,就连咱们兄妹吃穿用度也与普通乡绅家一般无二,可丰都城内那些世家贵胄高官显贵,一个个奢靡无度,醉生梦死。 前儿重恩与我说,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家的庶子,在斗鸡场上一掷千金,两个时辰输掉八千两面不改色,夜里还能唿朋引伴进那秦楼楚馆,为花娘的头夜大打出手,单是茶水费就不下千两。 他们既然有钱花在玩乐上,那不若花在我的马球场里吧,赌马球不比斗鸡精彩?甚至我可以允许妓子进入我的马球场做生意,只要她们给得起价格。」 太子眉头深深皱起,搁下手头事务,严肃道: 「那些人可都不是傻子,你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他们怎会安心将钱扔进你的篓子里?」 秋东眼皮子都没抬,淡淡道: 「同流合污?还一定是谁吃亏呢。等他们进了我的坑,就该庆幸我还保有一丝理智,没直接带人上他们家去抢。」 太子听的额角青筋直跳,想说他从小绝不是这般教导弟弟的,自打发现阿弟性子刚直后,就一直刻意引导他多共情旁人的不易。 阿弟性子倔,以往最看不上那些寻花问柳,醉生梦死,草菅人命之徒,连跟他们说话都嫌脏。眼下不仅愿意和他们打交道,甚至想从他们手里掏银子。 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太子总有种惊人的直觉,深感此事不简单,但阿弟不说,他也没办法从他嘴里掏出实情。 「你非做不可吗?此行定然会为你招致无数骂名。」 尤其在父皇只有他们两个皇子的前提下,他们兄弟难免被人拿来比较。 若父皇多生几个儿子,阿弟这般搁在里头倒也不算太显眼。 太子心想,又是忍不住埋怨父皇不行的一天呢! 秋东已经用极快的速度将厚厚几摞奏摺分好,面上淡淡的: 「非做不可。」 「不要亲自出面。」太子只能这般无力叮嘱。 好歹最后一层遮羞布还是要盖的。 「重恩会去处理。」他道。 太子想起乐重恩,知道那是个最谨慎不过的孩子,放心了不少,但还是忍不住忧心乐重恩年纪小,经验不足: 「这样吧,让杜恆跟着你,有什么只管差遣他。」 杜恆是太子妃的族弟,今年二十出头,于东宫谋了个舍人的职位,为人低调,性情温和,从未仗着是太子妃族弟的关系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秋东听闻这位小杜大人很得太子妃父亲老杜大人的看重,如果没有意外,等太子登基,小杜大人也会按部就班成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撑起杜家门楣。 然而在出了意外的情况下,于原本的故事线中,秋东被王后远远送走,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就是老杜大人和小杜大人。 老杜大人便是那类有胆子,有谋略,敢想敢干,亲手制定「百年反攻计划」的狠人,不仅要把秋东的孩子教导成一心復国,为太子和太子妃报仇的工具人。 连他杜家的孩子都不放过,全都是「为復国可以牺牲所有」的狠人,在老杜大人的努力下,他们的下属也是各个把「杀周帝,復姜国」挂在嘴边的勐人。 第371页 暗中谋划杀起周朝官员犹如砍瓜切菜,毫不手软。 若有一比的话,约莫和反清復明的天地会差不多。 老杜大人对姜国可谓忠心耿耿,他把他收养的女儿送给秋东,让之为秋东多多生孩子,延续姜家血脉。 且不忘提出请求,让秋东给他女儿和女婿过继个孩子延续太子姜松的香火。 这种一心为姜国,为太子,为秋东考量的人,想恨都恨不起来,有时候想想,还怪敬佩的。 其中小杜大人杜恆,算是少有的能接受现实,劝秋东安于现状,好好生活,别带着手底下弟兄们和周帝乐重恩对着干,免得迟早被周帝清算之人。 要秋东说,背负起仇恨需要勇气,但是能坦然放下仇恨,同样需要勇气,这两者没有优劣。 因此秋东对太子道: 「劳烦兄长操心了。」 皇帝不管事,太子实在太忙了,秋东说完就默默退出屋子,转身往太子妃住处去,他得去瞧瞧小侄女蔓蔓,已经两日未见,怪想念的。 结果在路上遇到了刚才被两人提及的小杜大人。 杜恆的相貌只能用「五官端正」来形容,是放在人堆里完全找不着的类型。 此时他手里拎着两罈子,遥遥见了秋东,将罈子搁在地上才朝他行礼。 秋东行至跟前,见状似有所悟: 「这是要给嫂嫂送去的?」 有些事杜恆不好明说,但他知道东宫的事向来不避讳这位殿下,于是矜持的表示: 「太子妃娘娘近来苦夏,想吃些伯母亲手腌渍的酸梅子。奈何伯母上了年纪,受不得近日炎热病倒了,只能由小臣代劳走这一趟。」 秋东眨眨眼。 这是说太子妃又有了,杜夫人怕过了病气给女儿,才没有亲自进宫。 倒也能理解,太子因为种种原因,耽搁到二十三上才成婚,今年都二十六了,膝下才蔓蔓一个孩子,别说太子妃着急,就是朝臣也跟着着急。 生怕太子在子孙运上随了皇帝,一辈子就种出三瓜两枣,再万一出个歪瓜裂枣,朝臣们只要想想那种可能就感到绝望。 「一道儿走吧,正好我去瞧瞧蔓蔓。」 秋东很顺手的帮小杜大人拎了一只沉重的罈子。 杜恆对这位殿下的随性早见怪不怪,只心里不知道多少回感慨,这位真是生不逢时,若在太平盛世,最起码也得是个青史留名的潇洒王爷,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一辈子不知该过的多畅快。 可惜啊可惜。 秋东不晓得小杜大人脑瓜子里都在琢磨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走在前头,随口问: 「杜夫人病情如何了?」 别说如今的条件,搁在后世也经常能看见老人夏天中暑身亡的新闻。 杜恆一脸感激道: 「劳殿下记挂,王后娘娘遣人送了冰过去,又有殿下您着人寻来的匠人改良出来的风扇,双管齐下,伯母如今已无大碍,只卧床休息即可。」 说起风扇,如今可不止杜家感激,便是丰都城内许多平民百姓家中也十分感激。 因为王后召集朝中官员家眷进宫共乘凉,众人见识了改良风扇的好处,自然心动不已。如今这天气,即便是大户人家的藏冰都不够用,当然是能省则省了。 于是王后顺势提出要求: 「风扇图纸可以给你们,但你们必须保证给丰都城内每条巷子至少安装一颱风扇。」 交易就此达成。 如今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议论那风扇呢,谁不晓得那是二殿下孝顺,见不得王后受苦,特意寻来匠人改良风扇的? 杜恆估摸着里头有王后特意为二殿下造势的原因。 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议论「二殿下翻过年都十六了,可以入朝参政了」,「成了亲就算大人,也不知谁家闺女有福气能嫁给二殿下」,「二殿下入朝,能为太子分担压力」。 他敏锐的从中提取出两条有用信息,第一,王后希望二殿下尽快成婚。第二,王后希望二殿下尽快入朝参政。 不论哪一条,都透露出一股急切。 可那些皆不是如今作为一个小小的舍人的杜恆能置喙的,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今早进宫前,他家中也风风火火令人制作风扇呢,想来晚间回家,他也能享受到习习凉风了。 他瞧着太子妃娘娘殿外那架风扇,已经眼馋很久啦! 二殿下,好人哪! 秋东总觉得这位小杜大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且他有证据。 加快速度把人送到太子妃寝殿前,将手中罈子塞过去,连句客套的再会都没有,速速往 他小侄女的寝殿去。 徒留杜恆在原地拎着两大罈子酸梅摸不着头脑。 「总觉得二殿下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两个互相都觉得对方奇怪之人,还不晓得从此刻开始,他们之间会结下什么样的缘分,以至于千百年后仍然被人津津乐道。 秋东瞧过他小侄女后出宫,把杜恆的事与乐重恩说了,最后总结道: 「此人能力不差,该如何相处还要你自行斟酌。」 「是,我听闻过此人,才思敏捷,却能耐得住寂寞,在舍人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三年,不骄不躁,是个好人选,太子殿下还是念着您的。」 彼时两人正在宫外聚仙楼内叙话,店内热闹不已,小二穿梭其中,酒香扑鼻。 第372页 客人们或三两好友小酌,或形单影只自怜,不时有醉酒的客人被店里僱佣的打手熟练的扔出门。 门外是热闹的街市,店铺囊括吃穿住行,琳琅满目,尤其是饮子类的加了冰的吃食,生意好到队伍排了长长两条,看不见尾。 只瞧眼下,倒也是一副太平盛景。 可谁都知道,只要走出这条街,世界完全是另外一个颜色。 秋东将清冽的竹叶青一饮而尽: 「走,去马场瞧瞧!」 乐重恩将一小块碎银子丢在桌上,在小二热情的「您走好!下回再来」的招唿声中,忙跟上秋东。 他就知道,二殿下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出宫一旦瞧见外头这些人醉生梦死的现状,定会生一肚子闷气。 「殿下,您等等我!」 秋东真正做了一回纨绔。 打马从街上飞奔而过,引得街边无数摊位急急撤退,不知多少人背地里指着他问候老姜家的祖宗十八代。 只要想想那个场景,秋东就忍不住笑出声,越笑越畅快。 从今儿起,小爷就是这丰都城内头一号的纨绔,小爷我师父是国师,亲爹是皇帝,打马穿街又怎么了?日后得让丰都城内所有纨绔心甘情愿喊我一声大哥才行。 管旁人私底下如何骂!可劲儿骂去吧,能把老姜家祖宗的棺材板儿给掀起来才好呢。 笑声传到后面追出来的乐重恩耳里,乐重恩控制缰绳的手一抖,总觉得有什么事快要超出他的预期了。 第110章 开始之前 秋东到马场时, 迎接他的是两个上了年岁,弓腰塌背,讲话都不利索的老太监, 其中一个甚至已经掉了好几颗牙说话漏风。 两人战战兢兢把秋东往里迎,生怕秋东怪罪他们招待不够用心, 哆哆嗦嗦解释: 「殿下勿怪,马场就剩咱们两老傢伙啦, 实在腾不出多余的人手。」 秋东和乐重恩对视一眼, 大踏步往里走。 所过之处, 野草从生, 房屋破败,小道上尘土飞扬,不时有耗子野兔从两人脚背上蹦跶过去。 乐重恩身为贵公子, 着实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瞬,尤其那硕大皮毛光滑的黄皮耗子, 身后跟着一熘儿小耗子, 大摇大摆从他眼前跳过去时, 差点儿原地蹦跶三尺高。 不过是瞧着秋东作为皇子都一脸坦然,才咬牙勉强忍下来。 秋东瞧两内侍见怪不怪的样子, 心里大致有了数, 一手拎着马鞭, 仿若闲聊似的问: 「只你们二人, 这马场可照料的过来?」 其中说话不漏风的那人紧张道: 「如今马场只余驽马四十八匹,皆已上了年岁不爱动弹, 饲料用的也少了许多, 倒是好照料的很。」 秋东差点儿怀疑他听到了什么笑话: 「四十八匹?」 老太监只当秋东没听清,耐心解释: 「没错殿下, 正是四十八匹。」 「这可是当年整整养了八千匹上等战马的舟山马场,即便当年本殿下年幼,也听闻过此处威名,何以十来年就成了如今光景?」 几人说话间到了养马之地,打眼过去是看不到尽头的用树桩子和茅草搭建的马圈,从残存的痕迹依稀能瞧出当年这里万马奔腾,该是何等盛况! 如今,秋东感觉吹口气都怕把那些破破烂烂的树桩子给吹倒。 连马场都这样了,可想而知,军备库该是何等模样! 秋东狠狠一甩马鞭,抽在旁边一处马槽上,结果木槽因为年久风化,无声碎成一堆烧柴都嫌碍事的垃圾。 老太监直接吓的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殿下,这可不关婢子们的事啊!婢子二人三年前因为得罪了人被调来这里当差时,就已经剩下不到八十匹马啦!」 另一人也吃力的解释: 「这几年上头多有剋扣马匹饲料之举,导致马儿常年吃不饱,婢子们只得偷偷把马赶出去放牧,才叫它们飢一顿饱一顿,勉强活到今日啊,殿下明鑑哪!」 秋东寻着偌大马场中唯一还有喘气儿声响的地方去,好不容易在全场仅有一处还算不四面漏风的棚子里,终于找到了老太监口中的四十八匹倖存者。 一打眼,他就被眼前这些瘦骨嶙峋,毛髮杂乱,趴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听见人来了只艰难动了动耳朵的可怜傢伙牢牢吸引了视线。 就这一棚的骨头架子,说是昔日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大胜外族,一日夜平均脚程六百里,于刀剑和鲜血中存活下来的战马,谁敢信? 乐重恩也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来之前他想过这里的情况不好。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是叫他感到触目惊心的程度。 可此时不是火烧交由的时候,为了防止胆大包天的二殿下又做点什么出格的举动,他还得忍着噁心劝解: 「殿下,这里面的问题很复杂,我听闻早年朝中有人私下倒卖马场的战马牟利,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引起无数人弹劾。您知道的,那官司还打到了陛下跟前。」 秋东能不知道嘛,当时好些人上奏,要求皇帝严惩主谋冯如海,以儆效尤。 结果皇帝都快穷疯了,在冯如海主动将获利全部上缴后,只不轻不重的口头斥责了几句,然后把他打发到南边儿当官去了。 如今整个南边儿最大的贪官就是冯如海,每年弹劾他的摺子车载斗量,皇帝就跟瞎了似的,朝中大臣还能不明白其中意思吗? 第373页 人冯如海是奉旨贪污,给陛下搂小金库呢! 乐重恩是在提醒秋东,这件事没有深究的必要。 秋东冷笑一声,用马鞭指着棚子里的马道: 「叫人给本殿下好好养起来,来日马球场开张后,专门辟一个园子出来,本殿下请大家来赏马!」 秋东这人随性,一般和人说话都是自称「我」,只有带情绪的时候才会自称「本殿下。」 乐重恩一听就知道秋东是彻底恼了,吸口冷气,感觉他年纪轻轻就患上了偏头疼。 这不是直挺挺给陛下脸上打巴掌吗?陛下如今是个能听得进去劝的人吗?即便您是陛下唯二的皇子,怕也难逃责罚! 「殿下,要不此事咱们与费久沉一道儿,再商议商议?」 秋东看到了他想看的,转身往回走,袍角在飞扬的尘土中沾染上了洗不掉的污渍: 「不,就照我说的办,我倒要瞧瞧,丰都城内如今还有几个敢正视朝廷当下面临的危急之人!」 乐重恩急急追在秋东身后苦笑,您可真是祖宗,您这般做当然不怕陛下一怒之下送您去投胎,但他们这些跟随左右之人肯定难逃一个「怂恿主子,犯上作乱」的罪名。 陛下迁怒人还需要理由吗? 此时乐重恩都快忘了他之所以答应秋东一起办马球场的目的是什么了,在身家性命跟前,和费久沉一较高下的心思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莫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秋东似是看出乐重恩的苦恼,用马鞭点点了他肩膀,认真承诺道: 「放心去办吧,出了事我担着,别忘了国师可是我师父。」 这话倒是给了乐重恩信心,虽然不知道为何国师能轻易答应帮二殿下拿到马场,但可以肯定国师对二殿下的包容度非常高。 秋东道: 「事不宜迟,马球场这就着手建起来吧,缺什么你只管说,我来想办法,你与费久沉办事我放心。」 既然手底下有这么好用两人才,他就该制定了大方向后,大胆的把实施过程交给他们去处理。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想想就累得慌。 乐重恩也不觉得秋东这话有什么问题,在他眼里,一个优秀的上位者就该如秋东这般,捨得给下面的人放权。 「是,半月之内,一定叫咱们的马球场顺利对外开张!」 既如此,秋东非常欣慰的拍拍乐重恩肩膀: 「好好干!」 然而事实上,秋东虽然很信任乐重恩的能力,却也不会只信任他一人。 回宫等了三天,知道乐重恩在费久沉身上碰了钉子,正打算再次对费久沉发起攻击。 秋东知道放手让乐重恩去做的话,说服费久沉不过是时间问题,但他不打算再等了。 让人打听好费久沉的行踪,在对方进宫探望王后的时候,特意去王后宫中与对方偶遇。 作为王后最疼爱的小侄子,费久沉在内廷的存在感非常强,他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内侄,是太子血脉上的表弟。 在皇帝还没沉迷寻仙问道磕丹药的那些年,五六岁的费久沉常被皇帝抱在膝头逗趣,可以说王宫是他第二个家,他在这里向来自在的很。 秋东一脚踏进甘泉宫正殿,就听见费久沉那讨厌的声音隐隐传来,似是在与王后说宫外如今关于制作风扇一事。 费久沉的语气中颇多赞赏,并未因此事是秋东所提就妄自贬低。 秋东挑眉,这也是费久沉虽然仗着有才华经常一副「我不愿与尔等蠢货为伍」的表情行走,但至今还没被人套麻袋的原因。 因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是个相当实事求是,不夸张不矫饰之人。 也就是说,他只讲他认为的实话。 这就让人很恼火了呀! 当然,秋东看来,费久沉还有个说不上是优点还是缺点的毛病。 好比眼下,当秋东出现在他面前,尽管他将将才在王后面前用小作文夸了秋东,尽管他知道他的夸赞已经被秋东听了去。 可他待秋东的态度,往日如何如今还如何。 虽然他礼行的一丝不苟,可秋东就是感觉到了这傢伙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虽然你是君我给你行礼,但不代表我认可你」的傲慢劲儿。 「表哥何必如此多礼?」 秋东嘴上这般说,也不见丝毫去扶费久沉起身的动作,笑眯眯在王后下首落座,才叫了起。 没办法,两人积怨已久,此时若秋东忽然表现的宽容大度,不仅费久沉会怀疑他的用心,怕是连王后也得疑惑他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坏。 眼下,两人倒是没怀疑他的用心,只好奇他此行目的。 王后叫人给秋东擦了额上的汗,亲手塞给他一个凉丝丝的果子,才缓缓开口: 「天儿正热,怎的这时候跑出来了?」 果子秋东没吃。放在往年这都是寻常应季果子,可今年情况特殊,内宫主子每人每日只得一个,王后也不例外,他吃的可是王后的份例。 秋东笑眯眯道: 「儿打算组建马球队,建立马球场之事想来您也听说了。这不,我阿姐正忙着组建她的女郎队呢,儿特来问问久沉表哥他有没有意愿加入我的郎君队?」 此事王后听太子说了,自是明白秋东想借马球场敛财之意,觉得这孩子被逼的走投无路才能想出如此法子,实在受委屈了。 第374页 如今听他还想着让阿霜与久沉藉此事私下多相处,更觉秋东实在贴心,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孩子。 因此用打趣的眼神看向小侄子。 费久沉正想说: 「你装什么装,不是早就让乐重恩问过我,我还给拒绝了吗?别以为你当着我姑姑的面儿再问,我就会给你面子答应啊?」 结果对上秋东好整以暇的表情和姑姑打趣的眼神,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瞬间从脸红到脖子。 可恶,竟然用上了美人计! 本来公主做什么他都是极力支持,并坚持陪她一道儿完成,两人之间才有了无数共同话题,产生互相欣赏的爱情,他怎能在此时掉链子? 他可知道丰都城内心悦公主的儿郎们多了去了,难保他们不会藉此机会对公主大献殷勤。 费久沉对上秋东看好戏的眼神,咬牙道: 「那就有劳殿下惦记!」 秋东笑的十分大度,当着王后的面儿趁机提要求: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不仅要和乐重恩一道儿帮我经营马球场,日后还得和我们一起花大量时间精力进行训练。 毕竟我可不想带着你们上场后,还要被对手想方设法相让才能拿到胜利,丢不起那人!」 费久沉觉得秋东前面说的都是屁话,倒是最后一句,深得他心! 他这人向来骄傲,输给他认可之人也就罢了,但要输给丰都城内那些整日骄奢淫逸,挥霍无度的膏粱子弟,他也丢不起那人! 因而答应的十分痛快: 「如此正合我意!」 既如此,秋东也就放心了。虽然费久沉这人性子不讨喜,可他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正人君子,在王后面前夸下海口,不怕他反悔。 有了乐重恩和费久沉的联手,再加上一个细心的杜恆帮他们查漏补缺,马球场的进度可谓一日千里。 要不说那两人是日后造反的强强联合搭子呢,在他们的有意推动下,马球场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当中,大街小巷已经流传出「丰都城马球赛」的消息。 不出三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赛制採用回合制,从海选到半决赛,再到总决赛。不仅会比出最优秀的马球队,获得太子殿下亲自召见的机会,还会比出最优秀的个人,得到太子殿下的单独赏赐。 这谁能不心动? 马球场没建成之前,丰都城内所有会打马球之人便开始串联组队,抓紧时间,能提升技能的提升技能,能提升装备的提升装备。 不但人要保持在最好状态,就连马也得吃最好的草料。 整个丰都城好似瞬间活了过了,多了几分人气。 这些是乐重恩他们能想到的,但还有他们没想到的。 那便是丰都城内小老百姓的智慧,他们敏锐的察觉其中商机,在马球场还没对外开张时,围绕马球场正门连接丰都城的那条路上,已经有了茶寮,包子铺,小吃摊…… 零零总总,摊位排了近两里路,内容之丰富,好似把丰都城元宵节的夜市给搬了出来。 摊贩们目前已经把生意做到了修建马球场的匠人身上,甚至还吸引了不少专门来看热闹百姓的驻足,俨然自成气候。 完全可以想像,待日后马球场真正发展起来,这里得热闹成什么样子。 秋东带人从这里路过,索性从马上下来,一路熘熘达达,吃吃喝喝。 旁人见他身后有侍卫牵马,穿着干净整洁,出手大方,态度随和,买东西从不讲价,便知道来了大主顾,都很乐意与他攀谈几句。 秋东似是没瞧出人家把他当冤大头对待,很随性的走走停停,在一处做糖油饼的摊子前驻足。 一口下去,毫不吝啬的夸赞: 「外酥里嫩,香软可口,趁热吃,地道!」 老闆是个憨厚的中年人,身形微胖,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这在当下可不多见,毕竟不是哪家都有实力能养出个胖子的。 胖老闆闻言笑的特别骄傲: 「不瞒贵人,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做糖油饼的,整个丰都城我家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秋东品着嘴里的饼子,与人闲聊: 「今年生意不好做吧?」 胖老闆熟练地用长长的竹筷子将油锅里的饼翻个面儿: 「不好做也得做啊,人活着就没有永远都顺当的时候,与外地来的流民相比,我们如今这日子已经极好啦,得知足!」 秋东打量手中的糖油饼,若有所思: 「如今的日子是好日子吗?」 「当然是难得的好日子啦!」 胖老闆激动道: 「我听我爷爷说过,前朝覆灭那会儿,全天下都在打仗,我爷爷的爷爷带着全村子人从老家一路逃出来,本想着在外头能讨口饭吃,结果外面到处在徵兵,还没走出县城,队伍里的青壮年就被强制拉去打仗。 后来他们幸运的被山贼截获,女人们给山贼做了媳妇儿,才算是有了个落脚点。 可山上也不安全,今儿这个将军起兵征讨,明儿那个王爷反讨回去,名头多的很,女人和青壮年被抢去上战场,老人孩子直接像牲口一样脱光衣服赶去前线做肉盾。 那时全天下一样乱,不过是从狼窝到虎口的区别罢了! 如今多好啊,您瞧那些流民,只要他们想办法逃到丰都城,就有人给他们一口粮食,朝廷还会想办法安置他们,慢慢熬着日子也就过下去了。」 第375页 秋东将铜板递给老闆的时候,对方还在激动的感嘆: 「对咱小老百姓来说,能过太平日子,谁想打仗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秋东提醒: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胖老闆乐呵呵大声道: 「贵人说的对,乱世里那人就不是人,连猪狗都不如!」 秋东敛下所有情绪,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径直朝着马球场而去。 这天下,又有几个想轻易动刀兵,陷黎民于水火,成为万世罪人呢?就连正在宫里寻仙问道的老皇帝,也没想过老姜家的天下,会在他手里重燃战火。 可有些事,半点不由人。 到了马球场时,秋东已经压下所有情绪,依旧是那个仗着是陛下唯二的皇子,在丰都城内胡作非为的少年郎。 打马行走在其中,颇有点没心没肺,意气风发的样子。 这马球场占地极大,当年能让八千匹战马在里头活动开,还包括饲养它们的奴才,存放餵养它们草料的仓库,以及给他们活动筋骨的后山。 说句一眼望不到头,丝毫不夸张。 如今想要大兴土木的话代价太大,费久沉在整体考察过后,提出了「尽量在原本规格上改动」的法子,将之分成了作用不同,大大小小十数个区域。 待秋东停在校场外时,立即有人上前给他牵马,他边往里走边问: 「他们人呢?」 侍卫紧随其后,似是想起什么惨不忍睹之事,闭着眼睛回答: 「在按照您制定的课表训练!」 身为太子东宫里训练有素的侍卫,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人为了赢得一场马球比赛,背后竟然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二殿下制定的那些课表,简直比他们侍卫营平日训练还要严格,让那些身娇体贵的公子哥儿怎么受得了?他只要想想那些公子哥儿在里头边哭边被逼着训练的场景,就忍不住打个冷颤。 实在太可怕了。 当然更可怕的是,二殿下他竟然也亲自参与训练,丝毫不偷奸耍滑,不管多苦多累,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还在别人快要放弃的时候,带着众人一起喊口号: 「为了胜利,为了尊严!」 得,不坚持下去,就是不想胜利的懦夫,没皮没脸的傢伙呗! 当然,在侍卫看来,比这更可怕的事情,是姜国唯一的公主,竟然也带着她的女郎队一起参与训练。 虽然两队是分开训的,训练内容上也有所偏差,但两个校场中间就隔着一堵墙,对面发生什么这边听的清清楚楚。 谁愿意轻易输给对方? 才短短几天,两边儿甚至有了隐隐较劲的意思。 这一切都因二殿下而起,二殿下,着实恐怖! 秋东可没觉得他哪里恐怖,就眼下的训练量,不过是初级版,是他对比了乐重恩几人的身体极限,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训练计划。 每日都卡在他们「马上要不能动了但始终吊着一口气前行」的程度上,能最大限度开发他们体能。 往后还有进阶版,加强版,至尊版呢。 当然了,在秋东眼里,至尊版可不是谁都有荣幸能体验的,那玩意儿最起码得是个特种兵才有资格训练。 此刻,秋东熟练的换上方便活动手脚的粗布短打,进入校场,打眼一瞧,就忍不住笑了。 乐重恩正带人磕磕绊绊翻越障碍物,四百米的障碍物包括跨桩、壕沟、矮墙、高板跳台、独木桥、高墙、低桩网,一来回下来,乐重恩整个人就跟从泥里挖出来似的,直挺挺躺在地上装死。* 两眼珠子瞧见秋东,连谴责他的力气都没有。 另一边的费久沉体力比之乐重恩更废,只能走灵巧的路子,侍卫正不停往他四周扔石子,他必须在石子落地前将之击中。 为此他不得不加上举重和伏地挺身的训练。 秋东给出的理由是: 「能更好的在马上击中马球」。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费久沉咬牙认了,此时已经练到眼里只剩小石子,其他一概六亲不认的地步。 秋东一进来,就自然的代替了杜恆的位置,带领余下成员练习稍息立正,蹲跨起立。 而杜恆也很自觉的回到副队长位置,与其他队员一起,认真执行秋东喊出的每一个口令。 对此秋东给出的理由是「增强服从性」,好让他们在马球场上第一时间听「主帅」的调遣。 杜恆觉得这个理由很充足。 大家都认为二殿下如此大动干戈,是铁了心要赢,要从丰都城贵族手里往出掏钱。 只有躺在地上,看见秋东在人群中练的一丝不苟,双眼沉静有力的乐重恩,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第111章 互相攻击 「哎哟, 我腿疼,胳膊腿,腰疼, 背疼,脖子疼, 哎哟!谁来帮我瞧瞧,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才练了一盏茶时间, 乌城便躺地上哭天抢地, 撒泼打滚儿, 好似真要活不下去。 秋东幽幽瞧了一眼, 心道这一天终于来了。说实话,这几人比他想的更能坚持。 他给了准备上前查看情况的乐重恩一个眼神,乐重恩意会, 不动声色靠近秋东,两人静静观察乌城的表演。 就见在乌城躺下的第一时间, 立马有人上前围在他身边, 演技比乌城还夸张, 捏着嗓子惊讶大喊: 第376页 「天哪,乌城, 你的手腕都肿了, 还有肩膀上全是淤青, 哎哟, 膝盖也疼是不是?这也太吓人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乌城你坚持住, 想想家里的父母兄弟, 想想你新买的斗鸡,想想怡红院的绿柳姑娘, 他们可都等着你平安回家呢!」 「兄弟知道你难受,你放心,殿下最是心善不过了,一定会马上为你找大夫的,来,兄弟扶你起来,咱们去边儿上缓缓!」 三两句话的工夫,几人就麻利的抬着乌城往校场外去了。 期间乌城还悄摸摸观察秋东的反应。 秋东好似没瞧见他们的举动一般,嗖一声,箭矢破空,正中靶心。 乐重恩在秋东边儿上举着石块儿扎马步,胳膊隐隐发抖,面部表情控制的十分完美,很是淡然的问秋东: 「殿下,就让他们这般走了?」 秋东从背上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目标,语气轻松: 「走?傍晚之前,他们会自己回来的。」 见秋东心里有数,乐重恩便不再多言。 毕竟他们话都放出去了,可是要争丰都城第一马球队的,这时候队员跑了一半儿,传出去岂不是丢人丢的满丰都城人尽皆知? 秋东料到会有今天这一遭,怎会不提前做准备? 早给乌城他们准备了大礼等着呢。 他的马球队一共十二人,八名正式队员外加四名候补。但对候补的训练他也一视同仁,从不手软。 那些自来跟秋东一起长大的伴读,如乐重恩和费久沉等人还好,即便跟不上进度,好歹听话。 在秋东的鼓励加威胁下,在乐重恩和费久沉两个作甚都要做到最好的卷王的带动下,咬牙跟上训练进度。 尽管每天都累个半死,但想想他们这支马球队在丰都城大放异彩,独占鰲头,名利双收,赢得数不尽的钱财和追捧的美好愿景,还是能继续坚持一下的。 但剩下的六人纯属临时拉出来凑数的真正纨绔子弟,练不动就直接摆烂。 他们明面上不敢反抗秋东的权威,实操过程中摆出一副「再练下去就要死了,殿下您不会这般狠心想要我命吧」的狗怂样儿。 跟这些人讲理想,讲利益,讲集体荣誉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平日里行的就是最不讲道理的欺男霸女之事,怎么舒服怎么来,从不会顾忌他人死活。 其中带头摆烂的就是之前乐重恩跟秋东说过的那个,礼部员外郎家一场斗鸡输掉八千两的庶子,乌城。 乌城就跟滚刀肉似的,嘴上比谁都恭敬,行动上比谁都拖沓,摆明了「我就这德行,只能给队伍拖后腿,赶快放我回家吧」的架势。 此人前几日逐步试探秋东的底线,今儿是彻底打算借病开熘了。 只不过开熘的乌城几人也没想到他们会离开的如此顺畅。 还以为多少会遭到二殿下的责问呢,结果二殿下什么都没说,就跟没瞧见他们不见了一般,着实让人开心的同时又摸不着头脑。 几人出了马球场,见真没人追上来,心下惴惴。有人小声道: 「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是啊是啊,咱们就这么走了,回头殿下怪罪下来,咱们只怕担不起。」 乌城踩着僕人的背爬上马,大咧咧道: 「怕甚?没见二殿下迫切的想拿到魁首吗?说不定咱们离开,还叫他有了理由可以把咱们这几个不中用的换掉。随便从侍卫中找几个都比咱们强,指不定殿下这会儿心里有多高兴呢! 要不然为何会放任咱们离开?放心吧,回头最多口头上斥责几句,不会真责罚的!」 其他人一听,觉得乌城所言十分有理。 如今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二殿下是真铁了心要搞马球赛,专门建这么大一马球场,肯定是准备大捞一笔。 可他们既吃不了苦,又帮不上忙,肉眼可见的废物,到时候给二殿下的计划拖后腿的话,才是坏了二殿下的大事。 早日脱身,就是他们对二殿下最大的支持。 不得不说,这番分析可谓对他们自身的认知非常清楚了。 几人如此一想,便心安理得翻身上马,一路直奔丰都城。 斗鸡场,小花娘,温香软玉,众人追捧,才是他们纨绔该过的日子啊。 整日天不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训练,天黑了还不能上床,得听完费久沉那傢伙讲完又臭又长还听不懂的战术,写一篇听后报告才能入睡。 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然而他们自认为妥帖,却完全想不到,秋东从丰都城一众膏粱子弟中把他们挑出来,为的就是用他们打掩护。 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此时乌城带人风风火火进城,直奔怡红院,一进门便扔给龟公一块儿碎银子,跟回自个儿家似的嚷嚷: 「叫绿柳来伺候爷!」 结果龟公收了钱,为难的凑上来,小声道: 「乌爷,您换个人伺候吧,今儿绿柳姑娘出台去了!」 乌城上楼梯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道: 「出台了?爷可是包了她一整年,才几天不见,她就出台了?」 乌城身后几人也嚷嚷起来: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把你们妈妈叫来,让她给我们个交代,是不把爷几个放在眼里了?」 龟公也不憷,他们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但客人不依不饶,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当下便道: 第377页 「乌爷,您可赖不得我们,是二殿下特意叫人传话,说您几位被他徵调了,谁敢影响二殿下的马球队拿魁首,定不轻饶! 您说说,二殿下都那般讲了,我们如何还敢接待您?」 龟公用更加小的声音对乌城道: 「实话跟您说了,绿柳是妈妈特意安排出去的,就怕二殿下那头不满,且您几位今儿最多在咱们怡红院吃顿饭,留宿是万万不行的!」 乌城:「!!!」 乌城不信邪,绿柳不行,还有桃花,杏黄,一口气点了十五个姑娘。 结果姑娘们各个跪下求他,涕泪连连,好似他是来送她们上刑场的: 「乌爷饶小女子一命啊,小女子势单力薄,人微言轻,怎敢与二殿下对着干?」 「姐妹们也只是在这儿讨口饭吃,挣扎着活下去而已,您就可怜可怜姐妹们吧?」 「待二殿下的马球队大获全胜那日,姐妹们且歌且舞,为您祝贺三天三夜都行!」 现在您高抬贵手,别霍霍我们这些可怜人了。 那可是二殿下,拜了国师做师父的二殿下,整个丰都城内谁不忌惮三分?外头那些臭道士可口口声声说二殿下是他们的道家下一任执牛耳者。 在那些道士嘴里,二殿下自打拜了国师为师后,瞬间就成天上下凡的神仙,法力无边。 不管是真是假,她们这些小人物可都惹不起。 乌城虽然纨绔,但还干不出强迫女妓这种没脸没皮之事,只得黑着脸,被龟公似是送瘟神一般给送出怡红院。 站在怡红院门口,几人愤慨中带着一丝迷茫: 「乌哥,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乌城一咬牙,翻身上马,恨恨道: 「去斗鸡场!」 然而结果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好歹怡红院还胆大包天,油锅里的银子也想捞一把,愿意收留他吃顿饭。可斗鸡场不同,见到乌城,直接把他拦在门外。 拦门之人语气虽温和,但表达的意思就一个: 「您被二殿下徵调了,在他的马球队没拿到魁首前,我们这里不敢招待您。」 接下来,乌城他们辗转至常去的酒楼,画舫,赌场,瓦舍戏园子,乃至银楼,文房四宝店,所有说书先生出没的场所,甚至是常游玩的寺庙道观。 结果无一例外,他们被拒之门外。 眼看着马上就天黑了,几人又累又饿,在街上胡乱买了两个烧饼,边走边吃。 有人提议: 「不若咱们直接回家吧!在家里好吃好喝,睡到日上三竿,没事儿听听曲儿,逗逗鸟,还能和小厮丫鬟做耍,顶多就是被长辈责骂两句,可那也比在马球场累死累活要强啊!」 「反正马球场那日子,我是一日都不想再过了!才几天啊,我浑身上下就没剩下一块儿好皮肉,好几次我都觉得我这条小命要交代在那里了!」 说到动情处,一个大男人没忍住,呜咽出声。 其他人想起这些时日的痛不欲生,也不由悲从中来,不够坚强的当场落泪,彼此抱头痛哭。 乌城一咬牙,做了决定: 「回家!大不了在二殿下拿到魁首前,咱们都不出门好了!」 他们以为家是最后的港湾。 可等真回到家中,才发现事实如此残酷。 乌城觉得一夜之间,连最疼爱他的姨娘也变了幅嘴脸,让他陌生的不敢相认。 他被姨娘亲自带人拦在垂花门前,姨娘还是那个喜欢打扮的富贵逼人的姨娘,面容是那般和蔼可亲,但说出来的话却叫他如坠冰窟: 「城儿啊,你怎的这时候回来了?二殿下可是特意叫叫人传了话来,道他要与你一同训练,直至你们得了太子殿下的亲自召见。 姨娘连你面见太子殿下时穿的衣裳都准备好了,你母亲和父亲也早早将此事写信告知老家的亲朋好友,大家就等着你出人头地呢,你万不可懈怠啊!」 乌城吃了一肚子气,还不好对姨娘发,赌气道: 「我懈怠了又怎样?」 他就要懈怠!不懈怠的话,迟早被二殿下给训练死! 只见他姨娘一脸惊恐,捂着胸口喘不上气似的,震惊道: 「你懈怠的话,就会见不着太子殿下,从而让你舅舅和姥爷早就吹出去的牛搁在半空里,让他们在江南颜面无存,他们就会断了咱们母子的供给。 自此我无法穿金戴银,你没钱去外面花天酒地……」 要知道乌城作为一个五品礼部员外郎家的庶子,能挥霍无度的最根本原因,就是他有一个做江南富商的姥爷。 而他的富商姥爷对乌城母子是真大手笔,银钱上从没短缺过,才让他前半辈子过的如此洒脱。 想想没有银钱,他就要和其他兄弟们一样,小小年纪三更睡五更起,日日读书习武,天天被先生罚站打手板。 一直到成了亲,还不时伸手跟家里长辈要钱,然后遭到全家人的奚落。 乌城瞬间打个冷颤。 长痛不如短痛,他脚步沉重的出了乌家大门,牵着马失魂落魄行至城门口。 哎? 正好与其他五人相遇! 六人面面相觑,不用说都知道对方也是被家里人给赶出来的,顿时垂丧不已。 有人不由悲从中来,小声抱怨道: 「丰都城那般多纨绔,二殿下干嘛盯着咱们不放?这是不折腾死咱们不罢休吧?」 第378页 「呜呜呜,吾命休矣!」 乌城无精打采的爬上马,他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决定亲自去问问二殿下。 究竟看上了他什么,他改还不成吗! 于是在秋东六人做完当天的训练,乐重恩和手底下人叮嘱马球赛细节问题,费久沉查看马球场经营计划,杜恆拟定比赛邀请人名单时。 乌城六人蔫头耷脑的回来了。 乐重恩往上空瞧了一眼,晚霞满天,绚丽又耀目,正正好是傍晚。 和殿下今早说的时辰分毫不差。 他不由将视线移到秋东身上。 秋东正在廊下查看乐重恩几人今日写的战术分析,微风习习,吹起他额前一缕发,让他整个人瞧着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和活力。 然而在乌城看来,秋东简直是整个的丰都城头一号大魔王,比朝中广为流传的妖道国师更可怕三分。 最起码国师只蛊惑陛下一人,从未做出过伤害他之举! 乌城脚下用了十分力,蹬蹬蹬走到秋东面前,张嘴想问秋东为何要跟他过不去?他到底是哪里得罪过他? 然而在秋东看过来的一瞬间,对上那双黑黝黝没一丝多余情绪的眼睛,乌城像是被什么可怕的野兽给盯上了,大热天后背冒冷汗,汗毛直竖,头皮发麻,四肢动弹不得。 秋东双手后背,笑的十分温和: 「玩儿够了?」 乌城哆哆嗦嗦: 「够,够了。」 秋东:「那就去训练吧,把下午落下的补回来。」 乌城脑子昏昏沉沉: 「补,补回来?」 「是啊,勤学苦练,一日都不得懈怠,补回来才能休息。」 秋东转身进了屋,乌城似是浑身的力气都泄了一般,软踏踏往地上倒。 五人还不知他方才究竟经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围着他嚷嚷: 「哥,你怎么就答应了呢?说好要跟殿下认真谈判的!」 「是啊哥,你好歹抵抗一下啊,咱们灰熘熘回来还一声不吭,回头要被费久沉那傢伙嘲讽死的! 他本来就看不起咱们,又被他抓住把柄,只要想想从他嘴里冒出来那些歹毒的话,我现在就不想活了。」 乌城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听小伙伴如此说,脑子一抽,当即道: 「那咱们就去找二殿下告状,让二殿下收拾他!」 说完这话,连乌城都愣住了。 廊下一时寂静无声,此时的沉默,振聋发聩! 等一行人在校场上鬼哭狼嚎训练时,有人忍不住发问: 「我们折腾来折腾去,到底图什么?」 是啊,到底图什么呢?该做的训练一点儿没少不说,连今晚的正常休息时间都即将失去。 乌城望着挂在天边清冷的月色,心里发狠。 明天!就明天,他一定要亲口问问二殿下,如何才能放过他们! 然而等到了第二天一早进行训练的时候,秋东语气幽幽宣布: 「今日训练内容略作调整!」 具体调整为,在场的十二人中,两两组队,互相对着彼此头顶的瓦罐儿射箭,距离依次从十丈,到二十丈乃至七十丈。 秋东道: 「只对着靶子是练不出好箭法的,在马球场上,马球也不会乖乖放在那儿等着你去击,所以这就当是我们的第一次战前演练了,来吧!」 好死不死,秋东选中的队员正是乌城。 乌城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在秋东举起箭,对准他头时,全部化为乌有。 昨天他还庆幸二殿下好脾气,他临阵脱逃又灰熘熘回来,二殿下也一句实质性的责问都没有。 原来真正的惩罚在这儿呢!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军中用箭,一个不好是能要了他小命的东西! 果然,乌城偏头一瞧,他们六人此时正排成一熘儿,头上盯着瓦罐儿,惊恐的双腿打颤。 而他们对面,是二殿下和他的伴读们,已经搭弓,将目标瞄准了他们。 说什么换个训练项目,不过是光明正大要他们小命的藉口罢了。 二殿下,不愧是妖道国师的徒弟,是纵横丰都城数年,屡屡顶撞陛下,至今安然无恙的男人,狠辣至极! 吾命休矣! 秋东和乐重恩几人对视一眼,眼里带上笑意。 他瞄准的时间稍微长了点儿,对面的乌城便摇摇晃晃,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都说一支箭最有威慑力的状态,便是它将射未射之时,这话果然有理。 见差不多了,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出。 哐当! 伴随着瓦罐儿的碎裂声,是乌城跪在地上痛苦求饶之声: 「呜呜呜,我错了殿下,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从今往后您说什么是什么,求您饶我一命吧,我真的不想死啊殿下!帬1污2尔齐伍耳巴一」 其他几人也不遑多让,哭的比乌城还可怜,约莫是人生头一回面对生死抉择,感触格外深,已经顾不得什么君臣之别,抱着小伙伴大声控诉道: 「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我这辈子年纪轻轻就要被活活吓死啊?」 「我今儿可算是知道为甚杀人取乐的都是畜生了,他娘的就不能来点干脆的吗?」 「对了,我大哥身边那婢子怀孕了真的不关我事啊!为什么都说是我造的孽?我他娘的只在外面玩儿你情我愿的小情趣,从不对府里那些歪瓜裂枣下手的好嘛!」 第379页 秋东:「……」 原以为要多来几轮,才能让这几人彻底放弃抵抗的念头,终究还是他多想了。 如此,足矣。 秋东一挥手,带着乐重恩几人去一边儿继续练去了。 说了今天练射箭,就不带开玩笑的。 他们六个人两两组队,朝对方脑袋顶上射也是这么多天第一回,心头压力都很大,不过是见二殿下一脸淡定,他们也不好先慌了阵脚,没表现出来罢了。 事实上,在他们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已经形成了不自觉看着秋东行事的习惯。 秋东当然发现了这一点,鼓励他们: 「放心来吧,你们水平如何咱们彼此心里都有数,不过十丈而已,不可能脱靶的!」 乐重恩不动声色将手心的汗抹在袖口,和费久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紧张,然而开口时,一个比一个嘴硬。 乐重恩道:「我是障碍赛头名保持者,不可能输给你!」 费久沉道:「我日日练箭,蒙着眼睛都能射中,你做我孙子都不够格!」 果然,在嘴毒上,费久沉遥遥领先。 秋东不去管那两人,和杜恆对视一眼,往各自的位置走。 不得不说,今天的训练着实挑战人的心态。往最亲密的伙伴身上射箭,一不小心就会出人命,即便他们对自己的箭法有把握,心头还是忍不住发紧。 就连在不远处抱头痛哭的乌城等人,也被这边的局势吸引了视线,紧张的不敢唿吸。 那可是太子,是皇后的侄子,是太子妃的族弟,是谏议大夫的孙子……这要出了意外,乌城感觉在场的老鼠都得被牵连进去不得好死! 全场最坦然的就是秋东了,很是轻易的把箭射向杜恆,没有丝毫犹豫。 几乎是在同时,秋东头顶的瓦罐儿也应声而裂。 秋东面无异色,杜恆面色苍白。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乐重恩和费久沉对彼此放完箭后,见对方完好无损,才后知后觉,暗骂今天真是昏了头 ,二殿下如此离谱,堪称自杀式的要求,他们为何会直接同意? 秋东当然不会说这就是近日苦练出来的服从性。 他笑眯眯挨个儿拍了众人肩膀,连乌城几人也没放过,很是随意道: 「紧张什么?都是蜡头箭而已!」 第112章 比赛开始 秋东说是蜡头箭, 并未让在场之人有任何松懈,此刻他们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一件事——今日可以是蜡头箭,明日便能是玄铁箭。 箭头对准的是他们还是敌人, 不过在二殿下一念之间。 乌城前所未有的明白,有那么一刻, 他若继续负隅顽抗,二殿下是真想杀了他的。 再不敢生出丝毫歪心思, 在二殿下温和的朝他看过来时, 乌城立马从地上爬起来, 拉着小伙伴开始训练, 彼此很认真的纠正对方的错误,即便对方失误,蜡头箭射在自己脸上, 也能含笑给对方鼓励。 不就是鼻青脸肿嘛,那也总比没了命好。 除了视线不敢与秋东对上外, 场面一时间非常和谐。 秋东看他这么快就服软了, 收起心底略微的遗憾, 给乐重恩一个眼神,转身去了隔壁校场。 乐重恩作为二殿下身边第一贴心人, 自是明白打一大棒再给个甜枣的道理。在中午休息间隙, 乐呵呵挤到乌城身边, 和他勾肩搭背侃大山。 「晚上殿下让人安排烤肉, 还有丰都城有名的针灸推拿师帮着缓解疼痛,你想吃甚么提前给负责准备膳食的庖厨言语一声儿。 到时候边吃烤肉边推拿, 那滋味儿真是绝了, 保管第二日起来神清气爽! 对了,中午还有殿下特意让人准备的消暑汤, 初尝微苦,细品回甘,关键是一碗下肚,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清爽极了,乌兄你绝对不可错过啊!」 乌城躺在地上当死狗,本是不想搭理乐重恩的,但对方说的实在太诱人了,不由纳闷儿: 「你们日日这般吗?」 乐重恩笑的十分矜持: 「自然。」 乌城悲愤了,拳头狠狠捶在地上: 「殿下为何如此偏心,都是马球队成员,为何独给你们私下开小灶?」 乐重恩一脸「你听听你在说什么,怎可如此冤枉殿下一片好心」的谴责: 「我每日都唤你一起来吃,是你说只想随便吃点赶快歇息的,为此殿下还特意叫人给你们开小灶,准备你们需要的膳食很费工夫的。 你忘啦?殿下遣人将针灸推拿师送去你院子,你说人家推拿师老胳膊老腿儿,你一指头就能把人摁散架了,让人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拿你寻开心!」 乌城抬头望天,巨大的乌云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好似连云也在嘲讽他的愚蠢,他用胳膊遮住双眼,流下了追悔莫及的泪水。 想想他这些天吃不好睡不香,夜里疼的在被窝打滚儿,有苦说不出的憋屈,原来都是自找的吗? 乌城觉得事情真相併非如此,但他拿不出证据。 斗不过,根本斗不过。 乐重恩等他缓过气儿来,才推心置腹般小声道: 「乌兄啊,咱跟你说句良心话,殿下虽性情直爽从不轻易与人为难,可一旦他做了决定之事就很难改变,你与其想着反抗自讨苦吃,不如顺其自然好好享受吧。」 乌城翻个身不想搭理讨人厌的乐重恩,享受?说的多轻松啊!这是能享受的事儿吗? 第380页 他都已经决定屈打成招,在二殿下的淫威下做缩头乌龟了,还不允许他心里悄悄抱怨两句?合着得心甘情愿开开心心才行? 二殿下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乐重恩似是看出他的小心思,摆出与他谈心的架势道: 「乌兄啊,我听闻你外祖家乃江南富商,每年单是送进丰都城的金银财宝便是车载斗量,其中一小部分到你手里,但大多数都进了你父亲兜儿里,这里面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你比我更明白对吧?」 乌城耳朵一动,没吭声。 乐重恩无声轻笑,继续道: 「你就没想过,那些钱全部花在你身上,你日子过的该有多舒服?」 乌城扭曲着往乐重恩跟前挪了点儿,他当然想过,可想有个屁用! 乐重恩道: 「以前是没机会,但眼下二殿下把机会送到你手里,你不牢牢抓住还往外推,不傻吗? 一旦你得了二殿下青眼,别说让你外祖父高看一眼,就是你父亲行事也得多思虑你的意见,那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吧?」 乌城简直不敢想他在家中说话一言九鼎,所有人都得看他脸色过日子的场景。 乐重恩拍拍他肩膀走了,给足乌城时间消化。 然而这还不算完,秋东认为管理下属,讲究一个恩威并施。 所以用过午食,费久沉又去找乌城「谈心。」 费久沉向来毒蛇,和乐重恩打配合倒也恰恰合适。 彼时乌城正在僕人的伺候下捏脚,见着费久沉他连眼皮子都没掀起来。 费久沉压根儿就不和他客气,坐在乌城对面,开门见山: 「这场胜利对殿下很重要,对我也非常重要,若是因你耽搁了我的好事,即便殿下不说什么,我也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亲自盯着你,且好自为之!」 警告一番,潇洒离去。 乌城人都麻了,仔细对比下来,二殿下竟然是最好说话的那一个,简直离谱!在连翻的软硬兼施中,他再也升不起任何小心思。 他不仅要管住自个儿,还得管好他的小伙伴,免得一不注意被小心眼儿惦记上。 乌城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中。 随着比赛时间的推进,忙碌的绝不止一两人。 姜霜已经带人实战好几天,赛后復盘也越来越熟练,一群闺秀们认真的态度好似在对待一场对她们而言十分要紧的战役,各个精神紧绷,想做到最好。 气氛比秋东那边好了不知多少。 秋东远远瞧了一阵儿,觉得姜霜是个特别有领导魅力之人,在她的带领下,充分调动起了女郎队的积极性,众人的参与感和集体荣誉感极强。 姜霜一抬头瞧见秋东在窗外,将復盘的任务交给旁人后,寻了出来。 两人往外走几步,确定不会打扰到旁人,秋东才问: 「感觉如何?」 姜霜一身火红胡服,扎了简单的高马尾,没有任何首饰装扮,素颜朝天,却美的不像话: 「这十几人是我从丰都城所有适龄闺秀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不论是意志力还是体力和经验,我想再也找不出比她们更强的队伍了!」 「那想法呢?」 姜霜一时没明白秋东的意思: 「什么?」 「那她们是为了什么才参与进来,想夺得胜利的呢?」秋东道。 姜霜从地上捡了跟歪七扭八的树枝,在半空中比比划划: 「我们都想夺得胜利,这还不够吗?」 够,也不够。 秋东指指王宫所在方向,再指指他自己,缓缓道: 「有多少人是冲着太子阿兄去的,又有多少人是冲着我来的?她们觉得这是条捷径。」 姜霜不理解: 「这难道是什么错吗?谁能不带任何目的的做事呢?勇敢的争取自己想要的,也不被允许吗?阿弟你就敢说你那边的所有队员都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吗?」 得,才做了几天「大将军」便脾气见长,听不得一点儿反驳的话。 秋东摇摇头,估摸着姜霜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这点变化。 「我不是要对你的同伴们质疑什么,只是提醒你,一旦她们拼命努力过后,发现还是无法达成所愿,你就得做好如何安抚她们,保证她们中间不会有人因此做出不可挽回之事的准备。」 他敢放心用乐重恩和乌城他们,是有自信能掌控他们。 而姜霜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与其说那些女孩子是被姜霜说动,参与进来。倒不如说是她们暂时因为姜霜的公主身份,围绕在姜霜身边,从而更好的达成她们的目的。 想进太子东宫也好,想吸引王后的注意力嫁给秋东也好,亦或者想表现的出色从而扬名,以期未来嫁个好人家也好。 都是短期利益结盟。 一旦她们达成所愿,或者大失所望,这个利益团体都将分崩离析。 那不是姜霜希望看到的结局,也不是秋东想看到的场面。 姜霜隐隐明白了这点,但她自己都说不好,她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样结果。 秋东陪她绕着校场慢慢踱步,一圈儿又一圈儿,到了夜幕笼罩四野之时,将人送回她住的院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有些事,得自己想通才行。 比赛的日子就在一日日训练中逐渐来临,这天他们和侍卫们临时凑出来的马球队打完一场,毫无疑问大获全胜后,现场并没有人欢唿,反倒忧心忡忡。 第381页 乐重恩迟疑的提议道: 「殿下,不若咱们找外头的马球队先比划比划,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实在是侍卫们输的太利索了,比他们想的更加不堪一击,让他们想不怀疑侍卫集体给他们放水都不行。 尤其乌城,压根儿就不相信菜鸡如他,竟然在第一次实战练习中能轻松带球接连过了两个侍卫,成功把球传到费久沉手里。 他大声嚷嚷: 「简直不可思议,我做梦都没敢这么美过!」 其他人和乌城想法大差不差,费久沉盯着侍卫长上下打量,眼神不善: 「这真是你们的真实实力吗?这样让我很难相信你们能把王宫守卫好啊!」 杜恆跟着道: 「明日便要比赛了,真不用给我们来这一出增强信心,我们更需要了解我们的真正实力。」 侍卫长苦笑,他也不敢相信的好嘛!但这就是事实。 这些公子哥儿在二殿下一个月的魔鬼训练下,身体素质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一般王宫侍卫早不是他们的对手,只不过他们自己没察觉而已。 秋东想了下,重新翻身上马,指着远处的大山道: 「不管明日结果如何,咱们自己知道尽力了,问心无愧就行,有什么明日上了赛场自然见分晓。走,下午咱们去林子里打猎去,松缓松缓!」 乌城第一个响应,利索翻身上马,紧随其后,一扬马鞭,欢脱的沖向远山。 「殿下,待我打只兔子咱们今晚烤了吃!」 在场其他人多少接触过君子六艺,骑马打猎游玩是家常便饭。可他乌城不同,真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手无缚鸡之力,以前上马还得踩在僕人背上,更别提张弓搭箭了,根本没那么臂力好嘛! 如今他可是能拉开轻弓,准确射中十丈内所有目标的入门级选手啦,怎能不兴奋? 费久沉跟着架秧子: 「兔子有甚好吃的?最近都吃腻了!要不然咱们打麻雀来尝尝吧,看看谁打的多!对了,输的一方要管赢的人叫爷爷!」 杜恆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骑马追在后头,大声道: 「我肯定没问题,就怕有些人不敢比!」 乌城觉得他苦练一月的箭术被小瞧了,当即大声应战: 「比就比,谁不敢谁是孙子!」 秋东:「……」 你们是否忘了我的存在? 看乌城带人积极往林子里钻,乐重恩骑在马上,熘熘达达跟在秋东边儿上,无奈道: 「估摸是这段时日憋坏了,不说旁人,就我自身而言,明明只是短短一月而已,出来恍然有种世上已千年的错觉。」 秋东一摆手,立即有侍卫在溪边开始生火,搭帐篷,准备烤肉工具。 有条不紊,训练有序。 他翻身下马,在溪边找了块儿干净大石头落座,这才问乐重恩: 「你不去吗?」 乐重恩用溪水洗把脸,很糙汉的掀起衣摆擦了,丝毫不见月前事事讲究的贵公子样儿,随意在秋东对面落座。 山林中传出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溪水清澈见底,一尾巴掌长的小鱼从他眼前欢快游过,乐重恩几次张嘴,最终还是把压在心底这么多天的疑惑问了出来: 「您究竟想做什么?」 秋东将一条腿伸直,挑眉道: 「敛财啊,看不出来吗?」 乐重恩却不肯被轻易煳弄过去,盯着秋东眼睛,坚持问: 「除此之外呢?」 秋东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用马鞭指着眼前这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反问他: 「你知道这溪水往年有多宽多深?」 乐重恩常来这里打猎,自然知晓: 「夏季最深处可达三丈,最宽处有十丈。」 「如今呢?」 「不足两丈。」 就是乌城来了,也能轻松蹦跶到河对面。 秋东眼神悠远,在波光粼粼的河水映照下好似在发光: 「丰都城并非整个姜国干旱最严重的地区,尚且如此。那些真正受灾地方百姓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我都不敢想。 重恩,我要做身为姜姓皇子该做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若愿意帮我一把,我会很开心。」 当然,秋东心里想的是,我可不是在问你的意见,既然已经上了我的贼船,想轻易下去,做梦比较快! 乐重恩愣住。 他从未如此刻般,清晰的认识到秋东长大了,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整日被太子殿下摁着才能耐下性子去读书习武的少年郎。 不知不觉中,他有了背负起皇子责任,承担国家命运的觉悟,且已经默默展开行动。 乐重恩想说些什么,秋东摇头。他不急着和对方要一个答案,让他趁着比赛这段时间好好想清楚。尽管秋东很自信的知道,乐重恩的答案只有一个。 他摆手: 「去吧,一道儿去松缓松缓,过了今日,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有如此安谧闲暇的时光,好好珍惜吧!」 秋东说的是实在话,可惜眼下无人能懂他的良苦用心。 乐重恩心事重重的走了,费久沉面色复杂的回来。 秋东丝毫不意外他出现在这儿。 这傢伙自打前些日子无意间发现乐重恩也对姜霜有意后,那是防贼一样防着乐重恩,恨不能十二个时辰眼睛都长在乐重恩身上。 第382页 「都听见了?坐吧。」 可惜费久沉是个倔种,虽然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下来,早已对秋东的印象大为改观,但说话毒蛇的毛病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改。 不仅没坐下不说,还居高临下道: 「我是太子殿下的表弟,殿下所行之事,在不伤害太子殿下的前提下,我都会尽量相帮。」 行叭,前世能在乱世之中,和乐重恩互相扶持,成为一代权相之人,有点小脾气也不是不能忍。 秋东摆摆手: 「还是那句话,今儿且好好享受仅有的静谧时光,日后回想起来,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 费久沉心里骂骂咧咧走了。 他觉得自打秋东执意要建马球场,搞马球赛开始,就变得神神叨叨,总说些高深莫测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把这归结为上位者的通病,好比太子殿下,好比他家中祖父,很多时候说一半儿留一半儿,让下面的人去猜。 年轻的费久沉还不明白里头的门道,但不妨碍他觉得秋东已经在向成熟的上位者成长了。 其实在这点上费久沉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如今国事多艰,靠太子殿下一个人苦苦支撑实在辛苦,有二殿下相助,太子也能喘口气。 秋东见费久沉走远了,对身后道: 「你也去吧,回头如实与太子阿兄禀报便是。」 虽然他本就有借着今日放松的机会,稍微给几人透个底的意思,可事情做成这样,多少有点让人哭笑不得,只能说这几人是真有默契。 杜恆是太子的人,他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瞒着太子,当然了,也是秋东认为他暂时没有隐瞒太子的必要。 打发了杜恆,秋东难得清闲,随手叉了条鱼搁在架子上慢慢烤,侍卫想上前帮忙,结果发现二殿下动作娴熟,根本用不上他们。 于是只得默默后退三步,心里琢磨他最近跟在二殿下身边是越来越没有用武之地了。 秋东不晓得他让侍卫有了失业危机,手上的鱼正是外酥里嫩香脆可口,散发诱人香味时,他还没来得及往嘴里塞呢,就见乌城鬼哭狼嚎的从林子里狼狈逃出来,边跑边大声嚷嚷: 「快让开!让开!救命啊,救命!」 乌城身后还有人大喊: 「快躲起来!都躲起来!」 「快跑啊!跑!」 秋东耳朵一动,听到空中隐隐约约传来那股声音的第一时间,快速在河边薅了一把芦苇,大喊一声: 「跳河!」 说着就往嘴里塞一根芦苇,扑通一声跳下去。 周围侍卫也终于瞧清了情况,忍不住倒吸口气。 只见乌城身后追着密密麻麻一大群马蜂,层层叠叠好似一片乌云,正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移动。 乌城身后有人举着火把防护,试图救出他。然而无济于事,自身难保。 好傢伙,这要是被蜇中了,怕是小命不保! 侍卫们当下有样学样,薅了芦苇杆儿塞嘴里,毫不犹豫跳河。 秋东的行为直接给了乌城启发,他当即拔足狂奔,临到跟前一个勐子扎进水中。 然而这可怜的傢伙是个旱鸭子,跳下去条件反射胡乱扑腾时,才想起他根本不会戏水,瞬间感到一阵绝望。 关键时刻还是秋东游到乌城身边,往他嘴里塞了一根芦苇,然后摁着他头让他看脚下! 扑腾什么扑腾,水位站起来才到你脖子,怕甚?给我好好缩着! 乌城被秋东噼里啪啦无声教训一顿,竟然奇蹟般的平復下心情,咬着芦苇杆儿乖乖吸气,也不乱扑腾了。 当然,他能不死紧的抱着秋东腰,恨不得整个人挂在秋东身上就更好了。 秋东用手势比划,让乌城放开他独立行走,水位很浅,没有紧张的必要! 乌城连头髮丝儿都是拒绝的,紧紧抱住秋东就跟抱住了再生父母一样,说实话,亲生爹娘都没给过他眼下的踏实感。 呜呜,二殿下这该死的安全感! 乌城觉得他是个小娘子的话,肯定已经在这一刻爱上了二殿下。然而他是个糙老爷们儿,只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娘子,所以往后他会把二殿下当亲爹孝顺的! 这般想着,又把他爹扒拉的更紧了两分。 秋东单方面被喜提好大儿,黑着脸任由乌城在他身上挂了一盏茶时间。 那是让他差点儿怀疑人生,质疑自己当初为何会选乌城入伙的一盏茶。 直到一行人上岸,将外裳脱了搁在大石头上晒,他都还在琢磨这个问题。 找个地方落座,眼前白花花一片,光膀子的大老爷们勉强穿个大裤衩来回收拾残局,腿毛遮盖下看不出小腿原本肤色。 秋东觉得辣眼睛,偏头看向后头赶来,还穿着衣裳的乐重恩等人。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乐重恩怕他在水里待久了着凉,将他的外裳披在秋东身上,这才指着乌城和费久沉道: 「还不是他两干的好事!」 说好打麻雀的人,结果半路发现一窝马蜂。乌城五谷不分,以为遇上了蜜蜂,兴致勃勃和人商议,想弄点蜂蜜回去尝尝。 偏费久沉还不消停,认出那是马蜂却不阻止,故意与乌城争抢。 向来行动比脑子快的乌城当下就只简单用帕子捂住手脸,去做了那个捅马蜂窝之人。 动作快的乐重恩想拦都拦不住,后果可想而知。 第383页 就在秋东了解情况的间隙,乌城和费久沉已经打了一架。 费久沉眼眶青了一只,乌城嘴角破皮,此时正被光膀子侍卫们摁着一左一右站在秋东面前。 乌城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逮着空隙还朝费久沉伸脚,然后被侍卫们无情镇压。 费久沉高傲仰头,一副「不与蠢货一般见识」的欠揍样儿。 说实话,相比于乌城,秋东对费久沉的失望更大。 他一直都知道费久沉的性子有问题,目空一切的劲儿迟早要出事。 原本的费久沉是经歷了流放,全家惨死,沦落成人人可欺的罪犯,才沉淀下来,认清了底层群众的力量,一步步重新爬到高处。 秋东本想着慢慢磨他的性子,一切都来得及。结果他勐不丁来这么一下,秋东是真有些恼火。 他坐在大石头上,面色严肃,问费久沉: 「可属实?」 费久沉敢作敢当: 「属实。」 秋东一手搁在大腿上,紧盯着费久沉双眼,语气沉沉: 「于情,你们同为丰都城官员家眷,往日无怨近日无雠。于理,你们同吃同住月余,说一句同袍手足毫不为过。 于仁,你明知马蜂会蜇人至死,不说是乌城,便是任何一个无辜路人,也不该陷对方于此境,除非你与他有杀亲之仇,可你有吗? 于义,他是你即将一起上赛场的手足兄弟。于忠,你可有想过他今日出了事,耽误明日的比赛又该如何?你明知我为这场比赛前前后后付出了多少! 费久沉,今日这事,你于情于理说不过去,我道你不仁不义不忠可有一点错了? 然而你最大的不该,是你的傲慢!你仗着聪慧且见多识广,欺负乌城不懂行。你告诉我,你这一身勤学苦练而来的学识,是为了一朝一日欺凌弱小的吗?你就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失望吗?!」 「殿下!」 「一个玩笑而已,久沉他绝对没想那么多,这话太重了!」 乐重恩没想到秋东会把话说的如此过,这般评价传出去,费久沉还怎么做人? 就连乌城也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可能朝他们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严重方向而去,不得不给费久沉求情: 「殿下,我们,我们闹着玩儿呢!费久沉他就是嘴巴讨厌而已,绝不是个心思恶毒之人!」 所有人都意识到二殿下是真生气了,现场再也没了之前轻松的氛围,哗啦啦跪倒一地,连道: 「殿下息怒!」 秋东不为所动,看向跪在那里面色苍白的费久沉,再次问道: 「你可知错?」 乐重恩不断给费久沉使眼色,希望他不要在这个当口和殿下对着干。 费久沉抿紧嘴,双手紧握成拳,再出口时,语气喑哑: 「谢殿下教诲,臣知错,请殿下责罚!」 他们这些皇子伴读为了出入宫廷方便,身上多少都挂着一两个闲职。平日宫里不讲究这些,便你来我去的,只有在特别郑重的时候,才会以臣自居。 听他自称为臣,乐重恩心里长长的出了口气,这是真知错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秋东似是没瞧见下头的眉眼官司,语气稍微和缓了些: 「那便罚你当众给乌城道歉,今日的比赛算他赢,可行?」 行! 费久沉脑子里至今还是殿下那句「学了一身本领是用来欺凌弱小的吗」质问,振聋发聩,将他这段时日所有的傲慢和骄矜给击的粉碎。 他向来是敢作敢当之人,当即转头对着乌城,深深一礼: 「对不住,是我欠考虑了。还有,你是我爷爷!」 乌城心里有被殿下偏爱了的窃喜,还有被费久沉当众道歉的得意。 要知道在他家里但凡出了点什么荒唐事,全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作为一个从未被人偏爱过的人来讲,乌城此刻心情简直复杂难言。 他差点儿一个冲动,直接喊秋东一声爹。 沉浸在幸福中的乌城,再看向费久沉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包容。 「算了,我知道你就是想整我一下,不是真想要我的命!」 说完这话,乌城感觉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神圣的光芒。人生头一回体验到站在道德制高点俯视众生,魂儿都快飘起来了! 秋东完全没给乌城自我沉醉的时间,接着道: 「乌城,你无视马蜂可能带来的危害,执意捅马蜂窝,你自己瞧瞧,那几个侍卫为了救你被蜇成什么样了?你可曾想过万一今日我们没有躲过,被蜇的是乐重恩,是本殿下,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乌城瞬间面色惨白。 说到底,那会儿他就是一时上头,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意气用事,只想和费久沉争个高下。 秋东见他是真的害怕了,接着道: 「念你在事发后孤身把马蜂引开,而非故意往当时在场的人群里引,勉强算将功补过,便罚你给所有受到牵连之人致歉,并为他们延医问药,承担期间所有花费,可行?」 行! 连费久沉那种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人都能抹下面子当众致歉,他能比费久沉差了? 不就是致歉吗?现在便致! 就在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到此为止,终于可以大口喘气时,就听殿下缓缓道: 「费久沉,乌城,你二人乃初犯,为了给众人一个警醒,便罚你们手牵手直至明早,待会儿回去也同乘一马不许放开,就这么定了!」 第384页 秋东根本没给和人商议的余地,直接吩咐侍卫: 「瞧着伤的不轻,先回去找大夫瞧瞧,打的猎物都带回去,晚上叫庖厨烤了吃。」 说罢翻身上马,用眼神无声催促两人。 被催促的两人简直把对彼此的嫌弃刻在脑门儿了,嘴唇哆嗦,浑身都在抗拒。 在确定秋东不会改主意后,于众人偷偷看好戏的神情中,忍着噁心,咬牙牵起彼此的手。 然后两人便为了同乘一骑时谁在前谁在后,差点儿打起来。 费久沉据理力争: 「我骑术好,当然是我在后面控马!」 乌城跳脚反驳: 「鬼扯,你在前面控马,难道我在后面还会掉下去不成?」 费久沉:「我有能力听我的!」 乌城:「你对不起我在先听我的!」 费久沉:「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 最后两人用猜拳的方式,确定了乌城在后,费久沉在前,于袖子底下手牵手的回程的模式。 秋东见那两人嫌丢脸,干脆捂住脸,生怕路上遇到熟人的样子,幽幽道: 「往后谁再搞不利于团结的事,这就是现成的例子,都照着这个标准罚!」 乐重恩和杜恆对视一眼,双双打了个冷颤。 二殿下,恐怖如斯! 经此一遭,也算歪打正着,整个队伍中似有若无的隔阂彻底消散。 晚间大家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对着费久沉和乌城打趣的声音特别大。 乌城的损友还当场提笔作画,将如此值得纪念的宝贵时刻画了下来。 秋东一瞧,还真是惟妙惟肖,生动活泼,一拍脑门儿道: 「打发人拿去装裱,回头挂在咱们马球场的陈列室里,让来往的客人多多了解咱们马球队的人文风俗!」 妙啊! 除了当事人外,所有人都很开心。 可当事人毫无办法,只能在第二天解除禁制后,恨不能离彼此八丈远,且内心暗自发誓,日后再在马球队里搞事,自己就是头猪! 丰都城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马球比赛就在这种氛围中开始了。 一大早所有报名后接到邀请函的马球队陆续进场,他们的亲属以及特意来看比赛之人也逐渐被提前安排好的人引到了相应位置。 得益于马球场足够大,否则单是客人们的马车就要堵在两里地外进不来啦! 现场说一句人山人海也不为过,好似出动了半个丰都城的人,好几十年没见过如此盛况了。 太子和几位大人待在二楼包间往下瞧,难得被眼前的热闹晃了神,一时间真像是回到了祖父在世,姜国鼎盛时期。 太子喝口茶,问内侍: 「二殿下呢?」 内侍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 「正在候场,这是三十六进十八的比赛,每日上午比一场,下午比一场。二殿下他们抽到了第一个出场,对手是虎威将军的嫡幼子杨豹,再有一盏茶功夫就该上场了。」 太子惊讶的放下茶盏,看向对面老者: 「我记得杨豹那小子可是有一身蛮力,同龄人中少有敌手,单论武力,我阿弟和您家中宝贝孙孙怕不是对手,可别第一场就败北?」 「尽力即可,只要能看到他们成长,咱们做长辈的便该知足了。」 老者正是王后父亲,太子的外祖父,费久沉祖父,当朝丞相。 事实上今日在场的不止费久沉祖父,杜恆的族叔,乐重恩祖父,乃至于乌城父亲,大大小小十二位家长,一个不少。 就等着给自家孩子加油助威呢! 别看秋东把人关在马球场里搞封闭式训练,事实上马球场每日发生了什么,是一点儿不漏的在秋东的允许下,传回了各家。 就连昨日费久沉和乌城之间发生之事,在场诸位也心知肚明。 太子闻言,紧紧盯着外面,像每一个第一回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一般,有操不完的心,嘴上应和道: 「阿弟带人练了这么长时间,第一场就输的话,难免打击士气。这负责抽籤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有人暗箱操作?实在太巧合了!」 丞相理智上觉得不可能,因为整个马球场都是二殿下的,要说搞暗箱操作,难道不是他在背后偷偷暗箱别人更有可能吗?谁能操作得了他? 但眼下这个局面吧,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实际上,这结果还真是秋东暗箱操作来的。 他特意选了个实力强劲的对手,放在第一个出场,为的就是让队员们对自身实力有清醒的认知,顺便也向其他马球队展现实力。 从此刻开始,就稳稳把他们的名声给打出去。 乐重恩等人完全理解不来秋东的良苦用心,这会儿紧张的手心冒汗。 乌城一紧张就话多: 「怎么如此倒霉碰上杨豹了呢?我几年前亲眼目睹杨豹当街举起一匹受惊的马,我的天哪,他一马球还不得把我砸进坑里刨都刨不出来?」 这事整个丰都城谁人不知?正是因为知道的太清楚,才心下惴惴。 秋东见他是真紧张,拍拍手,吸引大家注意力,耐心道: 「杨豹再强也只有一个,马球是团队赛,讲究互相合作,不是让他一人带着球满场跑的。 咱们此前针对杨豹的队伍做过分析,连击溃对方的计划都有整整三套,上场听我指挥,我若出了意外听重恩的,重恩也出了意外,还有久沉顶上呢。 第385页 平日如何,上了场还如何,在咱们自己的场地,还能怯场让人看了笑话?」 那当然不行! 在自个儿家里还能被人打嘴巴子?是个人都不能忍!如此一想,简直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和杨豹他们干一架! 而此时,杨豹也正对他的小伙伴们信心满满道: 「遇上咱们是二殿下倒霉,他之前放话要拿魁首,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旁人无可奈何或许会顾忌他的身份进行相让,我杨豹可不怕他! 兄弟们,是时候让二殿下知道甚么才是真正的马球了,别整日拿过家家那套,就以为他天下无敌,笑死个人啦!」 「走,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这头,秋东挨个儿拍拍队员肩膀,听着外头动静,翻身上马,举起马球桿儿,当先朝马球场而去: 「走,让对手瞧瞧咱们的厉害!」 秋东知道此时有很多人正等着看他笑话,等着看他被杨豹打的狼狈逃窜,但他只能说: 幻想,到此为止吧! 双方在场上不过一炷香时间,秋东这边就以压倒性的分数,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取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 直到下场,乐重恩几人和在场所有人一样,才缓缓回过神。 他们,竟然轻松赢了杨豹! 第113章 进山剿匪 这场胜利彻底拉开了秋东他们一路走向最顶点的帷幕, 炎热的丰都城因他们躁动不安,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们,见证他们登顶的过程。 一开始有无数人暗中怀疑秋东的队伍打假球, 然而一场场比赛下来,他们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成为整个丰都城坊间百姓热议的话题。 明面上马球队成员最终不仅得到了太子殿下亲自召见,还被太子殿下重重赏赐, 因而成为风靡丰都城的少年风流人物。 私下里, 秋东经营的马球场属于垄断性产业, 丰都城独一份儿, 连带的赌场以及各种消费,一场比赛办下来,进帐可观到太子殿下都惊讶的程度。 而秋东并非是个小气人, 对待陪他一路取得胜利的弟兄,大手一挥, 银钱一堆。 是丰厚到能让乌城都高兴的半夜在床上打滚儿的程度。 如今谁人不知, 跟着秋东一起打马球的十一人, 早就名利双收?被太子殿下授予了闲职不说,还各个腰包鼓囊囊成了不差钱的大爷! 就连最纨绔的乌城, 也被好几户门第相当的人家瞧中, 想将女儿嫁给他, 俨然走上了人生巅峰。 这就让不少人从中看到了希望, 打马球给了那些文不成武不就家里没有门路之人一条通天路,能让他们借着打马球光宗耀祖, 谁不心动? 民间各种马球队由此兴起。 且秋东的马球场并不会因为比赛结束就彻底封存起来, 随着马球赛在这个夏天的风靡,更多人喜欢邀三五好友来这边打马球。 每个球场按照大小规格收费, 甚至会贴心的准备马匹,服装护具,价格也从平民到天价,标的明明白白。 家中养不起马的普通人也能出几个铜板,在□□的指导下,感受一番打马球的乐趣。 如此下来,每月的进帐依然非常可观。 这些是乐重恩能想到的,还有令他完全没想到的进帐方式: 「如今民间自发组织了各种名目的马球赛,丰都城内几乎日日都有比赛进行,他们的首选场地还是咱们马球场。 不仅是因为咱们这里的有受过专业训练的裁判员,有标准的场地,更是相信没人敢在这里弄虚作假!」 秋东点头,这正是他的目的。 敛财在其次,主要是培养百姓打马球的习惯,从而增强体魄,这于如今的姜国而言并非祸事。 任何时候上行下效都是最便捷的引导。 这场比赛不仅在儿郎们中间形成了打马球的风潮,女郎之间也不遑多让。 此次比赛中女郎们在赛场上英姿飒爽,鲜活明媚,很是吸引了旁人的眼球。 期间有位女郎既没有傲人的出身,也没有惊艷的相貌,既不是公主姜霜队伍的成员,也不是名门闺秀的伙伴,可她在球场上勇敢的救下了即将落马的对手,即便最后她的队伍输了,她还是忍着眼泪鼓励其他姐妹。 这一幕被前来观赛的王后瞧见,王后觉得那位女郎人品贵重,将之安排在她的甘泉宫做女官。 可谓是一步登天。 由此,还形成了大户人家专门挑出身普通的女郎组成马球队,进行培养,送她们参加比赛的产业,也算是给了普通女郎一口能养家餬口的饭吃。 这些事秋东不会跟任何人去讲,他从校场出来,用帕子擦掉额上汗水,问乐重恩: 「费久沉人呢?」 自打比赛结束,费久沉等人从中得利后,便是秋东主动提出解散马球队,他们也不乐意。 还非常积极主动出谋划策,想扩大他们马球队的影响力。费久沉脑子好使,第一个提出: 「咱们该扩军了!只咱们这点人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也打不了几场比赛,待将来马球赛风靡整个姜国时,里面有多大的利益我简直不敢想,你们不想趁早准备,好到时候分一杯羹吗?」 其他人自然是想的! 于是就有了费久沉他们各自去「招兵买马」,组建马球队一事。 在外他们全都属于二殿下手里的马球队,一起吃住,一起接受严苛的训练,放出去取得的荣誉就是二殿下的荣誉。 第386页 对内彼此又存在一定竞争关系,乌城就经常叫嚣他带出来的队伍绝对不可能比费久沉差。 秋东由着他们折腾,只不时拿出更加专业严苛的训练计划,能跟上进度的自然会留下,吃不了这份苦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他这里不伺候大爷。 更多时候秋东会亲自下场训练新人,同时暗中观察新人的心性,留着以后备用。 此时,乐重恩一身轻便宽松的胡服,跟在秋东身边,低声解释: 「又有人混进来试图偷咱们的训练秘术,费久沉和杜恆带人去处理了。」 这事儿说起来无奈,自打秋东用月余时间就把乌城那样的纨绔都给训练的有模有样后,丰都城好些人便明白他手里有特殊的锻体术,从而不断派人前来打探。 可好的锻体术,就跟各家不外传的功法,技艺一般,是可保家族延绵数代的宝贝,哪能轻易让人学了去? 为了防止锻体之法外泄,乐重恩他们想了很多法子,对招收进来的新人也再三排查。 但这边的成果实在太诱人,总有人冲破层层防线,试图窥探他们成功的秘密。 秋东原本想说,这东西只要不落到外族人手里便无碍,回头一想,若落入野心勃勃的藩王手里,简直就是主动给人家送人头,便也由着费久沉带人去处理。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得回宫一趟。」 秋东这话说的有几分无奈,近两月他大多时间宿在外边儿,如今比赛结束,王后已经连着让人催了三次,再不回宫,怕是王后真要恼了。 乐重恩见他郁闷,忍不住憋笑: 「王后娘娘为您选好了妻子,您好歹回去瞧一眼吧!」 秋东无视乐重恩的打趣,翻身上马,直奔王宫方向。 此事确实愁人,但躲是躲不过去的,还得想办法解决。 希望到时候王后不会气的直接拿鞭子抽他吧。 王后且没想过秋东好好一血气方刚的儿郎不想成婚的可能,瞧着秋东黑了又瘦了的脸,拉着人坐在对面,让内侍吩咐小厨房上菜,心疼道: 「外面的事哪有忙完的时候?你且得保重身体为先,才能踏踏实实,长长久久做你想做之事。」 这约莫是每个当母亲的都会有的盲目滤镜,总觉得自家孩子永远是白白胖胖的才最健康。 秋东给王后展示他小臂上硬邦邦的肌肉,很自信道: 「劲儿都在这里头呢,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王后被逗的不行,给秋东手里塞了块儿糕点叫他先垫垫肚子: 「你这孩子说话越发没谱,你那小队配合起来确实默契,一打三不是问题,可你这小身板儿一打十?怕是连十个阿霜都打不过!」 时人眼里孔武有力的大将军,除了杨豹那那种天生神力的怪胎,就是各个身形高大,一身肥膘,走路晃三晃,说话跟打雷似的大汉。 不说其他,那种类型简直赢在了起跑线上,凭藉身高体重就能轻松碾压普通人,关键他们一身肥膘还抗打,要不然怎会用「膘肥体壮」来形容大将军呢。 秋东这修长匀称的身形,确实是瞧着不太能打。 他没有和王后争论这件事的真实性,在陪王后用了午膳后,主动问: 「您唤我回来,是我的婚事有人选了?」 说起这个话题王后瞬间就忘了所有忧愁,亲自带秋东去她处理公务的小书房,展开一捲轴,欢喜的唤秋东过去瞧。 「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这是郭家女郎,此次随着阿霜一併组建马球队,性格坚韧,人品贵重,温和贤良,定能将你的内院打理的妥妥帖帖。」 秋东打眼瞧去,是个眉眼间十分鲜活的姑娘,依稀和宫里的郭贵妃有两分相似。 心里便明了了。 「是郭飞虎郭将军家的女郎吧?」 兵部侍郎郭飞虎,与当今的郭贵妃乃堂姐弟关系,而如今姜国唯一的公主姜霜,便是郭贵妃所生。 因而,这位郭家女郎,和姜霜其实是表姐妹。 从王后给他挑中的人选,就能看出她对秋东婚事的用心。 王后听他一下点出问题关键,便知这孩子什么都明白,颇为欣慰道: 「正是如此,你若无异议,母后便安排人叫你们私下见一见,将婚事定下来,你郭母妃对此也乐见其成。」 秋东一顿,心道这人选还真有些棘手,处理起来轻不得重不得。 面上不动声色道: 「那就有劳母后,儿一切听母后的安排。」 王后觉得秋东没有第一时间反对,那心里肯定是中意郭家女郎的,在送走了秋东后,亲自往郭贵妃的寝殿走一趟。 郭贵妃可等着她的好消息呢。 殊不知秋东正私底下琢磨法子,要将这个好消息给搅合散了。 他熘熘达达路过长宁宫门口,被姜霜早就打发守在路口的内侍给请进了长宁宫。 秋东一进去,便有藤球扑面而来,好在他反应灵敏,微微侧身,一脚将藤球原路踢回。 是姜霜正带着宫人在蹴鞠。 见是他来了,姜霜风风火火将内侍遣散,拽着秋东往凉亭走。 边走边挤眉弄眼的打趣: 「阿弟你可是要和纤云表妹成亲了?我跟你说啊,你别瞧表妹内敛不爱讲话,做甚么也不拔尖儿,她心里清明着呢,娶回家有你享福的时候!」 第387页 秋东觉得她表情有意思,逗她: 「你就如此确定郭家女郎想嫁给我啊?万一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岂不是白白惹人笑话一场?」 姜霜索性也不走了,坐在鞦韆上晃啊晃,一副胸有成竹样儿,得意的朝秋东勾手指: 「今儿阿姐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一件事!」 秋东弯腰,凑近姜霜,只听她万分笃定道: 「你不知道吧?你带人比赛的时候,纤云表妹挤时间都要一场不落的去给你助威,虽然她行动隐秘,但还是没逃过我这双法眼啦!」 秋东眼皮一跳,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 姜霜还一副「怎么样?我这个秘密值不值得你感谢」的得意表情看秋东。 秋东直起身,背着手居高临下打量她: 「傻子!」 说完便圆润的熘了,免得姜霜恼羞成怒要和他决一死战。一脚踏出长宁宫门口时,才大声道: 「没事儿多找费久沉说说话,那小子心眼儿多,你看他最近在干嘛,你也跟着学学去!」 免得好不容易打出名头的女郎马球队,因为已经拿到胜利,各自回家等着嫁人就分崩离析。 你脑子不好使,想不出破局的办法,那就去找脑子好使的嘛!不管是你心上人费久沉,还是倾慕你的乐重恩,可都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顺道儿也磨合一下,万一他们都不支持你的想法,你还能尽早找旁人。 姜霜被秋东气的脸颊鼓鼓,叉腰兀自生了会儿气,虽然气没消,还是觉得秋东说得对,换了衣裳,吩咐内侍: 「走,出宫!」 另一头秋东也准备去东宫瞧瞧他的宝贝侄女蔓蔓后,就出宫去验证一下他的猜测。 说起这位郭纤云郭女郎,秋东并非全无印象。在整个王宫只有三个孩子的前提下,姜霜的表妹,就是他和太子的表妹。 大家还是奶糰子的时候,经常一起玩耍。不过这些年各自年龄大了,才逐渐少了见面机会。 总体来说,郭纤云给人的印象是个非常标准的大家闺秀,秋东估摸着郭家是照郭贵妃去培养的女儿。温婉大气,性情恬淡,即便不能常伴帝王侧,也能做合格的宗妇。 王后能选中她也是必然之举。 但是吧,这位郭女郎在原本的剧情中,她是乐重恩的王后啊! 乐重恩是因为他祖父劝谏皇帝,从而全家流放。而郭纤云,是因为她父亲兵部侍郎郭飞虎中饱私囊,贪污军费,主犯斩立决,家属流放。 不管怎么说吧,京中这些天之骄子辗转反侧,最终在流放地重逢了。 彼时,乐重恩在他舅舅,也就是安西道节度使计蒙的暗中帮助下,已经在流放地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兵马。 计蒙认为他大外甥心性非凡,将来定然是人中龙凤,于是做主要把闺女嫁给乐重恩。 但是吧,彼时的乐重恩明面上还是个流放犯人,计蒙妻子肯定是不乐意这门婚事的。计蒙妻子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 「若是咱们女儿心悦重恩,非他不嫁,我自然大大方方为他们操办婚事,可咱们女儿她已经有心上人了呀! 老爷您此举实在煳涂,先是棒打鸳鸯,再是凑成一堆怨偶,真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情到了这里就有些难办了,毕竟计蒙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因此和大外甥撕破脸吧?没这般荒唐的! 而乐重恩呢,他只是想通过与舅舅家的表妹结亲的方式,得到更多舅舅的支持,只要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就行,人选是谁其实无所谓。 可计蒙膝下只一个女儿,换人?他没得换! 于是,在双方的友好协商下,计蒙从家婢中挑了一人,年纪,性情,样貌,才学,样样不比他闺女差。然后大张旗鼓的将之收为义女,记入计家族谱,出了丰厚嫁妆,风风光光把人嫁给他大外甥。 这个以计蒙养女身份嫁给乐重恩的女郎,便是郭纤云。 郭纤云与家中女眷歷经九死一生,到了流放地后,在郭家旧部的关照下,进入计府做丫鬟。从昔日的大家闺秀到流放地毫无尊严可言的犯人,再到伺候人的丫鬟,郭纤云见识了世情险恶。 她更懂得抓住每一个能向上爬的机会。 替计家小姐嫁给乐重恩,是她主动争取来的机会。 果然,她因为和乐重恩相似的出身与经歷,天然就对彼此多了莫名一分信任。 她抓住这一分信任,在乐重恩一路往上爬的途中,充分给他帮助。她为乐重恩守过大后方,为乐重恩上过战场杀过人,为乐重恩孤身深入北地买粮,为乐重恩九死一生。 他们或许没有男女间的情情爱爱,可他们是能互相交託后背的战友,是能彼此交託身家的亲人,是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想法的伙伴,是愿意让他们共同的孩子继承他们打下来江山的夫妻。 如今,王后要让这么一女郎给他做妻子。 秋东行至东宫门前,招来内侍小声叮嘱: 「想办法传消息到郭家女郎郭纤云耳里,就说我已经同意了王后的提议,想尽快娶她过门。记住尽量不动声色,勿要叫人家看出端倪,懂了吗?」 内侍虽然不明白秋东此举的用意,但主子吩咐的事,就算上刀山下火海都得尽力完成: 「是,婢子明白。」 瞧着内侍身影远远离开,秋东眼神微微闪烁,随后缓步进入东宫。 第388页 正巧与前来给太子送吃食的太子妃撞上,叔嫂俩互相见礼后,秋东微微皱起眉: 「阿兄还未用午食?」 太子妃抚着腹部,瞧着眼前的宫殿,面带忧愁: 「近日朝中事务繁忙,前有各地节度使进京述职,后有地方上报,山匪横生,劫掠百姓,样样都得安排人去办。 这不,才将打发了礼部官员,兵部的又来讨主意,殿下晨起至今,水米未进。」 秋东从内侍手中接过托盘,温声道: 「嫂嫂且回去歇着吧,兄长这边我去劝劝。」 太子妃眉眼间的忧愁并未因这句话而减轻分毫,她太知道丈夫的为人了,这天下一日不太平,他就得一日日熬下去,她真怕丈夫哪一天先天下而倒下。 「有劳阿弟了。」 秋东目送太子妃离开,转身进了身后大殿。 书案后,太子一如既往的忙碌。几个兵部官员站在下首,据理力争,唾沫都快喷到太子脸上了。 秋东听了一耳朵,是为剿匪之事吵嚷,吵的太投入,连殿内多了他这么一大活人都无人发现。 秋东嘆气,在皇帝完全不管事的情况下,太子早早担负起这个家,自此没有一夜能睡的踏实。 做太子做到了他阿兄这份儿上,福是一天没享着,罪是一样没少受。 秋东一手托着托盘,一手牢牢捂住饭菜,从激情洋溢互相对喷的两方人马中穿过,最终将之搁在太子案几上,这才虎着脸道: 「诸位大人!时辰不早,不若先去偏殿用些茶水点心,叫殿下也用了午食再说,可行?」 咦惹,诸位大人见秋东这幅神色,立即同意了他的提议! 「耽搁了殿下用午食,实乃臣等不是!」 「殿下且用,臣等于偏殿再商讨商讨!」 「是极是极,也好叫殿下歇息片刻!」 他们的道理是说给讲理之人听的,似二殿下这般如今怀里抱着聚宝盆,看朝中哪位大人顺眼,就通过太子,出钱支持哪位大人提议的不讲理之人,当然要恭恭敬敬才行啦! 等殿内只剩秋东二人时,太子才捧起碗筷,略有几分狼狈的用午食。 秋东跪坐在旁边,没好气道: 「那些人就是欺负阿兄你脾气好!」 太子摇摇头,没解释。 这与脾气好坏无关,是下面人为各自的阵营争取利益罢了,剿匪说的容易,可究竟是令就近的驻军去剿,还是朝廷派大军去剿?便是派遣,派哪一路去呢? 都知道打仗才能获得军功,都想着山匪战力不强,是送上门的功劳,都想分一杯羹,可粮草从哪里来?军备从哪里来? 一张嘴就是钱哪! 太子不说秋东都明白: 「这是盯上我给您的那笔钱了?」 他前脚才把马球场这段日子的盈利交给太子,后脚就有人迫不及待扑上去啦? 「哼,我看那山匪的存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没有这笔钱,下面那些官员指定还想不起来往上报呢,其心可诛!」 太子任他抱怨,终于在阿弟的碎碎念中吃了个八分饱,细细品一道清凉解暑的梨子汤,笑的特别幸福: 「一尝就知是你嫂嫂的手艺,阿弟你也尝尝!」 说罢亲手给秋东盛了一碗递过去。 大约是相爱之人总会在意彼此心意的缘故吧,太子每回都能准确尝出太子妃亲手做的菜,而在秋东吃来,和宫内庖厨做的味道并没有多大差别。 毕竟太子妃的手艺,也是入了宫才跟着庖厨学的。 「嫂嫂有了身孕不能太过操劳,您这边该吃饭吃饭,该歇息歇息,叫她少操些心吧!」 太子露出一丝苦笑,甜蜜又忧伤。 得,秋东就知道他又没听进去。 这样一个责任心超强,又富有同理心,恨不能天下承平,四海安泰之人,他是巴不得一天有二十个时辰,一刻不得歇息,叫百姓都过上太平日子才好。 让他放着公务不管,他会良心不安,睡不安寝。 见阿弟着恼,太子哄道: 「过几日各地节度使进京述职,想来京中会热闹一阵子,你不是想把马球推广到各地吗?阿兄找时间带诸位大人去你的马球场玩儿好不好?」 秋东偏头,这还用你说? 乐重恩他们早就做好邀请函,就等着邀请那些大人去打友谊赛了。 太子见状,只好转移话题: 「等节度使离京,你的婚事便要提上日程了,宫外给你准备的宅子你去瞧了吗?缺什么只管跟阿兄提,阿兄叫人给你添置。」 说起这个秋东就无语,那宅子他还真去瞧了。 据说是前几年他父皇穷疯了,抄了几个贪官的家。贪官家眷下狱,宅子就此空置下来。那可是能让老皇帝都为之心动的大贪官家的宅子,秋东原想着就算家产全部被老皇帝拿去充了他的私库,但剩下的门框门窗门槛儿也能值点钱。 嗨,您猜怎么着! 他那天去瞧的时候,里头连门都没啦! 是谁的手笔可想而知,他都不得不感嘆,周扒皮去了也得甘拜下风! 最后还是太子和王后动用他们的私库,才让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因而,秋东此时颇为嫌弃道: 「就您私库那点东西,留着给蔓蔓做嫁妆吧,嫂嫂肚里这个若是小子,且是个吞金兽呢,可别到时候闹出太子养不起儿子的笑话!」 第389页 太子喝完最后一口梨汤,一脸满足,特别自然道: 「怕什么,不是还有你这个会赚钱的小叔叔在嘛!」 合着你们父子赖上我了是吧? 秋东在太子得意大笑中离开,心道就算为了不让你儿子日后赖上我,你这个当爹的也得好好活着吧!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还真有件事值得他去做。 他一路飞奔回马球场,找到乐重恩几人,神秘道: 「想不想玩儿点刺激的?」 彼时乐重恩几人正拿着队员们写的復盘报告,细细检查,与当初秋东带他们时一般无二。 他们也是亲自带了下属才发现,检查这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儿是怎样一种精神折磨。 即便是那些瞧着十分有天赋,能力出众的傢伙写的,照样字里行间充满高高在上不切实际的愚蠢劲儿。 让人恨不能扒开对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狗屎。 二殿下,受苦了呀! 时至今日,几人从秋东身上,忽然理解了「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的道理。 作为在不久前下定决心把秋东当亲爹孝顺的乌城,第一个响应: 「殿下您要玩儿什么?只管说,我陪您!」 秋东脚踩在凳子上,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摊开在桌面上,指着其中一处道: 「近日各地陆续上报,接连出现山匪一事,你们听说了吧?」 其他三个人精眼皮直跳,感觉有大事要发生,只乌城毫无所觉,特别实诚的配合道: 「当然听说了,据传那些山匪嚣张的很,大白天进城掳掠。我姨娘还专门叫人给我传话,叫我出门务必带足了人手,我现在可是家里的顶樑柱,不能出任何差错!」 秋东食指在某处重重点了两下,语带决然: 「那就这儿了!咱们百十号人训练这么长时间怪无趣的,叫兄弟们抄傢伙,咱们剿个匪,放松放松!」 不是,殿下您要不要听听您在说什么?剿匪,放松? 难道您终于良心发现,知道咱们平时的训练比剿匪还辛苦了? 乐重恩和费久沉对视一眼,理理袖口,大跨步出屋,各自「整军」。 杜恆紧随其后,只剩下乌城,对上秋东温和的视线: 「还有疑问?」 乌城就算有疑问也不敢说,心里泪流满面。他就是一打马球的,别说剿匪,平时连只鸡都没杀过! 秋东见他不说话,收起地图,摆手: 「还不滚去准备,要我请你吗?」 乌城哭唧唧跑了,秋东是他二爹,他还真不敢反抗他的权威。 不就是要他命吗?他给,他给还不行嘛!呜呜! 一个时辰后,百人队伍整装待发。 秋东一身黑色劲装,扎了个高高的马尾,骑在马上,一一从这些人脸上扫过: 「都知道我们是去干什么的吧?现在,我数五个数,不愿意跟我走的,立即离开!日后你还能安心打马球,什么都不耽搁。但等到了战场再后悔,别怪我军法处置!」 「一!」 「二!」 「三!」 有几人的马躁动不安,马主人犹豫问出声: 「殿下,此刻离开,您真能让我们继续跟着马球队打比赛吗?」 秋东对说话之人有印象,平时训练很踏实,特别能吃苦,家境一般,下面几个弟妹靠他每月从马球队领的月钱过日子。 「当然!我姜秋东说话算话,日后谁若以此事为难你,你尽管来找我!」 这人从马上翻下来,朝秋东磕了个头,无声牵着马站去一边。 秋东: 「四!」 又有十几人从队列中走出,朝着秋东磕头后,缓缓站去边儿上。 秋东: 「五!」 剩下的人目光坚定,再无躲闪,秋东一指前方,大声道: 「很好,目标抬头山!出发!」 近百骑从官道上浩浩荡荡消失,如此大动静,很多人注意到了,不一会儿消息就报至宫里。 太子头疼的问: 「可确定是二殿下带的人?」 内侍道: 「是,二殿下等人并未隐藏行踪,也未做任何遮掩,连同乐少爷,杜大人,费表少爷,不会认错的。」 「可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内侍一个哆嗦,觑着太子神色,谨慎道: 「据马球场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二殿下是带人去抬头山剿匪。」 太子差点儿以为他年纪轻轻就耳背了,剿匪?那可是真刀真枪,会死人的!就阿弟手下那帮人,有一个见过血,知道杀人是怎么回事的吗? 不会天真的以为杀人就跟杀鸡一样简单吧? 「胡闹!」 太子急的在地上打转,一拳狠狠打在案几上,恨声道: 「传令郭飞虎,叫他亲自带人去盯着,务必将人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是。」 而此时的秋东,一早料到太子会派人追出来,所以路上叫人做好扫尾的同时,还做了最重要的一点: 「不去抬头山,改去四女山,咱们务必速战速决!」 他把地点选在四女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秋东看过下面人送到太子手里的战报。 首先四女山的地势并不险峻,山上的盗匪防御起来难度大,而山上的盗匪老老少少加起来不超过两百人,秋东他们只要战术得当,攻上去的可能很大。 第390页 他把这些分析给乐重恩他们听。 此时已暮色四合,一行人在距离四女山两里外安营扎寨,四周点了火把,众人围在秋东身边啃干粮。 秋东环视一周,面容在火光的照应下有几分不真切: 「我把你们怎么带出来的,就要怎么带回去,所以这事不能蛮干,得有计划!」 一路都很沉默的费久沉终于开口: 「殿下您说该如何?咱们照办就是,再没有孬种的!」 杜恆重重的拍拍费久沉肩膀,知道费久沉是被临出发前忽然退出的那些人给气着了。 说实话,他这会儿心口也憋着一口气呢!退出的队员里,不仅有费久沉的人,还有他和乐重恩的人,在这件事上,就连乌城的眼光都比他们好! 要知道那些队员,可是他们在丰都城无数蜂拥前来,想跟着他们打马球赚前程的人中,精挑细选,日夜相处,亲自带着他们训练,给他们安家银子,像送儿子似的送他们参加比赛!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对爹娘都没如此用心过。 费久沉是真被伤到了。 秋东自然能看出他们的失落,可这事儿吧,在费久沉看来,他为手下的兄弟们付出良多,好比再生父母。 可他那些兄弟们不一定如此想,他们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没了他们家就得散。他们只是出来混口饭吃,可不能连小命都搭上。 秋东不好告诉费久沉,跟着他干,这才是开头,日后要面对的多着呢,权力更迭中,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多正常吶! 秋东挨个儿拍拍肩膀,吸引几人注意力: 「咱们分成四队,化整为零。重恩你明早带人假扮成过路商贾,最好能被他们劫掠上山,方便里应外合。 久沉你带人去附近城镇打探消息,最好能从他们间隔多长时间下山採买,採买何物,与何人接头中,大致推测出山上有多少人,男女比例,甚至山下村民有没有他们的同伙。 我带人在四周查探地形,尽量对山上的局势有所了解。 杜恆你带人在附近策应,万一发生意外,灵活应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我呢殿下!」 乌城迷茫的指着自己鼻尖儿问。 在秋东手里,就没有绝对的废柴,他拍拍乌城肩膀,语气十分轻松道: 「你就负责带人去附近的城镇做一个纨绔,大手大脚花钱,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给大家的行动腾出空间。 这事你最擅长,有什么问题吗?」 乌城小心翼翼竖起食指,期待道: 「最后一个问题,我花钱走公帐吗?」 他现在手里的每一个铜板都是他辛辛苦苦换来的血汗钱,才捨不得挥霍呢! 秋东一脸假笑: 「你说什么?」 乌城立马认怂: 「好的我知道了,用我自己的钱,我会注意花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 说完就拉着他的队员熘了,他可得和兄弟们好好琢磨琢磨,究竟如何才能既省钱又办大事。 其他组也不遑多让,纷纷凑在一起开小会,群策群力完善细节,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攻打下四女山。 秋东这头情绪高昂,气氛正好,星光下是一张张热血冲动又野心勃勃的脸。 而另一头亲自带人直奔抬头山的郭飞虎郭大人,此刻脑子都快炸了。从马上翻下来,举着火把仔细查看地形后,一拍大腿,懊恼道: 「坏了!快马加鞭追了一路连个影子都没有,二殿下他们的目的地,怕是根本不在抬头山!快,分头去找,另外飞鸽传书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 郭飞虎上了年岁,一整天水米未进,此刻勐的起身眼前一黑,身形踉跄,吓了周围人一跳。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咬牙爬上马背,大声道: 「本官无事,找二殿下要紧,速去,去!」 那可不是简单的一个二殿下,是国师唯一的徒弟,是会生金蛋的二殿下! 郭大人在马上奔波时,偶有念头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行事如此不羁的女婿,他这老丈人真能承受的住吗? 那位要真出点事,他怕是难辞其咎!这到底是来结亲的,还是要他老命的? 秋东完全不知道他给郭大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就算知道也顾不得许多。 他原是打算在四女山附近踩点的,然而无意间幸运的发现了一个偷偷从山上下来,行事鬼鬼祟祟的匪人。 秋东临时改变主意,带着人顺藤摸瓜,一路瞧着那人进了镇上最大的青楼。 青楼秋东是不能去,他们全是生面孔,进去很容易被人盯上,从而暴露行踪。 找了家茶寮坐下,叮嘱道: 「乌城到哪儿了?叫他去处理。」 事实上乌城正带着包括那匪人的相好在内,一众妓子,光天化日,招摇过市,显摆他的阔绰呢。 接到任务后,兴奋的搓搓手,和街角的秋东擦肩而过,笑的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上了,活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回,咱这就回楼里,姐姐们穿戴好新衣裳,好瞧瞧都合不合身!尤其杏花儿姐姐,你可得回房里叫弟弟仔细瞧瞧才行!」 嗨呀,实在想不到,这趟任务的重点,竟然会落在他乌城身上,对付争风吃醋的嫖客,他最有经验啦! 秋东见乌城左拥右抱,花团锦簇,被人簇拥离开前,还朝他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便放心的把战场留给乌城。 第391页 匪人的话可以做参考,却不能全信,该踩的点儿照样得他去踩。 第114章 表妹先请 事实上, 秋东谨慎的做法才是最正确的。 傍晚一行人聚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其余人烧火做饭,秋东坐在帐篷前拿着笔写写画画, 整合得来的情报。 乌城蹲在秋东边儿上,首先道: 「殿下, 据那匪人交代,山上人口共计两百出头, 其中青壮年近一百人, 余下皆老弱妇孺, 他们抱团取暖, 战力不强。 下山的各路口有巡查队昼夜巡视,寨子里以劫掠过路商贾为生,他们只劫财, 不伤人。」 而费久沉盘腿坐在另一边,严肃道: 「根据他们每回下山採买生活所需数量推测, 山上至少有三百人, 以青壮年居多。附近村镇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年轻妇女失踪, 间或有尸骨出现在山脚下,极有可能是被山匪掳掠而去。 本地人谈之色变, 言及匪人杀人夺宝, 无恶不作, 穷凶极恶。」 乌城傻眼, 一拍大腿: 「娘的,那小子在床榻间也没对相好的说实话?」 秋东看着纸上字迹, 推测道: 「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至少在他看来是真话。在他眼里,只有山上的原原住民才是他们自己人, 也就是那本来的二百来人。 后面劫掳上去的妇女和过路商人,顺从听话的被留下,反抗的则成为附近村民看到的枯骨。」 秋东指尖顿了顿,看向费久沉道: 「山匪不可能给劫虏去的外人与他们自己人一般的待遇,那些人是消耗品,死了还能继续补充。所以山上的人远比你推测的多一倍有余。」 费久沉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忍不住倒吸口气,手心不自觉在膝盖上擦了擦。 他们可只有不到百人,乐重恩还带走了一部分。要在地势不利的条件下,对上敌方近七百人。关键敌人各个穷凶极恶,手上沾染鲜血,杀人如麻。 而他们,顶天了也就打过猎。 气氛一时间很是沉重。 杜恆为着秋东安全考虑,主动提议: 「殿下,要不我们通知附近驻军,叫他们派兵支援?」 杜恆都不敢想,若是秋东因此出事,他的下场会有多惨。 秋东摇头,将他白日里根据乐重恩留下的线索,一路摸到寨子附近后画的地形图给三人看: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据我观察,他们的换防存在一定漏洞,这便给了我们可乘之机。且山匪为了保持他们原住民的绝对统治,掳掠回去大都是女人,那些女人的战力并不强,我们的主要敌人还是那一百多青壮年。」 乌城心眼儿少,向来秋东说什么是什么,当即双眼亮晶晶道: 「殿下言之有理,何况咱们还有乐重恩在山上做策应,那小子鬼心眼儿贼多,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和费久沉这种只会气人的傢伙可不一样,我不信他会坐以待毙!」 费久沉视线和秋东对上,好似终于明白了秋东坚持要带他们来四女山剿匪的用意,一咬牙,缓慢而坚定道: 「一切但听殿下吩咐!」 杜恆左右看看,有种上了贼船下不去的感觉,面对秋东三人压迫的目光,只能视死 如归的表示: 「但凭殿下吩咐!」 大不了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护殿下安全,除非贼人从他的尸首上跨过去。 于是,四更天时,秋东带人一路小心翼翼摸上四女山,掐准匪人换防漏洞,一马当先,冲进匪寨,砍下了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原本费久沉他们还有些紧张,但见秋东已经冲出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霎时喊杀声震天,双战成一团。 杀敌这种事,最难的是开头,砍人脑袋和砍动物脑袋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一旦突破最初的心理障碍,之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字: 「杀!」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傻子都知道该如何做。 秋东首当其冲,带领所有人往主寨方向沖,手起刀落,英勇异常的同时,还有闲心帮同伴在背后补刀。 毕竟是第一回真人实战,都没多少经验,有疏漏在所难免,秋东从贼人身上抽出长刀时,如此宽容的想。 杜恆很快发现他被二殿下给保护了的事实,心下顿生几分惭愧,下手都狠了三分,颇有种知耻而后勇的模样。 一行人在秋东的带领下,很快杀到主寨外。 然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碍,因为寨子里的老人孩子们举着铁锹挡在主寨前,目光兇狠的盯着秋东一行人,使得他们的前行速度不得不被拖慢。 双方陷入僵持,气氛紧绷,谁都没主动开口。 乌城凑到秋东身边,小声问: 「这也太卑鄙了,让老弱妇孺顶在前面,咱们还如何下手?」 秋东警告的看了一眼乌城: 「小心戒备,注意我指令,随时准备动手!」 人就是如此自负的玩意儿,明知眼前的老弱妇孺是正儿八经的山匪,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仍然下意识看轻对方。 以至于奇怪的念头占了上风,让他觉得下不了手。 秋东暗中给众人下指令,双方几乎是同时有了行动。 然而队伍里此时不少人抱着和乌城同样的想法,不忍心下杀手。 生死之际,心慈手软的代价,就是失去自己的小命。 第392页 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方才还鲜活的一条性命,瞬间被一个瞧着不到十岁的孩子,举着沉重的锄头砸扁了脑袋,当场失去唿吸。 乌城他们目眦欲裂,再也不敢小瞧这寨子里任何人,举起手中武器,鲜血在火光下喷薄而出,扭曲又危险,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杀光所有敌人,给自家兄弟报仇! 此时此刻,还能保持头脑清醒的,约莫也就费久沉了。一刀捅死个面目狰狞的老妇后,喘着粗气大声对秋东喊: 「不对劲!那些青壮至今不见踪影,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秋东抽空往主寨方向瞧了一眼,里头灯火明亮,隐约夹着打斗声,笃定道: 「是重恩那边动手了,他们人手不足,咱们要快点解决掉这里去支援!」 事实上,乐重恩凭藉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仅在被掳后的第一时间,就把贪生怕死又有几分小聪明的狗腿子演的入木三分,从而得到了二寨主的赏识,在寨子里拥有相对自由。 又通过他惊人的观察力,成功策反了被三寨主新劫掠来的「五夫人」,两人联手,成功在今夜所有人聚众饮酒时,毒杀了三寨主,引起寨子里的内讧。 这也罢了,他还在「新主子」二寨主耳边挑唆,将三寨主的死因归结于大寨主,让二寨主怀疑是大寨主已经容不下他们兄弟,想挨个儿剷除掉。今日是老三,明日便是他老二。 很快口角就上升到拳脚相加的内斗,乐重恩带人在暗处偷偷补刀。 于是,在秋东他们好不容易解决掉挡在外面的老弱妇孺冲进去时,主寨内已经不剩几个完整战力。 寨子很快就被秋东接管。 三个寨主两死一伤,被人拖下去看守。 秋东坐在大寨主的虎皮椅上,仔细擦带血的刀。外头是乐重恩他们带人搜寻山寨,处置匪人的动静。 烛火哔波声中,是996颤巍巍的声音: 「宿,宿主,杀,杀人了,嘤,好可怕~」 是啊,杀人了,有什么问题吗? 秋东甚至是笑着问的: 「以前身居高位,因我而死的人还少吗?」 996结结巴巴: 「但,但是都没有这般血腥直观,好,好吓统!」 刀背上照出秋东扭曲的影子,秋东垂眸,心想他以前可能并不是个影帝,因为他对今日这般血淋淋的杀人,并不陌生。 影帝可做不了这个。 乐重恩进来禀报,站在下首,语气多了一丝此前从未有过的敬重: 「殿下,已经清点完毕,贼人尸首共三百具,依照您的吩咐,割其左耳,方便弟兄们领功。其余伤亡者天一亮就遣人送去当地官府。 另有金银财宝数箱,以及无辜被掳的女子五十三人。如何处置,还请您示下。」 秋东嫌弃的丢掉沾了血的帕子: 「那些女子愿意归家的,给她们安置费,叫她们家去,不愿归家的一併带回京中,留给阿姐去安置。至于金银,给足阵亡弟兄的家眷补偿外,此次参与者人人有份,剩下的带回去。」 说起这个,刚进门的费久沉心情也颇沉重。 都是朝夕相处,和他同吃同住,跟着他一招一式练出来的兄弟,就这么没了,心里多少不好受。 「殿下,统计出结果了,此次兄弟们阵亡三人,轻伤二十八人,重伤五人,已经安排人给他们做了简单包扎。」 对眼下的结果,可以说在秋东的预料之中。 但费久沉沉默良久,还是开口道: 「其实这山上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仗着人多势众,欺辱附近手无寸铁的村民罢了,整日游手好闲,逞兇斗狠玩儿女人,没有经过系统训练,更没有排兵布阵的意识,脑子也简单的很,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 从个方面来讲,都不是咱们的对手,认真计较的话,咱们一个打七八个也不成问题,不应该出现如此多伤亡。」 费久沉无疑是痛苦的,他手下那些人是他用尽心血培养出来的好手。此前对山匪没有准确认知时还不觉得的如何,此刻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很多伤亡根本就是不该存在的。 「乌合之众?」 秋东一早就知道这个事实,要不然也不会傻到带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兵送人头。此行的主要目的,不过是叫他们见见血罢了。 没有见过鲜血的士兵,永远都长不成真正的士兵。 「可就是这些乌合之众,让咱们伤亡掺重啊!」 这话说的费久沉和乐重恩都低下了头。 此时,两人心里还有个清晰的隐忧,如四女山这般为祸乡邻的匪徒,声势浩大,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相信任何驻军都能轻易解决。 但是没有!从当地官府到附近驻军,任由其发展壮大,视而不见,可见姜国如今的官场腐败到了何种可怕的程度。 秋东起身,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空,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大踏步往出走: 「后续交给杜恆和乌城处理,咱们回城!」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丰都城时,正好辰时三刻,他们离开的浩浩荡荡,回来时动静惊人。 各个身形狼狈,手脸上沾染的血迹早已擦干,黑色的衣裳上好似也没留下什么痕迹,马侧挂着鼓囊囊布袋子里不知装了何物,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骇的周遭百姓自动退避三舍。 守城官见是二殿下,不敢阻拦,硬着头皮,正想捏着鼻子意思意思检查一番就放行,谁知跟在二殿下身边之人意外的好说话,主动打开了布袋子叫他们看。 第393页 这一看可不得了,其中一个小兵当场惊叫一声,跌倒在地,呕吐不止! 费久沉见状,轻哼一声,拢起布袋子,打马扬鞭,跟在秋东身后往王宫方向而去。 若非二殿下不宜在此事上大出风头,他定要借着今日将之宣扬的全丰都城都知晓。 因而,秋东去太子东宫报平安时,太子闻到阿弟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后,当先道: 「太医一早候着了,去后面叫瞧瞧可有哪里不适。」 然后便是吩咐内侍: 「给郭大人传信,就说二殿下已平安归来,让他带人撤回来。」 本来太子是积攒了一肚子教训阿弟的话,可期间经歷郭飞虎跟丢人,他趁夜不眠,胆战心惊,此时已然精疲力竭,再无教训人的气力。 等太医在三确定秋东身体无碍后,太子还不放心,赶秋东去浴池泡汤。 亲眼所见,秋东身上确实没有多余的伤痕后,太子才在池子边儿落座。疲惫的揉着眉心,颇为头疼道: 「我方才听久沉说了,阿弟,你是想染指兵权吗?」 太子又不蠢,他仅从费久沉的描述中,就听出秋东在练兵以及行军作战中有极高的天赋。 不论四女山之行,是阿弟蓄谋已久,还是顺水推舟,阿弟都向他这个兄长展示了他的能力。 「你要知道,这天下所有人都能染指兵权,唯独你我二人不行。」 秋东舒舒服服泡在池子里,饮一口珍贵的果子酿,缓缓点头: 「我明白,所以我现在是个一心敛财的纨绔,以后也会是。」 他们那皇帝爹之所以能放开手脚霍霍这江山,正是因为老傢伙把兵权牢牢握在手里,不管外头乱成什么样儿,都能保他高枕无忧。 兵权是老皇帝的命根子,若秋东敢打兵权的主意,就算他是对方唯二的皇子,照样落不了好下场。 太子隔着雾气道: 「你明白就好,我会让人对外宣称四女山的匪徒是一帮乌合之众,你们能剿灭对方纯属巧合。你放心,该记的功劳一个都不会少。」 这原本也是秋东的打算,他们兄弟两能想到一处并不稀奇。在没把握之前,还是不要跟老皇帝硬碰硬的好。 稀奇的是,太子接着道: 「若你想暗中培养自己的人手,便大胆去吧,朝臣和父皇那边我自会为你解释。」 秋东惊讶抬头。 太子揉揉秋东脑袋,缓缓起身,背着手居高临下瞧着他,语气认真: 「此前一直觉得让你围着马球场打转着实浪费,如今你既然早有打算,我这做兄长的岂有阻拦之理?」 秋东伸手,拽住太子袍角,笑的十分真心: 「阿兄,谢谢你。」 太子对秋东而言,如兄如父。今日更是给了他身为兄长能做到的最大支持,甚至不惜为他去对抗老皇帝。有些事虽然秋东也能解决,但有人护着,被人偏爱的感觉,总是让人流连的。 「日后别做这种令人忧心之举,有事可以直接与阿兄商议。」 太子的袍角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把空间留给秋东,远远丢下一句: 「对了,今早郭大人家女郎入宫探望贵妃娘娘,贵妃那边特意遣人来问你何时归家,且瞧着办吧!」 秋东双眼闪过微光,对此前的猜测更多了三分肯定。 「知道了,回头就去贵妃娘娘宫里请安。」 太子便觉得他阿弟只要不搞事时,总能善解人意。一抬头与太子妃担忧的目光对上,温和的牵起她的手,扶着她的腰并肩而行。 「可是为阿弟的事而来?」 太子妃温柔抚着肚子,浅声道: 「阿弟究竟是如何想的?想培植自己的势力并没有错,像之前用马球场打掩护不是做的很好吗?连咱们也一併瞒了过去。为何突然行此险招?」 太子轻笑,递给太子妃一撮鸟食,叫她逗廊下秋东送的八哥,缓缓解释: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 「阿弟一声不吭,父皇就不怀疑他的动机了吗?况且此前父皇态度强硬的让阿弟拜国师为师,依照阿弟往日的脾气,早该和父皇大闹一场才对,若他真乖乖认下,当做无事发生,父皇才该心生疑窦。」 太子妃恍然。 秋东此番一闹,父皇只会觉得这就是秋东对他的报復,虽然动静大了点,亮出的爪子直指他手中的兵权。但在父皇眼里,意义跟以往无二,小孩子过家家,笑过便忘,他老人家不会搁在心上。 「阿弟选的这个时机,真是大胆又巧妙!」 太子妃感慨。 如此也算在父皇那里过了明路,日后想做点什么不用再藏着掖着。毕竟如今阿弟手里人少还能藏住,待人多了,想在丰都城境内神不知鬼不觉的难度可想而知。 这是太子妃能想到的,但太子没说的是,最后由他出面宣称此次剿匪一切不过是巧合,把不希望父皇多加干涉的态度摆出来,他这种一如既往拉偏架的行为,会彻底让皇帝放下最后一丝戒备。 太子在心里感慨,阿弟是真长大了。 他的反应,恐怕也在阿弟的预料之中。 对此,秋东只能说,不愧是他半个爹,太子确实够了解他。 从头至尾,他要的只是让老皇帝放松警惕,其他人的态度并不十分重要。 等他神清气爽从汤池出来后,便直奔郭贵妃处。秋东想过消息放出去,郭纤云会找上门的可能,但对方如此迫切,他多少是有点意外的。 第394页 不过这份意外被他完完整整压下去,在郭贵妃宫里见到郭纤云时,他表现的很惊喜。 「自上次马球场匆匆一别后,已有数日未见,表妹一向可好?」 郭纤云回的大方又不失礼数: 「劳殿下惦记,臣女一切都好。」 郭贵妃见两个小儿女郎才女貌,般配得很,笑着打趣: 「你们幼时也常在一处玩耍,道一声青梅竹马毫不为过,怎的今日竟生疏客套了?」 秋东笑盈盈凑到郭贵妃跟前,厚着脸皮道: 「这不是大家都长大了,前些时日在马球场惊鸿一瞥,着实被表妹在赛场上的英姿给惊着了,多少有几分不敢相认嘛!」 郭贵妃见他说话间耳廓红了一片,瞬间明了秋东的心意,有意撮合道: 「既如此,你二人且去外头花园里说说话,我可晓得你们马球都打的极好,想来有很多话好讲,也叫我这老妇人歇歇神儿。」 秋东似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面皮微红,举止克制: 「那就不打搅娘娘了,表妹且随我来。」 秋东表现的如此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对郭纤云有意。郭纤云又不瞎,面上大方得体,手心已将帕子攥成了一团。 心头再无侥倖。 秋东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叫人在已经种了蔬菜麦子的花园里,摆上郭纤云爱吃的茶水点心,位置是特意选的阴凉通风处,备上软垫,才请她落座。 可谓殷勤备至。 他此番行为,叫等在殿内的郭贵妃听的双眼放光,直唿「好」: 「回头叫人给郭大人传话,就说嫁妆可以备起来了。」 然而,被所有人看好的两人,彼此间气氛凝滞。 秋东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面上满是强装镇定的慌乱: 「表妹,你是不是说错了?」 郭纤云用充满歉意的语气道: 「殿下,您没听错,这门亲事我不乐意,因为我心有所属,此生只想与他结为夫妻,此前只以为是走个过场,万没料到王后娘娘最终会选择我。」 秋东心里:果然! 秋东嘴上:「简直荒唐!」 秋东行动上:伤心欲绝,神情低迷,黯然离去。 第115章 父子局 秋东这一低迷, 直接在长秋宫住了两日,期间谁也不见,万事不管, 可叫周围人担心坏了。 由此,他被郭纤云拒绝之事便渐渐传开, 大家面上碍于当事人双方的身份不好说什么,私底下的议论从未曾少。 姜霜几次上门探望秋东, 未见着人, 直到第三日, 忧心秋东出事, 隔着门窗大声与秋东说话: 「这回确实是纤云不对,我娘已经特意训斥过她了,母后也在重新翻名册, 一定能给你寻个更好的。阿弟你实在难过的话,阿姐陪你上郭家找郭大人要个说法去!」 秋东正在殿内写接下来的计划书, 闻言搁下笔, 起身活动肩颈, 行至门口,用极其委屈又善解人意的语气道: 「难为表妹做什么, 在咱们姜家人跟前, 便是表妹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事已至此, 她定也受了许多委屈。」 姜霜忽然就有一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荒谬感,尽管她阿弟还没嫁出去, 却已经满心满眼在为旁人家的女郎打算, 以至于罔顾事实了,气的破口大骂: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那整个丰都城谁有?既然不愿, 为何不在母后择人前悄悄给我娘递个话?我娘与母后说一声的事罢了,又岂会闹的今日这般难看?」 旁人自然不敢在此时火上浇油,只能温言软语劝慰,可秋东是充分掌握了绿茶技术的高手,善解人意道: 「女郎家面皮薄,婚姻大事怎好自己出面?表妹也是年轻不知事,以为只是走个过场,母后不一定会选择她。」 姜霜听了更是生气,恼怒的踢一脚房门,痛的她咬牙切齿: 「走过场?旁人家能走过场,可依照郭家和皇家的关系,他家走的什么过场?她自己心里没数吗?」 样样比照着郭贵妃养出来的女儿,想嫁去旁人家,那也要人家敢接。 秋东嘴角带笑,觉得姜霜的直爽性子,在这时候特别可爱,他语气委屈: 「表妹到底不是郭夫人亲生的,行事难免有几分顾忌。」 笑话! 此刻郭飞虎郭大人也在家中如此质问女儿: 「既不愿,为何不提前与家中商议?叫你母亲进宫与贵妃娘娘说一声,你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但你当时一声不吭,却临门一脚反悔,将事情做的如此不体面,叫外人如何看我郭家?」 郭大人坐在正堂上首,神色严肃的审视女儿。 郭纤云站在下方,抿着唇,直视父亲双眼: 「母亲并非女儿生母,从未生育过子女,哪里懂女儿家最需要的是什么,她只会劝我嫁给二殿下有诸多好处,怎会进宫帮女儿说话?」 郭大人听的怒火中烧,拍桌子怒斥道: 「放屁!你母亲为人最是公允,且不谈这些年你记在她名下,受她诸多照顾。就事论事,她又不傻,明知你不愿的情况下还极力促成此事,是想我郭家与皇家结仇吗?」 知女莫若父,郭大人这辈子膝下共三个孩子,各个都是庶出,全部记在郭夫人名下教养,郭纤云是唯一的女儿,聪慧的紧,平日里难免娇宠几分,几乎是瞬间他便料定女儿没说实话。 第395页 一拍桌子,大声呵斥: 「说,那让你昏了头的小子究竟是谁?你二人如何相识的,他又是如何蛊惑你的?」 郭纤云咬紧嘴唇,一言不发,气的郭大人砸了手边茶盏,叫人将她关进闺房反省。 郭大人面对一地狼藉,心里发狠,一定要将蛊惑他闺女的小子给挖出来,抽皮扒筋,一泄心头之恨。 然而在秋东看来,这事还真跟旁人没多大关系,一切皆属郭纤云的个人行为。 此时,秋东早已猜到郭纤云倾慕之人正是乐重恩,当时挤时间看比赛也是为了看乐重恩。 此前她默认王后将她列入备选名单中,是因为她知道乐重恩心悦公主姜霜,她觉得自己没机会了,于是默许了家里的安排。 可在马球场训练的日子里,姜霜与费久沉之间隐晦的情谊骗不了人,她便觉得她还有机会。 但彼时已经覆水难收,她只能祈祷王后选不中她,或者秋东选不中她。 在乐重恩从未将心思放在她身上时,她就能为了赌那一份微乎其微的可能,果断拒绝秋东,是有点恋爱脑在身上的,完全没有原本故事中经歷了家破人亡后的清醒果决。 从她的言行中,秋东只看见了一个被家族保护的相当天真的闺阁女子,也算勇气可嘉吧。 他虽设了套,还预想过对方不往里钻该如何,但能如此顺利,多少有点惊讶。 到了第五天,秋东终于完善了所有计划,面色有几分憔悴的走出长秋宫去给王后请安。 在王后的嘘寒问暖中,秋东开门见山道: 「此事于儿子倒没甚,对郭家表妹一个女郎家却影响颇深,不看僧面看佛面,别叫贵妃娘娘和阿姐也跟着遭人非议。 还得劳烦您出面宴请郭夫人与郭家表妹进宫,也好叫外头都晓得咱们的态度。」 他顺水推舟利用了一波儿郭纤云,此番给她把面子做足,之后如何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王后听完是又宽慰又心疼,欣慰于孩子终于长大了,知道顾全大局。可话说回来,谁的孩子谁心疼,见秋东受此委屈,对郭家难免有几分迁怒。 但这种不利于朝堂团结的话她不会说出口,只温和道: 「好,母后叫人安排,你且放心。对了,这回你在宫中多住些时日,母后着手办两场赏花宴,叫你亲眼瞧瞧那些闺秀,全都可着你的心意来挑。」 秋东熟练的拿起小剪子帮王后剪窗花,手下极稳,眉眼低垂,十分颓丧: 「母后,孩儿的婚事还是先缓一缓吧。」 王后见状又心疼了两分,觉得秋东是被郭纤云的举动给伤着了,心里恼怒的很,面上还要强颜欢笑: 「都听你的,待你何时想成亲了,再与母后说。」 心里却已近琢磨了数十种在风波过后尽快安排郭纤云出嫁法子。否则她一个未出嫁的女郎天天杵在阿东眼跟前,阿东还如何有心思开启下一段感情? 王后雷厉风行,在秋东剪窗花时,便已经吩咐人出宫传召郭家母女,将宴请的时间安排在当天下午,且叫人给郭贵妃传话,邀她一併作陪。 时间安排极紧,这面子给了,又好像没给,也从侧面说明她的一个态度。 轻轻将此事揭过去,是看在郭贵妃和郭大人的面儿上,但郭纤云此人,算是彻底在她心里画上了大大的叉。 秋东将剪好的窗花整起来搁在笸箩里,对王后撒娇道: 「接下来郭夫人母女孩儿便不见了,免得瞧了心里头不舒畅。」 王后觉得秋东已经仁至义尽,心胸宽广,是个顶好的孩子,哪里会苛责他更多? 可老皇帝完全不这么想,他不知从哪里听闻此事,不好好在他的摘星楼炼丹,破天荒专门叫人传召秋东过去叙话。 彼时秋东刚从甘泉宫出来不久,见是皇帝身边的内侍,隐晦勾起唇角,面上摆出桀骜不驯的样儿,一路被带进了摘星楼。 一路虽没见几个伺候的宫人,但秋东能明显感觉到,摘星楼布防外松内紧,高手都隐藏在暗处。 看来老皇帝也知道他做的事情招人恨,防着人家上门寻仇呢。 这方面来讲,老皇帝着实是个有自知之明之人。 秋东见着他的时候,老皇帝正穿一身深蓝色道袍,歪歪靠在榻上浅眠。 秋东敷衍的请了安,老皇帝没应声儿,他自顾起来,发现殿内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从角落扒拉出个蒲团,塞屁股底下落座。 「在朕跟前不是挺能耐的嘛,怎的到了郭家那小女郎面前就怂的和孙子一样?听说她戏耍于你,你非但未曾惩罚,还处处为她着想?丢尽了朕的人!」 皇帝连身都没翻,幽幽开口。 秋东摆出一副「你懂什么是感情」的表情,不屑道: 「您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喜欢是时时刻刻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绝不做叫她不开心的事!」 皇帝终于被小儿子的炸裂发言给惊住了,窸窸窣窣盘腿坐起来,居高临下打量秋东,不置可否道: 「那朕确实不懂你的喜欢,朕只知道天子富有四海,只要朕想要,就能得到!包括女人,权势,财富。」 秋东耸肩: 「所以你是皇帝,而我只是皇子。」 皇帝似是被他的油盐不进给气着了,更直白的怂恿道: 「喜欢就抢回家,任她心里装的是谁,见了皇家的泼天富贵,无上权势,便没有不心动的。 第396页 若你运气不好真遇着不为功名利禄所诱惑的女人,再放人回去也就是了,反正你又不吃亏。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相貌好看又温柔小意的女人。」 秋东坐在蒲团上仰视老皇帝,但他的话里可没有一点儿仰视的意思,甚至有几分实事求的阴阳怪气: 「您身经百战,刀枪不破,做事无所顾忌,不怕被天下人责骂。 我不同,我只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人,做事顾忌身边人的感受,在乎身前身后名,还想留一点清白在人间。」 皇帝揉揉眉心,换了请教的语气问秋东: 「你是朕唯二的皇子,天底下哪个女人的心情能凌驾在你的感受和尊严之上?你为何如此愚蠢,要自降身份和她们打成一团? 你生来高高在上,对方如此愚弄于你,你就该做出惩戒,让对方知道愚弄你是要付出代价的,否则长此以往,谁还能把你当回事?」 秋东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搭在膝盖上,深有感触道: 「虽然我觉得您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这个道理不适用于男女之间的感情,在身份上我们确实存在差距,但在感情上,我们是平等的。」 老皇帝是真没想到小儿子会说出如此惊人之语,定定的打量他。 秋东任他来瞧。 老皇帝终于确定小儿子说的是心里话,内心复杂极了,摆摆手,厌烦道: 「快滚,瞧见你朕就心头冒火,朕怎会生出你这种蠢货!」 秋东利索的翻身滚了,嘴里还骂骂咧咧: 「养儿子的时候你干嘛去了,别人把你儿子养大了,这时候跑出来挑东捡西,哪儿来的脸?」 老皇帝扔了个茶盏到秋东脚下,同样骂骂咧咧,父子两表情如出一辙,是多年争执中培养出来的奇怪默契: 「没出息的东西,不就是女人嘛!回头朕叫人给你送几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吃点好的吧!」 秋东原本走远了,又回头扒拉在门框上朝老皇帝比了个中指: 「呵,留着您自个儿享受吧,我还想以后多生几个孩子呢!」 说完撒丫子就跑,把闻讯而来的国师撞了一个趔趄,匆匆留下一句「抱歉」就消失在摘星楼内。 身后主殿中,皇帝已然没了方才的愤怒,安然躺在榻上,对半空中道: 「叫盯着的人都撤了吧。」 迷迷煳煳打鼾时,皇帝还在想,他竟然生出了个沉迷儿女情长,心慈手软的种,简直可笑。 可笑,也令他安心。 原以为那小崽子真生出了染指兵权的野心,他还颇为烦恼了两日。如今瞧着,就是个手握利器却只会玩儿过家家的小儿罢了。 翻不起浪来。 皇帝翻个身,对在床头打扇的内侍道: 「送几匹好马过去,叫他安心在马球场做耍吧,当一辈子小孩儿也是他的福气。」 福气吗? 秋东收到马的时候也这般想,他利用郭纤云之事,一举两得,既解决了婚姻大事,又彻底打消了皇帝的怀疑,如今得了马,也算意外之喜。 不过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好比太子就在秋东打出连招后,明白了他的意图。 在看清秋东并非真对郭纤云有多不可自拔的感情后,心下反倒放松了许多,单独召见郭飞虎郭大人,言语里几多敲打警告,以至于郭大人冷汗连连。 末了,太子指着一摞被单独挑拣出来的摺子,示意郭大人瞧瞧。 「知道该如何做了?」 郭多人内心苦涩,面上不敢表露分毫,保证道: 「臣明白,臣会好生与这些参二殿下的大人们探讨一番的。」 秋东知道他私自带人剿匪一事,是郭大人与弹劾他的朝臣辩驳时,便知是太子的意思。 既然太子已经施了威,就得有人去施恩,恩威并施才有效。 他找上正准备出宫的姜霜,两人行在王宫甬道内,伺候的人远远跟着,他才问: 「是去安置那些从四女山带回来的女子吗?」 说起这个,姜霜就忍不住长长的嘆气,眉眼都耷拉下来了,手里的马鞭无精打采乱甩: 「哎,她们被山匪劫掠,遭遇了非人折磨,获救后却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既然你把她们送到我手里,我总得给她们找条活路。 阿弟你还不知道吧,那些拿了安置费结伴回家的女郎,一个被族人连夜沉了塘,两个被父母卖去青楼,还有一个被兄嫂剋扣了身上所有银钱,然后把人许给村中老鳏夫,绑着成了亲。 更多的是直接被亲人赶出家门,扬言要彻底与她们断亲的。 只有一个女郎家中父母哭着接纳了她,可她全家都活在流言蜚语中,被人指指点点,她阿弟刚定的亲事也被女方家遣媒人上门给退了。」 姜霜心情很沉重,她自认见过很多宫外穷苦百姓的生活,可听到那些女郎的遭遇后还是有种深深的愤怒和无力感。 秋东却道:「她们不是又结伴逃来丰都城,请求你的庇护了吗?」 「可我能为她们做什么呢?她们更需要的是父母的关怀,是亲人的怜惜,是周围人的宽容,这些我都做不到。」 秋东道:「你无需做到这些,你只要给她们谋一条生路,时间会让她们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如今的姜霜并不明白这话的含义,只烦闷道: 第397页 「可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安置她们。」 秋东牵过马,温柔的挠挠它下巴,示意姜霜先上马: 「你是公主,只要把握住大方向即可,想做什么交代下去,自有人抢着为你排忧解难。比方说郭家表妹,此时你将她带在身边做事,她定然会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顺道儿就把恩给施下去了。 姜霜却不太想再和郭纤云产生更多交集,也不想让秋东再惦记对方,翻身上马,烦躁道: 「你怎的还对她念念不忘?你忘了她叫你颜面扫地啦?」 秋东站在马下,勾勾手指,等姜霜俯下身,凑近她耳边道: 「你不气她有眼无珠了?不想看她吃爱情的苦了?忘了她的心上人就在我那马球队了?白得一劳力,何乐而不为?」 被这么一提醒,姜霜忽然就想看看郭纤云到底有多硬的骨头,能为了那男人做到何种程度,她终究会不会得偿所愿,又会不会后悔当日所为? 说到底,姜霜恼怒的同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恨铁不成钢。一个女郎,不能,至少不应该冲动行事,丝毫不顾及她的所作所为会给家族带去怎样的影响。 姜霜心里已经认定了秋东的说法,嘴上还是警告: 「我会十二个时辰盯着,你若还敢对她生出旁的心思,别怪我直接动手!」 心思自然是不可能生的,秋东且忙着呢,根本没空关注姜霜那边究竟在做什么。 他将之前写的计划书拿出来,内容是完全不同的两份,分别交给了乐重恩和费久沉。 等两人粗略看完,秋东才道: 「这就是我的态度,如果能接受,接下来咱们就大干一场,如果不能接受,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两人颇无语的看着秋东,他们都看完了才说这话,是不是过于敷衍了? 看都看了,再想离开,怕不是嫌自个儿活的太好? 不过两人确实很欣赏秋东的魄力就是了,费久沉先问出了声: 「殿下,会不会动静太大了些?」 这可是实打实从各处大量买马,招收青壮年进行训练,尤其是打着在各地开办马球场的名头,不论从哪方面想,都很值得被人怀疑吧? 被人参一个拥兵自重的话,随时都能人头落地,要不要这么刺激? 跟着二殿下干,好处是够热血,够刺激!坏处是过于刺激,时不时挑战他们敏感的神经。 秋东不好直接告诉他们,接下来不管他怎么折腾,老皇帝都会以为他是小孩儿过家家,只能从容自若的表示: 「无碍,出了事有太子阿兄在前面顶着!」 这话真是既不讲道理,又该死的有道理,两人几乎是瞬间就被说服了。 乐重恩叉手: 「接下来带人四处剿匪的事交给我来做。」 费久沉保证道: 「借着剿匪四处串联的事我来做。」 那继续招兵买马赚钱养家的事就交给杜恆吧,训练新人这一块儿留给乌城再合适不过。 三人针对接下来的细节商量了半晌,公事结束,费久沉狠狠灌了一盏凉菜,像条咸鱼似的瘫在椅子里,好奇问: 「外面都说殿下您对郭家女郎情根深种,是不是您搞的鬼?咱兄弟们日日在一起,我连您一顿吃几碗饭都一清二楚,您哪有空和女郎卿卿我我?」 就他这种和公主有多年情谊打底的青梅竹马,平常想见个面说几句话维持感情都得挤时间,颇有点牛郎织女的意思。 二殿下忙的脚不沾地那样儿,是梦里跟人家女郎谈情说爱呢? 所以从一开始,费久沉便没相信过那流言。 可就算是实话,秋东也不能认哪,不耐烦摆手: 「滚滚滚,就许你和心上人卿卿我我,还不许我有个心上人了?」 好傢伙,一看秋东这敷衍的态度,谁还不明白里面真有鬼呀?不说就不说呗,他不会自个儿琢磨嘛! 费久沉先一步离开,乐重恩犹豫再三,还是提起了一事: 「殿下,前日我舅舅进京述职,将女眷一併带回京中,欲打算留下她们伺候家中年事已高的姥姥姥爷。我舅舅膝下儿郎众多,女郎却只我表妹一人。 她自幼长在关外,于丰都城内一切都不熟悉,我想叫她跟在公主殿下身边学学眉高眼低,也能更好的融入。」 秋东眉梢轻动,得,一锅凑齐了! 第116章 舌辩群雄 秋东知道乐重恩的这位表妹, 原因也很简单。 在原世界线中,乐重恩流放之时,他舅舅计蒙欲将膝下唯一女儿许配给他, 说的正是这位计竹鸣计女郎。 而计竹鸣当时拒绝乐重恩的理由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也并非推脱之语, 彼时她已经对扶持乐重恩发展势力,足智多谋, 相貌不俗, 身上总是缠绕着一股阴郁之气的费久沉芳心暗许。 后来几经周折, 她成功与费久沉结为夫妻。事实证明她挑男人的眼光没问题, 费久沉有勇有谋,位极人臣,重新光耀费家门楣, 且婚后对她敬重有加。 二人生儿育女,举案齐眉, 是丰都城内人人羡慕的眷侣, 她的后半生可谓顺遂安泰。 秋东手指又不自觉开始敲击桌面, 他不记得原世界线中计蒙将家眷留在京中,甚至往姜霜身边送过。 真是, 牵一髮动全身。 「这事你直接跟阿姐说就行, 何须绕这么大一圈子找我?」 第398页 乐重恩和姜霜, 说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这么点事情姜霜不至于不同意,秋东不知道乐重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索性也懒得猜。 乐重恩面色赧然, 不好直视秋东双眼,尴尬道: 「这不是听闻王后娘娘正在给您挑选妻子嘛, 表妹年岁尚小,舅母想多留她两年。」 哦,懂了,这是怕他们把人送到姜霜身边,整日在秋东眼皮子底下晃悠,秋东给误会了。提前打个招唿,人家就是纯粹出门交际的,完全没有其他意思。 「我回头跟母后提一嘴就行。」 这么些人凑在一起,简直乱成一锅粥了,秋东心里暗自发誓,他这辈子坚决不给人保媒拉縴。 做个事业脑,挺好的。 事业脑秋东带人陆续在各地开办马球场,组建马球队,进行集中训练。 上行下效,打马球几乎成了贵族阶级的象徵,就跟琴棋书画似的,身为贵族阶级,可以不精通,但多少得会,否则出门和人没有共同话题。 同时也成了许多普通人向上晋升的阶梯,马球打得好,就能得到贵族的赏识,从而改变自身处境。 颇有点北宋高俅凭藉蹴鞠上位的意思。 就连街边要饭的叫花子都知道,整个姜国的马球场,九成九掌握在二殿下手中。如今的二殿下,说是宗室第一财主也不为过。 大多数朝臣看到秋东凭藉身份便利疯狂揽财,纷纷上摺子弹劾。 随着马球场生意日益扩大,打马球逐渐在整个姜国兴起。民间普通百姓没有马的情况下,很快出现了替代品—— 蹴鞠。 就连乡间小儿,也能对着简陋的竹编鞠,快乐的玩儿上一整天。 秋东便叫各地的马球场给百姓免费提供鞠,皮的,竹的,种类极多。甚至还邀请他们去马球场打比赛,赢的队伍就能获得一只精美的鞠。 此举带动的商机且不论,秋东短时间内在民间的声望就达到了顶点。 当然这些只是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里,秋东打着招录马球队成员的名义,在民间将那些擅马球和蹴鞠之人招录进去,加以训练。 他用匪贼进行实地操练,将从匪贼窝里缴获的物资,按照功劳分给所有参与的成员。见到货真价实的好处后,成员们的积极性前所未有的高,便是可能受伤死人又怎样? 搏一搏,全家稀粥换干饭! 与其有今朝没明日,等着不知道哪天全家饿死,还不如拼一把,即便自己死了,二殿下也会让人好好安置他们的家人,好歹以后不会再饿肚子了! 这股打击匪贼的力量在暗中缓慢发展,周遭百姓感觉并不明显,也就当地的匪贼们,渐渐察觉到二殿下那马球队在刻意针对他们。 于是双方在暗中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匪贼们有不要命选择正面拼杀的,有藏在暗中苟且求生的,也有联合起来一起对抗的。 在一场场战斗中,秋东的马球队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俨然有了正规军的样子。 说他们是正规军毫不为过,严明且公开的赏罚制度,从小队长,大队长,到排长,连长,一级级有严格的管理和晋升制度,拥有相应的权利与待遇。 以及对秋东的绝对服从。 若叫懂行的人瞧了,就会发现这支队伍甚至比如今朝廷的大多数军营更纪律严明,战斗力强悍。 因为眼下朝廷不少军队因为上面拖欠粮饷,层层剋扣,底层士兵吃不饱饭,无法进行正常的训练,甚至一天中还得抽出半天时间自个儿去外面谋算着混饱肚子。 管理上来讲,可以说是一团乱。 也给皇帝的直属军队,还享有正常待遇。 秋东不会告诉下属这一点,而他的下属们,至今认为他们的主业是打马球挣钱,副业是剿匪闷声发大财。 且他们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他们的副业要悄悄进行,不能被当地驻军察觉。万一驻军也发现里面发财的门道儿,和他们抢夺怎么办? 所以根本就没他们被朝臣怀疑拥兵自重的事情发生。 与此同时,秋东还叫人私下从周边国家大量收购粮食存储下来,不拘是小麦大米,亦或者大豆苞谷,乃至于牲口吃的草料他都囤积。 此外还有相应的衣裳鞋袜布料,帐篷水囊护心甲。 这事儿是费久沉悄悄去办的,虽然他觉得依照他们目前的「兵力」囤积这么多完全没必要。 但秋东只说了一句「我还得养着太子阿兄,总不能让他手里真没一点儿兵马」就把费久沉给完全说服了。 那就囤吧,反正他们有钱,全是从那些世家大族豪门贵胄手里赚来的,花起来不心疼。左不过费点儿功夫,回头转手卖掉也行,就当是尝试涉足粮食行当了。 哎,还是那句话,跟着二殿下干,刺激是刺激了,就是一不小心容易刺激过头,稍不注意便是砍头的罪过。 明明他最初只是想打个马球,为何事情会发展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不过还好,他们事情做的隐蔽,至今没人察觉异样。 在大多数朝臣眼里,他们就是一群捞钱捞疯了,放着好好的光明正道不走,非往钱眼里钻的青少年。 对他们的行为,朝臣不止一次进行弹劾。 刚开始有郭飞虎大人在前面顶着,力辩群雄,替秋东省了不少麻烦。 可到了最近,弹劾的摺子从每日一箩筐增加到整整十箩筐,言辞从平和到锋利甚至偏激。有人情绪上头,当场撞柱,要以死让太子殿下明白秋东所行的危害。 第399页 郭大人表示他也顶不住了,每日单是和弹劾二殿下的朝臣对喷,他就得自备两大壶茶水上朝,嘴巴说干了不算,连几十年养成的不徐不缓的语速都不自觉变快了。 整个人瘦了两大圈儿,几乎把前半生所有的不满愤懑在朝堂吵架中发泄完后,郭大人整个人都佛系了许多,平日在家甚少发火,俨然一和气的小老头儿。 就是这头髮吧,大把大把的掉,远远瞧着已经不剩几根了,没少被家中老妻嫌弃。 郭大人苦闷的想,当初就不该答应太子殿下的交易,原以为二殿下搞事只那一波儿,他扛过去就算交易结束,谁知道还没完没了了,再继续下去,他怕是活不到找出蛊惑女儿的臭小子那天。 这日,是太子女儿蔓蔓的两岁生辰,秋东特意带了礼物回丰都城。 已经临近中午,原想着太子该歇息了,谁知被东宫内侍苦着脸告知,太子还在与朝臣开朝会。 秋东见内侍神色,便明了这朝会内容与他脱不了干系,于是衣裳都没换,风尘僕僕出现在太和殿外。 好巧不巧,正好听见有大臣慷慨激昂道: 「二殿下此行乃与民争利,上位者毫无悲悯之心,利用职务和身份便利,将天下财富聚于他一人之手,绝非好事。 往小了说,不利于财富的流动,不利于民间百业的发展。 往大了说,二殿下乃陛下亲子,皇室供养他吃穿住行,他要那么多钱财做什么?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啊!」 这话吧,也不能说全错,但绝对有捏软柿子的嫌疑,而秋东就是那个被捏的软柿子。 秋东一扬披风,步入大殿,对着方才说话之人,高声道: 「说的好!本殿下听大人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大人真知灼见,深谋远虑,堪称为国为民的典范!」 那人朝秋东一拱手,语气骄傲道: 「殿下过奖!」 颇有种「所有人喷了大半年毫无效果,而我今日一出马,就得了当事人认可」的得意。 秋东极为谦虚的道: 「只是本殿下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大人,您说我将天下财富聚于手心,不利于财富流动,此言何来? 百姓不晓得,诸位大人还不清楚?我那马球场每月无偿给国库多少银子,哪处赈灾没有我的功劳?这都不算让财富流动的话,那诸位大人为家中长辈下葬时,陪葬无数金银财宝,使其永远不见天日,又该当何论? 本殿下浅略的想,埋藏在地下的财富,总比聚我手里的多吧?怎么,要让朝廷下令,实行简葬吗?」 这谁能愿意?哪个不想着多陪葬些,以期来世继续大富大贵,有花不完的银钱! 秋东接着道: 「再说第二点,皇室供我吃穿住行,我要那么多钱财究竟有没有用?此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诸位,将心比心,朝廷供你们高官厚禄,难道你们就满足每月领着俸禄安心过日子,家里从不置办另外的产业,从不利用身份便利牟利? 我私以为严以律人的前提是严以律己,而不是宽以待己!你不去说旁人,却盯着本殿下咬,是觉得本殿下脾气好不会和你计较吗? 诸位,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再来教训我吧!」 这话一出,可算是得罪了大半儿朝堂的人,做到这个位置上,就连最普通的寒门出身,家里多少也积攒了财富。 殿内瞬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秋东都不得不感慨,说实话,尤其是说大实话,最是容易得罪人。 这不,就有人跳出来指着秋东鼻尖儿反驳: 「那如何能一样?诸位大人不过是小打小闹,养家餬口,殿下您是欲要兜揽全天下的财富,此乃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勿要再强词夺理!」 秋东觉得这就是不讲道理了,怕他兜揽全天下的财富? 至今为止,他赚的可全是富人的钱,从不对普通百姓下手,甚至暗中资助了不知多少百姓,说一句劫富济贫也使得,更加大言不惭的话,他甚至可以不要脸的表示,他是在重新调整社会财富分配。 对普通百姓的生活根本没造成任何坏的影响。 「大人所谓的小打小闹,养家餬口,是他们想小打小闹吗?不过是没本事做大做强罢了,说到底大家各凭本事。 再者说了,论起对普通百姓的伤害,诸位大人就能保证你们那小打小闹的生意里,就没有仗势欺人,强买强卖,抢占良田,逼良为娼? 可我敢!我就敢保证,我的生意清清白白,从未伤害过普通百姓一分一毫! 本殿下还是那句话,自己屁股擦干净了再出来说话,真把人逼急眼了,我让人查出点儿什么,面上不好看的可不是我!」 这话还真让人不好接茬,家里生意又不是他们打点的,谁家没点儿狗屁倒灶仗势欺人的亲戚啊?认真计较的话,满朝上下没有清白人! 二殿下简直是在胡搅蛮缠! 大殿内一时间议论纷纷,他们存了一肚子想对二殿下说的话,但到了这会儿,发现二殿下完全不是他们想像中在乎面子之人,他竟是个说起话来不管不顾,把人的面皮撕下来不算,还要扔地上踩两脚之人。 谁也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丢这个脸,一时间无人站出来。 秋东的视线与坐在左上方的太子对上,太子疲惫的揉揉眉心。这种事天天发生,他只在上头处理公务,等朝臣吵累了,饿了,自然会散场。 第400页 阿弟忽然来这么一出,今儿想善了怕是不能了。 哎。 这里头许多朝臣,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弹劾阿弟,有为了利益的,有为了名留青史的,有职责所在的,也有真正为天下考虑的。 关于这点,太子清楚,秋东也明白,但眼下,他就是胡搅蛮缠也不可能把手里的利益让渡出去。 此时就有那德高望重的老臣站出来发言: 「殿下,不论二殿下如何巧言善辩,可二殿的马球场已经往姜国上下蔓延,此举引起宗室效仿,未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未可知。 臣建议,二殿下名下马球场应尽数归缴朝廷,由朝廷派人去管理,所得收益全部上缴国库,通过户部统一调派!为做补偿,给二殿下一个忠亲王的封号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瞬间得到所有人一致认可。 不管出于什么考量,但老大人的话,简直说到了他们的心坎儿上。 天知道马球的兴起眼馋了多少人,那些经营酒楼画舫茶楼戏园子的人家,生意多少都受到了影响。有影响不可怕,秋东吃肉,他们也可以跟着喝汤嘛,有钱大家一起赚! 万万没想到,秋东他做的是独门生意,压根儿就不给其他人伸手的机会。 这如何能不叫人恨的牙痒痒? 那些人此刻更是跳的欢,纷纷附和。 「大人言之有理。」 「二殿下不可任性,即便是为了姜国好,也该将马球场上缴朝廷。」 「殿下向来深明大义,想来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更不会让太子殿下为难,毕竟您和太子殿下手足情深不是假的,对吧?」 有道德绑架的,就有隐晦威胁的。 「此事陛下还不知情,想来陛下若知晓的话,也不会任由二殿下如此胡作非为。」 「是极是极,陛下向来最不喜皇子公主行事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秋东好整以暇,等他们表演的间隙,还能慢悠悠整理一番他有些凌乱的披风,待朝臣又恢復安静,他才缓缓点头: 「不该任由各人掠夺国家财富,这点本殿下是贊同的。既然我手里这份产业诸位大人觉得该归于朝廷,那咱们顺道儿算算丰都城比我更富有的勛贵人家吧。 那些传承百年,铁打的世家手里积攒的财富难道不比我多?他们的产业涉及之广,何止是姜国上下,生意都做到邻国去了,也没见你们站出来让他们全部上缴朝廷呀! 就可着我姜家子孙欺负呗?我姜家人累死累活赚点钱,活该大公无私让出来,留给满朝堂的大人们花?旁人家里几百年的财富你们是只字不提啊?怎的不叫嚣让他们也拿出来给大家花? 是选择性耳聋眼瞎吗?」 这,这,好好的就事论事,干嘛扯没用的出来? 让人徒增尴尬。 他们没办法抑制世家,甚至想成为世家,但不影响他们阻止秋东成为下一个世家啊! 这中间并不矛盾嘛,对不对!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秋东索性把话撂在明处: 「我就算把马球场送给阿兄填充私库,也不会拱手相让出去,说的好听是上缴朝廷,谁不知道是叫某些人拿去借鸡生蛋谋私利? 打的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别拿冠冕堂皇的话噁心人了,以后我听见一次揍一次,不信大可来试试!」 秋东冷哼一声,红色的披风高高扬起,留给众人不屑一顾的背影。 其实他明白,里头有一部分朝臣是真心为太子,为天下考虑。 世家再如何敛财,不会直接染指皇权。 可他身为皇子,且是皇帝唯二的皇子,手里有了足够多的钱财,真不会把野心养大吗?朝臣们担心万一他和太子相争时,会将这个残破的天下拖向未可知的深渊。 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同时也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一旦直接点明,就是在太子和他之间种下隔阂,有离间他们兄弟的嫌疑。 朝臣们会担心万一他完全没有上位的意思,被点在明处,忧心太子对他先下杀手,从而在暗中谋划些什么。 总之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所以他们被秋东给怼的哑口无言。 对于这点,秋东清楚,太子同样清楚,但他选择给秋东足够多的信任。 兄弟二人走在长长的宫墙内,内侍远远缀在身后。太子背着手瞧满院子的菜蔬,心情是难得的放松,语气便带出来几分: 「我当了二十八年太子,自有记忆以来,便日日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储君。十八岁起父皇不理朝政,国家的重担霎时间压在我身上,那时真是夜夜睡不安寝。 若论做储君,我对自己有信心。 你若也想试试坐上这把椅子的感受,那就放手来争嘛,只要是光明正大的争夺,我若输了也是高兴的,毕竟姜国有了更优秀的继承人。」 太子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也是这么说的。 但秋东头摇的连头髮丝儿都跟着起舞了,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 「搁咱爷爷那会儿,做太子还有点意思,上有皇帝顶着,下有朝臣撑着,做错了有人收拾烂摊子,国库有余粮,想干点什么不至于捉襟见肘。 如今呢?父皇不仅不管事,还可劲儿造烂摊子。朝臣各有心思,想小家多于大家,国库能饿死老鼠,做太子每日从睁眼到闭眼一脑门儿官司,没一件能让人开心的。 第401页 这太子,也就阿兄你命不好,该着你当了,也不知是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来给父皇还债的。」 话叫秋东这么一说,好似做姜国的太子是一件多憋屈的事。 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一件极难理解之事。 毕竟如今的姜国,依然是中原大地上最强大的王朝,用全天下供养王室,身为太子若想享受的话,能过的比老皇帝还奢靡。 太子过苦日子,只是他选择过苦日子,并非他只能过苦日子。 太子失笑: 「一肚子歪理。」 「能说服我自己就行,反正我是过不了你那种苦行僧一般的日子,有一天就烦透了。」 秋东说的也是实话,太子性格温和,包容又富有同理心,简直是天生的守成之君,那是他秋东几辈子都做不到的。 他可能天生就适合打打杀杀。 第117章 互相算计 秋东对小侄女蔓蔓向来大方, 即便对方如今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两岁小娃,走路摇摇晃晃,说话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往外蹦。 还是一口气准备了十大车礼物让人抬进蔓蔓的宫殿。 礼物涵盖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其中精美的镂雕工艺品,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小桌椅板凳, 小碗勺笔墨棋盘,全都是等比例缩小, 黄花梨木, 精緻程度相比大人使用的有过之无不及, 深得蔓蔓喜爱。 一看就是花了很多心思。 众人便都明白他是真的偏爱蔓蔓这个侄女, 因为彼时太子妃已经生产,太子膝下终于有了儿子,秋东给小太孙准备的礼物, 在蔓蔓的对比下,只能说中规中矩。 总体而言, 蔓蔓和她弟弟, 拥有一位非常阔绰的小叔叔。 近日秋东颇有和朝中那些人槓上了的意思, 不是想将他的马球场收归朝廷吗? 不仅不让你们如愿,他还日日在丰都城大手笔撒钱, 豪横的让人心底冒酸水, 偏谁都拿他没办法, 心里恼怒极了。 丰都城所有商家却极喜爱秋东, 恨不能将家中的财神都换成秋东的塑像,日日给他烧香拜佛, 求他常光顾自家门店。 太子劝秋东: 「适可而止, 跟那些人置气,只会有生不完的气。」 秋东不置可否, 笑问: 「如果逼急了,他们会做出什么?」 会做什么?当然是想办法强取豪夺!在足够多的利益面前,即便秋东是皇子又如何?谁又规定身为皇子就可以在世间横行无忌永远不会吃亏呢? 只是太子还没想到那些人会从哪方面入手而已。 秋东背着手看向九重宫阙外的风景,笑而不语,太子猜不到,他却是想到了的。 对方一定会借力打力,而整个天下,能轻易拿捏他皇子身份的,除了皇帝还有谁? 太子啊,不过是对皇帝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对方身为父亲,不会为了几个钱财就真对儿子动手。 秋东看似换了个话题,问太子: 「听说国师又建议父皇建炼丹楼了?」 提起此事,太子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一手重重拍打在汉白玉栏杆上,语气说不出的沉重: 「三月前国师炼制出一枚大还丹,父皇吃下去后精神焕发,连着半月带人去京郊打猎,还亲手猎了一头熊瞎子让人将熊皮剥了送给母后做褥子。此外京郊别苑仅半月时间就多了三十多名没有位份的侍妾。 父皇回宫后,便召集朝臣,言说他要建炼丹楼,命户部和工部即刻着手准备,至今已施工两月有余。」 难怪户部的人跟疯了一样,他这油锅里的钱也想捞出去使一使。 秋东对老皇帝的作死行为没多大感触,只好奇一件事: 「户部应该拿不出那么多银钱吧?可我瞧着那炼丹楼的修建速度不慢,钱打哪儿来?」 总不能真是老皇帝修建明堂,感动上苍,钱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太子面色隐忍,冷冷的从嘴里吐出三个字: 「冯如海。」 这就难怪了,冯如海是何人?正是当年私下贩卖京郊马场的战马,被人揭发引起半个朝堂弹劾,却主动将非法所得上缴皇帝,最后不仅全身而退,还被皇帝打发去江南任职之人。 如今已然位居江南布政使司,是江南道名副其实的最高行政长官,同时也是江南最大的贪官,是老皇帝的私人钱袋子。 老皇帝能任性的,不顾任何人反对的,说建明堂就建明堂,说建炼丹楼就建炼丹楼,底气来源于此。 因为他可以绕过任何一个朝臣包括太子,毫不费力的从冯如海手里拿到钱。 但是:「父皇接二连三的大动作,冯如海也吃不消了吧?」 冯如海给钱不痛快了,皇帝会不会把主意打到其他人身上? 秋东相信朝中看透这点的精明人不会少。 真是有点期待呢。 果然,不出三日,秋东就被老皇帝传旨召见了。 彼时秋东正在陪蔓蔓玩儿过家家,蔓蔓头上扎着一朵富贵逼人的通绒花,固执的将她最喜欢的小老虎枕头往秋东怀里塞。 哼哧哼哧累的直喘气,乌熘熘的大眼睛盯着秋东,意思很明显,晚上想搬去和秋东一起睡。 秋东无奈,点点她的鼻尖儿,承诺道: 「小叔忙完就带你回长秋宫!」 也不知小傢伙听懂了没有,秋东叮嘱宫人照顾好孩子,这才跟着传旨的内侍去了摘星楼。 第402页 这回老皇帝倒是没在榻上歪着,甚至摆出了和儿子谈心的架势,让人准备了热茶点心,打发走所有伺候的宫人,叫秋东在他对面落座。 秋东大喇喇的坐了,嘴上也没闲着: 「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咱爷俩十六年来第一回如此亲近,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别是什么鸿门宴吧?」 皇帝面上看不出恼怒,指着桌上的对角棋扬眉: 「来一局?朕记得你小时候最爱玩儿这个。」 秋东完全不给他爹面子,捏着一个棋子随手把玩,直言道: 「哦,那您记错了,我小时候最烦摆弄这些玩意儿,一坐就是大半日,腰酸脖子痛的。 只不过阿兄觉得我性子跳脱,在课堂上捉弄老师的行为不对,应该磨一磨性子,才压着我摆弄这些玩意儿。」 老皇帝斜眼打量小儿子,可算是明白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了,意兴阑珊扔掉手中棋子,面上没了刻意装出的慈和,语气平平道: 「你对朕有意见!」 秋东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棋子扔回棋盘上,发出哒一声,很认真的问了回去: 「这点您是第一天才知道吗?」 老皇帝不语,他知道小儿子对他的态度向来不冷不热,两人仅有的相处也都是不愉快的回忆,但他自负的认为,小孩子不管有多行事不羁,但内心总归是渴望父母疼爱的。 然而到了今日,他才惊讶的发现,他小儿子好似一点儿都不需要父爱。 这就有点不好办了。 不过没关系,不管小儿子需不需要他这个父亲的关心,只要他一日是他的父亲,他就得对着他低头。 此路不通,无非是换条路走罢了。 老皇帝起身,从书案上将一早准备好的圣旨递给秋东,背着手站在窗口向外眺望,语气低沉又严肃: 「江南那边有一笔税收要运回京,数额巨大,朝廷理应派钦差前去押运。你翻过年就十七了,是时候开始学着办差,勿要整日将心思放在吃喝玩乐上。 这钦差,就由你去吧,别叫朕失望。」 不知内情的听了这话,还真要被他一副拳拳爱子之心给感动坏了。 秋东将视线从圣旨上收回,望向老皇帝,对方嵴背微弯,头髮花白,肥胖的身躯下,是一个不愿意输给时间,不想自然老去,无望的试图逆天改命的灵魂。 不知道他那些「丰功伟绩」之人,只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垂垂老矣的老人。 不过谁要真被他这幅表象给骗了,才是真的要尸骨无存。 秋东随手将圣旨搁在桌上,嗤笑一声: 「数额巨大?到底是多大?江南有巨额税收要押运至京城,全京城除了您还有谁知道?您可别说就您一人知道。」 皇帝转身,打量这个几乎能与他平视的小儿子,眼神冷漠,语含警告: 「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煳涂一点不好吗?想要个具体数额?那朕不妨告诉你,至少八百万两白银,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胃口可不小,正好是他那马球场这两年下来的进帐。且是纯进帐,根本不算马球场高额的成本支出。 单是秋东不断在各地建马球场,养马球队,买马,和当地官府富户打交道,就是一笔无法忽略的开支。何况还有满朝皆知的,马球场每月都有一笔不菲的银钱送进东宫,交由太子支配。 所以马球场明帐上真没什么钱。 但皇帝可不管那些。 所以秋东也不会告诉对方,马球队暗中剿匪所得,其实才是大头。用那笔钱,费久沉在各地收购粮草,乃至尝试做生意已经有了盈余。 秋东问:「若是没有呢?」 皇帝眼神意味深长: 「你是个聪明孩子,一定会有的!」 哦,就是杀鸡取卵,即便把马球场转手出去呢,反正皇帝要的八百万两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至于秋东的死活,皇帝是不管的。 作为一个叛逆儿子,秋东转身就走: 「这圣旨我不会接,没那点石成金的本事!您另请高明吧,或许下回做梦的时候能实现梦想呢!」 「你不接也没用,朕已经叫人去江南道给冯如海传旨了,圣旨出了京城,满朝皆知。」 也就是说,即便秋东躲在丰都城,手里没钱的冯如海照样会把「八百万两」让人押送到他手里。 想方设法,不惜代价。 然后秋东要怎么交给老皇帝货真价实的八百万两白银,就不关冯如海的事了。 甚至都不用怀疑冯如海能不能办到,在皇帝颠倒黑白的帮助下,一切皆有可能。 秋东冰冷的盯着皇帝的双眼,拳头紧握。 哐啷一拳,直接砸在旁边桌上,杯盏应声而碎,桌面瞬间出现深深的裂痕,惊的躲在暗处的暗卫们乱了唿吸。 虽然暗卫们并未在秋东面前现身,但心里无一不震惊的想: 「整个天下,唯一敢在陛下面前动粗的,唯二殿下一人也!」 秋东不仅动粗,他还给老皇帝留下一句: 「连儿子手里这点钱都不放过,你还要不要脸了?你修的那仙,问的那道,若是晓得你做的这些事,不会觉得噁心吗?」 言罢,握着圣旨,大跨步出了殿门。 留下愤怒至极的老皇帝,砸了殿内所有瓷器,唿哧唿哧跟个破风箱似的在一地狼藉中,双眼泛红,扶着门框喘粗气。 第403页 老皇帝疯魔似的喃喃道: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朕求的是大道,大道!区区小儿懂什么?」 要不是留着秋东还有用,皇帝这一刻是真的动了杀心。 虽然他预想过这道圣旨一出,秋东会彻底和他翻脸,但不得不说,秋东最后那句话,真的戳到他肺管子了。 秋东骂他不要脸,老皇帝也能坦然面对,可秋东质疑支撑他十多年的信仰,就是该死! 难道他不知道他这十多年的举止,早已被人冠上了昏君的称号吗?难道他不知道他的所言所行,会被后世子孙如何嘲讽鞭笞吗?他比谁都清楚他日后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的! 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做了,那是因为他相信总归有一日,他会在虚无缥缈中得到一份答案,一份长生的答案! 无知小儿懂什么? 秋东根本就不想懂老皇帝的脑迴路。 出了摘星楼,他整个人身上的愤怒,压抑,痛惜,等等情绪,全部消散的一干二净。 把手中圣旨嫌弃的丢给等在门口的内侍,背着手缓缓道: 「收拾行李,准备下江南。」 内侍紧张的观察秋东表情,说话时已经不足以用小心翼翼形容,简直是哆哆嗦嗦: 「殿,殿下,要,要不然咱们去求求王后娘娘,请娘娘想想办法吧!」 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秋东脚步一顿,他爹为了逼他就范,动作够快的啊,消息已经传的满王宫都知道了? 内侍自小在秋东身边伺候,两人情谊非比寻常,此时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不管不顾的埋怨,跟在秋东身后亦步亦趋抹眼泪: 「殿下,那可是八百万两啊!为了修建明堂,冯大人在江南地区大肆搜刮,听闻连百姓家中养的鸡鸭鹅都被官府强行收去抵税,百姓怨声载道。 婢子不懂朝堂上那些大道理,可江南道百姓家家无余粮,打哪里去收那许多税? 何况去年的国库拢共也就收上来三百多万的税收,江南道何至于忽然有八百万的税收叫您去押运,这明显是个坑啊!」 八百万两,连自小跟在秋东身边,见识过姜国真正繁华的内侍都不敢想像那得是多大的金山银山。 小小内侍都能看出其中蹊跷,也就是说,皇帝压根儿没打算隐瞒。 他就是用赤裸裸的阳谋,让秋东不得不钻进他的套子里。这时候,说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十分贴切了。 「陛下怎会如此狠心?殿下,咱们去求求王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吧?」 求? 这可是秋东一步步谋算来的差事,怎么可能还回去? 这一年来,乐重恩他们四处串联,在整个北方安插人手,可江南道在冯如海的监察下,完全是另外一种生态,油盐不进,棘手的很。 皇帝还想要他手里的钱?呵,他早盯上冯如海那只肥羊了好吧,与其钱全都让皇帝糟蹋了,留给他做点正事不好吗? 希望到时候他爹不会直接气晕过去。 当然了,他这种带孝子的想法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包括太子。 太子和王后都没顾得上和秋东商议对策,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震惊不已,双双赶往摘星楼,希望皇帝能收回成命。 然而他们连摘星楼都没进去,被内侍拦在了外头。 内侍对两人态度倒还算恭敬,话却讲的很直白: 「娘娘,殿下,您二位若是为二殿下之事来的话,便请回吧,陛下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主意。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劝劝二殿下,早日动身办好差事。 说不得到时候陛下心里头高兴了,还会允二殿下再去外头办蹴鞠场,冰嬉场,迟早会赚回来的。」 太子冰冷的扯动嘴角,赚回来?赚回来做什么?继续给父皇做钱袋子吗? 「请大伴代为转达,父皇是非要这笔钱不可吗?宁可逼死儿子也在所不惜?」 内侍脚下未动,对上太子愠怒的双眼,嘆口气道: 「殿下,您这是何必呢?陛下并非那等狠心之人,既然开口了便是肯定二殿下能拿出来。」 「可那会叫阿东倾家荡产,东拼西凑找人去借,尊严全无,斗志全无,这是一个父亲该干的事情吗?」太子激动道。 秋东是他看着长大的,在秋东身上他付出的不比天底下任何一个父亲少,哪里忍心见到秋东意志全无的落魄模样。 「殿下慎言!为君父分忧乃为人子为人臣的本分,理应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何况陛下仁慈,自会在差事完成后给二殿补偿和赏赐。帬1污2尔齐伍耳巴一」 太子想不出有什么补偿能弥补阿弟受到的打击和伤害,何况父皇做了这种事后,他还有什么等价值的东西可以放心补偿给阿弟?太子咬牙道: 「一百万两,叫阿弟拿一百万两孝敬父皇,那炼丹楼,我想办法为父皇建造。」 一百万两,是太子估摸着秋东手里能拿出来的现银的最大数额了,他相信父皇也明白这笔帐。 老内侍浑浊的双眼微微转动,语气无波无澜: 「殿下,别挣扎了,陛下心意已决。」 太子看着眼前这个跟在父皇身边四十年的内侍,深吸口气,压下即将喷薄而出的火气,阴沉道: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父皇的意思?」 第404页 内侍垂下眼睑,朝太子深深一礼: 「婢子不敢妄自揣测圣心。」 那就是皇帝的意思了。 一直以来,太子都觉得皇帝是被奸人诱导,走入歧路,最起码的父子人伦还是在的,可今儿这一出,叫太子彻底清醒了。 父皇他,满心满眼只剩下了求长生,谁若是挡了他的长生路,他便能毫不犹豫挥刀,即便刀下亡魂是他妻子和孩子。 他心里早就没了人伦。 「阿娘,咱们走吧。」 此刻,太子连一声「母后」都唤不出来了,母后是父皇的妻子,可他宁可她只是他的阿娘,离那个可怕的男人越远越好。 王后一怔,被儿子压在眼底的愤怒和悲痛刺的心口一窒。牵起儿子的手,哽咽道: 「回,阿东还不知有多难过,咱们去瞧瞧他。」 说真的,秋东是一点都不难过,甚至有几分激动的,但在丰都城地界内,他还得表现出众人想像中的愤怒,痛苦。 当然了,所有人都知道他被皇帝算计了,即将倾家荡产,变成个穷光蛋,再不復前几日嚣张跋扈的模样。 才被他嘲讽过的那么多人,都等着他倒霉,看他笑话呢。 所以,这时候秋东疯一点是完全能被人理解的。 于是他特意出宫,带着人,浩浩荡荡,将御史中丞许碧山家的门给砸了。 秋东骑在马上,一声令下: 「动手!」 乌城便带人举着大铁锤,对准许碧山家朱红色的大门,哐哐哐一顿勐砸。他心里也憋着气呢,砸的比谁都用力,还不忘大声喊口号: 「兄弟们使劲儿!就是这傢伙偷偷给陛下上摺子,让二殿下去江南押运税银的!反正咱们也要破家了,先弄死老小子给咱陪葬。 他娘的一肚子坏水儿,杀了也算为民除害,今儿杀一个不亏,两个就是赚到!杀啊!」 「杀!」 哐! 「杀!」 哐! 「杀!」 哐! 他们还习惯性的把平日训练那一套摆出来,边喊号子边砸,瞬间就找到了节奏,浑身得劲儿起来,干活儿也麻利了许多。 连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也没放过,丁零噹啷之后,碎成了石块儿。 他们是舒服了,许碧山家早已乱成了一团。 许家人聚在后院,听着外面动静,说不害怕是假的。 三岁的小孙女惊的哇一声还没哭出来,就被母亲急忙捂住嘴。许碧山母亲抚着胸口,直翻白眼儿,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许碧山大儿子见状,一甩衣袖,咬牙道: 「欺人太甚,我就不信在这丰都城里,二殿下还能无法无法天了,父亲且歇着,儿去会会他!」 许碧山张张嘴,想说二殿下可不是大儿子认为的莽夫纨绔,但他儿子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径直朝前院儿去。 许碧山大儿子到大门口时,他家那据说传承四百年,抵御了前朝兵乱的大门,恰恰好应声而倒。 一阵灰尘过后,将双方暴露在彼此眼里。 一方凶神恶煞,手握铁锤,人多势众。 一方只一个文弱书生。 许碧山忍着气,躬身叉手道: 「敢问殿下,此番兴师动众,可是我许家有哪里做的不妥?」 秋东坐在马上,懒得和不认识的角色对话,不耐烦摆手道: 「你算什么东西?叫你爹出来回话,有没有不妥,他自己心里没数吗?敢做不敢当,这时候当缩头乌龟了?」 许碧山大儿子从未想过二殿下竟是这番做派,噎的半天没缓过神来: 「我许家三代忠良,为国尽忠职守,殿下未免太不将我许家放在眼里!」 「听你在这儿放屁!直接绑了吊在门口,就不信许碧山那老傢伙不出来!」秋东大手一挥吩咐道。 「是!」 这活儿乌城熟,早在匪徒身上练出来了,干的那叫一个麻利。 第118章 算无遗策 让人把许碧山的儿子吊在许家大门口, 秋东才不疾不徐下马,在许家下仆们避如蛇蝎的惊恐中,大摇大摆入了许家正堂。 乌城简直把狗仗人势做到了极致, 立即反客为主,张罗着叫许家下仆准备茶水点心。 秋东喝了人家的茶, 很真诚的赞美: 「果然是好茶,顶级雨前, 太子阿兄那里近些年都吃不到了, 到底是三代忠良的人家, 底蕴深厚!」 乌城站在秋东身边, 昂首挺胸,很自然的接话: 「殿下喜欢是许家的福气,叫许家多备些, 咱们待会儿带走。」 闻声急匆匆赶到大堂门口的许家二儿子: 他娘的,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偏这话他没法儿说, 只能含恨咬牙问下仆: 「给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尹报信的人去了多久了?」 下仆战战兢兢道:「差不多一炷香时辰。」 打从二殿下命人砸门, 管家就亲自带人去求助了, 按理说骑马来回,也差不多该请人来主持公道了。 许家老二稳了稳心神, 提脚进去, 打算拖一拖秋东, 拖到援兵至, 便算躲过了今天这一劫。 天杀的,要知道二殿下是这幅煞神性子, 说什么都不能让父亲去出这个头。 「哈哈哈, 乌郎君说的极是,能得殿下喜欢是它的福气, 微臣这就让人全部包起来献于殿下。」 第405页 末了又急急补充道: 「我自家吃用的茶,胜在是大哥精通此道,每年必会亲自前去茶园採茶,炒茶,又用了特殊的储存方式,却绝不敢与东宫相比,还望殿下明鑑哪!」 世家过的比皇室更豪奢,甚至没少在私下嘀咕皇室的穷酸行为,是公开的秘密,但这种事不能搁在明面上大喇喇的承认。 这点双方心知肚明。 秋东却好似根本没听懂一般,顺着贊了一句: 「那就先谢过许大人了。」 许家老二摸摸肥胖的肚子,笑眯了眼,亲自上前给秋东斟茶,乐呵呵道: 「殿下不嫌弃粗鄙就好,微臣也只是借花献佛。」 吃了我大哥的茶,这就能把人放下来了吧?隔这老远都能听见大哥的惨叫和怒骂声,可受了大罪了! 偏秋东没听懂言外之意似的,饶有兴致夸赞: 「你兄长是个雅人。」 许家老二觉得秋东是揣着明白装煳涂,但没办法,谁叫形势比人强呢,一咬牙,强颜欢笑: 「是,您贵人事忙,好不容易上许家来,许家招待不周,还望您海涵。」 直说吧,想要许家拿什么赔罪,才能揭过这一茬。 就等着秋东狮子大开口了。 乌城这才用正眼瞅了一回许二爷,不满道: 「既然知道你许家得罪了二殿下,还想用几斤破茶叶把人打发了,当我们殿下是要饭的叫花子呢?」 许二爷心梗,可算看出这一屋子都是浑人,根本就不讲道理,他只能顺着对方的话道: 「是是,殿下只管开口,许家能办到的,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左不过几句好话罢了,等援兵一到,可就不是二殿下无法无天的时候了。 秋东这才点头,一扬手,指着左手边的博古架: 「全搬走。」 又在大堂内虚虚的画了个圈儿: 「桌椅板凳屏风花瓶装饰挂画,全搬走。」 说罢又瞅了瞅脚下的地砖,脚尖轻轻在上头点了两下,摇摇头: 「算了,暂时就这些吧。」 乌城:「是!」 他一马当先,撸起袖子,带着兄弟们就地取材,用许家的箱子,搬许家的宝贝,唿啦啦百十号人上阵,犹如蚂蚁过境,寸草不留。 一刻钟前还金碧辉煌的大堂,此刻除了秋东屁股底下的椅子,就剩光熘熘的地砖。 许二爷连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眼睁睁看着强盗行径在眼前发生却无能为力。 只能不断给外头的下僕使眼色,叫他去催一催援兵,再不到他许家真就被搬空了! 搬出去的东西还想要回来?怕是难如登天。只二殿下下一句「不小心碎了」,谁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许二爷觉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秋东却心情很好的和他叙话,语气都柔和了几分: 「许老大人一生为国为民,尽忠职守,深得我父皇与兄长的信任,想来他暗中给父皇上折,为我谋钦差之职,也是真心为我的前程考虑。 木已成舟,老大人一番好意不可辜负,然我可以吃苦受罪,我有朝廷俸禄吃喝不愁,但我手底下的兄弟们得养家餬口,不能因老大人之举就断了他们的生路。 因而这百来号人的吃穿嚼用日后还得仰赖老大人,烦请许大人帮忙代为转达我的问候,叫老大人万万保重身体,下回我再带人来搬时,希望老大人已然身体安泰。」 啥? 还来?! 许二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直接赖上许家了? 家里有金山银山也遭不住如此糟践啊,何况他家还没阔绰到那种程度! 说到底不过是朝堂斗争而已,就不能按照正经的朝堂斗争路子走吗?怎的二殿下不按套路出牌,也没人管管啊? 管? 秋东轻笑一声,指着门口方向,好心提醒: 「你等的援兵不会来的,毕竟谁也不想帮你家分担为我养家餬口的重担。」 敢来,他就敢上对方家里去搬家。 都知道他要为了老皇帝狮子大张口的八百万两,变卖好不容易做大做强的马球场。他都快疯了,谁敢这时候招惹他? 想也知道那些人已经暗中联手,等着压价,想以极低的价格接手他的马球场。还等着秋东主动求上门,找他们借钱呢。 哪里会给秋东这时候上他们家打秋风的理由? 许二爷终于发现了这个扎心的事实,茫然环顾空荡荡能跑马的大堂,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许家,危矣! 许家是被所有人给抛弃了,推出来堵二殿下枪口了呀! 计谋是众人一起想的,出了事叫他们许家顶在前头,何其歹毒! 对此,秋东只能说算人者人恆算之。 出于人道主义,让许家下仆把人抬下去救治后,秋东问乌城: 「都搬走了?」 「一件不落,地缝里都抠了一遍。兄弟们有经验,您放心。」 毕竟在土匪窝里搜刮财物时,可是连屋顶的瓦片都不放过。 「那直接回吧。」 秋东此番闹出的动静极大,搁在往常,敢打杀进朝中大臣家中行抢劫之举,即便身为皇子也是要脱一层皮,但今时不同往日,各方竟然默契的三缄其口。 皇帝对此不发一言也就罢了,连太子和王后也跟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该干嘛干嘛。便是那最没有眼力见儿之人,也不会叽叽歪歪跑去王后和太子跟前说秋东的不是,除非是不想活了。 第406页 甚至不少人对此的评价是: 「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且由二殿下去吧。」 此时招惹一个疯子,被咬上一口划不来的。 于是许家之事,求告无门,只能自认倒霉。 直至有消息传来,说秋东带着钦差队伍出了丰都城,前往江南,许家人才在心底狠狠地松了口气,并畅快的祈祷秋东快点倒霉。 如今的钦差出行,得走官道,有固定的仪仗队,其中单是对旗、对锣、对牌、对伞、对扇、金瓜、月斧、朝天镫,就有专门负责的几十人。* 还不包括零零碎碎伺候梳洗的,赶车的,做饭的,採买的,管理行礼的,拉拉杂杂少说上百人。 所以理论上,秋东这趟出门可谓是声势浩荡。且皇帝为了砸实此事,特意让用了最高规格的仪仗队,冯如海那边怕秋东跑路,沿途驿站专门派人迎接,队伍就更加庞大了。 不可否认,这其中还有监视秋东,避免他中途跑路的意思。 索性秋东从头至尾也没想过逃跑,甚至有模有样的让人放出消息,逐步变卖各处马球场。 那么大产业并非说卖就能卖掉的,因此各方给足了他时间,叫他一路慢悠悠晃荡,谁也没催他分毫。 甚至为了防止秋东脾气暴躁途中找茬,一路上小心翼翼全方位力求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 待遇比宫里的皇帝也不差什么。 说实话,秋东长这么大,第一回感受到顶级的出行享受。那是真只有享受,没有烦恼。 宽大的犹如房车的马车内,秋东挥退为他捏肩捶腿的内侍,舒服的摊成一张饼,问同样非常愉快的乐重恩: 「都安排下去了?」 乐重恩点头: 「您放心,费久沉亲自去盯着,保证不会出一丝差错。」 为了这一日,他们已经准备大半年,势必要一击即中。想当初殿下提出这个计划时,他们的震惊以及不可思议,夹杂着不可言说的兴奋,如今都要实现了。 跟着殿下这两年,比过去十八年过的都刺激。 打过土匪,流过血泪,带过兵,做过粮商,做过马贩子,给官府塞过探子,一不注意生意做到了邻国,如今又要去做土匪了。 整个丰都城都被二殿下表现出来的有勇无谋行事粗暴给骗了,谁能想到他心思深到这种地步了呢,连皇帝陛下的一举一动都算计在内。 幸亏二殿下他志不在天下,否则皇室怕是要上演兄弟相争的戏码了。 秋东不晓得乐重恩脑袋瓜子里都在琢磨什么,闲聊似的问: 「抢起来了吧?」 乐重恩回过神,轻哼一声: 「可不是!之前那些人还想着联合起来压价,让咱们血本无归呢,结果略施小计,他们就散成一盘,为了争夺各地马球场的归属权,大打出手,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秋东伸个懒腰,没骨头似的道: 「吊着,还不够热闹。」 至于什么时候才够热闹,当然是他从江南道接手税银返京之时啦。 「好好歇着吧,也就这几日功夫了,回京的路上可不太平。」 可不嘛,这一路上连会喘气的老鼠都被提前清缴一空,安全绝对有保障。 别说秋东只整日在钦差队伍可见范围内活动,就是他突发奇想,想进山打个猎,下海游个泳,都能提前给他清场。 「南边儿传来消息,冯如海病了。重病在床,惊动了整个江南的杏林高手都没治好。」 说起这事,乐重恩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病的可真及时,明显是听闻了二殿下在丰都城的所作所为,提前躲了起来,避免和二殿下正面相交,然后被二殿下给当成出气筒。 毕竟谁都知道,二殿下吃了如此大哑巴亏,在皇帝身上讨不回,就只能在冯如海身上找补了。 秋东嗤笑一声,把一瓣儿橘子塞进嘴里,含煳不清道: 「且瞧瞧冯大人要如何唱这齣戏吧。」 事实上,冯如海是真愁。 才三月天硬是全身上火,每日三碗黄连水灌下去还不顶用,躲在凉亭里被大夫针灸,嘴里哎哟哎哟叫唤头晕。 从这点上来讲,他也不算装病。 还要忍着一睁开眼就天旋地转的痛苦,问下仆: 「钦差大人一行人到哪里了?」 这种对话每日至少上演几十遍,下仆熟练道: 「再有一日路程便可抵达安州城。」 嘶,冯如海感觉脑壳儿更疼了。 他并不想这个时候和二殿下发生冲突,因为他深刻的明白,眼下皇帝只想要银子,为了二殿下手里的银子,皇帝甚至可以看着二殿下要了他冯如海的性命而隐忍不发。 当年的他在整个江南道有多嚣张,如今的二殿下也可以。 冯如海知道他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他才是整个天下最盼望皇帝能长命百岁,甚至长生不老之人。一旦皇帝倒下,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因此,这些年他暗中转移财产,将没暴露在人前的孩子远远安排走,为的就是给他老冯家留一条根。 至于家中亲眷,迟早要跟着他一起倒霉的,他是丁点儿都不约束他们,想花钱就花,想要女人就要,能满足的他尽量满足,提前享受了世间顶级快乐,死了也不亏。 可这会儿他是真不想死啊! 「卫牧呢?都安排妥当了吗?」冯如海虚弱问。 第407页 「岳父,您且消消火,您放心,小婿亲自盯着,明日一早就带人去城门口迎接,钦差下榻的行宫以及后续的一切招待事宜已经确定过好几遍,全都是照着二殿下的喜好来的,保证让他安安稳稳的来,顺顺利利的走。」 卫牧半蹲在塌边,低声与岳父细细把他的安排一一说了。 冯如海哪里能放心呢?想那二殿下正是气不顺的时候,即便天仙在跟前也没心思欣赏。他生怕女婿掉以轻心,把二殿下当成那些来江南视察的钦差随意煳弄,可是要吃大亏的。 以往再威风的钦差进了江南,都得给他安生盘着。 他们在江南地界上当土皇帝作威作福久了,轻视之心渗进骨子里,藏都藏不住。 冯如海也只能交代一句: 「你别万事沖在前头,二殿下绝非善茬,许碧山就是前车之鑑。」 卫牧身为右参议,属从四品,他上头还有左参议,以及左右参政,参政属从三品。 都是冯如海的左膀右臂,但左膀右臂也有亲疏之分,卫牧无疑是最亲近的那种。 卫牧对岳父的话多少是听进心里了,因此在迎接的钦差的时候,准备上格外仔细。 然而秋东压根儿就没打算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行至安州城时,连面都没露,直接叫人把马车赶至行宫,将无视做的很彻底。 让人一时摸不清头脑。 卫牧和几位同僚一琢磨,这可不行! 万一二殿下以「江南官员行事懈怠」为由,赖在江南不走了,陛下不得急眼了?陛下急眼了,他们能有好果子吃? 于是决定携礼上门,拜见二殿下,顺便探探他的口风。 好比对方打算什么时候「交接」税银啊,哪天启程回丰都城啊,平时都有什么小爱好啊,需要哪些特别安排啊之类的。 结果他们内心忐忑,抵达行宫,送上拜帖后,二殿下那边直接叫人收了他们的礼物,人是一个都没见,用二殿下身边内侍的话讲: 「诸位大人的心意殿下都知晓,奈何殿下近日天干气燥,情绪不佳,就不见各位大人了。」 哦,几人一琢磨,眼神就微妙起来。 这可不就是变相的索贿嘛!还是如此直白的索贿! 不过想想二殿下如今的处境,一切就又变得合理起来。 嗨呀,不就是要钱嘛,只要能让这煞神安安生生的待着,顺顺利利走人,他们就贿呗! 这路数他们熟啊! 于是秋东整日窝在行宫,下面官员的拜帖流水一般送进来,装满的大框子得两个内侍合力才能抬动。 顺道儿,送来的礼物,几乎是跑断了几个内侍的腿,才一一归置起来,摆了三间屋子都装不下。 要照着这速度,再有半年,又一个马球场都能贿赂出来了。 秋东躺在美人榻上,听着卫牧特意让人安排表演的扬州小调儿,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打拍子。那美人儿声音就跟有钩子似的,让人一听就酥了半截儿骨头。 吴侬软语隔着轻轻的雨帘,有种朦胧不真切的美,让人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不得不说,卫牧是懂男人的,至少秋东这段日子待在行宫每天都过的很新鲜,丝毫不觉得无聊烦闷。 「冯大人府上昨儿半夜又进大夫了,折腾了大半夜,天亮才消停,说是冯大人的病可能不太好。」 乐重恩低声对秋东道。 秋东睁开眼,望见一碧如洗的天空,哼笑一声: 「才半个月就忍不住了?看来冯如海是真被父皇给逼急了。」 病情不太好,是在无声催促秋东,让他抓紧时间离开江南,否则哪天他一口气倒不上来,这笔税银可就没法儿交接清楚了。 秋东道:「既如此,那就让下面人交接吧。」 他这一松口,毫不夸张的说,整个江南道官员都缓了口气。为了早日送走瘟神,双方对着不存在的八百万两,将这场戏当真的一样来演。 从核对到公示,期间出动了上百名帐房,日夜不休,盘了整整十三日,另外还有监察组,后勤组,三班倒,忙的昏天黑地。 终于在第十四日时,双方将这笔帐交接清楚,箱子贴好封条。 秋东直到此时才缓缓从行宫出来,看都没看前来送别的官员一眼,摆摆手,上了马车,身后是长长的押运税银的队伍,足有二里地。 直到把人送走,卫牧等人都感觉跟做梦似的。 说好的心情不好,暴躁易怒呢?说好的蛮横无理,胡搅蛮缠呢? 这未免太好打发了。 就连听到消息的冯如海也不可置信的从床上爬起来,一瞬间头也不晕了,火也不上了,连着问了三遍「当真?」 真的真真的! 秋东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安州城,消失在江南道地界上。 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就连押运银子的官差都十分松懈,路上甚至说说笑笑,整个队伍的氛围活泼又轻快。 这可真是一趟好差事。 当然了,他们还是有理智的,不会把这份高兴表现到秋东面前去。 然而秋东的心情和他们想的完全不同,此时拿着地图笑眯了眼,指着其中一处路过树林的官道: 「就这儿了。」 于是这日傍晚,众人在林子边儿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给牲口餵草料饮水,所有人都处于放松状态时。 第408页 忽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一伙儿,哦不,或许是好几伙儿蒙面强盗。 强盗来势又凶又勐,见着人就砍,打了秋东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有人第一时间下意识的围到秋东四周保护他。 秋东和乐重恩也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强自镇定。乐重恩挡在秋东面前,从身旁官兵手里接过长刀,大义凛然道: 「殿下,敌人来路不明,万事以您的安危为要!」 秋东深吸口气,同样从官差手中抽出长刀,与乐重恩并肩而站,眼神阴冷: 「这是瞧着本殿下落魄了,谁都想上来踹一脚?本殿下倒要瞧瞧,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尽管放马过来!」 然而强盗们却并未再对官兵穷追勐打,而是将目标对准税银,叮叮咣咣,抢了银子就走,毫不留恋。 有抬着银箱子就跑的,有直接连马车一併赶走的,有把银箱子转移到他们自己的车上跑路的。 总而言之,各人想各人的主意。 看的官兵们都傻眼了,面面相觑,脸上就一个意思: 「哪儿来的傻蛋?」 全天下都知道那是假的,抢回去有个毛用啊? 对手太奇葩,以至于他们都不晓得要不要追?况且看这伙儿强盗,来时并非从一个地方来,走时又不是一个方向,具体是不是一伙儿都不好说,追哪一路? 这一犹豫,就让匪徒跑了个精光。 队长看着一地狼藉,吩咐人打扫战场,重新埋锅造饭,然后来请示秋东: 「殿下,接下来如何安置?」 秋东用帕子擦着一柄匕首,浑身散发冷气,黑着脸咬牙道: 「继续安营扎寨,本殿下倒要瞧瞧,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想在这时候踩一脚!」 言罢冷着脸收起匕首进了帐篷,并吩咐人: 「没胃口,今晚不吃了,你们自便。」 众人也确实没当回事,只觉二殿下实在是惨,要这事儿落在他们头上,他们指定比二殿下还疯,因此十分理解他的心情,还特别体谅的没叫人去打搅他,只叫内侍远远守着。 然而,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秋东和乐重恩早已跟人换了衣裳,神不知鬼不觉离开钦差队伍,和费久沉汇合。 两里地外,费久沉带着下属早早等候。 秋东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又落下,马上的秋东哪里还有此前的阴郁,对上费久沉期待又隐含激动的眼神,高声道: 「走,连夜进城!」 马蹄在夕阳下扬起阵阵灰尘,数百人的队伍消失在道路尽头,带着一股危险又神秘的力量。 而此时的安州城内,冯如海正和一众下属宴饮,觥筹交错,且歌且舞,热闹不已。 酒酣耳热之际,举止逐渐放肆,有人便高声道: 「丰都城都把二殿下传成在世魔王了,我瞧着也就那样吧,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卫大人稍施小计,一群女人就把他迷的走不动道儿,整整一月没出过行宫!」 这时有人摇头晃脑附和: 「听说丰都城王宫里的贵人们都开始亲自种菜了,皇子没见过世面也正常嘛!他哪里知道咱们江南道最美的景儿永远在外头,卫大人给他的远不是顶级美景!」 有人不无得意接话道: 「如今这世道,不敢想皇子过的都什么日子?就咱们送过去的那些玩意儿他也能看得上眼,还来者不拒,真真是……哎,还是咱们江南道的日子畅快呀!」 「可不是,听闻二殿下此前叫人将许碧山家中正堂给搬空了,就差把地砖也给撬走喽。那许家能有什么好东西,他也看的上眼?杀鸡儆猴也不挑个有价值的,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这话说的过了,却没人出言阻止,此刻,秋东好煳弄的土包子形象,已经完全刻在了他们脑子里。 冯如海只在上头笑眯眯听着,女婿卫牧仔细为他斟酒,翁女两人有说有笑,场面和谐。 「来,诸位,满饮此杯!」 「喝!」 美酒美人,最容易让人迷失自我,众人醉的双眼迷濛,温香软玉满怀之时,秋东带人破门而入。 腥红披风将他衬的格外无情,手中长刀还在不断往下滴血。 「真是好生热闹啊,看来本殿下来的正是时候!」 本来还打算一家家上门清算的,这么一瞧人还挺齐全,不必麻烦了。 四周骤然一静,舞姬伶人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方才还大言不惭说秋东坏话的大人们,一个个跪在原地,头上出了豆大的冷汗,连擦一下都不敢。 冯如海一惊,酒醒了大半,瞧清楚秋东的打扮后,几乎是连滚带爬至秋东面前,努力捋直舌头: 「殿下此举何意?」 秋东偏头,乐重恩出列,扫视全场,扬声道: 「二殿下奉陛下旨意,押运税银。谁知今日傍晚,行至绿捎林附近,恰逢安营扎寨整顿间隙,忽遇歹徒袭击,税银被劫持一空! 我等与殿下拼命追劫,才从劫匪口中得知,是这安州城内有人早就打上税银的主意,故而早早的埋伏在那儿,杀我等一个措手不及,甚至险些害了殿下性命!」 放屁! 要不是冯如海还有些理智,真的要当场骂出声了! 「明明就没有税……」 「没有什么?」 秋东一伸手,乐重恩将圣旨恭敬的用双手举过头顶,递到秋东手里。 第409页 秋东缓缓展开圣旨,搁在冯如海面前: 「冯大人再说一遍,没有什么?父皇金口玉言,江南道八百万两税银!如今被匪徒劫持,我等苦苦追了一路,匪徒进入安州城内便不翼而飞。」 乐重恩适时上前,恭敬的收起圣旨。 秋东将长刀狠狠插在地上,刀尖儿距离冯如海鞋面不过头髮丝的距离。 他道:「今儿在场诸位不就此事给本殿下一个交代,本殿下不好过之前,先宰了诸位给我陪葬!」 又凶又野蛮,毫不讲理的样子,哪里还有此前一月乖乖待在行宫,被卫牧卫大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样子? 此时,众人才明白,丰富成内所谓的煞神在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费久沉一挥手,从他们身后冒出来无数身着黑衣之人,将宴席上众位大人团团包围,刀毫不留情的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顿时响起无数求饶咒骂之声,有人不顾脖子上的长刀,针扎着站起来,指着秋东斥骂: 「竖子尔敢,我等均为朝廷命官,你即便是钦差又如何?便是天子亲至,也没有无缘无故对臣下刀斧加身的道理! 我要给陛下上奏摺,不,我要亲自进京,问问陛下这究竟是何道理!问问陛下给他做臣子还有没有丝毫尊严和保……」 秋东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速度,一刀将此人脑袋砍了下来。 鲜血溅了他一脸,可他面色平静的收回刀。似是在回应脑袋在地上打滚儿的这位大人的话,也似是与在场所有人说: 「尊严?保障?没有!本殿下可以明确的告诉各位,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我不是在与你们商议,再敢叽叽歪歪,这就是下场!」 脑袋被乐重恩大咧咧拎起来,哐当一声,摆在此前冯如海所坐的主位上,怒目圆睁,鲜血汩汩而流。 众人的心肝儿随之一颤,再没人敢说半个字,一个个全成了鹌鹑。 秋东这才收起长刀,缓慢而郑重道: 「交出被贼人剋扣的税银,或者大家一起死,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考虑。 为了防止诸位大人下不了决心,本殿下来之前已经叫人将诸位的家眷都请去喝茶了。把信物拿上来叫大人们瞧瞧,别让人怀疑咱们是在空口说大话。」 费久沉一摆手,队伍里就有人准确的把各种簪子帕子玉坠玉佩扇子,递到各位大人手里。最可怕的是,连冯如海手里都被塞了一个巴掌大的老虎鼻烟壶。 是他父亲常年不离手的东西。 「诸位,荣华富贵,还是父母妻儿,选一个吧。」 冯如海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今时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二殿下贼喊捉贼。 二殿下根本没打算动用他的马球场去填补陛下的窟窿,他早就谋算好了让江南道的官员们出了这笔银子。 真真是好算计啊,陛下自认为天衣无缝的阳谋,被二殿下轻而易举给破了。 到了此时,他能说什么?说从一开始那笔钱就是不存在的?是陛下在撒谎?还是说一切不过是陛下联合他演的一齣戏,目的就是为了坑害二殿下? 这些话若是从他嘴里说出去,陛下第一个不会饶了他。 有些事能做不能说。 倘若陛下明晃晃告诉全天下,他可以毫无理由的抢走一个儿子,一个臣子的全部家当,那底下的臣子心里该作何想?人心就得彻底乱了! 可若他真认了这个栽,底下的官员不敢去怨恨陛下,就只能把愤怒往他身上倾泻了。 横竖他冯如海今天是讨不了好。 「殿下好算计!」 冯如海踉跄后退一步,打量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所有人包括陛下在内,竟都是小瞧了他的心性。 呵,不愧是陛下的种,想陛下年轻时,也如今日这般杀伐果断,令人心折。 秋东没搭腔,在场之人于江南道横行无忌多年,跟在冯如海身边如鱼得水,哪个身上没有几条无辜百姓的人命? 今儿就是当场死了也不冤。 时间一到,有人忍痛认怂,想用钱保全家性命。这些人被费久沉带下去,领着人去家中取银钱。 有人要钱不要命,抱着侥倖心理,觉得秋东开头已经杀掉一个,杀鸡儆猴就够了,猜测他再不敢动手,因而抵死不从。 秋东从来不乱开玩笑,一个眼神过去,乌城亲自带人动手,手起刀落,贪官的脑地掉了一地。 秋东嫌弃的后退两步,吩咐道: 「带人去抄家。」 其他官员一听,瞬间打个冷颤。好傢伙,利索给钱,还能留全家老小的命。不给钱,直接人财两失。 这回他们看向站在场中央的秋东,眼神完全变了,煞神,货真价实的人间煞神! 哪里还敢再有废话,一个个争先恐后,主动带人上自家拿银子,痛快极了。 秋东随便挑了个位置落座,乐重恩极有眼色的叫人将案几上的酒菜都撤下去,换了新的上来。 秋东这才看向江南道最大的贪官: 「冯大人,您的意思呢?」 冯如海能如何?他也不想死啊!苦笑一声: 「下官亲自带人去库房搬。」 秋东敲敲桌子,提醒他: 「别想着拖延时间给附近驻军报信,天一亮,我没见到足额的银子,会送诸位先行一步,您知道我从不在这种事上玩笑。」 冯如海哽住。 第410页 这夜,安州城内多少人彻夜未眠,又有多少人瞧着被一箱箱抬出家门的金银,流下了痛彻心扉的泪水,那可都是他们一两两辛辛苦苦贪污下来的半辈子积蓄啊! 真是,痛煞人也! 寻常百姓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听到街上动静,一家人躲在屋中不敢开门查探情况,只能在心里期盼快快天亮。 而那些大户人家,常与官员在巷子里混住,半夜听到邻居家宛如抄家的动静,胆战心惊,生怕歹人也冲进自己家。组织全部家丁护院防守,结果一整夜过去,无事发生。 第一缕朝阳穿透云层,驱散黑暗,重新照在安州城上空时,一切如往常静谧又美好。 打破这份平静的,是从城门口进出的百姓嘴里发出的尖叫声。 不一会儿功夫,整个安州城都知晓昨夜那位二殿下去而復返,连杀了安州上下二十八名贪官,并命人将贪官的脑地挂在城门口示众。 真真是大快人心! 才一上午时间,二殿下就成了安州城百姓嘴里的「青天大老爷」,百姓们自发将他此前深居简出的行为,美化成: 「二殿下那时一定是在微服私访,调查真相,这不,将将掌握了证据,就利索的为民除害!」 还有人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嘀咕: 「听说了吗?布政使大人病了,被二殿下给吓病的,一早上整个安州城的大夫都被请去冯府看诊了。」 「那感情好,我可得请人给二殿下画张像贴在门上,说不得有驱邪避凶的作用呢!」 冯如海这回是真病了,却并非外界所传吓病的。 是秋东离开前亲自下的手,冯大人后半辈子估计只能躺床上生活了。 不是说病重到生活不能自理了嘛,秋东此举,纯属满足冯大人的个人梦想。 但此事冯如海还没法儿伸张,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谁叫他此前为了避开秋东,装病的戏码演了全套,大半个安州城的大夫都被他请回家看过假诊,开过假药。 他心里恨毒了秋东,一时还真拿秋东没办法。 另一头,晨光熹微,钦差队伍准备拔营上路,队长见二殿下帐篷还没丁点动静,打算亲自去唤人。 刚走到二殿下帐篷前,就听到有马蹄声,且人数不少的样子。 想起昨日傍晚那一出,众人心里骂娘的同时,迅速将二殿下的帐篷团团围住,誓死保卫二殿下的安全。 结果一抬眼,迎着朝阳,秋东的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他身后跟着一辆辆沉重的马车,缓缓向他们靠近。 队长傻眼了: 「您,您何时出去的?」 还有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但这话不该是他问的。 秋东翻身下马,云淡风轻的表示: 「昨儿税银不是被匪徒劫持了吗?我连夜带人追回来了,你带人去点点,没问题的话咱们抓紧时间上路吧。」 第119章 太行了 当整个钦差队伍的人看到缀在秋东身后那一串儿大箱子里的装的是什么后, 人都麻了。 他娘的现在到底谁能告诉他们,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灿灿,银闪闪, 在太阳底下晃花人眼的,不是银子还能是什么?再不会认错的! 这哪里是匪人, 简直是天仙下凡,抢了八百万两假银子, 还回来八百万真银子。 说那些匪人不是故意给二殿下送银子, 都没人信! 一行人惴惴不安, 却不敢问秋东真相,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里面有毛病,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只能上紧精神, 眼睛一刻不停的盯在银箱上,抓紧时间赶路。 队伍再没有了此前的轻松惬意。 毕竟如今押送的可是八百万两真银。 消息一旦泄露出去, 此前那假匪徒, 恐怕也会变成真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这一路恐怕危险重重。 队长他们防备的是不知会从哪儿冒出来的劫匪, 秋东却知道劫匪必定来自江南道不甘心的官员, 或许还会有皇帝。 毕竟他那皇帝爹是个既要还要的贪心鬼, 知道他在江南道做的事情后, 难保不会生出奸计,既想要如今他手里这笔钱, 又想要他的马球场换回来的八百万。 因此皇帝直接派人劫走这笔钱, 就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们目前就一个要求——快。 赶在皇帝收到消息前,赶在江南道的那帮人反应过来前, 尽量把银子带回丰都城。 为此,秋东特意避开人和队长商议: 「此次押运干系重大,咱们直接兵分两路,我们在明吸引所有人视线,另外安排信得过之人暗中将税银运送回京,以免出现意外。」 队长只稍微犹豫就同意了,说实话他的压力也非常大,原以为轻轻松松的差事变成这样,一上午时间他腮帮子就肿了。 他能出事,但税银不能出事。虽然很残酷,可这就是事实。 「但凭殿下吩咐。」 秋东将地图在地上展开: 「我们按正常速度走官道,在驿站歇脚,正大光明的进丰都城,暗中安排护送税银之人在明洲城乔装打扮一番,与咱们分开,走水路。」 两人对着地图用两个时辰将秋东提出来的计划做了完善,确保每一点都没问题后,秋东捧着热乎乎的肉粥吃了一大口。 队长收起地图,低声道: 「末将这就去安排。」 或许该说他们足够幸运,暗处安排的人才走的当天夜里,队伍就遇袭了。 第411页 好在这回他们一直有防备,很快做出了反应,与对方鏖战一番后,顺利将来人全部斩杀。 秋东扔下带血的长剑,远远和队长隔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庆幸。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庆幸早了。 因为从这天起,几乎每天都能遭遇来自各方的袭击,有的是奔着要钱不要命来的,有的是打骚扰战,完全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秋东让人将来犯者的头颅直接串在牛车上,所过之处,血气沖天,鸡犬禁声,行人绕道,山匪更是安静的好比良民。 却抵挡不住那些不要命的。 整个钦差队伍人困马乏,还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感受糟糕至极,人人身上都挂了彩,连秋东一只胳膊都挂在脖子上,整个人面色阴沉,浑身散发着寒气。 也就住进驿站时能喘口气,因为当地官员知道他们押运的是什么,会派人牢牢守在驿站外,让他们睡一个好觉。 娘的,那些人简直穷追不捨,若非整个押运队伍都是挑的军中好手,作战经验丰富,各个以一当五,累都要累死了。 一群疯子,跟掘了谁家祖坟似的,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队长觉得这股疯劲儿简直莫名其妙。 行了七八日,江南道的消息逐渐传开,钦差队伍里的人可算是陆陆续续从旁人嘴里知道了那夜究竟 发生了什么,而二殿下的银子,又是怎么来的。 一个个震惊的眼睛瞪成了小灯泡。 「一夜之间从江南道官员身上搜刮出来八百万两?奶奶个腿儿,在江南当官也太有油水了吧?」 「还砍了二十八个四品以上的官员?娘咧,这是把天给捅出窟窿了吧?」 「绑架了安州城所有官员家眷用来威胁,钱和人只能二选一?这不跟割肉一样吗?是我我也恨死他了呀!」 「还把冯如海给吓病了,至今卧床不起?可不嘛,想想就毛骨悚然,谁见了不害怕?」 「安州城百姓都说二殿下是青天大老爷?哦哦,只要是杀贪官,在百姓眼里都是大好人,百姓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啊?你说二殿下哪里来的人帮他办那些事?哎不对,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像瞎了听不见,中午吃的羊肉泡馍,现在有点口渴哎。」 真的,他们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二殿下哪里来的人手,绕过他们悄无声息的办成了那么大一件事。 现在就希望能平安回京,赏赐是不敢想了,留条命就谢天谢地! 不过话说回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二殿下此举虽然大快人心,但这和掘人祖坟也相差无几,怪不得人家要暗戳戳千里追杀呢。 忽然就对他们这一路上遭遇的袭击感到释然了。 队长再透过窗户看房间里灯烛下二殿下的影子,莫名打个冷颤。 二殿下,是个狠人。 就是这太狠了,怕是回京后不好交代。 何止回京后不好交代,消息传回丰都城,满朝譁然,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遍遍跟人确认消息真伪。 最后群情激奋,一个个给太子和皇帝上书,要求严惩秋东,言辞之激烈,恐怕只有当年冯如海私自贩卖战马一案能相提并论了。 这回就连最公正无私的朝臣,也不站在秋东一边,最多是保持沉默。 因为秋东此此举,无视律法,肆无忌惮,完全是站在群臣的底线上疯狂跳舞,没人能够容忍。 他们最先看到的不是秋东一怒之下斩杀二十八名贪官,而是秋东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先抓捕官员家眷用以威胁,再是随意处置朝廷命官。 今日秋东能如此对待江南道的官员,明日会不会如此对待他们?一旦秋东的行为没有得到相应惩罚,引起他人纷纷效仿,他们这些朝官儿还有安全保障吗? 此举与土匪何异? 此风不可长! 万万不可长! 甚至在有些朝臣嘴里,秋东此举已经超过皇帝,堪称当朝第一暴虐,一顶滥杀无辜的帽子是跑不掉了。 但现在事情尴尬就尴尬在,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是秋东干的,都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干,可江南道那边儿却并未送上相关奏摺,只说那二十八位官员意外身亡,请求吏部重新安排人手。 众人也明白江南那边儿为什么忍气吞声。 因为他们确实手脚不干净!几十个官员家中,一夜之间凑出八百万两,就他们那三瓜两枣的俸禄,八辈子都攒不齐。稍微一查,全家老小下狱,后果可比被二殿下一刀毙命严重多了。 就当是拿钱买命,认栽了。 事情就这么尴尬的卡在那儿不上不下。 但总免不了此前便与秋东结怨之人上蹿下跳,串联朝臣,去太子东宫前静坐,给太子施压,叫太子尽快处置秋东。 太子在殿内踹翻桌几,奏摺笔墨散落一地,内侍缩起脖子不敢言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太子叉腰在地上打转,指着外头那群人道: 「静坐?尽管坐着去,不许给他们一碗水一口吃食,本殿下倒要瞧瞧他们能坚持几天!一群见风使舵的玩意儿!」 太子平日是个脾气非常温和之人,能把他惹这般生气,只能说那些人真的有些本事。 太子妃闻听消息匆匆赶来,扶着他落座,亲手倒了杯温开水递到太子嘴边,叫他消消气。 第412页 「阿弟这回行事太鲁莽了,父皇那边怕是不好交代,您且将那些恼人的朝臣搁在一边,想想阿弟回来后该怎么办吧!」 太子头疼的揉揉眉心,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讲,他都知道阿弟此举不对,大大的不对,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诡异的觉得畅快,简直是大快人心! 那些蠹虫,就该毫不犹豫的叫他们去地下见阎王。 「且顾不得他回来该如何呢,今早得的消息,已经有人暗中对他动手了。」 太子妃一惊,随即恼怒道: 「江南道那些官员未免行事太过猖狂,阿弟可是皇子,是钦差,他们还敢挟私报復,这天下还有他们惧怕的吗?江南的钱财养大了他们的心!」 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玩儿的可真熘。 即便秋东在江南滥杀无辜,血流成河,但身为江南道官员,他们就更应该明白,他们想伸冤就得按照朝廷的流程走,而不是私底下雇兇杀人。 倘若整个天下的官员,遇着矛盾,全都是你杀我,我砍你,无视法度,随心所欲,那要律法何用?百姓人人效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这也是太子恼怒的地方,外面那些朝臣只愿意听对他们有用的,他们只听到秋东在江南道大杀四方,却看不见秋东进京的路上被人追杀了一路。 对钦差动手,还是对押运税银的钦差动手是什么性质?这里面暴露出的问题不足以叫人胆战心惊吗? 江南道官员上下一心,沆瀣一气,贪污成风,无视王法,今儿可以肆无忌惮对钦差动手,明儿就能自立为王当土皇帝了,这难道不值得他们睁开眼看看吗? 一个个只惦记着借题发挥,打压阿弟,瓜分他手里的产业。 这朝堂,真是烂透了。 此刻,太子前所未有的清醒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别着急,我已经让人暗中去护送阿弟了,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就算拼上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阿弟出事,大不了跟父皇撕破脸。」 太子安抚太子妃,面上带出一丝冷笑: 「阿弟是被父皇逼到这份儿上的!父皇才是罪魁祸首啊!」 他扶着太子妃往后殿去,吩咐内侍: 「告诉外面那些人,就说本殿下病了,且本殿下只是储君,处置不了一个皇子,叫他们想静坐去摘星楼对父皇静坐去,别可着本殿下这软柿子捏。」 内侍一惊,忘记了管理表情。 「原话转达,一个字不许落,不配合的直接叫人轰出去!」 「喏。」 朝臣听了太子的话有没有脸红不知道,但他们被东宫卫率轰出去后,是万万没胆子在皇帝跟前玩儿静坐逼宫这一套的。 因为他们很清楚,太子不会真将他们怎么样,但陛下可是真会要了他们的命。 一个个瞬间鸟悄,暗中谋划等二殿下回丰都城,把银子上交给陛下,对陛下在没有了利用价值后,再谋其他。 太子在后殿陪两孩子用晚食,听到内侍禀告后,忽然有感而发: 「怪不得父皇动不动就发疯,原来发疯能如此简单粗暴解决一切问题!」 皇帝不知道他大儿子此刻正莫名其妙与他产生了共鸣,当然他也不需要和谁共鸣,歪在榻上吃了一粒被剥的水灵灵饱满圆润的葡萄后,幽幽道: 「真没看出来,朕那小儿子,竟才是与朕性情最相似的。」 老内侍心头一寒,手上极稳的继续剥葡萄,揣摩皇帝的语气接话道: 「到底是过了些,您是皇帝可以随心所欲,二殿下是皇子,这中间有天壤之别。」 老皇帝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 「江南官员手里是真有钱啊,朕这儿捉襟见肘,他们富得流油,叫人,嫉妒!」 老内侍差点儿一个手抖,将葡萄扔老皇帝脸上。 这是想对整个江南动手? 好半晌,才听皇帝幽幽道: 「罢了,缺口太多一时无法补上,整个江南要生乱子的,倒是如今刚刚好,二十八个,不多不少,四品以上足以震慑人心,又能留给朝廷从容安排人手的时间。 朕这小儿子心里有数着呢,才能不在太子之下,若放在朕年轻那会儿,定会废了太子改立他,倒是如今,他只能做朕手里的一柄刀喽。」 老内侍再也不敢听下去,跪在地上,头紧紧贴着地面,瑟瑟发抖。 皇帝轻笑一声,用脚尖踹他: 「既然他有这份儿能耐,又担了这份恶名,日后四处给朕筹措银钱的事就交给他吧。不过那小子桀骜不驯,怕是不会轻易把手里的银子交出来,你让人去迎一迎。」 原本皇帝是想收了小儿子从江南道弄回来的这笔钱,再逼秋东变卖他的马球场。后来转念一想,杀鸡取卵不如放长线钓大鱼,反正那小子浑身的把柄,说好拿捏,也是真好拿捏。 不过性子嘛,还是得磨一磨。 「他一定会做两手准备,让人盯着水路。」皇帝叮嘱。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秋东,或者说等着秋东押运的税银回丰都城时,费久沉已经悄悄回家,找上了他爷爷费世鸣。 费世鸣年事已高,身为王后的亲爹,太子的外祖父,当场丞相,也算是歷经风雨,处变不惊,很难有事让他失态了。 然而此时,他怒目圆睁,拍着桌子不可置信道: 「你小子给我再说一遍,你想让我做什么?」 第413页 费久沉心想,回头一顿毒打是跑不掉了,所以乖巧的站在祖父对面,一五一十又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 「二殿下从安州城拿到银子的当夜,就派人秘密将之运往丰都城,如今八百万两银子已经在城外了,只缺一处可以藏身之所。 祖父,二殿下说那都是民脂民膏,他不可能全部交给陛下去挥霍。话孙儿已经传达到了,要如何做,您看着办吧!」 费丞相揪掉了几根鬍子,疼的他呲牙: 「已经到丰都城外了?」 「是。」 「二殿下那头是个障眼法?」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整个钦差队伍里只二殿下知道真相,其余人都以为押运的是真税银,为了避免出意外,会让『真』的暗中走路水路进丰都城。」 费丞相的鬍子又掉了几根。 「谁帮你们在中间运作的,可靠吗?」 费久沉听祖父这般问,就知道他老人家已经意动,立即点头如捣蒜: 「可靠可靠,走的是乌城姥爷家的商路。」 怕祖父不清楚,费久沉还特意细心解释: 「乌城是礼部员外郎乌启明大人家中的孩子,他生母是江南富商家中的女儿,他外祖家每年都要往乌家送大量金银财宝打点门路,我们这回也是凑巧了,借的他家商路。」 费丞相语气意味不明: 「恰巧?」 费久沉嘿嘿一笑: 「就知道瞒不过您,算是双方互惠共赢的一桩生意吧。」 费丞相人老成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朝中还有哪些大人被你们拉下水了?」 费久沉露出非常纯真的眼神,羞涩道: 「没了没了,也就您和乐正堂乐大人,殿下说人在精不在多,有您二位相助,可抵千军万马!」 滚滚滚!现在看到你小子就心烦,少在这儿花言巧语,这根本就不是花言巧语能煳弄过去的事儿。 得慢慢筹谋,急不来的。 即便往日再疼爱这个孙儿,费丞相此时还是手痒痒的厉害。 费久沉在他祖父动手前利索的熘了,只给他祖父留下一句: 「忘了告诉您,殿下说依照陛下的性子,一定会在水路途中让人接管那笔钱,钱一离手,概不负责!」 费丞相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过去。 好傢伙,真是好傢伙!原本他以为二殿下的意思,是把那笔钱交给他们保管,然后慢慢商议出具体用途,最好全都用在刀刃上。 但不管怎么说,多少都得给陛下留一二百万两,让陛下消消气,败败火。 合着二殿下是想把假银子交给陛下,让陛下硬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都不敢想陛下发现他折腾一大圈儿,小儿子得罪死了,大儿子和他离了心,安州城的官员废了三分之一,冯如海不生不死躺着,结果一文钱没落下,还被小儿子给耍了后,该如何暴怒! 二殿下十六岁的年纪,十五年用来长反骨了吧?否则正常人真干不了这一出接一出的,太刺激人的心脏。 费丞相再也坐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慢慢筹谋,当即吩咐人备车,他要进宫,他要见太子,这事得和太子共同商议,他一把老骨头是真扛不住。 嗯,在宫门口见着同样神色匆匆,一脸苦相的乐正堂乐大人,两位老大人对视一眼便明白彼此眼中的「难兄难弟」情。 二殿下此人,一言难尽吶!这四个字包含了两位老大人多少震惊和心酸,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 打从听到自家孩子将二殿下的计划全盘托出后,一颗心到现在都久久无法平静。此时的姜国,正需要一位这样手腕强硬的君王,可惜,陛下他怪长寿的! 哎,多想都是罪。 有人暗暗嫌弃皇帝长寿,就有人暗暗嫌弃秋东长寿。、 对那些追杀了秋东一路的人来说,他这位二殿下,实在太难杀了! 一开始江南那些被秋东掏空了家底的,甚至和秋东有杀亲之仇的人,只想僱佣杀手抢走税银,让秋东无法在老皇帝跟前交差,最后只能变卖马球场自掏腰包补上窟窿。 让秋东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一次次的失败,让双方都打出了火气。 一方只想杀了秋东泄愤,一方拼命反击。要不是太子的援军及时赶到,秋东就得动用他自己的人手了。 总的来说,他这边没占了上风,对方却绝对亏大了。 等和太子派来的援军汇合时,他那装人头的车子已经积攒了满满三大车,差点儿一个照面把援军给送走。 援军心想,就这震慑力,他们没干亏心事瞧了都怪难受的,那些人还急赤白脸的往上沖,可见是真恨二殿下啊! 有了援军,秋东他们的行进速度快了很多,在距离丰都城将近一百里的地方,队长跟捡了条命似的开心奔向秋东,也不管还有旁人在场,激动大喊: 「殿下,交了!交了!刚刚传来消息,咱们的人和陛下那边在通州码头完成交接了,咱们的任务可算是完成了!」 队长直接哭出声。 太难了,这一路实在太难了,带出来的弟兄们少了一半儿不说,剩下的也各个挂彩,萎靡不振,就连他身上也多了七处伤口,曾经有一次若不是二殿下反应快,他这会儿已经跟阎王喝茶了。 多少次在生死线上徘徊,上头还有虎视眈眈的陛下盯着,压力大到他想哭。 第414页 嗡! 其他人总算是后知后觉明白了队长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疲惫的躺在地上,闭上眼睛就打起了唿噜。 秋东没让人打搅他们,自己也翻身下马,寻了处平坦的地,对太子派来的援军道: 「半个时辰后叫醒我们。」 若说其他人累,秋东只会更累,除了操心眼前这一摊子,还得随时盯着水路那边的情况,耗费的精力可想而知。 关键是回去可就没安生日子了,现在留点儿体力要紧。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老皇帝一文钱,想来等老皇帝发现他被耍了后,应该愤怒的想杀人吧。 事实上,百里外的丰都城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二殿下通过水路秘密将税银运回来,且已经被陛下派人一文不少的带回宫了。 一长熘儿马车从朱雀街上驶过,百姓们好些年没见过这场面了,纷纷在远处观望,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抹着泪对身边的亲人回忆道: 「在我还是个小娃娃那会儿,龙椅上坐的是先皇,我就在这条街上,骑在阿父的脖子上,和阿母阿姊一起瞧外地送税银进京的场面。 拉银子的马车排的比这还长咧,大傢伙儿可高兴了。因连着好几年丰收,我和阿姊吃的圆滚滚,乡邻们都说那是有福气。」 百姓们不晓得上头大人物们之间的斗争,瞧见如此多税银,还以为哪里丰收了,跟着生出许多期盼来: 「这般多银子,那得买多少粮食呀,这下外地来的那些流民可有救啦,都是娘生父母养的,不是没办法了谁愿意背井离乡千里迢迢逃来丰都城呀。」 说起赈灾,此时东宫内,太子和外祖父费丞相以及乐正堂乐大人相对而坐,三人面上是相同的凝重。 太子道: 「父皇太急切,也太自信了,才没有叫人在通州码头直接开箱一一验货,让我们钻了这个空子。但想来他很快就会发现问题,所以二位大人,咱们的事情得抓紧办!」 乐大人拱手道: 「殿下放心,河东两地赈灾的银子,最后一批已于今早秘密离开丰都城。」 费丞相接着道: 「各驻军的军饷昨晚已经叫人悄悄运走了。」 两个老傢伙这几日争分夺秒安排此事,这会儿相视一笑,颇有点惺惺相惜之感。 「还剩几何?」 费丞相又想扯鬍子,愁眉苦脸道: 「不到三百万两。」 处处都是花银子的地方,他和老乐精打细算,才剩了这么点儿。 就这点银子,今天修个水坝,明天先帝陵寝翻修,回头给官员发发俸禄,翻过年开春还得给受灾严重的地区发放粮种和耕牛,让民间尽快恢復生产。 不够花,真的不够花。 此时就连费丞相也心生一股邪念,觉得江南道那些官员真是该死的有钱,有钱的让人忍不住想再去打劫一番! 该办的大事都办了,三人这才稍微安心,转念一想,太子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忧心忡忡道: 「等父皇发现真相,阿弟那头可怎生是好?」 两位老大人对视一眼,这些天他们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最终得出的结果是: 凉拌! 嗯,两位老大人的意思是,此事皇帝就算心里跟明镜似的又怎样,他没证据啊,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只要以后二殿下行事不让陛下抓住把柄就行了。 太子听的更愁了: 「您二位觉得这可能吗?」 事实上,皇帝也正在琢磨这个问题。 他先是不可置信的问来人: 「你方才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来人头紧紧贴在地面上,拼命控制还是忍不住发抖,颤颤巍巍道: 「假的,我们从二殿下的人手里接过来的税银都是假的。」 但那假的做的实在太逼真了,当时他只粗粗查验了几十箱,打眼瞧去根本没发现问题,等运回皇宫要入库时,才发现重量不对。 若非重量有问题,他都要被那逼真的手感和外表给骗了。 那些东西绝对不是临时能找出来的,相信这点他不说陛下也会明白。 老皇帝此时何止想杀人,简直想把亲手把秋东大卸八块儿。 「哈哈哈哈,好啊,竟是早就谋算着骗朕了,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有胆识!」 那就让父皇瞧瞧你的翅膀到底有多硬吧。 皇帝衣袖重重拂在桌几上,点心茶盏瞬间碎了一地,只听他声音冰冷道: 「让二皇子速速回宫,闭宫反省!」 「另外,真银那孽畜定然交到太子手里了,叫人盯紧太子,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笔银子的下落!」 「安庆不是正在打仗嘛,叫太子去安庆监军,朝政暂由内阁共同商议处理,这段时间够你们发挥了吧?」 「喏!」 够不够的,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跟盛怒的皇帝说啊,还想活命呢对吧! 但下属也算看出来了,陛下已经被银钱给逼急眼了,这会儿在陛下眼里,八百万两比二殿下重要,也比太子重要。 下属都怀疑,若非陛下只这两儿子,这会儿太子和二殿下还有命在嘛! 算了算了,他都要没命了,也管不得旁人如何,陛下既然已经支开了太子,他怎么着都得努力一把。 于是秋东一回丰都城,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第415页 说离谱确实离谱,但想想命令是老皇帝下的,又不怎么离谱了。 面对此事秋东能想通,可旁人想不通。 就连朝上最混吃等死的臣子,也被陛下的此番操作给惊呆了,他们不是震惊于陛下对二殿下的安排,而是震惊于陛下让太子去监军。 陛下您拢共就两儿子,小的那个跟您显然不是一条心,不可能事事依从孝敬您,您还把大的送上战场,万一有个意外,这姜国的江山您是属意留给小儿子? 况且那是安庆!一年到头都在打仗的安庆,人家有正经的监军,且做的好好的,没出任何差错,您好端端的叫太子去监军,很难不让人多想—— 莫非您想对蛮族重新用兵?想重振雄风,扫平蛮族? 可这也不对啊,朝廷如今的实力,哪儿经得起大动干戈,能支撑起安庆的小打小闹就不错了,钱花到哪里去了,陛下您比谁都清楚好吧。 大臣们是真想不通,几位阁老还亲自上摘星楼求见皇帝,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然而他们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皇帝只让人传话,叫他们依令行事即可。 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很难不让人怀疑陛下的精神状态。 整个朝堂或许只有乐大人和费丞相能明白陛下的用意,正是因为明白,才更加心寒。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皇帝,为了钱,连他自己的江山传承都不顾了,绝望,实在太让人绝望了! 「在咱们眼里,那是银钱,但在父皇眼里,那可是能让他修得大道,飞升成仙的工具,是他的救命稻草,这么想,你或许能好受点。」 秋东躺在长秋宫凉亭里闲的餵鱼,抽空安慰两句看起来像是要抑郁了的太子。 他一回宫就直接被关押进了长秋宫,外面有重兵守卫,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但却不限制外头的人进来。 不知情的瞧了,还觉得皇帝对他怪好的,罚他了,又没完全罚。 实际上只有他们明白,皇帝是想看看都有哪些人接触秋东,好顺藤摸瓜找到银子的下落而已。 不过秋东估摸着时间,等皇帝发现真相的时候银子早就花的不剩什么了。 太子坐在他对面,手里翻看一本秋东特意让人为他搜罗来的棋谱,轻笑一声: 「我是来安慰你的,到头来还要你反过来安慰我。」 如今整个长秋宫都在皇帝的监视下,很多话就不能说了,太子揉揉阿弟的脑袋: 「我走后你乖乖待在长秋宫,无聊就叫阿霜陪你玩儿,她年龄也不小了,翻过年婚事就该提上日程了,你且珍惜她没嫁人的这段时光吧,万一有难解决的事就去寻母后。」 秋东耐心听他一遍遍叮嘱,四仰八叉躺着,末了问太子: 「你想去吗?」 太子没言语,眼神有些茫然。 秋东又问:「我说,你自己想去安庆吗?」 好半晌,太子才道: 「我想去,其实我幼时是跟着父皇一起上过战场的,前线每天都死人,对我来讲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我记得当时大家跟随在父皇身边,是充满希望的。 如今十几年过去,我想亲眼看看外面的世道都成了什么样,整日困在东宫,跟庙里的神像一般被人膜拜,时日一久,好端端的人都开始麻木了。」 这对太子而言,何尝不是走出东宫,走出丰都城的一个契机? 秋东双手后枕,看向一脸沉思的太子,用无比随意的语气说出了非常郑重的承诺: 「那就去吧,我保证你会平安回来的。」 此时无人知晓秋东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就像无人知道安庆守将程振东,其实是江南道布政使司冯如海的亲兄弟。 可秋东从剧情里知道,程振东和冯如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当年的冯如海,就是通过他哥哥程振东,将京郊的战马卖给外族人。 兄弟两凭藉当年倒卖战马的功劳,一步步高升,有了如今的地位。 两人这些年和外族的联繫就没断过,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外族某小部落的公主,生下冯如海兄弟后便辗转回了族群。 有这么个天然背景,说那兄弟两不会通敌叛国,谁信哪? 他们正好逮住太子去安庆监军的机会,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不趁机动手都对不住他们这些年的隐忍。 太子此行,危机重重。 秋东相信皇帝只是想藉机调开太子,算是给太子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绝对没有想着要太子命的意思. 毕竟太子没了,处境最艰难的就成了皇帝,他不可能再找着第二个跟太子一样温和宽厚的儿子,在他身后无怨无悔的收拾烂摊子。 但皇帝此举,确实是在把太子往死路上推。 傍晚,秋东叫庖厨做了荷叶鸡,恰巧遇着乐重恩上门探望他。 两人席地而坐,分食一只鸡,秋东吃的满嘴流油,还有闲心嫌弃乐重恩: 「本就是半大的鸡崽子,我一个人吃正正好,你一来我都吃不饱了!」 乐重恩用脚踹他: 「您可认清现实吧,就您如今的处境,上外头打听打听去,都等着陛下找准机会收拾您的,也就我这时候还敢上门喽,珍惜吧。」 其实乐重恩进宫,什么都不说,秋东就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他们在外面都很好,不用担心。 以及,一切都照着您的计划发展。 第416页 秋东将骨头吐出来,砸吧砸吧嘴,虽然知道乐重恩此时来是好意,但没吃饱也是真的,遗憾的摸摸肚子,念在好朋友够意思的份儿上,大方道: 「要不然咱们打个赌吧。」 乐重恩第一个念头,就是秋东又要搞事,警惕道: 「赌什么?我可提前说好,离谱的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 秋东剥一粒莲子塞嘴里,很随意道: 「就赌我会死。」 乐重恩不知为何眼皮勐然一跳,但理智觉得秋东又在开玩笑: 「嘴上也没个忌讳!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秋东递了一朵莲蓬过去,叫乐重恩也尝尝:「味儿还不错。」 又说:「且我会死而復生。」 乐重恩剥莲子的手一顿,他娘的这是耍他玩儿呢?若非你是殿下,若非这是在宫里,乐重恩绝对要动手了,打不打得过另说,主要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将莲子咬的咯吱咯吱响,像是咬死了一个秋东似的,嘲讽道: 「行行行,您是神仙下凡,还能死而復生,可真行啊您!」 秋东无语的白了他一眼: 「那就说好了,赌注是你和费久沉都帮我做一件事。」 做一件,让姜国彻底改天换地之事。 第120章 前往安庆 谁都无法改变皇帝的心意, 最终太子还是踏上了前往安庆监军之路。前去送行的朝臣们恋恋不捨,眼含热泪,恨不能当场抱住太子的大腿哭上一场。 一个个嘴上说: 「没了太子, 朝政谁来主持啊?殿下您可是咱们的主心骨!」 转头一个个心里想: 「没了太子,谁来顶陛下的怒火啊?陛下一张口就要钱, 就要修这建那,要砍人脑袋, 他们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此时此刻, 太子在朝臣心里的地位, 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秋东没被允许出长秋宫, 姜霜从城外回来后,特意跟秋东描述了当时的场景,她有些悲伤道: 「所有人都说前线很危险, 太子阿兄不应该去,也不想去, 但我总觉得阿兄心里头是高兴的。」 秋东搁下笔, 瞧了她一眼: 「你还真没想错。」 姜霜的表情就更难过了, 懒懒的趴在桌上,把玩着一颗干巴巴没什么水分的橘子: 「阿兄才走, 我便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好似能在上头给咱们撑起一片天的人不在了, 行事再不敢肆无忌惮。」 何止你这般想, 满朝文武大臣都这么想好嘛。 「阿兄不在,家就不成家了。母后除了打理公务, 其他时间全在小佛堂祈福, 母妃也推说身体不舒服谁都不见,你被父皇无缘无故软禁在长秋宫。 我去寻父皇求情, 父皇只要人传话,叫我安心备嫁,其余事少管,偌大的王宫好似瞬间就冷清了。」 秋东见姜霜都快难过的落泪了,转移话题道: 「听闻你那马球队新加入两员大将,身手极好,使得你那马球队在丰都城内大杀四方?」 姜霜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 「确实,纤云表妹自知在上回的事情上得罪了你,惹得我也跟着不开心,所以将功折罪,拿出了看家本领,马球队在她的训练下实力很快就更上一层楼。」 秋东瞬间明白了她郁闷的原因,合着她认为郭纤云对她不实诚,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藏拙了。 在她对她毫无保留,以为他们双方是朋友的前提下,藏拙了。 「那另一个呢?」 「你说计竹鸣啊?她性子直爽,人又被家里养的娇憨,且自小学了一身骑射功夫,很快就交到了很多好朋友。」 「怎么?和她们相处的不愉快吗?」 秋东把那可怜的橘子从姜霜手里解救出来。 没了橘子,姜霜十分顺手的用空碟子在桌上转了个漂亮的花。 「也不是不愉快,就是觉得这种被所有人追捧,然后获得好名声等着嫁人的日子有点无趣。」 在空碟子咕噜噜打转的声音中,秋东问她: 「那你觉得怎样的日子才有趣呢?」 姜霜毫不犹豫道: 「我宁可像阿弟你一样在江南杀个七进七出,轰轰烈烈走一场,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秋东双手搭在江霜肩膀上,正视她的眼睛,语气认真: 「那你就去做,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试试怎么就知道做不成呢?」 姜霜被秋东的认真感染,不由顺着他的想法问出了声: 「万一我做的事会叫你们很丢人呢?」 秋东不以为然。 「咱们家还差你一个丢人的吗?父皇早就把咱们老姜家的脸给丢尽了吧?若论丢人,谁能比得过父皇?咱们再丢人也是跟他学的。 将来到了地下碰到列祖列宗,就算挨揍也有他在前头顶着,你怕什么?我还想着多给他丢些人,将来到了那头好叫老祖宗们下手狠一些呢。」 姜霜原本以为秋东会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毕竟她弟弟一直是那么善解人意,却万万没想到会从秋东嘴里听到如此大逆不道又真实过了头的话。 表情一时有些茫然。 莫名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是怎么回事?她差点就要被弟弟给说服了,准确的说,她已经被弟弟给说服了。 这么多天以来,打从父皇换着花样儿从阿弟手里要银子到如今阿弟被囚禁,兄长远走边关,姜霜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 第417页 她欣慰的拍拍弟弟肩膀,笑着笑着眼角就掉下来一滴泪: 「阿弟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咱们都要好好的。」 这话秋东可不敢应,只能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 姜霜完全没发现秋东正在心虚,脚底生风带了人就往宫外去。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很困惑也很愤怒,打从马球场初建,她们女郎几乎是和郎君那边进行一样的训练,每日三更起,五更睡。 闻鸡起舞,整个人在汗水里泡了好几个月,手上的水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直到后来长出茧子才不那么疼了。 为了赶上郎君们的进程,她们比郎君更加努力刻苦,也吃了更多的苦,才有今天的实力。 郎君太过优秀会被人追捧喜爱。 可女郎展现的实力太过,就会被人暗中嘀咕: 「性子太要强了,怕是嫁不出去。」 「哪个郎君能降的住她那样的?谁家想娶个祖宗回去?」 「女郎再有本事都是别人家的,未嫁人前太能干,会被娘家留着多干活多挣钱,不叫找婆家的。等上了年纪随便给配一个老鳏夫就惨了!」 「王家姐姐的丈夫马球打的没有她好,她已经被婆家嫌弃了,说她在外面不给丈夫留面子,简直是个恶妇。 天地良心,那可是双方在打混合赛,叫王家姐姐故意让他,亏他说得出口!」 因此,她们一边更加刻苦的训练,一边又不敢完全展露实力。 为了训练,她们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皮肉,掀开衣服到处都是淤青,那段时间她们住在马球场里不敢回家,怕家里人发现端倪不让她们继续下去。 可以说她们每一步走的都极为踏实,丝毫不比郎君们差什么,但是不管在马球比赛中还是在平日的受追捧方面,她们一直都是郎君队的陪衬。 以至于到了今天,阿弟将马球场开到了姜国上下,郎君马球队遍布全国每一个角落,而她的女郎马球队至今仍在丰都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打转。 甚至姜霜可以很肯定的说,阿弟在江南斩杀那二十八名贪官并谋得钱财,所用的人手,正是被所有人看作不务正业的球队成员,并非外界猜测的那样是太子阿兄的人暗中护着他。 姜霜一直在心里问自己: 她们到底比阿弟差在了哪里? 以前她想过是女儿家没有男子那般的雄心壮志,到了年岁就想着回家嫁人相夫教子,孝顺公婆。 也想过是女郎家天生体力就不如男子,以至于一步被落下,步步被落下。 但到了今天,姜霜反而不想那么多了。 想有什么用呢?不如脚踏实地的往前走一步,这条路能不能走通,只有自己亲自走了才知道。 郭纤云的性子极为隐忍,自己和她成不了朋友,但为什么一定要成朋友呢?对方有能力而她用对方的能力,这就够了。 计竹鸣娇憨又天真,很容易轻信他人,是缺点但何尝又不是优点呢?要计竹鸣多多和丰都城的闺秀们接触,她的目的不也间接达到了吗? 如此想着姜霜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没有人知道姜霜今天迈出的这一步,究竟意味着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随着太子离开的时日渐长,整个丰都城都被一股可怕的气氛所笼罩。 因为皇帝陛下至今还没有找到那八百万两银子的下落,已经开始狂躁的杀人了。 「怎么会找不到?难道银子还能凭空不翼而飞了吗?那不是八两是整整八百万两!」 老皇帝对着两手空空前来復命的下属咆哮,连守在门外的老内侍也不由抖了抖胖乎乎的身躯。 下属面对暴怒的老皇帝,心如死灰。 他很想提醒陛下,整个丰都城都被他们掘地三尺搜了一遍,至今一无所获,那就只有两个原因。 第一,银子根本没进丰都城。 第二,银子早就被人花掉了。 当然下属也清楚,不论是哪一个理由,陛下都是万万没有办法接受的,他就不说出来讨这个嫌了,免得能一刀毙命的死亡,结果被换成五马分尸。 老皇帝这会儿是真想把办事不利的蠢材给五马分尸一解心头之恨。炼丹楼的建设进入到了关键时期,所有人都以为他手里有钱,偏他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 这种憋屈,让老皇帝一度想冲进长秋宫,亲自对秋东严刑拷打,问出银子的下落,此前是仅有的理智劝阻了他。 而这会儿皇帝再也不想约束自己的言行,咆哮道: 「去长秋宫将那个孽障带出来,叫他去昭狱里见见世面,朕给你们两日时间,若此次再没有一个叫朕满意的结果,那你们都去死吧!」 虽然下属早就做好了在老皇帝手底下办事随时丢掉性命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老皇帝对亲儿子也能下得了这种手。 昭狱那种地方,向来有进无出…… 他竟然和二殿下成了难兄难弟,谁能想到呢。 畜生啊。 「是。」 然而事实上是老皇帝这回又扑了一个空。 秋东估摸着时间,猜测皇帝快要忍不住了,便在对方要动手的前一晚就悄无声息离开了王宫,直奔安庆城。 徒留老皇帝在王宫里无能狂怒,把一个个朝臣折腾的欲生欲死。 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讲,这也算是双向奔赴了吧。 第418页 「不见了?长秋宫外守着两百侍卫,三班轮换,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昭狱也就那水准了。现在你跟我说人不见了?」 是,确实不见了,他们搜遍了长秋宫,地板都撬起来检查过,没有密道。 二殿下人在大晚上从长秋宫不翼而飞。 皇帝手里的鼻烟壶砸在下属额头上,他有一瞬间被气得头脑发晕。 这个小畜生,简直生来克他! 「朕要把他五马分尸!」 可见是真被秋东给气狠了。 当然秋东选择此时赶去安庆城,也并非为了单纯的气一气的皇帝,主要还是担心太子的安危。 他此前没将冯如海和程振东的关系告知太子,是因为短时间内他也拿不出那两人是亲兄弟的证据。 就像是现在,乌城骑在马上朝朝他喊: 「殿下,您这招偷梁换柱,出来是出来了,可将来要怎么跟陛下解释?此前您就将陛下得罪的透透的,现在还敢捋虎鬚,是觉得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就长秋宫池子底下的那地道,他带人挖了整整两月,人都捂白了两个度!当初秋东只说为了以防万一,谁知竟然这般快就用到了。 面对乌城的质问,秋东总不能说,他这回出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于是他只能用更大的声音朝乌城喊: 「不走难道留在长秋宫等着被人吸干骨髓?」 这确实是叫人非常为难的选择,一个是钝刀子割肉,把人慢慢往死了折磨,一个是干脆利落,一刀毙命。 乌城就想不明白了,二殿下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干嘛不痛痛快快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安生日子? 就凭二殿下手里掌握的那些钱财,完全可以叫二殿下几辈子都花用不完,做个富贵闲人,万事无忧。 干嘛非要往安庆跑? 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还是脖子洗的干干净净,主动往人家刀下送的那种。 「我都要隐姓埋名过隐居日子了,还不允许我最后干一票大的顺便和太子告个别?」 嗨呀!一听这话乌城可就来劲儿了。 使劲儿往马屁股上抽了两鞭子,牢牢跟在秋东旁边,大声问他: 「您想干多大的一票?这事儿兄弟们熟啊!」 「一直打山匪有什么意思?这回咱们直接去安庆城打羌族人,太子不是在那里做监军吗?亏待了谁都不可能亏待了咱们的功劳,正好给兄弟们捞点军功」 乌城正想说「好哇好哇,」忽然反应过来不对,震惊道: 「您还真打算隐名埋名啊?」 他就是一时嘴快,图个痛快而已,可没想真让秋东远走他乡。秋东走了,马球场怎么办?他们这么多兄弟怎么办? 只要想想没了秋东的日子,他就觉得日子无聊至极,成日不知道做点什么好。 他乌城是真离不开二殿下啊! 要不然二殿下从王宫逃出来,他也不会二话不说,死缠烂打跟着一起来了,连被陛下迁怒都不怕。 「殿下,您千万别想不开,实在不行,您隐居的时候带上我一起,我陪您啊!」 秋东被吵的脑壳儿疼,一扬马鞭,无声加速。 他就不该一念之差,被这傢伙给缠上来,烦死了,真的。烦的他连担心太子的时间都少了。 彼时的安庆城内,太子刚从军营回来,和从前线下来的程振东碰了个正着。两人这些日子已经相熟,太子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关切道: 「可是前头出了什么事?」 程振东眉头紧皱,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确定道: 「探子来报,羌族那边正在整合人手,近些时日怕是要有大动作,以防万一,末将想叫人先送您去更安全的城池。」 太子怎能在这时候走? 他是来监军的,先来个临阵脱逃,传出去会给士气造成多大影响? 「其他监军如何,我便如何,没甚特殊的。」 程振东张张嘴: 「那如何能一样?您身上干系国祚,您在末将这里出一丁点差错,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要是太子在他的地盘上出了意外,他还能活吗? 太子跟他讲道理: 「羌族内部向来散乱,互相攻讦。为了一块肥美的水源群殴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即便他们整合人手,最终应该也不多。 何况我是监军,不会上前线,守在安庆城中身边还有护卫保护,安全无虞。」 当然还有一点他没说,如果他在安庆城,前线真的守不住了,也给他留了足够的逃生时间,他不说,两人都清楚。 程振东见一时说服不了太子,向来笨嘴拙舌的他急的脸都红了,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 「反正就是不行!」 太子摆出威严的架子,不再和他讲道理,只说事实: 「我是监军,是你的上级,你没有命令我的权利。」 太子并非鲁莽之人,若形势不好,他绝不会给人添麻烦,当机立断就走。 可眼下的形势未明,甚至连敌人究竟能不能凑齐人数都不晓得,他就先摆出贪生怕死的架势跑了,日后可怎生得了? 敌人进犯一次他跑一次? 简直要把老姜家仅剩的脸面丢尽了! 当然还有一点,太子跟谁都没法儿说,他总觉得羌族忽然集结人手这事很奇怪。 按理说如今正是六月天,羌族放牧的最关键时期,从上到下哪有闲心打仗? 第419页 一般打的最凶的是在青黄不接,要饿死人的时候,为的是能从安庆这边抢食物。 此时大规模打仗就显的很不合理。 太子能发现里面的问题,其他将领自然也发现了,纷纷派出斥候去打探消息。 然而斥候送来的消息让他们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斥候说,连羌族内部族人也不晓得他们的王突然召集人手打仗是为了什么,前些日子吵的很兇,后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几位首领才渐渐统一了口径。 他们也想认认真真在草原上放牧,期待来年是个好年景。 没事儿谁想打仗啊,王就算打输了也没事,可他们会死的啊! 搞不清楚原因,安庆城只能快速进入备战状态,只太子在夜深人静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问题所在。 殊不知在另一头,守将程振东趁着夜色,叫人将一封加了秘的信悄无声息送出去。 程振东一拳锤在桌面上,桌子裂出了无数缝隙。 此时他满脸阴鸷,哪里还有白日寡言讷语的样子?对着壁龛里的牌位道: 「父亲,您放心,儿很快就能为您报仇了。」 「还有大哥,杀不了二殿下,就先用太子的血洗刷你受到的委屈!」 程振东的父亲是个商人,往返于边境和江南贩卖货物,给羌族人带去他们喜欢的茶叶和瓷器以及粮食,又将羌族的皮毛带回江南。 偶然的机会他途径某个羌族小部落时,和程振东的母亲相识,两人很快结为夫妻,一起前往南方生活。 婚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的平静又安静。幸运的是孩子面上没什么羌族人特徵,让孩子的童年生活并没有遭遇太大波折。 幼时的程振东和弟弟冯如海,过着和周围每一个小孩大差不差的生活。父母疼爱,生活殷实,以至于他们偶尔调皮却经常懂事。 那时的程振东还不叫程振东,冯如海也不是冯如海。 他们就是身在江南非常普通的,千千万万个大郎和二郎中之一。 打破他们平静安宁日子的,是有一日父亲突然被人抬回家中,已然没了气息。而母亲也一夜之间变得极为陌生,不顾他们哭求,撇下他们自顾回了草原。 彼时的程振东六岁,冯如海五岁。 连他们父亲的身后事都是在乡邻的帮助下,才磕磕绊绊完成。 兄弟俩被不同的人家收养,有了各自的命运。然而他们都没有放弃追查当年父亲死亡的真相。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了近二十多年的查证,终于让他们发现,当年害死父亲的真兇,竟然就是他们母亲。 而他们母亲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父亲 ,因为当时母亲的部落已经陷入了粮食危机,而父亲的车队里是满满当当颗粒饱满的粮食。 们看中了父亲那只大肥羊,想让父亲心甘情愿为他们部落提供粮食,于是母亲嫁给了父亲。 然而知道真相也无用,彼时程振东和弟弟冯如海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而他们的母亲已然成了部落里的女王,兼併了周围几个小部落,在整个羌族都很有话语权。 兄弟两只能蛰伏下来,不断向母亲示好,叫她放松警惕,如今兄弟俩终于找到了为父亲报仇的机会。 程振东先是让母亲相信,如今的姜国已然是一滩烂泥,再无能用之将。到了羌族人扩大地盘,进入中原腹地享受繁华的时候。 为了提高母亲的信心,程振东将太子在安庆城监军的消息透露出去。果然那个女人对活捉姜国太子有着非常高的兴趣。 程振东的计划中,如果太子死在兴庆,死在羌族人手里,那个女人连同她身后的所有部落,乃至于整个羌族都要糟到姜国勐烈的报復,她要彻底完蛋了! 如此,他们兄弟终于可以鼓起勇气,换回父亲的姓氏,去他坟前烧一炷香,请他安息了。 第121章 带兵驰援 「殿下, 事情好像不太对!」 乌城急匆匆跑来,到了秋东跟前扶着膝盖直喘气,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手正在害怕的发抖。 此时他们一行人正停在距离安庆城一百里的一处山涧休整, 秋东站在高高的大石头上眺望安庆城方向,双手后背, 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状从石头上跳下来,等乌城喘匀了气, 才问他: 「说清楚, 究竟发生了什么?」 乌城一脸惊恐, 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哆嗦着嘴唇,面色苍白: 「殿下,方才探子来报, 安庆城被羌族五万大军包围了!」 秋东勐地抬头,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羌族声东击西, 吸引走了安庆城大部分主力, 却把主战场放在了安庆城?」 原本他们得到的消息, 是安庆城守将们经过一番商议后,决定主动出击, 把主战场放在距离安庆城八十里, 与羌族接壤的边界。 御敌于国门之外, 给羌族一个狠狠的警告, 让他们知道即便姜国已经日落西山,依然不是蛮夷可以公然挑衅的存在。 这些年双方在边境小打小闹不断, 是因为姜国国君已经没有了收服周边小国的野心, 而非他们没有和羌族正面对抗的实力。 姜国依然是整个中原王朝最鼎盛的国家,绝不允许公然挑衅的事情发生。 「守将们来不及回援安庆吗?」 按理说战场距离安庆城只有八十里, 他们反映过来带兵驰援也还来得及。 第420页 乌城这下是真的哭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的腿已经软了,要不是殿下正扶着他的胳膊,他都要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 「安庆城守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羌族人诱敌深入,进了南边的山谷,您也知道那种地形易守难攻,此刻他们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多余的功夫去驰援安庆城?」 要不是这一年来殿下经营的好,他们马球场的探子不仅遍布整个姜国,就连周边小国也有他们的人手渗透,此时他们还没办法如此快拿到消息。 怕是也要和朝中那帮蠹虫一样,等着战报传来,惊慌失措像无头苍蝇一样为太子收尸。 乌城非常怀疑是安庆出了内贼。 因为守将设想的没有错,然而现实却是他们受到了羌族人的调虎离山之计,羌族很可能用五万人马的主力中队围攻安庆城,准备活捉姜国太子。 据秋东收到的消息,此时太子只带着不到八千人马留守安庆城。 他疾行几步,翻身上马,下令说道: 「全速前进!目标,安庆城!」 秋东从丰都城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不到两百人,这一路上不断与他此前留下的人马会和,此时也不过将近五千人。 搁在平常,秋东私底下养这么多兵马,肯定是要被朝臣们拿出来疯狂弹劾,直指秋东狼子野心,有造反的嫌疑。 都不用皇帝动手,朝臣们就想把秋东送进诏狱,让他一辈子不得再见天日的程度。 然而放在此时此刻,乌城疯狂后悔为何不叫殿下多带些人出来,他们这边满打满算五千人马,加上安庆城的八千守卫,那也不可能是羌族五万人马的对手。 现在扑上去就是送死呀! 乌城一边用了吃奶的力气将马催的飞快,一边在心里悲伤着想: 「太子殿下,乌城为您尽忠了!」 万万没想到,他们马球队这些成员中,他乌城竟然是第一个为国捐躯的大丈夫。也不知丰都城那些高高在上瞧不起他这个纨绔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惊掉下巴? 谁能想到出来的时候好好的,嗨呀,回不去了! 他就是想缠着殿下,不叫殿下撇下他而已,可他也没想到真的要和殿下同生共死了。 这可真是奇妙的命运,乌城心里杂七杂八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可见对眼前的局势是真的悲观。 然而秋东并不这么认为。 他们快马加鞭赶到距离安庆城三里的地方时,秋东停下马,马蹄腾空,马音嘶鸣。 他转身命令道: 「列队,摆阵!」 「是!」 这些人跟着秋东一年多以来,会并且仅会一种阵法,完全不用秋东过多解释,众人便熟练的摆出了早已铭记于心,刻在骨子里的军阵。 当然,在这些人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然成了一只无坚不摧的军队前,他们还会坚定地认为这并非是什么军阵,而是他们马球队能勇往直前,战无不胜的秘密法宝。 秋东从未教过他们什么高深的阵法,只是不断加强他们的基础训练,加强再加强,让他们把战斗意识刻在骨子里,形成肌肉记忆。 然后辅以最简单有效的阵法,让他们以灵活的身姿,无可比拟的默契,在战场上形成矩阵,不断缩减敌人的生存空间。 道理很简单,杀伤力是旁人想像不到的大,付出的努力和精力也是旁人想像不出的多。 他们用这招在马球场上几乎战无不胜,也用这招对付过山贼,且效果显着。 但第一次上战场,就要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多少心里还是没底。 秋东知道面对死亡不可能有人坦然无畏,他也不会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给他们灌鸡汤,只大声且郑重的向所有人承诺: 「我会站在最前面,与诸位一同拼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兄弟们替我去挡刀!」 「现在,听我命令,杀!」 此时的安庆城一片混乱,面对五万羌族大军的疯狂进攻,城墙上倒下的尸首不计其数。 他们没有时间把战死的同袍尸首拖去旁边,甚至还需要涌同袍的尸首作掩护,尽可能的让自己活下去,展开反击。 不一会整个城墙上堆了厚厚一层尸体,血流一地,人的鼻子却反倒是失灵了一样,完全闻不到所谓的腥臭气,只是在走动间,才能发现鞋底被血粘在地上走起路来格外艰难。 战争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城内剩余战士不足三千,城中人心惶惶,甚至有百姓一度冲到城门下,欲要打开城门逃生,险些酿成大祸。 太子他们一边要和城外的羌族大军作战,一边还要用严酷的手法,杀掉那些企图打开城门逃跑的百姓,杀鸡儆猴。 太子右胳膊受了箭伤,他便用左手拿刀。满身鲜血污秽,与守将一起奋力拼杀。 整整砍杀了两个时辰,他此时还能抬起胳膊完全是凭藉超强的意志力。 太子偶然还能想起幼时跟随父母一起在战场上生活的片段,那时他被所有人护在身后,看着不断有人为他倒下。 如今他也成了那个要护着所有人的大人了。 守将砍掉一个攻城上来的兵卒脑袋,艰难地抹了一把被血水煳住的眼睛,望向城门下乌泱泱一片好似看不到尽头的羌族大军,心里生出无限绝望。 他大声请求太子: 「殿下,安庆城要守不住了,请您以自身安危为要,以姜国的江山社稷为要,速速离开! 第421页 末将会打开城门,尽力为您争取离开的时间!」 他们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猜到前面出去的军队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他们知道极大可能等不到援兵。 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追究那个通敌叛国的内贼究竟是谁。 守将此时选择用一城的人保太子,在他看来是非常值得的一件事。 然而太子却觉得此事并不乐观,他抬手用刀砍掉一只射向旁边士兵的羽箭,疲惫的喘了口粗气,摇头道: 「羌族大军恐怕正是冲着我来的,我带着那几个人根本逃不开他们的视线,既如此,那便跟他们拼了吧,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这道理守将何曾不明白?可太子是整个姜国的希望,只要太子在,就是姜国在,若太子殒命于安庆城,整个姜国将陷入长久且无序的混乱之中。 被他们护在身后拼命保护的百姓,也将再无宁日。 不试试怎么能甘心? 守将咬牙,跪在太子身前,哭求道: 「殿下,末将求您,走吧!」 说吧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也不等太子回答,径直起身,大声招唿周围下属: 「开城门,随本将迎战!」 城门一开,便再无可防守的余地,他们只剩区区三千人,根本不可能是羌族的对手,届时不管是士兵还是城里的百姓,一个都活不了。 唯一的作用,就是用这些人手给太子争取离开的时间。 太子带出来的东宫护卫们见状,将太子团团围住,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簇拥着人就往城门下走。 正在此时,忽然听闻有个小兵用哆哆嗦嗦不可置信的声音大喊: 「有,有援兵?!」 随着这一道声音响起,从四周接二连三传来惊唿: 「是援兵,我们的援兵到了!」 「真的是援兵,他们竟在咱们没注意到的时候把羌族军给豁开了个口子,好生神勇!」 「兄弟们!杀啊!援兵到了!真的是援兵到了!」 太子停下脚步向城外望去,第一反应就是不对劲,因为那援兵的数量,在数万羌族战士的对比下,显得那般弱小又可怜。 细细看去,竟是连将旗都没有。 但凡是个被朝廷授过官职的正经将军,怎么可能没有属于自己的将旗? 也就是说没有打出将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千盼万盼来的援军,是一群乌合之众。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太子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快跑几步,双手撑在城墙上,死死的盯着城下某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颤抖: 「那是不是二殿下?是不是他?!」 侍卫其实心里也很懵,但他仔细观察过后,还是不确定的说: 「瞧那些人的穿着,黑衣黑甲,很像二殿下马球队的装扮!」 丰都城内贵人们组建的马球队,为了彰显他们的身份地位,在穿着打扮上可谓用尽了心思。甚至为了区别于别家,还费尽心思想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象徵,叫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支马球队是谁家的。 只有二殿下的马球队从不用花里胡哨的东西去装扮,整日黑衣黑甲,简朴的过分。 二殿下说那样是为了便于训练。 随着那些人马的逐渐靠近,太子也终于确定了所谓的援兵正是秋东。 他亲手养大的阿弟,只需远远瞧上一眼,他就能从背影瞧出是不是他。 一瞬间太子心里有许多疑问,父皇不可能放他离开长秋宫,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他这个时候出现在安庆城?他可有受伤?丰都城的母亲和阿妹还还好吗? 这些念头只在太子脑海里一闪而逝,随后太子转身,大跨步下了城楼,牵过战马翻身而上: 「随我出城迎战!」 他总归也不能将他弟留在战场上只顾自己逃命,常听人说做兄弟是有今生没来世的事,那他今日便和阿弟并肩而战,也算是求一个今生的圆满吧。 「驾!」 事实上太子出城迎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虽然他从未想过,他这短暂的一生会结束在安庆城,结束在羌族人手里。 但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叫他不能接受的事情,他只是有一些遗憾,他对这个国家有太多的期盼,终究不能在他的手里实现了。 然而事实是,在接下来三个时辰的战斗中,在漫天的喊杀声中,在硝烟瀰漫中,在无数尸山血海中,在倒下了无数同袍后,在黄昏降临之际,他们竟然迎来了奇蹟般的胜利。 是的,他们胜利了。 可面对满目尸骸,谁心底都无法升起喜悦,只余下一个并不强烈的念头: 我还活着,我又活下来了。 秋东手里的刀已经卷了刃,身上的伤口已经慢慢凝结,他双手杵着长刀支撑着身体站在尸山血海中,目之所及双眼一片血红。 有那么一瞬间秋东的脑子里是完全的空茫。 他茫然的想,他是来救太子阿兄的,对了,阿兄人呢? 秋东艰难挪动身体,在死人堆里扒拉,试图找出太子。 可这太难了。 战场上还活着的人寥寥无几,活着还有力气站起来的,秋东周围就剩他和乌城。 其他人早在战争结束的第一时间,不管不顾躺在地上。 或者说他们早就已经脱力了更为准确。 乌城身上留下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脸上也有一道浅浅的疤,当时若不是秋东反应快,那就不是一道疤,而是把乌城的整个脑袋给噼开了。 第422页 他艰难的张张嘴,用极其嘶哑干裂的嗓音问秋东: 「殿下,我们这是赢了?」 是赢了。 乌城好似现在才反应过来,脸上表情似哭似笑,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直挺挺的倒下去。 战场上安静无声,秋东却好似听到了无数人的悲痛嘶鸣,不甘吶喊,以及麻木不仁。 他艰难转动眼珠子,下一刻整个人被太子抱进怀里。 在几个时辰前,太子在城墙上远远看见秋东的那一刻,他心里是存了一肚子疑问的。但到了这会儿,好似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人活着就好。 真的,人活着就好。 秋东好似一瞬间也听到了太子身体里的灵魂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嘶鸣。 只要上了战场,没有人能完完整整的回去,他们要么在战场上丢掉了健康的身体,要么在战场上丢掉了并不完整的灵魂。 战争,就是一架吃人不吐骨头的机器。 而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轻易停下,所有人都是在被他逼着前进。 因为鲜血顺着刀口不断流向刀柄,导致刀柄滑腻难以握住,秋东只能用布条把刀柄牢牢绑在手上。 此时太子将他手上的布条解开,才发现秋东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形成了固定的姿势,他用了全身力气也没有掰开。 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战场上太多了,不仅秋东如此,乌城他们同样如此。 上了战场唯一的念头就是活命,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自来不存在战无不胜的将军,手底下的人命太多了,便自然而然成为「人屠」。 这一晚,安庆城的夜空格外深邃,没有一丝风也没有多余的云,宁静美丽的不像话。活下来的人身上却开了巨大的口子,风唿唿的吹,冻的人几乎失去活下去的力气。 被羌族引诱到山谷中了埋伏的将士们也拼死回来了,去的时候整整四万兵马,回来只剩下不到八千残余。 其中也包括守将程振东。 这一战若没有秋东的突然出现,只能用一个惨败来形容。 然而现在即便有了秋东,也依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将剩余人手整合起来,勉强凑够了一支上万人的队伍。 多少年来,安庆城没有经歷过如此惨烈的战争了? 夜虽然很深,但没有人去睡觉,守将府中灯火通明,残余的守将们包扎好伤口,齐聚一堂,与太子殿下议事。 太子扫视一圈,说道: 「两件事,第一,那个内鬼究竟是谁?第二,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秋东坐在太子边上,便有人试探着问: 「二殿下有何看法?」 他们是希望秋东能挑头的,不仅因为秋东的皇子身份,更是他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英勇和智慧。此时的安庆城,亟需这样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带领他们走下去。 秋东头都没抬: 「这是安庆城的内部事宜,与我无关。」 众人也就明白他的态度了,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强打起精神。 「此次咱们损失惨重,羌族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时恐怕难以集结起今日这般声势浩大的军队,但为了防止他们疯狂反扑,咱们还是不得不防备。 殿下首先应该上书朝廷,请求朝廷派兵支援。仅仅凭藉安庆城剩余的兵力是防不住任何敌人的。」 当然,作为监军,太子责无旁贷。 又有人说: 「死的人太多了,很多线索怕是早就断了,排查起来难度很大,我们要做好无法查出内鬼的准备,也要做好内鬼还存在于咱们中间的准备,日后行事得更加谨慎。」 这话也没错。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接下来该如何? 大多数人倾向于整顿军务,休养生息,少部分人认为应该乘胜追击,彻底把羌族给拿下。 两者各有利弊,秋东见他们一时无法说服对方,争论不休,便缓缓退出大堂,去前院找乌城。 路上碰见刚从乌城院子里出来的程振东。 程振东作为好不容易从羌族人埋伏中活着回来的守将,身上的伤并不比谁轻,他们那一仗打的绝不比秋东这边更轻松。 此时这位面色憔悴的将军搁下手中药碗,艰难朝秋东行礼: 「末将听闻了殿下在战场上的英勇,佩服不已,还未多谢您救了安庆城百姓,使他们免受屠戮。」 秋东借着月色和院子里朦胧的光线打量他,这人拥有非常能唬人的外表,谁瞧了都会给他冠上一个「老实憨厚」的标籤。 「我身为姜国皇子,救姜国子民,没什么需要谁来道谢之处。」秋东说。 然而程振东却坚持表示: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笨嘴拙舌的说不出,只强调: 「有些人永远都不会主动做这些事,既然有人做了,就应该得到感谢和尊重。」 瞧,就是这样一位把朴实无华刻在骨子里的守将,谁能想到在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伪装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阴暗扭曲,毫无家国百姓的心呢? 秋东坐在乌城床前时,还听乌城努力睁着疲惫的眼睛跟他叨叨: 「那程将军可真是个平易近人,毫无架子可言之人哪,竟是因着府里大夫和药童不够,就亲自帮着煎药送药,这种事在丰都城可见不着,嗨哟,跟着殿下出来果然长见识。」 第423页 秋东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心底就有了数。不跟他啰嗦: 「赶快睡吧,睡醒了跟我去办事。」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事是神神秘秘不能让人知道的? 秋东轻哼,自然是继续深入羌族腹地——趁他病,要他命了。 既然在安庆城找不出内贼,那干脆从羌族下手好了,把羌族女王活捉了,就不信问不出点东西。 乌城傻眼,龇牙咧嘴从床上爬起来: 「我的好殿下哟,咱们哪儿来的兵马?我可听下面人说了,咱们带来的五千人马损失过半,剩下的还都身有伤残,您不会想带我们这些人去给羌族那边送人头吧?」 当然不会! 在来安庆城的路上,秋东就已经给下属发信号,料想明天他的人手就该到了。 这一年多来,他在暗中养的人手究竟有多少,连费久沉和乐重恩都不能尽数知晓,攻打如今正人心惶惶的羌族正正好。 是士兵,就得见血。 拿羌族练练手先。 第122章 拿下羌族 拿羌族练手这事秋东是认真的, 知道太子会阻止,便趁着天不亮就把乌城从守将府里偷出来。 等太子发现秋东留下的书信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太子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忍着全身酸疼问侍卫: 「你觉得二殿下的兵马战力如何?」 是的,太子已经非常明确的看出来, 他阿弟手底下那帮子所谓打马球的,整合在一起, 就是一支战斗力强悍的军队。 当然, 这点不仅太子看出来了, 整个安庆城守将都不是瞎子, 不过太子对他们解释说: 「那是我留给阿弟的东宫黑甲卫。」 他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了。 侍卫想了下,认真道: 「依属下看,或许只有陛下的亲卫军可与之一战。」 太子长长的嘆口气, 心中不知是该忧虑还是该欢喜: 「奏摺发出去了?」 「八百里加急,昨天夜里便发出去了。」 侍卫犹豫道:「真不给二殿下请功吗?」 那可是一份足以让二殿下扬名天下的功劳, 太子殿下将之一笔带过, 是否会叫二殿下因此记恨? 太子摇头, 却没有过多解释。 他能解释什么呢?说他父皇已经昏聩到只认钱不认人,谁给他钱, 谁就是他亲儿子, 谁敢动他的钱, 谁就是他的生死仇敌了? 他昨夜已经从乌城嘴里听了他们离宫的全过程, 父皇竟然为了钱,软禁阿弟不算, 甚至打算叫人把阿弟抓去昭狱严刑拷打, 并且已经付诸行动。 昭狱是什么地方?通敌叛国的主谋,也就在里头有一席之地罢了。 若不是阿弟跑得快, 现在有没有气儿活着都不好说。 在父皇已经对阿弟下了杀心的前提下,将这份功劳报上去,不仅不会让父皇升起爱才惜才之心,还会让父皇欣喜于终于找到合适的藉口,能处死阿弟。 毕竟阿弟手握私兵,是不争的事实。 「且由他去吧,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护他一日。」太子心里想。 「时刻派人盯着羌族那边的消息,另外,召集诸位将领,议事堂议事!」 他得时刻做好阿弟那边出了问题,随时驰援的准备。 彼时守将程振东书房里,他坐在书案后,面色阴晴不定: 「你说二殿下一早就不见人影了?」 程振东眼皮子不停乱跳,他总觉得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二殿下,生来就是克他们兄弟两的。 阿弟冯如海被二殿下害的不人不鬼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不说,如今他花费十多年,好不容易等来的,为父报仇的机会,又被二殿下给坏的彻彻底底。 如今安庆和羌族双方再一次陷入僵局,守将中大多数都不支持继续攻打羌族,也不知道下次再有这样的良机又是何时。 程振东恨的牙痒痒,面上却不能表露出分毫,还得叫人时刻盯着秋东的动向,以免他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这么想很没有道理,但程振东就是有这个预感。而他的预感往往都很灵,一次次支撑他从失去父母,活到如今。 「叫人暗中盯着太子那边,二殿下一定会联繫太子。」 然而这回他想错了,秋东这一去就是三个月,他既没有联繫太子,也没有给外界任何人传递消息。 好似消失在茫茫草原上一般。 这三个月里,秋东带人逐渐深入,顺着羌族生活的地方一路打了过去。 完全实现了在草原上的自给自足,练兵的同时,还能养肥他们的腰包。 为何会这么讲呢? 因为他们前脚收服一个小部落,后脚他的商队就凑上去和人家和平友好的做生意。 可对羌族人而言,都已经生命受到威胁了,哪儿还有胆子开价? 「您看着给吧。」 「您瞧中什么了,随便拿。」 「不不不,这个真不值这么多盐巴,小的绝没有哄骗您的心,您可一定要明鑑哪!」 这样的声音随处可闻。 说是做生意,其实跟白捡一样。 如今羌族处于弱势,所以受到欺凌的是羌族人,日后姜国处于弱势,受到欺凌的就是姜国人。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和平,只有足够强大的拳头,才能保护自家国家子民不受侵犯。 第424页 乌城见多了这样的场面还是不能适应,私下里跟秋东嘀咕: 「人手里掌握了权利,尤其是掌握了生杀予夺的权利,旁人的生死只在一念之间时,那种感觉太容易让人疯狂放纵了。 只要我开口,他们就会乖乖奉上自己所有的财富,甚至包括他们的牛羊,妻子女儿,只求我不要杀他们。 若我放开手脚干,这三个月下来的收穫,比我辛辛苦苦半辈子都丰厚,谁能不心动?」 当然,看看老皇帝,不正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乌城没想那么多,只认真抱怨道: 「您知道我拼命克制,让我不至于视人命如草芥,花了多大力气吗?夜里躺地窝子里做梦,都是告诫我不能滥杀无辜的声音。」 当然!乌城就躺在他旁边,秋东经常能听到他说梦话,什么: 「不能杀,不能拿,我是人,乌城你要做个人,不能做个畜生!」 不过这种事,秋东没打算告诉当事人。 他之所以看重乌城,任由乌城整日在他眼前乱晃悠,不就是因为他这份心性吗? 丰都城那么多纨绔子弟中,乌城的名声最差,可就属他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最多也就是炫炫富,用钱砸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然后转头自顾生闷气。 知道乌城心里有数,秋东从腰间解下酒囊,仰头喝了一口,站在山坡上看草原的夕阳,身后是大片落日余晖,照的他整个人好似都暖融融的: 「那些人还跟着呢?」 提起这个乌城就更郁闷 ,一屁股坐在秋东腿边儿,抓了一把草屑高高扬起,最后全落在他自己发间: 「跟着咱们有吃有喝,还不用整日被当做种马拉去配种,他们当然不乐意重新回去了!」 提起这个,两人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虽然在他们姜国,奴隶和下仆的地位也不见得有多高,可在此之前,也没想到羌族这边奴隶们过的是如此惨无人道的日子啊! 在羌族,奴隶是部落首领的私有财产,奴隶可以为首领放牧,为首领去抢地盘,作为会喘气的工具人,首领们将他们贩卖到别处换取源源不断的金钱。 打仗的时候,奴隶就是沖在最前头的炮灰,甚至到了灾荒年,努力会成为首领的口粮。 看一个部落首领的富裕程度,首先看他的牛羊数量,再看他的奴隶数量。 秋东原以为如今的社会是封建制,或许有些落后地方是奴隶制向封建制过度,万没想到,羌族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奴隶制。 在这里,奴隶生的孩子世世代代都是奴隶,即便小奴隶的亲生父亲是部落首领。 首领为了壮大他的族群,丰富他的财产,会想方设法让奴隶们多多生育后代。 为此,一名男□□隶,每天要至少六次和女奴隶发生关系,以确保女奴隶能最大限度的怀孕。 在这种情况下,男奴隶作为永不停歇的种马,很快就会被累死,然后换新一批的上来。而女奴隶作为生孩子的工具,平均年龄不超过十八岁,但她们的平均生孩子数量在六名以上。 为了让他们尽可能多的生出小奴隶,他们成日不被允许穿衣裳,男女杂居。甚至部落首领兴致来了,还会让他们当众表演一段儿生孩子运动,给他助助兴。 为了更好的驯服他们,让他们丢弃耻辱感,首领还会要求父亲和女儿,当着妻子的面发生关系。亦或者让母亲和儿子当众乱伦,不服从的就会被做成肉干,以供大家品尝。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部落的奴隶中,是不存在人伦这种说法的。 首领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连他们死后的尸骨都不放过。 秋东至今都记得,他当时带兵杀进那个部落时,首领正在和友人宴饮,那些身上毫无遮挡的奴隶们行走在席间,场面是何等的糜烂不堪。 秋东叫人杀了部落首领和他的坚定拥趸,奴隶们瑟瑟发抖。 可当他们发现秋东压根儿就没打算对他们动手,还不阻止他们用首领储存的奶酪和牛羊肉充飢时,便远远地缀在秋东的队伍身后。 赶走一次,追上来。 再赶走一次,再追上来。 乌城都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了。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总得想个法子才成。」 乌城烦躁得直挠脑袋。 秋东重新将酒囊挂回腰间,拍拍乌城肩膀,如今这天下就没有嫌弃人多的时候: 「通知商队那边,把人全部带去南边,该种地种地,该学手艺学手艺,要是有意愿参军咱们也是欢迎的。」 到处都不安定,年年死人,日日死人,前些日子还听乐重恩抱怨说人手不够呢,这不,送上门来了哪里还有往外推的道理? 乌城一听就乐了,笑得露出一嘴大白牙,配上他那张白里透红红里透黑的脸,以及最近因为没有打理而冒出来的络腮鬍,整张脸给人一种又老又年轻的感觉: 「哎呀,最近真是打仗打煳涂了,我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到,看来我这人天生就不适合动脑子,还得多多跟在殿下身边才能有口饭吃。」 他可真是时刻不忘跟殿下表忠心,就希望下次殿下跑路的时候能想起带上他。 秋东哪里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看破不说破,有时候他也挺纳闷的,完全不明白乌城对他的这份依赖究竟来自于哪里。 第425页 「走吧,趁夜赶路,做完最后一票咱们就该回去了。」 乌城急忙忙起来跟在秋东身后,夕阳将他们两个影子拉的老长: 「行,这回咱们活捉了拉玛,也好去太子殿下跟前请功,这事情够我回去吹半辈子,只要想想乐重恩和费久沉那副嫉妒的嘴脸,我就忍不住有点兴奋了!」 他们在草原上的这三个月,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羌族六成的中小部落全部归于他们。 其他几个大部落首领怎么可能上罢甘休? 以往他们内部不管怎么打,都是他们羌族人自己的事情,今天你抢走我的羊群,明天我抢走你的奴隶,整个草原上的资源总归在他们手里轮转。 但这回不一样,秋东横插一手,等于直接掠夺了首领们的资源,破坏了一贯的游戏规则。 最让他们愤怒的是,秋东竟然允许那些奴隶生出自己独立的想法,一旦奴隶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会变得不好掌控,大大增加他们的管理成本。 秋东的所行所思,完全不符合一个部落首领的做派,由此他们看出秋东不可能和他们是一路人。 因此,合力将秋东驱逐出草原就成了当下最紧要的事情,这件事可以让几位首领暂时放下仇恨和防备,再次走到一起。 只不过既然是联合,那么由谁说了算,在大家意见不统一的时候听谁的,就变得格外重要。 近日三大首领正是在为此事争执不休。 原本是歌格部落的首领拉玛实力最为强劲,领头人的位置非她莫属,可无奈上回进攻安庆城的主意就是她提出来,并且主张实施的。 结果如何大家都看得见。 所以这回另外两个部落首领的实力虽然没有她强,但对方拎出来的理由也有理有据,让人不好拒绝。 事情一时就陷入了僵持,也正好给了秋东足够的时间。 事实上,据秋东得到的消息,歌格部落的女首领拉玛正是程振东和冯如海的母亲。 要说是程振东和冯如海暗中资助拉玛,才让拉玛的实力迅速壮大,这事也说不过去。 要秋东说,歌格部落的崛起要从拉玛嫁给冯如海父亲开始,据说那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商人,自从拉玛的部落和那位商人有了姻亲关系后,部落里再也没有因为饥荒缺少过粮食,也没有用高昂的价格买过盐巴。 那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秋东只有个大致猜测,不过没关系,过了明天他会让拉玛亲口交代的。 虽然秋东嘴上说的轻松,面上也表现的很平常,就当这只是一次非常普通不过的战役。 可事实上他们都知道,拉玛三位首领手中掌握了羌族剩余的四成力量,且是精锐力量,绝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存在。 连乌城都紧张的不断念念叨叨给他自己加油打气: 「干完这一票,后半辈子就有了在费久沉跟前吹牛逼的资本,想想费久沉憋屈却没办法反驳的猪肝脸,想想可以在我爹娘跟前耀武扬威的爽快,不害怕,没什么好害怕的!」 秋东这会儿也不嫌弃他碎碎叨叨烦人了,毕竟乌城就是这么一个性子,越是紧张越是话多,但等到了正事上却一点都不含煳。 不得不说这一场确实打的很艰难。 面对数量是他们两倍的羌族精锐,秋东也只能承认,他们最终的胜利不过是占了偷袭的便便宜,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再加上一点他选择了步兵战而非马上战,大大削弱了羌族骑兵的优势。 这场战争从天没亮打到日头高悬,最后以活捉了三位羌族首领作为结束。 被秋东俘虏,几位首领表现的异常愤怒却并不恐惧,因为他们有自信能在秋东手里活命。甚至精明的拉玛几番试探秋东,并许下重金想要收买秋东: 「这天下间没有人能对金钱不动心,便是富有四海的姜国皇帝陛下也一样,如果你对我给出的数量不满意,你尽管提。」 秋东此时并没有和她交谈的欲望,让人直接把三位首领全都塞进囚车里: 「出发!回安庆城!」 这话就好像是点燃了什么奇怪的爆竹,瞬间在人群里引发了一阵勐烈欢唿。 就连乌城也举着他那把宝贝刀,好似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骑在马上鬼哭狼嚎嗷嗷叫。 样子丑极了,秋东觉得辣眼睛,快速扭过头一马当先,离开此处。 囚车中的几位首领见状,屈辱的闭上眼睛。 其中一位中年男人没忍住对一脸平静的拉玛的道: 「我们之所以落入今天这个地步,有一大半原因都要归咎于你,若非此前你一力保证姜国如今没有了可以和我们对抗的实力,保证我们一定能拿下安庆城,活捉姜国太子。 我们也不会一步错步步错,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另一个满脸大鬍子的年轻男人面上浮出怒气,紧接着应和: 「没错,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拉玛,你要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拉玛直到这时候才睁开眼睛,不屑的撇这两人: 「说到底就是想让我献出所有财宝去贿赂姜国官员,你们不想出这笔钱,对吧!咱们草原儿女有话直说,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唧唧歪歪拐弯抹角这一套? 还大老爷们儿呢,连我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妪都不如,呸,噁心!」 两人被拉玛轻飘飘的眼神和不屑的话语气得面红耳赤,握紧拳头强词夺理道: 第426页 「简直一派胡言!难道我们说的不是事实吗?事实摆在眼前你非要扯那些有的没的,果然女人就是女人。 我看正是因为让女人做部落首领,惹怒了天神,才给我们羌族降下如此神罚!」 拉玛对此嗤之以鼻。 她本就看不上这两蠢货,与这两蠢货合作也是无奈之举,若是再给她二十年,让她壮大自己的部落,这两个蠢货也就不足为虑。 此次要不是这两蠢货为了争夺大首领的位置,一直暗中捣鬼,哪里能让秋东钻了空子把他们给一网打尽? 只能说时间不等人,时势造英雄。 时也命也。 秋东完全不在乎这三人感嘆时运不济,他一路归家心切,快马加鞭,星夜兼程。 「以前觉得出了丰都城就是离开了家乡,可现在我觉得回安庆城就是回了家,殿下您说,人的感情是多奇怪的一件事?」 乌城有个毛病就是嘴碎,紧张了话多,激动了话也同样多,他现在很兴奋,因为这回他的功劳认真算的话,可以换一个正四品的将军位置给他。 秋东倒没这个感觉,他就是迫切的想吃口菜,正儿八经的蔬菜: 「这几个月只啃干粮和牛羊肉,偶尔嚼一点茶叶沫子,我现在只要一想起母后在王宫花园里种的荠菜就忍不住流口水。」 有些话就不适合说出口,这不秋东才提了一嘴,他就听见四周城来接二连三的吸熘口水声。 转头一瞧,下属们已经开始用袖子插上嘴了。 谁能想像一群大老爷们儿对着空气吸熘,还用袖子擦嘴的场面?总而言之都不会多美好,甚至隐约有一点好像被什么□□给蛊惑的模样。 「瞧你那没出息样儿,你带人先走一步,去给我太子阿兄报个信,让他做好准备接受羌族俘虏!」 乌城不疑有他,当即精神大振,点了一队人马二话没说就架着马跑了。 秋东看他那天真姿态,忍不住摇头。 他三月时间没给太子阿兄传回去一封信,还不知道阿兄恼成什么样了呢,先让乌城提前去打个预防针,说不得等他回去阿兄的气都已经消了。 事实上太子殿下这会儿已经顾不得生气,只剩下满满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他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带出一片刺耳的摩擦声: 「你说什么?你们把羌族给彻底攻占了?还把羌族三大首领给俘虏了?」 乌城在他的秋东爸爸跟前可以耍嘴皮子,但在太子殿下面前向来老实乖巧,听太子问了,他就又原原本本把事情讲了一遍,最后总结说道: 「确实是有一点巧合和运气的成分在,我知道我们不能骄傲,也已经做过復盘,反省过哪里做的不好,您放心,下次我们会再接再厉!」 太子脑壳有点疼,他觉得两人说的不是一回事,但他也没工夫和乌城探讨,大声吩咐侍卫: 「召集诸位守将,议事!」 此前他送上去的摺子如他所料,并没有得到朝廷的批覆,朝廷既没有给安庆城增加守军的打算,也没有给安庆城送来下一批粮草辎重。 那份摺子就好似泥流入大海,只要朝臣们装作不知道安庆城发生了何事,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的肆意挥霍。 扯远了,太子殿下现在头疼的,是他们连安庆城这么点人都快养活不起了,再来几万羌族俘虏,既要安庆分出兵力去管制,还要给对方提供口粮。 只要一想就觉得脑壳疼。 当然还有让他更加痛苦烦躁的,是阿弟立下如此大功了,并不是他想瞒就能瞒住。 他都不敢想像,父皇知道阿弟手里有那么一支私军,该是何等的震怒。 第123章 少年将军 秋东成了安庆城百姓心中的大英雄, 说的话比守将还好使。 每日出门上街,但凡多看哪个摊位一眼,就会被热情的老闆追着送好些小玩意儿, 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或者说,不仅是安庆城, 他在整个北面儿都出名了,街头小儿都知道二殿下带五千人马荡平羌族, 俘虏了三位首领, 给死去的将士们报仇之事。 别管他到底带了几人, 百姓们说五千那就是五千, 谁说其他的都不好使。 少年英雄,天纵奇才,又是皇家出身, 旁人都觉得他此时该是最意气风发肆意张扬的时候。 可秋东知道,他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了。 当然, 他不该把期待的心情表现在脸上, 以免叫太子生出怀疑。于是他提议道: 「不是一直没抓到那个内贼吗?让人好好审一审拉玛三人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我想拉玛为了活下去, 是不会吝啬帮我们这点小忙的。」 太子觉得秋东说的有道理,于是派了信得过的心腹去审理。 结果在吃了一番苦头后, 另两位导致招出来不少东西, 包括但不限于他们在安庆城埋钉子了, 私下与姜国商人生意往来, 诱骗姜国百姓去给他们做奴隶。 但都与内鬼之事牵扯不上联繫。 于是秋东和太子把视线放在拉玛身上。 「说实话,要不是立场不同, 我还挺佩服她的。」 秋东拿着他们从拉玛的营帐内翻出的东西, 一一查看。 拉玛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从年轻时接管了部落开始到如今, 她一个女人能带领着族人把部落壮大,隐隐有羌族第一大部落的意思,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之事。 第427页 对方的能力毋庸置疑。 「她还是什么都不肯招吗?」秋东问。 「是,什么都没说,只要求见太子殿下。」下属答。 秋东和太子对视一眼,明白彼此的想法: 「那就见见吧,另外,请诸位将军来旁听,叫他们先去隔壁待着。」 很明显这些日子拉玛过得并不好,蓬头垢面,衣着凌乱,身上的伤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救治,整个人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就这,已经是太子特意下令让人保护的结果了,要不然愤怒的安庆城百姓早就扑上去一人一口咬死她了。 这位上了年岁的老人,人老心不老,她甚至称得上精明,一见面就给太子和秋东之间下绊子: 「二殿下年纪轻轻,天生将才,来日统领整个姜国的百万雄师,定能与太子殿下手足相持,带领姜国更上一个台阶,真真是叫人佩服!」 秋东坐在椅子上连眼皮都没抬,太子根本就不接她这茬,开门见山道: 「直说吧,你要见本殿下究竟所谓何事?」 拉玛也不在意她的小计谋被人识破,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指望三言两语便能破坏这兄弟二人之间的感情。 她被人压着跪在地上,艰难的挪动身躯,企图缓解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在开口时却一片淡定,丝毫让人瞧不出她此时正经受着怎样的折磨: 「殿下想知道谁是我的内应?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告诉您这人是谁,您放我一条生路如何?」 秋东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你是觉得本殿下很傻吗?整个羌族都灭了,内奸是谁还重要吗?那人只要不蠢,从今往后便该夹起尾巴做人。你觉得这个消息值得换你一条生路?」 拉玛倒也不慌,显然是早有准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可我听闻皇帝陛下他老人家近些年手头很紧,想必只要我愿意献上全部财宝,他老人家是愿意放我一条生路的,您不与我做这个交易,那我就只能与皇帝陛下去做了。」 太子没说话,因为此时此刻他觉得有那么一个老爹确实非常丢人。 如果拉玛真的愿意献上全部财宝,他父王也会真的大方选择原谅。 对这种事太子已经生不起任何愤怒的情绪了,只凭空又生出些许无奈和麻木。 好在秋东向来不在意这些事,只好整以暇地问他: 「既然你都这么提醒我了,你觉得我会让你活着去丰都城见我父皇?」 拉玛微微前倾以缓解疼痛的身体一怔,勐然抬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秋东,嘴唇哆嗦: 「殿下您什么意思?我可是羌族最大部落的首领,没有皇帝陛下的允许,您不能随意处置战俘!」 秋东对此不置可否,只用非常平静的眼神和她对视。 然后拉玛就知道了,秋东确实敢这么做。 她最后一张底牌抛出来的太早,在秋东面前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 因为她的大意,因为她对秋东不够了解,就这么无端断了她最后一条生路。 此时拉玛再也没了一见面那种淡然自若的气场,整个人身子佝偻,面色灰败,头髮花白,终于有了五十岁老人的样子,隔着两三米远,秋东好似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老人味。 她的精气神在那一瞬间就被彻底抽掉了。 这时候秋东才缓缓开口: 「所以你现在还不想说吗?」 言外之意是个傻子都能听明白,倘若你乖乖配合或许不会有什么奖励,但你不配合一定有数不清的苦头吃。 拉玛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管秋东要了一盏茶,咕咚咕咚喝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才语气幽幽道: 「是刘泰山。」 隔壁隐约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秋东耳力好能听见,但拉玛毕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且这些日子没少遭罪,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还在继续说: 「这些年我们部落里的粮食马匹金银,大多时候都是刘泰山提供的,我们双方来往的信件我全都有保存。 因为他家里最得宠的那个侍妾是我的小女儿,他怕被你们发现真相,只能拼命讨好与我。」 这应该不是假话,也就是说守将刘泰山确实不干净,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太子朝身边做了个手势,便立马有人出去调查此事的真伪。 秋东轻轻扬眉,非常做作地为拉玛鼓起了掌: 「竟然连你的亲生女儿都能抛弃,就为了保另一个儿子,我是该说你铁石心肠呢还是该夸您慈母心肠?」 拉玛脸上一副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的表情。 秋东将一块并不起眼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羊脂玉,举到了拉玛的面前,语气充满了好奇和笃定: 「还认识这个吗?是从你的这堆小玩意儿中翻出来的!」 秋东指着桌上被他翻得乱糟糟的匣子,说实话,把这东西翻出来的时候,他心里也有些惊讶。 秋东猜想过程振东和冯如海的那个外族人母亲可能是拉玛,但真正落到实处又是另外一回事。 拉玛面皮微微抽动,扭过脸拒绝和秋东交流。 没有她的配合秋东也能自顾将他想说的一股脑说个干净: 「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对子母配中的母配,至于子配,你知道我在谁身上看到过吗?」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太子此时忽然接话,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还有微微的瞭然: 第428页 「是程振东将军。」 隔壁又传来了一次瓷器落地的声音。 秋东不知道程振东是出于何种心理,令人将子配做成一枚纽扣随时携带在身上,那纽扣确实非常不显眼,只有婴儿小拇指大小,平常很难有人注意到。 况且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谁还没有点个人小爱好? 但太子是个非常细心的人,平日里朝臣交往多了,最是明白看人要看细节的道理,打从见第一面就注意到了程振东身上的这点小爱好。 拉玛的小算计已经被太子挑破,她面上一片颓然,用枯瘦的手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头髮: 「是,程振东是我儿子,但他对这一切都不知情,因为我早年抛弃了他,这些年他与我也并不亲近,甚至在立场上我们一直是对立的。」 秋东轻笑一声,倘若真如拉姆所说,她和程振东之间真无交集,那此刻的维护又是为了哪般,甚至不惜为此捨弃了另一个女儿。 不过话不能这么问,秋东拿着答案想过程,语气中就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瞭然于心的笃定: 「我没有记错的话,程振东曾经和人说过,他原本是江南人,幼时家中出了变故,父亲早亡母亲离家,留下他们兄弟俩被不同的家庭收养。 既然你知道程振东这个大儿子的下落,可见你即便离家也是默默关注两孩子的,所以,你小儿子是哪个?」 拉玛面皮僵硬,嘴角深深垂下: 「这与眼下的事有何关系?」 「本来是没关系的,但你如此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很难不让人怀疑。」 拉玛一哽。 太子也有些好奇: 「阿弟,你知道?」 秋东用一副「这全都是巧合」的语气感嘆道: 「原本是不知道的,但你知道我上次去江南道,见过布政使司冯大人。虽然对方是个满身流油,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胖子,而冯振东将军是个一身腱子肉的壮实汉子,一般人不会把他们联想在一起。 但谁让我在冯大人的盘扣上也瞧见过极其相似的东西呢!照我猜测,所谓的子母扣原本应该是两对儿,一对儿在拉玛和程振东身上,另一对儿儿在冯如海和他父亲身上。」 太子惊了一瞬。 这个猜测若是成真,他都不敢想冯如海作为江南最大的贪官,每年偷偷给拉玛资助了多少。 但不管是不是真的,既然阿弟特意提出来了,这件事就得重视: 「带下去好好审!」 若冯如海真是拉玛的儿子,那父皇这些年养虎为患,造了多少孽? 原本以为这件事审起来不容易,不料拉玛才一出门,就和从隔壁出来,已经被几位守将联手五花大绑起来的程振东碰上。 程振东见事情败露,他再也没了帮父亲报仇的机会,当然也不排除他知道落在秋东手里要遭多少罪,因此想寻个干脆利落,一了百了的可能。 索性破罐子破摔,扑腾着要往拉玛身上踹,好几个守将一起摁着,还差点儿叫他给得逞了。 「谁要你假惺惺的好心?当初连夜跑路,丢下我和阿弟被人欺凌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站出来为我们说句话?这时候再表演母子情深,收起你那一套煳弄奴隶的法子吧!」 拉玛一年中也见不到这个儿子几次,真要说对他有多深的感情,连拉玛自己都不信。 她选择保他,不过是念着他的身份,若她还能幸运的留下一条命,日后少不得有仰仗他的地方而已。 拉玛眉头微皱,想不通这个儿子在此时突然发疯是为了什么,明明她的选择是对他们俩人而言最有利的。 她将所有事情推给刘泰山,把程振东撇的干干净净,在秋东拿不到证据的前提下,程振东或许也会被冷落,但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过是调查的过程中受些皮肉之苦罢了,为了活着那些都不算什么。 程振东还在疯狂输出,他人虽然被几个守将连手按在地上不得动弹,嘴上却丝毫没有闲着: 「你可真是我的好母亲,幼时我与阿弟需要母亲保护和陪伴的时候,你能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等我们各自长大有了利用价值,你回头就能成为我们的好母亲。 当年能无所顾忌的丢弃我们,现在又能毫无心理负担的放弃你的小女儿,难道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上辈子欠了你吗?我们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欠你的?」 拉玛完全不把这些话放在心里,他作为一个女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什么难听话没听过?就这?连小孩子过家家都不如。 只不过拉玛现在特别想不通,程振东在此时节外生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他为何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拉玛已经开始怀疑她捨弃小女儿救下大儿子的举动到底对不对?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会儿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赶。 果然,这世上的男子全都是又蠢又贱的东西,硬生生将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秋东还不知拉玛有厌男情节,拉着太子在旁边看戏,两颗山核桃被他转出了花,可见他此时心里有多高兴。 「阿兄你听见没,刚才程振东已经默认了他和冯如海还是亲兄弟。」 太子的面色有些凝重。 秋东索性让人把他们全都带进来,手中核桃转的飞快,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问程振东: 第429页 「我也看出来了,你很害怕被我审讯,你觉得自己吃不了那些苦?或者说你觉得我会将你折磨至死,所以你想干脆一死了之给自己留个痛快? 我差点忘了你和冯如海是亲兄弟,你是听说了他如今过的生不如死? 那正好,我给你个机会,我瞧着你对拉玛不仅是她抛弃你的那点仇恨,还有什么你一併说了吧,趁着我今儿心情好。」 程振东是真不认为他能在秋东手里活下去,弟弟冯如海如今的惨状他一清二楚,一天十二个时辰从骨头缝儿里往外疼,疼的他躺在床上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 这小半年里弟弟已经几次请求家人放弃他,让他痛痛快快的走了,但冯家子孙不想失去弟弟那个大靠山,死活都不同意他的请求,就让他硬生生那么耗着。 后来弟弟实在受不了了,偷偷叫家里奴僕给他这个兄长写信,请他抽空一定去一趟江南,亲手送弟弟离开。 他答应了阿弟,可如今瞧着怕是要食言了。 他不想活成那样,太可怕了。 但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具体怎么说,都是有技巧的。倘若说错了话,不仅不是他的催命符,还会把他陷入更深的麻烦当中。 于是程振东开口道: 「如您所说,末将确实私底下与拉玛有所往来,甚至曾经偷偷将物资便宜卖给她的部落,就为了堵上她的嘴,让她不要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您也瞧见了,我和阿弟冯如海如今权势富贵无一不缺,不想好端端的日子被她搅和散了,只能受她胁迫。可末将敢发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程振东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他每次和拉玛接触都极为小心,自信从未留下任何把柄。 秋东觉得有趣,老实人撒起谎来也是一副老实样子,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细还真要被这副样子给骗了: 「你拿什么证明?」 程振东咬牙,似是恨极了,看着拉玛的眼神像是能吃人: 「因为这个女人害死了我的父亲,我和阿弟查了很多年才知道,她当初嫁给我父亲就是瞧中我父亲手里的粮食和我父亲商人的身份能给她们部落换取更多利益。 后来我父亲不能满足他们日益增加的要求,所以她就果断抛弃我父亲,转头回到属于她的部落,我父亲是为她亲手杀害的呀,我怎么可能与她亲近?」 瞬间,拉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程振东。 她是个精明人,最终只呢喃一句: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两个孩子一直把她当成杀父仇人,这么多年对她的接近也不过是为了给他们的父亲报仇,是她信错了人,错以为这俩孩子与她的立场是一致的。 今日她的失败早就註定了,真是好会做戏,故意给她错误的信息,诱导她攻打安庆城,都是这俩孩子一早为她准备好的死亡方式。 哈?何其可笑! 拉玛缓缓直起身,用一种极其陌生又嘲讽的语气对了程振东说道: 「我杀了你父亲?蠢货!」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日后还有用得上这俩蠢货的东西,这事她还得咬牙咽下。 拉玛不再出声,程振东便知道他赌对了。 但是秋东把玩着那枚子母扣,忽然开口: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东西是大内御造,是我父皇专门赐给皇家探子的东西,所以你们能解释一下这玩意儿为什么出现在你们身上吗?还一戴就是几十年。」 程振东勐然抬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又荒诞至极的事情,双目灼灼看向秋东,准确的说是看向秋东手里的子母扣。 秋东不管他,只用非常平和的语气问拉玛: 「所以,拉玛首领,你是知道这东西的来歷的对吧,要不然也不会将它束之高阁的同时,又小心翼翼保存。」 话说到这个份上,很多事已然没了隐瞒的必要,因为已经瞒不下去了。 拉玛深深看了秋东一眼,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诡异的神情,怨愤中夹杂着憎恨,语气沙哑: 「殿下您没看错,那确实是皇家探子的身份象徵,那是李轩的东西,李轩就是程振东的父亲。」 程振东人都快要傻了: 「我父亲不是欧阳轩吗?」 他和阿弟冯如海大半辈子都在想着重归欧阳家人的怀抱,给父亲一个交代,结果突然告诉他,他父亲根本不是欧阳轩,而是李轩。 他们兄弟汲汲营营,努力了大半生,突然发现从一开始就努力错了方向,半辈子活的就跟个笑话一样,叫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 「你撒谎!你一定是在撒谎,你在报復我,你在报復我背叛你,对不对?你说话呀!」 拉玛已经不想和这个蠢货再多说一个字了,事到如今还负隅顽抗有个屁用啊? 她扭过头直接和秋东说: 「李轩确实是皇家探子,在草原上以商人的身份行走,当时我们部落就快饿死了,谁能给我们一口粮食吃谁就是救命恩人,别说李轩看中了我,就是李轩要我们全部族女人,我们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他带我去南方隐姓埋名过日子,我本以为一辈子就会那样平平淡淡的度过,但他最终还是被皇帝的人发现了,出事的前两日他表现的很不安,将他的真实身份告知于我。 他为我们安排了另外的身份,叫我带着孩子去那里生活。可等他出事的那天我就知道他的安排也并不安全,所以我丢下孩子连夜跑回草原。 第430页 如您所见,那回我赌对了,我和两个孩子都活了下来。」 虽然很不容易,但确实他们都还活着,并没有被当时的皇帝当成李轩的同伙给一併处死。 尽管拉玛说的好似很有道理,连程振东都停止了挣扎,但秋东并不为所动,因为这里还有一个疑点。 第124章 白虎城 拉玛说:「李轩救了我的族人, 这一点我很感谢。但若一早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是不会跟着他冒险的。」 程振东脑子都快转不动了,这么多年他竟然找错了杀父仇人?他和阿弟冯如海找到的证据,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指向拉玛,是当年皇帝的人刻意留下来的? 是了是了, 如果他父亲真的是背叛了皇帝的探子,皇帝在清理门户的时候没有一併杀掉他们母子三人, 一定是因为确定他们足够无害, 且日后也不可能对他有害。 要做到这一点非常容易, 就是让他们知道是他们的母亲杀害了他们的父亲。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他和兄长早年的遭遇有没有皇帝的手笔?甚至都不用皇帝过问,他手下那些人就会把他们兄弟二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想起这些年他和弟弟为了报仇遭受的一切,程振东就恨的想杀人。 但秋东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而是深深的看了拉玛一眼: 「按照你们的年龄推算,李轩当年在羌族部落活动, 其实是听从皇帝的命令收集消息, 而你们部落之所以会没粮, 是因为当时的皇帝野心勃勃,征战天下, 所以你们的粮食就成了皇帝军队的口粮。 在你看来, 皇帝是主谋, 李轩是帮凶, 你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对吧?」 所以拉玛根本不可能对李轩的孩子有多余的母子情分, 她能毫不犹豫离开, 不是为了保住两个孩子,只是单纯憎恨李轩而已。 后来重新接纳程振东他们, 也不过是看到了可以利用的东西。她知道两孩子对她怀有怨怼,但她足够自信,能拿捏住他们。 拉玛唯一算错的大概就是没想到程振东会把她当成杀父仇人。 对拉玛而言,一朝大意,满盘皆输。 因果循环,谁能想到当初皇帝的行为,会在几十年后差点要了太子的性命?不,准确来说,太子已经死过一回了。 说回眼下,程振东茫然的发现,一夕之间,他的杀父仇人从拉玛变成了皇帝,他犹如五雷轰顶,眼前发黑。 此前还想着能干错利落的死了也好,最起码有拉玛作陪,到了地下好歹对父亲能有个交代。 如今形势大变,反正也活不了,程振东的态度立马大转弯,哈哈大笑,状若癫狂: 「父亲,儿差点儿就为您报仇了!差点儿,就差一点点!」 说着用怨愤的眼神看向秋东: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太子已经死在安庆城,整个姜国都要乱起来了,我也算为我父报了仇,你为何要来?啊?为何?」 人群譁然。 他,他们听到什么? 安庆城之乱的内奸,果真是程振东!他当时的目标竟然是太子!? 群情激奋。 得了,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押下去等死吧,不是最怕遭受非人折磨吗?牢里狱卒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非得轮番伺候才行。 谁能想到只是一场简单的捉内奸行动,竟然牵扯出几十年前的一桩往事。 秋东手里的山核桃被他咔嚓一声捏爆,语气听不出波澜: 「被父皇几十年前射出去的箭命中眉心,感受如何?」 太子苦笑,递过帕子叫秋东把手擦干净: 「一言难尽。」 他不想在这件糟心事上多劳神,眼下还有叫他更为忧虑之事: 「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这两日就该有消息了,父皇对你积怨已久,我恐他不会善罢甘休。」 事实上,皇帝对秋东这个小儿子的观感,何止积怨已久四个字能表达。 先前朝廷收到战报,说二殿下救民于水火,用区区五千兵马,联合安庆城的残余力量,成功击溃羌族五万人手,顺利保住安庆城的时候,已然叫朝野震惊。 大臣们都顾不上想二殿下为何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安庆城,手里的人马又是从何而来,纷纷上摺子请求陛下给二殿下封官,最好是能驻守边境,狠狠给宵小之辈震慑! 彼时皇帝就烦透了听人提起秋东,听一次发一次脾气。 他看着自己苍老赘皮的手,想起他已经拉不动重弓,上马也要人搀扶,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夜里总要用薰香才能安眠,他已经老了。 可他的儿子是那样年轻。 年轻到可以肆意的和他这个父皇作对,可以无视他的禁令偷偷带人跑去边境,还能在边境立下赫赫战功。 让他如鲠在喉,吐不出又咽不下,日日夜夜难受。 当时皇帝就想,若他的小儿子是个聪明的,就该明白他最好的归宿,便是后半辈子龟缩在安庆那鬼地方,永远也别回来了。 他们父子两,眼不见心不烦。 他对小儿子的生死并不关注,朝臣的请奏全都被无视。 但对大儿子的安危还是很在意的,大儿子险些在安庆丢了性命一事,叫他难得升起了反思: 「太子应该已经得到足够多的教 训了,让他处理完安庆的事情就回来吧。」 没了太子,朝臣把他烦的够呛。 第431页 然而皇帝没等到太子先回来,却又等来了另一封八百里加急。 小儿子带人一路深入羌族腹地,俘虏了羌族三大首领! 此一战,打的漂亮。胆大心细有能力,简直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这份功劳已经大到让皇帝无法忽视的地步。 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消息在天下传开,年少将军,鲜衣怒马,得有多风光,有多得人心,声望有多高! 太子有声望皇帝从不担忧,因为太子手里没有兵权,但小儿子不同,那是个长了一身反骨,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孩子,再任由他发展下去,皇帝很怀疑他的好儿子会直接带兵杀到丰都城,送他这个父亲去见列祖列宗。 只要小儿子有这个能力的话。 在这一点上,他们父子两显得极有默契。 于是皇帝这回不再装聋作哑,直接下旨派人去处理羌族归顺一事,顺带也给秋东一道封赏的旨意。 「征西大将军?正三品?哈,父皇真是好大的手笔!」 秋东面对给他传旨的大臣,一点儿也没有给皇帝留面子的意思,拿着圣旨反覆把玩,态度很不客气。 「是,陛下叫您即刻启程,前往白虎城平叛。」 这位被派来传旨的大臣心下也很尴尬,闹不明白皇帝对他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苛刻究竟是为了什么? 按理说二殿下立下如此大功,厚赏是应有之意,可陛下只干巴巴赏赐了个官职,多余的一个子儿都没有,已经不仅仅是抠门能解释的了。 「平叛?兵马呢?粮草呢?武器辎重呢?不会是叫我单枪匹马去平叛吧?父皇想让我去死可以直接说,干嘛还要费这么多劲儿折腾一回?」 秋东随手把圣旨扔在桌上,桌上残留的茶渍很快将上面的字迹泅湿了一角。大臣眼角一跳,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朝秋东拱拱手,沉默着离开了。 人一离开,乌城立马跳脚,感觉大事不妙,急的抓耳挠腮: 「殿下,白虎城的情况可比安庆复杂多了,安庆这边面对的只一个羌族,白虎城面对的是大大小小十几个种族,种族之下划分不同部落,各部落之间关系复杂难辨。 且谁不知晓那些狄人如今正拧成一股绳,半年来接连拿下了我姜国三座城池,白虎城已经和他们对战了近两个月,如果白虎城扛不住,就是被狄人拿下的第四座!」 秋东最近喜欢上了盘核桃,也是因为安庆物资紧缺,实在找不到新鲜玩意儿。 此时核桃在他手里快活的起舞。 他不好告诉乌城,老皇帝此举正中他下怀。 面上却也摆不出忧愁模样,慢悠悠道: 「把如果去掉,白虎城肯定守不住的。」 「为何?」 乌城都要被他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给瞧上火了。 「你知道朝廷有多久没给边将发俸禄了吗?若非咱们上回去江南敲诈了一笔,这时候包括白虎城和安庆城在内,士兵都该喝西北风了。」 乌城不听解释还好,一听就更来气了,他跟着二殿下办事,哪里缺少过吃穿用度?即便最辛苦的在草原的几个月,那也是顿顿有干粮,隔三差五有羊肉,根本不敢想士兵吃不饱饭是什么体验。 他直接上手将二殿下手里的核桃抢了,咔嚓一声捏成碎渣,咆哮道: 「您既然知道那边的补给跟不上,里头的人等不到救援,迟早会饿的受不了投降,您还主动往坑里跳?」 秋东给了好大儿一个「你说怎么办」的眼神: 「陛下已经下了圣旨,抗旨不尊可是死罪。」 乌城一咬牙,低声凑到秋东耳边,嘀嘀咕咕: 「殿下,我不回京跟费久沉吹嘘了,您也别回去了,咱们逃吧,如今世道这么乱,四处都有流民起义,咱们找个偏远的小地方躲着,一二十年过去,谁还记得这件事?」 他的意思是,说不定都不用等一二十年那么久,老皇帝人就没了,到时候上位的是太子,还能跟秋东追究这点事? 秋东用一种全新的的眼神打量乌城,真真没看出来,这傢伙竟然能狠得下心,想跟他亡命天涯。 这份情,他认了。 前提是乌城不要总用看老父亲的眼神看他。 好吧,即便乌城把他当老父亲,在乌城说出这番话后,秋东也只能咬牙认了这个好大儿。 「所以,白虎城我自己去,你要在外面想办法给我送补给过去。」 乌城都惊了:「您不带我?」 秋东给了个眼神叫他自己体会。 他的好父皇可没给他一兵一卒,说是个征西大将军,实际上是个可怜的光杆儿将军,去了白虎城,还得跟当地守将抢下属,不是指明了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送他去死嘛! 从这份旨意里,秋东窥测到皇帝早就在心里放弃了白虎城。 乌城颓丧的蹲在地上,痛苦抱头: 「我不明白。」 陛下拢共就两儿子,还要一力把二殿下往死路上送,何其狠心歹毒? 秋东见他这样,总不能说「这很好理解,因为我也在找机会把他往死路上送呢」,于是往嘴里塞了两只枣儿,以作沉默。 太子急匆匆进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秋东用脚尖踢乌城: 「滚起来给阿兄添茶。」 乌城委屈的抹一把泪,脾气上来,梗着脖子给太子添了茶水,留给秋东一个气唿唿的后脑勺,跑了。 第432页 秋东这会儿把乌城当好大儿待,便觉他此举过分闹心了。 「可是父皇急诏您回京?」 太子的手搭在茶杯上,眉头紧皱: 「白虎城你不能去,那里快要守不住了,安庆这边没有多余的兵力增援,其他各处自顾不暇,你去了就是送死。」 对于接下来的话,太子说的格外艰难: 「我想办法叫人拖一拖,等白虎城破,也就不存在抗旨不尊的嫌疑了。」 秋东手搭在太子冰凉的指尖上,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小时候太子牵着他的手,送他去读书那样: 「阿兄,你知道躲不过去的,我和父皇之间,只能活一个,没有这次,还有下次,你不可能次次都把我护在身后。」 太子痛苦的闭上眼睛。 这是他一直拒绝去想的问题,他有些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今天地步,又好似冥冥中有人告诉他,他该明白的。 「这次不要去,再有下次,阿兄便不干涉了,好不好?」 太子像是小时候哄不爱读书的阿弟一般,轻言细语的哄他。 秋东使劲儿握紧他的手腕,眼神坚定: 「您知道的,我得去,咱们姜家人一定得去。您这趟出来也瞧见了外头的世道究竟乱成了什么模样,百姓鬻儿卖女,辛苦劳作一年食不果腹,连天子脚下都开始出现流民。 各地藩王们蠢蠢欲动,官府三五不时就派兵镇压流窜的百姓,防止他们为了逃避高额的赋税跑进深山当野人。」 这天下,已经开始乱了。 内忧外患,人为的祸事尚且可以想办法解决,但连年干旱,地里辛苦一年到头来连种子都收不回来,大面积的天灾,不给人生存空间,不是谁振臂一唿就能解决的问题。7饿群依五而尔期无耳把以。 此时,谁手里有粮食,能让手底下的士兵和百姓吃饱肚子,谁就是老大。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来瓜分我们的江山吧?姜室子弟总归该有人站出来与之抗衡,免得丢了老祖宗脸面。」 想要兵权,名正言顺的兵权,去白虎城就是机会。 就看秋东能不能把握住了。 反正永远躲在太子身后,是不可能拿到兵权,让人敬畏的。 太子没能说服秋东,于是他强硬的把安庆的补给留了一半儿给白虎城,带人连夜赶回丰都城,想为秋东调集一批粮草辎重出来。 同时带走了乌城,他相信乌城对秋东的衷心,想让乌城亲自押送。 希望白虎城还能撑住。 等秋东亮明身份进入白虎城的时候,发现白虎城已经弹尽粮绝,狄人只围不攻,白虎城怕是也坚持不了几日。 前来接应秋东的将领瘦脱了相,走起路来直打摆子。 秋东沉默一瞬,从腰间油纸包里翻出一个烧饼递过去。 那将领愣了一瞬,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接过饼子小心的撕成两半,一小半他自己吃了,剩下一多半仔细包起来,认真解释: 「留着给大帅吃,他老人家把粮食让给受伤的将士,已经很久没吃过好的了。」 街上已经看不见活人,约莫是全部躺在家里节省体力。只偶尔有面黄枯瘦的巡逻队从他们跟前路过,走路轻飘飘打晃。 秋东说:「我从安庆带了些补给过来,但外围到处都是狄人的视线,怕是得和老将军商议如何把粮食运进来。」 秋东能进来,完全是因为如今的狄人对白虎城的态度是「只许进不许出」,他才能轻松出现在这儿。 守将闻言精神一振,说话都多了几分力气: 「殿下请跟我来,老将军这会儿该在城西带人抢收粮食。」 秋东瞭然,眼下正是五月天,麦子还没到成熟的季节,属于青黄不接之际,但白虎城显然已经等不到麦子成熟了,与其大家守着麦苗一起饿死,不如连麦穗一起吃了吧。 到了这个份儿上,谁还能顾得了口感,填饱肚子最要紧。 说实话,抢收的场面很不好看,因为不管男女老幼,身上几乎没有可以用来遮挡的衣物,勉强用破布盖住下半身已经是很奢侈的行为了,大家的行为坦荡中带着几分麻木。 就连老将军也不例外。 这在百姓家中是常态,他们下地几乎从不穿衣裳,因为根本没有多余的衣裳给他们穿。 衣不蔽体说的是一种长时间的社会现象。 后世那些影视剧里常有古代农人下地干活儿的场景,估计真还原歷史拍了,可就没法儿播出了。 直到建国后,还有很多农村地区,一家人只有一套能穿出去的衣裳,谁有事出门衣裳就归谁穿,其他人全都挤在一张炕上,用被子遮羞。 引着秋东的那位将军,先一步在老将军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位原本闷头干活儿的老将军瞬间激动的站起身,双眼冒光,盯住秋东,嘴里好听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末将见过殿下,早就听闻殿下您以五千兵马横扫羌族五万大军大胜而归的事迹,心嚮往之,想与您切磋一番。今日终于得了机会,末将可真是三生有幸哪!」 秋东就见眼前这老头儿身上没有二两肉,干巴巴的排骨清晰可见,看他的眼神就跟饿狼盯上了肥肉一般。 哎,可不嘛,他现在对老头儿来说就是肥肉。 就是吧,老将军哎,您知不知道您自个儿很不会说奉承话?好好的话从您嘴里蹦出来,跟骂人似的,莫名多了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第433页 秋东忍着笑,脱下外裳,从农人手里拿了镰刀,弯腰在老将军旁边割麦苗。 老将军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发现秋东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手法竟然还挺娴熟,终于好好说了一句: 「现如今姜室子弟竟然还有人会干这些,倒是叫我这老匹夫吃惊。」 镰刀在麦苗上拉出擦擦声,秋东问他: 「在您心里,姜室子弟是什么样的?」 哼! 老将重重的哼了一声,又开始阴阳怪气: 「还不就是上行下效,荒淫无度,贪财好色,醉生梦死的膏粱子弟!」 想了下,又特意补充一句: 「只太子是个好的。」 秋东忍笑,这位老将军年轻时在丰都城给太子当过几天武师傅,后来外任,怪不得几十年不得升迁,看来是这张过分实诚的嘴坏的事。 不过今日一见,老将军不得不再补充一句: 「二殿下您也还行。」 老将军虽然不喜欢秋东那种冒险的打仗方式,但对秋东的谋略和胆识还是很欣赏的。在老将军看来,假以时日,秋东定然能成为举世闻名的将军。 「您不该来的。」 秋东将一抱麦苗搁在地上,沉默一瞬,反问: 「那谁该来呢?」 谁又天生命贱活该被牺牲? 这话题太沉重,秋东没等对方回答,换了轻松的语气邀请道: 「来时我阿兄叫人给装了一袋子烧饼,在火上一烤又酥又脆,现今还剩两块,刚好咱爷俩一人一块,吃不吃?」 老将军扔下手中镰刀,扶了扶酸软的腰,径直朝秋东搁置外裳的田埂去,把秋东远远落在后面,用实际行动回答了秋东的话。 爷俩站在田埂上,咬一口烧饼,仰头用水囊喝一口凉水,再竖起耳朵听一下周围往来人咽口水的声音,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老将军说: 「殿下这烧饼,是老夫吃过最美味的烧饼。」 秋东哽着脖子咽下去,差点儿被噎住,真情实感道: 「这烧饼,是我吃过最寒酸的烧饼!」 老将军怒目而视,秋东得意的炫耀: 「在家时,母后会叫人煮了糯糯的粥就着吃,要不然该有两个开胃小菜,或者给里面夹些滷的又烂又香的肉,味道好极了。」 老将军冷哼一声,却没再说什么,他知道王后向来简朴,没想到连带的二殿下日常用度上也是如此。 非战时,他家里也是同样的生活水准,甚至比二殿下吃的更好些。 老将军细细将最后一口烧饼咽下去,连手上的饼渣也仔细舔了一遍,收起此前轻松的态度,忽然开口道: 「原本老夫想着收了这批麦苗,叫将士们吃顿饱饭,就可以安心带他们去和狄人拼命了,唯一苦恼的是城中百姓日后的生计,您来的正好!」 带来的粮食补给更好。 秋东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前衣不蔽体的农人和士兵们收割麦苗的场景,把一切虚幻的美好都拉入了现实: 「您是想带士兵痛痛快快和狄人打一场,若是不敌,会安排人开城门投降?」 老将军也不瞒秋东,风吹起他花白的鬍鬚,让他望向远处的眼神格外深邃悠远。 「没有胜算的可能,殿下。」 第125章 以身殉国 身为将军, 他不能把城池拱手送给敌人,身为主帅,他不能看着百姓被屠戮。 明知没有胜算的前提下, 老将军做了他能做的做后选择。 虽然很遗憾,但是问心无愧。 「殿下您现在想离开已经晚了!你爹的那道圣旨早传到了狄人耳朵里, 他们说不定正等着拿您的脑袋请功呢! 话说回来,老夫听闻旨意之时, 一度怀疑你爹他是不是脑壳儿有什么问题?」 都到这时候了, 老将军再也不想顾忌其他, 痛痛快快说他想说的话。 看他老人家还有心情苦中作乐, 打趣自己,秋东也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谁死了不是黄土一堆?活人的事情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闲心管死人?再说我爹脑壳儿有问题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吗? 正常人谁会相信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道士能让自己长生不老啊?最起码找个活了上百岁的道士跟着人家学一学, 多少还有点说服力吧。」 就像跟小学生请教造火箭似的,对方也没有成功的经验和足够的理论基础啊, 能成功才不科学。 老将军被逗的好一阵笑, 一个倒仰差点儿栽进身后的田里, 还得秋东伸手去拉。 「哎,老喽, 老喽, 今日才发觉殿下是如此有趣之人, 恨不能早相识几年啊, 不过也没关系,末将到了那头, 还跟您做个忘年交, 您觉得如何?」 没有秋东和太子他们之前设想的,来了之后要与白虎城本地将领争夺下属, 争夺兵权,也没有发生冲突。 因为老将军决定主动出击,给城里百姓省下一点口粮。 三更造饭,四更拔营,鸡鸣时分城门大开,一群刚吃饱饭的士兵列阵,跟随先锋官,朝狄人的营帐方向而去。 这场仗打的,说是狄人的单方面屠戮也不为过,因为在单个士兵实力相差不大的前提下,战争更像是一场数字游戏,百分百是由人多的那一方取得胜利。 而狄人的数量,是白虎城的六倍不止,平均六个人围攻一个是什么概念,想想就让人心生绝望。 第434页 秋东的四面八方都被狄人包围,很艰难的才能看见一个白虎城士兵。 砍掉狄人一条臂膀后,他远远地看见老将军被狄人围攻,瞧那些狄人的穿戴,都是军中有等级的将领,绝非泛泛之辈,几十人围攻老将军一个,确实是很看得起老将军了。 老将军手里的兵刃已经断成两截儿,很快胯下战马也被人砍断了四肢,他狼狈的从马上滚落下来,消失在狄人的包围圈中。 也消失在秋东的视野里。 主帅一死,己方瞬间士气全无,秋东觉得他是时候死一死了。 于是战争开始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迅速,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就进入了尾声。 中间唯一出现的插曲,就是秋东正准备被对面的狄人浅浅的刺中时,忽然从斜刺里冒出来个身影为他挡了一下。 刀刃刺进身体的声音在秋东耳边清晰响起。 「乌城!」 秋东顾不得其他,一手扶着乌城,抽空低头瞧他伤口,刺的极深,忙在乌城身上摁了几个穴位。 乌城握住秋东的手,面色已经发紫了,声音断断续续: 「殿,殿下,好疼啊。」 废话,差点儿就当场去世,能不疼吗? 秋东一边小心护着他,一边还得砍杀源源不断快要将他们包围的狄人,这个变故确实让他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顾不得和乌城多话。 乌城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秋东耳里: 「殿下,您,您要是我爹就好了,给您做孩子肯定,很有,安全感。」 秋东差点儿脚下一个趔趄,让人迎面砍上一刀,急忙避过,恼怒道: 「你给我闭嘴!」 要是乌城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他今儿可别想安生活着了。 好在,很快接应他的人就来了。 「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秋东架起乌城,看了一圈儿,有穿白虎城士兵衣裳的,有穿狄人衣裳的,逐渐在他四周形成保护圈。 他快速道: 「都安排好了吗?」 「将军放心,一切准备妥当,定会叫所有人都知道您牺牲在了这场战役中。」 「走!」 就这么会儿功夫,乌城的唿吸已经弱不可闻,再耽搁下去,怕是要真没命了。 秋东没想到乌城会在这个时候跑回来,乌城没想到他一来就撞上了两兵交战的场面,当然,丰都城里的各位,也没想到白虎城会在这个时候沦陷。 在所有人的估算中,白虎城至少还能顶一个月。 白虎城陷落,老将军战死,二殿下阵亡,守将主动开城门投降,迎狄人入城。 这些消息一条条以八百里加急传回丰都城时,有人惊慌失措,有人无动于衷,有人不敢置信,有人痛哭失声。 太子前脚才把好不容易筹集起来的粮草,让人用最快的速度运往白虎城,后脚就收到这样的战报,人瞬间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场面一度混乱又恐慌。 整个东宫鸦雀无声,太子从床上坐起身,嘴里还掺杂着苦涩的药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 「二殿下的尸首呢?」 内侍紧张道: 「被,被狄人带走了,据说狄人的首领觉得二殿下是年少出名的英雄,要将二殿下葬在他们的英雄山。」 「荒唐!」 内侍瑟瑟缩缩不敢说话,心里何尝不觉得荒唐,那狄人的英雄山是何等地方?是狄人埋葬他们有功劳的将士的地方! 将二殿下葬在那里,侮辱的又何止是二殿下? 太子忍着头晕下床: 「为我更衣,我要去摘星楼见父皇。」 阿弟的尸首万万不能留在狄人手里,阿弟的身后事还得他来主持。 这回太子倒是见着皇帝了,可皇帝的表现实在叫人心寒。 白虎城陷落他不担心,小儿子身亡他不难过,只在看见太子形容憔悴时,漫不经心的叮嘱了一句: 「保重身体,朝堂上的事由你处置,没事别叫人来打搅朕,朕最近炼丹小有所得,正到了关键地方。」 太子跪坐在皇帝对面,室内燃烧的薰香叫他头疼不已,忍着噁心,看向对面这个脸上已经有了老人斑的人: 「父皇,阿弟没了。」 皇帝眼皮轻轻一抬,用法外开恩的语气道: 「朕已经知道了,你命人给他建个衣冠冢吧。」 太子强调: 「阿弟的尸首被狄人带走了!」 老皇帝终于睁眼瞧了他仅剩的儿子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按理说,没成家的孩子身死是不能入祖坟的,被狄人带去正好,那英雄山也不埋没他。 再者他走在父母前头本就是大不孝,还要父母为他的身后事操劳的话,他死后身上的罪孽就更重了,到了阎王殿也不消停。」 太子目瞪口呆。 这他娘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话? 「阿弟是为国捐躯,死后哀荣呢?便是普通将士战死还得给家属补偿费!」 皇帝轻飘飘看了一眼情绪激动的大儿子,展现出了他最大限度的包容,好声好气和儿子讲道理: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他们弄丢了朕的白虎城,朕看在人已经死了的份儿上,不找他们算帐,还想朕的赏赐?叫朕夸他们败仗打的好?」 整个一无赖,为了钱,他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什么事都能做得到。 第435页 太子想起他小时候,那个记忆中精明能干,英勇神武的父皇,跟眼前完全是两个人。以前他都怀疑是不是什么脏东西上了父皇的身,才能让一个人前后差距如此大。 如今再看,英明神武的是他,为了长生刻薄寡恩没有人伦的也是他。 亲情打动不了他,太子只说利益: 「请您下国书,让狄人把阿弟的尸首送回来,我愿意用我的私库做交换,另外再下旨让阿弟以英亲王之位下葬皇陵。」 皇帝没说话,但比说了更叫人觉得噁心。 他在等太子给出足够打动他的东西。 太子却道:「就这两件事,您不照办的话,日后朝堂上的事还是您自己去处理吧,或者交给内阁也行,正好叫我趁机歇口气。」 叫内阁打理朝政的后果,在上次将太子贬斥到安庆城做监军的时候皇帝已经品尝过了。一群酒囊饭袋,但凡需要承担责任的事情,全都推给他这个皇帝处理,但凡是有好处的事情,一个个跟狗一样抢着上。 皇帝一时间还真被太子给拿捏住了,但这个口子只开此一次,他道: 「下不为例。」 太子再不想跟这个噁心的人在同一处多待哪怕瞬间,直接起身离开,行至门口时,忽然转身问他: 「父皇,狄人来势汹汹,您放任不管,真不怕他们威胁您的江山社稷吗?」 皇帝轻笑一声,用教育不懂事小孩子的语气道: 「狄人拢共才多少人?即便全民皆兵也不过四十万而已,如今瞧着是来势汹汹,可他们占领那么多城池,最后能守住几座? 他们难道没有死亡吗?损耗从哪里补?朕就算放开手脚,他们也顶多占领十座城便会自动停手,根本不足为虑。」 可死掉的是我姜国百姓,是我姜国将士,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畜生,不是你嘴里冷冰冰的数字!那死去的人里,甚至有你的儿子,侄子,叔父,臣子,我阿弟,老师!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啊! 太子还想说,狄人您不放在眼里,但藩王呢? 这些年藩王们在各自的封地里,表面上吃喝玩乐,做出全无斗志的模样叫朝廷放心,但他们在儿女教养上,却一个都不曾落下,藩王的孩子各个都出落的十分出息。 您就真那么确定藩王会慑于您的威压不敢造次?他们怕的是当年那个骁勇善战的皇帝,可不是如今垂垂老矣,上不得马,提不动枪的皇帝! 但太子什么都没说,撑着一口气出了摘星楼。 迎着日头,突然脚下踉跄,一口鲜血直直喷出去,从台阶上滚落,便人事不省。 太子离开,皇帝站在廊下,对着炽热的天际流了两滴鳄鱼眼泪,他问静静站在对面的国师: 「孩子们都不能理解朕,可朕真的做错了吗?」 哪怕是院子里只负责扫洒的内侍,都知道皇帝此时想听的并非肯定回答。 国师面容平静,语气淡然,一身普通粗布衣裳穿在身上无端多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长生之路,註定孤独。」 国师只简单说了八个字,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没回答,但皇帝却从这句话里得到了肯定的力量,用帕子抹抹眼睛,哽咽道: 「国师所言有理,朕往后有千年万岁的时光,没有人能一直陪伴在朕身边,妻子不行,儿女也不行。他们或早或晚都要离朕而去,早日斩断尘缘,对我们彼此都好。」 国师: 「陛下能想明白就好。」 皇帝吸吸鼻子,转身进了内殿,苍老的声音从里面模煳传来: 「国师啊,你来瞧瞧朕炼制的这大还丹可还差了什么,感觉不如你炼出来的得劲儿。」 「是,陛下。」 国师抬头,透过碧蓝的天空,不知自己想看到什么。想起他那横死战场的小徒弟,眼底浮现痛意。 太子倒下,让前朝后宫差点儿乱了手脚,他们宁可皇帝没了,都不想太子出事。 好在王后及时站出来主持大局,先是见了内阁几位大臣,又将宫务交託给郭贵妃,随后令太子妃守在太子身边,怕他再有个什么闪失。 才让局面勉强稳定下来。 姜霜心急如焚,怕有人趁乱做怪,将侄女和侄子带在身边,寸步不敢离。 蔓蔓已经会说话了,她睁着圆熘熘的大眼睛问眼眶通红的姑姑: 「他们说小叔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 姜霜被蔓蔓问的眼泪忍不住簌簌掉落,强忍悲痛,怕吓到小孩子,尽量轻声道: 「就是再也见不到他的意思。」 蔓蔓双手托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心道: 「那太好了,小叔最喜欢我,他不想见姑姑,可一定会悄悄来见我的!到时候我帮姑姑问问他,要是他同意的话,我就带姑姑去见他。」 姜霜被小孩子清澈欢喜的眼神盯着,轻轻抱起她,将脑袋埋在她肩膀上,无声在心里大声哭了一场。 姜霜面上平静下来,心里的恨意却肆意增长。 摘星楼里的那个人,他不是他们的父亲。他可能是皇帝,可能是求仙问道的道士,可能是已经被长生迷了心窍的伥鬼,却唯独不再是他们的亲人。 宫外乐府,费久沉和乐重恩相对而坐,明明四周是雅致大气,明朗疏阔的花园,两人之间的气氛却阴沉的像是要下雨。 第436页 费久沉拳头紧握,恨恨的砸在桌上,咬牙道: 「乌城至今联繫不上,怕是也凶多吉少,你说他平日多贪生怕死,为何这回偏偏往战场上凑?太子殿下都没拦住!」 其实两人都清楚,乌城不主动与他们联繫,最大的可能是已经死在白虎城战场上,与无数牺牲的将士一起被掩埋,从此再不见天日。 乐重恩面容憔悴,脸上的表情奇怪的像个突然被人抛弃的流浪汉,他已经两天水米未进,开口时也没什么力气: 「陛下的国书送去,狄人那边怎么回?」 费久沉正是在家听了这个消息才坐不住找乐重恩的: 「那边以敬重殿下年少英雄,想多亲近殿下几分为由,拒绝归还殿下遗骸。」 「宫里怎么说?」 「王后亲自发话,二殿下尸骨一日未归朝,一日不下葬。」 两人又沉默了,这回的沉默带了深深的无力和耻辱,好似将过去十几年的少年意气,一夕间全部磨没了。 过了好半晌,费久沉道: 「先想办法把殿下的尸首带回来,在全是狄人的地方,他怕是睡的不安稳。朝廷做不到,咱们自己想办法。」 就让殿下一手建立的马球场为殿下做最后一件事吧。 理智上他们都知道秋东已经死了,但感情上总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秋东此前叫人买了那么多粮食,做了那么多准备,他们以为有一天秋东会忍无可忍,然后直接举兵造反,干翻老皇帝。 而他们其实早就做好了跟随秋东,一起和老皇帝对着干的准备。 谁知道二殿下竟然选择了坦然赴死。 二殿下是自己想去死,要不然他有无数种法子能不去那个战场。 两人没说之后的事,因为秋东留下的摊子实在太大了,他们得和太子,甚至是和王后商议过后,才能决定。 他们心里隐约有一个想法,不想让秋东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马球场就这么散了,他们得让秋东的意志得以传承。 或许他们可以先从给秋东报个仇开始,那烂透了的朝廷已经早早指望不上了。为他们心目中认定的主君报仇之事,就交给他们吧。 还有他们的挚友乌城,别看他们平时嘴上嚷嚷的厉害,其实私底下关系比亲兄弟还好。 对两人而言,是一下子失去了两个挚友。 目光对视之间,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找时间仔细聊聊吧,乌城不在了,杜恆不能少。」 聊聊怎么在朝中站稳位置,怎么将直接或间接导致二殿下身亡的人一个个全部揪出来除掉,聊聊怎么才能手刃狄人首级,让二殿下在酒泉之下得以瞑目。 即便要为此付出终生的努力也无怨无悔,因为有些人的出现,就是值得旁人这样做。 而此时的东宫内,太子一身素净的白衣准备去见王后,一出门,内侍便惊唿出声: 「殿,殿下,您的头髮!」 头髮根部新长出来的已然全白。 众所周知,人的头髮不可能一下子全白,只能从新长出来的部分慢慢变白。 太子不在意的摆手: 「走吧,别让母后等急了。」 自打阿母听闻了那日父皇在摘星楼里说的话之后,便去摘星楼与父皇大吵了一架,俩人也不知具体说了什么,母后亲手缴了一绺头髮交给陛下。 割发断情。 自此她与陛下之间往日种种,夫妻情分,互相扶持,生死交託,彻底成为过往。 之后,陛下是陛下,王后是王后,仅此而已。 因为对王后而言,秋东是她一手照顾大的孩子,和亲生的没差别,皇帝所作种种,亲手杀死了她的孩子,这是让王后永远都无法原谅的事情。 那天后,王后就曾经交代过太子: 「我与他,生不相见,死不往来。我走我的黄泉路,他走他的长生道,百年后不要将我们葬在一起。」 虽然王后这些日子一直都表现的很坚强,在太子昏迷的那些时日,她一个人将里里外外撑起来,做的游刃有余。 但太子知道阿母心里的难过,因为他们对秋东的感情一样深厚。每日不过去瞧瞧,太子心里总不踏实,他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不论失去哪一个都会让他痛苦。 掩起心里的悲伤,深吸口气,太子朝着阿母的甘泉宫走去。 忽然就觉得今儿的日头特别耀目,刺的他睁不开眼。 有人觉得日头耀眼,便有人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天气很好,清风很好,心情很好,就连躺在床上面色越来越红润的乌城瞧着也很好。 谁都想不到,秋东此时就在距离白虎城不到八十里的一座山寨。 寨子从外头瞧着并不显眼,可一旦走进的话就会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生活区训练区分得清清楚楚,每一处要塞都有士兵巡逻,士兵们身穿黑衣黑甲,纪律严明,行走间双目如电,好似被他们盯上的猎物,即便不死不休也要得到个结果。 如果有懂行的看了,就会发现寨子里处处都是机关,士兵们走的路线也很有讲究,若陌生人无端闯进来,非死即伤。 防御等级高到可怕。 可以说这处是秋东的秘密基地,也是秋东的底牌,就连费久沉和乐重恩都不知道的地方。 不过从今往后,要多一个乌城了。 第437页 乌城已经醒了有小半个时辰,但他现在脑子还是懵的,最后的记忆停在白虎城战场上,二殿下扛着他和狄人战斗的场景—— 二殿下杀人的手法很凌厉,身姿很灵活,一打十完全不在话下,甚至比平日表现出来的能打无数倍,但,真他娘的颠啊! 当时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二殿下给颠出来了。 呜呜呜,他乌城要是因为救了二殿下而亡,多少还能有个忠臣烈士的名号,可竟然要被颠死了吗? 随着二殿下一个漂亮的迴旋踢,乌城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然后就到了现在。 在这半个时辰中,他从照顾他的士兵嘴里得知如下情况: 首先,他没死。 其次,二殿下还活的好好的。 再次,外界都以为他们死了,且朝廷和狄人为了争夺二殿下的尸首,已经派遣使臣来来回回跑了好几个来回。 最后,二殿下如今不是二殿下了,而是定国将军,他们所在的这座寨子就是定国寨,里面的士兵便是定国军。 当然,据这位提起二殿下就双眼放光的士兵所说,以上那些听起来非常唬人的名号全都是二殿下自封的。 没经过任何官方的同意。 乌城长长地嘆口气,他打了那么多匪贼,如今终于糟了报应,自己也沦为了匪贼。 说是匪贼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在乌城看来,他们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反贼! 果然,跟着二殿下,总有无数刺激的事等着他。 虽然刺激,但还是很有安全感! 「来,扶本反贼起身,叫我瞧瞧殿下为咱们打下的江山!」 乌城像个虚弱无力的大姑娘,露出了娇羞的笑。 嘿嘿,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反贼,有点兴奋是怎么回事? 秋东正在和下属议事,其中一个面色黝黑的下属将刚收到的消息递给他,秋东看了后眉头舒展,轻笑一声: 「白虎城百姓无恙,这已经是老将军为他们做出的最好选择了。」 黑脸下属看向秋东的目光十分崇拜: 「将军,如今各处藩王蠢蠢欲动,从伯阳王封地上传来的消息说,藩王们之间互相传言皇帝身边有奸佞小人,蛊惑皇帝,让皇帝沉迷炼丹,败坏祖宗江山。 我们的人已经说动伯阳王,即日起伯阳王会发兵丰都城,清君侧。」 想必伯阳王一动,其他藩王也会心痒难耐了吧。 毕竟是千载难逢,直指皇权的机会。 当然了,即便他们谨慎,秋东也早就安排好了人手,会叫他们忍不住动手的。提前布置了那么久的局,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乐公子和费公子近日在做什么?」 下属一顿,眼神非常古怪,吭哧吭哧半晌,在秋东催促的目光下,埋着头道: 「在想办法偷您的尸体。」 秋东喝茶的手一顿,这,还真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哈哈哈哈,费久沉那个蠢货也被我和殿下给骗了吗?哎哟,笑死我了,他是不是还因为我们的死,偷偷躲在被子里掉眼泪?我,咳咳咳……哎咳咳咳……」 乌城刚走近就听到这句,一时得意忘形,扯动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眼泪直接冒出来。 门口守卫的士兵手脚麻利的把他给抬进屋中,餵水的餵水,喊大夫的喊大夫,一套流程格外熟练。 「咳,谢,谢谢。」 「乌公子何必与咱们客气?都是自家兄弟!」 依照这些士兵对秋东的崇拜程度,他们这些日子可是把乌城这个敢毫不犹豫为秋东挡刀之人当成祖宗伺候,别说餵水了,在乌城不知道的时候,擦洗身子,换衣裳,梳头髮,全都是他们包揽的。 着实没必要客气。 吵闹过后,屋内回归平静,只剩下秋东和乌城两人,乌城才试探着问: 「咱们造反真不带费久沉和乐重恩啊?」 秋东语气不明的嗯了一声。 乌城小心肝儿一颤,不断给自己洗脑「我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我怕啥?」脑子里快速念了几遍,才鼓起勇气道: 「他们两多能干啊,脑子好使还能打,就算咱们要当反贼,也缺不了他们做帮手吧?再说了,咱们不尽早招揽他们,等咱们打进丰都城的时候,可是要和他们做敌人的,不划算哪!」 秋东反问他: 「他们两在丰都城有家人有朋友,还有高高在上的地位和权势,未来一片光明,哪里就需要和咱们一起做反贼,过有今朝没明日的日子?」 乌城满脸不解,挠挠头,觉得殿下和他们之间,可能缺少了点沟通,存在信息差: 「不是啊,在此之前,您又是囤积粮草,又是招兵买马,不就是想造反吗?我们不仅跟着您干了,还主动帮您干,不就是默认了要跟您一起造反的吗?」 说实话,他在安庆城能干脆利落的跟着太子回丰都城,就是因为他知道殿下不可能自己去送死,只要殿下不自己想着去死,就有无数种法子脱身。 乌城还是无意间听太子说,二殿下想在白虎城搏一把,进而名正言顺的接手姜国的兵权,才不那么确定了。 于是他不顾太子阻拦,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白虎城。 这会儿他也知道当时是他犯蠢了,殿下是想死,但不完全死。 他当时扑上去就是给殿下添麻烦。 第438页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兄弟几个早就有跟着殿下一起造反的觉悟了啊! 「以前我们还想着您以二殿下的身份造反,我们跟着您干肯定要在史书上遗臭万年,多少有点难过。 但没办法,陛下昏庸,朝臣无道,百姓罹难。我们跟着您看了那么多民间疾苦,不想着为天下苍生做点什么,过不了心里那关。 被人骂就骂吧,好歹咱问心无愧。 现在可好了,您被陛下逼死在白虎城,您是忠臣,是烈士,是为国捐躯,占尽了大义,将来即便您的身份被人点破,也无人能质疑您造反的举动有丝毫不对。 他们甚至会因此谴责陛下刻薄寡恩,狠辣无情。毕竟您是在战场上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您做的一切,站在大义的尽头。」 乌城一口气说这么多,脸都憋红了,当然也是因为激动的。 醒来那会儿没想这么多,方才一说,勐然发现,什么反贼,他们是正义之师好嘛! 不过可惜的是现在还不能把二殿下的旗号给打出去,要不然二殿下此前做的一切都白搭了。 但这丝毫不妨碍乌城美滋滋的幻想。 嘿呀,有朝一日二殿下坐到那个位置上,改朝换代,结果天下人才恍然发现—— 是姜国皇子造了他自家的反,该是多有意思的一件事! 秋东见乌城捧着茶盏陷入傻乐,无奈摇头。 他有时候都搞不懂这傢伙怎么做到,日常傻的冒泡,偶尔聪明一下,却总是能聪明对地方,让他自己过的更好。 挺神奇的。 「我已经让人给他们去信了。」 他这边要养那么多人,钱庄里的钱如流水一样花出去,各处的探子还在听从他的调遣,有条不紊行事。 一时半会儿那两人因为伤心过度没发现问题,时日长了总会察觉端倪。 况且正如乌城所说,他秋东,从一开始就没掩饰要造反之心,大喇喇袒露在他们眼前,可不是叫他们有机会和他成为敌人的。 这天下啊,该乱起来了。 与其让它乱到一发不可收拾,倒不如他来掌控大局。 如此乱世,不破不立,非战争和鲜血,不能结束。 秋东想,太子阿兄此前也曾动摇过,阿兄觉得乱世将至,姜国有秋东这样雷厉风行的继承者,好过阿兄那样处事温和的储君。 但阿兄没办法把这话说出口,因为一旦出口,就有数不尽的麻烦等着他们。 如今,算是给了他们两人一个能公平竞争的机会。 若阿兄能及时控制朝堂局势,亦或者说下狠手自己登基的话,这天下,最终究竟是谁的还真不好说。 但对此刻的费久沉和乐重恩而言,两人好端端躺在自家床上发呆,结果有纸条破空而入。 打开一瞧,好傢伙,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行字: 「还记得离开丰都城前曾答应我的一件事吗?」 看字迹,是二殿下亲笔没错了。 且两人坚定的认为,知道那件事的只有他们自己和二殿下两人,属于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谁叫当时是秋东分别和他们谈的呢。 这说明什么?说明二殿下还活着!顺着这个思路往下一想,顿时明白了二殿下以「为国捐躯」的身份死亡的意义在哪里。 于是二人不约而同,急匆匆穿戴了夜间出行的黑衣,低调的叫人赶了马车往对方家里去,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彼此。 这一刻,他们对彼此的信任超越了所有人,他们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将这个消息告知家人,亦或者进宫告知为二殿下之死白了头的太子。 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们和二殿下的利益,与太子殿下是相悖的。 然后两辆马车在半路相遇,等擦肩而过时,正好掀起车帘透气的费久沉眼尖的发现对面竟是乐府的马车。 他心头一跳,当即出声: 「乐重恩?」 对面马车停下,车帘被人从里面掀起: 「费久沉!」 两人站在自家马车上遥遥相望,夜色太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但多年培养的默契下,叫他们不约而同出声: 「你也收到了?!」 呵,原来他们才不是殿下心里唯一的小可爱呢,两人挤在同一辆马车中,费久沉阴阳怪气道: 「殿下都好好的,那乌城肯定也没事啦,他可真是长能耐了,既然没事,还能忍住不给我们发消息,说不定还躲在被窝里笑话咱们蠢呢!」 心情大起大伏之下,乐重恩感觉多日的疲倦全都涌上来,精神却是放松的: 「笑话是肯定的了,不过眼下首要的是赶紧叫停下面的计划,要是咱们真从狄人的英雄山把二殿下的尸骨偷回来,才是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黑歷史。」 费久沉没意见,很快他又道: 「我不能连累家里人,所以我得落水而亡,最好是泡的看不出本来样貌才行。」 乐重恩道: 「我也不能连累家人,正好我这段时间病了,干脆病重而亡吧,最好病到看不出人形。」 哎,不管哪种死亡方式,都得好好安排,一两日功夫肯定是不成的,且有得等呢。 乐重恩道: 「杜恆是太子的人,他知道的太多了,咱们都死了他肯定会怀疑,最大的可能是他顺着马球场的线索发现咱们都活着的端倪。 第439页 要不然,偷殿下尸体之事,就留给他去做吧?」 费久沉用「你坏心眼儿怎么能这么多呢」的眼神瞅他,乐呵呵点头: 「妙极妙极!」 他们可真是王八看绿豆,对眼极了。 其实在之后他们安排假死脱身时,就能隐约察觉到,属于马球场的势力,表面上看是在被他们打理,其实背地里还有只手稳稳地把控着这一切。 至于他们发现的,是秋东愿意让他们发现的,还是秋东根本无法完全隐藏行动轨迹,就见仁见智了。 同样是这一样晚,身在长宁宫的姜霜也收到了一封信,是她的贴身内侍交给她的,内侍说: 「这是二殿下临出宫前叫婢子帮着收起来的,殿下说若他回不来的话,若您有一日在丰都城待不下去的话,便去寻信里的地址,会有人帮您的。」 姜霜紧紧将信握在手心,想起阿弟被软禁在长秋宫那段时日,两人肆意大闹,好似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在烛火下枯坐了半夜,擦干脸上泪痕,对内侍道: 「明早请费公子进宫一趟,我有话对他说。」 费久沉近些时日清减了不少,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儿,他带了姜霜最喜欢的糖糕进宫,两人站在长宁宫的桂树下,久久无言。 末了,还是费久沉先开口: 「你一向是有话直说的爽利性子,想必今儿要讲的话让你很为难吧?」 他拿了一块儿糖糕递到姜霜手里,伸出手,温柔的为她抚起鬓边一缕碎发。 姜霜眼睫微微抖动,费久沉指腹上磨出来的茧子叫她心跟着颤动。 费久沉道: 「没关系,其实你不找我来,我今日也是要进宫的。我猜你想说,你不想那么快成婚,你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又怕我家里逼我另娶她人,对不对?」 姜霜把脑袋扭向一边,不肯直视费久沉: 「你们这些聪明人实在太讨厌了,总能猜到旁人心里在想什么。」 费久沉的眼神里充满哀伤,他想说没关系,我等你,又察觉他一个将死之人,哪里有资格说这话? 他想说你哪日遇到良人,便嫁了吧。又觉这话实在太剜他的心,做了一整晚的心里准备,站在这个人跟前,始终无法说出口。 「你给我三年时间!」 「你等我三年!」 两人不约而同出口,对上彼此的眼神,轻轻笑了。 第126章 联欢会 秋东觉得搭档还是用老了的好, 乐重恩和费久沉没来之前,他虽然日常没受到什么影响,但他们来了之后, 他各方面都更加顺心。 不管是军政还是后勤管理,简直如臂指使。 让乐重恩负责练兵, 费久沉负责情报收集,后勤管理由乌城负责, 三人配合默契, 一般的小事比如日常打打周围的狄人, 根本不用秋东操心。 这三人完全能自主决定。 一个月过去, 他们把围绕在白虎成方圆百里内的所有贼匪收拾的干干净净,连驻守在白虎成的狄人都听说了他们的名声,摆出防范姿态, 几次叫人打听他们的落角地。 但寨子的位置是秋东千挑万选出来的,地势特殊, 再有阵法加持, 一般人很难发现。 最起码乐重恩和费久沉刚来那日, 就兴致勃勃发起挑战,然后在山脚下打转两日, 毫无寸进, 最后蔫头耷脑被乌城给领回去。 嘴上不说, 两人对寨子的安全程度特别放心, 因此还偷偷问乌城,究竟是谁给寨子设置的阵法。 他们想偷师。 他们得了一种名为「好东西不扒拉到自己家心里难受」的病。 结果乌城用特别得意的语气说: 「当然是将军啊, 要不然还有谁能未雨绸缪, 优秀到让人望尘莫及!」 将军? 那没事了,将军的, 就是自家的。 于是秋东就发现了,虽然这一个月以来,他的部下以黑将军为主的那部分人和以乐重恩他们率领的那部分人互相配合的挺好,不管是日常还是作战都没什么问题。 但他们互相防备对方。 或许说不上防备,可总是有几分互相看不顺眼。 嗯,这很难评。 秋东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只有没心没肺的乌城,和两边人都相处的毫无芥蒂,完全没发现两边隐隐较劲的意思。 大概类似于双方都觉得自己才是秋东的嫡系,是最早跟随秋东的下属,是秋东心里最特殊的崽。 为此,秋东忍受了双方时不时阴阳怪气的试探。 至于阴阳怪气的内容,费久沉主要说: 「为了您,我可是连媳妇儿都没了,也不知道公主听说我死了的消息该有多难过,她一定觉得我是个不守信用的小人。 我才答应等她三年,这可好,干脆等一辈子好了,看着她和别人恩恩爱爱,我的心不会痛吗?您的心不会痛吗?」 看他都快哭了,秋东只能尽量保证: 「我阿姐成亲的时候,我一定让你休假,让你去参加她的婚礼。」 毫无疑问,秋东的回应只能得来费久沉的穷追勐打和愤怒大骂: 「老子再信你就是王八蛋!」 话虽如此,费久沉单单来寨子这段日子就已经做了很多回王八蛋了,但他每回都能给自己找到理由: 「我是王八蛋?你们一个个要么是我兄弟,要么是我表弟,全是王八蛋亲戚!」 第440页 破罐子破摔。 但他心里明显是开心的,走路一蹦一跳,还偷偷朝被他私下起了外号「黑炭头」的黑将军送去得意挑衅的眼神。 而乐重恩的抱怨就比较含蓄了,他开始跟秋东讲: 「我们虽然是造反团伙儿,可也没有让人打白工的道理吧?我别的也不多要,就我的功劳,日后一个左丞相的位置不过分吧?」 感情上来说是没问题的,但理智上,秋东很负责任的告诉他: 「你有勇有谋,能总揽全局,适合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位置。」 乐重恩的脸当即就拉下来了: 「怎么,左丞相的位置您要留给黑炭头吗?」 秋东用很吃惊的眼神看他: 「重恩啊,你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觉得有人可以比费久沉更适合左丞相的位置?再说,咱们万里造反才走出第一步,你就想这些是不是太远了?」 哦,不是黑炭头啊,乐重恩开心了。 管谁想当左丞相呢,反正不是黑炭头就行,只要不是黑炭头骑在他头上,乐重恩觉得是谁都行。 他轻哼一声,傲娇的表示: 「费久沉勉强还行吧。」 于是秋东就看乐重恩同手同脚的走了。 他毫不意外,黑炭头也会来找他,但黑炭头一个一米九的糙老爷们儿,朝他露出羞涩的笑,扭扭捏捏,掐着脖子说话,着实让秋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他娘的给本将军好好说话!」 被秋东用皮鞭追着在院子里抽了一顿,两人累的气喘吁吁,黑炭头说话反倒是自然了,岔着腿粗声粗气道: 「将军,俺今年都二十五了,当初俺娘叫俺跟着您时,千叮咛万嘱咐,叫俺把您当亲爹孝顺,您可得为俺的终身大事做主啊!」 秋东:「……」 不知道为何,他现在一听见给人当爹就心里哆嗦。 但是吧,对上黑炭头眼巴巴的模样,秋东果断道: 「做主,一定做!说吧,你是看上哪家女郎了?」 黑炭头忒老实的摇头,憨憨一笑,露出的牙齿白的晃眼: 「没有,俺就是想提前跟您讨个承诺,俺娘说叫俺有拿不准的事多问问您,俺脑子不好使,您聪明,听您的准没错。等将来日子安定了,您看着给俺找一个,啥样的都行!」 秋东不知道该说是傻人有傻福,还是怀疑这傢伙在装傻。 听听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三言两语他就要给他又当爹,又娶媳妇儿,是不是聘礼也得添点?这要是他不认真给娶个媳妇儿,都对不起黑炭头一口一个爹。 有人年纪轻轻家财万贯,有人小小年纪给人当爹。 他秋东,竟然是吸儿体质嘛!? 「行,这事你将军我记下了!」 黑炭头又露出他那标志性的憨笑,说出的话绝对会让乐重恩和费久沉听了心梗: 「俺娘说俺亲爹一辈子也没能耐给俺娶一门媳妇儿,将军您又让俺吃饱饭,又给俺发俸禄,还给俺娶媳妇儿,比俺亲爹还亲,您是真把俺当自家兄弟。 日后俺会让着费郎君和乐郎君的,咱自家人吃点亏没啥,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秋东心里感慨,这就是天然黑吗? 费久沉和乐重恩一个绿茶一个白莲花,花招频出,竟是轻而易举被黑炭头的大实话给打败。 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吗? 但这么下去可不行,于是这日他将双方唤到一起,用商量攻打丰都城的慎重语气道: 「中秋将至,我们开场联欢会吧。」 联欢会? 那是什么东西? 「将军想办宴会的话,属下叫人去採买食材。」 乌城可不管那么多,听这名字就怪喜庆的,他生平没甚爱好,凑热闹是少有的一样,因此响应的特别积极。 对秋冬的提议其他人很少有意见,但要办宴会,总得问清楚要宴请谁,才能根据对方的身份和喜好安排席面? 毕竟秋东第一回要宴请谁,几人除了不能给秋东丢人的想法外,还有点好奇,对方究竟是谁,有何能耐? 然而秋东却告诉他们; 「不宴请别人,就咱们自家人,一起乐呵乐呵。」 秋东用充满蛊惑的语气缓缓道: 「我说的联欢会,是咱们所有人一起装扮好舞台,一起看歌舞演奏,然后一起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最后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把酒到天明。」 秋东很不负责任的提出一个杂糅版本联欢会模式。 几人听了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除了让他们装扮舞台以及需要参加的人员特别多外。 前者问清楚秋东的要求即可,后者需要花很多钱,很多很多钱,毕竟如今寨子里人可不少,除了乐重恩他们带来的原本马球场人手,还有秋东后来单独分出去组建的秘密军。 敞开肚子吃顿好的,跟犒赏三军一般,花费不可能少。 但没关系,他们有钱,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一想到要花那么多钱,管这一块儿的乌城还是忍不住小小的心疼了一瞬。 唯一的问题就是上哪儿请那么多伶人演奏?歌舞相伴,还得寨子里这么多人都能看到,就得是多人团队表演最好。 但是他们寨子的位置,可不好轻易暴露给外人知道。 乌城提出这个问题: 第441页 「反正都是自己兄弟,不讲究那么多,要不咱把省下的钱拿去多买几头羊算了,吃进肚子里最实惠,伶人就算了吧? 演奏完养着他们碍事,放走更是不可能,可要说都杀掉,没必要造那个无端杀孽。」 但没想到秋东用严肃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和看热闹的语气补充: 「我说的联欢会,是你们。」秋东指指乐重恩和费久沉。 「和你们」。秋东指指黑炭头他们。 「一起为大家演奏。」 「不仅是你们,还有我,每个小队,中队,大队,营,连,都得出个节目。谁都不许推脱,我的节目已经想好了,我要变魔术!」 乐重恩等人已经完全傻眼。 就连最大大咧咧的乌城也磕磕巴巴道: 「这,这不合适吧?」 演奏,说到底是伶人的事情,贵族子弟彩衣娱亲可以,但追根究底,也不可能演奏给下属看。 这太突破他们受到的教育和认知底线了。 黑炭头面上也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他怎么能让将军给他们表演节目呢? 将军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他们是一穷臭吃不起饭,被将军救下来的可怜人。 今儿他要是同意了,回头不得被下面的兄弟老拳打死? 秋东没给他们反对的机会,一锤定音,拍板道: 「现在可以开始准备了,十日后,咱们准时开始,哪个节目特别突出特别优秀,我必有丰厚奖励!」 几人瞬间就积极起来了,摩拳擦掌,双眼冒光,满脸写着「我怎么可能不优秀」? 真的,他们就是单纯喜欢演奏节目,绝不是想要丰厚奖励。 哎嘿嘿,将军嘴里的丰厚奖励,那得多丰厚? 要知道价值千金的宝物,将军可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秋东蛮横的划分了观众区,演奏节目人员候场区,舞台区。 然后让大家发挥想像去布置。 于是在繁忙的训练和打仗之余,众人还抽时间一起装扮舞台,有人甚至在胜利而归的途中,捡一些漂亮石头,摆在空地上。 人多力量大,选定的观众区位置很快被漂亮石头铺满。用小石子铺的整整齐齐的小广场,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很快就有人发现,走在上面诡异的有一种既舒服又不舒服的感觉。 走的时间长了又确实很舒服。 好吧,秋东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一群光脚大汉每天没事就在铺满石子的观众区走来走去。 同时脸上露出既痛苦又享受的龇牙咧嘴和流眼泪嚎叫表情。 哎哟,那个场景。 哎哟,那个味儿。 秋东捂着眼睛捏着鼻子逃离现场。 不过大家该干的正事一件没落,在有木匠基础的士兵的指挥下,大家伐木,改建材,舞台很快被搭建起来。 以往忙碌完一整日,大家疲惫的只想躺着睡觉。如今,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众人积极准备节目,还用上了作战时的战术。 根据秋东观察,每个小节目为一组,都有严格的保密措施,防止旁人窥探剽窃他们的创意内容。 他们还派探子打听旁人的内容,顺带给对方探子放假消息迷惑对方。 甚至有更绝一点的,在探子面前表露出来的是一个节目,私下排练的又是另一个节目。 小小一场中秋联欢会,被他们整出了碟中谍,计中计,秋东看的热闹不已。 在此期间,这些人还抽空从山上,从河边,乃至于想办法从白虎城里採摘了鲜花,购置了彩稠,将舞台四周装扮的漂漂亮亮。 红的黄的紫的,大朵的,小簇的,星星点点,色彩斑斓,凑在一起,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队伍里从事过相关活动的兵卒提议下,在舞台四周安置了八口大缸,每口缸中都装满了水,据那位兵卒信誓旦旦的保证,这样可以让声音传的更远。 秋东只提出办联欢会的意见,之后的事全交给旁人去做,小十天过去,只每日闲暇之余熘达过去抽空看一眼进度。 他发现大家的想像力一点儿不比后世少什么。 甚至他们十分稀松平常的给自己队伍起了类似于「打不死**我是你孙子」,「二队全军最牛,其他都是孙子」的挑衅队名。 单是在这个上面,联欢会开始前,各队就没少彼此干架,经常双方鼻青脸肿,一瘸一拐被罚禁闭,出来还得照常训练,照常排练节目,照常对对方竖中指。 不分是乐重恩他们的队伍,还是黑炭头他们的队伍。 精神状态几乎一模一样。 此外,还有各种拉票环节,因为最后能得到秋东奖励的队伍,是通过现场投票评选出来的,因此拉票就成了无比重要性环节。 为了拉票大家各出奇招。 有用珍藏许久的米酒换的,有帮别人免费写家书的,有教别人读书识字的,有答应给别人洗一个月衣裳的,大家各出奇招,有人已经出价到帮别人洗一年裤衩子了。 看得出来大家对成功的渴望盖过了一切。 秋东默默观察这一切,笑而不语。 乌城贼嘻嘻凑到秋东身边,指着远处已经在舞台上开始排练,但还是和防贼一样防着外人,派人专门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但依然有其他队伍派兵扒墙头,上树,上房顶,打探敌情的场景。 第442页 挤眉弄眼道: 「将军,最近乐重恩和费久沉都没空去烦您了吧?」 秋东淡然一笑。 乌城凑的更近了: 「将军,要我说那两人就是矫情,大家都是跟着您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家人干嘛说两家话,非要分出个高低? 依我看就是您太惯着他们了,他们太不像话了,他们来是为您分忧解难的,可不是来当祖宗的!」 哼! 乌城自诩秋东的头号心腹,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了进谗言。 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他现在很有狗腿子样儿,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小人得志」的嘴脸。 秋东:「……」 似笑非笑看了乌城一眼。 秋东知道乌城为何这样说,因为乌城最近给乐重恩和费久沉两人打下手,被指挥的团团转,忙的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还屁话都不敢说。 谁让他嘴欠,在那两人来的第一天就毫无节制的炫耀他的勋章,反覆提及,在两人的忍耐底线上疯狂横跳。 原本那两人想着他死里逃生,身体都没养好,咬牙忍了。 但乌城完全不知道适合而止的道理,觉得好不容易逮住机会,一定要在两人面前炫耀个够本。 然后毫无疑问,他被两人忍无可忍之后,给合力镇压,修理的很惨。具体有多惨,就看已经过去半个月,乌城走路还鬼鬼祟祟躲着他们两就知道了。 秋东对乌城这种见缝插针告小状的行为毫不意外,甚至还感嘆他耐性见长,忍到今天才说。 「要不你去教教他们,甚样儿才是一个好下属?或者你给他们做个榜样,让他们知道怎样成为好下属?」 乌城:「……」 乌城莫名有点心虚,要说过分,好似所有人都比不过他?他可是管将军叫过爹,敢和将军犟嘴,和将军穿同一件衣袍,吃掉了将军一个月的份例饭食,私下没大没小,觉得将军就是他亲爹之人! 他怎么给那两人做榜样?让他们学习自己没大没小,没上没下? 那整个寨子不得乱套了?将军不得多出来一寨子儿子? 「嘿,嘿嘿,将军您忙,属下忽然想起来有条腰带丢在兴庆城了,这就去取回来,嘿嘿!」 熘得飞快,脚下打滑跌了一跤,爬起来偷偷往秋东方向看了一眼,发现秋东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便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要是将军本来没察觉对他的特殊待遇,被他一提醒给发现了,还打算改正,他乌城才是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唉,费久沉和乐重恩这两人,他乌城确实搞不过。 秋东:「……」。 秋东只能假装没看见乌城庆幸且得意的小眼神。 就当是自己养了个傻儿子吧,除了宠着还能咋样?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到了八月十五这一日。 中秋佳节,寨子里除了正常巡逻的,其他人全都喜气洋洋,提前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穿上了浆洗干净的衣裳,收拾整齐,面带喜气,战意昂扬出门。 路上碰见任何人,都能客客气气的来一句: 「佳节安啊」! 能在如今这世道,还安安稳稳的过个中秋节,有吃有喝,肚子管饱,就已经是一种恩赐了。 何况还能看到几位将军亲自为他们表演的节目! 到了此时,他们之间的问候全都是出自真心,脸上的笑容退去了前些时日的虚情假意,真诚又淳朴,让人看了忍不住被他们快乐的情绪所感染,会心一笑。 有手巧的士兵抽空编织了竹灯笼,然后被小心煳上大红纸,仔细挂在主道两边,虽然是白日,已然有了张灯结彩的热闹劲儿。 气氛瞬间就出来了。 各小队按照提前划分好的区域坐好,表演的队伍们紧张中带着几分摩拳擦掌的意思。 对秋东最后的奖励,他们都十分期待。 秋东并没有他来压轴都意思,既然是他的提议,他便第一个大大方方上台。 在台上,秋东迎来了热烈而持久的喝彩声。 他将一早准备好的道具让人搬上来,然后在所有人期待的表情中,先是从空空的帽子里变出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引来所有人惊唿。 甚至有兵卒忍不住震惊,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被专门维持秩序的风纪队训斥后,才恋恋不捨坐下。 此外,他还有凭空变出蝴蝶,以及玩了一把互动性很强的猜牌九游戏。 他专门在现场随机抽了一位士兵,请对方上台来和他互动。 士兵挑出一张牌九,秋东并没有看一眼,现场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那张牌是什么。 秋东将那张牌随机塞进所有牌里,经过他眼花缭乱的一番洗牌操作后,然后在士兵震惊的目光中,准确挑出了那张。 秋东微笑脸: 「这就是魔术,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幻术。」 士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不不不,这是仙术,是将军的仙术!" 秋东按照原定计划,去下面的各个方阵继续表演,让观众近距离观看,一来与大家一起乐呵,二来也是让所有人消除对「仙术」的错误认知。 他们老姜家有一个求仙问道的皇帝就够了,日后万不能再出一个会仙术的。 这玩意儿听着比他爹那货还不靠谱。 要是被人当成笑料写进史书里,说什么「大仙父子」,秋东觉得脸都要丢没了。 第443页 为此,他在每一个方阵都表演的相当卖力,也获得了所有人的热烈掌声。 秋东觉得差不多了,微笑表示: 「就是障眼法而已,民间小手艺人常用的谋生手段,戳破了就是点人人都会的小把戏!」 所有人: 「嗯恩,我们相信您说都都是大实话,您不用解释,真的,我们都相信。」 秋东收拾道具,满意下场。 殊不知他前脚下场,后脚那些人就挤眉弄眼,互相传递消息: 「将军不让当面说,我们私下知道就行了!」 「是的是的,将军有仙术这事,最好不要外传,将军不想让人知道!」 「对的,对的,将军说是幻术就幻术吧,反正我是没见过谁家幻术看不出一点儿破绽的。」 秋东此时不知道在背着他的时候,那些人用眼神都交流了什么,所以他很自然的坐在前排观众区,等待接下来的表演。 因着有秋东在前面打头阵,乐重恩他们已然没了心理上那点不自然,表演的分外卖力。 他带着几个下属表演了个情景剧,乐重恩操琴,五大三粗的汉子反串小娘子,粗声粗气的喊「相公」。 一会儿说:「相公,俺也想要!」 一会儿又说:「相公,俺也一样!」 乐重恩还即兴表演,被粗壮娘子小拳拳捶胸口后,倒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挣扎着说了一句: 「扶我起来,我扛得住!」 让人忍不住捧腹大笑。 费久沉虽然还有点别扭,总觉得他学习的君子六艺,不是在这种时候拿出来卖弄的。 但想着不能让黑炭头独领风骚,一咬牙也上了台,面上还看不出他有丝毫的不情愿,不仅没有让人感到不适,还有股如沐春风,亲切至极之感。 表情管理可谓做到了极致。 秋东看的津津有味,他发现群众的想像力和创造力是无穷的。 有说群口相声与舞蹈结合的,有吹唢吶配二胡的,有胸口碎大石的,有跳胡旋舞能一分钟转八十圈儿的,有穿上女装比小娘子还像小娘子,以至于差点儿引起譁然的。 各地方言层出不穷,不是所有人都会官话,但在这些表演中,大家无一例外明白了他们要表达的意思。 语言,在此刻成了最不重要的工具。 表演过程中,经过严格的不记名投票,最终结果揭晓,由乐重恩队获得了胜利。 乐重恩大喜,面上非常矜持的淡定微笑,带着下属上台,等着接受来自秋东的奖励和夸赞。 费久沉表现的很高兴,在这件事上,他和乐重恩的意见是一致的,谁得到最终胜利都好,就是不能让黑炭头独领风骚。 「好样儿的!」 「干趴黑炭头!」 「乐队就是牛批的!」 在费久沉的带动下,周围一片全是起闹和喝彩声,还踩着黑炭头的队伍给他们扬名。 搁在往常,这种情况黑炭头他们肯定是要生气的,说不定还得大打出手。 但在今天,黑炭头表现的特别宽容,且面带慈祥的笑容,特别像家里来了亲戚,遇到熊孩子搞事是的那种宽容。 他这态度,搞的费久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但不管了,拿到胜利才是最紧要的。 然后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秋东上场,降一块儿写着「终生荣誉」的牌子交给乐重恩。 牌子金光灿灿,做工精良,花纹独特,一瞧就是下了大功夫花了心思的。 金牌一出,让乐重恩的下属忍不住流口水,纷纷上手去摸属于他们的荣誉。 这么大一坨金子,一看就价值不菲。 但乐重恩觉得事情不该如此简单,他在等秋东的解释。 果然,就听秋东说; 「此终生荣誉牌,在我定国军中终生有效。定国军在一日,便认这个牌子一日!」 所有人: 「哇」! 就连此前已经被秋东敲打过的乌城也有点眼热,眼巴巴瞅着,眼神里充写满了「想要」两个字。 只有拿着牌子的乐重恩反覆把玩着牌子,觉得不太对的样子。 果然又听秋东缓缓道: 「携带此牌者,可年年登场为大家献艺!」 等听清楚秋东说了什么之后,几乎是所有人都傻眼了。 「!!!」 他们没听错的话,拥有这块儿牌子,不仅不是奖励,还得年年为所有人上台表演? 乐重恩恨不得当场将牌子塞进黑炭头怀里,可还是得咬牙认下,面带微笑,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怎一个憋屈了得! 而其他人顿时露出庆幸和看好戏的表情,就差没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起闹声和喝彩声连成一片: 「再来一个,乐队再来一个!俺要看小娘子脱衣裳!」 「俺要看刘老六公鸡打鸣!」 「公鸡打鸣有啥意思,又不是你婆娘偷人!」 「啥?谁偷你婆娘了?」 「哈?你说乐队偷你婆娘?」 台下闹的过了,台上乐重恩直接带着人跳下去: 「兄弟们,照着最嘴欠的那个,给我揍他娘的!」 旁人不仅不拉架,还架秧子围成一圈儿,唿啦啦把地方腾出来方便他们双方进行和谐友好的切磋。 看乐重恩下场,费久沉也跟着帮忙,黑炭头一瞧情况不对,撸起袖子去帮他手下兄弟。 第444页 三方混战后,各自脸上挂了彩,相视一笑,好似有很多东西在这瞬间得到了改变。 又好似什么都没改变,傍晚他们还会为了一只烤羊腿互相给对方使绊子,告黑状,努力在秋东面前给对方上眼药。 秋东饮了几杯酒,状态微醺,看着他们告完状后勾肩搭背走开。当然不仅是这三人,满场之中,不管是黑炭头的下属,还是乐重恩和费久沉的下属,此刻不分你我,凑在一起说笑打闹。 他不由轻笑。 如此,他办这场联欢会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半儿,至于剩下的另一半儿,秋东示意一早安排好的人上场。 于是围着篝火,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思念家人上,有人忽然大声感嘆: 「往年中秋我娘都会蒸螃蟹,是我和兄姊们一起下河捞的,又大又肥,只用醋汁子蘸了吃就能让人心满意足。我阿姊生的好看又能干,十里八村的小伙子都想娶她进门,原本已经说好了人家,就等着去年底成亲。 结果官府忽然说要收什么保民税,咱也不知道官府保的是哪门子的民,总归一年到头有数不尽的名头叫咱们缴税。 当时我阿爹和阿兄推着借来的独轮车去百里外缴税,生死不知。我阿娘得了重病起不了床,家里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官府来人直接抢走了我阿姐,说是拿不出粮食就得用人抵债。 我阿娘在和官府来人的争执中磕到了脑袋,当夜便去了,我脸上这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可我阿姐还是被他们绑了去,也不知还活着没,我或许是我家的独苗了……」 这人说完,已经泣不成声,眼泪沾了满脸。 周围隐约响起各种哽咽之声: 「我家虽然是北边儿的,但我阿爹和阿弟被官府指派去南边儿缴税,我离家时他们已经去了整整两年啊……」 「我家……」 「该死的官府,该死的朝廷!」 「对,咱们得团结起来,听将军的话,给父母妻儿报仇!」 「听将军的话,报仇!」 这日发生的一切,在所有兵卒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叫他们此生难忘,以至于之后的很多年里,在他们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兵卒成长为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兵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乐重恩很快就发现了联欢会和诉苦大会相结合的好处,并将之熟练的运用到日常训练管理中。 都不用秋东提点,他就能把方方面面处理好。 对此秋东感到很欣慰。 第二日,几人一起议事时,秋东道: 「这个月已经有大小二十六起流民起义被各地官府镇压,伯阳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身边聚集了谋士无数,招募六万私兵,准备向丰都城进发的同时,向天下发出了联合倡议书,邀请有识之士共同扶姜国大厦于将倾。 有早就忍受不了姜国现状,想得到改变的有识之士响应号召,陆续往伯阳王封地赶。其他藩王纷纷效仿,在封地招兵买马,网罗人才,局势一触即发。」 只差一个导火索。 费久沉看着沙盘,沉思半晌,提议道: 「那就给他们一个导火索,咱们把白虎城拿下如何?」 此举正合秋东之意。 拿下白虎城意义重大,阻挡狄人继续向中原内地进攻的同时,让定国军正式走进所有人视野,且给藩王们制造压力,让他们多几分紧迫感—— 民间起义军已经发展成规模了,藩王们再不抓紧时间,可就没他们发挥的余地了,毕竟他们打出来的旗号是清君侧,匡扶姜氏王朝。实际上和狄人双管齐下,打进丰都城,享一享名正言顺坐在王位上的福。 可如果狄人的视线被流民起义军给牵制住,他们能不能打进丰都城是一个问题,打进去站不住脚又是另一个问题。 所以,拿下白虎城,展现实力,倒逼藩王们快速行动,就显得非常重要。 秋东道: 「那就速战速决,这一战,我们要让天下都看到我们的实力,明白吗?」 「明白!」 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定国军,一支在各路诸侯看来,属于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军队,仅用两个时辰,就以勐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态度,拿下了狄人驻守两万精锐兵力的白虎城。 消息传开,定国军彻底在各路诸侯间扬名。 可他们不论怎么打探,最终都只能得到模稜两可的回覆: 「定国军就是一群流民!」 「番号是他们自封的。」 「主将从头到尾没见过人影,据说是他手下的将领带兵。」 「将领是何许人也?听闻生的特别黑,人称黑炭头,还有三特能打的小白脸儿,上了战场戴着恶鬼面具,杀人如麻,宛如恶鬼转世!」 「啊?人家都戴了面具,您问属下咋知道人家是小白脸的?不是小白脸他遮什么?生成黑炭头那样有遮的必要吗?」 「是,面具叫人画了下来,这就呈上来。有什么特殊含义?属下猜测应该是有的吧,如此可怖的面具不特意画了图纸叫人打制,匠人都想不出来这种看一眼就做噩梦的样式。」 听到如此禀报的各路人马,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这消息,打探了,又好像没打探。 罢了,虽然那所谓的定国军横空出世,顺利拿下白虎城让他们大吃一惊,但狄人可不是好惹的,且看接下来他们该如何应对。 第445页 没看朝廷大军对上狄人都接二连三败北嘛,定国军估计也是昙花一现,给狄人送人头的下场。 如此瞧着,定国军战力是有的,但领头之人的脑子可能不太好,这决策就跟用脚底板想出来的一样。 他们有点得意,又有点难言的苦涩,心情复杂极了。 此时,白虎城内,脑子不太好的秋东,以及被定义成小白脸的三人,外加黑炭头将军,几人对着沙盘一遍遍演练接下来他们能想到的所有可能。 白虎城地理位置对狄人而言很特殊,拿下白虎城等于掐断了狄人在姜国的供给路线,狄人的先锋军已经攻下了第四座城,可他们的供给绕不开白虎城,因此他们只能急匆匆停止继续进攻姜国的计划,转头来抢夺白虎城。 秋东神色严肃道: 「接下来是一场硬仗,我们要面临的是狄人不下于八万的精锐力量,与白虎城驻军不是一个量级,诸位,真正到了考验我们的时候!」 这点在他们决定拿下白虎城时就已经预料到了。 可他们必须有一座城池作为根据地,不可能永远将大队人马藏在山上。 这回,秋东也将恶鬼面具认真带在脸上: 「我与你们一起!」 将军与所有人一起征战,自然能激起士兵的战意,可费久沉左右看看,四个丑到他起鸡皮疙瘩的面具凑在一起,忍不住抱怨: 「老乌不知道咋想的,就不能稍微花点心思买张好看的面具吗?」 其他几人默默点头。 乌城语气凉凉道: 「採买的时候店家说这几张面具太丑卖不出去,不要钱,作为零头搭给我们的。」 哦,不要钱啊,那没事了,丑点也不是不能忍受。 第127章 扬名天下 定国军与狄人一战, 前后进行了整整半个月。 最终以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结果收尾,定国军不仅打退了狄人的进攻,守住了白虎城不说, 还重新夺回了朋州城。 朋州城是狄人继攻占白虎城之后,攻占的第五座城池。 狄人不得不退守朱塔城, 以图重新谋夺白虎城之机。 朱塔城,乃狄人占领的姜国第三座城池, 此前还有两座依次是万石城, 康宿城, 至今仍牢牢掌握在狄人手中, 且因着这一战,狄人搁置在这三座城池的兵力快速增加。 意图不言自明。 此一战,定国军正式进入所有藩王视线。 那些人嘴上斥责定国军「乃一群流民尔」, 他们分析这群流民既没有闻名天下的谋士出谋划策,也没有久负盛名的将领冲锋陷阵, 甚至连会练兵的教头也不曾听说, 能得一时胜利不过是运气使然。 运气迟早有用完的时候, 定国军被狄人全军歼灭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然而私底下,他们心里的那根弦早就绷紧, 时刻叫人注意定国军的动向, 且已经深深感受到定国军的威胁, 不得不加快「清君侧」的动作。 他们非常担心秋东忽然脑子「清醒」过来, 终于发现和狄人打没意思,纯属吃力不讨好之举。调转马头加入他们「清君侧」的行列, 和他们抢那把龙椅宝座。 对上完全不了解的定国军, 藩王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各地藩王全都动了,目前为止, 基本是按照我一开始的设想在走。」 秋东叫人在白虎城的议事堂中摆了一桌暖锅,今日外间下起了濛濛细雨,气温难得有所回落,终于将人从炎热中解救出来,几人围着桌子打边炉。 骨汤是秋东抽时间专门熬制的,羊肉捲儿是从狄人手里抢的肥羊现杀的,没有鲜菜,就从山上找野菜替代,单是骨汤,就先被几人分走了小半锅,蹲在厨房门口咕噜噜喝掉了。 好不容易上桌,一口小酒下去,耳边是小雨打在树梢的声音,沙沙作响,一口羊肉下去,鲜的人直竖大拇指。 秋东尝了一口,对他还没忘了这手艺觉得很欣慰,毕竟打从来了这里,完全没有给他发挥厨艺的机会,他很隐晦的表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日后有机会,定然请你们吃顿好的!」 然而没人搭理他,几人的筷子早就在锅里打架了,一个个埋头苦吃,没心思听他这个将军在说什么。 乌城迫不及待的一口下去,被烫的哇哇大叫也不肯吐出来,好半天缓过劲儿来长长的嘆口气: 「感觉半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了!」 谁说不是呢? 明明才短短几月时间,可对费久沉和乐重恩来讲,就跟过了小半辈子似的,经歷了他们此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人生。 与此相比,好似将军早就暗地里熟练地掌握了一手庖厨手艺也就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罢了,管那么多做什么,他们是真的很久没吃到如此可口的饭菜了,一口下去,感觉整个胃的甦醒了。 唿噜唿噜,吃的跟小猪似的,不知不觉沾染上了士兵吃饭的习惯,早把自小培养的食不言寝不语优雅进食那一套不知给忘到了哪里去。 秋东干咳一声,罢了,不做抛媚眼给瞎子看之事,也举起筷子,加入到抢食行列。 只黑将军特别真情实感的流了两滴眼泪,抽空用袖子抹掉,吃的两嘴油汪汪,感动道: 「将军,俺一辈子都没吃过这般好吃的饭食,以前俺常听人说那些大户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山珍海味无所不有,俺完全想不来那究竟是何等美味,只觉这两年跟着将军吃饱肚子就是天底下顶顶好的美事。 第446页 可今儿俺才晓得,天底下竟有此等美味!将来等俺们仗打完了,俺也要跟着您学厨艺,俺要天天吃,顿顿吃,吃一辈子都不腻!」 秋东一口菜差点儿呛在嗓子眼儿里。 他总觉得黑炭头这种天然老实人,总有办法克制他们这一桌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傢伙。 他语重心长道: 「小黑呀,你可是发过誓以后要给我做将军的,你忘了吗?等你做了将军,尝到更多美味,见识过更多世面,就明白年年岁岁只吃一道菜是一种折磨。」 黑将军双眼放光,大口咽下羊肉捲儿,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秋东: 「不会的,将军!俺觉得这就是俺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饭菜了!等俺学会了,将来还可以给兄弟们做来吃,就不用每次都麻烦您了,这多好啊!」 乐重恩,费久沉,以及乌城:「……」 娘的,终于知道他们输在哪里了!原来这傢伙私底下竟是如此撒娇卖痴的性子。 你说说你,又黑又高又壮的大块儿头,将军在你面前都得抬头才能看清你相貌,你对着将军撒娇卖好合适吗? 怪不得将军看你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慈祥,原来根子在这儿! 难道这就是撒娇男人最好命? 果然人这一辈子,活到老学到老是有道理的,所以他们也应该学一学?纠结一口菜的功夫,三人齐齐摇头,只要一想到他们对着秋东撒娇的场面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如此看来,会撒娇竟然是一种天赋,黑炭头,恐怖如斯! 秋东哪能没看出三人在想什么?见他们没有付诸行动,心底不由松了口气。若三人也学着黑炭头说话,他今儿恐怕得一打三,给他们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就,有时候做大家长也挺难的。 五人特别珍惜的喝掉了二两小酒,连微醺都不算,只能勉强过过酒瘾,秋东把话题扯回正道: 「接下来咱们得做点假动作,继续给藩王增加压力。」 乐重恩咽下一口野荠菜,点头道: 「这事简单,分出一小股兵力做做样子,向外界传达咱们也有问鼎那把椅子的态度就行,我看着安排。」 秋东和他碰了一杯浓汤: 「未来半年咱们的主要兵力还是放在追缴狄人上,最好能将他们一举歼灭,彻底粉碎他们进攻中原的野心!」 秋东的态度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姜国不管乱成什么样子,肉也要烂在自家锅里,外人想伸手,来一个他剁一个。 以及还有另外一层打算,他得让藩王们正式和丰都城里的老皇帝碰一碰,等双方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费久沉举起汤碗,遥遥和秋东碰了一个: 「我会让人想办法在藩王们耳边多鼓动,希望他们能加快往丰都城的速度,而不是如今这般彼此互相防备,互相观望,走走停停,踟蹰不前,耽搁进度。」 乌城平日有再多的吊儿郎当,此时也格外严肃道: 「后勤交给我,你们尽管在前头冲锋陷阵!」 黑将军永远都是那句话: 「俺的命都是将军给的,将军让俺干甚,俺就干甚!」 秋东不意外他们能说出这番话,因为他的心情和他们是一样的。 有人从这乱世中看到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有人在这乱世中饱经折磨,有人想在乱世中拨云弄雨,有人只想早日恢復太平世道。 白虎城偏安一隅,感受并不十分明显,可外面早已变天,人心惶惶,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随着秋东定国军名声渐显,千里迢迢前来投奔之人日渐增多。 有普通的逃荒百姓只为求一口安稳饭吃,有一身才华想在白虎城得到重用,从而飞黄腾达的士人,有投机者,自然也不缺真看好定国军,毅然决然加入者。 有了这些人,白虎城和朋州城逐渐步入正轨,互相唿应,俨然有了正儿八经自立为王的架势。 没错,如今的定国军,虽然对外坚称他们就是一支流民起义军,还引来天下无数英豪争相效仿,流民起义军的数量在这短短半年内成指数暴涨。 但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将秋东这个神秘的将领称之为「定国王」。 意思很明确,尽管秋东没有自立为王的意思,可在外界眼里,他如今已近有了自立为王的实力,俨然就是一方霸主。 还被人在私底下小小的吐槽为「虚伪」,觉得他心里明明很想要,但嘴上说不要,不实诚。 不实诚的秋东,带领手下众人,以外人瞧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拿下了朱塔城。 至此,被狄人抢占去的五座城池,已经有三座重新回归姜人手中。 让整个姜国为之侧目。 同时,狄人那边也很是震惊,因为他们自己清楚他们究竟在朱塔城布防了怎样的军事力量,那是数倍于白虎城,做好了让定国军有来无回的准备。 他们能输了这一战,连他们自己都感到诧异。 至此,狄人不得不退守万石城,进而重新对定国军的实力进行评估,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此前定国军并未展现所有的实力。 他们开始全方位收集关于定国军的一切消息,短短三日内,竹简和文书就堆满了主将的帐篷。 而此时的秋东,正在朱塔城内四处巡视,城中百姓见着恶鬼面具,非但不觉害怕,还小心翼翼拿出家里珍藏的鸡子,怯生生的递给他。 第447页 「您是好人,我都听说了,您让白虎城和朋州城百姓过上了安生日子,我们愿意听您的话,只求您千万别走!」 说着就老泪纵横,直接给秋东跪下了。 秋东扶起老人,认真将鸡子剥开,露出里面干干净净的蛋白,三两口吃下去,笑着跟老人家保证: 「吃了您的鸡子,就是应承下您的请求了,日后这里便归属于定国军,我们来了就再也不走了,您哪,且安心过日子吧。」 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刻都会在秋东面前上演,定国军的名声已经传遍了附近几城,不知多少百姓在家中翘首以盼,等着秋东带人打过去呢。 毋庸置疑,在秋东的治理下,城内百姓日子好过了许多。 此事传到藩王们耳朵里时,他们一个个暗自咬牙,不得不加快前往丰都城的进度,同时尝试与其他藩王结为盟友,共同抵御来自丰都城内老皇帝的威胁。 至于小太子? 哼,他们这些领了大半辈子兵马之人,可不会轻易承认太子那种根本没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的能耐。在藩王们看来,太子与老皇帝相比,稚嫩的就像根刚剥了皮儿的豆芽。 老皇帝马上征战,将他们一一打服时,太子还是个战马都爬不上去的奶娃娃呢! 倒是太子那亲兄弟,确实算得上一号人物,勉强能得他们的正脸相迎,可惜那孩子是个福薄的,早早在白虎城没了。 哎,说起来近日的年轻小辈们真是人才倍出,他们规下多了不少敢想敢干的年轻人不说,那定国军中听闻从主帅到将领,全都是少年人。 本事和能耐一样不缺,让他们这些老傢伙们偶尔会产生他们已经老了不中用了的错觉。 第128章 重回丰都城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秋东狼子野心, 最终肯定会剑指丰都城,意在龙椅时,秋东却专注的带兵与狄人作战。 他越是认真, 旁人越是不信。 就连远在丰都城的老皇帝听闻此消息,也不得不召太子前来商议此事。 老皇帝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 或许他自个儿感觉一颗大还丹下去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可太子瞧着他脚步虚浮, 眼神涣散, 完全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此刻他正靠在榻上, 双眼微眯,几个宫人仔细为他捏脚,见着太子来了, 很随意的指了下手位置: 「坐。」 太子头上新长出的白髮已有寸长,老皇帝盯着瞧了几眼, 语气听不出是感慨还是怜惜: 「何必呢?」 太子不耐烦与老皇帝周旋, 理了理衣摆, 开门见山道: 「您召儿臣前来有何事便直说吧。」 老皇帝遗憾的摆摆手,收回一早准备好的宽慰话, 面上重新覆上了冷酷的神色: 「以朝廷的名义下旨, 封那所谓的定国军为征北军, 头领为征北大将军, 令他们继续与狄人作战,若能夺回万石城与康宿城, 朕封他一个征北王也未尝不可。」 太子藏在袖中的拳头紧握, 深吸口气,眼神幽深, 问老皇帝: 「此举除了掩耳盗铃,还有何意义?」 皇帝老神在在瞧了太子一眼,语重心长道: 「你这性子,柔中带刚,该柔的时候不柔,该刚的时候又刚不起来,要学的还有很多。等你坐在朕这个位置上时,就会明白即便身为皇帝,一辈子也是在不断妥协中度过的。 今日之妥协叫你觉得屈辱了?那朕可以现在就告诉你,朕这一生遇到的比今日更大的妥协比比皆是。去吧,按照朕说的办。」 「您这是养虎为患,那所谓的定国军异军突起,来歷成谜,粮草充沛,兵强马壮,显然是早有准备,等待多时,不可能安居北境一隅。 即便朝廷正式封赏对方又如何?难道对方真的会碍于朝廷威严,听命于朝廷? 对方有朝一日终会成割据一方的藩王,与那些打着清君侧在各地招兵买马,打算带兵攻打丰都城的藩王有何异?」 老皇帝用「这孩子怎的如此不开窍」的眼神看太子: 「即便是狼子野心的藩王内部,难道就是一条心?那来势汹汹的征北军便是朕插在藩王中间的一把刀,届时以朕的名义命征北军进京勤王,对方可会放过如此天赐良机?」 等征北军与藩王打成一团,朝廷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老皇帝这般想不算错,尽管他的每一步都在刀尖上跳舞,可按照常理推测,他的打算并没有问题,既然定国军意在天下,肯定不会放过名正言顺和藩王对上的机会。 只要操作得当,老皇帝谋算的场面确实会出现。 「您是打定主意採取驱狼引虎的计策,放任藩王一路打到丰都城外吗?置天下百姓于何地?置我姜家颜面于何地?」 太子的脸色已经不能仅仅用差来形容了,近日他忙于安抚各地官员,尽力与各地驻军沟通,阻止藩王进京的脚步,精力不济,此时脑子更是嗡嗡作响。 老皇帝却不觉得他的打算有什么问题,翻个身背对太子,声音中带上了困意: 「此乃保全我姜室王朝的最好法子,去吧。」 于是秋东在朱塔城收到朝廷封赏的时候,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 对于朝廷钦差,秋东没有亲自出面接待,甚至乐重恩和费久沉几人都未曾出面,是黑将军去处理的。 黑将军把册封圣旨摆在秋东面前时,乐重恩很艰难的捂着胸口喘气: 第448页 「何至于此?各地驻军虽腐败,但尚可一用。何至于我们双方并未正面交战,朝廷便未战先认输?」 尽管早就打定主意坚定的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此时的乐重恩面对这道册封诏书,也觉心惊。那个位置上坐的是天下共主,不走煌煌正道,龟缩在丰都城内,玩弄阴谋诡计,全都是些小人伎俩。 乐重恩并不是看不起小人伎俩,他很明白这世上没有完全光明正大的谋算,可皇帝此举,已然能从中窥出对方早就失去了直面敌人的勇气。 这对他们是绝对的好消息,但乐重恩此刻笑不出来。 费久沉揉着太阳穴道,嗤笑出声: 「名义上诏安,实际不过是蒙上了一层遮羞布,谁都明白咱们不会真正成为朝廷的征北军。所以皇帝此举,该是指着要咱们先壮大己身,将来和藩王对上,好叫咱们两败俱伤,他坐收渔翁之利的。」 乌城连连摇头,把那张丑面具反覆在手里把玩: 「咱们要真是普通的流民起义军,还真叫皇帝给拿捏住了,不得不按照他设定好的路子走。将来和藩王们对上,输了是职责所在,实力不济,以身殉国。赢了只怕也是惨胜,残兵败将不足为惧。」 可惜了。 可惜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的流民起义军,不可能被皇帝给出的诱饵所诱惑。 什么征北军,征北大将军,征北王,老皇帝确实下了血本—— 得封异姓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些东西确实足以叫任何一支流民起义军为老皇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即便成为老皇帝手里的刀也心甘情愿。 可偏偏他遇到的是秋东。 秋东将圣旨随意拂开,语气轻松道: 「此消息传开,咱们必定会成藩王们的眼中钉,会被他们更加防备,皇帝这笔强买强卖的生意,从圣旨出了丰都城便起效了,将咱们与藩王们沆瀣一气的可能彻底打散。 所以,接下来得加把劲儿了。」 传旨钦差没见着传闻中定国军的首领,连那几位头戴恶鬼面具的将领也没见一个,但他不敢有丝毫怨言。 更是在黑将军大喇喇站着,毫无敬意的接了圣旨后,便带人迫不及待离开朱塔城。 秋东站在城墙上望着一行人仓皇远去的背影,好似从这行人身上看到了姜国日落西山的缩影,风吹起他的长髮,也将他的话吹进了乐重恩耳里: 「都安排好了吗?」 乐重恩苦笑一声,语气似悲似喜: 「是,希望我祖父见着我这早已病故而亡的不孝孙时,能下手轻一点。」 今早收到的消息,乐重恩祖父乐正堂身为谏议大夫,因着劝皇帝「收回成命,勿要驱狼引虎,提前许诺征北王更是极为不妥」,惹怒皇帝,被皇帝一怒之下,全家流放。 乐大人可是一员干将,秋东怎会放过如此天赐良机?直接遣人半路拦截,务必要让乐大人在定国军中继续发光发热。 至于如何跟乐大人解释他们一行据闻早就凉透了的人会出现在此,还是以反贼身份出现,那就是乐重恩该烦恼的事情了。 费久沉幸灾乐祸,表示很期待看到乐老大人提着拐杖追着乐重恩揍的场景,就听秋东幽幽对他道: 「皇帝如今是惊弓之鸟,对谁都不信任,乐老大人在流放途中被人劫走,他第一个怀疑的对象肯定是太子和费家。」 毕竟众所周知,皇帝判乐大人全家流放之时,太子极力劝阻,劝阻不成,又暗中命人照料。 怀疑太子也是理所应当。 在老皇帝心里,能帮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做成此事的,必然只有王后的娘家费家。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正多疑的老皇帝就会发现费家站在太子身后,万一有不臣之心,对他的统治是个极大威胁。 所以找机会打压费家,剪断太子羽翼,对老皇帝而言便是当务之急。 秋东语气期待中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好奇: 「做好迎接费老大人的准备吧,外祖父的院子就安排在乐老大人的隔壁,想必两位老大人能在此地相遇也会高兴的。」 费久沉瞬间笑不出来了。 不敢想像他祖父见着他这个溺水而亡的孙子时会是何等可怕的表情。 然而事实上,两位被全家流放的老大人先后到达朱塔城,分别见到他们心爱的小孙子时,表现的比乐重恩和费久沉想像的冷静多了,除了两人最终都惨遭亲祖父毒打外。 两位老大人见到亲孙子后,一人道: 「原来如此。」 另一人道:「果然如此。」 当然了,首先被小孙子带来朱塔城的乐正堂大人,在换了干净衣裳,吃饱肚子后,面对小孙子讨好的笑容,没好气道: 「所以定国军首领便是二殿下了?」 乐重恩一惊,怀疑他爷爷是在诈他,坚决否认: 「祖父您在说什么胡话呢?天下谁人不知二殿下早就葬身白虎城,以身殉国了!」 老大人不耐烦摆手: 「去去!你以为你和费家小子前后脚暴毙而亡,就掩饰的天衣无缝,真没人怀疑吗?要不是太子殿下暗中下令不许人提及,都要成丰都城十大奇案整日被人挂在嘴上议论了。」 乐重恩承认他祖父说的有道理,但面上还是打哈哈不肯认。但老爷子不给他狡辩的机会,直接道: 第449页 「既然你在这儿,那费家小子肯定也在,别藏着掖着了,一併叫出来吧。」 原本乐老大人被劫持而来,心里只隐约有个猜测,并不笃定,可在见到他的好大孙后,所有猜测都落到了实处。 他也曾经因为小孙子的突然辞世悲痛欲绝,也曾怀疑过其中还有其他隐情,尤其在二殿下阵亡于白虎城后,昔日围绕在二殿下身边的人,包括费家小子和乌城在内,一个个相继出事。 可是天大的怀疑也抵不过孩子的尸首直接摆在他眼前。 不过那些对老大人而言都是过去了。 此时他正襟危坐,面对站在下首的两个孩子,轻哼一声,捋一把鬍鬚,干瘦的身体内好似藏着无穷力量,让乐重恩和费久沉这两个已经在定国军中说一不二的将军,忽然就觉得手脚无处安放。 老大人见着两人的窘态,这才冷哼一声,缓缓起身: 「走吧,前头领路,带我去拜见二殿下!」 得了,乐重恩和费久沉相视一眼,终于明白老爷子并不是故意在诈他们,而是真的什么都猜到了。 这样也好,省了他们解释的功夫,确实姜还是老的辣,很难有什么能完全瞒住他们的眼睛。 就是这老姜打起人来实在是疼,这会儿他们还感觉背上还火辣辣的,偏两人不好当着下属的面儿表现出来,一个比一个面无表情,威严的很,实际有多疼只有自己知道。 原本以为已经见识过老姜的厉害了,转头老大人再一次让两人知道了什么才是老姜。 在他们二人面前是趾高气扬的乐老大人,等到了二殿下面前,完全又是另一副面孔。 两人目瞪口呆看着老大人在见到二殿下后,忽然换上了悲戚又痛苦的表情,一把鼻涕一把泪对着二殿下下跪,语气哽咽: 「殿下!您受苦了!」 短短六个字,什么都不用说,就已经深深的表明了老爷子此时完全站在二殿下这一边的态度。 秋东一把扶起老大人,用更加悲戚惭愧的语气: 「老大人才是真正受苦了,是我姜家对不起老大人,对不起黎民百姓!老大人如此说,叫我惭愧!」 老大人说: 「暴君无状,霍乱天下,与他人何干,殿下何须自责?」 秋东说: 「身为姜氏子弟,既然享受了黎民百姓的供奉,便要承担起这份责任,哪里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老大人又说: 「殿下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叫老臣大感欣慰,今后但有所遣,莫敢不从。」 秋东说: 「有老大人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这边两人推心置腹,抱头痛哭。 在旁边观看的乐重恩和费久沉默默在心里想,或许这就是为君者为臣者的必修课吧。 反正眼前的这场表演他们挑不出错处,也表演不来。 尤其乐重恩一直以为他爷爷是个刚正不阿,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之人,便是在听闻他爷爷直言上谏,被老皇帝一怒之下全家流放时,他也一直坚定的这般认为。 直到此时,他才深深的意识到老爷子竟然还有两副面孔。 不得不说老爷子此番做法当面给两人重上了一堂生动又形象的课,让他们大为震撼。 秋东可不知道他和老大人之间的互动给两人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有了老大人的加入,几座城池的管理更加得心应手。 老大人也很识时务地不再称唿秋东为二殿下,与所有人一样唤秋东为将军,是定国将军,而非朝廷封赏的征北大将军。 整个定国军对外从不自称他们是征北军,完完全全的不将朝廷封赏放在眼里。 老大人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早就对朝廷失望透顶,此时全身心站在秋东这一边,把自己当做一个反贼,彻彻底底站在秋东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甚至主动提议: 「日后咱们打下来的江山只会越来越多,就目前的人手而言远远不够,不若由老臣出面联繫一些昔日好友,他们大多在仕途上并不顺畅,早年在朝堂上过的颇为坎坷,心灰意冷之下回乡,但确实有真才实学。」 秋东放手将此事交给老大人去做。 当然这并不是秋东有多相信这位老大人对他的忠心,而是他相信以这位老大人精明的头脑,在对朝廷彻底失望后,选择把宝压在了他这里,是经过慎重考量的。 要获得这些精明的老傢伙们的忠心,可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的事情,不过有这些就够了。 前头有乐老大人,后头有费老大人。 费老大人是太子的外祖父,是王后的父亲,也是秋东从小唤到大的外祖父,老大人对于在这里见到秋东的心情格外复杂。 这位老大人此时选择秋东,除了很多无可奈何之外,也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费老大人都不得不感慨老皇帝的好运气,一生中仅有两个儿子,太子中正平和,是难得的守成之君,二殿下有勇有谋,更是难能可贵能打江山的雄主。 最终不管是这两个孩子哪一个坐稳了姜家的江山,可都是便宜了老皇帝。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老大人认为他此时扶持秋东,也是在保护姜家的江山,保护他的太子外孙,保护他的女儿王后。 有了这两位了大人的加入,秋东可以说是如虎添翼。 第450页 两人一内一外,把秋东打下来的城池治理的井井有条,城内百姓很快就恢復正常生产生活。 乌城此前还觉得他做得很不错,堪称完美。此时跟在两位大人身后不停学习,才知道他还有很多可以进步的空间,日常被两位大人嫌弃笨手笨脚脑瓜子不精灵已经成为习惯。 他也看开了,能得这两位大人同时教导,是他乌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不就是被骂几句嘛,又不会掉块儿肉。 如此,乌城也主动提议: 「是时候让我爹也被流放了。」 语气可谓是孝顺到他爹听了会感动的连夜提刀追杀他的程度。 乌城给出的理由是,免得到时候他爹身份泄露,朝廷拿他爹威胁他。 虽然目前为止包括两位老大人在城内行走时,全都戴着恶鬼面具。但有时候越是遮掩旁人越会好奇,估摸着他们的身份也隐瞒不了太久。 秋东这里不仅欢迎乌城的家人,在两位老大人的操作下,朝廷近五年流放的所有犯人中,但凡人品过关能力才干不缺的大臣,全部被他们偷运到白虎城。 挖朝廷墙角,他们是熟练的。 且毫无愧疚之心。 因此,秋东便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继续带兵去攻打万石城与康宿城。 这两座城池是狄人最后的坚持,他们在里面驻积了大量兵力。 懂真格的话,是硬碰硬的战争,初步估计死伤该在五万之数,绝对是一个令人头疼的战损伤亡数字。 可在战斗过程中,定国军拿出了炸药。 炸药威力并不大,杀伤力有限,但当它在空中炸开那一瞬,发出的可怖声音,让许多狄人瞬间失去抵抗的信心,当场认定定国军得到了神助,而他们则被天神所厌弃了。 战场上一度陷入混乱,给了定国军可趁之机。 炸药一出,瞬间大乱狄人军心,即便守将还能临危不惧,但底下的士兵们早就在这么多天的压力下,处于崩溃的边缘,此时有「天雷」的刺激,直接丢盔弃甲,毫无抵抗的念头。 因此拿下万石城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夺回万石城后,秋东并未停歇,一鼓作气,将目标对准康宿城。 这是狄人所没有预料到的,却是秋东一早就准备好的。 对于将炸药引入战场,秋东也是经过多番考量,将其中的利弊反覆衡量后,最终还是决定拿了出来。 可以说自打炸药出现的那一刻,这场战争的结局已经註定,剩下的不过是单方面的屠戮。 秋东骑在马上,在用长枪挑下狄人一个骑兵后,搭弓射箭,直直射中狄人的帅旗。 此时的战争,没有通讯设备,全靠帅旗进行简单指挥。因此帅旗周围总会有大量兵力保护,待帅旗一倒,士兵就像是被蒙上眼睛的驴子,完全失去了方向。 「杀啊!」 耳边喊杀声震天,乐重恩率兵往城内投掷炸药,究竟炸伤了几个人尚未可知,但很显然炸毁了对方的防御之心。 康宿城,也落入秋东手中。 狄人含恨带着残兵败将,退回草原。 消息传开,秋东已然自动成了「征北王」。 虽然至今为止,外界都不晓得他的真实名讳,是何样貌,可当今天下,确确实实出了一个异姓王。 尽管秋东自己并不承认。 费老大人作为曾经的丞相,在他老人家的主持下,如今的议事堂已然有了小朝廷的影子。 秋东坐在上首,他老人家出列道: 「将军,狄人确实 该打,但不宜在此时穷追不捨。一来各地藩王们已经齐聚丰都城外,皇帝也已经连发五道诏书,令我们带兵勤王。 二来,勤王之后呢?姜国内部依旧缺衣少粮,粮食不是一日就能长出来的,百姓该饿死的还是会饿死,那时候我们便亟需用外部矛盾来转移内部矛盾。」 说的更残酷一点,战争就是将那些吃不起粮食随时会饿死的百姓,彻底消耗在战场上。 再不然,就是不断发动战争,从敌人手里抢夺生存资源,包括粮食与布匹。至于敌人没了这些物资该如何生存,那就不是己方该考虑的事情了。 老人家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便是黑将军也不曾出声反对,他只道: 「就是不知朝廷在得知咱们能拿出炸药时,还会不会希望咱们勤王?」 一开始皇帝下诏命他们进京时,万石城的战争才刚开始,丰都城内那些大人物可不知道他们手里有炸药,更没想着他们会成功把狄人赶回草原,不过这会儿皇帝他老人家也该收到消息了才是: 「此时后悔也晚了,由不得他说了算!」 秋东缓缓起身,注视议事堂内所有人,用极有威严的声音道: 「诸位,随我进京勤王!」 希望老皇帝见着他时,不会太难过。 事实上老皇帝这会儿就已经非常难过了,他不敢置信的问下属: 「你说什么?炸药?征北军已经顺利拿下最后两城?将狄人赶回边境之外?」 这委实超出了老皇帝的预期。 他希望征北军早日增强实力,可以有与藩王们一战的实力,但绝不希望征北军有远高于藩王们的战力。 下属只能不厌其烦的将战场上传来的消息,再一次对老皇帝重复道: 「是,声如雷鸣,震耳欲聋,在空中破开后瞬间将人炸得四分五裂,不留全尸,死状可怕至极。 第451页 狄人就是在那样的威胁中,斗志全无,军心溃散,最后被征北军赶回草原。」 老皇帝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哈了一声,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双眼灼灼: 「朕不信那是什么天神之怒,那等攻城略地的手段,不过是一个先声夺人出其不意罢了。去查,征北军中那所谓的炸药存量究竟有多少?」 下属艰难的咽口唾沫,根本不敢抬头看老皇帝难看的脸色: 「陛下,据我们的人回报,炸药数量应该有很多,征北军使用的时候根本没有丝毫节约意识。 我们的人在战场上顺了一个,但是在运输途中保存不善,不知是何原因突然爆炸,不仅那人被炸成血块,连周围的那一小队也无一生还。」 想起炸药的威力下属此时还胆战心惊,尽管他自己也知道那不是所谓的天神之怒,但他却觉得那东西比天神之怒更加可怕。 但听在皇帝耳里,结果只有一个—— 征北军手里有足够攻打丰都城的炸药! 这个消息彻底打破了老皇帝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倖。 他此前对征北军的判断完全失误,征北军不仅不会和藩王们两败俱伤,让他坐收渔翁之利,还会在打败藩王之后,直接威胁他的皇位。 且他此前还连发五道召令催促征北军进京勤王,如今想想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征北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时再后悔已然来不及,老皇帝深知接下来要面的的是藩王和征北军的双重夹击,他万万没有获胜的可能。 一甩衣袖,断然道: 「传旨,即日起传位于太子!从今往后太子姜松便是姜国的新一任帝王,朕做个太上皇在这摘星楼内休养身体,无事勿要叫人来打搅朕。」 下属有一瞬间的愕然。 这是推太子去挡枪,送太子去死,以保全陛下自己的法子啊! 何至于此?人尽皆知陛下您手里有兵马,并不是没有与藩王们一战之力,可您为了保存实力,宁可送太子去死,也不愿拿出您的兵马吗? 但他只是一个下属,这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可对于忽然间成了皇帝的太子姜松,听闻这道传位诏书时,只觉荒唐。 尽管早知父皇做尽了天下间的荒唐事,但没想到父皇的底线还能更加突破他的想像。 太子成为陛下,整个东宫无人感到高兴。 姜霜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看见太子难得没有被一大堆案牍包围,而是静静坐在窗下烹茶,焦急道: 「阿兄,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喝茶?父皇是什么意思?他不将手里的兵权交给您,叫您单枪匹马去对付城外的藩王? 您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了,您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直到此时,太子忽然很轻松的笑了一声,指指对面,让姜霜落座: 「好处?或许是有的吧。我们都知道藩王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头进京的,杀掉我这个皇帝,就不能对年迈的太上皇赶尽杀绝了,要不然煌煌史书上说不过去。」 届时一个手里有兵权的太上皇,和一群互相争抢皇位的藩王们,究竟谁赢谁输且说不准呢。 前提是,皇帝已亡,皇位空缺,才能达到让包括藩王和征北王在内的所有人陷入互相争夺皇帝宝座的局面。 说不定到时候太上皇的态度,又会重新变得重要起来呢。 太子的面容隐在氤氲水雾后,似悲似喜,语气是难得的舒缓: 「父皇他啊,为了权势地位,没什么是不能放弃的,我们早该知道这点。你回去准备一下,今夜我叫人送你出城,没必要全都留下陪葬。」 姜霜闭闭眼,看着太子阿兄那一头白髮,想起这些时日,阿兄夜以继日与朝臣各处协调,安置灾民的同时,还得尽力阻挡藩王们进京的速度。 几乎熬干了心血,原本只寸长的白髮,如今已然全白了。 张张嘴,姜霜却道: 「乐大人与费家外祖父有消息了,据我得到的消息,他们被人带去了白虎城,应该是征北军的人干的。」 见太子神情并不意外,姜霜便明白他早就知道了。 「阿兄,那征北军给我的感觉实在怪异,我觉得……」 「阿妹!」 太子打断姜霜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含笑看着她: 「阿妹,事已至此,我们都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只有你,自打费久沉没了后,才一心沉浸在训练女兵中,逐渐展露才华。 姜室公主的身份,即是你的保护伞,也是你的束缚。去吧,去尝试看看脱离公主身份后,你的人生究竟能走多远。」 太子给姜霜准备的人手,包括钱财,进可让她拉起一支起义军,退可让她安稳富足的过一生。 姜霜眼里盛满了悲伤,她知道父皇那道传位圣旨一下,阿兄的结局便只剩下一个死,语带哽咽道: 「我带嫂嫂和蔓蔓还有小侄子一起走,还有母后,母妃,我带她们一起走,阿兄你相信我,我训练的女兵很厉害的,我可以保护她们!」 太子轻轻拍拍姜霜头顶,像小时候姜霜摔倒了哭闹不休,他温和又耐心的哄她那般: 「她们我另有安排,你们得分开走,要不然一个都走不掉。」 「骗子!」 可她连这句话都只敢在心里悄悄骂出声。 因为他们双方心知肚明,不管是藩王还是所谓的征北王,都不可能让太子和他的一双儿女活着。 第452页 他们走不了的。 姜霜带着那两孩子,等待她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先是阿弟,再是阿兄,他们兄妹终究要天各一方,姜霜在心里发狠: 「有朝一日,我定会为你们报仇!」 她快速行至郭贵妃处,发现母妃竟然破天荒穿上了封妃时穿过一回的大礼服,雍容华贵,端庄典雅,是很多年不曾见过的盛装模样。 姜霜心头一凉,忍着恐惧走近笑的十分温婉的母妃,语气是从未曾有过的恳求和恐慌: 「母妃,您随我走吧,便是没有郭大人相助,我也能照顾好您。」 郭贵妃怜惜又不舍的摸摸女儿鬓角: 「王后不走,母妃也不走啦,王后为姜室江山殉葬,母妃没那般伟大的想法,只想多陪陪她。这些年母妃和你在王后的庇佑下过的很好,可王后心里的苦无人能解,就让母妃陪她最后一程吧。」 况且,郭贵妃也清楚的知道,没有她做拖累,女儿才能更好的离开。 等着吧,等那据说有青天白日炸响雷,犹如雷神下凡相助的征北王大军抵达丰都城下,宣判他们最终的命运。 事实上,秋东的定国军还在来丰都城的路上,可他本人已经抵达丰都城,且在城内畅行无阻。 他们在得知城内消息后,连黑将军都生出许多感慨: 「这狗皇帝命还怪好的,老婆孩子个顶个的有担当,老天如此厚待他还不知足,果然遭天谴了吧!」 这可不是天谴,是秋东努力许久才促成的局面,秋东问同样乔装打扮成猥琐男的乐重恩: 「藩王那边如何了?」 「他们想赶在您带兵进京前,杀进丰都城,逼迫皇帝传位给他们。目前他们商量出的结果是,哪家第一个攻破王城,王位便归属于谁,其他人听天由命,俯首称臣。」 走了九十九步,让藩王就此退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没人能甘心,最终他们只得做了这个不算约定的约定。 这并不出人意料,秋东又问: 「我阿姐那边如何了?」 乐重恩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秋东,用不知是同情还是什么的语气道: 「公主带人隐藏行踪,直奔边境,一路收编流民,瞧着是要拉起一支起义军造朝廷的反呢。」 有时候他都怀疑造反是老姜家的遗传基因,一个个说干就干,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毫不含煳。 「要不要叫我们的人联繫公主?」 乐重恩问。 「不,她既然走了这条路,便不可能永远躲在旁人身后,该她经受的风雨便由着她去,不摔打长不大。」 秋东想了下又道: 「安排人混进去,远远看着,走不了大样子就行,由她折腾去吧,反正阿兄给她准备的钱财人手足够充分,阿兄还是这幅性子,把弟妹们都当长不大的孩子呢。」 乐重恩无奈撇嘴,心道您自个儿听听,您这话前后矛盾吗?知道您这会儿像什么吗?整个就是一捨不得自家孩子出远门学艺的熊家长! 还好意思说太子殿下,您自个儿好到哪里去了? 罢了罢了,正事要紧。乐重恩将刚收到的消息递给秋东: 「藩王那边打算今夜动手。」 秋东仰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看着窗外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的行人,眼眸幽深: 「叫咱们的人做好准备。」 藩王们以为秋东的兵马最起码还得两日功夫才能进京,事实也是如此,但秋东早前在丰都城附近布防的人手,随时都能调动,用起来并不比定国军差什么。 秋东并没有今夜就与藩王们正面对上的打算,但也没打算让王后在内的,包括太子和侄女蔓蔓等人真的殉国了。 「由你带队,走长秋宫水池下的密道,今夜趁乱把人带出来,没问题吧?」 乐重恩就差把胸口拍的邦邦响了,当初长秋宫水池下那条密道,可是让秋东成功熘出王宫,且至今没叫老皇帝发现端倪的存在。 有那密道,加上他这个熟悉宫内环境的熟人带路,此行可谓事倍功半。 倒是秋东,乐重恩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 「您不去见见太子殿下吗?」 尽管如今和太子处于对立的局面,乐重恩却从不否认太子的品性和能力,在他心里,太子依旧是那个昔年似兄长一般在王宫里耐心教导他们功课之人。 尤其在藩王进京的过程中,太子虽然没有阻挡成功,却给藩王们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谁都明白太子的失败并非能力不行,而是手头可利用资源实在太少。 秋东道: 「不急,待我见过一个故人,再去见阿兄,才刚刚好。」 至于秋东所说的故人,正是国师。 月黑风高,秋东趁丰都城内兵戈四起,乱糟糟一片,顺利混进摘星楼。 他发现与外界的混乱不同,摘星楼内平日侍奉的内侍不见踪影,换上了下盘极稳,太阳穴鼓胀的高手,这些人扮做内侍的样子,偶尔从秋东身边经过,却并未对秋东出手,又快速离开。 秋东轻笑一声,将恶鬼面具往上推了推,明白这些人是认出他「征北王」的身份,有所顾忌,只能尽快去将此消息告知老皇帝。 于是他大摇大摆行走在摘星楼内,脚步轻快,跟回了自个儿家一般自在,嘱咐暗中藏着的人为他准备一盏莲子羹充作夜宵后,径直往国师的炼丹房而去。 第453页 国师,近一年来低调的好似隐形人一般,却是彻底给老皇帝致命一击的狠人。 怕是老皇帝做梦都想不到,他以唯一的儿子性命为饵,做出天衣无缝的局,因国师的存在,等不到他享受的那一日。 第129章 新帝 「师徒一场, 您不打算与徒儿告个别再走吗?」 国师是个聪明人,听见秋东自报家门,再看看他脸上的恶鬼面具, 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眼神里有欣喜,有释然, 唯独没有紧张。 「殿下,许久不见。」 语气甚至有几分松弛, 说着让开身后的路, 邀请秋东进院一叙。 原本国师是打算离开的, 人都走到门口了, 但被死而復生的秋东给堵住去路,便也不着急走,好似故人重逢, 热情的请人进家门喝杯茶歇歇脚。 秋东坦然迈步而入,无视了国师身后那人防备的神情。 他在廊下点一盏宫灯, 又从袖中掏出一包苏记点心, 邀请国师在石桌对面落座: 「尝尝?听闻是您喜欢的口味, 做法有点古怪,外头也是近一年才兴起, 今儿白日里特意绕远路买回来的。」 说着便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搁在桌上, 自个儿先尝了一口。 国师目光在秋东身上停留片刻, 细长的手指轻轻捻起一块儿点心, 在身后道长忧虑的目光下,缓缓送入口中, 很真诚的点评: 「有故乡三分味。」 秋东却没有接国师的话茬, 而是望着皎洁的月光好似陷入了什么回忆,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安静极了: 「确实只有三分味。」 国师投来不解的目光。 秋东指指桌上的点心, 语气说不出是怀念还是什么: 「据说我生母原是御膳房不起眼的司膳内侍,后因感念王后娘娘多番回护她与腹中胎儿之恩,便常做家乡小吃送与娘娘。 待她人没了之后那几年,王后娘娘也常叫小厨房做了与我吃,好叫我留个念想。直到十一年前,也就是我七岁那年吧,宫中再也没见过这道点心。」 十一年前,这个时间点太过巧合,国师尚且没有多余的反应,可国师身后那位瞬间浑身僵硬,看向秋东的眼神充满了杀气。 秋东笑盈盈道: 「没记错的话,这道点心原本无名,做法也不特殊,只不过要用当地的水源,才能做出那股独特的味道,即便换了王宫里上好的山泉水也不行,王后娘娘便为之赐名三花水。」 国师便懂了,无奈长嘆一声,没想到他的隐藏竟然会在这种小事上暴露了。 他简单换了姿势,身上那股悲天悯人的气质瞬间消失,出现在秋东面前的,成了锋芒毕露,多看一眼都会被刺伤的卜鹤: 「殿下意欲何为?」 那道被王后命名「三花水」的点心,来源于三花水村,一个原本平平无奇的南方偏僻小村,村民以捕鱼为生,生活十分安宁。 直到老皇帝忽然开始沉迷修仙问道炼丹求长生,于是对硃砂,尤其是质量上乘的硃砂需求量急剧提升。地方官为了讨好老皇帝,在治下各地广泛挖掘。 而三花水村,便是那个时候出现在天下人面前。 只因那里的硃砂质地上佳,天下间绝无仅有。在经过层层上报后,老皇帝大手一挥,将三花水村的硃砂列为贡品,地方每年必须向朝廷上供足额数量。 这或许对很多人来说是好事,但对那里原本的村民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当地富商豪强与地方官勾结,为了抢占功劳,意欲将原本的村民驱逐走,进而换上签了卖身契更加听话肯干的奴隶去挖采,村民们不同意,于是便惨遭毒手。 全村两百余口,无一倖免。 也就是从那年起,王宫里再也没了千里迢迢从三花水村运来的当地溪水,秋东再也没尝到过那道带着亲生母亲味道的,名为三花水的点心。 关于那道点心,似乎也成了独属于秋东一个人的记忆。 秋东一直不明白国师对他释放的那份儿若有若无的善意究竟从何而来,若非无意间吃到那道据传是「国师最爱」的点心,此刻怕也无从知晓。 「小时候听王后娘娘讲,我亲生母亲姓卜名挽梅,想必多少与您有点亲戚关系吧?」 事到如今,卜鹤也不隐瞒,直言不讳: 「是,你母亲算是我族妹,你唤我一声舅舅也未尝不可。」 「这声舅舅我唤的出口,您能应的出声?」 「你父是屠我族人的罪魁祸首,此前这声舅舅我自是不认的。 可如今你是你,他是他,我已亲手为我族人报仇,灭他的国,收他的命,也让他尝到了亲缘尽散,妻离子散,君臣反目,茫然四顾无依无靠的滋味。 我与他之间的仇怨,自此也算是可以一笔勾销了。」 任何一个人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约莫都会震惊的合不拢嘴,可秋东很平静的接受了。 他将点心往前推了推,点点头,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他多了一份清冷肃杀之意: 「他还有多长时间可活?」 卜鹤似是想到了非常愉快之事,不由笑出声,眼角的每一条细纹都在诉说他的好心情: 「整整半年,生不如死,每日躺在床榻上感受自己内脏一点点腐烂的滋味,他甚至可以清晰的闻自己身上的腐臭味儿却无能为力,直到所有内脏全部腐烂才能得以解脱。」 第454页 长生? 简直笑话! 莫说这人世间本就没有长生,便是真的有,那也不该是老皇帝那种人的归宿。与老皇帝而言,下十八层地狱才是他要走的路! 秋东缓缓起身,身影与月色融为一体,远远地留下一句: 「舅舅,一路顺风!」 想必今日过后,天下间少了一个妖道卜鹤,却会多一个剑出寒山,锋芒耀眼的侠士。 直到秋东的身影消失,站在卜鹤身后的道长才不可置信的问: 「他什么都知道了,就这么放过我们?」 卜鹤挑眉,塞了一块儿点心进嘴里,语气含煳道: 「要不然呢?」 道长说: 「他生来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金尊玉贵的长大。咱们做的那一切,不仅让他失去了高贵的身份,甚至让他几度丢掉性命,与相依为命的亲人生离死别,辗转吃了那么多苦,他能丝毫不怨咱们吗?」 这也是他们一开始坚决不与秋东相认的原因。 因为站在秋东的角度,他们毁的可不止是老皇帝一人,而是毁掉了秋东的荣华富贵,毁掉了秋东的亲人朋友,他们是秋东的敌人。 卜鹤却不再解释,将桌上仅剩的两块儿点心包起来塞进衣袖,语气轻快道: 「走!回家!」 整整十一年,他终于有颜面在族人面前,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告诉他们,他给他们报仇了! 还有,挽梅妹妹的孩子,虽然长了一肚子心眼儿,但瞧着没有歪心眼儿,或许能成一代英明帝王。就是老姜家的族谱,怕是得从挽梅妹妹那儿开始写了,老皇帝那头,那孩子怕是不认的。 卜鹤有些幸灾乐祸的想。 秋东辞别了便宜舅舅,几个拐弯儿的功夫就到了老皇帝寝宫外。 外面喊杀声震天,老内侍守在门口焦躁的踱步,见着带了恶鬼面具的征北王,尽管因为此前已经得了暗卫禀报,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双腿发颤,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王爷,陛下已经歇下了,您有何事不若改日再求见?」 秋东饶有兴味的观察老内侍两股颤颤的样子,他发誓,这老傢伙在王后和太子跟前都没如此恭敬过。 「得了,别装了,本王来瞧瞧我那好父皇。」 秋东说着就拿下了征北王标志性的面具,露出了属于二殿下年轻却坚毅的脸。 老内侍:「!!!」 周围暗卫:「!!!」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声。 这老傢伙可没有卜鹤那般的好涵养,惊唿出声: 「二,二殿下!您,您还活着!?」 秋东迈步往里走,语气称得上温和: 「我更喜欢旁人唤我一声定国将军。」 「定,定国将军?!您,您竟然……」 竟然什么,老傢伙一时也没找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他此时堪称石破天惊的炸裂心情。 他可太知道陛下对这个小儿子的恨意有多深了,早起因为那八百万两银子的事,这父子间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甚至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都不敢想陛下知道二殿下不仅没死,还成了那个让他睡不安寝食不下咽的定国将军不算,还钦封对方为征北将军后,表情该是何等精彩! 想想陛下打从傍晚起便身子不爽利,虽碍于大局没唤太医,躺在榻上歇着,可这会儿脾气总归不大好,老内侍便有心阻止秋东进殿。 万一死而復生的二殿下将陛下给气出个好歹,他们这些跟着伺候的可全都要跟着吃挂落! 「殿下,殿下!陛下已经歇着了,您有何事,改日再求见陛下也是一样的!」 奈何老皇帝压根儿就被缠缠绵绵的病痛折磨的没睡着,已经听见了外头的争执,挣扎道: 「进,进来!让那孽畜进来!」 秋东刚一进去,就被里头浓郁的香气给熏的打了个喷嚏,嫌弃的揉揉鼻尖儿。 也不知是为了掩盖药味,还是掩盖老皇帝身上的腐朽味儿,总归这声喷嚏比秋东说一百句嘲讽的话更能轻易让老皇帝破防。 「好,好一个孽障,朕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受死,早知,早知今日,便该直接将你赐死在长秋宫!」 老皇帝被内侍扶着艰难坐起,喘粗气,连骂人都断断续续。 秋东颇有闲心的想,看来卜鹤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没有丝毫谦虚呀,老皇帝这样子,是个人都能看清他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他随后扯了把椅子摆在老皇帝床榻三步远的位置落座,好整以暇道: 「可惜这世上最缺的就是后悔药,您这句早知道,也只能在摘星楼里无能狂怒了,除了呈口舌之快外,没有任何作用。」 到了这时候,老皇帝脑瓜子还在不停打转,他用狼一样的眼神看向秋东: 「既然你假死组建定国军,早有反叛之心,那肯定早就盯上朕手里这把龙椅了吧!亏太子还觉得你是忠心不二的好兄弟,为了你与朕反目,一夜白头,呵,到头来最傻的竟是他! 事已至此,咱们不说你那愚蠢的兄长,就说眼下。」 「眼下?」秋东的语气意味深长。 「对,眼下。」 老皇帝坐在床上,身后是硌的他骨头疼的玉枕,却也足以叫他清醒,他将颤抖的手藏在被子里: 「你是读过史书的,知道名不正言不顺得来的江山会有多少后患,是吧?」 第455页 当然,要不然世人为何总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呢?若他秋东今日仅仅因为看不惯就去造反,还给造反成功了。 日后等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旁人也会因为看不惯他的所行所为去造他的反,且有他这个成功例子在前,无形中不知会鼓励多少人走他的老路。 「朕可以将皇位传给你,传给朕的二皇子,且向天下解释,此前你假死组建征北军,都是朕的授意,意在出其不意灭掉狄人,我们父子配合的很好,不是吗? 朕只要安享晚年,做个舒舒服服,体体面面的太上皇即可,这对你来说不算难,甚至对你我而言是双赢的局面吧?」 「呵,可真会给你脸上贴金,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给你盖一个英明神武有远见的戳儿?」 老皇帝也不在意被小儿子讽刺了,他连小儿子假死造他反且眼看就要成功的事都认了,还有何不能忍的: 「你就说朕这个提议,是不是比你直接带兵造反更有利吧?」 秋东背靠椅子,双手交叉置于腿上,提醒算盘珠子都快崩到他脸上的老皇帝: 「您现在已经是太上皇了,我阿兄才是皇帝,传不传位,您说了可不算。」 老皇帝闻言赫赫的笑,像一架破风箱,让身边伺候的老内侍直起鸡皮疙瘩: 「这还不简单?等他死了,传位给谁便由朕说了算。」 见秋东不说话,直勾勾盯着他,老皇帝不知是嘲讽还是劝慰道: 「你既早有了反叛之心,便是想着和你兄长一争天下,可别说你没想过你们二人终有一日会面临你死我活的局面?」 「当然没有!」 不仅他没想过,便是太子也不会如此想。 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天下,选择了不同的路而已,却从未想过用彼此的性命给自己的铺路。 老皇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秋东,想不通他怎会生出如此天真的儿子?利益当前,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就剩最关键的临门一脚时,竟然开始讲仁义道德! 可笑,真真是可笑至极。 他这般杀伐果断之人,怎会接连生出如此优柔寡断的两个儿子?果真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吗? 可形势比人强,有些话他还得继续说: 「你不想杀他,让他死在藩王手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届时咱们父子联手镇压藩王之后,你做皇帝,朕做太上皇,各不相干。」 秋东见他事到如今还在做春秋大梦,可谓是机关算计,人伦尽毁,自私凉薄至极,表情古怪的提醒他: 「还没感觉到吗?你这身体啊,支撑不到你做太上皇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多想想剩下的日子要怎么熬下去吧!」 老皇帝面色大变,瞬间想通了很多,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表情狰狞: 「是你?是你和卜鹤对不对!」 「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嘛!」秋东嗤笑。 估计老皇帝打从身体不适心里就有了怀疑,不过是不敢信罢了。想来老皇帝也能明白,卜鹤在他身边多年,若是对他从一开始便心存歹念,那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身体早就潜移默化被祸害了个彻底,药石罔效。 要是没有一副好身体,他汲汲营营算计来的一切就成了一场笑话,老东西能接受才怪呢。 但还是很有耐心的纠正了一点: 「国师卜鹤出身三花水村,就是那个专门为你供奉硃砂的三花水村。」 说起三花水,老皇帝并不陌生,当年三花水村的冤案连王后都被惊动了,无数朝臣上奏,请求陛下严惩屠戮三花水村村民的兇手,可皇帝眼里只有硃砂,只有修道,只不轻不痒的下旨申斥了几句,之后那些兇手继续为皇帝办事,升官发财,富贵延绵。 老皇帝思及过往,气血上涌,以手捶床: 「他怎么敢?朕那般信任他!朕那般信任他!来人!来人,去将卜鹤给朕抓回来,朕要抽筋拔骨,剥皮萱草!」 他是不会认为他做错了的,只后悔当初没有斩尽杀绝。 暗中有人领命而去。 秋东不动如山,他相信以卜鹤的能力,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安排就孤身一人出宫,这会儿暗卫去怕是早已人去楼空。 「您哪,省省力气吧,听闻您如今吸的每一口气都能对内脏造成负担呢,要想多活两天,可千万不能再动怒了。 瞧瞧,瞧瞧,这不就吐血了吗?哟,可怜见儿的,这血里还夹着肉呢,可不让我给说着了嘛!」 寝宫彻底乱套了,老皇帝在床上吐血,秋东在旁边说风凉话。 他说的那些话,好人都要被气出个好歹来,何况老皇帝本就怒火攻心,一口血水喷出来,夹着零星的腐肉,怕是原本的半年寿命又得减了。 暗卫现身,团团将秋东围住。 秋东稳稳坐在椅子上,挑眉对领头之人道: 「怎么?前头我阿兄已经落入藩王手中,逃不过一个死字,这头你想杀了我给父皇陪葬,彻底断送姜室江山?」 暗卫还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老皇帝的命令断断续续从床上传来: 「去,去东宫,救,救太子!」 小儿子生来就是克他的,不把他气死不罢休,如今之局面,唯有一向心软的大儿子才能保他一命。 待他找回卜鹤,解了身上余毒,再谋其他也不迟。 这般想着,老皇帝又没忍住往外吐了两口血,暗卫已经去找太医了,其中两名暗卫只能给他做紧急处理,但瞧着无济于事。 第456页 老内侍在尖叫,老皇帝在吐血,暗卫们急的现身,外头喊杀声震天,秋东在边儿上荒腔走板的唱: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註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忆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好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 若是史官在此,怕是咬秃了两支笔也写不出现场诡异气氛之万一。 「那儿可得替阿兄多谢父皇的救命之恩了!」 老皇帝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听见秋东这句话,好悬没再背过气去: 「你,你究竟,要如何?」 秋东觉得这话问的可笑,于是他也就真笑了: 「不是从一开始就告诉您了吗?我要做皇帝,否则我费劲折腾一大圈子是为了什么?」 直到此时,老皇帝才明白,这个小儿子打从假死那一刻,就没想过再以二皇子的身份于世间行走,他绕那么大一圈子就是为了彻底与二皇子的身份做切割,他是真的不稀罕给他做儿子啊。 「太,太子呢?人呢?」 老皇帝催促,知道小儿子再也指望不上,只能把全部希望寄存在正直的大儿子身上。只要大儿子铁了心保他,就一定能从小儿子手里留他一命。 老皇帝话音落,寝宫大门骤然从外面打开。 「父皇能在此时想起儿臣,可真叫儿臣,受宠若惊!」 太子便在乐重恩的陪同下进了寝殿。 乐重恩给秋东眨眼睛,意思是该听的不该听的,太子全都听到了。 秋东:「……」 行叭,还省了他解释的时间呢,干脆将战场留给老皇帝和太子。 秋东后退几步,和太子擦家而过,小声问乐重恩: 「外面如何了?」 乐重恩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一切尽在他们的计划中: 「这边需速战速决,我们得尽快出宫,以免被藩王们盯上。」 秋东还没说什么呢,太子听了这话,并不矫情,直接吩咐暗卫: 「来个人背着陛下,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 转身视线和秋东对上,手掌重重拍在秋东肩头,瞬间红了眼眶: 「走!」 这头兄弟两因为重逢而气氛复杂,另一头老皇帝眼睁睁看着他被人从长秋宫水池下的暗道中背着离开,气的再一次吐血不止,直接昏迷了过去。 当初掘地三尺都没找到的暗道,今日以如此情景出现在他眼前,老皇帝不生气都没道理。 见老皇帝晕了过去,两个孝顺儿子就跟集体失明似的,该干嘛干嘛。 行走在狭窄的暗道内,太子姜松感慨道: 「父皇身子有点差,真是老了。」 秋东接茬:「是啊,得给父皇找个安静的地方修养才行。」 太子很自然道:「我在城外有一处秘密田庄,不若将人安置在那里吧,恰恰好。」 秋东没意见:「到时候多安置些人伺候,免得叫父皇感到不自在。」 太子:「最好不要有外人去打搅父皇清修。」 秋东:「吃穿用戴也该节俭,粗茶淡饭正正好,毕竟藩王都把咱们赶出王宫了,打今儿起咱们家落魄了。」 太子:「我听闻农家阿翁闲时会编些背篓篮子去街上叫卖,补贴家用,父皇醒了叫他去学一学。」 秋东:「种菜种粟也该学起来,自给自足饿不着,咱们也是为他着想。」 太子:「外头的事每日还是得叫人禀报他老人家知晓,免得一个人独处寂寞。」 秋东:「尤其国师卜鹤的下落啊,母后她们的开心生活啊,一定要当成重中之重,务必在父皇清醒时叫他听见。」 太子:「过了今日,在外人眼里,父皇已经是个死人了,咱们留下的假尸会让藩王们认定父皇死于火海,他一定很好奇旁人对他的评价。」 秋东:「今日之前,咱们在场之人除了阿兄你和父皇,其他的在世人眼里都是死人了,不过,过了今夜,大家都一样了,想想怪有趣的。」 太子:「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拜父皇所赐,咱们一家人才能团团圆圆。」 秋东:「回头让他多耕两亩地醒醒脑子,就当是感谢他了。」 太子:「我们可真孝顺啊。」 秋东:「是极是极,我差点儿都要被自个儿给感动了。」 刚被颠簸醒来的老皇帝:「……」 还不如一直晕着呢! 跟在两人身后怕他们打架的乐重恩: 「合着是我多虑了呗?听听你们这发言,可真是闹堂大孝,孝出强大!」 然而对太子和秋东而言,只让老皇帝做这点事,已经是他们极力克制的结果了,若非知道卜鹤给老皇帝下的药,会让老皇帝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沉浸在痛苦中,他们是恨不能乱刀砍死老皇帝的。 父子做到他们这个份儿上,也是天底下头一份儿。 老皇帝的去处就被兄弟两这般决定了,二人这辈子是不可能再与老皇帝同处一室共同生活的,不仅活着不打算相见,死后黄泉也要当陌路人。 他们把态度摆的很明白。 直到一切安置妥当,夜深人静,一行人在秋东的田庄里休憩时,秋东才找到与太子独处的机会。 彼时太子靠在廊柱边,身上披了一层清冷的月光,不用回头,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谁: 第457页 「这么晚了还不睡?」 秋东扬了扬手里的酒壶: 「来一杯?」 于是二人聊天的阵地又转移到屋顶,明明什么都瞧不见,可还是盯着丰都城方向眼都不眨。秋东轻抿一口: 「方才传来的消息,城内藩王们已经为了王位互相攻讦起来,等他们内斗消耗的差不多了,过些时日我会亲自带兵镇压他们。」 这是秋东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为此,费老和乐老带人在后方准备了许多时日。等他带兵勤王,藩王俯首,皇位非他莫属。 太子并不意外听到这个打算,只用平静的语气道出秋东心里想说的话: 「你不想以姜室子弟的身份登基,或者说你不想让父皇的牌位进太庙。」 哎,不认父皇,太子觉得很正常,可不认父皇的同时,就等于也不认他这个阿兄,多少有点难过。 秋东用胳膊肘怼他,笑的十分狡黠: 「没您想的那般严重,我打算重写族谱,姜家就从咱们兄妹三人开始。」 太子一怔,露出了重逢以来最欢喜的笑。 阿弟做过离经叛道的事情多了,唯独此事最合他心意,甚好,甚好。 虽然丰都城的王座还在被藩王们争来抢去,但于这兄弟两人而言,那个位置好似已经是秋东的囊中之物了,秋东与太子轻轻碰了一杯: 「您今后有什么打算?」 太子道:「我去为你守边疆,如何?」 他没问秋东「你敢不敢放我去」的话,而是用肯定的语气询问秋东的意见。 秋东替他又斟了一杯: 「不想四处去瞧瞧了吗?我记得有朝一日能亲眼看看山河江湖是你的愿望。」 太子一饮而尽,摇摇头,笑的很释然: 「如今这天下,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有甚可瞧的?待他日我解甲归田,四海昇平,河清海晏,再去各处瞧一瞧也使得。」 秋东用脑袋撞太子肩膀,没让人看见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冰凉。 太子之所以选择去边境,更多的是为了秋东能坐稳皇位,秋东都明白。 否则以太子之能,在朝为官,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他的才能,实现他想为天下人做点什么的愿望。 秋东道:「将蔓蔓留下吧,我会把他当亲闺女。」 太子摇头,没说话,在他心里,要留,自然该留儿子成成。 一为天下安泰,二为安人心。 说是质子也可,说是连接他们兄弟的纽带也可。这些事阿弟不好讲,但他都该提前想到。 然而事实上,等秋东戴着标志性的恶鬼面具,带着他的定国军一路杀进丰都城,用炸弹开路,以武力镇压了各路藩王,强势入主布防薄弱的王宫后。 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他以帝王的身份,下发的第一道旨意,是册封前太子姜松为镇北王,令其即日起整合收编各路藩王残留的兵将,共十三万,全部收归镇北王规下。 这道旨意让众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姜松?镇北王?这都谁啊,根本没听说过好嘛!凭什么他能做镇北王?想当初先帝册封征北大将军时,也得有赫赫战功,从狄人手里夺回三座城才行。 这位不声不响就镇北王了,谁能服气啊? 若是定国军里的那几位年轻有为的小将军封王也就罢了,关键此事定国军内部也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好在也不用他们上蹿下跳多久,向来神秘的,带着恶鬼面具的征北王,在登基大典上正式亮相。 好悬没把人吓出毛病来! 面具之下,竟然是一张和前朝二皇子一模一样的脸! 哦,还有那些平日戴着面具唯当今陛下,也就是前征北将军命令是从的傢伙们,一个个都好生眼熟。 那边那个白鬍子老头儿,就前儿还和礼部官员争执年号的老头儿,取下面具,不是前朝丞相费世鸣费老大人吗? 对了对了,他旁边的老头儿也很眼熟啊,那不是前朝谏议大夫乐正堂乐老大人嘛! 嘿哟,还有那一堆儿谁要敢说陛下一个不好,就能上去跟人拼命的官员,不是早些年被前朝暴君流放的,就是在前朝被排挤最后心灰意冷回家带娃的! 那年轻一辈领头的,正是费家和乐家据说早就亡故了的小孙子呀! 如此一瞧,他们好似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感情闹了一大圈儿,是「我造我自家的反」? 这时有人不确定的提出: 「下官记得,前朝太子名讳,恰巧是姜松?」 空气死一般安静。 众人瞧瞧王座上神色严肃的陛下,再瞧瞧大半个朝堂的前同僚,想想那莫名封赏的镇北王,再想想据说葬身火海的前朝暴君。 好像,只有前朝暴君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对啊,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想通了这点,众人哪里还用得着纠结?陛下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前朝二皇子那就不承认呗,他们也不想继续和晦气的前朝沾上关系呢! 说镇北王和前朝太子没关系,那就没关系呗,人镇北王都觉得没问题,哪里用得着他们咸吃萝蔔淡操心? 如今的局面,君王年轻且有能力,原本的定国军系官员个顶个的能干,对陛下忠心耿耿,上下一心,简直是近十多年来众人做梦都在期盼的大好局面啊! 第458页 改国号为「庆」?当然要改了!新朝新气象嘛! 不仅要有新国号,年号也得是新的,陛下且稍坐,臣等这就为陛下商定出一个寓意上佳,朗朗上口的年号来! 朝臣们终于转过弯儿来,该煳涂的事情上学会装煳涂,才勉强得来费老大人一个赞许的点头。 如今朝堂上,年老的有费老和乐老等人把握大方向,年轻的乌城和乐重恩费久沉等人,正在快速成长。 等到年轻人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就是秋东改革税制,休养生息之时。 眼下,秋东特意来给阿兄送行,身后十几万大军整装待发,旌旗猎猎。 两人在灞桥上缓步而行,秋东道: 「成成和蔓蔓交给我,您放心,待他们大些了,我会叫他们每年去边境待几个月。至于阿母,知道她捨不得您,您一併带走吧,在王宫里憋屈了大半辈子,也叫她痛痛快快活一回。」 姜松的眼神里满是不贊同。 他想说阿弟这样心太软,将在外,家属只能留在京中做人质,这是亘古留下的教训。怎可叫他带走阿母?可这话当着外人的面儿不好直言,免得坏了阿弟的皇帝威仪。 秋东没解释,若他真是一个普世意义上的帝王,他就不该留下太子,王后以及与他们相关的所有人,他就该斩尽杀绝,以绝后患。 可他和以往每一任帝王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并不想在这个世界成婚生子,他说把蔓蔓和成成当亲生孩子是真话,因为他的皇位继承人,将来只会从这两人中挑选。 所以很多防备就显得非常没有必要。 「阿姐应该已经听到消息了,不过我看她是铁了心要训练出一支强大的女兵,这样也好。您多照看着点,别叫她吃亏就行。郭贵妃想随侍阿母左右做个伴,劳烦您一併带走吧。」 「狄人蠢蠢欲动,日后且得辛苦阿兄了。」 姜松忍无可忍,扭着阿弟胳膊小声道: 「你这样不行啊,你听我的,阿母不能随我走,否则回头朝堂上的声音会把你烦死……」 两人在这头嘀嘀咕咕,另一头,王后在侄子费久沉的陪伴下,出现在老皇帝居住的院落。 这院子从外面瞧去,实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一堵围墙隔起来,里头是简简单单的几间茅草屋,如果忽略这里面住的是前朝老皇帝,四周布满了暗卫的话,和任何农家小院无甚差别。 费久沉守在门外,王后轻轻推开院门。 打眼瞧去,院子东边儿是开垦了一半儿的菜地,稀稀拉拉长了几颗没精打采的荠菜,西边儿的井口旁歪歪斜斜躺着木桶,木桶边上是正冒热气的药罐子。 王后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但她猜测这药恐怕对老皇帝的病情无甚作用,因为老皇帝原本好好躺在椅子上,忽然就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然后浑身抽搐,艰难的从椅子上爬下来,往药罐子方向来。 想起上回见面,老皇帝还是一副富态相,短短几月时间,他就瘦成了皮包骨。 这幅爬在地上苟且偷生的模样,让王后觉得刺眼极了,哪里还能从他身上看到昔日意气风发的风采? 偏他有今日,都是他求仁得仁,自个儿作来的,谁都怨不得。 「你若还有点自尊,就该痛快的自我了结!」 老皇帝顾不得烫,将药一饮而尽,躺在地上缓了半天,这才艰难用手遮住刺眼的光,嗤笑出声: 「自我了结?说的容易,合着死的不是你们母子!」 王后用手轻轻扯下脖颈上的领子,露出下面狰狞的疤,语气又轻又淡,还有几分难掩的粗嘎: 「懦夫就是懦夫,何来这般多藉口?十三路藩王攻进王宫那夜,不仅我,还有郭贵妃,我们怕上吊一时半刻死不了,反倒留给人侮辱我们的机会,纷纷拔剑自刎。 若是阿东的人再晚来片刻,都没有咱们今日相见的机会。」 「你是特意来嘲讽我的吗?」 「不,我是来送你上路的,你太能折腾了,只有亲眼看着你咽气了,我才能安心的随阿松去北边儿,才能放心的留阿东在丰都城,留蔓蔓和成成在这里。 我不会再将任何麻烦留给我的两个孩子。」 老皇帝以手支撑,挣扎着王后退: 「不,不!我要等卜鹤,卜鹤能解我身上的毒!」 王后从袖中掏出短刃,步步紧逼: 「别做梦了,两个孩子能放任你的暗卫四处打探卜鹤的消息,足以证明你身上的毒无解,活着不过是熬日子罢了,您且先去吧!」 说罢再不给老皇帝辩解的机会,一刀割喉。 等王后再次走出小院时,除了衣襟上隐约可见的斑驳血迹,神色平静极了,她对侄子费久沉道: 「幽帝薨了!遣人禀告陛下,便说是我做主,秘密将他塞进原本准备好的棺椁中,一切照旧。」 「是,姑母。」 幽帝是秋东给老皇帝选的谥号。好歹是一朝皇帝,人没了不可能直接塞进皇陵,依照帝王的待遇,停灵时间从几个月到几年不等。幽帝如今正处于停灵期,故而王后有此一说。 第130章 完结 朝臣关于对姜松的处置, 私底下颇有微词。 毕竟姜松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一个在前朝做了二十七年太子,又成功登上前朝皇位, 且和今上有血缘关系,能力不俗之人。 第459页 最关键的是前朝覆灭, 非姜松之罪,甚至姜松为了挽前朝于大厦将倾, 做出了许多努力, 他的能力朝臣们有目共睹, 他在朝臣们心中堪称完美太子, 他在朝臣心底究竟有多少分量,谁都不敢轻易去赌。 这样一个人,秋东要是直接杀了他, 朝臣虽然心有不忍,但能理解。 秋东不忍杀, 封个慎思亲王, 圈禁在京城, 使其此生不得重见天日,既全了兄弟之情, 又彰显了仁义, 勉强算个下下之选。 可秋东直接给前朝太子极大信任, 封镇北王, 统领镇北军,相当于将他的咽□□给前朝太子守护, 这完全是刀尖上跳舞, 很多朝臣心里是极力反对的。 至于那些人最终没有选择阻止,而是默认此事发生, 甚至亲眼目送姜松带着大批人马离开京城,心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就不好说了。 关于这点,秋东明白,朝臣也明白。 朝臣有各自的立场,站在朝堂上,代表的是他们身后家族,师门,或者说团体的利益。秋东还没天真到觉得他的人格魅力闪闪发光,所到之处让朝臣们为之抛弃杂念一心追随他走。 有分歧是正常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纠葛,他这个掌舵人因势利导就行。 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有小人的用法,若这个朝堂只剩下君子,才真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秋东牵着蔓蔓的手,叔侄二人站在城墙上,目送阿兄的车队一路消失在灞桥尽头。 一阵轻风过,蔓蔓大大的打个喷嚏,瞬间眼泪汪汪,要哭不哭的样子,瘪着嘴闷不吭声。 秋东弯腰将人抱起,在宫人的陪同下,缓缓下了城墙,乘坐轿撵往王宫方向去。 「想哭就哭吧,捨不得父母是人之常情,在小叔这儿还客套起来了?」 蔓蔓难过的用头顶小叔胸口,声音闷闷的: 「不行,他们说往后小叔您是陛下了,蔓蔓要乖乖听话,否则陛下会生气,陛下生气都很可怕。」 似是想起为数不多记忆中关于老皇帝生气的场景,蔓蔓应景的在小叔怀里打了个寒颤。 秋东轻笑,小傢伙还挺有心眼儿,没把背后之人给卖了。 可如今整个王宫还有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在蔓蔓跟前说这种一听就是挑拨离间的话?除了蔓蔓的亲生母亲。 站在大嫂的立场上,捨不得一双儿女,自然有万千需要叮嘱的,摸不准他这个新帝的脉之前,如此叮嘱孩子原也没甚么问题。 秋东轻轻拍打小傢伙后背,声音温和: 「没关系,现在只有咱们两人,你可以在小叔怀里偷偷哭,小叔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忘了吗,小叔对你的疼爱和你爹爹是一样的。」 蔓蔓当然不会忘,要不然今天就不会是她跟着小叔来给阿父阿母送行,偏将阿弟成成留在王宫内。 但她也记得阿父临走前的叮嘱,知道小叔如今做了陛下忙得很,不能时刻缠着小叔玩闹,于是很懂事的表示: 「就哭一小会儿,蔓蔓保证。」 「嗯,哭吧。」 等銮驾回了王宫,蔓蔓早在秋东的怀里睡熟了。 秋东轻手轻脚将人安置在偏殿榻上,命宫人小心守着,这才去前面处理那一摊子事情。 乌城早已等在前殿,秋东摆摆手叫他免了礼数,直接问: 「有结果了吗?」 乌城神色严肃,双手将一份名单交到秋东手里: 「涉嫌此案之人已全部秘密关押。」 秋东展开一瞧,对出现在名单上的人并不意外,只是多少有些可惜。 名单上竟然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当初在白虎城时,乐老和费老从各地请回来,跟随他一路从北边儿杀回来的,说是他的嫡系也毫不为过。 可这些人此次也跟着朝中那些人一起,意欲将镇北王截杀在去北境赴任的途中。 乌城见秋东面色不好,犹豫开口: 「陛下,名单上那些前朝老臣想对镇北王出手臣能理解,要么是趋炎附势妄自揣测圣心之辈。」 以为陛下那般厚待镇北王是不得已为之,是做给王后看,做给前朝老臣看,做给天下人看,因而试图用镇北王的性命邀宠于陛下。 「要么是镇北王手里掌握了太多他们的把柄,镇北王活着一日,他们在朝中便一日不得安寝。 此二者皆死不足惜。可臣相信刘虎他们,是真心为陛下考虑……」 秋东没让他把话说完。 能说什么呢,刘虎是一路从定国军就跟着他的老人了,战功赫赫,对他绝无二心,可正是因为这份衷心,便使得刘虎打从心底里认定镇北王此人不该存在。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在刘虎看来,他是拼了身家性命,为陛下剷除后顾之忧。 秋东甚至可以肯定的说,不止刘虎如此认为,包括乐老他们亦然,否则刘虎的行动不可能如此顺利。 此次事件,说不好是刘虎利用了前朝老臣,还是前朝老臣裹挟了刘虎他们,总之双方一拍即合,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但秋东早已不只是定国军的统帅,在定国军中尚且不能允许有人打着为他好的旗号私自行事,何况如今? 今儿有人觉得为他好,可以私自截杀镇北王,明儿就有人敢觉得为他好,干涉更多。 这个口子一旦打开,后果不堪设想,帝王的权威不容质疑。 秋东背着手在乌城跟前转了两圈儿,便让乌城明白此事对秋东而言有多为难,相识这般久以来,乌城还从未见过秋东如此举棋不定的时候。 第460页 乌城内心惴惴,一咬牙,站起身,小声道: 「陛下,不若臣亲自出面,送刘虎他们上路吧?」 秋东摇头,偏头问乌城: 「其实在你看来,刘虎唯一的错是行动太过莽撞,被朕提前发现了端倪吧?朕知晓包括乐老他们,都认为朕此举太过托大,将身家性命与江山视如儿戏,极为不智。」 所以刘虎他们半道截杀镇北王的计划,是在满朝文武默认下进行的。 乌城没吭声,默认了。 他明白陛下与镇北王之间的兄弟之情,镇北王于陛下而言,亦兄亦父。若镇北王是个卑鄙小人还罢了,他此刻还能理直气壮的劝陛下一句—— 江山为重,大局为重! 可镇北王在品性上堪称君子,能力上也挑不出错,要他开口劝陛下为了江山稳固,亲手赐死镇北王,这种事他还真做不出来,甚至满朝文武也没人愿意去做这个恶人。 这个道理秋东自然也明白,甚至他本人并没有乌城所看到的那般为难。 打从做出让阿兄真的手握重权,镇守北境的决定后,他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 不止是他,包括阿兄本人也明白他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可以想见军中不服阿兄者众。 既然早知如此,依然坚持,自然有各自的道理,虽然他们兄弟二人所想可能并不一致。 姜松是能确保他对朝廷并无反心,内心坦荡,故而一往无前。 而秋东是无意在此成家生儿育女,打从一开始阿兄的孩子便是他的继承人。 外人不能理解姜松的想法,更加无法理解秋东的想法。这种事也只有时间才能给出最终答案。 秋东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拍拍乌城肩膀: 「刘虎他们的心意朕明白,可他们犯下的事夷三族也不为过,朕若因此降罪他们,你们却也无人服气。 这样吧,刘虎不是怀疑镇北王对朕的衷心,对朝廷的衷心吗?就让刘虎等人随镇北王远赴北境,亲眼看看镇北王对朕,对朝廷的心究竟是黑是白。」 乌城先是一惊,再是大喜,忙躬身感激道: 「臣替刘虎等人谢陛下开恩。」 虽然刘虎他们的计划早被陛下暗中识破,未能成行,可这不代表他们所犯之罪就能减轻,有眼下结局,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结果了。 如此一来,刘虎会觉得陛下还是信任他,甚至是偏心他,把他当成心腹,将他贬去北境其实是起了监督镇北王的作用。 可换个方向去想,刘虎追随陛下南征北战,功劳不小,原本能封妻荫子,前途大好,说不定将来还能陪葬忠臣陵,保家中子孙三代富贵无忧。 如今被发配去北境,且是在被他狠狠得罪过的镇北王手底下过活,何尝不是一种深刻的惩罚? 不过这些乌城是管不了了,最多看在袍泽的份儿上,帮刘虎照顾好家小,不叫被人欺凌。 秋东摆摆手,低头继续处理摺子: 「去吧,朕就不见他们了,你替朕送送,叫即日启程。」 乌城脚步轻快的离开,秋东轻笑一声,将手中写的花团锦簇熘须拍马的摺子打回去。 若作为镇北王的阿兄连收服刘虎几个刺头的手腕都没有,何谈掌管整个镇北军? 都以为刘虎会在镇北王麾下受折磨,可秋东相信他兄长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刘虎等人可以轻拿轻放,因为处置的重了,会让一路追随他走来的人寒心。可与此同时,秋东也得给某些人心头紧紧弦。 「传召乐重恩大人,命他主审此案,着大理寺与刑部联合清查,此次参与者,一经证实,严惩不怠。」 大太监乐喜眼皮狠狠一跳,恭恭敬敬出了太和殿大门,才敢抹一把额上渗出的冷汗,小跑着去传旨。 这朝中要变天了! 都以为陛下初初登基,对前朝老臣多有优待,委以重任,众人便觉得他好脾气,因而忘了陛下可是尸山血海里杀过来的,最不缺杀伐果断之气。 这下好了吧,连他一个做奴才都明白,在主子手底下做事,最紧要的就是听话,主子的喜怒哀乐便是奴才的晴雨表。 做奴才最忌讳的便是打着替主子着想的名头,私自为主子做主。 谁要是觉得主子煳涂了,自个儿比主子还英明,擅自替主子做出决定,那大概说,距离死期不远了。人傻不可怕,乖乖听话主子总少不了赏一碗饭吃,就怕那等自作聪明的煳涂蛋,这下完犊子了吧! 哎哟,这回不知道要掉多少脑袋,他还是赶快去宣旨,别耽搁了陛下的事为要。 乐重恩接到旨意的同时,消息也就在朝中上下传开了。 所有人都从陛下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在惊讶陛下对朝野内外把控的同时,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牵连其中。 风声鹤唳。 即便如此,朝中每日还是有人被大理寺请走,谁都不晓得那些人在大理寺的严刑下会招供出什么,行走坐卧都战战兢兢。 再无人敢小看负责主审此案的乐重恩,也无人觉得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是陛下偏袒,是受了家族恩荫。恨不能远远躲着这个煞神走。 乐重恩更是忙的脚不沾地,连着月余不着家。 这日他好不容易被家中老僕请回家,在书房见到的是神色端肃的祖父。 乐家老爷子自问歷经三朝,跌宕起伏,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也被这段时间孙子折腾出的动静惊的不轻,他开门见山问孙子: 第461页 「如今老夫也算看出来了,镇北王乃陛下逆鳞,有人动了他的逆鳞,他如今是谁人的劝谏都听不进去。 可重恩啊,如此下去是要动摇朝纲的,不论陛下是要让众人看清他的底线,还是藉此清除朝堂蛀虫,都操之过急了呀!」 乐重恩坐在祖父对面,仔细为老人家斟一盏茶水递过去,缓声道: 「何来操之过急?」 老大人用饱经世事的语气道: 「从朝中到地方,一下少那般多人,朝堂是会停摆的!老夫知陛下看不惯朝中那帮蠹虫久矣,但这得讲求一个稳,能叫政权平稳落地,比什么都重要!」 再者说,孙子此举得罪的人太多了,满朝树敌,对孙子将来的发展而言,并非好事。 乐重恩看出了祖父的未尽之言,却道: 「镇北王在离开前,将杜恆等人留给陛下,您怎知他没留下其他东西呢?」 那杜恆可是镇北王妃的娘家兄弟,为镇北王出生入死多年,镇北王对其信任非常,他本人站在那儿,很多时候就能代表镇北王的意思。 有那些人支持,京中乱不起来。可见镇北王与今上的关系,比众人私下忖度的要亲密许多。 「何况,孙儿从不觉得这天下缺了哪个就真会停摆,您或许还不知晓,陛下早就已命人举荐各地有为之人,一旦哪里有了缺口,立马就有人补上。」 老大人慾言又止。 乐重恩起身,没叫他把话说出来,缓缓道: 「祖父,在您看来如此得罪人之事,您觉得为何会落在孙儿身上?您可知费府那边,每日都能接到来自宫里的赏赐?陛下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不过是费家作为镇北王外家,并未参与此事,且在察觉事情有异后,第一时间进宫面圣。 而乐家,选择了隔岸观火。 本以为隔岸观火能全身而退,可如今瞧着,陛下那里是容不得左右逢源的,火还是烧到了乐家身上,命他主审此事,就是对乐家的敲打。 本朝第一大案,从朝堂到地方,涉案大小官员共计五百四十八人。 秋东一声令下,全部人头落地,菜市场日日砍头,足足两月过去,空气中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知情人对其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史称「嘉和要案」。 因为涉及的当事人之一乃镇北王,身份敏感,就连记录起居注的官员都对这段描述採取了春秋笔法。 官员不敢多言,民间对真相知晓一鳞半爪,经过各种传播和加工,衍生出无数版本的猜测演义,一代代流传下去。 正史中,庆朝开国皇帝和任何一个朝代的开国帝王一般无二,都有传奇的经歷,大刀阔斧进取的手腕,文治武功令人信服,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让群臣自愿跟随的魅力。 以及他终生未娶,早早过继了据传是他兄长家的孩子做嗣子,将皇位顺利传给侄女,且侄女继承了他的理念,继续实行他留下的改革和制度,共同开创了一代盛世先河的举动,都为他的传奇经歷再添一笔。 知道真相之人三缄其口。 在歷史众多开国皇帝中,武帝秋东也是值得后人不断探究的六边形帝王。 然而在野史中,这位开国帝王和前朝皇室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年的知情者和见证者逐渐退出朝堂,清楚这一段关系过往之人也化为尘土。 可人们对那段过往的探究却从未停止,终究有只言片语流传除去。 民间关于庆朝开国皇帝秋东,乃姜末幽帝第二子,姜末明帝之弟的传闻从不曾断绝。 虽然都被姜末明帝,也就是庆朝镇北王出面否认了,直言「一派胡言」。 众人面上自然是选择相信德高望重的镇北王的,但私下里谁不嘀咕两句: 「骗鬼呢?」 你自己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不合理好嘛! 再加上姜室覆灭,却无人见过姜室唯一公主的尸身,而因在东南带领娘子军和倭寇作战,最终得封安南王的那位女王爷,据传有几分姜末公主的影子。 谁听了能不多想几分? 不过这都是没有实证的猜测,一切最终都要落脚于一句「除了当事人,谁知道呢?」 当然了,民间对于庆朝与姜室最大胆的猜测,莫过于「说不定武帝(秋东)陛下的继承人,就是姜末明帝的孩子呢!」 不过这个说法基本上没什么支持者,众人大都当做笑话讲一讲,因为谁也没见过武帝嘴里那个不存在的兄长。 主流思想还是认为,武帝秋东的继承者乃他亲生,要么是孩子生母身份上有问题,要么是武帝不愿继承人将来有外戚干政,索性用过继堵住各方的嘴。 因此后世还衍生出了无数武帝和各路白月光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对于白月光身份的猜测,也是人们乐此不疲的话题。 然而只有真正的庆朝皇位继承者才能知晓,他们和前朝姜家本就是嫡嫡亲的一家。武帝他老人家,就是因为看不惯亲老子,才动手反了呀。 脾性如此爆裂的武帝,在镇北王的手札里,却是个集孝顺,乖巧,聪慧,温和,允文允武于一身的帝王。 少年皇帝合上手札,心说这便是武帝他老人家手札中所说的「滤镜」吧。 第131章 英雄晚年 贴心棉袄 ◎一家四口◎ 第462页 「马师傅, 下班了啊?吶,您叫留的排骨,专挑上好小排, 保证每块儿都带脆骨,嚼起来又香又脆, 是咱家开阳好的那口!」 「哎, 哎,捞你惦记。」 马国忠, 也就是秋东, 从供销社服务员老王手里接过兜子, 讷讷的应了一句,熟练递去一支烟。 对方也没客气,划根火柴帮秋东点燃。二人忙里偷闲,在烟雾缭绕中,老王开口: 「没记错的话咱家开阳今年该参加工作了吧?」 一向讷言的秋东在提起孩子的事后,才算有了话头,微微眯起的眼角透露出他的愉悦: 「是,孩子孝顺, 捨不得离家远,非要在咱大院对面附属小学当老师, 说是既能照顾我这不中用的老父亲,还能帮着管管下面的弟妹, 是顶顶好的孩子。 这不,今儿开阳第一天上班, 我琢磨让孩子回家吃口好的。」 老王揶揄他: 「更多的是你捨不得开阳离了眼跟前吧?」 就开阳那长相, 身边没人照应, 谁能放心?不过话说回来: 「开阳也是有心了, 您没白养,比我家那亲生的孝顺,实在让人眼馋的很,要不是知道我家小子配不上你家开阳,我是真想让开阳做我儿媳妇儿!」 每每说起老马家的孩子,家属院就没有不羡慕的,孝顺又懂事,从小没让老马操过闲心,虽然跟着老马日子过的苦,但孩子们没一句怨言,如今老大开阳都参加工作,能当个大人使唤了,谁见了不眼热? 「说这话就多余,你知道我的,婚姻大事上从不干涉孩子们的选择。」 秋东勐吸一口,菸头明灭后,被他用脚重重碾灭,愉悦的面庞藏在烟雾后,摆摆手,拎着兜子朝家去。 马国忠,也就是秋东,一家四口住在啤酒厂家属楼,筒子楼因着设计原因,採光不好,空间有限,家家在楼道里做饭。 正好赶上饭点儿,楼道里人满为患,走路都得侧着身子,烟燻火燎的氛围中,这家从对门掐两根葱,那家给邻居捞一碗酸菜,小孩子打打闹闹撞到秋东腿上一个倒仰,翻起身嘻嘻哈哈又跑远。 秋东整日严肃愁苦的脸上此时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个说: 「老马,我家今儿炖红烧肉,回头给孩子端一碗!」 那个说:「马工,老家亲戚送了两捆蒜苗,嫩得很,拿一把回去给孩子添个菜!」 秋东晃了晃装排骨的兜儿,拒了众人好意,在众人无奈的埋怨中,打开最里面一间房门。 关上门还能听见邻居们大嗓门的嚷嚷: 「老马这人也太实诚,几十年如一日,从不白拿别家半个馍。」 「这话有意思,老马要不实诚,开阳姐弟三能长这么大?」 「也是,可这老实人容易吃亏,我就是见不得有些人整日里欺负老实人,白占老马便宜,说句仗义话罢了!」 「我说你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讲谁呢?」 「说的就是你,读了几天书,成日自持是个读书人,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会说两成语就了不起啊?」 没两句又吵吵起来,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好了又恼,恼了又好,众人早就见怪不怪。 恼的时候是真恼,好的时候又是真好,人哪,没办法用单纯的好人或坏人来定义。 秋东摇摇头,打量这个简单至极的家。 约莫三十来平的房子,因着筒子楼有公共卫生间,做饭又在楼道的原因,小小的地方勉强隔了两个房间—— 两闺女住一间,上下铺。秋东自个儿一间,最小的儿子住客厅沙发,此时被子整齐搁在沙发一角。 水泥地,墙面用旧报纸煳了,卫生干净整洁,但要说能拿出手的家具,那也是没有的。 这条件,不说比秋东其他兄弟姊妹家如何,就是同为啤酒厂员工,生活条件也比旁人家差了许多。 秋东熟练的洗菜蒸饭,等孩子们回家。 原身老马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参加过好些重要战役,便是出国那一战也没落下,跟他的人生经歷有关,大半辈子讲求奉献。 因伤退下来后坚决拒绝了组织上安排去警校当主任的工作,也没按照组织安排住进疗养院养身体。 反倒是自个儿在当地找了家啤酒厂上班。 原本啤酒厂因着他的经歷,明白老马是个战斗英雄,请回来就是尊大佛,得好好供着,安排他去保卫科做科长,工作不累,既体面又能让他修养,一举两得。 可他觉得还能动弹,整天闲不住,非要选择去最辛苦的一线做装卸工,厂长亲自出面做思想工作都没成功,万般无奈,正好厂里养了一批猪用来耗费啤酒厂剩余的酒糟,便安排他去餵猪。 结果他去了不到三天,又找领导反映情况,说养猪场那点活儿两个工人足够,多他一个是浪费人力,是占公家便宜,他作为老革命干不出那种事儿,强烈要求下一线。 放着这么个一心为人的圣人,领导也没得办法,只能随了他的意,老马便在厂里一线扎根,一晃十来年过去了。 这些年里,老马从一个英俊的适婚男青年,到成为三个孩子的爹,过程谈不上波澜壮阔,甚至有些乏善可陈,却也着实是随着一代人的青春逝去,逐渐步入暮年。 在老马还是小马的时候,于战场上结识了有共同奋斗目标的未婚妻,对方是一名通信兵,某次战役中为保护通信设备亡于敌军炮火之下,甚至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给老马留。 第463页 老马辗转得知消息后,在河边沉默坐了一夜,此后再未于人前提起过对方,可他也拒绝了很多人牵线拉媒,独自收养三个战争孤儿,把他们拉扯长大。 刚开始老马家里母亲和兄嫂还试图劝说他改变主意,结婚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后来渐渐地也算看清老马倔劲儿上来有多固执,只能无奈任由老马去了。 其实按道理来讲,老马踏实肯干,又有兄嫂帮衬,在厂里日子不会差。 可在老马看来,他算是平安从战场下来,捡了条命,与家人团聚了,但那么多战友却长眠于战火硝烟之地,埋骨他乡,要他什么都不做,他的良心日夜难安。 因此,他的工资大部分是拿去资助那些逝去战友们年迈的父母,以及战友留下的失孤孩童。 每年还得请假去外地给战友父母扫墓,帮衬活着的,探望逝去的,四处都是他的牵挂,一年年下来不知又亲自送走了多少老人家。 家里收养的三个孩子便是战争孤儿。 当初那三个孩子无父无母,甚至七拐八绕的亲戚也找不见一个,不是亲戚们不肯接收拖油瓶避而不见,实在是天地间和那三个孩子有关的亲人,全都死在了战争中。 这种事并非个例,但老马能力有限,只能尽力解决撞到他眼跟前的。 慢慢的,老马家中三个来自不同省份,不同血脉的孩子,磕磕绊绊和老马凑成一家,一晃过去了十多年。 说起来,老大开阳今年十六,中专毕业选择在啤酒厂对面的附属小学教书,长的水灵,孝顺又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整个啤酒厂不知多少小伙子偷偷喜欢。 也没少人背地里打坏主意,但老马护的紧,开阳上学那会儿,他是风雨不辍亲自接送,自个儿有事不方便也会托人去接,绝不给坏小子半点机会。 也就今儿孩子上班的地点在啤酒厂对面,站小学门口喊一声这边门卫就能听见,才没去接,即便这样,正直了一辈子的老马还是不放心的给门卫塞了好几包烟,叫他帮忙多注意。 老二继阳今年十五,长相上和姐姐开阳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若说开阳容貌出色犹如娇嫩的牡丹,那继阳只能算平平无奇的狗尾巴草。 但一个孩子一个样儿,老二也从不觉得长相不如大姐是什么需要自卑的事儿,她的关注点永远不在容貌,吃穿,甚至家境这些事上。 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她于前年考进了b大。 据说她的某位代课老师十分欣赏她在物理上的天分,已经点名叫继阳一定读他的研。 更多的老马也不懂,可他为二女儿骄傲的心一点儿不少。 老三来阳,今年十四,正是天不服地不服的年纪,这小子心眼儿多,平日看别家女孩儿戴个什么头绳,总能想办法给两个姐姐也弄来,每月也总会四处淘换些肉食回来叫家里人解解馋。 虽然家里他最小,两个姐姐总会让着他,可老三为两个姐姐操的心,不比旁人家当哥哥的少。 别管老马怎么骂他是小集体主义,他嘴上认错快,坚决不悔改,老马见孩子们吃的高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三这小子还有点心高气傲,瞧不上同龄的幼稚鬼,平日就爱往大孩子中间钻,可人家大孩子也不爱带他个小鬼头玩儿,慢慢他的重心就转移到一门心思改善家里生活条件上了。 用老三的话讲,谁让这家里有个圣人一样的老爹,多少工资和物资都不够造的。 在和大姑家的表哥一起偷偷整治过两回惦记大姐的坏小子后,老三深深被表哥干脆利落的身手,以及聪明好用的脑子折服,自那儿往后,他最佩服的人就成了大姑家的表哥。 一心想追随表哥的脚步考军校,为此提前进行体能训练,寒暑不辍,十分努力,不用谁督促,特别自觉。 明年秋天就到检验他努力成果的时候。 此事老马十分贊同,他看不上小儿子身上的种种毛病,可这一点却是欣慰的很。 这不,今儿周六,老三放学后直奔b大,去接老二,说好了一家子欢欢喜喜的庆祝老大顺利走上工作岗位。 如今的治安并不让人放心,大批下乡青年回城,滞留在城市,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时日一长,就成了社会不稳定因素。 再加上城里原本各路复杂的三教九流,混混儿,顽主,里头有各种父母平反或等着平反的二代,有实在找不着正经营生只能乱混着的光棍儿,情况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乱字能形容。 单本月,厂里已经有好几个青年在外面被人抢劫了。这种情况下,老马说什么都不会让二闺女一个人回家的,要不是知道老三有点身手且还算机灵,他连老三都不放心吶。 老马把土豆去皮切块儿,搁排骨里一起炖,不大功夫香味儿飘的满楼道都是。 对门儿婶子砸吧砸吧嘴,不由感慨: 「马师傅这手艺,也就搁现在,咱还能忍得住,要放那些年,谁家敢把肉炖这般香,当晚就得遭贼!」 隔壁邻居挥舞锅铲,不忘搭话: 「嚯!那些年啥都限量供应,有钱有票也买不到东西,老马他嫂子送来的好东西,他自个儿捨不得吃,偏一股脑儿全给孩子留着,他一炒菜,整栋楼的小孩儿都往他家门口挤,那哈喇子能流出二里地去!」 「可不是,我家柱子宁可挨打也要上老马家吃饭,谁家都不富裕,哪儿能匀出口粮给他?我实在没招儿了,就教开阳继阳两丫头做饭,老天不负有心人,那两丫头能掌勺后,咱可算不用受折磨了!」 第464页 「别说孩子,我家周工也没少骂娘,大半夜馋的睡不着狂喝水,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儿出去还不好意思说实话,非说是和我吵架气的!」 秋东一如既往不善言辞,只摇了两下头,表示众人说的太夸张了。 其实也不是老马做饭有多好吃,不过是他捨得给孩子放油,在家家户户都用筷头点两下油瓶子哄个肚子,以水煮菜管饱的年代,他不仅把自个儿的供应都留给孩子,还把兄嫂担心他身体,专门给他送来的供应也留给孩子。 就显得他做饭特别香。 虽说如今日子好过了,可对众人而言,当时留给他们的记忆,那勾人的味道,估计这辈子都忘不掉。 「爸!说好了我下班回来做,您咋又提前做上了?」 老大开阳清脆的声音毫不突兀的插进来,话音刚落就接过秋东手里的菜刀,哆哆哆,菜切的又快又好,瞧着就是干惯了的熟手。 秋东顺手将她丢在地上的袋子拾起来,搁里屋唯一的饭桌上。 袋子是闺女自个儿缝的布袋子,里头装了一本书一个笔记本,一支孩子二伯送的钢笔,一支秋东给买的铅笔,还有一个用来喝水的罐头瓶子。 看秋东又要拾掇着炒菜,开阳用胳膊肘推他: 「您歇着去,这儿有我呢,搁屋里拾掇拾掇等吃饭!」 秋东背着手站在门框边儿上,含笑应了一句: 「等老二老三回来,一起!」 「我记着呢,菜炒出来搁灶头热着,我先炸个馒头片您垫垫肚子。」 虽然这一幕每天都上演,可旁人还是忍不住羡慕,谁不说老马以后是能享闺女福的人呢?自家亲闺女都没体贴到这份儿上。 可这话要让开阳来说,她多少也得问一句: 「谁家也没像我爸似的疼孩子啊!我们姐弟三打小就知道自个儿不是我爸亲生的,我爸还一有机会就带我们回老家扫墓呢,可我们得到的父爱不比谁少呀。 单就每天接送我上下学,一坚持好几年,我爸每天得比旁人早起一小时,为了下午能准时赶上我放学,中午在车间不能歇晌午,加班加点干活儿,下午才能早退一小时,哪个家长能做到? 这些年家属院被拍花子拐走的,在路上被人糟蹋的,和小混混儿耍对象的学生那么多,我长这样儿还平平顺顺,我爸得操了多少心? 再说老二,她打小就喜欢读书,可那些年运动闹的,老师都不知道被打成了什么份子,学校不开门,课本也消失无踪,我爸为了给老二淘换书,背了多少风险? 见老二爱看书,我爸连多余的家务都不叫她做,由着她的性子去,谁家能做到?哪家女孩子不是忙着在家带弟弟妹妹,做家务,甚至早早嫁人? 还有老三,自小淘气的要命,今儿带人把这家养的鸡给吃了,明儿把那家院子里的萝蔔拔了,家长找上门,他还振振有词,说人家鸡满大院子跑,吃的是厂里的酒槽渣子长大,那鸡就该是集体财产,他有权处置。 要不是我爸平日对旁人家小孩好,谁有困难了他都帮一把,人家能笑骂两句就揭过? 老三带人在外面倒腾粮食,都在一个筒子楼住着,真没人发现?可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没人举报,让我家顺利开小灶,原因呢? 还不是我爸平日省吃俭用散出去的粮食换来的!听说他要考军校,我爸更是坚持每天晚上陪他训练一小时,在别人爸爸下班累的恨不能躺着就睡的情况下,我爸是不想休息吗?可他坚持那么做能是为了什么?」 开阳觉得全家属院就没她爸这么疼孩子的父亲了。 秋东不知道这丫头又寻思啥呢,在外面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一回家笑的嘴角比ak都难压。 接过大闺女递来装油炸馒头片的碗,摆摆手: 「我去迎一迎老二。」 老二平时住校,只周末一天有假能回来,又是个书呆子似的孩子,秋东总不太放心。 至于老三,他是不怎么担心的,那小子不出去搞事就天下太平喽! 「晚风冷,您穿件儿衣裳再下去!」 秋东进屋套了外裳,美滋滋的下楼,别说,这有贴心棉袄的感觉,确实不赖! 第132章 圣人爸爸 ◎晨阳姐姐◎ 132 秋东刚到楼下, 就见老二从老三的自行车后座跳下来,手里还拎着一兜子黄黄绿绿的水果。 这年头流行网兜,里头装了什么一打眼就看个七七八八。 别管老二在外头是多沉闷的孩子, 到了自个儿爸爸跟前绝对跟沉闷沾不上边儿,见了秋东特亲近的拽着他胳膊, 用显摆的语气道: 「刘教授一同事送给他的, 让我拿回家叫家里人一起尝尝!」 是,这季节在北方能见着橘子香蕉, 确实是稀罕玩意儿, 还是品相完好的, 拿去送上司都合适,可见刘教授真心喜欢继阳这学生。 「那你得好好学习,听老师话,报答老师。也不能白拿老师的东西,下月爸爸发工资了淘换只兔子你给老师送去。」 秋东本着老马木讷的性子,张口就来,瞧老三锁好自行车跟上了,接过二闺女手里的兜子上楼。 二闺女也不嫌他古板, 跟在身后好脾气的应和: 「我晓得呢,这是我跟着刘教授做实验, 表现好,他给的奖励。不白拿老师东西, 您说的我都记着呢。而且我上大学每月是有补贴的,不用您贴补!」 第465页 秋东听的很满意, 原身老马是个捨己为人的性子, 宁可刻薄了自己去帮助旁人。但他也是严以待己, 宽以待人, 从不要求旁人跟他一样大公无私。 孩子们的工资,补贴,他从不要求上缴。早在老二上大学那会儿就说过,谁的谁自个儿攒着。可孩子有心,从不跟家里藏私,有了钱也是想办法花在了家人身上。 这种互相扶持着生活的情分,是这一时代特色。 倒是老三,听二姐这么说,赶忙在二姐身后拽她衣袖,疯狂给二姐使眼色: 「爸爸要贴补你,你干啥拒绝呀?不贴在你身上,回头还得贴在外人身上,反正又贴不到爸爸身上,那我宁可贴你呢!」 老二回头瞪了老三一眼,意思很明显,在爸爸眼皮子底下作妖,又皮痒了是不? 老三气的直翻白眼儿,两手揣袖筒里,不想跟前面两人说话。 他就想不明白,这家里怎么一个个全是圣人,合着就他一个俗人呗?你们都大公无私,都捨己为人,我偏不,我心里就只有小家,只有我家里人都好,我才能分出更多的精力去关注别人! 想让我饿着肚子把肉让给别人,没门儿! 他气的用脚去踩前头二姐的鞋后跟,把他二姐踩急眼了,就得意的叉腰无声大笑,好似出了口恶气似的。 傻的很,老二都不愿意和这傻子多计较。 老二白了这傻小子一眼,快步追上爸爸的脚步。 爸爸是真圣人,她继阳可不是,不过爸爸觉得做圣人能安心,那她就陪着爸爸做,让爸爸多一份安心罢了,可这话跟老三说不清,她只道: 「爸,我奶还是没来信吗?」 「没,你二叔三叔都托人去打听了,咱别在外头瞎打问,免得给你奶带去不好影响。晚上我给你三叔打电话,咱明儿上那边问问具体情况。」 关于马家老太太,在啤酒厂家属院这边没什么存在感,甚至和老马住了很多年的老邻居都不晓得老马的母亲究竟是圆是方,若非刻意提起,不少人都以为老马的母亲早就没了呢。 毕竟老马在这边工作十来年,老太太从没在这边现过身,平时往来最多的也就是老马的兄嫂。 饭桌上,老大开阳摆手,让三弟自个儿添饭,顺口道: 「正好,我今年给奶奶织了围巾手套,是新学的样式,还做了棉衣棉鞋,用的是特意托人买的新疆棉,可暖和了,顺道儿都带过去,叫三叔想办法给奶奶捎去。」 秋东把肉汁浇在饭上,美滋滋的吃了一大口: 「给你奶做的且算了,今年你上班忙,咱家的冬衣爸爸想办法买!」 就不用孩子辛辛苦苦一针一线做了。 老三又忍不住欠欠儿的说话: 「您今年不留着工资帮扶天南海北去世的老战友家里了?」 老三并不反对爸爸资助那些生活贫困的老战友家里人,他也亲眼见过那些人是如何艰苦生活的,是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见了都会为之不忍的程度。 何况要不是有爸爸这样的大好人,就没有他们姐弟三人今天。 可他就是见不得爸爸为了帮助旁人而苦了自个儿。 秋东闻言,略带欣慰和得意道: 「十多年下来,老人们走了,孩子们也长大了,昨儿还有南省的孩子发电报来,说是进部委工作喽!」 长大了,能自食其力,确实不用老马继续帮扶也能慢慢把日子过下去。 老三一噎,埋头刨了几口米饭,嘀嘀咕咕: 「哼哼,还算有良心。」 老大最见不得三弟和爸爸梗着脖子对着干,放下碗筷,语气略重: 「老三,怎么和爸爸说话呢?」 别看老大在外面温温吞吞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在家里有的是法子整治下面弟妹,光是沉着脸掉眼泪这一条,别说老二老三害怕,就是秋东这当爹的见了也头疼的紧。 老三立马坐直身子保证: 「爸爸,我错了,是我觉悟不够,没有集体意识,下回一定改!」 秋东不用看都知道他根本没往心里去,压根儿不打算改。 但他也不打算改变孩子们的相处习惯。 这里面没有谁对谁错,说到底都是生活条件上不去,家家户户都不富裕,甚至还有很多人填不饱肚子闹的。 等经济水平上去了,有些问题自然而然也会消失。 不过也不能任由老三嚣张,秋东顶着一张老实人脸,一本正经道: 「嗯,知道错了就好,那就罚你给爸爸织一双羊毛手套赔罪,时间就定在大寒之前,没问题吧?」 老三顿时苦了脸,以前都是口头检讨,今儿怎的还有惩罚了? 但在两个姐姐虎视眈眈的眼神中,还只能咬牙认了: 「爸爸您放心,肯定没问题!」 秋东轻笑:「爸爸向来放心你啊!」傻儿子。 这年头妇女是真能顶半边天,不说在厂里和男人一样干活儿,回家了织毛衣,纳鞋底,煮菜烧饭缝被子,踩缝纫机,改衣裳,不说样样精通,反正自家人身上穿的,日常使的,全出自家里妇女同志之手。 时代造就的,把人逼成了全能手,外面买不到,能买到也买不起,不动手做总不能光着身子跑吧。 别说妇女,不少老爷们儿,例如老马本人,有过当兵经歷的,洗衣,做饭,缝衣,织袜子,编草鞋都是基本功。要不然部队开拔,谁还能追在屁股后面给他们搞后勤不成? 第466页 老大心灵手巧,在针线女红上特别有巧思。 家里三个孩子都是老马亲手教的,一样的手艺,老大看一遍就能学会,还无师自通的翻花样儿。 老二老三虽然也有帮爸爸姐姐分担家务的心,奈何在这方面纯纯的学渣,不管背着人偷偷练习多少遍,技术上还是毫无长进。 也就能给自个儿补补衣裳袜子的水平,要说做给奶奶穿,让奶奶穿的舒服又体面,两人是没那水平的。 让老三织手套,呵,谁知道能整出什么丑玩意儿来?到时候秋东带出去熘达一圈儿,帮着宣传宣传,老三的脸就丢尽了,在一帮小弟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想想那场景,除了老三头皮发麻外,其他人都很开心。 老二哼笑,该!叫你整天对着爸爸阴阳怪气,调侃爸爸是圣人,这下知道圣人也是有脾气的了吧? 秋东把孩子们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跟什么都没发现似的,咬了口排骨,嗯,汤汁浓郁,嫩种带脆,香! 既然原身老马是个圣人,秋东也没打算让老马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在他手上折戟沉沙,关于老马的这部分习惯,他没打算改。 一顿饭的功夫,也算是把老马的记忆和现实对上号,对老马的三个孩子有了确切认识。 要说老马的离去,倒没太多不可对人言的阴谋阳谋,很纯粹,今儿中午在车间帮工人抬架子的时候,脑门儿被架子磕了一下,晕乎乎的躺了一阵儿,再醒来就是秋东了。 老马的生活环境简单,秋东应对起来不算困难。 他留下的唯一愿望是希望四个孩子都好好的。 至于为什么是四个,事情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 才收拾碗筷呢,门就被敲的咚咚响,只见老三大长腿两步跳过去开了门,随即惊喜道: 「晨阳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晨阳两只手拎的满满当当,一股脑儿全部搁地上站起身,秋东这才瞧清楚—— 十八九的姑娘,留着齐耳短髮,穿一身时下最流行的军大衣,一开口利落劲儿扑面而来: 「我车门没锁,后座还有东西……」 话没说完,老三已经咚咚咚跑下楼了。 晨阳缓过口气儿,这才道: 「四叔,我来您这儿避难来了!」 秋东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让晨阳过来坐下,才不知道第多少次,不厌其烦的解释: 「和你爸爸吵架了?你爸爸是为你好,你应该静下心来多和你爸爸沟通,不要每回你爸爸一提起毕业后的工作去向就发脾气。」 晨阳做出一副怪样子: 「是是是,在您心里,我爸爸和三叔,就没有不好的时候,他们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秋东坐回沙发上,强调: 「本来就是。」 晨阳对着开阳三个挤眉弄眼,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道: 「饿死我了!好不容易放假,待家里净听我爸唠叨,饭都没吃就开车过来了,开阳,有没有吃的给我整点儿!」 「晨阳姐你等着,我给你炸馒头片儿,再炒两小青菜,快得很,来,先就着排骨垫垫肚子!」 原本留了一小碗,是要还斜对门人情的,可这会儿在开阳眼里,还是自家姐姐最重要,毫不犹豫就把碗塞晨阳手里了。 晨阳也不嫌弃,端着碗坐桌边儿,勐塞了几口下去,又一气儿灌下去大半杯老二给倒的温水,才指着被老三翻开摆在沙发上五花八门的东西解释: 「四叔,我爸以前的同事上家来,送的外国货,叫什么巧克力,我尝了一颗,苦巴巴的太受罪,还不如咱那大白兔奶糖。 我爸说我野猪品不了细康,这不我拿过来叫你们也跟着品品,究竟是不是好东西! 还有我妈让人给你们捎回来的衣裳,罐头,洗髮香波,奶粉,收音机,外国的小皮鞋,我也没细看谁是谁的。对了,还有两条特供烟,我爸说您喜欢,叫专门给您带的。」 完了又跟老二继阳说: 「待会儿我回的时候,把开阳腌的小萝蔔匀一罈子,我爸爱吃那个,四叔可别捨不得。」 老二就忙忙碌碌给她晨阳姐收拾腌菜罈子去了。 秋东眼睛里都是笑意,多好的孩子,怕这边接受起来有负担,话讲的体贴又巧妙,秋东看她唏哩唿噜就着油炸馒头片,吃了两碟炒青菜,连汤汁都蘸着馒头吃的干干净净。 老三才不和晨阳客气呢,早就把他晨阳姐带来的东西在沙发上摆了一排,沙发上放不下,不知晨阳从哪儿倒腾来的新鲜菜,老二已经默默收起来了。 三张羊皮褥子,摸着柔软又厚实,躺上去肯定很暖和,老三先搁进爸爸屋子,省的占地方,晚上再搬出来。 这会儿就属他最忙,还能听见他嘴里连连发出惊嘆声。 其中一件皮夹克,老三当场穿上,美的在几个姐姐面前变身猴子,上蹿下跳,一个劲儿问: 「我是不是全家属院最有型的男人?」 惹得晨阳哈哈大乐: 「行!行!我弟最男人!」 乐的老三穿着新夹克在屋里打了一套拳,热的满头大汗还捨得不脱,大冬天站窗口吹冷风。 秋东一言难尽,说这小子傻蛋,那是一点儿没冤枉他。 懒得搭理傻小子,秋东问直打饱嗝儿的大侄女: 第467页 「你爸最近身体还好?」 晨阳是秋东他二哥两口子的独生女。 二哥马国安,早年是战地记者,后来受伤退回国内,去电视台工作,如今好不容易爬到电视台副主任的位置,十分不容易。 上过战场哪有不留后遗症全身而退的?身上的旧疾时不时復发,折磨的人痛不欲生。这点秋东深有体会,因此时常惦念。 再加上二嫂因为工作原因,常年驻扎国外,根本无暇顾及家里,晨阳小时候秋东这四叔没少帮着带,也就近几年孩子大了,家里住不开,晨阳才不在这边过夜。 因此秋东不仅担忧二哥,还担忧过早独立的侄女晨阳。 听了四叔问话,晨阳眼里闪过一丝忧虑,随即摇头: 「我爸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身上没点伤在人前都说不起话,早习惯了,您别跟着操心。」 不待秋东再问,这孩子又风风火火起身,快速道: 「我爸说,奶奶的事儿他私下找人打听,叫您别跟着着急。」 「我再去看看三婶儿就回学校了,四叔,下回放假我再来看您!」 都不用谁送,秋东站在阳台上朝下看,就见晨阳利落的发动车子,掉头,然后在家属院儿小孩子好奇羡慕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秋东站在窗台上吸菸,那边姐弟三人手脚麻利的把他们晨阳姐送来的东西归置整齐。 稀罕的水果搁窗台下面筐子里阴着,盖上草团,自家人慢慢吃。衣裳,尤其是够一家四口过冬的衣裳,全被转移去姐妹两的房间。 不用问都知道,这是生怕秋东又去做圣人,防着呢。知道她们的房间秋东轻易不进去。 剩下罐头奶粉糖果点心之类,肯定不能大喇喇搁客厅,这家里一眼能看到头,平时进来个人瞧见了,给人家吃,捨不得,不给吧,对方眼巴巴瞅着,自个儿心里不得劲儿。 所以,还是得藏起来! 藏吧,秋东也不阻止,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能玩出花儿来不成? 至于收音机,在厂里不算少见,可在这家里是顶顶稀罕的玩意儿,姐弟三正蹲在地上,围成一圈儿,试着调频呢。 眼睛亮晶晶的,摆弄了两小时还不罢手,要不是秋东赶人,老三连今儿的夜跑都想赖掉。 夜里躺床上,身下是柔软暖和的新褥子,秋东能清晰听见薄薄的隔板墙对面,两个闺女小声嘀咕明儿去三叔家要带什么,客厅沙发上老三翻身,腿脚撞到桌腿的声音。 居住环境太糟糕了,孩子们逐渐长大,还不是血缘上的亲人,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 秋东迷迷煳煳睡着前,脑子里逐渐把这些事过了一遍。 其实按照老马的对厂里的贡献,他是能分更宽敞房子的。 早年帮厂里抓过特务,押送过上面派下来的特殊任务,别看老马人一直在一线打转,可保卫科有搞不定的事第一时间找他。 老马将之统一称为发扬风格。 秋东琢磨这风格还得继续发扬,但也不必在亏待自己和孩子的基础上。 不过这些都算不得当务之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5 22:35:25~2024-01-07 12:0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枫 20瓶;锦鲤大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改户口 ◎潇洒风趣的三叔◎ 孩子们三叔家住在军大院儿, 即便秋东和孩子算是这里的常客,进出还是得警卫员来接才行。 警卫员见了秋东很客气,当然了, 只要是个当兵的,知道秋东的经歷, 少有不对他生出敬佩之情的。 自然有些事不用秋东问, 警卫员都会主动告知: 「书衡放探亲假,昨儿夜里赶回来, 受了点小伤, 瞧着没什么大碍, 我刚出门时才起,要知道您这个时候到,接您的差事可就落不到我头上喽!」 有些事不需明说,都是部队那环境里出来的,秋东一听就明白,书衡是参加了什么任务,能全须全尾回来,就已经是幸运儿了。 听见大外甥的消息, 秋东很开心,但他表达高兴的话来来回回就三个字: 「好小子, 好小子!」 刘书衡,就是老三来阳非常崇拜, 考上军校的大表哥。如今都参加工作一年多了。 老三听了这消息直接蹦起来,表现的可比他爸高兴多了: 「大表哥回来了?爸我先走一步, 你们慢慢来啊!」 等人跑没影儿了, 秋东左右瞧瞧两个闺女, 得, 心思明显也跟着老三飞走了,摆摆手: 「去吧,看着点儿老三,别让他疯起来没完。」 开阳当即拉着妹妹的手,也跟着跑了。 警卫员低声和秋东感慨: 「开阳几个和书衡感情还是这么好!」 可不是,刘书衡是秋东大姐马国芳的儿子。马国芳是战地护士,在书衡两岁上下,就牺牲于战场上。 马家这边原本没想着接孩子过来,让孩子在没了母亲的情况下,骤然离开父亲身边,实在过于残忍。可他父亲刘军很快就组建了新的家庭,新婚夫妻蜜里调油,那闻旧人哭? 大抵天底下少有后妈能看前头留下的孩子顺眼的,待继子如何全凭良心。刘军后娶的那位不说良心有多坏,但就一点,对孩子不上心。 第468页 她不上心,谁都指责不着她,毕竟她也没虐待,也不阻止保姆照顾孩子,甚至刘军亲近孩子她也没说什么。 可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她冷眼旁观,就足以让家里想讨好她的保姆看她眼色行事。 书衡一个三岁孩子能懂什么,别说顿顿有人精心伺候的情况下还会生病呢,何况保姆故意怠慢。 等这边的舅舅们知道大姐留下的孩子被刘家照顾进医院的时候,说什么都不愿把孩子继续留在刘家了。 但孩子接回来吧,秋东哥儿几个也愁秃了头—— 他们大姐没了,二哥一个大男人在电视台忙进忙出,总不能带孩子上班?二嫂人在国外,更指望不上。这两人生的孩子,也就是晨阳,彼时才一岁不到,还是保姆送到秋东这边照管的。 三哥三嫂人在部队,就更别提了。当时俊阳还在三嫂肚子里呢,万一孩子生下来,部队开拔,一个命令下来,他们是能带着孩子上战场,还是能就地把孩子送给当地老乡? 总归都是要送到秋东手上的,因为秋东上班的车间距离家属院筒子楼,骑自行车就五分钟车程,白天叫二哥家保姆看着孩子,他休息间隙回去瞧一眼,比把孩子搁在老二老三家里放心。 所以,秋东一未婚男青年,先感受了一把给人当爸爸的滋味儿。 那小小的筒子楼三十平小房子里,先是大姐家的书衡,再是二哥家的晨阳,又有三哥家的俊阳,接着又有了开阳姐弟三,简直热闹的不得了。 索性孩子多了好养活,大的带小的,情况一年年好转,孩子们也一年年长大。 书衡作为所有孩子的大哥,很有大哥样儿,下面所有弟妹都和他很亲,对他是又敬又爱。 秋东进门的时候,老三已经猴在书衡背上了,书衡也不嫌重,正背着十四岁的小弟,给开阳和继阳两个妹妹分礼物。 见着秋东,书衡眼睛一亮,朝后拍拍背上的弟弟,等老三哧熘落地,书衡将衣扣扣整齐,整理好袖子,认认真真朝秋东敬了个礼: 「四舅,我回来了。」 秋东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警卫员,同样整好衣袖,回了一礼: 「回来就好!」 秋东他三哥见着眼下情景,情不自禁感嘆一句: 「我家有麒麟儿,更妙的是,这麒麟儿性子一点儿不似他四舅古板,却有他二舅的机敏和三舅的风趣,甚好,甚好!」 秋东早习惯了三哥的调侃,他也不要求哪个孩子一定得像他,却也不软不硬的顶回去: 「像我,踏实。」 三哥一噎,这还真不好反驳,若不是书衡这孩子做事踏实稳重,也轮不到他去执行那么重要的任务。当然这种事他也只知道个大概,不能宣之于众。 反倒是书衡,真是个厚道孩子,替秋东辩白: 「四舅这样就很好,这世上多我这样的人不多,少我这样的人不少,可少四舅这样的人,着实是种可惜,我四舅有古君子之风。」 三哥点点书衡,这小子拍马屁没边儿了: 「可别糟践古君子,我瞧着就是一傻蛋儿,大傻蛋儿养出来的小傻蛋儿,都聪明不到哪里去。」 反倒是三嫂,端了洗好的水果出来,笑盈盈道: 「行了,爷儿几个一见面不抬槓心里难受怎么的?是谁一大早让我亲自去买花鲢,说四弟爱吃那个?」 被妻子拆了台,三哥也不恼,含笑道: 「周主任批评的是,我得虚心接受领导指证!我确实关心四弟,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就得让他知道我这做兄长的心意!」 秋东在三哥家里从不把自个儿当外人,根本不接这话茬,泡了茶,对三嫂道: 「既然是专门为我烧的花鲢,那就别让三哥吃了吧?」 三嫂拍手: 「甚好甚好,今儿咱们就馋一馋他,免得他整日拿各种藉口想吃鱼!」 三哥向来喜欢吃鱼,熟练掌握市面上各种鱼的很多种吃法,秋东喜欢吃鱼,还是受他三哥的影响。 为了能多吃鱼,三哥的藉口花样儿多到秋东能写两本书。 三哥被彻底拿捏也不恼,潇洒道: 「来,今儿人多,咱们坐下好好说说话!听说咱家开阳已经正式参加工作一整天了?人民教师,光荣又神圣的职业,书房桌上有一支英雄钢笔,去瞧瞧可喜欢!」 开阳欢唿一声: 「谢谢三叔!」 蹬蹬蹬去了。 三哥又说继阳: 「听我在b大一战友说,明年就能参与重要项目了?做这行的,想好隐姓埋名,忍受科研的枯燥无味,甚至清贫了吗?」 继阳重重点头,双眼亮晶晶的: 「三叔,我想好了,我喜欢!」 「好孩子,去吧,书房也有你的礼物!」 等继阳的脚步消失在楼梯上,来阳激动搓手: 「三叔,我呢?我呢?」 他三叔冷哼一声,懒得多看一眼: 「可怜的,自以为聪明的傻瓜,不配得到我精心准备的礼物!」 早都知道他三叔什么性子,这些年没少受打击,来阳并没什么失望,只靠在三婶儿身上装可怜,哄的他三婶儿答应送他一件他三叔穿过的将校大呢。 那玩意儿近来可流行了,满大街就属穿那衣裳的引人注目,老三自觉捡了大便宜,捂着嘴偷笑呢。 秋东还是得保持老马本色,替自家孩子说一句: 第469页 「三哥!」 我这当爹的还在呢,当我面儿我儿子,过了! 三哥又把不满转头对着秋东去了,重重的冷哼: 「像你这么教孩子,他永远都学不聪明!」 秋东心说我能不知道?可我这不是得找个时间,找个机会嘛!虽然你总对我恨铁不成钢,可要我突然精明奸猾起来,第一个怀疑我鬼上身的还不是你! 男人啊,你的名字是多疑。 这会儿他也只能兄弟两互相伤害: 「你倒是不惯孩子,俊阳去学舞蹈了!」 三哥又一噎,隔空点点秋东,感慨道: 「我家四弟如此厚道之人,竟也有牙尖嘴利堵的我这兄长无话可说的时候,难得,难得!」 说着又高兴起来: 「好事啊!来,碰一个!」 秋东他三哥,别看一把年纪了,行事不羁,率性而为,举止间带着股说不清的洒脱劲儿。 早些年留过洋,后弃文从武,懂语言,别看他大半辈子在部队里打转,依然是整个马家文学修养最高的人。 反正上过大学的书衡,开阳,正在上大学的晨阳,继阳,在这位叔叔跟前,全都自愧不如。为这点,三哥很是自得,凡是这个家里他不待见的人,都能以一句「多读书」给打发了。 放下茶杯,秋东懒得看三哥得意的老脸,转而问三嫂: 「真就让俊阳学舞蹈啊?」 三嫂还没说话呢,三哥先道: 「我马某人的闺女,有选择自己喜欢职业的权利和资格!」 有他在,孩子将来不喜欢了再调整也来得及。 三嫂接着道: 「反正从我娘家到马家,往上数三代就没出过一个搞艺术的,咱家就不带艺术基因,能搞出啥前程? 且我前段日子专门找人打听了,学舞蹈不比旧社会戏班子练童子功轻松,我估摸着俊阳坚持不下去。」 说着就叮嘱书衡开阳几人: 「俊阳向来和你们亲近,回头你们多劝劝,早日叫她改了主意,学校那边落下的课还能补上。」 秋东听的心里直摇头,三嫂性子有些大大咧咧,对俊阳的了解还不如他这四叔呢。 那丫头别看平日跟谁都和和气气好说话的很,认定了的事情,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丫头小时候难带着呢,三嫂是运气好,受伤退居二线,有时间帮着带孩子的时候,俊阳已经开始懂事了。 果然,就见三哥对着三嫂,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秋东还是不在这会儿打破三嫂的幻想了,这种事交给三哥,他总有一百种方法能哄的三嫂开心,于是转移话题道: 「书衡,你爸爸那边,最近没再找你吧?」 书衡坐的板板正正,给开阳剥了一个橘子,闻言将橘子皮在手里反覆揉搓,面上却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给我指导员打了两回电话。」 秋东不满道: 「不想搭理就别搭理,咱家孩子又不是破烂儿,他想扔就扔,想捡回去就捡回去!」 老实人生气,难得啊,三哥好奇道: 「咱家老好人竟然也学会在背后说人坏话了!」 秋东耿直道: 「哪里是坏话,我讲的是事实!刘军此人,太不地道,咱大姐嫁给他,委实可惜!」 这话就连作为亲儿子的书衡都没反驳一句。 对别人,秋东不会背后讲人是非,可对刘军那姐夫,也是积攒了一肚子怨气,这会儿趁孩子们都在,索性把话说清楚,免得刘军那老小子想曲线救国,把主意打到不知情的孩子们身上: 「当初咱们要接书衡回来养,刘军为啥磕巴都不打就同意了?还不是后娶的怀孕了,觉得咱书衡多余了!扔包袱似的把孩子扔过来,结果呢,那孩子没生成,他才又想起书衡了。」 此前孩子养在马家他不闻不问,那段时日又是送奶粉蛋糕,又是送玩具衣裳,全是些市面上见不着的玩意儿,似是生怕旁人不晓得他背地里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着秋东哥儿几个,刘军更是亲热的不得了,一口一个小舅子,就算这边不给好脸,他也能唾面自干。 这边就想着书衡还小不懂事,既然他爸爸有意修復父子关系,他们也不能替孩子拒绝,等将来书衡能明辨是非了,自然有自己的决断。 可刘军那孙子,是两边讨好,两头下注。讨好这边孩子的同时,是瞒着家里后娶的那位的。 有一回,刘军带书衡出去玩儿,被后娶的妻子无意间撞见,人家还没说啥,刘军先把孩子单独丢在香山,追着老婆解释去了。 马家这边大晚上等不着孩子回家,上刘家去打听情况。好傢伙,刘军正亲自在厨房给老婆煮鸡汤呢,见着他们,还纳闷儿问: 「今儿是啥日子,您几位竟亲自上门了?」 合着压根儿都没发现他把书衡给丢了! 若不是书衡自小机灵,能讲清楚自个儿家在哪里,若不是运气好,遇着了好心人,把他带下山。若不是下山后马家熟人认出了书衡,把他带回啤酒厂,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自那起,马家算是彻底和刘军单方面结仇了。 刘军那头听说也不好过,他那妻子是头婚嫁二婚,加上家里条件优越,本就养的骄矜,又失了第一个孩子正伤心,转眼发现刘军在她面前为他们的孩子伤心失落都是装的,因为刘军他还有另一个孩子呀! 第470页 可不闹翻天了嘛,刘军为妻子着想,就不怎么和马家来往了。 不来往挺好,有那么一爹,书衡都记事了,孩子心里得多难过呀! 可刘军那老小子,估摸着是亏心事做多了,之后五六年两口子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转眼又把主意打书衡身上。 这回都不用马家舅舅舅妈们说什么,书衡自个儿就不待见他爹。 父子两见面不说是仇人吧,反正比街上的陌生人还冷漠。 又僵持了两年,刘军妻子终于怀孕,刘军心里有了盼头,可算把全部注意力转移到家里去了,不再骚扰书衡,谁都安生了,这样就挺好。 但天不遂人愿,刘军夫妻两,年过四十,得一宝贝闺女,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过了那阵高兴劲儿,刘军又回过神琢磨,他们夫妻都这把年纪了,将来孩子出点什么事,连个可商量依靠的人都没有,多可怜呀? 还得让孩子和前头的大哥处好关系,亲兄妹,血缘关系在那儿,是旁的无法比的。 这回好了,刘军又黏上来,他老婆也不晓得怎么想的,竟然没阻止,任由刘军带闺女上马家来玩儿也没吭声。 马家大人能给刘军脸色看,但还不至于没品到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甩脸色的程度,双方又不尴不尬的处了几年。 及至前年,刘军老婆意外怀孕,生下他们的小儿子。 彼时书衡都十八岁,大学毕业正式参加工作了,刘军大闺女才八岁掉牙的年纪,小儿子正嗷嗷喝奶呢,刘军是彻底没了能照拂孩子长大的决心,更加黏着优秀的大儿子不放。 或许刘军老婆更相信娘家那边的亲戚,想在娘家给孩子找靠山。 但刘军绝对看好前小舅子们的发展,在刘军眼里,就连看着最老实窝囊,整日围着啤酒厂打转的四舅子,早些年资助过的人就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更不要说人精一样的三舅子和二舅子了。 书衡对他爹那一套不耐烦的很,可对方总有法子能出现在他生活中,阴魂不散。 提起此事,谁不气愤? 若非那是书衡亲爹,若非对方后娶的媳妇儿娘家也不是无能之辈,谁愿意让对方整天蹦跶膈应人啊? 要是对方好好把书衡养大,即便对方再婚了,马家这边都还客客气气喊一声姐夫。 如今这情况,不成仇就算好的。 三哥正想说他想办法和万家交涉,就看万家愿不愿意为了刘军那个女婿,而选择得罪他马国民了。 结果冷不丁听见自家四弟义正词严道: 「书衡,四舅见过的尸体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很多事都想开了,有些人生来没有父母缘,既然他刘军不疼你,没关系,四舅疼你! 四舅从小把你当自个儿孩子养!你这就上派出所找老李,今儿就给你改姓,打这一刻起,你就是马书衡了!」 三哥一口茶喷出,秋东利落躲开。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这简直是给大家打开了此前绝没想过的新思路啊! 书衡都快把橘子皮搓成渣了,老三一个劲儿晃书衡胳膊: 「哥,你说句话呀!」 老大老二看看爸爸,再看看大表哥,机灵的给大表哥斟茶递水,鞍前马后,争当大表哥的小狗腿,希望他赶快答应。 三哥指着秋东,愣愣道: 「大智若愚,我四弟真乃大智若愚!」 秋东:「别以为你夸我,我就忘了你刚才故意喷我。」 三哥潇洒一笑,大手一挥,对书衡道: 「打今儿起,你也别叫我三舅了,跟着开阳他们喊我三伯,你只是你母亲,我们大姐的孩子,是我马家的孩子,与他刘家何干?」 秋东起身:「也别等了,咱这就去改户口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7 12:01:18~2024-01-08 11:57:5 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鲤大王 14瓶;见酒 10瓶;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八百个心眼 ◎马家风一样的男人们◎ 这年头户籍科管理不算严, 有熟人好办事,书衡改户口的事,对马家来讲几乎没任何难度。 不过书衡这孩子有心, 没让家里长辈跟着,非要自个儿骑车出去, 两小时就把事情办了, 进屋后摘了帽子头顶还冒热气儿呢。 等他拿了属于他的崭新的单独户口本回来,秋东一瞧, 上面登记的名字竟然是马丹阳, 这是早就给自己想好新名字了? 曾用名, 刘书衡。 秋东原本想着叫改个姓就得,结果这孩子是连名带姓全改了,一点儿不想沾刘家那边的态度很明显。 要知道刘军那老小子为了让他家两孩子跟书衡亲近,可是给孩子起名叫书江,书今。 刘军那当爹的,是彻底伤了孩子的心了。 秋东看完户口本儿递给三哥,故意无视了眼巴巴等着的三个孩子,愉快道: 「四叔这就给你二叔二婶儿还有晨阳妹妹打电话, 告知他们这个好消息!」 等全家都看完以书衡为户主的新户口本儿,他三叔郑重的拿回去, 和书衡一起将之收进二楼书房的匣子里,和三叔家的户口本搁一块儿。 书衡下楼梯的步子都是飘着的。 倒是秋东三哥, 戴上围裙,高兴道: 第471页 「今儿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 三叔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两道拿手好菜!」 众人一听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几个孩子, 都晓得他们三叔早年留洋时, 因为不喜当地口味,狠下苦功研究过庖厨之事,如今做饭比家里保姆都好吃,唯一可惜的是三叔轻易不下厨。 而且三叔还有个好习惯,从不认为男人下厨是丢脸的事,也不认为女人不会做饭就值得批判,且非常乐于邀请家人朋友鑑赏他的厨艺。 果然,开阳就听三叔熟练的点兵点将: 「女士们暂且休息,等着吃饭。四弟刀工好,你来切码子。书衡,哦,现在是我亲爱的侄子丹阳,你细心,由你来洗菜去内脏。 嗯,咱家的小傻蛋来阳,你就跟在你无所不能的三叔身边仔细学习,要是年底你还不能独立做出两道拿手大菜,就不要出去说是我马某人的侄子了,丢不起那人!」 秋东也戴上围裙,端个搪瓷盆儿接水,轻哼一声: 「那我祝你成功吧!」 你当我在家没教过来阳吗? 他这向来自信的三哥,怕是很快就能在侄子身上体验到什么叫人生滑铁卢了。 做饭也要讲究个天赋,同样的食材,甚至是同样的调味料,可有些人做出来就是好吃,有些人做出来顶多勉强入口。 秋东这小儿子就属于毫无天赋那一类,做的饭说不上多难吃,可也绝对没到让人拍案叫绝的地步,想达到三哥的要求? 秋东直说了,这一大家子也就他马老四,马国忠能行。 三哥就是太自信,觉得教他这个四弟轻轻松松,一教就会,一学就上手,真以为其他人也跟他似的? 秋东笑而不语,等着瞧三哥崩溃。 转头和新鲜出炉的大侄子各占一边儿,切菜洗菜去了: 「刚打电话,你二叔人在电视台,傍晚过来吃饭,主要是恭喜你。你二婶让我代她向你道贺,贺礼随后会请回京的同事捎来,祝愿你自此走向新生活。 还有你晨阳妹妹,听后十分开心,表示一定会跟教授请假,要在晚饭时与你喝两杯。」 丹阳熟练地给鱼开膛破肚,高大的小伙子身上散发出喜悦幸福甚至轻松的气息十分感染人: 「行,我还得了瓶好酒,今儿咱们都破例喝一杯!」 外头三婶儿带着开阳和继阳在客厅看电视,剥核桃,核桃是秋东战友从新疆老家寄来的,皮厚,果肉又油又香,别管是直接吃还是榨油,都特别美味。 可往日非常有吸引力的电视,今儿开阳却不太能看进心里。 想想书衡大表哥从此成了她们的丹阳大堂哥,她就开心的想和所有人炫耀。 开阳主动提议道: 「三婶儿,我和继阳去少年宫接俊阳妹妹吧!我想让她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好消息!」 俊阳就跟在少年宫一舞蹈老师身边学习,对方是因为某些原因从文工团退下来的,但一身本事教学生绝对没问题。 三婶儿想了下,起身和两人一起穿外套,戴围巾,大声跟厨房的丈夫道: 「我和孩子们接俊阳下课,顺道儿去百货商店买点滷肉滷菜,糖果点心!」 三叔半个身子探出厨房: 「好主意,让小李开车送你们,别着急回来,再找找有没有那个黑乎乎的可乐!」 三叔的单位是给他配备了司机的,三叔做事灵活,为了防止旁人说他「公车私用」,提前打报告,汽车私用的折旧费和油费从他工资里扣去。 从不在这方面苛待家里人。 「知道了!」 三婶儿出了门才小声跟两侄女嘀咕: 「上回你三叔一德国同学跟着代表团访京,给他带了一瓶儿可乐,打开噗呲冒泡儿,那颜色,那味道,我尝着跟喝苦药汁似的。 嗨,你三叔说我野猪品不了细糠,非大半夜折腾的拿去啤酒厂,跟你爸爸分着喝了。」 开阳姐妹对视一眼,想起昨儿傍晚晨阳姐也说过野猪品不了细糠的话,没忍住噗嗤笑了。 三婶儿知道原委后,无奈摆手: 「罢了罢了,老马家这些男人呀,吃苦是真能吃苦,但矫情也是真矫情,讲究起来,谁都看不上,谁都进不了他们的眼。」 开阳还是小小的替爸爸描补了一句: 「还是有能看上的,我爸爸就觉得全天下大姑二叔三叔最好了。」 那可不,傍晚的全家大聚餐中,秋东兄弟三人凑一起,亲亲热热有说不完的话,瞧的三婶儿都有些吃味。 二哥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开饭前进门,进门后坚持下厨房,给两个弟弟一人做了一道他们喜欢的菜,才吆喝全家上桌。 这是老马家的传统了,据说是他们那已经没留下多少记忆的亲爹定下来的规矩,兄弟姊妹之间,大的照顾小的,小的敬着大的,就是家的样子。 不远处孩子们凑在一起,不知谁说了什么,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惊唿,咋咋唿唿。 秋东仰头灌了一盅酒,忽然有点伤感道: 「咱们姐弟四人,也就大姐和父亲相处时间最久,父母在时,是我这一生中回想起来最幸福的日子。 后来父亲被叛徒出卖,亡于沪上,母亲响应组织号召,一年年仅能通过书信联繫,咱们连她具体在做什么,在哪里工作都不晓得。 如今孩子们长大,咱们也老了。二哥三哥,这些年我送走了那么多战友的父母,我怕啊,我就怕……」 第472页 两兄长见向来讷言的弟弟忽然露出如此悲戚表情,心里也不好受。知道是今年母亲的信迟迟不到,而他们接连发出去的信也始终得不到消息,给老四的压力太大了。 说到底,三兄弟里最离不开母亲的人,其实是老四。 老大和老三就不说了,他们是父母的亲生孩子,得到了父母无条件的爱。老二虽然是被收养的,但他到马家的时候已经能记事了,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人,是为什么牺牲的,知道他的来处,心自然是安的。 只有老四秋东,是他三哥捡回来的—— 当时老三所在的部队经过火车站,遇见叫花子一样的秋东,彼时秋东后脑勺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连自己叫什么,父母是哪儿人都想不起来。 一心要跟着军队打鬼子,赶了几次都没赶走。老三就做主让他跟着了,想着回头托人帮忙找找这孩子的家人,或是给安置个活计,好歹有口饭吃。 老三也没想到一时心软,给他捡回去个弟弟。 打那之后,老三走到哪儿,秋东跟到哪儿,他恼了把人赶走,一转眼这小子偷偷跟他回了家。 得,马兰娇女士,也就是姐弟几人的母亲,瞧见秋东,觉得是缘分,就做主把孩子留家里了,还打趣三儿子: 「既然是你捡回来的,那你给我这么儿起个名儿?」 三哥可是留洋归来的高材生,随口就道: 「那就随我们兄弟排国字辈儿,叫马国忠吧!」 于是什么都不记得的秋东,就在马家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名字,新的父母兄姐,成了三哥的跟屁虫,跟着三哥学了一身战场上的本事。 别看老三平时总嫌弃秋东这个弟弟耿直,一条道儿走到黑,脑子转不过弯儿,其实他私心里何尝不为四弟感到骄傲。 四弟心思聪慧又简单,识字他教一遍就会,行军打仗上只跟在他身边看着,就能琢磨个七八成。 若非这小子死脑筋,说什么都不肯离家去外地读书,当年他出于无奈,叫人连夜灌醉绑了送去军校,结果没两月这小子竟又偷偷跑回家,嚷嚷着非要跟在他这当哥哥的身边学本事。 人学校老师惜才,亲自上门劝学,结果这小子当场扬言,说军校的老师没他三哥有本事,把人军校老师得罪了个遍。 他四弟的成就,绝对不止如今。 老三做哥哥的,心里即遗憾,又欣慰。 如四弟这样的人,不能用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和名利去筐着他,他就是一特别纯粹的好人。 老二也想起了那些过往,抹把脸,拍拍秋东肩膀,正想安慰两句呢。 就听四弟忽然提议: 「咱去瞧瞧父亲吧?」 「走!」 「走!」 兄弟三说走就走,一刻都不停留。 三婶儿急慌慌叮嘱司机一定要把喝了酒的三人平安送去,平安带回来。瞧着车子走远,才转身进屋跟孩子们嘀咕: 「老马家的男人啊,可真是风一般难猜!」 都多大人了,若非兄弟几人成家生孩子晚,这会儿已经抱上孙子了吧?她那公公也牺牲了将近三十年,咋的还能伤感上? 她也是家里母亲早亡,跟着兄姐们长大的,早些年忆起还有点伤感,如今她是做了人母亲,伤感早淡了呀! 晨阳靠在大哥肩上,摇头晃脑道: 「从此漫步重霄九,再见音容梦几更?十年冷暖诉谁知,夜台长睡忍相离?」* 开阳扶着晨阳姐,让好好坐沙发上,继阳端了热水来,用热毛巾给晨阳敷脸,无语道: 「才喝几杯就醉了,就这,还嚷嚷要联合起来灌醉二叔?做梦呢吧!」 她可瞧的清清楚楚,二叔没两斤白的且醉不了呢。 酒不醉人人自醉嘛,秋东兄弟三蹲在父亲的衣冠冢前,夜里凉风一吹,裹紧军大衣,吸吸鼻子,和父亲嘀嘀咕咕。 老三:「当年我和老四偷偷跑回沪上给您收尸,结果没赶上趟,啥都没捞着,如今瞧着也不算没好处,毕竟这衣冠冢,我们哥儿几个走哪儿,就给您带哪儿。」 老二:「虽说咱都是无产阶级无神论者,可在您这儿,儿还是想封建一回,想必这会儿您和大姐在底下都相遇了吧?告诉您一高兴事儿,书衡今儿改名儿啦! 从此往后,那不是您大外甥,是您大孙子啦,高兴不?马丹阳!咋样?一听就是咱老马家的人!」 秋东:「爹啊,您以前总说只有夫妻才是能彼此相伴一辈子的,儿女总会长大离家,所以得了好东西第一个留给母亲,可您第一个离开母亲。 您总说我拙,要是我能坚守本心,一辈子走不了大样儿,是您最放心的孩子,也不知我是否叫您失望? 儿已许久未曾得到母亲消息,愿您保佑母亲一切平安。」 山风将秋东的低喃带去远方,兄弟三蹲在父亲的墓碑前,陪着父亲抽了一支烟。 直到脚麻了,老二起身跺跺脚,拽两个弟弟起来。 忽然问道: 「你们说,老头子瞧见咱三这没出息样儿,不得气的写十首八首诗,大骂特骂?」 秋东:「老头子?」 老三:「老头子!」 对啊,他们父亲离去时正年轻,在他们心里永远都是年轻的模样,如今仔细想来,最小的秋东都比父亲牺牲时年纪大了。 想想年轻的父亲被比他老许多的三个儿子气的跳脚,兄弟三对视一眼,乐的哈哈大笑! 第473页 出门时悲悲切切,回家时仰天大笑。 饭菜一热,孩子们赶去楼上,酒摊子续上,一句接一句,便到了深夜。 三婶儿已经对老马家的男人彻底没脾气了,她上了年纪,明儿还得上班,不陪着瞎闹。 叮嘱丹阳: 「看着弟弟妹妹,别玩儿太晚!」 几个孩子答应的可爽快了,表现的一个比一个乖,结果等三婶儿关上卧室门,他们集体做贼,在自家厨房,把四叔拌的凉菜,二叔藏的好酒,三叔留的滷肉全部搬运到小妹俊阳房间。 几双期待的眼神齐刷刷盯着来阳。 来阳神神秘秘从袖子里掏出纸牌,兄妹几人一玩儿就是一宿,可比他们叔叔们能熬多了。 反倒是秋东三人,酒热耳酣,终于尽兴,月上中天,摇摇晃晃起身,各自往房间走,嘴里含含煳煳跟好兄弟嘀咕—— 二哥:「不服老不行,头疼!」 三哥:「这酒上头太快,下回整点儿葡萄酒意思意思。」 秋东:「哎,都走不直了!」 结果各自回房,关上门,一个个腰板挺直,路走直线,眼神清明。 二哥坚持脱了上衣,躺进被窝,长嘆口气,闭眼前得意道: 「两傻蛋,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们联手故意灌我?没想到我会假喝吧?哎,一对二,还是喝的有点多了。 不过老四瞧着心情好多了,明早起来陪老四打套拳,这事估计能过去。」 三哥坚持洗漱后钻进媳妇儿被窝,被嫌弃后,单独盖了一床被子,也不管媳妇儿睡没睡着,炫耀道: 「他两保准都醉了,二哥好几次假喝,我都大度的装没看见,还是老四实诚,跟我配合默契。不过这次有点对不住老四,我是打算连他和二哥一起坑的,哼哼! 哎,一对二还是有点难度,明儿起来怕是真要头疼。对了,明儿得早起给老四煮醒酒茶,旁人煮的味儿太沖,他不喜欢。」 秋东洗漱后站床头打了一套太极,把酒劲儿散的差不多,才脱了衣裳鞋袜,掀开被子躺下,心道: 「兄弟三人,八百个心眼子,还不懒。」 原本这日子继续过下去,一天比一天有奔头,结果大清早医院来的电话,彻底让他们从短暂的美好中清醒。 作者有话说: 注*:欲翠青山起父茔,难别盛世舍亲情。从此慢步重霄九,再见音容梦几更。此文出自现代·纪大良《莲花潭诗集·思父》 《浣溪沙——念父》骨血亲情唤不回,冥钱飞舞泪难持。松涛百鸟亦悲啼!隔断阴阳音信绝,十年冷暖诉谁知?夜台长睡忍相离? 感谢在2024-01-08 11:57:57~2024-01-08 23:0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锦鲤大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茴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国雠家恨终团圆 ◎我们伟大的母亲◎ 等一家人着急忙慌赶去医院时, 老太太已经被送进急救室了,手术是老太太的直属领导亲自签的字。 秋东是认识这位领导的,有几次老太太写给家里的信, 就是这位领导亲自带人送到他手里,为人很随和, 没什么架子。 不过眼下谁都没寒暄的心思, 秋东拂开上前搀扶他的开阳,面上还算镇定: 「林局, 我妈怎么样了?」 其他人也眼巴巴瞧着这位身材矮小, 一脸福相, 面色憔悴的林局。 林局抹了把脸,不远处还站着他的两个助手,面色都不大好看,低声解释: 「更多的我不能说,你们母亲当初是学什么的你们清楚,对吧?」 是,也许一开始不清楚,可这么多年母亲跟着组织转移, 彻底离开他们的生活,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何况秋东年少时曾在家里听母亲偶尔提过以前的事, 据说当年局势还没乱之前,母亲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跟随家人先后在岛国,m国深造。 而秋东前几年曾在三哥的书房瞧见过一份报纸, 报纸上被三哥用笔圈出来的新闻, 正是m国某教授发布的一篇足以改变世界局势的相关报导。 三哥彼时指着那位教授的照片, 用似骄傲, 又似沉重忧虑的语气对秋东道: 「这是母亲的恩师。」 即便秋东是个外行,前后串联起来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林局见他点头,继续道: 「长期接触那些未完全探明属性的东西,马教授的身体早两年就不好了,可实验那边也确实拖不得,她不让我告诉你们实情,此次实在是…… 医院的专家全部在里面,沪市那边也连夜派遣了专家来会诊,我们还在想办法联繫国外的相关专家。」 马家人听的心都快要停跳了,听这意思,老太太危在旦夕,喊他们是来见最后一面? 秋东感觉手脚有些发麻,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好半晌,愣愣偏头,才发现三哥眼珠子都不会转了,二哥直接靠着墙滑下去,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满脸都是泪。 几个孩子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虽然他们没有和奶奶共同生活的记忆,可奶奶活在爸爸和叔叔们的思念里,活在每年给他们寄回来的生活补贴中,活在每年专门寄给他们的一封封幽默风趣的信里。 奶奶曾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倾听丹阳不被父亲喜爱的苦痛,鼓励晨阳追求所钟爱的新闻理想,告诉俊阳跳舞和造火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世人都去造火箭很可怕,世人只知跳舞也很可怕。 第474页 她教导开阳不必急着将家中重担从父亲肩上接过,要学会享受生活。帮助继阳引荐那位b大教授,开导来阳做不好家务没什么大不了,谁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从他们吃的米面粮油票,到他们用的毛线香皂,家里虽没那个人出现,可处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在爸爸和叔叔们嘴里,奶奶美丽,知性,优雅,从容,坚韧。 三叔家里有一张奶奶年轻时在m国校园拍的照片,三叔很珍惜,据说是在炮火纷飞的年代中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三叔只过年的时候拿出来叫大家看一眼,却决不许谁上手摸。 照片背景是大片草坪,奶奶穿着合身的连衣裙,小皮鞋,头顶戴着彼时特别时尚的宽檐帽,笑的肆意张扬,无忧无虑。 开阳几个小姐妹不止一次躲在被窝里,讨论她们奶奶年轻时该是多热烈的一朵玫瑰,心里止不住的嚮往。可惜时局不好,她们从没机会和奶奶相处。 孩子们或许幻想过各种见到奶奶的场景,但绝对不是眼下这样。 只丹阳还勉强保持镇定,指挥几个小的把叔叔们搀扶坐回长凳上,自个儿试着和林局交谈,一来感谢人家的用心,二来也是想得到更多奶奶的消息。 但随着交谈加深,丹阳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听林局的意思,奶奶这两年大大小小进了十来次医院,好几次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单,可哪回都没此次兇险。 人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了。林局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丹阳为难的看向叔叔们,接下来事情如何安排,不是他一个小辈能做决定的。 秋东和两个哥哥挤在长凳上,三个可怜的上了年纪的老男人,顿时没了昨日的意气风发,手紧握在一起,颇有点仓皇无措的意思。 两个哥哥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惯了生死,对母亲做的事情早有了猜测,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心中虽悲痛,却不至于无法接受。 此时他们既担心里头生死未卜的母亲,又担心秋东这个孤苦一生的弟弟接受不了打击,生怕他们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引起四弟的崩溃,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秋东面上表现的比他们想的都坚强些,丹阳和林局的对话他也听见了,深吸口气,压下嗓子里唿之欲出的苦痛,低声道: 「麻烦三嫂回家一趟,把开阳给妈准备的衣裳带过来。」 三嫂轻轻朝丈夫看了一眼,见对方缓缓点头,心里长嘆口气,转身走了。 那衣裳是开阳一针一线缝的,昨儿才拿过去,她仔细瞧了,从里到外一整套,衣裳鞋袜都不缺。开阳手巧,给奶奶准备的又用心,外头买的多有不如。 如今叫她拿医院来,往好了想,是想叫老太太在医院有个换洗衣裳,往坏了想…… 秋东又对丹阳和来阳两个男孩子叮嘱: 「去外面买些吃食,要简单方便顶饿的,大家为你们奶奶的事忙前忙后,咱们该谢谢人家。」 转头又说晨阳几个姑娘家: 「去洗把脸,待会儿你们奶奶出来,精精神神的叫老人家瞧一眼。」 别让老人家留遗憾,别让老人带着不放心走。 这话虽没说出口,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叮嘱完这些,秋东眼神盯着急救室大门,不再出声,他两个哥哥一左一右陪在身边,握着他的手,都不言语,可握在一起的手,始终感受不到温暖。 林局在旁边看着,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觉得马家人算很讲理的了。 以往有些家属对着他们哭哭啼啼,非得他们给一个说法,嘴里叫嚣着: 「我好好的兄弟一走几十年,杳无音信,父母哭瞎了眼,嫂子改嫁,留下孩子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结果好不容易有消息了,是来让我们收尸的!这事儿你们要是没个说法,咱谁都别想好过!」 其实就是打着逝去之人的旗号,想多给自个儿讨要好处。真正尊重当事人的,哪个有心思在这当口闹事?好好将人安葬了,该给亲属的待遇他们能不给吗?若真没给,排除工作失误,就得想想他算哪门子的亲属了。 想想实验基地那些一生隐姓埋名为国尽忠的教授,刚一闭眼身后的亲戚就那副嘴脸,他见了心里能不难过吗? 林局心里稍暖,他是为马教授感到欣慰的。他和马教授多年搭档,事到如今,不得不提醒这三兄弟: 「该通知其他亲人来一趟的。」 秋东和三哥把视线转向二哥。 一来,他们家习惯了,有事年长的那个做决定,其他人有不同意见也得等上头哥哥姐姐讲完话再说。二来,母亲的所有亲戚,就差二哥的妻子不在国内。 至于大姐的丈夫,丹阳父亲刘军,早不被当成一家人了。 二哥点头:「是,得叫胜男回来,我去打电话。」 起身时脚下一个趔趄,若不是林局身边的小伙子手脚快,扶了一把,真就摔地上了。 都以为老二媳妇儿人在国外,回国申请又慢,多半赶不及回来见婆婆最后一面,可这一等就是整整十三天。 先是专家们脚步沉重的从急诊室出来,向患者家属摇头,劝慰他们节哀顺变。 再是老太太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一直陷入昏迷,按照专家的说法,老太太如今的状况,或许在昏迷中停止唿吸,或许在哪一刻能睁开眼最后看看这个世界。 第475页 可总归来讲,老太太属于身体里沉积了太多未知毒素,已经将身体机能全部破坏殆尽,最多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 谁都说不好,这对家属而言,究竟是一种仁慈还是折磨。 马家人都隔着厚重的重症监护室玻璃,瞧过里面躺着的老太太。 俊阳年纪小,自生下来没吃过什么苦,只一眼,就捂着嘴,蹲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 天哪,里面那人身上插瞒了各种管子,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脸上瘦的只剩一层皮,暗淡发沉,头髮稀稀拉拉,露在外面的胳膊和手上全是伤疤,有的已经泛红,有的正在流脓。 俊阳听医生说,做奶奶那行的,最后都逃不过这个命运,皮肤长期暴露在那种糟糕的环境中,伤口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常年忍受那种痛苦还得坚持工作。 直到身体再也没有使伤口恢復的能力,咳血,皮肤腐烂,器官衰竭,直至死亡,都是正常现象。 俊阳趴在姐姐晨阳肩头,带着颤音问: 「奶奶该有多疼啊?她该有多疼啊?」 晨阳紧紧把妹妹抱在怀里,无声流泪。 是,该有多疼啊? 她因为妈妈在国外工作的原因,知道的比妹妹更多,她隐约听说早几年,m国那边通过奶奶那位享誉全世界的恩师,许以重金,试图让奶奶为m国工作。 也听说m国那边招揽不成,有人私下僱佣杀手,想让奶奶不能继续为国家工作。 「起来,去洗把脸,别让四叔看见。」 说起四叔,俊阳鼻尖又是一酸,打从奶奶住进重症监护室,四叔就搬了椅子守在门口,困了打个盹儿,醒了继续守着,已经在医院待了整整十二天。 爸爸和三叔每天轮流过来陪四叔,就希望有他们守着,四叔能闭眼休息一会儿。 才十来天的功夫,四叔已经瘦了一大圈儿,原本一头乌黑的头髮,如今都白透了。 四叔也不是不吃,他是清楚的知道,他得好好的,才能让奶奶走的安心,可有些事,万般不由人。 经过这些天的等待,秋东面上已经平静了许多,除了消瘦,除了眼里都是红血丝,嘴唇苍白髮干,看不出太多异样。 坐在椅子上,背靠重症监护室的墙,里头是他分别多年的母亲,身边是自小教他成人的兄长。 秋东眼神透过不远处窗户望向外面,好似回到了很久以前: 「母亲最偏心大姐,她常讲女儿家在这世道总受千般约束,鼓励大姐走出家门,勇敢实现报復,总是为大姐忧心。可到头来,最让她操心的却是我。 你们都有自己的生日,唯独我,前尘往事皆虚妄,她便做主将我到家里的日子定为我生日,不管条件多艰难,每年那天都坚持亲手给我做长寿面,赠一套她亲手缝制的衣裳。」 三哥也跟着撇嘴: 「是啊,只你有衣裳,我们都没有。」 秋东声音哽咽: 「父亲亡于沪上,得知消息,二哥带母亲和大姐继续北上,我两连夜回沪,结果在报纸上看见他们把父亲的头颅制成酒杯邀人赏玩,将父亲的尸首悬于城门示众的消息。 我们趁着夜色回到家里等待覆仇机会,不料行踪暴露,只来得及带走父亲书房那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逃离时你肩上中枪,我断了一条腿,最后在杜先生的帮助下北上与母亲汇合。」 老三握紧拳头,咬牙道: 「父亲走了整二十九年,昔日种种,恍如昨日。」 秋东:「报纸上的消息先我们一步到京市,我们忧心母亲知晓父亲惨死之事受不了打击,日夜兼程。可等你把照片交给母亲后,母亲很平静的安抚我们,母亲是如何说的?」 「母亲说,这不是我们一家之苦难,是整个国人的苦难,国弱则民辱,若想改变这一现状,就该毅然投身于革命,继续父亲未完成之事业,将敌人赶出我们的国土,为父亲报仇,也是为千千万万正在受苦受难的同胞报仇!」 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这话也是他说的。 「二哥。」秋东偏头,见他脖子上挂着他的老伙计,陪他报导过无数战况的相机,「您这是?」 二哥指了指身后一串儿人,秋东放眼望去,有二嫂,有二哥女儿晨阳,有三嫂,有三哥女儿俊阳,还有大姐家的丹阳,自家的开阳,继阳,来阳。 他们静静站在那里,也听见了刚才的对话。 二哥伤感道: 「自那年八月起,母亲随组织转移,大姐在战场上救死扶伤,我辗转国内外各大战场,试图将最真实的战争真相告知世人,三弟和你各自奔赴战场,九死一生。 随后我们各自成家,生儿育女,有自己的生活,从未如今日这般聚齐过。今儿趁着大家都在,咱们合影留个念吧!」 一张在京市陆军总院院长见证下,由老太太直属领导亲自拍下来的全家福自此诞生。 背景是老太太所在的重症监护室门口,照片里每个人都极力扯开嘴角,露出艰难的笑容。 拍完照,秋东摸摸脸,掌心是冰凉的泪水。 作者有话说: 写的很难过,又觉笔力有限,未能将想表达的全部表达出来。 大眼仔上写了点小段子调节心情,具体见作者专栏,感兴趣的宝可以看看,愿盛世长存,山河长歌。 感谢在2024-01-08 23:01:50~2024-01-10 10:5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76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貍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貍钰 58瓶;听枫 30瓶;锦鲤大王、闲岁 20瓶;公子病弱不胜衣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离别与重逢 ◎前女婿出现◎ 老太太昏迷的第十三个清晨, 天气意外的好。主治医生例行检查时,激动的告诉守在外面的家属: 「快!病人醒了!」 也许是某种冥冥中的感应,一早, 秋东就在医院公共洗手池,对着镜子颳了胡茬, 把自个儿打理的干干净净。 也许是老天眷顾, 老太太醒来的时辰,正好赶上丹阳给四叔送早饭, 老二来替换老三, 兄弟三人都在场。 秋东四人进去时, 老太太艰难的抬起手,让医生把戴在她身上的不必要设备全拿走,坚持让人扶她靠在枕头上半坐起来。 她似是对自己的情况心里有数,断断续续吐出一句: 「别,浪费,资源,让我,好好, 和孩子,告个别。」 医护全部撤出去, 把空间留给他们。 秋东半蹲在病床前,轻轻捧起母亲枯瘦的, 满是伤口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 「母亲。」 或许真有迴光返照, 这一刻老太太身上的痛苦好似都离她远去,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 梦里沉重的无论如何都抬不起的手, 此刻正轻轻擦去么儿眼下的泪水。 她的面色也不似前些日子隔着玻璃看见的灰败,奇蹟般有了一丝正常人的光彩。 几人心里一痛,老太太却慈和的笑了,她的视线从四人身上扫过,先停留在老二身上。 老二手足无措,他想上前抱抱母亲,可此刻的母亲躺在那里,枯瘦如柴,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皮肤,他生怕轻轻一个动作,便会加剧母亲的痛苦。 老二蹲在四弟身边,小心翼翼从四弟掌心捧过母亲的手,语带抱怨: 「母亲,您托人送我的莱卡相机很好用,可惜在为我挡过一次子弹后便彻底罢工了,儿找了很多师傅都无法修復,您,您再送儿一台好不好?」 老太太说话很吃力,摸摸儿子早已中年发福的脸: 「你,都不做,记者啦,要相机,何用?倒是晨阳,学新闻,很好。待孩子要,多耐心,勿要总争执,你脾气急,莫气着,自己。」 老二鼻尖酸的厉害,连眨几下眼睛,才点头: 「儿不是个好父亲,当年您和父亲待儿多番教导,耐心细緻,儿却做不到如您那般教导自己的孩子。您不嫌麻烦的话,将来赋闲在家,还能帮晨阳带带孩子,好不好?」 老太太笑着摇头: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勿要生执念。别怨杜家,那个年月,谁都,不容易。」 当然最主要的是老太太心疼孩子: 「怨人,易伤己」。 老二的眼泪再也绷不住,却又赶在眼泪落到母亲手心前,勐的转头,用衣袖狠狠擦了,哽咽道: 「是,儿听您的,不怨了,不怨了。」 秋东看的难受,不知是哪里的讲究,亲人泪水沾染在即将逝去之人身上,会让人走的不安心。 老二原本姓杜,当年他父母牺牲后,杜家怕沾染麻烦,举家迁往海外,唯独抛下还是个懵懂孩童的老二。他们都以为老二早就放心了,唯独老太太知晓,老二心里一直有怨。 老太太视线又落到老三身上。 于是老太太的手又从二儿子手里,被轻轻地捧到三儿手心。 老太太仔细打量儿子半晌,很是意外的来了一句: 「若你父亲,还活着,约莫比你,还英俊些。」 老三哭笑不得: 「合着您以前总夸我生的最像父亲,什么芝兰玉树,雅人深致,都是哄我玩儿呢?」 老太太也乐了: 「我儿,虽品貌不及,你父,然自信,却更胜一筹。」 得,这也不似夸人的话。 老太太枯瘦的手轻轻抚摸过孩子的眉眼,语带骄傲道: 「生儿如此,我马兰娇,无憾!」 老三紧紧抿着嘴,忍下胸中横冲直撞的疼痛,好半晌才道: 「有母如您,儿亦骄傲!」 于是老太太的视线落在站着的年轻男子身上: 「书衡,来!」 书衡顶替了三叔的位置,蹲在地上仰起头,笑着对老人家道: 「奶奶,我前些日子改名儿了,如今叫丹阳,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的丹。」* 老太太何等聪慧,只一听就明白髮生了什么,怜惜的摸摸孩子脑袋: 「做我马家,孩子,好!刘军此人,志大才疏,枉为人父,不要,也罢!」 有奶奶这句话,比丹阳手里握着新户口本儿还让他心里感到踏实。 要知道爷爷膝下四个孩子,甭管亲生的非亲生的,反正全都跟奶奶姓马,这个家里奶奶说了算。 谁去管当年其实是因着爷爷干的是「杀头的勾当」,为了保全孩子们,才叫孩子全都跟着奶奶姓,反正结果就是叔叔们全都姓马。 得了奶奶认可,他丹阳从此也是马家人了。 老太太目光最后落到一直蹲在她身边不吭声的么儿身上: 「我么儿,至纯至善,命途多舛,少时,家人离散,青年,妻子早亡。然,一路行来,不失本心,尤为难得。母亲是,心疼你呀,傻孩子。日后,当先顾己身,再谋其他。」 第477页 「母亲!」 「母亲且拜託,你,最后一件事。」 「您说,您说。」 「替母亲,好好瞧瞧,新世界,新变化,新格局。」 「好,儿一定仔细瞧。」 「得儿如此,当贺!」 秋东再说不出别的话,只嘴里喃喃唤着母亲。 老太太却语气很轻松的问他: 「做马兰娇与何青松的儿子,你高兴否?」 秋东回她: 「是儿三生有幸。」 如此,老太太便放心了,视线再次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含笑叮嘱: 「我走后,一切从简,尸首火化,不给,组织添麻烦,与你父合葬。」 她好似瞧见意气风发的丈夫,志趣相投的伙伴,温婉慈祥的母亲,那些她所熟悉的,所想念的人,站在一起,朝她伸出双手,笑的肆意畅快。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秋东以为自己听错了,定神细听,竟听见母亲正曲不成调的哼了这么一句。 张张嘴,熟悉的旋律从他嘴里出来,身后二哥三哥和丹阳带着哽咽的声音加入其中: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一唿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老太太抬到半空的手重重落下。 「母亲!」 「母亲!」 「母亲!」 「奶奶!」 老人家在阳光明媚的秋日早晨,在她的儿孙陪伴下,含笑离开人世。 林局提过由他们单位工委出人成立治丧委员会,被马家婉拒了。一旦由单位出面办理丧事,场面势必不会小。 可依照马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便老太太提前叮嘱过一切从简,丧事上无论如何都不会太简单。 单是老二在电视台的同事,老二媳妇娘家亲戚,老三军中战友,老三媳妇在医院的关系,还有秋东天南海北帮助过的战友。 这些人只一人知晓消息,都会在最短时间内将之通传到。 最先赶来的是与马家关系极为亲近之人,这些人来也不把自个儿当外人,带着马家的几个孩子帮着招待客人。 如今的招待并不是摆酒席,叫亲朋好友吃吃喝喝,配合吹拉弹唱哭丧一条龙。而是安置好灵堂,前来弔唁之人鞠躬献花圈儿,完事便走人,不给主家添麻烦。 那些长辈负责给几个孩子介绍,这是谁谁,你爸爸或哪个叔叔的战友同事。然后孩子就亲自领着人去灵堂,来人鞠躬致哀,秋东等孝子贤孙鞠躬还礼。 来的有代表各单位各集体送花圈致哀的,有和马家交情还不错,以个人身份前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的。 人多起来,势必不能继续留在医院,灵堂设在老三家里,谁都没意见。毕竟老三才是老太太正儿八经的亲生孩子,最后一程由老三亲自送,人之常情。 马家这边忙的顾不上伤心。 而中午刚休息,就穿过行政楼,匆匆赶去住院部看孩子的万莲,后知后觉发现事情不太对,拉住方才闲聊的女同事: 「你刚说谁去世了?」 那女同事也没多想,略带惋惜道: 「万主任,是马师长的母亲,在咱们医院特护楼住了近半个月,惊动了京市沪市无数专家,最后还是没留住人,这不上午院长亲自带人上门致哀。」 旁边有人听了一耳朵,酸熘熘道: 「还得是有权有势好呀,搁普通人身上哪儿有这待遇?」 旁边女同事多少知道点儿内幕,低声道: 「可闭嘴吧,老太太是从保密单位出来的,听说一身的伤病,死状惨得很,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话到这儿,万莲基本可以断定,去世的是丈夫刘军前妻的母亲。 于是她找到正在病房哄女儿吃药的丈夫,低声把事情说了,暗恼道: 「都怪我,这半月今今生病,我是白天上班晚上照顾她,实在没精力管太多,若不然医院发生如此大事,我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如今,想必马家那边都恼的很了,要不,你收拾收拾,赶快去那边瞧瞧吧?」 刘军初听也很诧异,可诧异过后,他又生出恼怒: 如此大事,书衡为何不知会我这做父亲的一声? 如是寻常小事,书衡跟他这做父亲的闹闹脾气,他也乐意看在马家的面子上哄着。可这种事上不言不语,委实不分轻重! 但这会儿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刘军把两岁大,小脸烧的红扑扑的闺女塞进妻子怀里,起身道: 「今儿你先请假过来看着孩子,我去那边瞧瞧。」 「去吧,那边想必正忙,你别急着回来,留在那边帮忙招待客人。」 总归有书衡一活生生的大小伙子在那儿摆着,丈夫和马家的关系不可能扯断,她又何必夹在中间做恶人? 何况书衡都二十了,身后又有马家做助力,前途差不了。丈夫和书衡的关系处好了,对她生的孩子,乃至对万家也有好处。关系处不好,对她的影响也有限的很。 万莲的这些盘算刘军是不清楚的,这会儿他正站在马家大门外,趁人少的空挡,语带三分恼怒质问儿子: 「书衡,你还有没有把我当老子?」 书衡眉头皱的能夹苍蝇,大庭广众,又是奶奶的葬礼,刘军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开口,是故意让马家难堪吗?但凡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他都能让刘军灰熘熘回去,可今儿,还真不行。 第478页 正想如何打发刘军呢,就听四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老子?就你也配?好让你知道,书衡如今是马丹阳,是我母亲亲口承认的马家长孙。」 刘军的震惊无以言表,再也控制不住心态,低声质问: 「凭什么?他是我刘军的种,是我刘家孩子!谁同意他改姓了?我还好好活着呢,谁同意了?」 秋东冷脸直言: 「新社会了,人权自由,成年人有决定自己随父姓还是随母姓的权利,是法律赋予每个公民的正当权利,无需谁同意。刘连长,你的法律意识太淡漠了。」 刘军气的脖子都红了,握紧拳头道: 「法律之外,还有人伦,我不同意,我要找他们领导好好谈谈此事!」 秋东冷眼看着这个陷入震惊和恐慌的中年男人,其实刘军生的相貌堂堂,人至中年也瞧着如松如柏,比同龄人强了并非一星半点儿。否则当年万莲那种大小姐也不会瞧上二婚的他。 可这会儿被愤怒和理智沖昏头脑的刘军,也不过一介再寻常不过的中年男罢了,秋东不再多言: 「那你就去找吧,我马家也绝非是被人一两句话就威胁住的。」 以往忍刘军,是看在丹阳的面子上,如今还忍他作甚? 刘军终究不敢在老太太的葬礼上闹事,灰熘熘留下一句「这事没完」就离开了。 刘军当然是色厉内荏的,更多的是恐慌,是事态彻底失去掌控的难堪。 他今儿亲眼瞧见的,里头来了很多老四早前的战友,以及前些年被老四帮助过的孩子。 以往他们私下没少排揎,说马家三兄弟中,就老四最没出息,混的最窝囊。可今儿一瞧,老四的关系网遍布天南海北,人家职位虽不如老三高,可从警校到铁路,从政府到国企,绝对是中坚力量。 还有那些马老四帮助过的孩子,逐渐成长起来,出息的刚进大单位,没野心的待在加油站气象局做后勤也很满足,谁说那些孩子将来不是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呢? 就这,还是老太太丧事办的急,好多人赶不及来的结果。见了今儿的场景,谁还能再小看马老四? 马家呀,确实底蕴深厚,自己当年没看走眼,若国芳还活着,他过的必是另一种日子。 刘军若有所思离开。 丹阳扶着四叔,关心道: 「您怎的出来了?」 「闷得慌,透透气。」 话音刚落,人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从老太太住院那天起,秋东就在熬,一直到老太太离去,办丧事,亲力亲为,心力交瘁下,彻底病了。 这一病就是两月,拖拖拉拉总不好,让家里人操碎了心,生怕他因为老太太的离开落下心病,连最调皮的来阳也在这段时间快速稳重起来,整日想着法子哄爸爸开心。 直到这日,来阳神神秘秘的趴在爸爸耳朵边儿上道: 「爸爸,我发现有人想拍大姐!」 拍,即是拍婆子的意思。近几年,京市小年轻话也不好好讲,谈个对象,搭讪人家女同志,非要整出一套黑话,说什么拍婆子。 从上到下都这德行,好似是一种潮流,与后来的「马子」「凯子」一般,并未有多少尊重。秋东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看不惯,可谁让年轻人喜欢呢? 闻言,秋东「垂死病中惊坐起」: 「谁?姓甚名谁?」 来阳见有效果,他爸这不就瞬间精神了嘛,于是说的更仔细了些: 「姓贺,贺京,大姐学校附近派出所民警,长得跟个小白脸儿似的,您见过的!」 好小子,害了我闺女一辈子的混球儿终于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注*: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李商隐《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他日余方追吟连宵侍坐裴回久之句有老成之风因成二绝寄酬兼呈畏之员外·其一》 注*:《知识青年从军歌》 感谢在2024-01-10 10:57:17~2024-01-11 11:2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鲤大王 17瓶;山随平野尽 5瓶;见酒、有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略施小计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要说还是老太太最了解秋东这小儿子呢, 临终都在给秋东好好活下去增加砝码。 事实上,原身的可怜遭遇,就是从这个名为贺京, 长的跟小白脸儿似的大女婿开始。 贺京此人,父亲与丹阳是同学校的老师, 母亲是火柴厂的临时工, 他本人赶上了当年的高考,大专毕业分配到家附近的派出所。家里还有个下乡返城, 在饭店做服务员的姐姐。 家世说简单, 那是真的非常简单。 与开阳两人, 算得上门当户对。 小伙子机灵会来事儿,附近谁家有事找上门他都帮一把,长此以往,在这一片的名声挺不错。 与开阳之间,一来二去的也就熟识了,两人顺理成章结婚,又理所当然的生孩子。 赶在独生子女政策下来前,先后生了一儿一女, 也是周围人人羡慕,儿女双全的小两口。 为了帮他们带孩子, 贺京母亲辞了火柴厂临时工的工作。贺家添了两孩子,贺母又无法上班, 经济紧张,秋东和马家人便时不时补贴, 小两口的日子不说大富大贵, 家里贵重的冰箱电视倒也不缺。 第479页 可惜好景不长, 熟料贺京一朝翻脸, 瞒着马家人和他顶头上司家的女儿搞到了一起。 女方年长贺京八岁,且是离异还带着和前夫生的孩子在娘家居住。 那年头距离「搞破鞋吃枪子」才过去几年,依旧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程度。东窗事发后,贺京跪着求开阳离婚。 威逼利诱,承诺许了一大堆,最终让开阳同意和平离婚的原因,无非贺京的那句: 「若我因此背上处分或被开除公职,更甚至于人人喊打彻底坏了名声,对咱们的孩子难道是什么好事吗?孩子有搞破鞋的爸爸,以后能在人前抬起头吗?」 不但会受人非议,以后工作和找对象都会受到很大影响,好人家的女孩子,谁想沾上那样一公爹,进进出出被人指指点点? 至于贺京后来又忏悔又许诺,说什么: 「是,我明知道还犯了,算我对不起你,为了孩子,最后委屈你一次行吗?我发誓,贺家的一切我都会留给咱们孩子,我是在女色上煳涂,可在孩子的事上不傻,谁跟我亲我心里一清二楚。」 这话除了贺京一家子,怕是没人相信。 于是开阳跟贺京离婚,两孩子跟着母亲,贺京每月工资的一半交给这边用来抚养孩子。贺京从单位原本分的房子搬走,开阳和两孩子还住那边。 彼时贺年三岁,贺岁不到两岁,都是离不开人的时候,开阳白天忙着工作,还要抽空照顾孩子。 秋东做爸爸的见大女儿熬得不成人形,于是主动把孩子接到家来。 就近找了啤酒厂退休职工的母亲,一个月给人家几十块辛苦费帮着看孩子。就跟他以前养丹阳几个似的,休息间隙骑自行车回家抽空瞧一眼。 日子辛苦些也能过,开阳她二婶儿三婶儿还给介绍了不少条件不错的对象,开阳也没有把麻烦全部甩给辛苦了一辈子的父亲的想法,很积极和人家相亲。 都快走到和双方父母见面的一步了。 结果贺京父母也不晓得如何琢磨的,当初苦苦哀求开阳和他们儿子离婚的是他们,如今捨不得孙子孙女,想办法偷偷进啤酒厂家属院见孩子的也是他们。 也许知道他们贺家把事情做的太绝,平日倒也没敢往马家人跟前晃悠。秋东也和门卫,保卫科打过招唿,不让他们放贺家人进来。 可话说回来,狮子也有打盹儿的时候,终归还是让贺家老两口逮到了接触孩子的机会,他们也没敢把孩子带去太远的地方,就带回了他们在小学的家属楼。 秋东这边很快发现孩子不见,又是报警,又是带人四处打听,怕孩子被拐子拐走,动静闹的特别大。 啤酒厂家属院和对面小学家属楼本就距离不远,中间有人瞧见过贺家老两口的踪迹,一路顺藤摸瓜,很快找到了贺家。 贺家老两口见马家这边带人气势汹汹上门,心虚之下,随手把小孙子搁在饭桌上,扭头给民警解释「都是误会,我们是孩子的亲爷爷奶奶,还能害了孩子不成?」 这一不注意,才将将两岁的贺岁,直接从饭桌上摔下来,后脑勺着地。 贺岁这一摔,小孩子本就没发育完全的大脑受到影响,成了智力缺陷,暂时表现为说话慢,反应慢,无法准确理解外界给出的反应,日后会有什么影响还不好说。 开阳都快疯了,直接拿刀对着贺家老两口,放言他们再敢接近自己的孩子,就跟他们拼命。 出了这样的事,贺京父亲在学校被人指指点点,都说他心狠,做人不地道,坑了前儿媳不算,还害了亲孙子。 贺父在学校也待不下去,只得提前退休,搬去和儿子一起住。 想当然的,他们一家挤在新儿媳妇单位分的房子里,儿媳妇她爹还是儿子的领导,儿媳妇自然不会太把他们当回事。 两人住的不舒服,又念起前儿媳的好来,免不得私下跟儿子嘀咕几句。 可贺京也没办法呀,开阳是好,又能干又体贴人,孝顺公婆,在单位的人缘又好,进进出出谁不夸他有福气? 但开阳的父亲就是个老古板,原以为他和开阳结婚了,对方自然会想办法帮他调动工作。 谁知他和开阳孩子都生了两,私下明里暗里提了无数次,那老岳丈愣是不接茬,一开口还说什么: 「踏踏实实工作,不要想着走歪门邪道,人一辈子能有口安稳饭吃,就是最大的福气。」 他若是只想吃安稳饭,何必千辛万苦和开阳结婚? 想他贺京能力,样貌,学歷,哪哪儿都不比那些大院儿里出来的二代们差,凭什么永远让那些人压着他一头?看中开阳,不就是看中开阳背后的势力? 贺京记起那回跟所长去祭奠开阳奶奶,在马家见到的那些大人物。所长见了那些人战战兢兢,可那些人对马家人却客客气气,说明什么? 马家是有能力让他青云直上的,可开阳短视,不愿他去走马师长的门路,岳丈也不愿为他的前程费心。 马家彻底指望不上,他当然要另谋他路了,褚蓝就是他为自己找到的青云路。 可惜褚蓝不似开阳那般好煳弄,褚家人也精的很,面上对他客客气气,背地里没少嘀咕他心狠。结婚两年,褚家人还防着他,一直以褚蓝没和他生孩子为由,拖着不让他晋升。 贺父听了儿子的苦恼,帮着出主意: 「褚蓝是不急,她膝下有舟舟,和你生不生孩子对她来讲不重要,或许不生,对舟舟而言才是最好的。可你不能一辈子给人做继父吧?那样下去,即便他日高官显贵,挣下的家业能留给谁?」 第480页 贺母也跟着帮腔: 「即便不为前程考虑,你也该抓紧和褚蓝要个孩子,贺岁傻了指望不上,贺年一丫头片子,被马家人教的,前儿隔老远见了我,还朝我吐口水呢,更指望不上。 亲生的都如此,你老了难道指望舟舟个继女伺候?」 这话贺京听进去了,可奈何老天不眷顾,褚蓝能生,他也能生,但两人凑一起,四五年愣是没生出个孩子来。 老两口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万一褚蓝生不了,儿子不得绝后?病急乱投医,给儿子出昏招: 「要不,妈给你从外面找个乡下女人来,咱不叫褚家知道,生了儿子就把人远远打发了,到时候就说是收养的,妈帮你养着,不打搅你和褚蓝过日子?」 贺京吓的当场拒绝: 「您以为贺家跟马家似的,做事讲原则,吃亏了还能咬牙咽下去?要不是瞅准了马家人看重孩子,为了孩子好,宁可自己吃点亏的性子,我当初敢那么干?那家里可是有个师长的! 我告诉您,被我如今岳父整死的那些人,到死都不知道他们是为啥死的,您可千万别再出这些害死我的招儿了!」 贺母确实被吓住了,这不行,那也不行,最后只得认命: 「贺年你还得认!不敢让外面的女人生,说不定你这辈子就贺年一亲闺女了,咱不能放任马家人给孩子心里种下仇恨父亲的种子!」 这话贺京是认可的,其实这两年他也慢慢回过味儿来了,他待在派出所升不上去,不仅有褚家不作为的原因,怕是最主要的原因还在马家,褚家顶多顺势而为。 还得想办法改变和马家那边的关系,而突破口就在闺女贺年身上。 福无单至祸不双行,贺京想法子把亲闺女骗出门,结果孩子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仇恨。大街上他怕闹的太难看被人注意到,只能用力抱着孩子,想找个清净地方和孩子说说话。 然而孩子的反抗比他想的更激烈,用手挠不算,还上嘴咬。贺京被咬疼了,一松手,不注意就让孩子趁机跑走。 这一跑,孩子就再也没找回来。 动用了马家和褚家全部的力量,孩子依旧不知所踪。 跟贺家结成死仇都不算什么,开阳为了更方便找孩子,学校的教学工作是做不成了,校长看在秋东的面子上,把开阳调到后勤岗。她一边照顾智力受损的儿子,一边想办法四处找人打听失踪女儿的下落。 节假日全国各地的跑,挣的工资不够来回车费食宿,就平时下班打零工。往后多年未再成婚,带着贺岁一起过。 即便褚家那边不想彻底得罪马家,干脆让褚蓝和贺京离婚,褚蓝很快再嫁,贺京在单位混不下去,辗转去了南方发展,做生意也遭到多方暗中打压,赔的倾家荡产,最后被人追债,跳楼而亡。 可那对马家,对开阳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今,开阳才将将认识贺京。 秋东守株待兔,终于等到那混蛋玩意儿出现,可不得好好炮制一番嘛! 「去给你晨阳姐打电话,就说她上回说的那书,我一南边老战友昨儿给寄来了,让她抽时间过来取一趟。」 秋东缓缓披好衣裳,下床穿鞋,顺道儿吩咐老三。 来阳见他爸问了贺京一句就不再搭茬,还挺纳闷儿,他爸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不关心大姐呀! 不过爸爸能主动下床走走是好事,他晚上给得给二叔三叔打电话,告诉他们一声,免得他们整日跟着忧心。 嘴上应着: 「晨阳姐也关心您呢,便是没那书,您不打电话,她今儿也得来瞧瞧。您忘了今儿周六啦?晨阳姐晚上没课,下午五点半就能出校门,七点就能到咱家!」 秋东当然知道,都是好孩子,他近日精神头不好,晨阳俊阳一有时间就往这边跑。 「叫你打,你就打,哪儿这么多啰嗦?」 他叫打电话,自然有他的用意。 果然,晨阳下课后在宿舍楼下传达室接了来阳的电话,听闻四叔能自己下地走了,开心得很。 想都没想,转手就给爸爸办公室打了过去,对面接听的是爸爸的秘书,她和对方挺熟,也没客气,语气轻快道: 「杨叔,麻烦您告诉我爸爸一声,我今儿放学不回家了,直接去我四叔那边!」 然后电话从秘书手里转到他爸手里,晨阳就听她爸爸惊喜的问: 「你四叔那边情况好转了?」 晨阳把方才来阳给她来电之事说了,又道: 「四叔还是很在意我们的,听说有人想拍开阳妹妹,当即就下床了!」 老二哈哈大笑: 「咱家开阳长得好,外头坏心眼儿的小子又多,别说你四叔不放心,回头爸爸得和你三叔一道儿跟着把把关。」 晨阳哼哼唧唧: 「一个小白脸儿罢了,还用不着您和三叔出马,等着,我今儿就先去探探虚实!」 老二眼珠子一转,好声好气哄闺女: 「行,你也别乘公交了,晚上一个人不安全,家里给你四叔那边准备了不少生活用品,原本是打算叫你一道儿带过去的,爸爸这就打发司机回家取了,回头让司机去学校接你!」 然后,晨阳就赶在六点,小学放学的空挡,到了啤酒厂家属院门口。 她可不是缺心眼儿,稍作思考,就让司机把车停在最显眼的位置,只要从小学出来的人,势必会注意到自家的车。 第481页 这年头小轿车是绝对的稀罕玩意儿,有钱也买不到,多是一些单位专门给有身份的领导配的,也就是说,能用得起这样车的人,家里多半不缺权利。 晨阳就躲在车里,两眼珠子死死盯着小学出来的学生老师,生怕错过什么,惹得司机好不纳闷儿: 「嗨,您这样儿,跟做贼似的!」 晨阳摆手: 「见过谁这么高调做贼的?我这是姜太公钓鱼!」 话音落,就见开阳和一穿警服的小伙子缓缓朝这边走来,她快速整理衣裳围巾,确认今儿穿着绝对有面儿,然后潇洒下车,朝来人挥手: 「开阳!正等你呢,走,上车,捎你一段儿!」 开阳觉得她晨阳姐今儿怪怪的,又说不上具体哪里奇怪,还纳闷儿呢: 「你咋不直接上家去?」 晨阳姐可不是这种爱出风头的人呀,以前都是直接进去,从不在人多的地方停留。感受着进进出出人投来打量的目光,开阳浑身不自在。 「这不是巧了吗,正好赶上你下班!」 开阳没多想,心道晨阳姐大概今儿心情好吧,穿的也怪体面的,还想夸一夸呢,就听晨阳说: 「你都上班了,要适当注意人民教师的形象,我妈之前送你的衣服就该穿起来,前儿还来信说又给你寄了许多,都是国外时兴的样式!瞧我今儿穿上,同学都夸我精神呢!」 其实并没有,她在学校才不高调呢,是放学回宿舍专门换的。 开阳被说的不好意思,和旁边的小白脸儿低声说了什么,就搀着晨阳姐的胳膊往车上塞: 「快,回家了,给你烧排骨吃!」 晨阳余光一直注意着小白脸儿的反应,心里大约有了数。 然后,秋东就在吃饭的时候,听晨阳狠狠地告了小白脸一状: 「四叔,您都不晓得那小白脸儿见着我爸爸的车,眼睛有多亮,听说我妈妈对开阳的喜欢后,眼珠子滴熘熘转,他以为他装的有多好呢?哼,那种人我见多了,您可不能看着开阳跳火坑啊,那小子靠不住的!」 秋东面上可吃惊了,听的一愣一愣的: 「是吗?」 「不能吧?」 「要不再观察观察?不能把人一棍子打死,万一开阳喜欢呢?」 晨阳快要被气死了,恨恨的: 「四叔您就是太心软,太惯着孩子了,这种事上怎么能由着开阳?她才见过几个居心叵测之人?反正不管您如何想,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1 11:20:34~2024-01-12 11:5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貍钰 15瓶;锦鲤大王 9瓶;有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南下淘金 ◎真是误会大啦◎ 秋东在心里给侄女鼓掌, 晨阳的表现没让他失望。但这还不够,他又添把火: 「那小伙子在咱这一片名声挺好的,人的名树的影, 咱也不能凭空污衊人家,从小我没教过你们随意揣测旁人吧?」 晨阳一噎, 这还真是。 虽然她没实质性证据能证明贺京是个面甜心狠野心勃勃的小人, 可正是因此,她才更加憋屈了, 不再和四叔告状, 转头拉住开阳的手, 苦口婆心道: 「我妈说过,女孩子家结婚,就跟第二次投胎似的,结对了人,一辈子笑口常开,结错了人,那是泡进苦水里的苦瓜命,伤人的很, 能去了半条命。 听姐的话,一定不能轻易和谁走进婚姻, 你得好好考察对方的人品!贺京那样的,会讨你欢心, 和他谈对象行,结婚, 不行!」 秋东暗暗点头, 晨阳侄女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原剧情中, 开阳和贺京能快速走到一起, 一来家里人没提前见过贺京那小,等他投其所好,把开阳哄的晕头转向,家里再反对也晚了。 二来,开阳或许是见爸爸自奶奶去了就一直病着,想尽快成家,从爸爸肩上接过家庭重担。 毕竟,在她看来,一直接受二叔三叔的帮扶,并非好事。 可这会儿,秋东给开阳夹了好大一块儿红烧肉,开阳塞嘴里,幸福的眼睛都快眯起来了,听了她姐的话,纳闷儿的很: 「咋扯贺京身上了?我和他都不熟,也就前几天我们一起在街上帮人抓贼,碰巧才说了两句话。」 晨阳眼珠子一转,好奇道: 「那今儿下班,我还看见他跟你一道儿从学校出来呢!」 开阳更无语了: 「他爸爸是我们教研组的老师,他去给他爸送钥匙,碰巧遇见了。」 晨阳心说,在你看来是碰巧,可从贺京那头看,怕是蓄谋已久吧。否则按你说的,你们就见了两面,能满大院的传出人家正在拍你的话来? 还不是从贺京那头传出去的!为的就是宣告主权,让那些对你动了心思之人知道你是有主的,该怎么办掂量着来! 晨阳最看不上这些小伎俩,合着在那些男人眼里,漂亮女人就该是他们所有物似的,他们看上了,他们要追,就不许旁人染指,都不需要问一下女人意见? 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他们马家可从没出过如此没品的男人,开阳从小在爸爸和三叔四叔的薰陶下长大,家里男性哪个放出去不是品行良好的绅士?吃多了山珍海味,应该不会看上外面的腌咸菜吧? 第482页 晨阳眼珠子滴熘熘转,一碗面条下肚,又有了主意,便不在四叔面前多言。 秋东不动声色,面上露出欣慰表情: 「看来是我们误会了,既然开阳你没有那个意思,改天见了人小伙子,把话说清楚,免得传来传去不好听。」 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笑眯眯道: 「你如今是大姑娘了,遇到喜欢的人,爸爸支持你谈恋爱,这是爸爸给你的谈恋爱经费,每月都有。这谈恋爱嘛,就得你来我往,不能一方只付出,一方只接受,那样长久不了的。 别看爸爸至今单身,可当年爸爸追你们阿姨的时候,积攒了许多宝贵经验,改天咱们可以专门抽时间交流。」 开阳被爸爸说的不好意思,忙把钱推回去: 「爸爸,我真没谈!我就是想找贺京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打零工的地方,想下班周末打零工补贴家用来着!」 秋东立马严肃道: 「有爸爸在,你做好教师的本职工作就就好,哪里需要你去打零工补贴家用?」 开阳委屈道: 「可是您都生病了呀!」 爸爸一月两月不上班,厂里照样发工资,但时间长了,厂里肯定要上门劝爸爸提前退休,没到年龄退休的话,退休金还不到工资的四分之一。 关键爸爸退休了,如今住的家属楼就得让给做出更大贡献的职工,谁叫如今住房紧张呢。 他们一家得搬去后面更挤条件更差的小平房,冬天没暖气,没自来水,自己取暖烧水,麻烦不说,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来阳都是十四了,还要和两姐姐挤在二十来平的房子,不方便也就罢了,将来怎么说媳妇儿? 何况也不安全,去年冬天后面小平房就有一家,因为晚上冻得实在受不了,没熄炉子,结果全家一氧化碳中毒,六口人只活了个上年纪的老太太,谁见了不说可怜? 爸爸都这把年纪了,她怎么能让爸爸过那种日子? 开阳这一委屈,秋东立马知道她心底在害怕什么。 想来她选择和贺京结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单身教师只能在小学那边分到十来平单间,还是两人合住的那种。而成了家的则能申请四十平左右住房,依靠贺京的人脉,必定能批下来。 她想着她搬出去,将来还能接爸爸去那边养老,是给家里留条后路。 秋东温暖的大手替闺女把额前掉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傻孩子,有爸爸呢,别怕!爸爸已经好了,明儿就准备上班。」 开阳被老马教的过分正直了,遇着问题从没想着寻求哪个长辈帮助,她总觉得自己能解决,就不要去麻烦别人,觉得她该像个大人一样,扛起这个家。 其实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因为她的阅歷和见识,让她只能想到这种解决办法。但凡她开口问问家里长辈,不论是她二叔还是三叔,哪个能眼睁睁瞧着自家日子过不下去,以至于去牺牲孩子的婚姻? 开阳忧心忡忡: 「昨儿还下不了地呢,明儿就能上班了?啥病好转都得有个过程,爸爸您可千万别逞强,修养好身体要紧,家里有我看着呢!」 秋东不再解释,又把钱推过去: 「不想谈恋爱就拿去买雪花膏,买鹅肝儿,不是喜欢吃那个嘛!」 开阳见爸爸坚持,也就收下了。但收起来肯定是存着将来应急,势必不会拿出去挥霍。 秋东就对晨阳提议: 「周末带你妹妹去滑冰,去看音乐剧,去老莫餐厅吃蛋糕,吃西餐,长长见识,钱四叔出。不是说家里鼓励你们超前消费,就是得让你们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样儿的,免得回头有臭小子领你们去一趟,你们就觉得人家带你们见识了新世界,迫不及待奔着人走了。」 晨阳眼睛一亮: 「行,喊上继阳和俊阳,我们姐妹一起去!」 秋东知道晨阳和俊阳对那些地方不陌生,毕竟老二老三家里不缺钱,又只一个孩子,不可能给孩子养成花钱小气巴巴的性子。有这两人领着,他且放心。 来阳自告奋勇,举手道: 「我,我做护花使者,保护我美丽的姐姐们!」 开阳有些着急,她不想浪费钱,可话没出口,就听她爸爸用轻快的语气问: 「现在进行举手表决环节,对我的提议贊同的,请举手!」 好吧,只开阳手没举起来。 秋东一锤定音: 「少数服从多数,就这么定了,北海那边湖面结冰,正是滑冰好时节,明儿你们就去,别磨蹭!」 晨阳对四叔的提议佩服的不行,等开阳见识过京市小年轻能见到的所有大场面,贺京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会儿功夫,她已经在心底琢磨起来,贺京想和我妹妹谈对象,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他能带开阳去的地方我能带她去,他不能去的我也能带开阳去见识。 至于剩下的,怕两人凑一起谈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这也好解决,我今晚回去就约同学朋友老师出来一起聚会。 甭管是斯文俊秀,还是风流倜傥,亦或者老实本分,满腹才学,还是绅士温柔,英朗俊挺。下到十八岁,上到八十岁,各色各样的她晨阳都得想办法给找来。 就不信见识过了那些人后,开阳还能被贺京那点小伎俩给骗了! 秋东任由几个孩子折腾,笑而不语。 第483页 俗话说,钱是人的胆,这话搁开阳身上其实没毛病,若家里经济条件好,她的选择自然会变得更从容。 所以,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还是得想办法挣钱。 然后,秋东就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找厂领导去办理停薪留职。 冯主任对秋东的选择十分吃惊,如今社会上普遍停薪留职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主动,想下海捞金。第二是被动,厂里效益不好,给员工发不出工资,一家子等着吃饭,只能去外面想办法挣钱。 秋东瞧着哪头都不沾呀! 冯主任亲自给秋东泡了茶,茶叶在搪瓷缸子里沉浮,他两指夹着烟,给秋东也递了一根,两人吧嗒吧嗒抽了好一阵儿,气氛到这儿,冯主任主动关心: 「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老马呀,有困难你直接言语,咱们工人以厂为家,有问题大傢伙儿帮着想办法解决,千万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烟雾从秋东鼻孔喷出,让他那张脸更添三分愁苦: 「主任哪,咱老兄弟,我跟你说实话,我妈一去,我心里头不得劲儿,憋得慌。整天搁家里,不单孩子们瞧着忧心,我哥嫂也跟着悬心,搞得谁都没法儿好好过日子。 这不,我一南边儿的老战友,几十年交情了,打电话叫我上那边散散心去。去多久我也说不好,听说如今南边儿发展的不错,就当瞧新鲜了,要是能再给我三个孩子攒点家底,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冯主任听秋东话里话外的意思,竟也起了下海捞金的想法,真真是惊的不轻。他倒没觉得秋东是眼馋报纸上那些「万元户」,想钱想疯了,秋东压根儿不是那种人! 而是想到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测: 「老马呀,你跟我说实话,你身体究竟咋样了?」 听着像是快不行了,拼着最后一口气给孩子挣家业呢。 秋东一噎,心道还挺会想,脑洞挺大,但我不能认: 「你瞧见了,挺好的,扛百来斤粮食不是问题。」 秋东越不承认,越发做实冯主任心底的猜测,他轻声细语安抚道: 「停薪留职的事儿先不急,你是咱厂里的功臣,回头组织开会,给你半年时间想清楚,若到时候你还坚持,再办手续不迟。」 有个单位,最起码生病住院的花销,单位包了。 秋东琢磨着等他好端端的,健健康康的从南边儿回来,冯主任的脑补自然迎刃而解。 可冯主任琢磨的是,这事得和马家那边透个口风,要不然以老马的为人,是不会主动告诉家里的。回头马家听闻噩耗,得人仰马翻。 就这样,秋东出了冯主任办公室,转头去火车站,乘火车一路南下。 等开阳姐弟在北海滑完冰回家,见到爸爸留在桌上的纸条,只稍微有点诧异,更多的是担忧。 因为以前爸爸也经常留纸条外出,去各地探望战友的家眷,开阳她们都习惯了。唯一不同的是,这回爸爸的身体还没彻底好,可能吃不消长路跋涉。 而另一头,冯主任假借喝酒胃不舒服的名义,去医院检查,偶遇了代表单位去医院探望战友的周平。 周平,秋东三嫂,因伤退离一线后,在装备部负责管理器械一块儿,大小是个科长。以前去啤酒厂家属院接送俊阳的时候,和冯主任打过几次照面。 这不,冯主任见着周平,站在走廊很客气的寒暄了几句,话题自然的扯到了秋东身上: 「我们单位也没条件组织职工年年体检,都是身上不舒服了自个儿往医院来。老马那人倔得很,身上不舒服,小问题就靠忍,不到实在忍不住,坚决不上医院来。」 周平心道,其实她们这代从战场下来的人,很多都是这种想法。不给国家添负担,不给组织添麻烦,牺牲小家成全大家,或许现在的人觉得他们迂腐,可国家也正是因为有无数他们这样迂腐的人,才有了今天的和平。 冯主任又道: 「老马前几天和我谈停薪留职的事,说是要去南边儿散心。我是知道他的,最不可能任性妄为,也不知这回究竟是咋想的。」 等人走了,周平越琢磨越不对味儿,心下一咯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否则冯主任好端端的,干嘛说些有的没的? 转头就借用医院的电话给丈夫打过去,把方才的事细细说了。 老三听的眼皮子直跳,他可比向来粗疏的妻子精明多了,一听就明白人家在暗示什么。当下便感觉不好了,捂着胸口道: 「四弟上一回体检是啥时候?他身体已经差到那种程度了?好好的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可转念想想,他们这代人,战场上没少受伤,一到天阴下雨,就跟刀子刮似的,又有几个长寿的?哪天睡下去起不来都是常事。 只不过从没想过这种事会落在老四身上。 老三叮嘱妻子: 「这事先瞒着孩子,别在孩子跟前漏了口风,晚上我去二哥家一趟。」 周平挂了电话,心酸的厉害。好人不长命哪,贼老天不长眼!老四要真没了,开阳姐弟得多可怜? 秋东完全不知道冯主任好心办坏事。 他在老战友的陪同下,于南边儿见识了正在成长的特区,又去黄河路瞧了被那位盛恩颐公子一夜之间豪赌输掉的,黄河路上百□□堂。 听人说,那位由慈禧太后亲自起名,宋家三姐妹母亲做家庭教师,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盛公子,晚年饿死在自家祠堂,还跟战友一起唏嘘两句。 第484页 转道儿前往粤省,那是上到每个市,下到每个镇,都有烈士墓园的英雄省,当年「粤军尽,川军出」,到后期九十万粤军仅回去三千人,何等惨烈。 秋东挑了个好天气,带上好酒,挨个儿去祭奠了几位老战友。 随后,才带着他南下淘到的宝贝,乘火车回京。 作者有话说: 秋东:我现在说我身体真的很好,你们也不会信了对吧? 感谢在2024-01-12 11:56:09~2024-01-13 10:4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鲤大王 8瓶;山随平野尽 5瓶;喵喵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秋东读书 ◎百万商人◎ 北上前, 秋东给京市的老兄弟去了电话,托对方在通县租一座独门独户的大院子。 通县那地方,来回在「通州」和「通县」之间改名多次, 距离京市近,但又属乡下, 院子便宜的很。老兄弟听闻是秋东自个儿想租, 非说是自家院子,要钱就是看不起他! 秋东也不跟他在这种事上争执, 总归不会让老兄弟吃亏就行。 又叮嘱对方: 「我大概三天后到京市, 到时候你找些人, 搞几辆车来运货。人要手脚麻利,十分钟内得把货从火车上运下来。」 这年头火车平均时速三十,要不然也不能给扒车党机会。中途谁也不知道会在哪个车站,因为什么原因停下,停多久,都是未知数。秋东说三天,都是预估最快的了。 「行,我找村里的小伙子去火车站守着, 等到你人为止!」 然后,秋东大手笔的包下两节火车厢, 僱人把他这些日子淘的宝贝全塞进去,车厢里满满当当, 自个儿都是躺在货上休息的,一路上还有列车员工作餐吃。 虽然整体来讲, 条件依然很刻苦, 可跟同时期其他扒车党对比, 显然是受了极大特殊照顾。 要是没那位在铁道部工作的战友帮助, 他且没那么容易租车厢,还想半路加塞上车?跟运送的咸鱼挤一块儿回京都是幸运的。 等到第五天,秋东才和他的货,灰头土脸进了通县一早租好的院子,整整拉了六卡车。 人前,老兄弟没说啥,等把人都打发走,院里就剩他和秋东,一人一盆面条吸熘的时候,老兄弟才语重心长道: 「老马呀,你可不能干煳涂事,到时候连累的不仅是你家里孩子,还有你上头的兄嫂。你兜里有几个子儿我能不清楚?你哪来的钱押这么多货?」 秋东咬口大蒜,就着面条咽下去才说: 「没要钱。」 「没要钱?」老兄弟惊了,「以私?咱清贫了一辈子,不能临了,把你哥哥拉下马!」 秋东拽着人重新落座,简单解释道: 「货是老楚当担保人,让我先运来京市试试水,等回款了再给打过去就成。」 老兄弟一听压力更大了,那可是两火车厢,整整六大卡车的货,压上了老楚的名声,要是赔本儿了,老楚都要没脸见人啦! 「那火车呢?租两节火车厢可不便宜!」 「老王帮着跑的,听说南边儿有个大学,因为什么事闹的学生想集体来京市上访,车票都买好了,又被当地政府给劝回去,票还没来得及退,我稍微出了点租金,正好连夜出发。」 老兄弟听的拍大腿,好傢伙,合着老马干的是无本儿的买卖呀! 就说呢,当年打仗的时候老马就心眼儿转的快,如今瞧着宝刀未来呢。 「你心里有数就成,回头我多招唿些人,帮你去街上摆摊儿,横竖不能让老楚没法儿做人!」 秋东放下面盆,抹抹嘴,心道摆摊儿得摆到啥时候? 「打发个信得过的看着院子,咱去见些人!」 见啥人呀! 一些在京市各单位,各街道,各厂子上班的老兄弟。 两盘花生米,小酒一喝,都是託付过生死的关系,秋东就把想法说了: 「薄利多销,你们从我这儿拿货,凭咱的关系,不收你们押金,从你们手里卖出去一件,刨去成本,我给你们八毛钱。当然了,那么多货,就凭咱这些人一时半会儿也卖不动,你们也可以发动家里信得过的亲朋好友,让他们从你们手里拿货。 三十件起,押金八块钱,他们每卖出一件,我返你们三毛利!至于他们再发动下线,则返一毛。」 众人都没迟疑,也没想着从秋东这儿赚钱,就当是帮老马的忙了。 「这话忒客气,都不是外人!」 「咱也别耽搁了,走,这就上通县拉货去,我们厂里效益好,女职工都爱赶时髦,我先来两百件儿女装试试!」 「我们厂子近半年不景气,不过我姑她们街道最近举行庆国庆活动,要求尽量展现女性风采,我也拿两百件儿试试去。」 有脑子灵活的给出主意: 「咱也别抠搜,找单位里那年轻漂亮身段儿好的女性,免费送人家一套,让人穿出去亮亮相,旁人瞧了觉得好,生意自然就上门了。」 还有人说: 「我家小孙女特别会搭配,单位工服她搭个腰带穿身上,瞧着就比旁人好看。还经常帮那些出去相亲的小青年们搭衣服,你还别说,都是平常穿惯了的,经她手一搭,就是出彩些! 可见其实很多人是不会搭衣裳的,咱也可以搭成一套卖!」 第485页 一行人唿啦啦来,又唿啦啦走,带走了小半卡车货,瞅着依旧塞满院子的东西,老战友急的挠耳朵: 「要不,让我媳妇儿带回娘家试试?现在农村年轻人结婚,已经不流行中山装啦,万一他们喜欢这样式儿呢!」 「行,试试怕啥!」 秋东笑眯眯鼓励老兄弟。 他选的货,首先在款式上不出大问题,其次,质量不一,这就导致价格上的偏差,能满足不同阶层人群需求。 然后,秋东运来的服装,就在京市好些单位流行起来了。 就连开阳上下班,从学校到啤酒厂,好些人都穿着刚遮住屁股的长毛衣配健美裤,脚上一双短靴子,外面套一件大衣,简直走路带风! 大家都说,这是从南边儿传过来的,最流行的穿搭啦! 开阳看的有点眼热,还想着周末带妹妹上街,给姐妹两也搭一套呢。结果她晨阳姐特豪横的给妹妹们一人一套,让司机送家来,还特别叮嘱: 「周末都穿上,我约了摄影师,咱去故宫拍照去!完事儿上景山放孔明灯,都别迟到啊!」 这天贺京又一次给他爸送钥匙时,偶遇晨阳,见她还穿着直筒灰毛衣,军装库,两条辫子又黑又亮,想起她夏天偶尔穿件布拉吉,就能让大院里小伙子挪不开眼,似真似假道: 「马老师,最近大家都穿健美裤,毛衣的颜色又多又靓,我有个同事的姐姐在做经销,卖的特别好,不如下班后我带你去买一件吧,肯定比外面卖的便宜许多!」 开阳心里嘀咕,贺老师家也太奇怪了,配一把钥匙能费几个钱?非得天天让贺京专门给贺老师送一趟。 手下整理教案,嘴上应付道: 「谢谢你啊小贺同志,不过我姐已经给我买了,上班穿着容易弄脏,我留着周末在家穿。」 而且晨阳姐可是说了,市面上那些经销商精明着呢,一分钱一分货,表面瞧着样式都一样,其实质量差远了,她去买的时候人老闆给她把话都讲到前头,买便宜货可以,但别几天穿破了找人家麻烦。 贺京讨喜的娃娃脸上露出憨憨的笑,跟着开阳一起出教研室: 「那明天周末,我们单位组织去冀省旅游,来回公交和食宿单位报销,好几位男同志,可是只有一位女同志,你能和她去做个伴儿吗?」 开阳拒绝的很果断: 「不好意思啊,周末和我姐妹们有约了。」 贺京看着开阳毫不犹豫离开的背景,眼眸微眯,完全想不明白,不过短短四个月时间,开阳的性子怎会变化这么多? 另一边老三家,邻居来送老家特产,周平随口约人家周末出去转转,说起最近流行的健美裤,邻居无意间提了一句: 「听我小姑子说,京市这健美裤的生意还是你家老四带头做起来的呢,她们厂好多职工家属跟着老四做经销商,赚的比工资还多,也算间接解了厂里的难。」 周平听的一愣一愣的,看看丈夫,夫妻两面面相觑。 「老四?」 「是啊,听说这几个月他已经从南边儿运了三趟货了,租火车皮运的,货下了火车又上大卡车,排了老长一熘儿去通县,瞧见的人可多了。他那些老兄弟都跟着发了笔小财,日子过的有油水多啦!」 老三眨眨眼,再眨眨眼,这说的是他四弟?是他那个老实本分,沉默寡言的四弟?还有,他四弟不是在南边儿散心吗? 老二老三这段时间心里焦灼的很,又实在联繫不上老四,只能中间托熟人给老四捎话,让他务必早日回京,又说家人都很惦念。 结果愣是没有回信,他们也不敢催的太狠,生怕老四倔性子上来,不管不顾,反倒让身体更坏。 结果他听见了什么? 老三转头就去楼上书房,给秋东单位,秋东那些老战友的单位挨个儿去电话,这回甭管旁人说什么,一定要让老四回来把话说清楚! 信传到秋东耳里,已经是两天后啦,彼时他刚下火车,就被告知这个消息,也挺无奈的。 这事儿让秋东怎么说呢? 他又不是故意躲着两个老哥哥,实在是忙的脱不开身。 这不,近两天正折腾着在南边儿办厂呢,从土地的审批,到厂房的建立,再到机器的引进,招工,哪一步都离不开人。 这几月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两地来回奔波,连家都没顾上回,还是托人给开阳几个送信报平安的。 再有老关系,有些事也得亲自去瞧着才放心,哪能真心大到直接交给旁人处理! 不过这次回来能稍微歇息一阵子,也没耽搁,直接让人把他送去三哥那边。 正赶上晚饭时间。 秋东风尘僕僕,身上穿的是最不起眼的劳动服,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了,脸倒是还算干净,一进屋把老三夫妻吓了一跳。 「我亲爱的弟弟这是去採煤挖矿了吗?」老三阴阳怪气道。 当然不是,如今火车上扒手多了去了,穿的光鲜亮丽,让人一瞅就是肥羊。为了避免麻烦,秋东可不得伪装一番嘛。 秋东才不搭理三哥的挖苦呢,跟三嫂打了招唿,脱掉外套,露出里面干净的羊毛衣,一屁股坐在餐桌边儿上,扒拉过三哥才动了一筷子的面碗,埋头唏哩唿噜勐吃。 抽空还得来一句气人的: 「还是家里饭菜吃的舒服,去南边儿就没吃顺口过,要是能再添点醋就更好了。」 第486页 保姆已经去厨房下面条了。 老三张张嘴,憋了一肚子的斥责愣是没说出口。实在是,老四一进门还不明显,可这脱了外头宽松的衣裳,里面就一件贴身毛衣,顿时能看出老四瘦了一大圈儿! 这得遭老罪了。 亲自提醋壶,给老四碗里添了两滴香醋。 「我知道您有很多疑问,麻烦三嫂给我二哥去个电话,有啥话咱到时候一併说,免得我还得再讲一遍。」 老三没言语,端起保姆送来的面,剥了瓣蒜,埋头就吃。 人回来了,他心落下了大半儿。 另一小半儿,得听听这老东西究竟怎么说。 然后这一说,就过去了将近两小时。 老二老三可不是秋东那些老战友,大概说说就能煳弄过去。在他们跟前,秋东得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事无巨细讲清楚。 书房里安静了好一阵,老二搓搓手,首先确认: 「所以,你身体根本没问题,一切都是冯主任误会了,对吧?」 这是当然。 行,健康就行,人好着呢,比什么都重要。在老四跟前,好似这几个月的担惊受怕,辗转反侧都不曾发生。 老三又问: 「所以你这几个月南北两地倒卖服装,赚了百十来万?」 秋东纠正:「两百三十八万。」 老三就跟看稀罕似的看老四,啧啧称奇: 「咱爸当年就说,你小子心眼儿活泛,幸好为人过于正派,走不了大岔子。」 秋东再次纠正: 「我如今走的也是正路!」 这是当然,整个操作中没有一丝违法痕迹,赚的都是辛苦钱。跟那些靠家里关系在外头倒买倒卖,以公肥私,做假批条的比起来,再正没有了。 钱的来路干净,不怕查。 两人也不追问老四怎么突然就想做点生意了,在他们看来,能有事情分散一下老四的注意力,不要让老四一直沉湎于母亲离世的痛苦中,是一件好事。 老二好声好气跟弟弟打听: 「接下来啥打算呀,咱家是要出个大商人?如今北边儿整体环境不行,想做大生意还是得去南边儿,你就捨得我们呀?」 老三跟着帮腔: 「就算你捨得我们,我们也不放心你呀,毕竟咱家在南边儿人头不熟,有啥事也远水解不了近渴吶!」 秋东也不吊人胃口,直接道: 「不去了,我给那边儿找了个职业经理人,代理厂长,以后有什么事电话联繫,偶尔去瞧瞧就行,家里孩子还小,且离不得我呢。」 两哥哥听他这么讲,最后一点儿担心也去了。 老三就调侃他: 「你现在是咱家的款爷了,啤酒厂的工作,想停就停了吧。时代确实不一样了,咱也不能一味地埋头干活儿,还得抬头看看世界。母亲说的对,人嘛,要有工作,还得有生活。」 总不能看着弟弟一辈子埋头做那牺牲自己的老黄牛,好不容易开窍了一回,且叫好好享受生活去。 熟料秋东再次摇头: 「不,我要去上学!」 老三好悬一口茶直接喷到老二脸上,咳嗽好几声才找回自己的脑子: 「不是,老四呀,当年为了让你上学,从爸妈到大姐,哪个不是费尽心思和你斗智斗勇?结果呢?你这是琢磨了几十年,终于回过味儿了?」 秋东一本正经的看着三哥: 「时代变了!当年不上学我也能勉强算读书人,说出的话有人信,走哪儿都饿不死。往后手里没有那张毕业证书,说破天也是文盲!」 老三被弟弟逗的不行,不过弟弟想读书,想法是好的,于是他好声好气哄道: 「这样,b大今年开了个面向社会的本科自考班,要么专升本,要么单位推荐。你看这样行吧,我和你们杜厂长有些交情,让他给你一个推荐名额,开春就能去读,你也可以趁过年这段时间,先在家自学,要不然跟不上人家的进度。」 老二也笑呵呵道: 「b大啊,到时候还能和继阳做校友,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秋东点头,又提要求: 「你和二哥得给我出学费。」 自考班和继阳她们的统考生可不一样,如今的统考大学生,不仅不用交学费,学校还给生活补贴,相当于上大学就开始挣钱。 自考班不仅得自个儿交学费,学费还不是一笔小数目,秋东都打听清楚了,一年一千五,三年毕业。在普遍月工资四五十的情况下,一千五绝对不是小数目。 老二就纳了闷儿了: 「你小子,是想把二哥的私房钱一网打尽啊!你都是有两百万的人了,还惦记二哥这点儿东西,过了呀!」 秋东却强调: 「当年你们读书都是爸妈给出的学费,如今我读书,也得家里出学费,长兄如父。」 老三乐的不行,刚还说老四开窍了呢,结果还说这么轴。不过眼下的轴,可比以往可爱多了。大手一挥: 「行,学费我和你二哥出了!」 看着二哥心疼的直抽抽,秋东老神在在,丁点儿不觉得愧疚。 长兄如父,既然行使了长兄的权利,自然也要担上长兄的责任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3 10:42:40~2024-01-14 11:0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87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鲤大王 8瓶;有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安宅,搬家 ◎建厂啦,又赚一笔◎ 相较于两位兄长的淡定, 孩子们简直对爸爸华丽变身,成为身家百万的款爷一事,震惊到无以復加。 好几天, 来阳走路都是飘的,甚至非常奢侈的早饭买两根油条两杯豆浆, 撑的直打嗝儿也不捨得丢, 走路上就跟打鸣的大公鸡似的引人注目。 秋东觉得没眼看,约莫穷人乍富就这样儿吧, 于是决定给老三找点事做, 让他体验一下放开手脚花钱的感觉: 「你来, 爸爸交代你一项重要任务,周末和你姐姐们四处转转,打听打听哪里有卖院子的,咱家四口人挤在这三十来平的小屋子,确实不合适。再说了,爸爸不在厂里工作,总占着房子也不像话。 要求呢,就两点。一来得宽敞, 将来就算你姐姐们结婚了,回家还得有自己的屋子住。二嘛, 不要楼房,爸爸有了年纪, 上下楼忒折腾。」 来阳听的激动不已,呲着牙搓手问: 「那价钱呢?」 秋东摆手: 「这你甭管, 你瞧中了, 爸爸买不起, 是爸爸的事, 且尽管瞧去吧。」 就这小子的胆儿,能一气儿花十万块,都是看得起他。 「保证完成任务!」来阳朝他爸做了个敬礼的动作。 秋东给了五百块活动经费: 「别着急,多打听,中午和姐姐们在外面吃点好的。」 然后,秋东耳边就清净了。 来阳和几个姐姐,一到周末就骑自行车走街串巷,还不敢大张旗鼓,生怕给爸爸惹来招摇的名声,心情澎湃又小心翼翼,行为上显得特别狗狗祟祟。 旁人见他整日进进出出,不务正业的样子,纳闷儿问起来,来阳指着身上为了出门方便换的运动衣,随口煳弄人家: 「去我姐学校打球了,b大今年要和外国友人打友谊赛,我想争取个候补名额,也算为国争光嘛,让我姐去给我加油助威!」 都是一个家属院儿里的,人家面上不说什么,私底下免不得嘀咕一句: 「老马家是彻底发达了,以前来阳几个下学就忙着蜇摸口粮,吃顿肉就是好日子。这才多久会儿呀,周末还特意换运动衣才出门打球,真是不一样了。」 「可不是不一样了嘛,开阳那丫头本就长得好,如今脸上笑多起来,瞧的我一老太太见了都心热。」 有人就感慨: 「那也是老马有本事!谁要眼馋,自个儿去试试呗!」 旁人酸熘熘回一句: 「再有钱又如何?还不是个体户,生老病死都没有单位管的,我可是铁饭碗,且捨不得呢!」 「你这人忒没劲儿,老马以前冬天帮你家扛白菜,夏天拎大米,合着搁你嘴里落不下一句好?」 「咋还较真上了,我这不是说说而已嘛,谁又往心里去了?」 人红是非多,大抵如是。 不过这种话也没人傻到跑秋东跟前说,大家进进出出还是邻里邻居,相处的也挺融洽。要说变化嘛,约莫是众人待秋东一家,比以前更热情三分。 只能说人之常情。 秋东不在意这些是是非非,他正安心在家看书,准备年后入学。 书是冯主任托人找的,冯主任对给秋东造成的误会很不好意思,专门上家里给秋东解释了一回。 秋东觉得没啥,老冯人虽精明,但心眼儿不坏,在这事上没存啥坏心,老哥俩喝了几杯就此揭过。 临出门前,冯主任还拍着秋东的胳膊感慨了道: 「老马,你比我,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有魄力,拿得起也放得下!升职的机会你说不要就真不要,几十年待在一线没一句怨言。厂里的工作说不要就真不要,刚下海就干一票大的,你才是这个!」 临到退休的年纪,还能果断放下上百万的生意,又沉下心去读书,这份心境,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他给秋东比大拇指。 秋东和他握手,什么都没说。 说多了像炫耀,说少了不实诚。何况人家嘴上羡慕,可真要老冯也停薪留职,下海去闯一闯,人家也未必捨得国营厂的领导职位,转而成为如今不怎么上檯面的个体户。 事情过了就过了,不值得反覆琢磨。 转天,秋东那个向来浪漫风趣的三哥,让司机给秋东送了张电影票来,顺道儿还送来了三哥的口信: 「说你土还不服气,有钱也不晓得怎么花,走,三哥请你看电影去!」 司机原以为得费点口舌,才能让秋东跟他出门,结果秋东看了一眼电影票,转身进屋换了黑色中山装,手臂上搭了件呢子大衣出门,还主动招唿他: 「走吧,别迟到了!」 别说司机诧异,就连三哥见着秋东这幅装扮,都不由感慨一句: 「富贵养雅人,这话可真有道理,四弟你如今瞧着就从容雅致多了。」 那可不,秋东自个儿如今就是做服装生意的,他请的那职业经理知道他的喜好,从不给秋东整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每月叫人专门给秋东送一趟服装。 量身定制。 秋东礼尚往来: 「您品味也不差。」 三哥向来眼光好,今儿白衬衫上头搭v字领深蓝色毛衣,放在几十年后也是经典。 第488页 三哥是个非常乐意尝试新鲜事物的人,在衣着方面,非常有自己的坚持和见解。他觉得部分潮流很没有道理,简直是在糟蹋他的眼睛。 好比今儿两人看的,据说是上头专门从国外引进的科幻电影,《从大x洋底来的人》,才第一天在大观楼影院播放,噱头很足,家里没人乐意凑这个热闹,老三特意带弟弟来尝鲜。 整场电影看完,直到上了车,老三还在感慨: 「国外在文化输出这块儿,确实比咱们做的好,影片虽有不足之处,但可以预见会很受追逐新潮的年轻人喜爱。」 秋东特别认同三哥的看法,于是在到家的第一时间,就去三哥的书房给他的职业经理拨了电话过去: 「看没看《从大x洋底来的人》?没看?现在就放下手头工作去看,看完连夜找人设计打版,让工人三班倒,发两倍加班费,五天内我要在京市见到喇叭裤!」 老三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顿时觉得四弟如今越发有样子了,真是干一行像一行,这把握市场的眼光,还真有几分当年父亲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劲儿。 不过这是四弟的事业,他不会指手画脚,只在旁多多鼓励。 当晚,秋东是在三哥家客房歇息的。老三见他大半夜守在书房做题不睡觉,挺纳闷儿: 「我这是在处理咱们出去看电影落下的公务,你呢,我亲爱的弟弟,别说你是想陪伴我?」 秋东从不随意乱动三哥书房的东西,眼睛从题目上离开,看了一眼腕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等电话。」 果然,十分钟后,电话准时响起,对面职业经理用振奋的语气对秋东道: 「老闆,我已经和布料供应商谈好了合作!还有,咱们要不要提前联繫一些墨镜商,我觉得□□镜配喇叭裤,更有市场前景!」 这是当然,只不过比起人家现成的眼镜商,他们现在才谈合作,不太划算,生意是做不完的,适可而止更好。 但秋东很看好对面的年轻人,乐意培养对方,于是道: 「照你的意思办吧,我相信你。」 果然,在之后的几个月内,《从大x洋底来的人》给了国人非常大的震撼,电影演员麦x哈里斯夸张的□□镜成了街头年轻人的时尚单品。 而□□镜和喇叭裤瞬间成了标配,裤角宽的能拖地,屁股包的特别紧,裤腰又很低,蹲下去半个屁股蛋子露在外头的场景比比皆是。 虽然这一把,让秋东赚的盆满钵满,可见证了这场生意起源的三哥,还是没忍住批评了弟弟两句: 「潮流是需要引导的,你如今作为一个潮流引导者,做出每个决定前,得慎之又慎。那些什么低腰喇叭裤,你上街上瞧瞧去,年轻男男女女走一块儿,稍微有点大动作,腰和腚就露出来,实在不体面!」 三哥欣然接受年轻人追求潮流,但那是追求体面的,雅致的潮流,又漏腰又漏腚的潮流,简直是一场灾难。 秋东觉得这简直是无妄之灾,辩解道: 「我们做服装生意的,首先考虑的当然是实用性和美观性相结合,我们厂设计师出的可都是正常尺度的喇叭裤,既能展现女性躯体美又不影响日常生活。 可市场风向这种事,个人难以把控,其他商人闻着味儿进来,为了争夺市场,一再大胆改良,就改成了你见到的那样,我能有什么办法?」 秋东想了下,又安慰他三哥两句: 「您一天到晚多少大事忙不过来,家里这点小事就别担心了。潮流这回事,来势汹汹,去的悄无声息,热闹也就这一阵儿,回头大家脑子冷静下来,发现犯了蠢,又该撵上下一轮潮流了。 人嘛,群体性特别强,在融入群体的过程中,智商就不自觉下降了,难免的。」 老三大感欣慰: 「难得难得,这阵子书没白看,四弟你最近讲话都更有条理和说服性了。」 秋东很快乐的接受了来自三哥的马屁,才通过电话邀请对方: 「明儿在北海公园那边摆暖屋酒,您下班和三嫂一起来吃饭,记得带上俊阳!」 老三在那头哈哈大笑: 「成!早几年就让你选大房子,那是你应得的,你偏要发扬风格。当年你二哥看不过去,偷偷跟杜厂长打招唿,给你分了套八十平的三居室,结果你把老二好一顿排揎,如今可算是回过味儿来啦?」 那可不。 说起这新房子,来阳几个没少花心思。大冬天在外头跑,愣是把俊阳和晨阳脸蛋都给吹皴了。 经过好一番对比,孩子们最后瞧中了北海这边胡同里的一处两进四合院儿。 院子有些破败了,原本住的是两老夫妻,年初老头子没了,剩下老太太一个人,在国内没什么亲戚,于是老人家决定把院子卖了,转身投奔身在港城的侄子。 来阳觉得那处院子哪哪儿都合心意,稍微找人收拾收拾就能入住,距离二姐的b大很近,骑车十几分钟路程,就是大姐以后上班不怎么方便了。 开阳却觉得不是什么问题,大不了以后每天早起半小时骑车上班嘛! 于是,孩子们很开心的决定,就是那儿了! 结果到了谈价钱的时候,几人听爸爸和房主有来有往,淡定异常。 他们听的人脸色发黄,心肝儿乱跳,都快不认识钱到底是什么东西啦。 第489页 四万啊,那可是整整四万! 大姐的教师工资是五十四块,二姐的大学补贴是三十六块。一年加起来才一千零八十,不吃不喝得三十七年才能凑够吶! 而他们的爸爸眼睛都不眨,就去银行把钱打给人家啦!三人那一刻,觉得不仅不认识钱,还有点不认识他们爸爸。 房子完成过户,秋东只把持了大方向,具体细节撒手让孩子们自己看着办。 秋东的意思是,房间得安装供热管道,自个儿架锅炉,到了冬天,自家拉煤烧暖气。也不用家里人动手,附近僱人干都行。 全部电线得拉新的,那东西一旦出意外,就人命关天。 再有,专门隔出一间屋子用来洗澡,洗漱,这屋子要通风好,要採光好,要干湿分离,还得坐北朝南冬天能晒到太阳,屋里暖气好。 厨房单独噼出来,柴房一间,冬天装煤炭用。 如今,全家都是读书人呢,再给隔一间书房出来。 另外就是生活用水,胡同目前还没有接自来水,好的是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不用去胡同口挑水,弄个简单的汲水器就很方便。 人生中第一回有自己的房间,几个孩子怎能不激动?当然得用心收拾啦。 晨阳推荐了她学建筑的学长,专门按照四叔的要求进行改装。 前任房主留下的老家具,该翻新的翻新,该换的换,屋顶漏雨的地方修修补补,来阳带人干的很起劲儿。 院子里有个小花园,原本被老太太改成了菜园子,进入冬天,老人家没什么心思打理,乱糟糟的。开阳带着继阳拔了上头的杂草,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车肥土盖在上头。 俊阳找人在上头用木头订了个架子,搭上塑料膜,就像模像样出来一小暖棚。也不知她从哪儿寻摸来的花,不讲究品种,四季海棠,三色堇,腊梅,全都摆进去,瞧着竟也生机盎然。 丹阳远在部队,听闻消息,特意找熟人打了四架床,老手艺,床结实耐用,搬进去铺上新褥子,又软又暖和,来阳当场在上头打了几个滚儿。 三婶儿找人给侄女一人打了台梳妆镜,顺道儿把如今大姑娘们喜欢的雪花膏啊,鹅蛋粉呀,眉笔口红,全都给备上。 二婶从国外寄来了时下最流行的厨卫用具,电饭锅,电热水壶,电冰箱,电炒锅,这些东西在国内一票难求,可因着二婶工作的关系,买起来倒也方便。 哦,二婶还给添了一台电视机,洗衣机,每人屋里一座檯灯,顺道儿一人赠送一张电热毯。 全是新鲜玩意儿,除了特别费电,没有其他毛病,单住进去的第一个月,家里电费已经超过了开阳和继阳工资的总和。 话说回当下,秋东给几个孩子的衣柜里,从春到冬,从里到外,塞满了衣裳。就连帽子围巾袜子腰带,都添了好些样式,在开阳看来,往后十年不买衣裳都行。 让职业经理人在南方找人加工的窗帘终于运回京,找师傅安装上,大功告成! 赶在年跟前儿,秋东把停薪留职手续办好,筒子楼的房子交还给厂里,带着孩子们搬离那间充满回忆的房屋。 开阳几个离开的可高兴了,没丁点儿伤感,甚至很不理解爸爸忽如其来的沉默。 用来阳的话说: 「住家属院有啥好?不顶吃不顶穿,咱家放个屁对门儿都要问一句是不是韭菜吃多了,一家人在屋里脚打后脑勺,姐姐从来不敢邀请同学上家里玩儿。 虽然出门全是老熟人,可都年纪不小,该接班的接班,该上学的上学,谁还能天天和熟人腻在一起呀?」 要真说住的舒服,当然是四合院啦! 暖屋酒就摆在腊月二十八。 这天一早,秋东起床时,屋里就已经暖洋洋的,雇来专门烧暖气的大伯做事儿讲究,这边的锅炉二十四小时没熄过,夜里穿秋衣秋裤下床都不冷。 说真的,自打昨日搬到这里,昨夜可是秋东这小半年睡的最舒服的一晚上了。 从前那筒子楼,隔音差的没法儿说,夜里闺女翻身,儿子说梦话,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从洗漱间出来,站在廊下,白茫茫一片,雪,悄然无声下了一整夜,刚停。 继阳已经戴着棉手套在院子里铲雪了,还能听见来阳在胡同里的吆喝声: 「哎哟我说大娘,咱两家就住隔壁,这点雪放着我顺道儿就铲了,您快回去歇着吧,多大点事儿呀,真不值当!」 继阳见爸爸出来,扶着铁杴直起身歇口气儿,说话间,白雾从红围脖里往外冒: 「爸,我姐出门前用电热水壶烧了水,您先泡杯茶醒醒神,我姐回来咱们就吃早饭!」 秋东心道,可真是我的贴心好闺女,都觉得电热水壶方便又快捷,可你们爸爸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真不稀罕那玩意儿。 知道围炉煮茶吗? 讲究的是一个意境! 红泥小火炉他早就准备好了,待会儿就拿出来给没见识的孩子们开开眼。 当下,他朝院外喊来阳: 「先别忙活了,搭把手,咱爷俩把草帘子搬出来。」 就这齣口成冰的天气,配上自家水磨石的走廊,甭管雪铲的多干净,走上去出熘滑,磕掉门牙都不稀奇,所以走廊铺草帘子地毯就是不二选择。 「嗨,爸爸您这东西准备的可真好,前儿我还觉得您弄一堆破烂儿回来占地方呢,今儿就用上了,姜还是老的辣!」 第490页 来阳认真给他爸拍马屁,秋东不是很吃这一套,摆手打发人: 「去胡同口接你姐去,路上滑,万一摔跤了呢,你帮着拎拎早饭!」 又说继阳: 「进屋暖暖手,剩下的回头让你弟铲。」 来阳在旁边吱哇乱叫: 「爸爸你偏心啊!」 秋东懒得搭理臭小子,看看你姐瘦弱的小身板儿,再看看你一米八的大高个儿,想想你姐学习上让教授都惊嘆的天赋,你拍马也赶不上,谁是咱家脑力担当,谁是体力担当,不够一目了然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4 11:04:02~2024-01-14 22:2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世轻尘 30瓶;天挺空罗、你猜 10瓶;锦鲤大王 5瓶;有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笑料百出 ◎为了一口酒,上演三十六计◎ 年前二哥送来了几十个大红灯笼, 来阳踩着梯子,在姐姐们的帮助下,整整一下午才挂好。 夜里通上电, 瞬间就有了年节氛围。 三哥挥毫笔墨,摆开阵仗, 现场写春联儿, 还不让别人碰他的大作,只能老二和老四亲自贴。 从办暖屋酒开始, 整个正月, 秋东都是在孩子们快活的笑声中度过的。 十多年了, 孩子们终于可以在自家高声说话,放开嗓门儿玩闹,可以在自己屋里穿着秋衣秋裤活动,不用为了避讳时刻注意。 继阳在自己屋子里学习到深夜,也不怕打扰谁。 开阳也不用在学校就争分夺秒做教案,避免拿回家没地方写字的尴尬。 来阳终于得偿所愿,养了条大黄狗,成日带狗子去外面撒欢, 几日功夫就和胡同里大傢伙儿混熟了。 谁家有几口人,谁家的亲戚在哪个单位上班, 谁家和谁家因为啥事闹矛盾,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不, 因为有他的存在,马家快速和胡同里的街坊邻居融合在一起。 秋东一抬头, 隔着玻璃窗, 就见外头又有人进来, 端着好大一盆湿哒哒的衣裳跟他打招唿: 「马叔, 借您家里洗衣机使使啊!」 人家也不白使,知道那东西金贵,还费电,上门总会带点啥,一把菜,两颗鸡蛋,都是心意,秋东也从不让孩子们在这种地方挑拣谁的不是。 秋东隔窗指指洗漱间,让她自便。 都是来熟了的街坊,知道洗衣机如何操作。一开始继阳还跟在这些人身后亲自操作,生怕人家给弄坏了。 后来发现那东西且结实着呢,轻易坏不了。她陪着人家,一天到晚啥都别想干了,才撒开手让大家自个儿看着办。 大冬天都不容易,厚衣裳一旦弄脏,洗了没十天半个月干不了。街坊们就在家把衣裳洗好,拿这边甩干。 渐渐的,众人发现这边捨得用炭,就连柴房都暖烘烘的,于是就有人上门试探: 「能不能把我家孙女的尿布搁你家柴房晾着?你放心,都是洗干净的,保证没味儿,就是一直不干,换洗不过来,大人孩子都遭罪。」 秋东知道这家人讲究,从不把他家孩子尿布拿来这边甩干,就指挥来阳专门腾出一间客房,在里面搭上简单的晾衣架,附近谁家有干不了的衣裳都能晾里头,基本上一两天就可以上身。 于是好些人甩干了也不带回家,转身就晾这边儿。 一天到晚家里从不缺串门儿的人,开阳几个也没见识过这种热闹的场景呀,就琢磨着有客上门,主人家得陪着吧? 秋东瞧的直摇头: 「该干嘛干嘛去,街坊邻居都知道你们在家有正经事要忙,不是非得让你们作陪。再说,都是些大爷叔伯婶娘的,人家能和你们小孩子有什么可聊的?就是瞧着咱家暖和,找个舒服地方坐一起闲唠嗑儿呢。 真想招待的话,早起烧两暖壶热水,外头八毛钱一斤的茶叶沫子搁东屋,其他的不用你们操心,他们自个儿就能乐一天。」 这不,刚过晌午,东屋就挤满了人,老少爷们儿搁一起,凑一堆儿打牌的,手里拿了毛线织毛衣的,纳鞋底的,笑声一阵一阵传出来。 跟背景音似的,马家父女都习惯了,就跟真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该干嘛干嘛。 东屋里,邻居老太太把针在头髮里抿了抿,一抬头,进门的架子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大衣裳,感慨道: 「老马这人真厚道,也是真捨得。我家冬天可捨不得这么烧炭,纳鞋底都冻手,不一阵儿就得放肚皮上捂捂!」 有人就夸: 「可不是,我这把老骨头不抗冻,冬天就靠缩着身子熬呢,从没像今年这么舒展过。」 「往年在家只有夜里上炕捂暖和了,才敢脱棉衣吶,大白天哪儿敢想在屋里穿夹棉?」 别看都住在胡同,有些人有正式工作,经济条件正儿八经不错,冬天自然过的滋润。有些好几家挤在一个大杂院,日子过的紧巴巴,条件比啤酒厂的筒子楼还不如,自然觉得在这边待着舒服。 秋东也不去计较这些,都不是没良心的人。 自打家里接纳了这些人后,门前的雪再也不用来阳去扫,要买啥菜,说一声就有人帮忙捎带,还都是瞧着就新鲜的好东西,胡同里的小孩对开阳和继阳也多了几分尊重,见面甜甜的叫姐姐。 第491页 马家的生活逐步走上正轨。 眼看过了正月十五就该上班,秋东指着报纸上的一条消息,□□发布了《关于农民个人或联户购置机动车船和拖拉机经营运输业的若干规定》,语调松快的问孩子们: 「报纸上说,从今年起,国内放开了对私人购车的限制,咱家也买一辆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此之前,机动车可全部属于公车,私人绝对不准拥有。 来阳曾听人讲过,早前上海那边有位市民的外国亲戚曾赠送他一辆汽车,可那位市民不敢用,当然也用不起,最后只能无奈将车辆无常捐献出去,此事还上了好几天报纸,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 秋东见孩子们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缓缓道: 「咱家住这边确实舒服,可开阳得去啤酒厂小学上班,来阳也得去那边上学,夏天骑自行车没啥,冬天遇上颳风下雪可怎么熬?」 开阳张张嘴,心说冬天又不总下雪,也有天气好的时候,忍忍就过去了呗,大家都这么过的,怎的我就不行呢? 秋东没给她发表意见的机会,也不举行民主投票,强制道: 「虽然放开了购车限制,但目前还没出台相应的考驾照机制,那咱们按照以前的老规矩来,回头爸就联繫单位司机师傅,咱全家都学,争取在你们上班上学前,先上路!」 开阳三人:「!!!」 秋东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说干就干。这边带孩子们学开车,另一边让人在南边打听购车事宜。 如今的驾照可不好拿,首先得在某单位挂靠,考驾照得有单位开证明。其次,考试费用每人一千八百块!最后,考试内容除了驾驶技能和理论知识外,还有占比非常重的机械维修。 马家人手一本《机械设备维修与保养实用技术》,两指厚,在秋东的要求下,每天共同在书房学习两小时,期间可以互相提问答疑。 因为如今的汽车,大多是欧美或岛国产的,不了解这些东西,万一汽车老爷半路趴窝,司机真的就只能干瞪眼,拿人家一点办法没有。 秋东觉得挺有意思,这东西也不一定要多精通,像是晨阳会开她爸的车,遇到问题有她家司机解决,但秋东还是要求三个孩子做到心里大概有数。 开阳揉揉眼睛,喝口糖水换换心情,生出无限感慨: 「怪不得机械技校那边出一名合格的司机得培养三年,要真想踏踏实实的学,里头门道确实多,说人家是高级技术人才,咱得服气!」 来阳扔掉书,徒手从爸爸的红泥小火炉捞出一个考的滋滋冒水的橘子,烫的龇牙咧嘴: 「那可不,姐你知道如今街上开计程车那些大爷,人家都懒得搭理国人,只想挣外汇吗?咱在街头举着钞票拦车,人家爱答不理。坐一小时计程车就得五块钱!那可是五块,且不算小费呢!」 继阳也吸了口冷气,人家一天开六小时,就顶得上她一个月的补贴。以前只知道在街上开计程车的,家里多少都有点关系背景,且不差钱,今儿这么一听,才晓得那东西到底有多挣钱。 秋东靠在贵妃椅上,笑而不语,此后国内发展之快速,让人眼花缭乱,是很多人做梦都想不到的程度。 好比如今宛如金龟婿的计程车司机,在不到十年时间内,快速沦为普通工人。 他鼓励几人: 「你们马叔叔来电,汽车已经在准备进海关的程序了,孩子们,可得加油啦!」 来阳眼睛瞬间亮了,顿时感觉全身充满动力,还能再看五十页书,他还催促大姐二姐: 「下午学驾驶技巧,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章师傅教的我全都记着呢!」 开阳和继阳也有点小激动。 别说如今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就是经济高速发展的后世,车子房子,都是普通人一辈子的奋斗目标呢。搁在眼下,十几岁的小年轻同时拥有两项,谁能无动于衷? 秋东整这么大动静,老二心里算了笔帐,如今一辆桑塔纳落地得二十多万,吸口冷气,感觉牙酸的厉害,偷偷把他仅剩的几百块私房钱交给秋东,语重心长道: 「老四呀,生意人得撑场面,这哥哥懂,可切记凡事有个度,勿要打肿脸充胖子。你那生意虽说赚得多,可摊子铺的大,投进去的也多,手头还真没多少活钱。哥哥就这点能耐,你先拿着应应急。」 秋东哼笑一声,毫不客气收缴了二哥所有私房钱,且没打算告诉二哥,上回搬家,二嫂给家里弄了那么多大件儿的同时,私下只拜託他一件事,便是不要让二哥手里有超过五块的零用钱。 二哥这人哪哪儿都好,就一点,没事爱喝点小酒,伤身体的很,二嫂常年在国外,哪有不担心的。 秋东便打算一直让二哥误会下去,且借着这个由头,长久的把二哥私房钱搜刮空。 但人算不如天算,很快,由内地导演主持拍摄,国内第一部时装影片,《街上流行红裙子》上映,这部讲述了棉纺厂女工大胆突破旧观念,追求新生活的片子上映后,在女性间引起了很大反响。 随后,由□□的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改编的《红衣少女》上映,安然的形象深入人心。 街上好似一夜之间就流行起了各式各样的红裙子,瞬间从之间的军绿以及黑白灰为主色调,走进了七彩时代。 第492页 而秋东找的那位职业经理,成长迅速,秋东只通过电话提醒了一句,对方就再次准确抓住这股东风,让他们厂生产的红裙子,再次卖遍大江南北。 这回,秋东装可怜也没用,二哥那颗精明的脑袋,早就想明白他弟这回没少赚。 想想他辛苦攒下的私房钱全进了老四口袋,老二气的狠了,去找老三评理,坐在老三家客厅,臊眉耷脸,委屈巴巴,一副受了天大欺骗的样子,捂着胸口道: 「你说那老东西得有多坏?他手里压根儿就没缺过钱,还惦记我那几个子儿!三弟你知道这半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天天吃食堂,酒更是一口没沾,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同事请客去东来顺涮锅子,我肚里馋的千挠百抓,却碍于兜里只剩两块钱,愣是不敢去,因为回请不起! 这半年已经有人私下嘀咕,说我升职了眼里就搁不下昔日同事,烟也不和他们一起抽了,饭也不和他们一起吃了,做出一副假清高模样,合着以前跟下属打成一片都是装的! 你说说,我这都是为了谁?」 老三摆出认真倾听,公正评判的样子,坐姿严肃,频频点头,安抚暴躁愤怒的二哥。心里知道秋东这么做的原因,就在中间和稀泥: 「咱兄弟之间,说什么钱不钱的,谈钱伤感情。你也知道老四这一年来性子活泼了许多,估摸着是跟你闹着玩儿呢,回头我喊他过来吃饭,到时候让他敬你两杯,成吧?」 老二觉得老三是在偏袒老四,气的直拍桌子: 「这是钱的事吗?是他伤了我这兄长的心吶!我是一心为他考虑,可他呢?他逗我玩儿呢!」 老三严肃的神情一顿,琢磨过味儿来,闲闲的的瞥了老二一眼,换个姿势,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道: 「戏演的过了就没意思了,适可而止吧。」 一开始老三还真被二哥给唬住了,要不是老二过于夸张的肢体语言,他还没反应过来。 「你也说了,老四不差钱,他能看上你兜里那几个子儿?」 老二哽着脖子,死不承认: 「反正这事四弟他不占理!」 老三很配合的问: 「所以你的诉求是什么呢?」 老二脱口而出: 「让他补偿我精神损失,我也不多要,一周一斤老白干儿,不过分吧?」 老三轻哼一声,潇洒道: 「我亲爱的哥哥,让弟弟来猜一猜,你藏私房钱的事被二嫂发现了,且二嫂给你下了最后通牒,你若不照办,后果很严重,是不是? 所以你顺势而为,暗度陈仓,把钱送给本不缺钱的四弟,二嫂对你这一手无话可说。如今警报解除,你便闹上门来,让四弟以补偿你伤透了的心的名义,达成你继续喝酒的目的,对吧?」 要不说是几十年老兄弟呢,对彼此多了解啊,一个照面就被拆穿了小九九。 老二也不恼,虽然他确实算计了四弟,但愿者上钩呀,四弟若没有存了借势管他喝酒的心思,能上他当吗? 嗨,总的来说,是他棋高一着! 反正老二一口咬定被秋东伤了心,要秋东用老白干儿来赔,他料定这回他稳赢,得意唱道: 「笑谈前路多险阻,赳赳老秦永向前!待到復兴梦圆时,再看中华好河山!好河山!」* 老三且让他多得意一阵儿,打电话喊老四来吃晚饭。 秋东来时拎了两笼大闸蟹,这月份的大闸蟹不够肥美,胜在稀罕,让保姆带去厨房清蒸,这才听三哥把事儿说清楚。 好傢伙,合着二哥二嫂斗智斗勇,他本是二嫂请的外援,结果二哥看透一切,将计就计,最后受伤的只有他? 呵,二哥未免想的太美。 秋东就苦着张脸跟三哥商量: 「有这一回,我是再也不敢掺和进二哥的家事里了,里外不是人呢!这样,我从二哥那儿拿了多少钱,一分不少的还给他,他和二嫂的家庭矛盾,他们自己瞧着办吧!」 哼,二嫂都把二哥的底摸透了,那钱还能变成酒进了二哥肚子,就是二嫂的无能啦。 但显然,二嫂乃巾帼英雄,并非无能之辈。 老三憋笑,一本正经鼓掌: 「四弟这个主意好,就照四弟说的办吧。」 老二顿时急了: 「我认错,我投降,咱们再斟酌斟酌呀,别急着下结论!」 秋东当着两人的面儿,唱了一段儿: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老三憋笑憋的肩膀抖动,老二黑着脸道: 「行了,想笑就笑吧,都笑话我,费尽心思,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下两人也不忍了。 「哈哈哈!」 「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注*:第十四届全运会开幕式,秦腔《华夏颂》 注*: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清代戏曲家孔尚任所作《桃花扇》。 感谢在2024-01-14 22:25:02~2024-01-16 11:4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貍钰 10瓶;锦鲤大王 3瓶;有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小菜一碟 ◎秋东的阳谋◎ 秋东的车开进胡同时, 毫不客气的说,惊动了附近几条街的人,十几个看热闹的小伙子围在一起, 都不用司机开,直接把车推到他家门口。 第493页 好些报社记者上门, 想对车主进行採访。 实在是秋东下手太快, 在年初报纸上报导了那条消息后,他就让人着手买车, 一系列流程走的又很顺利, 因此, 他家的车,算得上京市第一辆私家车。 尽管秋东进行了低调处理,报纸上并未对他本人大肆报导,只说「原啤酒厂职工,后停薪留职下海经商的马先生」採购了京市第一辆产自d国的私家车。 还是在京市范围内引起了一定关注,虽然之后的一个月内,京市註册在内的私家车便已达到八百五十二辆,到了年底更是多达三千辆, 可第一的名头,总有非凡魅力。 小范围内, 秋东这一年的经歷和成果,还是被人熟知, 他莫名多了不少朋友,许多人表示想上门拜访, 生活受到一定影响。直到两月后, 又有新鲜事转移了大众视线, 才能正常开车上街。 如今, 秋东终于能进入b大课堂,开始了他心心念念的读书生涯。 对于上学,三个孩子比秋东有经验,开学前,开阳给爸爸书包里塞一把大白兔奶糖,两袋奇多圈,以及一包昨晚才爆好的爆米花,叮嘱道: 「小零食,有助于爸爸您在学校开展友谊哟!」 继阳往爸爸书包里塞了本如今世面上流行的武侠小说,解释道: 「这是金先生的大作,年女老少皆宜,在学生团体中特别受欢迎,上面还有金先生的亲笔签名,爸爸你拿出它,一定能在班级里交到很多朋友!」 来阳贡献出一只绿油油的发条青蛙,以及集齐了十二种颜色的塑胶兵团,最后一咬牙,献上了他的宝贝铁环,像传递入党信念似的严肃道: 「相信我,这三样东西一出,你们班下到十二岁的天才,上到五六十的老爷子,都得围着您打转!」 秋东嫌弃的把老三送的玩意儿扔车后备箱里,没打算拿出去丢人现眼。 要不说还是闺女贴心呢,臭小子整日琢磨的都是不靠谱的玩意儿。 上学的书包是二哥为了鼓励秋东好好学习,专门在百货商店买的,纯黑色防水防风,又低调又结实,传三代都不成问题,一看就没少花钱。 钢笔尖是三哥买回家,亲自打磨的,用起来流畅丝滑,特别顺手。 于是,秋东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高高兴兴上学啦。 秋东不管是作为学生,还是学生家长,包括他的年龄和每日开车上下学的行为,都是人群里非常独特的风景。 或许同学们一开始觉得稀奇,因为他的年龄都够做一些同学的爷爷了。 可等时间久了,同学们发现秋东这个班里所有人的老大哥,学习比他们都认真,提问比他们都积极,和老师的关系比他们都亲密,笔记比他们都整齐明了,成绩比他们都高的时候,就只剩下满满的佩服了。 谁见了不得说一句: 「马大哥是年轻时被耽搁了!」 尤其每逢考试前,秋东就特别受欢迎,单是找他借笔记的同学便能排成一条龙,为了抢到最先摘抄权,同学们花样百出贿赂秋东,帮秋东接送孩子上下学都不算离谱的。 根本就没出现孩子们担心的,自家爸爸上了年纪,和同学们没有共同话题,跟不上老师的思维,不经意间被同学孤立,被老师当成差生受到委屈的事情。 期中考试后,秋东甚至拿了个学习优异奖回家,除了盖学校公章的奖状外,还有一个写着「争做新青年」的搪瓷杯子。 孩子们特别为爸爸感到骄傲,继阳专门找她晨阳姐借了相机,让爸爸左手奖状,右手搪瓷杯站在b大门口,合影留念。 回家后开阳把搪瓷杯子小心收进书房架子上,主动提议: 「晚上咱们去东来顺吃涮羊肉,为爸爸庆祝吧!」 继阳很认真的把这一消息打电话告诉二叔三叔,然后得到了二叔和三叔的一致回覆: 「此乃好事,当贺!礼物稍后让人送到!」 等父女四人带着一身涮锅味儿从东来顺回到家,发现二哥让人送来了整整一箱国外的时装杂志,这东西在国内绝对属于稀罕物,对做服装行业的人来讲,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可见二哥这礼物,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三哥让人送来了一箱「贝塔」雪糕,已经帮他们冻进冰箱里啦! 这两样东西可算是送到秋东心坎儿上了,他一手举着雪糕,身穿今年开始流行的运动套装,站在廊下开心的指挥大闺女: 「开阳,把你马叔刚弄来的大闸蟹给你二叔送去,让他就着黄酒解解馋,别贪杯!还有我去潮水河亲自钓上来的大黄鱼给你三叔送去,让保姆给他做一鱼三吃,他念叨好些天了!」 开阳进屋换下满是涮锅子味儿的衣服,开车出门。 这些日子以来,每日早起,秋东先送老大和老三去啤酒厂那边,那段路是由老大负责开车。送完人,秋东负责把车开回家接上老二,父女两一起去上学。 到了下午,则由老二开车先送秋东回家,然后她再去啤酒厂接大姐三弟。回来的路,就交给三弟开。 周末,秋东还会带他们开车去稍微远些的地方,先是通县,香山这类京郊附近,等这些地方都熟悉了后,就去天津,冀省,快的话一日返程,慢的话两日也够来回。 在这期间,几个孩子的车技得到了很好的锻鍊,因此秋东已经很放心让开阳单独开车上路,甚至开始琢磨啥时候给家里再添一辆车的事。 第494页 开阳把东西送去二叔家时,正赶上二叔下班。保姆恰巧去学校给晨阳姐送换季衣服,因为京市今儿下午开始吹沙尘,怕是要降温。 开阳便去厨房,戴上围裙,熟练的把螃蟹蒸上,温了雄黄酒,又闷了两碗米饭,炒几道家常小菜。 都是她打小就做熟了的,没费多少功夫,等二叔从楼上换了家常衣服,又洗了头脸上沾染的沙尘下楼,饭菜就上桌了。 老二见着热腾腾的饭菜,瞧瞧开阳乖巧听话,体贴懂事的样儿,再想想自家那动不动就哽着脖子和他吵架的闺女,嫉妒了一瞬四弟的好运道,招唿孩子: 「来,陪二叔这个孤寡老人吃顿饭!」 开阳心软,最见不得老人露出孤独失落的样子,想想二叔家里,晨阳姐正到了大四紧张关节,不常回家,二婶儿又远在国外,保姆司机到底不是亲人,二叔回家一个人得多失落呀? 于是也不说她才从东来顺吃了涮锅子的话,取下围裙,陪二叔一块儿用饭。 老二见开阳如今行事落落大方,身穿一套简单得体的运动服,没有花里胡哨的装扮,随意扎个马尾,就已经把青春二字诠释的淋漓尽致,忍不住夸赞道: 「女孩子家就得这么着,自强自立,坚韧明媚,走出去谁都得贊一句咱马家养的好姑娘!别整天学那些不着调的,又是混圈子,又是学人家拍朋友,花里胡哨,一点儿正事不干,如今拿着家里的钱瞎混,日后靠着家里的关系找个工作继续混。 人呀,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啥事儿都得自己能拿起来,哪怕有朝一日家里靠不上了,也不至于彷徨无助,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开阳认真点头,给二叔倒了一杯雄黄酒,笑眯眯道: 「二叔,我记下了,您和我爸爸说的都是一个道理呢!」 以往,二叔也没少教开阳生活的道理,二叔人生阅歷丰富,总能在她感到茫然的时候开导她,因此她和二叔的关系私下特别好。 老二就觉得特有成就感,美滋滋的吸熘一口酒,发出心满意足的感慨,又忍不住唠叨两句: 「如今是大姑娘了,正值青春,是一辈子最好的年华。有人选择在花一样的年岁报效祖国,实现理想,有人选择谈段轰轰烈烈的恋爱,成家立业,这两种都没错。 二叔要跟你说的是,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手头有什么就牢牢抓住什么,出现能和你灵魂共鸣的爱人,那就不要犹豫,大胆的尝试进入恋爱。可没有也无妨,多看看这个世界,尝试一些你从未涉及过的领域,去滑雪,去冲浪。 不要把你圈在自己制定的框框架架中,每天过三点一线的生活,接触一成不变的人!这一点上,你爸爸让你们学开车,就做的特别好。」 开阳听后若有所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和二叔碰了一个。 等她从二叔家出来,又去了三叔家,和俊阳约好了周末去爬长城,又被三婶儿在车上塞了两筐金桔,天色已经不早。 出来时在部队家属院门口见着个老婆婆坐在马路牙子上卖菜,整整两大篮子,看着收拾的挺干净,菜根上没沾一点儿泥,也不知是出门晚了还是咋的,这时辰了还没卖出去多少。 开阳降下车窗,朝老婆婆喊话: 「奶奶,您这菜咋卖的?合适的话我全要了。」 老婆婆一听,利索的报了个数,性子很开朗,还和开阳唠嗑呢: 「孩子你也住这大院儿?奶奶我前段儿时间跟儿子住进来,忙了一辈子,勐不丁闲下来心里头怪不自在的,就想找点事做。 这不让人从通县那边收了菜来摆摊儿,还不敢让儿子知道,怕他唠叨,得等他被人喊去加班才出来。你说这一天天的,像打游击似的!」 开阳一听就乐了,把菜搬上车,让老太太撩起衣摆,抓了一兜子金桔塞里头,这才从爸爸特意给她买的钱夹子里掏钱: 「奶奶,我不住这儿,来给我叔送点东西。您这偷摸摆摊可不行,回头您儿子知道还得心疼您,您哪,好好回家和儿子商量商量吧,话说开了,想来他也能理解您!」 老太太就喜欢开阳身上这股劲儿,接了钱,特神气的摆手: 「奶奶我年轻的时候还当过村里游击队长呢,我也是有打游击战经验的吶!伟人曾经说过,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算! 行了,闺女你快走吧,天不早了,再不回你家里人得担忧了,奶奶我心里有数呢!」* 开阳被老太太的乐观精神感染,开车笑了一路,等她把车停在啤酒厂家属院门口,敲了门卫的窗户,指着脚下一大摞菜道: 「李叔,我就不进去了,东西搁你这儿,回头看着给大傢伙儿分一下!」 李叔见是开阳,啊哟一声,忙出来把好大一摞菜搬进门卫室,嘴上数落道: 「这孩子,大晚上的,你咋一个人跑这儿来了?你打个电话来,我打发厂里小伙子去搬也行啊,快进来歇会儿,我找人送你回家!」 开阳摆摆手,指指不远处停的车解释: 「我开车来的,顺道儿,这就要走了!」 李叔目送车子开走,心道真是个好孩子,老马家住北海,啤酒厂在南边,顺的哪门子道儿?想了下,还是进去给老马拨了个电话过去。 若不是两月前,市话局在《解放日报》《文汇报》刊登了《本市部分敞开登记个人用户》的公告,向私人敞开了受理电话申请,秋东家在第一时间向上打了申请报告,安装上电话。 第495页 今儿老李想给秋东报个信,都没地方打呢。 开阳也知道晚归家爸爸会担心,本想尽早回家的,熟料车刚转弯儿,就见贺京在街头招手拦车。 一大活人,还是教研室贺老师的儿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开阳也没法儿装看不见,降下车玻璃,人没下车,大声问: 「贺京,有什么事吗?」 开阳整日乘坐这辆车上下班,车牌号贺京早就记熟了,虽是偶遇,但关于今儿这场对话,他可是蓄谋已久。 贺京上前两步,把手从皮夹克口袋里抽出来,隔着敞开的车窗和开阳对视,借着天边最后一缕即将落下的夕阳,眼眸无端多出几分深情,款款开口: 「马开阳,我发现你这人是真迟钝呀!」 开阳被说的莫名其妙,心思全写在脸上。贺京轻笑了一声,抬手拍了开阳脑门儿一下: 「没什么,自打你搬家,最近几月都没见你参加校外活动。周末爬山,去不去?」 眼见开阳要拒绝,贺京接着道: 「咱们认识这么长时间,怎么着都算半个朋友吧?我都约你好几次了,你是一点儿不给我面子呀?」 开阳是个做什么都很认真的人,她认真解释道: 「周末我和家里姐妹约好了去爬长城,不仅有我家里人,还有我姐姐的一些老师同学,他们学校要举办摄影比赛,得去长城上取材,我们大家要互相帮别人拍照,这个不能耽搁。」 贺京立马道: 「那我能去吗,我力气大,体力好,还能帮你们背器材。而且我也对摄影很感兴趣,就是没什么机会接触。」 开阳不好拒绝,但还是很有原则道: 「我得问问大家的意见再告诉你结果,这事我说了不算。」 贺京笑的特别温柔,向后退了两步,站在街边,一手插兜,对开阳招手: 「好,我记下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 看着开阳的车慢慢驶离,贺京脸上的表情逐渐藏进朦胧夜色里。 他一再告诫自己,急不得,要有耐心,再有耐心一些。 作为啤酒厂普通工人马师傅的女儿,开阳就已经值得他去耐心狩猎了。而今,开阳爸爸摇身一变,身价倍增,厂里去过北海马家的人回来,快把那边传成金窝银窝了。 看看开阳每日虽不高调但几乎不重样的穿着,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为人处世越发自信从容的姿态。 贺京更加确信,娶了开阳,对他的人生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助推器。 耐心,再耐心一些。 而另一头,自开阳的车进了巷子口,秋东听到动静,就去门口等着。 开阳停好车,欢欢喜喜抱着爸爸胳膊撒娇: 「临时去了一趟啤酒厂,爸爸您等着急了吧?」 秋东从兜里掏出一个烤红薯递过去,没说急不急,只道: 「你李叔给爸爸打电话了,爸爸估摸着你这会儿也该回了。」 开阳心下又酸又甜,抱着爸爸胳膊回正屋,顺嘴把路上遇到贺京的事说了。 秋东边听,边帮闺女把烤红薯掰成两半儿,他一大半儿,闺女一小半儿,面上乐呵呵道: 「那小伙子去年还想帮咱们搬家呢,是个挺热心的人,你们年轻人多交些朋友也不错呀。」 开阳嘟嘴:「爸爸你不懂。」 总觉得贺京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开阳不是很喜欢。 秋东轻笑一声,心道我哪里是不懂,我就是太懂了,才不点破其中关窍。 「爸爸确实不太懂你们年轻人的事,就不给你瞎出主意了,要不找你晨阳姐,或者丹阳哥问问,他们总该能懂一些。」 开阳一想,丹阳哥在部队工作,她不好因为这种小事去打搅,干脆去书房给晨阳姐宿舍楼下的传达室拨了电话过去。 把今儿遇到贺京的事全说了。 晨阳一听就明白贺京打的是什么主意,心里冷哼,嘴上却道: 「对方即便不是你朋友,也是你熟人,不好一直让他没面子。再说,你在那一片上班,来阳在那一片上学,贺京单位主管那一片治安,不好把关系弄得太僵。 人家想一起参加活动就来呗,也不是多大事儿,或许亲眼见识过摄影究竟是怎么回事,就不感兴趣了呢,咱也不能把人一桿子打死。」 开阳嘟囔: 「姐你以前不是挺看不惯贺京的吗,怎么今儿这么好说话?」 晨阳轻哼一声: 「我这都是为了谁?要不看在我妹的面子上,谁认识他贺京是哪位?」 赶明儿就去文学系转一圈儿,势必要邀请到那些才貌双全的大才子一起去爬长城,原本是没打算把那么多人聚在一起的,可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对了,光有男同学不行,再走学生会的门路,邀请古琴社和绘画社的女同学一起,要办,就办一票大的。 就不信贺京那小白脸儿,在一群天之骄子跟前,不会被打击到知难而退! 开阳挂了电话,彻底把那点烦恼抛开,对跟进来的爸爸道: 「听晨阳姐一说,我就觉得是我想多了,小题大做!」 秋东心道,晨阳随了二哥,精明的很,哪能煳弄不了你个小丫头?贺京那样儿的,都不用晨阳正面出手,就能给解决的清楚明白,小菜一碟罢了,他摆手: 「你们年轻人的事爸爸也搞不懂喽!」 第496页 作者有话说: 注*: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算;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歼敌人。——毛爷爷。 感谢在2024-01-16 11:46:17~2024-01-17 13:1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迟到的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解决一个 ◎南下买房置产◎ 暑假, 秋东去南方考察市场,滞留了整整两月。 期间,食宿是服装厂马经理安排好的, 基本不用秋东费什么心。 住的是时下有「远东第一高楼」之称的沪市国际饭店,服务一流, 食住行, 游购娱,只要出得起价钱, 客人的一切需求, 饭店都能想办法满足。 入住第一天, 秋东发现许多摩登男女,穿着考究,来这里吃炸猪排,喝咖啡。他觉得沪市人对国际饭店的推崇,与京市人对老莫餐厅不相上下。 下楼时,秋东对马经理讲: 「沪市人民的生活确实相对包容开放和丰富许多,这种悠闲奢侈的享受,京市人暂且办不到。」 马经理情商很高的回答: 「京市作为政治, 经济,文化中心, 自然更为厚重,与之相比, 沪市更显年轻朝气些。好比家里的老大哥与么儿,不好作比较。」 年轻的马经理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竖起大拇指, 又有点烦恼的想, 老闆这样出生好, 有背景, 不缺钱的京市高干子弟,在哪儿过的都是好日子。哪里会知道,沪市也是有穷人的,广大贫民百姓可享受不到这份奢侈悠闲。 秋东斜睨一眼,点评道: 「滑头。」 马经理嘿嘿一笑,也不反驳,在服务员的陪同下进入十四楼的孔雀厅,亲自动手拉开椅子,请老闆落座,然后低声对秋东解释: 「这层楼去年才对外开放,您要是早两年来,我便是想提前预定都没这能耐,只能借您的名头使使了。」 这话对也不对,单靠啤酒厂普通职工马国忠,肯定是没办法提前预定这里的,但作为马兰娇与何青松的儿子,马师长和马台长的亲弟弟,自然没有把他拒之门外的道理。 饭菜上桌,专门有服务员在旁边讲解,法式西餐分别是巴黎明虾、麦西尼鸡、芥末牛排、是马经理专门点了,让秋东尝尝鲜的。 还有两道传统京菜,葱烤海参,德州扒鸡,是照顾秋东的口味,怕他吃不惯西餐特意点的。另外上了一份甜汤,一份饭后小点和水果。 知道秋东不爱浪费,马经理适可而止,最后要了一瓶红酒,亲自满上,起身敬秋东,语气充满了感激: 「感谢您这三年来对我的栽培和信任,没有您,我马文全还是百货商店籍籍无名的服务员,没有如今的成就,也娶不到如今的爱人,只能看着她嫁给门当户对的少爷。是您改变了我的一生,这一杯我敬您。」 说罢一饮而尽。 秋东很给面子的跟了一杯,拍拍年轻人肩膀: 「我们身处在前所未有的大变革之中,保持本心,谨慎行事,你会有更光明的未来!」 一句话把马经理说的热血沸腾。 一顿饭花了三十二,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要说秋东对这顿饭的评价,只能讲,任何美食在落地后,都会向更适合本土人口味的方向改良。 想要吃正宗京菜,还得回京市。就好比牛肉面出了兰州,便再也没有那股独特的味道一样。 不过想来沪市人应该很喜欢这口味。 在沪期间,马经理鞍前马后,出门开车,进门拎包,可谓是把秋东照顾的无微不至。 秋东也不亏待年轻人,带他去拜访了一些老战友,各行各业的都有,到了如今岁数,职位都不低。 马经理也算是跟着老闆长了好一番见识,原本觉得服装厂这两年发展的好,他成了一人物,被人称一声马先生,加上老婆娘家那边的关系,也算见识过一些世面了。 谁知道,那只是他自认为的见过世面,和人家高干子弟见到的世面压根儿是两回事。 那些隐藏在各大重要决策后面的人物,轻易对老闆敞开了大门,老闆和那些人相谈甚欢,好似多年老友,熟络的很。 就连他马文全也跟着沾光,收了好几张大人物秘书的名片。 年轻的马文全想,他这辈子就抱住老闆这根金大腿不撒手啦,谁撒手谁傻! 秋东见马文全对他越发恭敬的态度,心下暗自点头。 他带对方出门,一来确实因为马文全是个可造之材,有培养的价值。二来嘛,也是给对方一点震慑,让对方在做错误决定的时候,想想能不能得罪的起他这个背后老闆。 因为这边的生意,秋东算的上是全权交给马文全打理,要是对方起了什么心思,处理起来还真有点麻烦。 事实上,秋东此次南下,不仅要拜访他的多年好友,还得代表自家二哥,三哥,上门拜访他们的老战友。毕竟依照三哥如今的身份,私下轻易不好和谁走的太近,以免外界多想。 以及一些昔年长辈,其中有母亲的同学,有父亲族人。母亲离世后,这些人收到消息,还发电报致哀,他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得亲自上门表示感谢。 马经理觉得,老闆这趟南下,说是考察市场,结果单是搞人际关系,就花去了整整两月时间,说不得老闆要赶不上秋季开学喽! 第497页 哎嘿,谁能想到呢,他这位即将到达退休年龄的老闆,如今正一丝不苟的在b大读书,还年年拿优秀奖学金呢! 结果秋东在酒店休息了一天后,直接告诉马经理: 「我要成立一家房地产公司,合作人已经找好了,今晚我们一起吃个饭,对方是徽省人,你安排一下。」 马经理愣了一瞬,这咋就谈好了?他天天跟在老闆身边打转,到底啥时候谈的,他竟然丁点儿都不知道,嘴上还是条件反射的答应下来: 「您放心,我会看着办的。」 秋东见他脸上都是茫然,提点了一句: 「去年,中央、国务院联合批转了《全国基本建设工作会议汇报提纲》,正式宣告普通居民住宅可以商品化,如今市场上炒房之人还不算多,这时候入场,大有可为。」 至于马经理能理解多少,就是个人悟性问题了,这种事不能说的太透,也没法儿往太透的讲。 秋东找昔日老战友联合办房地产开发公司,由秋东出资,对方管理,六四分帐,对方六,秋东四。因为要用到对方在这边的人脉,双方对这个分帐没有异议。虽是才在南方尝试涉及这一行业,可两人都很看好这一行业的发展,因此事情很快谈妥。 另外,秋东在黄河路附近,给五个孩子一人买了一间商铺,租金单独开了帐户给他们存着。 马经理见老闆花钱如流水,行事大刀阔斧,咬牙也跟着投资了一把。 不过他没老闆那么多钱,就买了两间位置偏一点的商铺。压根儿没想过赔本的问题,对老闆的眼光有一种盲目自信。 另外,秋东在朋友的牵线下,做了些其他投资,都不大,像是饼干厂,面粉厂,锅炉厂,属于赚不了大钱,亏本也不会伤筋动骨的小打小闹。 等秋东结束这趟考察之旅回京后,已经是b大开学前一天。 几个孩子对于爸爸的回归表现的十分欢喜,围着爸爸,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虽然他们每天都通话,可还是跟几个世纪没见面一样夸张。 秋东也不嫌烦,孩子们围着他翻看礼物,特别捧场,一会儿发出惊嘆的哇声,一会儿发出激动的啊声,他老神在在坐那儿,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笑。 有时候,人是需要来自外界肯定的。他付出,得到了孩子们积极的,正面的回馈,这对他而言就是一种肯定,一种正能量的幸福。 来阳动手给爸爸煮茶,再次发出灵魂可惜: 「要是我没提前报名学校的暑期篮球比赛,我就跟爸爸一起去见识沪市繁华,住国际饭店,吃牛排,喝红酒啦!」 秋东坏心眼儿吊着他: 「下次吧,下次带你去。」 你小子真以为沪市有美食呢?还天天吃牛排,喝红酒,有三天,你见了路边的香椿树,都恨不能爬上去摘了叶子回去烙大饼! 来阳激动的直往爸爸怀里钻,一米八的大小伙子撒娇,不仅没眼看,还挺让人吃不消。 继阳把她做的风暴瓶送给爸爸,骄傲的告诉他: 「这个暑期,我正式跟着李教授进实验室啦!」 秋东很珍惜的把风暴瓶摆在书房架子上,这东西不难做,难的是如今没有做实验的条件。 「好好好,你只需要跟着李教授认真搞研究就行,剩下的爸爸来处理,不用你操心。」 继阳好奇的挨着爸爸坐: 「您如何处理呢?」 秋东稍微提点了一句: 「你们李教授的幼子留学归来,学的是石油冶炼,只能进国企啦,回头爸爸帮他跟你周叔叔牵个线。」 继阳一听就明白了,周叔叔和爸爸有过命的交情,如今在东北某石油企业任职,上回周叔叔来京市开会,还给她送过鄂伦春族的抱头帽,顺带教她唱了一首鄂伦春小调呢。 她感动的依偎在爸爸身边,觉得她是积了几辈子的好运气,才能做爸爸的孩子。 开阳嘴里唱着「蹬蹬蹬蹬蹬」,向爸爸展示了她拿到的优秀证书: 「暑期京津冀组织的教职工技能大赛上,我得了优秀奖哟!」 别看开阳说的轻描淡写,但这奖分量可不轻,能在京津冀三地小学教师中杀出重围并得奖,本身就是一种能力的肯定。 秋东同样很珍惜的把奖状收在书架上。 开阳,继阳,一左一右抱着爸爸胳膊,来阳跟猴子似的趴在爸爸背上,四人亲亲热热的说小话。 然后秋东就听开阳很平静的说: 「爸爸,我想继续深造,您觉得可行吗?」 秋东问她:「工作呢?」 开阳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找人打听过了,在职读本科的话,读书期间单位继续发工资,毕业后回原单位工作,至少十年。 脱产的话,毕业后能分配到哪里就说不定了,而且晨阳姐说过,以后社会发展,可能就不存在大学生包分配的情况了,毕业得自己找工作,能找到什么工作还真不一定,这里面存在风险。」 秋东埋了红薯在小火炉里,静静听她说,随后问: 「你的决定呢?」 开阳用棍子把红薯翻了个个儿,认真道: 「我想脱产学。学校那边最多等我四年,可我读完本科,还想继续读研究生,毕业最早也是七年后,咱不能做事那么不地道。 而且我相信只要我认真读,有真材实料,就算国家不包分配,我也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第498页 说到最后,开阳有几分不好意思: 「就是得再花家里几年钱喽!」 其实开阳一直都很爱读书,当初急着工作,最大的原因是想帮家里减轻负担,如今家里经济条件不再是束缚她的枷锁,这个想法便时不时冒出来,直到此时,才终于下定决心。 秋东用非常欣慰的语气道: 「读!你就算想读到博士,爸爸也支持你,不就是花钱嘛,爸爸挣钱可不就是给你们花的,你们都享受不到,难道要便宜外人?」 说着,就起身从包里翻出房本证件和银行开户存摺,将写了开阳名字的指给她看,又说了他在沪市给孩子们买店铺一事: 「别怕没钱,这铺子一月租金八十,顶你两月工资还有余。」 来阳最先忍不住,想拿过去好好瞅瞅,那可是下金蛋的母鸡,不敢想他一个月有八十块零花钱,过的该是多纸醉金迷的好日子吶! 单是想想,来阳就忍不住嘎嘎笑起来。 秋东觉得没眼看,巴掌拍在来阳的爪子上,在来阳蒙圈的表情中,重新把东西收回去,郑重道: 「这些东西爸爸先替你们收着,等将来你们毕业工作,需要用钱的时候再给你们。」 来阳一听,顿时对不在眼前的丹阳哥和晨阳姐表示出强烈羡慕: 「那他们不是现在就可以拥有这笔巨资啦?天哪,这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给有工资不缺钱的人送钱,让没工资月月手心朝上领零花钱的干看着,爸爸您到底是咋想的?」 秋东懒得搭理已经被八十块巨款迷晕了眼的傻小子,叮嘱几人: 「咱家不缺钱,但也不能乱花钱,做事情得有规划。这样吧,如果你们有除了零用钱以外需要花钱的地方,就写申请,把理由和用途写清楚,要是能说服爸爸,不管是两三百,还是二三十万,爸爸都给。」 听爸爸这么说,不仅开阳高兴,继阳和来阳也跟着闹起来,三人嚷嚷着要亲自下厨,给爸爸做接风宴。 来阳还显摆呢: 「知道爸爸您今儿回来,我特意去百货商店买了海参,已经泡了一整夜啦,中午就要给您做一道佛跳墙出来!」 秋东听的大为震惊: 「别别别,你那厨艺,可别是投毒才好。」 来阳不高兴,噘着嘴反驳: 「小看人,我可是和三婶儿家的保姆特意要了佛跳墙方子,精确到火候的!」 秋东已经提前开始胃疼了,儿子突如其来的孝顺,还真怕吃不消呢。 摆摆手叫他们自由发挥去。 等人都走了,才拨通晨阳那边的电话,告诉晨阳一声,她拜託他买的徕卡相机到了,有时间来取。 晨阳来的速度很快,进门时一脑门儿汗,穿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配一条背带裤,头上顶着个草帽,身后背包叮铃哐啷响,也不知都装了啥。 进屋先仰头灌了两杯温开水,一抹嘴,才跟四叔解释: 「我暑假分到新闻社实习,民生栏目,天天跑外找新闻,连个搭档都没有,写稿子,拍照都得我自己来,关键台里经费不足,不给我们实习生配备相机,这跟上战场没有枪有何区别,您说这事上哪说理去?」 秋东乐的不行,打开墙角的风扇给孩子降温。 他一听就知道,新闻社那边压根儿没打算用实习生的稿子发新闻,那么多老记者的稿子排队等着上呢,哪里轮到新人崭露头角?那地方,论资排辈的厉害。 有二哥看着,总归不会让孩子被人欺负了。 晨阳发完牢骚,啃了半个西瓜,洗了把脸,这才重新有心情和四叔唠嗑儿,瞅瞅四周,见没什么人,神神秘秘道: 「四叔,开阳没什么不对劲的对方吧?」 秋东诧异:「没有啊,发生了什么吗?」 晨阳用「你们还不相信我,这下被我说中了吧」的微妙语气道: 「您还不知道吧,贺京下个月要跟褚蓝结婚了,褚家那边的请帖我都收到啦!」 秋东眉头微动: 「是我知道的那个褚家吗?」 「咱们圈子里,就那一个褚家。」 秋东微微惊讶: 「褚家那个女儿,应该早就结婚了吧?我没记错的话,孩子都五六岁了,过年那阵儿我去你三叔那边,还见着她带着丈夫孩子回娘家过年呢。」 晨阳的语气更古怪了,但对四叔,她一向没什么好隐瞒的,知无不言: 「之前我不是组织了一次爬长城摄影活动嘛,贺京也跟着去了,那回邀请了不少人,正好碰上褚蓝,我顺嘴邀请了一嘴,人家也答应了,然后那两人就认识了呗。 如今事情都传开了,褚蓝为了跟贺京结婚,硬是闹的跟丈夫离了婚,她丈夫家也并非任人拿捏的好性子,暗中把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还不让孩子跟褚蓝接触,外头说的可难听了。」 要知道褚蓝比贺京大八岁,还有丈夫女儿。贺京一个年轻小伙子,看上褚蓝,破坏人家婚姻。褚蓝也哽着脖子为了贺京跟丈夫离婚,哪一件说出去经得起讲究? 秋东心道,厉害了我的大侄女! 原本褚蓝那前夫,是出意外人没了,褚蓝寡居,才带着孩子回娘家住,进而和贺京勾搭到一起。可经过大侄女这轻轻一推,事情直接往不可挽回的方向奔腾而去。 秋东面上一副老实人被震碎三观的表情。 第499页 晨阳啃完最后一口西瓜,做出总结: 「贺京乃贪图权势居心不良的小人,褚蓝被男人哄的昏了头,这两凑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四叔您可不能在这种事上再心软啦,王后开阳找对象,您得擦亮眼多观察吶!」 秋东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儿: 「好孩子你说的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7 13:19:57~2024-01-18 00:3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鲤大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4章 我二女儿 ◎第二嫌疑人出现◎ 这日, 秋东按照往常习惯,下课后直接去学校南门,坐车里等二闺女一起回家。 闲来无事, 拿出纸笔搁在腿上,构思一下教授布置的论文该如何完成, 不知不觉过去大半小时。 他做事向来认真, 沉进去很难注意时间流逝,琢磨回头得去图书馆再借点相关书籍看看, 要不然论文且不好写呢, 教授这门课的老师为人严肃, 对待课业一向认真,在他老人家跟前别想着煳弄事儿,直到有人敲车窗的声音将他惊醒。 秋东降下车窗,见来人是个长相气派,穿着时下流行的黑色夹克,头髮三七分的年轻人。 对方未语先笑,一副很爽朗的性子,主动开口打招唿: 「马先生, 我是咱们学校中文系的沈昆,是继阳朋友, 刚才恰巧撞见她,让我给您捎句话。她那边实验室临时有事走不开, 忙完应该会很晚了,晚上住同学宿舍, 请您先去接其他孩子。」 说着伸手递过来一张纸条: 「继阳写给您的。」 秋东一看, 确实是继阳的笔迹, 事儿应该是真的, 面上露出感激之情: 「麻烦你跑一趟,谢谢你啊小同学,改天叔叔请你吃饭!」 沈昆特爽朗,摆手道: 「小事一桩,我和继阳是朋友,这点小忙,何谈言谢?」 秋东不再多言,车子缓缓使进人群,心底轻哼一声。小崽子装的挺像,心眼儿又多,可惜一开口那声马先生暴露了太多。 若真和继阳是好朋友,对着自己唤一声「马叔叔」才是正经道理。若和继阳是普通同学关系,喊我一声「马同学」谁也挑不出错。 但沈昆属于明知我的学生身份,也知我与继阳关系,还自称和继阳是好朋友,却硬是选了哪边都不会出错的「马先生」。 他在隐藏什么,或者说他暂时不想让我知道什么? 秋东没回家,直接开到了啤酒厂那边去接老大和老三。回来的路上老三开车,秋东和老大在后座聊天,老大主动跟爸爸汇报: 「我和校长谈妥了,教完这学期,也给学校一些时间让他们找人来代替我,寒假就安心在家里备考,希望能考上心仪的学校!」 秋东鼓励她: 「用心了就好,一次不行咱考两次,只要你真心喜欢,考一辈子都行,爸爸养你到老也没问题!」 老大又感动又好笑: 「爸爸,哪有您这样的!」 秋东颇为自得摸摸肚皮,感慨道: 「这就是养孩子的乐趣啦,看着你们一个个开心幸福,爸爸这心里也暖洋洋的特别满足,这种感受你们是不会懂的!」 这话肉麻的哟,老三在驾驶位上大声嚷嚷: 「您瞧瞧,我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算是发现了,自打您读了这大学呀,其他变化倒是没有,动不动说肉麻话的本事突飞勐进!」 三人一路天南地北的瞎聊,气氛特愉快,不知怎的扯到了继阳身上,秋东还摸出继阳写给自己的小纸条感慨: 「老二那头越来越受导师重视,上学期还天天回家呢,自打暑假结束,不回家的次数呈指数上涨,以后呀,也跟你晨阳姐似的成了大忙人,你二叔想见她一面,还得提前预约!」 开阳怕他伤感,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转: 「二叔身为电视台领导,晨阳姐在报社工作,他不好在工作时间与晨阳姐过多接触。可您不一样呀,您和继阳是同学,没课了抽空去物理系瞧瞧也使得。」 说着就给爸爸出主意: 「您要实在捨不得继阳,读完本科,还可以继续读研,且能在大学陪继阳好些年呢!」 秋东可不听孩子瞎出主意,他一私企老闆,没有国企职工升职学歷要求,得个能拿出手的文凭就够了,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内卷,随口问: 「老二啥时候对文学感兴趣了,还和文学系的学生交上朋友啦?」 果然,开阳一张嘴就解决了她爸的疑惑,只听她肯定道: 「是那个长的高高大大,叫沈昆的小伙子吧!上学期我们跟晨阳姐一起爬长城,里面有很多人大的学生,都是晨阳姐同学。我这边不是带了贺京一起去的嘛,文学系那边也带了朋友去,其中一个就是沈昆。 后来经过交谈,大家才知道沈昆和继阳是校友,两人因此多说了两句。」 「哎哟,老二那满是公式算法的脑袋,也尝试塞点文学进去啦?」 开阳很无奈的纠正爸爸: 「咱家老二就没长文学那根筋,您要问她量子力学,卡文迪许扭秤实验,托马斯杨的光干涉实验,她能滔滔不绝给您讲一整夜。 可您要和她谈李清照,她能睁着两大眼珠子一脸无辜的推测李清照误入藕花深处,池水深几许,小舟吃水几许。 第500页 您和她讲辛弃疾『八百里分麾下炙』是倒装句,是分麾下八百里炙的意思。她说您吹牛,牛不可能跑八百里。您纠正她晋王恺有良牛,名八百里驳,故八百里指代良牛。她嫌弃文人不严谨,故意误导人。」* 秋东无奈摊手,他家老二还真是这么一性子,随即又提出他的疑问: 「这么说来,她和那个叫沈昆的小伙子压根儿就没共同语言,是咋成朋友的?」 开阳也纳闷儿呢,老二日常最爱的除了做实验,就是宅在家里安安静静看书。有什么心里话,也从不对她这个姐姐藏着掖着,夜里姐妹两睡一被窝,啥掏心窝子的话都讲,从没在老二嘴里听过沈昆这号人呀! 「老二性子单纯,莫不是被骗了吧?」 开阳小声咕哝一声,打算回头等老二回家,可得好好问清楚。 秋东假装没听见她嘀咕什么,嘴上道: 「大姑娘了,交些异性朋友很正常,除了学业,也得有生活。」 心底轻笑,就老大这样的,还好意思说老二单纯,五十步笑百步。有时候,孩子对自己没有清晰的定位,也挺可爱。 但开阳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月。 半月后,继阳从爸爸的副驾下来,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游魂儿似的进屋,就着甜茶水,啃了爸爸红泥小火驴上烤着的两个外焦里嫩大馒头,游荡到她屋,倒头就睡。 开阳看的一愣一愣的,见她刚躺下就发出了细微的唿噜声,骂一句死丫头,转身端盆热水进来,用热毛巾仔细帮着擦了手脸,脱了鞋袜,盖上被子,又给床头晾一杯开水,才转身出去关上房门。 一扭头,就见爸爸正坐在廊下的小板凳上,指挥老三刮鱼鳞呢。好傢伙,满满两大桶的鱼,活蹦乱跳,溅出不少水,也不知爸爸一次性买这么多干嘛! 秋东朝她招手: 「瞧瞧!今儿爸爸去实验楼接你妹妹,李教授专门让爸爸带回家给你妹妹补身体的。」 说着又喊老三: 「先收拾两条出来,一条炖汤,一条红烧,其他先养水缸里,咱变着花样儿给你二姐煮菜!」 老三这回不嚷嚷爸爸偏心了,他也瞧见二姐下车时那模样了,是得好好补补。以前只觉得寒暑不辍的训练累,如今想来,二姐干的那活儿,也不可能轻松到哪里去。 在心累和身体累上,他宁愿选择身体累,好好睡一觉醒来,还是生龙活虎一好汉! 可惜这顿鱼汤老二没喝上。 当天晚饭时,开阳没叫醒老二,吓的腿都软了,又是掐人中,又是试探妹妹还有没有气儿。 来阳说话带上哭腔,背起二姐,就要把人往医院送。 秋东心里有数,扶着老二躺回去,当即给三哥打电话,请大夫上家里看诊,结果大夫经过专业检查后,得出的结论是—— 睡着了。 虚惊一场,送走大夫,开阳一抹眼泪,恨恨的骂了一句死丫头,去厨房煮肉末粥去了。把粥温在小火炉上,死丫头饿醒了就能吃。 来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肚子饿的咕噜噜叫,想起他们还没吃晚饭,结果握筷子的手都是软的,最后把鱼汤浇在米饭上,用勺子扒拉着吃了这顿。 只秋东是真镇定,但两孩子都觉得他在强装,爸爸心里肯定也害怕的很,于是饭后陪着爸爸,在老二房门口说了好一阵话,转移爸爸的注意力。 行叭,孩子们有孝心,秋东也挺享受儿女绕膝的快乐。 继阳就这么睡了三天,期间除了迷迷煳煳起来解决生理问题和吃粥,其余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等她醒来的时候,正是霞光漫天,炊烟裊裊之际,厨房里传出阵阵香气,闻着有炸排骨和红烧丸子,以及糖醋里嵴独有的香味儿。 继阳咽了咽莫名分泌出来的口水,拉开房门,就见爸爸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碗肉末粥,见到她,露出大大的笑脸,高声道: 「哟,老二好鼻子,这是知道爸爸今儿亲自下厨做了你爱吃的菜吶!收拾收拾,咱们马上开饭!」 继阳大大的应了一声。 老大和老三的脑袋从厨房窗口露出来,瞧见她进了洗漱间,对视一眼,心终于落到实处,也露出踏实的笑。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饭,席间听继阳三言两语,说完了她做的那个实验,谁都没提这几日家里人有多担惊受怕。 老三还一个劲儿问: 「然后呢?这就没了?」 老二不明所以: 「还有什么?我们团队实验出了结果,李教授很高兴,团队成员也很高兴,最后不知道哪里来的武装力量包围了实验室,带走了所有实验数据,教授就给我们放了一周假,让我们好好休息。」 老三激动的就差蹲在椅子上比划了: 「都惊动武装力量了,还不够惊心动魄吗?二姐你知道你们得出了多了不起的实验结果吗?你怎么能如此平静?」 老二很淡定的瞥了弟弟一眼,一口糖醋鱼咬进嘴里,幸福的眯起眼睛,淡淡吐出两个字: 「保密。」 哦,老三彻底萎了,闷头唿噜一大口面条,有种家里藏了巨宝,想炫耀又无处炫耀的憋闷感。可谁让二姐签了保密协议呢,为了二姐好,他还是少打听为妙。 秋东笑看几人吵吵嚷嚷,给每人舀一碗汤,闲谈道: 「那天爸爸去接你时,李教授言谈间对你十分赏识,还让人搬了两大桶鱼到车上,专门叮嘱给你补身体的,估计你那会儿脑子已经成浆煳了,啥都没听进去。」 第501页 老二继阳骄傲的挺胸抬头,嘴上还沾着酱汁呢,得意道: 「李教授说了,此次出成果,大家都很辛苦,回头不仅有项目奖励,还会向上申请提高我们的补贴和待遇哟。」 还小小的透露一下: 「已经有其他实验室想挖我过去,一年给我这个数!」 伸出一把手。 老三惊讶道:「五千!」 乖乖,二姐此前一年的补贴可只有四百二,这一下翻了多少倍! 熟料二姐先撇撇嘴,再摇摇头。 老三磕磕巴巴: 「该,该不会是五,五万吧?」 老二淡定点头。 老三来阳一惊一乍,看他二姐的眼神,完全像是在看一尊闪闪发光的金娃娃,五万,那可是整整五万!自家胡同里小些的四合院,一万就能拿下,二姐干三年,都够买下大半条胡同啦! 他已经激动的胡言乱语了: 「天哪,我简直不敢想,二姐你将来嫁人的话,对咱家而言是多大的损失!」 老二直接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 「消停点吧,我没答应。」 老三顿时觉得一盆凉水泼下来也不过如此: 「为啥呀?」 老二又一口糖醋鱼咽下去,满足道: 「人家给我五万,是想我给人家创造五百万五千万的利益,万一我让他们失望了,最后不过是成为弃子。而且他们为什么会找上我?还不是因为他们觊觎老师手里的成果,而我,是老师的得意弟子罢了。」 老三嘴巴张成了咸鸭蛋,不确定的问: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差不多吧。 李教授早年在海外留学,如今是国内物理方面科研领军人物,国外某些人,某些机构想挖他不是一日两日。 秋东见二闺女心底清明,非常满意,示意她别光吃菜,喝口汤,才问: 「那你的打算呢?」 就听老二理所当然道: 「我已经就此事向上打了报告,而且也争取到了本校保研名额,到时候还给李教授做学生。 李教授为人清正,又有科研能力,上头好几个院士都和李教授关系匪浅,他老人家申请科研经费从没被卡过脖子,又从不把手底下的研究生当骡子使唤,还主动帮学生提出很多论文修改意见,更没有贪图学生的实验成果,在这样的教授手底下做事,是一件多美妙的事啊,我干嘛想不通另投他路!」 秋东连连点头,觉得闺女能想到这些,证明她绝不是只会做实验的书呆子,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讷言罢了,可完全不是她大姐心里的傻瓜。 开阳和来阳惊呆了,没想到小小的实验室,竟然有这么多门道。开阳原本以为她们小学老师私底下为评职称各出奇招已经够可怕了,还羡慕妹妹所处环境单纯,原来都是错付了。 秋东含笑点头,假做苦恼道: 「哎,爸爸也不懂你们实验的事,只能帮你做好后勤工作啦,例如团结你周围的老师同学,尽量让你进实验室无后顾之忧!」 听爸爸这么一说,老大立马警醒起来,目光灼灼盯着老二: 「你实话告诉姐,那个沈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向看那些满嘴空谈理想的大才子无感吗?咋和他成朋友啦?」 秋东不动声色给大闺女竖个大拇指,这不就问到点子上了嘛! 作者有话说: *註:《世说新语·汰奢》:晋王恺有良牛,名「八百里驳」。 感谢在2024-01-18 00:38:12~2024-01-19 14:1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silent 62瓶;闲岁、白6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章 老马的一生 ◎英雄晚年可悲可泣◎ 144 秋东适时地向老二投去担忧的目光。 老二对于她姐的问题, 表情十分困惑: 「就是见过几面的熟人而已,说是我朋友,倒不如说是晨阳姐朋友的朋友, 我是不想让晨阳姐那边难做,才和他多说了几句, 你知道我一向不耐烦和『才子』交朋友的。」 在继阳眼里, 真正的才子,是如自家二叔那样, 博览群书, 文能管理好电视台, 上通下达,武能在战场面对恐怖分子的尖刀,坚持如实报导。 是如自家三叔那般,幽默风趣,上能出口成章,提笔写诗,下能庖丁解牛,下厨做鱼。进能统帅三军, 保家卫国,退能养家餬口, 怜妻爱子。 是如自家爸爸这样,心性坚韧, 贫贱不移,富贵不淫, 勤学不辍, 怀质抱真。在战场上不畏生死, 下战场不计名利。 总归不是那些整日风花雪月, 满口人生理想,远大抱负,上评国策,下议民生,却从未主动去做些什么。有空就游山玩水,争风吃醋,考试前临时抱佛脚,埋怨老师出题太难之人。 老大纳闷儿的很,那人家咋说是你朋友呢? 「客套话呗,难道让人家一开口,就说『我是马继阳只说过几次话,其实并不熟的普通同学』呀?听起来就脑瓜子不够用似的。」 老二这么一解释,老大坦然接受,只要老二没被骗就行。 秋东笑而不语,转而鼓励继阳: 「交朋友是正常社交需求,但也不能因为交朋友而交朋友,你得找那些,进能与你肝胆相照,託付生死,退能把酒言欢,谈古论今的朋友,那才是真朋友。好比你王叔,和爸爸就是这样的朋友。 第502页 至于普通的酒肉朋友,因为利益关系而结成的盟友,都算不得朋友。」 继阳听的挠脑壳儿: 「爸爸,您要求这样高,我估计这辈子是没朋友的命啦!」 秋东乐的很: 「没有就没有呗,当你有本事站的足够高,足够稳时,围绕在你周围的全是真心实意。你要是能一直站在高处,那怕什么呢?」 继阳得出结论,嘴上沾着酱汁,一本正经道: 「爸爸,我懂了,真朋友是比我自己学成本领更为难得的珍宝,不是人人都有荣幸能得一知己,这一点上来讲,爸爸您很幸运。」 秋东在孩子面前,并未对沈昆表现出特别关注,然而事实上,此人的出现,还真值得秋东去关注。 老马的三个孩子里,老大与贺京再无可能,老二目前瞧着与沈昆也没啥瓜葛,可在原本的故事中,这两人关系大了去了—— 老二的心思全在科研上,顺利保研到李教授门下,李教授也很看重老二的科研能力,对这个学生用心栽培,于是在她研二那年,就与团队一起做出了不俗成绩。 那时候,老大正与贺京离婚,带两孩子回家。老三考军校体检没过,转投政法大学法律系,学习十分艰难。沈昆恰巧出现在老二身边,又是个爽朗性子,既能吟诗作对,还对老二体贴入微。 两人很快开始交往,不久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次年结婚。 沈昆大学毕业,顺利拿到留校做辅导员的名额,并申请到了住房名额,小夫妻就此在学校安了家。 一个跟着导师没日没夜做实验,一个在做辅导员的同时,积极努力提升自己,心疼妻子的同时,恨不能一日三餐都亲自送到实验楼。 夫妻两相处的很和谐,外人瞧着也是幸福的小两口。妻子每月的补贴要送大半儿回娘家,给姐姐的孩子买奶粉玩具,丈夫也只是宠溺一笑,从不抱怨什么。 婚后第三年,老二忙里偷闲生了个女儿,沈昆在医院乐的合不拢嘴,逢人就发喜糖,并给孩子取名沈慕阳,旁人一听就知是什么意思,只能羡慕两人感情好。 老二出了月子后,紧赶慢赶回实验室,沈昆自然而然接手了照顾孩子的重担,他不放心把孩子丢给保姆,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又在老家帮大哥照顾孩子抽不开身,无奈之下,只好让保姆带着孩子,搁在他眼皮子底下,整日围着他打转。 暗地里被人笑话是女儿奴也不恼,还很自豪的安慰妻子: 「那是他们不知道咱家慕阳有多可爱,有多招人稀罕,听见她的哭声,我的心都快碎了。等他们也有了女儿,才能明白我今日感受之一二。」 慢慢的,老二可以单独带领一支团队做项目,是由她独自掌大梁的重要项目。 在一年后取得了重大成果,从上到下都认可了她的能力,上面甚至准备对她委以重任。 然而就在如此关键时刻,实验成果泄露,组织震惊,连夜成立专案组展开调查,老二也在被调查人员名单之列。看在她的功劳和导师的面子上,只让她暂时回家休息,无故不得外出,等待调查结果。 老二心焦研究成果泄露会造成不可挽回损失的同时,只能无奈待在家中,尽量调整情绪,陪女儿慕阳玩耍。 慕阳不知道大人在烦恼什么,只是很开心妈妈能有这么长时间陪伴她。 在已经三岁,准备上幼儿园的慕阳小朋友心里,第一次感受到早上睁开眼就能见到妈妈,简直太幸福啦!要是爸爸没有出差,也在家里陪她就更幸福啦! 然而,慕阳的幻想终究没能实现。 因为她爸爸沈昆,已经被专案组的同志,在海关处拿下,秘密押解回京,正在进行严密审问,就连她妈妈马继阳,也得被带走审问。 老二震惊之余,只能跟随警察同志离开。离开前,无奈将孩子送回啤酒厂那边,暂且交给爸爸照顾,她希望一切都是误会,很快就能恢復以往平静的生活。 结果世事不如人愿,沈昆是被m国秘密收买,潜伏在国内的间谍,他的所有身份都是真的,他老家的爸妈哥嫂,他的出生和成长经歷全都是真的。可他早在上大学前,就被m国用金钱买通,成为了人家的奴隶。 他和继阳结婚,也是他上面线人的安排。如果继阳没有这么快做出成果,他还会继续潜伏,和继阳过着人人艷羡的小日子,他还是那个开朗英俊,对老婆女儿死心塌地的大学辅导员。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他利用继阳对他的信任,利用周围所有人对他的信任,在同伴的帮助下,成功把实验结果偷了出去。 就差最后一步,他也能顺利离开国内,去m国过纸醉金迷的好日子。 沈昆顺利落网,可后续带来的问题与一场地震无异,给国家带来的损失无法用数字具象化,同时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处于事件核心,沈昆妻子,实验带头人马继阳,虽说最后证明她并未参与其中,也是受害者之一,可谁让沈昆是她丈夫,是她最亲密,最不设防的人呢? 别说什么连坐不连坐的话,搁外头大街上随便拦住人问一句: 「某某他爸是汉奸,他是个好人吗?」 路人都得朝天啐一口,骂一句「汉奸死全家!」 老二的履歷彻底被染上黑色,再也不可能接触到国家层面的项目,别说继续待在实验室,就连b大,也容不下她这个人。 第503页 甚至更明确的说,她身为m国间谍的家属,是别想在这个行业继续下去,就算去中学当物理老师,人家一看她的履歷,都不敢要她。 受到影响的不止老二,还有她的导师李教授。碍于李教授那边关系够强,自身实力又够硬,这个领域暂时没人能超越他老人家,因此受到的影响不算大。 可老马一家就难了。 老马有个做间谍的女婿,开阳有个间谍妹夫,来阳有个间谍姐夫。 老马身上有战功,在啤酒厂又常年身处一线,厂里没有过多为难他,只委婉提醒,厂里关键职位,比如财物,比如保卫科,这些地方老马少去为妙。 老大开阳原本因为丢了一个孩子,工作又被调去后勤,很多人私下嘀咕她走后门。这一下子,有人干脆往上写举报信,举报马开阳的妹夫是间谍,马开阳凭什么霸占着学校清闲又工资高的位置? 于是学校只能把老大调去烧锅炉。 对老三来阳而言,老三当年军校体检没过,最后上了政法大学,苦学四年,头髮掉了不少。 如今正是大四的关键时期,已经因此事找不到实习单位,更别说以后就业的事了,想从事这一行业,进法院,或是做律师,想都别想了。 与此同时,二哥二嫂,三哥三嫂,都因此受到不同程度的牵连。 在外人看来,整个马家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前老马走出去,旁人看在马师长的面子上,对他客气三分,既然他享受了那份待遇,就得承受相应后果。 二哥因此与电视台一把手的位置失之交臂,最后在二把手的位置上提前退下来。二嫂本身从事外交工作,也被迫回国,去做妇女主任的工作。 三哥瞧着倒是受到的影响不算太大,可最后退下来时,也没能把俊阳推上去,也没能把俊阳丈夫往上扶一把,家里出个间谍,终究是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这只是表面能看到的影响,那些看不到的,却长久留存在几家人心里,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弭,反而愈演愈烈的伤痕,才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老二继阳最终决定带女儿去港城生活,在那里找了份中学老师的工作,赚了钱就往家里寄。即便秋东好几次去信,表示家里不缺钱,让她照顾好自己,她也当没看见。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家人,怎么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尽管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不是她的错,间谍长久潜伏在国内,对方一早盯上了她,没有沈昆,也有王昆刘昆,她也是受害者。 可看着亲人因此遭遇种种,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 终其一生,老二再未踏足大陆半步,一日日活在痛苦折磨中,年纪轻轻郁郁而终。 十二岁的慕阳独身一人带着母亲骨灰回家,让老马再次体会到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 然而又能怨谁呢?怨沈昆?沈昆早已伏法。怨m国贼心不死?可他一介老叟能做些什么?若真能怨谁倒是好了,一口怨气撑着,人也能好好活下去,可茫然四顾,憋闷又无力。 接连遭受打击,老马的身体早就不好了。 可紧接着,小儿子当年因沈昆的事,在国内寻不到对口的工作,不得不出国留学,再拼一把。长久滞留d国,终于毕业,在那边寻了份儿工作。 一开始的打算,是会尽量协调,做有关两国对外贸易的工作,有机会尽量回家,然而那样的工作并不好找,一年年下去,现实的吃喝拉撒打败了理想,老三也已经是三十好几,快要奔四的人。 结果国内与d国关系突然恶化,两国通道被迫关闭,回国成了遥遥无期的梦想。 他在那边成家立业,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给家里来信,他决定不再寻求回国的机会,欲定居d国。 这一年,老马已经七十,一手养大的三个孩子,老二在港城消香玉陨,他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老三久居d国,此生难见。老大带着智力残缺的贺岁,满世界寻失踪的女儿,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只剩父女两相依为命,日子一天天往过熬,哪怕看不到尽头,心里也算有个寄託。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缠苦命人,此后第三年,老大外出寻找女儿的途中,遭遇车祸,当场身亡。 老马作为亲属去认领尸体的时候,一口气上不来,彻底倒下。 老马的两个哥哥把他接回家照料,哥哥是心疼他的遭遇,兄弟几个风里来雨里去,为对方挡过枪子儿,豁出过性命,有什么说不开的,看不开的? 相比于那些住过牛棚,被逼疯自杀的,他们一家还算幸运。两兄长希望弟弟能往宽敞处想,或许他这辈子没有夫妻缘,也没有子女缘,但长兄如父,他可以跟着兄长一起生活,也可以送他去疗养院,只听凭他喜欢。 二哥见弟弟不言语,又说老马: 「你如今上了年纪,贺岁已经是快二十的小伙子了,智力不全,发起疯来谁都敢打,你和贺岁一起生活并不方便,我做主把贺岁送去了疗养院,费用我出,那里有专业护工,你想他的话过去瞧瞧就行,方便的很。」 三哥见弟弟满面风霜,于心不忍,又说了对慕阳的安排: 「那孩子今年都十五了,前几年沈家那边听闻消息,想接她去乡下生活,乡下环境闭塞,舆论对孩子的影响没京市这么大。你没同意,孩子也不认爷爷奶奶那边的亲戚,我也就随着你心意去了。 第504页 如今孩子年岁正好,我安排她去东北工作,做个图书管理员,日日与书相伴,看去吧,看多了总会有好处的。你知道东北是父亲的老家,我有很多部下都在那边,保孩子平安一生总没问题。」 老马知道兄长们的安排是为了他好,可他心里终究空落落的。 老马自己钻了牛角尖,不肯放过自己。觉得是他没把好关,让大女儿嫁给贺京,害了大女儿一辈子。又让二女儿嫁给沈昆,害了整个马家。如今国家与d国关系紧张,小儿子想回家无门。 他还有什么脸面去接受两个兄长的照顾,有什么脸面去见二嫂三嫂? 于是在身体勉强好起来的时候回了家,彼时他上了年纪,早已不适合在啤酒厂继续工作,几年前在外面寻了块儿地方,简单搭座小屋子,走街串巷收破烂儿,想给小儿子多留点积蓄。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天,老马在回家的路上捡了个女婴,手脚齐全,饿的哇哇哭,老马抱着孩子痛哭流涕。 于是,他给孩子起名守心,马守心。养了头母羊,用羊奶一口口把孩子餵大,让孩子唤他爷爷。 守心是个善良又孝顺的好孩子,即便周围总有爱嚼舌根的在她跟前嘀咕,说她是爷爷捡回来的孩子,她也从不往心里去,亲生的又怎样,捡回来的又如何? 爷爷待她的心总不会差,爷爷总把最好的都留给她,送她上学,教她做人,自己淘气摔了胳膊,爷爷比谁都着急,气急了也会上手抽自己屁股。 和旁人家的亲爷爷一模一样。 守心在学习上并没有特别的天赋,她早早给自己选定了护工专业,她想在爷爷老了不能动时,更好的照顾爷爷。 老马并不知道孩子的心意,只高兴孩子一日日健康又平安的长大,好似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一块儿被填满。 直到守心十五岁这年从护校毕业,被分配到距离家不远的医院工作。 在她第一天上班途中,撞见一个准备从天桥上跳下去自杀的年轻人。 彼时守心正好路过,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拽。 然而她的小身板,和对方小伙子高高壮壮的身形不成正比。 人没救上来,她被拽着一起掉下去。更可怕的是,对方在跳下去的瞬间,感受到死亡威胁,条件反射把守心抱在怀里,在落地的瞬间,用守心给他做肉盾,安全着陆。 救护车乌拉乌拉赶到现场,守心当场死亡,在她尸体上的年轻人因为有守心垫着,只摔断了两条腿。 更叫人痛心的是,那自杀的小伙子,是个因为仗着自己长得好,四处鬼混,身染爱滋,吃不起药,找不到工作,被周围人嫌弃,被赶出家门,才打算自杀之人。 老马得知消息,再次白髮人送黑髮人,当下一口血吐出来,人就彻底不行了。 在医院病床上躺了几天,迷迷煳煳离开人世。 离开的前一秒,他还在想,为什么他的一生如此漫长,长到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里,都充斥着血和泪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宝们,作者专栏,有感兴趣的收藏一下,开文会有提醒哟~ 第146章 主动出手 ◎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 对于贺京那种小人, 秋东可以守株待兔,让贺京自讨苦吃,但对沈昆这种敌人, 秋东选择主动出击。 这日,秋东照常下课, 在管理学院大楼下和教授分别, 开车前往物理系,途径中文系图书馆时, 车子忽然趴窝, 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他围着车检查了好几圈儿, 也没找到原因,正想寻地方打个电话,喊人来瞧瞧呢,结果此时沈昆恰巧路过,很爽朗大方的上前询问: 「马先生,是车子出问题了吗?」 秋东见小伙子笑的灿烂,眼里全是关心,也没隐瞒, 苦恼道: 「突然熄火了,怎么都打不着, 我就是个半吊子,也不知是哪里的毛病, 还着急去接继阳吃饭呢!」 沈昆一听,把书搁在路边长椅上, 撸起袖子, 也不在乎穿的白衬衫被染脏: 「暑假勤工俭学, 我跟着一位师傅学过些, 我来看看吧!」 说着也不给秋东阻拦的机会,趴进车底一阵摸索,然后去驾驶位上捣鼓一阵儿,再插上钥匙一拧,果然,打着了。 秋东忙给小同学竖起大拇指: 「沈同学真人不露相,厉害!上次要请你吃饭你不同意,这回说什么你都不能拒绝了吧?」 沈昆特正直的表示: 「那我求之不得呀,听继阳说叔叔您做饭可好吃了!不过咱们可得事先解释清楚,您这车就是引线松了导致的接触不良,我真没帮什么大忙!」 秋东大手一挥,几十年军旅生涯留在他身上的影子暴露无遗,豪迈道: 「嗨,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太谦虚,是不是小问题叔还不知道嘛!再大的问题到了专家手里都是小问题,再小的问题到了傻蛋手里也能捅出大篓子,沈同学你对叔来说,就是那个专家! 今儿要是没有你,我不仅得麻烦旁人跑一趟,还得耽搁接继阳。」 说着就发动车子,隔着车窗朝沈昆喊话: 「行了,再耽搁就真晚了,咱们说好了,下回叔请你吃饭!」 沈昆在原地笑的一脸无害,洁白的衣袖被机油染黑,只烦恼了一瞬,就拾起椅子上的书,准备去食堂。后面有同学追上来,和他勾肩搭背,好奇问他: 第505页 「那谁呀?瞧着像咱学校老师,哪个系的?上下课都开车,够有排面的!」 沈昆一副对朋友不设防的没心眼儿样子,直接告诉对方: 「管理学院自考班的学生。」 这同学一下就懂了,学校学生中,占比最大的是他们统考生,剩下一部分是各单位推荐进修的,还有一部分是社会上的自考生,学费一年好几千,能进那个班的,经济条件不会差。 「我刚才远远瞧着,虽然上了年纪,但人很气派,一定是个大老闆吧!」 沈昆好似真不知情,摇摇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恰巧接触过两回而已。」 然而,从这天起,秋东一心认为沈昆是个为人热忱,乐于助人的好同学,不仅周末单独请沈昆去东来顺涮锅子,平日上学,还顺道儿给沈昆带些家里新做的糕点,新买的水果。 沈昆也被秋东的热情感染,邀请秋东去过景山,参加过诗社的灯会活动,还介绍他的朋友给秋东认识。 两人虽有年龄差距,但很快就发现,他们对很多事情都有相同见解。在生活中,秋东能及时给沈昆一些恰当的建议,而在学习上,沈昆也能帮秋东少走弯路。 两人不仅在校期间经常约着一起打球,就连周末,也会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吃烧烤,逛新开的夜市。 时日一久,秋东知道沈昆老家的大黄狗叫什么名字,沈昆知道秋东每周末都得去他当师长的三哥家里吃饭。 沈昆也不是一直阳光开朗,也会把生活中的不如意,跟秋东倾诉。秋东也不是真的勇敢无畏,他会告诉沈昆在做每一个决定前,就已经预想过最坏的结局。 两人无话不谈,说句忘年交也不为过。 老大开阳觉得很不对劲,她爸爸从来不是对陌生人侃侃而谈的性子。爸爸做事干净利落,说话言简意赅,也就在自家人跟前才能彻底敞开心扉说些心里话。 而且爸爸在有些方面并不细緻,他是会资助那些吃不上饭的孩子,可从不会拿自家吃食去送给并不缺那一口的人。这是爸爸几十年人生经歷养成的习惯,并不能轻易改掉,当然谁也没有让他老人家强行改变的意思。 可好端端的,爸爸对那个叫沈昆的态度,又是送吃送喝,又是忘年交,不对劲,特别不对劲。 于是找了个周末,老二老三都在家的日子,开阳郑重的把弟弟妹妹召集到一起,用「去大华看电影」的藉口,把两人带出家门,将她的发现说了。 姐弟三人,一人一根冰棍儿,躲在凉亭下,不时舔一口,抵挡酷热。 老二继阳一直忙着实验,第一回听说这些事,都惊呆了,心里很愧疚她对家人的关心少了,迟疑道: 「是不是咱们在家的时间太少了,爸爸觉得孤单,想找人说说话?」 老三来阳摸着下巴,沉思好半晌,摇摇头: 「虽然这学期二姐你不常回家,可我和大姐是天天在的。爸爸日子过的特充实,每日除了接送咱们三外,还要上课,听说这学期因为爸爸的优异表现,好几位教授对他刮目相看,且对他提出了比其他同学更高的要求。 爸爸每日为了完成教授布置的作业,熬夜看书,一两点书房灯还亮着呢,根本没时间感到孤单吧?」 老大并未如时下流行的那样,给自己烫刘海儿,而是露出光洁的额头,此时皱起秀气的眉毛,着重提出一点: 「爸爸和二叔三叔一样,都有个相同的习惯。他们真心喜欢谁,便会将那人带回家,亲自下厨招待对方。因为爷爷曾经说过——家宴,才是待客的最高规格,可沈昆从未在咱家出现过。」 老二从爸爸给她买的斜挎包里掏出一把伞,斜斜的遮在大姐那边,免得大姐白净的脸蛋儿被晒黑了。老三见状,很懂事的主动接过去帮大姐遮阳。 老二空出手唆了一口冰棍儿,又补充一点: 「爸爸是个很念旧的人,这几年常有老朋友离世,因此他每月都会给老友去信或电话,直到收到对方一切安好的回覆才能安心。 爸爸常在家里提起那些叔伯,咱们逢年过节也没少收过叔伯们远隔千里托人送来的礼物,爸爸都会认真给咱们介绍对方是哪里人,和爸爸有怎样的过往。但是,爸爸从没在家提起过沈昆这人。」 说完,三人更沉默了,鸣蝉声一阵阵往耳朵里钻,让人更加心烦意乱和不解。 老三来阳向来最沉不住气,冰棍儿在嘴里咬的咔嚓响,他提议: 「要不,咱们去问爸爸吧!」 老二摇头:「爸爸不会说的。」 老三不解:「为啥呀!」 老大和老二都不说话,乌熘熘的眼睛看向他。老三举起手投降: 「好吧好吧,我就是说说而已!我知道爸爸性子倔,他要真想告诉我们,早就说了,都不用谁去问。可他要不想说,十八般酷刑也别从他嘴里掏出一个字儿。」 老大愁的很,长长嘆口气,便是烦恼,也让她看着是那么生动美丽: 「我就是担心爸爸被外面居心不良的人给骗了,爸爸那么心软,对谁都心存善意,万一沈昆另有图谋,爸爸该多伤心呀。」 丝毫没想过他们的好爸爸正计划着弄死别人。 老二平平无奇的面庞染上一丝郑重: 「咱们得计划一下,学校那边由我盯着,家里大姐和三弟盯着,一旦有不对,立即通知对方。若是事情不是咱们能解决的程度,就找二叔三叔求救!事关爸爸,千万不能马虎!」 第506页 「嗯!」 「嗯!」 三人心事重重,进门前还要强装出特别开心的样子。 秋东心下好笑,一个个都不是有城府之人,心事全写在脸上,还以为掩饰的有多好呢。 想也知道孩子们为啥这个样子,他不多问,只很开心的洗了大樱桃,招唿孩子来吃: 「快尝尝,爸爸和你们三叔去看电影,回来的路上瞧着有人卖,可甜了!」 见孩子们的注意力被樱桃转移,秋东故意开口: 「对了,你们不是也去看电影了吗?看的啥呀,不打算和爸爸分享你们的观影感吗?」 三人:「……」 老三急中生智,努力咽下差点卡在嗓子眼儿的樱桃道: 「《定军山》」! 秋东疑惑: 「老片子你不是嚷嚷着都看腻了吗?我还以为你们会去看新上映的外国片呢,爸爸专门和你们三叔去看的《霹雳舞》,还想和你们讨论部分情节内容吶。」 老三尬笑,其余两人头都不敢抬,第一回瞒着爸爸,心虚的厉害,怕和爸爸视线对上就露馅了,只听老三虚弱解释: 「以前是我想差了,老片子经典,自然有百看不厌的道理,虽然讲的是三国故事,可爱国情怀永不变,看完更加坚定了我的这颗红心!等下周末去看《霹雳舞》,回来咱们再讨论。」 秋东穿着大裤衩,脚踩大拖鞋,得意道: 「哈,下周你们可以穿露辛达·迪姬同款蝙蝠衫,戴头带,脚踩高帮运动鞋去看电影,一定会成为人群中最潮流的年轻人!」 几人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对于爸爸的发家史他们如数家珍,前几次都是精准踩住了几部电影全国流行的东风,站在风口上狠狠赚钱,难道这回也是? 秋东低调的好似扫地僧,淡淡点头: 「是的,爸爸很看好这个机会,已经给你们马叔去电话了,最迟五天,货就能铺到京市。」 哇! 三人眼睛都亮了。 外面有小报媒体称爸爸是潮流指向标,每次爸爸的服装厂生产什么,大街小巷就会流行什么,在这点上,他们对爸爸佩服的五体投地。 事实也如秋东所料,舞台剧《霹雳舞》带给国人的震撼是方方面面的,只从服装上来讲,年轻人谁没有件蝙蝠衫,没有双高帮鞋,都已经和同龄人丧失了共同话题。 马经理专门让人给秋东送服装的时候,还特意带了各种款式的流行时装,留给秋东送人用,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用这些服装维护关系就很好。 马经理甚至清楚的知道老闆家五个孩子,以及老闆兄嫂的喜好,谁喜欢素雅的颜色,谁喜欢鲜艷靓丽的颜色,每个季度都会专门争对他们的喜好搭配好,让人送来。 于是,还没到周末,秋东便带了一套蝙蝠衫,课间的时候拿给沈昆。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沈昆已经和秋东十分熟稔,没有推拒,大方收下,很开心的从兜里掏出一张票,得意的在秋东面前炫耀: 「您最崇拜的那位老前辈要来咱们学校开讲座,我们有位教授和那位老前辈有点关系,才私下透露一二,这可是最新消息,等晚了就抢不到位置啦!」 秋东眼睛亮了,拍拍沈昆肩膀: 「谢了小兄弟,我瞧瞧,哎呀,是今天下午五点的讲座,正好,今天不用接继阳,开阳和来阳也跟同学有约,我能安心去听讲座!」 沈昆状似闲聊: 「您不是担心继阳在实验室不好好吃饭,生活不规律生病,天天傍晚接她去食堂吃饭吗?今天怎么不去了?」 秋东浑不在意摆手,眼睛还没从那张小票上挪开,随口道: 「听说是在做一个什么非常重要的实验,国家级还是啥,上面很重视,她导师也跟着熬了半年,最近快出成果了。具体的我也不懂,据说实验楼里的保安已经秘密换成武装部队了,继阳不让我靠近那边。」 沈昆也露出半懂不懂的表情,两人往食堂走的路上,他很犹豫的提了一件事: 「马叔您知道我是乡下来的,在咱学校有个同乡,长得不是很体面,因此性格有些自卑,不会跟人打交道,只埋头读书,独来独往的,平时经常被人欺负,学的就是物理方面。 这不大四了想找个实验室打杂,积累实习经歷,结果处处碰壁,您那边有没有门路能帮一帮?」 秋东多热心一人呀,听完当即道: 「我帮着打听打听,要有消息,我给你回信!」 于是,接下来的好几天,老二继阳莫名其妙在除了实验室外的任何地方,都能碰见更加莫名其妙的沈昆。 沈昆深情款款,对继阳读过他写的情诗,送过他亲自从学校后山采的鲜花,帮继阳打过饭,邀请继阳一起看过电影。 虽然都被继阳毫不犹豫拒绝了,并且警告对方——别来骚扰我,影响我学业! 可沈昆正在追求继阳的事,还是小范围传开了,一个是文学系才子,一个是物理系天才师妹,瞧着倒也般配。甚至有人私底下嘀咕,沈昆长大硬朗挺拔,继阳平平无奇,也不知沈昆看上她什么了,颇有点替沈昆打抱不平的意思。 同实验室师兄师姐没少拿这事打趣继阳,继阳对此烦恼不已。 这日中午,沈昆上身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下身是合体的牛仔裤,清清爽爽出现在实验楼外。 第507页 见继阳躲着他走,难过的追问: 「我哪里不好,你说,我都能改。我对你是真心的,为了取得你的认可,我已经和你爸爸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提起此事,继阳更为恼怒,爸爸把沈昆当朋友,哪知道沈昆是另有所图?她推开沈昆,告诉对方: 「你情我愿的追求才是真正的追求,单方面无视对方的拒绝,死缠烂打,那叫骚扰!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你变成粒子探测器和热电偶,我也不喜欢!」 说罢气势汹汹追上教授一行人。 刚才她和沈昆的对话,导师跟师兄师姐都听见了,李教授见她心情郁郁,指着她身上的蝙蝠衫,故意逗她: 「都学学马继阳同学,年轻人,就该勇敢的追逐潮流,否则人家都要对咱们科研人员有刻板印象啦,都觉得咱们就是古板严肃的代名词喽!」 继阳实话实说: 「我反正是没时间追逐潮流的,都是我爸爸帮忙安排好的。家里给我准备啥我穿啥,挺好的,省事。」 李教授简直对这个弟子的耿直无语了,点点继阳鼻子,无奈道: 「我都不敢想,没有你父亲,你得是多邋遢一女性!」 转头板着脸对其他偷笑的学生道: 「还有你们,马继阳同学是脑子里全是实验,没有生活。而你们,脑子里全是生活,没有实验!你们这些孩子,对我在学术界毫无威胁,但能让我在教育界颜面扫地!」 其他人被教授训了,灰熘熘先一步离开,不想在休息时间,还和随时会批评他们的教授待在一起折磨自己。 只继阳不为所动,她觉得目前的生活很好,没有改变的必要。 李教授见她油盐不进,冷哼道: 「感谢你有个伟大的好父亲吧!」 继阳理所当然道: 「我当然感谢我父亲。」 不过,她还是小小的和教授透露了一点: 「今天中午,我想请假二十分钟,去管理学院那边和我爸爸吃饭。」 李教授纳闷儿的很,继阳爸爸最近帮他小儿子和北方某石油集团的领导牵线,事情他也清楚。 昨儿中午两人还在三食堂见过呢,对方脸色红润,眼神明亮,身板儿挺直,说话中气十足,身边围绕着好几个同学,不像是需要女儿特意请假过去陪他吃饭的样子呀! 中午时间本来就紧,在距离各自学院最近的食堂吃饭,才是最优解吶! 「难道你谈恋爱要跟父亲实时报备?」 马先生也不似那样控制欲强的人吶!李教授仔细回想,马先生虽说生意做的成功,可为人着实坦诚的过了头,乐于助人,是个实打实的实心眼儿呀,能把孩子宠上天。 老二只得再小小透露一下: 「我爸爸掏心掏肺对沈昆,结果沈昆为人不坦诚,我得告诉他,让他离沈昆远点儿。」 李教授乐了: 「那是人家男同学追求女同学的策略,虽说手段并非你喜欢的,但也没到告家长的份儿上吧?」 继阳相当肯定点头: 「怎么没有?我爸待沈昆犹如自家子侄,可沈昆呢?他在欺骗我爸爸的感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爸爸继续被骗!」 「去吧去吧。」 马先生能有继阳这样贴心贴肺的闺女,真是让人羡慕吶! 于是,等李教授亲自带着成功入职石油集团的小儿子李南剑,寻了个空闲日子,专门上秋东家里做客时,闲谈间,话里话外都是羡慕。 李教授指着他家相貌英俊,沉熟稳重的么儿,对秋东家里有两个闺女表达了真切的艷羡: 「还是女儿好呀,从衣食住行到行走坐卧,把你照顾的妥妥帖帖,我家三个臭小子,从小到大没少惹事,我一天到晚跟在后面给旁人赔礼道歉,那滋味儿,别提了!」 秋东也挺虚荣的,脸都要笑烂了,嘴上还要谦虚两句: 「哪里,闺女儿子各有各的好,我一想到将来闺女嫁人,这心就已经开始痛了!」 李教授设身处地一想,觉得老马所说非虚,转移话题道: 「咱们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爱好,日子不能完全围绕孩子打转,否则孩子们一工作,一成家,他们的生活重心彻底转移,最先感受到失落,乃至于失衡的,就是咱们父母,那样是不对的。 听闻你常和年轻人交流,这点我可得向你学习,多和年轻人接触,多了解他们的想法,也有助于和家里晚辈开展谈话。」 秋东笑的无奈极了,恰巧老二端了一盘洗好的葡萄进来,指着老二道: 「肯定是这丫头说的吧,自打沈昆开始追求她后,没少往我耳朵里灌沈昆的坏话。 虽说那小伙子动机不纯,可毕竟真的陪伴我许多时日,没少在我身上费心思,倒也不至于一竿子把人打死,谁年轻时没干过两件荒唐事呢!」 眼见继阳要反驳,秋东立马得意道: 「我可是有原则的,沈昆还在考察期,我没把人往家带,也没告诉他太多家里事,我还怕小伙子惦记我闺女呢,可得防着点,我的底线就是绝口不在大小伙子跟前提我闺女半个字。」 李教授点头,老马待子女的心,确实没话说。 秋东说着就想起什么似的,非常不好意思道: 「说来也是巧了,那天无意间提起继阳,我不想说太多,灵机一动,就道你们在做一个国家级大项目,马上就出结果了,忙得很。 第508页 我还怕他继续打听下去露馅儿,编了藉口,说实验楼里都是武装力量,普通学生最好不要靠近!嗨呀,您是不知道那效果有多好,小伙子吓的再也没敢打听过!」 秋东兀自得意呢,李教授和继阳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继阳状似好奇追问: 「没瞧出来爸爸您也会说谎骗人呢!那都是啥时候的事儿呀,咋没听你提起过?」 「就是你马叔让人送来蝙蝠衫的第二天呀,爸爸特意拿了一套给沈昆送去。」 继阳轻轻对李教授点点头,李教授面色沉了一瞬,很快恢復正常。继阳手紧紧握在一起,前后串联,顿时明白了沈昆没头没尾的追求是怎么回事。 秋东跟什么都没发现似的,乐呵呵给几人斟茶: 「来,都尝尝,我新得的明前尖儿,喜欢的话回家带一包!」 作者有话说: 再啰嗦一遍哦,感兴趣的宝收藏一下作者专栏,开新文会有提示哟~mua~ 感谢在2024-01-20 11:52:08~2024-01-21 10:5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元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则 30瓶;26087745 7瓶;迟到的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7章 家庭弟位 ◎李南剑,就你啦◎ 李教授带小儿子上门, 当然不会大喇喇说他们是来感谢秋东的。 李家并非无名之辈,只不过彼此所在领域不同,此前双方并未有多少联繫。有李教授主动走这一趟, 马家,包括三哥那边, 和李家也算搭上了线, 双方互利互惠的关系形成,都是不言而喻的事。 坐下吃顿饭, 秋东和李教授说起母亲, 说起过往, 李教授感同身受,讲起他早亡的父亲,母亲独自一人带大兄妹四个,说到难过出,二人还流了几滴泪。 可总的来讲,相谈甚欢。 事后李教授看在秋东的面子上,把沈昆那个长得不太体面的老乡安排进了某实验室打杂,沈昆对此很是感激, 想带老乡亲自上门感谢秋东,被秋东以「不过小事而, 何谈言谢」婉拒了。 之后,老二参与的实验好似真的进行到了非常关键的时期。以往她住宿不回家, 秋东下午会带她去食堂吃饭,也算是增加活动量。 可那天之后, 连去吃食堂的活动也免了, 秋东只能从食堂打了饭, 给闺女送过来。那实验楼他也进不去, 还得等闺女下楼来取。 闺女下楼的时间也有了规定,超过五分钟不回去,就有人过来赶他走。 不几日,沈昆又来约秋东去爬长城,秋东最终把人带去教学楼后面偏僻处,和小伙子摊开了讲: 「我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那一套,你若打从一开始就摆出了想追求继阳的阵仗,想从我这做父亲的身上下手,曲线救国,这很好,我也并非不能接受,最起码证明你对继阳的心是诚的。 可你瞒着一切,一边和我做朋友,一边告诉我闺女,你是为了讨好她,才故意接近我,这让我怀疑你的人品。」 沈昆很懊恼,笨嘴笨舌解释道: 「叔叔,都怪我把事情搞砸了,可请您相信我,我对您是真心尊重,对继阳也是真心喜欢。」 秋东摆手: 「结果如此,多说无益,若继阳真心喜欢你,选择了你,那我这做父亲的无话可说,但在当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支持你的。」 眼见沈昆还想再说,秋东拔腿就走,路过沈昆时还警告道: 「继阳最近特别忙,连去食堂吃饭的功夫都没有,我每天得给她送饭,我们父女间一天也只有五分钟交流时间,你就别去打搅她了!」 眼看秋东的背影走远,沈昆转头就去找他那位老乡。 秋东耳边可算清净了,日子过的特别规律。 可在一个月后,秋东开车路过文学院的时候,被一个面生的同学拦住,隔着车窗,那人很忧虑道: 「马先生,沈昆家里出了大事,他连夜坐火车回老家了,辅导员那边说他请了一学期的假,我想着您和沈昆关系一向要好,转告您一声,免得您担忧。」 秋东面上露出复杂神色,最后还是隔着车窗对年轻人表达了谢意。 等秋东的车子远去,那同学还有点摸不着头脑,觉得秋东的表情不太对。直到有知情人用胳膊肘怼他,小声提醒: 「你还不知道吧,沈昆那小子太不地道,马先生真心把他当朋友,啥好东西都给他带一份儿,结果他转头去跟马先生的女儿表白,说他接近马先生,都是为了他闺女。」 那学生顿时懊恼: 「真没看出来,沈昆竟然是那样的人呢!」 同学更小声道: 「别提了,我恍惚听辅导员接电话时说,他老家的事挺严重,估计以后就不来上学了。」 也是这天,秋东很神奇的接到了忙碌的二闺女回家。 秋东见老二蹦蹦跳跳下楼,又脚步松快的上车,好奇道: 「是遇着什么好事了呀?难道是你们那实验终于成功了?」 老二把爸爸赶去副驾驶,握上方向盘,雄心万丈,笑的跟傻瓜似的,却摇头道: 「还没成,但是遇到了比试验成功更加高兴的事!」 秋东系好安全带,被孩子的情绪感染,也跟着高兴起来: 第509页 「那太好了,不打算和爸爸分享吗?」 老二含煳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抓住了几个大蛀虫而已。」 秋东眨眨眼,知道事情终于成了,当做什么都不晓得,抚掌而笑: 「该,敢贪污实验经费,抓住了都得叫吐出来!」 老二张张嘴,含煳的点头。 目前来讲,沈昆是m国间谍一事还需保密。此次教授特意营造出实验出重大结果的假象,配合国安部门同志把那些祸害一锅端了,他们实验室也算功不可没。 上级部门究竟要利用这件事做什么,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对自家爸爸,老二只能说这么多。 如今想来还是很后怕,间谍竟然盯上了爸爸。 车子缓缓出了b大,秋东一摆手: 「先不回家,咱们去金钟河大街三号路。」 那不是有名的狗市吗?去那儿干嘛呀? 秋东酷酷的戴上墨镜,得意翘脚: 「南剑在那儿等咱们呢,去帮他挑狗。」 老二手里方向盘差点儿打滑,不可置信问: 「南剑哥真要养小狗呀?」 万万没想到,李南剑瞧着人高马大,生人勿进,私底下竟然和老三一个德行! 说起这事,还得从上回李教授带么儿李南剑上秋东家里做客说起—— 那日,小辈们饭后凑在一起,李南剑本想展现出一点做大哥哥的稳重,结果被来阳拽去看他的秘密基地。 然后,李南剑目瞪口呆站在狗窝边看着眼前一幕——大黄狗头顶蹲着一只小鸭子,小鸭子偏头朝哪个方向嘎嘎叫,大黄狗就很听指挥的往哪边走,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朝哪个方向巡逻。 小鸭子想拉屎的时候,会用嘴巴揪大黄狗头毛,大黄狗就停下步子,耷拉脑袋,方便小鸭子熟练的从它头顶跳下。 大黄狗想中途喝水的时候,小鸭子就在不远处窝着,从不在大黄狗的水盆里游泳。 从无差错,一鸭一狗,相处的和谐极了。 老三嘴角根本压不下来,还想强行表现出自己很谦虚低调的样子,扭曲极了: 「怎么样?没骗你吧南剑哥!这可是我亲手训练的保家护卫队,胡同里小孩儿眼馋极了,可我只允许你和它们一起玩耍!」 老二的声音幽幽响起: 「吹牛不打草稿!」 老三干咳一声,订正道: 「好吧,是爸爸帮我训练的,但我作为唯一助手,全程参与,也功不可没,对吧?」 老大身子从窗户探出来,恼怒的朝老三喊: 「你有谱没有,带客人去狗窝玩儿,你当你今年才三岁呢?」 老三心里很不服气,他的鸭鸭和狗狗,可是全胡同人都眼馋的宝贝,怎么不能炫耀了?但大姐说的也有道理,蔫头耷脑把李南剑送回屋。 遂忽视了李南剑掩藏的不是很好的恋恋不捨的表情。 秋东和李教授站在窗前,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二人相视一笑,尽量给自家孩子挽尊。 秋东:「咳,都是小孩子,贪玩是应该的。」 李教授:「嗯嗯,喜欢可爱的小动物是人类天性!」 但之后的谈话中,李南剑时不时走神,眼睛总在屋外巡逻的一鸭一狗身上流连。 于是秋东在李家父子离开时,主动对李南剑道: 「南剑喜欢小动物的话,叔叔寒假帮你也训练一只,你想要什么样的?」 李南剑的眼神瞬间从狗窝那边抽回来,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谢谢马叔,到时候我下班来给您做助手!」 今日,正是秋东和李南剑约好的,一起去接狗子回家的日子啦! 此刻,秋东纠正闺女的错误想法: 「喜欢小动物怎么啦?你二叔喜欢,你三叔也喜欢,爸爸还会训练呢,是耽误他们为人民服务了,还是耽误爸爸养家餬口了?马继阳同学啊,爸爸得严肃批评你,你这都是偏见!」 继阳被她爸唠叨一路,见到李南剑后,长出口气,总算来个分担火力的,主动把话题往李南剑身上转: 「南剑哥,你工作应该挺忙的吧,哪有时间养小动物?」 李南剑笑的温文尔雅,和继阳一左一右走在秋东两侧,隔着秋东对继阳道: 「刚入职确实有点忙,但叔叔说需要先帮我训练两月,这期间狗子先住你家,我有时间过去多和狗子亲近就好。等训好了,我宿舍应该也申请下来了,家里保姆白天过去添水添食,不费太多事。」 秋东任由两孩子斗嘴,仔细观察狗市。 周围来回骑自行车的,骑摩托车的,后座绑两个筐子用来装狗,凡是有人经过,车主就揭开盖子,招手让过去瞧。还有用人力挑担子的,总归办法很多,狗子品种也比秋东想的齐全。 李南剑眼睛都要看花了,像是回到快乐老家,痴汉脸都快藏不住啦。 刚才还不情不愿的继阳,这会儿正和李南剑蹲在地上,头对头,伸手逗弄一只小巴哥,小狗给他们一个眼神,就能惹得两人大唿小叫,别提多傻了。 秋东觉得挺没眼看,边走边给他们指点: 「这边大多是从国外引进的品种,那只是以运动量闻名的阿拉斯加,要做好日常遛狗准备。这只是有老年伴侣犬之称的巴哥,情绪很稳定,但是爱打唿噜。 这是性格温顺,特别黏人,颜值很高的比熊,不咋掉毛,这点对你这种随时有工作外出需求的单身汉很友好。那是高智商的博美,警惕性高,性格活泼,陪伴型犬,对老人孩子很友好,就是需要定期梳毛。」* 第510页 此外竟然还见到了蝴蝶犬,金毛,京巴,但凡秋东能说出要求,京市这些狗贩子都能给想办法弄来。 「不过是价格有点高,您是大老闆,应该能理解吧?」 戴着草帽遮住大半张脸的狗贩子,用食指和拇指互相搓搓,对秋东解释。 秋东偏头问李南剑: 「你的意思呢?」 李南剑视线从五花八门的狗子身上收回来,最终坚定的选了一条中华田园犬。 他给的理由很充分,面上甚至露出几分怀念的温柔: 「我爸爸以前被下放到乡下,那时候村里最多的就是这种小傢伙,有一天我回家路上捡了一只刚出生还没睁眼的小东西,从自己嘴里省粮食好不容易养大了。」 后面李南剑没说,秋东也识趣的不问,想也知道,那种年岁人都吃不饱,村人偷狗吃肉再寻常不过。 「行,那就它了!」 李南剑给钱大方,狗贩子额外搭了只笼子送给他。李南剑一路拎着笼子跟秋东回马家,也不嫌狗身上脏,在车上就迫不及待捏碎早上剩下的馒头给狗子餵食,安抚狗子的情绪,瞧着特有耐心。 秋东通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觉得李南剑是真稀罕小土狗,问他: 「想好给起个什么名儿了吗?」 李南剑不假思索道: 「等明,等天明的意思,是我妈妈在世时给起好的。」 得了,这话题也甭继续了,听着就不是什么开心的故事。据秋东所知,李教授妻子可没等到天明,是在乡下病故的。 本来话题有点伤感,结果一到家,车门将将打开,家里的一鸭一狗好似闻到入侵者味道似的,朝秋东又是「汪汪汪」又是「嘎嘎嘎」。 双重奏。 秋东走哪儿,它们跟哪儿,活似秋东是那负心汉,有了新狗忘旧狗,控诉秋东的薄情。 热闹极了。 不得已,秋东带着一鸭一狗进屋换衣服洗手,直到确定他身上没有其他狗子的味道了,自家大黄才消停下来。 「真是狗鼻子」。秋东宠溺嘀咕。 虽然不吵了,但大黄还挺有心眼儿,跟进跟出,秋东走路,它头挨着秋东裤脚。秋东坐下,它脑袋一定要挤进秋东怀里。 明晃晃的宣誓主权。 看的李南剑惊嘆连连:「这狗成精了吧!」 成精是不可能成精的,建国后妖怪不许成精。不过是秋东训练的精心,大多数小动物在经过一定训练后,都能有差不多的表现。 「得了,你两先玩儿着吧,今儿叔叔下厨,做两道拿手菜,欢迎咱家暂时多了一位新成员!」 李南剑挺不好意思,哪有让长辈下厨,晚辈等着吃现成的道理?撸起袖子就想跟进去帮忙,谁知他身上全是等明的味道,大黄直接横刀立马,将他堵在厨房门口,朝他汪汪大叫。 李南剑连进厨房的资格都被迫取消了。 继阳抬手招唿他: 「我爸爸下厨是因为喜欢,并非客套,也不是日日都下厨。他兴致起来,很乐意邀请人品鑑他做的美食,咱们进去是添乱呢!」 再加上今儿大姐同事的孩子满月,下班后大姐和三弟得去给人家随礼,顺便就在那边吃了,爸爸定是要做道三弟喜欢的菜馋馋他的!这种事还是别告诉南剑哥了吧,免得他觉得爸爸幼稚。 李南剑抱着等明,在继阳的帮助下,搬来专门给狗子洗澡用的木盆儿,两人戴上围裙,决定先给狗子洗个澡。 在这方面,继阳已经很有经验了,安慰李南剑: 「你别担心,现在天气暖和,洗干净回屋用吹风机把毛吹干,不会感冒的。我爸爸还从兽医那里买了杀虫药,每天在盆盆饭里搁一点儿,狗吃了一年四季都不带生病的。」 李南剑很放心,被不配合的等明溅了一脸水也不生气,把狗子摁下去,让继阳用水舀给狗头浇水打泡泡,语带期待道: 「马叔已经提前告知我注意事项了,我预定的洗澡盆,洗毛膏,狗窝,狗盆,正在加紧做。对了,我是不是还得托人买个吹风机,冬天给它吹毛?」 继阳表情奇怪一瞬,含煳应了一声。还是别告诉南剑哥,她们家的狗毛,都是用弟弟的吹风机直接吹的。 然而事实证明,不用她去告诉,傍晚老三顶着一脑门儿汗风风火火进屋,又风风火火去洗漱间洗了头,然后在老大的镇压下,不情不愿拿起刚给狗吹过毛的吹风机,对着脑袋就吹时,李南剑已经知道老三的家庭弟位啦。 紧接着,秋东招唿孩子们上桌吃饭,李南剑再次见识到来阳的家庭弟位。 只见马叔给开阳妹妹特意煮了一碗甜滋滋的醪糟汤,让她喝完去休息,给来阳弟弟准备了他喜欢的糟鸭掌,来阳弟弟抚着他在席上吃撑的肚子咽口水,眼神幽怨,控诉道: 「爸爸,你是故意的!」 马叔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对啊,就是故意的。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凡事适可而止的道理,但凡你在外面吃个八分饱,今儿这两个糟鸭掌你也能解解馋,可谁让你一口气吃了个十二分饱呢?」 来阳弟弟瞧着委屈极了,辩解道: 「才不是吃撑的,遇上好些啤酒厂老熟人,人家多劝了几句,我推脱不掉,就喝多了!」 马叔哟了一声,用请教的语气道: 「人家凭啥对你一个毛头小子劝酒呀?你有啥值得那么多人围着你劝酒的呀?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人家冲着啥来的你心里没数呀?还有脸在这儿争辩,滚回去反省!」 第511页 来阳弟弟顿时犹如丧家之犬,蔫头耷脑,乖乖滚下饭桌,行至门口,又反身回来,以不可思议的灵敏速度,端走了桌上的糟鸭掌。 李南剑大开眼界,乖乖给继阳妹妹夹一筷子酸笋,埋头吃饭。心道马叔这人真实诚,在我面前训孩子,是完全没把我当外人哪! 既然是自家人,回头想办法安慰安慰来阳弟弟吧。不过马叔这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咋面上一点儿都瞧不出。 吸熘,马叔这手艺,真不错!安慰来阳弟弟的事,还是等吃完了在想吧。 不过,马叔为啥要用那种有点奇怪,还有点可怕的眼神盯着我? 秋东心道,大小伙子挺有眼力见儿,值得我委以重任,决定了,就你啦! 作者有话说: 注*:百度百科。 这个故事马上完结了,评论区(有效)留言,随机降落小红包哦~。 感谢在2024-01-21 10:57:05~2024-01-22 11:4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一波三折 ◎来阳军校爆改政法大◎ 白来的劳力, 不用白不用,秋东吃个饭的功夫 就把李南剑今后两月的行程安排好了。 李南剑从未想过,他就是下班去马叔家里辅助他老人家一起训狗而已, 竟然也能被马叔抓壮丁,痛苦的给来阳弟弟补习功课。 他爸爸是有名的物理学家没错啦, 他也是从小学霸到大没错啦, 可学习好,并不代表会教学生呀。 秋东也发现这个问题了, 好比现在, 老三睁着懵懂的大眼, 茫然问: 「这怎么算出来的啊?中间最起码要有个步骤吧?」 李南剑很不解,他说: 「这还用算吗?不是看一眼就能知道吗?」 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不明白对方怎会说出如此不可理喻的话。 秋东觉得这种事,要么学生妥协,要么老师妥协,反正他这个外人帮不上忙,同情的拍拍李南剑肩膀: 「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 来阳翻过年就面临高考,他的数理化没有一门特别突出的, 他的未来就在此一战啦!当然,你要是有压力就跟叔说, 叔再想办法找老师来给他补。」 来阳正想说「好呀好呀」。 但在学习上从未碰过壁的学霸李南剑,升起了忽如其来的胜负欲, 他当年可就比市状元少两分而已, 今天怎会连一个普通学生都教不了? 「叔您放心, 来阳就交给我, 要是在高考前提不了八十分,等明我不要了!」 好好好,秋东就等这话呢。 自从,李南剑和来阳开始了互相折磨的日子。 直到来年夏天高考结束,来阳成绩出来,两人才算彻底结束这段,彼此一生都不想再回想的灰色时光。 这时候的高考制度,并非先出分,再填志愿。而是自己对答案,估分,根据估出来的分数填志愿。 来阳对完答案后,比去年军校的最低录取分整整高了五十八分,他觉得距离他成为一名光荣的军校生越来越近了,激动的绕着胡同跑了两个来回,嘴里发出「嗷嗷嗷」怪叫。 惹得大黄以为是什么新游戏,也跟在他屁股后面汪汪叫,整个胡同顿时有一种鸡飞狗跳的荒谬感。 秋东觉得实在太过丢脸,转头在书房给李南剑单位去了电话,告知李南剑这个消息。 从电话里,秋东很神奇的听见李南剑大松口气的动静。 「那可得恭喜来阳得偿所愿,终于能走进丹阳的母校了。」 秋东笑的意味深长: 「不到尘埃落定,万事皆有可能。」 这话,对正上头的来阳讲是没用的,完全不会听进去。因为此时,在来阳心里,他简直是老马家最牛皮的那个。他寒暑不辍锻鍊身体素质,忍受南剑哥的非人折磨,为的就是今天! 为此,来阳还专门给在部队的丹阳哥去了电话,用特别欠揍的语气说: 「我马上就是你学弟了,作为学长,丹阳哥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丹阳觉得体检对身体健康还经常针对性训练的来阳而言,没有什么难度,于是很肯定道: 「你不是想要那个弹壳儿吗?我第一回打靶的弹壳儿,送你了!」 接下来的日子,来阳他三叔打电话来问: 「你爸这周去钓鱼了?给我送两条来,我做一鱼三吃,你们都来尝尝!」 来阳牛头不对马嘴回道: 「哎呀三叔,您咋知道我估分,比去年军校最低录取分高了五十八分吶?」 他二婶打国际长途,提醒这边: 「最近非洲疫病很严重,上周有一批访问非洲的代表团回京,目前已经确诊,你们在家注意防护。」 结果来阳回他二婶儿: 「天哪,您咋您咋知道我估分,比去年军校最低录取分高了五十八分呀?」 五十八,五十八,对巷子里的流浪狗,他都恨不能提上一嘴五十八! 天天在家踢正步,唱《打靶归来》。 全家都被折磨的不轻。 秋东没言语,心道这份莫名其妙的自信,保持不了多久,他也懒得做恶人,只好心提醒了一句: 「第二志愿和第三志愿,认真填。」 来阳嘴上答应的可好了,结果填了什么,他自己都没注意。在来阳心里,他註定是要成为军校生的男人,其他志愿并不重要。 第512页 果然,半个月后,来阳收到了军校的体检通知,证明他过了军校体检线,体检地点就在陆军第一医院。 这天是个工作日,但为了表明对来阳的重视,秋东和两闺女都请假在家,想陪同他一起去体检。 来阳雄赳赳气扬扬的出门,并拒绝了家里姐姐和爸爸的陪同要求,特有信心的表示: 「三婶儿在那边人头熟,有三婶儿就够了,你们在家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他还对着爸爸嘚瑟的提要求呢: 「下午回家,我要吃大姐炒的金针菇爆肥牛,爸爸做的糟鸭掌,二姐熬的四喜丸子汤!至于其他的,你们看着办吧,我也不挑食!」 秋东嘴上应的特别好,今天这顿饭,是无论如何也得做吶。养孩子就是这样,一辈子有操不完的心。 彼时,开阳已经辞了小学老师的工作,顺利考上北师大的教育学专业,成为一名光荣的北师大学生。面对弟弟这段日子熊的过分的举止,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包容,好声好气点头: 「你放心去吧,我们在家给你准备请功晚宴,邀请二叔和三叔两家全都来!」 到了下午,来阳在他三婶儿的亲自陪同下,哭着脸回来,闷着头谁都不看,一阵风似的钻进屋子,从里面锁上门,谁都不搭理。 三婶儿在院子里,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小声对秋东解释: 「本来一切都好,只到了最后,我们都以为不会有问题时,检查出来阳的视力竟然只有4.4」。 而来阳想报的专业,要求任何一只眼的裸眼视力不得低于4.8,且如今并没有成熟的视力矫正手术。 继阳觉得不可思议: 「4.4相当于四百度近视,我们没发现就罢了,老三自己都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吗?而且他完全没有近视眼常有的眯眼等习惯性动作,打篮球,游泳,打弹弓,甚至上课因为个子高坐最后一排,都没受影响。」 这也是他们看着老三整天嘚瑟,却从没打击过他,觉得他会过不了体检的原因。 三婶儿长长的嘆口气,解释道: 「结果出来我们也很诧异,于是我当即带来阳在医院做了全套眼部检查。」 三婶儿从随身公文包里掏出检查结果递给秋东。 「外力导致的视力受损?」 「是,初步断定,是来阳在两到三岁期间眼部未完全发育时,因外力导致的视力受损,具有不可逆性。在后来的成长过程中,他早就习惯了模煳不清的世界,形成了自有的一套判断标准,因此,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没人发现这个问题。」 来阳是过了三岁,菜被秋东带回家里的,该是在那之前发生的事。 也是如今医疗条件不发达,就连职工都没形成定时体检的习惯,更别说职工家属了,大家都是身上不舒服了才往医院走。来阳从没觉得眼睛不舒服,家里自然忽视了这个问题。 三婶儿嘆口气,觉得实在太过惋惜,她只要想想来阳这段时间的开心,为了考军校付出的努力,就为孩子感到难过: 「我不多留了,晚上还有点工作,二哥那里我亲自去解释,你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开导开导孩子。」 但这种事能如何开导呢? 原以为十拿九稳,结果空欢喜一场,失落和打击,给正值青春期的来阳,上了人生第一课。 都觉得来阳要低沉消弭很长时间,可秋东根本没给他机会,当天夜里就连人带行李,打包坐上南下的火车。 他们一路走,一路停。 先在天津重走靖难之役的起点,又下河北参观了有名的承德避暑山庄。改道去山西,特意上五台山拜了菩萨。当然如今的社会风气,没有求神拜佛之说,用参观学习比较合适。 顺道儿路过陕西,感受十三朝古都的厚重魅力。途经甘肃,见证莫高窟流传千年之美,西出嘉峪关。又转道河北,这里随手一个县城,逐鹿,邯郸,广平,高阳,都在歷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痕迹。 之后去了六朝古都南京,南下安徽,特意选了天气好的日子去黄山看日出。在湖北,父子两登上黄鹤楼,遥望江面,猜测千年前的古人究竟在想什么。 一路南下,湖南,革命圣地江西,杭州,上海,福建,直到在广州车站,马经理亲自带人迎接他们。 路上,秋东特意带了相机,父子两给对方拍奇奇怪怪的照片,见到好风景,秋东也会拍一拍,行程计划随性的很,哪里好玩儿就多待几天,哪里不感兴趣,转头就走。 总归,在不计金钱的魅力下,旅游,真的是一件让人非常快乐的事情。 此时,出现在马经理前面的来阳,早已没了那日在家里备受打击的消沉模样。 像个黑炭球似的,笑起来露出一嘴大白牙,穿着一身方便行走的运动服,手臂一用力就能看见鼓起的肌肉。偏偏鼻子上架着爸爸在天津时,专门带他去配的眼镜,和斯文完全不搭边儿,多少有点不伦不类。 马经理每年都会去京市给秋东拜年,忽然见到这样的来阳,差点儿没认出来,很惊诧的问了一句: 「我听说欧美那边流行美黑,来阳你也要赶这时髦?」 秋东站在边儿上,白色体恤,黑色运动裤,脚上是舒适的运动鞋,还戴着帽子墨镜儿,脖子上挂着相机,闻言,很不厚道的笑出声: 「哪儿呀,出门在外,我叫他注意防晒,墨镜帽子长袖衫,他一样都不用,嫌弃那些东西累赘,穿背心跑了大半个中国,已经脱了一层皮啦,大夫说幸好没晒伤,回家多捂捂,还能白回来!」 第513页 来阳很骄傲的给马经理展示: 「这是男子汉的勋章!」 马经理连连点头,见小老闆眉眼开阔,面上没有一丝阴霾,知道警报解除,考军校失利的事已经不再是不能提及的避讳,夸赞道: 「能在十五岁的年纪,走遍大半个中国,确实该留点纪念!」 等带两人下榻白天鹅宾馆,马经理没急着向老闆汇报这半年来,在广州建厂的具体工作,而是温声和小老闆聊天: 「那你的第二志愿是什么呢?听说你估分很高,进b大,和你姐姐以及父亲做校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吶!」 马经理实在羡慕老闆一家的好基因,各个会读书,据说眼前的小老闆还属于家里在读书上最没天赋,纯靠努力的那类人。 来阳被这么一提醒,当即就慌了,跳起来朝卫生间喊: 「爸!爸!我第二志愿是瞎填的呀,我根本没注意第二志愿填的啥,这可咋整?啊啊啊啊!当时爸爸你还让我好好填第二志愿来着,我根本没往心里去!去不了军校,去南大也行啊,万一发配到名不见经传的小学院,我冤不冤啊?」 其实是不太冤的,他自己做的决定,发现承担不起后果,才觉得冤枉,此时后悔也晚了。 秋东顶着一脸水汽出来,轻哼道: 「真是好大的口气,南大还有你挑拣的余地?」 如今的南京大学,有亚洲第一大学之称。再过两年,南大将自身的十九个院系拆分出去,单独成立十九所大学,其中985和211在后来就占了十二所。剩余部分组成后世的南大,依然是国内双一流,实力可见一斑。 马经理见来阳真的急了,劝了一句: 「老闆,您就别逗孩子啦!」 秋东指着电话机道: 「估摸着时间,录取通知书该到家了,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了。」 也不用你拼命回想,只看是哪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就真相大白。 这也是他为啥没在旅途中提起此事的原因,反正老三又想不起来,何必徒增烦恼,让旅途也不安心呢? 老三多少有点胆战心惊的拿起话筒,给家里拨号。 正是京市时间晚上七点,老大在书房做功课,很快接起电话,说了句什么。 秋东就见老三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哆哆嗦嗦问他大姐: 「家里有没有收到我的录取通知书呀?」 也不知那边怎么说的,很快老三撂下话筒,嗷呜一声,转身肉麻兮兮的抱住爸爸,大声宣布: 「京市政法大学!爸爸,是政法大学!」 秋东嫌弃的推开老三,打趣道: 「虽然和南大有点差距,可在政法界,作为五院四系之首,也还行?」 行,那可太行了!经过方才那么一番惊吓,这会儿只要不是去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来阳觉得怎么都行,哈哈哈,老天还是眷顾他马来阳的! 鑑于这段时间一波三折的经歷,来阳已经成熟许多。因此,秋东和马经理下楼吃完饭的时候,来阳让人把晚餐送到房间,他要给亲戚朋友们挨个儿打电话报喜。 前段时间过于嚣张,有赖于家人朋友的包涵,回过神来,虽然很羞耻,还是要把歉意和谢意讲出口。 楼下,秋东在窗边欣赏着广州夜景,马经理亲自为他倒杯红酒,低声感嘆: 「来阳稳重了许多,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稍不注意,在家长看不到的地方就长大了。」 秋东心道,没经歷世事的稳重,只是一种表面稳重,这还不够,得再加点码。笑眯眯对马经理道: 「不是在这边建了厂吗?接下来安排那小子进厂,给个副经理的职位,让他去折腾吧。」 马经理一惊,犹豫道: 「要我找人看着吗?」 「只看着,别言语,我要知道他都做了什么。」 「那您总得给我交个底吧?」 「嗯,那以两百万为底,一旦赔过线就收手,两月为期,刚好赶上开学军训。」 马经理深吸口气,开始感到又牙疼。老闆给孩子练手,随随便便就能给两百万,让亏着玩儿。说的轻描淡写,丝毫没把钱当回事的样子,真是让人又愤怒又羡慕。 秋东说到做到,把打算跟来阳一说,也不管来阳有多震惊,转天买了飞海南的机票,去那边考察去了。 如今或许没人能想到,五年后的房改政策下来,那地方的土地得有多吃香,秋东觉得可以提前做点投资,不过放在眼下,没人能理解他的选择,都当他是钱多烧得慌。 来阳赶鸭子上架,每天都被一堆事情缠的焦头烂额,尽管他已经努力学习,不懂的就问,自认为十分谦虚谨慎,结果还是经常犯错,经常被下面的工人堵得哑口无言,经常在部门会议上听不懂手下人在讲什么。 不得不每天除了休息的六个小时外,其他时间全用在学习工作上。 本来一开始还有闲心给姐姐们打电话,控诉爸爸的离谱行径。给爸爸打电话,希望他老人家能收回成命,让他过一个轻松愉快的暑假。 可到了后来,来阳满脑子只剩下工作,学习,人反倒是渐渐沉稳下来。 另一头,秋东穿着大裤衩,花衬衫,凉拖鞋,从当地导游手里接过一个插上吸管儿的椰子,满意的挂了马经理的电话。 把他新买的,砖头厚的大哥大递给导游帮忙保管。 第514页 导游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特别小心的接过去,挂在裤腰带上,走路都不自觉腰背挺直了三分。 说实在的,那玩意儿着实分量不轻,秋东试过了,别在腰上跟别了个手榴弹没差别,但谁让这是如今有钱大老闆的身份象徵呢? 一台两万块,还得另外交六千块入网费,打电话每分钟六毛钱,双边收费,不管是打电话还是接电话,都得收钱,长途电话是另外的价格。 有些阔绰老闆,身边专门跟个保管大哥大的助理。 当然啦,在导游小哥眼里,秋东也是那样的大老闆。可惜大老闆在这边待了半个月,出手阔绰,为人和善,他整日陪着吃吃喝喝,沾了不少光,如今要走了,导游小哥心里有点不舍。 「老闆,接下来您要去哪儿呀?」 「去深圳吧,报纸上不是说,深圳成立了国内第一家经济特区证券公司嘛,我也瞧瞧热闹!」 等见识了证券交易所的具体样子后,秋东跟风买了价值五十万的股票,懒得多想,一股脑儿全选茅台。没指着那玩意儿养家餬口,搁那儿摆着呗,就当赶潮流了。 往后有了孙子辈儿,可以拿来给孩子们发零用钱。 等忙完正事,也快到来阳开学时间了,他们得回京市提前做准备。 飞机上,秋东问坐在旁边,从内到外沉稳下来的老三: 「知道爸爸为何独独如此对你吗?」 来阳先是迷茫,再是若有所思,好半晌没说话。 秋东拍拍他手腕,温声道: 「没关系,有收穫就好。」 要搁在两个月前,来阳一定会非常自恋的认定,爸爸想让他继承家业,所以早早培养接班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22 11:46:22~2024-01-23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fangong、不知道叫什么 10瓶;莫夜柳 4瓶;绷带哒宰 2瓶;有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完结 秋东并没有为工作奋斗终生的想法, 选择在该退休的年纪正常退休。 服装厂交给马经理管理,给对方百分之十的股份,马经理把生意轰轰烈烈做到了非洲, 秋东躺着都能收钱。 另外,他还有很多不为大众所知的投资,单是跟人合伙的房地产, 这几年就做的风生水起。 因此, 他有足够的资本,支持他做一个快乐的退休老头儿。 和同样退休的二哥三哥一起,钓钓鱼,吐槽吐槽如今一心只有工作, 没有生活, 不想着成家的孩子。 杨二垂钓园, 秋东在便捷躺椅上换个舒服姿势,用帽子遮住眼睛,轻轻感受钓竿儿传来的动静, 低声道: 「来阳那小子, 我瞧着约莫是个打光棍儿的命, 好端端大学毕业折腾考公,考上了也不消停, 搞什么『法庭下基层』, 主动去乡下给人断案, 挺好一事儿, 咱家孩子有为群众服务的心,我这做爸爸的心里高兴。 结果几个月下来, 被当事人套过麻袋, 打过闷棍, 劫过车,堵过厕所,送过闺女老婆。他倔劲儿上来,觉得看透了人世间的本质,不想谈对象,也不想结婚,还跟我说——无非都是那么回事儿!」 在秋东看来,两个闺女是聪明人,也是踏实人,知道她们想要什么,就努力去抓住什么,从未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唯独么儿,脑子不够聪明,偏觉得他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通透人,实则半吊子一个,做事顾头不顾腚。 说实在的,就老三那间歇性看透世情的性子,如今结婚,还真不是个好选择。 三哥上身罩一件防晒衫,笑眯眯把一条鱼搁进桶里,不疾不徐道: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有些咱们不能理解,但何妨放手,让孩子们大胆一试呢?总归有咱们看着,走不了大岔子。」 秋东心道,三哥如今生活顺遂,回家还有可爱的孙女甜甜的叫爷爷,他说的好话,也有点风凉话的意思啦。 俊阳如今是国际有名的现代舞大师,过了舞者的黄金年龄,顺理成章结婚生子,又成功转型,不仅开设了舞蹈学院,名噪一时。还涉足ktv,演艺公司,也就是后来的娱乐公司。 旗下好几个以前文化单位出来的骨干,和港城那边导演合作拍戏。这段时间热映的电视剧里,有个让人恨的咬牙切齿的反派,就是俊阳公司的艺人。同时也没忘了培养歌星,出过不少流行歌曲,有多流行呢?自家才四岁的孙女楠楠都会唱的程度。 三哥虽遗憾孩子未能接班他的事业,肯定也很骄傲孩子靠自己走出了她的路。 二哥听罢,重新挂好鱼饵,红光满面,坐在小马扎上,因为腰肌劳损,只能腰背挺直,给弟弟们诉苦: 「就说我家晨阳吧,和那个对象谈了快五年,小伙子人不错,我和她妈妈就劝,让差不多赶紧结婚,趁我们老两口身体硬朗,还能帮她带带孩子,她也轻松不是? 你说万一哪天我们躺床上需要人伺候了,她再生个孩子出来,日子得多辛苦?非不听,忙着事业呢,顾不上!」 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过,秋东见二哥笑的嘴角咧到后耳根了,没好气道: 「心里美的很吧?你干了一辈子,也就是个台长,孩子年纪轻轻,已经是台长了,眼看还能更进一步,夜里睡觉怕是能都笑醒吧?」 第515页 二哥嘴上谦虚道: 「嗨,说这都是多余,还不是因为站在咱们的肩上,才能看到更远的风景!」 秋东并不完全认同这个观点,和他打嘴仗: 「那也要孩子自己有本事,能立起来!要不然你把她托举上去,反倒是害了她,而非成就她。」 老二如今上了年纪,贪心不足,孩子事业有成,他还不足兴,眼馋别人家的小孙女,哼哼道: 「我是心疼她呀,女性和男性在生理结构上有本质差别,加上如今的舆论环境对女性尤为苛刻,她要是个儿郎,四五十岁,事业有成,找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照样结婚生孩子,啥都不耽误,旁人还得羡慕她有本事。 但晨阳一姑娘家,过了三十五,生孩子得冒多大风险?不生?她能保证一辈子不后悔?这是现实存在的差异,咱得正视吶。」 这都不是一家一户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面临的问题,普通人家出来的姑娘更难,老三劝二哥: 「好歹咱家晨阳有你和二嫂做后盾,无后顾之忧,忙完这阵子休个假,抽空先把婚礼办了,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 秋东感慨: 「还是咱家丹阳省心!」 那可不,丹阳因为成长经歷原因,属于非常传统,非常需要家的孩子,在合适的年纪,遇到了相伴一生的爱人,两人的孩子今年都五岁啦。 小傢伙在上幼儿园前,是秋东这个叔爷爷帮着带的,一直到了能上幼儿园的年纪,才被爸爸妈妈送去他们单位的机关幼儿园。 丹阳的人生,简直是下面弟弟妹妹们学习的榜样和标本,家庭事业两不误。在他三叔退下来前,成功把他往前推了一把。他也很有作为大哥的责任心,特别关心底下弟弟妹妹们的发展,弟妹们对他也很尊重敬佩,已经颇具大家族领头人的模样了。 「说起来,刘军那边,最近没再闹么蛾子吧?」 刘军作为丹阳父亲,这些年时不时跳出来找存在感,每回都被丹阳不给面子的撅回去,也不知咋想的,跟丹阳耗上了一般。 上回丹阳结婚,他非要以父亲的名义出席并要求致词。丹阳当然没同意,还很坚定的把人拦在酒店外没让进去。结果那老傢伙疯狂在背地里编造丹阳的坏话,让三哥狠狠收拾了一顿,安生了好几年。 听说最近又不老实了? 这事儿秋东清楚,他给两个老哥哥解释: 「近几年不是留学热吗?他家那小女儿想出国留学,估摸着得不少钱,他家平日花销不小,肯定供不起,把主意打到丹阳身上了呗!」 当然了,依照刘军的能耐,他手里肯定不会缺那点钱,可他们一家的收入都摆在明面上,突然多出来一大笔,被人盯上了,解释的清吗? 三哥挺纳闷儿的: 「留学三年,又不是去当少爷小姐,用不了那么多钱吧?」 秋东笑的很含蓄: 「他妻子万莲这些年没少因为刘军和丹阳的事,被人指指点点,估计是受够了舆论压力,想让女儿毕业后留在m国,拿绿卡,做上等公民,夫妻跟着出去享福。」 三哥撇嘴:「煳涂!」 二哥摇头:「没记错的话,他家大儿子可还在部队待着呢,父母妹妹移民,无异于彻底断了儿子前程,咋想的?」 那谁知道呢?有些人越老越明白,俗称人老成精。有些人越活越煳涂,俗称老煳涂。人生际遇这种事情,非人力可为。 有些事二哥三哥不太关注,秋东耐心解释道: 「万家这几年越发走下坡路,前段时间有个旁支在ktv被人打断腿,最后也没能讨个说法。」 这么说,事情就很明确了。岳丈家那边不行了,刘军自然得更加扒着马家不放。可马家其他人,他都得罪遍了,只有丹阳这个儿子,他觉得身为老子,有天然优势,可以试着拿捏一下。 同时也解释了万莲为何会想让女儿移民。 既如此,三哥给秋东下达命令: 「毕竟是亲老子,有些事丹阳出面,名不正言不顺,改日你定个时间,约上刘军和万家人,我去和他们碰一碰。」 秋东答应的可麻利了,别看三哥笑的轻松,恐怕碰过面后,万家和刘军互相牵制,保管以后刘军都没心思没时间去骚扰丹阳了。 眼见天色不早,秋东起身,收杆儿,远处有助理小跑过来,认真把工具全部收拾妥当。 他略带炫耀道: 「哎,我家楠楠幼儿园该放学了,我得回家接孩子喽!」 楠楠是老大开阳的孩子,是幼儿园小班的小朋友,开阳两口子忙不过来,多是秋东这个姥爷帮着带的。 三哥也很矜持的表示: 「正好顺路,安安也快放学了,一起。」 安安是俊阳闺女,长相随了爹妈优点,小嘴叭叭特别甜,能把人心都哄化了。她爷爷一家在川省生活了一辈子,不习惯京市的环境,却坚定的认为京市教育各方面都对孩子更好,于是安安自小是被姥姥姥爷带大的。 二哥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酸唧唧道: 「我去看斌斌,顺道儿和老朋友喝两杯!」 哦哟,斌斌是继阳和李南剑的孩子。李南剑是个内心感情非常充沛之人,喜欢小孩子,喜欢小动物,继阳忙着实验,他把孩子照顾的特别好,唯一的一点小瑕疵,大概是孩子被他教的,一心认定他们家那只小土狗是他哥哥,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等明哥吃饭了」! 第516页 也许是缘分,那孩子和他二姥爷特别投脾气,两人凑一块儿,他二姥爷抱着他,一个嘤语,一个英语,能开开心心聊一整天。 在众多孙辈中,二哥也格外偏袒安安。就连才上幼儿园的楠楠都知道,安安弟弟是二姥爷的心肝儿宝贝。安安弄坏了她心爱的玩具,直接找二姥爷索赔准没错儿。 楠楠可喜欢秋东这个姥爷了,一上车就往姥爷怀里钻,还神神秘秘从她的小狮子王书包里,掏出一个可爱贴纸,要贴到姥爷手背上,奶声奶气解释: 「姥爷,咱两做的南瓜灯笼评了优秀奖,本来老师说一个作品只有一个奖章,但我跟她多要了一个,因为勛功章也有你的一半!」 「哦,那姥爷可得好好看看!」 车子被司机平稳开进胡同,楠楠小嘴叭叭,在后座给姥爷绘声绘色的讲别的小朋友都做了什么手工,最后还拍着她的小胸口,比个大拇指,用「不过他们都没有我和姥爷做的好」结尾。 秋东把她抱下车,就听见大闺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楠楠,妈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姥爷腿伤犯了,你不能再让姥爷抱着走了!」 楠楠立马从姥爷怀里钻出去,牵着姥爷的手要进屋,让姥爷快快休息。 秋东无奈看向大闺女和大女婿: 「吃饱没?再让王妈给你们煮点云吞面?」 开阳扶着爸爸走过长廊,她丈夫抱起闺女跟在秋东另一边,只听开阳缓声道: 「您可真是料事如神,我们还真没吃饱。」 「哦,说说?」 今儿是参加褚蓝婚礼去的。当初褚蓝跟贺京结婚,马家就收过请帖。这么多年过去,两口子一直没孩子,褚蓝和前头丈夫生的那个,一直跟着前夫一家过,压根儿就不认褚蓝那个妈。 两口子都是奔四的人了,贺京在外头另外有人了,对方还给他生了儿子。褚蓝也不是安分的人,早和更新鲜的面孔勾搭上了。 咱也不知道人家私底下咋处理的,反正明面上一拍两散,和平离婚,贺京和外面的小三快速领证,褚蓝也再次举办了婚礼。 开阳想起婚礼现场的热闹,还是忍不住吸冷气,那可真是一场突破底线,酣畅淋漓,互相扯头花的报復啊,她一时还真没想好从哪儿开始说起。 于是开阳丈夫担起重任,细心给岳父解释: 「爸爸,我去了才发现,那新郎官儿是我以前邻居家的孩子,人长得很气派,就是作风不太好。当年我们一个大院里长大,他谈对象谈的人家姑娘肚子里怀了他的种,他不敢认,非到处说那姑娘作风不检点,谁知道孩子是谁的? 最后逼的人姑娘全家没法儿做人,匆匆打了孩子回老家嫁人。此后他也没改脾气,不知祸害了多少好姑娘,遇上褚蓝,可算是配对了锅盖。」 秋东暗暗摇头,看来褚蓝再找的这个,也是人品有问题的。褚家那姑娘一辈子到老,看男人都只注重一点,就是脸好,只要有脸,其他都无所谓。 开阳扶爸爸进屋坐下,没开空调,只把窗户打开保持通风,给爸爸倒了温水看着他喝了,才缓缓道: 「您一定想不到,今天婚礼上发生了什么!」 见已经是高中副校长,向来沉稳的大闺女露出这幅神色,秋东配合的问: 「什么?」 「豁!为了证明贺褚两家是和平分手,贺京带着后娶的妻子出席今天的婚礼,我还嘀咕人家惯会做面子的。 结果先是褚蓝早前跟前夫生的闺女出现在场,告诉众人,说褚蓝一直未能怀孕,是褚蓝和她爸爸在一起时就出轨,为别的男人打胎导致的,而那个男人并不是贺京。 再是褚蓝如今找的那个男人——被他欺骗过的女人们联合起来,坐了整整一桌!有抱孩子的,有拿医院手术记录证明的,反正就是一群给渣男生过孩子和打过胎的,向他讨公道去了。 我本以为那已经够褚家人丢脸了,万万没想到,贺京那边还去凑热闹! 原来他在外面不止一个情妇,现在这个之所以能和他领证,是因为对方给他生了儿子。但今天贺京的其他情妇趁机找上门,把他老婆和别人偷情的亲密照,撒了整整一大厅。扬言那孩子是他老婆和别人生的,贺京做了活王八,给别人养儿子!」 秋东:「……」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虽然很荒谬,但仔细琢磨,一切都有迹可循。 开阳丈夫一手抱孩子,一手给岳父熟练的煮茶,他当年就是靠着这手炉火纯青的煮茶功夫,才拿下岳父的呢。 听老人偶有几声咳嗽,又在细网上考了橘子皮,低声道: 「我们回来时那边闹的很难看,褚家父母提前离席,贺京也带着那群女人走了,周家人在收拾烂摊子,周褚两家的联姻能不能继续,还不好说。」 周家的人脉多在石油集团内部,就褚蓝找的那个小丈夫,还是李南剑的顶头上司呢,秋东神色一动,缓声对大闺女道: 「给南剑打电话,说说今儿的事,他知道该怎么做。」 开阳领着孩子打电话去了,她丈夫不由给老丈人吹彩虹屁: 「您哪,这灵敏度真是绝了!」 难怪能在五十高龄,毅然决然停薪留职,下海博风浪,还能闯出一大片家业! 秋东怜惜的摸摸躺在他身边,已经老的不爱动弹的大黄狗脑袋,说了句实话: 第517页 「老喽,江山代有人才出,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大女婿心眼儿活,做事又有分寸,正好和开阳互补。两人是在开阳读研究生时,学校组织的活动上遇到的。大女婿彼时作为被单位推荐去读研的业务骨干,一眼就相中了美丽单纯的开阳,并展开追求。 折腾了三四年,才取得秋东这老丈人认可。婚后第二年,大女婿被提拔为厂子里的副经理,如今正面临国企改革,事业上面对巨大挑战。 秋东道: 「改革是大势所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从不过度插手孩子们工作上的事,摸摸大黄狗早已不再光滑的毛,感受它越来越平缓的唿吸,轻声对大女婿道: 「给来阳打电话,来见最后一面吧。」 汪星人寿命如此,养它一场,註定要经歷离别。 大黄狗是来阳的心头宝,来阳工作再忙,每周都争取回家,带大黄去北海公园遛弯儿。有几次周末大黄没等到来阳,一直在胡同口徘徊,从天刚亮的兴奋到天黑久久不愿回家的失落,家里人都看在眼里。 就跟养个孩子似的。 人活在这世上,或许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家里刚送走了大黄狗,大家心里都有点空落落不得劲儿的时候,秋东出去钓鱼的路上,捡了个孩子回来。 不是原剧情中的时间,也不是原剧情中的地点,可还是捡到了个原剧情中,在胳膊上有相同胎记的孩子。 马家人都惊呆了! 老三来阳亲自陪爸爸去警局报警,做详细记录,希望警局能帮着找找孩子的亲生父母,或者直系血缘亲人。 李南剑作为岳父最贴心的女婿,见岳父拿着奶瓶,熟练的给婴儿餵完奶,接过去抱自己怀里,轻轻拍出奶嗝儿,还不忘劝慰岳父: 「爸爸,不是我们不让您养这孩子,可咱们也得确定孩子的来歷呀。若真是被人抛弃的也还罢了,万一是有人知道您会路过那里,刻意丢的呢?」 依照岳父如今的身家,不由得人不多想。 秋东摆摆手: 「一切依照程序走,等下出了派出所,给王婶儿打电话,让她提早备上这个年龄段孩子的衣服尿不湿。」 秋东有预感,这孩子,这辈子是註定来做他孙女的。 「对了,得给孩子取个名儿,叫守心如何?马守心!带回家给楠楠做妹妹好啦,楠楠不是整天嚷嚷让她妈妈给她生个妹妹一起玩儿吗!」 李南剑和小舅子对视一眼,两人发出心照不宣的嘆息。 岳父这人哪哪儿都好,就是对小孩子心太软。 当年撇不下开阳姐弟三人,今日又来个守心。罢了罢了,老人家本性良善,做了一辈子善事,如今老来儿女绕膝,三世同堂,生活幸福,是他的福报呀,为了老人家欢心,他们也得接受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小侄女! 果然,经过三个月的努力,派出所那边一无所获,秋东便正式办了收养手续,守心成了他的小孙女。 楠楠本身是个心里充满爱的小朋友,见到家里新来的,还不会讲话的妹妹,欢喜极了。 抱着电话给二姨家的斌斌弟弟大声宣布: 「我有妹妹啦,你没有!」 斌斌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硬反驳: 「我有哥哥!」 「你的哥哥是小狗!」 楠楠一句话,让斌斌小朋友彻底破防,窝在爸爸李南剑怀里哭了一晚上,非让爸爸答应他,给他生一个真正的哥哥出来! 可把李南剑给愁的不轻,这回就连斌斌最喜欢的二姥爷,也没把他哄开心。 直到在他晨阳姨姨的婚礼上,见到个长相精緻,宛若神仙童子,穿着一身帅气小西装的小哥哥,斌斌瞬间双眼放光,抱着爸爸脖子,指着小哥哥的方向,大声催促: 「哥哥!哥哥!带回家!」 好了,他的梦中情哥,终于出现了。 李南剑一脸古怪,捂住儿子嚷嚷的小嘴,小声跟妻子继阳解释: 「是晨阳姐夫的外甥女。」 继阳眨眨眼:「外甥女?」 嗯吶,小姑娘打扮的很中性,表情也酷酷的,再加上小孩子儿声带没发育,说起话来一时真分不清男女。 继阳同情的看了一眼儿子,摇摇头,决定先不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真相,哈,她绝不是为了好玩儿! 晨阳结婚,秋东这个四叔势必会出席。 他和三哥一起,帮着招待一些上了年纪的长辈。有人好奇说起守心: 「听说你近日收养了孩子?」 秋东很爽朗的邀请: 「孩子近日咳嗽,身体不太好,下月我定好了日子,咱们一起乐呵乐呵!」 是说要给正式办个百日宴,当亲孙女养。 这话一放出去,背地里多少人羡慕那个躺在襁褓里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呢,马家啊,那可是马家!进了马家大门,一辈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有人酸不拉几的想,人强不过命强,汲汲营营半辈子,想得不可得的东西,轻易被一个弃婴得了,上哪儿说理去? 秋东从不这般想,他还是那句话,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来阳和丹阳陪着新姐夫给客人敬酒,期间小声说起新侄女儿,嘀嘀咕咕的: 「说来也是奇了,刚开始还不觉得,相处时间久了,我瞧着那孩子,就跟她本该和我们是一家人似的,越瞧越面善,你们说神不神奇?」 第518页 秋东路过,心道,缘分这种东西,确实很神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22 23:08:31~2024-01-24 10: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公子病弱不胜衣 5瓶;绷带哒宰 2瓶;有钱、迟到的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病弱但力大无穷的万人迷 病弱但力大无穷 「郎君, 您怎的下床了?今儿外头起风,快回屋穿件衣裳!」 说罢也不等秋东回答, 一件柔软舒适的披风便轻轻罩在秋东肩头。 「无碍,好些天不曾出屋,躺着身子都僵了,想四处走走。」 脚下?是枯叶独有的沙沙响动,远处隐隐有诵经之声传来,安静祥和。来臣小心扶着主子手腕,啰啰嗦嗦讲个不停: 「您才说药苦,好不容易停了几天?, 这一出门吹冷风, 回头?保准又要?喝苦药汁子, 您说说您,自讨苦吃呀!」 秋东伸出修长的手指, 点点小厮脑门儿,温声道: 「好了,小管家精, 可让我耳根子清净会儿吧。说说, 皇叔人在哪儿呢?」 来臣在主子身边服侍了十多年, 自来知道主子生的好看, 是京都城独一无二的美?男子, 虽早就看惯了这幅样貌, 还是忍不住晃神, 不忍见他露出神伤之色, 妥协道: 「在正殿打坐, 且有好长一段路呢,您随奴回去, 穿戴暖和了再去。」 于是秋东原本单薄修长的身形,被来臣打扮成圆墩墩的样子,出现在正殿。 李如?玄见着秋东,神态特别柔和,朝秋东招招手: 「过来,皇叔瞧瞧。」 秋东坐在温如?玄旁边的蒲团上,从宽大的衣摆中露出手腕。 李如?玄觉得有趣,难为侄子能把如?此臃肿的衣衫也穿出美?感?,虽说他们老李家出美?人儿,可像侄子这般美?的,当真?是绝无仅有。他三指搭脉,片刻后抚着鬍鬚点头?: 「不错,虽未有改善,却?也未曾恶化。」 「劳皇叔为侄儿费心。」 「起吧,地上寒凉,陪皇叔去后殿喝盏茶。」 说罢,很自然的伸手,扶秋东站起身。 说来让人无奈的很,秋东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还得皇叔这五十三岁的老人家搀扶,真?真?是应了「美?人灯」的说法?,一吹就灭,处处都要?人小心照料,一场风寒便能要?了他的小命。 若非生在皇家,天?底下?的灵药良医供他驱使,怕是都活不到今日。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病弱气?,让秋东这位生来貌美?的皇子,成了长安城独一无二的病美?人,引来无数倾慕者。 听闻坊间有人生生将健康的身子折腾生病,用以模仿秋东的美?,也曾名噪一时,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不能长久。 说起来,秋东属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属于先?天?性发育问题,耗费无数天?材地宝,最后太医署也只给出了安心静养四个字。 不能食刺激性的,不能食甜,不能太咸,不能多喝水,不能食太饱,不能油腻,不能食凉,不能走快,不能晚睡,不能早起,不能冷了,不能热了,不能吵了,不能运动,不能劳神,不能费心,情绪不能激动。 凡此种种,医嘱开了厚厚一沓,最终皇后心疼小儿子,和今上商量过后,夫妻两?亲自把秋东送到终南山,跟着他皇叔静养。 秋东是静养,皇叔他老人家是真?出家。 即便出家了,皇叔也是道长中非常独特的存在,早年他老人家自个儿跑终南山上,且让人备好了红色道袍,往身上一穿,在大殿里给祖师爷磕三个响头?,双手叉腰,趾高气?扬的宣布: 「小爷我出家啦!」 可把终南山一众老道吓的够呛,也把他父皇气?的不轻。 奈何没人能降服这位天?不怕地不怕,随心所欲惯了的皇子殿下?,最后还真?让他成功出家了。 当时的皇帝,也就是秋东他祖父,捏着鼻子给不省心的儿子赐了个「显德真?君」的尊号,算是承认了儿子出家的事实。 要?秋东说,别看他皇叔如?今瞧着心平气?和,宛若世?外高人,骨子里顽劣着呢。他老人家即便出家,也是给自个儿选好了「官职」,瞄准目标出的。 都晓得道家服饰分七个颜色,从高到低分别是紫黄红青绿黑白,皇叔他老人家一出手别的不选,非要?红色,不高不低,恰好能当个甩手掌柜,谁能说他不是故意的呢? 如?今,这位表面瞧着特稳重内敛的皇叔,敛目,行云流水的给大侄子煮茶,动作优雅中带着几分飘逸,一张口却?是: 「听说,你想给自己打把玩具刀玩玩儿?」 秋东:好端端的仙人,可惜长了张嘴。 「并非玩具」。秋东摆摆手,来臣便将一张折起来的纸递到皇叔手边。 「真?君请看。」 皇叔瞧了又瞧,上上下?下?打量秋东好几次,不确定的问: 「玄铁大刀?」 「是。」 「长五尺四寸?」 「是。」 「全重一百三十二斤?」 「是。」 「没开玩笑?」 「没。」 「留着赏玩?」 秋东并未回答,他想,等到大刀沾血的那?一日,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哈哈哈」,皇叔乐的直拍大腿,「我就说咱老李家子孙,五毒俱全,不可能养出纯良无害的乖孩子嘛!你这样才对,就该这样!」 第519页 秋东当没听见,来臣缩起脑袋,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行,此事交给皇叔,皇叔找人帮你打造,保管你满意!」 秋东打蛇随棍上,趁机提要?求: 「皇叔再帮侄儿寻个大力士,专门帮侄儿扛刀之用。」 他可是病弱美?人儿,别说扛不起,就算能扛得动,整天?扛着个一米八的大刀算怎么回事? 太损形象。 皇叔很爽快的应了,茶也不煮了,推开眼前茶具,和侄子头?对头?研究刀上的装饰: 「这里该用宝石,纯铁显不出你的身份。这里不好用饕餮纹,本就是兇器,饕餮又是凶兽,不吉利,改成祥云纹,简单又大方。」 「皇叔言之有理?,那?红缨还是别用蚕丝了,羊毛的更好?」 「你小子,难道你还真?打算用它呀?」 那?可保不准,不论是红缨枪,还是红缨刀,上面的红缨一来为绑住手腕不至于兵器脱手,二来,在战斗过程中以免武器上沾血太多,滑手。当然要?以实用性为主。 两?人针对细节,商量了整整一个时辰,若不是秋东说话间又不住咳嗽,还有的聊的呢。 皇叔收起图纸,又恢復了仙人之姿,摆手道: 「好好在屋里待着,七日之内,必给你满意的答案!」 既如?此,秋东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在来臣胆战心惊的服侍下?,刚躺床上就睡了过去。 睡到中途,迷迷煳煳感?觉嘴巴里被断断续续灌了一碗苦药汁,也没让他彻底清醒。 身体实在太虚。 或许,从未有人想过,虚弱,但力大无穷,会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可仔细想来,老李家祖上确实出过一个力大无穷的人物,那?人算是秋东嫡嫡亲的叔爷爷,早年他老人家在战场上手持两?只天?马流星锤,大杀四方,威震八方。说秋东隔代遗传到这一点,也不是没可能。 俗话说一力降十会,凭力气?就能轻而易举办成一件事时,人就不太爱用脑子办事,嫌麻烦。因此,至今民间还流传着他那?位叔爷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传言,简称脑子不好使。 老李家祖上出的奇葩人,干的奇葩事数不胜数,随便一件单独拎出来,都是可以预见要?名留青史的,因此,秋东他皇叔才说,他们老李家五毒俱全,这话也不全错。 等秋东第二日晌午醒来时,又是一碗热乎乎的苦药等着他,秋东摆手拒绝: 「整日喝这些?东西,凭白败了胃口,暂且搁着,先?用午食。」 任谁一天?三碗药汤下?去,也得没胃口。 结果饭菜上桌,秋东尝了一口,干脆搁下?碗筷。 一天?天?的,早上糙米莲子粥,晌午糙米红豆饭,晚上菘菜荞麦面,既不甜也不咸,说好听了是还原食物本身的味道,说难听点儿,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配菜也有,早上小葱拌豆腐和干煎豆腐换着来。晌午水煮鱼和清蒸鱼换着来,里面最多搁一点盐,调点醋。傍晚清炒猪心和水煮猪心换着来,也算是补了点油水。 一年四季这么吃,吃了十多年,秋东现在瞧见这些?玩意儿都犯噁心。 当然观里不至于在他一个皇子身上剋扣吃食,奈何这是多位太医联合商量出的,最有利于秋东病情的食谱了,谁敢轻易更改? 就这,处处精心养着,他一年到头?,有七八个月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太医院院正曾私下?说过,道止皇子能活到今日,是上天?垂怜,一大奇蹟。 道止,李道止,是秋东的名儿。不过这名字外人不敢唤,家里人又常唤他乳名秋东。秋冬交替之际出生,因而得名。 「给糙米饭里拌两?勺蜂蜜,再把鱼用油煎成两?面金黄,撒上葱花。」 来臣听主子如?此吩咐,吓的跪地磕头?,抱住主子小腿苦苦哀求: 「为了您自个儿的身子好,您可千万不能任性啊。奴知您过的不易,可即便不为您自个儿着想,也得为宫里的娘娘着想呀,娘娘这些?年,为您念经祈福,遍寻名医,在众皇子皇女中,唯独对您操碎了心吶!」 秋东自嘲道: 「从出生至今,整整一十四年,我竟是一日都未曾吃过饱饭,谁来怜悯我?」 别人不知道,但秋东心里一清二楚,原身乃惊悸而亡,最大的愿望便是长命百岁。 秋东便用两?百万积分,兑换了道止皇子往后的八十六年寿命,正正好一百岁。 也就是说,今后这具身体外表瞧着病病歪歪,太医也觉得他随时会一命呜唿,可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他是真?的能活到一百岁! 那?可是整整八十六年,让他日日这般吃法?,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秋东也知道来臣担不起责任,不会听他吩咐胡来,自个儿往小厨房方向去,眼瞧着是要?动手下?厨的架势。 来臣哪里敢让他进?厨房那?烟燻火燎的地方?主子连稍刺激的味道都闻不得! 但来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稍微用点劲儿拦一拦,怕伤了主子身体。继续劝下?去,怕主子情绪太过激动,最后只能用哄孩子的招数: 「您且再委屈几日,奴这就叫人给娘娘送信,请娘娘叫太医署想想办法?,出一份儿既能满足您口腹之慾,又有利于您病情的食谱来,可好?」 死贫道还是死道友,没甚好犹豫的,头?疼的事就交给那?帮太医去想办法?吧。 第520页 秋东也没指望当下?就解决这个问题,他的目的就是给宫里人传达出他不想继续乖乖听话,做个毫无生趣的人啦这一信号! 面上还带着点气?愤,气?咻咻回去: 「两?日!我最多等你两?日!」 秋东是个轻易不发脾气?的乖孩子,当然了,从前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发脾气?,十几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发脾气?,瞬间让大明宫里那?对夫妻齐齐愁苦了脸。 皇帝半倚在榻上,咳嗽一声,看完来臣的信,和皇后对视一眼,眉间是深深沟壑,拍拍她的手,吩咐左右: 「今日太医院谁当值?罢了,唤院正来吧。」 皇后指尖捏起帕子,轻轻为陛下?拭去嘴角的药渍,低声道: 「他还是个孩子,将心比心,要?我十几年如?一日过那?样的日子,怕是也烦透了。为了叫他保持情绪稳定,一切能牵引人七情六慾,喜怒哀乐的东西,都不敢叫他接触。 说是我们的儿子,是这天?底下?至尊至贵的皇子,可他长这般大,没看过杂耍,不知道戏本子,没和人过多亲密接触,不知道哭是何等滋味,笑又是何等滋味。没有生过气?,没有恼过谁。 读的是道经,学的是四大皆空。日子过的比如?玄皇弟更像个出家人,陛下?,我是心疼他呀!是我这做母亲的不好,将他生成那?般模样,来人世?走一遭,竟是来受罪的!」 皇帝轻声安抚: 「不,不是你的错,灵运,早年朝局动盪,波云诡谲,是朕没照顾好你们母子,叫你受惊过度早产。」 大明宫外长长的石阶上,太医署院正急步而来,用袖子擦擦额上沁出的汗,快递塞过去一个荷包,低声道: 「腾总管,您好歹告诉微臣,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能让腾万里这位大内总管亲自宣召,院正心里慌的厉害。 果然,就见滕总管手指隐晦的往终南山方向指了指,压低声音道: 「那?位闹着要?换食谱。」 院正心下?直道坏了坏了。当年之事他也略知一二,陛下?与娘娘对那?位殿下?心里有愧,日日念经祈福,但凡那?位殿下?有所求,无有不应的。 幸亏小殿下?是非常配合的病人,才没叫他们做太医的过于为难。只是今日,怕是难喽! 果然,一进?殿,还没行礼,就听上首的陛下?问: 「皇儿道止的食谱,可有改良的余地?」 院正后背上冷汗涔涔,在两?双极具压迫力的眸子下?,跪地叩头?,咬牙道出实情: 「陛下?,娘娘,请恕微臣无能。」 皇后握住陛下?的手瞬间收紧,皇帝用眼神安抚她,沉声道: 「真?的没办法?了吗?」 院正自知今日躲不过去,只能尽量委婉道: 「陛下?,娘娘,道止皇子的身体先?天?发育不全,后天?经过多年努力也未曾有所改善,此前微臣联合太医院多位太医诊脉,再三商讨,推测出皇子殿下?寿数不足双十。」 皇后急声追问: 「可你们此前也说过,皇儿至多活不过十岁,但他今年都十四了!这难道不是好的改变?」 院正再次叩头?,并没有改口: 「娘娘,人力有穷尽吶!」 皇帝疲惫的揉眉心,似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般: 「那?就随了皇儿心愿,叫他过几日痛快日子吧!」 皇儿今年都十四了,与其跟个木头?人似的活到二十,不如?痛痛快快活一场,即便只剩一两?年呢。 于是,两?日后的清晨,秋东早起不仅吃到了香甜软糯的蒸糖角,脆生生的腌芦笋,还见到了似小喜鹊一般快活的小皇姐太平公主。 无视掉眼眶通红的来臣,秋东邀请阿姐一起用早饭。 小皇姐看看阿弟还没入冬,便穿上了厚重的皮裘,地上铺着波斯国进?贡的羊绒毯,墙道内已?经烧起了火墙,她才进?来一会儿就热的满头?大汗,阿弟却?依旧面色苍白。 伸手握住他的手,也是冰凉凉一片。 太平公主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公主,性子有几分天?真?,年纪尚小,心里藏不住事儿,想起上山前父母屡次在灯下?嘆息的原因,跟着眼眶一酸: 「阿弟,你,你还想吃什么都告诉阿姐,你想不想下?山去瞧瞧?街市上可热闹了,长乐坊每日有蓝眼睛红头?发的外国人往来,说话呜哩哇啦听不懂,身上还有股怪怪的味道。 茶楼里的茶博士会耍茶百戏,旁边再添个波斯舞姬翩翩起舞,舞的好了我们就把银角子扔台上去打赏!」 本是些?稀松平常的事,秋东却?听的格外专注。 小公主好久都没遇到如?此耐心的听众啦,一秃噜嘴,把大实话都给讲了出来: 「还有还有,近日我觉得杜七郎讲话颇为动听,想叫他做我的驸马,你想不想见见他?」 秋东不解道: 「阿姐你去岁冬日不是说,心悦汤十二郎,想求父皇为你们赐婚吗?」 天?真?的小公主眨着无辜大眼睛,理?所当然道: 「不可以喜新厌旧吗?」 「自然是可以的。」 他们老李家祖传的喜新厌旧,谁要?求老李家姑娘从一而终,才是最大的笑话。 姐弟两?这边说的开心极了,来臣在一旁听的心惊胆战,眼泪差点儿又流出来。拼命给公主使眼色,让小姑奶奶再别说了,若是惹得主子动了心思,那?副身子又能撑几日? 第521页 奈何小公主铁了心,想让阿弟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随心所欲,并不理?会来臣的眼色。 秋东安静听着,不时给阿姐添杯茶,让她润润嗓,直到阿姐双眼亮晶晶的问他: 「你实话告诉我,究竟想不想去?」 秋东点头?: 「去,不过要?等几日。」 「等什么?」 「等如?玄皇叔命人给我打造的大刀。」 「嗯?」 小公主头?上满是大大的问号,不明白阿弟究竟在说什么。 不过很快,所有人都会明白,道止皇子迟到的叛逆,终究还是来了。 第151章 英雄晚年番外 时?间过的可真?快呀, 恍惚昨日才参加了晨阳的婚礼,一眨眼, 晨阳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小傢伙窝在秋东这个四姥爷怀里,亲昵的抱着四?姥爷大手,哭的眼睛红肿,鼻涕泡也顾不得擦,瘪着嘴委屈的跟四姥爷告状: 「蓓蓓老师说,所有小朋友都有机会做领操员,还鼓励我们回家努力练习。我练的好辛苦好辛苦,胳膊都?疼啦, 可疼可疼啦!」 说着就努力撸起袖子, 给四?姥爷看。 秋东看她白白嫩嫩的胖胳膊上, 除了二哥专门找老匠人打的福寿延绵平安链,再无?其?他, 笑着哄她: 「是,四?姥爷知道我们多福努力又上进,是个极好的孩子。昨晚不是还打来电话, 说你评上了领操员?今早四?姥爷还特意早起, 和你姥爷一道儿去你们幼儿园外面?给你加油助威吶! 四?姥爷瞧的可清楚啦, 我们多福站在?台子上, 动作标准又优美?, 说不定日后能继承你俊阳姨姨的舞蹈天赋, 做个世?界闻名的舞蹈家呀!」 说着, 就抱多福起身, 往书桌方向去, 指着上午刚洗出来的照片给多福看: 「瞧瞧!四?姥爷专门给你拍了照片,好些个呢, 等下咱们一起动手,都?装进你的相册里!」 谁料秋东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多福更委屈了,瞬间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这孩子也太招人疼了,哭的时?候不出声,让人瞧一眼就止不住的心?软。 秋东忙用柔软的帕子给她擦了眼泪,温声哄她: 「怎么了?谁欺负我家多福了?给四?姥爷说,四?姥爷找他算帐去!」 熟料多福斩钉截铁道: 「姥爷!我姥爷!」 秋东暂时?没搞明白这爷孙两闹啥么蛾子,不过,想想二哥自打有了多福这个外孙女后,闹的那些夭,就非常武断的想,一定又是二哥的错! 果然,就见多福特别委屈的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带着哭腔道: 「放学的时?候,蓓蓓老师告诉我,明天不用我领操了!呜呜呜,哇!」 「为啥呀?老师也不能不讲理吧!咱家多福跳操可是星星班最好的!」 「因为姥爷找蓓蓓老师告状,说我一个人站在?台子上不安全,不让我做领操员!呜呜呜~」 秋东:「……」 是二哥能做出来的事,以前只?觉得二哥是个非常理智,特别通人情世?故之人,他能做开阳的人生?导师,还能一个人把晨阳拉扯大,是一顶一的能耐人。 可这些美?好的品质,在?外孙女多福身上,统统不见了,如今二哥就是个对孩子过度保护,过度溺爱,上了年纪的老人。 和隔壁老王没甚区别。 怪不得今天多福是和她守心?姐一起,跟着自家司机回来的呢。 「走,咱们洗把脸,然后和你楠楠姐一起看动画片,《咕噜咕噜魔法阵》你不是也爱看吗?」 多福抱住四?姥爷脖子,气咻咻道: 「看完也不回家!」 「好,不回家,今晚和你最喜欢的楠楠姐一起住。」 多福彻底开心?了,欢唿一声,还不忘喊上她的好闺蜜,死党,她亲爱的守心?姐姐,一起加入楠楠姐的队伍! 秋东让保姆在?客厅盯着点儿,他去书房给二哥打电话把事情说清楚。 嗨,那老傢伙是真?行啊,合着今早两人有说有笑给多福拍完照,自己去参加慈善会,那老东西又偷偷返回去找老师告状去了! 早年二哥教他的时?候,头头是道,怎么到了多福这儿,就四?六不着了呢? 不久前,客厅里,守心?和她楠楠姐两人,虽然眼睛盯在?电视机上,可心?思全都?在?花厅那边。 可惜,花厅太远,只?能看见多福妹妹在?姥爷怀里哭了,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楠楠很有做大姐姐的责任感,握着小拳头,不安的问守心?妹妹: 「你和她一起回来的,发?生?了什么?」 守心?简直是这个家里的傻白甜,她虽然和多福在?同一所幼儿园,但她是中班小朋友,多福是小班小朋友,两人除了课间,几乎没交集。 「不知道呀,路上还好好的,我们一起玩了『东南西北』,我还学了公鸡打鸣呢,回来见到爷爷,多福妹妹才哭的。」 多福因为出生?晚,等到她上幼儿园时?,前面?的哥哥姐姐们都?上小学了,只?能和比她大一岁的守心?姐姐「相依为命」。 别看姐妹两和前头的哥哥姐姐中间也就差了三五岁,可在?小朋友眼里,那就是天堑! 上小学的大朋友可一点儿都?不想带着才上幼儿园的小屁孩玩儿,但小屁孩儿们又是极为崇拜已经拥有小学学歷的哥哥姐姐们,疯狂黏在?他们屁股后头想跟人家玩儿的。 第522页 这是一个哥哥姐姐们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的年龄段。 于?是前段时?间,身为幼儿园小朋友的多福,就特别想让楠楠姐放学后陪她一起练操。为此,特意让她姥爷每天放学后送她来四?姥爷家。 楠楠自然是不乐意的,她和好朋友约好了一起看动画片,先看一集《咕噜咕噜魔法阵》,再看一集《新?世?纪魔法战士》,紧接着练习半小时?钢琴就到了吃晚饭时?间。 晚饭过后,休息二十分钟,再在?姥爷的陪伴下,写两篇大字,看一篇英文?版儿童读物,就该洗香香,上床睡觉啦! 额外说一句,别瞧姥爷上了年纪,就想着煳弄他老人家,不可能的!姥爷可是在?五十六岁,自己考上b大的高材生?,她读错一个音,姥爷都?能及时?发?现哟! 陪多福妹妹练操,只?能牺牲她那二十分钟休息时?间啦! 但奈何家里出了个小叛徒,守心?妹妹经受不住多福的糖衣炮弹,加入了多福的阵营,转而和多福妹妹一起求她。 无?奈,自认为心?硬如铁的楠楠,硬是陪两个小不点跳了整整两周操。 于?是,楠楠大姐姐知道二姥爷竟然做了那么可恶的事情后,生?气极了。 就连傻白甜的守心?也很不高兴,拉着多福妹妹的手说: 「四?爷爷实在?太过分啦,我们必须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诚心?向你道歉!」 「 没错!」楠楠大声应和。 多福非常认同两位姐姐的提议,但怎么才能让姥爷认识到错误呢? 三个小傢伙凑一起嘀嘀咕咕,直到躺床上睡觉了,都?没想出一个好主意。 于?是,在?秋东陪她们读完今晚的英语绘本故事后,就被孩子们求助啦。 由楠楠负责开口,说出了她们的想法和需求。守心?和多福负责点头,表示二姥爷确实非常过分! 秋东认真?听完,首先肯定了她们的想法: 「你们二姥爷这回做的确实不对,所以姥爷会帮你们。」 又很温和的问多福: 「知道你姥爷爱喝茶吗?」 多福的小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张开双手,做了个非常夸张的姿势,拉长声调: 「有~这~么~爱~」! 一天不喝茶,浑身难受,提不起精神的那种。 秋东笑的更柔和了,摸摸小傢伙脑袋瓜子,把她因为大动作露出的胳膊塞进被子里,以免着凉,缓声道: 「他眼馋武夷山大红袍那株母树上的茶很久很久啦!据四?姥爷所知,你丹阳舅舅帮了别人好大的忙,才从那人手里得了一两。听闻那人家里晚清时?期有做大官儿的亲戚,才好不容易留存了二两,可是好东西哟!」 孩子们其?他的没听明白,就知道那是好东西,是二姥爷很喜欢的好东西! 楠楠一手握拳,砸向另一手心?,替妹妹们做决定: 「那我们就偷偷把茶叶偷出来,让二姥爷也尝尝得而復失的滋味儿!对,这叫将心?比心?!」 两个幼儿园文?凭的妹妹还听不太懂姐姐说的成语,反正很厉害就对了。 守心?作为纯正的傻白甜,是平等的对所有人都?傻白甜,她提问: 「等二姥爷意识到错误后,咱们要还给他吗?」 多福气咻咻的,她小小的脑袋瓜子,想的可清楚啦,连连摇头: 「不要不要!蓓蓓老师已经选了其?他小朋友做领操员,我失去的再也回不来啦!得让姥爷也体会到我的心?情。」 这让楠楠有些为难: 「那是丹阳舅舅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咱们不能糟蹋舅舅的心?意。」 守心?指指坐在?旁边,笑看着她们的爷爷,特傻白甜的提议道: 「那就给爷爷喝好啦,爷爷也喜欢喝茶!」 「嗯!」 「好!」 秋东心?说,可真?是我的贴心?好孙女哟,爷爷真?没白疼你! 此事过后,二哥给她外孙女多福认认真?真?道了歉,爷孙两感情恢復如初,秋东白得一两茶。 二哥寿辰那日,多福还用她在?家里帮忙做家务挣的一百五十二块六毛钱,在?楠楠姐和守心?姐的陪同下,偷偷去百货商厦买了好大一罐儿茶叶,作为神秘礼物,送给她姥爷。 她姥爷看着那罐儿地摊上三元一斤,五元两斤的水货,进了百货商厦,将将三两,就骗走了他外孙女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零用钱,别提多替孩子心?疼了。 秋东瞧着,二哥可珍惜孩子送的那罐儿茶叶了,谁上他家去,他都?得意的给人泡那茶,还要用十分炫耀的口吻,把茶叶的由来给客人们从头到尾讲一遍。 不出半月,圈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少有不羡慕二哥含饴弄孙,儿女出息,日子过的舒心?的。 可不嘛,想也知道没烦心?事,才能整日和上幼儿园的外孙女斗智斗勇,哪个能不羡慕? 就连刚军演完的丹阳,都?给四?叔打电话,笑说: 「我就猜是您给多福出的主意。在?茶之一道上,二叔格外喜欢上了年份的老东西,且越老越好。而您坚定的认为,入口的东西,搁了几十年,对人有害无?益!」 秋东轻哼: 「你都?知道还陪着他胡闹?马丹阳同志,四?叔得批评你,对长辈不能无?条件的纵容!」 丹阳也不反驳,只?说: 「前儿遇见来阳了,听说您一直想要那副夜宴图,侄儿是没那本钱孝敬您的,不过刚好知道藏家的消息。」 第523页 「哼,那等军演完,上家里来吃饭,上回不是说想吃我做的卤蹄筋儿?趁这月气温回升,咱们来个全家大聚餐!」 正是春日好时?节,挑了个周末三家都?休息的日子,齐聚今年新?开张的宝宝游乐园。 不远处,孩子们在?旋转木马上发?出「哇哦」此起彼伏的惊嘆。 丹阳家的乐乐,晨阳家的多福,俊阳家的安安,来阳家的楠楠,继阳家的斌斌,以及没有爸爸妈妈,但有爷爷无?限疼爱的守心?,全都?在?。 就连来阳家还在?襁褓吃奶的豆豆,都?被保姆抱过来参加家庭大聚会。 俊阳如今也是个非常成功的商人,她瞧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游乐园,特别钦佩的对四?叔道: 「还是您有眼光,当年这片地皮才值几个钱呀,如今翻了几百倍不止!就算将来不开游乐园了,卖地皮也能让咱守心?和豆豆几辈子吃喝不愁。 真?的,每当我觉得自己做的还行,有点沾沾自喜得意发?飘的时?候,想起您的成就,便什么心?思都?歇了!」 秋东买地当然是投资,但也确实是为自家孩子专门建的游乐园,想给孩子们留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 要不然随便在?上面?盖几栋楼,可比经营游乐园省心?多了。 今天游乐园闭园,不接待外客,让孩子们能尽情玩耍。 年轻人在?草坪上准备烧烤,秋东和两老哥哥在?不远处打窝,准备垂钓。 开阳丈夫在?一众马家女婿复杂的眼神中,非常自得的,坐在?三位老泰山旁边,贴心?的为他们煮茶。 说起来,这煮茶的手艺,其?他人也想练来着,就连李南剑也私下没少下功夫,可奈何有些东西靠天赋。谁煮的都?不如开阳丈夫煮的得三位老人家欢心?吶,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说其?他,在?马家,能得这三位老人的喜爱,即便是在?煮茶这种事情上,也是让人不由生?出自豪的事。 秋东给三哥腿上盖了条小毛毯。 三哥这两年身体不大好了,住在?山上的疗养院不太出来,那里有最好的医疗组,三婶儿也住山上陪他。小辈们没有太多机会和他接触,平常也不敢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搅他修养。 倒是秋东和二哥时?不时?上山探望。 秋东瞧着今儿天气好,专门上山把三哥接下来,不远处那车里,好几个医护人员随时?待命。 三哥还是老样子,开口能把人气个半死,哪有随时?危在?旦夕的样子? 「我亲爱的弟弟,你不会是想让你可怜的哥哥,专程下山来瞧你吃酥炸小鱼的吧?」 秋东心?里还是觉得自家兄长最好,但不会再在?嘴皮子上处于?下风,回怼道: 「想吃我给你炸,你敢吃吗?不怕三嫂的眼泪啦?」 三哥也毫不示弱道: 「少年夫妻老来伴儿,我们这种夫妻间的情趣,你这个单身了一辈子的老光棍儿懂什么?」 秋东讥讽他: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你和三嫂,这一年被她娘家那些废物缠的不想下山是何感受」 二哥作为妻子在?国外工作二十多年,还能一心?一意等妻子回国的专一男人,得为三弟说句话: 「老四?哪,林芳还活着的话,你和她也该儿孙满地喽,她的亲人就是你的亲人,到时?候你就晓得有岳丈那么一家子亲戚是咋回事咯!你如今是没有其?他亲戚,才觉无?事一身轻。」 开阳丈夫把自己当成哑巴聋子,反正三位长辈今日这番谈话是万万不能从他这里泄露出去的,实在?是,太有损长辈们德高望重的颜面?啦。 熟料,秋东轻轻巧巧扔下一个大雷,把他两位老哥哥炸了个外焦里嫩: 「谁说我没有其?他亲戚啦?我还有亲生?父母,有血缘上的侄子侄女吶!」 别看三哥如今老胳膊老腿儿不太中用的样子,但他的脑子一如既往好使,瞬间就明白了老四?的意思: 「你找到亲生?父母了?」 嗯哼。 具体来讲,是秋东的亲生?母亲,在?去世?前,嘱託子女们一定要回国,继续寻找小儿子,也就是秋东的下落,那边原本也从未放弃秋东这个孩子。 前段时?间,秋东和侄子在?国内举办的一场慈善宴会上偶然相遇,因秋东与他三哥极为相似的面?容,双方才得以相认。 事实上,秋东的父亲冯路,早年在?中医界是泰山北斗般的人物,但那个年月,反封建,反迷信,人们盲目的嚮往一切西式的东西,中医,尤其?是有名的中医,就成了坚决要被反对,被打倒的对象。 而秋东的母亲姜成溪,娘家是有名的药材商,本人又极有经商天赋,夫妻两合力,把冯家医馆开的遍地都?是,自然也成了被打倒的对象。 后在?友人的协助下,冯家决定举家前往f国避难。 就在?沪市火车站,兵荒马乱,年幼的秋东与家人失散,且遭遇意外,丢掉所有记忆,后辗转被三哥捡回去。 而他父亲冯路,当时?便下火车去寻小儿子,可惜小儿子没寻着,他先被那些人发?现并押解回去,不久便传出他自杀身亡的消息。 后来,母亲姜成溪独自带着三个孩子在?f国生?活,种种艰辛外人无?法想像,最终在?f国做起了中医美?容行业,且小有成就。 她大儿子转投西医西药行业,曾暗中资助过国内不少紧缺药物。 二女儿在?f国读书,接受新?式教育,是典型的新?式女性,追求一切先进的,新?潮的,时?尚的东西,本人又十分博学有魅力,却从不为谁停下脚步,到了八十一岁,依然是时?尚界女魔头,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 第524页 三儿子继承祖业,在?异国他乡继续钻研中医行业。 一家人从未忘记寻找走失的小弟弟,可远隔万里,漂洋过海,因为时?局动盪,两国关系一度特别紧张,民间消息跟着断绝,双方都?无?法得到远在?故土的亲人的只?言片语。 直到母亲姜成溪去世?前夕,依然未曾有丝毫小儿子的消息,老人家握着三个孩子的手,留下一句「定要回国寻回你们弟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便撒手人寰。 直到前两年,两国关系逐渐破冰,民间消息才渐渐流通起来,得知国内环境已与他们离去时?大为不同,姜成溪三儿子带着一家老小回到晋省,老冯家的医馆又开了起来。 去年,在?巨大的国企改革浪潮中,地方政府主张引进外资,帮助国企渡过难关。已经在?f国深深扎根,有资本实力的冯家老大,便派他的长子回国,负责此事。 于?是,便有了秋东与大侄子在?官方举办的慈善宴会上碰面?的一幕。 听秋东三言两语讲完两个家庭,三代?人,几十年风风雨雨血泪史,三哥好半晌说了一句: 「知道你不是被抛弃的,这很好。」 是啊,秋东都?到了这把年纪,说他对血缘上的父母亲人还有多深的执念,也不现实。 他已经有了自己新?的父母,兄弟姐妹,孩子们。 可知道他的根在?哪儿,知道他父母也深深的思念着他,也是一件令他非常踏实并感动的事。 二哥便主动张罗道: 「既然是你侄子,那就是我和三弟的侄子,你们定个日子,把人叫家里来,认认门儿!」 秋东应了: 「您不说,我今儿也要主动提的,那边给我递了话,过几日冯家的兄长阿姐回国,想上家里拜访。」 三哥心?里满意,觉得对方此举,是在?意四?弟的表现,便补充道: 「母亲当年临走前还不放心?你呢,回头你好好跟母亲说道说道,也让她老人家跟着高兴一场。」 秋东得意的很,像是有了他和母亲的小秘密似的: 「母亲叫我替她好好瞧瞧新?世?界,新?变化,新?格局,我猜你们都?忘了,只?我每月去母亲墓前汇报。」 哪里是两人忘了,是做兄长的贴心?,留给四?弟一个和母亲独处的时?间罢了。 远处,晨阳举着相机,招唿大傢伙儿: 「来拍照啦!趁着今儿人都?在?,咱们拍张全家福!」 这回,家里司机掌镜,一张包含了丹阳一家三口,二哥一家五口,三哥一家五口,秋东一家十一口的大合照出现。 他们站在?充满生?机的草坪上,背景是秋东专门请人给孩子们建造的旋转木马,木马上彩灯一闪一闪,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秋东很珍惜的将这张照片,和多年前在?陆军医院,母亲病房前拍的那张,夹在?了一起。 第152章 下山回宫 这把?大刀, 秋东取名「雁鸣」,与?刀一併送来的还有个沉默寡言的扛刀大力士。 秋东细细查看过后, 对刀的做工十分满意。叫人在廊下摆了火盆取暖,让大力?士在院中舞刀给?他瞧。 小皇姐觉得阿弟好不容易得了件心爱之物,虽然阿弟的审美和喜好?她都无法苟同,还是让人搬了椅子搁在阿弟旁边一起欣赏。 皇叔如玄是个特别爱凑热闹,六根不净的道长,秋东在欣赏舞刀,他老人家一副仙风道骨样儿,伸长脖子, 隔着中间的侄子, 跟侄女八卦杜家郎君: 「杜家儿郎整体样貌不及王家, 可王家儿郎脾气都随了他们祖父,硬邦邦的不讨女郎喜欢。之?前那汤家十二郎勉强还行, 品貌双全,性情温和,与?道安你堪堪相?配, 偏你又厌了他!」 公主?双手捧着红扑扑的脸颊, 噘嘴道: 「可汤十二郎春上在丽人坊与?人饮酒作对, 席间放言, 他就是死, 也不娶皇家女吶!我才不要再喜欢他呢, 杜七郎也不差, 还会哄我开心?。」 皇叔痛心?疾首道: 「太平你真真是煳涂吶, 如今咱老李家的江山固若金汤, 身为臣子,哄尊贵的公主?开心?不是理所应当?吗?你得找那等你瞧着顺眼, 瞧了便心?生欢喜的。你自己开心?才重要,管别人死活干嘛? 善解人意,温柔似水,揣摩夫君喜好?,那是普通女子讨夫君欢心?的手段,你可是咱们老李家尊贵的公主?,夫君讨你欢心?还来不及,何须本末倒置?」 小公主?轻易就被皇叔说?服了,她喜滋滋的宣布: 「可我就是瞧着杜七郎欢喜吶!」 皇叔对亲侄女直言不讳,朝着皇宫方向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缓缓道: 「那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这事别叫你阿耶知晓,免得他捶你。 当?年你城阳姑姑深受你皇祖父喜爱,将她嫁给?杜荷,杜荷之?父乃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杜如晦,他本人也因娶了你姑姑得封襄阳郡公。天大的好?事,偏他不珍惜,掺和到?承干太子的谋反案中,最终被处死。 你城阳姑姑乃你阿耶一母同胞的亲姐,你阿耶因此对杜家深恶痛绝,此话千万勿要再说?于人前。」 这种?话,也只有向来肆无忌惮的如玄皇叔敢说?出口了。 他甚至很贴心?的给?侄女提出建议: 「见过崔八郎吗?二九年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皇叔去岁偶然得见,简直惊为天人。那是与?你阿弟完全不同的美貌,我李家女郎,就该配天底下最好?的儿郎!」 第525页 小公主?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道: 「真的吗皇叔?您有崔八郎的画像吗?让我瞧瞧,快让我瞧瞧!」 皇叔顿时摆出仙风道骨的架势,姿态洒脱道: 「凡人画师不能描绘崔家八郎仙人风姿之?一二,不过道安你也不必遗憾,年关将至,清河崔氏定会遣人上长安城送贺礼,据本真君所知,今年便是崔八郎主?持此事,届时定能叫你大饱眼福。」 秋东也算听出来了,皇叔是彻头彻尾的颜控,当?然他老人家的要求比普通颜控更高端,还得在有颜值的基础上,点亮才华,品性等技能点,草包他老人家是万万瞧不上的。 而小皇姐则更简单,是单纯的感觉党,凡是能让她瞧着欢喜的,她都喜欢,至于哪类型是她瞧着欢喜的,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一句「见到?人自然就知晓啦」。 真的很像传闻中的一见钟情,她觉得她可专一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一心?只喜欢那一个。 反正?自打小皇姐十岁上下,至今年皇姐十五岁,秋东已经听她喜欢过十八位男子,且都不是无名之?辈,每一位都曾是小皇姐的心?头好?。 他丝毫不担心?小皇姐在杜七郎身上吊死。 他们老李家的女郎君,到?了这一代,大差不差都这德行。 秋东估摸着这也是为啥汤十二郎会冒着得罪公主?的风险,借着酒后失言的由头,放言宁死不娶公主?的源头。 这年头,稍微有点志气的人家,要是娶回去个三?从四德的李家公主?,简直要全家烧高香,感谢上天垂怜,恨不能亲自动手把?自家公主?儿媳写进女范里,教化?天下。 见侄女听进去了劝,皇叔手中拂尘一扬,转而低声撺掇侄子: 「既然你已决定下山,皇叔也没甚么好?送的,这里有几卷年轻时收集的宝贝,今儿就交给?你保管吧!侄儿你可定要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细细研磨吶!」 说?着便命人将东西搬到?秋东面前。 统一的深蓝色线装封皮,挺厚一摞,瞧不出特别,秋东大略往下一翻,书皮上分别是《南华经》,《清虚经》,《坐忘论》,《大道论》,《五千言》,《道德真经》。 秋东清凌凌的视线和皇叔对上。 皇叔干咳一声,语气缥缈悠远: 「都是皇叔的收藏,你可定要小心?珍惜。」 「嗯,侄儿记下了。」 呵呵,要真是道家典籍,何必弄得如此鬼祟。 了了一桩心?事,皇叔施施然起身,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儿扑面而来,结果他一开口却是: 「过两日该落雪了,想下山就早日动身吧,皇叔便不相?送啦!去长安城放开了玩耍,不惹事不怕事,大不了回来跟皇叔继续出家呗!」 听他一股过来人经验十足的语气,秋东不由猜测,皇叔当?年在山下得是惹了多大麻烦,才出家躲清净来了。 直到?第?二日,一行人下山路上,小皇姐还好?奇皇叔到?底给?了阿弟什?么宝贝呢,两人都神神秘秘的不叫她瞧,哼。 秋东被大力?士用软轿抬着,摇摇晃晃下山,不想当?这么多人面儿,和阿姐隔空喊话,把?皇叔的老底都掀了。 毕竟昨晚他躺床上闲极无聊翻开一瞧,那些名册上写着道家典籍的珍藏,内里有香艷至极的辟火图,男女,男男,女女,一女多男,一男多女,多男多女,花样多极了。 当?然那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一册专门记载了长安城各家的珍藏和看家本事,细緻到?了划分为糕点类,茶水类,酒水类,服饰类,车马类,牛羊类,藏书类,武器类。 把?人家的老底都翻出来了,怕是那些人家自己的子弟都没皇叔知晓的清楚。若让人知晓皇叔手里有那种?东西,怕是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也不怪皇叔要出家吶。 当?然还有皇叔从胡商手里搜集的奇闻异事,除了各国风俗人情,还有些皇叔的个人评语。 包括但不限于哪国人身材火辣,哪国人善舞,哪国人声音悦耳动听,哪国人身上有狐臭,可用某香粉遮之?,哪国人即便再动心?也不能碰,实在受不了对方身上那个味儿。 想想今早下山时,戒律堂正?在进行的「例行检查」,哪还不明白,皇叔是提前得了消息,找侄子暗度陈仓来的。 于是秋东转移话题: 「阿姐今日妆容让人耳目一新,可是出了什?么新鲜花样儿?」 小皇姐的软轿在前,山间多寒凉,她穿了一件嫩黄色秋日夹袄,扭头瞧见阿弟把?脸藏进毛茸茸的大领子里,两只手缩进袖笼里。 太平知道,阿弟厚实的袖笼里还搁着暖洋洋的汤婆子,像个风一吹就能碎的精緻瓷娃娃,于是她讲话都轻了三?分: 「这是近日坊间流传出来的装扮啦,你瞧这远山眉,像不像雾蒙蒙的水墨山?还有这双眼下的面靥,花瓣和花心?是阿朵一点点用特制面脂点上去的。 搭配蝴蝶唇,佐以斜方胜,水滴花钿,两颊覆上胭脂,似醉酒一般,故而得名酒晕妆啦!」 秋东细细打量片刻,疑惑道: 「两颊胭脂稍淡些的话,与?桃花妆何异?」 眼见阿姐要生气,秋东立马转移话题道: 「酒晕妆娇媚,搭配双环望仙髻更显娇俏,阿姐今日这惊鸿髻配偕红妆更妙呀!」 公主?给?了阿弟一个「你不懂」的眼神,捧着双颊忧愁道: 第526页 「薛三?郎哪里都好?,就是身量略微矮小了些,我若梳了双环望仙髻,便与?他一般高大啦!」 嗯,好?惨一薛三?郎。 哦,那你还怪好?心?的咧。 秋东知道薛三?郎,他的母亲,便是前头提过的长公主?城阳姑姑。这位长公主?的母亲乃大名鼎鼎的长孙皇后,当?年杜荷被处死后,皇祖父心?疼女儿年纪轻轻守寡,便为爱女精挑细选,择了薛怀昱之?子薛瓘为夫。* 二人婚后生了薛顗、薛绪、薛绍三?个孩子。 小皇姐说?的薛三?郎,就是薛绍啦,仔细算起来,他们与?薛家兄弟是姑表亲。 可见小皇姐心?里,真真是对好?看的小郎君全部一视同仁的喜爱,不分伯仲,毫不偏心?吶。 不过薛三?郎似乎与?我同岁,将将十四的年纪,应该还会再长的吧? 两人乱七八糟聊了一路,到?山脚下,被眼前的阵仗惊了一瞬。 秋东放眼望去,眉头微微挑起,只见眼前仪仗规格,完全是把?皇帝仪仗队稍微做了人员删减,某些地方可比肩太子。 小皇姐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知晓是阿耶心?疼阿弟,想叫阿弟在人生最后一段时日,享受世间一切欢愉,活的随心?所欲罢了。 她拉着阿弟的手,便要往车架那头行去。 秋东却是将目光放在了,在他面前躬身行礼的太僕寺卿身上。 太僕寺卿亲自引着秋东往队伍中间走,温声细语解释道: 「陛下令微臣接引殿下回宫,陛下与?娘娘也期盼着与?您团聚呢!」 秋东半张脸藏在毛领子里,声音清越: 「劳父皇母后惦念,是做人子的不孝。」 太僕寺卿见他再无下言,便知这位久负盛名,却久不在人前露面的皇子,是个寡言且难接近的性子。 当?然了,这也很好?理解,这位殿下的身体,要求他最好?不要有人的七情六慾,若不然,此一行,陛下也不会令太医随行了。 于是不再多言惹人心?烦,只小心?引路。 秋东先是路过六引和大纛,清游队,朱雀队,十二龙旗。 所过之?处,这些人缓缓下跪,整齐有序,跪的是皇子,也是皇权。 又经过指南车、鸾旗车、白鹭车、皮轩车,记里鼓车、辟恶车,每辆车双马牵引,马儿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被训练的万分服帖。车上的人各司其职,纷纷低头弓腰,以显对秋东的尊重。* 随后从引驾倚仗旁过,打头的是手持各种?武器的引驾十二重,再是数量庞大,手持各种?乐器的奏乐队。 这些人双眼肃穆,就连下跪的姿势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最后路过由幡、幢、旌组成的旗阵,以及旗阵左右两侧青龙旗和白虎旗,中间夹杂骑兵和布甲兵。* 秋东心?道,这样的阵仗,官吏和士兵发自内心?的恭敬,摆出来的仪仗,是国家级电视剧都拍不出的威仪和肃穆。 毕竟做不好?,真的会掉脑袋,和演出来的恭敬,有本质区别。 最终才到?队伍核心?区域,也就是皇子车架,秋东放眼望去,周围的禁兵配备弓箭长刀,禁兵后面还有长长一熘儿,规格与?前头不相?上下。 少说?也得八百人,真真是威仪的厉害。 这样规格的仪仗队,即便身为公主?的太平,也没用过。或者说?,在阿耶的所有子女里,只太子阿兄在祭祀时会用。 于是,当?这样一支队伍,一路敲敲打打,从终南山行至长安城时,几乎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道止皇子回宫啦! 坊间一时为之?轰动,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男女老少哪个没听过道止皇子的美名? 那可是从小貌美到?大的小郎君! 小郎君幼时长的粉雕玉琢,便有神仙童子之?称,后来容貌更盛,还会在天气好?的时候,随终南山道士一起给?山下百姓施粥义诊。不知情的百姓瞧见,当?真以为菩萨身边的童子下凡,纳头就拜! 前两年道止皇子身体还算康健,去终南山祈福的香客,偶尔还能遇见他亲自动手制香,分发给?香客。但凡与?他相?见之?人,回来无不大加夸赞,更有得相?思?病的。 据去岁上终南山打猎之?人回来讲,曾无意中与?林间散步的道止皇子相?遇,恍惚还以为遇到?了神仙人物,容貌更胜往昔。 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鹿饮寒涧下,鱼归清海滨。* 若这话是一般人所讲,众人还会象徵性的质疑一二,可从雅人至深的汤十二郎嘴里讲出来,众人只会深信不疑。 于是,为了一睹道止皇子真容,坊间一时万人空巷。 街使?,左右巡使?,两大衙门听闻消息,紧急调动人马,维持秩序,并联合长安令,苦口婆心?劝说?百姓安生待在家里,勿要出来捣乱。 有句话,长安令不敢明说?——道止皇子的身体,可比那传闻中的卫玠差远了,卫玠都能被人看杀了,何况道止皇子? 可见有时候,被人狂热喜爱,是祸非福吶! 长安令动手扶了扶头上不知被哪个挤歪了的乌纱帽,心?里愁的很。 秋东还不知道他的盛名中,那位汤十二郎,小皇姐的前心?头好?,也出了一份力?。此时正?通过来臣撩起的车帘,兴致勃勃观察长安城外风景。 小皇姐见阿弟瞧的认真又稀奇,捨不得错眼的模样,心?下一酸,握住阿弟的手,细心?解释: 第527页 「咱们待会儿从明德门进,直接沿着朱雀大街朝北走,便能一路行至朱雀门,直通皇城。往常阿耶出宫祭祀,也是走的这条路。如今阿耶阿娘住在太极宫后的大明宫,里头宽敞的很,殿宇极多,还有专门给?咱们姊妹布置的宫殿吶。」 秋东看的目不转睛。 朱雀大街,把?长安城分成东西两部分,东边归万年县管辖,西边儿归长安县管辖。后世人或许想不到?,这条街如今宽一百五十米,究竟是何等恢弘模样,身处其中,又能感受到?多少万国来朝的自豪。 因为这条路连接的是皇城朱雀门,所以又被称为「天街」,故而有诗云「天街小雨润如酥」,说?的便是这朱雀大街。 小皇姐丝毫不知阿弟所想,还拉着阿弟的手,哄小孩似的安抚道: 「等下过了保宁坊,人瞬间就多起来,咱们合上车帘,开一个小缝儿悄悄的瞧,别漏出去叫人惊着你!」 阿耶阿娘是想让阿弟随心?所欲的活一回,可不是让阿弟归家第?一天,就被惊了魂儿。她可是知道长安城百姓对阿弟有多追捧的,正?常人都受不了。 生怕阿弟倔脾气上来,小皇姐立马亲自动手合上车窗,并转移话题道: 「上回你写信回家,不是说?想瞧瞧剑南道进献上来的食铁兽是何模样吗?阿娘特意叫人在你的宫殿里养了两只,不过食铁兽好?似不太习惯长安城的水土,丝毫没有刚入宫时憨态可掬的样子啦!」 秋东眨眨眼,收回流连的目光,好?似没听见外间骤然传来的,热烈的讨论声,好?奇道: 「良牧署给?食铁兽餵的什?么?」 小皇姐仔细回想片刻,很肯定道: 「剑南道使?人送来长安城时,说?食铁兽原本生活在深山之?中,但因经常下山偷食村民家中的铁锅器具,还造成过人员伤亡,才被官府组织抓获。 所以良牧署准备了许多铁器,可食铁兽并不是很喜欢,只偶尔啃一些马儿吃的苜蓿草。」 秋东:「……」 人家舔锅底是为了上面沾染的盐巴,实在不行给?点肉吃也行,至今没被饿死还算命大。 得,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秋东只能并不委婉的解释: 「我只是想瞧瞧食铁兽长什?么样,并非想饲养它们作为宠物。」 况且就凭大熊猫的力?气,一巴掌拍死一个小太监,还不是轻而易举?因此有些东西只适合远观,而非近距离亵玩。 小皇姐正?欲说?什?么,忽然感觉车身一阵,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响动,嘈嘈切切,似初雨温和多情,又转疾风骤雨,勐烈不可抵挡。 小皇姐生怕阿弟被惊着,急忙捂住他的两只耳朵,大声朝外询问: 「发生了何事?」 瞬间,马车门被从外面推开,传来一阵更加燥乱的人声,又随着进来之?人关门的动作而消失,恢復成不真切的嘈杂。 来人双膝跪地,同样需要大声回话,才能让公主?听清楚: 「殿下,是外间百姓在投掷香帕香囊,水果点心?等物!」 说?着,不甚明显的朝道止皇子的位置瞧了一眼。 好?吧,这下不仅小皇姐明白了,秋东也知道了。进来之?人不仅脑门儿上红肿一片,髮髻上还挂着一块儿轻飘飘的帕子,估计是实在没留意到?。 秋东坐正?身子,拍拍小皇姐的手腕,示意他没事,可以松开了。 古有潘岳掷果盈车,今儿可算是亲身感受一回,做万人迷,好?像也不赖? 他这头兀自瞎乐呵呢,大明宫里皇帝和皇后听了消息,急的不停下令: 「再加派人手,让左右金吾卫,长安县令,万年县令,京兆府加派人手,务必尽快将皇儿送进宫,要快!」 夫妻两知道么儿在坊间向来有美名,可有赖于么儿深居简出,他们也没料到?,么儿下山,会造成万人空巷的场景吶。 这会儿,皇后还担心?人群里有居心?叵测之?人,旁人掷的是果,是喜爱的心?意,万一有人掷刀剑呢?叫护卫们如何分辨的清? 马车上,姐弟两人还傻乐呢。 在一阵「咚咚咚」中,忽然听到?一个「嘭」,小皇姐笑眯眯的抢答: 「我猜这肯定是是从天竺国传来的频婆」。 也就是苹果。 秋东摇摇头,说?的一本正?经: 「我猜这肯定是好?大一锭金子!」 小皇姐不服气: 「你怎的确定是金子?万一是银子呢?」 秋东隔着窗缝儿,示意小皇姐看坐在车辕上,笑的跟捡了金子似的来臣。 那只能是真捡了金子啦,但凡是银子,他都不能这么开心?。 第153章 福王千岁 秋东是帝后最小?的孩子, 因着他身体原因,上?面兄姐们自来不敢与他过多亲密, 生怕引动他的七情六慾,于身体不利。 因此,兄姐们尽管对他多有关照,每年会挑天气好的日子上山探望他,感情却也谈不上多深。怜惜他命不久矣是真,想?哄他开心也是真。 于是,秋东回到大明宫的日子,便过的格外舒心。 帝后见了么儿好不欢喜, 先?唤太医为他细细诊脉。太医看了帝后一眼, 面无异色的给?出「殿下身子大?好, 只需定时服药」的结论。 帝后心情大?悦,令人重重赏赐太医。 然后, 夫妻两一人一边儿,握着么儿的手,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第528页 皇帝声音里满是安抚的意味, 抚着孩子比他还清瘦的手背, 缓声道: 「听见太医说的了吗?吾儿身子渐好, 无需日日提心弔胆, 日后可得放开心怀, 好好过日子喽!」 皇后也跟着帮腔, 视线定在么儿这?张, 集合了她与陛下所有优点的脸上?, 语带欢喜道: 「太医院能人辈出, 到底还是让他们把?吾儿的身子给?调养回来了。日后定时吃药,想?做什么便去?做, 再也不必将自个儿拘在屋里喽!」 既然父母想?让他以为自个儿的身体已经大?好了,痛痛快快过几天正常人的生活,秋东便也不客气的应了。 故而,秋东先?被引着去?了阿耶专门为他预留的宫殿休憩。 皇帝是个很疼孩子的父亲,他令人给?秋东安排的宫殿,就在紫宸殿后面。而紫宸殿,是皇帝日常生活起居的地方?,距离近便。皇帝出去?遛弯儿的功夫,就能见着秋东,可见其用心。 一路行来时,并未见着小?皇姐口中那两只食铁兽,来臣低声解释: 「娘娘听闻您不想?将之养做宠物,便叫良牧署的人带回去?了。」 来臣自有他做奴才的智慧,这?么会儿功夫,已经将殿内各处摸索的非常熟悉,还能和殿内管事宫女互相配合,把?主子伺候的舒舒服服。 且殿内陈设,一瞧便是用了心的,与在终南山时秋东用惯了的一般无二,不过更显奢华。熏屋子的果?子和床铺的材质,也让人感到熟悉又安心。 连秋东在山上?惯常读的书,收集的石头树叶,也在秋东住进来前,安安静静的摆到了博古架上?。 故而,秋东回到大?明宫,这?座他从未踏足的宫殿,并未有他阿耶阿娘所担忧的任何不适,一觉便睡到了傍晚红霞漫天之际。 来臣听着帐子里的动静,撩起纱帘,低声道: 「殿下,圣人与娘娘在紫宸殿设了家宴,庆您归家,现下其他几位殿下已经在那边了。」 既如此,秋东也不磨蹭。 宫女用托盘端上?来整整十套衣裳供他选择,来臣以为主子在山上?习惯了素雅之色,正准备叫人把?大?红大?紫的撤走呢,就见他主子指着一件正红掐金边圆领袍道: 「今日心情好,便选这?件吧。」 说实在的,来臣在主子身边伺候了十几年,还没见主子穿过如此鲜亮的颜色,有些想?不出是何效果?。 结果?,等秋东走出好长一段,来臣还偷偷掐手心,觉得从未见过如此舂容大?雅的主子。 好似在主子身上?,瞧见了整个大?唐的雍容气度。 那是当然啦,秋东如今可有做万人迷的自觉啦,美人除了天生丽质,还得后天努力保养,漂亮的衣裳,配套的装饰,绝美的脸蛋,干净整洁的个人卫生,就连头髮丝儿,也得定期做保养吶! 一路走来,身后宫女太监唿啦啦跟了一串儿,粗略数去?,最起码得有四五十人。 在皇宫大?内,便是皇后,动辄也没这?排场哇。 人手是帝后安排的,明面上?是帮助秋东熟悉长安城环境,实际上?嘛,想?也知道,是担心他身体突然出现意外,人手不够,无法及时搭救。 那就这?样吧,做个有排场的皇子也不赖。 大?明宫地势逐级而高,秋东一身红衣,站在紫宸殿前能眺望大?半个大?明宫的风景。 着实壮丽恢弘。 他在看风景的同时,也成了别?人眼中绝美的风景。 此时,秋东眼里,这?座集中了天底下顶级权势的地方?,与后世復原的景区,堪称云泥之别?。 其实大?明宫一开始并不叫大?明宫。原是祖父继位后,对被迫成为太上?皇,深居太极宫抑郁难解的太祖父心怀愧疚,便命人建造永安宫以作补偿,寓意永寿安康。 然而天不假年,没等永安宫落成,太祖父便驾崩了,因此宫殿的修建暂停。 而等到祖父驾崩,阿耶登基为帝后,因风疾发作,痛苦难当。而阿耶当时居住的太极宫又地势偏低,夏日苦闷潮湿,于风疾极为不利,于是命人继续修建永安宫。 据闻,当年为永安宫打地基的时候,匠人从地底挖出一块铜镜,经阎立本阎大?人确认,那铜镜本为始皇帝的「秦镜」,可知体内疾病,可照人心龌龊,始皇帝曾用它辨别?朝堂衷奸。 故而后世有秦镜高悬之说,大?明宫因此得名。 来臣见主子站在门口不动,不知在瞧什么,也不催促,只摆手,打发人进殿内通报一声。 来臣已是被帝后二人特意叮嘱过的,自然明白一切以主子开心为先?。 况他也想?好了,等主子仙去?那日,他也要追随主子而去?,好到了另一头继续伺候,那做起事来更没甚好犹豫的。 秋东还不晓得来臣小?小?的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他站在这?里,忽然想?起,再过些年,阿耶会将这?里改名蓬莱宫。 又在那不久之后,阿耶风疾愈发严重,致使双目几乎无法视物。命人找出当年的「秦镜」而不得,便有人传言,阿耶双目失明,乃是改大?明宫,触怒「秦镜」的惩罚。 故而,后来的帝王们更愿意将这?里称之为大?明宫,蓬莱宫一说,便渐渐被人淡忘了。 而紫宸殿正北面是太液池,太液池边儿上?有座金銮殿,很多年后,三兄李显的儿子李隆基,就是在那里见到的李白。 「阿弟,你傻呆呆的在这?里作甚?」 第529页 秋东还未来得及回话,便被小?皇姐不由分?说拽进紫宸殿。 小?皇姐是阿娘众多子女中唯一的女儿,年纪又小?,自来养的骄纵了些,在紫宸殿行动自如,边走边喊: 「耶娘阿兄,你们快来瞧瞧,往日皆言阿弟是罄折似秋霜,孤松独立,清冷的很!原是咱们都?误会了,瞧瞧!多热烈鲜活,多雍容显贵吶!」 滕总管顾不得瞧小?殿下有多显贵,一叠声告饶道: 「好我的公主殿下,您可慢着点儿,咱们小?殿下大?病初愈,经不得您这?般拉拽!」 秋东摆摆手,熟稔的对滕总管道: 「无碍,快!先?让人上?一盏玉露团,让我解解馋,我可是想?了好些年啦!」 又偏头对小?皇姐解释: 「我在山上?听闻阿耶宫里的玉露团,可是整个长安城最好吃的浆酪,外头好些人想?求阿耶赏赐一道方?子呢,就连英国宫也软磨硬泡从阿耶这?里讨了厨子回去?哄家中老小?欢心。偏我只能瞧,不能吃,今日可叫我得了机会嘿!」 说话的功夫,便已到了内殿。 三兄李显与四兄李旦闹作一团,二兄李贤独自在边儿上?作画,大?兄李弘不知在与阿耶阿娘说什么,神情略微严肃。 听见秋东的声音,众人纷纷转头,皆被他一身红衣所惊艷。 在座之人,哪个没见过世面?偏阿弟身着红衣,并不艷俗,反倒有雍容又出尘的气质,让人见之不忘! 气质,当真是一种让人无法描述的东西?,就是多了那么一点,便让阿弟与旁的美男子与众不同起来。 大?兄立即迎到跟前,含笑打量后,拉秋东入座。 其他兄长们跟着凑趣,围在一起嚷嚷大?兄偏心。 大?兄实在是个很温和的人,心肠比之阿耶更为柔软,待下面的弟弟妹妹也很照顾,很温和的任由弟弟们打趣,也只道一句「你们就不关心小?六了吗」? 秋东一度觉得,大?哥比起储君,更似君子,非常符合儒家教?化?的君子。 「正说你可能不习惯山下的喧闹,想?着是否给?你安排一处僻静的宫殿呢。」 秋东在阿耶阿娘身边坐了,下首才是身为太子的大?兄。闻听此言,温声道: 「我很喜欢如今的住所,劳大?兄费心了。暂且住一段时日,不合适再换也可。」 一家人欢欢喜喜凑一起用晚宴,说的都?是家常话,气氛难得融洽,眼里总是藏着忧郁的二兄李贤,主动邀请: 「明日英国公世子府上?举办诗会,不若你与我同去??」 秋东心道,这?英国公李敬业,一家子武将,如今竟也开始办起诗会了,也不知里头有什么说头? 疑问还未出口,就听外间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阿娘身边的沐封姑姑小?声在阿娘耳边低语两句,阿娘的视线淡淡从阿耶身上?扫过,不咸不淡道了句: 「既来了,便叫进来了吧。」 阿耶不自在的咳嗽一声,向来关心阿耶的阿娘,竟只淡淡瞥了一眼,没说一个字。 秋东见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妙龄女子,长相艷丽,打扮张扬,他并不认识,因此能很淡定的吃菜。 可观其他人神色,多少都?有点不自在。 秋东眨眨眼,心里便有了数。 必是阿耶钦封的魏国夫人,贺兰敏月。 果?然,对方?一开口便验证了秋东的猜测,只见她笑盈盈朝上?行了个万福礼,也不用谁叫起,便自如的跪坐到阿娘身边。 与秋东一左一右,占据了帝后二人身边的位置。 贺兰敏月赤裸裸打量秋东后,眼神中有惊诧,有羡慕,有惊艷,有嫉妒。 可谓无礼至极。 秋东瞧阿耶神色,果?然悻悻的,很有在阿娘面前抬不起头的样子。 贺兰敏月好似没察觉她的出现很不合时宜似的,乖乖巧巧给?皇后斟茶,举止间自有一股妙龄女子的娇俏: 「姨母,敏月听闻道止表弟回宫,心下挂念,匆匆而来。如今瞧着,表弟吃喝与常人无异,可是大?好了?敏月真心为姨母感到开心,这?些年您为表弟的身体,日日祈福,搜罗天下名医,费尽心思,上?天终究怜悯您一片苦心,叫表弟完完整整的归家。 这?杯茶,敏月敬姨母,敬陛下,敬表弟,恭贺阖家团圆!」 话音落,除了秋东一副没事人样子,其余人面色都?变了。整个大?明宫,除了秋东本人,谁还不晓得他已经病入膏肓,没几天好日子了? 这?是生生往当娘的痛处踩呢! 这?哪里是姨母,说是仇人也差不多。 陛下将茶盏重重的搁在案几上?,语气严肃,呵斥道: 「敏月,退下!」 贺兰敏月看向陛下的眼神中带着丝丝委屈,噘着嘴,扭过头倔强的不说话。 皇后却在这?时候端起茶盏,笑出了声,抚着贺兰敏月鬓边碎发,语气和缓道: 「敏月能有这?份心,姨母自是欢喜的。」 秋东好似真的不知内情一般,盯着和贺兰敏月上?下打量,好奇道: 「阿耶,这?是哪家闺秀吶?瞧着与阿娘似母女一般熟稔,当真是连太平阿姐都?差了一截儿。儿常年在终南山上?,竟是未曾得见。听着儿得唤一声表姐,可是哪家亲眷?」 皇帝张张嘴,竟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有些事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被孩子当面问出来,难免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难堪。 第530页 好比在此事上?,陛下先?封了阿娘为后,又临幸了阿娘守寡的亲姐姐武氏,封其为韩国夫人。 这?倒也罢了,可紧接着,陛下又临幸了阿娘的亲外甥女,也就是韩国夫人的亲女儿贺兰敏月,并封其为魏国夫人。 这?种事好说不好听吶,叫做阿耶的如何对孩子解释出口?寻常也没人会不识趣到,拿这?种事问到陛下眼跟前。 可凡是都?有例外嘛,好比秋东,他身体那个样子,做爹娘的想?去?瞧瞧他,都?得提前好些日子,叫钦天监选晴朗的好天气,做足了准备才能去?。谁会主动告诉他这?种事,叫他跟着糟心? 所以,此事即便如今全?天下都?心知肚明,偏秋东一无所知。 秋东好似根本没感受到阿耶的为难,见他不回答,追问: 「可是有什么不便言说的隐情?」 就连一向厚道的太子李弘,也撇过头掩唇咳嗽,不知是在笑还是嘲讽。 李贤,李显,李旦三人,好似眼前的菜十分?美味,压根儿没分?出除了吃菜以外其余的心神。 太平早就看不惯妖妖娆娆,忘恩负义的贺兰敏月了,当即朗声道: 「这?有甚么不好说的?阿弟,这?位哪,是咱们亲姨母韩国夫人与贺兰越石大?人的亲女,贺兰敏月。按道理,咱们确实该唤一声表姐。不过嘛,往后你唤她一声魏国夫人即可,咱们这?里是不能以姨表亲论的。」 至于为何不能论,太平没明说,好歹给?陛下在孩子面前留了点颜面。 好似怕他继续追问,皇帝叫滕总管把?他案几上?一道水晶瑶柱端给?秋东,随后指着贺兰敏月道: 「紫宸殿是什么地方??无召不得入!你姨母将你宠的太过,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了?滚出去?好好学学规矩,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再来!」 贺兰敏月勐然抬头,面色煞白的盯着陛下,倔强的咬着唇不说话。 按照往常,陛下是十分?怜惜这?般与自己女儿一样年纪的女子的,定然要心软几分?。可今日贺兰敏月句句影射他儿子命不久矣,着实惹怒了他。 摆摆手,腾总管便叫人快速上?前,捂住贺兰敏月的嘴,将人抬了出去?。 皇帝还要小?心观察儿子的脸色,温声安抚: 「吓到了吧?那就是个不开眼的,日后阿耶叫她躲着你走,你别?往心里去?!」 秋东乖巧摇头: 「不怕!儿日日叫人舞大?刀瞧呢,哪能被这?点小?事吓着?」 想?起他那把?被大?力士扛回京的大?刀,再瞧瞧他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太子好心劝慰: 「阿弟,兵戈乃兇器,你身体将将好转,离远些为好。」 秋东摇头: 「兇器还是祥瑞,端看人如何想?了。杀千人,是兇器,保万人,乃祥瑞。」 皇后很开心,举杯道: 「这?才似我武灵运的孩子!当年太宗皇帝在世时,曾有烈马狮子骢,御马监无人能降服,我向太宗献策,先?用铁鞭抽它背,若不行,用铁锤打它头,再不行,便用匕首结束了结它之性命!」 说着,视线从一种子女身上?掠过,意味深长道: 「这?才是我武灵运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秋东心道,可得了吧,这?会儿您觉得子女不类您,叫您失望。 可等子女各个都?跟您似的,心思深沉,野心勃勃,有手腕,够狠毒,对皇位发起进攻的时候,才真的要头疼呢,届时,说不得您还想?问一句: 「上?天何不怜悯我武灵运,叫我子女各个如狼似虎,骨肉相残?」 小?小?家宴,秋东也算看出来了,这?个家里的气氛,并不如表面那般和谐。 大?兄李弘和阿娘之间,存在不少芥蒂,或是政见不合,或是不认同对方?行事手段,无非就这?两方?面。 但没人会把?这?些烦心事摆在秋东面前,即便心思深沉的皇后,也想?让么儿尽量活的单纯,开心。 但很快帝后就发现了,么儿实在聪慧通透,但凡他想?知道的,大?明宫内很难有事情能瞒住他。 这?一发现,叫夫妻两又惊又喜,惊喜过后,再添三分?悲痛。 这?日,秋东例行在院中叫大?力士舞刀,瞧了一刻钟后,便提脚上?阿耶的紫宸殿里,与阿耶一道儿用早食。 父子两都?是药罐子,搁一起还能互相做个伴儿。 皇帝见他今日穿了身极为显眼的嫩粉色,为此,还专门配了白玉发冠,月牙锦靴。 勐地一瞧,当真是霁月光风耀玉堂,五马仙郎载酒来。* 就连滕总管,也被他这?一身给?闪的「哎哟」一声,忙不迭扶着他往里走,嘴上?不停道: 「好我的殿下哎,您今儿这?一身,老奴勐不丁一瞧,当真是觉着仙郎下凡来啦!老奴嘴拙,竟是除了仙郎二字,再想?不出贴切的词儿来。您哪,走出去?可得叫长安城的男男女女们疯魔吶!」 这?话当真不假,皇帝也不放心的叮嘱他: 「出宫玩耍定要带足了人手,不可疏忽大?意!」 尽管秋东进宫第一日,深受帝后宠爱的魏国夫人贺兰敏月便被罚禁足,已经给?长安城所有人敲响了警钟,都?知道福王是不能惹的人物,可难免有不长眼的。 哦,福王,是秋东回宫第一日,皇帝特意给?他选的封号,寓意福寿延绵。 秋东落座,滕总管亲自端了药碗过来,父子两对饮一碗,姿态颇为豪气,不看两人紧皱的眉头,还以为是什么饮酒赏诗的场面吶。 第531页 为了转移注意力,秋东随手拿起阿耶案几上?被翻开的闲书,打眼一瞧,竟是《氏族志》。 没甚兴趣的又搁回去?。 皇帝见他被一碗药给?喝蔫了,好笑道: 「知道阿耶为何看这?个吗?」 秋东特享受的坐椅子上?,让来臣给?他头部按摩,闭着眼漫不经心道: 「想?改《氏族志》呗,咱家祖上?又不是没改过。」 他闭着眼,因此错过了阿耶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诧。 皇帝心道,就连太子,日日见他这?个阿耶,也未曾意识到这?一点,这?是何等敏锐可怕的洞察力? 刚听了个尾音,姗姗来迟的皇后,与陛下对视一眼,和缓的声音传到秋东耳里: 「哦,福王说说,该如何改法才好?」 第154章 泰山封禅 对于皇后的问题, 秋东没?直接回答,反而道: 「那要看是阿娘想改, 还是阿耶想改了。」 「阿娘如何?阿耶又如何?」 皇帝觉得有趣,看福王惫懒样子,问出的话都带上了几分笑?意?,让这个本该分?外严肃的话?题,多了些许温情。 秋东却说起了一桩众所?周知的陈年往事: 「昔日?太宗皇帝,也就我祖父在位时,世家大?族,尤其是以清河崔氏为首的山东世家大?族, 仍然对朝政有很强影响力, 单从五姓七望家族, 傲慢的不与皇家通婚,就能看出一二。」 宰相薛元超都曾感嘆:「此生所?憾为不能娶五姓之女也」。 而他们老李家, 在世家那里,也只勉强算个新?贵。跟随老李家起兵的那些人,很多连新?贵都捞不着。 他说:「旧的世家大?族, 依靠婚姻关系, 吸引朝廷新?贵们向他们靠拢, 进而扩大?世家在朝中的影响力。 所?以祖父他老人家便起了念头, 命吏部尚书高士廉修《氏族志》, 坚持的原则便是『欲崇树今朝冠冕』, 『不论数代已前, 只取今日?官品、人才作等级』。重新?划定?世家等级, 自此李姓皇族成为一等世家, 而外戚成为二等,五姓七望世家, 仍然名列前茅。」* 所?以呢?殿内静悄悄的,帝后二人都没?说话?。 秋东终于睁开眼,挥退殿内伺候的奴僕,语气虽轻但很确定?: 「所?以阿娘主张此事,与阿耶主张此事,本质的区别在于,阿耶想继续祖父未完成之事业,再次打击世家门阀的力量,而阿娘是想提高武姓的威望。」 当然了,秋东相信他阿娘并非全然私心。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不是帝王的她,不可?能去做皇帝该做的事。 秋东也很能相信,此时的阿娘,并未生出登顶天?下的野望,毕竟如今阿耶健在,太子阿兄仁义之名,朝野内外称赞。阿兄之下,单是阿娘生的儿子便有三个,另有阿耶其他成年儿子无数。这江山,轮也轮不着阿娘。 皇后并未着恼,颇为好奇的问了一句: 「福王缘何这般做想?」 秋东看她一眼,偏过头,喝口温度刚刚好的甜汤,语气莫名矮了三分?,别别扭扭道: 「昔日?,阿耶欲立您为后,以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等人为首的陇西贵族极力反对,其原因之一,便是王皇后出生太原王氏,而您文水武氏,乃籍籍无名之辈,凭甚可?取而代之?」* 阿娘在这方?面,向来?不是个大?度人,不可?能不记仇。当然了,也并非说阿娘就是个小气之人,可?还是那句话?,得看用在什么地方?上。 皇后被么儿的直言不讳逗笑?,与皇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遗憾。 如此聪慧通透,若是长成,定?能成我大?唐顶梁之材吶! 秋东一点都不想看懂两人的眼神?,反正?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发现他总也吊着口气死不了的时候,耶娘便不是今日?之心情啦。 到时候谁烦谁且说不定?呢! 这日?,秋东正?与阿姐装扮成背着家里人偷偷出门见世面的小郎君,混进大?名鼎鼎的平康坊,非常大?手?笔的要了二楼雅间,见识昼夜喧唿,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之与比的繁华。* 两人被目不暇接的表演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忽听旁边有人惊唿: 「今早由李义府上奏,请求陛下修改《氏族志》为《姓氏录》」!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因两边雅间的窗户都是打开的,这话?让秋东和小皇姐听了个清清楚楚。 小皇姐向来?不理朝政,还没?想通其中关键所?在,只双手?撑着下巴,好奇道: 「这与咱们又有何关系呢?」 又怎会没?关系呢? 秋东浅笑?,俊美的面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且看着便知,对朝局是一次清洗,对阿娘是一场大?丰收。」 果然,这一提议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然而最终结果是,五品以上官员全部进入《姓氏录》,其家人终生免除徭役,且享有政治经?济上的特?权,进而打击了世家门阀的势力。 皇后文水武姓成了一等世家,而像李义府,许敬宗等擅钻营,在朝中名声不佳,从未出现在《氏族志》中之人,也因官居宰相,位列《姓氏录》二等。 朝中局面为此大?变,寒门庶族藉此机会登天?子堂,与世家门阀之力量相互抗衡。 结果与秋东预料的几乎一模一样,让太平对阿弟的智慧有了更深了解。 这些日?子,秋东与小皇姐,将长安城一百零八坊逛了个遍,对平康坊的兴趣减淡,两人稍作改装,迷恋上了衣冠家。 第532页 衣冠家,初听此名,秋东还以为是什么裁缝铺子或成衣铺子。 结果进去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有萧家馄饨,漉去汤肥,可?以沦茗。庚家棕子,白莹如玉。韩约能作樱桃毕罗,其色不变。有能造冷胡突鲙、鳢鱼臆、连蒸诈草、草皮索饼。* 简直像是到了快乐老家。 秋东身着靛蓝绸衣,头上戴着硕大?斗笠,遮住了大?半身形,即便吃饭也不取下,四五十号家丁侍卫随行,已经?是衣冠家的常客啦。 和小皇姐对面而食,吃的小脸红扑扑,从内而外散发出幸福气息。 只能说,不管家里饭菜多香,孩子都喜欢去外面吃零食,这种事从古至今不鲜见。 小皇姐做郎君打扮,很是秀气的用帕子擦了嘴角,看一眼周围,全是他两带出来?的侍卫,才低声对秋东道: 「阿弟你知道吗?我听薛三郎讲,在修改了《姓氏录》后,阿娘不满足于文水武姓位列一等世家,又将外祖父武士彟追封为周国公,外祖母杨氏封为荣国夫人。 阿弟你说,阿娘她到底在想什么呀?」 秋东理解小皇姐的困惑,众所?周知,早年外祖父的髮妻相里氏去世,留下两个儿子,武元庆与武元爽。 外祖父很快续弦,续娶的就是他们的外祖母杨氏。而杨氏过门生下三个女儿后不久,外祖父便去世了。武元庆与武元爽,仗着家中男丁身份,便对杨氏母女极尽凌虐羞辱之举。 也就是说,阿娘幼时在家中没?少受异母兄长的欺凌。 等阿娘成为皇后,武元庆被贬为龙州刺史,到任即病逝,武元爽则被贬到濠州担任刺史,后来?因罪被流放到振州而死。* 说里面没?有阿娘復仇的意?思,谁信吶? 太平很难相信阿娘对武家人还有多余的感情,可?如今,阿娘又一再抬高外祖父的身份,让太平困惑极了。 秋东提醒她: 「感情和实际需求是两回事,阿娘在提高武家地位的同时,也是抬高自身声望吶,否则阿娘身为皇后,又刚刚跻身一等世家之列,却身后无武家子侄支撑,朝堂更无一能用之人,放眼望去,两手?空空,她心里会不安的。」 阿娘那样的女人,心里不安会做出什么,阿耶身为枕边人心里清楚的很。所?以很多事,看似是阿娘一意?孤行所?为,可?未尝没?有阿耶的纵容。 太平又不是傻瓜,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眼珠子一转,很会举一反三,小声道: 「那我晓得了,阿娘追封外祖父为周国公,而外祖母却非周国夫人,而是荣国夫人,这就是阿娘对武家的态度,我说的对不对?」 秋东骨节分?明的手?从袖中伸出,轻轻敲在阿姐脑门儿上,语带赞赏: 「孺子可?教!」 有些人的出众,即便大?斗笠遮住全身,也是无法阻挡他散发出来?的光芒。秋东只露出一只手?,周围便有不少食客偷偷朝这边打量。 得,太平一瞧,便知道这地方?又待不成了。 阿弟这个惑人精,走哪儿,哪儿有人丢魂。 这些天?,他们不止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太平很熟练的一招手?,周围护卫们便将福王保护的密不透风,快速离开此地,不叫任何人近身。 等他们的身形消失在人群中,才有食客低声打听: 「方?才是哪位贵人,怎的从未在长安城见过?排场不是一般的大?,举止优雅,瞧着便气度不凡,若能结交一二,岂不美哉?」 长安城这地方?,一片瓦掉下去能砸到三个县令,总有那消息灵通的,便低声警告: 「不要命啦,那可?是不久前从终南山回来?的福王殿下,从前当然没?见过啦!他旁边的小郎君你总该眼熟的吧?正?是太平公主殿下吶!」 周遭人恍然大?悟:「难怪!难怪!」 同时,也歇了不该有的心思。近日?福王殿下可?是坊间百姓热议的话?题。 众人没?少听闻关于那位的传言,帝后对福王有多宠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轻易谁敢招惹? 据闻,紫宸殿里的陛下,一天?至少赏赐福王三次,珠宝珍品自不消说,陛下就寝前看到有趣的故事,也得叫滕总管亲自跑一趟,把书给福王送过去。 不少人都听说了,陛下近日?私下向朝中大?臣打听,问谁家有珍藏食谱,能否叫他的福王一饱口福? 拳拳爱子之心,哪个大?臣好拒绝?只能抄方?子一道,送进大?明宫请福王笑?纳啦! 如此盛宠,确实为秋东在外行走,省了很多麻烦。 却也能招来?一些特?别的麻烦,好比眼前的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如今在朝也是大?红人,概因他乃武后的亲外甥,与魏国夫人贺兰敏之一母同胞,且他外祖母荣国夫人,对他极近宠爱。上头有那么多座大?山可?靠,本身又才华横溢,年轻貌美。 所?以行事上比很多李唐皇室子弟更肆意?,自来?也没?觉得长安城里有何人是他贺兰敏之不能招惹的。 因而这日?,贺兰敏之很不客气的在丹凤门外拦住准备回宫的秋东的马车。 「福王殿下,贺兰敏之这箱有礼了。」 秋东并未下车,只从来?臣撩开的车帘中往下瞧了一眼,语气淡淡的: 「贺兰大?人有事吗?」 贺兰敏之笑?的和狐狸一般,唇角带笑?,眼神?上下打量秋东,语气有几分?说不出的轻佻: 第533页 「你我表兄弟之间,无事便不能亲近亲近吗?殿下这话?可?真真叫人伤心吶!」 秋东懒得与这种货色多费口舌,直接让来?臣放下车帘,吩咐车夫: 「走吧。」 贺兰敏之见状,当即变了脸色,以身堵在马车前,迫使?马车险险停下,却并不开口,眼神?危险的盯着马车,也不知在想什么。 秋东却不惯他这毛病,隔着车帘,声音带上了几分?冷意?: 「让开!」 贺兰敏之仿似脚下生根,面上换了正?经?颜色,朗声道: 「殿下何必如此动怒,敏之并未有恶意?,今日?在此等候,实是出于无奈。敏之有事相求,还请殿下拨冗一见!」 秋东并未因此改变态度: 「既是有事,便正?经?递了帖子,本王有空自会召见。」 贺兰敏之见福王如此难缠,简直油盐不进,生怕他说出更难听的,直接道: 「殿下,下臣所?求,本是家事,不值当耽搁您的时间。听闻阿妹敏月与殿下之间存在些许小误会,因而至今被陛下禁足于宫中。敏月性情纯良,并未存坏心思,词不达意?也是常有之事,待您与她相熟,便知她实乃性情忠厚之人,并非有意?与您为难,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贺兰敏月被禁足,并非因本王之故,禁足是陛下的旨意?,虽不知贺兰大?人哪里误会了,可?你若想求情的话?,该去找陛下。」 「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敏月性子虽有些骄纵,可?陛下与娘娘一向对她宠爱有加,不捨得动她一根头髮丝。若非言语间对您不敬,惹得陛下与娘娘不快,哪能招此祸事?」 福王这话?就连坊间无知百姓都煳弄不过去,如今坊间还有哪个不知道陛下用敏月杀鸡儆猴,表达对福王的偏爱? 想想敏月托人给他送来?的书信,言及这两月在宫中遭受的人情冷暖,贺兰敏之心头火起。自打姨母做了皇后,他和阿妹还从未如此狼狈过。就连姨母生的几个皇子,与他也是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哪像福王一般毫不给他留情面? 秋东见他冥顽不灵,索性让来?臣重新?撩开车帘,把话?说开了: 「既知道是得罪了本王,你又哪来?的自信,觉得你不痛不痒解释两句,本王便能既往不咎?」 贺兰敏之一噎,心道,当然是因为我乃贺兰敏之,皇后姨母最信重的亲外甥吶,如今武家在朝为官的,可?就我一人!只我能在朝堂上为姨母张目,办她想办之事! 可?这话?我能大?喇喇说出来?吗?我不说,你身为姨母最偏爱的孩子,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懂吗? 秋东再次吩咐车夫:「走吧。」 这回贺兰敏之没?追上去,反倒朝马车方?向大?声道: 「殿下,您可?想清楚了?适可?而止!姨母心里是希望我们表兄弟能和睦相处的!」 这是拿武后威胁上了? 秋东觉得好笑?,随口吩咐: 「禁中喧譁,打十板子手?心,叫贺兰大?人长长记性。」 秋东身边的侍卫,可?都是帝后二人亲自挑选的,令行禁止,主打一个听话?。二话?不说便押着贺兰敏之,在丹凤门前,直接行刑。 贺兰敏之懵了,他身边的亲随也被惊的手?足无措。 眼见板子已经?打到了贺兰敏之手?上,贺兰敏之又不是多硬气的人,嘴里不时发出惨叫,更是对着已经?逐渐远去的马车,咬牙切齿道: 「福王!福王殿下!你好的很!」 亲随怕他说出更过分?的话?,大?着胆子上前捂住他的嘴,又是打发人给宫外的韩国夫人报信,给宫内的魏国夫人报信,又是叫人速速去荣国夫人府上搬救兵,生怕这位小爷在丹凤门闹起来?。 要知道丹凤门可?是大?明宫正?北门,门前大?街上整日?来?来?往往皆达官显贵,左右金吾卫,进出宫的官员,以及街对面的永兴坊,可?全都瞧见贺兰敏之挨打了。 打十板子手?心,不是多严重的惩罚,可?着实下了贺兰敏之的面子。 一天?时间不到,就连平康坊进进出出的胡商,都知道贺兰大?人被福王殿下打了手?心。 贺兰敏之算是彻底恨上了秋东。 荣国夫人府里,良医小心翼翼给贺兰敏之手?心上药,贺兰敏之疼的龇牙咧嘴,嘴里骂骂咧咧: 「不就是个短命的病秧子,我倒要看看他能嚣张到几时?人尽皆知的事,偏陛下和娘娘要所?有人装聋作哑,陪他演戏,倒是好命的很!可?这福气,我怕他有命来?拿,没?命享受!」 荣国夫人满头珠翠,在旁矮声劝慰道: 「福王那就是个性子左的,自小在终南山上和一帮子道士长大?,又不知被如玄皇爷那等泼皮教了一脑袋什么稀奇古怪的道理,和个榆木疙瘩一般,哪能以常人之理待之? 别说敏月在他跟前碰壁了,前几日?我进宫想在他面前替敏月说几句好话?,可?他倒好,直愣愣等着我给他行大?礼,才肯叫人扶我起身。问话?也是一板一眼,根本听不懂我拉家常的意?思,我将将说了一句敏月是无心之失,大?可?不必往心里去,他就说天?子面前无戏言,劝我一把年纪放尊重些。 你说说你,那样一个人,我都告诉你,不叫你从他身上下功夫了,你偏不死心要试试。今儿这事传出去,多损颜面吶?」 「哼,我贺兰敏之的面子可?不是这么好下的!」得好好琢磨琢磨,该如何从福王身上讨回这个面子。 第534页 「敏之啊,他确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叫人收了他进宫的牌子吧。」延英殿里,武后听侍女沐封禀报后,淡淡说了一句,连头都没?抬,继续批改手?中奏摺。 而秋东那头,则被听闻此事的皇帝,又赏赐了一串儿珍宝以作安抚。 皇帝还私下吩咐滕总管: 「魏国夫人那里,规矩也太松懈了,禁足反省就该有禁足的样子。昨日?荣国夫人能去探望,前日?韩国夫人能去探望,今日?连贺兰敏之都能与之传信,朕的禁足旨意?,竟成了一纸空文不成?」 「是,奴这就重新?安排守规矩之人去服侍魏国夫人。」 来?臣将这些消息说给主子听,秋东听过便罢,并不往心上放。 如贺兰敏之那样的人多了,觉得他们近距离接触到了皇权,便等于他们拥有了皇权,可?以为所?欲为。 大?错特?错! 真正?的权利,永远掌握在大?明宫的主人手?里,帝后一句话?,便能叫他颜面尽失,权利成虚妄空谈。 秋东从阿耶赏赐的清单中,挑出一副暖玉棋子: 「叫人给二兄送去,他喜欢钻研棋道,用着正?正?合适,且告诉二兄一声,他前日?赠我的东海大?珍珠,镶嵌在发冠上极好,待随阿耶去泰山封禅的路上,我自是要戴出去叫人瞧瞧的!」 这头才说起泰山封禅,傍晚秋东从温宝殿熘达去紫宸殿,陪阿耶一起用晚膳时,就听了一场他耶娘关于此次封禅的争吵。 秋东一开始,是本着「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的原则,任由两人争执不休,他尽管吃自个儿的。 奈何他家大?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吵到一半,忽然把目光对准过分?悠闲的他,叫他来?评评理。 皇帝说: 「自古以来?泰山封禅,都是帝王的事,你阿娘一妇道人家,非要跟着掺和进来?做什么?」 皇后语调柔柔,态度却很明确: 「自来?如此,便都是对的吗?您这话?何其可?笑?,若都遵循祖宗之法不可?变那一套,哪能有如今的煌煌大?唐?太祖皇帝合该继续做前隋的大?臣吶!」 皇帝甩袖:「你这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叫福王来?评评理,哪有你这样的皇后?」 皇后也说:「吾之想法,难道错了吗?自来?帝王在泰山之巅祭祀天?地,可?自来?也要求男主外女主内。陛下您在泰山顶祭天?,吾在泰山底祭地,也是天?经?地义之举吶!福王你来?说说,阿娘的想法何错之有?」 福王秋东,慢吞吞咽下一口脆笋,揉揉太阳穴,再揉揉太阳穴,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表演。 「不许装身体不适!」 好吧,父母吵架,还是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做孩子的只能在中间和稀泥,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他道: 「换个角度想,自来?还没?有皇后替皇帝处理政务的呢,阿娘如今不是正?在为阿耶分?担了吗?阿耶您与阿娘的感情,自是与旁人不同的,即是患难与共的夫妻,也是可?以交託后背的知己伙伴吶。」 关键如今阿耶身体休要静养,太子阿兄于朝政上手?段稚嫩,阿耶身边只阿娘能放心交託政务,这种时候,两人既是夫妻,又是伙伴,互相信任的同时又互相防备,关系之复杂,外人无法轻易理解。阿娘心里已经?有这个想头了,没?了这次机会,她还得找下回,对于已经?手?握一半皇帝之权的她,谁能拦得住? 除非阿耶真能狠心废了阿娘,那太子阿兄又该如何自处?届时,谁又能真正?让阿耶安心交託政务呢?事情回到原点。 阿耶呀,您犟不过,不如顺了阿娘的意?,我给您个台阶,您就顺着下了吧! 秋东虽没?明说,可?眼睛里明晃晃表达了这个意?思,让轻易看懂了的皇帝,一度觉得孩子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嗨,真是个倒霉孩子! 第155章 自寻死路 为了叫阿耶面子上好看, 秋东很贴心的再补了一句: 「儿恍惚记得,约莫五年前, 阿耶命道人郭行真,在泰山立下双束碑,以表您与阿娘之间永不分离,天地?见?证的?情谊?」 凡是有一必有二?,你自己早就开过那个头了,还能坚持到哪里去?? 剩下的?秋东不便多说,让人家夫妻二人自己解决去吧。 果然,第?二?日秋东便从太?平口中听闻, 阿娘要求参与泰山封禅之事, 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朝臣纷纷上奏,请陛下收回成命, 直言武后乃牝鸡司晨,居心不良。 甚至再次要求陛下废后的?声音捲土重来,气势汹汹。 太?平自是向着母亲的?, 和阿弟坐在温宝殿宽大的?鞦韆上, 叫宫人轻轻在背后推动, 姐弟两人便晃啊晃, 还不忘气咻咻道: 「阿娘只要求在泰山脚下主持祭厚土之仪式, 并不上泰山, 那些大臣好不讨厌, 一口一个妖后乱国, 一口一个祖宗之法?不可变, 忒烦人!」 太?平已经在她的?宫殿里因?此事发过脾气了,这?会儿见?阿弟面上平静的?很, 好奇道: 「你?就不生气吗?那么多人欺负阿娘一个女人!」 秋东被?打?理的?极为顺滑的?头髮,随着鞦韆的?晃动,轻轻飘起又落下,语气既笃定又轻快: 「阿姐还没去?延英殿瞧过吧?」 太?平的?小眉头微微皱起,烦恼道: 「我怕阿娘心情正不悦,不想去?打?搅她。」 第535页 「此言差矣,你?若亲眼去?瞧过了,便知那些参阿娘的?摺子,全都堆积在延英殿里,被?搁置一旁,无论是阿耶亦或者阿娘,都不曾将之放在眼里。」 「可他们是在诋毁阿娘,阿娘明明是在帮阿耶分担政务,好叫阿耶有更多的?时间修养,但从他们嘴里讲出来,阿娘是何等?的?图谋不轨,心思诡谲? 虽然我也不理解阿娘为何一定要坚持去?泰山脚下祭厚土,可她为阿耶做了那么多,这?个要求真的?很过分吗?」 过不过分,要看站在谁的?立场上。但在阿娘的?立场上来讲,此事上只要她说服了阿耶,其他人的?态度并不重要。 秋东只道: 「你?我昔日读史,自该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古来帝王,但凡他们真心想做之事,少有不叫他们称心如意?的?。好比当年力排众议,将阿娘从甘露寺迎回宫中,又好比极力促成阿娘为后之事。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于帝王而言可不是一句空话,端看他们要做成一件事的?决心究竟有多大了。显然,在此事上,阿耶的?决心,将会远超朝臣们预料。所以,阿娘会称心如意?的?,阿姐无需过多忧虑。」 果然,在这?场君臣拉锯战中,群臣最终败北,捏着鼻子同意?了阿娘的?提议。 显庆六年,春节期间,銮驾出行,前往泰山。 此次封禅,随行人员规模极大,随从众多,北方的?突厥、西?域的?于阗、中亚的?波斯、南亚的?天竺,以及东邻倭国、高丽等?首领,都率各自部属随从参与盛会。* 秋东等?一众皇子皇女随行,见?证这?场盛会。 车队浩浩荡荡,顾虑到陛下的?身体,旅途倒也谈不上辛劳。 秋东很有做万人迷的?自觉,每日叫人把他打?扮的?跟仙郎一般光彩照人,依照太?医的?嘱託,在休息间隙下车走走,活动腿脚,促进血液流通。 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美?男子,谁都乐意?和他多说几句话,远远地?多瞧两眼,心情也能愉悦半晌。 因?而,秋东这?一路从未感到无聊。每日除了固定时间陪阿耶阿娘用饭食,便是有见?不完的?人吶。他只挑些感兴趣的?瞧瞧,日子倒也有趣的?紧。 「阿弟,瞧我给你?带谁来了!」 銮驾行至河南道豫州,略做修整,三兄李显兴沖沖朝秋东而来,身边跟着个身穿文官服饰的?中年人。 「太?常寺奉礼郎,骆宾王骆大人!」 走进了,秋东才细细打?量这?位出自唐婺州的?诗坛才子,面带风霜,形容消薄,可见?人生过的?并不顺遂。 或许是这?些年的?生活并不如意?,骆大人在秋东这?位深受帝后宠爱的?王爷面前,并不如何舒展的?开。 秋东待人颇有章法?,开口便往对方心尖儿上的?痒处挠: 「本王曾拜读过骆大人的?《帝京篇》,将我大唐长安城的?波澜壮阔,蓬勃茂盛之机描绘的?淋漓尽致,居安思危的?警示也发人深省,真真是一篇好文章。」 说起这?些,可是骆宾王的?强项,他立马来了精神,与秋东侃侃而谈。 三兄也听的?十?分感兴趣,不时问两句,几人也算相谈甚欢。 秋东不得不承认,普通人的?灵光一现,与这?些真正诗坛上的?天才,远远无法?匹敌,他们是真正上天的?宠儿。 通过这?番谈话,秋东也算了解一两分这?位初唐四杰之一的?脾性,还是说了一句: 「听闻骆大人此次被?封太?常寺奉礼郎,又兼任门下省东台详正学,想来日后是要久居长安城的?,本王于诗词一道儿颇感兴趣,日后可常来往。」 骆宾王深觉福王乃再和气不过之人,谦虚,温和,当然了,长得还赏心悦目,他作为一个俗人,很乐意?与福王这?样的?权贵打?交道。 因?此爽快应下来。 等?人走了,三兄李显仍对骆宾王的?才干抚掌而嘆,语带期冀道: 「骆大人有才华,听大兄讲,朝中正在大力启用寒门士子,或许骆大人能在朝堂一展抱负的?日子,就在眼前啦!」 秋东喝口甜汤,优雅的?整理好衣袖,直接把三兄从睡梦中唤醒: 「有诗才,并不等?同于能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朝堂向来也不是单纯的?以诗词文章出头。若不然,李义府许敬宗那等?人,也不该位列宰辅。」 这?话瞬间给李显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怏怏道: 「我瞧骆大人,郁郁不得志哪!」 那可不,于皇帝而言,真正需要的?也从不是只会写文章的?臣子吶,瞧瞧阿耶给骆宾王的?官职,太?常寺奉礼郎,就是掌管礼仪的?九品小吏,而兼任的?门下省东台详正学,其实说白了就是纠正公?文上文字错漏的?,甚至都不能叫骆宾王一展所长。 「总归我还是很看好骆大人的?前程的?!」 三兄不死?心,很相信他看人的?眼光,骆大人为人中正,又有才华,只需要有人提携,便能扶摇直上。 「那阿兄你?恐怕要失望喽。」 「这?么肯定?咱们打?个赌!」 「赌!」 秋东听闻,此前骆宾王出仕,在官场上遭遇排挤,罢官离去?,转到河南道豫州,在道王李元庆府里做些负责文书的?活计。说起来道王乃秋东太?祖父的?第?十?六子,秋东得唤人家一声祖父。 可骆宾王那文书的?活儿也干不久,因?本朝为防止亲王造反,亲王府中官僚任职时间上有严格限制,到期必须走人。道王爱惜骆宾王才干,几番挽留。骆宾王不愿牵连道王,自此归隐田园。 第536页 过了十?几年的?田园生活后,骆宾王心境一日日改变,囊中羞涩。 恰逢今年阿耶泰山封禅,下令让沿途各州县为国举贤。* 骆宾王此人在诗坛上颇有名气,便有人向阿耶举荐。骆宾王以一篇《请陪封禅表》,将阿耶好一番吹捧,进而得封太?常寺奉礼郎,又兼任门下省东台详正学。 其实,对于骆宾王此次的?起復,很多人都看好他,认为经过这?些年的?磨砺,骆宾王该有所长进,对官场有更深刻的?认知,更能在官场游刃有余。 英王李显只是这?众多人中的?一个。 然而,秋东意?味深长的?看一眼三兄,这?傢伙还洋洋自得呢,他也没办法?告诉对方,骆宾王之所以是骆宾王,就是因?为他有那样一副硬脾气,恃才傲物,三年后又因?被?排挤,罢官离去?。 自此请缨从军,生活颇多坎坷,于仕途上并不顺遂。 对秋东而言,此次出行令人十?分愉悦,见?山见?水见?众生,好不逍遥快活。 可对太?平来讲,还是有点美?中不足。 姐弟二?人同乘一车,太?平趴在小几上,单手撑着下巴,一只白玉茶盏被?她拨弄的?在案几上滴熘熘打?转。 太?平懊恼道: 「往常只觉外祖母对咱们都很疼爱,真真是最慈和不过的?老人家了,原是我看错了人。 她竟借着泰山封禅乃大喜事的?由头,向阿娘请求,将在宫中禁足的?贺兰敏月放了出来,且叫她一併随行,见?证如此盛事。 她想做什么,贺兰敏月是她外孙女,阿弟你?就不是她嫡嫡亲的?外孙啦?眼里只看得到贺兰敏月受的?苦,就不考虑阿弟你?的?感受啦?当真是老煳涂了!」 秋东心道,外祖母对贺兰敏月可没多少疼爱,最起码比不过咱们这?些李唐皇子皇女,外祖母她老人家可不傻,知道哪个对她而言最重要。 「不过是耐不住贺兰敏之的?缠磨罢了,她不主动招惹你?,你?无视便罢了,没的?在那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哼,你?当我愿意?和她纠缠呀?还不是她顶着那副妖妖娆娆不成样子的?做派,在路上也不消停,日日往阿耶的?銮驾上送吃食,多叫阿娘没脸吶!」 秋东递给她一个万花筒,心道阿娘可不是拿贺兰敏月没办法?之人: 「且等?着瞧吧,阿娘心里有数,此事用不着你?费心。今日怎不见?你?去?寻薛三郎玩儿?」 太?平斜斜的?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你?可别想转移话题,你?还没说外祖母为何在众多外孙和外孙女中,独独偏爱贺兰敏之呢?外祖母可不傻,但在她那里,连太?子阿兄都比不过贺兰敏之,这?就很奇怪了。」 不奇怪,但有些事,不是如今我该知道的?,也不是如今你?该知道的?,说出来怪噁心人的?,怕你?接受不了,你?还是先做你?快乐的?小公?主吧。 于是秋东道: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哪能说的?清?若真能说清楚,就不是不可捉摸的?感情了。」 太?平总觉得阿弟有事瞒着她,可她又没有证据。 「罢了,好歹阿耶那里是念着你?的?,倒还算守诺言,没叫贺兰敏月来碍你?的?眼。」 秋东屈起食指,示意?小皇姐看外面的?扛刀大力士。 笑的?人畜无害:「来了也没甚么。」 真惹到他了,雁鸣刀可不是吃素的?。 话虽如此,可在太?平乃至于很多人心里,福王依然是病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连上泰山,也是皇帝专门安排了大力士背上去?。 当真乃一行人中独一份儿,其他人包括皇帝自己,都得亲自爬上去?,掺不了半点假。 各国使臣在内,都见?识到了福王的?受宠程度。 有些人也只能悄悄安慰自己,幸好福王是个短命的?,若不然,日后福王和太?子之间,怕是还会起波澜吶。 在这?事上,皇帝完全出于一片慈父之心,他私心想藉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祈求上天能垂帘于福王,叫福王免于病痛折磨。 因?而,在封禅仪式中,跟随皇帝左右的?,一乃太?子李弘,一乃福王。 若非知道福王没几日好活了,好些大臣见?着这?一幕,当真要以死?上谏。 秋东不知旁人在这?一刻,究竟听到了什么,想了些什么,可就他个人而言,三跪九叩大礼之后,于檀香裊裊中,心境前所未有的?开阔。 他是李道止,李道止是他。 仅此而已。 因?此,在一行人返回泰山脚下,参与皇后主持的?祭祀厚土仪式时,秋东更多了一份真实感与参与感。 他站在小皇姐身边,看着阿娘威仪的?身影站在人群最前,在朝臣面前,在各国使臣面前,展示了她身为大唐皇后的?权威和风采。 有这?样的?母亲,身为子女,该为她感到骄傲的?。 当然了,身为她的?子女,或许是一种灾难,谁又说的?好呢? 这?般做想,一偏头,便瞧见?站在人群中,身着魏国夫人朝服,上大妆的?贺兰敏月,她望着阿娘的?背影,眼神里隐隐闪出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 秋东从这?种野心里,读出了取而代之的?意?味。 或许是察觉了秋东的?视线,贺兰敏月眼神悠悠转过来,眉头微挑,露出了十?足挑衅的?微笑。 秋东心道,这?姑娘身上,可真有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的?蠢劲儿吶,志大才疏,空有野心,说的?就是这?种人,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挑地?方。 第537页 你?以为阿娘明知你?对她心存不满,为何还会挑这?种时候带你?出来?该不会真觉得身为皇后的?阿娘,会忍受不了荣国夫人的?几句哭求吧? 傻得可怜。 当然了,傻瓜本人从不会认为自己真的?是傻瓜,相反她还会觉得自己是天底下独一份的?清醒人,在亲眼见?证了武后被?所有人簇拥的?光景后,心中不仅产生了想得到武后权利的?想法?,更是想取武后而代之。 凭什么姨母的?儿子可以做皇帝,她贺兰敏月就不行呢? 待她登上后位,福王又算得了什么! 贺兰敏月当真是个有梦想便会立即付诸行动的?实践派,一行人转道洛阳的?途中,更是对皇帝殷勤连连,最起码的?遮掩都不做了,大喇喇向众人展示她与帝王之间那点见?不得人的?关系。 针对此事,身为阿娘的?孩子,自然要表明他们的?立场。 因?此,在住进洛阳行宫的?当晚,几人不约而同齐聚阿娘居住的?宫殿,秋东提议: 「天气寒凉,正是吃拨霞供的?好时候吶!」 太?平挤在阿娘身边,叽叽喳喳说薛三郎如何惹她生气了,她再也不要和薛三郎好啦。 近日因?为政务和阿娘生了争执的?太?子阿兄,主动为阿娘煮菜。 三兄李显说起骆宾王新近做的?诗,二?兄可惜道: 「朝散郎王勃也素有诗名,别看他年纪轻,才华当真不可小觑。可惜人在长安城,否则可以组个诗会,正好叫咱们见?识见?识所谓初唐四杰的?风采。」 秋东从怀里掏出前些时日从阿娘的?宝库中寻来的?,削铁如泥的?匕首,给众人表演了一段儿片兔肉,薄厚均匀,大小合适,赢得阵阵喝彩! 皇后感动于孩子们的?用心,可她天生不是为情所困之人,一顿饭罢,还反过来安抚孩子们: 「去?罢,这?是阿娘与你?们阿耶之间的?事,本就与你?们不相干。好好逛逛洛阳城,坊市风景较之长安城,又是另一番趣味。」 特意?叮嘱秋东: 「天气寒凉,福王莫要贪凉吃冷饮子,免得夜里咳嗽。」 气氛其乐融融,秋东出宫的?时候还见?着了武惟良和武怀运,两人正在殿外等?待阿娘的?召见?。 两人待秋东这?个外甥十?分殷勤,并不敢以舅舅的?身份自居,可劲儿赞扬福王的?风采,眨眼的?功夫,秋东便听了一箩筐不要钱的?好话。 秋东笑眯眯应了,叫宫人给两人送来热姜茶,歉然道: 「本王还有事,便不多留了,舅舅们还请自便。」 两人简直被?福王这?声舅舅吓破了胆,连道不敢,恨不能扇方才不长眼拍马屁拍过头的?自己,只想磕头快快送走这?位活阎王。 可不是活阎王嘛,他两身为武后的?娘家堂兄,早年可没少伙同武后的?异母兄长武元庆与武元爽,一道儿欺负杨氏母女。 如今武元庆与武元爽已经身亡,武怀亮倒是好运,没等?到武后报復便先一步走了,武后便将武怀亮的?妻子善氏贬为宫中奴僕,叫人日日鞭打?,直到露出白骨,痛苦而亡。 他两一个被?贬去?始州做刺史,一个被?贬去?淄州做刺史,日日心惊胆战,就怕哪天步了武元庆与武元爽的?后尘。 此次陛下泰山封禅,各路刺史应昭而来,两人都想借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和武后好好求求情吶。 哪里还敢应福王殿下这?一声「舅舅」? 秋东好似压根儿不晓得他们与阿娘存在过节一般,态度极为和善。 待走远了,就连向来宽和的?太?子李弘,也面露厌恶,教导阿弟: 「那等?无情无义,暴虐小人,不必待他们如此客气!」 可见?李弘也是听说了不少武后年幼时在家中遭受欺凌的?往事,若不然以李弘的?脾性,断然无法?接受武后如此报復族亲。 「好,我知道啦。」 光秋东知道没用吶,偏有人上赶着作死?,在武后敏感的?神经上跳舞。 贺兰敏月听闻武惟良与武怀运在武后这?里碰壁之事,便于陛下跟前吹枕头风,言道: 「两位大人乃姨母堂兄,算起来也是敏月的?舅舅吶,正经的?皇亲国戚,在外任职多年,如今只想回长安城瞧瞧,姨母如此处置恐有不妥,难免招人非议,于姨母的?名声不利。陛下您就允了两位大人的?请求,且叫他们随咱们一道儿回长安吧?」 贺兰敏月后面的?话打?动了陛下,于是陛下金口玉言,叫武惟良与武怀运兄弟随圣架回长安。 这?日,秋东在洛阳街头寻着了牡丹,姚黄魏紫,绿玉赵粉,开的?正妍,便花高价买回,亲自送来阿娘宫里。 「这?时节能有这?般品相的?牡丹可不容易。」武后也是个雅致人,仔细观赏后,给出了很高评价。 「能得阿娘喜欢,便是它们的?造化。」 母子两正说的?开心,武后亲自盯着儿子喝了药,还想叮嘱两句,贺兰敏月便大大咧咧的?闯进来。 神态娇媚,好似天真不知事的?少女,与武后和福王见?了礼后,依偎在姨母身边,娇俏道: 「姨母,敏月可是专门来表功的?,这?回您可得好好感谢敏月,礼物少了敏月可不依!」 眼珠子一转,可爱极了: 「那日敏月与陛下一道儿赏景,听闻您将两位武大人晾在殿外一整日,身体都冻僵了,是被?人抬回去?的?。陛下面色当即便不太?好看,敏月恐陛下误会姨母您心狠手辣且记仇,便说咱们与武大人乃是打?断关系连着筋的?族亲吶,您心里有气,撒出来就好啦,回头叫两位武大人随咱们一道儿回长安,您多召见?他们几回,谣言便能不攻自破,陛下这?才展露笑颜。」 第538页 话锋一转,视线从福王身上扫过,脆生生道: 「况且,敏月听闻福王表弟待两位舅舅很是热心,在一起说了好些贴心话呢。回头叫人传出去?,还以为您与福王表弟母子不合吶!故而敏月自作主张,您说,这?回您是不是该感谢敏月吶?」 又是挑拨武后夫妻关系,又是挑拨母子关系。 武后笑的?意?味深长:「当然,姨母可得好好感谢我们敏月。」 秋东偏头,心道贺兰敏月的?死?期到了。 第156章 毒发身亡 泰山神君有没有听到皇帝的祷告, 让福王身体康健,免于病痛折磨, 无人知晓。 可显然?,泰山封禅并未让陛下的身体有所好?转,反倒是一回长安城,便再次病了,风疾加重,双眼视物愈发模煳。 太医一再发出警告,陛下需要静养,切勿劳神?。 于是武后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而秋东和几位兄姐, 便日?日?轮守在阿耶身旁, 好?叫他老人家心?里宽慰些。 这日?,陛下好?不容易身上轻省了些, 皇后?听?闻,大喜,急匆匆从延英殿赶来紫宸殿, 夫妻两双手交握, 说?了好?一会?儿话。 正值傍晚时分, 孩子?们都来给阿耶请安, 正巧撞见耶娘下棋, 棋盘上厮杀激烈, 夫妻二人神?色却和缓的很。 阿耶还打趣秋东: 「福王去见了薛三郎?如?何, 太平的眼光还行?」 秋东实话实说?: 「薛三郎酷爱切鲙, 极力邀儿品尝, 儿不甚喜欢,劝了他两句, 他倒也?听?的进去劝,与儿一道儿去用?了汤饼。很会?照顾儿的心?情,行事妥帖,其余的倒也?没?瞧出甚么。」 时下人酷爱生鱼片,谁知道里头有没?有寄生虫,反正秋东本人是不吃的,也?不建议身边人常吃,可若对?方坚持的话,他也?不会?极力阻止。 这点,在座一家人全都深有体会?,因为李家就没?有不爱切鲙那口的,秋东早挨个儿劝过了。 太平嘟着嘴道: 「阿耶,儿都说?了,儿和薛三郎是顶顶好?的玩伴,薛三郎会?玩儿的可多了,儿才叫他带着阿弟一道去做耍,好?叫阿弟心?情畅快,儿看人的眼光能差吗?」 听?了这孩子?气的话,帝后?二人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太子?李弘在一边处理奏摺,秋东几个围成一堆打双陆,气氛好?不活泼。 贺兰敏月便是这时候进来的。 虽年?岁与李贤不相上下,可她向来不与「不懂事的孩子?」一道儿玩闹,直接去了姨母身边落座。 于是,秋东便听?她用?快活的语调道: 「马上就是外祖母八十寿辰,阿兄想?为外祖母大办一场,叫老人家跟着高兴高兴,不知陛下与姨母作何想??」 原本,身为荣国夫人,武后?亲娘,八十大寿的好?日?子?,秋东等皇子?皇女作为嫡嫡亲的外孙,自然?是要去贺寿,以显亲近的。 可秋东不等耶娘那边回话,非常耿直道: 「荣国夫人一点都不喜欢我,第一回进宫因为我叫她先给我见礼,她虽面上笑盈盈的,却偷偷朝我翻白眼儿。我只是身体弱,又不是眼瞎,坐在阿娘身边瞧的清清楚楚。 总归我是不乐意去她家瞧她眼色的,到时候叫来臣代我走一趟,将第一回见面,她从手腕上褪下来的翡翠镯子?送过去就成。」 这话说?的武后?心?底都冒火,她娘是真觉着福王没?几日?好?活,连敷衍都懒得做。作为长辈,第一回进宫压根儿就没?给福王准备见面礼便罢了,还随手从腕上褪下个哄女儿家玩耍的镯子?。 当时武后?不想?闹的太难看,想?着母亲又不是傻的,事后?自然?会?想?办法弥补一二,谁知老太太到底在琢磨什么,竟是装傻充愣煳弄过去了! 即便不看福王面子?,难道不晓得为她这个女儿长长脸面吗? 「荣国夫人府里能有多少好?东西?回头你去阿娘的私库,瞧上什么随便拿!」 皇帝也?觉得此事上福王受了委屈,便认同了福王的提议,还主动?道: 「剑南道新近送来一批珍宝,回头叫滕总管陪你去挑,喜欢什么只管拿便是。」 太子?李弘闻听?此事微微皱眉,深觉外祖母行事不妥当,便道: 「届时我代阿弟走一趟即可,叫阿弟好?好?出宫做耍吧。」 秋东有正经理由不去,帝后?默认了,其余人为了阿娘面子?上好?看,也?得走这一趟。 太平噘着嘴不太乐意,贺兰敏之住在荣国夫人府,去给外祖母贺寿,定然?能见着对?方,太平十分厌恶对?方看到她时,那种黏腻腻的噁心?眼神?。 秋东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抚。 贺兰敏月好?奇的看向皇后?,笑盈盈道: 「那姨母呢?外祖母定然?是期盼在寿宴上见到姨母的!」 皇后?嗔怪的瞧了贺兰敏月一眼,看向陛下的眼神?里满是温情: 「近来朝中事忙,吾走不开,不若陛下代吾走一趟,就当是出宫散心?了?」 也?不待陛下回答,又说?贺兰敏月: 「届时由你随陛下同去,敏月你向来心?细,定能将陛下照顾妥贴,姨母自是放心?的。」 贺兰敏月眨眨眼,依偎在姨母身边,用?好?似天真不知事的语气问: 「是敏月陪陛下去,还是敏月代姨母,陪陛下去呢?若是敏月陪陛下去,尽的乃敏月之心?意,如?何体现姨母的孝心?呢?可若敏月代姨母陪陛下去,身份上又实在不够看吶!」 第539页 魏国夫人,说?破天也?是外命妇。说?的再明白点,那是臣子?家眷,让臣子?家眷陪陛下出行,好?说?不好?听?吶,这是直接把话挑明白了,向武后?要身份呢。 这话一出,就连最天真的太平都微微皱眉。 秋东将一枚双陆棋子?扔回棋盘上,好?似已经看见了贺兰敏月的死状。 果然?,就听?阿娘和善道: 「姨母虽不能亲至,但做女儿的心?意也?得叫你外祖母知晓。这样吧,届时将皇后?的全套仪仗规制,破例叫你一用?。外人自然?能看出姨母待你,待你外祖母之心?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是两全其美,不过在敏月瞧来,稍有美中不足。」 「何处不足?」 「敏月只是一小小的国夫人,即便用?了姨母的皇后?仪仗规制,也?似那偷穿大人衣衫的小孩,落得个不伦不类的下场,徒叫人笑话吶!」 皇后?好?似真没?听?出贺兰敏月话里的机锋,态度依然?和蔼: 「这还不简单?届时叫人予你一套皇后?常服,特许你在那日?穿着,陪陛下一起出席,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贺兰敏月激动?的抱着皇后?胳膊道: 「还是姨母想?的周到,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当然?说?定了。 皇后?甚至很贴心?的提议: 「武惟良和武怀运两位大人,还是你向陛下求情,才将人带回长安城的,他们倒也?乖觉,这些日?子?送来了不少任职之地特产,姨母尝着味道不错,改过之心?也?算诚恳。 到时候叫他两随你与陛下一道儿去,给你外祖母磕个头,昔年?往事便都放下吧。」 贺兰敏月心?愿达成,无有不应的。好?似根本没?想?过,当年?武惟良与武怀运兄弟二人,欺辱的可不止皇后?,还有她外祖母荣国夫人。她大喇喇把人带去贺寿,是添堵呢还是庆祝呢? 皇帝见一家人相处和谐,心?头大畅,饭后?难得没?有直接躺下,而是叫秋东在紫宸殿外陪着走了小半个时辰。 秋东心?里连连摇头。 今晚之事,除了阿耶与贺兰敏月,怕是没?人会?真心?高兴。皇帝这种职业,做久了很难不产生傲慢的情绪。 傲慢的以为妻妾本该和睦相处。傲慢的以为,她们在你面前表演的便是真实的自己。 当然?了,或许是傲慢的不在乎别人如?何想?,认定他有把控一切的能力,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委屈自己。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不止是贺兰敏月,也?是阿耶你啊。 秋东亲眼所见,日?前,平康坊有位商人从没?落贵族手中,花三万贯得了一张请帖,大肆庆祝了三日?,又准备了整整八车珍宝,欲在荣国夫人寿辰当日?进献。 当时来臣便很眼馋的问秋东: 「主子?,若您手里的请帖也?转手出去,岂不是要发财了?」 丢不起那人!要让人知道是他福王卖请帖,不得以为堂堂福王殿下失宠了,穷的揭不开锅了吶! 不过,秋东好?似在人群里看到了什么眼熟的东西,当即吩咐左右: 「将前头那紫色包头帽,身背褡裢之人拦下来!」 好?傢伙!就说?眼熟呢,可不正是如?玄皇叔身边的道童!好?端端的,打扮成这幅模样做什么? 结果这傢伙跟着如?玄皇叔久了,也?是个没?脸没?皮的,见着秋东,好?一通告饶: 「好?我的殿下吶,您行行好?,当没?瞧见小的成不成?若不然?好?端端出来一趟,事情没?办成还叫您抓了包,显德真君得扒了小的皮去餵炼丹炉吶!」 秋东才不听?他满嘴胡话呢,让来臣翻开他的褡裢一瞧,好?傢伙,整整二十多帖来自荣国夫人府的请帖! 小童见事情败露,嘿嘿一笑,叉手道: 「山上日?子?清苦,显德真君听?闻山下有人重金求这个,便叫小的专程来办此事,也?是没?法子?的事吶!」 秋东:这很皇叔。 是他老人家能做出来的事。 秋东对?荣国夫人那老太太也?是服气,为了排场,竟然?连出家人都不放过。瞧这架势,还不知道一口气给终南山上有头有脸的道长们派发了多少请帖吶,真够可以的。 见道童还挤出一副「我家真君真的超穷的」表情,秋东嫌弃摆手: 「别装了,知道皇叔不缺钱,不就是和荣国夫人不对?付,故意给老太太难堪嘛!快滚!」 道童果然?听?话,窜进人群一熘烟儿没?影了,瞧这架势,平日?没?少和皇叔偷偷熘下山耍玩吧。 嗨,就说?老李家哪有正经人。 既如?此,秋东拢了拢衣领,低咳一声,吩咐来臣: 「听?王勃讲,明日?长宁坊有斗鸡赛,咱们且去瞧瞧热闹!」 反正,荣国夫人府上的热闹,秋东是打定主意不参加的。 果然?,荣国夫人寿宴这日?,整个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去府上贺寿。毕竟是皇后?生母,天底下第二尊贵的女人,坊间很多人以拿到一张那府里的请帖为荣,更有精明的商人将请帖炒出了天价。 单是陛下亲临,魏国夫人着皇后?常服,用?皇后?仪仗,陪伴陛下左右,便能叫人看的眼花缭乱,浮想?联翩。 荣国夫人自是倍感荣光,心?怀大畅,就连武惟良与武怀运出现,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给她磕头祝寿,并诚恳的为当年?之事道歉,也?没?能扰了她老人家的兴致。 第540页 甚至很大度的让两人起身,又听?闻两人特意送来了在任之地的特产,还随口吩咐左右: 「让厨下烹饪了,叫陛下与敏月也?尝尝!」 时下流行互送风俗特产,武家兄弟此举倒也?不突兀,只是旁人瞧着武家兄弟的眼神?变了又变,心?知这两人日?后?怕是要抖起来了。 当然?了,武惟良和武怀运暂时还不敢这般做想?,只紧紧跟在皇帝与魏国夫人身边,并不敢以贺兰敏月舅舅的身份自居,正儿八经将贺兰敏月当娘娘伺候,随侍左右,斟茶倒酒,狗腿行径,叫人十分鄙夷。 可贺兰敏月却十分受用?,深觉将这两人弄来长安城,是她走的最对?的一步棋。 武惟良甚至当着宾客的面,在众人欣赏歌舞之际,亲自给贺兰敏月敬酒,感谢她在陛下和娘娘面前,为他们兄弟二人求情。 贺兰敏月面上大度,只说?: 「是娘娘仁慈,陛下宽和,敏月并不敢居功。」 实际上,对?两人频频夹来的菜,毫不推诿,可见其享用?程度。 稍微有点骨气的人瞧了,也?只能暗骂一句不要脸,碍于陛下当面,还不敢表露出来。 只能说?,这顿饭吃的人肠胃不适,频频作呕。 都当魏国夫人贺兰敏月要飞上枝头,与她姨母武后?一同伺候今上。还暗自揣测,贺兰敏月进宫,最起码是个妃位吧,武后?一脉当真是牢不可破啦! 结果,谁都没?想?到,当日?宴会?结束,贺兰敏月以「吃醉了酒」为由,干脆与陛下同乘一车回宫,高调张扬。 却在回宫途中,贺兰敏月毒发,甚至没?等到太医前来,人就没?了气息。 第157章 当街踹人 等秋东回宫时, 事情已经进入尾声。 宫内气氛严肃,但秋东并未感觉到多少悲伤。准确来说, 陛下多少还是有些伤感的,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因为亲眼见证了魏国夫人的死亡,再次倒下了。 秋东一回宫内,就被阿娘身边的沐封姑姑亲自送到了紫宸殿,用沐封姑姑的话讲: 「陛下心里正不自在,今日随陛下一道儿前去的太子殿下,已经被陛下找由头斥责了。另英王, 相王因在席间过于调皮, 一回宫就被娘娘禁了足, 潞王自请去陪二位殿下。太平公主孩子心性,见?太子殿下实在委屈, 去东宫劝慰太子殿下了。 娘娘又忙着查魏国夫人的死因,还请殿下多陪陪陛下。」 秋东心道,阿耶刚死了小老?婆, 回宫不好发作, 只能拿身为太子的儿子撒气。 如今阿娘让他这做儿子的去安慰, 这其中逻辑关系, 他是真不懂。 然而秋东进去的时候, 发现阿耶并没有外头人想像中的难过, 正躺在榻上, 额上敷着条帕子, 闭着眼静静听?滕总管念奏摺, 面色还行。 这是阿耶的习惯,自打风疾致使眼睛愈发模煳后, 便叫信得过之人为他念重要的奏摺。 这也是为何?阿耶一直在病中,但对?朝堂的掌控力却从不曾减弱的原因。 别看阿娘整日忙前忙后,好似有处理不完的政务一般,可阿娘处理的都是小事,她是半路出家,得从头学习,摸索,如何?拿捏轻重,处理各方关系。而真正重要的军国大事,依然紧紧握在阿耶手中。 秋东从滕总管手里接了摺子,继续往下念。 直到这封摺子读完,好半晌才听?阿耶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问: 「魏国夫人的事,你听?说了吧?」 自然,阿娘死了向来宠爱有加的亲外甥女,势必不肯善罢甘休,用雷霆手段,让人严查。不到一天时间,大理寺便查出武惟良与武怀运二人乃下毒的真兇,据传这两人是把?毒下在了他们?带去的特产上,目的是毒杀荣国夫人。 奈何?荣国夫人阴差阳错让人将那份特产烹饪了,特意呈上去给?陛下和魏国夫人食用。 陛下身体?不适,并不随意在外用饭食,可怜了魏国夫人,在武惟良的恭维下当真没少吃,以至于当天便毒发生亡。 「你觉得可信吗?」皇帝问。 当然不! 尽管武惟良和武怀运二人,经不住严苛审问,已经对?他们?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可这份说辞错漏百出,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里面事情不简单。 秋东知道的皇帝在怀疑什么,可还是那句话: 「阿耶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让阿娘认罪?然后呢?阿娘背上毒杀亲外甥女的罪名,对?太子阿兄难道是什么好事吗?所以,即便此时阿耶心里有诸多不满,可看太子阿兄的面上,也得咽下这口气,他能做的也就只是拿太子阿兄撒撒气罢了。 太子阿兄挨骂,完全?是代母受过。 皇帝也是清楚这一点,才倍感头疼。 秋东见?他这样,还是说了一句: 「您若不想看见?如今局面,当初魏国夫人向阿娘讨要皇后仪仗,皇后常服时,便该当场斥责她的僭越之罪。」 说白了,还不是您自己惯出来的。 觉得贺兰敏月虽不聪慧,却实在美丽娇俏,多贪恋几分。以至于让她错误的以为,当真可以凭藉您的那几分另眼相待,便可以向阿娘的位置发起进攻。 既然进攻了,自然该想过要承担失败的后果。 皇帝长长的嘆口气,拿下额上帕子,缓缓坐起身,揉着太阳穴对?秋东头疼道: 「你阿娘是如何?处置武家兄弟的?」 第541页 秋东想起来臣的禀报,觉得此事的处理上,非常有阿娘的个人风格: 「两位武大人被处死,并将他们?的姓氏改为蝮氏,言他们?的心肠比蝮蛇更为歹毒,其亲族全?部?充军岭南,妻女入掖庭宫为奴。」 说起给?人改姓这事,对?阿娘来讲也是驾轻就熟了,当年王皇后被废,阿娘便下令给?对?方改为蟒姓,萧淑妃也得了个枭姓。 阿耶对?此见?怪不怪。 只沉默半晌,嘆了一句: 「罢了,武惟良兄弟二人,终究对?她多有刻薄,便这样吧。」 要不然咧? 阿娘本?就不待见?那两人,远远地打发了,后续是生是死,只看阿娘心情,偏您听?了贺兰敏月的话,觉得武家一再死人,让坊间揣测纷纷,对?阿娘的名声有碍,将人带回长安。 您觉得您是为了阿娘好,阿娘还觉得你们?都在和她唱反调,故意膈应她,不叫她好过呢。 所以说,夫妻之间,哪有相敬如宾?还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亦或者?西风压倒东风! 秋东过去帮他揉太阳穴,声音轻缓,招唿滕总管: 「阿耶今日还未曾用药吧?呈上来,吾陪阿耶一道儿用,阿耶您可得长长久久活着才成吶。」 别的不说,父子两这药搭子关系,确实能找到共鸣。 滕总管见?陛下面色终于好了几分,心下稍定,亲自端了托盘过来。 心道还是福王殿下有办法,旁人瞧见?陛下发如此大脾气,都恨不能远远躲开,偏福王殿下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说。 句句将陛下噎的无?话可说。 可陛下就吃这一套。 这或许便是一物降一物吧。 死一个贺兰敏月,对?皇家而言,就这么简单过去了。 可对?韩国夫人,是绝对?过不去的,作为贺兰敏月的亲娘,韩国夫人根本?不相信女儿是被武惟良与武怀运毒杀的,且还是代她母亲荣国夫人而死。 韩国夫人很?清楚,武家兄弟早被妹妹武后吓破了胆,根本?生不出报復的心。 「敏之,你妹妹去的冤啊!」 贺兰敏之正在庭院舞剑,听?了这话,剑招凌乱,停下时胸口剧烈喘息,看向满脸泪痕,憔悴不已的母亲,狠狠将剑插在地上,恨声道: 「谁都知道妹妹死的蹊跷,可我们?能怎么办?皇后和陛下认了这个结果,武惟良兄弟认罪伏法,我们?还能怎么办?」 说起此事,贺兰敏之也是一肚子的抱怨,他想去大理寺查看卷宗,可没有皇后旨意,没有陛下手书,大理寺丞压根儿不给?他面子。 「可惜我被娘娘收了进宫腰牌,如今无?诏不得入宫,连姨母的面都见?不着。」 韩国夫人和妹妹武后幼时朝夕相处,比儿子更了解妹妹的为人,深知妹妹骨子里有多狠。自打她和敏月与陛下相好之事被妹妹知晓,她心底一直惴惴不安,每每见?到妹妹待敏月温和慈祥,宛如亲女的场景,便忍不住心底发毛。 因而,她对?女儿的事,心里一直有个怀疑,见?四下无?人,低声对?儿子道: 「你说,你妹妹,是不是你姨母叫人下的手?」 贺兰敏之先是皱眉,随后摇头: 「自古以来姑侄女,姨外甥女,亲姐妹,共侍一夫的多了,姨母本?身先是太宗的才人,再是今上的皇后,她哪里是看重这些东西的人?她应该很?明白,她上了年纪,陛下又偏爱年轻鲜艷的女孩儿,敏月进宫是在帮她呀。 没有敏月,还会有其他女子。此事在我看来,不太可能是姨母下的手,可下手之人一定是姨母和陛下极为熟悉之人,值得他们?如此偏袒。」 然后,贺兰敏之脑洞很?神奇的,将兇手定为福王。 他分析的有理有据: 「近来敏月只得罪过福王,且为着给?敏月求情之事,福王还在陛下与娘娘跟前告我的状,叫娘娘收走我的进宫腰牌。这且不算,外祖母只在福王跟前为敏月稍稍说了两句好话,便被福王记恨至今。 连外祖母的八十大寿福王都不到场,甚至专门让人送了一枚甚为敷衍的翡翠手镯做寿礼,简直与羞辱无?异,外祖母都不好意思叫人知道福王的行径,还得帮着掩饰一二。 由此可见?福王实乃心胸狭小,毫无?气量之人,他有能力,有动?机行此事。且也只有他做了此事,陛下与娘娘才会多番遮掩。」 韩国夫人同儿子一样,并不知晓贺兰敏之被收缴进宫腰牌一事,并非秋东在其中告状。以及秋东为何?要送荣国夫人翡翠手镯做寿礼,荣国夫人又为何?要遮掩的缘由。 她被儿子勉强说服了。 秋东丝毫不知贺兰敏之的脑迴路,当然,即便他知道也不会当回事。 这日,秋东探望了被阿耶斥责,于东宫反省的太子阿兄,随后去寻二兄李贤。 前些时日,王勃被征为二兄的王府侍读。 二兄对?王勃的才干大加赞赏,又听?闻秋东最近和英王李显走的极近,常被英王带出去斗鸡,忧心秋东被带坏了品性,便极力邀请秋东上他府里共赏何?为阳春白雪。 好让福王见?识见?识真正高雅的艺术。 秋东欣然应允。 但怎么说呢,诗才是一回事,性格是另一回事,好比仕途不畅,上了年纪的骆宾王,经歷过现实打击,人终究是沉稳许多。 可年岁尚小,年少出名,「九岁读颜氏汉书,撰指瑕十卷。十岁包综六经,成乎期月,悬然天得,自符音训。时师百年之学,旬日兼之,昔人千载之机,立谈可见?」的天才王勃,恃才傲物,短短一生中还从未有过坎坷,简直活泼的过分,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第542页 王勃见?了秋东,升起了浓厚兴趣。 福王的经歷,福王身上独特的气韵,福王的见?识,都让王勃感兴趣,甚至让他忍不住当场为福王赋诗一首。 二人年岁相当,很?能就时下坊间有趣的新鲜玩意儿聊到一起,互相分享了许多彼此没见?识过的好东西,顺便充盈了彼此日后的出行计划。 二兄李贤见?状,头痛不已。 他本?想将福王拉回正道,谁知王勃也一门心思全?在坊间新奇的玩意儿上,三言两语间早忘了他的嘱託,被福王牵着鼻子走。 秋东离开潞王府时,王勃还兴致勃勃的跟秋东做了约定: 「下回咱们?说好了一起去衣冠家吶,听?闻他家出了新品,定要与三两好友同去,才能品出滋味吶!」 这是当然,秋东喜欢每一个能让他心情愉悦的有趣之人。 毕竟心情好,才能长命百岁嘛! 然而这份愉悦的心情,持续了不到一盏茶时间,马车在安乐坊被人阻拦,来人客客气气上前: 「我家主人请殿下移步茶楼一叙。」 整个长安城,能做出半路拦他马车的,秋东只能想出一个自我意识过剩的贺兰敏之。 旁人要么碍于权势不敢上前,要么知道有正经事,他一个闲散王爷也插不上手,拦了也白拦。 秋东压根儿就不稀的搭理,一摆手,马车继续缓缓前行,前后跟着上百号禁卫军,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用强? 贺兰敏之见?状,只能急匆匆从茶楼出来,追上马车,叉手道: 「殿下,臣贺兰敏之有事相求,不知可否与殿下一叙。」 「上来吧。」 秋东其实有点好奇贺兰敏之这时候找上门是为了什么。 不料,贺兰敏之上来第一句,就在秋东耳边,用仅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道: 「殿下,臣已经知晓是您叫人毒杀了臣妹敏月。」 秋东何?等敏锐之人,只肖片刻,便理顺了贺兰敏之如此做想的思路。 所以,贺兰敏之是想復仇,又碍于他身边的保护太过严密找不到机会,打算用这种?方式让他担惊受怕,以至于惊惧而亡?毕竟他体?弱不能受惊,是整个长安城都知晓的事。 说真的,若贺兰敏月真是秋东让人毒死的,若秋东真是以前那副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儿,贺兰敏之这勐不丁一下子,还真就成功了。 「怎么?这幅神色盯着本?王,是想亲眼瞧见?本?王被你吓死?」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答,直接伸脚,将人一脚踹下马车。 贺兰敏之在街上滚了好几圈儿,当场晕厥,才被他家里的僕人哭天抢地抬回去。 秋东这边,连队形都没乱,车队浩浩荡荡前行。 都以为贺兰大人与福王殿下闹着玩儿呢,毕竟马车里就两人,总不能是福王将人踹下去的吧,那只能是贺兰大人自己滚下去,逗福王玩儿呢。 踹了人的秋东,没事人一样喝口甜汤,心里再一次感慨贺兰越石也不知是造的什么孽,生的两孩子,脑瓜子一个比一个磕碜。 在贺兰敏之看来,他母亲和妹妹没有丝毫对?不住阿娘的地方,甚至她们?是阿娘能长久在后位上的得力帮手。 可要秋东说,韩国夫人寡居多年,带着两孩子独自生活,处境艰难。阿娘当上皇后,怜悯姐姐不易,便命人将她们?母女接进宫照料,甚至给?了母女二人随意进出宫闱的特权,但这两人是如何?回报阿娘的呢? 先是当姐姐的和皇帝妹夫搞上了,再是当外甥女的和皇帝姨夫搞上了。 阿娘没有当场发作,提剑捅死两人都算有理智。 就这,贺兰敏月都命丧黄泉了,贺兰敏之竟然还没觉得他娘和他妹的行为有多离谱。 阿娘是否需要帮手,需要谁给?她做帮手,得是阿娘自己愿意,自己做决定。而非打着亲人的旗号,行背叛之举,自觉有恩于阿娘。 所以升米恩斗米仇,这话也不是没道理。阿娘实在待胞姐太好,以至于对?方开始蹬鼻子上脸,尤不满足。 秋东并未将此事主动?告诉耶娘,因为两日后,荣国夫人,带着哭哭啼啼的韩国夫人,以及躺着被人抬进来,气若游丝的贺兰敏之,来到延英殿,气势汹汹找皇后评理来了。 荣国夫人一把?年纪,指着额头不断冒虚汗,唇色惨白,躺在地上的贺兰敏之,哭的比韩国夫人这个亲娘还伤心,捂着胸口质问皇后: 「我今儿就来问娘娘一句,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敏之不过想与福王亲近一二,福王即便不喜,也无?需将人打成这样吧?」 皇后见?着如此荒唐一幕,面色淡淡的,奏摺落下最后一笔,缓缓抬头: 「谁将敏之打成这样的?唤人来殿内分说清楚就是。」 为了这点事,闹的延英殿鸡犬不宁,母亲真是越老?越煳涂了! 就听?母亲厉声道: 「还能有谁?当然是福王殿下!」 武后还以为她听?错了: 「您说谁?」 老?太太坚定道:「福王!」 武后死死盯着母亲,好似要从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直盯的老?太太浑身不自在,终于想起这个女儿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早非那个能听?她指手画脚的二女儿了。 「呵,既然母亲如此坚持,那就宣福王来延英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当面分说清楚。」 第543页 母亲上了年纪,行事越发没有章法,敏之说什么她都信。那姐姐呢?韩国夫人的年纪,可还不到煳涂的时候。她是想藉此事,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武后不自觉便阴谋论了。 因为老?太太进宫时,阵仗不小。很?快,不仅秋东得了消息赶来,便是紫宸殿内静养的皇帝,也极为不满荣国夫人的行事,叫人用软轿将他抬来延英殿。 自然,皇帝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便是顺道儿安抚一番骤然失去女儿的韩国夫人。 刚进去,就听?他的好福王用至今仍虚弱的语气道: 「没错,人就是我踹的!问我如何?踹的?贺兰敏之说用脚那就脚吧!踹哪儿了?大腿?胳膊?胸口?那就胸口吧,不是说踹成重伤了嘛!」 皇帝听?的火冒三丈,贺兰敏之竟连如此瞎话都编的出?他那多走两步便喘不上气的福王,真有能踹死人的力气,他还得感谢老?天爷开眼呢! 关键韩国夫人与荣国夫人还信了,巴巴来讨公道,何?其可憎? 「来人,把?这刁钻婆子,还有那拨弄是非的东西,都给?朕扔出大明宫,再不准叫他们?进来碍眼!」 秋东居高临下,对?躺在地上,目眦欲裂,用仇恨眼神盯着他的贺兰敏之耸肩——我实话说了,没人信,怪我喽! 第158章 出宫建府 「我说过了, 贺兰敏之真是我踹的,他想找我茬, 我看他不顺眼。但我收着力气呢,不会要了他的命,在家安心修养几个月就好了。」 尽管陛下盛怒之下,已经命人将那三人直接扔出大明宫,但秋东还是坚持说出事?实。 奈何他的实话没人?信,已经好些天互相不搭理的帝后二人?,纷纷认定此事?上福王受了天大委屈,提出很多补偿福王的法子。 秋东却难得主动向耶娘提了要求: 「我想出宫建府。」 帝后几乎不用商量, 便一口否决了这个?想法。福王的身体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康健, 不过是太医用了秘法催发生机, 才能叫他行动?自如,代价便是往后数年?的寿命吶。 这样一个?孩子, 不放在夫妻两眼皮子底下,他们睡觉都不安稳,哪能叫搬出宫去住? 奈何秋东给的理由也很?充分: 「大兄有东宫, 二兄三兄四兄, 乃至于阿姐都有自己的府邸, 可以邀请友人?去府里耍乐。儿如今也有想做的事?吶, 儿想在府里移栽几棵柿子树, 秋日天气晴好时自个?儿动?手晒柿饼吃。 还想在府里种好大一片竹林, 专门?供食铁兽生活。再把?长安城最?好的裁衣匠人?请进府里, 日日给儿做最?鲜亮的衣裳穿。最?好能建个?马场, 虽然儿不能打马球, 可让旁人?打给儿看也是好的。 若是哪日天公作?美,便邀三两好友, 一道?儿在府中欣赏歌舞,即便旁人?喝酒儿喝药,心里也是满足的吶。」 桩桩件件,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愿望,做耶娘的瞧着他至今消瘦,青涩,带着病容的模样,实在讲不出拒绝的话。 「那将府邸安在光宅坊吧,阿耶叫人?去办,你想要如何布置府邸,回头?细细跟阿耶说。不过有件事?咱们事?先讲好了,住去外?头?也得听话,按时吃药,遵从医嘱,不能任性。还有,温宝殿给你留着,每三日便回宫住一日,能做到这些?便许你搬出去住。」 行,只要达成目的,怎样都行。 就是这府邸的选址上吧,秋东是真服气。光宅坊只与大明宫中间隔着条街,左边是太子东宫,正面分别?是大明宫的易安门?,建福门?,丹凤门?。 属于太子每天去大明宫给耶娘请安,都会路过秋东王府的程度。 帝后二人?给么儿选的王府,是此前在《姓氏录》争斗中被贬出京的一位郡王爷的宅子,位置刚刚好,雕樑画栋,陈设华美,是秋东喜欢的风格。唯一的问题是,宅子有点小。 当然了,这个?小,是在帝后二人?看来。 于秋东而?言,整个?光宅坊就坐落了两家宅子,一处属于他,一处属于千金公主,且还是他这边占了大头?。住他一个?主子,紧够了。 可武后不这么想,她直接大手一挥,将千金公主召进宫,双方也不知如何谈的,千金公主很?快搬家,高高兴兴搬去了兴华坊的一处更大宅子。 还特意叫人?给秋东捎话,叫他安心住着,不必有顾虑,她搬家是自愿且开心的。还很?贴心的将她家打理园子的花匠留了下来,叫秋东看着用。 于是,将两边院墙打通,秋东的福王府直接占据了整个?光宅坊。府里不止有跑马场,食铁兽园子,还分了梅兰竹菊四个?大院子,另各有千秋的小院子无数。 江南园林,小桥流水,恢弘大气,肃穆庄严,每座院子分格不同,堪称十?步一景。 单是打理园子的僕从便需三百,实乃长安城一顶一的豪奢。有人?说,福王每日换个?院子住,也得几个?月才能把?他家住一遍吶。 谁都能看出帝后在福王的宅子安置上用了心,奈何帝后掏的私库,谁都管不着。 在秋东正式搬出大明宫前,养病的皇帝表现出了很?明显的不舍,日日叫人?给他送赏赐。 秋东觉得这样下去不太行,便选了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换上轻便衣裳,似一阵风吹进紫宸殿,招唿阿耶: 「走,太极宫柿子熟了,咱们摘回来晒柿饼!」 皇帝此生还是第一回收到如此邀请,带着三分好奇,三分哄孩子的心态,一行人?乐呵呵去了太极宫。 第544页 太极宫的柿子树高大极了,滕总管指挥小太监用竹竿往下挑,效率过于低下,秋东直接撩起衣摆,扎进腰带中,在皇帝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眼神中,三两下爬了上去。 还不忘给阿耶吹嘘: 「在山上时,我常偷偷爬树,可厉害啦,阿耶您就瞧好吧!」 皇帝透过树荫的缝隙,看到福王熠熠生辉的脸,好一阵恍惚,心想宫里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如此鲜活又真实的孩子啦。 滕总管见陛下在发呆,忙叫来侍卫,牢牢守在树下,以防万一。 好在秋东甚少做没把?握之事?,朝阿耶露出个?调皮的笑,伸手将柿子往阿耶的方向扔: 「阿耶,您快接住哇!」 父子两倒是玩儿开心了,就是累的周遭小太监和侍卫喘不上气来。一边要防止福王从树上摔下来,一边还得确保陛下不会被福王的柿子袭击,整个?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忙的不可开交。 等秋东灵活的滑下来后,也只额头?出了细汗,胸口微微起伏,比周遭忙着捡柿子的人?瞧着清爽多了。倒是手心,因?为皮肤娇嫩,被磨的发红髮肿。 滕总管见状,忙叫人?拿来清热去火的薄荷膏敷上。 皇帝见他眼中带笑,连斥责的话都不忍心讲,大手一挥,好似很?有把?握,豪气干云道?: 「走,阿耶带你晒柿饼去!前几日不是还念叨终南山上你如玄皇叔亲自酿的柿子醋吗?今儿阿耶亲自给你酿,保准入冬前叫你吃到嘴里!」 秋东笑盈盈应了。 阿耶倒也不算吹牛,毕竟大明宫里人?才济济,有的是现场指导,包教包会。 父子两好似干了特有成就感的大事?,觉得他们亲自晒的柿饼,非紫宸殿前宽敞明亮的走廊和台阶不能晾晒。 于是,近日进出紫宸殿的官员,差点儿闪瞎了眼。瞧着那歪歪扭扭,据说是陛下与福王殿下亲自晾晒,摆满了紫宸殿外?间走廊和台阶的柿子,一度怀疑陛下是不是私库吃紧,在变相的跟他们哭穷。 罢了,为陛下解决财政危机是不可能解决的,只能回家,效仿陛下,节衣缩食,叫家中妻女也在自家晒点红枣花生啥的,表示他们的荷包里也和陛下同样贫穷啦。 对了,听闻陛下与福王,还在皇后的延英殿后酿了两缸柿子醋,回头?自家也学着做点吧,万一哪天陛下邀请他们进宫品醋的时候,多少能有点共同话题吶。 秋东丝毫不知他的行为给朝中大臣带去的伤害。 这日,叫人?砍了紫宸殿外?半亩竹子,好不容易打磨出一根竹笛,乐颠颠拿去送给阿耶,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 「听闻您是此中高手,试试儿的手艺如何?都是从前在山上随道?长们学来的。」 皇帝心情很?好,吹奏一曲,对着时不时便破音的竹笛都能闭眼夸: 「手艺精湛,心意更难得!洛阳那边新进上来一批牡丹,开的正妍,各有千秋,回头?阿耶叫人?搬去温宝殿,你留着慢慢赏。」 秋东才不是把?好东西藏在家里偷偷欣赏的性子吶,第二日便叫人?剪了株开的最?盛的姚黄,插在鬓边,配了身月牙织锦色袍子,整个?人?被衬托的面如冠玉,气色都比往日好了三分。 他从温宝殿到延英殿,再去紫宸殿,得了一连串儿不要钱似的夸赞。 「带月轻帆疾,迎霜彩服新。」*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艷独绝,世无其二。」* 皇帝还叫滕总管亲自去他私库,选了一支含苞牡丹样式的羊脂玉髮簪,亲自替秋东簪上,双眼含笑: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秋东被夸的很?高兴,穿着这身打扮,约了二哥李贤,薛家三郎和王勃几人?,一道?儿去参加常乐公主举办的赏花宴。 王勃见着秋东这幅装扮,当下便眼前一亮,硬是叫马车停在路边,跑进一家茶楼,也不知如何与主家商量的,再次回来时,手中捏了三枝开的正茂的牡丹。 「来来来!咱们可不能被福王殿下比下去,都簪起来,否则席间所有小娘子的注意力全都被福王夺去,咱们的存在还有何意义?」 行叭,他们也被秋东独特的装扮,闹的心痒痒。谁说男人?不爱美?他们攀比起来让女人?都感觉可怕。 当然他们对秋东的夸赞完全发自内心,很?难想想,能从一个?人?身上,同时看出怡然自乐、豁达开朗、豪放洒脱、放荡不羁的感觉。 只能讲,在美貌上,阿弟真的是独得上天偏爱,这种姿态是旁人?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的。 预料之外?又情理之中,自这日起,长安城内流行起了男子簪花的习惯,一时坊间颇有点一花难求的意思。 说回这日常乐公主举办的赏花宴,秋东特有作?为美男子的自觉,旁人?将他当成最?美的花欣赏,他也大大方方叫人?家赏。 只要不是什么奇奇怪怪噁心人?的眼神,他都能心平气和接受。 至于那些?瞧他几眼,便红了脸的小娘子,秋东也觉得甚是可爱,这让他心情一直很?不错。 直到千金公主带着侍女前来搭话。 秋东几人?坐在凉亭中,周围有僕从守着,凉亭位置极佳,能一览四周美景。听闻来人?是千金公主,薛三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二兄李贤对秋东摇摇头?,叫他不要意气用事?,闹得太难看,主人?家面子上挂不住。 第545页 秋东这点自觉还是有的,他又不是炮仗,走哪儿将人?得罪到哪儿,笑盈盈道?: 「快请,上回公主大度相让光宅坊的府邸,道?止还没当面道?谢呢,借着今儿的机会,可得好好与公主谢上一回!」 「殿下好生客气,娘娘那里已经给过补偿,哪里还需您再谢一回?倒是娘娘上回特意赏赐吾城外?一处温泉庄子,待冬日里殿下有空闲可常去瞧瞧!」 千金公主坐在秋东对面,语气说不出的亲昵,细听甚至带着几分讨好。 其实秋东早几个?月在坊间各处游玩,对千金公主的大名便如雷贯耳。 按理来讲,千金公主与今日宴会的主人?家常乐公主,同为太祖父李渊的女儿,也就是阿耶的姑姑,秋东得唤人?家一声姑奶奶。 活到如今,最?起码也是个?人?人?尊敬的大长公主。可阿耶登基后并未封赏这位没甚存在感的姑姑,于是千金公主至今也只是千金公主。 但这位姑奶奶,从一定程度上来讲也是个?能人?,为了巩固权势,反手就认了如今的皇后做干娘。 而?阿娘也不知如何想的,干脆赐了千金公主一个?「安定公主」的封号,说是看见她,就想起了早逝的女儿「安定思公主」。 事?情是很?叫人?不齿,但背靠阿娘,千金公主的名声不好听是真,日子过的滋润也是真。 瞧她穿戴打扮便知一二。 因?着她与武后的母女关系,秋东便不能唤人?家姑奶奶,免得人?家多想,以为他是在刻意羞辱人?,只能以模煳的公主代称。 「您可是大忙人?,听闻常年?在家礼佛,不愿出门?,今日怎的有空闲了?」 秋东这是给人?脸上贴金的说法,事?实上,这位千金公主名声太差,勛贵家族不愿与之走动?,愿意与她走动?的,皆是些?逢迎巴结之辈,想从她身上牟取利益,她懒得搭理。 便在府中养了一群歌舞伎,没事?玩玩男人?,赏赏歌舞,兀自快活。 在秋东看来,也算另一种有钱,死?了老公,有孩子养老,经济自由的快乐富婆。 千金公主见福王待她客客气气,眼里并未有如薛三郎一般的厌恶嫌弃,面上带出三分笑,视线从李贤身上扫过,低声道?: 「吾这里有句话,只可说与两位殿下听。」 薛三郎和王□□身,王勃很?快活道?: 「走走走,本是装扮好了叫小娘子们相看的,正好福王殿下不在身边,该是咱们展示的时候了!」 见他们走远了,千金公主才收了面上的笑,正经道?: 「吾今日是特来寻两位殿下的,听闻韩国夫人?近日频频接见外?人?,吾无意间从她府中採买的下人?口中,听闻了一些?不太好的说辞。」 千金公主一咬牙,低声与二人?耳语几句,见两人?面色凝重,知道?他们听进去了,便带着人?行色匆匆离开。 「走,回宫!」 秋东起身,觉得此事?由宫里出面最?好。 可二兄李贤却在此时迟疑了,一把?拉住阿弟,虽没说什么,但秋东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二兄你觉得韩国夫人?说的是真的?」 李贤整个?人?十?分迷茫,恍恍惚惚的,或许对上旁人?,他不会轻易将心里话说出来,但这个?人?是阿弟,阿弟总有让人?卸下心防的能力,于是他干脆道?: 「自来,我一直是几个?兄弟中,最?不讨阿娘喜欢的儿子,小时候不懂事?,学着大兄成熟稳重,学着三弟四弟撒娇卖痴,可无论我做什么,阿娘待我的态度一直平平淡淡。 渐渐地,我便想,或许是我与阿娘之间的缘法便该如此,不该奢求更多。 可今日恍惚听千金公主一言,阿弟,你怎的就确定,韩国夫人?所言,不是真的呢?」 概因?近日韩国夫人?对外?人?隐晦的表示,潞王李贤,是她与陛下的骨肉。 她的理由看似很?能站得住脚,她说,潞王李贤是永徽五年?十?二月,在昭陵附近生产的。 昭陵,是埋葬太祖和太宗的地方。武后当时身为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不好好在宫里安胎。却寒冬腊月,跑去祭拜昭陵,还把?孩子生在了半路,实在很?难让人?想通。 那么,依照韩国夫人?所说,李贤其实是她与阿耶生的,当时碍于她的身份问题,孩子记在了武后这个?亲姨妈名下,好似也很?有道?理。 秋东拽着李贤往外?走,声音低缓,只有他两能听见: 「既然心里怀疑,何不亲自去问阿娘?你觉得阿娘是那种为了韩国夫人?,亦或者为了你,便能忍气吞声,撒谎骗你的人?吗?」 当然不是! 搁在以前,阿娘心里自然是重视韩国夫人?,愿意为韩国夫人?做出牺牲的。可自打韩国夫人?背着阿娘,与阿耶偷摸在一起后,阿娘心里肯定恨透了韩国夫人?,再不会为她做出任何牺牲。 「这不就行了,这种事?本来就是他们长辈之间的纠葛,合该由着他们自己去解决,何须让咱们为难!」 李贤心里十?分羡慕阿弟这种澄澈的心境,总归他是做不到如此信任耶娘长辈的,但同样,他也认为阿弟说的有道?理,便乖乖跟着阿弟回大明宫了。 心思复杂,一时间都忘了注意,他一弓马娴熟,身强体壮的小郎君,竟然被身子单薄,一步三咳的阿弟,轻而?易举拽着走。 事?情问到阿娘当面,阿娘眉头?轻皱,只冷冷道?了一句: 第546页 「一派胡言!」 盯着李贤,语气中难得带着几分温和道?: 「日后行事?多用脑子,阿娘即将临盆还去昭陵祭拜,自然有阿娘的用意,定是带足了太医和产婆,能确保母子平安无事?才出行的。若你真是韩国夫人?与陛下的孩子,依照阿娘的脾气,别?说将你认在我的名下,直接与韩国夫人?一刀两断都是轻的。 再有,阿娘待你严苛,因?着你是你们兄弟中间,最?为身体康健,又聪慧过人?,叫耶娘寄予厚望的孩子。你却放着好好的书不读,成日不是学着你大兄扮大人?,便是学着老三老四卖傻,实在叫人?失望,仅此而?已。」 「去吧,这件事?阿娘会瞧着处理的,不用你们小孩子家跟着裹乱。」 李贤:「……」 被噼头?盖脸一顿骂,来时的忐忑却消散无踪。 被秋东拽着出了延英殿时,李贤整个?人?容光焕发,不晓得的,还以为得了什么赏赐吶。 阿娘那边一直没甚么动?静,很?快,到了秋东搬出大明宫,住进了福王府的日子。 外?头?都晓得他身体弱,也没想着上门?打扰,只叫人?送乔迁礼上门?,自有门?房和管家去处理。 倒是家中兄姐们,纷纷上门?,凑在一起为他祝贺。 暮冬时分,天色阴沉沉好似要下雪,谁都不敢叫秋东出门?吹冷风,屋子里点了火盆,暖融融的叫人?只想打瞌睡,太平穿着薄薄的夹袄和李显在炕桌上打双陆,李旦在边上做狗头?军师,瞎指挥,害的太平连输两把?,气的哇哇喊。 秋东却一身狐皮袄子,面色几近透明。和二兄李贤两人?,围着红泥小火炉烤栗子吃。秋东托着腮,笑盈盈的给二兄讲他日后的规划: 「等天气好了,我便亲自动?手做几盏琉璃灯,冬日挂在檐下一定很?有意境。 遇着雪天,邀薛三郎和王勃,骆宾王他们一起来,你们饮酒赋诗,我在旁抚琴,就用如玄皇叔赠我的那把?凤尾琴。对了,还有前些?日子晒的柿饼,正正好可以吃了。」 这边正说话,大兄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在门?口等身上的寒气散了,才往秋东这边来。 「我亲自带人?瞧了一遍,府中各处布置的极为用心,能看出工部没少费心思。回头?叫管家给工部那边送两桌酒席过去,他们便知道?你的心意了。」 秋东开心应了,太子真是再好没有的兄长,事?事?为秋东这个?弟弟想在前头?。他拿起温在小火炉边的酒壶,打开的瞬间,酒香散了一屋子,引得太平三个?馋虫围过来,嚷嚷着也要尝一尝。 正热闹呢,就见来臣急匆匆进来,低声禀报: 「殿下,韩国夫人?,去了!」 第159章 见证歷史 对于韩国夫人的突然离世, 或许整个长?安城,只有武后和秋东, 是真正有心理准备的?。 秋东观二兄李贤的?面色,先是不可思议,再是恍然大悟,便知晓他也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拍拍二兄的?手?,兄弟两对视一眼,秋东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很复杂的神色。 身为武后亲姐,突然暴毙,据闻是恶疾缠身, 宫里下旨追封为郑国夫人, 即日下葬。 这且没完, 又下旨令贺兰敏之为武士彟嗣子,赐武姓, 袭爵位。 也就是说,贺兰敏之从这一刻起,不再是武后的?外甥, 而是武后的?侄子。礼法?上, 他与武后的?关系更进一步, 算是对他另一种意义上的?补偿。 至于贺兰越石大人, 那只能对不住了, 再给?他从族中过继个儿子继承香火吧。 秋东身为亲外甥, 自是要去祭奠的?。 灵堂设在韩国夫人府, 秋东观府中僕从神色惶惶, 前去祭奠之人很多, 秋东一路被?管家亲自引着,见了不少?熟面孔, 还和身为宰相的?李义府打了个照面。 显然眼下不是寒暄的?好时机,李义府很知趣的?劝慰了两句: 「殿下还请节哀,免得忧思过度伤了身子,叫宫里的?陛下娘娘跟着担忧。」 秋东瞥了这傢伙一眼,便知他还不晓得韩国夫人之死?的?内情,否则依照他的?钻营劲儿,不会亲自巴巴跑来祭奠。 看来此事阿娘是另外安排了人去做的?。 「捞大人挂念,您身有要务,本?王便不耽搁了,且请先行一步。」 李义府满意的?抚着鬍子离开,心里给?福王打上一个脾性温和的?标籤。难免道?一声可惜,若此人能长?寿,定要好好结实一番,于仕途未尝不是一大助力。 秋东不知李义府心里想了什么,行至灵堂,从管家手?里接过香烛,还未曾行礼,便见贺兰敏之身着孝服,踉跄两步,从蒲团上起身,一脸兇狠道?: 「这下你得意了吧?李道?止,害了我妹妹还不够,连我阿娘也不放过!狗屁的?仙风道?骨,我看是吃人不吐骨头才对!可怜全长?安城的?人都被?你这张脸给?骗的?团团转,殊不知里头装的?是蛇蝎心肠!」 都不用秋东说半个字,就有暗中跟着的?侍卫出?手?,将贺兰敏之扣押在大堂之上,叫他动弹不得。 秋东不动如山,给?韩国夫人上完香,随后才用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贺兰敏之,觉得他此刻好像一条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又如一头被?蒙住眼睛的?驴子,满世界乱撞,却找不到正确的?出?口?。 秋东也不介意这场风波被?前来弔唁的?宾客瞧见,用求教的?口?吻道?: 「怎么,觉得你母亲的?死?和本?王有关?」 第547页 贺兰敏之被?侍卫摁在地上,用仇恨的?眼神看向秋东: 「母亲向来胆小,从不与人结怨,只那日与外祖母在宫中,得罪过你而已!先是敏月,再是母亲,下一个是不是外祖母?哈,好一个福王,我等着!」 秋东怜悯的?摇摇头,人吶,一旦钻了牛角尖,当真是可怕。 「真不知晓你母亲做了甚么?」 恐怕也不尽然吧,韩国夫人先失去女儿贺兰敏月,再见到儿子被?他打成重伤,再是胆小如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她在府里频频召见外人,意图于长?安城中散播潞王李贤乃她与陛下亲子的?谣言。 离间?天家父子,母子,夫妻情分,计策不可谓不狠毒,若成功的?话,谁能说她手?腕不如武后? 就不信贺兰敏之这做儿子的?当真一点儿都不知晓。 贺兰敏之眼神闪躲。 「呵,懦夫!」 想来贺兰敏之也对他娘的?死?,心里是有猜测的?,终究不敢光明正大对上阿娘,去和阿娘讨个说法?,只能在这儿自欺欺人罢了。 秋东摇摇头: 「也就这点能耐了。」 直到此时此刻,秋东才真切感受到,为何朝野内外都传贺兰敏之才华横溢。 他确非无能之辈,他的?精明之处在于,他或许从一开始便明白他妹妹的?死?,乃至于他母亲的?死?,都和武后脱不开关系,可他也清楚的?知道?武后才是他们一家在长?安城生?存下去的?根基,所?以从一开始,便给?他和韩国夫人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让他们将仇恨的?目光都投注在秋东这个福王身上。 「想找我报仇?行啊,你心里清楚,找我,也不算完全找错了人,有能耐就来吧,本?王接着!」 阿娘待他的?真心向来不掺假,母债子偿,秋东觉得无甚所?谓。 大踏步离开韩国夫人府,留下一地面面相觑,好似被?雷噼过的?宾客。 可以想见,从今往后,长?安城内又该多出?无数有的?没的?猜测和流言。 但无人敢把话挑到秋东面前来讲,秋东的?日子该如何过还如何过,谁都碍不着他。 紫宸殿内,皇帝听闻今日之事,眼神幽深,喝了药躺在榻上半晌,最终下旨: 「李义府贿赂朝廷官员,屡遭弹劾,证据确凿。又请术士望气,几欲迷惑君王,流放巂州,无召不得回!」 秋东听到消息时,正在东宫探望太子阿兄的?病情,并显摆他新得的?假面,撺掇阿兄选个日子,举办一场假面宴会: 「上头有耶娘顶着,何须将自己逼的?这般紧迫,原本?就身子骨不好,再劳心伤神,三五不时病上一病,可怎生?得了? 大兄你还没娶妻呢,我恍惚听耶娘闲话,说想将司卫少?卿杨思俭家大人家的?小娘子说与你做太子妃。你快快好起来,办一场假面宴会,邀杨家小娘子一道?儿参加,岂不美哉?」 太子被?阿弟孩子气的?话逗乐,他很想告诉阿弟,如今耶娘之间?的?气氛,远不如早前看到的?那般和谐,阿耶希望他尽快成长?,早日接过大唐国祚。可阿娘那头,并不想早早放权,总说他还小,还是个孩子,不愿他尽早参与朝中大事的?决策。 可这话压在舌尖下,最终没能讲出?口?。就叫阿弟做个快活无忧的?福王吧,烦恼的?事自有他这做兄长?的?担着。 正在此时,内侍进来禀报了这个消息。 秋东眨眨眼,见阿兄陷入沉思,为他掖好被?角,轻声安抚: 「李义府此人,早年因?在朝堂上支持阿耶废王皇后,立阿娘为皇后,一路官至宰辅,很会钻营,名声不佳,又不干事实,如今被?流放,也不算无辜。」 太子苦笑一声,朝堂之事,哪里是这般简单?便要起身进宫,找阿耶分说清楚。 秋东将人摁回床上,低声劝慰,语气中带着两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警告: 「李义府乃阿娘心腹,在朝堂上几乎是阿娘的?应声虫,如今阿耶对李义府动手?,便知阿耶已不满阿娘的?行径。或为震慑,或为敲打,可不论如何,此乃耶娘之间?的?事,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伤及阿兄分毫,阿兄你不该插手?!」 太子震惊的?看着福王,一时无言。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阿弟自小生?活在终南山上,环境单纯,连天真的?太平都比他更能知道?朝堂险恶。今日方知,兄弟之间?,阿弟竟才是心底澄澈透亮,将一切看的?清楚明白的?那个。 秋东任他打量,吩咐左右: 「看好你们殿下,按时服药,近日务必不出?东宫半步,若有不妥,直接去福王府寻本?王!」 东宫侍从又不傻,此时恨不能把福王供起来,叫福王亲自监督太子殿下吶,连连应是。 临走前,秋东站在床前,只对太子说了一句: 「坊间?百姓常言,夫妻打架,床头打床尾和。你知道?寻常人家耶娘拌嘴吵架,孩子们是如何做的?吗?他们会当做没看见,没听见,不言语,不掺和。等吵完嘴,该干嘛还干嘛,日子照常过。 可一旦有孩子掺和进去,帮父亲,伤的?是做母亲的?心。帮母亲,父亲心里未尝没有怨言。本?该是和稀泥煳弄过去的?事,三言两语间?,将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全牵扯出?来,非要论个谁对谁错。可说良心话,能论清楚明白吗?不过是徒惹一场伤心罢了。」 太子握住阿弟的?手?,好半晌才道?: 第548页 「我明白你的?意思,会安心待在东宫,你也勿要再为此事劳神。」 太子是真听进去了,阿弟在告诫他,耶娘再是帝后,那也是夫妻!即便这对夫妻打架的?杀伤力大了些,波及范围广了些,可夫妻之间?的?争斗,孩子不要轻易插手?,何况还是他这个要继承家业的?长?子。 可事实上,谁都可以置身事外,秋东还真躲不开,因?为到了他回宫住的?日子。 先去延英殿,陪阿娘用了晚膳,说了说太子的?病情。 阿娘待太子,虽有政见上的?不合,可也时常亲自翻看太子的?脉案,闻言嘆口?气: 「你阿兄向来身子骨不大强健,如今你阿耶又将他逼的?这般紧,阿娘始终不大安心。」 这题几乎无解,谁让阿兄是太子,是大唐江山的?继承者呢。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你且回去安心过你的?日子,勿要忧心,勿要将他人言语太当回事。若阿娘在乎旁人的?看法?,便没有你们的?今日,可明白阿娘的?意思?」 自然。 这是说贺兰敏之闹的?那一出?呢。 到了紫宸殿,陪阿耶用了药,秋东瞧着阿耶精神不佳,略说几句话便准备回温宝殿,阿耶同样对他叮嘱: 「勿要在意风言风语,人是活给?自个儿知道?的?,并非活给?他人瞧的?,谁心底畅快了,谁自个儿清楚。」 嗯,明白,贺兰敏之那番话,我也不会往心里去。 那便好,去吧,夜里凉,叫人关好门窗。 一切都瞧着与往日并无异常,可就是这晚,皇帝在紫宸殿召见刚升任为宰辅的?上官仪。 君臣对坐,烛火幽幽,皇帝对上官仪道?: 「近日,有人向朕告密,说皇后在延英殿私下做法?诅咒于朕,爱卿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上官仪又不傻,想也知道?这话里有几成水分,可同样的?,他也清楚皇帝这般讲,便是心里对皇后已有不满。这两年来,陛下身体愈发不好,政权长?期被?武后把持,长?此以往,上官仪很担忧太子能否顺利亲政。 于是,他长?跪不起,痛声道?: 「陛下,皇后专权,滋长?其野心,今日对您不敬,他日难免生?出?旁的?心思,视人命如草芥,毫无慈悲心肠,怎生?是好?臣请陛下废除皇后之位,收回协理政务之权!」 皇帝面色在烛火下复杂难辨,好半晌,命人将上官仪扶起: 「既如此,爱卿便替朕草拟诏书?吧。」 上官仪大喜! 然而,早有宫人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飞速向延英殿的?武后告密。 这头上官仪落笔如有神助,洋洋洒洒,细数武后诸多罪过,诏书?一蹴而就,上面墨汁还未干透,武后便身着寝衣,上面罩了披风,出?现?在二人面前。 皇帝大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竟然在朕寝宫安排了细作!」 武后却不接这话茬,眼泪滚滚而下,凄声质问: 「吾到底做错了什么?」 武后步步紧逼,皇帝不得不后退。 「自吾追随陛下之日起,先有王皇后想用吾去对付萧淑妃,处境几多艰难,为此失了我们的?长?女安定。再之后,吾怀着贤儿即将临盆,还随您去昭陵祭拜,九死?一生?,生?下贤儿,偏有那等可恶之人,暗中传言贤儿乃您与她人所?生?。 何其可恨,离间?我们夫妻情分,母子情分,歹毒至极!为何会有那等传言陛下当真不明白吗?吾不能怨,不能恨吗? 陛下风疾难愈,难道?是吾不想整日陪伴陛下左右,做您的?贴心人吗?是谁主动将朝政交到吾手?上,说满朝上下,只信任吾,只能託付于吾?为此,吾夙兴夜寐,战战兢兢,再未有一日松快日子。 弘儿不理解,贤儿怨怪阿娘冷酷,对显儿与旦儿疏于管教,止儿更是自打生?下来只能住在终南山上,是吾想这样的?吗?是吾造成了今天的?一切吗?」 秋东被?人匆匆喊醒,进来听了个尾音,就听阿娘问阿耶: 「如今您被?人挑拨几句,便觉得吾做皇后擅权,觉得先后死?了敏月和阿姐,是吾心狠手?辣!可陛下忘了,当年灵运也是天真烂漫,满心满眼都是陛下了吗?是她们将我变成了如今可恶的?模样! 我怨恨她们偷走了我的?丈夫,还想偷走我的?孩子,难道?这也有错吗?陛下您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秋东心道?,阿娘还真是时时刻刻都理智吶,从头至尾,全将错推给?旁人,从不曾说阿耶的?一个不是。 简直把人性玩弄于鼓掌之间?。 「阿娘,您且坐下歇歇,想必其中是有什么误会。瞧阿耶的?面色都白了,定是风疾又发作了,待阿耶歇口?气,再叫他为您解释清楚就是,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坏了您与阿耶的?情分。」 秋东的?出?现?,恰如其分,正好给?了夫妻双方一个台阶下。 与其说阿耶是因?为阿娘叫人杀了韩国夫人,才起了废后的?心思,这太可笑。 倒不如说,阿娘能不动声色的?先后杀了贺兰敏月与韩国夫人,而满朝上下无人敢正面提出?质疑,这点让阿耶心生?警惕。 阿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掌控了一部分朝堂力量,这点,是身为皇帝的?阿耶所?不能容忍的?。 权利,他可以给?出?去,也可以收回来,才是属于他的?帝王权利。若是给?出?去,收不回来,定然会引起他的?警惕。 第549页 秋东亲自给?两人斟了茶,送到手?里: 「都缓缓心情,勿要在失去理智时,说出?坏了情分的?话。」 无视了跪在地上,汗流浃背的?上官仪。 他是福王,是武后的?孩子,目前来讲,他的?利益和武后利益是一致的?。武后倒台,包括他在内的?兄姐下场如何,只参考如今的?李忠便知一二。 李忠乃阿耶庶长?子,王皇后养子,当年的?太子,可在王皇后倒台后,李忠降封梁王,授梁州都督,迁房州刺史。显庆五年,坐罪废为庶民,迁居黔州,囚禁于黔州李承干故宅。* 秋东听闻,李忠在黔州惶恐不安,忧心有人刺杀他,便整日着妇人装扮躲避刺杀。 阿耶难道?对李忠和王皇后不曾用过心吗?当年李忠可是被?阿耶亲自立为太子,王皇后与阿耶之间?大名鼎鼎的?《两度帖》,至今在坊间?为人乐道?,情分可见一斑。 那句只闻新人笑,哪得旧人哭,说的?再有理不过。若武后倒台,他们就是下一个李忠。所?以,此刻的?上官仪,便是秋东和武后共同的?敌人。* 阿耶面色好了许多,许是被?阿娘的?一番真情剖白所?感动,许是心里有了其他打算,好半晌,搁下茶杯,握住阿娘的?手?,语带哽咽道?: 「灵运你素来知吾,吾本?未有此意,实乃上官仪几番撺掇,差点酿成大祸吶!」 上官仪顿时面如菜色。 得了,皇帝金口?玉言,上官仪这个替死?鬼当定了。 显见夫妻又凑一起说起了真心话,陛下随口?将向他告密的?王伏胜给?卖了: 「若非此奴才向吾告密,言灵运你在延英殿涉及巫蛊,诅咒于吾,吾也不会夜不能寐,召见上官仪吶。」 行了,听到这儿,秋东带人回了温宝殿。 秋东知道?王伏胜肯定跑不掉了,或许远在黔州的?废太子李忠也得被?牵连。因?为王伏胜早年是伺候过李忠的?旧人,且这些年朝中一直有人暗中支持李忠。 明日收拾收拾,回福王府住吧,这大明宫吶,是彻底住不成了,日后还是少?进来为妙。 这晚紫宸殿发生?了什么,外人只隐约有些猜测。 事后二兄李贤特意找机会问他: 「昨日,许敬宗在朝上参丞相上官仪,宦官王伏胜,以及废太子李忠暗中勾结,意图谋反作乱。此三人一併处死?,其家眷充军的?充军,入掖庭的?入掖庭。 不少?人为上官大人喊冤,可阿娘态度坚决,阿耶也没见那些求情的?大臣,总该有个缘由吧?那夜刚好你在宫里,可是发生?了甚么?」 确实发生?了,秋东觉得身为耶娘的?孩子,这种事也没有瞒着二兄的?必要,于是大致说了。 李贤直接愣住,万万没想过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阿娘差点被?废。他又不傻,很清楚阿娘被?废后,他们兄弟姊妹会遭遇什么,因?而对上官仪的?态度急转直下。 即便上官仪向来官声极佳,是少?有的?刚正不阿之人。 李贤几经犹豫,还是问出?了口?: 「是因?为韩国夫人之死?,阿耶才动了废后的?念头吗?」 秋东看着他,不说话。 李贤便在这种沉默中,懵懵懂懂知道?了什么,瞬间?觉得索然无味起来,面色惨澹的?离开,不忘叮嘱秋东两句: 「近日别往宫里凑,耐心等太子阿兄成亲。」 秋东明白李贤的?意思,太子大婚,意味着他可以正式参与政务,阿娘也没了继续阻止的?理由。能安心将政务交还给?阿兄,退回后宫,或许夫妻间?的?关系能平和些。 然而,事实狠狠地告诉众人,太子想顺利成婚,并非一件容易事。 第160章 不伦之情 入冬来, 秋东令将作监做了一辆雪橇,又从良牧署寻了两只傻狗, 连同他府中养的食铁兽,一併?训练拉车。 等雪天出行,俨然成了长安城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很快引起一阵狂热模仿风潮,可惜食铁兽憨态可掬,惹人心?动,但数量稀少,寻常人家实在弄不到,只能用傻狗替代。 长安城内最近处处闻狗声, 巡街武侯被完全不听管教, 随地大小?便的傻狗们整的没了脾气。御史台那边, 只能上摺子弹劾出门不给狗带笼头的大臣,并?严厉斥责带坏这一风气的福王殿下。 陛下也不想朱雀大街上到处都是狗毛, 只能下旨,叫各家?管好自己的傻狗,若是在街上乱喊乱叫, 朝人群发疯, 随地大小?便, 被巡街武侯抓住现行, 罚俸! 才勉强叫这一现状好转。 这日, 秋东乘坐雪橇, 沿着光宅坊一路直达太子东宫。东宫守卫见着是他, 立马熟练的拆了侧门门槛儿, 好让福王殿下一路畅通无阻。 东宫有?独立班子, 若日后太子登基,这些人便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朝堂中流砥柱。因而?太子的日子也不清闲,整日有?处理不完的公务。 秋东到的时候,太子才准备用午食。 「这都什么时辰了,我用过午食都快饿了!公务重?要,身体也重?要吶。」 对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太子也很无奈,近日准备大婚,耶娘将更?多政务交到他这边。为了不出错,私下便要召见很多人,询问很多事?,早起晚睡,确实?腾不出吃饭的时间。 「这个时辰,不在府中瞧大力士舞刀,来这儿是有?事??」 显然太子对福王这个弟弟的日常作息十分?了解。 第550页 「太平受阿娘之託,明日在府中举办品梅宴,届时杨思俭大人家?的女眷也会参加,大兄你记得装扮精神?些过去?吶。」 如今,几乎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晓,帝后为太子选定了司卫少卿杨思俭家?的女儿做太子妃,杨家?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书香门第,杨家?女娘素有?美名,贤惠且貌美,说起来真真是一门好亲事?。 提前叫太子瞧瞧,也不算盲婚哑嫁。 太子好似想起什么一般,眼中含笑: 「明日吾便不过去?了,免得小?娘子家?抹不开面子。」 秋东见他这样,便知另有?内情,想必两人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见过面了,瞧大兄眉眼含春的样儿,该是和?人家?小?娘子处的还?不错。 既如此?,秋东也不跟着掺和?了: 「吾还?得去?二兄三兄四兄府上,先走啦!」 其实?此?次不单是定好了太子妃杨氏,还?有?二兄李贤的王妃房氏,三兄李显的王妃赵氏,四兄李旦的王妃刘氏。 若非福王眼瞧着是个活不长的,太医也不建议他有?男女之间的阴阳调和?,此?次定是要连着他的王妃一道儿定好的。 若事?情顺利,秋东很快便会多四个嫂子,再过上一年半载,便会有?一连串儿的侄子侄女们蹦跶出来。 想也知道,耶娘会从众多侄子中,做主为秋东过继一个,继承香火,好叫他身后不至于凄凉。 可很多事?情,往往发生在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日,秋东与小?皇姐二人,受大兄所託,特意前往杨府,为杨思俭大人的女儿杨昭辉,也就是准太子妃,送几支宫里刚得的绒花。 到了杨府,杨夫人专程接待了两位贵客,歉意道: 「婚礼在即,辉儿想去?慈恩寺为太子殿下祈福,今日一大早便出门了。」 秋东让来臣将东西交给杨夫人,展颜一笑。杨夫人这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女性,顿时母爱泛滥,恨不能拉着福王的手,叫他在家?用了晚食再走不迟。 「那我们姐弟便不打搅了,改日再上门拜访。」 杨夫人恋恋不捨的亲自送两人出府,太平瞧的啧啧称奇,在马车上拧着阿弟漂亮的脸蛋儿感?慨: 「可真招人稀罕吶!」 「老天爷偏爱,羡慕也没用。」 「这话讲的可真欠揍,若不是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不经揍,早就该叫你见识一下阿姐的铁拳。」 「我倒是盼着能让阿姐得偿所愿的一日,对了,咱们接下来去?哪里玩儿?」 「杨夫人提起慈恩寺,我倒是想起一个有?趣的地方,前些日子听人说在城墙西北角,建了一座喇嘛寺,好似叫广仁寺,位置虽偏,却极有?喇嘛特色,不若咱们过去?瞧瞧吧?」 反正是闲来无事?瞎转悠,两人索性在寺庙附近便下了马车,叫侍卫们隐在四周,做普通人装扮,融入人群,尝试和?小?贩讨价还?价。 小?皇姐今日穿了一身玫红色襦裙,整个人犹如盛放的红梅,而?秋东身上披着同色披风,头戴帷帽遮住大半身形。 街边店铺内,小?皇姐拿着巴掌大的瓷老虎,跟店铺老闆道: 「三两银子也忒贵了,不若五钱?你瞧,这小?老虎的尾巴有?点变形,是出炉是没掌握好火候。」 老闆苦了脸: 「好我的殿下吶,正是因为出炉时没掌握好火候,如此?精緻的瓷老虎才要三两银子,若毫无瑕疵,没个八两我是万万不肯卖的!」 太平惊讶极了,瞪大双眼: 「你识得我?」 「鄙人哪里能识得您?不过是福王殿下出门的帷帽装扮,在长安城内无人不晓罢了。您二位这气度,这模样,鄙人只好大胆一猜,如今瞧着是猜对了!」 「竟是本王的错了。」秋东用修长白皙的食指,在瓷老虎头上轻轻一点道。 「殿下哪里的话,小?店物件儿能得您二位青睐,是小?店的福气。」 被人识破身份,便做不出和?人讲价的事?了。 秋东让人付了三两银子,带走了阿姐瞧上的瓷老虎。左右上下的拿在手里打量,最后得出结论: 「亏了,人家?是把咱们当冤大头宰吶!瓷器这种东西,要么毫无瑕疵,价值千金,要么一文不值,破烂一堆。就这本该与破烂伦为一体的玩意儿,还?能从咱们手里拿走三两银子,老闆是个能耐人。」 太平想起以往两人自认成?功的砍价经歷,不高兴道: 「方才店家?是叫破了咱两身份的,还?算老实?。以前那些商贩,想来竟是陪咱两演戏,故意装作不认识,逗咱两玩儿呢。」 话也不能这么讲,咱们出钱,人家?提供情绪价值,双方各有?所得,不是很好吗? 小?皇姐还?是很好哄的,秋东三言两语将小?皇姐哄开心?,两人拎着各自的战利品进入广仁寺时,小?皇姐眼中含笑,秋东虽然用帷帽遮住了身形,周围人依然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从内而?外散发的喜悦。 走进来一瞧,确实?是座偏僻小?寺庙,总共也没几个香客,秋东和?小?皇姐想在各处转转,约莫是猜到了两人身份,住持请两人自便。 这一自便,不知不觉摸索到了戒持院里,原本是给寺里小?和?尚们住的地方,秋东没甚兴趣,正想与小?皇姐离开呢。 熟料勐然间听到了非常暧昧的动静。 秋东快速捂住小?皇姐的耳朵,想带人离开这里,觉得很是晦气,原本佛门清净地,谁料背后也是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玩意儿,可别污了小?皇姐的耳朵。 第551页 都走到门口了,秋东忽然觉得不对劲,撂下小?皇姐,反身回?去?,一脚踢开传出动静的那间房门。 便瞧见他那准大嫂,准太子妃,据说是去?慈恩寺为太子阿兄祈福的杨家?小?娘子杨昭辉,正与贺兰敏之厮混在一起。 二人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动作极为不雅,听见动静,狼狈的各自用被子捂住身体。 任是谁见了,也说不出一个他们之间是清白的话来。 贺兰敏之,哦,如今是武敏之了,瞧见来人是秋东,先是震惊惶恐,随即便露出挑衅之色,衣裳也不穿,大喇喇的看着秋东。 「来人,将这对姦夫□□押回?去?!」 秋东还?没说话,随后赶过来的太平撞见这一幕,可受不了这份儿气,恨不能当场将这两人凌迟处死! 她都不敢想,事?情传出去?的话,叫太子阿兄如何做人?这是将太子阿兄至于何地? 秋东拉住想要动手砍人的小?皇姐,黑着脸吩咐道: 「注意保密,严加看管,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人在乎武敏之和?杨昭辉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事?不可能瞒着家?里长辈。 帝后大怒,杨昭辉肯定是活不成?了。 可为了太子的脸面着想,皇帝硬是压着脾气,将杨昭辉的父亲杨思俭召进宫,只冷冷说了一句: 「叫病逝吧。」 不仅杨昭辉得病逝,杨思俭也得受女儿牵连,可此?时的杨思俭,连句喊冤的话都讲不出口,实?在不明白女儿何以如此?大胆,如此?煳涂! 这头解决了杨家?人,紫宸殿内气氛凝重?,皇帝显然气的不轻,胸口上下起伏,眼前一阵阵发黑。 秋东见状,不断给他抚背,温声道: 「阿耶,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您且得想想,如何给太子阿兄再择一门好婚事?,为这件事?善后吶!」 皇帝将目光投向皇后。 皇后面容冷酷,指着狼狈的武敏之,吩咐左右: 「拉下去?,杖毙!」 话音才落,便被外间急匆匆赶来的荣国夫人给拦住,老太太一把年纪,泣不成?声,髮髻散乱,进来纳头就拜,对着女儿哭求道: 「娘娘,你阿姐就剩这一条血脉,你阿耶在世时对你不薄,他也只剩敏之这一点血脉了吶,看在他们的面上,放敏之一条生路可好?」 武后冷冷的看向母亲,也不叫她起身: 「阿姐的血脉重?要,阿耶的血脉也重?要,难道我的太子便不重?要了吗?他武敏之是在打谁的脸?是在侮辱谁?难道您要叫我为了旁人委屈太子吗?世上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荣国夫人头髮花白,身形佝偻,挡在武敏之面前,毅然道: 「既如此?,那娘娘便当是我这做母亲的威胁您吧,今日,敏之活,吾活!敏之死,吾死!」 众人简直目瞪口呆。 见过溺爱孙子的,可溺爱到不要命的程度,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武后气的砸了手边茶盏,指着外面厉声呵斥: 「五十大板,回?家?反省!收回?荣国夫人的进宫牌子,且在家?颐养天年吧,无昭不得出府门半步!滚,都给我滚!」 这可比皇帝气的还?狠。 武后多要强一人,可娘家?没一个得力就算了,还?全是拖后腿的废物,她拼命扶持,最后换来的都是什么结果,哪有?不心?凉的? 秋东给小?皇姐使了个眼色,将地方留给耶娘,让他们说说话。 出了紫宸殿,小?皇姐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愤愤中带着不解: 「真有?溺爱孙子,到了不顾一切,甚至愿意拼上老命地步的人吗?老太太说的那都是什么狗屁话?武敏之说到底不过是韩国夫人的儿子,是她外孙,咱们也是阿娘的孩子,也是她外孙,也没见她不管不顾冲上来护着吶。 难道武敏之改姓武,真就值得她搭上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叫她拼命相护?」 秋东心?道,武敏之自是不一样的。 可具体如何不一样,太脏了,不能在太平耳边说。 「约莫是一把年纪煳涂了,净干些不着调的事?,日后离那边远些,免得带累你。老太太今年都八十有?一了,还?能护着武敏之几年?等老太太一走,有?的是武敏之的苦日子过。」 这道理太平明白,武敏之自然也明白。 太平回?到府中,越想越不明白,于是吩咐侍女朵儿: 「你去?,叫人拉两车银丝碳,就说眼瞧着天越来越冷,普通碳烟气大,老人家?用着夜里不舒服,我刚得了两车上好的银丝碳,特意留给外祖母的。切记,多观察荣国夫人与武敏之的互动,记牢了回?来一一转述于我。」 随后,事?情以太平绝对没有?预料过的方向,一去?不復返。 侍女朵儿,为她贴花钿,描画黄,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活泼开朗小?娘子,依照她的吩咐,前去?探望躺在病床上的武敏之。然后被武敏之令人关在他的房中,与一众侍从一起,将朵儿给玷污了。 之后,武敏之又令人将几近痴傻的朵儿,大张旗鼓抬去?太平公主府。 太平见到朵儿,气血上涌,问清楚情况后,当即召集家?丁,浩浩荡荡带人打上荣国夫人府。 此?时,荣国夫人府内,老太太神?色疲惫,早没了往日的精神?气儿,尽显老态龙钟,靠在椅子里,冷冷的瞧着躺在床上,一脸无所谓的武敏之。 第552页 「其他事?外祖母都能忍,可杨昭辉和?朵儿的事?,你不打算解释吗?你是失心?疯了不成??」 武敏之自打被福王和?太平公主在广仁寺抓住姦情后,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此?刻趴在床榻上,疼的面色惨白,还?是没忍住畅快的笑出声来。 「准太子妃我便碰不得了吗?还?不是我略施小?计,几句甜言蜜语,便轻易被我哄上床榻的贱女人!是,被发现了,我认!可若没被发现呢?他日,堂堂太子殿下的长子,是我武敏之的种,李唐江山不知不觉易主,不算我为母亲和?妹妹报仇吗?」 老太太向来知道武敏之心?底藏着毒刺,可却未曾想过,他竟然在谋划这种掉脑袋的大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朵儿又如何?您该庆幸今日来的不是太平那丫头,死之前能叫我尝尝金枝玉叶的公主是何味道,也没白来这世上一遭!可惜啦,太平那张勾人的小?脸也不知日后会便宜了谁,只能尝尝朵儿的味道,也聊胜于无!」 老太太皱眉,恼怒道: 「什么死不死的,你姨母虽然气性大,可只要有?我在一日,她便不会再动你!」 「那您不在了呢?您都这把年纪了,哪天两腿一蹬,往生极乐,我也得给您陪葬是不是?您不就打的这个主意!」 「武敏之!」 「怎么,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武敏之好似没瞧见老太太处在暴怒边缘的情绪,一股脑儿要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 「外祖母?我唤您一声,您可真敢应吶!有?被外孙伺候到床榻上的外祖母吗?」* 「住口!我叫你住口!」荣国夫人勐的站起身,兇狠的斥责武敏之。 「敢做不敢说?您也觉得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不敢叫人知道吶?」 「是你,是你勾引我的!是你勾引我的!」 「哈哈哈,何其可笑?我今年才二十有?一,您呢,您今年都八十有?一了!我勾引您?若您自个儿真的不动心?,我能勾引得了您?为老不尊,想男人想疯了,成?日自诩出身名门,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内里谁能比您更?龌龊? 还?想我给你这个老太婆殉葬是吧,索性一起死吧!一起下地狱吧!」 荣国夫人打从二女儿当上皇后,养尊处优多年,处处被人奉承,即便和?外孙贺兰敏之有?了不伦之情,却也一直是被贺兰敏之小?心?翼翼哄着,哪里受过如此?侮辱? 当下被气的失去?理智,扑过去?撕打起来: 「畜生,胡说,你胡说!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情绪激烈,便没注意到房间内越来越高的温度。 直到大火将整个房间包围,老太太才勐然回?神?,外间吵吵嚷嚷都是「走水了」的唿喊,她几番尝试,也未曾走出房门一步。 「哈哈,咳咳!不是要我陪葬吗?那就一起死吧,死吧,死了都干净!」 于是,太平带人气势汹汹赶来时,远远的瞧见荣国夫人几次想从火海中冲出,而?武敏之好似跟老太太有?仇似的,拼死抱住老太太大腿,不叫人逃跑。老太太也是发了疯,直接从头上拔下簪子就往武敏之脖子上扎,血飙出来老高。 等火熄灭,只从火海中翻出两具尸体。 太平都傻眼了。 她对秋东道: 「按理来说,荣国夫人那般护着武敏之,武敏之该感?恩戴德才对。可我瞧着当时场景,他两跟八辈子仇人一般吶,着实?让人想不通。」 秋东坐在廊下,随手扒拉凤尾琴,面上并?无丝毫惊讶。 「瞧你这样,肯定知道些什么,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秋东弹琴的手一顿,眨眨眼,美的不可方物。 「其实?这事?也算一桩秘闻,荣国夫人活着的时候,肯定无人敢私下议论,但老太太已经去?了,势必会有?人嘀咕。即便今日我不告诉你,相信很快你也会从其他渠道得知。」 老太太和?武敏之的事?,瞒不过贴身伺候之人,那些人只要不想活活殉葬,就得自谋出路。随着那些人四散离开,事?情便不再成?为秘密。 于是,秋东便大致说了。 太平听的震惊不已,被噁心?的当场吐了,想想老太太待武敏之的诸多优待,内里竟有?这般缘由,心?里一阵阵膈应。那竟是她亲外祖母,那竟是她亲表兄,他们之间竟有?那样的关系! 秋东为她抚背,嘆口气: 「就知道会这样,此?前才不想告诉你。」 在老李家?,这算什么呀,还?有?更?劲爆的等着你吶,可怜的太平,早日习惯吧。 第161章 福王生辰 荣国?夫人的死并?不光彩, 这种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住太子?, 也不能瞒着太子。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原则,武后命秋东亲自去跟太子说明各种缘由。 武后给的理由是: 「吾生的儿子?吾心里清楚,旁人去跟他?说,定会被狠狠地赶出去。唯有你,福王,你是特殊的那个。」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秋东不去都不行。 太子?听闻,当即眉头?便死死皱在一起, 拍桌连说了三个「龌龊」。 秋东为他?少的可怜的骂人词彙感慨一瞬, 还是将剩下的话给说了?: 「毕竟是阿娘的母亲, 内里龌龊不仅不能昭告天下,还得?死死捂住, 因而,阿娘上表,追赠荣国?夫人为鲁国?太夫人, 谥号忠烈。」 第553页 「荒唐!」 做下那等?噁心事, 哪里配忠烈二字做谥号? 太子?憋闷不已, 阿耶已经下令, 他?也没有能拿上檯面的理由叫阿耶收回成命。 秋东也被噁心的够呛, 并?且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想法?, 直言道: 「我叫人去书肆买了?三百本《列女传》, 赠于荣国?夫人做陪葬。」 至于为何不谈武敏之?他?可没荣国?夫人那般好的运气, 生了?个皇后女儿, 还有个太子?外孙。至今尸骨去了?哪里,除了?武后无人知晓, 反正依照阿娘的脾气,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秋东就见太子?阿兄好似打开了?任督二脉,提笔上书,请求追加儒家?先贤颜回为太子?少师、曾参为太子?少保。并?将两位先贤的着作,专门叫人送去给皇后阅览。 嘶! 这算是隔空抽了?阿娘一巴掌,秋东暗暗给阿兄竖起大拇指,好样儿的! 他?并?不打算阻止,好歹让出了?这口气吧!说实话,在荣国?夫人和武敏之的事上,作为当事人亲眷,谁心里不膈应?可还是那句话,武敏之无足轻重,但他?有个拿命护他?的外祖母,阿娘不能因为未过门的儿媳妇,转头?去要了?她母亲的命。 如?今倒好,为了?阿娘的脸面,那两人死了?还得?想办法?给他?们脸上贴金,怎一个憋屈了?得?? 这件事里谁不怨阿娘?阿娘难道不憋屈吗?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那是她不争气的亲娘和亲外甥,她摊上了?,只?能咬牙认了?呗。 这日?,秋东正与阿耶说起开春去乐游原踏青之事,阿耶忽然道: 「过去一年朝堂上发生了?太多?事,正好借着开春改个年号,便叫咸亨吧。」 这种事旁人早就见怪不怪,阿耶改年号,就跟小孩子?玩游戏换皮肤一般寻常,据后世统计,阿耶在位三十年,共改了?十四个年号。也不知是不是夫妻间奇怪的互相影响力,阿娘做太后临朝的四年间,就用了?四个年号,当皇帝之后,又?改了?十四个。 秋东放下药碗,露出一副头?疼模样,连连摆手: 「我的好阿耶,您可饶了?儿吧,您改年号没问题,可您得?想个法?子?,叫坊间百姓对今夕何夕,能有个准确说法?儿才行吶!」 皇帝觉得?这话新鲜,甚至用上了?求教的口吻,好奇道: 「难道坊间还有不知今夕何夕的百姓吗?」 「那可太多?喽,若您随儿出去走走,便可知晓百姓记日?子?,从不说永徽某年,做了?某事,显庆某年,发生某事。他?们只?会?讲——我奶奶出生那会?儿家?乡发大水,我阿娘去世那年家?里老二才三岁。 百姓从不在乎这些年号,甚至也不关心皇位上坐的究竟是哪个皇帝,只?要能吃饱肚子?不挨饿,便是最好的年景。只?有朝中官员,才会?因为弄错了?年号被责罚。 更多?的是像儿这般,一不做官,二不上朝,只?在乎每日?吃吃喝喝之人吶,您就不能想想办法?,统一民间的纪年方式吗?」 秋东羞涩一笑,讨好的帮阿耶按摩肩膀,好似进谗言的小人一般,理直气壮道: 「要儿说吶,最好是从太祖父登基,立国?号为大唐的那日?起,作为大唐元年,往后便是二年三年,乃至两百年,三百年,世世代代相传,绝对不会?乱的!」 皇帝当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这件事做成,也是能青史留名的功绩,当即让人召许敬宗来商议此事。 看向福王的眼神,不免又?多?了?几分惋惜。 「好孩子?,若你能长长久久的辅佐你阿兄,我大唐基业,何愁不盛吶!」 秋东能明显感知到,随着前?太子?妃杨昭辉的离世,太子?李弘与阿娘之间的隔阂愈发深刻。关于这点,想必阿耶也心知肚明。 「阿兄很好,他?的仁义之名满朝皆知,做个守成之君足矣,阿耶何必如?此忧心?」 「不论为君为臣,过于仁善,并?非好事。可以不出剑,但必须心中有剑!」皇帝道。 「我听闻阿兄早年跟随郭瑜学习《春秋左氏传》,其中关于楚世子?芈商臣杀害君王一事,阿兄言『圣贤之书应该记载教化后世子?孙的善行善举,而非此种臣子?不忍听闻的惨痛恶行。』 郭瑜言『孔圣人写《春秋》不论善恶均记载在内,便是为了?褒扬善举,贬斥恶举,达到劝诫百姓,警告世人的目的,记载芈商臣的恶行,正是为了?让他?遗臭万年。』 阿兄便言『先生所言有礼,然吾实在不忍听闻,还是让吾改学其他?书吧』。随后,郭瑜便改授《礼记》,并?大肆称赞阿兄仁德。」* 皇帝想起此事,再次感慨: 「你阿兄自来便十分仁孝,为人臣子?方面从不曾有过失。」* 秋东笑的十分笃定: 「如?此,您还觉得?阿兄是胸中无剑之人吗?」 若真是胸中无剑,早受大臣摆布,旁人说什么他?听什么啦,哪里还会?让人按照他?的喜好给他?上课的同时,还能传出仁善美名? 皇帝大乐,与秋东一番交谈,胸中畅快许多?,点着他?鼻尖道: 「阿耶马上要与你阿娘巡幸洛阳,你真不打算随阿耶一道儿去吗?」 「不了?,儿留在长安,头?顶没有耶娘压着,正好撒丫子?耍乐。」 事实上,帝后巡幸洛阳,留太子?监国?,长安城反倒比往日?更加平静。 因为监国?的太子?病了?,政务多?交给戴至德等?大臣处理。同时,关中传来旱情?,百姓食不果腹,军中粮食供应不足,只?能以榆皮、蓬食果腹,太子?焦心不已,寝食难安,病情?加重。 第554页 眼见太子?瘦骨嶙峋,东宫无人能劝动太子?,戴至德只?能亲自上门,请福王前?往东宫,劝说太子?放下政务,安心修养。 戴至德上门时,秋东正在小戏楼欣赏家?里戏班子?新排的戏曲,一出抢亲戏码,因角儿们身段窈窕,眼波流转,配合锣鼓喧天,端的是热闹不已。 演得?好,秋东心情?大悦,一扬手,来臣便递了?一盘金瓜子?到他?手边,秋东随手抓一把,朝台下丢去。 金瓜子?纷纷扬扬落地,台上就跟排练了?无数遍似的,齐声高唿: 「谢殿下赏赐!」 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激动。 戴至德将一切看在眼里,脑中不合时宜冒出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压下眼中莫名情?绪,躬身将事情?原委说了?。* 秋东眼睛多?尖一人,哪能瞧不见戴至德的表情?,可他?跟没事人似的,斜睨一眼,懒洋洋请人落座。 一摆手,对面台子?上热闹的戏班子?自动退散,锣鼓收声,快速换上了?曼妙轻柔的歌舞,更方便两人谈话。 戴至德见他?这幅不紧不慢,丝毫不着急的样子?,心头?冒火,还得?压下脾气,准备耐心与福王讲道理。谁叫太子?殿下向来对福王宠爱有加,最能听的进福王的话呢! 谁知他?还没张嘴,就被福王先发制人,问了?个哑口无言,就听福王道: 「按理来讲,这话本不该本王来说。整个大唐的重担都压在阿耶身上,也没见阿耶夜以继日?,为此熬坏身子?。吾耶娘才离开长安几日?,便将阿兄熬出心病来,说到底,是东宫下臣无能。 吾常听人讲,将相无能,累死三军。这话反过来说,三军无能,也同样会?累死将相,戴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戴志德老脸一红,被福王说的无地自容。 「臣惭愧。」 秋东适可而止。 摆摆手,给他?捏肩捶腿的后退两步,有人拿来热帕子?帮他?敷脸擦手,均匀抹上润肤香膏,打理髮髻的婢女快速且柔软的帮他?整理头?发,务必精緻到每一根头?髮丝。 桌上换了?待客用的热茶,请客人入座喝茶,适时缓解现场尴尬。 下仆熟练的端来药碗,秋东一饮而尽,接下来又?是漱口,又?是蜜饯果脯,又?是小意温柔擦拭嘴角。 等?起身时,自有人用托盘呈上十多?套样式颜色各不同的衣裳,问他?今日?想穿哪一件。 秋东一眼扫过,指着外头?碧空如?洗的天,语调轻快道: 「就这件湖蓝吧,与今日?天气交相辉映,极妙!」 这阵仗,瞧的戴至德一愣一愣的。往常只?听闻福王生活骄奢,也只?一笑了?之。如?今亲眼瞧了?,才明白?帝后究竟有多?宠爱福王。 「走吧,戴大人。」 戴至德自问也算见过大场面,可还是差点儿在福王的府邸迷了?路。待福王摆出不想与人交谈的冷淡架势后,他?更是连多?余的寒暄都不敢讲,紧随其后,亦步亦趋。说实话,在太子?面前?,他?也从未如?今日?这般拘谨过。 戴至德难免心惊,待福王的态度,更加恭谨三分。方明白?,往日?他?从未将福王这等?闲散王爷放在心上的举动,是多?么的愚蠢。 福王殿下,并?非如?外界猜想那般,是个甚么都不懂的草包吶。 收拾戴志德,不过是顺手的事。 秋东见着太子?,当真被他?形销骨立的样子?惊了?一瞬。 「才半月未见,何以至此?」 太子?喝口热水,压下喉间的咳嗽,面色潮红,肩上披着厚重披风,拉阿弟过去坐下,缓声道: 「往日?头?上有耶娘顶着,还不觉什么,如?今让吾监国?,方知其中诸多?艰难,丝毫不敢松懈,唯恐酿成大祸吶。」 秋东让人将药送进来,盯着他?喝了?,强硬的将人塞进被窝里,这才有些生气道: 「自来哪个皇帝也不似阿兄这般,恨不能累死自己。何况如?今您也只?是太子?,还没坐上那个位置。 只?听闻那荒淫无度灭国?的,那求仙问道害人害己的,向来不曾听闻帝王惰政导致国?将不国?的。阿兄,您扪心自问,您这幅身体,再不擅自保养,即便真坐上那个位置了?,还能有几分气力,为这个天下做点什么?」 太子?是真拿福王这个弟弟没法?子?,谁叫福王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说,还往他?心窝子?里最柔软的地方戳呢?苦笑一声,药劲上头?,闭上眼前?,无奈道: 「行,这回听你的,交给下头?的人看着办吧,吾也大撒手一回,看看这天到底会?不会?塌。」 哼,傻蛋一个! 太子?这么下去可不行,秋东转头?给洛阳去信,狠狠向阿耶告了?太子?一状。 秋东本是想让阿耶开导开导太子?,毕竟阿耶身为一个常年生病,无法?亲力亲为处理政务的皇帝,很定有很多?偷懒的经验可以和太子?交流。 谁知阿耶和秋东脑迴路完全没对上,作为父亲,他?老人家?觉得?,太子?如?今不管不顾,拼命三郎的架势,都是因为身边无人管辖,哦,说管辖太没面子?,准确来讲,是无人照料。 反正他?们老李家?的男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惧内,从太祖皇帝的窦皇后,到太宗皇帝的长孙皇后,再到阿耶的武后,说好听点是尊重妻子?,说实话,就是他?们有点惧内。 阿耶的意思很明显,给太子?娶个妻子?管管他?,这点小毛病自然就好了?。 第555页 于是,阿耶一纸诏书送回长安,给太子?阿兄赐了?门婚事。 秋东:「……」 秋东:「裴大人担任左金吾将军,乃阿耶的心腹重臣,河东裴氏乃东晋以来的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裴家?小娘子?更是贤良淑德,人人夸赞,与阿兄你乃是天赐良缘吶,阿兄你可知足吧!」 反正依秋东来看,裴家?可比杨家?好了?不知多?少,据后世统计,河东裴氏在唐一朝,单是担任宰相一职的,便有足足十七人,可见这家?人在政治上有多?精明。 能干的岳家?,对太子?的助益有多?大,或许太子?如?今想不出。可看看拖后腿的岳家?有多?大弊端,瞧瞧武后的亲戚就明明白?白?了?。 可见阿耶在太子?妃的人选上,是真的费了?心思。 「我素来觉得?阿耶待我几多?严厉,他?该是喜欢二弟那般聪慧又?康健机灵的孩子?……」,太子?神色十分复杂。 秋东撺掇老实孩子?造反: 「吾常听人讲,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阿兄你就是做的多?,说的少,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得?把你的心里话多?跟阿耶讲讲,让他?老人家?知道你待他?的心意才成吶!」 太子?若有所思。 秋东淡然表示: 「阿耶可不止我们几个孩子?,人的精力有限,用在旁人身上的多?了?,用在我们身上的自然便少了?。」 多?可怜,又?多?幸运,太子?长到今日?,因为上头?有个彪悍的母亲,竟是连宫斗都没学会?。 于是,太子?上表谢恩,说了?他?这半年来心里的惶恐不安,以及希望父亲长长久久为他?撑起一片天的心愿,一来一往间,父子?关系较之往日?更为亲厚。 秋东表示孺子?可教。 这一年底,秋东不仅多?了?一位大嫂,连同二兄三兄四兄,也都相继娶妻。 兄弟们各自成家?,生活重心自然而然发生偏移,阿耶认为孩子?们成家?便是大人了?,为他?们各自安排了?差事,于是兄弟们以往三五不时聚在一起玩乐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太平还为此抱怨过几句: 「阿兄们有了?嫂嫂,便忘了?妹妹,成亲好没意思!」 秋东笑着哄她: 「反正吾是不能成亲的,阿姐你还有吾这个弟弟呢,吾陪着你玩耍不是一样的吗?」 太平很快就被哄好了?,又?叽叽喳喳和他?说起生辰之事: 「阿耶身子?不适,去了?温泉宫修养,阿娘去那边陪着阿耶,咱们不便打搅。阿弟你生辰,便在你府中乐一乐,你府上戏班子?不是提前?好几个月为此排戏嘛,叫兄长们带着嫂嫂一起来,咱们都瞧瞧!」 于是,在秋冬交替之际,迎来了?福王殿下的十六岁生辰。 太医院那边,其实早就预测过,福王殿下活不到明年春天。因此,亲人们都很珍惜和他?相处的日?子?。 一大早,二兄李贤便穿着喜庆的暗红色,带着妻子?房氏上门。房氏为了?应景,头?上簪了?一朵朱红色并?蒂海棠,十分喜人。 与二兄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彼此一个眼神,都能看出满满的情?谊。 「来,这是二兄昨日?特意去慈恩寺求的平安符,望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吶!」 说着,便将用精緻荷包装起来的平安符,亲自挂在了?秋东腰间。 秋东笑眯了?眼,看向二嫂: 「瞧这荷包的手艺,该是二嫂亲自动手缝的吧,果然与众不同了?些!」 房氏被秋东如?此打趣,面上且能端得?住呢,淡然道: 「手艺是差了?些,殿下且在家?戴一戴便罢了?,莫要戴出去叫吾这做嫂嫂的跟着丢人。」 「旁人若知晓这是二嫂亲手缝制,羡慕还来不及,哪里会?觉丢人?」 二兄李贤的妻子?出生贝州清河,乃房仁裕之孙、房先忠之女,真正的五姓七望之家?。房仁裕乃房玄龄的远房族兄,妻子?出生太原王氏,强强联合,房先忠是他?们的第四子?。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如?今朝堂上寒门庶族与世家?门阀争斗不断,可世家?的底蕴在那里,娶这样一个妻子?的好处显而易见。 抛开利益不谈,秋东也觉得?二嫂房氏是个极利落的女子?,与二兄感情?甚笃,自打成亲后,秋东明显感觉二兄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眼里少了?许多?忧郁。 与妻子?琴瑟和鸣,生活顺遂,差事也无甚难度,二兄这段时日?显见的圆润了?不少。 「走,别搭理这臭小子?,越搭理越来劲!你还不知道,别看这臭小子?长了?幅仙郎之姿,心眼儿坏着呢,连阿耶说他?两句,他?都敢暗戳戳报復回去。」 「走,带你瞧食铁兽去,不是想坐雪橇嘛,让食铁兽拉你在府里转两圈儿!」 远远地,秋东还能听见二嫂嘀咕: 「你跑什么,我还没瞧够吶,生成福王这样,不论做什么,都容易得?到旁人的原谅和青睐吶!」 秋东:「……」 若说二兄与嫂子?恩爱异常,那三兄,绝对让秋东感到牙疼。 这不,旁人都带着妻子?上门做客,只?三兄,与孺人韦氏好似连体婴,一刻也不得?分开,三嫂孤零零在旁边倒显得?碍着了?他?两一般。 着实辣眼睛。 三嫂好似已然习惯了?,无视丈夫与妾室,让侍女将贺礼呈上来。 「早前?听闻殿下对吴道子?画作十分感兴趣,家?父与吴道子?有几分交情?,得?对方相赠,又?予我陪嫁,并?非名贵之物,还望殿下勿要嫌弃。」 第556页 秋东忙道: 「嫂嫂哪里的话,千金难买心头?好,心爱之物,可抵万金,您这话实在谦虚啦!」 赵氏面上终于露出真实的笑。 「殿下过誉了?,您喜欢便好。」 「自是喜欢的,您里边请,听闻您素日?喜喝六安瓜片,专门叫人给您备了?些,来尝尝合不合胃口。」 秋东亲自领三嫂进去,懒得?搭理后头?那两辣眼睛的东西?。 此前?提过,千金公主与常乐公主,同为太祖父李渊的女儿,常乐公主嫁进赵家?,她老人家?的女儿,不管年龄几何,秋东都该唤一声姑姑。 可他?们老李家?做的奇葩事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于是常乐公主的女儿赵氏,便成了?三兄李显的王妃。 显而易见,这是正儿八经的政治联姻,三兄和王妃的感情?,是所有人预料到的不好。同时,他?很宠爱不入流小吏韦玄贞之女韦香儿。 秋东偶有接触,觉得?三嫂赵氏是难得?有风骨之人,倒是那韦香儿,据闻乃常年服用药物,通体散发香味而得?名香儿,行事不甚稳重却颇有野心。 每每瞧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可怜的短命鬼,秋东才懒得?给那种傻蛋好脸色呢。 韦氏娇娇柔柔靠在李显身上道: 「殿下,您瞧王妃呀,目中无人!」 「闭嘴吧你,还不快跟上!」 李显可太知道福王这弟弟的脾气了?,那是心里不舒服,连耶娘都直接怼的人,看不惯自己和韦氏在外头?亲亲热热,当然直接给没脸了?。指望福王委婉,下辈子?投胎请早吧! 第162章 福王升官 福王的十六岁生辰, 亲自在家中驯养了一只乖巧听话的小狗,叫人送去?温泉宫, 陪伴阿耶左右,以解烦闷。 就连他本人也没想过,这只小狗送出去?,会收到怎样分量的回礼。 皇帝不知如何做想的,直接从温泉宫发出诏令,任命福王为南衙十六卫统帅。 此?消息一出,如一滴冰水入热油,不仅让此?刻福王府中的兄姐们炸开了锅, 也让整个长安城的文武大臣们震惊不已。 四兄李旦直接抢过圣旨, 反覆观看: 「阿耶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成??怎的忽然如此?行事, 不行,我得去?温泉行宫瞧瞧, 是否有人胁迫阿耶!」 太平不爱听这话,不满道: 「你们身?上都有差事,同是阿耶的孩子, 福王今年也十六了, 走出去?还是个闲散王爷呢, 怎就不能有正经差事了?南衙十六卫统帅, 说出去?也体面吶, 四兄你那是什么表情呀?」 这是寻常差事吗?这是体面的问题吗?你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 这会儿就别跟着裹乱了。 真当这是好事呀, 福王身?无寸功, 更是没有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机会, 身?居十六卫统帅,他能坐得稳那个位置吗? 单是朝堂上的口水, 就能把他给淹死,也不知阿耶如何想的,就不能放阿弟过几天松快日子吗? 秋东可?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一把将圣旨塞进衣袖,冷肃道: 「走!去?温泉宫,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所周知,南衙十六卫由文臣统领,直接对皇帝负责,北衙禁军由武将统领,属于皇帝私兵,由皇帝个人出资供养。因南衙十六卫的官署在大明宫南面,故而?又?被称之为「南衙府兵」,与北衙禁军互相交错,守卫皇宫,互相牵制。* 这些?机构本该对皇帝直接负责,直接听命于皇帝,如今却忽然冒出来一个十六卫统帅,作为陛下和十六卫中间的联繫人,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也实在叫人心惊胆战。 概因十六卫中,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和左右金吾卫,这十二卫,除自身?职能外,还掌管如今天下六百五十七个折冲府,守卫京师,抵御外敌。* 剩余四卫,分别是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分别掌管内宫门禁,统率千牛备身?,以及作为皇帝的侍从,仪仗队。* 每一卫,皆设有上将军一人,大将军一人,将军两人。 南衙十六卫统帅的含金量,顶半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了。 一行人赶到?温泉宫外,才发现不少大臣被拦在外面。那些?人见了秋东,行礼之余,是明晃晃的打量。 右相刘仁轨主?动站出来,对秋东道: 「福王殿下,臣等?今日齐聚在此?,便是请求陛下收回任命您为南衙十六卫统帅的诏令。臣等?明白陛下拳拳爱子之心,可?京师安危,事关重大,不能由着陛下任性而?为。陛下不肯见臣等?,还请您谅解臣等?一片苦心,帮着劝劝陛下吶!」 许敬宗从人群中站出来,恨不能对刘仁轨直接翻白眼儿,对着秋东谄媚道: 「此?言差矣,陛下身?为天子,金口玉言,做了决定?,怎好轻易更改?我等?身?为臣子,不能为天子分忧解难便罢了,怎能叫陛下做那等?出尔反尔之人?刘大人,你口口声声为了陛下,可?究竟安的什么心,怕是只有自己?知道吧!」 刘仁轨被气的不轻,他向来看不上许敬宗这等?谄媚献上的阴险小人,当下也不争辩,脱了靴子直接往许敬宗脸上招唿。 许敬宗哎哟一声,到?底不是刘仁轨这等?战场上下来的老将对手?,一扬手?,招唿身?后同伴打群战。 很快从两个人的战争,发展成?双方混战,场面一度非常辣眼睛。 第557页 也就是这个时?候,秋东被滕总管亲自接进了温泉宫,直接往皇帝的住所去?。 「阿耶近日身?体可?好?」 除了这个原因,秋东实在想不到?阿耶忽然神来一笔的缘由。 滕总管该是得了陛下授意,直接告诉秋东: 「前日午后昏迷,今早方醒来。距离上次昏迷,只间隔了半个月。」 秋东听的心下一沉。 一路无言,到?了殿内,空气里满是药味儿,床上躺着之人唿吸微弱,月余未见,瞧着竟一下子老了十多岁。不知为何,秋东忽觉一阵酸楚从喉间涌上来,让他眼眶发热。 「阿耶。」 「好孩子,别怕,阿耶只是有点累,来,扶阿耶起来坐坐。」 皇帝抚着秋东肩膀,眼神里满是慈爱和期许,又?带着点歉疚和遗憾,温声道: 「吓坏了吧?阿耶就猜你会来。你先别忙着拒绝,听阿耶说。」 嗯,您说,我都听着。 秋东握住阿耶的手?,感觉这只手?瘦的可?怕。 「阿耶知道你听得懂阿耶在说什么,所以,阿耶只能将此?重担託付给你啦!如今阿耶的病情,怕是没精力在与你阿娘于朝政上周旋了,你太子阿兄心性仁慈,手?段尚且稚嫩,势必会遭到?你阿娘的打压。 所以,只能拉你入局,勉强平衡他们母子间的关系,你明白阿耶的意思吗?」 明白。 真的明白吗? 真明白,如今皇后势大,太子与之相争,肯定?会落的下风,那不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于是福王这个手?握南衙十六卫的统帅,便能起到?很好的震慑作用,只要他坚定?的站在太子一边,皇后也不敢做的太过,从而?达成?微妙的平衡。 如此?,等?到?太子羽翼丰满那日,皇后退位后宫,阿耶也可?放心了。 至于为什么选中秋东,一来,他是个明白人,知晓其中利害关系。二来,他短命且和双方关系都很要好,在争斗中,双方都不愿伤害他,甚至愿意为他捨弃一定?利益。 三来,阿耶认为,短暂的让权利集中到?精明能干的阿娘手?中,给太子足够的成?长时?间。比强行打压阿娘使得阿娘退回后宫,将太子推到?人前,却面临被精明的朝臣摆布的命运更好。 主?弱臣强,朝臣可?不在乎幼帝的死活。但做娘的,难道能让儿子做一辈子傀儡不成??权利迟早要归还到?太子手?中。 皇帝见秋东是真的什么都明白,牢牢握住他的手?,歉疚道: 「孩子,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局面会更辛苦,为难你了。」 外人无从知晓,这日皇帝与福王究竟说了什么,只是,皇帝铁了心让福王做南衙十六卫统帅,为此?求见的大臣,一律不见。为此?上奏的摺子,一律留中不发。 至此?,福王殿下,坐稳了南衙十六卫的统帅之职,一日之间,从闲散王爷晋升为朝廷大员。 满长安城都想看看这位新鲜出炉的十六卫统帅新官上任,会有什么大动作,也好让他们摸一摸福王的底,究竟有没有真本事,拿出来亮一亮便知。 然而?秋东一如往日,不是在府里听戏赏舞,便是出没在各坊寻乐子,好似根本不关心朝政,也对他手?中的权利没有准确认知。 其实,当时?还有一点,秋东父子两谁都默契的没讲出口,四来,福王的兵权拿不稳,一切依託于皇帝才能站住脚。他像是皇帝的代言人,若皇帝倒下,他的兵权自然会旁落。 这一局,皇帝的判断是,他会比福王这个儿子活的久,因此?,他不担心兵权旁落。 然而?,秋东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所以,他才显得格外从容。他的无欲无求,才能让皇帝,让所有人都放下警惕。 福王的从容,让很多人摸不着头脑,难道陛下真的只是因为对福王的宠爱,才会如此?行事?未免太过儿戏! 很快,大臣们便隐约明白了陛下提前布下福王这颗棋子的道理。 陛下病重的消息再也瞒不住,这年八月,天气燥热,然而?比天气更加燥热的是朝臣们的心,因为陛下叫人在宣政殿的龙椅后,设了一道帘子,叫皇后在帘子后听政,改年号为上元。 自此?皇帝称天帝,皇后称天后。 坊间将之称为二圣临朝。 朝臣们有极力反对者,最终都被皇帝一力镇压,皇帝心中所想无人可?知,但皇帝面上给出的理由无人能反驳—— 隋文帝在世时?,每每上朝,独孤皇后必定?相随左右,同乘车辇,大事小情,无有不知,当时?坊间便有二圣之称,隋文帝可?以,朕为何不可??难道在诸位爱卿眼里,朕还不如隋文帝吗?* 这谁敢说个是字吶! 自此?,武后处理朝政的时?间,不再局限于陛下病重期间。随时?随地,她可?随意传召大臣,商讨军国大事,便是太子的奏摺,也有权利打回去?。 武后和太子之间矛盾重重,几次发生正面争执,最终都被福王殿下劝回去?。 福王殿下,如今充当的是救火队的职责。 这日,秋东正叫人打桂花,打算晚上吃香喷喷的桂花糕,就见阿娘身?边的沐封姑姑火急火燎前来。 得,秋东让人整理好衣裳便往外走,随口问: 「又?发生了何事?」 沐封姑姑苦着张脸,还是行了礼耐心道: 「太子殿下因朝廷徵兵制度问题上书,言说如今规定?,到?期未报导的士兵一律被当做逃兵,处以死刑,其家人也要充军,此?项管理实在过于粗疏。得细究其中究竟是何原因导致迟迟无法报导,请求朝廷重新修订律法。」* 第558页 「阿娘没同意?」 其实这很好理解,朝廷下旨徵兵,依照如今的条件,或是生病,或是遇到?山贼打劫,或是道路不畅,或是真心想当逃兵,凡此?种种迟迟无法报导的不在少数。 然而?究竟要如何分辨对方到?底是何原因导致的,将会是一场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的差事,远不如一刀切,一律按照逃兵处置来的方便。 秋东到?的时?候,延英殿内,母子两各坐一方,谁都不说话。 「您二位继续耗下去?也没甚结果,事情我大致听沐封姑姑说了,不若这样,阿兄提议的事,便交给阿兄去?办,具体出个章程,也叫大家往后有例可?依,如何?」 武后深深看了秋东一眼,算是默认。 太子颔首,朝武后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秋东嘆口气,在武后边儿上落座,无奈道: 「您心里明明是支持阿兄这一决定?的,为何要闹这一出吶?」 武后不言,许久,搁下手?中的书。 秋东瞥了一眼,是一本《臣轨》。 「他觉得如今事事不顺,是吾这做阿娘的在阻止他。」 「难道不是吗?」 「是也不是。你阿耶处理朝政时?,包括太子在内满朝大臣,谁敢轻易质疑他的决定??为何到?了阿娘这里,他们便事事想出头替吾这天后做决定??天后天帝,在权利上并无上下之分,就因为吾是个女人,所以连吾儿子也要来质疑吾的决定??」 秋东瞭然。 「所以您处处与阿兄为难,是在拿他杀鸡儆猴,建立您的权威。」 武后忽然就笑?了。 「你啊,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不怪你阿耶放心将南衙十六卫交到?你手?里。回罢,既然你阿耶对你寄予厚望,那你也别整日闲着,时?不时?出来做点事,若不然别人要忘了你这个十六卫统领的存在喽,如今这样就挺好。」 或许吧,秋东起身?,顺道儿将那本露出一角的《帝范》,用《官僚新诫》盖在上面。 好似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 这本《帝范》,是秋东祖父太宗皇帝李世民?在世时?,根据多年为君经验所撰写,意在告诫后来帝王「饬躬阐政之道,皆在其中,朕一旦不讳,更无所言。」* 武后此?时?看这个,心里在想什么,不言而?喻。 武后注视么儿的身?影离开延英殿,许久,才呢喃一句: 「可?惜了。」 谁也不敢问她到?底在可?惜什么。 秋东到?了太子东宫,东宫来往的官员都对他很是恭敬。迎接他的却是太子妃裴氏。裴氏对福王的观感向来不错,见着秋东,语带忧愁道: 「太子殿下早起只用了一碗米粥,刚从延英殿回来,又?匆忙召集下属商讨政事,吾实在担心殿下的身?体吶。」 秋东从她手?里接过托盘,上面是一碗香喷喷的鸡丝面,配两个小菜,瞧着便很有食慾,可?见太子妃待太子,于饮食上照料的很细心。 「您且宽心,我进去?瞧瞧吧。」 东宫署僚见着福王殿下端了吃食进来,才知道太子殿下还未用午食,已然临近傍晚,这可?怎么行?快速退出内殿,将地方留给两位殿下。 太子沉默的埋头吃饭,秋东顺手?帮他点了两滴香醋在碗里。 太子手?一顿,苦笑?出声: 「连你都知道我想要什么,为何阿娘偏要事事与我作对?」 秋东跪坐在他对面,想了下道: 「不可?否认,阿娘很有能力,在北门学士的辅佐下,阿娘提出的《建言十二事》,得了寒门士子和普通百姓的心。」 武敏之去?后,许敬宗又?垂垂老矣,阿娘于朝堂上再无可?用之人,二圣临朝后,阿娘借着修书的名义,召集了一批颇有才学的着作郎,帮她编书。 方才,秋东在延英殿看见的《臣轨》、《官僚新诫》便是其中之二,除此?之外,《列女传》、《乐书》、《少阳正范》,这批书全都以阿娘的名义,发布天下,用以增加她的名声。 同时?,这些?着作郎因为从大明宫北面的玄武门进入内宫,因而?被时?人称之为北门学士。 提起北门学士,太子的简直恨的不行。 因为朝中坚定?支持他的老臣,全都是忠于阿耶的臣子,包括英国公李继业,右相刘仁轨。但北门学士的存在,间接在分宰相的权利,也就是间接削弱他的力量。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太子狠狠咬了一口面条,给出如此?评价。 秋东轻笑?出声,让他别光吃面,就着小菜才香吶! 再次出口的话,虽是轻言细语,可?无端多了几分郑重: 「阿兄你认可?阿娘的能力,但又?觉得她权力欲过盛。你希望她如祖母长孙皇后那般,做个永远站在丈夫和儿子身?后,温柔又?坚定?支持他们的女性,而?不是站在丈夫儿子对面,与你们争权夺利的女性。 可?世上安得两全法,阿兄你会对陌生人要求,既要她才华横溢,又?要她温柔小意吗?不,你不会的。如今诸多抱怨,不过因为她是阿娘,不过仗着她是阿娘。 你不如阿耶命好,没遇着长孙皇后那样的阿娘,咱得认清现实,咱阿娘就是热衷于权利争斗,就是喜欢站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既然她是阿娘,她的所作所为让你感到?痛苦,那不若就将她当成?天后,她是君你是臣,仅此?而?已。」 第559页 太子被秋东一番话说愣住了。 不知秋东离开多久,太子妃裴氏进屋,发现殿下握着筷子发愣,上前唤了一声: 「殿下,殿下!可?是发生了何事,要吾唤太医吗?」 太子回神,苦笑?一声: 「无碍,只是忽然发现,很多事吾还没阿弟看的开吶!」 阿弟说得对,不论延英殿里的是阿娘还是天后,都不会改变她一往无前的心意,谁都不能改变她,那该学着改变的,就是他了。 裴氏不明所以,笑?道: 「福王殿下确是少有的通透之人,无论身?份地位发生怎样的改变,都能让他的日子一直快活下去?。」 可?不嘛,如今斗鸡之风盛行,不论是高门大院,亦或者坊间百姓,有事没事就爱出门斗一把,与之相伴的便是赌鸡,也就是下注押输赢,算是一种常见赌博方式。 秋东作为有名的闲散王爷,不可?能错过这种事。 因而?没少与二兄三兄一起斗鸡,王勃作为二兄的侍读,哪回也没少了他的掺和。 「殿下,吾知您素来擅训小动物?,可?斗鸡与旁的不同,您这只鸡瞧着颜色便不甚鲜亮,神采也有些?萎靡,与沛王殿下的无法相比吶!」 斗鸡还没开始,王勃先替二兄李贤撂狠话。 秋东不甚在意道: 「无碍,本王作为斗鸡场上的常胜将军,偶尔输一次,也是难得的体验。」 王勃被噎的够呛,转而?又?去?挑衅英王李显。 秋东见他上蹿下跳,累的不轻,招唿他过来喝杯茶,随口问了一句: 「王卿可?会戏水?」这里说的戏水,是指游泳。 王勃不明所以,还是老实回答: 「不会。」 秋东便提议: 「整日斗鸡怪没意思的,改日咱们一道儿学戏水吧!我府里就有个室内暖池,吃水很深,平日不叫下人靠近,正好拿来练习了,待到?明年夏日,泡在水里,想来也不比在清凉殿差。」 王勃很动心,他也不是个拖沓性子,当即决定?: 「那干脆明日便学吧,不过殿下您身?体不适,不可?在水里多泡,便在边儿上瞧着吾一展雄姿好啦!」 行叭,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学,主?要是你得会,我为了朋友,可?真是操碎了心。 王勃学习天赋极佳,没几天就游的有模有样,在秋东面前好一阵嘚瑟。 秋东反唇相讥,说王勃是纸上谈兵,在汤池子里戏水算什么本事?八水绕长安,随便哪条河里扑腾一回,才叫真英雄吶! 王勃一想也是,可?大冬天的下河,除非他脑壳儿有疾,遂在家加紧练习,争取明年天气和暖了让福王输的心服口服。 秋东见他入水后,灵活的像一条小鱼,放心大半,便不在此?事上多言。 王勃觉得成?日戏水怪没意思,兴致上头,又?邀请英王和沛王一起斗鸡。 秋东懒得出门,便没参与。谁知王勃转头,就给他开了个大的。 来臣将不知经了几手?的手?抄文章带到?秋东眼前,不住感慨: 「王博士真不愧少年天才,听闻沛王与英王斗鸡的关键时?刻,王博士为沛王壮威,洋洋洒洒,随手?而?就。这篇赋,奴一个没读过几天书的都觉着读来朗朗上口,坊间已经传遍了,听闻还有人将之送去?陛下面前,请陛下御览吶!」 秋东开始觉得他那很久没犯的旧疾隐隐作痛了,只见纸上大大的《檄英王鸡》四个字,异常突出。 得了,收拾收拾,准备给王勃送行吧,这长安城,他是待不下去?了。 第163章 福王病危 秋东知道王勃少年心性?, 兴之所至,并无恶意。 可这年头身处朝堂, 对错很多时候并不重要,善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揣摩君王心?意,行事能让君王开怀。 显然,王勃的这篇文章,不仅没能让将文章送去阿耶跟前的人讨到赏赐,还被狠狠牵连。 据闻,阿耶看完后, 怒斥王勃「不行谏诤, 反作檄文, 有意虚构,夸大事态, 是交构之渐」。* 说的更?明白一点,阿耶认为?王勃的文章,会导致英王和沛王之间产生矛盾, 是在离间两位王爷之间的兄弟情。 阿耶当场下令, 将王勃赶出沛王府, 革除王勃身上一切官职。 事已至此, 谁都不敢在这种时候去触皇帝的霉头, 王勃在长安城中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秋东将人?邀至府中, 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曲水流觞, 打算好好和他谈谈。王勃垂头丧气, 闷头饮了一杯梨花酿。 沛王李贤见状, 很是愧疚道: 「都怨我,若非我争强好胜, 一定?要赢三弟一回,你也不会为?我写檄文助威。」 英王李显也被此事打击的有些回不过神,难过道: 「咱们以往也常斗鸡,比此次更?甚的场面并非没有,也没听阿耶说什么吶,谁知这回会因为?一篇文章惹恼阿耶,吾实在搞不懂阿耶究竟在想什么。」 王勃本人?至今仍是懵的,他少年天才,出生大家,六岁便传出神童之名,至今二?十有一,人?生从未遇过坎坷,谁知会在这种事上遭遇滑铁卢,关键他连原因都没想明白。 秋东见状,拨动眼前小船,好似拨在三人?心?尖一般,语气辨不出喜怒: 「诸位,太宗皇帝玄武门之事才过去多少年吶?何况自?玄武门之后,皇家又出了多少兄弟争权夺利,互相攻讦之事?桩桩件件都是惨无人?道的案子。旁人?私底下议论便罢了,尔等怎可将鼓励兄弟相疑,兄弟相争的文章大肆传抄,赞扬,还送到陛下眼皮子底下,是想戳陛下的心?吗?」 第560页 这种话,如今也就?权柄在握的福王殿下敢大喇喇讲出来了,旁人?即便心?里明白,也不敢说与他人?知晓。 三人?被说的面色比眼前的曲水更?青三分?。 秋东视线轻飘飘扫过三人?,语气严厉道: 「如今天后与太子殿下之间关系何其紧张,坊间百姓也略有所闻,难道你们对此一无所知?竟还敢在这种时候行如此好似挑拨之事,陛下不清算你们清算谁?」 王勃被噼头盖脸一顿训斥,反倒是心?境清明。终于知道他错在哪儿了,心?头最?后一块包袱放下,伸手从曲水中取下杯酒,一饮而尽,神态又恢復了往日的开朗。 「勃与殿下相交一场,心?甚悦!」 秋东见他想开了,便问起他日后有何打算。 王勃坦言道: 「常听闻巴蜀多山,想去那边游歷一番。」 秋东觉得这想法挺好,实话实说: 「你于文之一道,实乃天才,可于朝堂事物上感知并不敏锐。不做官,或许对你才是更?好的选择。」 好比此前再?次被罢官的骆宾王,你们这些人?来世间走一遭,有更?深刻,更?久远的意义,官场并不能让你们的才华得以放光芒。 王勃对此也很坦然: 「我被家族精心?教养,自?然要反哺家族,如此才能叫家族世世代代,长长久久。哪个读书人?没有高居庙堂,指点江山的梦想呢?学得文武艺,便是为?了那一天。可从来没哪个读书人?,生来的志向,是做个诗人?词人?吶!」 那也忒憋屈! 也对,各人?有各人?的立场,谁来这世间走一遭,都不可能是孤零零独身一人?。还得受家族,亲人?,师长,朋友,子女的影响。 「此去山高水长,愿君一路平安。」 秋东在这年冬日,于灞桥之上为?好友王勃送行,两人?年岁相当,性?情相合,相交之时从不谈利益,是难得的友人?。 秋东叫人?为?他准备了马车,僕人?,以及路上可能会用到的食物和药物。 王勃很是感动,当即要为?秋东赋诗一首,秋东嫌弃道: 「你那诗文,典故一堆。都知道吾读书少,看你的诗文还得先学典故,烦人?的很。有事直接给?我来信,少用文绉绉的典故,咱们还是好朋友。」 王勃哈哈大笑?,潇洒离去。 其实,王勃被罢官,最?主要的原因是如今朝堂上皇后和太子的争执越发?紧张,他的文章触碰到了陛下最?敏感的神经。 太子是皇帝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并非毫无主见之人?,因而与天后对上,并不会选择一味忍让。 此种情况下,秋东继续宅在家中,做他的闲散王爷,每日邀请友人?上门耍乐,日子好不快活。 时日一久,长安城人?尽皆知,福王殿下乃出了名的友人?多。 上到如老臣英国公李敬业,右相刘仁轨。下到大明宫守大门的禁军侍卫,平康坊的巡街武侯,谁见了都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坊间谁不晓得,福王殿下待人?和气,出手大方,难得的是有一颗秉公之心?,坊间谁家有个冤情,被福王殿下撞见,他都会唤来大理寺之人?,耐心?叮嘱令严查真相。 福王在坊间的名声愈发?好起来。 朝中大臣对此却见怪不怪,并未觉得有甚么不对。 究其原因,不过是福王如今的举动,和他当初刚回长安城时,一般无二?。 当年的福王,花钱,耍乐,回家告状。如今是花更?多的钱,耍更?多的乐子,向陛下告更?刁钻的状。 当年福王也只向陛告一告巡街武侯不叫他家里的食铁兽上朱雀街这种状。如今可好,裴行俭家的马踩了他家门口晾晒的桂花,告状。程知节家的孙子抢了他的斗鸡,告状。柴绍家的傻狗追着他家的食铁兽咬,告状。 简直是纨绔的进阶版,妥妥一告状精。 家里那点丑事,全被福王殿下抖落到陛下跟前去了,谁见了不得躲着走吶? 当然了,大傢伙儿躲着福王走,不意味着和他的感情差,这是两码事。 这日,秋东邀刘仁轨来他府中一起钓鱼。 竟然钓上一尾赤鲟公,膘肥体?壮,少说也有四五斤,废了老鼻子劲儿才拽上来,得意的向刘仁轨炫耀。 刘仁轨这老傢伙颗粒无收,却一撇嘴,毫不掩饰他的嫌弃: 「赤鲟公这玩意儿,傻子都能钓上来!」 秋东气的倒仰,还没法儿反驳。因为?如今的赤鲟公,其实就?是前朝的鲤鱼。这不鲤通李,为?了避讳,便给?取了个赤鲟公的名号。 坊间百姓还不如何讲究,照吃不误。王公贵族家中忌讳的可就?多了,鲤鱼只能用来观赏,绝对不可能上餐桌。 就?鲤鱼的繁殖能力,没有天敌,还成了保护动物的情况下,时日一久,当真是傻子都能钓上来。 秋东被溅了一身水,还是仰着下巴,得意宣布: 「你们就?是臭讲究多,回头我便拿去东宫,与大兄一道儿品鑑!」 刘仁轨冷哼一声,老傢伙的鬍子一翘一翘的,朝秋东竖起大拇指,阴阳怪气道: 「那感情好,反正老臣又不姓李,您都不怕,老臣还能认怂不成?那许多臭讲究,也从不是针对我老刘家吶,殿下您自?便! 」 秋东哼唧两声,看这老傢伙暴怼许敬宗,那是真能让人?神清气爽,可被针对的人?换成自?个儿,那是真脑壳儿疼,偏人?家说的是实情,他没得反驳,他们老李家就?是避讳多吶。 第561页 好比坊间百姓夜里如厕用的虎子,因形状似小老虎而得名,这个名字人?家用了几百年。好嘛,太祖父登基,太祖父的父亲名李虎,为?了避讳他老人?家,好端端的虎子成了「马子」,后来的马桶,也是因此而来。 秋东拎着赤鲟公去东宫找太子时,还将此事当个笑?话与太子说了,太子也被逗的不行。 东宫厨子却对于要烹饪赤鲟公,颇有点战战兢兢,毕竟大明宫的餐桌上,已经好些年没见过这东西了。 结果?福王殿下颇有叛逆精神的表示: 「坊间百姓食得,本王便食不得?太祖父当年的初衷绝对不是这样,你自?去烹饪你的,回头本王到了下头与太祖父相会,亲自?向他老人?家请罪。」 他还颇有点挑剔的指挥道: 「鱼鲙可不要,阿兄喜欢酱烧的,本王喜欢糖醋的,除此之外,清蒸和炖汤也可,若是再?来点酥炸小鱼干便更?完美了,其他你瞧着办吧!」 厨子领了尚方宝剑,顿时雄赳赳气昂昂,心?中发?誓要做出一桌让殿下拍案叫绝的全鱼宴。 秋东吃的嘴角沾染汤汁,将他心?爱的糖醋风味极力推荐给?阿兄,美滋滋夸赞道: 「吾素来对爱吃小鱼之人?抱有好感,众多兄弟姊妹中,阿兄你是唯一一个和我在这方面有共同语言之人?吶,堪称知己?!」 太子喜欢吃鱼,各种鱼,但此事很少有人?知道,即便耶娘也不是很清楚,也就?秋东常拉着他一道儿吃吃喝喝才发?现的。 太子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浑身散发?着愉悦气息。心?头存着的事儿,不自?觉便对阿弟脱口而出: 「不知阿弟你可晓得义阳公主?」 秋东对着酥炸小鱼,哇呜一口,腮帮子都鼓起来,点点头,示意阿兄继续说。 义阳公主,本是阿耶的庶长女,其母乃萧淑妃。后来萧淑妃获罪,义阳公主便与妹妹高安公主一起被囚于掖庭宫。仔细算起来,两人?今年该三十好几了吧? 「那也是咱们同父异母的姐姐吶,年过四十,至今未曾嫁人?,吾向阿娘请旨为?她们选定?婆家,阿娘未允。」 秋东心?道,依阿娘的脾性?,定?是要斩草除根的,两位公主能活到今日,一来她们是女子,威胁不大。二?来困于掖庭,还算乖觉。如今瞧着,是等不得了? 他咽下嘴里鱼肉,反问起阿兄: 「按理来讲,两位公主身居掖庭,无事不得出,不可能与阿兄的生活有交叉,连阿耶都忘了还有那么两个女儿,阿兄你是如何想起来的?」 太子在这种事上从来不瞒着福王,实话实说: 「她们使人?给?我送信,我便去见了她们一面,掖庭生活实在苦寒,同为?阿耶的孩子,义阳公主今年四十有余,还未嫁人?,实在不妥。」* 阿兄仁德,想必两位公主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没少对阿兄哭诉。 「那阿兄你就?没想过,如今阿耶还活着吶,她们想嫁人?,托人?给?阿耶送个信,难道阿耶看在父女情分?上,还能拒绝不成?她们为?何不去寻亲阿耶,偏寻你这个弟弟呢?」 太子丝毫不意外福王会有此问,他坦然道: 「自?是因为?吾相较于阿耶更?好打动,阿耶是她们的父亲不假,可也是杀害她们阿娘的仇人?。她们入掖庭二?十年,阿耶不闻不问,更?甚至将她们忘在脑后,她们还能指望阿耶什么呢? 也只有在吾这个弟弟身上,她们还能看到一丝希望罢了。是真心?也好,是利用也罢,但她们的处境确实不堪也是事实。 吾认为?两位公主早已对阿娘形不成任何威胁,不若将人?嫁出去,于公主是得偿所愿,于阿娘的名声也能更?好听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秋东摇头,阿娘不会应允的。 且阿娘听闻此事,定?会勃然大怒。因为?在阿娘看来,萧淑妃和她的女儿,是阿娘的敌人?。当年若胜利的是萧淑妃,阿娘的日子肯定?比如今的义阳公主惨十倍不止。 这只是因果?报应罢了。 而太子如此提议,在阿娘那里,无异于对阿娘的背叛。 太子轻笑?,还真被阿弟给?猜中了。 「阿娘将我狠狠训斥了一通,不过之后也承诺会为?两位公主寻个好婆家。」 有了阿娘的承诺,太子对此事的心?态很是乐观。 他从未怀疑过阿娘答应的事,还会反悔,且他真心?认为?,这是一件于公主,于阿娘,两全其美的小事。 秋东见他心?情难得好,一抹嘴,举起杨梅汁道: 「希望我们兄弟来年还能一起快活的吃鱼!」 年关将至,秋东命人?将大红灯笼子挂在廊下树梢,整个府里喜气洋洋。他正舒服的躺在榻上,隔着窗户瞧大力士舞刀呢,就?听来臣匆匆禀报: 「太子病重,陛下已前往东宫,王爷公主们也得了消息。殿下,奴服侍您更?衣罢。」 秋东感觉心?头沉甸甸的。 太子的身体?自?来便不太康健,又加之他本人?责任心?过重,且性?子随和,行事仁德。被繁重的朝政拖着,又看不惯阿娘强硬的手段。时日久了,郁结于心?,并非长寿之相吶! 他的福王府距离东宫近便,到的时候除了耶娘,其他人?还没到。 皇帝瞧瞧病床上瘦骨嶙峋的太子,再?瞧瞧这个身形消瘦可能熬不过明年春天的福王,当真心?如刀绞。 第562页 「好孩子,你不在府里好好歇着,怎的大冷天出来了?」 说着便将温暖的汤婆子塞到秋东手里。 皇后也没了在太子跟前的严厉,亲自?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过来,关切道: 「快喝杯姜茶去去寒。」 「阿兄如何了?月前吾见他,虽说不上多强健,可精神头不错,还与吾一道用了桌全鱼宴,可见胃口很好,怎的突然病重了?」 皇帝瞥了皇后一眼,没吭声。 皇后长长的嘆口气,语气里满是悔恨道: 「此事怪阿娘,哪里想到他会这般大气性?,生生将自?个儿给?气病了!」 武后是真后悔,她和太子政见不合,互相别苗头使绊子是有的,但要说她想儿子去死,那是万万没有的。 滕总管见秋东一脸茫然,显见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便低声将事情给?秋东说了。 原来阿娘承诺太子,会给?义阳公主和高安公主寻个好婆家,安安生生的将人?嫁出去。转头却寻了两个不入流的小吏,想随便将人?打发?了。 太子听闻消息后,当下一口气没上来,便晕了过去。太医院院正亲自?出手,熬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堪堪将人?救醒。 但太医也说了,太子身体?再?经受不住刺激,需要静养,万万勿要叫他受气。 秋东:「……」 秋东将视线落在阿娘身上,在太子床前,阿耶面前,他直言: 「阿兄为?何会吃此大气?他气的不是您侮辱义阳和高安两位公主,您对敌人?毫不留情,我们做子女都能理解。 他气的是您两面三刀,出尔反尔,当面答应他,背地里又反悔!他气的是您将他对您的信任,肆意扔在地上踩踏!他相信您一言九鼎,可您那般煳弄他!」 皇后瞧着太子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心?里也悔的很,听小儿子把话说的如此明白,她也不是敢做不敢认之辈,坦言道: 「此事确实是阿娘做的不妥当,这就?叫人?传旨,义阳公主赐婚上翊军卫士权毅,高安公主赐婚颍州刺史王勖。待你阿兄醒来,阿娘亲自?与他致歉。」* 行吧,尽管您如今赐的这婚事,听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秋东正想去床榻前瞧瞧太子,结果?刚起身,一口血喷出来,整个人?软软的倒下去,便人?事不省。 第164章 福星福王 所有亲人都做好了福王随时会去世的准备, 但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 福王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昏迷不醒, 太医用药勉强吊着小命。太医院的意思,是让帝后勿要过于执着,叫福王安心的去了吧,再熬下去也是白白受罪。 可皇帝真捨不得吶。 他?不仅将素有药王之称的孙思邈道长给请来了,还?连夜召见了李淳风。 孙道长对福王的病束手无策,只能让福王在?睡梦中减轻痛苦。 倒是李淳风,见过福王后,很是心惊, 不止一次在?心底嘀咕, 明明福王的生辰八字显示他?本人是个早夭之?人, 可福王的面?相?,却是长命百岁, 福寿延绵,大富大贵之?相?吶。 奇哉怪哉! 李淳风实在?想不通其中关?窍,不敢在?陛下面?前把话说死, 只模稜两可道: 「陛下, 臣观福王殿下命里该有此一劫, 若能闯过去, 此后人生一帆风顺, 万事无忧。若闯不过去, 尘缘已尽, 便要去殿下该去的地方了。」 放在?往日?, 皇帝自会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可搁在?眼下,皇帝一心想救福王, 最起码,得让福王醒过来,好好和?他?这做阿耶的告个别吧?就这一点小小的要求而已,谁能成全他?呢。 「如何才能闯过去?」 李淳风见陛下眼底有癫狂之?色,暗自掩下心惊,思量再三,觉得死贫道和?死道友之?间?,是个无需犹豫的选择,于是道: 「陛下,据臣观测,福王殿下的一线生机,便在?终南山上吶。」 终南山? 于是皇帝一纸诏令,将终南山上所有能叫的上名号的道士,全部宣进大明宫,叫他?们为福王殿下祈福。 哦,除了显德真君李如玄。 据说显德真君几个月前下江南寻访友人,至今未归。陛下知道他?那?亲弟弟是什么德行,也?没把救治福王的希望往他?身上寄託。 只成日?叫人盯着温宝殿的道士们,希望他?们对福王的醒来能起到积极作用。 先是太子病重,再是福王病危,又加上皇帝自来身体不康健,于是太子醒来后,主动提议大赦天下,为福王祈福。 皇帝欣然应允,对说话还?很吃力的太子道: 「阿耶知道在?福王的事上,是强人所难,可阿耶不忍心吶!」 这两年来,福王每三日?一进宫,从无间?断。每回陪他?用饭,哄他?用药,与他?说外头的热闹。去坊间?瞧见好玩的好吃的好用的,必会叫人特意给他?送来一份儿,不拘是一个瓷老虎,一碗豌豆黄。有时在?府中想到有趣的事,也?会写下来叫人送进宫与他?分享。 皇帝众多子女中,与他?最贴心的,唯福王尔。 这样一个孩子,哪里忍心叫他?就这般无声无息的去了? 太子明白阿耶的心情,自来只有他?管着弟弟妹妹,为弟弟妹妹操心,让弟弟妹妹依靠的。可只有福王,会将他?当成一个年少的孩子,会说「大兄你?累了可以多歇息,我会帮你?看着的」。 太子紧紧握住阿耶的手,坚定?道: 第563页 「阿弟会醒过来的,他?心底最是柔软,必不会捨得在?睡梦中离去,我陪您一起等。」 这一等,又是一个月,赶上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坊间?闹闹哄哄,大明宫里却安静的很,就连一向各执己见争执不断的天后和?太子,也?没了针锋相?对的力气。 可以说,这段时日?,是朝堂上近两年来,最平和?的日?子。 外出访友的显德真君李如玄终于风尘僕僕回到长安城,未作停留,径直去温宝殿见福王。 来臣哭的眼睛都?快瞎了,见着如玄皇叔,哽咽道: 「您老人家向来与殿下互为知己,能来瞧殿下最后一眼,殿下心里肯定?欢喜。」 显德真君顶着一张能迷死长安城无知少女的面?皮,满脸嫌弃道: 「你?这小奴讲话忒不中听,本真君风华正茂,哪里就值当你?一句老人家了?你?家殿下幼时嘴巴可甜啦,为了多喝一口甜汤,能哄的人心花怒放。你?跟着你?家殿下,这嘴巴却是越发不中用,回头等小六醒了,可得叫他?好好教你?!」 来臣抹抹眼角,哽咽道: 「我家殿下若真能醒来,叫奴往后余生跟着您吃斋念佛都?行吶。」 如玄皇叔直接伸脚,在?来臣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怒道: 「好你?个狗奴才,本真君当面?,竟敢提佛家秃驴!」 来臣也?是悲伤过度,脑子早不会转了,被?踹一脚也?没多大反应,他?都?想好等殿下一咽气,就追着殿下去的,世俗的东西,都?进不去他?眼里啦。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早,以免打脸。 来臣刚爬起来,就见如玄皇叔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家殿下嘴里,像是怕殿下咽不下去似的,皇叔还?亲自动手掰开殿下嘴巴,捋殿下脖子吶,直到确保殿下真的咽下去了才满意收手。 「真君,您给殿下吃了什么?!」 「九转大还?丹呗,还?能有啥?」 如玄皇叔面?上表现的云淡风轻,内里心疼的哇哇大叫。那?可是九转大还?丹,如今世上也?就只这一颗,用了就没的宝贝! 当年袁天罡在?世时,偶然间?得了两颗,一颗早被?父皇用了,另一颗落到他?手里。此消息不知如何泄漏,他?好端端一王爷,被?人追杀了几百回,最后实在?没辙,只能上终南山出家当道士。毕竟终南山那?地方易守难攻,刺客前去,大内侍卫只会让他?们有去无回。 谁知道最后会便宜这臭小子吶! 不行,越想越亏,李如玄决定?回头去找皇兄,让皇兄给他?补偿一二。 秋东睁开眼时,就看见他?仙风道骨的如玄皇叔,坐在?椅子上嘴角直抽,而来臣抱着皇叔的大腿,哭的跟死了爹一般。 「皇叔,好久不见。」 声音很弱,但殿内就他?们三人,另两人瞬间?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来臣又惊又喜,哭的眼泪鼻涕一把,丑的要死:「殿下!您真的醒了!」 那?可不,在?床上躺了近两月,骨头都?要碎了。 秋东这病是真的,昏迷也?是真的,差点儿死掉也?是真的,不过同样他?也?有八成把握死不了。 虽然他?早对皇叔手里有救命宝贝一事,有七八分猜测,也?预测过最后皇叔会拿出来救他?一命,但设想成为现实,终归有几分感动。 「皇叔,您瞧着有点咬牙切齿吶。」 「哼,何止咬牙切齿,简直心痛的在?滴血!」 秋东虚虚一笑,用了太多力气,还?是道: 「谢谢您。」 虽然有系统996在?,原本用积分兑换长命百岁的时候,就留了996当后手。 如果?他?的推测错误,没人出面?救他?,便由996在?最后关?头,以世外高人的样子出场,救他?于危难,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可见到皇叔真的出现,他?心里的喜悦仍旧不受控制往出冒。 「臭小子,怎么看都?是个傻小子,哪里有救世福星的样儿?袁天罡当年不会是忽悠父皇的吧?」 如玄皇叔居高临下,左右上下,来来回回打量这个侄儿,依旧为再也?回不来的九转大还?丹感到心痛。 秋东无语:「皇叔,您嘀咕出声啦,我都?听到啦!」 皇叔索性一屁股坐在?侄儿床前,痛心疾首道: 「就是要叫你?知道你?究竟欠了皇叔多大人情才好吶,当年袁天罡说你?母亲有帝王命,这事你?晓得不?他?还?说你?是救世福星,有你?在?,可保我李唐江山百年安泰。 反正皇叔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东西的,可信不信的,九转大还?丹也?吃进你?肚子里了,你?死而復生,肯定?没法儿瞒着人。 所以,不论你?是不是那?救世福星,往后你?都?得是啦,皇叔的好侄子,这便是命运的神?奇之?处吶!」 叔侄两说话的间?隙,来臣已经气喘吁吁领着皇帝一行人进来了。 见着秋东真的醒了过来,皇帝又惊又喜,在?经过太医院众多太医诊脉后,才恍恍惚惚接受现实。 「吾儿真的能像正常人一般活着啦?」 那?倒也?没有,身体该虚弱还?虚弱,该吃药还?吃药,不过是暂时死不了而已,若不精心保养,该生病还?得生病。 可这已经足够让皇帝感到惊喜。 眼见着没说几句话,福王又闭上了眼睛,皇帝有些心焦。太医再三保证福王不过是身体太弱睡着了而已,皇帝才拉着阿弟的手去紫宸殿。 第564页 如玄将当年之?事对阿兄如实相?告。 「如玄,你?和?父皇可真是瞒的够紧!」皇帝感慨道。 九转大还?丹这种事,他?竟然今天才知晓。 「好阿兄吶,您就别试探了,就一颗,再没啦!吾守了三十年,还?不是便宜了您儿子,别露出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儿,吾瞧着难受。」 皇帝也?没怀疑阿弟如玄的话,那?种宝物,本就该世间?难寻才对,若真有多余的,父皇不会不叫他?知晓。 「行了,别装可怜,想要什么,让滕总管带你?去吾私库挑。」 如玄是真不客气,挑的全是他?喜欢的玩意儿,让人直接送去终南山。 但他?本人却没再去与阿兄道别,而是见了福王一面?。 彼时秋东已经能勉强坐起身,被?人餵着吃米粥了,见着如玄皇叔出现,并不意外,打发了周围伺候之?人,直截了当的问: 「您又要离开了?」 是离开长安城,而不是回终南山。 「嗯,你?阿兄和?阿耶的身体都?不大强健,我才拿出九转大还?丹,难保他?们病急乱求医,想从我身上再抖落点什么,还?是出去避一避为好。」 「是侄儿叫皇叔为难了。」 如玄皇叔神?采飞扬,欢喜道: 「那?倒没有,皇叔早年便喜欢五湖四海到处游玩,这些年为了躲避刺客,龟缩在?终南山上,别提有多憋闷啦。如今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那?些人便该明白世间?再无九转大还?丹,皇叔我也?能堂堂正正行走天下啦!」 秋东见皇叔说着,还?朝他?挤挤眼睛,明明很油腻的动作,在?皇叔做来,竟多了几分趣味,没好气道: 「可别惹上一身桃花债才好。」 皇叔哈哈大笑,并不反驳,且骄傲的想,如他?这幅样貌,出门没有桃花债才不正常吧,洒脱摆手: 「走啦!往后朝局只会越发艰难,可再无终南山叫你?回啦,保重!」 如玄皇叔,才是那?个真正来如影,去如风的男人。 等满长安城的人回过神?,想寻他?老人家打听关?于九转大还?丹之?事时,早已寻不着他?老人家的踪影。 皇叔身边有当年皇祖父留下的人手,只要想隐藏,怕是连阿耶的人都?未必能寻到,秋东倒是不担心他?的安危。 眼见着福王身体大好,皇帝这两月强撑起来的精神?气好似一夜之?间?便散了个干净。 紫宸殿连夜急诏太医,连秋东这住在?温宝殿修养之?人,也?听到了动静。 秋东被?来臣包裹严实,送去紫宸殿时,发现阿娘和?太子,以及兄长,太平,还?有朝中重臣全都?在?场。 太平过来扶他?,眼眶通红,小声解释道: 「其实阿耶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怕你?担忧,不叫我们告诉你?。」 秋东进去的时候,皇帝半坐在?床上,叫人给福王搬了椅子,咳嗽两声,继续对殿内众人道: 「朕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又重病初愈,不能过度操劳,因而朕打算逊位于皇后。」 一石惊起千层浪! 殿内除了秋东外的所有人,齐刷刷下跪,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秋东眨眨眼,视线和?阿耶对上,看出了阿耶眼里的笃定?,便明白今日?这一出,阿耶是为了逼阿娘后退一步,把太子往前推吶。 因而在?阿耶的注视下,秋东缓缓跪下,就看这齣戏要如何唱下去。 只见阿娘眼含泪水,跪在?床前,握住阿耶的手,真诚道: 「陛下您且安心修养,勿要想太多,朝中还?有太子,还?有诸位大臣,这种话往后万万不可再提。您身子且好着呢,日?后灵运陪您去温泉宫安心修养,总有养好的一日?吶!」 说到动情处,更是直接称唿阿耶为「稚奴」: 「吾此生最大的倚仗便是稚奴,你?我少年相?识,一路风风雨雨走来,若没有你?,吾哪来的勇气面?对外头诸多险恶?稚奴,你?勿要说此伤人心的话。」 秋东心道,看来阿娘还?没被?权利沖昏了头脑,知道如今的情况,即便没了太子,还?有二兄,三兄,四兄,甚至他?,福王。一时半会儿的,皇位轮也?轮不到她。她也?明白阿耶此举是为了什么,偏只能顺着阿耶的意,后退一步。 朝臣更是不可能同意皇帝如此荒诞的行径了,有那?脾气暴躁的,就差当场指着阿耶的鼻子,骂他?是不是脑壳儿有疾,是不是李唐子孙,怎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将李唐江山拱手让人? 这场闹剧以天后暂且抛下朝堂政务,陪天帝去温泉宫修养,政务交给太子李弘打理结尾。 秋东心想,看来阿耶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且太子病重一回,叫阿耶心里很焦灼。阿耶认为体弱且精力不济的太子,在?没有他?插手的情况下,不可能是康健且精力旺盛的阿娘的对手。 因而才强行插手。 送走诸位大人,秋东顶着星光,陪阿娘前往延英殿的路上,听阿娘问他?: 「女人掌权,就真如此十恶不赦?连丈夫,儿子,都?跳出来反对。」 秋东道: 「权利本没有性别,谁有能耐握在?手里便是谁的。并非女人掌权十恶不赦,而是通往权利的路,本就充满了荆棘与鲜血,不论男女,想摘下权利之?冠,都?得踏破荆棘,满手鲜血。 当然了,不可否认,世情如此,男人掌权,天经地义,女人掌权,离经叛道,不为世俗所容,所以会更难。」 第565页 其实天后是个心肠坚硬之?人,她也?无需谁的安慰,拍拍小儿子手背,只觉小儿子是难得通透之?人,身上没有丝毫被?俗世浸染过的迂腐气,很多不会对旁人讲的心里话,也?难得会对小儿子吐露一二: 「阿娘幼时得你?外祖父取名,灵运。后入宫,你?祖父赐名媚,可这些名字阿娘并不欢喜。前几日?,阿娘为自己取了个新的名字,曌,如月当空,应为曌。」 日?月当空,映射出阿娘心里的野望。 秋东想,阿耶今夜的举动,确实成功将阿娘逼回了后宫,可同样的,阿娘在?那?一瞬间?,也?前所未有的明白了她也?可以当皇帝,也?可以取而代?之?,坐上那?个位置。 阿耶亲手在?阿娘心里,种下了一颗野望的种子。 阿娘并未因此一蹶不振,相?反,她在?陪伴阿耶的日?子里,亲力亲为照顾阿耶,为阿耶试药,甚至在?阿耶痛不欲生之?时,坚持叫太医在?阿耶的头上施针诊治,一切后果?她担着。 秋东作为脆皮病人,被?耶娘带在?身边,亲眼目睹两人的相?处过程。 在?皇帝头上动针治疗眼疾,事关?重大,太医实在?不敢擅自决定?,一再与天后商议可行性。 秋东陪阿耶用了药,主动道: 「不若先在?本王身上试试吧,治不好也?无碍,总归治不坏就行。」 第165章 忘年之交 福王自己还是个药罐子呢, 武后可不放心他去试针,强硬的要求太?医: 「就在吾身上试吧, 吾与陛下夫妻一体,疼在他身,痛在吾心。即便真出问题吾也不怪爱卿,且大胆来试。」 秋东在旁瞧着,阿娘此举实?在大胆,因为在眼睛附近施针的确存在风险,寻常人家,别说是?夫妻, 便是?子女, 也不定能为父母做到这个份儿上。所以, 阿娘这一举动叫阿耶十分动容,夫妻间关系也跟着融洽了?许多。 阿耶待阿娘, 又恢復了往日的恩爱。 秋东若有所思,人常说至亲至疏夫妻,可见夫妻相处的确是?门大学问, 而?阿娘已经将这门学问融会贯通。耶娘间的关系, 在秋东这做儿子的看来实?在复杂, 是?姐弟, 是?恋人, 是?政治伙伴, 是?知己, 是?互相防备的敌人, 同样也是?夫妻。 这日, 他用凤尾琴为阿耶弹奏新学的曲子解闷。阿耶细心地剥了?一小碟山竹,唤他过去吃。闲话?间, 阿耶说起洛阳卢舍那大佛。 「原本去岁初,阿耶命人在洛阳建造卢舍那大佛,为你祖父积功德之用,本预计两年的工期,前儿送来摺子上说,今年洛阳的天气?不太?好,几多风雨,工期恐会延误。」 秋东往嘴里塞了?一瓣儿山竹,甜兮兮的滋味叫他满足的眯起眼睛,含煳道: 「此事儿亦有所听闻,是?善道禅师在主持修建吧?这名字取得极好,卢舍那,有光明普照之意?,想必祖父会喜欢的。」 皇帝在施针后,风疾有所缓解,双眼视物仍不甚清晰,可对于熟悉的人,即便只有一个模煳的影子,还是?能认出对方?,指着缓步进?来的皇后道: 「此事还有你阿娘的功劳吶,昨儿你阿娘听闻后,将两万贯脂粉钱捐出来,要帮阿耶一併为你祖父尽这份孝心。」 秋东朝来人展颜一笑,哼唧道: 「那阿娘可是?大出血了?,若不然儿也凑个热闹,拿两万贯为祖父尽一份孝心?」 如此,到了?后世,坊间掐头去尾的流言中?,总也不会说卢舍那大佛是?阿娘为扩大她在民间的影响力,以「年华终将老去,容貌不再?,百年后便是?一堆枯骨」为由,撺掇阿耶为她在洛阳,以她为原型建造的了?吧? 更甚至于,千百年后,洛阳本地人觉得卢舍那大佛叫起来怪不顺嘴的,直接称唿其为则天大佛。 秋东闲着没事,坏主意?一个接一个往出冒,他还撺掇耶娘: 「同为祖父的孙辈,不若叫大兄他们也出一份力吧,人多力量大,也好尽早建成,为祖父积功德。」 武后亲自动手?,用湿帕子帮陛下擦沾了?果汁的手?,没好气?道: 「你当人人都是?你福王吶?你能拿得出手?两万贯,你四兄和太?平可拿不出,他们是?有多少花多少,不够了?伸手?朝爹娘要的大咧性子,府里珍玩宝物不少,但?要钱?呵,别说两万贯,两千贯都够呛!」 秋东凑到阿耶对面?,餵了?他一颗葡萄,讨巧道: 「这又有什么关系?多少都是?心意?,两贯不嫌少,两万贯不嫌多,尽力而?已,阿耶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皇帝点头,道理是?没错。 可原本是?我这做儿子的,想给我阿耶建佛身,攒功德,自然该我出钱。我媳妇儿帮着出一点,是?我们夫妻的心意?。你们一帮小孩子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让你祖父知道了?,还不得以为我这儿子做的实?在落魄,连给他老家人的佛身都建不起吶? 皇帝的这番心思,可不好直接对着福王讲。 但?做父亲的跟孩子讲不通道理的时候,便可以蛮横的不讲理,摆摆手?,嫌弃道: 「小孩子家懂什么?去去,外头玩儿去!」 行叭,秋东怜悯的看了?阿耶一眼,心道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我还不是?为了?你?不叫我们跟着掺和,等千百年后,百姓都说卢舍那大佛是?您色迷心窍,被媳妇儿哄的找不着北,专门按照您媳妇儿的样貌建造的时候,您怕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吶! 第566页 哼! 秋东重重的踩着地板,咚咚咚走了?。 「他那是?什么眼神?吶?这孩子自打醒来越发熊了?,吾是?视物不清,还没瞎呢,瞧的清清楚楚,非得找机会揍一顿才?成!」 「什么眼神??被您惯的眼神?呗!福王这样,不都是?您给惯出来的,自个儿受着吧您吶!」 帝后惯福王是?不争的事实?,全长安城无人不知。福王并不因受宠便而?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只偶尔熊孩子心性发作,让人恨的牙痒痒。 「倒春寒,早晚凉的很,把本王给孙先?生准备的狐皮大氅带上,咱们去山上瞧瞧孙先?生。」 自打陛下挖地三尺,将孙思邈道长请来长安城为福王殿下看诊,孙道长便被醒来后的福王殿下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将您当先?生孝敬了?」为由,连哄带骗,把老先?生送上了?终南山。 终南山那地方?,如今算是?如玄皇叔的地盘,皇叔在那里经营三十年,是?里面?多根针他老人家都能知道的程度。 因此,孙老先?生住在山上便少了?很多烦恼,且能安心做他的事业。长安城中?蠢蠢欲动,想将老先?生留在家中?供养起来,用以关键时刻救命的诸多念头,便被秋东给毫不留情的掐断了?。 孙道长闲云野鹤,行医济世一辈子,哪里能受得了?困于权贵之家?因而?孙道长也很承秋东这份情。 一来二去,两人都快成忘年交啦。孙道长的医书,随便秋东翻阅,孙道长还会教导秋东晾晒草药,望闻问切的本事。 类似于今日这般,带着秋东进?山採药,也是?常有之事。 秋东一年轻小伙子,还得上了?年纪的道长关照。秋东下盘不稳,在林间山路左摇右晃,瞧的人揪心。道长长髯飘飘,如履平地,跨过小水潭,转身一只手?就能把秋东拎过去。 跟拎小鸡崽一般轻松。 秋东不管看几回,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如今的出家人,强!」 仙风道骨的长袍下,是?一身完美的腱子肉吶。别说孙道长这种常年进?山的,便是?自家那不靠谱的如玄皇叔,动起真格儿的,也能以一打三。 孙先?生捋一把鬍鬚,纳闷儿道: 「歷来出家人都需强健体魄,从精神?到□□,完善自身,何时有不强的?远的不说,便是?太?宗年间的玄奘大师西行求佛法真经,歷时十七年,行程五万里,途径一百三十八国?,方?带回大乘佛教,小乘佛教经律论五百二十夹,六百五十七八部,归来后得太?宗召见,于大慈恩寺开坛讲法。这一桩桩一件件,没有强健的体魄,该如何完成吶?」* 秋东心道,您若见过后世那些脑满肠肥,打着出家人旗号招摇撞骗的傢伙,便不会有此一问啦。 不过,老先?生这话?,放在如今可没丁点儿问题,不论佛家道家,举凡出家人,都有严格的作息规律,每日天不亮便起来烧水做饭洒扫院子,诵经,锻体,挑水,洗衣,脚不沾地忙到夜半,身体差的根本熬不下去。 这且不算,想想那诘屈聱牙的经文,脑子不好使的,根本背不下来。 所以说,真正的出家人,是?脑力和体力的双重修行,是?真正的苦修。 「您老在这山上住的可还习惯?待过上两年,长安城中?忘了?您这一茬,便可自由远行啦!」 孙道长用药锄刨下一株野生枸杞,随后剥了?皮,塞进?秋东背的小背篓里,洒脱如真正的世外高人: 「无碍,在哪里都是?修行。」 秋东也不拆穿老先?生——当初听闻长安城中?有贵人想请您老人家去府中?供奉时,愁眉不展,连夜逃跑的是?哪个?那会儿咋不说在哪里都是?修行的话?啦! 这是?瞧上终南山这风水宝地,不想走了?呗! 秋东双眼放光,悄悄给自己竖起大拇指,让老先?生心甘情愿留下的目的,可不就达到了?嘛! 老先?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秋东也得识趣的给人家递台阶吶: 「是?极是?极,既如此,您老人家便在终南山多留些日子嘛,我瞧着山上水土极好,距离秦岭近便的很,要多少好药材,都能自个儿进?山找。回头我再?叫人在山下搭个药庐,方?便周围百姓求医,您意?下如何?」 老先?生满意?颔首,夸秋东: 「小殿下真乃老道知己矣!」 那可不!秋东也觉得老先?生活到这份儿上,真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和他老人家一起说说话?,心底都能透亮几分吶! 他心里有事也不瞒着老先?生,见侍卫们距离两人远,应该听不到,蹲下身和老先?生一道儿刨药材,小声把他的烦恼讲了?: 「依您看,我大兄的身体,究竟如何?」 老先?生皱眉,思量再?三,尽量委婉道: 「老道当时为太?子殿下诊过脉,细细保养,或能到知天命的年纪,继续操劳下去,也就这几年了?罢。」 秋东心头沉甸甸的,这事,太?医院的人当真不知晓吗?未必。 可这话?,太?医肯定不敢对阿耶讲的,不仅是?阿耶,怕是?连太?子本人,都不晓得他身体已经差到什么程度了?吧? 老先?生又不是?傻蛋,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是?如实?对秋东相告,其中?情谊,让秋东动容。 见他难过,老先?生安慰他: 「不若抽空带太?子殿下常出来散心,我瞧着小殿下这样便很好,心境开阔,方?能长命百岁。」 第567页 秋东虽然自称久病成医,可也只学了?些皮毛,当然更愿意?相信专业大夫的建议。 可没等他实?行,一个倒春寒,太?子先?是?咳嗽不止,浑身发热,很快发展为胸痛,咳血。 短短半月时间,人便彻底昏迷不醒。太?医院院正在皇帝面?前,脑门儿都磕出血了?,还是?给不出任何能叫太?子平安醒来的保证,只心如死灰的吐出一句「臣该死,臣无能为力。」 孙道长再?次被皇帝请去东宫,然而?面?对太?子的症状,老先?生也只能摇头。 太?子的轰然倒下,令太?多人措手?不及。何况他今年才?二十四岁,膝下并无一儿半女,走在了?人生中?最好的年华。 皇帝大受打击,太?子还未下葬,朝堂上已经为谁来做下一任太?子,打出了?狗脑子。 这叫皇帝感到厌烦至极,直接命人将叫嚣最凶的几个言官下狱,又砍了?几个浑水摸鱼的朝臣脑袋,才?暂时压住这股蠢蠢欲动的风气?。 秋东盯着阿耶喝了?药,又漱了?口,抚着他的背叫他宽心,缓声道: 「您别气?坏了?身子,您还得想想太?子阿兄的身后事才?行吶,儿听闻有朝臣上摺子,言子女丢下父母,走在父母面?头,是?为不孝,藉此不叫太?子阿兄的身后事太?过隆重。 可儿再?清楚不过,阿兄乃至纯至孝之人,哪能叫阿兄走后还背上不孝的名声?」 「对,扶阿耶起来,阿耶还不能倒下。」 秋东将人扶到书案旁,餵阿耶喝了?两口温水,压下喉间痒意?。就见阿耶深吸口气?,颤巍巍握笔,写下—— 「朕闻干象上浮,南陆启黄离之耀;坤元下辟,东明敞碧题之居……」* 洋洋洒洒千言,皆是?对早逝儿子的怀念与悲痛。及至文成,皇帝眼角的泪再?也没忍住,沾湿了?笔墨。 太?子是?他用尽心力培养的继承人,对任何一个孩子,都未有太?子这般的付出和感情。如今叫他白髮人送黑髮人,怎能不心痛? 「太?子李弘,慈惠爱亲,死不忘君,谥孝敬皇帝,以天子礼,厚葬于唐恭陵」。* 随着这道诏令一起发出的,还有令文武百官为太?子服丧三十六日的旨意?。 在此之前,从未有父亲追谥儿子的先?例,如今不仅有了?,还是?父亲追谥儿子为皇帝。孝敬皇帝,是?在向世人明示什么,一眼便知,此举也算是?开歷史先?河,可面?对失去儿子的暴怒父亲,朝堂上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秋东亲自扶棺,将阿兄送去洛阳安葬。叫人将阿耶写的《孝敬皇帝睿德记》镌刻成碑,立在阿兄墓旁。 一路上,太?平哭晕过去了?两回,直到亲眼看着这个人下葬,才?有一种他真的已经完全离开她生活的真实?感。 秋东扶着她上了?马车,叫她靠着自己,低声安慰: 「年节那会儿不是?还对大兄嚷嚷,说你马上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啦,将来要让薛三郎尚公主吗?回头成了?亲,带薛三郎来瞧瞧大兄,想必他会极开心的。」 太?平难过的靠在阿弟肩上,不知何时阿弟已经长出了?可以让她安心依靠的肩膀,语气?有几分厌恶道: 「这几日你忙着大兄下葬之事,还不晓得长安城那边,已经在为二兄还是?三兄当太?子,打起来了?,就连向来胆小的四兄,也在孺人韦氏的撺掇下,联络各方?,为他做太?子造势吶。 往日大兄待他们诸多照顾,竟似镜花水月一场空,谁都不曾念及大兄的一分好。」 秋东偏头,艰难抬起左手?,替她擦掉眼角泪水。 「有我们记着大兄的好,足够了?。回头你多陪陪大嫂,她与大兄之间,情谊深厚。大兄骤然离世,大嫂心里惶恐不比咱们少。且她与大兄膝下并无孩子,心里连个念想都无,我忧心她想不开吶。」 太?平对大嫂裴氏也是?极为敬重的,被阿弟一提醒,打起精神?,迟疑道: 「我观大嫂意?思,是?想留在洛阳陪伴大兄,可将大嫂一人留在洛阳,我恐她日日与大兄遥望,更加郁结难解。」 秋东苦着张脸道: 「大嫂肯定要随咱们回长安的,不过如今长安城乌烟瘴气?,得找个好地方?,叫大嫂过几天清净日子。」 太?平觉得这是?件正经事,该正儿八经的去办,便是?为着大兄,她也得想法子将大嫂照应好。终于打起精神?,坐直身子,绞尽脑汁思索半晌,合掌道: 「终南山!阿弟你说终南山好不好?那边距离长安不远,方?便咱们照看。最关键的是?孙道长在山上,我听闻坊间管孙道长叫老神?仙,不仅医术出众,且修行高深,人品出众。 若能叫大嫂跟着道长修行些日子,定能心胸开阔,对往事释怀,也好叫大兄在那边安心吶!」 秋东眼里露出笑意?,在小皇姐看过来前藏好,附和道: 「这主意?再?好不过,吾在终南山上住了?十四年,那里当真是?再?清净没有的去处了?。若在山上待烦了?,山下便是?阡陌人家,民风淳朴,没有尔虞我诈,时间久了?,心境也跟着开阔起来。」 那就如此定了?! 太?平抬手?,在阿弟左臂上拍了?一把,没注意?到阿弟一瞬间差点儿扭曲的脸色。 「吾这就去与大嫂说!」 「孙道长那边吾去说!」 第166章 暗度陈仓 「如何了, 道长?」 「小殿下,没想到真的有用, 老道预计大殿下这两日便会醒来。」 第568页 秋东进屋看了大兄一眼?,见他躺在床上?,面色红润,终于松了口气?。 孙道长重新为他包扎好伤口,不免嘆气?: 「小殿下您乃至纯至善之人,但老道也不知?如此帮您究竟是对?是错。」 秋东重新将袖子拉下,遮住手臂上?的伤口,笑盈盈道: 「救我大兄一命, 如何能算错呢?」 孙道长并不吃他这?套, 转身去翻检药材了, 嫌弃道: 「您心知?肚明,何须来问老道。若您将老道当?友人, 且听老道一言,这?法子出得你口,入得我耳, 再不与第三人知?晓。 即便是大殿下本人那里, 也是老道勉力一试, 得上?天垂帘, 才捡了大殿下一命。这?法子从今往后?您别在用了, 老道也不会再帮您用, 您可明白老道的意思?」 自然是明白的, 原本他也只是试试而已, 没成想真的救了太子一命。可这?种事若让外人知?晓, 可以想见,他会成为人人垂涎的血包。 秋东整理好袖口, 郑重向老先生?行礼: 「谢谢您,先生?。」 老先生?头都没抬,熟练的将秋东炮制的药材,很?是嫌弃的单独挑拣出来,决定?当?做反面案例,拿去给徒弟们教学用。 「下山去吧,大殿下这?里不用不操心,待他醒了,我会叫人给你送信。」 确实该下山了,长安城内近日热闹的厉害,经过长达两月的极限拉扯,二?兄李贤被立为太子,也算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吧,反正秋东再去东宫,新的东宫属官们,待他这?个福王殿下,态度虽殷勤,却绝没有大兄在世时亲切。 当?然了,他们有骄傲的资本。 如今阿耶身体每况愈下,令太子监国。 而太子自幼便十分聪慧,读书时刻苦用功,如今做了太子,在处理政务时也很?公允,短短两月,便赢得朝野内外一片赞誉。 当?时的东宫辅臣戴至德等人已成了昨日黄花,如今在东宫春风得意的,是以张大安等为首的,为《后?汉书》做注之人,他们才是二?兄的心腹。 当?然了,这?些人和福王可没有过多交情,对?他只有身为王爷,身为南衙十六卫统帅的尊重。 秋东细细感受其中差别,可算是知?晓人走茶凉四个字,说尽了多少?古今心酸事。 倒是二?兄见着秋东,一如既往随和。兄弟两忙里偷闲,在东宫池塘边烤鸡,油被烤的滋滋往外冒时,二?兄露出很?怀念的神色: 「上?回在东宫烤鱼,还是咱们背着大兄,偷偷吃掉了他养了许久的大鲤鱼。」 「大兄最爱吃鱼了。」秋东躺在池边柳树下,翘着脚等吃现成的,随口道。 「是啊,大兄最爱吃鱼,可他竟然连这?点?喜好都不敢叫人知?道,你说这?太子当?的有什么意思?」 「当?太子没意思吗?」秋东偏头问他。 「大兄自四岁起被立为太子,那时候吾多大?两岁多点??总归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吾印象中,大兄做太子,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坐上?这?个位置。」 「可你已经坐上?了。」 「所以,只有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那是什么滋味儿呢?」 「大约是众叛亲离的滋味儿吧。」 秋东觉得这?话?音不对?,偏头,接过一只鸡翅膀,啃了一口。 「咸了。」 这?才问:「发生?了什么?」 李贤往嘴里塞了一口据说是咸了的鸡腿儿,嚼巴两下,觉得阿弟的评价十分中肯,苦笑一声?道: 「这?两月你忙着大兄的丧事,才从洛阳回来,或许还不知?晓,阿耶身体每况愈下,有人向阿娘推荐了个叫明崇俨的术士。瞧不出医术究竟如何,可其为人,巧舌如簧,很?会哄阿耶开心,如今日日给阿耶讲面相之说,阿耶也很?受用。」 秋东发现,不知?是什么神奇的魔咒,当?初大兄做太子时,便经常苦笑,如今二?兄坐上?这?个位置,苦笑也似长在他脸上?了一般。 「阿耶迷上?求仙问道那一套了?」 他很?敏锐的察觉了太子的未尽之言。 李贤咽下咸的发齁的鸡肉,赶忙饮一杯葡萄酒压压,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我瞧着阿耶几经打?击,有些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苗头了。」 秋东吐出一块儿骨头,将剩下的鸡翅膀搁在石桌上?,擦了油腻腻的手,颇有点?头疼道: 「吾去会会他!」 太子假装没瞧见他逃避吃鸡翅的行为,提醒道: 「此人近来与老三老四走的有些近,颇会钻营,你注意着些。」 秋东想不注意都难吶,在离开东宫时,半路上?被人堵住,说堵也不准确,因为来人勉强算是求秋东帮忙的。 「表叔有话?不妨直言,能办的道止自当?尽力而为。」 「殿下客气?了,哪里能担得起殿下这?一声?表叔,政听闻殿下今日到访,特意在此等候,有件事想告知?于殿下。」 「政表叔请讲。」 秋东管这?位叫表叔原也没错,高政,东宫典膳丞,说的更明白一点?,就是东宫专门管理膳食的。别小瞧人家官职低,差事不怎么露脸,可是绝对?的关系户。 他父亲乃左卫将军高真行,祖父更是主编过《氏族志》的高士廉。高老大人的辉煌履歷,随便哪个大唐官员都如数家珍,本是隋朝官员,后?归顺大唐,被太祖皇帝重用。更为重要的是,高士廉他妹妹嫁入长孙家,生?了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二?人。 第569页 所以,高政乃长孙皇后?的侄子,秋东管人家叫一声?表叔真没毛病。 就见这?位政表叔,小心查看,见四周无人,才上?前低声?对?秋东耳语道: 「殿下,太子殿下做事有条理,于政务上?很?快上?手,朝中老臣瞧着也替陛下松了口气?,按理来讲本该是好事,可近来天后?娘娘屡次斥责太子殿下不孝,叫人送来了《少?阳政范》和《孝子传》叫太子殿下研读。* 甚至曾亲自写信,斥责太子殿下将全幅心思放在朝政上?,丝毫不曾关心陛下的安危。臣瞧着殿下为此很?不好受,曾劝殿下前往陛下面前分说一二?,可殿下言,陛下需静养,不宜打?扰。」 秋东眼?眸暗了暗。 阿娘从不会做无缘无故的无用功,她这?般让二?兄屡次下不来台,究竟所为何来? 连下头的官员都察觉了其中端倪,可见事情闹的不小。 与此同时,被秋东惦记的武后?,正在温泉宫侧殿处理被太子李贤叫人送来的奏摺。 没看几本,武后?便恼怒的推至一边,闭上?眼?平復心绪。二?儿子李贤,比故去的长子李弘更聪慧,也更心狠。李弘在世时,二?人虽有政见上?的分歧,可长子孝顺,从不与她这?做阿娘的夺权,经她手处理的军国大事不在少?数。 与之相比,二?子李贤精力充沛,他既有得力的东宫属官,又有朝堂支持,摺子送去东宫经一道手,再送来她这?天后?面前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宗室哪家孩子满月,请宫里赐名?,哪家大人为家中母亲求诰命之类,琐碎又磨人。 这?个二?子,往常瞧着至多冷硬些,没成想在政务上?会这?般强势。这?叫一向强势惯了的武后?感觉有些棘手,近两年,她是在朝堂上?拿惯了主意,已经品尝到了权势滋味是何等美妙,如今叫她再退回后?宫,她心里是万千不甘愿的。 武后?气?不顺,还不能宣之于口,兀自闭眼?消化情绪。 沐封姑姑刚想上?前为天后?娘娘添一盏热茶,就见站在娘娘身后?的明崇俨缓缓上?前,伸手在娘娘肩颈,额上?,轻轻按揉,而娘娘只睁眼?瞧了一瞬,便合眼?,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 沐封姑姑心惊肉跳,轻轻摆手,挥退殿内伺候的一众宫人,自个儿也退了出去,亲自守在门口。 恰在此时,太平手里捧着好大一捧山茶花行至跟前,见着沐封姑姑,纳闷儿道: 「姑姑您不在阿娘身边听候差遣,在此发甚么呆吶?」 沐封心思电转,说出口的话?却是: 「娘娘近日忙于照顾陛下,精神头不足,正在殿内小憩。正巧奴胸口发闷,出来透透气?。这?山茶花您且交给奴,奴为您寻个瓶子插起来,待娘娘醒了,奴定?将您来过之事告知?娘娘。」 太平并未察觉异常,将花递给沐封姑姑,压低了声?音道: 「那便麻烦姑姑了,吾小心些进去瞧瞧阿娘,保证不吵醒她老人家,您自顾忙去!」 说罢,也不待沐封姑姑阻止,便像一只灵巧轻盈的蝴蝶,翩翩进了殿内。 太平当?真以为阿娘在小憩,脚步放的极轻,走在厚厚的地摊上?,没发出丝毫声?响。 很?快,她听见有人在阿娘的寝殿讲话?,且还是个男人,一开始以为是阿娘醒了,有小太监在向阿娘禀报事物。可待再走两步,听的更清楚些,便知?她完全想错了,那声?音绝对?不似太监尖细。 更温和,也更磁性?,是男人的声?音。 太平下意识屏住唿吸,愣在原地。 而此时,明崇俨正轻言细语道: 「娘娘常年伏案劳作,身上?好些肌肉都僵硬的很?,正该好好推拿按摩一番,明崇俨虽精通此道,可身为男子,多有不便。不若娘娘改日遣个信得过的宫女随在下学习,也好叫娘松散松散。」 武后?舒服的嘆口气?,轻哼一声?: 「都说医家眼?里无男女,你如今为陛下推拿按摩诊脉,也算半个医家,怎的还如此迂腐?且放心按吧,也叫吾试试你的推拿手艺,究竟有没有嘴上?讲的那般厉害。」 厉害是当?然的了,明崇俨要是没有这?两把刷子,怎么能在陛下跟前得脸呢? 不过给天后?娘娘推拿,天后?舒服的出了一身汗,明崇俨究竟是为什么出了一身大汗,或许只有他自个儿知?晓了。 武后?懒洋洋瞧了他一眼?,不屑冷哼一声?,点?评道: 「胆小。」 可人的胆子,都是逐渐被养大的,哪有那么多天生?的傻大胆呢? 武后?就听明崇俨忽然对?她道: 「娘娘,鄙人听闻当?年袁天罡对?太宗皇帝言,您有帝王之相,实不相瞒,鄙人于此道上?也略通一二?。」 武后?被明崇俨扶起身坐下,喝了杯温水,斜斜看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说说。」 明崇俨觑她神色,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壮着胆子道: 「娘娘,您已是天后?,与陛下平起平坐,在您的事上?鄙人不敢多言。鄙人要说的是太子和相王以及英王吶。 在鄙人看来,太子不堪继承大统,英王李显貌类太宗,相王之相最贵。」* 「放肆!」 明崇俨当?即伏地而拜,口称一时失言,请天后?娘娘饶命。 然而内心大大的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若天后?真无此心,当?第一时间让人将他拖出去砍头,而不是在这?里斥责他疯言疯语,离间天家母子。 第570页 太平听到这?里,小心翼翼退出侧殿。 等明崇俨再次从殿内出来时,神清气?爽,腰背挺直,语气?淡淡,问沐封姑姑: 「天后?娘娘休息期间,可有人前来觐见?」 沐封姑姑神色比他还淡,知?道明崇俨是替娘娘来问的,老实回答: 「奴亲自在此守候,并无一人前来。」 明崇俨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姑姑真乃聪明人吶!」 沐封不再搭话?,她跟随娘娘几十载,娘娘问话?,她自是有问必答,可明崇俨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他来说东道西对?她评头论足? 而回到住处的太平,勉强做出一副淡然神色,吩咐左右: 「打?发人去瞧瞧福王在做什么,请他来吾这?儿一趟,便说吾有重要的事与他商议!」 太平也不知?晓,为何遇到如此大事,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与福王这?个阿弟商议。 也不知?是不是姐弟间心有灵犀,傍晚时分,秋东便在温泉宫见到明崇俨。 彼时,温泉宫门口,明崇俨代替皇后?身边的沐封姑姑,亲自送前来探望耶娘的四兄李旦出来,两人有说有笑,亲亲热热,迎面撞上?秋东,四兄脸上?先是露出不自然的笑,随即爽朗的对?秋东介绍: 「听闻你昨日从洛阳归来,还想着去你府上?瞧你吶,没成想在这?里遇见。来,阿弟你该是没见过这?位的,明崇俨天师,近来为阿耶讲经诊脉推拿,颇有章法。阿兄与他相交,得益许多,阿弟你有时间真该坐下来与天师好好谈谈,必能心境开阔。」 秋东视线从明崇俨身上?扫过,其他不说,明崇俨的皮相是一等一的好,端是站在这?里一个字不说,也有一股出尘味道。 但这?类型的人,秋东已然见过顶配版的如玄皇叔,因而看明崇俨的样儿,真是从头到脚都差了点?什么,他只当?什么都不晓得,露出关切神色对?四兄道: 「是,弟改日定?要寻时间与天师好生?讨教一番,自大兄去后?,弟心里一直不大自在,每每思及大兄仁德,昼夜难眠。想必四兄也是这?般,郁结难解,才与天师相交,寻求内心平静吧?」 相王李旦面上?尴尬一闪而过,很?快做出一副痛心样儿,悲戚道: 「知?我者,六弟也!」 秋东见他这?样儿,心下便有了数,摆摆手,叫他们自便,他没直接去寻耶娘,而是去了太平的住处。 太平天真又善良,自打?洛阳回到长安,忧心耶娘身体,便搬进温泉宫日日陪伴,说话?解闷。 见着秋东,太平面上?强挤出来的三分笑颜消失不见,拉着阿弟在花厅落座,将周围伺候的都打?发了,却好半晌都没开口。 秋东知?她有心事,也不催促,亲自动手煮茶,茶香氤氲中,太平杂乱的思绪好似终于被扯出一点?线头,她双手握杯,出口时已然带上?了几分气?愤和无措: 「阿弟,明明大兄在时,一切都好好的,大兄才离开几日吶,兄长们都变了样,就连阿娘,好似也与往常大不相同,你说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权势富贵迷人眼?呗! 有大兄在太子的宝座上?守着,谁都没想头,自然兄友弟恭。可大兄没了,大家忽然发现,那个位置并非遥不可及,只需再努力一些,也能想办法够一够,尝尝天下之主,究竟是何等美妙滋味。 太平听他这?般讲,在不犹豫,将今早在阿娘侧殿听到的说了。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瓜,末了,摩挲着茶杯问阿弟: 「我叫人打?听过了,阿娘并未将明崇俨赶出温泉宫,那明崇俨还好端端在阿耶跟前当?差呢,阿娘心里究竟在做何想?」 就是你想的那般。 太平这?两月来,已隐隐有所察觉,还是被阿弟笃定?的眼?神惊了一瞬: 「阿娘想叫太子做傀儡,她老人家垂帘听政,手握大权?!」 目前来讲,是这?样的。 所以,二?兄那样一个精明,强干,精力充沛,在政务上?从不讲究母慈子孝,不给阿娘留面子的太子,才会极不得阿娘欢心。 这?也是两人关系紧张的根源。 太平被这?一现实刺激到,明明是亲生?母子,在阿耶身体不好,本该母子互相扶持的时刻,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太平神色惶恐: 「阿弟,此事不能让阿耶知?晓,阿耶本就身子不好,再叫他知?晓此事,定?要气?坏了的!」 可阿耶只是病了,又不是煳涂了,哪里能真的什么都不晓得呢?他妻子和儿子斗的跟乌眼?鸡一般,他老人家哪能真坐视不理? 于是,这?年夏日,阿耶亲笔下诏夸赞太子: 「皇太子李贤自留守监国以来时间不长,但留心政务,抚爱百姓,非常尽心,对?刑法所施也细审详察。加之政务之余,能够专心精研圣人经典,领会深意。先王所藏书册都能研讨精华。好善正直,是国家的希望,深副我所怀。命赏赐绢帛五百段。」 * 第167章 打明崇俨 秋东并不想将长安城的闹心事说与大兄听, 如?今大兄白日里跟随孙道?长?左右,与他老人家一起採药, 炮制药材,看病,救人,日子是另一种忙碌与充实。 自打大兄能下床后,便与大嫂两人,亲自动手将孙道长隔壁的小院子?收拾出来?,夫妻二人与孙道长比邻而居,相处的很愉快。 大嫂为了照顾大兄的身体, 学着亲自下厨, 两人一个烧火一个煮菜, 配合越发默契。 第571页 见秋东到?访,拎了两条新鲜大鱼, 大嫂还笑说: 「吾新学了糖醋鱼的做法,今儿做来?请阿弟尝尝!」 秋东也不客气,直接在院子?里刮鳞去内脏, 放心将食材交给大嫂处理。 大兄含笑将一切看在眼里, 坐在灶台旁, 边烧火边指点秋东: 「糖醋鱼重在糖醋汁, 你?阿嫂的汁子?调的可没有大兄好, 莫要讨好错了人。」 秋东哼哼两声, 才不把这话当回事呢, 就大兄爱吃鱼的程度, 哪里需要讨好吶!每每他来?探望大兄, 都?觉得他身上越发有出尘脱俗的气质了。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瞧见他身上的烟火气。 转身去角落, 拎起斧头噼柴。这些事大兄不愿意让旁人帮忙,都?是他自个儿一点一滴慢慢做,偶尔秋东过来?,一次就能给噼两月用的。 大兄朝这边瞧一眼,看阿弟干的热火朝天,驾轻就熟,还有种举重若轻的美感,便转头对妻子?感慨一回: 「也不知?是如?玄皇叔的九转大还丹的功效好,还是孙道?长?会调理人,阿弟这身子?如?今瞧着除了单薄些,比常人还有劲儿吶!」 裴氏替他将袖子?拢起,顺道?儿又?给他穿上围裙,将陶盆塞他手里,笑盈盈道?: 「要吾说,您好好听孙道?长?的话,认真调理,说不得也有如?阿弟一般生龙活虎的一日吶!反正吾如?今便觉着太医院远没有孙道?长?医术精湛。」 李弘无奈摇头,开始动手调汁子?,他如?今是不敢轻易反驳妻子?话的,只能委婉提醒: 「这话你?可莫要在孙道?长?跟前讲,道?长?说过了,他与太医院各有所长?,正是因为有了太医院前头九十九步打的好底子?,他才能在最后一步将吾救回来?吶!」 裴氏斜睨他一眼,不搭理这茬。她又?不傻,当然不会去孙道?长?跟前说啦,夫妻间?说些任性的小话罢了,出了厨房招唿秋东: 「阿弟快歇一歇,洗洗手,吾去隔壁请了孙道?长?过来?,咱们便可开饭啦!」 秋东一斧头噼下去,直起身喘口气儿,很不客气的嘱咐大嫂: 「顺道?儿拿两罐道?长?亲手炮制的金银花茶,回头我带下山喝。旁人做的总差些火候,还是道?长?做的喝着得劲儿!」 裴氏笑看秋东一眼,指指厨房,乐呵呵道?: 「行,回头让你?大兄给道?长?做工抵债好了。」 秋东耸肩,很不以为意的样子?。他从孙道?长?那里顺走了不少好东西,如?今孙道?长?的院子?已经杜绝他进入。便只能拜託大兄大嫂啦,至于回头大兄如?何跟道?长?解释,那可不关他的事喽! 如?今兄嫂生活在终南山,如?玄皇叔的地?盘上,安全?肯定没问题,偶尔乔装打扮一番去山下转转也无碍。 秋东见两人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便没提将两人送去江南的打算。 即便饭后被孙道?长?嫌弃的赶下山,秋东眼里都?是带着笑的。 直到?在温泉宫内,撞上了明崇俨。 明崇俨身后带着两道?童,从阿娘的侧殿出来?,满面含笑,见着秋东,眼神中的得意和兴奋还未藏好,忙低头行礼。 秋东没心思?搭理这种人,径直从他面前路过,就要往阿娘住的侧殿去。 谁知?明崇俨忽然开口道?: 「殿下,娘娘正在小憩,您若有事,可稍后再来?。 秋东转身,终于用正眼瞧他。 可明崇俨在他的视线中,不自觉便低下了头颅,后背密密麻麻起了一层白毛汗。 明崇俨有些后悔招惹福王,往日只瞧着福王脾气好,从未随意处罚过宫人,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的老好人,哪里晓得这人严肃起来?,竟是这般可怕! 就在他忍不住想告罪时,听福王冷冷淡淡吩咐左右: 「这位道?长?,无官无职,随意进出天后娘娘寝殿,于理不合。恃宠而骄,口无遮拦,妄议天后娘娘私事,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明崇俨一惊,没想过福王竟有此胆量,他自在温泉宫行走以来?,可谓是帝后跟前的红人,即便如?英王李显,相王李旦,待他也是客气居多,太平公主的横眉冷眼他并未放在心上,哪里料到?福王竟是如?此脾性? 可秋东是谁,当年无官无职,就敢下令让人在丹凤门前打贺兰敏之的手板。如?今身为南衙十六卫统帅,动一个不伦不类的假道?士,难道?还指望他有什么顾虑不成? 在秋东看来?,倘若明崇俨乖乖做他的佞臣,勿要舞到?他跟前,只会照例无视对方。可明崇俨方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天后娘娘在小憩,在召见过他明崇俨后小憩,那话里夹杂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暧昧小心思?,他想向外?界传达什么信息呢? 秋东相信阿娘不会做对不起阿耶的事,最起码阿耶还活着的今日,阿娘不会生出旁的心思?。可阿娘养大了明崇俨这方面的心思?。 因而,秋东并不是在生明崇俨的气,而是在与阿娘生气。 留下明崇俨在武后殿门口被掌嘴,秋东也没了去见阿娘的心思?,唿啦啦带人来?,又?唿啦啦带人走。 有人见这边情形不对,急匆匆去殿内找武后禀报。其实明崇俨也没说假话,武后确实在小憩。武后年纪不轻了,常年案牍劳形,被明崇俨推拿后放松下来?便小憩一阵儿。 被人吵醒,又?听了事情起末,武后眉头都?没抬一下,轻飘飘道?了一句: 第572页 「知?道?了。」 宫人一愣,见天后娘娘再无其他指示,腰弓的更低了些,静悄悄退出去。 武后有些头疼的揉揉眉心,对沐封道?: 「福王是在跟吾做阿娘的置气吶!」 沐封心里正畅快,觉得不愧是福王殿下!真以为福王殿下与英王相王一般容易被你?明崇俨煳弄吶? 嘴上恭敬道?: 「殿下心地?纯善,待娘娘孝顺至极,不过是被旁人扰了心情罢了,哪能真为那点小事与娘娘置气?」 武后对此的评价是:「滑头!」 「罢了,剑南道?不是进上来?一批上好云锦嘛,叫人给福王送去,他向来?喜欢颜色鲜亮的衣裳,叫他穿着高兴高兴。」 「另外?,让明崇俨日后见着福王躲着走吧,陛下都?不敢说那小祖宗半个字,好端端的去撩拨他做什么,自讨苦吃吶!」 沐封心下明了,明崇俨这顿打是白挨了,有娘娘这番话在,他是别想在娘娘跟前喊一句苦啦。 这种事向来?瞒不住人,何况武后与陛下也没有瞒着不叫人知?晓的意思?,很快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很多人嘴上不说,真心觉得福王殿下乃一等一的眼明心亮之人。如?刘仁轨那样的老臣,专门叫人给福王送了两条他老人家亲自钓的鱼。 太平更是毫不掩饰她对明崇俨的厌恶,大张旗鼓让人给福王送了两幅他眼馋许久的画作。 福王什么都?没说,可他让人照单全?收的态度,便已经说明一切。 英王李显觉得阿弟此事做的很不成熟,特意上门劝说福王: 「阿弟,我知?你?不喜那明崇俨,觉得他乃奸佞小人,专门蛊惑君王,败坏超纲。可咱们兄弟关起门说句实心话,明崇俨他一介术士,真有那般大的能耐吗?无非是说些哄耶娘开心的好话,从而得些好处罢了。 咱们做儿女的,不能亲自服侍耶娘左右,难道?连耶娘的这点乐趣也要剥夺吗?」 秋东冷冷瞥了三兄一眼,嗤笑一声: 「究竟是谁让您来?这一趟的,您自己心里清楚。那日明崇俨的一言一行您悉数知?晓了吧?若您不知?晓还来?这一趟,说明您偏听偏信,打从心底不认同吾的行事,觉得吾过于鲁莽,而明崇俨,是委曲求全?的那一方。 若您知?晓,却还恬着脸走这一趟,说明在您心里,明崇俨的存在,比我这阿弟重要,比阿娘的声誉重要,比阿耶的感受重要。 三兄吶,您告诉吾,您究竟是哪一种?」 李显瞬间?红了一张脸,在秋东的逼视下无所遁形,讷讷道?: 「阿,阿弟,吾没有那个意思?,你?知?晓的。」 秋东端起茶盏,送客的意味过于明显,面色冷峻道?: 「有没有那个意思?,您自个儿心里清楚!」 若真没有那点意思?,何必来?这一趟,非要做个和事佬呢? 有句话,秋东真觉着太平讲的实在太对了。 自打大兄去后,兄弟姊妹间?的感情,早不復以往。 末了,秋东冷冷的警告一句: 「看好韦氏,您在后院宠一宠她倒也无妨,可抛开三嫂,放手叫她干涉您外?面的事,甚至叫她出面联络明崇俨,实在叫人不耻!」 李显被弟弟说的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强自狡辩道?: 「宠爱妇人又?如?何?难道?你?能说阿耶宠爱阿娘,叫阿娘干涉朝堂政务,就做错了吗?」 秋东实在不愿与这种蠢货多讲话,可见他不得到?答案不愿意罢休的样子?,还是说了一句: 「阿耶是身体太差,无奈之下才叫阿娘接触朝政,你?呢?你?是与阿耶一般患有风疾,目不能视物,还是韦氏有阿娘那般的才干? 你?自比阿耶,你?有哪方面能及得上阿耶?读书不若阿耶聪慧,朝政不若阿耶精明,甚至看女人的眼光上也不若阿耶洞若观火。再者?说了,耶娘夫妻一体,生育了五儿一女。韦氏一介孺人算得了什么?你?将三嫂至于何地??」 李显被秋东毫不留情,从头到?脚一通骂,还被秋东拆穿了他耳根子?软,轻易被韦氏撺掇的真相,实在下不来?台,掩面离去。 回到?府中,韦氏见他闷闷不乐,细问缘由?,李显并未隐瞒,将其中细节一一与韦氏详说了,只隐去福王骂他受韦氏撺掇的部分?。 韦氏听后,对李显好一通宽慰,夜里快活一阵后,李显很快忘了白日里的郁闷,又?带上了笑颜。 韦氏便窝在他怀中,轻声细语对他讲: 「王爷吶,奴觉着福王殿下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在,福王殿下向来?心直口快,待您与几位王爷公主的心思?却从来?不差。这很多事情,奴出面的确名不正言不顺,这方面您还得与王妃细细商量才成吶。」 李显感动的很,又?不想将情绪过于外?漏,调侃道?: 「福王那般说你?,你?倒是大度,不曾与他计较。」 韦氏噘着嘴在他脸上香了一口,娇嗔道?: 「您取笑奴吶?奴原也并非什么大度人,不过是为着王爷着想,不想因着奴坏了您与福王殿下之间?的兄弟情谊罢了!」 这话可算让福王通身舒畅。 韦氏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的。回头,便去王妃赵氏的院子?里,将事情简单说了,但李显可不会说他是专门去替明崇俨做说客才被福王骂了,而是道?: 「原吾也不知?内情,被阿弟狠狠骂了一通才知?晓前因后果。当时颇觉面子?上下不来?,事后回想,怪对不住阿弟的,此事吾已知?晓做错了。 第573页 王妃你?看,若不然改日在家中置办两桌酒席,请阿弟上咱们府里吃酒,顺道?儿给他赔个不是,此事也便过去了。」 王妃赵氏为人耿直的很,皱着眉头听下来?,存了一肚子?的话,末了也只道?: 「那就依着您的意思?,吾这就亲自写帖子?,改日请福王殿下上门吃酒。日子?定在五日后,待吾小日子?过去,身上爽利了,也好待客。」 李显很满意这个安排,即便他本?人对王妃没有男女之间?的情爱,也不得不承认王妃为人十分?公允,从不曾为难他后院的妾室们。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李显才能大张旗鼓的宠爱韦氏吧。 「知?晓你?这两日不舒服,吾叫人请了岳母上门,你?们母女一起说说话,宽慰一二。」 赵氏虽不知?王爷为何忽然这般体贴,还是谢过了他的好意,她与母亲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心里很是惦念对方,于是客气感谢一番。 李显面上故作高深,实则心底有几分?尴尬。毕竟他从不将赵氏的事情搁在心头,自然待赵氏不会如?此体贴。概因韦氏提醒,才想起这些。 当然了,李显再傻也不会大喇喇把韦氏供出来?,只能领了王妃这份谢意。 常乐公主见了女儿赵氏,母女间?自然有说不完的亲密话,一来?二去,说到?英王因明崇俨之事得罪福王,尤其听到?明崇俨毫无顾忌的对福王殿下说的那话后,常乐公主的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 她自来?与侄子?李治关系亲厚,否则也不可能将她的女儿嫁给李治的儿子?英王,听完便将此事存在了心里。 她老人家认为空穴不来?风,倘若明崇俨与武后之间?真的清清白白,那给明崇俨十个胆子?,也不敢编排当朝天后娘娘。 此前在外?面只听闻,明崇俨因开罪了福王,被福王命人掌嘴。哪里能知?晓,内里还有如?此秘闻! 当天从英王府辞别,便乘坐马车去了温泉宫求见陛下。 等秋东听到?消息时,已然是常乐公主触怒天后娘娘,连同其丈夫驸马都?尉、左千牛将军,赵瑰一併被下狱。 同时,常乐公主的女儿,英王李显的王妃赵氏,也一併被天后娘娘迁怒,幽禁在内侍省。 赵氏身边常年伺候的丫鬟捂着肿的青紫的脸,低声哭诉道?: 「殿下,我家主子?常说,整个宗室中也就您心头常留三分?清明,能说动天后娘娘与陛下。您不晓得,天后娘娘不叫人给我家主子?熟食,只叫人备些生米生面烂菜叶子?。清水也没有,让我家主子?自去井边打水,还不叫人近身伺候。 我家主子?自生来?便从不曾接触那些,一夕之间?哪能忽然懂得庖厨之事?奴想着有些果子?充飢也好吶,便托人送些糕点林檎。可天后娘娘不仅叫人扔了糕点,还将送食物的宫人一一责罚。 殿下,奴也不知?常乐公主究竟是为何事被天后娘娘所憎,可迁怒我家主子?至此,实在不该吶,奴求求您,好歹叫人给我家主子?送口饭食吧!」 秋东听的心头火起,边往外?走,边问三嫂身边伺候的宫人: 「英王呢?他在做什么?」 妻子?不明缘由?的获罪被关起来?,没吃没喝。做丈夫的,但凡稍有担当,也得去打听打听情况,送些衣裳吃食吧,哪里用一个小宫人前后张罗? 宫人脸上闪过一丝愤恨,很快又?被恐惧所掩盖,垂着头低声道?: 「英王那日恰巧从温泉宫回来?,说是常乐公主开罪了天后娘娘,严令府中下人不得外?出,不得随意打探王妃之事。奴,奴此前给主子?送吃食,惹怒了殿下,殿下叫人将奴关了起来?,此番是买通了府中採买的下人,偷着跑出来?的。」 脸上的伤,也是英王叫人打的。 秋东算算日子?,再听了宫人这番话,已然对常乐公主因何开罪阿娘之事,心中大致有了猜测。 常乐公主向来?与阿娘不对付,与其妹千金公主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性子?。这位姑奶奶身上,有太祖父当年的几分?悍勇与耿直,向来?不畏惧于权势。旁人不敢将明崇俨那日所说之话,讲与阿耶听,可常乐公主敢。 阿娘知?晓后,能轻饶了她? 「现下天气和暖了,叫厨下速速备些好储藏的吃食,另外?果子?,衣物,棉被,全?都?备上,本?王先给三嫂那边送去。」 秋东这回是真的对三兄李显感到?失望。 虽然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可毫无做丈夫的担当,又?哪里是一介亲王该有的品质?你?做儿子?的,去找亲生母亲问问你?媳妇儿到?底是哪里惹了她老人家,为你?媳妇儿求求情,即便阿娘不给你?面子?,难道?还能因为这种事将你?如?何了? 大不了在府中禁足半年呗,对你?又?是多大的损失? 且秋东断定,这里面定然有韦氏的事,三兄此人,这辈子?就毁在韦氏身上了。 第168章 杀明崇俨 秋东先去给三嫂送了吃食棉衣被褥, 见三嫂形容狼狈,枯坐在院中, 门口还堆着内侍送来的米面和已经发霉的菜叶子,眉头不由皱起?。 倒是赵氏,见着秋东,勉强扯出个笑,摆手道: 「殿下且回罢,既然天后娘娘认定吾阿娘所?言乃诬陷,那便是天后娘娘行?的端坐的正,吾阿娘枉做小人。吾母女得此下场, 实属活该, 殿下勿要为吾忧心才是。」 秋东听?她话音, 便知她是反话正说,心里对阿娘有诸多不满吶。 第574页 当然了, 阿娘做的那事,也确实叫人说不出个好来。上有太医院,下有宫中女官, 哪个不能为她推拿解困?偏叫明?崇俨一个不伦不类的术士, 孤男寡女, 无视宫规, 进进出出, 贴身接触, 旁人不往歪处想也不可能。 阿娘那么?做, 有她的道理。旁热生?出怀疑, 自也有旁人的道理。 秋东摆手, 来臣麻利的打开食盒,摆在赵氏面前。 秋东蹲下身, 低声道: 「三嫂,阿娘那边吾去说。不管您心里?有多少不平事,可您得先?保重己身,才能图往后吶!」 赵氏只虚弱摆手: 「吾知晓,殿下且去吧,忙去吧。」 秋东正想再宽慰两句,就见三兄李显急匆匆从外面闯进来,拽着秋东的胳膊就往外走?,嘴里?焦急道: 「你知道什么?呀就往里?掺和,你晓得常乐公主?犯了多大的事儿吗?你知晓阿娘当时有多震怒吗?什么?都不晓得呀你!」 秋东甩开李显的手,站在原地,指着短短两日便枯瘦如柴的赵氏,眼神寒凉,问三兄: 「那么?敢问三兄,常乐公主?究竟犯了多大错事,以至于牵连三嫂至此,叫您连多余的一眼都不敢看她?」 李显语塞,那种事怎好叫他一个做儿子的说出口? 秋东再问他: 「证据呢?将?堂堂一国公主?下狱,总得有证据吧?」 李显张张嘴,更加说不清了。 那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站在阿娘孩子的立场上,当然是常乐公主?没道理啦,阿娘也当场严厉的驳斥了常乐公主?的指证,双方谁都拿不出更多证据,那当然是常乐公主?在诬陷阿娘啦。 秋东便明?白?了三兄的态度,他是彻底放弃三嫂赵氏,用以向阿娘表明?心意。 这种事他能想明?白?,三嫂自然也能想明?白?。 果然,就见三嫂搁下手中碗筷,怔怔的看向三兄,两行?清泪无声从眼角落下。 李显状似不忍,使劲儿拽了一把,将?秋东带出去,才焦躁道: 「阿弟,吾知你觉得吾心狠,可在阿娘和赵氏之间,吾无条件选择阿娘,这便是吾的态度!」 秋东冷笑一声,甩袖离开: 「少来自欺欺人这套把戏,谁叫你二选一了?阿娘又没有将?三嫂一併下狱,你却急吼吼来三嫂跟前说这番话,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杀人诛心吶,三嫂身为亲王妃,连丈夫都希望她去死,她可就真?没活路了! 秋东直接去武后寝殿,开门见山问她: 「明?崇俨之事,吾信您是清白?的,阿耶也信您是清白?的,若不然阿耶不会任由您将?常乐公主?下狱。各中对错,吾不想追究,眼下只问您一句,对三嫂小惩大诫,回头叫她去终南山上与大嫂做个伴儿,可行??」 武后对上小儿子透亮的好似藏着火焰的双眼,长嘆口气?,亲自斟杯温茶递给他,缓声道: 「到?头来,你才是最像你阿耶的那个,阿娘知你们是信吾的,所?以才敢大大方方问出来。可你三兄吶,他是心里?存疑,嘴上相信,行?事才疑神疑鬼,叫人瞧着可气?又可笑吶!」 秋东不想再对三兄在此事上的行?为发表任何看法,只道: 「三嫂是性子刚硬,与三兄截然不同之人。那种人最是受不得侮辱,您叫人给她安排好饮食,不求多精细,能入口即可。」 武后没拒绝,她只是想给常乐公主?一个教训,甚至连常乐公主?的命都没打算要,又何必为难儿媳,让英王年纪轻轻成为鳏夫? 秋东对这话不置可否。 阿娘不取常乐公主?性命,是真?仁慈,还是对方地位特殊不能取,当真?有待商榷。且不论对方乃太祖父李渊之女这一身份,便是因着这种捕风捉影之事,便取了常乐公主?性命,岂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您看着安排吧,更多的吾身为小叔子,也不好再插手。」 「沐封,你亲自走?一趟,让人安排好英王妃的食宿,给她些?教训,去一去她身上的傲劲儿即可,半月后直接将?人送去终南山。」 母子两说完这些?闹心事,小坐片刻,秋东便告辞离开,当真?对明?崇俨一事再无半句多言。 武后还对身边人感慨: 「在整个皇家,福王才是真?正一言九鼎之人吶!」 秋东并不稀罕阿娘的夸赞,他亲自去三嫂那边,将?事情讲了。见三嫂不言语,知她被三兄此前的行?为伤到?,不免安慰两句: 「终南山上都是些?出家人,清净的很?,是个安静过日子的好去处,朝看云霞暮赏夕阳,届时您若想收养个孩子带在身边教养也成,不拘男女,教导他读书识字,看他一天天长大,不失为另一种人生?吶!」 赵氏疲惫的朝秋东行?礼,虽处境狼狈,可礼仪依然能瞧出她曾经受过的良好教养,温声道: 「劳殿下为吾奔波操劳,无以为报,请受吾一拜。」 事情到?此,剩下的就不该秋东去管了,小叔子过度关注嫂子的事,好说不好听?。秋东皮糙肉厚不怕人议论,可赵氏必然受不了这种气?。 因而,秋东这段时日安生?在府里?耍乐,适时邀请二三好友上门,日子与以往无异。 三兄李显许是听?了风声,讪讪的叫人送了几盆打洛阳来的牡丹,叫秋东戴着玩儿。 牡丹秋东收下了,可对三兄,短时间内他是不想再搭理的。 第575页 还想着等赵氏真?的想通了,能放下长安城的是是非非,说不得未来哪一日,还能与大兄他们做邻居,比邻而居吶! 不过眼下肯定是不成的。 秋东可不想给大兄带去任何危险。 没成想,才将?将?过了十来日,便从温泉宫传出消息,赵氏自戕了! 说是自戕也不太准确,因为赵氏是活生?生?将?自个儿饿死在内侍省的。 秋东都感到?不可思议,问来臣: 「阿娘没叫人给三嫂送吃食?」 「送了,自打天后娘娘答应您的请求后,便日日叫人从门缝中塞了吃食进去,每顿两个冷馒头,一碗白?水煮菜。如今天气?热,吃了也不怕闹肚子。 肯定是没甚滋味儿,但绝对饿不死人。谁知英王妃性烈至此,从不曾用过一口。今早宫人透过门缝,闻着饭菜馊味儿,察觉不对,打开门一瞧,英王妃身子已经硬了!」 秋东都不敢多想,一个人得抱着多大的决心去死,才能忍住一抬手就够得到?的饭食,逼迫自己什么?都不去吃。要知道人在飢饿状态下,是绝对无法抵御食慾诱惑的。 来臣瞧主?子黑云压城般的面色,都不敢告诉殿下,据说英王妃为了忍住进食的欲望,将?身上用指甲抓的破破烂烂无一处好皮肉,墙角密密麻麻都是带血的指甲印,后来更是直接用石头砸在脑袋上,硬生?生?将?自个儿砸晕了。宫人进去收殓时,满头满脸的血吶。 但是这些?事情,来臣不说,秋东难道就想不到?吗? 他叫人备车,备的是不带王府标识,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小马车,带上两个心腹: 「去城外!」 来臣见殿下撇下他,焦急的在马车下喊: 「殿下,主?子!这个时辰您去城外做什么?吶?今儿的药还没喝吶!」 想起?来臣至今为当初的誓言,坚持茹素,秋东的声音也缓和下来: 「吾去去就回,你先?叫人把药温着,回来再喝也来得及!」 其实就连心腹都不晓得福王去城外究竟所?为何事,可见福王闭目养神,不愿多言的样子,两人也不敢多问。 直到?他们的马车停在城外十里?亭,见着明?崇俨与什么?人送别后,独身往长安城方向赶。 随后,便见自家殿下,轻轻松松单手拎起?了那把平日里?由大力士扛着的长刀。 冷冷的留下一句「在这儿等着,别多事」,灵巧的跳下马车,挡在了明?崇俨马车前进的路上。 两人:「……」 两人当真?是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简直让他们直到?生?命终结,都无法忘却。 秋东站在大路中间,并未做任何遮挡,大马金刀拦住了明?崇俨的马车。 车夫以为遇上了劫道儿的,并不十分害怕,甚至觉得劫匪很?不长眼,竟然劫到?明?天师跟前,真?乃自取灭亡,只转身与马车中的明?崇俨说了一声。 明?崇俨伸出脑袋,正想抽出令牌恐吓一番,谁知就见着了扛着大刀的福王! 秋东朝明?崇俨勾勾手指,语气?不咸不淡: 「下来,吾有事与你商议。」 明?崇俨并不觉得福王当真?会对他怎样,再憎恨他又如何?最多像上次那般,掌嘴打板子而已,只要他明?崇俨一日不死,迟早有讨回来的机会! 因而他下马车下的很?利落。 站在福王两步之外,正想问问福王,唤他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哪料到?福王根本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直接举起?大刀,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一刀下去,竖着将?明?崇俨噼成了两半儿。 明?崇俨此生?听?到?的最后声响,似一阵雁鸣。 车夫:「!」 两个心腹:「!」 现场唯一淡定的只有秋东。 一摆手,心腹上前,将?明?崇俨的车夫牢牢控制住。 秋东将?他的雁鸣刀,面无表情,仔细擦拭干净,放回马车中,才对目光炯炯有神的心腹道: 「勿要惊动旁人,原路返回。入夜时分,本王自会回去。」 若这话是在一刻钟之前吩咐的,心腹都会担忧他家脆皮王爷的安危,迟疑片刻。 然而此时此刻,心腹唯有挺胸收腹,夹紧屁股,大声应喏,严格执行?命令。 待到?入夜时分,长安城开始宵禁,街上武侯巡逻。秋东在夜色的掩映下,将?明?崇俨的尸体,挂在南城门口附近的一处歪脖子树上。 然后悄无声息回到?福王府。 心腹在府中等了半夜,见他毫髮无损的回来,还以为他家王爷傍晚便回了城呢,见王爷再无吩咐,便安心去歇息。 结果第二日一早,城门才将?将?打开,一道消息便跟长了腿似的传遍了长安城一百零八坊—— 明?崇俨明?天师被人一刀毙命,挂在南城门外的歪脖子树上! 等消息越传越逼真?,便有人说,明?崇俨是被大力士从头到?脚,一噼两半儿。且有禁中高手相帮,才能在宵禁后,将?人挂在城门外,还不叫城门官察觉。 一时间,长安城数得上名号的大力士,都被列为了怀疑对象。值得一说的是,福王府中那个只会哄着福王瞧他舞刀的大力士,早已被机智的长安城百姓剔除在怀疑之列。 因为那大力士只有一股子蛮力,杀人手法还达不到?杀死明?崇俨的那位,干净利落。 第576页 明?崇俨并非无名小卒,他被杀人分尸,连在温泉宫的天后和天帝都惊动了。两人并不很?在乎明?崇俨的死活,但人尽皆知,明?崇俨身后的主?子是他们,滥杀明?崇俨,就是在啪啪打他们的脸,挑战帝后的权威吶! 于是命令沖温泉宫出来,大理寺,长安令,连同万年县令联合,将?长安城掘地三尺,务必要在五日之内,找出明?崇俨一案的兇手。 来臣抚着胸口,跟秋东说起?外面这些?传言,脸色煞白?道: 「长安城中竟有如此兇徒,主?子您近日便在府中耍乐吧,在兇手未归案前,万不可随意出门吶!」 秋东应的可好了,抓一把金瓜子让来臣拿去玩儿,安抚道: 「这是自然,有命才能继续耍乐的道理,吾还能不晓得?你且安心,这段时日,咱们便在家招待客人。」 想必接下来,会有很?多人想从他这儿得个说法。 来臣不知主?子所?想,连连点头: 「您放心,奴定叫下头的人仔细採买,要客人们感到?宾至如归。」 唯有亲眼见证了昨日一幕的两个心腹,才真?是存了一肚子好奇。好不容易见四周无人了,才压低声音道: 「殿下,您昨晚是如何进城的?」 难道真?如禁中传说那般,自家殿下会飞檐走?壁的功夫不成? 秋东抓了一把金瓜子朝下扔出去,赏赐戏台上的戏班子,实话实说: 「从城门走?进来的。」 飞檐走?壁也不是不行?,但半遮半露,才能达到?他想要的震慑效果。 这一年来,他频频接触朝中大小官员,府中库房都快搬空了,难道真?是为了吃喝玩乐? 他有那么?傻吗?想悄无声息进个城,并不需要太大功夫。 往常,那些?人与他之间,只是简单纯粹的利益关系,可此次事件后,他们想必很?着急从他这儿得到?肯定的答案吧。 不过这件事最让秋东没没想到?的地方,在于他认为的那些?「纯粹利益关系」的城门官们,竟然在例行?审问中,并无一人向朝廷透露他那夜曾进过城门。 于是,这件案子,便在很?多人心知肚明?的包庇下,成了一桩悬案。 然而温泉宫里?的天后并不如此想,在找不到?兇手的前提下,天后认为最有可能的嫌疑人便是太子李贤。 因为李贤常在东宫,当着下属的面,说些?对明?崇俨「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话,且在明?崇俨死讯传出的当日,李贤在东宫大摆宴席,叫了舞乐班子,通宵达旦庆贺。 更有甚者,天后很?怀疑明?崇俨曾经对她说「太子不堪承继,英王李显貌类太宗,相王李旦相最贵」的话,叫人传到?太子耳里?了。* 也只有太子命人动手,才能不留痕迹,即便留了痕迹,下头的人也不敢真?的查到?太子身上,可不就成了一桩悬案嘛! 因此,天后命人将?太子传去温泉宫,严厉问责,追问明?崇俨究竟是不是太子派人杀害的! 谁知李贤也是个脑后生?反骨的,当即哈哈大笑,痛快承认了天后的指证,还反问天后: 「不过一术士耳,难道比英王妃,比常乐公主?更尊贵?英王妃还是您亲儿媳吶,她去了也没见您如此大动干戈!那术士究竟有何本事,能叫您如此恼怒,连亲生?儿子,一朝太子都迁怒上了? 他口出狂言,诬您名声,辱阿耶清誉,您不好下手,免得叫人生?出怀疑。儿替您出手,难道不是好事一桩吗,您今日之脾气?,究竟所?谓何来?」 总归等秋东听?到?消息时,太子已经被天后赶回东宫禁足思过了。 且太子此番思过,坊间隐约知道一二内情,都在极力贊太子之魄力,好似在太子身上,终于要重现太宗在世时天可汗的威名啦! 秋东:行?叭,正愁在耶娘跟前,找谁去背锅呢。 毕竟狄仁杰已经找上门,暗示秋东自首吶! 第169章 谋反 169 要说秋东干的这事儿吧, 并?不?是多隐秘,当然了他本也没想太隐秘, 狄仁杰能查到他身上来属实不算出乎意料。 狄仁杰也是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嚣张的歹徒了,他是怀着一丝好奇,用请教的口吻问秋东: 「坊间素传殿下是宗室中少有至纯至孝,待陛下与娘娘体贴至极之人,可臣瞧着您大喇喇做下此事,甚至连收尾都潦草的很,明?晃晃挑衅天后娘娘权威,又是为何?」 秋东示意狄仁杰吃橘子, 面上表情淡淡的, 反问他: 「难道如明?崇俨那般奸佞小?人, 放纵他继续在?陛下与娘娘身边进谗言便是对的吗?」 狄仁杰却也不?傻,见福王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 但有时候避而不?谈,也是一种态度,他很快便明?白了。 「您是因英王妃赵氏之死, 方才愤而斩杀明?崇俨, 藉此向娘娘表明?您的态度?」 赵氏因何被牵连囚禁, 在?有心人眼?里并?非秘密, 何况狄仁杰这种人精。 如此想来, 福王殿下也没预料到, 长安城内那些隐在?暗处的傢伙们, 会集体沉默, 并?主动帮殿下将尾收的干干净净, 以至于天后娘娘的人都查不?到兇手,最后将怀疑的目光放在?太子殿下身上。 当然了, 在?此时尚年轻的狄仁杰想来,不?论是太子殿下,还是福王殿下,都是天后娘娘亲子,不?论天后娘娘认定此事是谁做的,也不?论是哪位殿下主动出面担下此事,结果都是大事化?小?。 第577页 毕竟在?明?崇俨和亲儿子中?间做选择,还用犹豫吗? 秋东见狄仁杰这样,便知他已?然想明?白了。丝毫没有犯罪嫌疑人被抓当场的尴尬,很是坦荡的问: 「狄大人慾如何呢?」 狄仁杰并?非死脑筋,不?是一心追求和维护律法正义,认定福王殿下擅杀明?崇俨不?符合律法程序的犟种。他只?是忽然对传闻中?一心吃喝玩乐,无心政事,宗室中?最没有权势欲的福王殿下,有了全新认识而已?。 这位殿下,当真是含而不?露,隐而不?发,然而利剑出鞘,定能一击即中?。 「下臣并?非此案主审,不?过是偶然得了些线索,上门询问一二罢了,多有打扰,这就告辞了。」 秋东见他这般,很有兴致邀请道: 「狄大人有空上家来耍。」 至此,在?太子殿下已?然认罪的前提下,天后娘娘虽生气,令太子禁足思过,连狄仁杰这种脑瓜子好使的聪明?人都认定,明?崇俨之死,到此为止了。 便是东宫太子,也认为在?这一回合的战斗中?,是他胜了母亲,颇觉解气。 唯有秋东,这个向来没长在?阿娘身边的孩子,最是了解她阿娘的性子,认定此事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因而他没耽搁,去温泉宫找到阿娘,直截了当道: 「明?崇俨一案,是吾做的。」 武后先是一愣,再是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良久,一切情绪恢復平静,她问: 「阿娘一向认为,众多子女中?,唯你最能理解阿娘的志向,如今瞧着,连你也要反对阿娘吗?」 秋东摇头,坐在?武后对面,腰背挺直,眼?神清明?,语气虽不?大却很坚定: 「吾反对的向来不?是阿娘,而是触及吾底线的行事方式。」 明?崇俨行事,触及到了他的底线,英王妃赵氏的死状,也触及到了他的底线。所以他用自己?的方式,让明?崇俨付出了代价,而同样的,他直截了当告诉武后: 「您知晓的,吾并?非心怀天下之人,在?乎之人统共也就这么?几个。若你们用合情合理的手段争夺,吾无话可说,两?不?相帮。可若再有三嫂那般事发生,死的可就不?止一个明?崇俨了。」 秋东说罢,也不?等武后表态,直接起身道: 「天色不?早,不?打搅阿娘,您早些歇着吧。」 好半晌,武后撂下手中?硃笔,喃喃自语: 「到底是小?孩子吶,世间哪有那么?多光明?正大,非黑即白的事情?若人人都追求一个合情合理,那太宗皇帝当年也不?该发动玄武门之变,更没有大唐如今的光景。」 罢了,到底是小?孩子脾气,虽则明?崇俨一案背后的真兇让她有点惊讶,可也仅限于此了。她的谋划,并?不?会因福王这番话就发生任何改变。 武后意志力坚定,可她到底是没想过,她眼?中?的小?孩子,其实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早就成长起来了。 在?她与人密谋的时候,秋东也料到她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吓退,因此也没闲着。 临近年关,整个朱雀大街上都喜气洋洋,商贩们用各种彩头吆喝吸引客人,衙门在?做封笔前的最后准备,朝野上下都放松警惕,预备回家过个好年之时,朝中?发生了一件堪称捅破天的大事。 起因是有人向武后暗中?举报,言及太子李贤密谋造反。 从明?面上看,武后作为太子生母,自是不?能相信此等骇人听闻的荒谬言论,先命人将告密之人秘密看押,然后为了证明?太子清白,亲自带人,连夜去搜查东宫。 然而,事与愿违,竟真的从东宫马房中?搜出数百具铠甲,证实了太子确有谋反之心。 这并?非小?事,没法儿瞒着陛下,当然了,武后也没打算瞒着陛下,因此当夜便将事情禀明?圣上。 发生此等大事,温泉宫连夜召集大臣商议此事,整个长安城夜里都不?平静,街上巡夜武侯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带动的坊市也隐约捕捉到一点不?详气息。 然而此等大事,却未有人前往福王府通报福王这个南衙十六卫统领一声,很难说究竟是所有人都将他遗忘了,还是有人想将有些消息故意瞒着他。 但在?如今的长安城中?,许多事不?过是秋东想不?想知道罢了。 秋东站在?阁楼上,眺望温泉宫方向,夜风吹起衣摆,无人知晓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因为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他,并?未急着动身。 等他到温泉宫时,远远地?便听到了里头闹哄哄之声,甚至还有拳脚相加的动静。 秋东对此见怪不?怪,朝臣大多继承了孔圣先贤之志,在?言语说服和动手说服之间,来回切换自如,大朝会上还有御史一言不?合互相扔靴子的举动吶,何况如今涉及太子谋反,没上演全武行都是斯文的。 他劝急急迎上来,眼?里闪着泪光的太平: 「阿姐莫哭,有吾在?。」 这一劝,太平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往下掉,握住阿弟的手,语气哽咽道: 「骨肉至亲,何至于此?」 秋东很温和的掏出帕子给太平擦眼?泪,没说话,轻轻拍她后背。 这种事要怎么?说呢?李贤谋反,何其可笑? 连一向天真的太平都知晓里头有猫腻,且猫腻和自家阿娘有关,难道满朝堂的人精都是傻瓜吗? 朝臣怎会让阿娘的谋算得逞?可阿娘的计谋虽粗疏,但奈何她将太子抓了现行,手里确实握有太子谋反的证据,这一点上,朝臣们也很被动,因此里头才会吵作一团。 第578页 等太平情绪稳定些,哑声与秋东道: 「阿娘已?命人连夜将东宫诸人捉拿下狱,薛元超等人为阿娘张目,主张依法处置,警示天下。另有许多朝臣认为此案疑点颇多,需细细查清楚再说,双方各执一词,已?经打起来了。」 此刻,整个温泉宫里亮如白昼。 秋东握着小?皇姐的手,带人往里头走,不?时与行色匆匆的朝臣擦肩而过,显见众人此刻都不?轻松。 「二兄呢?」 「二兄自打被阿娘着人押至阿耶面前,便一言不?发,吾瞧着他颇有些心灰意冷。」 太平只?要设身处地?的想想,便觉二兄实在?可怜。就因他排行第二,承接了大兄的太子之位,便在?失去庇护他的大兄的同时,也失去了阿娘。 秋东点点头,牵着她往里走。 正好听见有朝臣义正词严,慷慨激昂道: 「私藏兵甲,形同谋反,太子身为一国?储君,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如今证据确凿,人赃俱获,还请陛下速速下令,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秋东便是这时候,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脚将说这话之人踹翻在?地?,那人当场吐了口血,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众人惊! 瞧瞧那健壮的能拉开两?石弓的大臣,再瞧瞧恨不?能走一步喘三喘的福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 皇帝倚在?榻上,只?冷冷瞥了一眼?,摆摆手,便有内侍拖死狗一般将人拖了出去。 然后叫人给福王看座。 秋东没瞧武后惊讶的眼?神,想也知道是武后拦了给他报信之人。 对于他能出现在?此,武后多少是有些惊诧的,不?过她的情绪收敛的很快,当下便做出没事人样子,露出悲伤难过表情,好似真的被太子谋反一事给打击到了的母亲。 秋东不?去打断她的表演,先去瞧阿耶的身体,见他虽面色难看,但精神头还算可以,才在?他下首坐下,凉凉扫视一圈儿殿内众人。 「说啊,不?是都挺能说的吗,哑巴了?」 众人是被他方才的彪悍给惊住了,好好的二品大员,他一脚就给踢废了,究竟还有没有留住一条命都不?晓得。眼?瞧着陛下和娘娘也不?会因此便惩治于他。 往日只?觉这位王爷是个万事不?管的病秧子,如今瞧着哪里病弱啦?简直是大力士吶! 大家争权夺利,是为了更好的享受荣华富贵,没了命,可就什么?都白搭啦! 因而,哪个都不?愿先开口,惹这混不?吝的主儿! 没错,不?管哪方人马,都在?心里不?约而同,给福王殿下贴了个标籤——混不?吝。 但秋东却一改往日万事不?掺和的做派,强势道: 「既然你们不?说,那本王姑且先问上一问。吵了半天,都说太子谋反,证据确凿,动机呢?动机是什么??」 无人应答。 秋东冷嗤一声: 「阿耶自来身子骨弱,如今风疾愈发严重,到了不?能处理政务的程度,朝中?大事几乎全部需从东宫过一道手,阿耶对太子的看重举朝皆知。这种情况下,太子谋反,吃错药了吗? 说句大傢伙儿都不?敢讲出口的,阿耶还能在?人间享几天福吶?太子只?需安静等待一段时日便可名正言顺登上皇位,即便他吃错药了想谋反,总不?能东宫属官全部吃错药昏了头跟着他乱来吧?反正几百幅铠甲,太子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就悄无声息藏去东宫的吧? 再有,在?东宫上下全部昏头的前提下,谁来给本王讲讲,我堂堂大唐储君殿下,究竟是打算如何仅靠几百幅铠甲谋反的?当南衙十六卫,北衙禁军都是死的吗?人手呢?计划呢?同谋呢?」 这些事当然没人能解释清楚,若不?然双方也不?会在?御前争执起来。 当下便有人出列道: 「殿下所言有理,可您也没法儿解释从东宫搜出来的几百幅铠甲吧?证据摆在?面前,解释不?清,太子殿下便是有谋反嫌疑吶!此事必须给陛下,给朝臣,给天下一个交代!」 「你想要什么?交代?」 「殿下何须如此恼怒,下臣虽不?知太子殿下缘何生出了谋反的心思,可据太子殿下男宠赵道生招供,太子殿下对陛下与娘娘心存不?满已?久,那明?崇俨一案,便是太子殿下令人做的,原是明?崇俨在?陛下与娘娘面前,数次为英王与相王说话,惹得太子不?快。 当然,如此也不?能证明?太子殿下有谋反之心,可据那赵道生言,太子殿下不?知从何处得知,明?崇俨对娘娘说过相王与英王更有帝王命格的话。 想必,这点很能证明?,太子殿下并?不?清白了吧?」 此话实在?牵强附会之极。 但武后却在?此时点头,开口证实此事: 「没错,明?崇俨自称精通相面之术,这点陛下也是知晓的,他曾言相王与英王比太子更具有帝王相,吾当时便想叫人将他赶出宫去。可念在?他能为陛下缓解风疾的份儿上,硬是生生忍下此事,只?训斥于他,如今想来真是大错特?错吶!」 说的再义正词严,也改变不?了她亲自作证,要把亲儿子给证死的事实。 秋东不?耐烦摆手: 「这都是莫须有的推测,证据呢?证人呢?勿要将一派胡言的东西当证据,拿出来煳弄事儿,那什么?男宠赵道生,无中?生有,给谁头上扣屎盆子呢? 第579页 朝中?大事全部託付于太子一身,很多事太子还得现学,每日花在?政务上的时间有足足十个时辰,说是夙兴夜寐也不?为过,人熬瘦了两?圈儿,连吃饭的功夫都腾不?出来,本王去寻二兄说说话,都得在?处理政务间隙吶! 就这,你给本王说太子有闲心养男宠,有闲心和男宠声色犬马,还能让男宠知道如此隐秘的事?他要在?每日仅有两?个时辰的休息空挡里,还能睡完女人睡男人,本王可真要敬佩他一场!」 秋东严厉的看向说话之人: 「太子每日饮食起居,都有起居录可查,见了什么?人,处理了哪些政务,花费多少时间,处处皆有凭证!若再拿此种构陷的玩意儿出来说事,便也一併?去外?间躺着吧!本王要的是证据!切切实实的证据!」 证据当然是拿不?出的,不?过朝堂这地?方,怎么?说呢,只?要确定了上位者的心意,该讲证据的时候,自然有无数证据等着你,该胡搅蛮缠的时候,也没人会含煳。 当下便有人道: 「那福王殿下意下如何呢?若太子殿下能证明?他的清白,自然皆大欢喜,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些东西的来歷,他究竟是在?包庇什么?人?难道不?令人起疑吗?」 还有人帮腔道: 「殿下言外?之意,是有人诬陷太子殿下,照您这般说,太子殿下何其煳涂,才能叫人将数百幅铠甲藏于东宫而一无所知?如此储君,可非一个失察之罪能解释的,谁敢放心将大唐江山交到他手里哪?」 秋东懒得和他们费口舌,直接问黯然垂泪的阿娘: 「既是有人向您告密,又是您亲自带人找的证据,那您意下如何?」 第170章 废太子 170 听闻秋东问武后的意见, 众人便将视线投注在武后身上。 秋东见她用帕子擦拭眼角,看一眼垂眸不语的阿耶, 轻声道: 「此?等大事,吾一介妇道人家做不得主,还是由陛下圣裁吧?」 说着便悄悄拽皇帝衣袖,眼神好似在说「您定然不会叫我们的孩子受到伤害,我相?信您」一般,真真是做足了好母亲的样子。 至于有几人相?信她如今真的还存有一副慈母心肠就不好?说了。 皇帝抬眸,顺水推舟道: 「太子李贤,自来?孝顺有加, 朝政上并不曾有过错, 此?次事件又证据不足, 不若将?收缴的铠甲销毁,案子交由大理寺继续查, 太子当牢记此?次教训,日后行事更为?谨慎才是。」 话音才落,便有人站出来?反对?。 「陛下!谋反要案, 人证物证皆在, 您如此?轻拿轻放, 是要天下人效仿吗?可?有想过如何向李氏列祖列宗交代, 如何向天下交代?」 「陛下不可?!」 「陛下三?思!」 有反对?的自然便有支持的, 双方当即又吵成?一团, 事情再次回?到原点?。 皇帝并不意外朝臣的态度, 偏头问武后: 「事已至此?, 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武后面露为?难之色: 「陛下您向来?知晓吾之心意。」 奈何皇帝态度这回?异常坚决, 定要武后给个回?復不可?: 「即便你我夫妻同心,可?在此?等大事上, 还是有商有量来?得好?,免得日后互生?怨怼。如今儿女们都在,朝中诸公也在,说说你究竟是如何想的,也叫大家来?评评你所言究竟有没有理。」 武后做足了姿态,视线从大臣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哭红了眼的太平身上,泫然欲泣。 太平受不了阿娘如此?恳求的目光,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 秋东抢先一步道: 「阿娘您直言便是,想来?以您母亲和天后的身份,不论说什么吾等都能理解。」 那?才怪。 满朝上下不知多少人不能理解武后一心要置太子于死地的态度。 事已至此?,武后便露出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道: 「太子李贤,为?人子心怀谋逆,此?乃不忠不孝,理应大义灭亲,不能赦免罪行。」* 这话何其歹毒,可?谓是没给太子留一点?儿生?路,哪怕是对?武后的心思早有察觉,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的皇帝,也不由将?目光深深的停留在她身上,好?似要看出个洞一般。 皇帝一字一句,宛若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 「那?依照灵运的意思,此?案该如何处置?」 武后愣是感受不到压力一般,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念及太子以往功绩,废为?庶人,幽禁于长安城府邸中,收缴上来?的铠甲命人于天津桥焚毁,昭告天下,警示世人。」* 这是意志坚定要废太子了。 秋东发现阿耶气的手都抖了,还得不动?神色的藏进袖中,嘴唇惨白惨白的,好?半晌只说了一句话。 「你,好?狠的心吶!」 谁说不是呢,即便是支持她的大臣,心底未尝不觉得她狠辣。 秋东怕把人气出个好?歹,上前握住阿耶的胳膊,帮忙摁压,都是跟孙道长学来?的招数,也不知是不是起了效果,感觉阿耶的手不那?么抖了。 这才问跪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太子: 「二兄认为?呢?」 李贤生?来?是个硬骨头,自来?不会讨阿娘欢心,与阿娘关系也不若其他兄弟姊妹亲密。 此?时也没有服软的想法,红着眼眶,愧疚的看了一眼阿耶,用看透一切却带着愤恨的眼神注视阿娘,一字一顿道: 第580页 「天后娘娘当面,李贤,认罚,不认罪!」 连阿娘也不认了。 皇帝直接被李贤这话给刺激的晕了过去?,在闭上眼之前,只挣扎着说了一句: 「太子,禁足东宫,无诏,不得出。」 此?情此?景,于皇帝而言,与妻离子散又有何异? 皇帝一晕倒,太医诊断万不可?再受刺激,再劳累。太子又是戴罪之身,朝政大权肉眼可?见的要全部落在武后身上了。 众人见状,便对?陛下的身体状况有了大致猜测,立即心思各异—— 想保太子李贤与天后抗争的,想支持天后的,以及想趁着陛下还活着,顺势而为?换个与天后关系更为?融洽的太子过度一下的。 秋东站在阿耶床前,一打眼便将?众人心思看了七八分。 矮下身,握住阿耶手掌,听他艰难道: 「好?孩子,一切便交给你了。」 「是,儿会看着办的,阿耶您放心。」 有了秋东这句话,皇帝终于阖上眼睛,发出了沉重的唿吸声。 父子两对?话没头没尾的,有心人只疑惑一瞬便不再多想,毕竟陛下与福王殿下父子间有多腻歪,满长安城人尽皆知。 秋东将?阿耶手臂塞进被子里,起身拍拍小皇姐胳膊,希望她能看开?些,最后视线毫不隐晦的停在阿娘身上。 以往武后多次私下对?人表示,众多孩子中最了解她的是福王。 眼下也没差,秋东知道他阿娘的此?时的心思并不在阿耶身上,而是欲趁此?乱机,快刀斩乱麻,将?太子的案子处理了。 当然了,秋东不会再去?劝说阿娘让她改变主意,因为?他阿娘向来?不是能轻易被人说服的。 于是他只是在出宫前,抢在阿娘前面,私底下命南衙十六卫将?太子密不透风的保护在东宫里。 同时一道道密令从长安城传出去?,天下五百七十四个折冲府的兵力,进行了隐秘的调动?,以防万一。 面上,他不动?声色,辞别阿娘,亲自护送小皇姐回?公主府。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经过一夜喧嚣,太平疲惫的揉揉眉心,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感觉脑袋都快炸开?了,强撑着精神道: 「阿弟,二兄不会有事吧?」 虽然阿耶那?道诏令瞧着是暂时护住了二兄,可?太平觉得她已经看不懂阿娘了,难保阿娘不会暗中对?二兄下手。 秋东很笃定道: 「会没事的。」 想了下又叮嘱: 「近日宫内不安生?,阿耶那?里有吾盯着,你勿要进宫了。」 太平对?阿弟很信任,闻言答应下来?,又不放心道: 「二兄那?里你有空多劝劝,叫他勿要过于刚正耿直与阿娘对?着干,自来?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并非坏事。」 我晓得。 但这道理秋东晓得没用,太子做不到,他不会在这种事上对?阿娘妥协,何况还是明?知阿娘故意陷害他谋反的前提下。 能忍下这口气之人,天下间绝无仅有。 秋东离开?公主府,前往东宫的途中想,或许阿耶也是知晓这一点?,才会提前做准备,将?一切交给自己来?处置吧。 撩开?车帘问:「情况如何了?」 一个让来?臣觉得面生?的侍卫恭敬回?道: 「天后娘娘命三?司火速提审太子殿下,定要案子尽快水落石出。三?司之人被十六卫挡在东宫外不得进,双方在东宫前发生?了冲突,天后娘娘听闻消息,正从温泉宫赶往东宫。」 「如此?也好?,省的还要去?温泉宫一趟。」 侍卫也不敢问殿下,如今情形,整个长安城都不安生?,连坊间百姓都感受到了这股危险的气息,无事绝不出门,究竟哪里好?了? 当然了,眼下还能觉得好?的怕是只有秋东一人。 等他到达东宫,正好?与阿娘的车架撞了个正着,下车见礼时,瞧着阿娘的面色不是很善就是了。 武后深深的瞧了这个儿子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令一众人等退下,转身进了东宫,冷冷道: 「跟上。」 也好?,正好?有些事情得看看二兄自个儿的意见。 一路行来?,东宫人人自危,僕从们远远地朝两人跪下行大礼,瑟瑟缩缩,好?似一夜之间,繁华热闹的东宫便萧条起来?,连空气都带着沉默的味道。 见阿娘想去?议事堂,秋东默默快走几步上前,给她引路。 「去?柳池吧,二兄心情不郁时喜欢在那?边垂钓。」 武后脚步一顿,随即沉默跟上。 李贤见到两人,面上毫无异色,可?见已经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仰靠在榻上没起身,叫两人随意坐,话里话外难免带出几分刺: 「臣戴罪之身,身无长物,便不招待天后娘娘了,您自便吧。」 说着一拉鱼竿,拽上来?条巴掌大的小鱼,又被他重新扔进池子里。 秋东亲自动?手,拎起石桌上的茶壶给三?人斟茶,不过谁都没心情品。 武后站着没动?,居高临下看着这两个二儿子,也不与他们绕弯子,一指外面守着的南衙十六卫,语气沉沉道: 「福王此?举,所谓何意?是打定主意要为?了太子,与吾这个阿娘作对?到底吗?」 秋东不回?她,坐在石凳上,手中把玩茶盏,反对?半躺着,好?似了无生?趣的太子道: 「事已至此?,阿娘的目的一目了然,二兄的想法呢?这里就咱们三?人,吾也将?话往透亮了说,这李唐天下由太子继承,天经地义,若二兄还有一争之心,吾自当竭尽全力辅佐。」 第581页 武后不满的瞪秋东。 但眼下,她也反驳不了小儿子的话,纵观史书?,有表弟抢表兄天下的,有岳丈抢女婿龙椅的,有内侄继承姑父天下的,可?自来?没听说哪家媳妇儿继承丈夫天下的。 何况,对?如今的她来?讲,对?天下,对?皇位,也只有一个模煳的概念,她想的是立一个软弱的太子,待陛下百年后,通过太子是掌控朝政而已。 所以,李贤身体康健,人又聪慧,处理朝政得到人人夸赞,便与她的利益不符,她想换掉李贤。 显然李贤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两年来?,阿娘对?他的不满与日俱增,直到此?次栽赃他谋反,才真正叫他心灰意冷。 秋东便听他道: 「上百幅铠甲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天后娘娘亲自带人搜出来?的,此?事若不了了之,日后李氏如何服众?要么本王真的谋反了,要么是天后娘娘栽赃陷害亲儿子,总要给天下人一个说法的。 既如此?,这一步,本王退了。」 事情若真想不了了之,有的是法子,绝非太子说的极限二选一。秋东听他这么说,心底便对?他的选择已经有了数。 果然,就见二兄缓缓起身,放下鱼竿,整理衣冠,跪在阿娘跟前,认真的磕了三?个头后,仰头道: 「此?案真相?究竟如何,你我母子心知肚明?。吾自认对?阿娘孝顺有加,仅有的争执也是在公事上,可?阿娘出手,欲置吾于死地。 今日如了阿娘的愿,日后你我母子之情一刀两断,上穷碧落下黄泉,死生?不復相?见!」 然后在武后的怔愣中,缓缓回?了屋,只远远留下一句——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屋门紧闭,可?李贤的声音一直在两人耳边回?旋。 一时无人说话,好?似连周遭的蝉鸣都聒噪起来?,让人血液一时沸腾,一时又凝结成?冰。 秋东主动?打破这份迟滞,低声道: 「阿娘,您的意思呢?」 武后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坚定又清明?,不改此?前在温泉宫的态度: 「太子家眷贬为?庶人,择一府邸圈禁,无诏不得出!」 秋东不同意。 「前太子李忠被贬为?庶人,迁居黔州,最后怎么死的,阿娘心知肚明?。如今又让二兄一家留在长安城圈禁,您是想二兄步李忠的后路吗?」 「那?你想如何?」 「让二兄出家吧,如玄皇叔的终南山,很适合他。此?前我命人在终南山下搭建了几座茅草屋,平日供孙道长给山下百姓瞧病用的。 叫二嫂带着孩子住那?里,也有人照应。当然,您不放心可?叫人从旁监视。」 好?半晌,武后不知想了什么,冷冷丢下一句「随你」,便大步离开?。 秋东将?这个决定告诉二兄时,对?方接受的很快,惨然一笑道: 「这比我想的好?太多了,这就走吧!」 于是,太子李贤什么都没带,当日便被阿弟福王亲自陪伴,送上终南山。 随着秋东和李贤的离开?,守在东宫四周的南衙十六卫禁军全部撤离。 消息逐渐传开?,朝中人心惶惶。 而终南山隐蔽处,李弘与妻子携手,做了一桌家常饭菜,衣着朴素,笑容温暖,站在院门口,对?已经傻掉了的二弟张开?臂膀。 「此?后你我兄弟二人要比邻而居,粗茶淡饭喽!」 第171章 冲突 兄弟几个乍然重逢, 大喜大悲下?,自有说不尽的话。秋东带上山的一斤酒被三人嚯嚯干净, 也不知是真醉了,亦或者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弘与李贤一人抱着秋东一条腿,坐在地上鬼哭狼嚎,说?一些放在长安城绝对要被三司会审的话。 秋东万分嫌弃,觉得?两人是故意把噁心的眼泪鼻涕往他身上抹。 一手一个,从后脖颈处将人拎起,正寻思往哪儿塞呢,大嫂及时出现, 温声道: 「随吾来吧, 叫躺着歇歇, 吃了醒酒茶一会儿便好。」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申国公高家。 已故高士廉作为?申国公, 长孙皇后?亲舅,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给子孙留下?数不尽的余荫, 让高家在长安城地位超然。 然而今日, 高士廉第四子, 左卫将军高真行对着家中一众子弟, 冷着脸下?令: 「那个逆子还守在东宫?去将那个逆子给我捉回来!」 逆子自然说?的是在东宫担任典膳承, 负责前太子李贤膳食的高政。 高政虽然官职不高, 可绝对是李贤的忠实拥趸, 对李贤忠心耿耿, 这在高家并?不是秘密。 此前高家对此乐见其成?, 可眼下?太子李贤被废,高政的存在, 以及他表现出来的不识时务,就让高家格外尴尬起来。 高真行心里已然有了决断,因?而面上还算镇定?,其他小辈却很是心慌,有人不由?出声道: 「四叔,废太子的旨意已然传遍长安城,东宫不知得?有多少人跟着陪葬,政阿兄此刻处境尴尬,不若我们兄弟几个这便去直接将人绑了,连夜将之送回老家躲几年?」 他们是怕高真行因?为?父子关系,意气用事包庇高政,进而连累全家,才抢先提议。 然而高真行另有打算,并?未就此答应下?来,反而摆手道: 「按我说?的办,先将人带回来。」 第582页 晚辈们也不敢违背高真行的意思,只?能不情不愿的去了。心想?四叔这里说?不通,回头得?好好劝劝政阿兄,若政阿兄自个儿同意回老家避风头,四叔也无?可奈何。 总归政阿兄只?是个小小的典膳丞,对废太子的事参与不深,依着高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如此处置,高家留在朝中的子弟不过是在陛下?和娘娘那里遭受些冷待罢了。 尚在能承受的范围。 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高政丧头丧脑的跟着兄弟们回来,让小厮去院中给他收拾行李,感谢了兄弟们苦口婆心的相劝,转头去前厅与父亲辞行。 他话还未说?两句,便被早有准备的父亲高真行一刀刺上喉咙。 这且罢了,好似生?怕他还有活命的机会,根本不给高政反抗的时间,他五叔高审行又在他腹部补上一刀,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大伯家的堂哥高琁便砍下?了他的脑袋。* 高政生?命的最后?一刻,甚至连不可置信,多余感受疼痛的时间也没多少,更没机会问父亲一句为?什么。 这且不算,高真行甚至不许高家发丧,吩咐下?人: 「将此子尸体丢去衢路。」* 藉此向武后?表明态度。 秋东为?啥能知道的如此清楚? 原因?在于高家子弟中,有人实在看不过去高真行的举止,特意一路打听,找去终南山,找福王求救。 想?请福王看在废太子李贤的面上,出面干预此事,给高政留个全尸。 高氏子弟陈情时,李贤刚刚酒醒,就坐在秋东边儿上,两人商议对二兄家眷的安置问题。而李弘作为?已故之人,避在隔壁院子,隐约听了个大概。 兄弟三简直被高真行的无?耻震惊的瞠目结舌。 秋东还记得?上回在东宫,高政拦住他,告诉他武后?与太子之间的隐忧,言语间高政对他追随的太子全是溢美之词。 「走,下?山!」 秋东恼的很,高真行如此一来,开了个特别差的头儿。 高政究竟有没有罪,所犯何罪,罪当如何,应由?刑部审问过后?给出结论,而非高家这般不问青红皂白,便用残暴的手段致人死地。 高家那般地位权势,高政不过一东宫典膳丞,在高家众多子弟中,既不是最有前途的,也不是最被高家看重的,甚至算的上无?足轻重,高真行依然选择「大义?灭亲」。 让旁人怎么办? 秋东没想?让人为?难,半路就和高家报信的子弟分开走了,一路长驱直入,直抵高家。 高家下?人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惊得?不轻,狼狈跑去给他家老爷报信。 等高真行衣冠不整急匆匆出来迎接福王时,迎面便被暴怒的福王殿下?一巴掌扇在脸上,原地转了两个圈儿,狠狠地吐出颗牙齿才站稳。 高真行被福王打蒙了,捂着火速肿起来的腮帮子,顾不得?疼痛,强压下?恼怒,躬身,口齿不清,说?出的话含含煳煳: 「不知微臣是哪里开罪了殿下?,还请殿下?明示!」 秋东没说?话,沉着脸,又是一脚踹过去,高真行连连后?退四五步,仰倒在地上,一口血吐出来,尝试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 高真行也来了火气,他堂堂左卫将军,长孙皇后?的亲表弟,当年太宗皇帝在世时也对他客气有加,怎么算都是福王爷爷辈儿人了,竟然被福王当着这么多人面儿,毫无?缘由?的痛揍,难道他不要面子的吗? 索性也躺地上不起来了。 秋东懒得?搭理这种煳涂蛋,直接对闻讯赶来的高家二老爷高质行道: 「既然你们高家容不下?忠孝两全的好儿郎,本王便做主?将他带回去葬在终南山下?,与本王的二兄遥遥相对,叫本王的侄子们四时八节送寒衣香火,全了他们这场君臣情分。」 这高家真是越加怕事了,自打袭了申国公爵位的老大高履行受他们表兄长孙无?忌牵连,被贬为?洪州都督,与其妻子东阳公主?远离长安城后?,老二高质行便在小小的主?客郎中之位上一待好多年。 老三高纯行又是个闲散性子,四六不管,以至于高真行这样的蠢货成?了高家顶樑柱。 高质行亲眼见着四弟惨状,哪里还敢反对半个字? 何况四弟与五弟瞒着他行此举,着实吓了他一跳,他也正头疼如何收尾呢,有福王接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即着人带福王的侍卫去衢路寻侄子高政的尸首。 秋东见状,简直对这一家子无?语至极,不愿多停留半刻钟,径直离开的同时,吩咐人去找长安城最好的入殓师,高政的脑袋得?给人接回去,免得?叫他尸骨不全。 紧接着,便从温泉宫传来旨意,皇帝万分鄙夷高真行的品格,除了他左卫将军的官职,贬去睦州做刺史。 高真行只?是人品有问题,又不是蠢,自然猜出是谁将此事告诉病重的陛下?。可福王他是真的惹不起,只?能窝窝囊囊叫人收拾包裹前往睦州。 或许在高真行看来,简直是无?妄之灾。 可叫秋东说?,这便是家底殷实的好处了,即便一贬再贬,还能舒舒服服当个刺史呢。 于秋东而言,高政的死是一件令人心痛之事,可于整个朝堂而言,另立太子才是众人关注的头等大事,与之相比,高政的死活简直微不足道。 要知道自打太宗皇帝玄武门之变后?,李唐皇室便对嫡长子继承制有着一种默契的坚持和执拗。 第583页 到了秋东这一辈中,李唐先后?没了太子李忠,李弘,李贤,按顺序,轮到了英王李显做太子。 这一点上,朝野内外无?人反对。 李显此人,自来被骄纵长大,性子懦弱了些,早前便有妈宝男的趋势,为?了讨母亲欢心,甚至连王妃赵氏的死,也能装聋作哑。 如今做了皇帝,依然唯武后?马首是瞻。 导致整个朝堂只?有武后?的一种声音,这叫武后?非常满意,因?而朝廷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期。 这日,秋东去温泉宫探望阿耶,恰巧与一明丽少女迎面撞上,对方身着内宫女官服侍,对秋东行礼。 秋东便知眼前这位,是阿娘从掖庭宫简拔上来的,上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 秋东打量她,当年上官仪连夜为?阿耶起草废后?诏书,最终被阿耶丢出去堵阿娘怒火之事还歷歷在目。从这方面来讲,阿娘是真的胆大,用起上官仪的孙女没有丝毫迟疑。 上官婉儿不知眼前这位年轻的,容颜近几年越发盛,出行势必引起长安城男女老少围观的福王殿下?,目不转睛盯着她究竟在想?什么。 在上官婉儿想?来,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在福王殿下?如此专注的目光下?,还能淡然自若的。这无?关其他,实在是福王殿下?过分美丽。 于是她主?动?开口解释: 「娘娘命臣来取陛下?的脉案,恰巧陛下?今儿心情好,赏了臣一把玉如意吶,殿下?您来的正正好,说?不得?陛下?瞧见您,午食都该多进些!」 秋东没应这话,反倒问起另一件事。 「太子殿下?可是在阿娘处?」 李显是货真价实的胆小,坊间都传遍了,太子日日在天后?娘娘跟前尽孝吶。说?的难听点,就是天后?的应声虫,天后?说?一他那个太子不敢说?二。 与温和中正的李弘没法儿比,也与聪慧刚直的李贤没法儿比,让人失望不已,实在不能理解陛下?与天后?娘娘那般人物,何至于生?出如此孩子。 上官婉儿好似没听出福王话里的情绪,笑盈盈回道: 「正如殿下?所言,太子殿下?对天后?娘娘的孝心,举朝皆知。」 丝毫看不出是在说?客套话,还是真心这般想?。 要说?太子李显,是真没什么坏心,更没什么野心,顶多就是不作为?了些,可如今的情况他身为?太子,不作为?就是最大的罪过。 提起此事,皇帝也没了逗弄狸奴的兴致,用帕子擦了手,在秋日暖阳下?看着小儿子,忽然另起了话头: 「前儿你城阳姑姑进宫,与阿耶说?起薛绍和太平的婚事,阿耶已是允了的,令礼部着手准备,年后?便可大婚。只?不知阿耶最贴心的么儿,可有了意中人?」 城阳公主?,乃太宗皇帝与长孙皇后?之女,是秋东嫡嫡亲的姑姑,薛绍身为?城阳公主?之子,与太平是再亲近不过的表兄妹。 时人看来,这桩婚事简直是天作之合。 秋东扶阿耶坐下?,感觉掌中握着的手臂瘦弱不堪,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闻听此言低声与阿耶撒娇。 「您瞧瞧您家么儿,这长相,这气度,满长安城哪家女娘能配得?上?谁与您么儿成?亲便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吶,您捨得?叫旁人占您么儿便宜?」 皇帝便听出了他的心思,还是不愿成?亲的。 想?起前些日子如玄阿弟远在江南,命人送来的书信中特意提过,福王身子骨虽瞧着与常人无?异,可总归是从死门关回来的,男女调和于他而言伤身的很,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个儿的子嗣,皇帝便不再勉强他。 瞧着儿子这张能晃花人眼的脸,心里恨恨的道一声天妒红颜。 「罢了,也是你兄长们不争气,待他日,阿耶定?做主?为?你过继个嗣子延续香火。」 这简直是个悲伤的话题,宗室子皇帝看不上,觉得?辱没了他么儿,非他的嫡亲孙儿才能勉强给福王做嗣子不可。 但这些年下?来,他的儿子中,非武后?所生?那些,死的死,圈的圈,没一个有出息的。 武后?生?的老大李弘早亡,自个儿都没留下?个孩子。老二李贤也只?得?了两子,自家都稀罕不够,哪能随手过继出去? 老三李显如今身为?太子,别说?身份敏感不能过继,就算他想?做主?过继也没得?,因?为?李显唯一的孩子,还在韦氏肚子里呢。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李唐皇室如今于血脉上着实不丰,是一件挺令人着急的事,或许唯一能让人感到安慰的是,孩子们都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 秋东见阿耶说?起这个话题颇为?伤感,便出口安慰道: 「将来儿百年之后?,随葬帝陵,长长久久陪伴在您身边,还怕谁少了儿一口香火?您吶,勿要操心这些琐事多保养,康健活着,儿便有享不尽的好日子。」 皇帝轻咳一声,即便面对面,眼睛看到的也偶尔会变成?一团模煳的影子。他还是不能习惯这种状态,眨眨眼,自嘲道: 「世人整日说?皇帝万万岁,可古来哪个帝王能千秋万世的存活于天地间?不过对你嘛,阿耶也没甚不放心的,阿耶的福王吶,生?了一副玲珑心,在哪儿都能把日子过舒坦。」 对福王是放心的,那对其他呢? 秋东叫人摆膳,给阿耶舀了两颗香软又弹牙的虾仁丸子,轻声安慰道: 「听太子讲,韦氏肚子里的孩子再有三月便该降生?了,那可是咱大唐太子的嫡长子,意义?非凡,届时您不得?亲自带着三兄去祭拜祖宗吶?」 第584页 皇帝被么儿逗的多吃了小半碗饭,腾公公差点儿当场给福王殿下?嗑几个响头。 这小半年来,陛下?身子每况愈下?,进饭食都没什么精神,大多靠太医院的参汤吊着,腾公公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也只?有福王殿下?能叫陛下?放开怀抱片刻。 秋东也知道这点,因?而日日进宫陪阿耶用午食。 等陪阿耶在紫宸殿外走一走,瞧着他睡下?了,才往延英殿去。 第172章 洛阳行 这延英殿秋东近日是?真不想来, 若非阿娘特意宣召,他万不想看三兄李显在阿娘跟前的作态。 此前, 内阁精挑细选,专门呈送去东宫让太子批阅的摺子,太子是?看都不看,一股脑儿全部让人?搬到延英殿,还撒娇耍赖道: 「阿娘便当是帮帮儿吧,儿自来不爱文墨,看见这些东西就头疼。」 朝臣虽然怒其不争,但出于维护李唐正统的决心?, 还是?专挑太子在东宫的时间去堵人送奏摺, 当面奏事, 希望太子能争点气。 谁知为了躲避百官,李显白日里直接待在延英殿, 武后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美其名曰「随侍听政」。 实则恨不能将侍茶奴婢的差事都抢了。 秋东自打见过几次那个场景后,便深觉辣眼睛。这不, 他才进殿请安吶, 李显已经亲自动手, 给他斟好了茶, 待他起身, 便亲热的拉他一起落座, 恨不能直接将茶送到他嘴里。 秋东才不要喝呢, 这茶噎人?吶, 他问太子: 「难道三兄随侍阿娘听政, 学来的便是?这些端茶倒水眉高眼低的本事吗?以?前咱们兄弟一处,可是?谁都没?这种习惯的!」 李显听了这话脸都白了, 往武后那边瞧了一眼,见对?方?正垂首处理奏摺,好似不打算搭理这边兄弟两的口?角,才拽住秋东衣摆,眼露祈求之色。 秋东:「……」 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娘把剑架在你脖子上了呢已经! 李显心?想,看看阿娘对?二兄的处置,难道比直接把剑架在脖子上好多少吗? 这边兄弟两不说话,秋东便将视线转到阿娘那头。 只见身怀六甲的韦氏亲自为阿娘呈上一盏软糯香甜的莲子羹,殷勤道: 「这道莲子羹乃儿媳的拿手菜,是?叫人?一大早取了太液池的新?鲜莲子,儿媳亲手剥的,又?亲自盯着火候,文火细细熬了一个时辰,母后尝尝可还合口?味?」 秋东见阿娘对?这种殷勤小意十分受用,被韦氏亲自伺候着用了一盏,还很大方?的吩咐: 「味道不错,叫太子和福王也尝尝你的手艺,你用心?了。」 韦氏得了婆母夸赞,十分愉悦,不用奴婢插手,亲自为秋东盛了一盏,笑盈盈很有长嫂风范道: 「阿弟快尝尝,若觉着味道好,吾便将方?子细细写下?来叫人?送去你府上。」 秋东觉得这莲子羹他怕是?吃不下?的,三兄两口?子的吃食,总叫他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韦氏如今可是?身怀六甲,还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说她和太子不重视,安乐坊的狗都不信。 可稍微有点条件的寻常人?家也不会叫身怀六甲的妇人?亲自煮粥烧菜伺候婆母,放在他们老?李家,偏两人?上赶着做,婆母也享受的很。 双方?愿打愿挨,秋东连说什么都不能,显得他多事似的。 罢了,或许这便是?为常人?所不能为,吃得苦中苦,再做人?上人?吧。 从三兄和韦氏配合之默契,便能看出他为何对?韦氏如此喜爱了。两人?是?为了活命,真能拉下?脸面吶,与韦氏对?比,此前的三嫂赵氏,确实显得和这两口?子格格不入。 秋东放下?杯盏,对?太子道: 「三兄随我出去走?走??」 太子面上一苦,放下?调羹,迎上韦氏担忧的眼神,拍拍她手背以?作安慰,跟着秋东出了延英殿。 兄弟两在大明宫中漫无目的随意走?动,这里是?他们长大的家,如今瞧着却处处充满了陌生感。 好半晌,李显主动开口?问: 「阿弟你是?不是?特别?瞧不起吾?」 不等秋东回答,李显又?道: 「可吾有什么办法呢?大兄身份得天独厚,在太子位上经验十足深得朝臣拥戴,还不是?与阿娘在朝政上发生摩擦,互有输赢? 二兄自小聪慧,博古通今,朝政上手的又?快又?好,身后拥趸成?群,还不是?去终南山出了家?如今轮到吾,可我有什么呢? 既不聪慧也没?处理朝堂政务的手段,又?心?软喜欢听好话,自来最?擅长的是?斗鸡走?狗。 那些朝臣想让吾与大兄一样知人?善任,吾做不到明察秋毫,最?后还不是?被他们摆弄着与阿娘作对??想让吾与二兄一样为朝政鞠躬尽瘁,吾甚至分辨不出他们言语间究竟是?出于何种立场,听了这人?的话便会得罪那人?,不脱下?几层皮,还真没?法儿清楚谁衷谁奸。」 李显的脸皱成?了苦瓜,他朝秋东耸肩,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用深刻剖析自我的嘲讽语气道: 「阿弟吶,吾就是?这样一个平庸,普通,胸无大志,胆小,怯懦,欺软怕硬,浑身充满缺点,想在父兄的庇护下?,锦衣玉食,快乐的做一辈子闲散王爷的人?吶。 如今将吾架在这个位置上,吾不想步上二兄的后尘。远离朝臣,讨好阿娘,是?吾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吾这么想难道有错吗?」 第585页 秋东摇头。 不想死,用尽手段活下?去,当然没?错。 可身为太子,享受了全天下?的供奉,锦衣华服加身,难道不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吗? 若最?上面的人?在其位不谋其政,只顾自身安危和享受,下?面群起效仿,这天下?还能有秩序吗? 可这道理李显难道不明白?不过是?他不想听罢了。 两人?走?在锦绣繁华的花园中,周身被馥郁的香气包裹,可谁都没?法儿享受眼前的一切。 秋东随手摺下?一根枝条拿在手里把玩,随口?问他: 「三兄觉得你能退到什么程度,阿娘将来又?会进到哪一步?」 李显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吾可以?做阿娘手中的傀儡太子,甚至将来做她手中的傀儡皇帝,吾会乖乖听话!阿娘有能力,有才华,有野心?,她想要权利,吾给她。吾相信大唐在她的治理下?,比在吾手中更好。」 秋东几乎是?用讨教的口?吻道: 「三兄你作此判断的倚仗是?什么呢?」 但这话李显没?听懂。 他不解。 「那是?我们的亲阿娘吶,即便吾不学无术也晓得,以?往太后垂帘听政,最?大的阻碍是?皇帝想亲政。可吾心?甘情愿不与阿娘争抢。阿娘今年都多大了,待她百年之后,天下?还是?李唐的,还是?吾子孙的,难道不好吗?」 秋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如今这大明宫对?武后而言没?有秘密,太子这番话,即是?对?他说的,也是?在对?武后表明心?迹。 「你都说了你耳根子软还爱听好话,怎的就确定将来不会有人?撺掇你与阿娘争权,而你又?不会心?动呢?」 那韦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想做傀儡皇帝,难道韦氏将来生了儿子,想让儿子傀儡太子?她自己想做傀儡皇后?永远低声下?气像个奴婢一样服侍婆母? 不见得吧! 李显这会儿却是?十分自信,他为自个儿的将来做了规划并认为前景可观。 「阿弟你讲的没?错,吾承认经常会对?各种诱导心?动,可每每见着阿娘,想想太子李忠的下?场,想想二兄的处境,甚么花花肠子都该歇了。」 行叭,从这一方?面来讲,李显是?真的对?他很自信。 当然了,于眼下?而言,他的自信并没?有错,目前为止,他是?心?甘情愿只想做傀儡太子,韦氏是?心?甘情愿服侍婆母想得到婆母认可,阿娘也是?心?甘情愿做皇后将来做权势滔天的太后,并未有直接取李氏而代之登基为帝的心?思。 如今的李显,用一句话形容—— 强势的妈,病重的爸,短命的大哥和无能的他。 「回吧,天色不早,去瞧瞧阿娘特意宣召吾来究竟所为何事。」 事实上,武后找秋东,只为了一件事。 「你大兄祭日快到了,你亲自去洛阳一趟为他祭奠,将太平一併带上,她是?个念旧的好孩子,前几日在吾跟前提及此事,想将她即将大婚的消息亲口?告诉你们大兄。」 武后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怀念,也有欣慰。 当然了,这不妨碍她想将福王从长安城支走?的目的,她很淡然道: 「祭奠结束,你二人?顺道在洛阳佛寺里为你大兄做三个月法事,再以?你大兄的名义在洛阳街头施粥,好叫他的恩泽得以?延续,这些花用从阿娘的私库里出。」 这个么儿,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她来个出其不意。武后如今的计划中,最?不想要的便是?出其不意,所以?把人?一桿子支出去最?好。 秋东自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为了安抚么儿,武后温声告诉他: 「年后阿娘打算陪你阿耶去洛阳行宫住一段时日,你们或可不必在路上来回奔波,等咱们一家在洛阳团聚也行。」 话是?这么说,但细究内里原因,不过是?各地对?如今朝中局势的不满,加上四处天灾不断,当权者需要巡视天下?,安抚人?心?。 行叭,秋东正想找藉口?出去一趟亲自瞧瞧,毕竟有些事情,从书信上了解到的,跟亲眼所见还是?有差距的,为了万无一失,很有必要亲自走?一趟。 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嘛! 面上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应了下?来: 「那儿这便回去叫人?收拾行李,三日后与阿姐一道儿出发。既然阿姐与薛绍已经定了婚期,是?否叫薛绍同行伴架?」 武后不甚在意,目光已经重新?落回奏摺上,漫不经心?道: 「且看太平的心?意吧,她高兴便好。」 对?于唯一的女?儿,武后很是?宠爱,对?她的唯一期许,是?她能舒心?快乐。 不过太平近些时日的心?情确实挺好。 前往洛阳的路上,有青梅竹马薛绍陪同,又?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阿弟简直神出鬼没?的,经常被各种友人?邀请,有时三五天见不着人?,有时大半夜都不回来。 有时又?连着几天谁的邀都不应,待在客栈跟不认识的过路人?闲聊。 当然啦,就阿弟那副样貌,出门肯定要做遮挡的,若不然只出现?在人?群中,还有哪个猜不到他是?谁吶。 也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太平并不乐意与阿弟携手出游。 阿弟即便是?做过遮挡,旁人?瞧不见他的面容,可那身独有的洒脱气质,光是?站在那里也照样能吸引许多人?驻足,很是?影响他人?出游的心?情。 第586页 秋东被嫌弃了,更加方?便了他暗中行事。 藉此机会,将此前有疑虑的地方?挨个儿过了一遍。当然一切都是?避着人?的,对?他此行真正目的稍有猜测的,仅有紫宸殿内的阿耶。 为了权势,一家人?终归不似一家人?了。 说是?主持先太子李弘的祭祀仪式,事实上完全不用福王殿下?和太平公主操心?。需要什么,下?头的官吏会准备停当。 单看两人?想在中间尽几分心?罢了。 因此,姐弟二人?住进洛阳的上阳宫后便清闲的很,没?事去街上转悠,日子与长安城时并无不同,完全是?闲散宗室的活法。 太平觉得一路上她与薛绍形影不离,忽略了阿弟的感受,要知道阿弟这几年可是?她的出游好搭子,这实在不该,便主动提议道: 「听闻洛阳近日有牡丹花会,场面壮观,咱们一起去瞧瞧热闹吧!」 秋东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看她,目光不经意从她身后的薛绍身上掠过。 「是?阿姐的真心?话吗?难道薛家表兄也是?这般想的吗?」 一句话把两人?逗了个大红脸。 小年轻互相倾慕,不由自主想腻腻歪歪,哪里容得下?其他人??就算这个人?福王也不行吶! 秋东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就着洛阳的晚风自斟自饮,随意摆手打发两人?。 「去吧,趁着洛阳没?有长安规矩多,无人?管束,去过几天松快日子,吾便不打搅你们啦。」 他还得最?后再确认一些东西,再见一些人?,太平一直跟在身边确实不方?便。 期间抽空主持了大兄的祭奠仪式,出面感谢了为大兄做法事的洛阳高僧们,又?安排人?在洛阳城外施粥救济。 这些东西不费心?神,他身边的来臣便能处理的明明白白,只在他需要亲自出面的时候去露个面,说些场面话即可,旁人?也不会觉得他怠慢了大兄。 因为向来如此,有例可循。 等忙完所有,已经临近年关,这个年註定要在洛阳度过。 大年下?这天,姐弟两穿上从长安城送来的喜庆新?衣,正与薛绍一道儿欢欢喜喜吃拨霞供呢,来臣顶着一身风雪进来禀报。 「殿下?,长安城传来消息,韦妃娘娘昨夜生了太子殿下?的长子,陛下?大喜,为其取名李重润,并改年号为永淳。」 这对?如今的大唐而言的确是?一件喜事。 熟料来臣的话还没?完,闷头接着道: 「消息说,今早陛下?见了小皇孙,大畅,下?旨立小皇孙为皇太孙。」 太平觉得立才出生的孩子为皇太孙有些突兀,可细想想这几年发生的糟心?事,阿耶能有此好心?情,值得饮一杯。 然而秋东夹菜的手一顿,很快恢復正常,并未多说。 第173章 成婚 还没出正月, 帝后銮驾一路到达洛阳。能得见?天颜,和陛下面对面交谈, 确实?让沿途官员安了不少?心。 官员们也想不到陛下一路都是强撑病体去见他们,等住进上阳宫,便彻底下不了榻,好几日水米未进,消息还一直对外保密。 秋东随侍跟前,在阿耶偶尔清醒的空隙,对上他询问的眼神,紧紧握住他的手, 告诉他: 「一切都安置妥当了, 您放心。」 眼看着人就不行了, 太?医院院正都?做好了陪葬的准备,结果皇帝最终还是一口?气捯饬过来, 病情稍有起色。 等他终于能坐起来时,又催礼部加紧准备太?平公主的婚事,私底下, 皇帝对秋东袒露心迹道: 「作为阿耶, 想在临终前亲眼看着女儿成婚才放心吶。」 这?种心情, 不为人父母是无法理解的。 略沉思, 秋东还是没将心里?话说出口?。 其实?在他的感觉里?, 阿娘并不是很乐意?薛绍这?个女婿, 虽然阿娘并未表现出过什?么, 但?有些感觉来的就是这?般奇妙。 或许是此前城阳姑姑参与进了巫蛊案, 其余犯案者皆从严处置, 而?阿耶对城阳这?个亲姐姐却轻轻揭过,既没有削减封邑, 也没有幽禁,而?是选择将驸马薛瓘贬去房州做刺史。* 等到城阳姑姑年前向阿耶提出其子薛绍和阿姐的婚事时,阿耶也未有犹豫便答应下来,的确称得上一句「友爱殊厚」。 而?阿娘对此也并未表现出分毫不满,但?她内心是否真毫不在意?,约莫只有她本?人知晓。 要知道太?平身?为阿娘唯一的女儿,在阿娘心里?还是十分有分量的,前些年为了不叫太?平嫁去番邦和亲,直接命她出了家,如今时机正好,焉知阿娘心里?没有更?好的人选? 秋东想,还是不要让阿耶被这?些俗事烦扰吧,便道: 「儿自是要送嫁的,可阿姐是要在长安出嫁,还是在洛阳出嫁呢?」 首选当然是长安城,连地址皇帝都?给?选好了,就在万年县馆。 皇帝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也不想委屈他最疼爱的女儿,因此想等身?体好些后便重返长安,亲眼看着女儿出嫁。 这?个决定,对太?医而?言简直是灾难,对皇帝本?人来讲也不轻松。 但?说不好是皇帝命硬,还是太?医院真有两把刷子,皇帝流连病榻多?年,发病时每次都?瞧着极为兇险,可一次次的都?叫他挺过来了。 这?回也不例外。 皇帝还跟秋东开玩笑道: 「瞧,阿耶这?把老骨头,上天还没想收回去呢,你且安心吧。」 第587页 成吧,这?把年纪了,让他人生能少?一件遗憾事,也是秋东这?做儿女的孝心,他便不劝了。 他极为顺手的哄阿耶开心: 「您还不知道吧,如玄皇叔近日正在洛阳游玩吶,那日勐然一见?,他老人家真真是越发洒脱了。」 皇帝咽下苦药汁子,笑道: 「他吶,是身?在俗世,心却不沾染半分红尘。」 「那您要不要见?见?皇叔吶,他老人家向来行踪不定,想见?一面可不容易。」 「罢了,且随他自由吧。」 皇帝是真不想束缚这?个最小的阿弟,因而?讲的十分诚心。然而?如玄皇叔终究是俗世中人,隔日还是亲自来瞧了他阿兄一回。 两人在室内不知说了些甚么,如玄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前后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出来时和等在廊下的秋东撞上,如玄想假装没看见?,目不斜视离开。 秋东紧随其后,让他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被尾随一路,如玄皇叔不得不开口?询问: 「侄儿可是有事?」 秋东瞧他面色红润,眼中没有沾染半点风霜,便知他这?几年过的极好。 想来也是,他老人家云游天下,说是四海为家,倒不如说是四海皆有家。 有钱有闲有人手,还有权有势,生活有人精心打理,日子过的随心所欲,走到哪里?都?被人当成座上宾,在哪里?不是宾至如归? 哪会受到半点委屈。 秋东轻哼道: 「您老人家终于肯和侄儿说话了?前日在街头勐然撞见?,您不是当没看见?吗?」 如玄一辈子没学会委婉,眼下也实?话实?说。 「吾只认那个冠绝天下的侄儿,那等在脸上做了装扮的丑八怪是谁,吾是不认的。」 「人可以?看脸,但?不能只看脸。」 「嗯嗯,虽然你讲的很有道理,但?皇叔如今只想做个不讲道理之人。」 秋东站定,盯着如玄皇叔的眼睛,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那么,您可以?不要用侄儿的名头,在外面和好看的皮囊相交吗?」 如玄难得有点心虚,偏过头不看他,哼哼道: 「那什?么,皇叔不是没办法了嘛,本?以?为和对方是互相欣赏彼此美丽的容颜,吸引对方有趣的灵魂,这?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哪知,哪知人家是想和皇叔产生一段露水情缘,那多?俗吶!谈情爱就谈情爱,看皮囊便看皮囊,在皇叔这?里?向来分得清楚明白,不可混为一谈! 皇叔是跟他们摆事实?讲道理,奈何对方油盐不进,实?在摆脱不掉,才出此下策吶!」 「那可真真是下策。」秋东嘲讽道。 皇叔竟然告诉那些人,他是当今福王李秋东,让他们去长安城找他。 天知道秋东听闻来臣禀报,说那些找上门的男男女女,一个个痴心不改,口?口?声声要和他欢好,不求天长地久,只想露水情缘时的震惊。 「您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皇叔这?几年四处云游,结交的全是有一张好看皮囊之人,只要脸好看,对方的人品和操守甚至可以?不用太?在意?。 消息已经在坊间传遍了,只需稍微一打听,就能听到如玄皇叔和江洋大盗,和採花贼,和勾栏女子,和农家女子,和江南风流才子,和寺庙和尚,和山中隐士等等的无数流言。 不管是什?么样的流言,最后都?被人们想像成风流韵事,说什?么的都?有,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自己想到的。 如玄辩解道: 「皇叔也不想用你的名号嘛,可放眼天下能与皇叔在容貌上媲美的也就侄儿你了,皇叔报旁人的名号,他们也不相信吶!」 秋东嘲讽他,「那报侄儿的名号,对方就能信?」 两人之间差着二十多?岁呢,除非是眼瞎才能认错。 当然不可能信啦,如玄眼中明晃晃写着这?句话。 这?只是他众多?逃跑小技巧中的一步,配合似是而?非的改装易容,让他在十几岁少?年人和四十来岁中年人之间来回切换,真真假假,让那些人自个儿也从心里?产生疑惑,然后趁机熘走,才是全部策略。 秋东简直无语至极。 「都?这?样了,您还坚持只和美人相交?」 如玄简直坦诚的过了头,耿直道: 「等过些年吾不喜美人,觉得其他东西更?有意?思,自然就改了。」 听听,听听,这?日子简直比秋东这?个福王更?舒服,完全是太?子李显的梦中情生活。 秋东语气带上几分严厉,警告道: 「没有下一次。」 如玄自知理亏,应的可快了。 「没啦没啦,就那么几次已经够烦啦。」 这?应该是他的心里?话,秋东暂且放过他。 如玄便从袖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扔给?秋东,摆手示意?秋东不必相送,说话时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给?小太?平的成亲贺礼,她成亲时吾应该在海上,你与她解释一二,免得她总写信嚷嚷的吾头疼。」 秋东也不晓得皇叔送了太?平什?么,不过看太?平欢喜的神色,便知她是极喜欢的。 见?太?平眉宇间是全然的喜悦,秋东打趣道: 「吾听闻坊间女娘嫁人,会有种种担忧和期待,反正不会如你这?般全然都?是欢喜。」 第588页 太?平疑惑的很,眨着一双和秋东有八分相似的眼睛,不解道: 「担忧甚么?吾耶娘是帝后,吾兄长是太?子,吾在全家的宠爱下长大,连你这?个阿弟对吾也真诚又坦然。走出去,全大唐人都?对吾礼让三分,难道这?些,会因为吾出嫁便有不同吗?」 当然不会。 只要薛家脑壳儿没问题,都?不会为难太?平这?种恩宠极盛的公主。 何况太?平性子讨人喜,朝野内外对她的印象都?不错。只要她不学姑姑高阳公主养男宠,名声便坏不到哪里?去。 太?平将一切看的很开,她放下鱼竿,偏头对阿弟坦然道: 「何况吾身?为公主,成亲并不是坊间普通的嫁娶关系,说的更?准确一点,吾出嫁,那叫出降,薛绍娶吾,那叫尚公主。 一个降,一个尚,将我们两人的身?份地位说的清楚明白,婚后是住在阿耶赏赐的公主府里?,公主府的一切都?是吾说了算,吾才是那个家里?的主人。」 秋东回头看她,风吹起她鬓角的髮丝,而?她的眼神中,是天真的清明。 他哑然失笑,摆动鱼竿,轻笑道: 「婚姻可是门大学问,耶娘共同生活了大半辈子,孩子生了一箩筐也不敢说完全明白,阿弟就更?不能给?你甚么好的建议了。 总归还是那些和人相处的道理,一味强硬不行,一味忍让更?要不得,都?得你自个儿去摸索啦,这?点怕是没人能帮得上你。」 太?平有股天真的冲劲儿,笑的肆意?又张扬。 「吾才不怕呢,薛绍敢欺负吾,吾就进宫告状!」 太?平的这?场婚礼极为盛大,阿耶将她的公主府安置在了广化里?,公主府内装饰豪奢,与秋东的福王府不相上下,另外,单是作为嫁妆的银钱就500万贯。* 因为阿耶坚持将婚礼地点选在万年县馆的原因,整个万年县衙都?为之忙碌起来,万年县百姓家家门口?挂上了朝廷出资统一购买的彩绸,处处喜气盈盈。 秋东打马从中走过,终于感受到了盛世大唐的风采带来的震撼,身?处其中,才知晓这?是通过影视剧亦或者文字记载,想像所不能及的壮观。 万年县有多?大呢?如今的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对外号称有上百万流动人口?,又以?朱雀大街作为分界线,将之分为长安县和万年县两半儿。 便可窥见?一二。 来臣忙的额头冒汗,跑前跑后,力求不让自家王爷负责的部分出现丁点儿问题,末了,终于气喘吁吁的来禀报: 「王爷,一切准备妥当,咱们可以?回宫了!」 回宫,自然是陪太?平出嫁。 秋东气定神闲的骑在马上,遥遥望去,整个万年县道路两旁都?插满了还未点燃的火把,可以?想见?等到了夜幕降临火把全部点燃时,该是何等壮阔。 此时婚礼都?在傍晚举行,火把的多?寡,俨然也成了婚礼必不可缺的一部分装饰。 秋东和来臣最后确认一遍: 「万年县馆的墙拆了吗?」 来臣抹了把汗,躬身?回答: 「都?拆了,已经叫人将地平整了,铺上红地毯,保管公主的车架不会出丁点颠簸。」 这?便好。 不身?在其中,永远感受不到权利究竟有何等可怕的威势。因为礼部上报,他们测量过公主的婚车实?在过于庞大,万年县馆的门与之相比太?小,婚车进不去。 阿耶便想也不想,叫人把万年县馆的墙拆了。 「回宫!」 秋东一扯缰绳,马儿哒哒哒在路上小跑起来。 这?场婚礼从去年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徵」,到如今的「请期」「亲迎」,走了小两年,其间动用的人力物力不知凡几。* 单是薛家已经抬进公主府的聘礼,那日便摆满了半条朱雀大街,引来万人围观。 秋东想,这?不是简单的公主出嫁,而?是帝后最宠爱的小女儿成亲,在这?场婚礼上,要彰显的是煌煌大唐的权威,一切外在东西都?是大唐实?力的体现。 若太?平公主出嫁的场面过于寒酸,或许各藩国都?得来质疑一下大唐的国力了。 说到底,这?也是一场展现肌肉的政治秀。 借的恰好是太?平婚礼的场子。 到了吉时,由太?子和相王李旦,福王秋东陪同太?平去宗庙祭拜,然后乘婚车离开大明宫。 两侧禁卫开道,三位兄长骑在马上,护卫左右,长的看不见?尽头的嫁妆队伍跟在身?后,銮驾前后鼓瑟吹笙,公主坐在华丽的婚车里?,以?团扇遮面,威严又喜庆。 周遭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街面上,楼上窗口?,密密麻麻都?是人头。 以?秋东的目力,路两旁插火把的围墙和大树,已经被烤焦了。 他打马上前两步,与四兄李旦低声耳语道: 「这?般多?火把,周遭又都?是百姓,得叫人注意?走水。」 李旦眉眼间闪过一丝郑重,低声道: 「吾有记忆以?来,整个长安城就没见?过这?般盛大的婚礼,以?防下头人没经验哪里?出错,咱兄弟两全程多?用心盯着吧。」 也行,万一哪里?走水伤人便不美了。 秋东打马上前和太?子说了一声,然后与四兄前后分开,一一叮嘱过去。 整场婚礼下来,秋东感觉他比薛绍那个新郎官儿都?累。 第174章 回光 「一定要这种时候去洛阳吗?」 第589页 秋东在紫宸殿前晒柿饼, 皇帝坐在一边瞧着,偶尔给他的递个工具, 父子两间气氛还算和?谐。 听么儿语气不是很贊成,皇帝咳嗽一声才笑着道: 「要?去的,洛阳对大唐实在过于特殊,作为帝王,每年?不去一趟不行啊,这是身为帝王的责任。」 秋东见他坚持便不再多言。 此事的根由在秋东还是个幼童时,约莫是显庆元年?间吧,阿耶下令命人重建前隋时被毁的干元殿和?应天门, 此二?处都在洛阳。* 又在隔年?二?月, 劳师动众, 带大臣移驾至洛阳,并颁布了《建东都诏》。* 诏令中称:「中兹宇宙, 通赋贡于四方,交乎风雨,均朝宗于万国」。* 说的更简单点, 就是阿耶觉得洛阳才是宇宙中心, 更适合皇帝宝宝的体?质。 于?是他老人家?雄心勃勃, 在洛阳也?成立了一套朝臣班子, 官员品级合併到雍州治理, 时人将洛阳称之为东都, 自此, 大唐便开始了两京制。* 这种情况下, 别说皇帝本人是乐意去洛阳的, 便是不乐意也?得去吶,若不然放着那么一套朝臣班子在那儿, 不亲眼看着,睡觉都不踏实。 于?是秋东便妥协道: 「您想?去便去吧。」 或许是亲眼见证了小女儿的婚事,阿耶好似少了一桩遗憾,身体?便越发不好了。太医院那边咬死?了认定阿耶不宜舟车劳顿,奈何病人是个干纲独断的皇帝。 「那儿随您一道儿去,叫上四兄一起,咱爷三儿路上还有个伴儿。阿姐有了身孕,此次便叫她在长安城安胎吧。」 关于?太平这一胎,不管是薛家?还是宫里都很重视,阿耶隔三差五叫人往公主府送东西,秋东兄弟几个更是轮番上公主府亲自探望。 太平本人和?薛绍的小日子过的甜美,自个儿也?很当心,只能遗憾的目送耶娘和?兄弟们去洛阳啦。 送完人回?城路上,太子李显见她面色不虞,逗她开心道: 「如何做此小女儿态?马上要?做母亲的人了,将来还有操不完的心吶,从满月到百日,从读书开蒙到前途婚事,全都得你来操持,与之相比,今日这般根本不算甚么啦。」 太平觉得挺神奇,三兄自己就跟没?长大孩子似的要?人哄着才开心,才几日功夫吶,就有了做父亲的觉悟? 李显见她睁大了双眼,乐呵呵道: 「三兄在你眼里就那般不靠谱吗?前儿你阿嫂还讲,你这一胎是个儿郎且罢了,若是个女娘,定要?给我家?重润做媳妇,你我兄妹亲上加亲才好吶!」 太平觉得三兄实在太讨厌啦,原本就不开心,听?见韦氏那个女人更没?好气了,轻哼了一声,留下一句「阿嫂我只认赵氏,她韦氏想?得美」,被薛绍扶着上了公主府马车,扬长而去。 韦氏那女人以前做三兄的孺人时便不大端庄,如今当了太子妃,更是挑人下菜碟,在阿娘面前极尽谄媚之态,对宫里的奴僕却?非打即骂,暴戾异常。 有那样一个娘,她只怜悯侄子重润,将来有的是苦日子喽。 也?就三兄这个可?怜的傻瓜,被韦氏的温柔小意哄的服服帖帖,觉得韦氏如今与他同甘共苦,与他一起在阿娘手底下忍辱负重,情谊深厚。 男人吶,真傻吶! 她都打算好了,阿耶那般喜欢小孩子,等她的孩子出生?就送去洛阳,叫在阿耶身边长大,能哄的阿耶开心一日是一日。 待将来多生?几个孩子,若哪个能得阿弟喜爱,便叫阿耶做主过继给阿弟。 哼,阿兄们全都不中用,要?么不生?孩子,要?么生?的阿弟不喜欢,她总不能看着阿弟百年?后无人祭祀,也?少了阿耶一桩憾事。 可?惜太平的愿望註定无法实现了。 这日,秋东陪阿耶赏洛阳的牡丹盛会。 阿耶心情好极了,席间,见了好些个洛阳本地的年?轻才子,还很随和?的给其中一对佳人赐了婚。 午间多用了半碗软糯糯的羹汤,还打趣么儿: 「满洛阳的风流才子,不及吾儿半分吶!」 秋东尝了一道水晶瑶柱,满意的眯起眼睛,很不雅的飞了个白眼儿。 「您老人家?可?真是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屎壳郎觉得自家?孩儿香说的便是您这样的。若您单说样貌儿还能舔着脸认下这夸赞,可?说到文采,就您儿这装了一肚子经文,半晌憋不出一首诗的,您是真好意思!」 皇帝笑的咳嗽,半晌才对给他拍背的滕公公道: 「你瞧瞧,吾可?有说错?」 滕公公认真道: 「陛下此言极是,叫奴说,要?那许多文采又能如何,满洛阳的打听?去,就没?有咱家?殿下这般孝顺,对待耶娘兄弟姊妹全心全意的好儿郎了。 为人子女,这便是顶顶好的啦!」 滕公公不单这般说,他还是这般想?的。 福王待陛下如何,他是看在眼里的,说句僭越话,即便是陛下亲自教导大的先太子李弘,满朝皆知的恭顺孩子,可?与福王相比,也?少了几分亲近。 哪个会在陛下被痰堵住心窍时,亲自动手从喉咙往出掏呢?哪个会在陛下双目间歇性完全无法视物时,伺候陛下宽衣如厕呢? 滕公公觉得,不怪陛下如此偏爱福王。他若有这么一可?心的好孩子,怕是要?乐的夜里都睡不着的。 皇帝被滕公公这番真情实感?的马屁拍的高兴极了,赏了在场儿郎和?女娘们一人一碟牡丹点心,挑眉问么儿: 第590页 「吾家?儿郎这般好,就该让所有人都来羡慕阿耶,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说罢又用扇子指着在人群中撒欢,和?年?轻才俊们聊的火热,随着场上舞乐律动,脑袋一点一点的相王李旦,语气有点憋闷道: 「罢了,那个便不用叫天下人知晓了,怪丢脸的。」 秋东:「您讲话可?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就不怕四兄知道又和?您闹?」 皇帝懒得仔细评价,只不轻不重吐出四个字: 「不学无术!」 若说李旦,除了斗鸡走狗那点爱好外,就是喜爱歌舞音律,不仅喜爱,还精通。 搁在后世,就是有钱人家?精心培养出来的顶级艺术家?,可?搁在眼下,人们只用「纨绔子弟」四个字,就把他们的一生?给概括了。 秋东张张嘴,难得给李旦喊声冤。 「好我的阿耶吶,您可?真真是善变的厉害,以前大兄在时,您常说您对吾的期望,便是做个与四兄一样快活的王爷。 才过了几年?,四兄在您嘴里,就成了不学无术的丢人玩意儿?咱可?不带您这般玩儿的。」 皇帝却?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很有他的道理。 「时移世易,此一时彼一时,你也?说了那时候你大兄还在。你都能慢慢做出改变,就那傻孩子还一无所知,傻玩傻乐,说他不学无术都是轻的。」 秋东同情的看了远处玩乐的四兄李旦一眼,心说咱阿耶如今越发像小孩子,我尽力啦。 「来,您喝茶。」 可?别再说些让四兄知道了想?撞墙的话啦。 旁人远远的瞧见这边天家?父子相处场景,心里各有思量。 他们对这位不常出现在人前的福王的受宠程度,感?到震惊。虽早有传闻,可?亲眼所见,比传闻更甚几分。 这日一切都很完美,傍晚回?到贞观殿,秋东兄弟两还陪阿耶围着贞观殿走了一圈儿。 阿耶指着四儿李旦道: 「你啊,等阿耶走了,还这般下去可?怎么办呢?人得自己立起来,才能有底气在世间行走,有底气了即便是面对死?亡,也?能慷慨无畏。」 李旦搀扶着阿耶左边胳膊,笑嘻嘻道: 「可?是要?立起来很辛苦的哇,儿这样难道不好吗?上面有阿娘和?三兄,下面有太平和?六弟,哪个会在儿遇到困难时袖手旁观呢? 儿就想?轻松一些,也?只想?轻松一些。」 秋东偏头看他,倒是从最后这句,听?出了些言外之意。 看来他不是什么都不懂,而是主动选择远离,放弃权利保自身。 就说耶娘两生?的孩子,没?有傻瓜吧。 皇帝当然也?听?出来了,深深看了四儿一眼,连连摇头。 难道他年?轻时极力争取立灵运为后,就想?过有今日吗?一辈子风风雨雨过来,叫他明?白人生?最永恆的四个字,便是——事无定数。 「将来,真到了那天,谁都别找,就找你六弟。今儿阿耶在场,为你们兄弟做个见证。」 说着便偏头问秋东: 「吾儿可?愿将来为你四兄生?死?,尽全力拼一次?」 秋东郑重点头。 李旦都被阿耶和?阿弟的郑重其事给弄懵了,但他还是很感?动阿耶为他的一片心。 一腔感?动无处安放,硬是要?夜里陪着阿耶一起睡,给阿耶守夜。 皇帝嫌弃的不行,连连摆手: 「你那睡相,吾可?消受不起,叫阿耶睡个安稳觉吧。」 李旦也?不恼,拽着秋东强烈表示,要?与阿弟抵足而眠,秉烛夜谈,一诉兄弟之情。 秋东被缠的没?法儿,应了下来。 然后便见识到了阿耶口中无法让人安眠的睡相,那可?真是闻者?同情,见者?怜悯吶。 在李旦第二?次一脚揣在他腿上时,秋东果断将人包起来塞在隔间榻上。就这动静,李旦都没?醒,途中还不安分的一巴掌唿在秋东肩膀上。 秋东重新躺回?床上,以为终于?能安寝了,谁知李旦那动静,一会儿踹墙壁,一会儿踹窗户,愣是没?个消停,关键李旦自个儿睡的还挺香。 秋东心道,四嫂辛苦了。 他这过分灵敏的耳朵,与李旦在他脑子里现场直播有何区别? 秋东觉得这辈子与李旦抵足而眠的机会,再也?不需要?有了。 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时,李旦好似终于?体?力耗尽。 秋东才将将眯了个盹儿的功夫,外间便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刚翻身起来,就见来臣面色惨白的进来,哆哆嗦嗦道: 「王,王爷,陛下,陛下不好了,天后娘娘急诏各位大臣!」 秋东从衣架上顺了衣裳披在肩上,边走边穿,直接去隔间将李旦一把薅醒。 在李旦懵逼的表情中,把衣裳塞他怀里,快速道: 「阿耶那里出事了,快起来!快!」 也?不看李旦有没?有跟上,疾步出了房门,后来更是用上了跑,直奔贞观殿。 来臣在后面狂奔都追不上,这种时候变数太大,殿下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怎么行? 急的狠了,来臣直接拽着两侍卫胳膊,叫对方拖着他走,顾不得疼不疼,仪态不仪态,有没?有违反宫规了。 同时还不忘相王李旦,见他跟自个儿一样废物,跑的唿哧带喘,两条腿愣是赶不上自家?王爷一半儿速度,一咬牙,指了两个侍卫道: 第591页 「快,架着相王走,回?头殿下有赏,重赏!」 李旦对此也?没?有异议,还催促侍卫道: 「有多快走多快!」 他惨白着一张脸,脑子都是懵的。 以往只觉上阳宫开阔舒朗,住在里头叫人心情愉悦,此刻深恨这好似走不到头的地方。 秋东住的距离贞观殿不算近,到的时候已经有好些大臣在了,其中包括夜里值守的臣子,还有睡在隔壁的阿娘。 福王进来,殿内大臣不由往两边退,把路给他让出来。 等走的近了,秋东才看清阿耶的面色,竟是难得的红润,瞬间便叫他想?起一个词——回?光返照。 阿娘握着阿耶的手,好似大半辈子的恩怨纠葛,在这一刻都放下了,两人之间的气氛连他都能感?觉到的平和?。 虽然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可?真的来了,秋东还是忍不住鼻子酸涩,往日他对自己的好一一从眼前闪现,再出声时,已然哽咽。 「阿耶!」 皇帝怜惜的摸了摸他的手,这个时候还不忘安慰他: 「莫哭,阿耶都安排好了,莫怕。」 秋东与阿娘,一人握住阿耶一只手。 皇帝好似从中感?受了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此刻身上的沉疴一扫而空,双眼能清晰的瞧见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屋里的一草一木皆纤毫毕现。 就连往日沉重的身子也?好似轻盈了许多,于?是他牵着妻儿的手,大笑道: 「走,陪吾去则天楼瞧瞧洛阳清晨的风景!」 或许这笑在他想?来很大声,旁人只感?到了中气不足。 秋东蹲下身亲自为他穿鞋,笑道: 「阿耶好兴致,儿还从未在则天楼瞧过晨间风景呢,今儿可?算是借了阿耶的光。」 武后动手为皇帝披上披风,柔声道: 「你阿耶有心,否则哪里来的则天楼吶?遇着你阿耶,是阿娘的福气,也?是你们的福气,这辈子与你阿耶成为夫妻,阿娘是打从心底里感?恩的。」 谁都能听?出来武后这话出自真心。 皇帝拍拍妻子手背,被么儿扶着,身后跟着列位大臣,缓慢而坚定的步上则天楼。 被侍卫拖着来的相王李旦,抹了把脸,也?咬牙跟上去。 第175章 行军大总管 在则天楼上俯瞰洛阳, 清爽的晨风吹的人心里也柔柔的。 皇帝用同样很柔和的语气唤相王李旦上前?,抬手帮他整理了?乱糟糟的衣裳, 摇摇头,无奈道: 「你吶,罢了?,记着阿耶昨日对你说的话,有事找你阿弟。」 秋东没说话,用力拍了李旦肩膀。 李旦嗓子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张张嘴没发出声?儿,用袖子抹把脸, 不?住点?头。 皇帝对滕公公招手, 滕公公便将一道圣旨递到秋东手里, 同时,皇帝对他的大?臣们温声?道: 「吾初登基, 辽东便爆发战役,江浙一带农民起义,陈硕真当时嚣张狂妄极了?, 民间反对浪潮迭起, 吾将阿耶定下的三日一大?朝改为?一日一朝, 与诸大?臣殚精竭虑。 后『罢辽东之役及诸土木之功』, 才将起义平息, 还天下一个太平。」* 众人点?头, 辽东战役差点?叫先帝的贞观之治出现危机, 稍微有点?年龄之人都感同身受。 只听陛下又道: 「麟德二年, 吾与皇后泰山封禅时, 随行?人员包括突厥、于阗、波斯、天竺国、倭国、新罗、百济、高句丽等国的使节和?酋长。* 显庆二年,苏定方大?破西突厥, 西突厥亡。朝廷在西突厥设立昆陵、蒙池二都护府。 总章元年,英国公李勣攻破高句丽,平壤城,擒拿高句丽王高藏及一众大?臣归国,朝廷设立安东都护府管辖高句丽,分四十二州,自此,境内皆降。* 后又命人编撰《唐律疏议》,书?成,民间犯罪率降下三成不?止。此后数年,兴科举,养民息,不?曾怠惰。」* 朝臣皆露出怀念之色,那时大?唐四海归服,陛下的威望达到了?巅峰。 刘仁轨出声?道: 「陛下文治武功,威仪天下,万民敬仰。」 这话他说的诚心,众大?臣附和?的也认真,在场大?都是皇帝心腹,是追随皇帝一路走来之人,自然明白当时究竟是何等妙不?可言的盛景。 秋东静静听着,心道算起来,也是自那之后,阿耶才提出要立阿娘为?皇后,朝臣虽反对了?一阵子,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与那时阿耶的功绩和?威望脱不?开?关系。 大?唐的版图那时达到了?巅峰,东起朝鲜半岛,西临咸海北包贝加尔湖,南至越南横山。* 期间经济高速发展,人口不?断增加,此后数年,天灾人祸,大?唐其实一直在走下坡路。 奈何大?唐家底着实厚实可靠,下坡路走了?几十年,依然是「宇宙中心」。 皇帝本人或许看不?到后世,可他今日并?不?是来夸功的,因而对他在位时的诸多事情毫不?避讳,直言道: 「然,吾此生并?非没有遗憾。 前?年,吾诛杀了?突厥可汗阿史那伏念及一众降将五十四人,裴行?俭曾言,如此大?规模诛杀降将,恐不?会再?有人愿意向吾大?唐投降,因而称病不?愿上朝。* 去年,突厥骨咄禄带人在黑沙城造反,自立可汗,去年末带兵入侵单于府北境,山西并?州,岚州刺史王德茂殉职。 第592页 接连攻陷河北妫州,包围单于都护府,杀司马张行?师,攻河北蔚州,杀刺史李思俭,屡犯我大?唐边境。 此乃一憾。」 众人垂首不?语,这种事,杀有杀的好处,不?杀有不?杀的道理,或许有陛下诛杀阿史那伏念导致突厥内部进?一步扩张的原因,或许有陛下这些年将战略目光放在高句丽,忽略了?突厥发展的原因,或许是突厥特殊的气候环境,造就了?他们勇武善战的原因。 总归结果摆在这儿,显得陛下当初的决定就多少有些错误了?。 想当初,裴行?俭大?人可是亲口许诺过保阿史那伏念不?死?,对方才投降的。 当时裴炎和?裴行?俭不?合,裴炎极力撺掇陛下诛杀阿史那伏念,难说裴炎没有想让裴行?俭的泼天大?功功亏一篑的想法。 为?这事,福王殿下近两年来对裴炎裴大?人不?待见的很?,几次给裴炎难堪,曾对外放言裴炎乃左右摇摆小人也。 有人视线不?由落在拿着圣旨的福王身上。 福王垂眸,看着手中圣旨,不?知在想什么。只默默站在上风口,为?阿耶挡住了?远处吹来的轻风。 皇帝说到这里,气息有些不?稳,缓了?缓,才在福王的搀扶下,接着道: 「自咸亨元年起,吐蕃入侵西域十八洲,攻陷安西都护府后,朝廷在对吐蕃的用兵上,接连失误。 先是领兵大?将姜恪病亡在征讨途中,紧接着刘审礼被俘。 前?年,吐蕃率兵三万攻打河源,其首领贊婆、素和?贵紧率兵三万,便一路长驱直入,打到了?良非川。 洮河道大?总管李敬玄兵败于湟川,最终还是其手下将领黑齿常之夜间率领军袭击吐蕃军营,吐蕃军得以暂时溃散。 此乃二憾。」 皇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众臣自然是准备了?一箩筐的安慰话要讲,但李治自知时间所?剩无几,手轻轻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不?必开?口。 众人立即禁声?。 只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看出李治在朝臣心中的威望。这点?是一心想在朝堂站稳脚跟的皇后远远做不?到的。 于是,皇帝话音一转,指着他的么儿福王道: 「索性上天待吾不?薄,家有麒麟儿。吾儿福王李秋东,文韬武略,智勇双全,这些年侍奉在吾与天后身边,孝顺至极,堪为?天下典范。 担任南衙十六卫统领期间,更是恪尽职守,从无过错,深得下属爱戴,在民间声?誉极好。 因而,吾今日任他为?安西节度使,领行?军大?总管之职,五日后直接从洛阳出发,向西域发兵,兵部全力配合,沿途北庭、河西、朔方、河东、陇右、剑南等节度使听从调遣,不?得有误。 势必收復被吐蕃和?突厥割据之地,扬我大?唐国威,任何人,任何事,皆不?得耽误此事!」 连武后这个自认对丈夫十分了?解之人,都掩不?住面上的惊色。 要说全场唯一不?惊讶的,怕是只有对此早有猜测的秋东,以及做出决定的皇帝这个当事人了?。 节度使的权利有多大?,那是对比出来的,此前?就说太平的婆婆城阳公主参与进?了?巫蛊案,皇帝把她丈夫贬去做刺史。刺史手中也握有兵权,但与节度使没法儿比。 至于秋东即将担任的安西节度使,作用是管理西域各部。 而其他节度使,要么是防御突厥,要么是防御吐蕃,因地理位置不?同起的作用不?同而已。 再?有行?军大?总管,是货真价实的战时最高行?军长官。 就说皇帝一下给了?福王多大?的权利?福王自此可以在两都横着走了?。 那么多兵马,太子摸都没摸到边边呢! 陛下您听听您都夸了?您儿子什么?文韬武略,智勇双全! 我们敢听,您也敢信?关键我们是真的不?敢信吶!有人忍不?住,当场就想起身问一句,陛下您是不?是病煳涂了?? 但有再?多反对的话,皇帝也没给他们机会说出口。 他靠在么儿怀里,轻轻一摆手,滕公公便拿出了?另一道圣旨开?始宣读。 众人跪在地上听着,越听,脑子越嗡嗡作响。 「七天装在灵柩内,皇太子李显在灵柩前?即皇帝位。园陵制度,务以节俭。军国大?事有不?能决断者,请天后处理决断。福王李秋东不?必灵前?守丧,即刻出发。」* 同时令裴炎、刘齐贤、郭正等辅佐朝政。* 滕公公合上圣旨,群臣抬头朝陛下方向望去,只见他靠在福王殿下怀里,轻轻往下压了?压手。 那是陛下的一贯动作,往常觐见时,陛下常那般示意他们不?必拘束,有话直说。 随后,陛下便在福王殿下怀里闭上了?眼睛。 享年五十六岁,庙号高宗,谥号天皇大?帝,葬于干陵。* 如今是永淳二年。 这一年,秋东没有了?疼爱他的阿耶,太子李显登基为?帝,武后成为?太后,将年号改为?弘道。 今年便成了?弘道元年。 也是这一年,福王李秋东,在阿耶刚驾崩这天,连守灵的时间都没有,着一身素服,便开?始整顿军务,调集粮草,联络各方。 大?唐接连发生如此多大?事,即便先帝留下旨意,一切从简,只停灵七天,让太子李显直接在他灵柩前?继位登基,不?用各地藩王进?京祭奠。 可所?有事集中在一起,说是将各方忙了?个人仰马翻也不?为?过。 第593页 然而秋东已经没有过多时间去关注那些事了?。 可以说自打他吃了?如玄皇叔的九转大?还丹,身体真正好转后的这些年里,所?作所?为?,都是在为?今日做准备。 阿耶与他多亲密啊,父子两常同塌而眠,彻夜常聊,能听不?出么儿的心思? 皇帝此前?交代?秋东暗中做的很?多事,都是他对秋东能力的考验,直到他生命最后一刻,终于交付给了?秋东他全部的信任。 秋东也不?想辜负阿耶。 但是在如今情况下,先帝的旨意究竟还有几分震慑力,是个未知数。 秋东发下去要求调集粮草的命令,兵部一天都没做出回应。 来臣又气又急,嘴角出了?燎泡。不?由道: 「先帝的灵柩还停在贞观殿,他们就敢不?将您当回事,当真是人还没走远,茶便凉了?!那起子小人就没想过,先帝虽然走了?,可太后还是殿下阿娘呢,陛下还是殿下嫡亲兄长呢,他们怎么敢的?」 秋东轻轻瞥了?来臣一眼,并?未讲话。 来臣便心虚的缩了?脑袋。 连来臣都能明白,自家殿下失去了?先帝那个最大?的倚仗,如今的太后和?陛下虽然是殿下的至亲之人,可他们不?一定乐意见到自家殿下手里握有如此大?的兵权。 朝堂上的人精们,哪个不?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烧热灶,该讨好谁,风往哪边吹,谁心里不?衡量? 秋东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只吩咐随从: 「取本王的雁鸣刀来。」 那把在终南山上,如玄皇叔帮着锻造,平日里由大?力士扛着进?进?出出,偶尔舞给秋东解闷的大?傢伙。 很?快,两个侍卫一前?一后将之抬到了?秋东跟前?。 秋东直接伸手,在所?有人,包括贴身伺候了?他多年的来臣惊掉眼珠子的表情中,轻松拿起,在空地上洒脱的耍了?从大?力士那里学来的两招。 来车简直觉得脑子都不?是他的了?。 明明同样的招式,原本大?力士舞来并?不?觉有哪里不?对,可如今殿下这两下子,就是让人有种举重若轻,飘然洒脱之感。 好似殿下手中拿的并?不?是上百斤的雁鸣刀,而是小小巧巧的摺扇。 随意把玩。 秋东并?不?给旁人太多震惊时间,一摆手,吩咐道: 「牵马,去兵部!」 他手持雁鸣刀穿街而过,在进?入兵部后,拽住一个准备报信的小吏问: 「兵部尚书?崔敦礼在哪儿?」 小吏被福王身上的煞气吓到说不?出话,哆哆嗦嗦指着其中一间屋子。 秋东松开?人,持刀进?屋,在兵部官员诧异的目光中,问: 「崔敦礼何在?」 崔敦礼忙起身,语气虽恭敬,面上多少有几分不?以为?然: 「不?知殿下寻下官何事?」 秋东并?不?多言,一刀将崔敦礼的脑袋切下来。 血瞬间飙到房樑上,热乎乎的脑袋咕噜噜从大?家面前?滚过时,众人才从诧异中回神,全都露出了?惊恐表情。 秋东收起刀,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语气堪称温和?,却让在场众人不?由打个寒颤。 「兵部侍郎是谁?」 其中一个八字鬍战战兢兢走出来,恨不?能将自个儿缩成一团空气,牙齿打颤,哆哆嗦嗦道: 「回,回殿下,是,是下,下官。」 「很?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兵部侍郎了?,本王下的命令,你能准确无误执行?吗?」 那人一听,立马不?哆嗦了?,腰板都挺直了?几分,当即拱手道: 「谨尊殿下令!」 看,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弱它就强。 秋东一招快刀斩乱麻,根本不?给任何人辩解的机会,也不?管那些人身后究竟站着谁,有怎样的利益立场。 他的态度明确摆出来——不?听话,就去死?! 就这么简单粗暴,他杀了?人后,政通令行?,新登基的皇帝专门找他谈心,表示会支持他的一切决定。 太后也专门召见他,表示对他身体的恢復程度感到惊喜,还叫他安心出兵,对朝中不?必有任何顾虑。 秋东没功夫琢磨旁人怎么想的,他出了?兵部大?门,直奔刘仁轨家。 刘家下人对福王殿下的出现并?不?意外,帮着牵走了?福王的马,抬走了?福王还带血的刀,老管家亲自将福王带去了?刘仁轨的书?房。 「老爷一早吩咐老奴在门口等您,还叫人煮了?您最爱的六安瓜片。」 当秋东走进?刘仁轨书?房时,刘仁轨那双招子勐地看过来,忽然来了?句: 「见血了?。」 「嗯。」 秋东在刘仁轨对面落座,就着六安瓜片的香味,两人认真分析了?秋东眼下面临的局势。 如今完全忠于先帝的老将李勣病逝,他孙子徐敬业在军事上的才能平平。 前?后灭三国的邢国公苏定方病逝,平阳郡公薛仁贵,也在两月前?病逝。 喜闻郡公裴行?俭,去年因为?阿史那伏念的死?,与阿耶恼过一阵子,后来在家中病逝,叫阿耶好一阵伤心。凉国公契苾何力几年前?病逝。 算来算去,阿耶那个时代?,忠心耿耿又有能力的大?将,就剩下燕国公黑齿常之,正值壮年,战力上佳。 硬要算的话,乐城郡公刘仁轨,也就是秋东眼前?这个老傢伙还活着,可他今年已经八十有一,虽然还能与秋东结伴钓鱼,斗嘴,但老头子牙齿快掉光了?,说话漏风,谁敢让他上战场? 第594页 因此,老臣刘仁轨,顶着他漏风的牙,对秋东道: 「旁人不?信,老臣却是知道殿下您有能力的。可如今大?唐武将济济,真正能力出众者无几,要么缺乏经验,要么缺乏胆量与远见。 不?过依照老臣说,人才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这回殿下您得亲自挑选您的左膀右臂。用的好了?,将来不?仅是您的心腹,也是撑起我大?唐的半壁江山吶!」 要知道全面对突厥和?吐蕃用兵,如此大?规模战役,往后几十年的将领是没机会参与其中,得到训练和?提升啦。 因为?此次战役花费巨大?,不?论成败,往后几十年都再?也支持不?起啦。 第176章 远赴 秋东的大军很快集结完毕, 拔营出发。 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前来壮行。 李显在先帝灵前继位,虽未举行登基仪式, 仅着一身?素服来?送行,但该有的皇帝排场还是摆出来?了。 身?后?山唿海啸,一众大臣紧随他左右,大有唯他马首是瞻的架势,最起码錶面上是这样。 秋东见时辰差不多了,一摆手,来?臣举着托盘上来?,酒香瞬间萦绕在鼻尖, 秋东道: 「陛下, 请。」 其实这是不合规矩的, 这碗酒,该是皇帝敬将军, 预祝他凯旋才是。没人知道福王为何?会行此举,但此时无人敢提出质疑。 李显站在秋东对面,心底忽然生出极大的陌生感。 眼前的阿弟, 身?着光明铠, 稳重中带着儒雅, 浑身?散发出自信掌控一切的气息, 瞧着便是能叫人安心的样子, 只要?站在他跟前, 与他的双眼对上, 就很难怀疑他能不能完全掌控这支军队。 好似与昔日的神仙公子打马游街判若两人。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福王呢?还?是说他一直都在隐藏本性? 李显举起小碗, 在饮下前, 忽然问了秋东一个?问题: 「阿弟,你这样, 阿耶知道吗?」 「或许吧。」 阿耶究竟怎么想的,谁又能真正知道呢? 秋东一饮而尽,勐地用?力将碗砸在地上,翻身?上马,接过他的雁鸣刀高高举起,大声命令: 「出发!」 直至军队的残影消失在众人视线,李显还?能听见身?后?大臣们的窃窃私语。 「福王殿下的雁鸣刀真有一百三十二斤,五尺四寸?」 「吾亲眼所见,普通侍卫需两人共抬,大力士一人足矣。估摸着虽不足,也不远矣。」 「嘶,瞧福王使起来?,如臂使指,轻松自如吶!」 「是极是极,如此说来?,福王殿下可能遗传了卫怀王的天生神力吶!据传那位王爷之勇勐,世间无两,可惜天妒英才。」 「原福王殿下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往日咱们竟都瞧错了眼。方才那在马上的气势,当真骇人的很,颇有相?爷刘仁轨当年的影子。」 「说不得先帝正是知晓福王殿下能耐,临终前才有此旨意,吐蕃和?突厥或许真能在福王手里收復呢。」 「先帝对福王的宠爱人尽皆知,哪能不知福王内里根底?若福王真是草包,如此不是害了福王吗?」 「这般说,倘若真能收復,于?我大唐而言也是好事?一桩。」 李显心里像是突然多了点什么,叫他说不出,又压的他难受至极。 等回了宫,一身?素服的韦皇后?见他神色不对,打发了周遭侍奉之人,亲自抱来?还?不会说话?的儿子李重润,逗他开?心。 往日李显只要?见到?儿子单纯快乐的笑脸,便什么烦心事?都能抛诸脑后?,可今日只不耐烦的摆手,叫韦皇后?将孩子抱走。 韦氏见状,小心将儿子交由宫人,才重新坐回李显身?边,叫他脑袋躺在自个?儿腿上,柔柔的帮他按揉穴位。 等李显面上终于?露出放松神态,才低声道: 「今日不是去给?福王大军送行吗?可是有谁惹三郎不快了?」 李显对韦皇后?向来?不藏话?,便将在城门口的事?说了,半晌又道: 「吾一直认为阿耶很疼孩子,从大兄到?六弟,各有各的疼爱法?儿。而六弟自来?体弱,又不在阿耶身?边长大,对他多疼爱几?分也是应该的,别说阿耶,就是我们兄弟,对六弟也更多几?分关怀。 况六弟自来?对家人贴心,更是有话?直说的性子,谁能不欢喜他呢? 可今日吾忽然怀疑阿耶是否对六弟过于?偏心了些?天下十三路节度使任由六弟调遣,斩杀兵部尚书后?无人敢质疑半分。」 说到?这儿,李显意识到?今日福王带给?他的震撼,让他心底生出的不满,远比他本人以为的要?多,后?面的话?便硬生生止住了。 他没说,韦皇后?与他生儿育女,一道儿生活多年,也能猜出几?分—— 那这天下,将来?究竟是福王的,还?是吾李显子孙的? 李显的预想中,他可以做阿娘手中的傀儡皇帝,坦然接受阿娘临朝称制。可阿娘百年后?,他的子孙,一定要?堂堂正正坐在龙椅上,号令百官。 但阿耶临终前忽然来?这么一下,天下大半儿兵马落到?福王手里,他李显的子孙真能堂堂正正做帝王,而不是如他这般,接着给?福王做傀儡? 这是李显万万不能接受的。 韦皇后?眼眸微眯,想起进屋前,心腹来?报,她叫人准备的藏有慢性毒药的酒盏,福王根本就没碰,眼中狠戾一闪而过。 第595页 随即换上温柔的笑脸,低声道: 「三郎,如今的形势与咱们当初预想的并不一致,咱们虽然做好了乖乖听从太后?娘娘话?的准备,可也不能手里没有半个?可用?之人,将来?任人鱼肉。 便是咱们夫妻不怕死,那重润呢?叫他跟着咱两一道儿死吗?」 李显眼神才露出不满,韦氏便道: 「吾知道,吾知道事?情还?没严重到?那种地步,吾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爱胡思乱想。可咱们退一万步来?讲,给?儿子攒家底迎娶太子妃,给?女儿置办产业准备嫁妆,难道不是咱们为人耶娘的本分吗? 没有可靠人手帮咱们在外面打理,将来?孩子们长大成家得有多寒酸?」 这话?李显听进了心里,想起福王府邸的豪奢,想想太平大婚时的排场,李显忽然就想在他儿子身?上争一口气。 难道他比不过福王和?太平,他的孩子也要?向他们的孩子露出羡慕眼神吗? 「你叫人给?岳父传个?口信,让他找机会来?与吾见一面。」李显道。 另一边,秋东率兵一路朝西出发,前往安西都护府。 夜里埋锅造饭时,正在营帐内对着地图沉思,听下属回禀: 「将军,王孝杰大人到?了,在外等待召见。」 「传进来?吧。」 王孝杰对福王此行特意点名带上他的目的有所猜测,但一路上福王并未召见他,叫他心里有些着急,因为此前他已经赋闲在家许久,福王是他起復的希望。 他尽量表现的恭敬又不失风度,行礼后?主动道: 「不知大将军命人传下官来?可有何?吩咐?」 秋东视线从地图上移开?,叫他近前来?,指着吐蕃位置问: 「听闻你曾有多年在吐蕃生活的经歷?」 王孝杰面色微囧,压下心里的不自在,点头?承认: 「正如将军所言,下官对吐蕃风俗略知一二。」 秋东只一瞬便明白王孝杰不自在的原因—— 仪凤三年,阿耶命中书令李敬玄兼鄯州都督,在凉州与前来?进犯的吐蕃对战。* 当时原本的行军大总管是刘仁轨,阿耶临场叫人将刘仁轨换下来?,让给?他做过太子侍读的李敬玄顶上。 彼时唐军与吐蕃在青海大非川交战,敌方大将论钦陵英勇异常,一路带兵冲杀,无往不利,而唐军大总管李敬玄却畏战不敢出兵营救,导致唐军大败。 那场战役中,王孝杰与刘审礼被俘,彼时二人乃李敬玄的前军副总管。 总归结果便是刘审礼被俘后?重伤身?亡,而王孝杰不仅没死,还?好端端的被吐蕃贊普墀都松贊当成座上宾,礼遇有加。* 数年后?平安回到?长安。 外界对此众说纷纭,传的最广的一种说法?,是当年贊普赤都松贊觉得王孝杰长相?与他爹相?似,看见王孝杰就想起了他去世的老爹,才对王孝杰多了几?分礼遇。* 这就见仁见智了,贊普究竟是不是个?大孝子都不晓得,谁知道他那般做究竟是何?用?意。 导致的结果就是王孝杰回到?长安后?,一直抑郁不得志,直到?此次被秋东给?翻检出来?。 秋东严肃道: 「王大人,略知一二可不行,吾要?的是精通!」 王孝杰一听,双眼微亮,当即道: 「是,下官对吐蕃的风土人情,地域条件颇为精通。」 秋东满意的重重拍他肩膀,问他: 「当年在吐蕃受的欺辱,如今可敢亲自洗刷干净?」 「自然!」 「好!」 秋东便指着地图上安西都护府旁边的碎叶城位置道: 「现在命你带领八千先锋军,目标安西四镇,吾为你策应,咱们上下一心,夺回安西四镇,可敢?」 安西四镇的存在,简直是大唐的痛点。 从贞观十四年,秋东祖父太宗皇帝灭了高昌国,在当地设立安西都护府,管理西域各项事?物开?始,便在龟兹、于?阗、疏勒、碎叶这四个?镇子设置军镇。* 以此作为隔绝吐蕃和?突厥的重要?战略要?地。 往后?数年,这四个?军镇时设时罢,一直到?阿耶登基,依然因为各种原因不能稳定下来?。 直到?龙朔年间,吐蕃抢走吐谷浑,安西四镇的所有权便岌岌可危,乃至最终彻底落入吐蕃人手里。 王孝杰精神大振,当即应声道: 「听凭殿下调遣!」 如此,两人又针对各项细节商量了半宿,第二日一早,王孝杰轻装简行,只带了几?个?亲卫悄悄离开?行军队伍。 秋东这边继续边走边收编将士,按照计划行军。 没错,并没有振臂一唿,天下大军接听我号令的情况发生,如今大军驻守在各地,秋东从洛阳出发时只带走了自己的亲兵。 一路上将他能用?得到?的,且可以使用?的军队全部调遣过来?,再进行整编。 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黑齿常之是个?谨慎人,跟在秋东身?边这些天,见他行事?颇有章程,比他预想的好了不知多少,心底不由松了口气。 因此这日行军途中,他主动询问: 「大将军,不知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上下将令通达,也是行军打仗中重要?一点,因此黑齿常之主动询问,并不是一件僭越之事?。 秋东骑在马上,用?马鞭一指越发荒凉的前路道: 第596页 「就在那边。」 黑齿常之听的煳里煳涂,他虽生在百济,幼时熟读诗书,投降大唐这些年来?亦是不断研学,依然觉得大唐人说话?云山雾罩,让人煳里煳涂的毛病,简直让他头?痛。 索性他也不是甚么畏畏缩缩的性子,便直接问了: 「殿下可否明示?」 「自然,将军不问,吾也要?说的,知道王孝杰去做什么了吗?」 黑齿常之如实道: 「属下不知。」 秋东叫他近前来?,两人骑马并行,稍微侧身?靠近黑齿常之,低声道: 「探子来?报,王孝杰带领前锋已抵达碎叶城,打了那边一个?措手不及,目前略有小胜。今夜,咱们要?翻越前面那座山,去策应王孝杰,给?吐蕃人一个?惊喜。」 黑齿常之一惊,指着远处隐隐绰绰的山问: 「翻越它?」 黑齿常之震惊,原本依照他的计算,绕过那座山到?达对面,至少是三天后?了。那为何?他的选择中会是绕过而不是翻越呢? 当然是因为那山又高又陡,叫人望而生畏,从未有人涉足过里面,谁知道里头?有没有野兽,有没有路,有没有陷阱,甚至说会不会迷路。 如今殿下说什么?翻过去! 是,他承认,翻过去至少能节省两天时间,策应王孝杰,打吐蕃一个?措手不及。 但翻不过去呢?他们这一行数万人,全部死在山里?那他们可就让大唐成了周边数国的笑话?,他们也成了削弱大唐军备力量的罪人啦! 才觉得这位殿下行事?有章法?呢,原来?一切都是错觉吗? 「大将军,您三思吶!」 秋东是铁了心这么做的,要?是他的策应不够及时,王孝杰那八千前锋,陷在吐蕃腹地,完全是给?人家送人头?去的。 「将军且安心,吾早有安排。」 黑齿常之如何?能安心?他脑壳儿都要?炸了好嘛!还?想再劝一劝秋东,但是秋东不给?他这个?机会,吩咐道: 「传令下去,提前一个?时辰埋锅造饭,申时三刻整兵集合,以十人为一组,准备进山!」 黑齿常之咬咬牙,下去传令了,他好像已经听到?了自己的丧钟。 不过事?情比他想的要?好太多,进山后?,山路虽险,只容一人通过,又是夜间,借着清冷的月光和?火把,勉强能看清前后?之人和?脚下的路。 但竟然真的有路! 有路啊!谁敢信? 路还?不是他想的那种在悬崖峭壁边儿上,一不小心掉下去就死无全尸的羊肠小道,目前行进的大部分路线虽然辛苦,但绝对安全。 关键到?了陡峭处,竟然还?有一早安排好的绳索,可以顺着攀援上去! 黑齿常之人都麻了,他吭哧吭哧捞起一个?脚下打滑差点儿摔倒的士兵,好不容易挤到?大将军身?后?,探着脑袋问: 「大将军,这是您一早安排好的?」 瞧着可不是临时起意,没个?几?年功夫都做不来?。 秋东也和?普通士兵一样,手里拽着绳子,脚下瞪着山崖,哼哧哼哧往上爬。闻言点头?应道: 「嗯。」 黑齿常之震惊道: 「先帝早几?年便有了攻略吐蕃的计划?」 先帝也不像有这份精力去安排人做这些的样子吶! 「那倒没有,是吾叫人做的。」秋东道。 黑齿常之再次惊唿出声: 「福王府家丁亲卫竟然有如此能力?」 能在不惊动吐蕃和?突厥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在这里干成这样一件大事?,他都不敢想期间花费的金钱,单是探这条路死的人就数不清了。 秋东再次摇头?: 「倒也没有将军想的那般严重,都是来?往过路商旅帮着做的。」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他在长安城这些年结交的商贾无数,想要?干成这件事?虽然有难度,但也不是没可能。 黑齿常之深深看了一眼福王殿下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人深藏不露,有点可怕。 「别发呆,想死吗?」 「是,是,这就来?,大将军教训的是!」 被训斥两句,黑齿常之精神振奋起来?,浑身?充满干劲儿,心想格老子的王孝杰,大将军倒是偏爱他,夺回安西四镇的首功竟然留给?了他,老子也不差的好嘛! 第177章 碎叶城 在秋东看来, 或者说在任何一个正常的将领看来,战争, 打的就是人,是后勤补给。 人多胜人少,吃饱胜飢饿,兵强胜兵弱,装备精良胜赤手空拳,骑兵胜步兵。 这么多要素中,将领真?正能决定的,也就是平时对士兵的训练要求严格, , 让他们在战场上能令行禁止。 因为一旦士兵在战场上有了逃跑的念头, 出手?时便有了迟疑,迟疑等于败北, 等于丧失生命。 那?些真?正能在战场上以少胜多的战役,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仅有的少数意外。 真?正的战争, 就是眼下这样, 一刀一枪, 一出手?, 要么在敌人身上留个血窟窿, 要么在自己身上留个血窟窿。 人家有骑兵, 那?己方步兵就五六个人为一组, 先拼了命不要去砍人家的马腿, 等将骑兵从马上拽下来, 剩下的三四个人围攻对方一个,总能分出胜负。 同样的, 己方一个骑兵便可牵制对方五六个步兵,搭配精良铠甲和兵器,便能快速收割敌人性命。 第597页 「安西四镇互为倚仗,碎叶城这边要速战速决,以免其?他三镇得到消息赶来支援。 我们得在攻占碎叶城后立即赶往于阗,争取在其?他两镇得到消息赶去支援前尽快拿下此地。逐个攻破于咱们的压力也能小很多,至于剩下两镇,便只能硬碰硬了。」 战争发动前,秋东是这么对黑齿常之分析的。 然后他一马当先,率领士兵沖阵,骑在马上一刀下去,能砍掉三个脑袋。 留在后方压阵的黑齿常之瞧着,高兴的恨不能拍大腿,大声?对身边亲兵道: 「瞧见没?那?是大将军!可真?他娘的勇武啊,有几分太宗皇帝马上打天?下的风采啦!」 亲兵连连点?头,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大将军所?行之处,人为的快速空开一条通道,周遭士兵只敢远远地围着,或者干脆躲开,不敢近大将军身。 从这头瞧去,大将军身边甚至会有个小小的真?空带,但很快就会被大将军人为缩减。 当真?是一员勐将啊! 黑齿常之激动的很,要不是有军令在身,不能擅自行动,定要与大将军并肩作战一场,奈何他得亲自大将军掠阵,及时指挥战场做出调整。 「先帝果然没看错人!」 另一头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如?期等到了大将军援兵的王孝杰,也和黑齿常之有相同的感受。 他大声?招唿手?下的士兵们: 「打起?精神来,兄弟们,大将军亲自来了,瞧见没!大将军没骗我们,他真?的亲自来了!」 两头夹击,在碎叶城毫无准备的前提下,战争很快结束。 王孝杰叫人简单包扎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就赶来见秋东。态度比之前的恭敬,更多了几分敬重。 当然了,这场战打下来,在场之人谁不对大将军敬重几分呢?以前偶尔心底还唤一声?福王殿下,如?今,那?是正儿八经的大将军! 即便他的脸瞧着还是那?么好看,他的仪态还是那?般潇洒。 可终归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王孝杰躬身道: 「大将军,末将幸不辱命!」 秋东将人扶起?,什么都没说,用力的拍了拍他肩膀。 王孝杰却觉得大将军是信重他,将他当自己人,才?不用说好听?话来拉拢,心里?暗喜。 「原地修整一个时辰,叫大家抓紧时间处理伤口,整理军备,饮水吃干粮,后勤军留下打扫战场,一个时辰后直接出发前往于阗镇。」 「是!」 虽然这样的命令听?起?来很残忍,但事实是如?今行军途中,根本不给士兵停下来吃饭的时间,都是在路上边走?边吃的。 要是急行军的话,骑兵骑在马上跑,普通士兵两条腿跟在后面跑,一跑就是一整天?,连吃干粮的功夫都没有。 说白了,在战争中,普通士兵是可消耗的人形工具而已?,在某些时候,远远比不上一匹战马,一件明光铠,一把锋利的武器来的珍贵。 如?大将军这样带兵,一路行来,已?然被底下人归类到带兵仁慈的那?波儿将领里?头了。不少人私下嘀咕大将军妇人之仁呢。不过今日过后,约莫是再也没人敢这般说了。 秋东杀了那?么多人,脸上的血都没工夫擦干净,闻着战场上的味道,没什么胃口。 还是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往下咽。 他能感觉的到,天?生神力的同时,对身体的消耗远比常人更大。 黑齿常之咬一口邦硬的干粮,坐到秋东旁边,将他的水囊递到秋东跟前,瓮声?瓮气道: 「来两口?」 他当然能看出大将军的不适,但想?要做大将军,这才?只是一个开始,一切都要靠自己硬抗,谁都帮不上他。 秋东仰头喝了一口,惊诧的看了黑齿常之一眼。 黑齿常之嘿嘿一笑,埋头继续啃干粮。 秋东便又饮一口,上好的洛阳城马记酒坊竹叶青,一口下去好似看见洛阳牡丹盛开的美景,妙! 将水囊还给黑齿常之,站起?身望了一眼硝烟瀰漫的战场,秋东翻身上马,举起?雁鸣刀,大声?道: 「出发!」 这回士兵们明显更有信心,在大将军的带领下,士气与刚从山上下来,往战阵中沖的时候不一样了。 就在秋东带兵先后攻克了碎叶城,于阗城,然后与得到消息赶来支援的龟兹、疏勒两城大军,在龟兹附近交战时。 洛阳城内,李显屡次召见岳父韦玄贞之事,终于被人告发到太后那?里?。 太后临朝称制,每日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千头万绪,还得时刻关注福王带领的那?支军队每日行程,根本没空搭理韦玄贞那?种小人物。 太后如?此想?,原也没错,因为如?今的韦玄贞,只是一个小小的普通参军。 这个参军到底有多普通呢,最高正七品,最低从九品,如?此人物放在权贵满街走?的洛阳和长?安,谁能把他当盘菜呢? 即便韦氏生了陛下的长?子,她本人如?今也高居皇后之位,但她阿耶依然是个小小的参军,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就没人去烧韦玄贞那?口冷灶。 韦玄贞感受到这种落差,现?实与他的预想?差距太大,于是他去找皇帝李显,对李显推心置腹道: 「旁人瞧不起?臣,冷待臣,臣不觉有什么。可他们不该轻视陛下,冷待陛下啊,他们眼里?还有没有陛下了?这叫臣万不能忍!」 第598页 李显眼皮一跳,对韦玄贞: 「朝臣待吾之态度,一如?往昔,吾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同,休要再说这种挑拨吾与群臣的话!」 韦玄贞却道: 「陛下,这便是最大的问题吶!您身为太子时,群臣自然该以太子之礼待您,可您如?今已?然是陛下,他们如?何还能以待太子的态度待您? 旁人暂且不提,单那?裴炎,先帝可是留下遗诏,叫他为您辅政! 可自您登基,他都做了些甚么?可有向您询问过一件政事?」 当然没有! 这也是李显近日新添的心病,裴炎作为阿耶留下的辅政大臣,他可以先向自己这个皇帝问政,然后自己将朝政推脱给太后。 如?此大家都体体面面。 可裴炎做了什么呢?他不论大事小情,好似根本忘了他这个皇帝的存在,直接去找太后娘娘请旨,简直没将先帝的遗旨当回事,也没将他这个皇帝当回事。 他对得起?先帝的信任吗? 福王当初有句话还是说的很对的,裴炎此人,左右摇摆小人也! 李显越琢磨却生气,想?召裴炎来质问一番,给对方个难堪,叫人知道他李显可以在太后面前卑躬屈膝,但不是谁都能不当回事的。 可想?想?阿娘那?可怕的脾气,动辄连亲生儿子都敢杀,又不得不压下蠢蠢欲动的心。 韦玄贞见状,咬牙对李显下了一剂重药: 「陛下,您可我大唐皇帝,太后娘娘能谋害先太子李贤,难道能谋害皇帝?」 李显心想?,阿娘确实能干出这种事吶。 可话又说回来,她谋害皇帝的目的是什么呢?换个更听?话的皇帝?相王李旦?这倒也是,四弟近两年也被阿娘吓破了胆,平日都是躲着阿娘走?的。 倒真?不失为阿娘的一个好人选。 这可不行!李显心头开始慌乱。 他忍辱负重为的是叫儿子,孙子日后能堂堂正正站起?来做皇帝,可不是要乖乖等着被阿娘换掉,一家子都成为李忠那?样的阶下囚。 想?通了这点?,李显眼里?发狠,低声?对韦玄贞道: 「吾欲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用以在太后想?对吾下手?时做出反击。便由岳父您出面替吾张罗,可好?」 韦玄贞赶紧答应下来,才?为难道: 「陛下所?托,臣自是无所?不应,但您也知晓,臣如?今不过一小小参军,连洛阳和长?安城内达官显贵家的门都进不去,如?何能与那?些人搭上话呢?岂不是有负陛下所?托?」 李显原地转了两圈,终于下定决心,叫韦玄贞先下去,他自有主张。 李显的主张,便是将他岳父韦玄贞,直接从小小的参军,一口气提拔成豫州刺史。 这道诏令一出,众臣也只是咬牙认了。 虽然作为韦皇后的父亲,身无寸功,为人也不甚机灵,靠着生了个皇后女?儿得封刺史,手?握兵权,执掌一方。既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没有相应的能耐,确实挺叫人看不起?就是了。 从陛下往上数,大唐的皇后里?头,就武后的出身最差,可武后的亲爹,那?也是当年倾尽全家财力支持太祖皇帝起?兵的。 再说回皇后本人,武后能临朝称制,才?华自不在话下,长?孙皇后更是天?下少有的贤良。 可韦皇后呢?早年作风狐媚,英王妃赵氏去世后,即便被提为英王妃,作风也没端庄起?来。似韦皇后这般,要甚么没甚么的,当真?是绝无仅有。 父女?两一脉相承的破落罢了。 众人心底的这种瞧不上,有意无意的表露出来,韦皇后又不是傻的,自然能感受到。 她便去找丈夫李显哭诉: 「三郎,吾自知出身卑微,怕给你惹麻烦,因而极力叫阿耶约束家中老小。吾在外一直低调谨慎,亲力亲为侍奉婆母,打点?内外,不敢有半分错处。 自问虽没有显贵的出身,可人品作风上并无大的叫人可挑剔之处,何以叫人处处瞧不起??」 李显见韦氏哭的可怜,也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他往前十数年的人生,要风得风,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夫妻两抱头痛哭。 再回想?韦氏说的话,她人品作风上没有叫人可挑剔之处,那?谁有呢? 自然是天?下皆知的阿娘有了。 可阿耶在世那?会儿,将在感业寺出家的阿娘接回宫,难道是甚么脸上增光的事吗?为何朝臣不敢将心里?的鄙夷露出来呢? 如?今想?来,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权利。 因为阿耶当时已?经彻底掌控了朝堂,而他不过是阿娘手?里?的傀儡,连累妻儿也被人瞧不起?。 李显发狠,直接下诏—— 擢升岳父韦玄贞为侍中。 侍中在如?今可是担任宰相职务的! 直接权指中央,这还能行?他韦玄贞凭什么!有过人的才?干,还是给朝廷立下了泼天?大功? 当年抚养长?孙皇后长?大的亲舅舅高士廉,形同太宗皇帝岳丈,也没这等待遇啊!要知道先帝在位时的宰相,可都是刘仁轨,裴行俭那?等人物! 再不济也是能与裴行俭打擂台,偶尔给裴行俭下个绊子的裴炎这般人物。 此前叫韦玄贞做个豫州刺史,把人远远地打发去豫州,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这回直接让他蹲在众人头上拉屎,谁受得了? 没错,朝臣见到这个诏令的感觉,就是这般噁心。 第599页 在裴炎看来,李显简直没救了,脑子不够聪明的同时,还耳根子软爱听?好话,受人挑拨,没有辨别自身处境的能力,净爱瞎搞。 登基之初,一出手?,就把他自个儿的处境推到了所?有朝臣的对立面。 这种让群臣吃屎的诏令,甚至都没与信得过之人商议一下。难道老臣刘仁轨会害他?还是说徐敬业会害他?找他们商议一下会要了他的命不成? 裴炎万分想?不通。 让他辅佐这么一个帝王,怕是累死了也扶不起?来。 索性裴炎也发了狠,去找李显,当面表明: 「韦玄贞既无才?干,又无功绩,他甚至连朝堂公文?如?何写都不清楚,这样一个无能之辈,陛下让他做宰相,处理朝政,是想?祸乱我大唐国祚吗?」 李显被气的发抖,愤怒中夹杂着一丝心虚,被裴炎当场指出来,他才?勐然发现?事情办的不妥,韦玄贞甚至连小小的县令都没当过,直接让他做侍中,确实无法服众。 但旨意已?经发出去了,他可不想?登基后扶持的第一个人就被朝臣批驳的一无是处,为了脸面也不能输,口不择言道: 「我以天?下给韦玄贞,也无不可,难道还吝惜一侍中吗?」* 裴炎深深看了年轻的皇帝一眼,二话不说,甩袖离开。 李显以为君臣不欢而散,事情便暂时过去了。没想?到裴炎转头去找了太后,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告诉太后。 太后听?罢,万分恼怒,直接命人召集文?武大臣,将此事说与大臣听?。 群臣震惊! 李显见状不妙,急忙辩解道: 「吾当时被裴炎下了面子,口不择言,一时气话,当不得真?!」 这话众人只能信一半儿。 「臣等相信陛下当时确实气的狠了,但当真?不是气急之下说出了真?心话吗?」 「退一万步讲,陛下说的不是真?心话,可作为一个皇帝,恼怒时随口便能讲出将江山拱手?让人的话来,真?的有资格做皇帝吗?」 「这会儿您一句气话,就想?轻轻带过,可您想?过后果吗?您没当真?,韦玄贞呢?将来他挟此话如?同圣旨,叫他韦家孩子与李氏子孙共享皇位时又该如?何?」 面对群臣质疑,李显百口莫辩。 站在大殿上,形单影只,最后将视线投到高高在上的阿娘身上。 但他阿娘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不久,登基只五十五天?的李显,被废。 全家贬去庐陵,李显成为庐陵王。 同时,相王李旦继位。 等秋东拿下安西四镇,在酋长?府中修整,与众位将领调整下一步战略,商量向朝廷的请功摺子如?何写时,便收到了来自朝廷的消息。 「陛下因韦玄贞之故被废为庐陵王,如?今相王李旦登基。」 除了秋东,在场所?有人感觉头皮都麻了。 他们是出来了两月,不是两年,更不是二十年,对吧? 第178章 态度 将军的威望只能在战场上奠定, 杀了多少人,抢夺下?多少城池, 便是看一个将军有没有能耐的最简单标准。 若只能在后方出谋划策,即便算无遗策,那也顶多是个谋士,是个能臣,但绝对不是将军。 因而,秋东要?打出自己的名声,便只能从一场场战争中杀出来。 这日,秋东在某前任酋长的府中, 和黑齿常之一道儿用早食。 本地条件艰苦, 在秋东的治理下?, 军中从上到下?统一规制,将领一人一天一碗煮开了的羊奶。早食是两个杂粮面大馒头, 一碗熬得稀烂的杂粮粥,秋东这里特殊些,还给配两个咸菜。 为?了这口咸菜, 黑齿常之便常厚着脸来此蹭饭。 秋东吃相斯文俊美, 简直像一幅画, 将府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人僕从看的眼珠子都直了, 好些天都没习惯。 黑齿常之吃的唏哩唿噜, 用他的话讲: 「大将军您吃的好看是好看了, 但不香吶!吃饭, 就得跟末将这般吃出声音才有?味道!」 属于不弄出点?动静, 就跟没吃似的一类人。 秋东也不在意, 对下?属各种各样的性子,包容的很好。甚至将一小碟咸菜往黑齿常之跟前推了推, 才道: 「四镇的新任酋长,一定要?换上我们自己人,上回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 上回是说唐军撤离安西四镇后,寄希望于四镇酋长能做好大唐与?吐蕃的桥樑,结果吐蕃还没攻打来呢,就有?酋长直接开门主动将人迎进来。 黑齿常之其实也是个斯文人,虽然出身百济,但八岁开蒙,自幼聪慧,熟读诗书,做不来过于粗鲁的事?,见?殿下?如此,也慢慢收敛吃饭的样子,温声道: 「是,这回换的人绝对可靠!」 话是这么?说,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酋长是不是忠心?于大唐的关?键,在于大唐是否强盛,是否能永远庇佑他们免受吐蕃和突厥骚扰。 若不然,如今的收復也只是暂时?性的胜利。 秋东换上轻便的衣裳,招唿黑齿常之: 「与?吾去外面走走。」 正?值夏季,只晨间?这会儿功夫气温宜人,两人骑上马,便衣出行,侍从远远跟在后面不上去打扰。 一路出城,见?农人安心?在田里劳作,农事?官也不煳弄事?,守在田间?地头督促农人耕作,秋东心?里还算满意。 第600页 黑齿常之见?状,低声道: 「依照大将军您的命令,安排了专人负责屯田垦荒。」 秋东道: 「叫下?面人多上点?心?,咱们要?以安西四镇为?大后方,经略整个西域,这里不能乱。」 黑齿常之帮秋东牵着马,两人在土路上缓步而行,偶有?远远瞧见?他们的官员,原地停下?来行个礼,便转头继续做他们手?头的事?去了。 黑齿常之最后没忍住,还是主动问出来: 「大将军,如今将士们已然修整的差不多了,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可不信大将军拿下?安西四镇就能满足。 秋东心?里有?数,也不煳弄人,看了一眼天色,问黑齿常之: 「将军认为?,突厥与?吐蕃,哪个更难攻打?」 黑齿常之的话脱口而出,可见?他平日也没少琢磨: 「自然是吐蕃,吐蕃地处高原,与?我中原环境大不相同,先时?我朝士兵进入吐蕃境内后,唿吸不畅,又不适应当地极寒天气,敌我双方还未交战,便死伤大半,不战而败。 加之这几代的吐蕃首领皆头脑精明,在部族中威望很高。况吐蕃人自幼以肉食为?主,各个生的高大威勐,几乎全民?皆兵,战力并不弱于我朝。」 秋东将他没说完的话讲出来: 「怕是还小胜于我朝吧。」 黑齿常之没吭声,显然他就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怕讲出来灭大将军的心?气儿罢了。 秋东顺便将挡在路中间?的一块石头搬到旁边,干脆在石头上落座,问黑齿常之: 「将军认为?下?一步该如何?」 黑齿常之也是战场上的老将了,眼光独到,行事?稳扎稳打,缓缓道: 「下?一步我们可以先从突厥入手?,若能顺利拿下?突厥,也可解了后顾之忧,届时?联合回纥、南诏、大食等国,围攻吐蕃,总能将其拿下?。」 当然了,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秋东肯定了黑齿常之的战略眼光,但他并不打算採用。 黑齿常之不解: 「大将军可是另有?打算?」 秋东道: 「在高原地区作战,我们劣势太大,目前来讲我军损失不起。叫将士们加紧训练,注意与?突厥吐蕃交界处,屯田垦荒也不可懈怠,我们怕是得在这边过冬了。 等到冬日,时?机一到,一切自然见?分晓。」 黑齿常之一想,现在是盛夏,北边的冬天来的本来就早,距离冬日还有?四五个月。 不算长,但也绝对不短,这么?多人的吃穿嚼用就是个大问题,他把心?里的担忧讲出来: 「朝廷那边粮草供应怕是不会及时?,再有?,若是在这边过冬,将士们住的地方和冬衣也得提前想办法。以及,万一朝廷得到您的奏报,觉得能拿下?安西四镇已然足够,召您回朝该如何?」 秋东好笑,拍拍这个高大汉子的肩膀,既有?并肩作战的情谊,又有?长官对下?属的安抚,声音有?稳定人心?的力量。 「这些是吾这个大将军该考虑的,若没处理好这些关?系,是吾做大将军的失职。」 黑齿常之不得不承认,他被感?动了一把。他之所以养成事?事?操心?的性子,是他想的吗? 万事?皆有?缘由,还不是见?过的不靠谱主将实在太多,他做下?属的就不得不多想几分。一旦想的少了,轻则自己丢命,重则全军覆没。 秋东想了下?,叮嘱道: 「民?居,坚决不能侵占,让将士们挖地窝子吧。」 黑齿常之仔细回想了下?,才不确定问: 「是昨儿咱们出城巡视,在乡间?见?到的地窝子?」 那是一处特别贫穷的村落,全村能盖的起房子的总共两家,其他村民?便另闢蹊径,挖了地窝子住,上面简单搭个架子,盖上茅草压平实,冬日比住在茅草屋里更暖和。 黑齿常之一拍大腿,还真是! 「回去就选地方,让下?面的人动起来!」 至于粮食嘛,肯定不能完全依靠朝廷,朝廷给的只能勉强饿不死,战时?还能一天一顿稠的,现在一天两顿稀的。 秋东有?心?为?安西军民?找一条生计,便道: 「此地瓜果品质之好,实属吾这些年仅见?,便是制成果脯也是上品,就是缺少运出去的门路。 吾这些年在长安城倒是结识了不少商人,估摸着过些日子便有?人主动上门,到时?候你安排几个机灵的与?对方交接一下?。 若谈的好了,以瓜果直接换粮食或是棉服,免了中间?倒手?的麻烦,都是能商量的。不过有?一点?要?注意,双方要?想做长久生意,便得以真诚为?前提,弄虚作假要?不得,吾也容不下?。」 黑齿常之都惊了。 「过些日子?您说的是过多少日子?」 秋东说的云淡风轻: 「约莫就这两天吧。」 「这两天!从长安到此地,普通商人日夜兼程,途中不出任何意外,也得六七日,殿下?您该不会刚拿下?碎叶城,就给对方送了消息让人家出发吧? 商人可不傻,知?道咱们这边还在打仗,您确定人家敢冒着生命危险过来?」 秋东起身,拍了身上沾染的灰尘,牵过马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黑齿常之,好似在说一个简单不过的道理: 「离开洛阳前,吾便给那些人送了消息,若朝廷收到咱们的喜报,他们便可安心?出发了。」 第601页 黑齿常之:「!!!」 行叭,他不问了,显得他不够聪明似的。 王孝杰得知?黑齿常之在大将军面前,竟然得了如此一桩好差事?,心?里有?点?嫉妒又有?点?羡慕,自觉不能被黑齿常之比下?去。 于是在训练之余,组织人手?进山打猎,二三十人的小队,胆子大到连老虎都敢打,打回来的小动物?留着加餐,多余的风干过冬。 虎皮还能给大将军做褥子呢! 就这样,安西四镇很快进入忙碌又有?序的生产状态,上下?一心?,各司其职,日子过的热火朝天。 谁都不知?秋东说的时?机是什么?,但大家已经不会轻易去质疑他的决定,因此安心?驻扎在此地练兵,并准备应对寒冷的冬天可能会遇到的麻烦。 另一头洛阳城中,八百里加急穿街而过。 正?值午时?,太后亲自打开摺子,先是一目十行,又不确定,再从头细细读到尾,连说三个好。 上官婉儿见?状好奇道: 「娘娘,可是甚么?大喜事??」 「喜!大喜!福王带人夺回安西四镇,来人,召集群臣,议事?!」 消息风一样传遍了洛阳城,群臣各个面带喜色,走路带风,连上了年纪的刘仁轨听闻消息,都叫人将他抬进宫。 朝堂上闹哄哄一片,面对如此大功,该如何赏,就够他们折腾几日的了。 后续问题只会更多,但总的来讲,这个消息对近些年常吃败仗的大唐来讲,足够振奋人心?。 经过多番商议,朝廷决定让福王继续领兵经略安西道,对吐蕃和突厥的用兵,全权由福王做主,他们不会干预。 当然了,这也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福王手?持先帝遗诏,手?里又握着那么?多兵马,他们倒是想干预来着,人家也不听吶! 但他们也不可能任由福王在外继续做大,採取的策略是「既要?用你,也要?防着你」—— 日常粮草供应减半。 也就是说,士兵们从原先一天两顿稀的,降到一天只剩一顿。 这些都是背地里的谋算,明面上,福王的声名在坊间?更进一步。 就连被太后软禁在宫殿内的皇帝李旦都有?所耳闻,他坐在廊下?,侧耳细听,问皇后刘氏: 「昨儿听送饭的小太监说,六弟带兵夺回安西四镇,太后娘娘大悦,上阳宫人人有?赏。今儿听这动静,莫不是洛阳城内在举行甚么?庆祝活动?」 刘氏觉得心?酸,丈夫是被迫登基,她是太后婆母以丈夫的名义,被立为?皇后的。 他们夫妻两,天底下?尊贵的帝后,被太后娘娘给圈禁在这座小院中,连今夕何夕都不晓得。* 听闻太后娘娘以陛下?的名义,将年号改为?文明,那如今该是文明元年吧。 刘氏叫孺人将才学会走路,什么?都不明白的长子李成器抱走,坐在丈夫身边,抬头望天,低声喃喃: 「怎么?就摊上这么?一母亲呢?」 是啊,回想阿耶在世的那些年,他过的是甚么?好日子,再瞧瞧如今,哪能不心?酸? 「常听人讲,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其实反过来也一样的。」 李旦想,如今这日子跟有?了后爹有?何区别?他低声道: 「要?是六弟在就好了,众多兄弟姊妹中,唯有?六弟真的不怕阿娘,也是有?能耐和阿娘对着干的。」 可他们的住处被围的水泄不通,连六弟如今到底在做什么?都不清楚。李旦泄气的很,抹把脸,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步上二兄三兄的后尘。 二兄当时?有?六弟保着,所以免于圈禁,一家子在终南山,偶尔还能团聚。 三兄最惨,听闻在庐陵那地方,说是庐陵王,日子过的跟流放的犯人差不多,周遭人全都知?晓他得罪了太后,不敢与?他亲近,甚至故意与?他为?难。 就连吃的菜,都得三兄自己想办法种。 他们这种人,生来娇生惯养,一场风寒下?去,不及时?救治便悄无声息没了性命。若是哪天忽然传来三兄的死讯,李旦都不觉奇怪。 李旦想,他得想办法给六弟去封信才行。 阿耶叫他听六弟的话,他乖乖听就是了,总归六弟是比他聪慧,比他有?胆识,比他有?担当的。 等秋东收到李旦托人,辗转送来的信时?。 整个安西道上下?,忙的如火如荼。 将士们接到了朝廷的赏赐,秋东也不剋扣,大手?一挥,犒赏三军,有?酒有?肉,叫军中放开了吃喝一顿。 李旦托的人,便是送赏赐的队伍中,非常不起眼的,负责仪仗队的乐工。那人被李旦救过性命,因此才愿意冒险送这封信。 秋东看了信,温声安抚眼前战战兢兢的宫人: 「你别怕,就这么?回去吧,旁人问起,便说吾听闻你自幼在洛阳长大,想寻你听点?洛阳的新鲜事?。」 乐工小心?抬眼,问秋东: 「那给陛下?的回信呢?」 秋东道:「不用你帮着带回信了,吾自有?打算。」 秋东的打算,便是直接给太后上书,用的是正?儿八经的奏摺,属于内阁所有?人都能看到的那种。 他在奏摺中写道: 「李唐江山,阿耶交託于子孙,子孙不孝,累及阿娘,着实是子孙的不对。然,阿耶既生下?了这些没出息的子孙,只能叫他老人家自个儿咽下?苦果。 第602页 阿娘愿意替儿子受累,是阿娘的胸怀。可您再恼四兄不成器,四兄才华再不济,也是吾之兄长,高宗之子,李唐之陛下?,总有?能得个体面的资格吧? 阿娘您别叫他整日和个娘们儿一样缩在宫殿里抓头上的虱子啦,洛阳那么?多佛寺,送他出家给大唐念几天佛吧,也算是他这个皇帝为?大唐做的贡献。 总归咱们家,吾二兄在终南山出家,四兄去灵山寺出家也不足为?奇,您就当大发慈悲,看在您和阿耶多年夫妻情分上,给阿耶留一条根吧。」 话里话外,对太后连敲带打,诸多不满,扑面而来。 奏摺送上去,看到的人都是甚么?心?情呢?谁不讲一句福王殿下?真性情。 于是,在冬日到来前,上官婉儿带人,打开了软禁李旦的宫殿大门,笑着对李旦道: 「陛下?,太后娘娘叫臣送您去灵山寺出家,为?国祈福。」 第179章 天意 天气一日日寒冷, 安西四镇军民的心却很火热。 在福王殿下的主持下,当?地居民与外面商人建立了良好的通商关系。百姓家中有了余钱可以添置过冬粮食的同时, 军中更是提前准备了羊皮袄,厚棉鞋。 能吃饱饭,穿暖和,士兵们训练起来就更有劲儿了。 一直等到哈口气都能看见白雾时候,黑齿常之终于忍不住,再次去寻大将?军。 秋东正在院中指挥人清理水井中的淤泥,奴僕手上没劲儿,秋东时不时搭把手, 见黑齿常之风风火火进来, 便?吩咐僕从: 「去瞧瞧前些时日发的豆芽好?了没, 叫厨房拿去添道菜,今儿留恆元用午食。」 恆元, 是黑齿常之的字。 黑齿常之嘿嘿一笑,撸起袖子上前帮忙。他虽是有事?寻大将?军,可特意?挑了这个时辰过来, 可不就想蹭顿饭嘛! 「那末将?可不客气啦!」 说起来也是奇了, 明?明?是同样简单到看一眼就烦的食材, 可大将?军这里的厨子, 做出?来的饭食简直叫人食指大动。 据说是经过大将?军的点拨。 嗨呀, 该说不说, 天潢贵胄到底和他们这些大老粗不同, 别看平日里和将?士们一道儿啃干粮喝凉水, 可私底下只要有条件, 总能让自?个儿的日子过的更舒心。 秋东闻言打趣他: 「客气?恆元你?竟还知晓客气二字!」 其他方面黑齿常之肯定要客气一二的,但在吃食上, 实?在客气不起来吶! 此地气候多变,出?产的瓜果?香甜可口,但几乎没有适宜栽种的蔬菜。 可人不吃菜怎么行?也就秋东这种心思细腻的将?领,还能想办法让人在炕上发豆芽,以?免将?士们日日牙龈肿痛出?血。 但对几万大军而言,每天发的那点豆芽,只够塞牙缝的,大多时候都?是伙夫直接熬成汤,让将?士们喝个味儿就行。 实?话实?说,黑齿常之觉得嘴里都?快淡出?个鸟啦。 他正想和大将?军套套近乎,谁知王孝杰那阴魂不散的傢伙,声音从身后响起: 「大将?军您说也怪了,人吶,便?是这般永远都?学不会知足,以?前每天只一顿稀的,大傢伙儿想着?能吃饱就成。 如今能吃饱了,大傢伙儿又想吃好?。要属下说,若非您出?面多方协调,吾等哪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黑齿常之面色一黑,心头一哽,心道真是个马屁精! 也不知这孙子哪那么多心眼儿,生怕他在大将?军跟前得了脸,只要他单独来找大将?军,这孙子定然会闻着?味儿寻来。 烦死了! 秋东就跟没看见两人眉眼官司似的,招唿黑齿常之洗手。 「走,去书房说。」 府里的庖厨已经知道主人家是个胃口好?的,来的客人更是一个比一个能吃,因此中午厨房用羊肉炒了好?大一盆豆芽。 另外又是煮了大骨头,又是烤了羊排骨,绝对不能让客人吃不饱。 端上桌后,其他的暂且不提,豆芽菜直接被三人一扫而空,连汤汁都?倒进碗里拌面吃了。 吃的秋东出?了一脑门儿汗,这才有功夫对两人道: 「吾知道你?们在急甚么,如今时间差不多了,叫下面准备起来,半个月后拔营。」 王孝杰急忙压低声音道: 「大将?军您真做好?决定,要攻打吐蕃?眼下绝不是好?时机!冬日高原地区异常寒冷,咱们的这些准备不足以?叫将?士们适应高原环境吶!」 秋东摇头: 「我们不上高原,吐蕃人会自?己下来。之前不是叫你?们适应临近安西都?护府附近的吐蕃环境嘛,有那些足够了。」 黑齿常之道: 「大将?军的意?思是,您有办法让吐蕃人从高原上下来?」 秋东否认: 「不是吾有办法,是天意?如此。」 也不知是哪一世学的古代气象学,他可是连导师都?赞不绝口的优秀毕业生,还自?己找气象单位跟着?实?习了两年,如今也算学有所用。 按照他的推测,今年吐蕃地区会遭遇大规模强劲冷空气袭击,冻死牛羊无数,当?然人也不例外。 吐蕃人想要活命,自?然会主动从高原上走下来。 在唐军边境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吐蕃人又是为了活命,自?然战斗力兇狠异常,能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如今,秋东不再给两人多解释,只严肃命令道: 第603页 「按照方才咱们商议好?的布防,听?从调令,不得有误!」 命令下来,两人心里有再多不解都?只能咽下,躬身领命。 他们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 半月后,吐蕃人竟真的跟饿狼一样,集结大军走下高原,兇狠的向双方边境发起冲击。 可在唐军休养了整整五个月,兵强马壮,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吐蕃人并?未占到半分便?宜。 双方一个照面,吐蕃兵便?损失惨重,重新退回去。 可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好?似上天不给他们活路一般,活着?的牛羊越来越少,每天早晨醒来,都?能看到是被抬出?毡房,冻得邦硬的尸体堆积在路边。 这个冬天格外漫长,所有的神灵都?抛弃了他们一般,唯一的生路就在高原之下,于是他们只能咬牙,心中发了狠,再次组织人手,向唐军边境发起冲击。 战争并?不止在这一处发生。 扬州,英国公徐敬业起兵造反。 徐敬业何许人也?其祖父英国公徐世勣,早年的瓦岗军重要成员,后追随太宗皇帝走南闯北,平定四?方,战功赫赫,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与卫国公李靖齐名,死后陪葬昭陵,是真正配享太庙之人。 因功劳被赏赐李姓,名李世勣。又因太宗皇帝李世民登基,避其名讳,得名李勣。 作为承袭了英国公爵位的孙子,徐敬业在造反之前,还是李敬业。 可他如今在扬州造反,打出?的旗号不是反李唐,而是反武太后,他是看不惯武太后一手把持朝政,随意?废除皇帝李显,迫使李旦登基,又将?李旦软禁,临朝称制,肆意?玩弄朝政的行为,愤而造反。 因此,徐敬业的造反,很多李唐宗室之人其实?是打从心底里贊同并?支持的。 他占据扬州,以?扬州大都?督自?称,号称要勤王救驾,支持远在庐陵的李显重新登基。* 骆宾王便?是其中一员,他为徐敬业执笔,发布了一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文采出?众,感人肺腑,响应者?众。 此文一出?,很快,徐敬业拥兵便?超十万之数,声势空前浩大。 远在庐陵的李显夫妻得知此事?,二人反应大相迳庭。 韦氏放下锄头,用她已经粗糙的手激动握住丈夫同样干裂开口子的手道: 「三郎,你?听?见了吗?或许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英国公要求太后还政于您吶!」 李显吓的面无人色,紧紧捂住韦氏的嘴,环顾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 「快别说了,那徐敬业是想害死我们吶!」 韦氏一惊,惶恐道: 「此话何意??」 李显道: 「他若真看不惯太后把持朝政,何不直接叫太后还政于四?弟?都?是阿耶的儿子,吾与四?弟对他徐敬业而言有何区别?直接还政于四?弟,事?情还简单了呢!他如此一来,事?真成了的话,如何处置当?过皇帝的四?弟?」 韦氏犹自?挣扎道: 「英国公李勣可是太宗皇帝留给先帝的老臣,对先帝忠心耿耿,听?闻他孙子自?幼在他身边长大,聪慧勤奋,也常被先帝夸赞。 或许他真的只是想拨乱反正呢?当?初太后废三郎你?的理由,本就站不住脚,三郎你?可是先帝遗诏传位的皇帝,相王李旦又算什么?」 李显见她还敢往那个位置上想,索性一大盆冷水泼下去,叫她清醒清醒: 「如果?徐敬业真如他所说,想拥立吾重新登基,那在他起兵的第一时间,便?该将?吾请回去坐镇扬州,以?显衷心。再不济,也该派重兵来保护我们的安全。 而非他本人如土皇帝一般,在扬州拥兵自?重,作威作福,不管我们的死活。 他难道就没想过,他那旗号打出?去,太后娘娘大怒之下,派人先了结了我们一家,他该如何?真能收手不造反了?可见那也不过是他造反,篡夺我李唐江山的藉口罢了。」 韦氏大受打击。 李显尤不放心,叮嘱道: 「紧闭府门,这段时间谁都?不准出?门,也不许与外人接触!」 李显是真怕了,阿耶在世时,家还是家,阿娘还是允许他撒娇卖乖的阿娘,可自?打阿耶离世,一切便?都?变了。 为了权利,阿娘早已不是阿娘,是权欲薰心的太后,若她想藉此机会,一併?将?他斩草除根可就糟了! 武太后确实?看出?徐敬业只是找藉口造反,并?非真心实?意?想拥立李显,可她倒也没有如李显想的那般斩草除根。 不管是李显,还是李贤,李旦,不仅是高宗的根,也是她武曌的根。 这几个孩子没了,高宗皇帝还有李氏宗族呢,她可就真没根了。至于武家?她向来是看不上的。 孩子嘛,可以?养成废物在眼前搁着?,但不能没有。 她虽是个女人,可也如男人一般,不想断子绝孙来着?。 当?然了,武太后心里既有些骄傲,又有些烦恼,便?是她真狠心做出?斩草除根之事?的话,么儿那里怕是会跟她不死不休。 武太后可不想和么儿成为敌人,轻易不会把人招惹毛。 此时,最叫她恼火的,是当?初主动向她告密,将?李显从皇位上踹下去的裴炎。 眼见徐敬业在扬州的势力越发强盛,响应者?众,而朝中大多兵力被福王掌控,布防空虚,裴炎便?趁机在朝堂上提出?—— 第604页 「请太后还政于陛下。」 武太后对裴炎的多变嘆为观止,恼火过后,对身边的上官婉儿道: 「真真如福王所言,裴炎此人,左右摇摆小人也。」 上官婉儿眼神微微闪烁,不知想起什么,低声问: 「娘娘意?欲何为?」 武太后的做法很简单,直接叫武承嗣网罗了许多裴炎谋反的罪证,根本不给裴炎辩解的机会,将?裴炎下狱,定好?时间,斩首示众。 没了裴炎这闹心玩意?儿,她才算是舒了口气,然后在朝堂上对众臣道: 「英国公李敬业,乱臣贼子,有负皇恩,剥夺太宗皇帝所赐李姓,夺其英国公之爵。」* 众臣没有意?见,对待造反之人,不管他是什么理由,都?不得心慈手软。 武太后满意?颔首,扫视众人,接着?道: 「梁郡公李孝逸、魏元忠何在?」 两人出?列道:「臣在!」 武太后道: 「命你?二人领兵,即刻出?发,征讨乱贼徐敬业!」 等秋东在安西道收到消息时,徐敬业已经兵败,在润州被部下所杀。 天寒地冻的,他们在野外扎营,伙夫熬了暖暖的羊肉汤驱寒,秋东大帐里燃了火盆,饮下一口,抬头便?对上了黑齿常之和王孝杰两人目瞪口呆的脸。 黑齿常之磕磕巴巴道: 「您说谁?徐敬业?造反?他可是英国公李勣的孙子,造反,怎么敢的!对得起英国公的养育之恩吗?对得起太宗皇帝和先帝对他家的信重吗?」 王孝杰也觉得很幻听?,一副五迷三瞪模样,没睡醒似的: 「咱们出?来才将?将?一年吧?」 他动手拢了拢肩上的领子,缩起脖子,真心实?意?道: 「外面的世界变换之快,吾好?似进了那桃花源,避世几十年似的。」 短短数月,洛阳便?不是东都?,已经被太后下令改称神都?啦,往后再提起洛阳,都?是老黄历喽,神都?才是官方叫法。 这事?儿秋东也无奈的很,他阿娘向来喜欢在这些细节地方下功夫,以?前是改年号,给讨厌的人改姓,如今连城池的名字也要改。 这也罢了,她老人家一声令下,不仅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要换统一标准的朝服,就连他军中令旗,也得全部换成金色。* 再瞧瞧桌上这一堆颜色鲜亮,样式统一,刚从洛阳送来的新衣裳,不由长长的嘆口气。 穿吧,都?穿吧。 王孝杰当?着?两人面儿换上新官服,认为太后在这方面的审美,是远超前面两代帝王的,新官服上身,将?他衬托的更加英俊了三分。 因此,语气还算缓和,骂了徐敬业一句: 「亏了他老徐家先人了!」 秋东难得没反驳,这回武太后当?真没冤枉徐敬业,那老傢伙是真想造反吶! 若他真如他自?己所言,只想推翻武太后,扶持李显上位,那就该直接带兵攻打洛阳,逼迫武太后待在后宫。 可他手底下拥兵十数万的时候,盘踞在金陵不动,导致错失战机,兵败而逃。 金陵是什么地方?那是自?古便?有龙气之地,他盘踞在那里捨不得离开,心里想啥还有谁不明?白。* 只是替英国公他老人家惋惜。 秋东细细端详手里被人誊抄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这篇文章能煽动那么多人投向徐敬业,文采和感情自?是缺一不可。 依照秋东对骆宾王的了解,对方是个桀骜性子,几次三番做官被人排挤出?京,在官场上并?非圆滑之人,能被徐敬业所用,是真情实?感相信了徐敬业那番话,才能写出?如此用情至深的文章。 骆宾王他,向来自?认乃李唐忠臣良将?。 罢了,听?闻他下落不明?,秋东提笔写信,叫人暗中搜寻,若寻到人,直接送去如玄皇叔身边吧。 或许将?来还能和前些年差点儿在海里淹死的王勃做个伴儿呢,想来日子不会寂寞。 来来回回都?是这些糟心事?,秋东懒得再看,终于从众多信件中,寻到了件令人舒心的,举着?信给两人炫耀: 「瞧见没?阿姐说吾那小外甥已经会爬了,非常喜欢吾上回叫人送回去的西域宝石,打磨光滑,串起来绑上铃铛,他能玩儿一整天!」 黑齿常之便?觉得,大将?军也只有这时候才像个年轻人。 其他时候,深沉的可怕。 王孝杰抢先恭维道: 「大将?军与公主殿下的感情可真好?吶!」 秋东道: 「阿姐待吾也好?,早前吾身体不好?,有时在床上一趟便?是半个月,都?是阿姐日日陪伴在吾身边。」 黑齿常之看王孝杰这孙子还想拍马屁,抢先道: 「小孩子都?喜欢亮晶晶的玩意?儿,吐蕃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玛瑙宝石,等咱们拿下吐蕃,从贊普私藏的宝库里挑最好?的给小郎君,想来公主殿下一定开怀!」 这倒是。 这个冬天,他们与吐蕃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数十次,眼见胜利在即。 秋东道: 「咱们得在这个冬天结束战争,若是拖到来年开春,吐蕃人便?有了恢復的机会,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尚不知何年才会有。」 秋东搓搓手,走到悬挂在中央的地图前,沉思片刻道: 「吾有个想法,搁在心里琢磨了几日,今儿拿出?来二位听?听?可行否?」 第605页 第180章 大胜 秋东手底下的人, 上月在城中发?现一商人,疑似吐蕃贊普手下谋士平措国钦。 平措国钦的乔装非常成功, 要说最终将他暴露的地方,还在于他比常人大了一圈儿?的脑袋。 其实在藏语中,平措国钦的意思就是大头国钦,可见此人身上的特徵十分明显,着实不适合做一名探子。约莫对方觉得此时正值冬季,大?家?出门都戴着帽子遮挡,并不容易暴露。 谁知就那?么巧,他仅有的摘了帽子时间, 还被有心人给瞧见了?。 秋东表示:「都是巧合。」 巧不巧的, 秋东这?么说, 黑齿常之和?王孝杰,暂时只能这?么信了?。 秋东假装没看见两人不信任的眼神, 淡然道: 「平措国钦是贊普非常信重之人,信重到?贊普叫他二儿?子娶了?平措国钦的大?女儿?,结为亲家?。待二儿?子身亡后, 又叫三儿?子将人娶回去。 贊普的儿?子们也非常乐意, 谁不愿意有一个能在贊普跟前说上话的岳丈呢!」 两人注意到?秋东说的是正儿?八经的娶, 而非其他什么。 王孝杰好奇道: 「如今平措国钦和?贊普的关系出了?问题?」 可以这?么说。 「对吐蕃而言, 如今战事陷入困局, 平措国钦近日混进城中, 该是替贊普打探消息, 收买人而来。」 王孝杰道:「这?岂不是正好说明贊普对此人依然很是信任?何来的关系破裂?」 当然! 在贊普看来, 他没有理由不信任平措国钦, 因而依然对平措国钦委以重任。 可站在平措国钦的立场上就不一定了?—— 两月前,贊普的三儿?子战死, 他的四儿?子继承了?三儿?子所有财产,包括平措国钦的女儿?。 这?放在吐蕃那?里原也稀松平常,唯一不平常的是,不仅老四想继承平措国钦的女儿?,其他兄弟也想。 吐蕃那?里又不讲究兄友弟恭,人伦纲常,只凭拳头说话。 几兄弟一来二去便打出火气?,闹到?贊普跟前。贊普正为了?与唐军的战况心烦意乱,哪有空给儿?子断这?些狗屁倒灶的官司? 于是大?手一挥: 「甚么女人敢在这?时候扰乱军心?莫非是中原人说的狐狸精不成?叫人拉出去砍了?!」 于是可怜的女人一命呜唿。 等事后贊普想起那?女人的身份时,这?才开始后悔。他也算有担当,当即向平措国钦请罪,现场就给人跪下了?。 在所有人看来,那?只不过是平措国钦十八个儿?女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什么东西一旦多了?就不值钱起来,孩子也是这?个道理,没必要因为一个女儿?和?贊普产生隔阂。 平措国钦自然也选择原谅了?贊普,君臣重归于好,上下一心,携手抗敌。 秋东笑的意味深长: 「平措国钦不可能原谅贊普的,因为他很多年?前受伤后,便不能有子嗣,只前头一个女儿?是他亲生的,后来一连串儿?的儿?女,都是从旁处抱回去用?来掩人耳目的。」 在中原,一个男人不能生育,也要被人狠狠瞧不起。何况在吐蕃这?种?野蛮的环境中。所以对方的隐瞒,黑齿常之和?王孝杰都能理解。 不能理解的是: 「如此密事,探子都没报回来,大?将军您是如何知晓的?」 秋东轻描淡写解释: 「这?是个意外,平措国钦经常乔装改扮来城中瞧病,就是专门治疗那?方面的。不巧,那?间药铺背后的主?人吾认识。」 两人又向秋东投来了?不信任的眼神。 哪里就有这?般巧合之事,大?将军您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那?铺子背后的主?人就是您自个儿?呢! 想想此前翻越的提前布置好绳索的山,您早就在这?城中布置了?一间药铺也不是甚么稀奇事。 我们都能接受,真的。 秋东咳嗽一声,约莫是默认了?。 「找人接触平措国钦,尝试收买他」,想了?下,将桌上与今日的一堆信件一道儿?送来的黑漆匣子推到?两人跟前: 「关键时刻,可用?此物诱之。」 黑齿常之好奇,将匣子打开,见里头是一株品相完好的人参,瞧着至少?三十年?了?。 关键是,人参的形状,竟他娘的是男人那?玩意儿?的模样! 黑齿常之惊呆了?。 王孝杰见黑齿常之神色不对,也凑上去瞧了?一眼,惊唿出声,马屁张嘴就来: 「有了?这?宝贝,哪有拿不下平措国钦的道理?大?将军英明啊!」 可不英明嘛,投其所好的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还说不是早就知道?都说吃啥补啥,平措国钦见了?还不得走不动道儿?? 秋东并不想谈论此事,当初他心里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写信给如玄皇叔,他老人家?见过稀奇古怪的东西多,叫帮着寻一寻。 毕竟平措国钦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东西质量不过关,搞再多噱头也不中用?。 如玄皇叔为此写信狠狠地嘲笑了?秋东一番。 「行了?,此事便交给你们,争取将人收买过来。」秋东道。 黑齿常之和?王孝杰收起嘻嘻哈哈,严肃应下。 他们心里也很清楚,战争到?了?如今,吐蕃贊普身边全是精锐,殊死一搏的时刻,真对上,唐军肯定要死很多人。 若真能收买成功,事半功倍。 第606页 总体来讲,对于和?吐蕃的战争,秋东一直採取的都是稳扎稳打,逐渐碾压过去的战术,没有甚么惊才绝艷,灵光一闪的战术,都是很常规,一刀一枪互相拼杀的招数。 他作为大?将军,不管是战斗能力?还是指挥能力?,已经得到?了?将士们的认可。 而这?场与吐蕃之间的战争,虽然残酷,但也确实即将走向结局。 于是,这?年?冬日,临近年?关,唐军与吐蕃展开最终的厮杀。 吐蕃贊普被身边信重的谋士出卖,领兵行军途中遭遇埋伏,伤亡惨重,战败被擒。 至此,吐蕃只剩下小股势力?在外流窜。 唐军正式拿下吐蕃。 战报用?八百里加急传回洛阳,正是大?年?初二,朝廷封笔之际。 武后看过战报后,拍案而起,兴奋道: 「福王大?军攻占吐蕃!召集群臣,议事!」 消息风一样在洛阳城中传开,百姓们自发?走上街庆祝,欢声鼓舞。 很快,各种?舞龙舞狮也加入其中,洛阳城中士子也放下往日的矜持,加入其中感?受这?份喜悦。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自大?唐建国以来,太宗年?间武运昌盛,和?吐蕃之间的关系,也不过是睦邻友好,大?唐先后嫁了?好几位公?主?去吐蕃和?亲。 那?座神秘的高原地区,从未真正属于大?唐。 如今,终于等来了?这?天! 在灵山寺中带发?修行的皇帝李旦,听闻消息后,也学着大?师的样子,在佛前好一通念叨。 真是,老天保佑,阿耶保佑吶! 等消息带着翅膀传回长安,终南山上,李弘与李贤二人,痛痛快快的醉了?一场。 这?一年?来,风波一场接一场,实在太难熬了?。 收復吐蕃,生擒其贊普,朝廷自然得派人去经略。 治理当地也是一件大?难事,既要此人有能力?,将当地复杂的宗教和?统治关系玩的转,又得此人和?福王殿下的关系融洽。 尤其是后者,若福王殿下不满意新?上任的节度使,节度使便掉不动当地驻军,那?将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除此之外,朝廷还得下诏,让福王回洛阳献俘。 生擒吐蕃贊普,朝廷当然得给福王安排重大?的场合,叫他在全天下人面前,向陛下进献俘虏。 而后,朝廷也好对有功之臣进行封赏。 武太后是个雷厉风行之人,很快便将这?些事情安排下去,传旨的大?臣已经从洛阳出发?,当众人沉浸在一片欢喜中时。 她老人家?忽然又发?大?招,直接在朝堂上表示: 「年?前徐敬业造反之事,叫吾感?悟良多。近日吾常思虑是否对陛下保护太过,将大?事小情都替他兜揽了?,以至于他至今遇事没有主?见。 如今算着陛下年?岁也不小了?,在灵山寺为国祈福数月,诚心可感?天地。吾便想着是时候还政于陛下,也好让吾过几天清闲日子,享一享儿?孙们的福。」*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臣都要被她给弄不会了?。 他们能说啥呢?说陛下还小,还得您帮衬着?这?不明摆的睁眼说瞎话嘛! 说娘娘您要真这?么想,那?就赶快把朝政还给陛下吧,咱们谁都不为难?那?不是擎等着被太后收拾呢嘛! 谁猜不出您老人家?言不由衷呀! 您根本就不想放手朝政好嘛,何必为难吾等? 见众人不讲话,武太后直接下诏,昭告天下,她要还政于陛下李旦。 朝臣眼皮子一跳,搞不懂这?闹的是哪出! 「闹的哪出?当然是六弟快回来了?,太后娘娘想提前用?这?招堵上六弟的嘴啦!」 灵山寺中,一身僧衣,毫无形象,躺在蒲团上的李旦,对刘皇后如是道。 刘皇后不解,用?牙齿咬断针线,将衣服抻起来打量,温声道: 「可太后娘娘惯来强势,待子女向来……竟也会顾及福王殿下的感?受吗?」 李旦轻嗤一声,他们这?位阿娘可不是那?种?将孩子的感?受捧在心尖尖,慎重对待之人。 「你进门晚,与六弟相处不多,不晓得他性子有多刚烈。」 提起秋东,李旦终于打起了?精神,便与妻子多说几句: 「当年?三兄先头的王妃赵氏之死骇人听闻,无人敢言,三兄更是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在太后跟前卖乖。 还是六弟直接进宫,当面威胁太后,话说的很难听,阖宫上下没人敢将他说过的话往外传。 后来明崇俨之死,外面闹的沸沸扬扬找不着兇手,知道谁做的吗?六弟!全长安城权贵都晓得兇手是他,所有人心甘情愿帮他隐瞒。 六弟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见太后把持朝政,吾这?陛下在灵山寺被迫出家?,以往他身在安西,鞭长莫及,可他要回洛阳献俘,不可能视而不见。 太后如今对六弟颇为忌惮,可不就想着提前堵他嘴呢!」 刘皇后将衣裳拿到?李旦跟前比了?比,满意的收进笸箩里。想了?下道: 「就怕福王与太后发?生争执,太后恼怒之下,奈何不得福王,先拿咱们出气?。」 这?话也没错,李旦从蒲团上翻起身,安抚妻子道: 「莫怕,吾已经叫人将亲手所书的请辞摺子送去上阳宫了?。从昨夜知道消息到?今早,连着写了?十几封,每隔一个时辰叫人送去一封。 第607页 她老人家?这?是一箭双鵰吶,即堵住了?六弟的嘴,也在试探吾呢,当真是好算计。」* 太后与陛下母子之间的这?场作秀,叫满洛阳城的人看了?热闹,直到?三天后,陛下共向上阳宫送了?三十八封摺子,全都是请求太后继续帮他处理朝政的话。 太后才终于勉为其难,接受陛下的请求,继续临朝称制,把持大?唐的朝政。 这?件事秋东是在回洛阳城的半路上听说的。 彼时他在马车内查看这?段时日收到?的消息,王孝杰进来后,秋东觉得他一脸吃了?不干净东西的样子,好心提醒: 「身体不适记得及时找军医。」 王孝杰如今已然摸清了?大?将军的性子,在大?将军跟前,一定得有话直说,千万别跟他老人家?七拐八绕。因为他老人家?真真是日理万机,没空跟你瞎叽歪。 他索性直接靠过去,低声将事情说了?。 秋东写字的手一顿,眼眸微眯: 「将军认为太后娘娘此举是为何意?」 「自然是为了?叫您无话可说,默认太后娘娘继续临朝称制啦!」 行叭,这?也许就是阿娘的政治手段,每回都如此简单粗暴。 像是看不惯裴炎,便叫武承嗣网罗罪名,栽赃陷害,也要把人处斩。像是不需要二兄李贤做太子,便直接栽赃,甚至亲自下场搜刮证据,也要把人踢下太子之位。 阿娘从不会默默蛰伏,暗中等对方犯错后,或者诱导对方犯错后,及时捉住把柄,有理有据的处理掉敌人。 秋东本人是不贊同这?种?手段的,权力?倾轧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他从不否认这?点。 但不能突破底线。 一旦用?上了?栽赃陷害,那?旁人有样学样,互相捏造证据攻讦,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秩序不存,由上而下,天下迟早得乱。 太后这?是在带头开一个很坏的头。 王孝杰原本是个很圆滑之人,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有感?于大?将军的品性,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 「依照您今时今日的功绩,完全可以不掺和?那?些事,明哲保身。实在看不惯朝堂上乌烟瘴气?的环境,还可以依照先帝的旨意,带兵回安西,咱们在那?里过的多快活啊!」 跟土皇帝也没差。 大?将军说一不二,且大?将军还不恋权,该交给下面人办的事,从不再三追问,跟在这?样主?将身边做事,别提多爽快啦。 王孝杰一咬牙,把心里话给秃噜完了?: 「等将来咱们再把突厥给打下来,安西都护府连通南北,驻守在那?里多畅快呀!」 虽不如中原富庶,可土地面积差不多占大?唐现如今版图的一大?半儿?了?,届时便是太后对上大?将军,也得客客气?气?,国宴上双方都该平起平坐啦。 灵山寺的皇帝指不定有多羡慕大?将军呢! 秋东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摆摆手,叫王孝杰自去忙。 结果王孝杰才出去,黑齿常之又进来。坐在对面,就跟屁股底下藏了?刺儿?似的,吭哧吭哧半晌没蹦出一个字儿?。 秋东也不催他,且忙着呢。 一炷香过去,黑齿常之主?动开口,说的意思与王孝杰大?同小异,只不过黑齿常之强调的是: 「臣自来是大?唐的臣子,是李唐的臣子,朝堂上武太后干纲独断,殿下您留守安西,是为大?唐保存火种?,是大?唐的功臣。」 秋东心道,阿娘虽然如今把持朝政,但依旧不得人心吶。 他这?还没回洛阳呢,近些天便陆续收到?了?无数密信,从天南海北送来,全是劝他尽快返回安西的。 带回来的将领中,有一大?半儿?都悄悄来找过他,说的也是这?回事。 一副生怕他去了?洛阳,便一去不回,小命不保的模样。 第181章 暗潮 秋东在回洛阳后十分低调, 与等待封赏的将士们一起扎营在洛阳城外?三十里处,并未提前在人前露面?。 依然有很多人直接出城, 在军营外?求见他,想与他共商大事。 可秋东认为他们想商量的所谓大事,并没有与他商量的必要。 如果在灵山寺出家的李旦,亦或者在庐陵种菜的李显,当真有重新登基执掌朝政的决心,只是苦于无人可用,派人来寻求他这个阿弟的帮助,秋东自然会考虑。 可如今的情况是, 太后做出?了还政给李旦的姿态, 李旦也?不敢接。他没有做皇帝的心, 群臣硬逼着他做皇帝,李旦本?人战战兢兢, 群臣也?恨铁不成钢,何苦呢? 依照他对李显和李旦的了解,群臣私下为他们奔走, 想逼太后还政于他们中的一位, 但凡成功, 他两自然乐意坐上?那把椅子, 君臣相和。 可一旦失败, 他两撇清关系的速度, 比谁都快, 军营外?那些人便是推出?去的替死鬼, 和当年的上?官仪一般无二。 如此说来, 倒也?有几?分和阿耶一脉相承的意思。 秋东叫王孝杰出?面?: 「将人都打发了,便说吾从战场下来, 身?上?有伤,不便见客。」 王孝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他也?被?那些人给烦的够呛。 他觉得那些人真是见不得大将军好,如今大将军才立了军功,在军中站稳脚跟,正是两不相帮,稳坐钓鱼台的好时机。 那些人非要把大将军拉下水,叫大将军顶在前头?,替他们与太后打擂台。 第608页 安的甚么?心吶? 大将军凭甚么?替李旦那种只会躲在寺庙里念经的皇帝冲锋陷阵吶?那种懦弱无能之辈都能当皇帝,大将军也?是先帝与太后的亲儿子,哪样比他差了?就得为他左右奔波? 王孝杰意识到他的想法有多大逆不道?后,赶忙止住念头?。 即便谁都没见着福王当面?,可只要他人在那里,很多人依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不停上?书,表示太后应该还政于陛下。 太后也?感受到了随着么儿进京,带来的这股压力,于是很积极应对。 她直接下诏,允许内外?九品以上?官员和百姓向朝廷自荐,若通过朝廷审核,便可被?任用。* 要知?道?此前当官的途径,只有前朝留下的举孝廉,本?朝的科举制实行时间短,并不十分完善。如今多了这么?一途径,武太后在底层官员那里便得到了大量支持。 另外?,她又下令让人制造了四个铜匦,也?就是铜匣子,叫人放在洛阳宫城前。 分别用作延恩、招谏、伸冤、通玄之用。* 延恩,顾名思义便是给那些谋求出?仕又无门路之人,投递文?章之用,同时大量接收各路人马献上?的歌功颂德的诗词歌赋,华美文?章。 招谏则更为实际,让天下人当今对朝政上?的得失畅所欲言。 伸冤自不必讲,有何冤屈自投便可,朝廷会派人定时处理。 通玄则是留给那些懂得天象,能预测各种灾难变化之人的。 武太后一套连招下去,广开?言路,立马稳住了当前局势。 但秋东并不看好她这一举措。 广开?言路本?身?没有任何错,可要看把握这项政策之人,想利用这件事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在秋东想来,如今的阿娘,并非一个会虚心纳谏,接受天下人批评之人。 因而?,他除了参与献俘仪式外?,日常都待在府中,偶尔接待阿姐一家,与往日的友人品酒闲聊,并没有露出?要参与朝事的意思。 这叫不少人暗地里松了口气。 即便如此,他的声望依然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也?就是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先帝临终前留下的遗诏中说,福王殿下文?韬武略,智勇双全,完全是描述事实,而?非先帝给儿子脸上?贴金的不要脸称赞。 秋东因为此次功绩,被?封为策安大将军,加封太尉,食邑八千户。 身?在洛阳权力中心,没有永远风平浪静的舒心日子给他过。 这不,阿娘为了监督大臣,直接规定任何人都能利用铜匦进行告密,且她本?人对此事非常看重。 但凡是告密者,不论是农夫还是樵夫,不管他告的是王爷还是陛下,都不许臣下私自审问,朝廷会用官方驿站,将人接到洛阳城,由阿娘亲自接见。* 期间管吃管住。 如此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若所告属实也?就罢了,可阿娘为了鼓励下面?人勇敢的站出?来告密,规定了即便所告非实,也?不会被?问罪,朝廷还会出?盘缠将人给好端端送回去。 更别提所告属实的话,就地升官也?不是梦想。 如此一来,民间简直将此作为前往洛阳,白吃白喝旅行的新途径,告密者络绎不绝。 一时间洛阳城简直热闹的不得了。 秋东待在家里,听?来臣绘声绘色的讲: 「有那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老者,想在临死前瞧瞧神都洛阳究竟长啥样儿,于是不顾儿孙阻拦,硬说他要告里正贪污。 里正直接给他跪下喽,指天发誓,言明他若是贪污了村里一文?钱,叫他全家不得好死,求老者安生在村里待着。 奈何老者铁了心要来洛阳,愣是安抚里正——言说他只是诬告而?已,朝廷不会将里正如何,叫他安心。 驿站只得将人好生接来洛阳,结果那老者今儿上?午进了洛阳城,激动之下,一口气没缓过来,人没啦!」 这件事的可笑程度,让武太后设立的这个告密制度,跟笑话似的。 秋东自来便不贊成通过诬陷的手段互相攻讦,党派斗争无处不在,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他能理解。 可最?起码上?位者自身?要能立得住,而?不是带头?将经给唱歪了。 于是他问来臣: 「那老者是如何处置的?」 来臣眼角抽搐,哭笑不得道?: 「依照往常规定,朝廷出?盘缠,送他归乡,鑑于他上?了年纪横死异乡,另外?由当地官府出?一笔丧葬费用。」 秋东摇头?,吩咐道?: 「去,告诉负责此事的官员,便说是吾的意思,在城外?二十里处的山脚下选一荒地,将那老者葬在那儿,不许其儿孙为其迁坟。」 落叶不能归根,子孙后代又远在千里之外?,四时八节无法按时烧香,时人眼里,这与孤魂野鬼也?没差,在地底下是要受旁的鬼欺负的。 惩罚着实不轻。 秋东又道?: 「另,坟地选的空阔些,往后再有这种事发生,一律照此办理,好叫天下人知?道?为老不尊的下场,也?叫那些家里有老人的家族知?晓,纵容老人犯煳涂,便是给整个家族抹黑。」 那确实是抹黑,殿下这命令一下去,那老者的家族,怕是几?辈子都在外?人跟前抬不起头?啦。 来臣转念又想,可那一大家子人真的拦不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吗?还不是也?想叫家中老者占朝廷的便宜罢了。 第609页 老头?儿本?人更是老而?不死是为贼,里正又做错了什么??因为他嚷嚷着上?告,便跟着担惊受怕好些日子。 来臣且管不了旁人如何,他担忧的是: 「如此一来,旁人恐会非议于您。」 秋东摆手,叫他自去安排便是。 杀鸡儆猴罢了,能杀一杀这种随意诬陷,浪费朝廷人力物力财力的行为才是要紧事。 果然,福王殿下这招一出?,消息传出?去,把那些乡间闲来无事,用告密当做前往洛阳免费旅游之人,彻底给震慑住了。 消息传到后来,坊间甚至有人说那老者并非自个儿激动死的,而?是秋东这个王爷出?手,一刀下去,亲手结果掉的。 反正不管怎么?着,前来洛阳「旅游」之人算是消失无踪啦,走出?去洛阳街道?空气都清净了许多。 对此,武太后也?不恼,她对坐在下首吃茶的么儿温声道?: 「你做的对,朝廷的精力不该放在没事找事的升斗小民身?上?。此乃吾的疏漏,你能及时补上?,阿娘很欣慰。」 秋东放下茶盏问她: 「道?理儿与您讲过太多遍了,您还是坚持如此做吗?」 武太后颔首: 「你的做法只能震慑住那些乡间升斗小民,对于真正一心往上?爬,且有能力往上?爬之人,是无用的。阿娘只不过是给他们一个途径,他们很快便能抓住这个机会,无所不用其极。」 「您需要那种人,是吗?」 武太后对上?小儿子瞭然的眼神,坦然承认: 「是,吾需要。」 朝中但凡稍微有些出?身?,有些能力,在民间有些威望的大臣,各个自诩李唐忠臣,不愿为她所用。 那她只能另闢蹊径,给自个儿寻几?个得力帮手。 秋东便缓缓起身?,走出?殿前说了一句: 「在您没做出?甚么?前,吾不能用没有发生的事,指责您的不对。可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吾也?不会袖手旁观。」 武太后在福王离开?后许久都没讲话,末了,还是长嘆口气,吩咐上?官婉儿: 「宣召来俊臣。」 一时间,通过告密,背叛上?司甚至亲人,踩着昔日同僚尸首,行事狠辣,性格残暴的索元礼、周兴、来俊臣、侯思止,得到太后接见,获得官职,并被?太后赏识且加以重用。* 福王府中,秋东在听?雨楼赏曲儿,狄仁杰在旁边痛心疾首道?: 「殿下,您可知?,如今洛阳城中,臣子们每每上?朝前,皆要与家人诀别,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才出?门吶? 如此下去,国将不国,您真的还要继续放任不管吗?」* 秋东斜睨他一眼,轻哼道?: 「如果你能咽下嘴里的酥饼再说的话,可能更有可信度。」 狄仁杰赶快灌了一口茶水,砸吧砸吧嘴,心道?福王殿下这里的糕饼和茶水都比旁处多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一抹嘴,这才道?: 「殿下您有所不知?吶,今日早朝,太后娘娘下令,凡是被?告者,不论官职大小,根本?不给伸冤的机会,先进大狱,在来俊臣等人手下走一遭。 来俊臣何许人也?,想必殿下您也?有所耳闻,手段残忍毒辣,横不似人类,能在他手底下挺住的都是硬汉中的硬汉子,百不存一。挺不住的那些,不管是不是自个儿做的,全都咬牙认了,只求一个速死。」 听?狄仁杰说的可怖,其实秋东一直叫人暗中盯着呢,如今进去的那些,虽然罪名略有夸大,但当真不是甚么?清白无瑕之流,甚至没少作恶。 进去吃点苦头?也?无妨。 不过依照这种速度,迟早有一日,会发展出?「朝士人人自危,相见莫敢交言」的情况。* 因而?,他斜倚在榻上?,换条腿叫侍女轻轻按摩,闲闲的问狄仁杰: 「狄大人如今乃散朝大夫,可对?」 狄仁杰不甚走心的朝他拱拱手: 「殿下好记性。」 「那狄大人去做个大理寺卿如何?」 狄仁杰一惊,睁大眼看他: 「殿下的意思是?」 侍女将一颗剥好的,饱满圆润的葡萄送到他嘴边,秋东咽下去后,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 「吾已经上?书太后娘娘,来俊臣等人不能私设刑堂,必须在大理寺的监管下行事。」 狄仁杰为人公正,在地方任刺史时官声便极好,让这样一个人做大理寺卿,是他和武太后都能接受的结果。 狄仁杰不可置信道?: 「太后娘娘能同意?」 这主意,简直是在太后的头?上?绑了一道?紧箍咒。 「太后娘娘有她的考量。」 原本?太后肯定是不愿意的,可当秋东对她强调他的底线时,太后便知?晓有些事不能碰。 就连上?官婉儿也?不知?晓母子二人那日究竟谈了什么?,福王殿下走后,太后娘娘的面?色虽然说不上?好看,但也?没有比她想的更坏。 不久,朝中便传来了狄仁杰升任大理寺卿的诏令。 知?晓这是福王殿下的安排,让很多人松了口气。 但太后也?不是没脾气的,在这件事上?对福王低头?,于是,她压着福王请旨回安西的摺子不发,嘴上?说: 「吾与福王母子情深,想留福王在身?边多陪伴些日子。」 实则近日丁点不想瞧见那个惹人心烦的么儿,连上?官婉儿偶尔在她耳边提起,都要冷哼两声表示不满。 第610页 福王便只能在洛阳城中一日日被?无数人骚扰。 太平来府中做客,对此很是不悦,气咻咻道?: 「吾就知?道?会这样,阿娘她怎能如此?安西那么?多人等着阿弟你回去主持大局,咱们虽然拿下了吐蕃,万一突厥那边见势不妙,想先发制人,不得你亲自去布防吶? 此等大事,阿娘怎能这般儿戏?」 秋东叫阿姐吃西瓜,安西那边叫人快马加鞭送来的,这个时节能吃一口,在皇家都不容易。 见太平还是气唿唿的,便安慰她: 「阿姐你且安心,吾心里有成算。」 太平不知?阿弟的成算是甚么?,但阿弟向来不喜欢说大话,因而?焦躁多日的心,神奇的因为这话平静下来。 第182章 知情 这日秋东轻装简行, 拎了好酒上门拜访刘仁轨。 刘家老管家见他身着薄衫,行动间较之往昔更多了几分旷达, 将他整个人的气质杂糅的非常独特,属于站在人群中,只一个背影就能吸引人视线的那类人。 老管家笑呵呵引他去后院,温声夸赞道: 「殿下风姿更胜以往。」 就?连躲在廊下?,躺在贵妃榻上懒洋洋晒太?阳的刘仁轨,也睁开耷拉的眼皮,贊了一句: 「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 满楼红袖招。」* 秋东见他满头白髮, 精神头比之去年又短了一截儿。 在旁边落座, 打开酒罈,酒香四溢中, 打趣老爷子: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刘仁轨说话已经含混不清了, 用布满老人斑的手指指秋东, 得意道: 「老臣年少时, 也是风流俊逸少年郎, 较之殿下?差一点罢了, 总归比李勣那老东西强太?多啦, 不知有多受长安城女娘们的喜欢吶!」 提起李勣, 秋东沉默片刻, 对刘仁轨保证道: 「您且安心, 徐敬业是徐敬业,李公是李公, 徐敬业已伏法,有吾在一日,绝不会叫人碰李公的坟茔一下?。」 刘仁轨点点头便转移了话题。 当年的老傢伙全?都走?啦,只他还留着一口?气。去岁听闻徐敬业办下?的煳涂事,就?一宿一宿的替李勣那老东西心痛。 今日,有殿下?这句话便够啦。 「臣这把老骨头,怕是没几日好活,您这酒,也叫臣尝一尝,别只叫闻啦,馋人的很。」 秋东亲自斟了一杯送到他手里,眼里有些?悲伤。老傢伙今年八十?二?,怕是真没啥好年头了。 见他急不可耐,偏手上不稳,颤巍巍将酒送进嘴里,便笑道: 「您可悠着点儿,万一叫吾这口?酒给呛的闭过气,旁人不得以为吾回洛阳是专门刺杀您的!」 刘仁轨咳嗽好一阵儿,秋东给他拍背。 「好酒!当真好酒!」 秋东和他斗嘴: 「马记酒坊的梨花酿,您往日可是觉得不带劲儿,都不爱搭理的,这是多久没尝过这滋味啦?」 「少废话,再来一杯!」 老管家在旁边欲言又止,见老爷实在开心,又悄悄退下?。 刘仁轨指着老管家退下?的方向努努嘴道: 「瞧见没?管的严着吶!」 秋东哪里真能叫老傢伙多喝,能让他抿抿嘴过个干瘾,都是看在两?人这么多年一起钓鱼的份儿上。 将酒撂一边儿,笑道: 「不是想知道唐军攻夺吐蕃的细节吗?旁人吾都不稀的说,今儿专门给您讲讲,偷着乐吧!」 可不得偷着乐嘛,刘仁轨听闻殿下?稳扎稳打,不骄不躁,第一回上战场,便能压住手底下?一众经验丰富的将领,当真是欣慰的很。 这是大唐的希望,他们这些?老傢伙没了,殿下?成长起来,不至于叫大唐将领后继无人,等到了底下?,见到太?宗皇帝,见到老兄弟们,他也算有个交代啦。 这日秋东离开后,刘仁轨高兴的召集全?家儿孙们,一道儿用了晚食。 夜间,书房的灯亮了半宿,儿子们从书房离开时,眼眶都是红的。 三?天后,秋东在府中接见了刘家上门报丧的儿孙,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又不是很意外。 他叫人将鱼竿儿收起来,去书房默了一下?午经文?,最后全?部让来臣烧了,谁也不晓得他究竟写?了什么。 傍晚时分,太?平将他从书房拽出来,姐弟两?走?在庭院中,太?平不满道: 「阿弟你可真是越来越惫懒了,以往还晓得自个儿出门找乐子呢,如今整日待在府中也不嫌闷吶!走?走?走?,阿姐带你瞧乐子去!」 秋东被她拽着往外走?,好笑道: 「崇训呢?今儿出门怎么没带崇训,吾这里又搜罗了些?亮晶晶的宝石,前几日匠人打磨好,还没想好要制成甚么样式给他呢。」 太?平没好气道: 「有他阿耶瞧着吶,又不只是吾一人的孩子,怎的就?要吾日日守着?」 秋东就?很喜欢阿姐这种自然而然,没被规训过的想法。 等人都上了马车,才?掀起车帘往外看,问她: 「究竟是甚么热闹吶,值得您亲自跑一趟?」 「让你整日不出门,消息都滞后了吧!今日午时,武承嗣进宫对阿娘谏言,说是近日坊间出了许多传闻,百姓质疑你为何滞留洛阳,迟迟不回安西一鼓作气拿下?突厥,完成阿耶的遗愿? 武承嗣认为是有人在背后操作坊间舆论,当然了,他觉得那个人就?是阿弟你。 第611页 于是他认为阿弟你手握重?兵,野心勃勃,恳求阿娘不要放你回安西。随后被阿娘罚跪在上阳宫门口?,已经两?个时辰了,咱们不得去瞧瞧热闹?」 秋东笑而不语。 老实说,就?是他叫人将这些?事情告诉武承嗣,鼓动武承嗣进宫的。 如今阿娘是既怕他做大,又不好说出强留他在洛阳,不顾阿耶遗诏,不想攻占突厥的话,事情就?一拖再拖。 所以秋东便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武承嗣替她说出了她心中所想,她便不可能承认,只得大方放他离开。 太?平不知背后的弯弯绕,马车停在上阳宫外不远处,瞧着武承嗣狼狈的模样,解恨道: 「真是活该!」 武承嗣,武元爽之子。武元爽与阿娘乃同父异母的兄妹,外祖父去世后,武元爽兄弟待阿娘万分苛待,阿娘成为皇后,便将这位兄长全?家发配岭南。 当年贺兰敏之自焚于外祖母荣国夫人府中后,阿娘便将武承嗣这个侄子从岭南调回来,承袭了外祖父武士彟的爵位,成为周国公。 之后武承嗣很快被提拔为秘书监,成为阿娘的心腹。阿娘那些?叫人网罗罪名的事,少有他没参与的。因深得阿娘之心,一路爬上高位,名声奇臭。 秋东当年便不爱与这种人打交道,如今亦然。 刚放下?帘子,便听太?平愤愤道: 「阿弟你这两?年不在洛阳,或许不晓得,去岁徐敬业谋反,武承嗣极力劝说阿娘,叫阿娘藉机诛杀了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引起宗室动乱。」 这二?人,皆是太?祖父李渊的亲儿子。 太?平看向武承嗣的眼神里有刀子,恨恨道: 「在三?兄被废,四兄登基后,武承嗣上书『追王其祖,立武氏七庙』认为『武氏当有天下?』,阿娘竟不顾群臣反对,册封武氏五代祖先为王,并在文?水祖地建立祠堂。* 阿弟你说,如今的朝堂,还是我李氏的天下?吗?武承嗣那样的人,也妄图与我李氏子孙一争皇位,何其荒唐可笑!」 秋东觉得阿姐如今很迷茫。 这份迷茫,来自于她看不清未来。 掀开帘子,吩咐车夫掉头去马记酒坊,这才?对太?平道: 「武承嗣此人,志大才?疏,心眼儿极小,欺软怕硬,曲意逢迎,这种人即便身居高位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背后之人的想法。」 太?平的心莫名一紧。 便听阿弟不紧不慢道: 「自打我回到洛阳,便听闻坊间流传着许多关于阿娘的传闻,几乎到了人人称颂的地步,肯定是出自阿娘的授意。 所以阿娘如今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一切都是在为她将来登基做铺垫。」 太?平的心狠狠一颤。 以往她心里只隐约有这个猜测,这些?事连薛绍都不敢叫他知道,如今被阿弟轻描淡写?说开,只觉脑子嗡嗡作响。 「那,那……」 那了半晌,太?平也没能那出个所以然来。 秋东怜惜的拍拍她手臂,温声道: 「没关系,你与薛绍好好过日子,其他的有吾在呢。」 太?平嘴唇哆嗦,好半晌,她才?艰难开口?,问秋东: 「洛阳城中,上月新建成一白马寺,宏伟壮阔,所耗颇丰,你可去瞧过?」 秋东摇头。 太?平好似非常难以启齿,末了,也只说: 「阿弟你有空便去瞧瞧,待你从那边回来,咱们再说其他。」 行,秋东是个行动派,翌日一早便带着亲卫出府,往白马寺去。 路上来臣好几次欲言又止,秋东都当做没看见。 其实站在这座月前才?建成的寺庙前,秋东已然明白这段时日,所有人都对他欲言又止所为何事了。 亲卫一早便去寺里通传,秋东拾阶而上,很快便遇上匆匆前来迎接他的住持。 住持见了秋东,口?称殿下?,眼珠子不老实的滴熘熘乱转,偷偷打量这位盛名在外的福王殿下?,策安大将军。 讲真的,住持当真是被这位殿下?的容貌惊艷,好半晌回不过神。 来臣见他如此不守规矩,简直放肆至极,当即出声呵斥: 「殿下?面前,何故如此无礼?」 身后的侍卫们齐刷刷拔刀出鞘。 住持吓了一跳,当场跪下?求饶: 「殿下?明鑑,小僧并无轻视之意,只是过于好奇,求您恕罪吶!」 秋东居高临下?打量此人,即便是伏在地上的样子,也能瞧出是个身材魁梧之人,言语里倒是有几分机灵,至于气质风度这些?东西,不说也罢。 他再开口?时,语气不冷不淡,也不叫人起身,好似真只是偶尔路过,随便进来逛逛一般。 「往日洛阳城中高僧,本王都略有了解,大师瞧着面生的很,倒不知是哪位高僧坐下?高徒?」 来臣眼皮子勐地一跳,知道殿下?这是生气了。殿下?往日当真是极和气之人,与人说话向来自称「吾」,但?凡称「本王」,说明他早就?气的狠了。 也不知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诱导殿下?来这晦气地方。 住持跪在地上,话回的倒是快,就?是这内容嘛,直叫人皱眉。 「殿下?明鑑,小僧俗家姓薛,本名薛怀义,与太?平公主之驸马薛绍本为同族,去岁常入宫为太?后娘娘诵佛,偶然与驸马薛绍结实,我二?人一见如故,驸马便认小僧做了季父。」 第612页 简直一派胡言,薛绍那种人有多高傲,不长时间接触的人简直无法想像。他生来是城阳公主公主爱子,被耶娘疼爱长大,亲舅舅又是皇帝,本人还娶了青梅竹马的太?平公主,他能随便认爹? 除非刀架在他脖子上。 听薛怀义如此讲,秋东都能想到这个季父,指定是阿年下?旨叫薛绍认的。只有圣旨这种不能反抗的定西,才?能让薛绍打碎了牙和血吞。 难怪太?平怨气如此大,任是谁丈夫被逼着认这么一玩意儿当爹,心里能舒服才?怪了。 但?他面上淡淡的: 「既然是为太?后诵经,得了太?后信重?,想必大师定然在佛法上颇为精通。《法华经》中有言——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 此句本王琢磨许久也不甚明了,不知大师可否能为本王解惑?」 薛怀义跪在地上,此时已然不觉得膝盖疼痛,急出来一脑门儿的汗珠,磕磕巴巴道: 「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来臣简直不敢看自家殿下?的面色,这蠢货,当真是草包一个,连他这自幼跟在殿下?身边读道家典籍的都知道,殿下?刚才?那句话,分明出自佛家《金刚经》。 薛怀义身为住持,竟是连这点东西都不晓得。 秋东只觉可笑,语气淡淡: 「看来大师于佛法上一窍不通,那可否告诉本王,您是如何坐上这白马寺住持之位的?」 薛怀义总算反应过来,这位殿下?就?是专门找他麻烦的,他索性?也不反抗了,认命道: 「小僧也不知哪里得了太?后娘娘青眼,是去岁太?后娘娘命小僧主持修建白马寺,寺成,命小僧为住持。」* 薛怀义是在赌,他把话说到的人如此暧昧,都到了这份儿上,福王也不好再继续问。 可秋东压根儿就?不是一般人,他还真就?问了: 「这般说来,你既无德行,又无才?华,既无骨气,又无操守,也就?这相貌和身材还看的过去。你的意思是太?后娘娘瞧中你身体?了,对吗?」 薛怀义目瞪口?呆。 这一年来,他在上阳宫内,以诵经的名义出入自由,甚至在宫内打马而过,朝廷百官见了,也以礼相待,人人称一声薛师。 哪里受过如此羞辱? 都叫他忘了两?年前,他是还是洛阳街头卖药为生的冯小宝时,见了那些?贵人有多卑微。 秋东转身,淡淡吩咐: 「掌嘴。」 薛怀义大惊,还想挣扎,来臣直接叫人堵住嘴再打,免得污了殿下?耳朵。 四周僧人远远躲开,呆呆瞧着薛怀义被打,好久都没回过神,完全?没想过在上阳宫横行的薛怀义也有被揍的无力还手的一日。 秋东的心思完全?不在薛怀义身上,他四处走?走?,打量这座建筑精美,用料华贵的寺庙,心头却是明了下?面人的难处了—— 他阿娘给他阿耶带了绿帽子,这种消息谁敢传给他知道? 第183章 逗弄 就薛怀义这种货色, 定然是有人送进宫的,若不然凭他自个儿, 投胎八辈子也走不进上阳宫。 等秋东回过?神,耳边还是薛怀义挨揍的啪啪声,使个眼色,来臣便?叫侍卫停手。 薛怀义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死猪一样趴在地上,看向秋东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要的就是怨恨。 来臣下手当真是有分寸。 「走。」 回去的路上,来臣几次三番想说什么,都被秋东阻止了。 没关系, 下面人不敢说, 他顺着薛怀义这条线自己查, 一查便?知?。 当夜,薛怀义乔装打扮, 从白马寺离开,悄悄敲响了千金公主家的角门。 秋东在不远处的马车上静静瞧着,就听这耳力听力, 连对方?唿吸稍加变化都一清二楚。 这位千金公主, 便?是太祖父李渊的女儿, 却认了阿娘为干娘的那位。当年阿耶在世时, 他位于长安城中的福王府邸, 就是从这位姑奶奶手中兑换而?来的。 当真是人生处处不相逢。 侧耳细听, 角门处, 一婢女对薛怀义气恼道: 「大晚上你怎的来了?你如今是太后娘娘的人, 叫她?知?道你来寻吾, 吾岂不是没有活路了?」 薛怀义急忙解释: 「阿香,你知?道吾的, 吾心里一直有你,太后上了年纪,怎能与你相比?若非当初咱两行事不慎被公主捉住把柄,早就比翼双飞了,吾前日?叫人送与你的金钗你可欢喜?」 婢女被哄两句,语气明?显变好,心疼道: 「这是发生了何事?你的脸怎么了?谁敢打你?告诉太后娘娘去!」 薛怀义这才道: 「阿香,快带吾去寻公主,吾有事当面禀报,那福王不是善茬,怕是等他知?道是公主殿下将吾引荐给太后的,要来寻公主晦气!」 婢女听见福王大名,想起福王的种种传言,这才急了,匆匆放人进门。 马车内,来臣恨不能将自个儿缩成空气,让王爷忽视他的存在。 秋东瞧他这没出息的样儿,也不为难他,直接下马车,带二十来个侍卫,叩开千金公主府大门,沖了进去,直奔正?堂。 公主府僕从见状,阻拦不及,只得狼狈向公主报信。 彼时千金公主已?经就寝。 等她?身着寝衣,外披大氅,匆匆赶来正?堂时,质问的话还没出口,直接被秋东吩咐侍卫摁在旁边。 第613页 「掌嘴。」 这下好了,又?多一猪头脸。 他实在懒得在千金公主这种人身上费神,直接吩咐侍卫: 「去,将薛怀义送回白马寺,既然是出家人,便?该六根清净些,深夜造访公主府到底好说不好听。叫他每天抄写两卷佛经送到上阳宫里,交给上官女官,请她?代为供奉在佛前免除他的罪恶。」 福王殿下深夜带人强闯千金公主府,将公主打成猪头后,并从公主府带走了同样被打成猪头的薛怀义,扬长而?去。 消息一大早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在某些固定人群中火速传开。 早朝上,众人看太后的眼神,让太后敏锐的察觉哪里不太对。 想当然的,太后和薛怀义之?间那点事,旁人没法儿上赶着告诉福王。 同理?,福王叫人揍了太后的情人薛怀义,旁人也没法儿上赶着告诉太后。 因此,太后也受了福王同样的遭遇—— 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她?本人。 但是很快她?就不用迷惑了,大朝会刚下,很多大臣都瞧见福王殿下和千金公主以及薛怀义先后进宫啦! 众人面上恭敬对福王行礼,等人走过?去,私下眼神飞起,当真是眉目传情,忙的不可开交。 这种好戏可不多见啦! 因此,当太后在宫里见到肿成猪头,前来告状的两人时,当真被吓了一跳,竟一时没认出来是谁! 还是上官婉儿提醒,才堪堪忍住想叫人将两人丢出去的念头。 等二人开口,她?才听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脸当即就黑了。 薛怀义见状,以为太后恼了福王,忙加油添醋道: 「太后娘娘,福王实在嚣张,他打的是小僧的脸,却是隔空叫娘娘您难堪吶,他这是不将娘娘放在眼里啦!」 千金公主帮腔道: 「干娘,怎么说您也是福王的长辈,福王一个晚辈哪能如此管长辈内帏之?事?实在太没分寸。」 太后沉着脸没说话。 薛怀义心中暗喜,再接再厉道: 「娘娘,福王自持手中兵马,昨夜能带人强闯公主府,难保他日?不会闯进上阳宫,您不得不防吶!」 太后似笑非笑看了两人一眼,朝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福王道: 「是这样吗?」 两人回身,大惊。 秋东跟没瞧见两人似的,向太后请了安。 太后的态度竟是薛怀义想不到的温和: 「往常无诏,你便?不爱来这上阳宫,说罢,今儿是怎的了?」 千金公主和薛怀义对视一眼,两人心下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还没从见太后对谁态度如此,嗯,特?殊。 对,就是特?殊。 秋东向来有话直说,在太后对面落座,用了一块酥饼,温声道: 「一来,吾该回安西了,那边还有大把军务等着吾去处理?。武承嗣的事吾听说了,您既已?罚了他,那想来离吾出发的日?子也不远啦,今儿来与您一道儿吃顿饭,改日?便?不特?意?进宫与您辞行了。」 二来嘛,秋东指了指薛怀义方?向,连多余的一眼都没给千金公主,坦然道: 「吾不反对您再找人,想找便?找了,大大方?方?,寻个能叫您开怀的,明?明?白白告诉世人,您就是再找了又?如何呢? 阿耶在世时,在这方?面您对得起阿耶,您一心扑在阿耶身上,您与阿耶二人恩爱有加,双方?都很快活,陪伴彼此走过?一段漫长的岁月,这便?够了。 可这种货色,实在叫人看不上眼,既侮辱了您,也侮辱了阿耶。」 太后并不意?外听到么儿这番话,她?好笑道: 「不过?一个玩意?儿罢了,拿来消遣时间,哪能与你阿耶相比?给你阿耶提鞋都不配。」 薛怀义:「……」 第一回如此清晰的知?道他在太后心里的定位,心头凉飕飕的,寒气从脚底板往上窜。 如此,秋东进宫来,便?只剩最后一件事要提醒太后。 虽然这种事叫做儿女的开口,着实有点难办,但以太后的地位,怕是旁人也不敢跟她?探讨。 于是秋东将一个巴掌大的黑漆匣子推过?去,用眼神示意?太后自己看。 太后好奇么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神神秘秘的。打开一瞧,竟是些由太医院统计出来的,洛阳每年得花柳病的人数。 统计里说,那些人常去烟花之?地,同时与一个以上的异性或是同行保持身体关系,染上病后回家与妻子行敦伦之?礼,继而?传染给妻子。 导致那些原本作风没问题的妇人,也染上花柳病,碍于人言,不敢去寻大夫医治,只能在痛苦中等死。 简直是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见阿娘看完了,秋东放下茶盏,淡然自若道: 「为身体计,找个洁身自好的男人。」 太后都被整不会了,严肃点点头,表示她?知?道其中厉害,会注意?的。 于是,秋东便?在太后宫中用了午食,又?施施然离开。 至于薛怀义和千金公主,早在福王殿下和太后娘娘谈话间,便?被上官婉儿送出宫,且传了太后口谕,叫薛怀义按照福王殿下吩咐,待在白马寺研习佛经。 另,令千金公主在府中思过?两月,待福王殿下离开洛阳后方?可出门。 总归就是叫她?不要出去碍福王眼的意?思。 众人都以为薛怀义的事情到此为止,谁知?秋东又?派人去白马寺,直接对着薛怀义打了三十板子,同时将他藏在白马寺中的财物?搜刮一空,叫侍卫拿去赔偿给洛阳街头被他仗势横行,欺压过?的百姓。 第614页 就连数月前,因弹劾薛怀义不法行为,被薛怀义打成重伤的右台御史?冯思勖家中,侍卫也送上了一份补偿。* 当然都是从薛怀义的财物?里出的。 福王殿下此举,简直大快人心! 然而?,趴在白马寺养伤的薛怀义,心中大恨,又?知?他如今当真是对福王无可奈何。 还得忧心这回伤了脸面,好几个月不能进宫服侍太后,在太后跟前失了宠爱。 以往他也不想服侍太后一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可太后身边就他一人,难免有几分骄纵。 如今可算知?晓自个儿在太后那里有多少斤两,自是要想办法巩固太后的宠爱。 要不说薛怀义当初能被千金公主府的丫鬟看上,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还真叫他琢磨出一法子。 福王不是说他对经书一窍不通吗? 这回他还真要读出点东西来。 在薛怀义这种人看来,反倒没有朝堂上受过?正?规百家文?化薰陶的大臣心里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东西。 他认为太后娘娘就像他家中的老母亲,虽然他家中明?面上是大哥做主,可大哥软弱无能,全?家大事小情,都是老母亲在背后给大哥拿主意?,全?家也知?道是她?老人家在背后给大哥拿主意?,就连村长喊大家议事,都是老母亲直接代大哥去。 一家人早就习惯并默认了那种生活模式。 可有一天,老母亲忽然告诉全?家人: 「明?明?吾才是这个家最大的功臣,可走到外头,乡里乡亲都管吾唤一声『冯大宝他娘』,这实在不公平,也没意?思的很。 所以吾决定,从今往后,这个家直接由吾来当,走到外头,吾就是『刘当家的』」! 家人只初听时诧异了一瞬,随后便?由着她?老人家去了。为啥呢?因为家里的一切都不曾因为老母亲当家而?有所改变。 但对老母亲来讲,真的没改变吗? 冯小宝,也就是如今的薛怀义觉得,如今的太后娘娘,便?如同他家里的老母亲一般,想正?儿八经的做一回当家人。 所以,他要为太后娘娘从经文?中,寻出一条可以当家做主的理?由! 薛怀义彻底老实下来,养伤期间便?组织寺庙僧众,收集世面上所有的经文?并仔细研读。 外人只当他被福王殿下揍怕了,真听话的读经文?去了,薛怀义也不解释。 听闻薛怀义被福王给整的当了缩头乌龟,躲在白马寺中不敢露面,整个洛阳城中最害怕的莫过?于武承嗣兄弟啦。 因为两人这几年侍奉在太后姑母身边,做的那些事很不受福王待见,他们想讨好福王,用尽手段,结果还曾被福王警告: 「那些阿谀奉承,恬不知?耻的手段,用在阿娘身上便?够了,再去外面丢人现眼,别怪本王不念亲戚情分,直接叫人打断了你们的腿,免得你们出去丢人!」 两人也有自知?之?明?,从不主动招惹福王。 可这不是千防万防,没想到会出薛怀义这么一下子嘛! 要知?道福王最是见不得阿谀谄媚,却没有半点真本事,只靠熘须拍马,忝居高位之?人。 而?他们兄弟两,在福王眼里向来便?是这种人的典型代表。 此前,二人还对薛怀义「执僮僕之?礼以事之?」,就是说他两给薛怀义当僕人来着。武承嗣简直不敢想叫福王知?晓,会说出甚么刻薄的话来。* 这且没完,兄弟两对他们做的事记得一清二楚,薛怀义在宫中骑马而?行,他两还帮人牵马讨好对方?来的。* 如今听闻了福王对薛怀义的雷霆手段,武承嗣和武三思再次想起福王当年的警告,只觉两股战战,好似腿已?经不长在自个儿身上了。 他们从不怀疑福王会说到做不到。 因而?,这日?秋东去刘仁轨府上弔唁,送了老人家最后一程,回到府中,便?见前几日?才在上阳宫门口跪了一下午的武承嗣,与武三思结伴上门,等在正?堂。 瞧样子,是等了不少时辰啦。 说起来,这两人与当年的贺兰敏之?一样,是他的表兄呢,以往都是躲着他走的。 只需稍一思索,秋东便?明?了两人来的原因,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打量二人。 武承嗣见秋东挑眉的动作,心头便?开始打鼓。 他当真不是个胆子大的,敢在背后请求太后将福王拘在洛阳不得出,但福王当面,被福王多瞧一眼,心跳都能快上好半天。 「二位可是贵客,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武承嗣指着桌上摆放的礼物?盒子,赶忙解释: 「听闻那薛怀义不长眼得罪了殿下,我?们二人特?意?上门陈情,我?们与薛怀义往日?虽亲近了些,不过?是公务上的往来,绝没有私交。」 所以,您想迁怒的话,可别往我?们身上怒。 秋东都没脾气了,就这点胆量,还敢撺掇阿娘登基为帝,想跟着过?一把皇室子弟的瘾呢? 秋东故意?吓他: 「周国公还不知?道吧?阿娘只是见那薛怀义近日?来在洛阳城中为非作歹,被御史?屡次弹劾,叫她?心烦,顺道儿给他个教训而?已?,甚至都没有收走薛怀义的进宫腰牌。」 武承嗣傻眼,那,那他今日?这般,岂不是开罪了薛怀义?还以为姑母有多疼福王,会因为冷落了薛怀义,他才敢上门求情的吶! 「本王说过?,尔等再在外面做那等丢人现眼之?事,便?叫人打断你们的腿。今儿本王心情好,留一条腿即可,说罢,谁的留下?」 第615页 两人当即屁滚尿流,鬼哭狼嚎,狼狈逃窜出府。 秋东对来臣道: 「这种货色,以后不准放进来。」 第184章 偷家 半个月后, 秋东一行启程,返回安西。 这着实让许多李唐宗室暗中松了口气, 虽然?福王殿下在洛阳期间,并未接受他们的?拜帖,也没有与他们深交,但福王在洛阳的?一举一动,皆表明他不是全力支持武太后夺权的。 这便够了。 重返安西,王孝杰与黑齿常之的身份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两人都有了坐镇一方?的?资格,不过是二人极力要求追随策安大将军, 才有了眼下三人同行的?局面。 黑齿常之依然?看不惯王孝杰是个马屁精, 而王孝杰也依然要事事抢在黑齿常之前头才安心。 秋东绝不是个艰苦朴素的?性子, 他能吃得了苦,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 一定会尽量让自个儿感到舒适,因此重返安西,是坐在宽敞的?三匹马拉着的?马车里的?。 王孝杰和黑齿常之跟着秋东时间久了, 慢慢咂摸出味儿来, 觉得自家大将军这里什么都好, 茶水也比他们自个儿泡的?更有味道。 因而也捨弃了骑马, 总找请教公务的?藉口, 往大将军的?马车里挤。 马车内, 秋东指着铺开的?地图, 缓缓道: 「自我们拿下吐蕃后, 突厥便陈兵边境, 契丹那里虽然?还没有动静,但得防备他们暗中与突厥联手?。 如今的?突厥可汗阿史那骨咄禄, 自打阿耶杀了阿史那伏念后,只带十七人出走,短短几年间,南征北战,成长至今,自立为可汗,绝非目光短浅之辈,不好相与吶。」* 这真是个让人沉默的?话题,突厥和大唐之间的?恩怨,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好的?时候,双方?能穿一条裤子,恶的?时候,你偷我家,我挖你老底,谁都不遑多让。 唐军并非没有与突厥作战的?能力,而是己?方?总出猪队友。 这么说吧。 去岁,秋东为了防止他们在和吐蕃作战时,突厥忽然?偷家,便上书朝廷,请求任命一个「单于道安抚大使」,防止突厥搞偷袭。 朝廷最终派出的?人选是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 此人父亲程名振便是一员勐将,程务挺自小?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年轻时便受到秋东他祖父李世民的?赏识,因智勇双全?,曾大破突厥铁骑六万人,一战成名*。 后来更是率兵大败突厥,迫使阿史那伏念投降大唐,得封平原郡公。 朝廷派这么一人去执行秋东给的?任务,秋东当然?非常放心。 可千想万想,谁能想到他们和吐蕃打的?水深火热之际,扬州发?生了徐敬业造反之事,裴炎顺势请求武太后,还政于皇帝李旦。 武太后大怒,叫人网罗罪名,收押裴炎,等着处斩。 而远在突厥边境的?程务挺听闻此事,认为裴炎虽左右摇摆,小?人行径,但他始终衷心于大唐,于是上书朝廷,为裴炎求情。 因而得罪武太后,武太后命人杀之。 突厥人听闻程务挺死讯,设宴欢庆,并为程务挺设立祠堂,每每出兵,都要去祠堂祷告一番。* 可以说程务挺是突厥人的?克星,突厥人对程务挺的?畏惧,到了程务挺死后,他们愿意将程务挺当做将神参拜的?程度。 秋东当时得知程务挺死讯后,都没时间恼火,只越过朝廷,直接派遣手?下将领去顶替程务挺的?工作。 至于程务挺的?死因,还是后来战事稍缓,和徐敬业造反之事一起?知晓的?。 思及此,王孝杰和黑齿常之缩起?脖子,不敢对上大将军黑沉沉的?脸。 他们都不敢回想,当初大将军与他们商议时,是预备叫程务挺为先锋攻打突厥的?,且对此抱有非常大的?期待。 秋东深吸口气,将两人从发?愣中唤回神: 「据探子传来的?消息,去岁冬日,吐蕃受严寒天气影响,牛羊死伤无数,突厥与之相比,虽略微好些,但坚持到开春怕是极限了。 因此,今年春日,突厥定会南下寇边,抢掠物资。」 黑齿常之瞬间严肃了脸,视线盯在地图上,半晌,指着一个方?向道: 「这里。」 王孝杰定睛一瞧,是昌平。 他又将手?指向了另一个地方?。 秋东注意到,是朔方?。 这与他随想不差,于是他道: 「命右鹰扬卫大将军李多祚镇守昌平,孝杰你率两万兵马镇守朔方?。」 「那末将呢?」黑齿常之急道。 秋东笑盈盈收起?地图,拍拍黑齿常之肩膀,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恆元你留在主帅帐中坐镇指挥。」 「那您呢?」黑齿常之立马听出不对来。 「吾绕道,趁朔方?和昌平打起?来时,去偷突厥老家。」 偷家,当然?不可能大兵入侵了,只能率领精锐中精锐,偷偷摸摸行径,以免目标太大,被敌人发?现。 「所?以,就要辛苦恆元你,务必不能让人知道我离开大军之事。」 这和他一贯稳扎稳打的?作战方?式不同,且不确定性极高,王孝杰也急了「」 「大将军,让末将去,您还得留下坐镇指挥全?局,末将去!」 黑齿常之也不同意,高声道: 「太危险了,整个安西道都离不得您,您不能深入突厥腹部,万一您落在突厥人手?里,整个朝廷都会陷入被动。」 第616页 两人急的?眼睛里冒火星子,秋东却慢吞吞从马车暗格里拿出另一份地图展开在小?桌子上,朝两人招招手?。 「瞧瞧。」 定睛一看,好傢伙! 竟是突厥境内详细的?山川部族分布图,甚至详细标註了哪个部族大致有多少人口,更离谱的?是,竟然?还明晃晃标註着突厥可汗王帐的?位置。 这,这玩意儿哪来的?? 「商人给的?。」 秋东说的?轻描淡写。 黑齿常之恨不能掰开他的?嘴,叫他详细说说,究竟是甚么商人,如此神通广大,竟能做到朝廷密探都办不成的?事。 要知道,突厥和大唐连年发?生战事,双方?的?商贸早就停了,只有胆大包天的?商人敢和对方?进?行走私交易。 但那种只限于表面的?利益交易,不可能收集到如此齐全?的?信息,突厥对唐人防备至极。 秋东羞涩一笑。 其?实也没甚么,就是那些高句丽,百济啦,新罗啦等等来自周边各国的?商人。 他混迹长安城市井那些年,但凡是从外头来的?商人,他都很?感兴趣,能和人家相谈甚欢。 为此还得了个为人随和好亲近的?名头。 一来二去,对方?恨不能将福王殿下引为知己?。 都是知己?了,秋东出点钱,资助对方?将生意做大做强,去突厥走一走,做点小?生意,是不是也合情合理? 他资助过的?商人车载斗量,时日久了,总能将他想要的?信息收集齐全?。 王孝杰和黑齿常之听的?双眼放光,突厥防备大唐人,可不防备其?他小?国人,大将军这招说开了好似很?简单,但细究起?来,整个大唐也无几人能做到。 时间线跨度长达数年,耗费钱财无数且不指望回本,还得取得那些商人的?信任,让他们甘愿为殿下所?用。 所?以,殿下提出「偷家」计划的?可行性,瞬间提高五成以上。 但黑齿常之还是坚持道: 「这份地图还未验证过真伪,况且突厥内部情况复杂多变,我们没有嚮导,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大将军您还是留在正面战场上做指挥,由末将担任这支奇袭队的?将领。 成功了固然?好,万一失败了,也不影响与突厥的?正面较量。」 这回就连王孝杰也没有反对黑齿常之的?话。 秋东淡定收回地图,直接用一句话让两人破防: 「啊,方?才忘了说,吾留在突厥的?暗桩,只认吾一人。」 王孝杰:「您竟还留了这么一手??」 黑齿常之:「您不早说!」 秋东挨个儿拍拍王孝杰和黑齿常之的?肩膀,笑眯眯道: 「所?以,接下来咱们要各自行动,就从前面分开吧,孝杰带兵前往朔方?,恆元按照计划前往安西,吾今夜便带人离开,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吧?」 黑齿常之道: 「便说您偶感风寒,不便见人,吾忧心您身体,随侍左右,代?为传达军令。」 接下来一切调令皆从黑齿常之这儿出。 很?好,秋东挥手?赶人: 「去准备一下,唤李多祚来。」 既然?要让李多祚镇守昌平,自然?要与对方?事先通个气。 当然?了,需要提前安排的?不止李多祚这一处,这一下午,秋东忙的?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直到夜里秋东带亲卫悄然?脱离大部队,黑齿常之和王孝杰对视一眼,点点头,甚么都没说。 这一战,艰难程度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心理压力,只要一想到他们正面迎敌之际,大将军人在突厥腹地,身边只带着几百亲卫,为了掩人耳目,连他最趁手?的?雁鸣刀也没带。 两人的?心就一阵一阵的?抖。 因此,在对上突厥人时,打的?都有点狠,更多的?像是一种发?泄。 而彼时的?洛阳城中,薛怀义看了几月经文,毫无进?展,双眼无神,大感痛苦,又因福王早已离京,所?以小?心思又活络起?来。 他身上脸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于是再次进?宫求见太后,想先稳一稳在太后那里的?宠爱,再求长远。 太后被薛怀义好一通奉承,接连半月,这才勉强松口道: 「吾欲将紫微城内的?干元殿推到,在原址上建立明堂,此事事关重大,你可能胜任?」* 薛怀义不懂明堂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周王朝以来,明堂便被赋予了神秘色彩,是天子沟通上天,执政人间的?重要场所?。 对一个帝王的?意义非同一般,若武太后在朝堂中提出修建明堂,文武大臣会将她?喷的?体无完肤。 但交给薛怀义,他只觉太后还能重用他实在叫他惊喜不已,当即拍着胸口应下来,保证不会叫太后失望。 武太后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因此又恢復了对他往日的?宠爱。 薛怀义得了差事,故态復萌,又开始在洛阳城内横行霸道。 他本是洛阳街头卖药的?小?货郎,被千金公主进?献给武太后,武太后为了掩人耳目,叫他剃度出家做和尚。 当和尚并非出于他本心,他也不是那六根清净之人,如今瞧着大街上年轻力壮,长相清秀之人,便心生怨念与嫉妒,直接将人抢回白马寺,给人剃度出家。 强迫人出家也就罢了,一时又想起?他年纪轻轻,连媳妇儿都没娶一个,便去伺候上了年纪的?武太后,当真是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无,白来这世上一遭。 第617页 越想越恼,索性拉着寺里被抢来的?年轻僧人胡混,但凡不从者?,直接被他打个半死扔出白马寺。 如此,被御史弹劾了几次,武太后都轻描淡写揭过,更加助长了薛怀义的?嚣张气焰。 有一日,他在洛阳街头见着个出家道士,气愤的?问周围人: 「同是出家人,为何他能留髮?,吾却不行?」 这要旁人怎么说? 人家是道士,你是和尚,就这么简单,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薛怀义可不管那么多,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叫人将那道士绑了带回白马寺,二话不说将人给剃度了,叫对方?陪他一起?做和尚。 说来也巧,洛阳城中哪个行人没点身份吶,被他强行剃度的?道士名候尊,乃弘首观的?观主,原本誓死不从,和白马寺和尚打起?来。 他身手?不弱,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落败,屈辱的?被踢了头髮?。 薛怀义甚至还阴暗的?幻想,有朝一日福王也能如候尊这般被他反覆欺辱,不得反抗就好啦!不过眼下,将候尊当做福王的?提审,让人一天三顿的?揍,对方?越痛苦,他就越愉悦!这样也勉强算是出了口气,谁让福王早年也是道士来着? 候尊并非无名之辈,他的?弟子当即向人求助,好些官员出面弹劾薛怀义,奈何武太后留着薛怀义,还等着他建明堂呢,因此只令薛怀义将候尊给放了。 正巧,如玄皇叔近日在洛阳城中游玩,闻听此言,恼的?不行。 他在终南山出家许多年,与候尊也算是点头之交,对方?人品不错,哪能见他受此屈辱? 二话没说,叫人去白马寺将薛怀义揍了个鼻青脸肿,哭爹喊娘,宛如死狗。 又将死狗一样的?薛怀义扔在上阳宫门?口,给守门?侍卫留下一句「让阿嫂看好她?的?狗」便扬长而去。 武太后听上官婉儿禀报此事,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淡淡吩咐: 「叫他好好办差,还有,日后不用他留宿宫中了。」 么儿有句话还是说的?很?对的?,为健康计,找男宠也得找洁身自好的?,薛怀义这种货色,荤素不忌,待明堂建成便是完成他的?使命喽。 远在万里之外的?秋东,此刻且没空管太后想什么呢,趴在小?山丘后咬干粮。 真不愧是干粮,直接干的?硌牙。 就着凉水咽下去,这滋味儿当真是别?提了。 亲卫见他手?上生了冻疮,抹了药也不见好转,犹豫道: 「大将军,咱们一路行来,好些地图上原本存在的?部落消失不见,从痕迹上看应是自愿迁徙,可如今还没到部落迁徙的?时间,您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秋东重新将水囊挂回马背上,这才道: 「找人问问就知道了。」 亲卫以为他家大将军是想找个暗桩打探情况,谁知大将军直接找了个商队,将亲卫们分散后,乔装打扮,跟随各个商队直接混进?了突厥王城。 王城!这可是王城,突厥人的?眼皮子底下! 第185章 计划中 秋东一行?人抵达王城, 在城北不起眼的小宅子入住后,商队管事才一改人前冷漠, 热情的给秋东行?礼。 「殿下?,此处是吾早年置办下的落脚地,地方小了些,委屈您了。」 秋东快速将人扶起,眼含热泪。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外道话?这些年念恩你才是委屈了,当年?吾许诺你,待唐军攻下?突厥,念恩你再也不用过如此担惊受怕的日子, 直到今日吾才来实现诺言, 惭愧吶!」 李念恩双眼含泪, 诚恳道: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念恩知晓这些年?您也不容易,只要念恩活着一日, 定要为殿下?肝脑涂地!」 李念恩,原本是百济人,当年?他离开家乡远赴千里, 想在长安城中做点生意某个出路, 结果?货物被权贵抢去, 上门讨要差点儿被人家给打?死。 是殿下?路过, 见他可怜, 为他租赁院子, 延请名医, 垫付医药费, 还找人伺候他, 整整半年?,他才能从床上下?来。 等他身体好转, 殿下?得知他的遭遇,为他讨回公道,并?借他钱财,支持他继续做生意。 后来他返回家乡才知晓,殿下?还叫人为他家乡的父母妻儿送去了可以安稳度日的钱财。 他自认绝非狼心狗肺之人,第?二年?就?把生意做的小有成色。干脆将父母妻儿全部送去长安,自此一家在长安落了户,他家中孩子读书,都是殿下?帮着安排进太学的。 自此,他直接改了名姓,给自个儿取名李念恩,时?刻提醒他,能有今日全部仰赖于?殿下?。 此人对秋东而言,绝对可靠,秋东在突厥的很多?情报,都是李念恩帮着处理的。 因此,这个标准的百济人相貌,说一口流利的突厥话,将百济特产贩卖到长安,换成突厥人需要的茶叶和盐,跨越重重关?隘来到突厥,和突厥人做生意。 表面上圆滑油腻,为了生意拿钱买通了很多?突厥官员,见了突厥人从未直起过腰,对待平民百姓不假辞色的百济商人。 其实是大唐在突厥的情报头子。 这天,李念恩从外面回来,告诉秋东: 「从王城传出消息,可汗阿史那骨咄禄病重。」 秋东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击片刻,饮一口当地马奶酒,放下?手中刚收到的消息,问李念恩: 「你认为此事是真是假?」 第618页 李念恩沉思片刻道: 「消息是从王帐中传出来的,今早大巫师都被请去王帐了。阿史那骨咄禄应该是真的病了,但具体病到何种程度还有待商榷。」 秋东点头,这与?他所想无差。 将酒壶推过去,示意他也来点儿,不要整日精神高度紧张。 李念恩哭笑不得,给自个儿倒了一杯,想告诉殿下?,突厥人擅饮酒,都是用海碗来的,这种酒杯拿出去,一瞧就?被人认出是外来人喽。 秋东见李念恩跟个操不完心的老妈子一般,无奈一笑: 「看来突厥内部也不平静吶!」 否则好端端的,可汗干嘛装重病。 不平静好,不平静便有了可趁之机。 放下?酒杯,秋东觉得他还是不太能习惯这种味道,伸个懒腰,忽然问: 「吾记得如今的可汗阿史那骨咄禄已经上了年?岁,他的继承人还未曾定下?。」 「正是如此,所以默啜也默矩之间争斗的很厉害。」 秋东若有所思,默啜和默矩并?非兄弟。 默啜是个官职名称,本名阿史那环,是如今可汗阿史那骨咄禄的弟弟。 因此人和唐军之间恩怨纠葛数都数不清,所以大唐这边便坚持称唿他为默啜,就?跟坚持管孙悟空叫弼马温是一个道理,黑称罢了。 如今默啜奉兄长阿史那骨咄禄的命令,镇守南牙,手下?收服不少能征善战的将领,兵强马壮,是突厥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而阿史那默矩,是如今的可汗阿史那骨咄禄之子,母亲身为王后,背后的家族亦不可小觑。默矩自身又是突厥左贤王,王位的有力竞争者。 双方都对可汗之位虎视眈眈。 李念恩道: 「可默啜和默矩之间的分?歧,还不足以大到影响两国交战的程度。」 这倒也是。 但事在人为嘛,既然双方矛盾还没到不可调和的程度,那就?人为的给增加点矛盾好了。 秋东堪称愉快的分?析道: 「骨咄禄这病来的突然,想来远在南牙的默啜也会怀疑真实性,所以他会选择亲自回王帐侍疾。」 李念恩认同殿下?的看法,如今的默啜镇守南牙,拥兵自重,可汗肯定忧心这个弟弟会功高震主,双方的关?系远不如外人表面上瞧着友好。 如果?默啜能肯定他兄长此次是真病重,他便该选择直接在南牙自立为王,成为突厥新一任可汗。 但是,若默啜也同样认为可汗是在装病,肯定要亲自回来表忠心,证明他对可汗的绝对支持,以防将来可汗认为他有了异心,转头收拾他。 「那就?让人沿途设伏,叫默啜吃点苦头,记得让人扮成默矩手下?的样子。」秋东语气轻松道。 李念恩迟疑道: 「咱们唐人和突厥人外貌差异很大,怕是很难完全骗过默啜的眼睛。」 秋东眼神玩味,轻松道: 「能不能完全骗过,要看默啜如何选择。去安排吧,默啜会为我们想好藉口的。」 果?然,远在南牙默啜在得到可汗病重的消息后,便召集手下?将领们商议。 有人质疑消息的真实性: 「万一可汗病重是假,咱们此时?不去侍疾,等同于?告诉可汗咱们要造他的反,他能绕过咱们?」 「那万一是真的呢?可汗真的病重,王帐可全是默矩的人,将军此时?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所以这是一个两难的决定,需要默啜赌一把。 当然了,默啜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赌运,很多?场战争中,只要有三成胜算,他便能拼上性命去赌一把,事实证明他都赌对了。 眼下?也不例外。 于?是,他只简单带了几百个亲卫,星夜兼程,赶回王帐。 结果?半路遭遇伏击,亲卫们死伤过半,他本人胳膊上中了一箭。 亲卫们打?扫战场后,将带有左贤王默矩记号的兵器拿给他: 「将军,是默矩叫人干的?」 整个草原上都知道左贤王默矩和自家将军不和,正是争夺王位的关?键时?刻,此时?对方出此下?策,不怕惹怒可汗,落个鸡飞蛋打?? 亲卫对眼下?看到的证据持怀疑态度。 默啜神色几闪,握紧箭矢,翻身上马,连身上的伤口都不包扎。 「快马加鞭,回王城!」 于?是王城中所有人都瞧见默啜将军一身血,狼狈的带人穿王城,前往王帐的身影。 王帐内,默啜将箭矢递到「病重」的兄长面前,痛哭流涕道: 「您说过可汗之位,能者居之,叫吾与?侄子默矩公平竞争,吾想过将来有一日,为了突厥死在战场上,死在马背上,却从未想过会是这种令人发笑的死法! 兄长,可汗!弟弟心里难受呀!」 骨咄禄躺在床上,咳嗽两声,看着跪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一样的默啜,眼神深沉。 末了,叫人将儿子默矩唤来,让他们二人当面对质。 默矩自然不能认的,当即叫起了撞天屈。他守在父亲身边,近水楼台,已经得了父亲手下?半数将领的认可,只要给他足够时?间,将来便能平稳的从父亲手里继承王位。 就?算如今顺利干掉默啜这个叔叔又有什么用,默啜不过是他众多?竞争者中的一个而已,难道他还能把所有人都干掉? 「那这箭矢作何解释?」 第619页 默矩还真解释不清,旁人有心偷取,他如今一头雾水,连调查的时?间都没有,叫他拿啥解释? 这般想着,默矩便对叔叔默啜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他觉得此乃叔叔贼喊捉贼的把戏,那些所谓的刺客,根本就?是叔叔自个儿找人扮的。 两人在可汗跟前争执不休,吵的可汗脑壳儿疼,不由大声咳嗽起来。 他本就?旧伤復发身体不大舒服,虽说是想顺水推舟假装病重,看看下?面人的反应。 又加唐军虎视眈眈,那福王李秋东堪称一员勐将,不好应付。 他得看清下?面人的态度,才好做接下?来的安排。 没成想第?一个闹起来的竟会是眼前两人,骨咄禄心里恼极了,也不给两人继续争辩的机会,直接道: 「够了!大敌当前,还有心思互相攻讦?」 两人当即不敢讲话。 骨咄禄这才接着道: 「叫暾欲谷和匐俱带兵去昌平,试一试唐军的深浅。」 两人皆惊。 暾欲谷乃默矩岳丈,匐俱乃默啜儿子。 去岁默矩娶了暾欲谷的女?儿为妻,暾欲谷乃可汗手底下?的重臣,曾随可汗东征西战,很得可汗信任。默矩求娶他的女?儿,显然是为了拉拢暾欲谷,增加他手里的砝码。 把这两人绑在一块儿,可汗这是逼的他们不得不联手合作了吶! 那默啜被伏之事便轻松揭过了? 默啜心里不愿,想将此事做实,至少也要给侄子默矩的名声上抹黑。 默矩心里也不愿,他可不想莫名其妙背这种黑锅,还是疑似叔叔默啜贼喊捉贼故意陷害他的黑锅。 但两人又拿已经打?定主意的可汗没有半点法子,于?是一个回去找儿子匐俱叮嘱。 一个转头找岳丈暾欲谷商议。 城北另一头,秋东放下?手中消息,对李念恩道: 「传信给王孝杰,叫他务必留下?匐俱性命。」 王孝杰收到消息,自然全力配合,他镇守昌平,提前两月开始部署,对上突厥大军毫不手软。 两天后,便顺利完成了大将军交代他的任务。 暾欲谷万万没想到,他们作为前锋,本打?算试探性的出兵看看唐军实力,结果?一照面唐军跟疯了一样,围着匐俱打?。 他在边儿上急得团团转,以身做饵,也没把唐军的注意力从匐俱身上引开。 匐俱战亡。 暾欲谷脑壳儿跟炸开了一样,命人鸣金收兵。 出来一趟,直接丢掉了匐俱的性命,回去如何向默啜将军交代?默啜可不是甚么无名小卒,如今镇守南牙,拥兵自重。在他的看护下?,默啜宠爱的儿子死了,对方岂能善罢甘休? 想想默啜将军和他那好女?婿如今势同水火的关?系,把这么个结果?带回去,说是意外,并?非女?婿默矩殿下?授意,还有人会相信吗? 自然是没有的。 默啜可接受不了最?器重的好儿子如此轻易战亡的事实,他认定了这是默矩的报復。 于?是被愤怒沖昏头脑的默啜,亲手斩杀了侄子默矩的一个儿子。 这还不够,他想让暾欲谷也给他儿子陪葬,才能稍微抚平他的丧子之痛。 但暾欲谷可不是默矩儿子那般不济事,他常年?跟随可汗征战,身为可汗最?信重的大臣之一,绝非默啜能轻易杀死。 事情闹的不可开交,最?后可汗不得不拖着病体出面为双方调节,叫他们放下?仇恨,专心应对来势汹汹的唐军。 但失去爱子的默啜并?不认同可汗的调节,他觉得可汗是在偏袒亲儿子默矩,瞬间失去了对可汗的信任。 城北另一头,秋东对李念恩道: 「叫人准备吧,默啜不是个能忍的性子,其子匐俱之死对他打?击太大,他可能会直接带兵叛逃。」 李念恩知道殿下?叫他准备什么,但他并?不确定默啜是否真的会叛逃。 但现实也没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因为三日后,城中传来消息—— 默啜带人打?伤了侄子默矩,当然他一开始是想直接了结侄子默矩的,奈何事情与?计划有偏差,只是将人重伤后,逃离王城。 方向南牙。 默矩的人追到半路,发现默啜那边有人接应,双方当即战了一场,各自狼狈离开。 秋东换上一身更方便打?斗的轻便衣裳,对满脸担忧的李念恩道: 「按照计划,如今王城大乱,我带人混进去刺杀可汗,你在外接应。」 李念恩心潮澎湃,又带着担忧,迟疑道: 「那毕竟是重兵防守的王城,危险重重,若不然属下?去吧,您带人在外面接应,情况不对立即撤离,不用顾及属下?的安危,那样平安离开突厥的可能性更高。」 秋东笑着拍他肩膀,摇头道: 「此事,事关?重大,吾只相信自己。」 李念恩知道殿下?说的有道理,这个计划十分?冒险,谁都没把握能顺利完成。 单是在刺杀可汗一事上,便无人能保证完成任务。他只能亲眼瞧着殿下?去冒险,李念恩此时?的心情,隐隐与?远在大唐境内的王孝杰与?黑齿常之重合的。 但这个计划实在诱惑太大,无人能拒绝。 一旦骨咄禄可汗被杀身亡,默啜又带兵叛逃,留下?默矩并?不能收服可汗留下?的人手,整个突厥都将会四分?五裂,正是唐军分?而击之的最?好时?机。 第620页 第186章 功成 这场刺杀对秋东而言, 最大?的难处并非如何混到可汗骨咄禄身边,而是刺杀成功后如何顺利离开。 他们花重金收买了为可汗治病的巫医, 巫医才高傲的答应李念恩: 「吾只负责将你引荐给可汗,至于可汗会不会用你从唐宫获取来的秘药,吾概不负责。」 李念恩好似那急切想攀高枝,被利益迷了眼的油滑商人一般,对巫师千恩万谢。 巫医眼里闪过轻蔑,但见李念恩又从僕人手中?捧过一个盒子,恭敬的递到他跟前。 还是大?发慈悲的说了一句: 「年轻人,鑑于你想与吾交朋友的诚心, 吾好心劝你一句, 近日可汗心情不畅, 你很可能会无功而返,甚至丢掉性命, 三思而行吧。」 李念恩表现的对他手中?的秘药特别有自信的样?子,眼中?满是野心: 「大?人您有所不知?,此秘药乃唐宫不传之秘, 吾偶然间得之, 不说生死人肉白骨, 但对刀枪剑伤有奇效。效果您也叫人实验过了, 吾有信心, 可汗肯定会喜欢的。」 巫医想起?那药效确实好的让他惊奇, 即便不能在可汗面前得个举荐之功, 最起?码不会惹怒可汗。至于眼前这愚蠢的百济商人是死是活, 他并不很关?心。 于是, 秋东就这样?跟随巫医进了王城,被巫医引荐给可汗阿史?那骨咄禄。 乔装打?扮过的秋东, 弓着腰,一路随巫医来到王帐外面等候。 他一副被眼前看到的场面惊的有些猥琐的样?子,跺跺脚,缓解紧张,不时换个方向站定,让人瞧着便是头回见世面,焦躁不安的乡巴佬。 藉此机会,秋东将四周的布防全部?记在心里。 过了许久,巫医与可汗在里面不知?在说什么,秋东猜测可汗此次生病,或许不致命,但确实有一定的麻烦。 等里面终于出来人,高傲的传召他进去时,秋东双手捧着装了秘药,进王城前被检查了无数次的盒子,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跟随内侍走进去。 余光中?,将殿内人手位置一一记在心里。 或许是此前李念恩给巫医的重金起?了作?用,或许是骨咄禄的高傲,让他并不将秋东这种?小商人放在心上。 骨咄禄半躺在榻上,漫不经心的命秋东上前将东西给他呈过去瞧瞧。 刺杀就发生在一瞬间。 进来前,秋东全身都被搜检了一遍,身上没有多余的武器进行刺杀。因而,剎那间,秋东砸碎了骨咄禄手边的茶盏,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直接抓起?碎瓷盏,狠狠地向骨咄禄脖子上抹去。 只凭感觉下手,也顾不得确定骨咄禄有没有死亡。然后便按照进门时确定的路线,在帐内响起?一片惊唿的同时,快速退出。 李念恩安排的人进不了王帐附近,他们只能在外围接应,而内部?只有两个非常不起?眼的人可以帮助秋东。 在整个王帐乱成一团时,秋东闪身进了王帐旁边的帐子,快速退下身上衣裳,一个宫人模样?的女子匆忙帮他套上另外一套衣裳,秋东只匆匆道一声「保重」,便又闪身离开。 闷着头,随众多被惊动赶来的士兵一个方向走,嘴里惊慌大?喊: 「可汗!奴要见可汗!默矩王子不好了,默矩王子又吐血昏迷了!」 放在往日,肯定要有人斥责这个面生的小内侍,可今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可汗被人刺杀,生死不明之事上,便对他少?了几分关?注。 于是,秋东借着「默矩王子又吐血昏迷」的理由,转道去默矩王子的母亲处报信,半途虽遭遇了几次盘问,都有惊无险度过。 当然了,王后也不是摆设,秋东赶去的时候她?已?经接到了可汗被刺杀的消息,带人匆匆往可汗那边赶。 秋东闷着头,还没等对方询问,便跟在对方身边,边走边喘着粗气,一副受了巨大?惊吓,极力叫自个儿镇定的模样?,嘴巴极其利索的用突厥语,将事情又说了一遍: 「王子本就被默啜重伤,中?午刚喝了一碗羊奶便吐血昏迷过去,巫医正?在紧急抢救,奴去王帐寻可汗报信,谁知?远远地便见侍卫们往王帐方向集结,有人说可汗被刺杀了。 奴担心那刺客还藏在王城中?,万一对王子不利可怎生是好?便来寻您讨个主意!」 王后当机立断,点了几个人,吩咐道: 「王城已?经不安全了,你们这就带人将默矩送到他舅舅的府上去,记住,不管听到什么消息,没吾的命令,不许叫他再回来,往后一切叫他与他舅舅商议着办!」 秋东便顺势跟着王后的人,回到默矩的帐子,将默矩送出了王城。 偶尔有默矩身边伺候的人,会疑惑这张陌生的面孔是谁,但时间紧张,他们默认秋东是王后打?发来的心腹,便也不好多问。 就这样?,秋东在刺杀了可汗后,有惊无险,成功出王城,与李念恩安排的人汇合。 李念恩见到他,眼泪直接飙出来。 顾不得多说,秋东脱掉身上内侍的衣裳,换上李念恩一早准备好的骑装,翻身上马: 「走!回家!」 回家两个字,直接刺激到了李念恩这些日子脆弱的神?经,大?声哭出来,响应殿下: 「回家!」 可不是该回家了嘛,再不走,怕是真的要走不掉喽。 即便如此,带着几百亲卫,纵穿突厥人地盘儿,想顺利回去,且不容易着呢。 第621页 躲躲藏藏,基本上白日里不敢行路,只能等到夜间再赶路,对时间和难度上都是极大?地考验。就这,还经常遇到各大?大?小小的部?落。 如今大?部?落都快过不下去了,何况这些已?经断粮的小部?落,看他们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肥肉。 生存面前,可不管秋东一张嘴能说出花儿来,对方是一个字都听不见,瞧见他们胯下战马,双眼冒光,嘴里不停分泌唾液,恨不能直接上嘴就啃。 那些人也顾不得秋东他们身上突厥人的装扮,部?落里男女老少?一拥而上,疯了一样?想将秋东他们的马匹和粮食据为己有。 好似来时将他们的好运都耗干净了,归家时简直有数不清的麻烦。这样?不大?不小却躲不开的战斗,连续进行了十数场,让一行人筋疲力竭。 一走便是数月,说一句爬冰卧雪都不为过。 等在安西的黑齿常之终于见到他家大?将军时,简直和当初的李念恩一样?,当场飙泪。 眼前这个又黑又瘦,浑身带血,眉骨上还多了快伤疤的糙汉子,竟然是他家那丰神?俊逸的大?将军! 这得是吃了多少?苦?洛阳城的女娘们要是知?道在他黑齿常之的辅佐下,大?将军变成眼前这般模样?,怕是得将他给生撕喽。 要是黑齿常之自个儿受这些罪,他觉得是应该的,打?仗只要不死人就谢天谢地,哪儿那么多叽叽歪歪的矫情事? 但放在大?将军身上,莫名?让他感到骄傲。 这才是吾大?唐的皇子,太宗皇帝的孙儿,先帝临终前寄予厚望的么儿吶! 当真是好样?的! 秋东并不觉得有哪里苦,他吃的苦,最后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这便是值得的。 更何况与他一起?出去的亲卫,哪个身上的伤不比他重?甚至有直接丢了性命再也回不来的,那又该如何呢? 他不给黑齿常之太多感动的时间,吩咐道: 「中?军大?帐,议事!」 虽然突厥如今乱成一锅粥,默矩和默啜这对叔侄为了可汗之位,斗的跟乌眼鸡似的,但为了防止一家做大?,将突厥力量重新整合,他们这边得尽快出兵。 突厥骑兵,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接下来才是真刀真枪拼命的时候,战争,并非一朝一夕便能轻易结束,只有将敌人打?怕了,打?服了,才能说一句胜利。 战场上气氛火热,洛阳城百姓也觉得心头火热,这些日子的见闻,比过去大?半辈子都新鲜。 这不,近日由那薛怀义主持修建的明堂正?式完工,武太后心情大?畅,便下令叫所有宗室「入洛阳、会明堂、行大?典」。* 既然是行大?典,自然有时间限制。 可李唐宗室如今有几个能甘愿瞧着武太后把?持朝政?如今武太后越发懒得掩饰她?想独权的心思,被徐敬业牵连的宗室,死的有多悽惨,他们可是歷歷在目。 万一武太后是想将他们全部?骗去洛阳,然后一网打?尽呢?这种?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于是李唐宗室人人自危。 便有人暗中?串联,想举兵反了武太后,也好过成为瓮中?之鳖,任人鱼肉。 这一串联可不得了,其中?越王李贞,太宗皇帝第八子,「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霍王李元轨及元嘉子黄国公撰、灵夔子范阳王蔼、元轨子江都王绪并贞长子博州刺史?琅邪王沖」等等,皆加入其中?。* 人多势众,他们便开始密谋匡復李唐江山,并将最重要的招募士兵的任务,交给了李贞的长史?萧德琮去办。 在他们的计划中?,到时候「韩、鲁、霍、越、纪」五位王爷同时在各自的封地上起?兵,互相唿应,壮大?威势,然后一起?发兵洛阳,逼迫武太后将还政于李显。 没错,李贞他们认的皇帝,只有高宗李治临终立的李显,而不是武太后手里的傀儡李旦。 为了能联合更多人,也不知?是哪个大?聪明,直接咬牙假造了一封远在庐陵的李显的手书,以图串通更多李唐宗室。 这一招还是很有效果的,暗中?响应者众多,其中?便包括李显那个前丈母娘,他前头王妃赵氏的母亲,太宗皇帝的女儿,常乐公主。 常乐公主虽瞧不上李显的懦弱无能,但她?更恨饿死她?女儿赵氏的武太后,因此造反造的没有一点儿心里负担,还居中?串联,极力说服拉拢更多人参与其中?。 结果事到临头,手里有兵权的那些人全部?打?了退堂鼓,只李贞父子起?兵,说好了一起?响应,攻打?进洛阳之人,一个个全部?当起?了缩头乌龟。 着实叫常乐公主这般一心造武太后的反,奈何手里没半点兵马之人,气了个仰倒。 武太后收到李贞造反的消息不久,甚至还有李唐宗室秘密向她?告密,将众人密谋的经过,毫无保留的全部?告知?于她?。 即便双方如今是敌对立场,武太后也不得不替太宗皇帝骂一句: 「不肖子孙!」 当真是一群缩头乌龟! 骂归骂,瞧不起?归瞧不起?,丝毫不影响武太后对李贞的厌恶,于是她?下旨削掉李贞宗室户籍,将他改为虺氏。 给人改姓,是武太后的老把?戏了,朝臣已?经见怪不怪,谁都没说什么。 接下来,武太后命凤阁侍郎张光辅为节度使,左豹韬卫大?将军麴崇裕为中?军大?总管,发兵攻打?李贞。* 越王李贞在大?军攻破城池当日,不愿在武太后手中?受辱,饮毒自尽,「其次子常山公、常州别驾李倩,其第三子李温被流放岭南」,他本人的脑袋被麴崇裕带回洛阳,武太后命人将之「枭于阙下」*。 第622页 整个起?兵过程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日。 跟闹着玩儿似的。 但整个洛阳因此风声鹤唳,没人觉得这是在玩闹。 因为武太后藉此机会,命武承嗣,周兴等人,将诸多李唐宗室牵连其中?,欲以通谋罪,全部?诛杀。 远在庐陵的李显,得知?此事,连种?地的心思也没了,了无生趣的躺在树下,潦倒不堪,捂着脸痛哭: 「阿娘不会放我吾的,阿娘不会放过吾的,香儿,吾要死了,这回吾真的要死了。」 韦氏一屁股坐在李显旁边,两人抱头痛哭,嘴里恨恨骂道: 「也不只是哪个天杀的缺的玩意儿,想造反,有本事自个儿去造吶,作?甚要假造三郎你的手书串联众人吶! 那常乐公主和越王李贞,可都是太宗皇帝的儿女,太后一个都没放过,脑袋还挂在洛阳城门口呢,咱们这回怕是真的躲不过了。」 李显痛苦道: 「看阿娘如今大?肆屠杀李唐宗室的决心,她?想这般做不是一日两日了,即便没有越王叔这一出,也总有其他理由的,我们且活一日是一日吧。去,将厨下那坛酒拿来,今儿咱们不劳作?了。」 若是睡梦中?能死过去,还省的痛苦了。 其实,对武太后而言,她?确实曾经想过找理由彻底除掉李显,因为李显的存在实在过于独特,不管是前头的徐敬业,还是眼下的李贞,造反打?出的旗号,都是拥立李显重新登上皇位。 李显身为中?宗临终前选定的皇位继承人,在天下读书人眼里,代表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可想想还是作?罢。 她?那个远在安西与突厥人作?战的儿子,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知?晓此事,怕是很难收场。 却想不到,她?么儿身在安西,已?经收到了小皇姐太平叫人星夜兼程送来的信,信里太平对他说了阿娘对李唐宗室的残杀,请求阿弟想想办法,事情不能这般继续下去。 信里太平如是道: 「阿娘身为李家媳,是无法彻底将李唐宗室彻底杀完的。你我姐弟活着一日,身在高位一日,能叫天下人看到一日,天下读书人便不会认同由阿娘去执政。 残杀一旦开始,便是武家与李家之间世世代代无法化解的仇恨。如今阿娘叫权利迷了眼,一心想杀尽挡在她?前进路上的敌人,可我们做子女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继续错下去。」 秋东看完信,沉默良久,提笔写了封信,叫人八百里加急送去洛阳城。 太平不敢在信里写的东西,他得亲自和阿娘说。 他明白阿娘是想杀掉不听话?的宗室,留下能为她?所用的。可那些人即便为她?所用,心里便没有种?下仇恨的种?子吗? 他在信中?写道: 「倘若有朝一日,您登上那个位置,想过将太子之位交给武家,还是留给李家?交给武家,儿与兄长阿姐们皆不能活。留给李家,您如今何苦彻底与李家人为敌?」 况且,武家人凭甚么能享用太宗皇帝留下的江山,在他辛苦打?回来的地盘上作?威作?福? 当他是泥捏的吗? 第187章 战胜 武太后突然收手, 叫很多人都看不明白了。 此?前她来势汹汹,手起刀落, 有人暗中?揣测宗室怕是要十室九空的。 谁知杀了几个带头的刺头?后,那武承嗣连罪证的网罗好?了,太后忽然命人将?那些人全部?收押大理寺,不审不问,再也没提后续如何。 虽然叫人看不懂,但也着实让人松了好大一口气。 公主府内,太平看着被遣送回家?的丈夫薛绍,夫妻二人相拥而泣。太平声?音闷闷的: 「今日禁军再没有于洛阳城中?杀人, 想来是阿弟那边给阿娘说了甚么, 叫阿娘收手了。」 薛绍声?音里有几分难掩的晦涩, 小?心抚摸太平鼓起的肚子,轻声?道: 「大兄的尸首如?今在何处?」 「吾叫人收敛了停在郊外别苑。」 薛绍的大兄薛顗, 不知何时与越王李贞勾连,等太平和薛绍知道的时候,薛顗已经因为参与越王李贞谋反案, 被武太后下令处死。 薛绍也被大兄牵连下狱, 太平怀着孩子, 几次进宫求见阿娘, 都被上官婉儿出面送回公主府。 原本太平以为阿娘念着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顶多将?薛绍关些日子, 等阿娘心里的气消了, 她再进宫求求情, 薛绍自然便能回家?。 可事情急转直下, 阿娘对宗室落下屠刀,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很多与此?事毫无关联之?人也被禁军带走后再也没了消息,太平才想明白阿娘的目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匆忙给阿弟去信。 「也就阿弟的话,阿娘还能听进去一二。」太平后怕道。 可薛绍却?悲痛的想,他也是公主的儿子,是中?宗皇帝的外甥,是皇亲国戚,武太后甚至不需要证据,便将?他下狱。 而他的遭遇,不过是宗室中?诸多不幸中?的缩影。 真要叫这样的人登上高位,执掌权柄,说一不二,难道对天下百姓能是一件幸事吗? 薛绍眸中?情绪闪烁,对上太平担忧的视线,温声?安抚道: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大兄的尸首便在城外别苑附近选个清秀的地方葬了吧,毕竟牵连进越王谋反中?,太后能叫家?中?给收敛,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好?叫你?再为难的。」 第623页 洛阳城中?的悲欢离合,传到安西时,秋东只有一个感慨: 「真忙啊!」 黑齿常之?感觉头?皮都麻了,他呲着牙花子,再次问出了那个傻乎乎的问题: 「吾没记错的话,咱们真的只出来一年多,而不是十几年吧?」 秋东给了这大高个儿一个肯定的眼神。 黑齿常之?一掌拍在桌子上,他刚包扎好?的伤口便隐隐往外渗血,痛唿一声?: 「老了老子,当真是老了!」 东征西讨多年,从未有今日这般力不从心之?感。 李念恩淡定的很,任由他在对面鬼哭狼嚎,等他平静下来,将?眼前的一推文书推过去,幽幽道: 「装的再可怜,还是要处理的,这是你?的。」 黑齿常之?问对面这个胖墩墩,却?没有了圆滑气息,眼中?只剩一片精明的李念恩: 「你?在突厥时,他们王族内部?也这么热闹?」 那可不! 李念恩幽幽道: 「突厥人更?直接,讲究兄终弟及,父终子及。父亲死了,儿子能继承老子的一切,包括女人,牛羊,金银财宝和奴隶。兄长死了,弟弟便要继承他的一切。」 此?事黑齿常之?当然清楚,他就是被这些文书给看吐了,故意找个话题消遣消遣。 秋东这几个月来也没闲着,指挥三路大军与突厥对战的同时,还得亲自上战场杀敌,鼓舞士气。 如?今唐军这边的士兵们,只要看到大将?军出现在战场上,什么都不用说,便跟打了鸡血似的勇敢无畏,心里只有一个念想—— 跟着大将?军能打胜仗,能活命! 大将?军已然成了将?士们的精神支柱。 眼下在帅帐中?,也不过是忙里偷闲片刻罢了。 都是将?将?从战场上下来的人,秋东和黑齿常之?身上都挂了彩,猜被军医包扎起来,又得加紧处理公务。 秋东看到一封密信,忽然问: 「听闻上一任可汗骨咄禄虽然只有一位王后,可他有五位夫人,那五位夫人来自不同的部?落,娘家?势力不俗,平日不分大小?,平起平坐,都跟可汗生儿育女,平时帮他打理一些部?落事物。 后来某位夫人的娘家?败落,她本人便在可汗身边没有了话语权,她直接请命,由可汗做主嫁给他的某个儿子,并生下一子儿女?」 李念恩肯定了秋东的猜测,并给出了更?具体?的细节。 秋东听的很认真,末了他道: 「可以听出这位多桑吶夫人是个极为识时务之?人,她使人给吾传信,想向咱们投诚,念恩你?认为此?事有几成可信度?」 李念恩认真想了下道: 「该有六成,多桑吶夫人有自己?的部?落,虽然人数不多,但部?落内部?对唐人的包容度很高,经常与我唐人进行生意往来,他们部?落中?的年轻人甚至大都能说几句唐话,方便进行交易。」 秋东用文书敲击手心,沉思道: 「此?事便交给你?去接洽,先?探一探她的目的,切记安全为要。」 战事进行到如?今,前后打了将?近一年,该是结束的时候了,要是拖到严冬到来,突厥人不好?受,唐军也不见得好?过。 秋东重新站到地图前,对两人道: 「如?今默矩带领的残兵败将?,王孝杰将?军在月余便能将?之?彻底拿下。 也就默啜率领的那一支突厥骑兵实力强劲,尤其他收服了阿史德元珍,阿史德元珍擅长游击战,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叫人很是恼火。 若有多桑吶夫人的帮助,或许我们能在冬日来临前,结束这场战争。」 现实也不出秋东预料,这世?上没那么多热衷于战争的人。 多桑吶愿意主动踏上安西的地盘,亲自见秋东,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不过,她给秋东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她!」 当初秋东刺杀可汗骨咄禄,离开王帐时正是那个一早帮他准备好?内侍衣裳换上,等秋东离开后,又偷偷将?那身衣裳处理掉的人。 那是李念恩三年前放在王帐中?的探子,难道对方叛变了? 秋东看向多桑吶的神色意味不明。 多桑吶笑的爽朗,解释道: 「尊贵的福王殿下,您莫要见怪,您培养的探子口风非常严,若非她的阿弟恰巧被吾买回部?落中?,她绝不会叛变。」 秋东没言语,李念恩脸色黑沉,这是他的工作?疏漏。多桑吶说的轻巧,可她一个王夫人,好?端端的为何会盯上一个不起眼的女奴? 即便想用女奴的兄弟,威胁女奴做点什么,难道不是应该让女奴替她在王城中?打探消息之?类的吗?为何会从女奴口中?打探关于殿下的事? 这一切只能说明,他们的探子早就被她盯上,被她怀疑很久了。 多桑吶知道这并非一个能令人愉快的话题,赶忙道: 「正是因为这丫头?的存在,吾才下定决心来寻您。」 她也怕将?人惹恼了,把?这丫头?带来是示好?,可不是示威,多桑吶也不拐弯抹角,爽快道: 「吾今日是带着诚意特意来拜访您的,便不妨实话告诉您吾此?行的缘由。 一来,吾后来嫁的丈夫不久前战死了,如?今旁人盯上了吾的部?落,想将?吾抢回家?的同时,还要送吾的子女们去战场上送死。 吾想保全部?落族人,因为吾的部?落上了战场也是马前卒,是手里没有武器的炮灰。」 第624页 二来,她对秋东道: 「吾要阿史那环死,他为了抢夺过冬的粮草,杀了吾的父母兄弟姊妹,杀了吾的族人,抢走了部?落里的女人和牛马,吾要他死!」 阿史那环,说的是默啜。 秋东看向李念恩。 李念恩轻轻点头?。 打探来的消息正是这样,多桑吶原本出身于非常有实力的大部?落,所以才能嫁给可汗骨咄禄做三夫人,正是因为可汗对默啜的信任,才让她的部?落对默啜不设防,才叫默啜将?她娘家?的部?落抢劫一空。 正好?,多桑吶说到第三点: 「后来吾仅存的族人歷经千辛万苦去投靠吾,吾知晓真相后,去求可汗,请他还吾族人一个公道,但可汗为了包庇他的兄弟,令吾不得将?此?事说与旁人知晓。 吾之?部?落每年为可汗供养那么多牛羊,为他送去无数金银财宝,部?落儿郎们自愿为他走上战场,最终只得来一句『不得伸张』,多可笑?」 她后来主动要求嫁给可汗的三儿子,也是想庇佑族人,寻找机会给亲人们报仇。奈何仇人的地位太高,仇人的兵马太强壮,以至于让她几度非常绝望。 多桑吶的情绪很激动,她看向秋东的眼神中?有隐隐的感激。 「吾从这丫头?口中?得知,可汗骨咄禄遭遇刺杀,竟是死在您手中?,您也算帮吾报了仇,吾代表吾的族人向您献上诚挚的感谢。」 秋东视线和黑齿常之?对上,显然两人都认为多桑吶的话里,可信度还算高。 即便她还有其他打算,但真心想投靠他们这一点,是认真的。 既如?此?,秋东亲自上前,将?人扶起来,和缓道: 「夫人远道而来,不若先?下去梳洗休息一番,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讲也不迟。」 秋东给李念恩使个眼色,李念恩心领神会,亲自带多桑吶去住处。 路上多绕几个弯儿,叫她不经意间瞧瞧唐军精良的装备,瞧瞧唐军严明的军纪,瞧瞧唐军的硬实力。 如?此?一来,多桑吶心里最后一点犹疑也没有了。 有了多桑吶这个内应,秋东这边堪称如?臂使指。毕竟多桑吶有多恨默啜,平日就有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于是和突厥之?间的这场战争,终于在寒冬腊月的天气步入尾声?。 新任可汗默啜,也就是阿史那环被策安大将?军生擒。 突厥彻底划归大唐版图。 战报八百里加急传回洛阳城,举城欢庆! 福王殿下,短短四年时间,已经从当初的神仙公子,成为无人不知的策安大将?军。 大唐人心里新一代的战神。 朝廷下发旨意,命策安大将?军回洛阳献俘。 这回再无人忧心大将?军去了洛阳城,被武太后扣押在洛阳无法返回安西啦。 今时不同往日,依照大将?军在军中?的地位,振臂一唿,他想直接废掉皇帝李旦登基,都有大把?的人支持。 这就是现实。 尤其经过四年的战争,秋东先?后培养出了以王孝杰,黑齿常之?等人为首的大批心腹。 那些人被秋东安插在各军中?,之?后会回到各节度使的地盘,四散而去,让秋东的掌控范围遍布全国。 当然了,不说那么远的,只眼下,战争胜利,除了朝廷的封赏能让人升官发财外,还能享受到胜利的果实。 战场上的战利品,从敌军将?士们身上的腰带,靴子,髮簪,头?盔,到敌人的牛羊,健马,金银,全都是能肥人腰包的好?东西。 若主将?苛刻,下面人自然落不着几个子儿,可秋东这个大将?军向来生财有道,从不在这方面过分苛待将?士。 因而,此?时军中?上下,一片欢腾喜庆,跟捡了银子一样高兴。 就在这种喜庆的氛围中?,秋东算着时间上路,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 他对因为任务失误,险些酿成大祸,自罚三十板子,如?今只能趴着李念恩道: 「回去刚好?赶上过年,洛阳的年节十分有意思,你?该好?好?瞧瞧,或许还能带孩子一起去街上耍乐,弥补父子间常年不见的生疏。」 说着,秋东面上便露出怀念的神色,温和道: 「以前在长安城时,阿耶身体?还康健,元宵节偷偷带吾与阿姐出宫玩耍,阿姐差点被拍花子拐走,气的阿耶直接带我们姐弟二人敲开长安令家?的府门,上门兴师问罪,差点吓坏长安令八十岁的老母亲。」 李念恩将?一个柑橘放在炭盆上烤,心道殿下是想先?帝了,该留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怀念故去之?人。 因而没言语。 王孝杰瞧的着急,不停给李念恩使眼色,心道你?这家?伙平日不是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你?倒是安慰殿下两句呀,关键时候哑巴了吗! 李念恩无视他,默默将?橘子翻了个面儿,这是他们老家?的吃法。嫌王孝杰烦人,索性转过头?,和黑齿常之?面对面。 枉他王孝杰一肚子心眼儿,这时候还比不上黑齿常之?这个实诚性子。 哎,殿下身边当真是没几个贴心人吶! 洛阳城中?,众人也是一天天数着日子,等着福王殿下归来。 眼看着马上就是春节,福王殿下还未归朝,突厥周边的契丹等国,纷纷发来国书表示愿意臣服纳贡,且愿意派遣使臣来大唐交流。 简单点说,就是主动认怂,愿意认大唐为宗主国,年年纳贡,求大唐保护小?弟,可别像打吐蕃和突厥似的,直接带兵打过去。 第625页 于朝廷而言,算是情理之?中?的惊喜。 福王殿下的威望,自此?,达到了空前高度。 整个李唐宗室的腰杆子好?似都挺了起来,连去年被武太后扔进狱中?关着的宗室得知此?消息后,也激动起来,喝着太平叫人送去的美酒,酩酊大醉。 要说唯二为此?感到害怕的,约莫便是修建明堂有功,却?好?似失去太后宠爱的薛怀义,以及被秋东威胁打断腿的武承嗣兄弟。 薛怀义害怕,便乖乖缩回白马寺,重新与僧人一起研究经文。 武承嗣害怕,便琢磨起了歪招儿。 他命人在一块巨大的白石上,雕刻了「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字,图上特制的「紫石杂药」,字迹便短暂的隐藏起来。* 将?白石藏在洛水中?,等打鱼的渔民发现,将?之?打捞出来,字体?便光天化日,在众人面前显现出来,宛如?神迹。 秋东的车马进洛阳城这日,正好?撞上雍州人唐同泰带着这块儿天降白石进城,准备献给太后。 第188章 登场 来?臣一早等在城门口, 见着他?家殿下,先激动的磕三个头, 还顾不得心疼殿下黑了也瘦了,便听殿下问他?: 「那边敲敲打打跟唱大戏似的,是在做甚么?」 来?臣隔着车帘子,顺着殿下指的方向往外一瞧便知怎么回事,心情复杂的将事情说?了,言语里多少有几分不屑和沉重。 末了又道: 「咱们在终南山那些?年,道长们沉迷炼丹,单是弄出来能叫提前写好的字消失又现行的法子就不下十种。」 这原本是连他?一个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整个洛阳城比他?更有见识的不知凡几, 身份地位皆在他?来?臣之上, 可那些?人为何对此闭口不言,只纷纷上书恭贺太后? 秋东见来?臣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心道太后的意?图,如今连来?臣都?能猜出来?几分啦,当真是毫不掩饰。 「走吧, 先回?家!」 来?臣立即精神一振, 吩咐外头车夫一声, 才?乐呵呵的问: 「殿下, 上官大人还在那边等着接您进宫与?太后团聚呢, 先不去?了?」 「先回?家。」 秋东做了决定, 来?臣便爬起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先去?跟上官婉儿告罪道: 「殿下一路舟车劳顿, 身体不适, 不便见驾, 先回?府中修整,改日再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还请大人代为向太后娘娘告罪。」 上官婉儿哪里敢挑福王的毛病?她在太后身边几年,隐约明?白就连太后也有些?忌惮福王,忙道: 「您哪里的话,太后娘娘本也是忧心殿下的身体,这才?叫吾先来?瞧瞧。既然殿下身体不适,那吾便不上前?请安叨扰,这便回?宫告知太后,也免得她老?人家总挂念。」 两人和和气气分开,上官婉儿带人回?上阳宫,来?臣重新爬回?殿下马车,一行人低调又不低调的回?府。 说?低调吧,是与?福王一同回?京等待接受朝廷赏赐的将士们,全部停在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而福王却脱离队伍,轻车简行,只带了几个亲卫,便大喇喇回?了王府,那排场还没薛怀义出街大呢。 说?不低调,福王府的大管家来?臣公公亲自带人在城门口迎接,太后身边的上官婉儿连马车里人的面儿都?没见着。 这谁还猜不出,那辆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里,坐的到底是谁。 于是秋东的马车在洛阳城穿街而过,街道两边的百姓们纷纷停下手?中动作。 有人缓缓下跪,口中低唿: 「福王殿下!」 「福王殿下!」 慢慢的,街道两旁的所有人全都?跟着单膝下跪,口中高唿「福王殿下」! 声音逐渐从?杂乱无?章,渐渐拧成一股绳,所有人却只发出同一个声音—— 福王殿下! 声音直冲云霄。 秋东那辆毫无?特色的马车,便在百姓的跪迎和欢唿声中,不疾不徐,缓缓前?行。 这原本是大唐人对待凯旋将士们的最?高礼节,每逢战争,他?们便亲自送家中父亲兄弟上战场,战争结束,留守后方的人都?是这样迎接回?家的亲人,也是唿喊留在战场上迷路的亲人魂魄。 不过大唐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胜利,于是这种礼节便慢慢被人遗忘在脑后。 今日忽然被人提起,好似过去?的峥嵘岁月,也不过是昨日而已。 百姓们的声音响彻天地,街道上原本的马车,全部恭敬的退到两边,自觉将路给福王殿下让出来?。 这一刻,不分阵营,不论立场,不管权贵与?否,所有人都?真心下跪,用大唐最?高礼节,迎接他?们的英雄回?家! 人群里,宰相苏良嗣和李朝德望着那辆缓缓远去?的马车,互相搀扶着起身,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走!殿下凯旋,当浮一大白!」 二人正准备相携而去?,狄仁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笑盈盈唤住两人: 「不知下官可有幸与?二位大人共饮此杯?」 苏良嗣指指狄仁杰的鼻尖儿,轻哼一声: 「不老?实!」 狄仁杰耸肩,实话实说?: 「若今儿下官还老?实的话,怕是饮不了这口酒啦!您二位放眼四周瞧瞧,满洛阳城的人都?想饮这一口,酒肆人满为患,下官人微言轻,当真是在酒家眼里没有半点分量。」 三人相视一笑,携手?同行。 第626页 上阳宫里,武太后侧耳细听,问身边内侍: 「这是什么动静?」 内侍准备叫人去?打听,谁知前?去?迎接福王殿下的女官上官婉儿此时急匆匆进来?,将街上的盛况说?与?太后听。 太后眼神一亮,当即道: 「走,去?则天楼,叫吾好生瞧瞧吾家儿郎的风采!」 在灵山寺出家的李旦,一改往日无?所事事的作态,带着刘皇后,不顾住持劝阻,夫妻两携手?走出灵山寺,走进人群中,尽管已经看?不到阿弟的车架,依然欢快的与?众人一道儿庆贺。 不知哪个兴奋的路人往他?手?里塞了一壶酒,李旦直接对着壶嘴,仰头饮了一口,大声道: 「好酒!好酒!」 刘皇后但笑不语,瞧这粗糙的酒壶,也知里头装不了甚么好酒,可人在心情舒朗时,便是身处囹圄也畅快。 整个洛阳城都?为秋东的回?归彻夜庆贺,而秋东本人,却是被来?臣伺候着梳洗过后,用了饭食,躺到床上,睡了整整两日。 等秋东这个主人一醒,整个王府瞬间便活了起来?。 新鲜瓜果从?侧门一筐筐往厨下搬,庖厨们手?里的锅铲挥舞翻飞,园林假山被人打扫的一尘不染,错落有致,廊下穿梭的侍女手?中捧着给王爷挑选的衣裳款式。 来?臣觉得就连池子里的鱼,也游的更有精神了吶。 「殿下,这件靛蓝圆领窄袖泡衫如何?搭配时兴的平巾帻,再戴一顶翼善冠,是您往日最?爱的装扮!」 秋东没骨头似的靠在临窗的榻上,看?着外头灰濛濛似是即将要下雪的天,懒洋洋道: 「吾那日进城,瞧着满洛阳城男子,十有七八都?是这幅装扮?」 来?臣骄傲中又带着一丝不满,轻哼一声,这才?解释道: 「满洛阳城谁人不知您在穿衣上的品味出奇的好,大家都?爱学您穿衣打扮吶!以往您偏爱窄袖方便活动的衣裳,满城的裁缝铺子都?跟着省了不少布料,要奴说?,布料店可得好好感谢您才?行。」 手?巧的丫鬟正在给秋东梳头髮,他?的头髮又黑又亮,一点看?不出在外打了两年仗,吃不好穿不暖的样子。 秋东舒服的眯起眼,指着站在末尾的侍女手?上的托盘道: 「就那件吧。」 来?臣一瞧,竟是件月牙锦宽袖束腰长袍,搁以往殿下嫌麻烦,都?不带瞧一眼的,若不然这侍女也不会永远都?站在最?边儿上。 来?臣从?不质疑主子的决定,转头就吩咐府中的绣娘: 「多做几身宽袖的衣裳,各色样式都?要,以备殿下不时之需」。 于是,在满洛阳城都?是窄袖胡服时,秋东又穿起了宽袖长袍,放下雁鸣刀,拿起湘竹扇,行走间就跟神仙下凡了似的。 要不说?时尚的完成度靠脸呢。 完美的脸,加上纤浓有度的身材,简直是洛阳男装界的风向标。 他?才?穿了这身,接待了听闻他?已经醒来?,上门探望的阿姐一家。 结果阿姐见了他?便眼前?一亮,当着他?的面儿对姐夫薛绍道: 「回?头叫人也给你做这样一身儿穿穿,真真是俊的很!」 薛绍并未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也觉得福王如此穿着,引人注目。 已经快三岁的薛崇训,见着福王这个舅舅,当即就顺着舅舅的大腿往上爬,被美人儿舅舅迷的七荤八素,眼里再也看?不见别人,非要把脖子上的小金锁送给舅舅当礼物。 秋东一弯腰,就把小傢伙儿抱进怀里。 小傢伙美美的往他?脖颈上蹭,心里当真是觉得小舅舅是个香香的美人儿,抱着舅舅的脖子放下豪言壮语: 「吾以后娶妻,便要娶小舅舅这般好看?的才?行!」 把他?耶娘给笑的不行,当然了,他?耶娘是笑他?不自量力。 「天底下如你小舅舅这般样貌的,再也没有啦,你纯属痴心妄想。」 太平毫不留情的打击她儿子。 小傢伙不懂事,眼珠子机灵的转了两圈儿,自以为想到了绝世好主意?,大声道: 「哼,吾才?不信吶,让小舅舅给吾生个小表妹做妻子就好啦!小舅舅这般好看?,生的女儿一定也好看?!」 薛绍和太平都?变了脸色,薛绍斥责道: 「薛崇训!」 太平满眼担忧的看?向阿弟,生怕这个话题触动他?的伤心事。 只有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又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紧紧抱着舅舅的脖子不撒手?。 秋东朝阿姐和姐夫摇摇头,说?两人: 「小题大做。」 率先抱着外甥往听风楼去?,还饶有兴味的逗小傢伙: 「上回?不是给舅舅写信,说?你阿娘给你生了个丑八怪小弟弟吗?怎样,如今还丑吗?」 薛崇训躲在舅舅怀里,偷偷朝后看?了一眼,见耶娘没注意?到他?,这才?小声在舅舅耳边嘀嘀咕咕: 「现在不丑啦!舅舅您不知道,吾第一回?见到阿弟时,简直被他?丑哭啦,夜里做梦,梦到阿弟长大因?为太丑说?不到媳妇儿,我们一家人愁的抱头痛哭吶!」 穿过别致的走廊,秋东单手?抱着人,轻轻松松往听风楼三楼走,语气轻快道: 「怎么会?舅舅不是叫人给你和崇简送去?了许多宝石吗?舅舅保证,有那些?宝石在,将来?给崇简说?十个媳妇儿都?够啦!」 第627页 薛崇训就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崇简不喜欢宝石,只喜欢吃。他?觉得亮晶晶的宝石一点都?不好吃,咬一口便丢的到处都?是。结果都?被他?身边的奶娘捡回?自个儿家里去?啦。」 秋东眉头微挑,好笑道: 「你如何得知的?」 薛崇训便用两只肉乎乎的爪子捂住脸蛋,唉声嘆气道: 「因?为清雅姑姑整理的时候,说?宝石数量不对,阿弟的奶娘便说?兴许是被吾拿去?玩儿了,因?为吾喜欢亮晶晶的宝石嘛。 天知道阿弟的宝石上都?沾满了他?的口水,吾才?不要呢,阿娘一听便知奶娘撒谎,叫人稍加审问便知晓了。」 秋东见他?口齿伶俐,眼睛很有几分阿姐的模样。也就是说?,这个外甥的眼睛,和他?有五六分相似。 对上这双眼睛,好似对上了另一个自己,他?抱着小傢伙站在高高的听风楼上往外看?,问他?: 「舅舅好久没回?洛阳城,你给舅舅说?说?,近日洛阳城都?有甚么热闹。」 说?起这个,薛崇训可就来?劲儿了,他?小大人正是爱学舌的时候,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不管有没有懂,都?喜欢往外倒: 「前?日,有个叫唐同泰的雍州人,给外祖母献上了一块宝石,外祖母可高兴啦,给那宝石赐名『宝图』,那宝图上写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大字,外祖母便说?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于是叫礼部给她老?人家加了尊号——圣母神皇。 可神奇啦!」 「吾,那确实有点。」 薛崇训觉得他?被舅舅小看?了,于是又讲了一个: 「外祖母还说?那宝图是在洛水发现的,于是要带文武百官一起去?参加『拜洛受图』大典,皇帝舅舅也要去?吶,谁都?不能偷懒,所以小舅舅你也要去?的对吧?」 这可不一定,阿娘强制要求皇帝去?,有她的政治目的。 可强制他?又能得到甚么好处呢? 「小舅舅不去?,你也不许去?,留在府中照看?弟弟。」 太平不知何时站到秋东身边,将儿子从?阿弟怀里接过,眼看?孩子就要哭闹,忙塞给薛绍,叫他?去?头疼。 薛绍也拿这小子没办法,手?忙脚乱愣是哄不好,秋东哭笑不得,将孩子重新抱过来?,三两下小傢伙便不哭了,只搂着小舅舅的脖子,委屈的掉眼泪。 秋东对太平道: 「阿姐你有话好好讲,何苦对着孩子撒气!」 太平自知理亏,方才?气血上头一时没控制住,头疼的揉揉眉心,望向远处隐隐绰绰的街景,嘆气道: 「宗室十有七八全部被阿娘关在狱中,剩下的三两个也成了阿娘的应声虫。早前?还有人敢提议叫阿娘还政给四兄,如今满朝上下只剩一道声音。 这回?所谓的宝图背后不过是武承嗣的熘须拍马罢了,竟也无?人敢出面置喙,阿娘还大张旗鼓,给她自己加尊号圣母神皇。 神皇!她想做皇帝之心,昭然若揭,丝毫不想掩饰了吶!」 秋东一手?轻轻拍着小傢伙后背,一手?拍拍阿姐肩膀,指向远处的洛阳城,话说?的不怎么客气: 「如今算不算四海昇平?」 「自然!」 「既然四海昇平,外无?强敌,阿娘又鼓励民间休养生息,那让朝堂上这帮人斗一斗又如何呢?即便不是阿娘,换了旁人把持朝政,这些?斗争便会少了吗?」 那也不会。 相反,因?为阿弟的原因?,宗室那些?人虽然被阿娘下狱,却全都?保住了性命,就连常乐公主,每日还有力气在狱中先辱骂阿娘一番,再用饭食。 死的那几个大臣,说?实话,阿耶当政时,每年也没少死,说?不清究竟谁对谁错。 权利斗争中,寻求对错,本身便是一件非常可笑之事。 秋东见她若有所思,这才?将孩子交到薛绍手?里,缓缓道: 「这几年你们便好好过日子吧,不想掺和便别掺和外面的事。太后娘娘心中有执念,叫她用最?少的代价达成即可,若是强行阻止,反倒徒生事端。」 薛绍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震惊的看?着他?。难怪每回?他?都?觉得福王殿下有能力阻止太后,却从?未全力阻止,原来?他?心里竟然是这般想的! 想想太后娘娘那强势到说?一不二的性子,强行将她摁回?后宫,薛绍都?不敢想她老?人家能搞出多少么蛾子,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第189章 出谋 秋东并不完全认同太平的说法?。 其实朝中并非无人敢反抗武太后, 而是自打徐敬业和越王李贞先后造反被杀,尤其是李贞造反, 与他同盟的四个王爷一同背叛了他后,剩下的人便互相不?信任彼此,各自为战。 宗室缺的是一个能完全服众,站出来一唿百应之人。 如今,那些人认为,福王殿下,正是他们需要的带头人。 秋东回来短短几日,便先后收到了许多朝中大臣的拜帖。他谁都没见?, 因为知道对方上门是想说什?么。 他的想法?不?是谁都能理解的, 甚至会让很多人认为他是李唐宗室的叛徒。 但让他在武太后即将?登上皇位前的临门一脚, 将?对方从高位上拉下来,然后呢? 能直接将?武太后处死吗?凭什?么?谁敢?首先他身为儿子就不?可能看?着旁人逼死他阿娘。 那将?人圈禁在后宫, 一天十二个时辰重兵把?守?守得住吗?那可是阿耶临终前钦定的临朝称制,辅佐皇帝的人选! 第628页 那么事?已至此,将?她老人家拉下来, 换谁上去才能彻底将?她老人家给?镇住, 不?叫她老人家暗中生事?呢? 三?兄李显在庐陵被吓破了胆, 四兄李旦在灵山寺做假和?尚虚度光阴, 那两是指望不?上了。 自己上吗? 众所周知, 他今年二十有七, 却不?娶妻, 不?生子, 阿耶在世时还想给?他过继子嗣。 他说想做皇帝, 宗室肯定要乐开了花,毕竟将?来皇位要便宜了从宗室过继来的孩子。 可他辛苦一场, 图甚么呢?与其那样,做如今的镇国大将?军,难道不?好吗? 他可没忘记,他最初的目的,不?过是长命百岁,仅此而已。 哦,镇国大将?军,是此次收復突厥后,朝廷给?的封赏。 说实话,他的功劳太大,建功立业的速度太快,颇有点让朝廷封无可封的为难,最后在宰相苏良嗣等人的坚持下,封号从此前的策安大将?军,变为如今的镇国大将?军。 食邑一万两千户。 在整个朝堂上也是独一无二的待遇了。 可有些事?秋东不?想掺和?,旁人未必肯放过他,他的一举一动?,已经不?能率性而为,言谈举止在旁人眼里都带有一定的政治风向标。 好比此次,武太后携陛下与文武百官去洛水畔祭宝图,按理来讲,诏令已下,秋东这个镇国大将?军,福王殿下,肯定也得参与。 但秋东向来讨厌装神弄鬼的东西,于是叫来臣进宫帮他送了封摺子,告诉太后: 「活的久了,见?的世情多了,便知人立于天地间,自然该有些许敬畏和?信仰,才能支撑着走?下去。 儿自来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似武承嗣这般装神弄鬼之事?,无甚兴趣,阿娘自便即可,不?用唤儿一起参与。」 武太后看?完摺子,知道么儿虽不?喜她的做派,却也不?会阻止她,放下心来,叫上官婉儿仔细将?之收起来。 这便够了。 但对底下人而言,在正日子没瞧见?福王出席,心底便起了波澜无数,不?停猜测—— 福王亦不?贊同太后此举,福王是反对太后的,福王是与他们站在一起的! 今日便是福王在向太后表明他的立场吶! 要知道,为了今日之大典,武太后摆出的排场有多大—— 「皇帝、皇太子皆从,文武百官、蛮夷酋长,各依方位而立。珍禽奇兽,并列于坛前」。* 这次仪式的「文物卤簿」,是「自有唐已来,未有如此之盛者?也」。* 福王殿下此举,可不?仅是在大唐文武百官面前,不?给?太后面子,更是在番邦小国跟前,大喇喇说他不?支持太后吶! 过后,福王府不?知又收到了多少私下拜访的帖子。 来臣愁的很,叫人将?几大箩筐的帖子抬到殿下跟前,唉声嘆气道: 「好我的殿下哟,您可想想办法?吶,这样下去可不?行,奴瞧着那些个大人执着的很,不?见?着您不?会罢休的。 您是不?晓得,今儿奴外出给?苏大人母亲送七十大寿贺礼,席间被好些人围着打?听,好不?容易脱身,路上又被三?波人拦住试探。 您说说再这样下去,那些大人不?得连夜翻咱们家院墙吶?」 秋东在小楼上闭眼细听对面戏台上的吴侬软语,琵琶声声入耳,当真叫人领略到了秦淮风采。 一曲终了,叫人抓了一把?金瓜子送赏,这才对急出一脑门子汗的来臣道: 「去公主府一趟,将?你今儿的遭遇告诉驸马,他知道该如何做。」 秋东嘴里的公主,不?特意加前缀,那永远只有太平公主一个,驸马自然只能是薛绍薛郎君啦。 来臣老老实实将?事?情原委与薛绍讲了。 原本腻烦了朝堂上那些人整日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叽叽歪歪,吵来吵去,干脆在家陪老婆孩子的薛绍,听闻此言,若有所思。 太平不?确定阿弟打?的是甚么哑谜,问来臣: 「阿弟没说别的?」 来臣也苦了张脸,唉声嘆气道: 「好我的公主殿下吶,奴甚么时候对您藏过私?殿下那里不?想多说一个字,奴是拿他半点法?子都没有的。」 太平当然不?是怀疑来臣对她和?薛绍藏私,不?过是在她看?来,事?关重大,没有阿弟那边确切的答覆,她不?能安心罢了。来臣对阿弟的忠心,就是连在上阳宫的阿娘也没法?儿质疑。 当年阿弟病重,来臣做好了陪葬的准备,为了阿弟,来臣连阿耶都敢顶撞。听闻来臣曾在如玄皇叔面前起誓,若阿弟能醒过来,他往后余生皆茹素感念漫天神佛。 这不?,已然坚持了好些年,阿弟忧心他身体,还专门叫厨下为他换着花样儿补身体。 这样的人,已然是阿弟的家人喽。 太平叫人将?小儿子薛崇简从来臣怀里抱走?,这才郁闷道: 「下头新进上来的仙桃,饱满多汁,你带两筐回去叫阿弟尝尝,好让他甜甜嘴,看?能否多吐露几个字。」 等来臣走?了,太平才问丈夫薛绍: 「阿弟他,是吾想的那个意思吗?」 薛绍和?妻子对视一眼,长嘆口气道: 「此事?当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难怪来臣嘴巴这般紧,多余的一个字都不?往外露呢。」 太平便也跟着嘆口气,转而又欢喜起来,握着丈夫的手道: 「你说阿弟为何不?亲自出面呢?有他在肯定能事?倍功半,效果比你我出面更好。」 第629页 薛绍不?太确定: 「或许是殿下不?想叫他与太后娘娘之间的矛盾扩大,也或许是殿下单纯不?想叫下面人再闹起来,每回闹的大了都要死人,殿下不?想看?见?那样的局面。」 也就是说,福王殿下他可能只是单纯的,想给?下面那些一心谋划着名造反的人,一个出口。 出口的方向,始终掌握在福王殿下手里。免得那些人四处乱撞,闹出更大的乱子。 可不?论是哪种?原因,薛绍都愿意为福王出面,安抚并联络下面的人。 太平能想到的事?,薛绍同样能想到,他母亲是太宗皇帝的女儿,是中宗皇帝的亲姐,他更愿意做李唐皇亲,李家臣子,而非武太后的女婿,乃至将?来武帝的女婿。 因为薛绍的暗中出力,这股蠢蠢欲动?的力量,在没有翻腾到海面上之前,便被轻巧的又压了回去。 事?后,薛绍对秋东讲的时候还心有余悸: 「他们胆子是真大吶,若非您当机立断,有些人已经打?算联络在终南山修行的章怀太子了。」 好端端的把?章怀太子牵扯进来,是嫌局势还不?够乱吗? 或许,那些人也看?出了李显和?李旦的不?中用,才不?得已将?主意打?到被废的太子李贤身上。 秋东摇头,嘆口气,颇有几分惆怅道: 「都是吾李唐忠臣义?士,是为了李唐江山打?算。可他们一人一个主意,迟早会坏事?的,此次姐夫你便做的很好,往后还得请您多用心啦。」 薛绍也总算是深切体会了一把?所谓的「吾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为何还不?领情」的苦,讲真的,这份儿情他和?福王殿下当真是不?能领。 和?那些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唯有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循序渐进,成为他们,引导他们,才是上策。 秋东道:「必要时候,加入他们,领导他们。」 不?就是想造阿娘的反嘛,造吧,天底下想造阿娘反的人多了去了,最有能力的一波掌握在他手里,总归出不?了大问题。 薛绍眉头一动?,觉得殿下当真给?他出了个大难题,但他很有兴趣挑战。 将?那些人收拢起来,将?来可都能为殿下所用。在他看?来,武太后剑指皇位又如何,她老人家百年之后,继承人非福王殿下莫属。 什?么庐陵王李显,在灵山寺出家的皇帝李旦,亦或者?只会熘须拍马,连薛怀义?那种?货色的臭脚都要捧的英国公武承嗣,给?福王殿下提鞋都不?配! 因此,薛绍答应的很痛快,且干劲十足。 秋东没明白?他姐夫突如其来的兴奋源于什?么,与姐夫一道儿钓了会儿鱼,二人收穫颇丰,各自心满意足的归家。 不?巧,刚回家便听来臣禀报导: 「殿下,宫里刚传出消息,太后娘娘将?不?久前落成的明堂改为『万象神宫』,允许百姓进内参观。」 秋东伸手,任由来臣帮他换上轻薄舒适的常服,轻轻嗯了一声,表明他在听。 阿娘此举,意在收拢民心,阿娘很清楚,普通百姓根本不?在乎皇位上的人究竟姓李还是姓武,谁执政对他们有利他们就支持谁。 可以想见?,此招一出,从洛阳城往外四散,她在普通百姓心中的地位会再次提升。 来臣小心观察殿下脸色,斟酌道: 「另外,太后娘娘命薛怀义?铸造雕像,据工部的人透露,那雕像仅仅一个小拇指,就能容纳十数人站在其上。为此,要叫人在明堂背面再起一座五层高的天堂,用以收纳雕像。」* 他是丁点儿不?想在殿下面前提起薛怀义?此人,免得殿下听了闹心,可这种?事?不?报又不?行,来臣心里也恼火的很。 反倒是秋东,并未露出多少情绪,问他: 「阿娘还留着薛怀义?吶?」 这让来臣怎么说? 说留是留着吶,不?过太后娘娘那里如今有了新宠,对待薛怀义?大不?如前,薛怀义?才因建成明堂有功张狂了几日,便被您吓的又缩回白?马寺,闭门研究经文,不?敢出现于人前? 秋东看?他欲言又止,多少能猜到几分,接过他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眼眸微眯: 「阿娘可不?似这般长情之人,叫人盯紧薛怀义?那边,看?看?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来臣一惊,忙应了下来。 薛怀义?属实被福王给?吓出了心理阴影,自打?福王回洛阳后,便重新捡起了被他扔到一边的佛经。 加上太后身边又出现了新宠,再未留他在宫里过夜,只白?日里偶尔传召他过去说说话,也大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虽然他因为主持修建明堂之功,身上已经有了官职,可他心底的危机感却油然而生。 顿时连与寺庙内那些被他抢回来强行剃度的和?尚们瞎胡混的心思都没了。 薛怀义?这才又续上此前想为太后在浩如烟海的佛经中,寻找出能支持太后娘娘真正登基,当家做主的理论依据来。 好在两年时间里,薛怀义?对此事?的态度有一搭没一搭,但白?马寺里也不?全是跟他一样的假和?尚,那些当初被他组织在一起的僧人,从未停止前行的步伐。 这日,终于叫他们在一部名为《大云经》的佛经里,看?到了希望—— 《大云经》里记载了一个由女人统治国家,最后成佛的故事?。薛绍看?到此处兴奋不?已,如获至宝,当即带着经书,连夜进宫见?了太后。* 第630页 太后闻之心情大悦,这简直是给?她做皇帝,提供了理论依据吶! 她对薛怀义?连连夸赞,称薛怀义?是她的贴心人,谁都比不?得。 薛怀义?还沉浸在重获太后宠爱,又能在洛阳城中横着走?的欢喜中呢,太后已经握着《大云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冷静下来后,她觉得这个理论依据不?够经典,若是能达到《般若波罗蜜心经》那般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程度,才更有利于她接下来的计划。 于是她对薛怀义?温和?道: 「你如今已经是白?马寺住持,手底下收罗诸多大德高僧,吾便交付你一个重要任务,你可敢接?」 薛怀义?如今怕的是太后将?他忘到脑后,一听有任务,哪有不?接的道理,忙应了下来。 太后便指着《大云经》道: 「此经书晦涩难懂,吾要你带人为它做註疏,力求将?经文翻译的通俗易懂,最好能叫坊间百姓对其内容耳熟能详。 便以《大云经疏》为名,在洛阳与长安以及天下各州分别设大云寺一所,命僧人开坛讲法?,散播其要义?,你可能做到?」* 薛怀义?从不?缺小聪明,眼珠子一转,试探道: 「要臣说,这《大云经》上说言,正与如今李唐宗室衰微契合,而太后娘娘您便是这经书中的弥勒化身,普度众生,上天命您降生,便是为了取李唐而代之吶!」 * 武太后对他的机灵感到满意,轻轻颔首。 薛怀义?见?状,想到福王对他的打?击报復,又补充了一句: 「您乃佛陀化身,如今天下,佛教合该高于道教,才是顺应天意吶!」 打?压不?了福王,打?压福王出身的道教也成。 武太后一眼就看?出他的用意,不?与这蠢东西分辨其中的巨大差别,只摆手: 「去吧,此事?办成,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第190章 引导 「殿下, 太后娘娘连番动作,在民?间声望飙升, 下面人意见很大,吾怕是要压不住了。」 薛绍近日被太后的一套连招打的眼花缭乱,下面人那些蠢蠢欲动想造反的心再掀波澜,他实在没招了,连夜上门找福王讨个主意。 秋东丁点儿?不急,还?有闲心欣赏歌舞,夜色朦胧中的歌舞另有一番韵味,他徐徐道: 「勿急, 且还在吾掌控之中。」 薛绍哪能不急, 为了安抚那些人, 他这两?日满洛阳城各家跑,嗓子都快冒烟儿?了, 眉头深深的皱在一起: 「您确定吗?」 秋东斜睨他一眼,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告诉薛绍一个惊天大秘密: 「莫慌, 傅游艺与武承嗣那边, 也有吾安排的人手。」 薛绍眨眨眼, 再眨眨眼, 不确定的问?: 「与吾一样的人手?」 他的意思是, 给?对面安排的是小喽啰, 还?是他这样说话有一定分量, 甚至在关键位置有决策权之人。毕竟二者天差地别。 秋东送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自然!」 小喽啰值当他在薛绍面前大张旗鼓的讲出?来?吗?那种用点钱就能收买的角色, 随时都会倒戈相向, 跌份儿?! 「那殿下的意思呢?」 「顺其自然,叫他们闹上一闹, 情绪总要有个出?口,也好叫双方对自己的实力有更清楚的了解。」 那些成?天嚷嚷着要造反,要拥立陛下,实际上除了摇旗吶喊屁用没有的搅屎棍,也该让他们清醒一下才好,免得?薛绍将人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对自身?实力毫无自知之明。 这下薛绍彻底不急了,端起茶盏,咕嘟咕嘟灌下去?,一抹嘴,长出?口气,瞬间恢復贵公子气质,斜倚在榻上欣赏起歌舞。 就是吧,没半刻钟便打起了小唿噜。 秋东摆手,歌舞停歇。来?臣拿来?锦被轻轻盖在驸马身?上,留两?个人在跟前伺候,秋东脚步轻松的离开。 他对薛绍说的是真心话,在朝堂这种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一味地保护并非好事,适当的经歷一些事,才能有所成?长。 去?斗争,去?厮杀,去?抢夺,才是生?存之道。 于是,在秋东的默许下,双方的争斗从暗地里发?展到明面上,也算各有输赢。 直到这年九月,以侍御史?傅游艺为代表,率领关中?百姓九百人,上表朝廷,请求武太后称帝。* 这九百人的出?生?地——关中?,是极为关键的一点,李唐宗室多来?自关陇集团,如今关中?百姓愿意支持武太后称帝,正面表明李唐老窝被武太后策反。 于宗室而言,堪称后院起火,被宗族背刺。 同?时,还?有来?自百官,外戚,僧尼,道士的上书,纷纷请求武太后称帝。* 对此,薛绍的看法是: 「宗室能说得?上话的全关在大理寺,否则里头增加宗室的一份儿?,才显得?更有分量。当然了,四?夷酋长没有掺和其中?,还?算他们明事理,知道您最厌烦甚么。」 那可不,自打秋东打下突厥和吐蕃后,契丹等部彻底缩起来?,向朝廷称臣。当然,他们怕的是秋东这个镇国大将军,而非武太后。 因而没必要掺和到武太后称帝一事中?。 也是因此,请求武太后称帝的队伍,缺了些分量。 但对武太后而言,有这些也足够了,只要她那个如今连她都看不透的么儿?出?来?闹么蛾子的话。 第631页 但这种事不可能大喇喇讲出?来?,谁也不会明目张胆说吾支持你登基,亦或者吾坚决反对你登基。都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知道彼此心意就好。 不过称帝这种事讲究个三辞三让,不可能下面人一请求,她就急不可耐的答应,显得?她多心急似的,将来?史?书上也不好听。 即便事实如此,但该有的姿态也要摆出?来?,好叫天下人知道,是旁人求着她称帝的,可不是她自己想的。 戏台子已然搭起来?,角儿?们该粉墨登场啦。 灵山寺中?,秋东让来?臣添了香油钱,和李旦走在梵音裊裊的竹林中?。 李旦一身?素服,袖口都磨的起毛边儿?了,整个人倒是比往日里更多了几分洒脱,背着手走了一段儿?,他对秋东道: 「做皇帝非吾所愿,局势发?展到如今亦非吾所愿,在吾看来?,当今天下,只有阿弟你能阻止阿娘称帝,但依照吾对你的了解,你只会选择顺势而为,而非与阿娘对着干。」 秋东不否认这一点,他说: 「与阿娘对着干,会死很多人。一旦阿娘发?现儿?子们全是她称帝路上的绊脚石,那她会毫不留情的剔除。 远在庐陵的三兄会死,四?兄你也会死,关在大理寺的宗室会死,还?有站在我们这边的朝臣也会死。」 他不可能保住所有人。 李旦表示理解,这和他所想没甚出?入。 但秋东又说: 「站在李唐宗室的立场上,我们这般考量没有问?题,但站在这个天下的统治者立场上,不论是支持李唐宗室之人,还?是支持阿娘之人,都是我大唐子民?,都是我大唐朝臣。 减少不必要的牺牲,是我们本就该为这个天下做的。」 李旦一怔,他停下脚步,对秋东道: 「其实,阿弟你才是最该坐上那个位置之人,你比吾与三兄,都更多了一份帝王之心。」 秋东笑而不语。 难道当年太祖父他老人家,不知道祖父才是更适合做大唐皇帝的人选吗?那他为何坚持选择隐太子李建成?呢? 李旦也知道他说了句傻话,背着手缓缓前行,继而道: 「吾知道你今日来?所为何事,放心吧,吾没事。吾觉得?这样也挺好,满足阿娘的心愿,大家都解脱了。」 为了证明他的话,李旦直接从袖口掏出?一份摺子给?秋东看: 「这是吾连夜写的,改了三次,请阿娘称帝。」 秋东见他神色不似勉强,放下心来?。 想说什么,摇摇头,又咽了下去?。 四?兄觉得?只要满足阿娘称帝的心愿,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脱,这种想法多幼稚吶! 古来?哪个帝王但凡沾染至高无上的权利,还?能安居一隅,满足现状?阿娘也是皇帝,也不会例外。 但这话不适合讲给?如今的李旦听。 于是秋东重重的拍拍他肩膀,留下一句「有事叫人给?吾送信」便返回洛阳。 只要李旦自己不觉得?为难,秋东万事都随他去?。 隔日,皇帝李旦的摺子送到太后手中?。 太后留中?不发?,表示她「愧不敢当天下之重任」。 这已然是除却?关中?百姓外的第二回合。 紧接着,群臣奏称「凤集上阳宫,赤雀见朝堂」。* 到了第三回合,这次太后再没有推拒,而是允了群臣所请,登上则天楼,大赦天下,正式称帝。 同?时,改国号为周,改元天授,天授元年自此开始。 群臣为其上尊号「圣神皇帝」。* 总之她自称弥勒佛化身?,一路走来?也少不了宗教色彩,神神鬼鬼的事没少做,这个尊号,相得?益彰。 武太后既然登基了,那很多事都要跟着改一改。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旦这个皇帝。 自此李旦改成?武姓,降为皇嗣,居住太子东宫,一切待遇同?太子规格,其长子李成?器从太子降为皇孙。* 并为李旦赐名为轮,武轮。* 听这名字,秋东都替李旦感到磕碜。 轮,啥意思吶! 李旦倒是看的开,反过来?劝秋东: 「改就改吧,吾还?是吾,没甚么不同?。不过东宫那地方吾是不打算去?住的,这灵山寺就挺好,吾继续在此为大周百姓祈福,此事还?要麻烦阿弟与陛下说说啦。」 秋东斜眼撇他: 「你倒是适应的好。」 出?口就是大周,从娘娘到陛下,改口丝滑的很。 李旦苦笑: 「约莫是心里想了千万遍,终于成?为现实后,便早早习惯了。」 解决了李旦这个头号大麻烦,陛下又下令: 「以洛阳为神都,长安为副都,去?除李唐宗室属籍。」* 得?,从此往后,李唐宗室再也享受不到以往宗室的种种优待了,好比每月能从朝廷领取的俸禄,出?仕可以直接任命七品及以上官职等等皇亲国戚该有的待遇。 尽管那些人基本上全被关在大理寺,本也享受不到什么。 同?时,她还?下令: 「旗帜颜色改为尚赤」。* 秋东都感到牙疼,上回攻打突厥时,才改的赤金,上下统一换的服饰,才几年,又换,不嫌费钱吶! 但是,与接下来?的诏令相比,这都不算甚么,因为陛下直接下令: 「在神都洛阳为武姓立七庙。」* 第632页 这没什么,哪个做个皇帝的,都会追封其祖先为皇帝,陛下一口气封她的兄长武元庆,武元爽,堂伯父极其一众兄弟,侄子,侄孙们十几人做王爷,朝臣都捏着鼻子认了。 就连武承嗣那种熘须拍马,残害忠良的玩意儿?,都能做魏王,食邑千户呢,其他人有什么不能忍的? 就是陛下叫侄子武承嗣监修国史?这事儿?吧,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吶!武承嗣监修国史?,那史?书将来?还?能看吗?关于陛下的一切,还?有一句实话吗? 此事群臣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对态度。 这段时日,秋东刻意低调,尽量不让人想起他,不给?武太后的称帝之路增加难点,算是武太后没有过分为难大理寺中?宗室之人,没有大肆残杀支持李唐宗室朝臣的让步。 他的举动,使得?不少朝臣认为他如今是两?边都不站,高高挂起那类人。 为此,秋东受到了不少非议。 「哼,那些人知道个甚么,一天到晚吃饱了只会瞎嚷嚷,高谈阔论好像比谁都懂如今的朝政,放到外面连一个州县都治理不好!」 太平挺着孕肚,坐在暖阁中?,与阿弟和丈夫一道儿?吃拨霞供,不满道。 在秋东的示意下,她如今跟着丈夫薛绍,也接触了不少外面的事,知道有些人能当官儿?,能站在朝堂上还?没被阿娘砍头,完全是因为出?身?好,与他自身?的能力没有半点关系。 薛绍给?她夹了一筷子新鲜的鱼肉,见她吃下去?并未有想吐的样子,才松了口气,转头对秋东道: 「魏王武承嗣近日上蹿下跳,与令凤阁舍人张嘉福等人来?往密切,传闻他曾在陛下耳边进言,请陛下加尊号为金轮圣神皇帝,吃相如此难看,怕是所图甚大。」 秋东从来?臣手上,将庖厨新制的樱桃奶酪拿给?阿姐,感到杯壁是温热的,这才放心叫她食用,转而对两?人道: 「还?能为了甚么?不过是盯上了太子之位罢了。」 太平轻呵一声: 「就他?太子?给?大兄和二兄提鞋都不配!三兄是窝囊了些,但也只对阿娘窝囊,可从不对薛怀义那种人卑躬屈膝。四?兄瞧着没出?息,但他也从没做出?残害忠良之事。 再说了,四?兄丢了皇位,阿娘将太子之位补给?他,有四?兄在那儿?顶着,他武承嗣凭甚么?」 薛绍也很难接受,放下筷子,皱眉道: 「李唐江山,决不能世世代代为武姓人所取代!」 出?一个武太后,武皇帝,已经是李唐的耻辱了,除非李家人死绝了,否则皇位绝不可能继续交到武家人手里。 秋东见两?人怒气沖沖,好似马上就要出?门?弄死武承嗣一般,好笑道: 「阿娘不会同?意的,她又不傻。」 即便她真的属意武承嗣继承皇位,那也要想想他这个镇国大将军同?不同?意。 两?人一想也是,这才又安心下来?,静等着瞧武承嗣这戏怎么唱下去?。 果然,不出?两?月,便有个名王庆之的洛阳百姓,纠集了几百民?众,诣阙上表。 道:「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请陛下废除武轮的太子身?份,转而改立武承嗣为太子。* 薛绍叫人暗中?查访,然后告诉秋东: 「那王庆之背后之人,乃武承嗣的亲信张嘉福,事情果然不出?殿下所料。」 秋东觉得?能猜中?这种事,属实没甚可骄傲的,武承嗣志大才疏,空有野心,手腕平平,只能模仿武太后称帝的路子,想出?如此法子。 可武太后暗中?叫人请命,是为了她称帝铺路,她当然乐意之至。 但武承嗣来?这一招,跟陛下商量过吗?问?过陛下的意见吗? 这与直接逼迫陛下立他为太子有甚么区别? 能讨得?了好才怪! 「朝中?反应如何?」秋东问?。 「宰相岑长倩与格辅元公开反对并斥责了武承嗣。」 秋东手指敲在桌案上,语气称得?上轻快,他道: 「叫凤阁侍郎李昭德带人,在上阳宫前,将王庆之杖毙。」 「另外,带上本王的亲兵,便说是本王的意思,请魏王殿下现场观刑。」 薛绍一惊,迟疑道: 「殿下不是说,陛下不会允许武承嗣如此荒唐的请求吗?」 秋东面色瞧不出?喜怒,语气却?带着凉丝丝的味道: 「是,陛下心底不会同?意,可不影响她利用这件事,继续打压支持四?兄的朝臣,若吾不出?面管此事,宰相岑长倩与格辅元很快就要携手在狱中?大骂武承嗣了。」 薛绍沉默,竟觉得?殿下说的十分有理,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第191章 恼怒 武承嗣是被镇国大将军的亲卫押着, 被迫在上阳宫前,从头到脚看完了杖毙王庆之的全过程。 他以往没少网罗罪名, 残害忠良,可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一个人从生?到死的经歷,当场就被吓的腿软,尿了裤子。 武承嗣心里对?福王是又恨又怕,但最终还是想做太子的念头占了上风。 他认为?自己想做太子,第一个拦路石是如今的太子武轮,第二个便是可恶的福王李秋东。 于?是咬牙进?宫向陛下进?谗言。 私底下为?了拉进?和陛下的关系,武承嗣一向唤陛下姑姑, 今日也不例外, 见姑姑在批奏摺, 挤走在旁伺候的侍女沐封,熟练的帮姑姑捏肩。 第633页 见陛下并未反对?, 这才寻了个空挡,低声将事情说了,末了委屈道: 「侄儿?如此做, 难道只是为?了自己吗?姑姑您如今贵为?天子, 连选择皇嗣的权利都没有吗?岑长倩与格辅元着实可恶, 一心为?了李唐旧主顶撞于?您, 怎的不想想他们如今端的是您武周的碗, 吃的是您武周的饭! 侄儿?就想不明白了, 古来哪个天子选的继承人, 不与天子同姓, 而要?选外姓人?立咱们武家?人做皇嗣才是天经地义之事吶, 叫李家?人霸占着太子之位,才是天大的不妥。 叫侄儿?看, 李姓子弟的心还在他们的旧唐那里,效忠的根本不是姑姑您的大周吶!」 陛下哪里会轻易被武承嗣这几句话所动,说的更直白点,武承嗣一撅屁股,她就知?道他要?拉什么粑粑。 在她心底,武承嗣这侄子也不是甚么有骨气之人,他父亲武元爽的死与她有直接关系,他心知?肚明。可这几年?来,为?了权势讨好巴结她这个姑姑,可有半分想过为?他父亲报仇? 因而,她只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如今太子武轮,也是吾武家?人吶!」 武承嗣傻眼?,磕磕巴巴道: 「但,但武轮他,先是李家?人,才是吾武家?人吶,您也瞧见了,立他做太子有多大的风险与麻烦,朝野内外反对?武周,復辟李唐的唿声有多大。 姑姑您何?不直接立咱们武家?人做太子,彻底断了那些人的念想不好吗?」 陛下这才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说了个叫武承嗣后背发凉的理由: 「武轮他最起码是吾的骨血,是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承嗣你来说说,还有哪个武家?人,能?比武轮与吾的血脉关系更亲近?」 换言之,她辛辛苦苦得来的皇位,为?何?要?传给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何?况这侄子的亲爹,少时待她多有虐待,等她成为?皇后,将人贬去岭南,客死异乡。 武承嗣彻底呆住,几乎不带希望的问: 「姑姑,您是已?经决定要?立李姓子弟做太子了吗?」 武承嗣再?傻也知?道,姑姑绝不可能?将皇位传给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李姓子弟,那姑姑属意的人选,是李显?李旦?亦或者李秋东? 对?了,还得加上一个太平公主,毕竟姑姑一介女流都能?当皇帝,太平如何?不能?做皇太女呢? 武承嗣心念电转,实在想不出如何?能?叫姑姑改变心意的法子,顿时有些灰心。 谁知?陛下眼?睛一眨,看向武承嗣的眼?神带着长辈独有的包容,温声道: 「当然不!吾才初初登基,眼?下考虑太子人选为?时过早,立武轮为?皇嗣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瞧着,武轮性子过于?懦弱,容易被朝臣牵着鼻子走,而福王又过于?强势,不服管教,皆不是太子的好人选。 此事,吾还得细细考量才行吶,急不来!」 武承嗣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当即就给福王上眼?药: 「姑姑您不晓得,福王他,他简直目无王法,侄儿?好歹是一王爷,他愣是叫亲卫闯进?侄儿?家?中,押着侄儿?去看王庆之挨打! 侄儿?实在不忍见那残忍之象,闭眼?偏头,却被福王亲卫强迫睁眼?,当真?是独断专行,横行无忌! 侄儿?可是您钦封的魏王,他哪里是不将侄儿?当回事,是根本不将您放在眼?里吶,那臭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太子吶!」 陛下这才放下手中御笔,在武承嗣期待的视线中,伸手拍了拍武承嗣与他父亲相似的脸蛋,语气温和,眼?神却冷冰冰的: 「承嗣吶,好叫你知?道,福王乃高宗皇帝与吾之爱子,是我们夫妻捧在手心里,年?年?月月向上天祈福,求了整整十四年?,高宗泰山封禅都要?带在身边,才平安活到如今的孩子。 他的脾气是吾与高宗惯的,平日里连吾与他说话,也生?怕惹了他不快。你吶,若他实在瞧你不顺眼?,你便躲着他走吧,别叫他心里吃恼。」 武承嗣心里拔凉拔凉的,知?道这眼?药水没上对?地方。 索性他是个能?屈能?伸之人,赶忙赔礼道歉,伏低做小。 「您知?道侄儿?脑子轴,遇事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只想着叫您舒心,没考虑到福王表弟的心情,该死,实在该死! 您放心,回头侄儿?便叫人给表弟送上重礼致歉,既然表弟他不乐意见侄儿?,侄儿?便不上他府中叨扰,日后远远地躲着他走。」 陛下这才满意道: 「你如此乖觉,吾也知?你此次受了委屈。这样吧,为?了补偿你,两月后在万象神宫举行祭典,你陪吾同去。」 武承嗣当即哐哐哐给姑姑磕了三?个响头。 若非知?道姑姑不会同意,他都想直接改口叫阿娘了。 这场祭祀典礼,是陛下登基后第一场重要?场合的盛大仪式,因此朝中上下都很重视。 可以简单粗暴的说,这种场合能?与陛下一同参与,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群臣积极参与,也是为?了表明他们对?君主的支持和忠心。 因此,陛下特意命上官婉儿?去宫外给福王传话: 「陛下言说,此次祭典意义重大,她之子女,需全部参加,也好叫上天知?晓她为?人母的一片心意,护佑殿下平安康健。」 旁人那里当然不用陛下特意叮嘱,但福王殿下不同,脾气上来了,谁的面?子都不给,陛下怕他事到临头尥蹶子,才有了这番说辞。 第634页 秋东原也没想在这种事上的给阿娘难堪,他们母子间能?保持如今的微妙平衡,自然要?将脸面?上的事做足了。 于?是他叫上官婉儿?顺带给阿娘带两筐从安西那边送来的蜜瓜尝尝,安西那边的东西,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宫里的都没他这儿?的好。不过他话说的很贴心: 「叫阿娘安心,吾定如期参加。」 他这边给了准话,很快礼部侍郎便带人上门确认: 「终献由殿下您来完成,您有异议吗?」 所谓的「终献」,是祭典中献礼的一环。 天子完成首献,紧接着由跟在她身边的太子武轮再?献,也就是俗称的「亚献」,最后由秋东这个镇国大将军完成「终献」。 但是秋东只思考了很短的时间,便决定将这个机会推给阿姐。 在秋东眼?里,这两年?阿姐与薛绍在暗中做的那些事,保护了朝堂上多少人,比武承嗣强百倍不止。 可旁人并不知?情,只认为?她是个甚么都不懂,被家?人保护的极好的内宅妇人。若太平本身只想安稳做个相夫教子的妇人,秋东自不会说甚么。 但太平在做那些事时,很用心也很享受。 因而,秋东想藉此机会推阿姐一把,让她走到人前去。于?是他对?礼部侍郎道: 「阿姐也是陛下的亲女儿?,与吾在身份上并无甚么不同,我们身体里都流着中宗皇帝与当今陛下的血,对?上天而言,我与阿姐以及陛下,都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并无甚么区别。 再?者说了,如今陛下都做皇帝了,让公主陪她去完成献礼,难道不是相得益彰吗?」 也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礼部侍郎,对?方竟然真?的松口,答应了秋东这个看似离谱的提议。 于?是,到了祭典这日,秋东一早就在来臣的伺候下,穿上了厚重的大礼服,乘车前往万象神宫。 因为?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回大型祭典,站位便成了非常重要?的问题。 按道理来讲,李显远在庐陵,陛下身边就剩个太子武轮,太平公主,以及福王秋东。 武轮跟随陛下左右。 秋东向来不爱这种排场,和阿姐太平公主站在一起,两人谁高谁低,不管是以长幼排,还是以爵位排,都无所谓,谁都不计较这些。 可他们这边是不计较了,人武家?那头却不满意的很。 武承嗣直接和礼部侍郎吵了起来。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武承嗣往秋东站的方向看了一眼?,故意很大声道: 「今日祭典,是以亲疏论,还是以功绩论?以亲疏论,吾与陛下才是同出文水武家?,太子武轮排在前头吾没意见,可福王李秋东和太平公主李道安凭甚么排在吾前头?」 刻意把「李」说的很重,又强调了一遍: 「除非他们也改姓武!」 礼部侍郎额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武承嗣还不依不饶道: 「若以功绩论,那镇国大将军站在那里吾无话可说,但太平公主呢?她又是凭甚么?她一介女流之辈这么多年?来对?朝廷可有一丝一毫的贡献?」 礼部也头疼的很,谁叫身为?李家?媳妇儿?的武太后称帝了呢?导致的结果就是眼?下这般混乱,他也找不到可以作为?参考的史实。 魏王提出的这种事,难道他事先就没想过吗?可想了又有什么用?他专门为?此上摺子请奏陛下,陛下只回復了一句「爱卿看着办」。 陛下不表态,他能?怎么看着办?两头得罪人的事,他硬着头皮办成了眼?下这样,终归还是被魏王挑了刺! 索性他也不是初入官场的新人,当即面?露为?难之色,连连向武承嗣告罪道: 「魏王殿下所言极是,都是老臣考虑不周,老臣回头自会写摺子向陛下告罪,只是眼?下时辰不早,未免耽搁祭典,殿下若还有不满,请您直接示下,老臣依照您的意思来安排便是。」 不软不硬,把武承嗣噎的面?色铁青。 好半晌,武承嗣将目光从秋东身上掠过,停在太平公主身上。 太平仰起头,轻蔑的瞥了武承嗣一眼?,她可不怕他,更不会让他! 阿耶在世时便没让她在这种事上受过委屈,难道阿娘接了阿耶的江山,一转眼?就要?为?了一个外人,委屈自己的亲女儿?吗? 哼! 太平轻哼一声,转身往阿弟旁边走去。她今儿?还就站在这里了,看谁敢来说一句不是! 武承嗣见状,自讨没趣,甩下礼部侍郎,也走了。 都以为?武承嗣今日是白闹腾了一场,丢人现眼?了一回。 但是到了太子武轮献礼环节,陛下忽然开口,唤武承嗣上前,指着礼部准备好的亚献祭品,缓声道: 「好孩子,你来!」 众人震惊。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让武承嗣顶替太子? 秋东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好似感受不到周围人的视线,淡然的瞧着已?经激动的两腿打摆子的武承嗣,什么话都没说,用眼?神鼓励他继续。 武承嗣此时有多激动呢?他只知?道姑姑说要?补偿他,叫他陪她一起参加祭典,却万万没想到,峰迴路转,此前已?经没了念想的事,忽然在这儿?实现了。 他直接哭了。 样子实在不好看,但陛下耐心十足,拍拍他肩膀,叫他继续。 台上姑侄二人情深,台下秋东直接转身,大跨步离开! 第635页 所有人都知?道福王殿下真?的恼了,他们是既怕他不恼,又怕他真?恼,事到临头当真?纠结的很。 然而秋东心里,远没有表面?看上去如此恼怒,不过无人真?正了解他罢了。 太平见状,往台上瞧了一眼?,也跟着离开。 皇帝身形微顿,转头看了眼?一双离去的儿?女,并不在意嗡嗡吵开的大臣,给已?经傻眼?的礼部员外郎使个眼?色,唤了侄子武三?思上前。 「梁王,这终献,便由你来完成吧。咱们姑侄三?人携手,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被迫多余出来的太子李旦站在边儿?上,跟看猴戏似的,瞧着眼?前这一幕幕,怪有意思的。 眼?前女人,将她当成阿娘的时候,自然觉得她今日的一举一动,对?他这个儿?子格外残忍。 但将她当成陛下,而他不过是她手中的傀儡时,便豁然开朗。这就是皇帝,是将朝堂玩弄在股掌之间的人吶! 李旦自被迫登基,又被迫成为?太子武轮后,头一次生?出如此大胆子,直接给她甩脸子: 「既如此,臣便不打搅陛下姑侄的佳话美谈了,这就回灵山寺诵经念佛,祈求陛下的江山万年?长青,臣告退。」 呵。 李旦的心头从未如此刻这般透亮过,瞧,不论他怕与不怕,她需要?他活着的时候,他便是骑在她头顶撒野,她也会纵容。她需要?他去死的时候,他便是跪地苦苦哀求,她也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 这般想着,在群臣瞩目的视线中,李旦不由笑出了声,越笑越大声,他人已?经离开了万象神宫,可笑声好似在所有人耳边盘旋。 在福王与太平公主相继离开后,太子武轮也跟着离开。 众人瞧瞧台上三?人,再?瞧瞧福王三?人离去的方向,心思百转。 第192章 假戏 对于太平和李旦的甩袖而去, 皇帝可以视而不见,因为对她造不成任何影响。 可镇国大将军甩袖而去, 即便是皇帝,事?后也?得好声好气,请人坐下来好好谈。 可是谈什么呢?这件事上不管怎么说,皇帝她都理亏,不能谈理,便只能说?情,于是她哀声道: 「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儿,只有真正坐到这个位置上才能品出一二。阿娘自打登基以来, 从未踏踏实实睡过一个安稳觉, 儿女?们非诏不愿进宫与吾这个阿娘多说一句话。 阿娘常说?你向来最懂阿娘的心思, 阿娘是皇帝吶,在?朝堂上处处被拥护李唐的大臣掣肘, 民间反武復李的势力层出不穷。 你站在?阿娘的立场上想想,眼下立一个带有李唐血脉的太子真的合适吗?」 那确实不太合适。 但这种事?你让吾站在?你皇帝的立场上想,是不是也?不太合适呢? 这世上最可笑?的, 莫过于自作多情站在?皇帝的立场上, 为皇帝操心。 秋东直言道: 「恕儿无法体谅您的一片良苦用心, 第一, 您有此心, 完全可以不用让四兄出席祭典, 直言您想叫武承嗣亚献, 何苦当?面羞辱四兄? 但凡您还念着与四兄之?间的一点母子情分, 也?不好叫他在?没做错任何事?的前提下, 在?群臣面前受辱。」 皇帝却认为么儿这是在?强人所难,不悦道: 「你这是简直是胡搅蛮缠, 吾若提前说?了?,礼部会同意?」 「礼部自然不会同意,但您不能提前与四兄通个气?您想做成的事?,四兄何曾违逆过?连皇位都让与您了?,何况这点小事??叫他上摺子推脱身体不适,不便出席很难吗?」 那当?然是觉得没必要如此麻烦,直接现场宣布,效果更?好,更?能打暗中支持李唐的大臣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皇帝并?不在?这件事?上纠缠,只道: 「《韩非子》中讲,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吾有绝对不能叫第二人知道的理由。」 秋东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道: 「第二,如今不适合立有李唐血脉之?人做太子,那什么时候合适?谁合适?武承嗣吗?您立一个试试看,看满天?下谁会服气? 有四兄那般好脾气的太子在?前面挡着,您还不足兴,非要用太子之?位这根胡萝蔔吊着李唐之?人的同时,又?吊着武姓之?人,好让双方都为您所用是吗?」 秋东将桌子拍的邦邦响。 上官婉儿见势不对,带着人快速退出大殿,沐封姑姑守在?殿外不许任何人接近,面上却不显丝毫慌乱,这让心头髮寒的上官婉儿感好奇: 「姑姑好似一点不觉吃惊。」 沐封姑姑姿态很谦恭,语气淡淡的,却有过来人的见多识广之?感: 「陛下对魏王殿下说?过,福王殿下是她与高宗陛下夫妻二人捧在?手心,日夜祈祷,才长到如今的,这话并?非虚言。」 沐封也?知上官婉儿在?陛下那里有些分量,善意的提醒道: 「福王殿下是不同的,自打他少时回?到长安城,朝中大小事?情,皆有他参与的影子,往远了?说?,您祖父上官仪与中宗陛下密谋废后时,阖宫奴僕第一个去请当?时才十四岁的福王殿下过去劝架。 往近了?说?,明崇俨死的不明不白,薛怀义?被打断肋骨躺了?半年,武承嗣被当?众吓尿了?裤子,那御医沈南璆何曾敢在?福王殿下面前出现?」 沈南璆,外界一直传闻他是陛下的新?宠。 上官婉儿抿唇而笑?,并?未言语。 第636页 在?她听来,沐封说?的这些,都不是福王殿下最特别的地方。 可是福王特别在?什么地方呢,她也?说?不好,总归她觉得陛下在?某种时候,是有些忌惮福王的。 「姑姑且在?这里照应片刻,吾去前面瞧瞧,听闻公主殿下也?尾随殿下一起?进了?宫,可别闹出乱子来。」 太平人确实是来了?,但刚好与去寻她的上官婉儿错开。 这头上官婉儿才离开,她就出现在?沐封跟前。见沐封守在?门口,便问: 「阿弟在?里面?」 沐封苦笑?一声,点点头算是应了?,更?多的却是不好说?,总归不该由她一个奴婢嘴里说?出来。 太平想了?下,坦然道: 「这回?的事?,阿弟瞧着很生气,吾忧心他们会吵起?来,进去帮着劝劝。」 沐封眼神一闪,想了?下便让开位置。 大殿内,秋东正将桌子拍的哐哐响: 「您说?高处不胜寒,夜不安寝,儿女?与您日行渐远?您玩弄帝王权术,将儿女?当?做工具利用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合着在?您这里,只能您对不起?儿女?,儿女?被您反覆利用伤害后,还得舔着脸做您的贴心小棉袄才是正道理?那您未免将您自个儿太当?回?事?了?!」 皇帝也?被他毫不客气的指责,说?的恼羞成怒,反驳道: 「其他人且不说?,你和太平,吾可有哪里对不起?你们半分?吾将你们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给?了?你们天?底下最好的一切,你反过来如此指责吾?」 秋东丝毫没被她的气势吓到,分毫不让道: 「您觉得好,便是好的吗?吾在?终南山上十四年,过的是人过的日子吗?搁正常人身上,一个月都熬不下去就跳崖自杀了?!就因为您和阿耶希望吾能多陪你们几?年,吾咬牙熬过了?一年又?一年,有谁问过吾真的想要过那样的日子吗? 还有阿姐,上回?薛绍长兄薛顗参与进李沖造反一案,您二话不说?,叫人将薛绍收押进大牢,难道不是打的将薛绍在?牢里熬死,给?阿姐重新?选个夫婿的主意吗?当?时阿姐肚子里可还有薛绍的孩子呢,那也?是为了?阿姐好吗?」 皇帝也?气的拍桌子,大声质问回?去: 「既然你都猜到了?,那你不是更?应该明白,只有薛绍死了?,吾才能为她在?武家选一丈夫,也?好叫她在?吾称帝后免于被清算吗?看看李唐宗室那些人如今过的甚么日子,再看看她那公主府,如今可还有人敢接近? 她不是你,没有你身上的泼天?大功,若想过的好,吾为她做的才是最好的选择!若非你强加干预,薛绍早在?狱中被饿死了?!」* 秋东直接将手边的茶盏砸了?,怒道: 「自以为是!您就不问问阿姐,她需不需要您的这份好心?您为她选了?谁做夫婿?罢了?,您也?甭告诉吾,吾还不想因为没发生的事?情迁怒到他身上!」 说?着便直接起?身,留下一句「今日胃口不佳,便不留下陪阿娘用膳,这就告退」就大跨步走了?。 太平赶紧躲在?柱子后头,等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才缓缓从柱子后头走出来。 皇帝对于她的出现,只讶异了?一瞬。 太平瞧她面色已然恢復平缓,丝毫瞧不出方才与阿弟在?这里拍桌子的恼怒。 皇帝并?不想与女?儿说?么儿的事?,便道: 「你都听见了??」 太平再开口时,已然泪流满面,她站在?阿娘对面,声音哽咽道: 「阿弟说?的是真的吗?」 皇帝诧异的看了?女?儿一眼,觉得这个女?儿简直儿女?情长的天?真,她并?不否认: 「这不是没成吗?薛绍好端端活着吶,你想与薛绍过日子,那就出宫去,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你阿弟有句话说?的很对,你不能用还没发生的事?,来评判阿娘的对错。」 太平并?不应这话,固执的追问: 「您给?女?儿寻的好夫婿是谁?武承嗣?他也?配?」 皇帝却不以为意: 「武承嗣你瞧不上,还有武攸暨,那是个好孩子,为人宽和,性子诚恳,踏实本分,能包容你的所有情绪。」 太平险些以为她听错了?,武攸暨?阿娘的堂侄,确实是武家少有的正派人,可没记错的话,人家不仅娶妻了?,孩子都生了?两啦! 去岁她还应邀参加过武攸暨小儿子的满月宴吶! 皇帝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已经拿起?奏摺开始批覆了?,很轻描淡写的表示: 「娶妻了?又?如何?叫休掉就好了?。」 沐封不知公主和陛下在?里面都说?了?什么,公主离开的时候魂不守舍,她怕路上出事?,安排人务必将公主平安送回?家。 等再进去伺候时,发现陛下并?不像她预想的那般心情不郁。 甚至有几?分愉悦?沐封怀疑她瞧错了?。 虽然面上瞧不出什么,可沐封总觉得陛下与福王殿下吵完架后,心情是真的好。 当?然了?! 皇帝一直忧心福王与她离心,那对她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 可福王肯跟她吵架,字里行间又?都是毫无保留的真心话,皇帝便明白这个孩子心里还是很看重她这个阿娘的。 有时候,不吵不闹,才真的要坏事?。 只要肯吵,那就有缓和的余地。 「吾记得上月契丹送来了?一匹汗血宝马,福王向来喜欢收集这些,叫人连同马奴一併?给?福王送去。」 第637页 沐封见陛下再没有后话,迟疑道: 「公主那里呢?」 一双儿女?,难道安抚了?小的,不管大的? 皇帝头都没抬,轻哼一声: 「且晾一晾她,叫她醒醒神,想有情饮水饱?那就尝尝何谓人情冷暖!没有了?权势地位,要个男人有何用?」 沐封便不敢再问。 另一头,秋东出宫,上了?马车,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不见。 来臣都被他的变脸术惊着了?,好几?次往他脸上瞧,欲言又?止。 秋东望着外面人来人往的热闹,却感觉很难融入其中。 只摆手道: 「回?府。」 今日见面,他知道阿娘想看见什么样的场景,于是便给?了?她什么样的场景。 阿娘在?假装生气,他也?在?假装生气。 这日子,硬生生将人逼成了?戏台上的戏子,唱念做打,说?来便来。 福王与陛下在?宫中发生争执,不欢而散的消息,不胫而走。 武承嗣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听人说?,陛下对福王殿下有多疼爱,福王前脚在?陛下跟前摔了?茶盏气沖沖的离开,陛下后脚便让人将那匹契丹来的汗血宝马送到了?福王府上。 于是武承嗣只能对左右道: 「福王是个硬点子,得从长计议。倒是太平那里,不识抬举,先给?她点颜色瞧瞧!」 武承嗣本就是网罗罪名,诬陷攻讦的一把好手,用这招对付太平,可谓是他的老本行,驾轻就熟。 在?他的操控下,太平一时间处在?了?风口浪尖上,就连薛绍也?没少受牵连,他大兄薛顗的死,又?被拿出来反覆咀嚼。 自打陛下登基,原本就没多少人愿意登门的家中,如今算是门可罗雀。 搞得薛绍十分火大,近日也?不愿去衙门中办事?,直接带着老婆孩子来秋东这边消遣。 秋东见阿姐神色不虞,便问道: 「虽然那日阿娘摆了?太子一道儿,但她也?是真心同意你终献的,你该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现在?后悔吗?」 太平并?不感到后悔,嫌弃的将小儿子的脚从他嘴里拿出来,再看看手把手教大儿子钓鱼的丈夫,眉宇间一片抹不去的忧愁。 秋东见状便生出了?然: 「那日你进宫发生了?什么?」 太平不想叫薛绍知道那些糟污事?,低声问秋东: 「这种日子,甚么时候是个头吶?」 秋东将外甥又?塞到嘴里的拳头扒拉出来,点了?点小傢伙的鼻尖儿,温声道: 「祖父早年间曾说?过,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阿姐你若等不及的话,倒是可以推一把,吾瞧着武承嗣就是极好的人选。」 一心想当?太子,坏事?做绝,满身漏洞,从这方面下手,武承嗣很难不张狂起?来吶。 太平若有所思。 于是上元节前夕,被皇帝冷落许久的薛怀义?终于坐不住了?,身边有人见状,便给?他出了?个点子,好叫他讨陛下的欢心。 薛怀义?听罢大为欣喜,仗着当?初主持修建明堂的便利,叫人在?明堂地上挖了?个坑,足有五丈深,将提前准备好的佛像埋在?坑里,装上机关。 然后用丝绸在?坑上方装饰成宫殿的样子。 等上元佳节这天?,坊间不宵禁,百姓可彻夜狂欢。 薛怀义?使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陛下请去他一早准备好的地方。 然后满怀期待的指着不远处的明堂道: 「陛下,您瞧那边!」 说?话间,薛怀义?提前安排好的人,将埋起?来的佛像缓缓从地底拉出。 从他们站的方向看,好似佛像是自个儿从地底涌出来,落进彩绸搭建的宫殿里似的。* 皇帝果然很高兴,一连夸了?薛怀义?好几?句。 薛怀义?大喜,一鼓作气,邀请陛下: 「臣知陛下礼佛,便用臣的鲜血做了?一副两百尺高的画像,悬挂于天?津桥,希望佛祖能感受到臣待陛下的一片诚心,保佑陛下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说?罢便万分忐忑,等待皇帝的态度。 哪知他这话音刚落,就被武承嗣一顿冷嘲热讽: 「你待陛下的诚心?说?出来可别让人笑?掉大牙,那是用你的血画的吗?那画像足足两百尺高,把你全身的血都放干了?也?不够用的!还是多感谢为此死掉的那头牛比较实际!」 武承嗣这话说?的特畅快,想起?往日他对薛怀义?这老东西卑躬屈膝,对方还爱搭不理。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他武承嗣家吶! 第193章 上场 秋东觉得, 生?在皇家,即便是个傻蛋, 也能耳濡目染领略几分玩弄权术的真谛。 这不,太平只需要稍微一点拨,将将出手,就让武承嗣和薛怀义互相撕咬起来。 不管他有多看不上这两人,但在外界眼?中?,武承嗣就是陛下属意的太子人选,薛怀义就是陛下信重的宠臣,哪怕是暗中支持李唐的朝臣, 当面也得对这两人客客气气, 不愿与他们起正面冲突。 可如今, 太平只是让人给薛怀义出了个讨陛下欢心的主意,是薛怀义自个儿狠不下心用他的鲜血, 自作聪明换成了牛血画佛像。 而她又使人将此事不经意间告知武承嗣。 太平神色间并不平静,握着钓竿儿的手微微发抖,她问秋东: 「如今薛怀义与武承嗣狗咬狗, 够让他们疯狂了?吗?」 第638页 秋东好似并没有察觉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眼?见一条贪嘴的手指长小鱼即将上钩, 轻轻拉动鱼线惊走了?小傢伙, 温声道: 「远远不够。」 太平用虚心请教的口吻道: 「哪里不够。」 秋东说: 「只薛怀义与武承嗣互相撕咬, 于阿娘而言其实无关痛痒, 甚至可以?说乐见其成, 因为她并不希望出现?这两人一家独大的局面。」 太平若有所?思: 「什么才能让阿娘也感到心痛呢?」 秋东面上十分?淡然, 坐在树荫下, 闭上眼?睛细细感受阳光打在身上的温暖,语气也称得上暖和: 「阿姐, 你得知道,心痛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你得叫她感到头疼才行。」 太平很认可阿弟的说法。阿娘一路走来?做了?多少让子?女?心痛之事,可他们除了?心痛又能如何呢? 她其实也想叫阿娘尝尝这种被背叛的心痛滋味儿,不止是因为阿娘想杀了?薛绍,想让她的孩子?没有阿耶。 更多的原因在于阿娘竟然真的在考虑,将李唐的江山拱手传给武家人! 凭甚么? 他们兄弟姊妹几个之所?以?对阿娘称帝,反对的不如李唐宗室强烈,便是因为阿娘是他们的亲阿娘,在他们的认知里,阿娘百年之后,皇位还?是要回到他们孩子?手中?的。 阿娘可以?替阿耶执掌江山,但没有资格将阿耶的江山,偷梁换柱,送到武家人手里! 别说甚么耶娘当家做主,对儿女?都是一样的蠢话! 瞧瞧阿娘才当了?几天家,李唐便从宗室成为阶下囚,武家一个个张扬的恨不能将李家人全都送到下头团聚。阿耶在世时?,可不是这样的! 太平紧紧攥紧拳头,语气逐渐恢復稳定,她问: 「所?以?,真正能叫阿娘感到头疼的是什么呢?」 「是李家和武家的正面冲突,更准确来?讲,是她的子?女?,也就是我?们兄弟姊妹,和武承嗣兄弟几个的天大矛盾。」 秋东把道理?往透了?给太平讲。 「不论是李家还?是武家,阿娘是想叫两边互相牵制,她才能稳坐钓鱼台。一旦其中?一方独大,她没有选择的时?候,也就是她的皇位做到头的日子?啦。」 太平略一思索,便认同了?阿弟的话。若将来?朝上只剩支持李唐之人,那?众人势必会推阿兄上位,不会再臣服于阿娘。 若将来?朝堂上只剩武家势力,那?依照阿娘与武家糟糕透顶的关系,武家也会将她推下台取而代之。 所?以?,叫双方永远像眼?下这般保持争斗,武家那?边处于弱势时?,阿娘便会像亚献那?般,扶一把武家? 「想必哪天李氏处于弱势时?,阿娘也会毫不留情的帮忙打压武家。」 太平终于想通了?关键,于是她问秋东: 「若吾将三兄和四兄拉入其中?,你可会怪吾?」 秋东却说: 「不破不立。」 哪有永远的世外桃源?他们已经身在局中?,逃不过的。阿娘终有老的一日,这场关于储位的争夺也终有出结果的一天。 要么武家作为胜利者登上皇位,要么李家将窃取江山的贼人全部诛杀殆尽。 你死我?活。 秋东说: 「吾会看着,不叫他们有生?命危险的。」 二?人便不再多言。 末了?,秋东将钓上来?的鱼全部扔回池中?,背着手离开。 太平却交代婢女?: 「送去宫里给阿娘,便说是吾亲自钓上来?的,叫阿娘赏脸让御膳房烹饪了?尝尝。前些日子?是吾不懂事顶撞阿娘,如今终于知道错了?,还?请阿娘大人大量,原谅女?儿一回。」 果然,皇帝听到这番话,心情大悦,叫人将鱼送去御膳房,同时?令上官婉儿亲自去公主府一趟: 「从波斯进上来?的长绒毯甚是不错,拿去给她铺地,免得孩子?在地上玩儿,磕了?碰了?她又心疼。」 对皇帝而言,不管小女?儿是真的知道错了?,还?是做出来?煳弄她的面子?情,都证明她这段日子?吃了?苦头,脑子?终于有了?长进,明白和她这个阿娘搞好关系的重要性。 这就够了?。 上官婉儿见陛下高兴,说了?两句讨喜话,便笑着退下。 从公主府出来?,转而又去了?一趟灵山寺。 作为明面上的太子?,李旦人虽然在灵山寺出家,但享有太子?待遇。上官婉儿身为皇帝亲信,每月会定时?去灵山寺给太子?殿下请安。 表面上是请安,实则帮着皇帝敲打太子?,顺便监督太子?近日所?作所?为。 作为一个排面上的人物?,上官婉儿不可能独身一人前往,身后总也跟着几个伺候的宫人。 其中?便有长相讨喜,很得皇帝喜爱的婢女?韦团儿。 韦团儿年纪小,很是活泼,整日在陛下跟前伺候,叫陛下日渐苍老的心也跟着年轻了?几分?,因而待她有几分?养小宠物?的优容。* 韦团儿喜欢出宫在洛阳街头闲逛,陛下也乐意由?着她,上官婉儿便也在不慎要紧的差事时?带着她,好比此次。 一行人进入灵山寺后,上官婉儿去给太子?妃刘氏请安,李旦如今破罐子?破摔,懒得应付这些人,索性在竹林边儿上品茶。 韦团儿站在上官婉儿身后,注意力渐渐被不远处一身烟青色布衣,随性而坐,身形颀长的太子?所?吸引。 第639页 她眼?里的太子?,简直在闪闪发光,让她的一颗心也跟着噗通噗通乱跳。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宫里上了?年纪的姐姐们偷偷给她看的,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话本。 当时?姐姐们说,整个上阳宫里,最符合大家私底下偷偷幻想的便是太子?殿下啦,殿下他为人真诚,相貌又英俊,是高宗陛下所?有子?女?中?仅次于福王殿下的俊美。 太子?殿下待身边之人万分?体贴,宫女?们来?例假,太子?还?会叫人给她们诊脉,并允许其休假一日。 尤其是待太子?妃刘氏和孺人窦氏,这几年不论太子?殿下处境多艰难,都不曾对两人发过脾气,在两人生?病时?,还?会亲自在旁照料。 刘氏给太子?缝的衣裳胳膊短了?一截儿,太子?也含笑穿在身上,说是不辜负爱妻的一片心意。 当时?听的时?候,韦团儿便觉得太子?殿下是个心肠柔软,万分?温和之人,能给他做妻子?,定然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如今细细打量,才发现?太子?殿下的容貌竟然这般叫人移不开眼?,刘氏和窦氏能得他倾心,可真是好福气吶! 要是她能做太子?妃,一定好好待殿下,再不叫殿下与刘氏这般没用的女?人一起吃苦。 对将将十四岁,进宫后几乎没吃过甚么苦,就被武太后留在身边,过的比宫外官家小姐还?舒服的韦团儿而言,多少是有点恃宠而骄的,很少有她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没人注意到韦团儿看李旦时?,眼?里有多狂热,于是也没人会想到,韦团儿会直接趁着休沐日出宫,大晚上买通了?李旦身边伺候的内侍,直接在灵山寺勾引他。 对李旦而言,搁在以?往阿耶在世时?,他没少碰着自荐枕席之人,兴致上来?,也会挑感兴趣的收回府中?享用。 可在经歷了?许多事后,他对阿娘身边的一切,颇有种敬而远之的架势。 这天夜里,李旦上写了?一篇《老子?贊》,正欲精细打磨,谁知一抬头,就见着个脱的光熘熘的女?人站在跟前,吓了?他好大一跳。 再定睛一瞧,竟然是阿娘身边伺候的宫人,叫甚么名字他也没记住,毕竟一个小宫女?而已,实在不值得他费太多心思,能记住大概样貌已经要归功于他好于常人的记忆力啦。 此时?,脑海中?第一个念头—— 阴谋! 也不管是甚么阴谋吧,反正他阿娘不可能贴心到给他送女?人来?暖床。 李旦二?话不说,直接抄起手边的砚台,在韦团儿含羞带怯,眸光盈盈往他身上靠的时?候,咣叽一下,将人给砸晕了?。 为了?掩人耳目,还?不敢叫刘氏他们跟着担心,扯下帷幔亲自动手,将人牢牢捆住。 这才悄悄喊醒并未值夜的内侍,主僕二?人避着人,哼哧哼哧将人从侧门抬出去。 丢到灵山寺外面。 李旦扶着腰叮嘱内侍: 「你在这里守着,一定要亲眼?见到她醒来?离开此处。」 内侍也怕人在他们这里出事,赶忙打起精神应下。 回去后李旦一宿没睡,他觉得韦团儿是旁人派来?的,虽不知里头有什么阴谋,但他将人丢出去的行为,足以?让背后之人明白他的态度。 希望对方脑子?聪明点,不要在他身上打主意了?。 李旦躺在床上头疼的很,要不是夜里有宵禁,他真想连夜跑去阿弟府上和阿弟挤一挤。如今这满天下,也就阿弟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但是阿弟才和阿娘大吵一架,双方关系紧张,此时?不该再将阿弟牵扯进来?。否则依照阿弟的脾气,知晓此事一定还?会再去和阿娘吵架。 没必要。 直到快天亮时?,内侍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低声在李旦耳边禀报: 「人醒了?,是自己走的,奴并不知她背后还?有何人。」 李旦叮嘱内侍: 「不知道也好,咱们就当甚么都没发生?,不可再叫第三人知晓,明白吗?」 可是他们这边不想让事情扩大,偏有人不放过他们。 韦团儿醒来?时?简直伤心欲绝,想不通太子?殿下为何待她如此绝情?可她身上连一件正经衣裳都没有,还?是用来?捆绑的帷幔勉强遮住身体。 因此顾不得伤心,趁着天色还?未大亮,想离开此地,寻一身衣裳穿上在做打算。 好巧不巧,待她从相熟的裁缝铺出来?时?,撞上了?正寻欢作乐罢,一身酒气准备上朝的武承嗣。 武承嗣已经神志不清。 昨夜有人一掷千金,拍下月楼的芳芳姑娘初夜,邀他前往。芳芳姑娘不愧是月楼精心培养的花魁,令他神魂颠倒,这会儿脚底下都轻飘飘的,□□。 若非要赶着去上早朝,武承嗣这会儿还?沉浸在美人乡里吶。 不过他脑子?不清醒,他身边的僕从一双招子?亮的很,一眼?就认出了?韦团儿。 武承嗣顺着僕从的视线瞧去,果然见陛下身边的宠婢神色慌张,不似往常。 当即酒醒了?三分?,吩咐左右: 「去打听打听她方才从甚么地方出来?,都做了?甚么?一大早形容鬼祟,定有猫腻!」 韦团儿的计划本就不慎隐秘,根本没想过失败的可能,所?以?失败后的行踪也没来?得及掩藏,很快就被武承嗣摸了?个七七八八。 武承嗣前后一串联,当即拍手道: 「好哇,那?骚蹄子?多半儿是去勾引武轮的!武轮没瞧上她,还?将人给打晕丢出灵山寺了?!」 第640页 很快,武承嗣便有了?主意: 「这种女?人吾见的多了?,本是被姑姑养在身边随意逗弄的玩意儿,偏看不清自个儿的地位,觉得她比公主还?尊贵,一身的公主病,自尊心强的要命,最受不得旁人不将她当回事啦! 找人在她耳边吹吹风,多说说武轮有多厌烦奴婢出生?的玩意儿爬床,刺激刺激她。」 僕从犹豫:「殿下,这有用吗?」 武承嗣特别自信,哈哈大笑。 「有用,有大用呢,你且瞧着吧,她定然对武轮怀恨在心,要寻机报復回去的!女?人的手段,阴险着吶,这下有好戏看喽!」 虽然武承嗣自己就不是甚么好东西,但他也是真瞧不上韦团儿那?样的人。 自个儿上赶着爬床,被人拒绝了?而已,这就觉得对方伤了?她自尊,因而记恨上啦! 想到武轮倒霉他挺开心的,但一想武轮是落到韦团儿那?种人手里,他也觉得对方怪时?运不济的。 第194章 幕后 「阿弟, 韦团儿果然动了。」 太平神色似悲似喜,表情复杂极了。 秋东听着戏台上的悲欢离合, 在咿咿呀呀声?中,一只手轻轻搁在腿上?打着拍子,语气不辨喜怒: 「接下来就看阿姐的了。」 「正?好今日上?官婉儿?休沐,吾约了她一道儿?吃茶。」 秋东的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或许阿姐可以?与?他聊一聊三兄。」 太平不解,对上?阿弟那双看不到底的眼?睛,忽然?便福至心灵,恍然?道: 「原来上?官大人对三兄竟然?存了那样的心思?」 那三兄呢? 三兄多风流的人吶,有?那样的美?人倾慕他,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三兄人远在庐陵, 上?官婉儿?又是阿娘身边的红人,二人站在不同的立场, 天各一方,身不由己罢了。 在太平想?来,那二人之间不可能有?太深的情谊, 甚至可能都没有?真正?在一起过, 如今在上?官婉儿?跟前提起三兄, 真的还能有?用吗? 秋东又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说?的话却十分笃定 「这世间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得不到的才永远在骚动。」* 要?的就?是两人之间蠢蠢欲动, 却没有?勾连在一起。 人吶, 得不到的才能一直心心念念。若真到手了, 天长地?久处下去, 硃砂痣也会成蚊子血,白月光都会变成糟糠妻。 太平看着阿弟那张堪称倾国倾城的脸蛋若有?所思。 阿弟实在是将人性看的太过透彻, 所以?他身处繁华,却总显得形单影只。她也不知道这样对阿弟而言,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秋东不知太平这一刻在想?什么,睁开眼?吩咐来臣: 「等狄仁杰大人下衙了,请他过来一趟。」 总归要?给太平的计划,再加一道保险。 「保险?陛下对吾的信任,是你这种奴婢永远不能理解的,吾这计划保险的很,且不用你操心!」 韦团儿?从不认为?她的计划哪里有?问题,面对武承嗣收买来刺激她的宫奴,话说?的很不客气。 那宫奴面上?一副隐忍又羡慕,却忍不住巴结讨好的丑陋模样,连声?应和道: 「女郎说?的是,是奴多虑了,陛下待您如亲生女儿?一般,哪里是奴婢们敢想?的?要?奴说?即便是太平公主那里,这几年也不能与?您比。 您长长久久陪伴陛下左右,上?回陛下还冷落了太平公主好长一段时间,可从未冷落过您吶!」 韦团儿?嘴上?说?: 「哪里好与?公主殿下比的?」 嘴角却已经高高翘起,说?不出的得意。 她从手腕脱下一只水头?极好的手镯,随手扔给对方,大方道: 「你的衷心吾知道了,回头?等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您要?的东西奴给您放这儿?了,到底是做那事的,多少有?些避讳,您可别亲手碰。」 宫奴千恩万谢的将手镯收起来,很是贴心的叮嘱两句,乐呵呵离开。心道这世上?傻子千千万,但如此傻的着实罕见?。 不过这傻子也不算没优点?,只出手大方这一点?,就?不枉他低三下四哄她一场。 却不知在他没看见?的地?方,韦团儿?摸着空荡荡的手腕露出了肉疼神色。 说?白了,她到底不是真公主,日常戴在身上?的都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好东西,那种好东西她也不多。 原本想?着跟了太子,日后荣华富贵,吃穿不愁,这种镯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谁知太子那般不识趣,不给她脸面,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报復回去。 不过韦团儿?也不算完全没脑子,知道她一上?来就?对付李旦会惹人怀疑。 因此,将目标对准了太子妃刘氏和孺人窦氏。 太子不是对这两个女人感情深厚,与?她们举案齐眉嘛,那就?让她先瞧瞧,他们之间到底有?多深的感情! 哼! 于是这日,特意挑了一个陛下闲暇的时间,韦团儿?将两个装扮非常精緻的巫蛊娃娃递到陛下跟前。 她一脸义愤填膺,为?皇帝惋惜的神情,跪在地?上?悲痛道: 「陛下,奴随上?官大人去灵山寺给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请安时,无意中在太子妃刘氏的房间发现了此物,上?面竟然?还有?陛下您的生辰八字,用了九九八十一根银针,封住人体所有?重要?关窍,用心何其歹毒! 第641页 奴当时吓坏了,又想?着刘氏与?窦氏情同姐妹同进同出,便寻机会去窦氏房间瞧了瞧,果?然?在窦氏梳妆镜后也发现了此物。」 皇帝命人将东西呈上?来。 内侍迟疑了一瞬。 「无碍,若这等巫蛊厌胜之术真的有?用,还要?那么多前赴后继的刺客做甚么?」 皇帝对此的态度很不屑一顾,要?是这东西真灵验,她干嘛费尽心思才能走到这一步?想?谁死,扎谁就?好啦。 更多的是一种旁人对她的冒犯的不悦罢了。 内侍这才小心用托盘递到她眼?前。 皇帝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东西只有?巴掌大小,做工十分精緻,从眉毛眼?睛上?确实能看出几分她的影子,连娃娃身上?穿的衣裳,但是她平日所穿常服的缩小版,其上?龙纹纤毫毕现,可见?绣娘技艺精湛。 若是没有?后背扎的银针和生辰八字,和太平小时候玩儿?的陶偶倒有?几分相似。 见?皇帝不说?话,殿内气氛凝滞。 韦团儿?咬咬牙,膝行几步,抱住皇帝双腿,痛哭道: 「陛下,奴婢是为?您感到不值,您待刘氏与?窦氏如亲母女,样样都替她们想?在前头?,为?她们遮风挡雨,叫她们生活无忧。 可她们竟然?不知感恩,在背后行此巫蛊之事,简直狼心狗肺,猪狗不如吶!」 皇帝神色几闪,看都没看韦团儿?,将所谓的巫蛊娃娃扔回托盘中,忽然?一甩衣袖,愤怒道: 「来人,命左右千牛卫去灵山寺,将太子妃刘氏,孺人窦氏秘密押解进宫,处死!切记,此事不得张扬!」* 韦团儿?心中得意,头?深深地?埋在地?上?,嘴角扯出了笑。 上?官婉儿?却忽然?开口道: 「陛下,在臣看来此事颇多蹊跷,不若给刘氏和窦氏一个自辩的机会。」 皇帝面色不悦。 上?官婉儿?不慌不忙,指着内侍手上?的巫蛊娃娃,缓缓道: 「刘氏和窦氏向来不善针织女红,听闻两人曾给太子殿下缝衣裳,一人做的短了胳膊,一人做的两条裤腿缝在一起,闹出好大的笑话,此事洛阳城中无人不知,可见?此二人的针线水平如何。 可臣观这巫蛊娃娃,绣工精湛,没有?十年功底不可得,绝非刘氏和窦氏的手笔。」 上?官婉儿?想?起前些日子与?太平公主吃茶,二人说?起这一代的皇家媳妇儿?,从先太子李弘的太子妃裴氏,到章怀太子李贤的太子妃房氏,再到李显的太子妃韦氏和李旦的太子妃刘氏,皇家媳妇儿?各个美?名远扬,可竟然?没有?一个擅长针线女红的。 韦氏那样能亲自下厨给陛下熬莲子羹的,从一定程度上?来讲,竟然?属于稀有?物种。 当时太平公主笑说?: 「三兄吶,擅诗词音律,喜风花雪月,最是文雅不过,可惜赵氏脾性坚韧又务实,与?他谈不到一处。后来的韦氏又出身寒微,见?识有?限,即便是奉承话也说?的浅显又直白,根本不似吾李家人。」 当时上?官婉儿?便被勾起了兴趣,随后两人又说?了许多刘氏与?窦氏的趣事,约莫是提起庐陵王李显叫她心下欢愉,那日种种至今言犹在耳。 太平公主说?,刘氏和窦氏随太子居住在灵山寺,为?了不打眼?,身边只带了一个擅长针线的伺候,不巧那人近日伤了手,刘氏又不想?身边再进外人,因而太子殿下的贴身衣物只能暂时由她们二人亲手缝制。 众所周知她两女红水平有?限,导致太子殿下身上?穿的衣裳袖口都起了毛边,叫她实在心疼。 因而,上?官婉儿?笃定此事有?猫腻。 此刻,韦团儿?急了,跪在地?上?,第一回在陛下面前反驳上?官婉儿?的话: 「非她二人亲手所制,难道就?不能是他们的亲信所为??」 上?官婉儿?心里已经有?七八分把握,态度淡然?,不慌不忙道: 「依照韦娘子所言,究竟是哪个亲信所为??虽然?在臣想?来,如此隐秘之事,便不该假手于他人。可韦娘子坚持的话,抓贼拿赃,断案需要?的是证据,而非在这里凭空猜测。」 韦团儿?心下有?些慌,面上?极力不表现出来,强辩道: 「可东西在她两房中寻到,肯定与?她两脱不开关系!难道上?官大人是在怀疑奴假报事实吗?」 「吾可没这么说?,韦娘子慌甚么?」 韦团儿?发现上?官婉儿?实在难缠,转而对皇帝道: 「陛下,不妨将人先押解起来,令来俊臣大人严加审问。若她二人真遭受冤屈的话,也好还她们一个清白!」 上?官婉儿?的视线深深停在韦团儿?身上?,终于十分肯定,此事是韦团儿?搞的鬼。 可是,为?什么呢? 上?官婉儿?实在想?不出理由。 来俊臣是甚么东西谁人不知,最会屈打成招,再硬的骨头?到了来俊臣手里走一遭,最后也只求一个速死解脱。 韦团儿?为?何会对刘氏二人有?如此大的恶意? 这种事她都能看出来,陛下当然?也能想?明白,但陛下的态度很暧昧,事情就?不好办了。 上?官婉儿?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还请陛下三思,昨日福王殿下进宫请安时,才邀您下月去灵山寺进香。」 说?罢这话,她一颗心都提起来了。也不知此时提起福王殿下,能否叫陛下多几分顾虑。 好半晌,头?顶终于响起陛下威严的声?音: 第642页 「罢了,命左右千牛卫将人秘密押解去大理寺收监。另,此事除了今日在场之人,不可外传。再有?旁人知晓,严惩不贷!」 这就?是要?封口了,可只收监,却不让审理,是什么道理? 上?官婉儿?眉头?深深皱在一起,韦团儿?心下一喜。 对住在灵山寺的李旦而言,刘窦二人被皇帝的人秘密带走,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给他,他连人被带去了哪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不敢惊动太多人,私下托人打听了一圈儿?,也没人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想?来早就?被宫里封口了。 李旦浑浑噩噩回到灵山寺,认为?这一切是皇帝终于忍不住了,要?把他这个太子也废掉的前兆。毕竟刘氏二人整日与?他一起待在灵山寺,连个见?外人的机会都没有?,能在甚么地?方得罪皇帝不成? 如今是刘氏二人,也不知何时会是自己? 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刀终于要?落下的时候,心头?还是忍不住发寒。 倘若他能有?幸和二兄一般在终南山出家再好不过,但这极大可能是妄想?,二兄那时还有?阿耶护着。若是能像三兄一样去庐陵种菜也行,但这估摸着也是妄想?,因为?三兄是阿耶临终传位的太子,意义非凡。 李旦越想?越不甘心,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一咬牙,趁着朦胧夜色,在宵禁前叫人赶车,直奔福王府。 嗯,偷偷的。 他吩咐内侍: 「吾私自出灵山寺,被人抓住把柄便说?不清了,所以?此事千万得保密,若有?人来问,你便说?吾受惊过度病了,不方便见?客,明白吗?」 内侍当然?明白啦,虽然?陛下没有?明令禁止殿下的行程,也没规定殿下不许见?朝中百官。 可殿下当真四处游荡,任意与?朝中百官接触试试? 内侍打个寒颤,赶忙应下来,等殿下一走,就?自个儿?躺去床上?,放下帷幔,不时咳嗽几声?,同时叫人将药也熬起来,整个院子里都是浓浓的药味儿?。 于是,秋东吃了晚食,见?到眼?泪汪汪的李旦,丁点?儿?不觉惊讶,叫来臣带他去住处休憩。 李旦不想?。 他就?想?和当年在上?阳宫那样,和阿弟抵足而眠。 秋东想?起他狂放的睡姿,敬谢不敏。 因而,大晚上?的,秋东叫人在听风楼四周挂满了暖黄色的灯笼,兄弟二人远远望着洛阳城逐渐陷入黑暗,对酒当空,一醉方休。 或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李旦很快就?不省人事,抱着阿弟的胳膊痛哭流涕: 「你说?,吾未来的路在哪里?在哪里吶?」 李旦想?不出,但韦团儿?却给他想?好了未来。 经过刘氏与?窦氏一事,韦团儿?隐约摸到了一些陛下的态度—— 陛下她或许并不想?让太子过的太好?难道陛下真的想?叫魏王武承嗣做太子? 想?通了这点?,韦团儿?心惊胆战,想?起此前她想?嫁给太子做太子妃,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不由一阵后怕。 可后怕过后,对太子又多了一阵怨恨—— 明明是个不得宠的傢伙,却偏偏做出那副旁人高攀不起的样子勾引她,害她差点?所託非人,简直可恨!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欲故技重施弄死太子,说?不得转头?能在魏王哪里讨个好呢? 魏王生的也很英俊,而且魏王至今还没有?王妃,府里只有?几个不得宠,收不住魏王殿下心的侍妾而已,嫁给魏王做王妃也不差吶! 转天,韦团儿?再次向陛下告密: 「昨日奴依照上?官大人的吩咐,去灵山寺给太子殿下请安,哪知殿下受惊过度,卧床不起。奴想?着皇命在身,亲眼?瞧见?殿下究竟病到何种程度,回来也好交差。 谁知被殿下身边的内侍百般阻拦,奴无法,只好隔着帷幔与?殿下说?了几句话。哪成想?就?是说?话的功夫,不经意发现了帷幔下不慎掉落的此物!」 韦团儿?将东西呈上?去。 好傢伙,又是一个巫蛊娃娃。 在旁伺候的上?官婉儿?,这回直接用看死人的眼?神看她。 当真是又毒又蠢。 上?回那粗糙的计谋能得逞,完全取决于陛下想?叫你得逞,可你凭甚么以?为?陛下这回也向着你吶? 若能就?此收手,你韦娘子还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可如今嘛。 果?然?,就?听陛下不辨喜怒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召太子进宫自辩。」 第195章 值得 包括皇帝在内, 都以为太子真的受惊过度生病了,他们即将会见到一个病恹恹惶恐不安的太子, 哪里能想到,传旨的内侍根本没在灵山寺见到太子。 最终,一行人好一番折腾,才在福王府将旨顺利传到太子手里。 彼时,秋东正和李旦在用午食。 福王府的午食,瞧着不若寻常王孙贵族家中种类丰富,但谁也不能说福王殿下在吃食上不讲究。 才?三天?功夫,原本毫无食慾的李旦, 气?色都跟着红润了许多。 传旨内侍按照陛下的吩咐, 只说命太子殿下进宫自辩, 其他的丁点儿不愿透露。 李旦也没为难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只是心?道来了来了, 双腿有些软罢了。 正想找人来扶他一下,转头瞧见阿弟又坐回饭桌上,特别享受的品尝一道炸酥鱼。 第643页 嗯, 那?还是他两今早亲自钓的呢。 不知为何, 李旦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天?大地大, 没有填饱肚子大。如果下一顿註定要在牢里挨饿, 那?这最后一顿何不对自己好点呢? 就这样, 李旦将?传旨内侍撇在一边儿, 和阿弟两人大快朵颐, 席间还叫来臣上了一壶壮胆酒。 一杯下肚, 砸吧砸吧嘴,忍不住对阿弟道: 「马记酒坊的醉春风, 越喝越有味儿,来年你为阿兄扫墓的时候,旁的可以不带,这个一定要带上。」 传旨内侍原本在灵山寺找不到太子的时候,五内俱焚,急的差点儿当场出?家。 可这会儿是彻底不急了。 连陛下在福王殿下跟前都急不起来,他一个内侍算老?几?吶?站在边儿上眼观鼻鼻观心?,睡着了似的。 秋东在来臣的伺候下漱口?净手,懒懒的瞧了两颊酡红的李旦一眼,轻飘飘道: 「不至于。虽然吾觉得自个儿会长命百岁,肯定要走在你们后头,将?来给你们扫墓是一定的,但真不至于明年就给你上坟。」 李旦噗嗤一下笑出?个大鼻涕泡来。 「阿弟你还挺风趣的!」 宫里的韦团儿可一点都不觉得福王哪里风趣! 自打传旨内侍离开,她就跪在这里,至今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时辰! 这三个时辰内,水米未进,连地方都没敢挪一下。 一开始她心?里还挺有自信,随着时间流逝,整个大殿静的可怕,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跪在这里以一个以往从?未尝试过的角度去观察四周,陛下竟是那?般的威严,上官婉儿竟懂的如此多,陛下但有所问,她都能在第一时间回答。 沐封姑姑在殿内走动时,脚下竟能不发出?丁点声响,就连打扇的宫娥,也双眼有神,绝不会似她值守时那?般发呆亦或者偷懒。 她感觉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眼前一片雾蒙蒙的看不清东西?。 期间,陛下令御膳房传膳,留上官婉儿一同用膳。 膳食的香味勾的她直咽口?水,她只能尽力用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不知不觉便被上官婉儿用膳的仪态看呆了。 这时她才?想起,上官婉儿不仅是掖庭宫出?来的女官,她祖父是高宗陛下时期的名臣,幼承庭训,一举一动都带着说不出?的优雅,好似骨子里带出?的高贵,即便在掖庭磋磨多年也不曾磨灭,是她怎么都学不来的好看。 「吾好似并不特殊吶?那?陛下为何会对吾另眼相看?」 直到此刻,韦团儿才?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可还没等她想出?答案,福王和太子终于进宫,来给陛下请安啦。 更准确的说,只有秋东一人是来请安的,太子嘛,他是应诏来自辩的。 虽然至今为止,他本人还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何事。 秋东请完安,自个儿找了个位置落座。 太子作为嫌疑人,没坐的资格,站着听上官婉儿将?事情详细描述了一遍,越听眼睛睁的越大,末了,忽然福至心?灵,问了一句: 「刘氏和窦氏,也是被您以这种荒谬的理由带走的?」 皇帝只说: 「这不是你该问的。」 那?甚么是他该问的? 李旦便知道答案了,他也懒得看跪在地上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韦团儿究竟是那?哪般模样人,也懒得问对方为何如此针对自个儿。 在李旦心?里,这一切都是皇帝陛下指使的,甚么韦团儿柳团儿,不过是阿娘的工具罢了。 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 「您明明有千百种法子整治吾,为何偏要选择如此荒谬的玩意儿来侮辱吾?」 李旦当真觉得有被侮辱到。 他也干脆不站着了,一屁股坐到阿弟旁边。 秋东默默给他倒了杯茶。 李旦一饮而尽,这才?压下心?中的愤怒,转头问秋东: 「当年阿耶病重,我们用了能想到的所有法子,御医,和尚,道士,吐蕃萨满,苗族蛊师,突厥巫师,杏林大家,坊间名士,甚至连岭南那?些跳大神的都没放过,最终阿耶的病情还是越来越重,当时阿娘说了甚么?」 秋东看了面无表情的皇帝一眼,又看看眼底快要喷火的李旦,语带怀念道: 「阿娘愤怒的叫人将?那?些人全都赶出?宫去,还告诫我们,求佛不如求己,若漫天?神佛真的有灵,便该听到我们的祈求,叫阿耶的病情早日好转。 当时有个巫师听到阿娘的话,认为阿娘对他们的天?神不敬,当即诅咒阿娘一生不得所愿,言说阿娘会遭到上天?的报应。 阿娘却说对方乃一派胡言,若巫师真能通灵,诅咒真能生效,在她幼时,武元庆与武元爽兄弟便该早早死无全尸,何须等到今时今日?」 李旦眼神悲伤的看向皇帝,没说话。 连上官婉儿也颇为震惊。 当然最震惊的要数韦团儿,她不明白?陛下真不信的话,为何会发那?般大火,甚至一度想秘密处死刘氏和窦氏。 对此,皇帝并未解释说韦团儿的一切行为并非出?自她授意,只简单道: 「膈应人。」 究竟是谁膈应人,那?就见仁见智喽。 反正在秋东想来,这种事吧,就跟你好端端的出?门饮酒,店家给你上了一杯马尿叫你品尝一般,虽然死不了人,但膈应人。 但他也知道,这绝对不是阿娘的心?里话。 第644页 于是他替愤怒的李旦问出?了口?: 「所以,您打算如何处置呢?」 韦团儿心?口?一紧,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皇帝本来的打算是藉此打压一下太子的士气?,如今朝堂上忠于李唐的势力还是太多了,而武承嗣不成气?候,她得将?那?些人压下去,好提拔自己人上来。 可那?是福王不知情的前提下。 眼下福王跟着进宫,事情就要灵活着办,于是她问李旦: 「对于韦团儿的指认,你是不认了?」 李旦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韦团儿长啥样,撇过头气?愤道: 「您想让吾认,吾还能不认吗?」 皇帝心?想,搁在往常定然是要叫你认下的,谁知你竟聪明了一回,知道搬救兵了,她缓缓道: 「既然你不认,那?就叫狄仁杰来审一审罢。」 李旦的视线这才?往状告他的人身?上挪了挪,心?道他可要好好瞧瞧,究竟是哪个被阿娘推出?来的倒霉鬼。 结果这一瞧,才?将?地上跪的韦团儿和那?夜勾引他的女娘联繫起来,震惊道: 「竟然是你!」 他就想不明白?了,阿娘要害他,干嘛几?次三番如此麻烦,瞧瞧她对付二兄的法子,干脆利落,一击必中,和眼下完全不是一个水准。 秋东朝皇帝看了一眼,但笑不语。 于是只能上官婉儿出?声道: 「敢问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李旦便将?那?夜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反正这些眼下不说,回头见了狄仁杰也是要说的,他觉得没甚么需要隐瞒的必要。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人精,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韦团儿前后两次栽赃所谓何来,只李旦一心?认为是皇帝要对他下手,心?思没转过弯儿来。 皇帝并不在乎她本人于李旦这个儿子心?中是何形象,果断道: 「都交给狄大人去处理吧。」 末了,对上么儿虎视眈眈的眼神,又补充了一句: 「从?严处理。」 秋东意味深长的瞧了阿娘一眼,心?知她如此干脆,看来是真不知里头还有武承嗣的事儿呢。 那?可不,韦团儿又不是什么脑子好使的硬骨头,在狄仁杰的那?双利眼下,不到三天?就撂了个干干净净。 狄仁杰顺藤摸瓜,很?快就从?给韦团儿提供巫蛊娃娃的宫人,查到了魏王的大管家和下属身?上。 那?大管家倒是衷心?,咬死了只说是他的主意,坚决不将?魏王牵扯其中。但那?下属,简直和魏王一路货色,几?板子下去,招供的比韦团儿还快,老?老?实实交代—— 一切都是魏王殿下的意思。 于是皇帝的案头上很?快就收到了这样一份,人证物证俱全,魏王赖无可赖的供词。 魏王指使人陷害太子! 皇帝都能想像到此事传出?去,朝野内外?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对于武承嗣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侄子,皇帝实在气?不过,专门将?人召进宫骂了一通,最后罚俸两年,在府中禁足思过。 又将?太子武轮唤进宫安抚一番,叫人将?刘氏和窦氏都放归,赏赐了好些财物,让三人归家去。 如此轻拿轻放,总之就一个意思—— 到此为止,就是韦团儿勾引太子不成,心?生怨怼下的报復。 灵山寺中,李旦苦笑一声,对消瘦许多的刘氏和窦氏道: 「又叫你们跟着受苦了。」 两人都没想能活着回来,因而对这个结果接受良好,刘氏提醒丈夫: 「能有此结果还得多谢福王殿下,回头吾亲自为福王缝一件披风罢?」 这边三人早就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准备,对于皇帝如此息事宁人的态度见怪不怪。 另一头,秋东带着薛崇训在林子里打麻雀,薛崇训用的是福王舅舅专门叫人给他打的小弹弓,准头还不错,就是力道不够,轻飘飘落在麻雀身?上,麻雀只懒洋洋的蹦跶两下,换个地方继续啄食吃。 秋东并不安慰他,用两指弹出?一粒石子,咻的一声,便有一只麻雀吧嗒落地。 薛崇训激动的迈着小短腿儿亲自去捡。 太平瞧着孩子跑远的背影,低声对秋东道: 「世风日下,太子一退再退,迟早会退无可退。」 秋东默认,这道理但凡是个人都能明白?,可明白?了,然后呢? 他背着手走在林间,耳边是虫鸣鸟叫,心?境也跟着和缓起来,鼓励太平: 「做你想做的,不要犹豫,有吾在吶。」 他从?不会说甚么「都走到这一步了,放弃的话,便是前功尽弃,心?血都白?费了」之类带有道德绑架的话。 若太平后悔,他会找其他人继续,这是他给太平的底气?。 太平又一次从?阿弟身?上感受到力量,语气?也坚定了起来: 「吾叫人将?此消息私底下透露给朝中一些大臣了,接下来就要看他们的反应。」 「他们甚么反应,阿姐不是已经?有所预料了吗?」 是,并且想好了应对,但还是担心?会有个万一。 何况计划里,总要有人牺牲,即便对方出?于自愿,她也会生出?于心?不忍之感,甚至会扪心?自问,一切到底都值得吗?她的计划就是正确的吗?万一让人白?白?牺牲了呢? 秋东从?薛崇训手里接过那?只被他的小石子打下来的麻雀,薛崇训垫着脚,有点可惜道: 第645页 「死了。」 这孩子的审美颇为奇特,不喜欢羽毛鲜亮美丽的孔雀和鹦鹉,倒是对灰扑扑的麻雀,一直想养一只,才?央求舅舅带他来捉的。 秋东笑而不语,也不知在哪里碰了一下,两腿儿蹬直躺在他掌心?的胖东西?忽然就睁开眼,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秋东捏住小东西?的翅膀,交到薛崇训手里。 薛崇训快乐的带人去寻笼子,秋东这才?背着手,对阿姐道: 「值得,是这人世间最主观的判断,崇训喜欢麻雀,认为养麻雀比鹦鹉值得,就这么简单,只要当事人认为值得即可。 再说把握,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事呢?吾在外?打仗时,只要有五成把握就敢拼命吶。」 太平再一次受教。 半月后,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乔装后,以普通香客的身?份进入灵山寺,转而秘密谒见太子。 或许他们说了甚么紧要事,也或许只是闲聊,总归两人离开的时候眼眶通红,显见是哭了的,而太子也将?自个儿关在书房一整日没出?来。 这件事很?快被武承嗣注意到。 武承嗣自打上次被姑姑骂的痛哭流涕,屁滚尿流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被姑姑待见,他叫人送进宫的孝敬,全被姑姑打发人原封不动的给送回来。 武承嗣很?是忧心?会失宠,近来一直在想办法讨姑姑的欢心?。 便一直秘密派人监视太子,终于叫他抓住把柄,也顾不得他还在禁足,直接进宫告密。 出?于对太子的嫉妒,说话免不得添油加醋,当然了,武承嗣自认为说的全是实情: 「姑姑,那?裴匪躬和范云仙往日里瞧着对您忠心?耿耿,见了吾也笑脸相迎,吾府上的筵席但凡有邀,他们也无有不来,谁能想到藏得这般深,内里竟然是太子的人吶,其心?可诛!」 皇帝心?情也不怎么好,她当真打算对这两人委以重任来着,恼怒道: 「将?此二人腰斩于市。」* 另外?,又下令: 「太子武轮,潜心?礼佛,公卿以下皆不得打搅太子之诚心?!」* 得,也就是直接剥夺了太子见文武百官的权利。 第196章 秉公 「明旨剥夺太子见下臣的权利, 再将太子困在灵山寺,与上回将他?直接软禁的内宫有何区别?」 不仅太平如此怀疑, 无数听闻消息的朝臣皆这般质疑。 也不是完全没区别。 秋东还是强调了一句: 「上回四兄作?为皇帝李旦被软禁,最多失去自由,这回四兄作?为太子武轮被软禁,失去的可能就是生命,问题比上回严重多了。」 何况裴匪躬与范云仙二人的下场,谁人不知,那是皇帝在杀鸡儆猴,意在震慑朝中身在武周心在李唐之人。 太子, 是忠于李唐之人最后的底线, 这底线绝对不能后退, 即便付出鲜血的代价。 而裴匪躬与范云仙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叫众人看清了这件事。 皇帝以为她?的雷霆手段能震慑住那些?人, 殊不知却叫那些?人更?加坚定了反抗她?的决心。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风雨欲来。 但秋东稳坐听风楼,红泥小火炉, 茶香氤氲中, 对太平强调: 「风雨从未停止。」 秋东说: 「不是西?风压倒东风, 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从未有真正风停雨消的时刻。」 有人愿意为了理想?奉献终身, 有人在困难面前做了墙头草和缩头乌龟, 当然, 也有人选择在大义年前牺牲生命。 「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便是后者。」 秋东举杯: 「敬他?们, 敬我们, 敬未来!」 太平仰头一口闷了,将六安瓜片喝出了烧刀子的感觉, 抹一把脸,低声道?: 「接下来的事,还?需阿弟多在旁看着才行?,免得节外生枝。」 如今,她?最听不得节外生枝四个字。 「这是自然。」 虽然他?花了两百万积分,目的只是长命百岁。可眼下的局面,很难让他?能开心愉快的过完接下来漫长的几十年。 还?是干净一点好。 裴,范两人是自愿牺牲,不仅要让更?多人看清眼前局势,也是真的想?用他?们的鲜血唤起李旦心头的血性,让他?积极反抗武氏。 对旁人有没有效果尚且不知,但对李旦而言,确实是受到了极大地?刺激。 李旦万万没想?到,只是一次简单的会面,对方只是向他?表忠心,劝他?要找准时机,重振李唐罢了。 他?当时就苦笑拒绝了吶! 为了掩人耳目,还?叫周围伺候的内侍全都退出去。谁能想?到即便是这样,也被皇帝知道?了。 仅仅是因为几句对皇帝没有任何损失的话,就换来这么一结果。 李旦再次感到挫败的同时,也从心底生出了无尽的愤怒。 这份愤怒,在他?还?没找到出口时,便被另一件事的到来,刺激的彻底爆发了。 自打李旦被变相软禁在灵山寺后,洛阳城内便暗流涌动。 武承嗣一脉越发嚣张,虽然武承嗣本?人被皇帝罚在府中思过,但是日日宴饮不断,夜夜笙歌,各路逢迎巴结之人络绎不绝。 被他?收罗的读书人,专门为他?写?文章四处传扬,一时朝野内外,魏王殿下的名声好似比镇国大将军,福王殿下都高。 第646页 他?曾经为之牵马,熘须讨好的薛怀义,如今连他?的府门都进不来。 武承嗣得意极了,在旁人的吹捧下,第一次觉得太子之位,简直非他?莫属。 于是,召集下属密谋。 这回,他?们直接给太子武轮安上了个谋反的罪名,理由是—— 武轮身在灵山寺,不满于陛下的旨意,假借沉迷音律的名义,利用乐工与朝中大臣密谋造反。 安排好了证据,由武承嗣手底下的直接对皇帝告密。 皇帝听后大怒,命来俊臣连夜抓捕相关人员进行?审理。 整个灵山寺伺候李旦和刘氏几人的内侍和奴婢全被来俊臣带走,就连平日与李旦多说过几句话的僧人也没能倖免于难。 李旦深觉此次大难临头,再无可迴旋的余地?,终于无视了皇帝堪称软禁的命令,走出灵山寺,跪在上阳宫门口自辩。 李旦知道?来俊臣下手有多黑,想?来用不了多久,来俊臣背后之人想?叫他?的那些?内侍们招供什么,陛下案头便会出现?什么样的供词。 李旦不想?让身边人都跟着遭殃,也想?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 随着他?这一跪,消息很快传开,不少?朝臣闻讯赶来,跟着李旦一起静坐在上阳宫门口,请求陛下还?太子一个清白。 上阳宫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许多来往百姓驻足。 秋东的马车混迹在人群中,远远瞧着这边的动静。 太平坐在他?旁边,握紧双手,眼里?快要喷火了,愤怒道?: 「当年对付二兄就是这一招,眼下还?来!」 谋反,太子谋反,多可笑的藉口吶! 秋东将一个手炉塞她?手里?,眼下天气微凉,他?倒是感觉刚刚好,可太平上次生孩子伤了身体,平日该多注意才是,温声道?: 「这回不一样,她?不会成功的。」 的确不一样。 上回诬陷太子李贤谋反,所有人都将之归结为李唐皇室内部的政治斗争,李贤下台李显上,皇位终归是高宗皇帝的孩子继承。 可这回诬陷李旦谋反,明显是要断了李唐最后的希望,要将李家的皇位偷给武家。 别说李唐宗室了,就是天下人也不能认同吶。 别说武皇她?作?为妻子,拿走了去世丈夫的家业,并想?将之留给她?侄子,而非丈夫的孩子。 就算换成任何男人,谋夺去世妻子产业,并传给侄子,而非妻子的孩子,也同样要遭人唾弃的。 秋东吩咐亲卫: 「恐怕宫里?已经得到消息,这里?待不久的,接太子回家。」 上阳宫门口,很快就有内侍站在李旦面前,弓着腰,态度看似恭敬,语气却相当冰冷道?: 「殿下请回吧,陛下说了,来大人亲自审理,定会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 说罢不由分说,身后出现?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卫,要强硬的将李旦带回东宫。 根本?不给他?回灵山寺的机会。 当然也不给闻讯赶来的朝臣们继续壮大声势的机会。 李旦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当成犯人一样对待,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狼狈,静坐的几位朝臣看不下去,纷纷出言阻止。 奈何押送李旦的侍卫更?多,双方即便一言不合动手,寥寥无几的朝臣,也不是侍卫们的对手。 气氛剑拔弩张。 也就是这时候,秋东从马车上下来,迎着所以人的目光,行?至李旦跟前,对押送他?的侍卫道?: 「北衙禁卫军?觉得不受吾这个先帝钦封的南衙十六卫统帅管理,有恃无恐?」 领头人当即躬身告罪: 「殿下明鑑,末将绝无此意!」 领头人心里?苦,皇帝他?得罪不起,难道?眼前的镇国大将军他?就得罪的起?看来今儿是凶多吉少?啦,约莫是出门没看黄历罢! 秋东的语气堪称温和,动作?却丝毫不见手软,一摆手,身后的亲卫们便唿啦啦围上来。 将秋东和太子,与对面之人隔开。 「人本?王带走了,本?王府里?温了一壶醉春风,好久没与四兄共饮,今儿天气好,正是微醺的好时节。」 秋东轻轻拍了两下对面首领的肩膀,叫首领顿觉压力扑面而来。 「陛下问起,你如实说便是,叫她?来怪罪本?王。」 首领头上的汗珠已经下来了,他?并不敢轻易将人放走。回头陛下不会怪罪福王殿下,难道?还?不会拿他?一个小小的参将出气? 眼见着要在上阳宫门口上演一出流血大戏,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闻讯赶来的大臣们也撸袖子准备加入其中。 福王轻轻一笑,只摆摆手,剎那间的功夫,也没人能说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北衙禁卫军的人就被福王带来的亲卫全部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秋东带着李旦,在众人自动让开的小道?上离开,语气轻飘飘的落进在场每一个人心里?: 「如此,将军在陛下面前也不为难了。」 是的,首领人虽然被摁在地?上丢了脸面,但心里?确实松了口气。 赶来的朝臣们目送福王殿下那辆低调到不能再低调的马车离开,彼此对视一眼,再次撩开衣摆,静坐于上阳宫门口—— 请陛下还?太子殿下清白! 李旦谋反?谁信吶?他?要有这胆子,也不至于一步步落到如今田地?。他?要真想?谋反,他?们还?跟着兴奋了吶! 第647页 守门侍卫并不敢随意驱逐这些?大臣,只能快速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禀告于陛下。 皇帝知道?后,当先确实有几分恼怒,想?下令叫侍卫将人全部驱散。 可转念一想?,又吩咐侍卫: 「不用管了,且随他?们去。」 她?一直都摸不准朝堂上究竟有多少?人是暗中支持李唐的,或许这回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马车里?,李旦如丧考批,嗯,也不能这般说,因为如丧考批说的是死了爹娘,毕竟他?娘还?活着。 李旦垂头丧气,狠狠锤了两下车板,眼眶通红,问两人: 「吾是不是特没用?」 太平挺想?说是的,但看了一眼对面微微朝她?摇头的阿弟,出口的话就成了: 「四兄你怎能如此想??你擅音律,精通诗词,鑑赏山石古玩更?是一流,不过是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同而已,若将你放在如玄皇叔身边,如今你也能与如玄皇叔一般名满天下啦!」 李旦已经不天真了,并没有被这番话安慰到,他?难过道?: 「吾实不知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他?们都是受我牵连。」 秋东却道?: 「若他?们经受不住来俊臣的言行?拷问,胡乱招供出对你不利的东西?呢?」 李旦苦笑: 「待人何苦吹毛求疵?这个道?理阿耶在世时常教?导我们。他?们原也不用遭此无妄之灾,一切皆因吾而起,是吾对不起他?们在先。」 就连太平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时人眼里?,奴婢是主人的私产,为主人生,为主人死皆为常理,三姓家奴都是要被人钉在耻辱柱上遭受世人唾弃的。李旦平日待他?们不薄,眼下到了他?们以命相报之时,哪里?有李旦对不起他?们之说? 这实在宽容过了头,便显得有几分懦弱。 太平眼神复杂极了。 秋东却不以为意,若非李旦性子里?的这份宽容,哪里?会得那么多朝臣的暗中支持?倘或他?是个性格暴戾,隔三差五砍人脑袋的主儿,阿娘称帝,便成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举。 凡是有利有弊。 何况他?这份宽容,在关键时刻也得到了足数,或者说远超付出的回报。 「先回吧,有事回去说,今儿叫厨房专门给你做了炸酥鱼,还?温了你爱喝的醉春风。」 李旦一愣,没想?到还?真有醉春风。 他?不知一切只是巧合,还?是阿弟早有准备,可对上阿弟那双沉静的眼,沉重的心事也难得放下片刻。 他?已经下定决心,若皇帝执意要判他?谋反之罪,他?也只有以死明志,才能不给阿耶丢人,不给李家列祖列宗丢人啦。 到时候一头撞死在上阳宫门口的石狮子上,一了百了,剩下的就让陛下自个儿烦恼去罢! 或许是心底有了决断,李旦反倒是放松下来。 事实上,李旦的这份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在来俊臣审问过程中,确实有人经受不住严苛到残酷的刑法,开始胡乱攀咬,几乎是来俊臣问什么,他?们都能点头,只求速死的程度。 但其中意外的出现?了个硬骨头,正是当初帮李旦给远在安西?的秋东送过信的乐工安金藏。 李旦对他?有救命之恩,于是他?也拿性命来报,他?经受住了一波波刑法后,对来俊臣道?: 「吾说过了,太子殿下只是喜好音律,叫吾等为其演奏而已,绝无假借乐工之手,联络朝臣谋反之举!若尔等若不信,安金藏愿剖腹明志!」* 来俊臣听了这话,咧开嘴嗤笑一声,叫人将安金藏从刑架上放下来。 这种人来俊臣见多了,觉得自个儿有求死的勇气,便天真的以为能对自己下手。凡是这种人,最后都痛哭流涕求他?饶过一命。 来俊臣觉得此人亦如此,不过他?依然很乐意瞧瞧他?到时候的丑态。 亲自在安金藏面前丢了一把匕首。 安金藏已经没有力气站稳了,双手十指被木籤钉过,血迹已经干涸,可他?硬是跪在地?上,用两只手掌将匕首紧紧固定住。 只看了来俊臣一眼,便毫不犹豫刺向自己的腹部。 五脏皆出,血流满地?。 来俊臣虽然有些?意外世上真有这种不怕死,不怕疼的硬骨头,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将此事压下,继续审问其他?犯人。 殊不知此事早已被大理寺卿狄仁杰亲自进宫,禀报给了皇帝。 皇帝神色复杂,好似此时凝神细听,还?能听见上阳宫外群臣静坐抗议的声响。 知道?在多方压力下,她?想?以谋反罪压下李旦已经不可能了,可惜错过了如此良机。 她?对狄仁杰道?: 「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命来俊臣停止审理此案,涉案之人一律遣送回太子处。 另,安金藏此人实乃义士,命太医院全力抢救,医内五藏,以桑皮线缝之,傅以药,望上苍护佑,能保其性命。」* 她?承认错怪了太子,开始挽救错误。 狄仁杰躬身退下,一副秉公执法,两不相帮的样子。 心道?,一切不出福王殿下所料吶。 第197章 九州鼎 「还没回过神吗?」灵山寺萧瑟的竹林中, 秋东问李旦。 李旦整个人木愣愣的,他忘不掉亲眼见到安金藏躺在床上, 太?医将他外露的肠子塞回腹中的场景。 「吾,吾没想到他竟会做到那般地步,值得吗?」 第648页 这是李旦的真心话,以前他或许会天真的认为所有人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是理所应当?之事,可这些?年的困顿叫他知道何谓时移世易,世?态炎凉。 夫妻相疑,父子?相残,背叛屡见不鲜。 安金藏的所作所为, 让他大?受震撼。 起风了, 李旦不知是冷的还是想到甚么, 没忍住打个哆嗦,面?色惨白惨白的。 秋东将大?氅披在他肩头, 缓缓道: 「他那般坚定的选择,定然是认为值得的。」 或为大?义,认为保住李旦就是保住了李唐江山的希望。或为小情, 认为李旦昔日救他一命, 今日他还他一命。 这件事到底给?李旦带去的是甚么, 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秋东并不深究, 反而提起另一个话头: 「近日从?宫内传出消息, 陛下命将作监铸的九州鼎已成, 关于是否给?其?涂金粉一事吵的沸沸扬扬, 此事四兄你知晓吗?」 李旦艰难点?头, 脸色更加苍白: 「这便?是陛下吶, 所作所为皆为了巩固皇权,才将将在吾身上失利, 转头又风风火火想出了其?他法子?,好似此事只对吾一人有?影响。」 秋东提醒他: 「陛下命各宰相和?王爷率领兵士,将之拖进明堂,日子?就定在这几?日,四兄你准备一下。」 李旦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啦。 这他娘的,才打算弄死他,结果他将将死里?逃生,又要跟无事人一样,给?她当?牛做马干活儿。 还有?比这更憋屈的吗? 李旦憋闷不已,狠狠地踢了路边竹子?一脚,随后嗷呜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脚哭出声。 秋东见状放下心来?,也不拆穿。 离开前对四嫂刘氏道: 「哭出来?就好,别叫人去打搅他,让他安静片刻罢。」 马车踢踢踏踏往回走的途中,侧耳细听,秋东发现百姓间议论纷纷的还是关于那九州鼎之事。 更准确点?讲,是九州鼎究竟要不要涂金粉之事。 至于此事为何会有?这般高的讨论度?原因实在过于简单朴素——九州鼎太?大?,涂抹金粉所耗黄金太?多! 那九州鼎中,「神都鼎高一丈八尺,重一千八百石。冀州鼎名武兴,雍州鼎名长安,兖州名日观,青州名少阳,徐州名东原,扬州名江都,荆州名江陵,梁州名成都。其?八州鼎高一丈四尺,各重一千二百石,都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一十二斤。鼎上图写本州山川物产之像」。* 如此规格,又有?问鼎中原的意思,对帝王何其?重要不必言表,不论做工亦或者寓意都需极好。 因而,司农卿宗晋卿为九鼎使,令工书人着作郎贾膺福、殿中丞薛昌容、凤阁主事李元振、司农录事钟绍京等分别在其?上题字,左尚方署令曹元廓图画之。* 这几?人皆为当?今书画大?家,令他们负责此事,无人不服。 如此重量的九鼎,一般工匠自然无法将之移去明堂,因此,工匠们给?出的建议是自玄武门外拖曳入明堂,令宰相、诸王率南北衙宿卫兵十余万人,并仗卫大?牛、白象共曳之。* 这也是秋东方才在李旦跟前提醒的原因了。 事情是一早定好的,可李旦经此一遭,怕是早就记不得了。 秋东有?理由相信,四兄若真的在此事上出差池,阿娘肯定不会放过如此收拾他的良机。 当?然了,能藉机做点?甚么阿娘自然乐意,不能的话,她也不愿中途出现差池。 因为她本人十分重视此事,在拖曳的过程中,阿娘还亲自做《曳鼎歌》,令乐府众人相唱和?。* 总归就是场面?宏大?,人员众多。 原本是这般计划的,但在这个当?口,阿娘忽然提出要给?九州鼎涂金粉。 在秋东想来?,阿娘此时提出此事,该是对朝臣们在上阳宫门口为太?子?静坐抗议的不满。 朝臣们心知肚明。 要不说君臣之间的关系,就是这般你进我退呢,哪有?永远的和?平?若真和?谐,一定是有?一方永远在退让。 但不该退让的朝臣们坚决不会让,好比这笔黄金,若从?陛下的私库出,他们无话可说,但陛下坚持从?国?库中出,那反对的人一大?把。 毕竟这年头,先是各地天灾不断,又是接连四年打吐蕃和?突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吶!没见逢年过节,陛下延续了高宗陛下的抠门习惯,赏给?臣下的都是甚么对联福字之类的玩意儿嘛! 说实话,那东西偶然一回是荣耀,是新鲜。但年年来?,谁稀罕吶?他们一个个入朝为官,谁还不会写两幅对联咋的? 他们要的是真金白银,是娟帛,再不济官窑出品的茶具啦,宫内常用的玉如意啦,他们也不嫌弃吶! 因此,双方已经在朝堂上吵了三天。 「姚大?人如何说?」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来?臣瞬间就懂了,觑着他的神色低声道: 「姚璹大?人对陛下曰——鼎者神器,贵于质朴,无假别为浮饰。臣观其?状,光有?五彩辉焕错杂其?间,岂待金色为之炫耀?陛下认为姚大?人言之有?理,遂罢之。」* 秋东默默点?头,回头可以让薛绍那边跟姚璹多接触,这人不仅能挑事儿,也不怕事儿,会处理事儿。 「日子?定了?」 来?臣小心翼翼道: 「定了,就在三日后,奴已经叫人去叮嘱太?子?殿下那边,您安心。」 第649页 秋东觉得他没甚么不安心的,但周围人都对他小心翼翼,好似他心情特糟糕,随时要做点?甚么毁灭人性的事一般。 就连刚回府,宫里?皇帝也叫上官婉儿给?他送了两筐新鲜柿子?,并一壶柿子?醋来?。 上官婉儿笑盈盈道: 「今日午食,陛下尝了一道凉拌时蔬,言及醋汁不若往日鲜美,这才得知往年御膳房大?多用的是殿下与高宗陛下亲手?所酿的柿子?醋。如今存量不多,御膳房便?改用粮食醋。 陛下闻听,多有?伤感,亲自带人在宫内摘了两筐柿子?,又叫人将殿下当?年酿的醋装了一壶送来?,与您一道儿缅怀高宗陛下。」 秋东拿了一个柿子?在手?中把玩,吩咐来?臣: 「去书房将吾写的酿醋方子?拿来?。」 又对上官婉儿道: 「既然阿娘喜欢,便?带进宫叫御膳房照着做吧,正好柿子?熟了。」 上官婉儿笑盈盈应下,丝毫看不出勉强。在她看来?,有?资格叫福王殿下为之亲手?酿醋的只有?高宗陛下,自打高宗陛下去了,宫里?那些?仅剩的陈醋便?成了绝酿。 福王不可能再动手?。 今日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口醋,只要福王能好好收下陛下的这份心意,就谢天谢地啦。 除此之外,就连外甥薛崇训都不敢在他跟前调皮了,小心翼翼将他最?喜欢的麻雀,用笼子?装起来?,送给?舅舅,希望舅舅能开心起来?。 小傢伙虽然嘴上说希望舅舅能开心,但他自个儿先没绷住,哇呜一声吓的哭了出来?。 一向讨小孩子?喜欢的秋东耐心哄了半天也没哄好。 直到这天,声势浩大?的安置九州鼎活动中,数十万人齐聚一堂,场面?一时稍显混乱。 秋东骑在马上指挥己方队伍,主将周遭被亲兵守卫,形成一个五仗见方的真空带,里?面?只有?他和?来?看热闹的太?平。 在兵士们的号子?声中,在四周乐府众人高声演奏《曳鼎歌》的动静中,他奇怪的问太?平: 「阿姐,吾脸上写了闲人勿进吗?连黑齿常之方才也远远躲着吾走。」 太?平心里?骂黑齿常之挺大?个人不顶用。 嘴上却实诚道: 「倒也不是脸上有?甚么东西,就是你最?近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吓人啦,站在你身边随时都能被凌迟似的。」 秋东:「嗯?」 他的不解直接写在脸上。 太?平道:「就是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吧。」 秋东只觉冤枉,他近日不过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关于自己的,很久以前的,在他还没成为宿主时的陈年往事,并对之有?了不同看法而已。 难道那些?事对他的影响竟这般大?? 秋东少有?的陷入自我怀疑,并很快决定正视问题本身。 太?平还在补充: 「瞧着就是三丈之内,寸草不生的那种感觉。」 太?平见四周无人注意他们,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他: 「四兄的事,咱们不是一早就决定了吗?阿弟你为何反应如此大??」 别人不清楚,认为阿弟是为了那件事愤怒,可她作为知情者,着实想不通。 秋东无法告诉她实情,却也不会撒谎骗她,只低声道: 「想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事,不过,再不想了。」 自打意识到他被很久以前的情绪所感染后,秋东便?有?意识的控制,说完这话,环顾四周,在人群里?对上黑齿常之的眼神。 黑齿常之一愣后,朝他露出一嘴大?白牙。 连太?平都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嘀嘀咕咕: 「阿弟你这气势当?真是收放自如吶,一会儿冷若寒霜,一会儿春风和?煦!」 秋东笑而不语,不断下达命令,让士兵们按照指令将九州鼎往预计方向拖曳。 在场少有?傻蛋,基本上都对情绪的感知比常人敏锐许多,自打感受到福王殿下散发出的温和?气息,便?不断有?人去他跟前晃悠。 毕竟福王殿下正常的时候,当?真是香饽饽一个,受欢迎的很,满洛阳城谁不想和?福王成为友人,被福王罩着呢? 大?鼎在地面?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士兵们整齐有?序的号子?响彻上阳宫,秋东站在高处环视全场,和?其?余王爷宰相们互相配合,将之往明堂移。 视线不经意间从?皇帝圣驾旁的两人身上扫过,打出一个指令后,偏头对太?平道: 「薛怀义也来?了?」 太?平往那边瞥了一眼,撇撇嘴道: 「阿弟你一定想不到薛怀义是走了谁的路子?进来?的。」 「莫非是武承嗣?」 这倒也不难猜,毕竟在阿娘还未登基前,武承嗣为了讨好薛怀义,熘须拍马噁心人的事没少做。武承嗣本身又不是心胸豁达之人,如今发达了,自然要反过来?享受薛怀义的讨好。 只要薛怀义能放下身段儿,讨好武承嗣并非难事。 太?平真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差点?儿成就感。但该让阿弟知道的,她是一件都不会耽搁,裙摆在风中摇曳,语气也幽幽的: 「近来?,武承嗣实在得意,不仅和?薛怀义走的近,连来?俊臣都私交过密。」 秋东眼眸微眯。 果断道:「时机到了。」 来?俊臣那样的酷吏,註定一生只能做皇帝手?中的刀,要做孤臣,且是下场不会好的孤臣。 第650页 这是皇帝一开始就给?他写好的结局。 约莫来?俊臣也察觉到了这点?,因此将宝压在魏王武承嗣身上,以期将来?武承嗣上位,他凭藉从?龙之功富贵延绵。 可这种事叫皇帝知道后,他还能平安活到魏王登基那一日吗? 想必来?俊臣也深知这点?。 因此秋东对太?平道: 「他会选择在阿娘对他动手?前,先想办法帮魏王坐上太?子?之位,这是他的投名状,是让魏王将来?在事发后从?阿娘手?里?保他的投名状。」 太?平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面?上还算能稳得住,心里?千迴百转,最?终,最?有?可能的念头浮现于脑海。 几?乎是用气音在问秋东,更多的是像个学生向老师求证: 「所以,最?快最?有?效的法子?,是来?俊臣想办法将我们兄妹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这个我们,指的是如今身在洛阳城的太?子?李旦,福王秋东,太?平公主李道安。 秋东帮她将鬓边散发理顺,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太?平看向武承嗣和?来?俊臣的眼神,瞬间便?凌厉起来?。 来?俊臣常年行走在黑暗中,对旁人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眼神向来?敏锐,当?即回过头,视线似鹰一般锁定太?平,很快便?移开了。 尽管只有?一瞬,但太?平还是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意,她对秋东道: 「吾要他死!」 「那就让他去死。」 秋东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手?上发出的指令瞧着也随性的很,但九州鼎中,唯他负责的这边进展最?快。 第198章 联手 「可以准备联络武姓诸王了。」 秋东只对太平简单提了这么一句。 一开始太平并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但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 这日, 向来是武承嗣的狗腿子,与武承嗣孟不离焦的武三?思?,忽然上?门拜访。 秋东在西楼接见了他?。 彼时,秋东正带着外甥观赏伶人新排出来的杂耍,太平和薛绍夫妻在旁作画,欲将?今日之景记录其上?。 武三?思?都顾不得?太平公主眼里表现出的厌恶,一上?来就抱住秋东胳膊,放了个大招: 「殿下, 大事?不好啦!那来俊臣正在网罗罪名, 欲将?吾武姓诸王以及李姓王爷公主以某犯罪, 一网打尽吶!」* 来臣适时将?在王爷身旁激动蹦跶的薛崇训带走?。 太平停下手?上?动作,和薛绍对视一眼, 眼里还有些震惊。 他?二人私下商议过?,认为来俊臣会对他?们?兄妹三?人动手?,万没想到来俊臣已经疯到如此?程度, 连武姓王爷都不放过?! 太平的视线落在阿弟身上?, 见他?没有丝毫惊讶, 便忽然想明白了他?这些时日叫她暗中联络武姓王爷的原因。 秋东确实不感到惊讶, 毕竟来俊臣那人, 出身寒微, 为人阴邪, 皇帝对他?的倚重和放纵, 养大了他?的胆子, 让他?以为洛阳城中人人对他?闻之色变,是出于他?本身的能耐。 因此?, 叫他?忽略了很多?事?情。 他?一心?想为武承嗣扫清全部障碍,其中不仅包括李家人,还包括其他?武姓王爷。 却没想过?,他?想扫清的这些人,全都是皇帝的亲人,皇帝要用来平衡朝堂的重要力量。 武三?思?见秋东不紧不慢,还有功夫打赏杂耍艺人,当真是急的浑身冒汗,苦着脸强调道: 「殿下,吾并非虚言,若非机缘巧合叫吾知晓此?事?,怕是来俊臣网罗的罪状送到陛下案头,咱们?全都下狱还不明缘由吶!殿下若是不信,吾这便将?相关证人带来,您可亲自审问。」 秋东懒洋洋靠在榻上?,叫他?喝口茶慢慢说,语气还有几分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让武三?思?心?口勐地?一跳。 「表兄可知来俊臣此?番,所为何来?」 武三?思?瞬间面色惨白,握茶杯的手?不停颤抖。 好半晌才平復下心?绪,灰败道: 「是魏王,他?与来俊臣暗中勾结,他?想做太子,来俊臣便替他?剷除所有潜在敌人!」 秋东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表兄知道的不少吶。」 武三?思?痛苦捂脸,他?宁可不要知道的这般清楚。他?与武承嗣十来年风风雨雨互相扶持,不管外人怎么看他?们?,但他?一直觉得?兄弟二人是可交託生死的关系。 武承嗣府中对他?没有设防,他?随意进出。除了彼此?的妻子,是没甚么不能共享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敏锐的察觉出武承嗣的不对劲。 秋东等他?情绪平稳些,才缓缓道: 「既然来俊臣已经暗中行动了,那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看看太平,再看看武三?思?,语气和缓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事?不能瞒着大家,这不仅是武氏王爷的灾难,也是李姓王族的灾难,闹不好就是全军覆没的惨剧,此?时我?们?该携手?共进,拿下来俊臣!」 这也是武三?思?来寻福王的原因。 他?得?知消息后六神?无主,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寻福王拿主意。别?看福王平日里对他?们?不假辞色,但他?们?也心?知肚明,福王为人公允,只有他?,才有站出来一唿百应的能力。 眼下福王愿意出面做这个领头人,已经比他?预想的好了太多?。 第651页 于是武三?思?主动道: 「武家这边,吾去联络。」 太平道:「四兄那边,吾去说。」 秋东叮嘱:「切记保密。」 二人皆严肃点头。 等人都走?了,秋东好似无事?发生一般,示意对面杂耍继续。 来臣瞧的着急,终究没忍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殿下,要不要叫人……来俊臣?」 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来俊臣之恶,连来臣都感到胆寒。他?不敢想一旦来俊臣将?所谓的证据交给陛下,陛下势必会趁机打压自家殿下,即便不会要了殿下性命,可在来俊臣手?里会受到甚么侮辱? 当然,这也是太平和武三?思?所担忧的。 时至今日,他?们?未必想不到,来俊臣想一口气拿下武姓王爷和李姓王爷公主,简直是痴人说梦,陛下那里就不会同意。 但陛下未必不会藉此?事?继续打压双方。 是太平能接受在来俊臣手?里受刑,还是武三?思?能在来俊臣手?底下撑过?一日半日? 秋东将?来臣比在脖子上?的手?扒拉下来,叫他?稍安勿躁: 「来俊臣不该死的这般轻松。」 来臣不甘不愿,皱眉道: 「这人名字可真晦气!」 他?第一次蛮不讲理的提要求: 「将?来等那来俊臣伏诛,殿下也叫他?改名姓!」 他?真是听到来俊臣三?个字,都觉得?浑身不适。 秋东好笑不已: 「既如此?难受,何不早日为你改个名儿呢?」 来臣才不吶!他?这名儿可是殿下亲自取的,要是轻易改了,旁人还不得?以为自家殿下怕了来俊臣,主动避讳? 秋东见他?眉毛高高扬起,就知他?心?中所想,安抚道: 「行,给人改名姓这回?事?,也算是吾家中传统了,届时吾叫人给来俊臣挑一最难听的姓!」 来俊臣且不知福王所想。 夜里,他?暗中与武承嗣在书房密谋,书房四周守满了魏王亲卫,真是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过?去那种。 灯影摇曳中,来俊臣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声音说不出的阴邪: 「殿下,一切准备就绪,明日早朝后,证据便会出现在陛下案头。」 武承嗣激动的搓搓手?,带着最后的迟疑问: 「目标如此?大,陛下那里当真会相信吗?」 来俊臣笃定道: 「陛下相不相信,只取决于她想不想相信,需不需要相信。即便不相信又如何呢?只要她老人家还想继续打压李唐,便会藉机生事?。 那些龙子凤孙一旦交到吾手?中,最多?两日,殿下您需要甚么样的说辞,他?们?便能吐出甚么样的说辞。届时,陛下的想法便不那般重要了。」 武承嗣定定神?,最后一丝犹疑消失,咬牙道: 「好,一切依计划行事?!」 然而他?们?的计划终究没能实施。 今日大朝会上?,被明令禁止出灵山寺的太子武轮,以及本应该在府中带孩子的太平公主也在场,令许多?大臣心?里泛起嘀咕。 不过?很快,这些嘀咕便被震惊所取代。 因为以太子武轮为首的李唐,以及以梁王武三?思?为首的武姓诸王,齐齐出列。 一桩桩,一件件,揭发来俊臣的罪行。 单是罗列其罪行,武三?思?便念了整整一个时辰。 何况他?们?准备充分,还有相应的人证物证。单是被他?们?带到宣政殿外等候召见的证人,就能挤满一间屋子。 来俊臣的罪行,说一句「赃贿如山,冤魂塞路」也不为过?*。 在他?手?底下死去之人不可计数,贪污的钱财,甚至能重建十座金碧辉煌的福王府。 群臣越听越精神?,双眼开始放光。 这可是武家和李家通力合作!谁能想到会有这天?可真是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双方针对的对象,还是来俊臣那等人神?共愤的玩意儿!不管是支持李唐的,还是追随的武周的,没一个人能对来俊臣有好感。 此?时此?刻,他?们?恨不得?自己也参与其中,为扳倒来俊臣添砖加瓦。 皇帝在上?面听的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气压低沉,谁都明白她老家人生气了。 但众人能因为她生气就罢休吗? 哦,您老人家不乐意我?们?掀来俊臣的老底,所以我?们?就得?闭嘴?就得?乖乖洗干净脖子等着被来俊臣清算? 做啥美梦呢? 今儿这案子,您能判就判,梗着脖子非要偏袒来俊臣,我?们?也有后招儿吶,哪能真的引颈就戮? 末了,面对一众口沫横飞,齐刷刷跪求她处置来俊臣的王爷公主,皇帝深吸口气,闭了闭眼,问: 「福王呢?」 太平立即从袖中掏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摺子,递上?去: 「陛下见谅,福王除了行军打仗那几年,向来不会在辰时前起床。不过?他?亲手?写了奏摺呈于陛下,希望陛下能依律严惩来俊臣,还请陛下御览。」 皇帝翻奏摺的手?没忍住抖了一下,便面不改色的继续翻看。 众所周知,大朝会是卯时开始,那会儿福王正睡的香呢。 不得?不说,皇帝这一刻是有些羡慕么儿的。 群臣见陛下对太平公主的这个说法接受良好,可谓大开眼界,再次想起数年前,高宗陛下还活着时,紫宸殿外晾满了父子两亲手?摘的柿子。 第652页 福王殿下,当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皇帝心?里是很可惜的,毕竟来俊臣当真是一把好刀,她对他?还另有安排。 但这把刀似乎并不老实,一口气得?罪了武李两家人吶。 看样子,连她那个倔脾气的么儿也一併给得?罪了,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此?情此?景,她再不处置就不合适了。 罢了,一把刀而已,虽好用,却并非无可替代。 于是,她缓缓合上?么儿公事?公办的奏摺,沉着声音吩咐: 「着大理寺卿狄仁杰审理此?案,查实罪证,明正典刑,不得?轻饶!」 所有人心?里同时舒了口气,高唿: 「陛下英明。」 管她是真英明还是假英明,目的达成,说两句客套话而已,套路大家都熟悉的很。 最终,来俊臣家产被充公,在午门斩首后,尸首直接被弃于集市。* 洛阳城中无人不恨他?,亦或者说,家家都与他?有杀亲之仇,谁家还没有个被来俊臣害死的亲戚呢? 百姓早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里会轻易放过?? 他?们?疯了似的一拥而上?,甚至都来不及去寻趁手?的工具,直接将?来俊臣的尸首,用手?扯,用牙齿撕咬,瓜分一空,带去餵野狗都是轻的。 已是隆冬时节,街上?气氛火热如酷暑,人人心?头都点燃了一把火,唯有来俊臣的血肉才能消解。 不远处的茶楼里,秋东透过?二楼窗户看到这一幕,问旁边面色惨白的武承嗣: 「魏王如何看?」 武承嗣本就胆子不大,这些天过?的胆战心?惊,原还躲在府中,不希望任何人想起他?呢。 结果秋东特意派人去他?家,将?他?给请出来喝茶。 这茶喝的,武承嗣心?肝儿乱颤六神?无主,即使紧闭双眼,百姓们?疯狂涌上?去,用牙齿撕咬来俊臣尸首,满嘴鲜血,癫狂大笑的样子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总感觉下一个被人分食的就是他?似的。 秋东轻笑一声,在武承嗣脑子里炸开了一道惊雷。 他?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慢而戏嚯道: 「想做太子?想承继我?李唐江山?就凭你?」 如今的情况,别?说武承嗣这等酒囊饭袋,便是武家真出个惊才绝艷之辈,也只能嘆一声生不逢时。 若那不存在的惊才绝艷之人,赶在秋东成长前,提前灭吐蕃,攻突厥,身怀战功,或许当真有一搏之力。 眼下嘛,一切都晚了。 武承嗣在秋东瞭然又不屑的眼神?中,讷讷不敢言。 他?以为姑母做了皇帝,自己成了魏王,终于可以在福王跟前挺胸抬头了。可事?实证明,他?办不到。 秋东用扇子轻轻拍他?侧脸,指了外面街上?,温声对武承嗣道: 「想取而代之?当真是好胆量,不怕成为下一个来俊臣就行。」 武承嗣全身僵硬,连手?脚都不会动了。 秋东轻笑一声,吩咐来臣: 「叫人送魏王殿下回?去。」 来臣高兴的很,喜滋滋安排好一切,重新回?到殿下身边伺候他?,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啦。 因为殿下今早,特意上?书陛下,请陛下为来俊臣赐蛟姓,往后的史书上?,来俊臣便是蛟俊臣啦! 「殿下,魏王那里还要人盯着吗?」 秋东视线从外面疯狂的百姓身上?收回?,细细品一口老闆特意为他?烹的清茶,眼眸舒服的微眯起来。 「都撤了吧,武承嗣废了。」 从武承嗣的眼神?中,秋东便知他?是真的被吓住了。 果然,不久便传来消息,武承嗣成日心?情抑郁,饮酒不止,酩酊大醉,无心?政事?。 连皇帝交代的任务,也因醉酒耽搁了好几次。 时日一久,皇帝见他?实在烂泥扶不上?墙,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武承嗣因此?心?情愈发抑郁。 不几年,抑郁而终。* 第199章 交替 其实秋东对武承嗣说的, 同样适用于当今皇帝。 她在文治上只是延续了高宗皇帝的理念,对于高宗的任何?一个儿子登基来讲, 如此都足够做一个守成之君。 可对于一个「窃国者」,还是一个女人来讲,是完全不够的。 所以,便要在武功上做文章。但她登基的时机实在太巧了,彼时秋东接连收復吐蕃突厥,契丹等国也紧赶慢赶派遣使臣表达愿意臣服的意思。 自她登基以来,摄于镇国大?将军的威名,别说外部, 国内甚至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过?, 因?此想在武功方面?做文章的念头便被?彻底斩断。 她在军队里完全没有?威望, 一切仰赖于福王乃她嫡亲的儿子。 因?此,皇帝便只能更加重用来俊臣那等酷吏控制朝堂。 如今, 来俊臣已死,皇帝便设立了控鹤府。 所谓控鹤府,下设监一员, 从三品;丞一员, 从六品;主?簿一员, 从七品;控鹤左右各二十?员, 从五品下。* 真正掌权的便是左右控鹤监。 其中, 张易之掌管左控鹤监, 张昌宗掌管右控鹤监, 以张易之为首。 名义?上, 这是女皇的后宫, 而张家两兄弟,便是帮女皇管理后宫之人。女皇意图用此行为, 淡化男女皇帝之间的差别。 实际上,这地方还收罗了各种在朝政上抑郁不得志之人,帮她整理文稿,收集各路消息。* 第653页 一时间,随着?来俊臣的倒台,张家兄弟身份更上一层,门前?比之月前?的武承嗣还热闹几分。 秋东回?府时,正巧路过?张家兄弟府邸,远远地瞧见路边停满了上门拜访的马车,其中不乏朝中要员,他甚至眼尖的看见了武三思家的马车。 太平也看见了,放下车帘,不屑道: 「这兄弟二人,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那可不,当年给薛怀义?亲执辔棰,鞍前?马后,如今薛怀义?过?气了,又把这一套搁在张家兄弟身上。 秋东气定?神闲,重新将帘子掀起来,还有?闲心数一数,武家王爷们?究竟来了多少。 好傢伙,这一数可真不得了,倾巢而动吶! 他问太平: 「后悔吗?」 太平知道他在说甚么,直言不讳: 「落子无悔,无甚好后悔的,阿娘早就动了充盈后宫的念头,内廷迟早要进人,都是进人,为何?不能是吾举荐的人呢?」 嗯,那张易之,是太平送给皇帝的。 显然身为女儿,她很?知道阿娘的审美。 张易之一送进宫,比当年的薛怀义?受宠程度有?过?之无不及,且张易之不藏私,顺带将他从兄张昌宗也举荐给了皇帝,兄弟两共同侍奉左右,各有?姿色,皇帝对他们?的宠爱肉眼可见。 毕竟这兄弟二人,单从长相上就甩了薛怀义?几条街,再加上两人擅音律,肤白貌美,身材纤浓有?度,知情识趣。 自打陛下宠幸了他们?,隔日便让张昌宗做了云麾将军、行左千牛中郎将,张易之做了司卫少卿,赐甲第,帛五百段,给奴婢、橐它、马牛充入之。* 这还没完,不几日,两人又接连升官,就连他们?已故的父亲张希臧,也被?追赠为襄州刺史,母韦、母臧并封太夫人,尚宫问省起居。* 皇帝为表对他们?的喜爱,亲切的称唿张易之为「五郎」,张昌宗为「六郎」。 逢迎巴结之辈,例如武三思等人,自然也一口一个五郎,张嘴闭嘴六郎,不知道的还以为唤的是他武家的亲兄弟吶! 这兄弟二人,从那时起便名震天下。 如今,控鹤府的成立,叫二人名声更上一层楼。 秋东不问太平对张家兄弟的掌控程度还剩多少,只道: 「武承嗣一蹶不振,且叫人盯着?武三思吧,他不是个老实的。」 他将一粒白子摆在棋盘上,太平撇撇嘴,放弃抵抗,不满道: 「和你下棋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一上午时间愣是没赢过?一局,最长的一局也只坚持了两盏茶时间。」 索性站起身活动手腕,盯着?院中红梅若有?所思道: 「武三思又惦记上太子的位置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人之常情吗? 武姓一脉,武承嗣倒了,武三思成了马首,这些日子他被?人前?唿后拥,府上访客络绎不绝,丝毫不比当初武承嗣得势时差什么,他没这个想法才不正常吧? 太平摩挲下巴,嘀嘀咕咕: 「这可真是……」 她有?一肚子的感?想,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只琢磨道: 「武承嗣把能折腾手段的都折腾遍了,武三思还能耍出甚么花样儿?」 语气里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 秋东不太有?兴趣,无非就那几样,招数不在新鲜,管用就行。 太平问: 「这回?还交给吾去处理,你在旁掠阵?」 秋东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分别捡进盒中,摇头道: 「不用,吾这里新得了一坛二十?年的醉春风,你着?人去请狄大?人上门共饮一杯即可。」 剩下的,便交给狄仁杰吧。 太平对狄大?人很?是敬重,这些年宗室中人被?关在大?理寺,没受多少罪,少不得狄大?人暗中关照。 她每回?叫人送去的衣裳吃食,全都能到达各人手中,甚至阿弟叫人送进去的书,也被?孩子们?认真研读,哪一样狄大?人都是担了分险的。 于是她应的很?坦然。 有?人坦然,也有?人忐忑。 好比此时的武三思,正忐忑的对皇帝进谗言: 「陛下,自您登基以来,朝中风雨不断,侄儿亲眼瞧着?您为了朝堂安稳,夙兴夜寐,劳心劳力?,甚为心疼。 奈何?侄儿身份不对,无法及时帮您分忧解难。说句不怕惹您不快的话,在侄儿眼里,太子殿下实在不懂事了些,不仅不能为您在朝政上分忧,还不时搞出各种事情叫您分心。 您待太子情真意切,太子还您的是甚么?是怨恨,是不解,是隔阂!便是侄儿一个外人瞧了都替您感?到不值吶! 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过?于失职,忝为太子!」 上官婉儿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整理奏摺。 倒是皇帝,放下硃笔,好奇问道: 「那依你之见,谁人适合太子之位呢?」 武三思心勐地一跳,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表现的镇定?: 「陛下,恕臣斗胆,在侄儿心里,自古君王便无异性继承者,因?此侄儿此前?属意的太子人选是承嗣堂兄,但他牵扯进来俊臣案中,虽然陛下仁慈未曾公之于众,但他好似为此消磨了斗志,沉迷酒色,着?实辜负了陛下提拔他的一片心意。 不过?没关系,您还有?侄儿,侄儿定?能忧陛下之所忧,想陛下之所想,为陛下分忧解难。」 第654页 皇帝直接将话说明白了: 「你想当太子?」 话到此处,再推脱就过?了,武三思爽快承认: 「是,侄儿自认不比承嗣堂兄差甚么,他可以,侄儿为何?不行呢?」 皇帝没说话,摆摆手,叫他下去。 武三思咬咬牙,心有?不甘,又知事关重大?,不可能当下就有?结果,说了一堆「请陛下珍重龙体」之类的好话,才依依不捨退出去。 殿内安静的可怕,好半晌,上官婉儿听到茶盏碰撞的声响,又听陛下威严中带着?几许疲惫的声音道: 「唤狄仁杰觐见。」 皇帝认为狄仁杰是难得的中正之人,一心为公,从不掺和站队之事,是少有?的可以听她倾诉心事之人。 所以她将自己的烦恼告诉狄仁杰: 「魏王与梁王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吾自然也想将皇位传于同姓儿孙,奈何?太子武轮毫无治国理政之才能。福王才能足够,奈何?安贫乐道,没有?这份野心,更主?要的是不会?随吾之姓。 思来想去,侄子们?也欠缺了些胆魄和才干,着?实叫人苦恼。」 但狄仁杰觉得这简直是不需要任何?烦恼的事,万分耿直道: 「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太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 简而言之,皇位交给儿子,儿子四时八节给你供奉香火。皇位交给侄子,满天下的打听去,哪家侄子逢年过?节给姑姑供奉香火的?您怕不是想做那孤魂野鬼! 皇帝被?他毫不客气的话给说的有?几分恼怒,她道: 「此朕家事,卿勿预知。」* 总归是有?几分槓精的意思在里面?,坚称是她的家事,她侄子孝不孝顺,是不是那万里挑一,会?给姑姑千秋万代供奉香火的好侄子,狄仁杰你咋知道? 狄仁杰听出她话里的不自信,从容的很?,反问皇帝: 「王者为四海为家,四海之内,孰非臣妾,何?者不为陛下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义?同一体,况臣备位宰相,岂得不预知乎!」* 总归就一句话,皇帝立太子,算哪门子的家事?您既然相信臣的能力?,准备让臣当宰相了,那臣这点预判世情的能力?还没有?啦?您这是侮辱您呢,还是侮辱臣呢? 皇帝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说起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朕梦大?鹦鹉两翅皆折,何?也?」* 这时候的文人,学识到了一定?程度,多少都涉及一些易经的内容,不但能替人诊脉看病,还能替人解梦,且算基本技能。 因?而狄仁杰略一思索便道: 「武者,陛下之姓,两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则两翼振矣。」* 皇帝被?他大?胆且直白的话反驳的无言以对,好半晌,她才问: 「那爱卿以为,孰能继承吾之皇位?」 狄仁杰不假思索道: 「自然是庐陵王李显,高宗陛下临终遗旨,命其在棺椁前?登基之人!」 只有?庐陵王李显登基,才是拨乱反正,让一切重回?正轨。 皇帝沉默不语,显然还没下定?决心。 狄仁杰也不急,他并不多言,默默告退。 心道福王殿下果然料事如神,接下来就看公主?殿下那里啦! 太平这边,确实对张易之没多少掌控了,但要影响张易之的决定?还是能办到的。 她使人在张易之兄弟跟前?道: 「陛下年迈,君且壮年,若不趁早为以后打算,一旦陛下驾崩,君下场恐怕比薛怀义?还悽惨。」 这话让张家兄弟不由?打个冷颤。 陛下如今都七十?多啦,别说放在坊间,便是朝中勛贵人家好生保养,也是一觉睡下去再也醒不来的年纪。 想想那薛怀义?如今仰人鼻息,低三下四的过?日子,这且是陛下健在呢,若陛下哪一日走了,那些被?他们?深深得罪的人,不得提议他们?去陪葬吶? 张易之便问: 「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那人便神神秘秘向他透露了一个重磅消息: 「陛下曾向狄仁杰大?人问计,狄大?人直言支持庐陵王当太子,陛下并未反驳。」 见张易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人再接再厉道: 「大?人且想想,如今以梁王武三思为首的武姓人,他们?想继承皇位,能斗得过?镇国大?将军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 福王手握天下大?半儿兵马,武家人捏一起,连他的零头都比不过?,怎么斗? 「那大?人您觉得,福王会?对武家人登基这种事,视而不见吗?」 肯定?不会?吶!福王对武家人,尤其是武三思兄弟,向来不给好脸,此事满朝皆知。 就福王那脾气,福王府马车从自家门前?路过?,他都怕对方因?为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直接命人冲进家中将他这个主?人胖揍一顿。 张易之深思过?后,转天在为陛下弹琴时,见陛下心情愉悦,兄弟两一个为陛下执壶,一个为陛下捏肩,小心翼翼提了此事。 这两人心眼儿多,辗转道: 「近日控鹤府收到消息,梁王暗中联络朝中大?臣,希望大?臣们?向陛下举荐他做太子。可臣等听闻梁王在坊间名声有?碍,多是传言他早年残害忠良,且与薛怀义?过?从甚密。 第655页 臣觉得此事不该瞒着?陛下,梁王品性不佳,实非太子最佳人选吶!」 皇帝面?色沉沉,摔了杯盏,冷冰冰道: 「军国大?事,非尔等可置喙!」 就差说一句后宫不得干政了。 她扬长而去,留下张家兄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在皇帝看不到的角落,兄弟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松快的意味。 此时此刻,灵山寺的李旦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快。 面?对阿弟的提议,李旦抚掌而笑,清瘦的像是随时都可乘风而去的身体,散发出真正的欢喜,双眼亮晶晶道: 「吾听你的,这就给陛下上书,请她立三兄为太子!」 秋东重重拍他肩膀,语气郑重: 「都会?过?去的。」 第200章 李百岁 三方施压还不够, 让皇帝最后下定决心的,是?秋东进宫, 母子二?人言谈间,秋东很平和的对她道?: 「近日收到二?兄来?信,终南山上梨花开了,吾打算回终南山住一段时日。」 皇帝眼眸一动,没言语。 秋东转而换了自称: 「儿?在洛阳,想必您有很多事处理起来?束手束脚。」 皇帝这才开口?,带着几分好奇问: 「你有条件?」 「对,有条件。」 他也不吊人胃口?, 直言: 「叫人把三兄接回来?吧, 事到如今, 各方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让三兄回来?做太?子是?最好的选择。」 头髮花白的皇帝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点了头。 末了,她问:「何?时出发?」 「明日吧,就不等三兄回来?了, 免得又徒生事端。」 当天, 皇帝便下旨, 命人秘密去庐陵接庐陵王一家?回洛阳城。 同时, 太?子武轮上书, 自请辞去太?子之位, 皇帝应允。 武轮改回李旦, 復其相王之位。兼领太?子右卫率, 后又遥领安北大都护。* 随后皇帝下旨册封庐陵王李显为太?子。 朝野震惊。 整个洛阳城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秋东不欲与人共享这份喜悦, 说走就走,当天便轻车简行, 离开洛阳。 当然秋东的轻车简行,是?带着几十?个装备齐全,身手高明的亲卫,既不招摇,又让人不敢轻视。 所过之处,沿途官员都知道?镇国大将军,福王殿下亲至,无不战战兢兢,密切关注,既不敢上前过分讨好,又不敢装聋作哑完全不搭理,好一阵忙活。 等秋东步入终南山地界时,沿途官员都松了口?气。 终南山下经过这些?年,慢慢搬迁来?许多百姓,逐渐形成一个村落。原本秋东命人搭建的,供孙思邈道?长治病救人,也叫二?嫂带着孩子生活的茅草屋周围,整整齐齐排布了许多人家?。 秋东一路行来?,所见农田阡陌,农人弯腰在地里?忙活,村庄里?炊烟裊裊,光屁股孩童在小?道?上嬉闹。 身处其中,感觉身心都放松下来?。 走得近了,才看见二?兄李贤身着普通的青色道?袍,身边带个小?童子,笑盈盈站在终南山下迎接他们。 「算着日子你该是?到了,果然!」 秋东扬起个大大的笑,人至中年,身上竟然还带出一股难得的少年气,给李贤看他手里?拎的东西: 「半途遇着如玄皇叔,从他那儿?偷了一坛醉江南,可都给您留着吶!」 或许是?少了心事的原因,昔日那个消瘦的李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身材发福之人。 李贤很自然的摸摸凸出来?的肚皮,笑眯了眼,主动?帮秋东拎过罈子,兄弟两勾肩搭背,往终南山上去。 没走几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从后面追上来?,闷着头将一条胖乎乎的鱼塞进李贤怀里?,留下一句「阿娘叫您拿去招待六叔」,就风一样跑走了。 秋东一愣,指着小?伙子背影问: 「光顺这是?与您闹别扭吶!」 这时候,李贤就像坊间普通父亲一般,甜蜜又苦恼的抱怨: 「上月他阿娘病了一场,觉得可能挺不过来?了,想见吾最后一面。他连夜上山去寻吾,哎,是?个倔脾气的……」 剩下的话不用说秋东都明白,那孩子还是?太?单纯。他悄悄托人送信,二?兄有的是?办法避开人耳目去见二?嫂。可他大张旗鼓的去寻二?兄,二?兄自然无法随他下山,想必孩子认为二?兄这当丈夫的太?绝情,闹脾气呢。 可他哪里?知晓,二?兄真随他下山,被有心人捉住把柄,会害了他们一家?吶!这么多年二?兄故步自封,无故从不离开终南山一步,并不全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山下的母子。 索性二?嫂吉人天相,听着已是?大好了。 秋东很自然的问: 「光顺该是?说亲的年纪了?」 李贤颇有点自得道?: 「是?,大嫂给做的媒,是?大嫂的远房侄女?,自幼父母双亡,养在祖父母膝下,接连送走了年迈的祖父母,坚持守了六年孝,耽搁了花信。 定亲的男方家?中因此退了婚约,那孩子便自个儿?带着两个老僕在裴家?族地过日子,大嫂听闻消息后将人接过来?,恰好安置在村里?。」 想了下,李贤对这个未来?儿?媳评价道?: 「是?个苦命孩子,但为人知礼,孝顺至极,心性坚韧,不过双十?年华而已,正值青春好时候,配光顺绰绰有余!」 第656页 能得前太?子这般评价,显见二?兄对儿?媳人选的满意。 秋东连连点头,也觉得大嫂这媒保的好。 原本光顺侄儿?这样的身世,显贵人家?躲着他走,稍微有点见识的地主都怕麻烦不敢沾染,最后约莫只能娶个农家?女?。 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 可缘分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大嫂这侄女?,出身裴氏,知书达理,可又偏偏是?个六亲皆无,还被夫家?退了亲的孤女?。 兄弟两说说笑笑,谁都没提大兄李弘。 事实上,秋东此次回来?,便是?专为大兄回来?的,说的更准确点,是?为了大兄的长子回来?的。 或许是?跟随孙道?长多年,李弘的身体日渐好转,在夫妻二?人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时候,得来?了如此消息。 当初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李弘夫妻两既欣喜又踟蹰,他们已然是?不容于世之人,强行将孩子生下来?,对孩子未必是?好事。 何?况他们中年得子,能不能陪伴孩子长大都是?未知数。 可让两人直接放弃的话,又实在不舍。 已经心境平和的夫妻,少有的露出犹豫焦虑之色。 李贤将此事写信告知秋东,秋东想都没想,就劝大兄大嫂生下这个孩子。 当时秋东信里?对李弘道?: 「生下吧,生下来?吾带。」 秋东觉得他有丰富的带熊孩子经验,再带一次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李弘对这句话的理解,是?直接让孩子认秋东做父亲。他觉得这样也很好,相比于他这个在世人眼里?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有六弟做孩子的父亲也是?一件幸事。 何?况世人眼里?他已然去世,妻子裴氏身边忽然多出个孩子,难免惹人非议。 六弟这番提议,同时成全了三个人。 于是?,几人联手,秘密安排大嫂生下了这个孩子。 如今,秋东姿势熟练的将孩子抱在怀里?,让孩子的脑袋靠在他脖颈上听他脉搏跳动?的声音,一只手轻轻拍打孩子后背。 小?家?伙砸吧砸吧嘴,根本没发现睡觉的窝被人给挪了。 秋东用另一只手将一枚长命百岁锁挂在他脖子上,小?家?伙不知梦到什么,双手在空中胡乱打拳。 是?个生命力旺盛的孩子。 旁人见他如此熟练,也只当他洛阳时带过太?平家?中孩子的原因。 秋东把孩子还给大兄,大兄转身抱进屋,放在妻子床榻边,又叮嘱了几句,出来?细心的关好门窗。 一抬头,院子里?不见二?弟与六弟的人影,细细闻,满院子的醉江南香味儿?飘散开,牵动?人的心肠。 不用问,都能猜着两人是?怕吵着坐月子的妻子,去了隔壁,约莫已经浅酌上啦! 准确来?讲,秋东二?人正在孙道?长的院子里?,给老人家?敬酒。 大兄身体能恢復正常,还能有这个孩子,大嫂这把年纪还能平安生下孩子,都要感谢老人家?的精心照料。 知道?老人家?不爱听这些?,倔老头儿?一向认为他和秋东是?忘年交,这些?年在秋东的庇护下,他生活的很愉快,而他做的,不过是?个正常大夫对任何?一个病人都能做的罢了。 秋东爽快的一饮而尽后,问他: 「您还想不想离开终南山,去外面走走?」 早年因为他的原因,叫老人家?困在终南山不得出,眼看着老人家?今年已经九十?八啦,整个终南山的道?士都管他叫一声「老祖宗」,山下的百姓们是?真把他当活菩萨供奉。 虽然他还能徒步上终南山,可天气不好的时候,李贤和李弘再也不敢叫他独自下山。一日三餐也是?做好了给他送到手边,夜里?总要醒来?两次,去他屋子里?瞧瞧才放心。 秋东说: 「想去哪里?,吾陪您去,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再无人敢阻拦您半分。」 老人家?却道?: 「在家?修行是?修行,在外修行亦是?修行,两者并没有高低之分。吾见险阻,便平险阻,吾遇歧路,便踏歧路。遇到甚么便修甚么,无需刻意寻求,仅此而已。」 秋东觉得老人家?这份心态,终南山上所有道?士加一块儿?都不如,他便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给老人家?满了一杯,指着刚进院门的李弘道?: 「吾听闻孩子还没取名,恰巧今儿?孩子满月,托您老人家?的福,给赐一个吧?」 长安城是?有这样的老规矩,孩子未出满月便夭折的太?多,所以要等到满月后才给取名儿?。 李弘闻听这话,也眼含期待的看向孙道?长。 孙道?长用那双布满老人斑的手捋着鬍子,抿一口?醉江南,缓缓道?: 「吾瞧着小?友方才给孩子戴的长命百岁锁颇为精緻,又寓意极好,不若便叫百岁吧。」 李弘当即一揖到底。 这里?头有多少感激,从他起身时红了的眼眶便能探知一二?。 孙道?长坦然受了。 见此情形,秋东说孙道?长: 「要是?百岁侄儿?将来?能有福气在您身边听几年教?诲才美吶!」 孙道?长笑而不语,活到他这个年纪,对自己的寿数,多少都能做到心中有数。不过他不愿在小?友面前说这些?,免得徒增伤感。 在孙道?长看来?,世人皆苦,他的这位小?友更是?世间少有的苦命人,幼时体弱,强留吊命,少年领兵,一战成名,人到中年,身居高位,孑然一身,好似随时都能抽身离开。 第657页 说到底,这世间能叫他流连的东西不多吶。 他拉着秋东去看他的苗圃,欢喜道?: 「上回你写信说夜里?偶有咳嗽,数年不见好转,吾猜测是?在行军途中伤了心肺,便去山里?寻了些?款冬花,川贝,沙参移栽过来?。 不是?说你炮制药材的功夫还没落下嘛,试试?」 秋东这么多年来?能被孙道?长引为忘年交,因为他两的共同话题是?真多。 他两从药材说到治病救人,说道?经,又讲起在外面的见闻,不时进山寻药。 有说不完的话。 闲了,秋东便去长安城中住些?时日,随性装扮,行走在长安一百零八坊中,好似谁家?富贵公子,万事不愁的模样,哪里?能看出他今年已然三十?好几了呢? 不过长安城百姓对他那张让人惊艷的脸,依然有印象。 因而不出三日,整个长安城便都知晓福王殿下回长安城啦!众人见他待人随和,一如往昔,路见不平,依然会主持公道?,只不过身边少了昔日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相伴。 高兴之余,总少不了一点唏嘘。 日子一过就是?好几月。 李百岁学会了爬行。 小?家?伙根本在屋子里?待不住,无时无刻不想着探索外面的世界,他耶娘被他折腾的精力不济,眼圈乌青。 夫妻两中年得子,每每对上孩子指着外面,亮晶晶的眼神,便先软下了心肠,由着他折腾。 导致几个月大的李百岁,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颇有点无法无天的意思。 秋东见状,二?话没说,用襁褓将小?人儿?紧紧裹住,给兄嫂留下一句「慈父慈母多败儿?」后,单手抱着孩子回了长安城。 没错,他就跟往日逛集市似的,身后跟着几十?个亲卫,抱着孩子招摇过市,中途还看了一场杂耍喷火,又去相熟的店家?吃了一碗馎饦。 当然是?他吃,李百岁嘴巴里?滴滴答答往下掉口?水啦。 吃饱喝足,长安城百姓也看够了热闹,李百岁一身用不完的精力终于消耗殆尽,趴在他脖颈边咂吧着嘴睡着了。 等他终于抱着孩子回家?,来?臣还是?盯着殿下怀里?这个,眉眼间与殿下有三分相似的孩子,惊的磕磕巴巴,但还是?放轻了音量道?: 「这,这,真是?小?主子?」 虽然早在半个时辰前,便有僕从惊慌失措的跑回来?报信,说是?外面都传遍了,自家?殿下将养在外头的女?人生的孩子带回来?啦! 彼时来?臣是?半信半疑的,殿下身边有多干净他来?臣能不清楚吗?还小?主子?他倒是?想呢,殿下不肯吶! 可亲眼见着孩子的小?脸后,他是?再没有不信的,但还是?眼巴巴的等殿下的回答。 秋东想了下,觉得大兄的儿?子,他大侄子,确实算来?臣的半个小?主子,这话也没错,于是?果断点头。 来?臣顿时双眼放光,整个人都活了起来?似的,摆出了大管家?的架子,开始将满府的僕从指挥的滴熘熘转: 「你们几个,拿着拜帖去寻宗正大人,请他老人家?先安排两个信得过的奶娘,速度要快,待会儿?小?主子醒了就要吃口?粮! 你们几个,去收拾梅园,务必打扰的一尘不染,用清水净尘,薰香等物一概不许出现在小?主子的房间。 你们几个去甲字三号库房,将里?头最柔软的布料挑出来?,绣娘呢?让绣娘加紧时间先给小?主子缝制几套换洗的衣裳!」 说罢,他又亲自带着人去库房,风风火火,给小?主子取地上铺的厚软的毛毯,找匠人定制玩具。 当然,他还得用心寻一个衷心又可靠的奶娘,宗正送来?的只能抵一时之用。 对了,还得找有经验之人取取经,养小?孩子可不是?件简单事。 啊呀,自家?殿下也真是?,有小?主子了也不说提前叫人准备起来?,也好过眼下手忙脚乱委屈了小?主子。 至于小?主子的阿娘?殿下不把人带回来?自然有殿下的原因,来?臣在这种?事上无条件相信殿下。 整个王府都因为李百岁的到来?,开始了忙而不乱的日常。 秋东并不阻止来?臣大张旗鼓的专门为李百岁布置院子,大兄的孩子,他的侄子,配得起。 当然了,他暂时也没打算让小?家?伙独居就是?了。 秋东熘熘达达,穿过重?重?迴廊,把人带回他的屋子塞进被窝,李百岁都没醒。从这方面来?讲,李百岁可真是?个非常好带的孩子啦! 第201章 说话 别看秋东将孩子带回来的举动很随意, 但福王忽然冒出来?个孩子,绝非一件可以被随意对待之事。 宗正作为总管宗室的大家长, 听闻消息后当即亲自带着精挑细选的奶娘上门请安。 得知那位刚被抱回来的小爷正在睡觉,他硬是忝着脸,在福王府待客的花厅喝了一个时辰的茶,等到?小爷终于睡醒找奶吃,亲眼见到?人,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是落了地。 说实在的,这位小爷在容貌上远不及福王殿下,可只?需一眼, 谁都无法否认这位百岁小爷和福王殿下的血缘关系。 宗正很自然的想, 福王这般风姿, 整个李唐宗室几代人中才出了一个,约莫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罢, 这孩子想在容貌上胜过他爹是不可能啦。 思虑间?,便见福王手法熟练的给?百岁小爷拍奶嗝儿?,确定小傢伙不会吐奶, 才安心的将孩子搁在厚厚的地毯上让他自个儿?爬着玩儿?。 第658页 宗正看的眼睛都直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 孩子出生后, 至少配备三个奶娘, 四个贴身丫鬟, 四个僕从, 当耶娘的平日?在旁瞧着, 不叫下人慢待了孩子, 已然足够。 哪里会亲力亲为? 连一把年纪的他都是那般长大的吶! 宗正心里震惊的同时, 再一次深深的确认,这孩子定然是福王的种无疑。福王人到?中年, 得?一宝贝儿?子,可不得?亲力亲为,怎么宝贝都不够嘛! 于是宗正痛苦起身,忍着喝茶太多?快要炸了的下腹,真心实意对秋东道: 「恭喜王爷喜得?麒麟儿?!」 秋东并未否认,虽然他有的是办法让百岁在终南山上跟着耶娘平安长大,但他私心里对这孩子的未来?另有安排,并不想叫他泯然众人,于是顺势道: 「请钦天监选个好日?子,吾也好给?孩子上皇家玉牒,届时还请宗正做个见证。」 福王都这般郑重相?託了,宗正哪里敢怠慢,回去便叫人着手准备起来?。 甚至连孩子母亲姓甚名谁都没敢问?一句。 原本按照规矩,每一位皇室成员出生,都要详细记载出生年月,出生地址,母系三代,父系三代。 可有时候所谓的规矩,是约束不了能制定规矩之人的。 虽然规矩约束不了福王,但此等大事,秋东也没打算瞒着洛阳那边。 毕竟福王府有继承人这种事,一定程度上来?讲,堪比朝廷终于确立了太子。 于是他特意给?洛阳去了封摺子说明。 但秋东的摺子走的是正常官方驿站,而宗正的消息,一路快马加鞭,六百里加急,先一步送到?皇帝案头。 皇帝看完后,当即宣布罢朝三日?,期间?取消宵禁,让全洛阳城百姓都跟着沾沾喜气,同时着礼部在天津桥燃放三日?爆竹作为庆贺。 一连串儿?的赏赐从洛阳皇宫出来?,送往长安城内福王府邸。 众人再次见证了陛下对她么儿?的宠爱,当真是见一回,惊讶一回。 都以为这些年这对母子间?的关系,因为权利斗争日?渐疏离,没成想疏离是真的,但绝无仅有的宠爱也是真的。 有些人见陛下迟迟不提为福王过继子嗣一事,还以为是故意压着福王,甚至有叫福王一脉绝嗣的念头呢,谁知真相?竟然是陛下依然期许于福王有自己的孩子! 如今也算美梦成真了。 连重新恢復相?王身份,继续找个了寺庙住着的李旦,闻之也认认真真在佛前念了一下午的经?。 王妃刘氏感念福王多?番照拂,亲自缝了一件百衲衣,着人送去长安,希望孩子能祛病化灾,长命百岁。 太平觉得?阿弟可能没有经?验,叫人收拾了整整三大马车的东西送去长安城,全是小孩子家需要用到?的,另外还写了八张纸的清单,都是能在长安城置办到?的。 至今战战兢兢的太子李显,和韦氏凑在一起商议,给?他们金贵的小侄子在四弟曾经?出家的灵山寺内,供奉了一盏长明灯。 李百岁不知道他六叔这一抱,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 憨吃酣睡,不时被六叔带去终南山上,躺在耶娘的怀抱中,听大人们讲他完全不明白的话,伸着小短手对桌上糕点抓来?抓去。 坏心眼的大人们自然不会让他啃糕点,百岁心愿得?不到?满足,急的咿咿呀呀出了满头汗。 秋东只?用一只?胳膊便轻松将人固定住,任由他可劲儿?扑腾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低声对两位兄长道: 「叫人收拾个院子,吾先在这儿?住一阵儿?,近日?府里全是上门恭贺之人,让来?臣去应付罢!」 李弘无奈至极,他本以为这事多?少得?铺垫一下,罢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秋东便又说起另一件事: 「百岁上皇家玉牒,给?了很多?人足够的信心,势必有进一步打压武氏的动作,阿娘那边为了防止李武两家关系继续恶化,近日?应该会有行动。」 在场另外两人都是做过太子的,这点政治觉悟还在,知道政治斗争在哪儿?都少不了,李弘只?是问?: 「洛阳那边如今是太平和薛绍在暗中主持?」 可以这般说。 李贤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 「太平还是过于稚嫩了,没有你在旁看着,容易被人带走偏。」 秋东将李百岁的手从他嘴里扒拉出来?,摇头道: 「可以扶着走一段,但不能扶着走一辈子,想要学会奔跑,总要先学会跌跟头。」 这话另外两人都承认,李弘只?是语气复杂道: 「太平也走上了这条路吶!」 这是太平的机遇,因为本朝出了女皇,所以身为公主的太平,有了走到?台前的机会,当然,同时也会被更?多?人防备,以免她是下一个女皇。 秋东为这件事一锤定音: 「近两三年吾便不回洛阳了,那边的事全权交给?太平主持。正好,吾忧心老?先生的身体,想在跟前陪他几年。」 孙道长对秋东这个决定很高兴,他是真的将秋东引为知己,能在人生最后三两年时光中,由知己陪伴度过,对他老?人家而言,当真再无憾事。 他与秋东一道儿?给?山下百姓诊脉治病,闲时去长安城踏青,偶尔接待一些慕名而来?的名士,坐而论道,当真是妙不可言。 因为秋东多?了个儿?子的原因,他有时会亲自带着李百岁,孙道长爱屋及乌,将李百岁当成亲孙子疼爱,用他收藏的珍贵药材让李百岁每隔三日?泡一次澡,用以打磨身子骨。 第659页 李百岁这小子也是真机灵,过了周岁开始学说话,冒出的第一个词既不是阿耶,也不是阿娘,更?不是叔伯,而是祖祖。 乐的原本没甚么精神的孙道长,当天亲自下厨,给?李百岁煮了一顿他老?人家非常拿手的,香甜软糯可口的羹汤,直叫李百岁食髓知味,每到?肚子饿了,便闹腾着要去找祖祖。 但孙道长近来?精力不济,这小子又精力旺盛,秋东也不能放任他去缠着老?人家。 李百岁抽抽搭搭哭了半个时辰都不停歇,眼看着要哭坏了身子,隔了好几个院落的孙道长,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拄着拐杖上门,责备的看了秋东一眼,一言不发进厨房给?李百岁煮羹汤去了。 李百岁自打见着祖祖便不哭了,只?满脸委屈的朝祖祖伸出胳膊,要祖祖抱抱。 秋东接过老?人家手里的活计,扶老?人家在椅子上落座,这才将不省心的李百岁塞老?人家怀里。 李百岁嘴一撇一撇的,抱着祖祖脖子,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指着切肉末丁的秋东告状: 「坏!阿耶,坏!」 孙道长虽然心疼孙子,可更?在乎知己,认真握着李百岁的小手道: 「阿耶是不想叫你打搅祖父休息,百岁不可这般指责你阿耶吶!」 李百岁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大脑袋窝在祖祖脖颈上,很快就睡着了。 孙道长用枯瘦而粗糙的大手,轻轻拍打李百岁后背,低声对守着灶火的秋东道: 「人老?了都有这么一遭,你无需如此小心翼翼。」 秋东抿着嘴,没说话。 孙道长知道他听不进去,又道: 「回头吾写了方子,你叫厨子照着做。不过是小孩子嗜甜,天性罢了,控制着量即可,勿要矫枉过正。」 但李百岁这嘴是真叼吶,一模一样的食材和烹饪步骤,偏偏他祖祖做的,他能吃的眉眼弯弯,沾满脸。 庖厨做的他吃的直皱眉,末了还捧着空了的碗,不满的朝秋东嚷嚷: 「祖祖,要祖祖!」 秋东说他: 「你这嘴吶,就是传闻中能从食物中吃出烹饪者情感的饕鬄嘴吧?」 转头跟孙道长说的时候,秋东都不得?不感慨一句: 「他是因您来?到?这世上,人与人的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 孙道长的躺椅在树下晃悠悠的,好半晌动一下,他老?人家眯眼感受阳光透过树梢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滋味儿?,满足道: 「他也是因你而来?的,上天註定你们该有一场父子缘分。」 虽然当年之事,二人从未对李弘提及只?言片语,可这么些年下来?,李弘跟着孙道长潜心学医,随着对医道的越发了解,便也越发清楚他当年能起死回生有多?么不可思议。 或许李弘早就对当年之事有了猜测,但他不讲,秋东和孙道长更?是三缄其口。 可从李百岁牙牙学语开始,李弘便主动教李百岁喊秋东阿耶,连裴氏也不断跟李百岁讲: 「日?后要好好孝顺你阿耶。」 即便秋东认真对大兄大嫂说过,将来?等李百岁知事了,朝局应该也稳定下来?了,会告诉李百岁真相?。 但李弘夫妻却?笑着拒绝,说这样已然是最好的安排。 秋东和孙道长便知道,李弘夫妻已经?知道了。 山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 秋东这边小日?子风平浪静,洛阳城内风云变幻。 不出当初秋东所料,从洛阳传来?消息,皇帝偶然风寒,年事已高,开始忧虑她百年后的身后事。 为了阻止李氏与武氏继续恶斗,皇帝将两族人召集到?一起,于明堂之中盟誓,告于天地,誓曰两族人世代同心,永不残杀。* 并命人将此事记载于铁券之上,藏于史?馆。* 李家这边,由太平公主,相?王李旦,太子李显出面,而武家那边,上蹿下跳的武三思被皇帝摒弃在一边,由武攸暨出面。 双方共同盟誓。 自此,太平正式走进众人视野,追随她阿娘的脚步,以公主的身份参与朝政。 公主府一改往日?门可罗雀的冷清,车马如织。 太平公主在洛阳城内,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她兄长相?王李旦,在她的光辉下,竟显得?暗淡了几分。 一时间?,与武家分庭抗礼的重任,全部落在太平的肩上。 太平将此事经?过完整用书信告知秋东,希望他能像以往那般说些甚么。 但这回秋东并未回信。 他知道太平心内的惶恐。 朝臣们原本该防备她成为下一个武皇的,可他们并没有。相?反,将她高高举起,太平只?是暂时想不通其中关窍。 等她彻底冷静下来?,便会明白,朝臣们是在利用她对付武氏,等武皇百年,武氏败落,新帝登基,太平便没了用武之地。 此时,她该思考的是,到?了那时,她究竟是能功臣身退,还是落入万劫不復? 秋东不再像个老?师一样,每一步都提点太平。 他胳膊下夹着李百岁,带他去玩水。 有洛阳的新鲜事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福王有了爱子一事便被轻轻揭过,府外络绎不绝上门恭贺之人逐渐消失。 秋东终于能带着李百岁和孙道长,回府中过亲王该有的奢靡日?子啦! 他命人用羊皮缝了小小的泳圈,套在李百岁胳膊和脖子上,大夏天的将他塞水池子里,水池又在室内,泡在一早让人烧好的温水里,再有几个僕从陪玩儿?,来?臣一眼不错的盯着。 第660页 李百岁能快活的玩儿?一天。 孙道长观摩了一会儿?,认为福王养孩子虽然大胆,却?很有可取之处,如此长年累月下去,孩子的体质会比常人更?康健。 不过这种养法,整个长安城也没几家能负担得?起就是了,因此没有可推广性。 孙道长上了年纪,秋东不放心他待在如此闷热的环境里,叫来?臣带着李百岁,一再叮嘱: 「玩小半个时辰即可,勿要惯着他!」 来?臣对小主子的请求,向来?没甚抵抗力,秋东不得?不多?叮嘱几遍,才安心陪孙道长去看剑南道的食铁兽。 这些年下来?,两只?食铁兽在他府中安家落户,孕育了一大家子。 秋东擅驯养动物,指着只?憨态可掬的对孙道长道: 「那两只?性情温顺,带回山上叫它们给?您拉车,又快又稳,当真是出行好伙伴,这就叫人立马给?您送山上去!」 孙道长也不拆穿他,假装不知道小友是被李百岁天不亮便嚷嚷着要坐食铁兽拉的车,痴迷到?连辅食也要在车上用,不到?天黑不下车的程度,把小友给?烦的够呛。 他若有所指道: 「今夜有风。」 百岁是个非常会享受的小孩,只?要外面有风,从不嚷嚷着出门,所以不用如此着急。 第202章 死别 长安城的风, 好似一夜间吹到了洛阳。 秋东在夜风吹动树梢的动静中,一夜无眠。第二日神清气爽用?了早食, 打算偕老带幼,一家人去灞桥游玩。 结果还没成行,便收到了洛阳那边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 明堂昨夜被大火付之一炬。 用?信差的话讲: 「昨夜起风,烈火将整个洛阳城照的恍如白昼,上阳宫附近许多?百姓隔着?宫墙,都能听到里面救火的动静,但火势太大,宫人根本无法靠近, 末将出?发前, 大火还在熊熊燃烧。」 得, 这下也别想着?出?游了,叫人打听具体原因吧。明堂这种象徵意义极重的地方?被烧, 肯定又要有一波人攻击武皇得位不正不配为帝的口水仗了。 况且当初建明堂所耗数以万计,明堂内库藏丰富至极,皆是当世不可多?得的珍贵宝物?。 如今成为一堆灰烬, 谁不心疼? 想来?洛阳那边也头?疼的很。 等?到傍晚, 才传来?具体消息, 秋东看完, 强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 将之扔在一边。 转头?去把泡在水中不愿出?来?的李百岁拎出?来?用?晚食。 孙道长察觉他情绪不对, 问他: 「可是明堂被毁一事另有缘由?」 秋东无语至极, 但对老人家, 也没甚不能说的, 直言道: 「薛怀义嫉妒沈南璆得宠,想以火烧天?堂, 弄出?点动静,让陛下重新正视他的存在。谁知昨夜起风,堪称天?时地利人和,火势一旦起来?,根本不受他控制,蔓延到明堂,烈火整整烧了一夜,直至明堂与天?堂皆化?为灰烬。」* 孙道长根本没想过会是这种男人间争风吃醋的原因,今早初闻消息,他还在琢磨是甚么权势斗争,朝堂倾轧之类的。 好半晌,老人家认真点评道: 「男人,以色侍人,心胸该大度些。」 可不嘛。 时过境迁,李弘和李贤与秋东说起此事,李贤的表情还是相当无语,颇有点解气道: 「这便是当皇帝带来?的因果,实在不值得同情。」 因为这件事,皇帝没少被言官参奏,如今是个人都能站出?来?指责两句皇帝对后宫管理松散且混乱,导致后宫争宠,祸及朝政。 简直是昏君所为。 就连控鹤府的存在,也被人从头?到脚批驳了一遍,张易之兄弟都不得不缩着?脑袋做人,为薛怀义的行为买单。 皇帝为此好一阵焦头?烂额。 李弘是个君子,不愿背后看陛下的笑话,只道: 「薛怀义怕是没几日好活了。」 这倒是真的。 秋东将今早太平使人送来?的信给他看,里面详细写?了此时经过。 太平说,陛下大怒,命建昌王武攸宁秘密率领数百人,藏于瑶光殿内,将薛怀义以陛下的名义骗去瑶光殿,将之围殴致死。 薛怀义身为白马寺住持,陛下直接命人将他的尸首还给白马寺,白马寺僧人见状大惊,生怕受到牵连,连夜将薛怀义尸首焚烧,并在其?上建了一座塔楼。* 李弘放下信,没对薛怀义的下场发表意见,反倒说: 「太平能知道的如此清楚,看来?她?的人手已经深入宫内。」 秋东觉得太平成长速度惊人,处事不能说尽善尽美?,但颇有可取之处。 不过他不会将这种称赞讲出?口,只是提起另一件事: 「重建明堂,所费颇丰,民间怕是要怨声载道了。」 他甚至都没想过,皇帝选择不重建明堂的可能。 李弘和李贤显然对这一点也颇为了解,无言以对,李贤干脆起身,徒手从水缸中捞出?条肥美?的胖鱼,高声道: 「今儿趁着?老人孩子不在,吾亲自下厨,一鱼三吃,咱兄弟好好喝一杯!」 秋东撸袖子烧火,李弘洗菜。 三人配合默契,显见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啦,也不知外人瞧见这一幕,该有多?惊讶。 因为光顺的婚事在即,大嫂身为女方?唯一的长辈,亲自去长安城帮侄女置办嫁妆去了。山下的二嫂自然也要为儿子置办聘礼,双方?约着?一起。 第661页 这一去,少说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孙道长精神?头?还不错,下山义诊。百岁闹着?也要去,秋东便只能安排他一起去啦! 留下兄弟三人看家,当真有种忽然解放了的过度自由。 吃完饭,无人洗碗,几人歪躺在廊下,对着?门口的桑树指点江山,从天?下大势说到朝堂风云,把如今朝野内外的名士批的一无是处。 最后醉的东倒西歪,连树上的麻雀都嫌他们嘴里碎碎叨叨的烦人,不愿往他们身上落。 迷迷煳煳间,秋东听李贤嘀咕: 「真想长醉不醒吶!」 是的,醒了就得面对很多?不想面对的事。 比方?说,陛下命各地加税,重建明堂。 又比方?说,正月里,陛下加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不久便出?了薛怀义火烧明堂之事,二月,去「慈氏越古」之号。 隔年,明堂落成,号通天?宫。 通天?宫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规模小于旧明堂。上施金涂铁凤,高二丈,群龙捧之。* 陛下龙心大悦,赦天?下,改元万岁通天?。* 洛阳城的皇帝颇有春风得意之感。 终南山上的小院里,秋东陪伴孙道长度过了人生最后一程。 老人家如往日一般无二,趁傍晚天?气好,躺在廊下小憩,偶尔指点秋东炮制药材的手法,亦或者出?声提醒顽皮的李百岁,不要偷偷把大青虫往药材里塞。 本以为这只是个寻常傍晚,熟料老人家忽然开口唤秋东: 「吾闻着?隔壁今儿做了炸酥鱼,把百岁送过去用?晚食吧,只少少的尝个味儿,不碍事的。」 秋东一愣,若有所感,心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朝老人家的方?向看去。 他本就目力?绝佳,几乎是一眼,就看见老人家脖颈额头?上全是汗。 秋东瞬间便想到了前些时日,老人家非要他学的「亡阳证」。 《伤寒论·辨少阴病脉证并治》中说:「少阴病,脉微,不可发汗,亡阳故也。」 《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中也说:「脉微弱者,此无阳也,不可发汗。」 亡阳证的其?中一个重要表现,便是面色发白,冷汗淋漓,也就是民间常说的「盗尸汗」。 人在弥留之际的表现。 秋东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死人,可此刻还是有种手脚冰凉,嗓子眼儿发堵,鼻子发酸的感觉。 脚底好似千斤重,短短几步路,走?到老人家跟前,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李百岁已然到了能听懂话的年纪,他什么都不懂,扭着?胖屁股爬到祖父腿上撒娇道: 「二婶做的炸酥鱼可好吃啦,祖父与百岁一道儿去吃罢!」 往日,老人家几乎对百岁有求必应。 可今儿,他笑着?哄百岁: 「祖父待会儿还有点事要处理,便不陪百岁用?晚食了。百岁要听话,不可贪嘴,晓得不?」 百岁连连点头?: 「待用?了晚食,百岁便来?陪祖父一道儿就寝。」 他是个在爱里长大的小孩,便很捨得将他的爱给周围人,隐约明白长辈们夜里总来?祖父这边探望的缘由,于是他总缠着?祖父,叫他夜里抱着?暖烘烘的自己睡。 他觉得祖父如此喜爱他,抱着?他,便不捨得偷偷离开。只要一想到祖父会离开,便忍不住心头?酸酸的难过。 当然了,李百岁还没见识过死亡,不知道长辈们所谓的离开,和他知道的离开,并非一回事。 以往,只要李百岁撒娇,老人家自没有不应的,可这回,老人家只笑呵呵的哄他: 「今夜祖父要考校你阿耶功课,百岁去隔壁和大伯大伯母一道儿睡好不好?」 李百岁同情的看了阿耶一眼,这么大年纪,还要被考校功课。他也很喜欢温和的大伯和身上总是香香的大伯母,于是点头?同意了。 被阿耶抱在怀里,走?到院门口时,还不放心的叮嘱: 「祖父,吃完药别忘了走?一走?!」 秋东把孩子送到大嫂手里,给大兄打了个手势,又去隔壁将正在为光顺准备聘礼单子的二兄喊出?来?,转头?进自己的院子拿了个包裹出?来?。 对上兄长们疑惑担忧的目光,只说了一句「老人家怕是不行了」,便匆匆往孙道长的院子里赶。 事实上,孙道长对他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见着?兄弟三人,很认真的朝他们伸出?手: 「尔等?皆随吾学医,来?来?,这可是不易多?得的绝脉,都来?仔细瞧瞧!」 李弘和李贤在老人家期待的目光中,深吸口气,挨个儿上前搭脉。 只不过搭脉的手总是稳不下来?,心也一团乱。 秋东一言不发,打开方?才取来?的包裹,里面是一早准备好的衣裳鞋袜,他亲自动手为老人家换上。 老人家便给李弘一个「你瞧瞧你阿弟,这小子生气了可真难哄」的眼神?。 李弘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赶紧背过身去擦干净,帮六弟一起伺候老人家穿袜子。 李贤被老人家指挥着?从里间取出?一个朴素的黑漆匣子,小心翼翼递到他手里。 孙道长眼中闪过怀念之色,摩挲着?匣子,视线落在李贤身上,温和道: 「好孩子,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前世註定,无须执着?。你修你的道,她?走?她?的路,母子缘浅,时也命也。非你之过,亦非她?之过。」 第662页 李贤瞬间便明白,他这么多?年辗转反侧的事情,老先生都看在眼里。 蹲下身,脑袋轻轻搁在老先生的膝盖上,眨眨眼,努力?将泪水掩去,低低的应了一声: 「是,瞧见光顺和他媳妇成婚那一刻,吾便放下了。」 老先生轻轻摸摸他的脑袋,转而对为他穿鞋的李弘道: 「你生性宽和,为人大度,只有一样,凡事别总为了旁人,委屈自身。」 李弘手一顿,垂下眼眸,忍住鼻子里的酸意,给老人家的双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嘴上却道: 「是,您放心,徒儿都记住了。」 记住了便好。 老人家干枯的大手,这才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两本册子,示意秋东来?接。 他看着?秋东,眼里有欣赏,有赞嘆,有不放心,语气很轻柔: 「此乃吾一生中,用?双脚走?遍山河大地,见过数不清的病人和病症,后将之收集整理,加以参研,删删减减,数番思索,留下的手稿。 吾向来?认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因而将之分为两册,名《千金要方?》,《千金翼方?》,今将之交于小友之手,给你留个念想罢。」 秋东觉得手中之物?有千斤重。 老先生在坊间有活神?仙之称,可不是吹嘘出?来?的,是他真正实打实一个病人接一个病人救过来?的。 老人家所学庞杂,内科,外科,儿科,妇科,五官科,无所不包。甚至做到了真正的「医家眼里无男女」,当先为妇人和小儿设立专门的一科。 《千金要方?》开篇,便是《妇人方?》三卷,《少小婴孺方?》二卷。利用?他的影响力?,带动很多?民间大夫重视这两个方?向的钻研和学习。* 这些年,老先生虽身处终南山,可从未有半刻想过停下他治病救人的脚步。 他的那些手稿,但凡有人真心来?求,便无私的叫人拿去誊抄一份。 后来?秋东实在看不过去,叫人以朝廷的名义印了一批,通过官方?驿站发行各地,宣扬老先生的功绩。 老先生很高兴能帮到更多?人,他的义举也得到很多?人的推崇,因此,这些年来?,每天?都有人来?终南山,自称是老先生的学生,拜访老先生。 作为医者,他大胆又细心,一生中在医疗领域做出?了二十四项创新。 其?中包括第一个麻风病专家,第一个尝试用?药物?治疗牙齿,第一个创立「阿是穴」,第一个提出?将草药餵给牛,再?用?牛奶治病,第一个尝试将野生药物?变家种。* 第一个将地黄炮制和巴豆去毒炮制,第一个用?动物?肝脏治眼疾,第一个用?彀树皮煎汤煮粥食用?治疗脚气,第一个用?以砷剂治疗疟疾,第一个用?羊餍治疗甲状腺肿,第一个发明导尿术。* 《千金方?》被后世看做国内第一步临床医学百科全书?,被称为「人类之至宝」。* 正是因为明白其?珍贵,知道这份手稿是老先生一辈子的成就,秋东才愈发感到沉重。 老先生见他这般,不由笑了,温声道: 「就该如此,小友你对人世间的感情太淡,体会不到普通人的贪嗔痴也便罢了。吾等?皆是医者,当知『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志,过多?过少,皆非长寿之相吶!」 秋东说不出?话来?。 老先生于他而言,是好友,是老师,是父亲。好似当初阿耶离世时,他不曾发泄出?来?的悲伤,在这一刻,通过漫长的年月,跋山涉水十几年,终于缓慢却又坚定的,在他体内爆发。 不伤人,却伤己。 第203章 猖狂 老人家崇尚节俭, 临终前?留下话,要薄葬。 秋东不愿在老先生的最后一个心愿上违逆他, 便依照老先?生的意思,纸扎纸人纸钱一类的阴间器物,一口?气烧了三大马车,他觉得已经很简薄了。 毕竟一开始他是打算烧三十马车的,以后四时八节就按照这个份例来。 至于老先?生交代?的,祭祀时不?让宰杀牲畜,秋东更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他都?是直接叫人在外?面买了香喷喷的熟食去祭祀的。 偏偏谁都?没觉得他阳奉阴违, 因为依照老先?生一生做出的贡献, 如此?行事, 已然是非常薄待啦。 随后,秋东命人将老先?生的死讯通过朝廷驿站, 传告天下。 同时在老先?生的族地,令人建造药王祠,门口?立碑, 将老先?生一生所有?功绩, 书写其上, 告知后人。 另外?, 将老先?生的所有?着作藏于药王祠内, 以供后世人祭拜查阅。 药王祠建成之日?, 香火不?断, 百姓络绎不?绝, 谁家中有?病人都?愿意去里面拜一拜。 百姓是真的相信, 老先?生仙逝,是去天上做神仙, 可以更?好的保佑他们吶! 至于老先?生的家眷,秋东也叫人妥善安置了。 老先?生的子孙中,没有?惊才绝艷之辈,但大都?是稳重又踏实?的性子,待老先?生孝顺至极,经常上山探望老先?生,嘘寒问暖,秋东很欣赏孙家人踏实?本分的行事作风。 老先?生的长子孙行,原只是鄜州洛交一小小县尉,后因老先?生曾为秋东诊脉的原因,被阿耶调入长安城,任右拾遗,算是阿耶的近臣。 如今阿娘执政,孙行也没有?被冷落,担任凤阁舍人,又先?后在凤阁、鸾台、夏官三司做过侍郎,是个干实?事之人。 第663页 不?论哪个皇帝上位,都?喜欢熘须拍马之人,但也都?离不?开踏踏实?实?干实?事之人,孙行便是第二种。 旁人都?知道孙行身后之人乃福王,都?乐的给他个面子,免了他在官场上的很多为难。 等安置好这一切,秋东便病了。 倒不?是身体上生了大病,而是整日?精神恹恹,做甚么都?提不?起兴趣。 李弘几人很是担忧,不?放心他独自在福王府待着,便将他走哪儿带哪儿。 李弘无法出现在世人面前?,于是像老先?生在世时那样,带秋东去深山採药,回来炮制药材,闲时赏雨听风,烹茶品茶。 李贤继承了老先?生的衣钵,带阿弟去终南山下为人诊脉。慕名而来的百姓都?知道李贤是老先?生的徒弟,也知他因某些原因,不?能离开终南山,但都?对他很敬重。 爱屋及乌,对李贤带来的秋东同样尊重。 秋东明白两位兄长的意思—— 老先?生不?在了,但他老人家的足迹无所不?在,留下的余荫时时刻刻围绕在他身边。 但于秋东而言,有?些东西,来无影去无踪,抓不?住,却真实?发生过。 他就是打不?起精神,这种感觉,好似闷头走了很长的路,路途中倒也从未觉得辛苦,但忽然停下来休息一阵儿,便浑身难受,身上的每一个零件都?叫嚣着罢工,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接着赶路。 他的反常,连李百岁都?察觉了。 这日?,李百岁光明正大往他鞋子里塞大青虫,他只是懒洋洋的瞥一眼,再不?拎着李百岁照着他的屁股揍啦。 李百岁对此?,一开始还挺开心,后来慢慢察觉不?对,挤进秋东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仰着头眼巴巴问秋东: 「阿耶,您也想祖父了吗?」 因为百岁还不?能理解死亡代?表的意义,当?初嚷嚷着要寻祖父时,秋东便告诉他: 「你祖父去远游啦,他老人家是个医者?,要走遍三山五岳,亲手摸过每一个病人的脉,才能成为一名更?好的医者?。」 李百岁很通情达理的表示: 「没关?系,虽然祖父不?和百岁告别,百岁有?点生他的气,但百岁想祖父啦,所以百岁悄悄原谅他啦!」 于是他有?此?一问。 秋东将他暖烘烘的小身子拢在怀里,看着远方?天际,语气里满是惆怅: 「是啊,阿耶想你祖父啦。」 李百岁很贴心的用他刚抓过大青虫的小爪子,摸摸阿耶胸口?位置,眉眼非常夸张的唿唿出声: 「摸摸,百岁摸摸就不?难过啦!」 秋东没好气的揉一把他的小脑袋瓜子,若有?所思道: 「看你这般快乐,是时候给你开蒙了。」 秋东是个行动?力极强的性子,说干便干,当?即着手给李百岁寻启蒙先?生。 当?今这天下,那些真正的名家大儒们若是听闻给皇子启蒙,或许还要矜持的表示——得先?看看学生的资质如何,吾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毕竟他们真的很看不?上当?代?武家和李家的子弟。 但听闻是给福王殿下的爱子启蒙,消息放出去,李百岁差点儿就被老师们给抢了去。 福王,和李家人,武家人,是完全不?同的。 可秋东并未打算将李百岁教导成一个儒学大家,也不?想让他成为一个只知道钻研学问的仁人君子。 所以在为李百岁挑选老师一事上,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老师的政治立场,出生家世,家族,师承皆得考量,学问反倒成了最后要考虑的东西。 最后选定了三位,秋东与他们彻谈过后,认可了对方?的人品和才学,才放心将李百岁交到他们手里。 就这样,在秋东的精心挑选下,李百岁一口?气拥有?了三位启蒙老师,有?文有?武,皆是当?世名士,将小小的李百岁每日?的时间安排的清楚明白。 李百岁快乐又简单的童年生活就此?彻底宣告结束。 秋东还打算再过一年,等李百岁习惯了启蒙状态后,让大兄和二兄也给这小子做老师。 这点暂时就不?告诉旁人了,免得大兄提前?担忧。 毕竟让两个做过太子,还监过国之人,给一个孩童当?老师,秋东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他们也该明白啦。 眼下,李百岁不?得不?听从阿耶的安排,带着人住回福王府,跟随先?生们的脚步,闻鸡起舞。 鑑于他阿耶的战绩,他将来不?能长成允文允武的好儿郎,人家都?得怀疑他阿娘的遗传有?问题。 天可怜见,李百岁每日?能玩耍的时间大大缩减也就罢了,连见阿耶的机会都?少啦! 因为他阿耶每日?都?有?新鲜花样儿耍乐,每日?都?有?很多人上门拜访,根本不?可能陪伴他一道儿读书习武。 李百岁哭过闹过,但对上铁了心的阿耶,最后偃旗息鼓,认命啦! 秋东丝毫不?觉得他对李百岁太过狠心,他在西楼听曲儿,问来臣: 「贺礼都?送过去了?」 来臣弯腰为他整理衣袖,缓声道: 「前?儿便着人送去了,定不?会误了时辰。」 心意到了,这便够了,反正秋东是没打算亲自去参加的。 说起来,三兄李显并非蠢笨之人,身边也不?乏能干的谋士,如今他占据太子这一身份优势,又明哲保身,重回洛阳,便着手修復他和皇帝的关?系。 第664页 自来加强两姓关?系最好的办法便是联姻,三兄先?是将女儿永泰嫁给了魏王武承嗣之子武延基。 虽然武承嗣有?明显被陛下弃之不?用的架势,但武承嗣的儿子,在朝中的官职稳升不?降,可见李显的选择并没有?错。 但只这一招儿还不?够,三兄为了保险起见,又将他和韦氏生的幼女安乐,嫁给了武三思的二儿子,高阳君王武崇训。 撇开立场不?谈,武崇训人品完胜他爹,堪称孝子,可见三兄为女儿选这个女婿,也是费了心的。 李显通过这种裙带关?系稳固他的太子地位,效果显着。 这才着手准备安乐的婚事呢,朝中武姓于他的针对便少了大半。 秋东对此?不?置可否,就是太平来信,偶有?抱怨: 「三兄如今和武家好的穿一条裤子,怕是早就忘了收復李唐江山的重任啦!」 言语里对李显颇多抱怨。 秋东看过便将信搁置一边,在这一点上,太平远没有?李显成熟。 李显若能一直保持这份清醒的理智,江山给他坐一坐倒也无妨,就怕他的清醒只是一时,是只在险象环生的环境中才特有?的求生本能。 一旦安稳下来,他会故态復萌,尤其在女人身上,毫无主?见。 眼下,李显这一手玩儿的很成功,如果不?是遇到猪队友的话,大好局面还能维持很长时间。 对所谓的猪队友,秋东简直不?想做出任何评价,就连李弘和李贤二人,也觉得怪丢脸说不?出口?。 李弘脸憋的通红,也只讲了两个字: 「荒唐!」 李贤便不?客气多了,直言: 「既然都?做皇帝了,就拿出点皇帝的样子来,想置后宫就大大方?方?的置,后宫男人既然选了以色侍人的路子,便该安安静静待在后宫等着皇帝临幸。 如今弄成这样,不?伦不?类,皆是她叫后宫男人在朝堂上任职掌权搞出来的祸端!」 秋东给两人打扇,让两人消消气儿。 说来此?事当?真荒唐,近两年控鹤府的张易之兄弟在朝堂上愈发得势,连皇孙李重润都?不?放在眼里,双方?私下起过好几次摩擦。 李重润身为太子李显的长子,心高气傲,哪能受这种气,早就对张易之兄弟不?满了。 而他妹妹永泰公主?与他关?系要好,又在嫁人后,听丈夫武延基私底下抱怨过好几次,言说张易之兄弟猖狂至极,当?着众人的面儿嘲讽公爹武承嗣,完全不?把魏王放在眼里。 双方?坐在一起,又都?是天之骄子,年少气盛,没吃过甚么苦,当?真是甚么话都?敢说。 三言两语间,便带出了对皇帝宠幸张易之兄弟的不?满,颇是说了些抱怨的话,尤其说到陛下一把年纪,身为女人,不?思保养,养那么多男人取乐,着实?为老不?尊时,颇为放肆。 三人权当?是在自己家中,关?起门来过个嘴瘾,回头到了外?面,还得把嘴缝上装孙子。即便眼下抱怨的厉害,也知晓这话不?能叫陛下她老人家听见。 谁知他们自认为隐秘之事,早被人私下告密给张易之兄弟。 张家兄弟在皇帝面前?将此?事好一顿添油加醋,皇帝听后大怒。 她正是上了年纪,感到精力不?济,对朝政把控吃力的时候,处处都?想给外?界留下一个精力充沛,对朝堂各方?很有?掌控力的印象,男宠们自然也是其中一个手段罢了,哪里能听得这种话? 于是,她直接下令,以「诽谤朝廷,妄议朝政」为由,让三人自裁谢罪。* 诽谤朝廷,妄议朝政,这种罪名一听就十分不?走心,毕竟本朝不?以言获罪,坊间百姓还隔三差五对朝政指指点点吶,何况立场不?同的朝臣? 事情一出,众人便猜里头有?猫腻,皇帝又没让人瞒着,稍一打听便知内情。 秋东对此?颇为烦恼道: 「此?事一出,三兄和魏王一脉的联姻彻底宣告破产不?说,还与张易之兄弟结成死仇,而陛下年迈,疑心越发重,明显更?信任除了她毫无依靠的张家兄弟,这下可热闹喽。」 李弘是个天生忧国忧民?的性子,他做不?到像秋冬和李贤这般自在的看热闹。 何况,有?件事让他很是忧心: 「陛下她,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从洛阳传来的消息,陛下已经好几月不?曾亲自早朝,迎仙殿内只有?张家兄弟随侍左右,长此?以往,怕是要生出乱子。 秋东似笑非笑道: 「大兄是想叫这乱生起来,还不?不?想叫生起来呢?」 李弘的心情复杂极了,他「死在」李唐太子之位上,是纯正的支持李唐復辟者?,当?然希望乱起来啦。 乱起来,说明李显终于有?了登基的决心。 可同样的,一旦乱起来,说明阿娘的身体真的不?好了,怕是时日?无多吶。 李弘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问:「会成功吗?」 李贤当?然是希望成功,且坚信能成功的。 但秋东却问他两: 「成功之后呢?三兄登基就万事大吉了吗?当?年阿耶对三兄的所有?教导,都?是把他往闲散王爷方?向?上引导的,他心性如何,究竟有?几分能耐,我们一清二楚。 他做皇帝就真的好吗?」 二人无言,好半晌,李弘才缓缓吐出口?气,无奈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万一他经歷了这些年的苦难,有?所长进也说不?定。」 第665页 事情并不?会以谁的意志为转移,不?论李弘心绪有?多复杂,洛阳城内,众人还是对年迈体衰,久病卧床的皇帝发起了攻击。 更?准确的说,这是一场政变,因着此?时乃神龙元年,也被后世称之为神龙政变。 由宰相张柬之为首,当?机立断,统领全局。 他先?安排桓彦范和敬晖二人进羽林军,担任羽林将军,掌控禁军。然后让二人倚仗职务之便和太子李显秘密接头,密谈政变详细计划。* 李显听后大为心动?,犹豫再三,答应下来。 于是这日?,众人以二张兄弟谋反为由。 张柬之,崔玄暐及左羽林卫将军敬晖、检校左羽林卫将军桓彦范、司刑少卿袁恕己、左羽林卫将军李湛薛思行赵承恩、右羽林卫将军杨元琰、左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职方?郎中崔泰之、庙部员外?郎朱敬则、司刑评事冀仲甫、检校司农少卿兼知总监翟世言、内直郎王同皎等人,率左右羽林兵,一路杀到迎仙殿外?,擒拿反贼。* 其中,相王李旦统率南衙禁军,捕获韦承庆、崔神庆等张氏党羽。 太平公主?上下奔走,居中联络,提供了重要情报。 而反贼包括麟台监张易之、春官侍郎张昌宗、汴州刺史张昌期、司礼少卿张同休、通事舍人张景雄等人,全部伏诛。* 面对被禁军包围的迎仙殿,桓彦范进请陛下传位给太子。 皇帝是何心情旁人尤未可知。 外?人只晓得,不?久,太子李显在通天宫登基,而太上皇搬去上阳宫观风殿居住。 发生如此?大事,信件如飞絮一般从洛阳城发往各地。 秋东远在终南山,多的时候,一日?能收到三四十封相关?信件。 他将所有?消息随意散在桌上,让李弘与李贤看。 二人越看心情越复杂。 只见信上说,皇帝为表孝心,每十日?去给母亲请安,还主?动?为母亲上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 瞧着母子间一派和乐融融。 同时,为表新朝新气象,新皇復国号为唐。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復以神都?为东都?,北都?为并州,老君为玄元皇帝。* 这是恨不?能将武皇存在过的痕迹抹除的一干二净。 此?事办的实?在过于急躁,过于迫不?及待,让他表面做出来的那点孝心瞬间大打折扣。 另外?,相王李旦因诛杀张易之兄弟有?功,加号安国相王,进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 新皇本欲为太平公主?加封镇国太平公主?,但太平以「已经有?镇国大将军为由」婉拒,李显便仍赐实?封,食邑满五千户。* 看完这些,就连闻温和的李弘也忍不?住嘆气。 其他且罢了,都?能归结为正常的政治需求,但最后一点,皇帝欲册封太平为镇国公主?,所为何来? 谁相信他是真的一时忘了镇国大将军的存在? 「三弟那人,当?真是才得志便猖狂,以后怕是还有?得乱吶!」李弘道。 秋东淡定道:「能一直目的明确的猖狂下去才好吶。」 就怕李显贪图享乐的劲头上来,恨不?能重现酒池肉林,那才膈应人。 第204章 驾崩 人当真是经不得念叨, 兄弟三人才说完李显的坏话?,李显便派人给秋东送来了大批赏赐。 秋东懒得瞧, 让来臣看着入库。 李显的做派,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一言难尽。 他先头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踩着秋东彰显存在感。被太平婉拒后,又怕秋东真的与他秋后算帐,立马叫人从洛阳送来一大批珍宝。 求和的心不要太明显。 此举可把李弘给气坏了,李显你但凡有点当皇帝的胆气,也别?做如此反覆,唾面自?干的事吶! 李弘当真想找钦天监的人算算, 是不是阿耶坟头的风水有问题, 才导致大唐江山要经歷如此多的风波? 要不然他真的没办法解释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一切! 李贤在边儿上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说风凉话?: 「吾是没当成皇帝, 但如今瞧着那椅子也并非很舒服嘛,也不知太上皇现今被人灰熘熘赶下台, 在观风殿可感到凄凉?能?否体会吾当年心情?之万一?」 秋东也不劝了,亲自?下厨给两人做炸酥鱼,才哄得二人勉强消气。 香喷喷的炸酥鱼入口, 秋东讲话?都?有点含含煳煳的: 「三兄做法虽然不尽人意, 但四?兄如今瞧着沉稳多了, 可算喜事一桩!」 这倒也是。 就从李旦被加封号安国相王, 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 又能?急流勇退, 直接辞去太尉一职, 远离朝堂, 便?能?看出他的成长。 当然了, 李显做事让人一言难尽的地方并非一处两处,接下来便?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旦已经把远离朝堂的决心表到这个份儿上了, 他顺水推舟,让李旦彻底离开政治中心,在物质上厚待于他,两相皆宜,宾主尽欢。 他偏不,非要学?人家搞一出三辞三让的戏码来—— 他打算立李旦为皇太弟!* 好傢伙,一下子又把李旦架在火上烤,生怕旁人想不起来李旦曾经做过皇帝吶? 让李旦做皇太弟?为了朝局稳定,除了被迫迁居观风殿的太上皇,全天下就没一个人能?同意。 李旦能?怎么?办? 第666页 不得不照着皇帝给出的剧本,与他上演了一出三辞三让的戏给全天下看。 大戏落幕,李旦回寺庙过他的清净日子,李显心满意足,向全天下展示了他的宽大心胸—— 瞧瞧,不是吾捨不得皇位,而是相王他自?个儿不要!日后吾子做太子,可不要再有人跳出来为相王打抱不平啦! 秋东对此的评价是: 「傻的冒泡!」 李贤把鱼干儿嚼的嘎吱作响,嗤笑道: 「聪明的不是地方。」 李弘心累,再也不想阻止两个弟弟在背地里说新皇坏话?的行为。 实在是,李显那脑子里也不知装的都?是啥,咋不想想他有了今日这一出,日后史书上要如何写??他的皇位是相王让给他的? 有了相王让皇位的前提,那相王的子孙将?来想染指皇位,岂不是名正言顺? 做事怎的如此顾头不顾腚? 李弘自?顾运气,压下每每想到此便?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秋东见状,笑眯眯为李弘多藏了一条小鱼干儿: 「别?为不必要的事烦心啦,想想为百岁授课之事,往后烦心的多着吶!」 提起李百岁那臭小子,三人顿时甚么?旁的心思?都?没有了。 李弘搁下筷子,皱眉道: 「此事吾不同意,教导百岁可以?,但不能?教他帝王之道!」 倒是李贤,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偷走大兄的小鱼干儿不说,还积极与他唱反调: 「大兄不教,吾教!要吾说,洛阳城那一群窝囊废加在一起,都?不如咱家百岁有天赋,机灵讨人喜欢!都?是阿耶的孩子,咱们?教出来的,难道能?比李显家的差了?再说……」 他的再说,在李弘严厉的视线下,没说出口。 扭过头,李贤把小鱼干嚼的津津有味,对秋东挤眉弄眼?,嘀嘀咕咕: 「本来就是嘛!」 百岁本来就是大兄的嫡长子,阿耶的嫡长孙。百岁继承皇位,天经地义,连他这个被废的太子也挑不出错来。 秋东也不勉强大兄,但他笑眯眯的对二兄道: 「那一切就劳烦二兄啦!」 「哪里哪里,吾第一个学?生,估计也是关门弟子,用心是自?然的。」 「弟弟以?茶代酒,敬兄长一杯。」 「咱们?兄弟齐心,还怕教不出一个好孩子?」 李弘觉得这顿饭噎人,想撂下筷子走人,又忧心两个弟弟真的给百岁灌输一些他不该学?的东西,面色几变,还是咬着牙道: 「吾要在旁监督!」 秋东和二兄对视一眼?,露出笑意。 让李弘教百岁帝王之道,是个漫长的过程,秋东从未想过一蹴而就。 他了解大兄,笃定大兄日后势必会改变主意,因此丝毫不见着急。 怕大兄恼羞成怒,秋东转而道: 「如今,李氏宗族全部出了大理寺,武家人日子怕是不好过啦,阿娘那里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不若两位兄长猜猜看,阿娘会用甚么?法子和三兄过招?」 李弘和李贤对视一眼?,兄弟两几乎异口同声道: 「示弱!」 纵观他们?阿娘这一生,当真将?示弱玩儿的透彻明白,尤其阿耶在世那些年里,阿娘在阿耶面前从来都?是小女人,千依百顺的模样。 秋东瞭然,觉得远离朝堂,二位兄长有了旁观者清的自?觉,对阿娘的判断当真是准的不能?再准。 「那咱们?就慢慢等着瞧吧。」 事实上,身为太上皇的武氏,当真是将?识时务这一长处发挥到了极致。 等李显十五这日给她请安时,见到不施粉黛,鬓髮皆白,形容憔悴,身上散发出一股了无生趣的暮年苍苍味道的阿娘时,当真被吓了一跳。 在李显的印象里,阿娘做皇后时向来从容优雅,等做了天子,更是霸气十足,好似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一度成为他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直到他成为皇帝的眼?下,想起当年仍有惶惶不安之感。 哪里能?想到,短短时日,阿娘竟好似油尽灯枯一般。 这一刻李显的心情?是复杂的,当先便?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头顶的大山轰然倒塌,整个人松快的能?飞起来。 当然,这些他不能?当着阿娘的面儿表现出来,勉强挤出心疼之色,握住阿娘的手,哀痛道: 「阿娘,您何至于此?」 武氏泪流满面,痛哭出声: 「吾自?房陵迎汝来,固以?天下授汝矣,而五贼贪功,惊吾至此。」* 武氏话?说的委婉又不客气,她告诉李显,她叫人将?李显从庐陵带回洛阳,就是要将?江山託付到李显手中。 可五贼为了贪图从龙之功,愣是迫不及待做出了逼宫之事,多此一举不说,还伤了他们?母子情?分。这也就罢了,将?她一个皇帝灰熘熘赶到观风殿这种?偏僻之处,叫天下人如何看待李显这个皇帝?简直不当为人! 李显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因为阿娘口中所谓的五贼,正是参与神龙政变,将?他送上皇位,而被他封王的五人。 其中,张柬之被封为汉阳王、敬晖被封为平阳王、桓彦范被封为扶阳王、袁恕己被封为南阳王、崔玄暐被封为博陵王,共称「五王」,所以?,神龙政变又被称为「五王政变」。* 但这份不悦,他没法儿在阿娘跟前表露,怕惹得阿娘更加不快。 第667页 一旦阿娘顶着这幅尊荣显露人前,届时他便?要成为那千夫所指的不孝子。 想通了这点,李显忙跪地请罪,抱着阿娘的腿痛哭道: 「阿娘您如此说,简直折煞儿吶!怪儿忙于政务,忽略了您的感受,实在是儿不该!」 母子两抱头痛哭。 而后,朝中针对武三思?等武姓人之事便?少?了许多,武姓人得以?继续参与朝政。 秋东得知此事后,嘆了口气,对李弘道: 「阿娘心里是怨恨三兄的。」 李弘默然。 若阿娘真为三兄着想,亦或者真将?三兄当成她的继承者,为江山社稷考虑,便?该劝三兄防着外戚,但她没有。 她不单没有,还助长三兄散漫的野心,冷眼?旁观三兄将?韦氏封为皇后,将?韦氏的父亲封为亲王并加以?重用。 眼?看着李显与张柬之等朝中重臣的关系日渐梳理而不言语。 眼?看着李显终于不再将?他对上官婉儿的心思?藏着掖着,直接封上官婉儿为昭容,负责起草皇帝的诏令,手握生杀大权,成为比在武帝时期更加耀眼?夺目的存在。 眼?看着李显沉迷玩乐,上行下效,坊间?已经因为李显喜欢打马毬而掀起了马毬热。 其中,李旦的两个女婿,也就是长宁公主的夫婿杨慎交,和安乐公主的丈夫武延秀,为了讨好李旦这个岳丈,拼命苦练球艺,无心正事,却因为球技出众,得了皇帝的宠爱。* 眼?看着李显生活越来越奢靡,越来越荒唐而不加阻止。 据闻,上月李显叫人在宫中举办了一场拔河比赛,参与者为三品以?上官员。能?干到那个品级的大都?上了年纪,一场比赛下来各个丑态百出,体力不支者更是手忙脚乱摔倒在地站不起身。 而李显丝毫没有体恤臣子的念头,反而与韦后二人被朝臣们?的丑态,逗的开怀大笑。 由此,秋东道: 「阿娘不仅怨恨三兄,还想让三兄狠狠地摔个跟头。」 李贤摸着他的圆肚子,很不以?为意道: 「阿娘那人,儿子不争气她瞧不上,儿子太争气她心里不畅快,本身便?是个非常自?我之人,一切以?她的想法和感受为出发点。 李显联合朝臣将?她赶下皇位,她记恨李显是板上钉钉之事。她若能?大度的继续辅佐李显,一切以?江山百姓为重,那才是天上下红雨的可怕事吶!」 话?虽不好听,却是事实。 秋东不得不对一脸失望的大兄说一句: 「看来三兄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李弘黑着脸骂了一句: 「没脑子的蠢货!」 那可不!阿娘是怎么?一步步登上皇位的,他是丁点儿没长记性,不顾朝臣的激烈反对,执意将?韦氏一族高高捧起。不说防备,还大肆重用外戚。 李显嫌弃张柬之管的太多,直接把张柬之明升暗降,贬出洛阳,还让张柬之等人遭遇武三思?派出的刺客的刺杀。 如此,李显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直唿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如此放任下去,李显怕是难得善终喽。」 李贤摸着他的圆肚子感嘆。 他对李显这个弟弟的感情?相当一般,少?时兄弟们?头顶有大兄撑着,大家都?是普通王爷,他喜好读书,李显好斗鸡走马,顶多算是爱好不同,没甚么?共同语言。 如今,经歷了这般多风雨后,李显依然不思?进取,他当真觉得不管将?来李显遭遇甚么?,都?是活该! 秋东和李弘都?没出声反驳,两人觉得李贤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有些人,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一辈子上头有人压着,下头有人哄着倒也罢了,再胡闹总归有个度。 可一旦将?他放在至高无上的皇位上,对所有人来讲,都?是场灾难。 此时,秋东的脑迴路难得的与大兄想到了同一处—— 他们?老李家祖坟的风水是否哪里有问题,才让皇位更迭如此一言难尽? 说到祖坟,这年冬,十一月,秋东受诏,赶回洛阳。 伴随着惊蛰第一声雷鸣,秋东带着一身潮气,大氅下包裹着虚岁已经五岁的李百岁,无视一路上对他请安的宫人和大臣们?,疾步进了仙居殿。 壬寅,上阳宫仙居殿内。 太上皇半倚在榻上,宫人精心为她梳妆打扮,面颊点了很显气色的胭脂,勐然一见,有种?容光焕发之感。 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迴光返照罢了。 秋东抱着李百岁风尘僕僕进来的时候,包括皇帝李显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们?父子二人身上。 宫人忙上前,将?福王殿下带着潮气的大氅脱下。 秋东弯腰,将?李百岁放在地上,叫他自?己走。 李百岁在襁褓中时便?被阿耶抱着满长安城的熘达,自?来便?不是个怕生的性子,他被先生们?教的很好,小小的步子中初见沉稳,在众人各色打量的视线中,给太上皇和皇帝,以?及李旦太平等长辈见了礼。 这些人中,只太平他此前见过,其余人都?只听过,但无人提醒,他也没认错人。 若非场合不对,打量和惊嘆的视线定然会更加肆无忌惮。 李百岁却不管那些,珍重的从怀中掏出小小一株,已经被仔细压平,带着热度,保存完整的梨花。 递到太上皇手里。 第668页 他自?来熟的爬到榻上,依偎在太上皇身边,语带些许难过道: 「昨夜,孙儿与阿耶在驿站借宿,夜风将?一株梨花吹落在窗头,阿耶说这是今春的第一株梨花,孙儿便?想着带来给祖母也瞧瞧。」 太上皇手里握着第一回见面的孙儿给她的梨花,看着这个浑身冒着机灵劲儿,举止间?带着么儿幼时影子的孩子,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问出的问题,却吓的满殿之人心肝儿哆嗦: 「哦?百岁是知道祖母再也见不着下一个春日的梨花,才特意给祖母带来的吗?」 熟料李百岁很自?然的摇头,用他热乎乎的小手,包裹住祖母微凉的大手,骄傲道: 「阿耶说祖父喜欢柿子树上挂满果?实的场景,所以?他亲手在祖父陵寝前栽种?了两颗柿子树。孙爷爷一生与药草打交道,所以?药王祠前二十亩地全部叫人载满了草药。 就跟大伯喜欢炸酥鱼,二叔喜欢读书,三叔爱斗鸡,四?叔爱醉春风是一个道理。祖母喜欢梨花,孙儿便?顺路为您带来一株。」 众人惊诧。 太上皇爱梨花?此前竟无人知。 太上皇眼?里的光一闪而过,摸摸李百岁的脑袋,说了声「好孩子」,算是承认了她这点不为人知的小喜好。 她不再给旁人眉来眼?去的时间?,直接对秋东道: 「该安排的吾已经安排好了,你把孩子教的很好,这一点上,吾与你阿耶多不如你。」 秋东半跪在榻前,握住她的手,仰头看着她,轻声道: 「您很好,您做到了您能?做的最好,您已然尽力。儿性子懒散,幼时体弱多病,叫您与阿耶操碎了心。后征吐蕃突厥,您在朝中全力支持,不曾在后勤上为难半点。回朝后与您几番冲突,您亦不曾说过半句儿的不是。 当年儿便?说过,您或许不是最好的母亲,最好的妻子,最好皇帝,可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顶顶了不起的女人。」 太上皇很是欣慰的摸摸么儿脑袋,得意道: 「吾多次对人言,当今天下最了解吾之人,非吾么儿莫属,此话?,今日亦如是!」 「儿惭愧。」 太上皇却道: 「瞧见你来了,吾便?可放心去了。」 秋东喉头哽咽,眨眨眼?,将?眼?中的涩意沖淡,轻声道: 「回头儿带着百岁,亲自?给您栽两颗梨树!」 太上皇满意颔首,便?有内侍站出来,当众宣读她的诏书。 「遗制祔庙、归陵,令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其王、萧二家及褚遂良、韩瑗等子孙亲属当时缘累者,咸令復业,祔葬于干陵」。* 她早就为自?己选好了路,去帝号,以?皇后之位,与高宗皇帝合葬于干陵。 临终前,她原谅了当年的王皇后,萧淑妃,褚遂良等人。 崩于上阳宫之仙居殿,年八十三,谥曰则天大圣皇后。*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沐封姑姑一身素衣出现在秋东跟前,递给他一串儿财产单子: 「陛下叫奴将?这东西交给您,请您转交居于终南山之人。」 秋东手一顿,好半晌没说话?。 第205章 闲暇 面对武后留下的财物, 李弘与李贤心情截然不同,李弘坚持为?母守孝, 茹素三年。 李贤过了国丧,整日该吃吃该喝喝,不时浅酌两杯,很是?豁朗。 他是?真的放下了,不再用怨恨阿娘来?折磨自己?是?真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不復与她相见也是?真的。 秋东并不干涉二人的行为?,只是?认真为阿娘守了三年孝。 期间不设宴,不饮酒, 不招待亲朋, 不听曲赏舞, 着素服,用素食, 带着百岁一起,每日为?她烧三炷香。 禁止一切娱乐的日子,秋东与先生们一起, 亲自教导李百岁。 李百岁对此很满意, 他小孩子家有种惊人的直觉, 自来?便喜欢与阿耶共处, 即便被阿耶拎着后脖颈教训也乐此不疲。 李百岁在阿耶面前, 总能做最真实的自己?, 不需要刻意表现出在先生们面前时的聪慧懂事。 不论是?经常犯错犯傻的他, 还是?调皮捣乱的他, 亦或者是?习武太累偷懒的他, 阿耶都?不会感到失望,阿耶对他总有无限耐心。 当然了, 这和惹恼阿耶后,被阿耶拎着后脖颈一顿胖揍并不冲突。 此外,秋东拜访了不少名将,想着手写本兵书,或者说是?战役实录更为?准确,预备留着过两年教百岁时方便查阅。 黑齿常之和王孝杰闻听消息后,特意遣人送了拜帖。 黑齿常之一上门便委屈巴巴的问?秋东: 「末将自知实力不济,未曾进入名将之列,殿下着书立说也不带末将一个,可?此等要事,末将难道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吗?」 王孝杰一如当年圆滑,开口便道: 「臣也粗通文墨,殿下这里?有需要誊抄之事,只管交给微臣!」 总的来?讲就一个意思,这种能名流千古的好事儿,得带他两一起! 秋东没说话,穿一身?麻衣,脚踩布鞋,亲自从?井中捞出两又大又圆的香瓜。 黑齿常之殷勤的抢过来?,三两下将瓜给切好,挑了最饱满多?汁的一块儿,递到秋东手边。 王孝杰不遑多?让,吃瓜的同时,抢了来?臣的活儿,把来?臣挤到一边儿,从?腰间抽出摺扇给秋东扇风。 秋东被烦的不行,咽下瓜,摆手道: 第669页 「行了,可?消停点儿吧!」 他给两人解释: 「不是?着书立说,吾肚子里?这点文墨也干不来?那等高雅事,只是?想系统总结本朝之前的战役,将来?给孩子们教学之用。」 黑齿常之挠脑门儿,不解道: 「都?能给孩子们当叫教材用了,殿下您还说不是?着书立说?」 秋东想说,是?教材和教辅的区别。 又一想,现如今读书人珍贵,教辅也是?真正学问?大家,才?子名士方敢写的东西,一般人谁大张旗鼓针对圣人学说註疏?等着被人喷死吧! 得,这还真解释不清啦。 王孝杰见状,打蛇随棍上: 「好我的殿下,您还不知道下头人都?因为?此事吵出火气啦!这可?是?本朝第一本,由武将主笔,武人主持,记录的还是?本朝及前朝大小战役的兵书,意义非凡,谁不想跟着沾点光?」 秋东恍然。 难怪呢,下头的将领们怕是?已经急的抓耳挠腮了吧。 既盼望能被记一笔,又怕被记一笔。 都?想当正面例子名垂千古,可?没人想给后人做反面教材。 秋东轻哼一声,开始赶人: 「你们的意思吾知晓了,寻个时间大家聚一聚,有甚么想法可?以畅所欲言。府里?不便留客,吃完赶紧滚蛋!」 两人得了准话,目的达成,也不和秋东客气,连吃带拿,从?王府带走了成筐的瓜果蔬菜,末了还欠欠儿的对来?臣道: 「殿下这里?安西的瓜果一年到头吃不完,多?余的烦请大总管直接着人送吾府上去,亦或者吾打发人来?取也成吶!」 来?臣早习惯了他家殿下的下属同僚们这套连吃带拿的作风,都?是?表达和殿下亲近的意思。他笑眯眯应下,还周到的替小主子当面感谢了一回王孝杰: 「将军上月着人送来?的蜜果极好,小主子每日饭后都?要用一颗。」 王孝杰一听就乐了,忙道: 「是?吾老家送来?的蜜果,北方不常见到,能得小郎君欢心,是?它的福气,叫小郎君安心吃着,回头吾再叫人送来?。」 来?臣笑眯了眼,真诚道: 「那感情好,奴先替小主子多?谢将军费心啦。」 这种小事上,来?臣向来?不会与他们客套,甚至会专门给他们和王府拉近关系的机会。 这是?殿下教给他的处事手段。 闲聊间,将人送到大门口,来?臣状似不经意道: 「前儿小主子还和王爷说,下个休沐日要寻几?个同龄郎君作陪,想去城外转转吶。」 王孝杰和黑齿常之对视一眼,闻弦歌而知雅意。 他们家里?可?都?有和小郎君同龄的孩子呢,这就回去好好扒拉扒拉,定要选个好的送到小郎君身?边。和小郎君自小一道儿长大的情谊,是?旁的不能比的。 其实给百岁找伴读这事,秋东一直放在心上。 没有意外的话,百岁的伴读,将来?会是?他的左膀右臂,说的更明确一点,也会是?大唐的肱股之臣。 不仅要在家世人品上仔细甄别,还得看孩子们能不能处的来?。 谨慎程度,堪比给百岁找媳妇儿。 因此,秋东对百岁道: 「先不急着定下来?,你多?和他们相处相处再说。」 百岁点点头,抱着碗吃掉最后一口樱桃酥酪,很是?老成道: 「二叔说了,选伴读不能全凭儿的心意来?,得有死心眼儿听话的,得有心底有主见的,得有不畏强权敢追求正义的,但?不管哪一种,都?得是?忠心的。」 秋东笑而不语。 傻孩子,忠心也是?分很多?种的,忠于李唐,忠于百姓,和忠于阿耶,忠于你,完全不同。人的忠心可?不是?天?生的,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有脾气,怎么得到他们的忠心就要看你的本事喽。 因而秋东只说: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你先自己?接触看看。」 百岁懵懵懂懂应了。 秋东便不再多?言,仔细琢磨起编纂战役实录一事。 王孝杰和黑齿常之的到来?给他提了个醒,原本他只准备小打小闹,但?下面人都?有想法,或许真能当成个正经差事去办。 秋东下定决心后,便着手安排人。 这种事总归不需要他一个王爷亲力亲为?,从?选材到编撰到校正,朝中多?的是?相关专业人才?。他只需要带个头,隔三差五问?一问?进度,其余的下面将领们抢着干。 因而此事对秋东闲暇的守孝生活并未带来?任何改变。 倒是?外面,这一年来?风云突变,毕竟压在皇帝头上的大山轰然倒塌,皇帝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子当家做主,朝局也跟着变了再变。 首先,李显带人重新住回了长安的大明宫。 其次,朝中武姓王爷们因为?失去了最大的靠山,逐渐被边缘化。 朝局迎来?了一波大清洗。 按理?来?讲这都?是?正常的,甭管哪个新帝登基,他的竞争者都?没啥好下场,成王败寇罢了。 奈何李显这个新帝格外荒唐,格外耙耳朵,格外好享受了些?,才?将将当家做主便露出了喜好奢靡的本色。 又逢今年关中遭遇饥荒,民间一斗米上涨到了百钱。 斗米百钱是?甚么概念呢?根据《贞观纪要》记载,贞观三年,关中大丰收,斗米三四钱。贞观九年,斗米四五钱,一直到贞观十五年,斗米两钱。* 第670页 这便是?太平盛世的光景了。 待阿耶在位,时有天?灾发生,麟德三年,每斗米还保持在五文钱左右。这些?年粮价逐步上涨,可?涨至百钱,当真是?头一回。* 触目惊心! 面对饥荒,皇帝下令,运山东、江、淮的粮食进入长安城。然而此时关中颗粒无收,百姓大规模逃荒,耕牛死了十之八九,那点粮食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治标不治本。 于是?便有大臣建议: 「请陛下重回东都?。」 东都?洛阳,一个对李显而言充满了不好回忆的地?方,好不容易从?那地?方回到长安,他是?说甚么都?不会回去的! 但?明显朝臣的提议更为?合理?,没有充分的理?由,李显也不好拒绝。 韦皇后与他多?年夫妻,自是?明白?他的想法,便对皇帝道: 「吾全族皆在杜陵,吾可?以随陛下走,难道全族人也能捨弃家业宗族,随吾一起走吗?咱们一走了之,待乱民挤入长安城,吾那些?宗族之人还能有活路? 陛下想走便走罢,吾好不容易与家人团聚,是?万万不想走的。」 李显一听便来?了精神?,再有朝臣向他提议,他便愤怒的表示: 「岂有逐粮天?子邪!」* 表面上看,他是?不想做一个追着粮食跑的天?子,背地?里?,韦氏对他的说的那番话,还是?叫朝臣们知道了。 众人除了骂韦皇后祸国殃民外,也明白?了皇帝的决心,便不再提此事,开始想办法解决眼下困难。 然而对李显这个皇帝而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话当真是?丁点儿没错。关中饥荒,丝毫不影响皇帝奢靡享乐过上元节。* 这年的上元节,大明宫内歌舞昇平,君臣同乐。 而秋东以「为?母守孝」为?名,并未出席,带着李百岁去了终南山,与兄长们一道儿过节。 无人能指责皇帝不对,因为?帝王守孝,以日代月,守三十六日便够了。 也无人能指责福王不对,因为?全天?下皆知武后对么儿有多?偏爱,他想认认真真守三年也理?所应当。 秋东一身?玄色披风,牵着百岁的手,鹿皮靴子踩在才?扫出来?的台阶上,发出咯吱咯吱声。 终南山上积雪未化,与灯火辉煌的大明宫相比,一片肃杀。 秋东带着百岁,先去孙道长的院子,给他老人家上了三炷香,这才?转去了大兄院子。 兄嫂亲手做的饭菜摆在饭桌上,荤素泾渭分明。 大兄坚持茹素,身?体越发单薄。 二兄嚼着香喷喷的小鱼干,圆滚滚的肚子越发富态。 大嫂生完孩子身?体一直不太好,吃的是?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药膳。 加上挑剔的秋东和只能吃软饭的李百岁,同一张饭桌上的五个人五种吃法,也难为?他们早就习惯了。 兄弟三以茶代酒碰了一杯,说起山下的热闹,李贤撇嘴道: 「吾听闻老四今夜要带着韦氏去大明宫外赏灯?」 他是?真瞧不上李显,连陛下都?懒得称唿,韦皇后在他这儿更是?没名没姓的韦氏。 秋东意味不明的补充一句: 「还有数千宫人吶,全部换上寻常百姓服侍,说是?要与民同乐。」 李贤毫不客气道: 「蠢货!」 可?不蠢货嘛,如今在大明宫当差并非甚么好差事,韦氏自来?不是?宽和的性子,对待宫人非打即骂都?是?轻的,一不留神?丢掉性命的不在少数。 加之她和李显二人贪财又好色,从?上到下能剋扣的都?剋扣一遍,宫人待遇大不如前。 没钱没粮还随时会丧命,这差事谁乐意当? 眼下送上门的好时机,那些?宫人带出来?容易,再想带回去,可?就难喽! 第206章 风云 真?不怪秋东瞧不上李显, 实在是他这皇帝做的过于窝囊,过于没有?自知之明。 当?夜秋东便得到消息, 数千宫人带出去,结果夜里回宫清点人数才发现足足逃跑了一半儿,李显觉得事情过于丢人,并未下旨追究责任,而是匆匆将事情按下。 「由小见大,三兄已然完全不能把控如今的朝政了。」秋东如是道。 单是这点,就连嘴毒的李贤也生出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外面都传遍了,韦氏和武三思关系暧昧, 两?人狼子野心, 图谋不轨, 就他还?觉得韦氏与他在庐陵相依为命,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女人吶, 当?真?是愚蠢!」 说起此事,秋东也觉得三兄头上绿的发光。 自打韦氏的女儿安乐公?主嫁给武三思的儿子后,两?人可谓狼狈为奸, 关系日益亲密。 坊间已然?编排出无?数二人的风流韵事, 昨儿秋东还?听了一嘴, 说是韦氏与武三思在床上衣衫不整的赌博, 三兄下朝后撞见, 兴高采烈的帮两?人数钱, 后安乐公?主也加入其中, 一家人玩儿的更是开怀! 这种编排都算含蓄的了, 还?有?那更露骨的, 秋东听了都嫌耳朵脏。 坊间还?有?传言说安乐公?主想做第二个阿娘,便撺掇皇帝废掉她庶出的兄长李重俊, 立她做皇太女。 皇帝虽然?疼爱女儿,也知道这种事不能答应。 于是安乐公?主直接写好了诏书,遮掩住诏书内容让皇帝盖章。这种事因着以往常发生,因而皇帝想都没想便盖好了章。 传言虽有?很多离谱之处,但也能从中窥探出坊间对皇帝奢靡无?度的态度。 第671页 这些事秋东不会拿出来烦兄长。 不过他不说,不代表李弘和李贤就真?的与世隔绝,不晓外间事了,想来二人也没少听闻。 李弘悲痛道: 「那韦氏和武三思所图甚大,三弟迟要在他们?手里?吃大亏。」 秋东不以为意,眯着眼抿了一口茶,满眼兴味道: 「三兄自个儿选的路,爬着也得走完。」 韦氏和武三思以及安乐公?主等人的野心膨胀,还?不是他自个儿纵出来的?种了苦果,就别?想吃甜瓜。 难道李显在察觉他于朝政掌控上日渐无?力?时,不能求助身为福王的弟弟吗?但是李显没有?。 说明李显宁肯让妻女和外戚把持朝政,也不愿相信他。 路是李显自己选的。 李弘问他: 「你还?是不打算插手吗?」 秋东笑着摇头,一指围着大嫂给她表演花拳绣腿的李百岁,缓声道: 「还?不是时候。」 他可以插手,然?后呢? 他能给大唐拿出一个合适的好皇帝吗?他不能。 何况好皇帝遇不到好年景也是白搭,太平盛世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再等等吧。」秋东说。 这一等,便等到太子李重俊终于受不了妹妹安乐公?主整日对他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带着三百多羽林军,杀死武三思和安乐公?主的丈夫武崇训父子。* 紧接着,他决定效仿当?年的神龙政变,带人攻入大明宫,想一举杀掉韦皇后和安乐公?主。 奈何想法太过简单,没有?掌握神龙政变的精髓,行事过于冲动。大明宫的布防之严密,没人与他们?里?应外合,是绝对攻不到紫宸殿的。 敌众吾寡,李重俊被杀。* 韦皇后向来不是省油的灯,藉机诬陷宰相魏元忠于太子李重俊早就暗中勾结,直接将魏元忠贬出长安城。 魏元忠是带头反对韦皇后擅权之人,没了魏元忠,韦皇后直接开启了独揽大权,卖官鬻爵,大肆敛财之路。 而皇帝李显对这一切,说是无?能为力?也好,说是视而不见也罢,总归沉浸在奢靡享乐中,不曾多说一句。 安乐公?主见状,顺势与宰相宗楚客趁机陷害李旦与太平公?主。 她的做法简单粗暴,效仿阿娘韦皇后的做法,告诉阿耶李旦,太平公?主与相王李旦与废太子李重俊乃是同谋。 李旦疑神疑鬼,觉得阿弟阿妹此前多番瞧他不起,能做出联合他儿子杀死他的事,又不敢妄下结论,于是让御史中丞萧至忠去调查此时。 萧至忠对弄权的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厌恶至极,想起此前拜访福王殿下时,福王夸赞他乃「大唐之忠臣也」。 当?即热血上涌,哭谏道: 「陛下富有?四海,却容不下一弟一妹,而让人罗织罪名加以残害吗?相王昔为皇嗣,在则天皇后面前数日不食,请求将天下让于陛下,其德行天下皆知,陛下怎能怀疑于他。」* 李显被说中心事,心下恼羞成怒,又不好表现出来,当?下气?哄哄的将人赶出去,事后却也不好再追究太平和李旦与李重俊一起谋反之事。 改日,萧至忠府上收到了福王府送去的两?筐瓜果。 萧至忠当?即感?受到了来自福王殿下的肯定,越发坚定的认为他的做法绝对正确。 打从心底更加厌恶韦皇后与安乐公?主等人。 接下来的事便一发不可收拾,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除了当?事人,日后的史书上,也留下了许多谜团。 景龙四年六月壬午日,从宫中传出消息,皇帝李显驾崩,终年55岁。* 甲申,梓宫迁御太极殿,集百官,发丧,谥号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庙号中宗,葬于定陵。皇后临朝摄政,赦天下。* 皇帝去的实在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在此之前,皇帝整日沉迷享乐,不思进取,瞧着便是祸害遗千年的样子,谁能料到他会突然?来个大的? 他在世时,太子李重俊谋反被杀,如今连个正经太子都没立下。 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谋草遗制,立温王重茂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旦参谋政事。* 扶持将将十六岁的温王李重茂为皇帝,改元唐隆,这一点韦太后是没有?意见的。 但让相王李旦辅政,韦太后万万不会同意,相王身份敏感?,做过皇帝,让这样一个人辅政,除非她是傻了,只想安心在后宫做个任人摆布的听话?傀儡。 显然?她不是。 于是,宗楚客私底下秘密对大臣韦温道: 「相王辅政,于理非宜;且于皇后,嫂叔不通问,听朝之际,何以为礼?」* 韦皇后如今成了皇太后。 皇太后当?政,所有?人都明白,她想效仿武皇后临朝摄政。 当?然?她也这么做了。 当?天,便有?宗楚客与太常卿武延秀、司农卿赵履温、国子祭酒叶静能及诸韦共劝韦后,遵武后故事。* 同时,南北卫军、台阁要司皆以韦氏子弟领之,广聚党众,中外连结,所有?人都在劝韦太后临朝称制。* 韦太后将婆母武后当?年登基的招数,也算是学到了精髓,暗中命楚客秘密上书,称引图谶,谓韦氏宜革唐命。* 宜革唐命,可不就是要她韦氏取唐而代之嘛! 朝臣听闻后,牙齿发酸。 第672页 脑子里?不由的想,老李家祖坟上的风水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要不然?这老李家的媳妇儿,一个二个的,都想取老家的江山而代之。 这哪里?是娶媳妇儿,简直是娶丧门?星吶! 既然?韦太后有?了取唐而代之的想法,那身为李唐子孙的皇帝李重茂,就显得很多余了。 反正不是她生的,杀起来丁点儿不手软,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不过韦太后发现,除掉皇帝后,她登基路上还?有?两?个拦路虎,一为太平公?主李道安,二为相王李旦。 是以暂压下除掉皇帝李重茂的念头,转而专心对付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 她连夜与女儿安乐公?主,亲信韦温密谋,琢磨除掉二人的法子。 太平和李旦也不是傻子,两?人这些年在权力?场上打滚儿,风风雨雨甚么没见过? 心知韦太后想除去他们?的决心,势必不会引颈就戮。 李旦身份敏感?,被人盯着不好行动,于是命他儿子临淄王李隆基,在京中招揽人手,暗中与太平公?主联手,反抗韦太后,匡扶李唐江山。 同时,兵部侍郎崔日用原本是韦太后一党,得知了韦太后的谋划,害怕将来祸及自身,秘密叫宝昌寺僧人普润将韦太后的谋划告诉李隆基,劝李隆基和太平公?主先发制人,抢先对韦太后发难。* 李隆基与姑姑太平公?主凑在一起,商议过后,认为崔日用所言可信。 但是李隆基并不打算将他的全部计划,尤其是秘密发动宫变一事告诉阿耶李旦。 他对姑姑太平公?主和亲信刘幽求、葛福顺等人道: 「我曹为此以徇社稷,事成福归于王,不成以身死之,不以累王也。今启而见从,则王预危事;不从,将败大计。」 意思很简单,政变成功,自然?万事大吉,若不成也是他们?的错,不会累及阿耶。 太平公?主等人认可他的想法,老李家不能一次性全部折在这里?。 因而,李隆基与姑姑太平公?主,以及公?主之子,卫尉卿薛崇暕、苑总监赣人钟绍京、尚衣奏御王崇晔、前朝邑尉刘幽求、利仁府折冲麻嗣宗谋先事诛之。* 为了提升士气?,李隆基在动员将士时,告诉众人: 「韦后鸩杀先帝,谋危社稷。今夕当?共诛诸韦,马鞭以上皆斩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 虽然?他们?杀死了韦太后和安乐公?主及其党羽,但事后依然?将韦太后与安乐公?主以礼葬之。 可见李隆基本人也很清楚,皇帝的死就是一场意外,或许是与祖父高宗陛下同样的疾病,亦或者甚么谁都说不清的原因,总归不可能是韦太后给他下的毒。 原因也很简单,皇帝死的太过仓促,对韦太后而言也是措手不及,她完全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一切都显得很慌乱。 最起码,他们?没有?明确证据能证明皇帝是死于毒杀。 从李显驾崩,到韦太后被杀,前后不过半月时间。 韦太后已死,李隆基当?即便迎阿耶进宫,辅佐少帝。 相王李旦顺势,携带少帝李重茂,登上安福门?,安抚城中被吓坏了的百姓。 李重茂经歷这些时日的变故,担惊受怕,见此场景,便知他这傀儡皇帝也是做不成的。 因为彼时,叔父的统率万骑禁军,彻底控制了大明宫内外。彼时的大明宫,叔父李旦绝对是说一不二的那个。 既然?堂兄李隆基打出了「诛诸韦以復社稷,立相王以安天下」的旗号,他还?是识时务点,把皇位主动让给叔父李旦吧。 但事情还?要办的漂亮点,他不能大喇喇的对叔父说——侄儿把皇位让给您吧,这对叔父日后在史书上的名声不好。 于是他找到姑姑太平公?主,对她道: 「侄儿自知才疏学浅,又无?知人善任之能,若能做个闲散王爷最好不过,皇帝之位职责太重,非侄儿肩膀可担得起,硬要侄儿忝居高位,是祸非福吶。 侄儿瞧着相王叔父有?大才,叔父又与阿耶一母同胞,同为高宗陛下亲子,皇帝之位非叔父莫属。」 太平公?主神色复杂的看了这个侄儿一眼,拍拍他肩膀,道了一句: 「歹竹出好笋,你比你阿耶强。」 最起码在识时务这一点上,比三兄强了百倍不止。 于是,癸卯,太平公?主传少帝命: 「皇帝欲以此位让叔父,可乎?」* 相王推辞。 朝臣刘幽道: 「国家多难,皇帝仁孝,追踪尧、舜,诚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爱尤厚矣。」* 李旦推辞,但他儿子们?可不会推辞。 如今局势,这天下舍阿耶其谁? 李隆基和兄长李成器也帮着姑姑极力?劝说,李旦终于答应,接受了侄儿李重茂的让位。 六月甲辰日 ,李旦在太极殿登基,第二次即位为帝。他登上承天门?,宣布大赦天下,改元景云,復封李重茂为温王。* 李旦人生第二回?做皇帝,谨慎了许多。 在面对究竟要立谁做太子一事上,犹豫不决。 按理来讲,应该立嫡长子李成器为太子。他们?老李家自从玄武门?之变后,对长子继承制便有?一种可怕的偏执和坚持。 从阿耶在世时便这样,便是韦太后执政那半月时间,也没想越过这条。 第673页 奈何长子李成器,在弟弟李隆基面前实在显得过于气?弱。李隆基在助他登基一事上立了大功,他担心此刻立长子李成器为太子,将来李隆基心有?不忿,埋下祸根。 李成器正是看出这点,主动对阿耶道: 「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 他主动推辞了太子之位,李旦感?动异常,越发心疼打从生下来便陪着他和刘氏一起幽禁宫中,后又在白马寺吃斋念佛的长子。 因而更加犹豫不决。 后来朝臣刘幽道: 「臣闻除天下之祸者,当?享天下之福。平王李隆基拯社稷之危,求君亲之难,论功莫大,语德最贤,无?可疑者。」 刘幽作为此次扶持李旦登基的大功臣,他这样说,便代表了下面大部分朝臣也这般想。 李旦看清了这点,知道朝臣们?是支持儿子李隆基做太子的,心里?长嘆口气?,为长子李成器感?到惋惜。 丁未,立平王隆基为太子。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然?而如今食邑一万两?千户的太平,坐在福王府的听风楼,对秋东道: 「太子真?是越发放肆,待吾这姑姑丝毫不显尊敬!」 秋东不置可否,只说: 「阿姐终究是长大了。」 感?受到权势滋味的美妙,开始想法子主动伸手要权力?了。 第207章 试探 以秋东的眼光来看?, 太平如今算得上真正的政客了。 面对太平的抱怨,他安抚对方: 「既然是?阿姐与隆基侄儿之间的矛盾, 你二人自去解决便?好,吾在家守孝,不便?太多插手外间之事。」 太平于是?放下心?。 她不似已故的中宗李显,觉得福王是?个软和脾气,可以随时挑衅又能随便被安抚住的人。 在太平心?里?,福王乃大唐的定海神针,虽然平日不显山露水,甚至很多时候朝臣都会下意识忽略掉他的存在, 可只要福王安安稳稳的立在那儿, 不论朝野内外乱成甚么样儿, 最后都有人兜底。 阿弟福王,深不可测。 于是?, 在她与隆基侄儿的矛盾日益加深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来试探阿弟对此事的态度。 眼下阿弟明确表示出两不相帮的态度,太平转而?说起?侄子百岁挑选伴读之事: 「若阿弟还没确定人选的话, 吾这里?倒是?有个不错的推荐, 阿弟回头可以唤人来瞧瞧。」 这事儿上太平是?真心?为阿弟考量, 人选当?真是?慎之又慎, 毕竟走到今天, 她可不想凭白坏了与阿弟之间的关系。 秋东明白太平的心?思, 给?了她准话, 叫她找时间打发人来府上一趟。 成与不成并非关键, 太平心?满意足的离开。 这边送走了太平, 转头福王府又接待了微服出宫的皇帝李旦。 若说太平是?被秋东一手培养出来的,那李旦则是?有种天生的直觉, 敏锐的知道谁不好惹。 李旦是?带着两个儿子,皇长子李成器和太子李隆基一起?来的。 两人到了福王这个叔父面前都客客气气,两小子颇为机灵,站着给?长辈们?执壶,笑?嘻嘻听长辈们?讲古。 李旦从不在秋东跟前拿皇帝的架子,盘腿坐在榻上,小炕桌上摆了一盘瓜子,随意抓了一把拿在手中仔细剥开。 坐姿很没有规矩,语气里?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怀念: 「当?年在洛阳时,阿耶说吾不够机灵,又不会看?人眼色,还没有深谋远虑。叫吾日后遇到生死大事,多听你的话。 说到底,阿耶还是?偏疼吾的,这些年来风霜刀剑,吾每每遇到无法抉择之事,都是?阿弟你扶着吾走过来的。」 秋东也盘着腿陪他嗑瓜子儿,觉得嗑瓜子儿有点干,摆摆手,叫侄儿倒杯茶来解渴。 这才对李旦道: 「阿耶信任吾,阿兄你也信任吾,吾当?着阿耶的面答应了的事,不过是?尽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的职责罢了。」 李旦却道: 「不仅是?责任,还有感?情。阿弟你是?咱们?兄弟姊妹中,除了大兄外,最有人情味儿的那个啦。你在乎耶娘的感?受,在乎兄弟们?的感?受,你为太平的成长骄傲,为三兄的奢靡和不信任怒其不争,这些吾都明白。」 秋东并未反驳。 李旦又道: 「唯独这次,三兄突然驾崩,韦氏擅权,吾暗中叫人给?你送信,你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吾便?知你的意思啦。」 秋东剥出了完整的瓜子仁儿,笑?眯眯道: 「你做的很好。」 李旦惆怅道: 「其实并非吾之功劳,吾不过是?占了身份上的便?利,说起?功劳甚至都不如吾儿隆基和太平吶!」 秋东将一把剥好的瓜子仁儿递给?李旦,示意他喝口茶,并不劝慰甚么,因为道理李旦都明白。 他只是?说: 「天命所归罢了。」 天命所归。 这四个字一出口,不仅李旦,就连李隆基和李成器,都惊讶的抬头看?向秋东。 秋东不为所动,神色淡淡,问李旦: 「不对吗?」 当?然没有不对! 秋东说的不仅是?李旦在登基前的举措,还有他登基后一系列手段,都展现了一个帝王该有的手腕儿。 李旦重用许州刺史姚元之,任命其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同时提拔洛州长史宋璟,任命其为检校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第674页 此二人对李旦忠心?耿耿,齐心?协力?革除中宗李旦在位时的弊政,进?忠良,退不肖,赏罚尽公,请託不行,纳纪修举。* 时人以为「復有贞观、永徽之风。」* 在李旦的一系列改革下,中宗时期的冤案进?行平反,得以沉冤昭雪。 追故太子李重俊为节愍太子,雪敬晖、桓彦范、崔玄暐、张柬之、袁恕己、成王千里?、李多祚等?罪,復其官爵。* 同时下诏罢免斜封官,罢免所有公主府官。 所谓斜封官,是?中宗李显在位时,韦皇后协同女儿安乐公主,大肆卖官鬻爵的产物。 其党羽皇后妹成国夫人、上官婕妤、婕妤母沛国夫人郑氏、尚宫柴氏、贺娄氏、女巫第五英儿、陇西夫人赵氏,皆依势用事,请谒受赇,虽屠沽臧获。* 不用经过中书?省,只要拿出足够的钱进?行贿赂,就可以直接得到官职—— 用钱三十?万,则别?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书?,时人谓之「斜封官」。* 三万钱,可以直接给?僧尼度牒。 众所周知,大唐对僧尼的制度有多宽容,僧尼不用缴纳租庸调,只需缴纳一点户税和极低的地税就可以,尤其很多大寺庙,像是?此前李旦出过家的灵山寺,玄奘法师翻译经文的白马寺,寺庙香火鼎盛,出了名的有油水。 因而?很多青壮年都特别?想出家,奈何官方对出家人的度牒管控越发严格,于是?衍生出了拿钱买度牒一事。 当?然,韦氏等?人的目光,不会只盯着这些人的荷包,从她们?手里?卖出去的,还有员外、同正、试、摄、检校、判、知官凡数千人。* 以上种种,李旦登基后几乎都被罢免。 又恢復了在韦后擅权时被破坏的三栓制,整顿北衙禁军,清除韦氏乱党—— 中书?令萧至忠贬许州刺史,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嗣立贬宋州刺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彦昭贬绛州刺史,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贬华州刺史。越州长史宋之问,饶州刺史冉祖雍,坐谄附韦、武,皆流岭表。追废韦后为庶人,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 进?一步消除武氏一族在朝中的影响力?—— 则天大圣皇后復旧号为天后。追削武三思、武崇训爵谥,斫棺暴尸,平其坟墓。乙亥,废武氏崇恩庙及昊陵、顺陵。* 尤其是?为了朝局稳固,让李隆基坐稳太子之位,李旦下令,罢免儿子宋王李成器、申王李成义、岐王李隆范、薛王李隆业身上担任的左右卫大将军、左右羽林大将军军职。* 同时规定,王爷和驸马,不得统帅羽林军。 或许李旦是?在防备出现第二个安乐公主驸马,但也就是?这条规定,让太平对李旦生出了些许抱怨。 这些日子,李旦顶着重重压力?,说心?里?完全不害怕是?假的。 眼下听阿弟将他这段时日所作所为一一列举,还是?用赞许的语气讲出来。 最后给?出「天命所归」四个字,李旦当?真觉得一切都值了! 李旦忽然红了眼眶,把阿弟剥好的瓜子仁儿一粒一粒塞进?嘴里?,好半晌才道: 「原本今日来,是?存了一肚子话,想与你说说太平之事,可忽然觉得也没甚好说的,左不过见山移山,见水搭桥罢了,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註定的路要走,谁都不能代替谁。」 秋东温和道: 「你能如此想便?好。」 李旦当?真不再提朝政之事,问秋东: 「阿弟觉得,送温王李重茂去钟南山,与二兄做个伴儿如何?」 李重茂身为三兄李显的儿子,还做过皇帝,虽然只做了半个月。 终究身份敏感?。 从一定程度上来讲,李旦觉得他与侄儿李重茂感?同身受。 他幸运在夺权的是?亲娘,上头还有个能耐的阿弟护着,但李重茂啥都没有。 李重茂留在长安城,难保不会有人拿他的身份生事,似当?年的太子李忠下场有多惨烈,李旦至今歷歷在目。 送走李重茂,一为了朝政稳固,二当?真是?为了李重茂的性命着想。 然而?秋东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并不想让李重茂察觉终南山上掩藏的秘密。 于是?他对李旦道: 「二兄那人性子刚正,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这些年虽自囚于终南山,可脾性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随意起?来。你知他向来看?不惯三兄所为,后又得知三兄在位时的荒唐,每每提及便?破口大骂,毫不留情。 还是?别?叫重茂侄儿去二兄眼皮子底下晃悠,免得提醒二兄想起?那些不愉快,气坏了身子。」 李旦眼皮子一抽。 李隆基和李成器伸长耳朵,心?底不由好奇。 他们?都听说过那位二叔,章怀太子。 据闻是?个难得的硬骨头,当?年祖母诬陷他老人家谋反,他老人家干脆和祖母断绝关系,去终南山出了家,言明生死不復相见,就连祖母殡天,他也没有去祖母跟前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 谁能想到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挺着将军肚,像坊间不修边幅的钓鱼佬的长辈,一个个都有堪称传奇的经歷吶! 尤其眼前这位六叔,坊间百姓能将他的故事说个三天三夜,好似他乃李唐王朝仅有的明珠,是?百姓心?中的一片青天。 但朝中重臣们?总是?讳莫如深,三缄其口,谁都无法对福王殿下此人,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义。 第675页 两人今日随阿耶前来拜访六叔,本以为会亲眼见证一场刀光剑影,在饭桌上的厮杀。 甚至在心?里?准备了好几套劝架的说辞。 谁知场面竟会如此和谐,如此家常,没有言语诱导,没有指桑骂槐,更没有甚么高深的窥探。 只见他们?的阿耶,痛苦的捏捏鼻根,苦笑?道: 「是?了,忘了二兄那火爆性子,他可是?敢直接和阿娘对着干,连命都不要的。一时半会儿,吾还真想不出个合适的去处啦。」 秋东好笑?道: 「回头吾去见见那孩子,若真是?心?性好的,自给?他寻个好去处。」 李旦也不问秋东打算如何安置温王。 总归秋东不会害他,因为秋东想害他根本不用等?到今日。 兄弟二人一番闲聊,让李旦清楚的知道,阿弟自打放手让他主动与韦皇后夺权后,便?不会再去插手朝政。 因此,关于太平和太子之间的争斗,阿弟也不会干预。 李旦来时心?情沉重,走时脚步轻快。 就是?苦了他的百岁侄儿。 秋东在送走了李旦和太平后,以当?初向李隆基告密的崔日用为支点,照例给?李百岁留了功课: 「崔日用是?何出身?家族立场是?甚么?族中出过哪些官员或名士?都有何代表作?本人曾在何地为官?与朝中哪些人交好?交好的原因是?甚么?晋升或贬斥的原因?为官时有何政绩?当?地风俗人情如何?当?地在歷史中出过何等?人物?当?地有何战略意义? 以及,假如你是?崔日用,在他人生的重要节点,该如何做?假如你是?当?政者,又该如何任用崔日用?」 李百岁已经很习惯阿耶这样给?他布置功课的方式,领了功课,小脑袋瓜子一转,就想好了去找哪些人能打听来他需要的消息。 他还有闲心?挤在阿耶身边撒娇,让阿耶也给?他剥瓜子吃。 等?真吃到了阿耶剥的瓜子,才心?满意足靠着阿耶道: 「陛下和姑姑倒是?不傻,知道来试探您的态度。」 秋东斥他: 「口无遮拦。」 李百岁撇撇嘴,心?道相较于已故的中宗陛下,这两位长辈确实才像正常人该有的样子嘛! 秋东见他面服心?不服,有的是?法子治他眼高手低的毛病,轻飘飘道: 「既然看?不上长辈们?的行事,那就回去多写一份分析当?前局势的功课,写清楚假如你是?太子,该如何破局,你是?皇帝该如何稳住当?前局势,你是?太平姑姑,该如何进?取。」 李百岁一听要增加功课,知道这月的休沐大概要在书?房里?度过了,先是?小脸皱成一团。 随后又很快高兴起?来,趴在阿耶肩膀上撒娇道: 「儿好久没见二叔与大伯啦,不若明日儿带着功课去山上,也好顺便?向叔伯们?请教功课?」 李百岁已经是?虚岁八岁的小少?年,在他将将会说话的空挡,便?明白终南山上住的大伯是?个禁忌,在外人跟前绝对不能提只言片语。 如今,他更加明白大伯的存在,若让世人知晓,将会在大唐掀起?怎样的风浪,同时也会给?将大伯救回来,堪称起?死回生的阿耶带来怎样的麻烦。 秋东似笑?非笑?看?了傻孩子一眼: 「去吧,在山上多住几日,陪陪你大伯二叔,叫来臣给?你收拾行礼。」 以为在你大伯二叔那里?,就可以不用做功课?那你可想太多啦! 自打见识了李显的荒唐后,大兄李弘再也没了坚持不让李百岁学习帝王之道的念头,甚至主动教授李百岁系统的太子课程。 如今大兄他们?只会对李百岁的教导更加严格。 秋东并不提醒傻孩子,且叫他先开心?一日。 眼下还有更关键的事情。 如玄皇叔来信,信中道: 「七月,彗星出西方,经轩辕入太微,至于大角。」* 彗星啊,就连李弘看?完信,神色也严肃起?来。 《淮南子天文训》有言:「鲸鱼死而?彗星出」。董仲舒也曾说过:「孛者,乃非常之恶气之所生也。」 彗星在民?间常被人称为扫把星,大凶! 李贤忍不住嘆气,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吶,又要不安稳了,摆手赶人: 「孩子留下,你回去安排一下吧,别?叫长安城真的乱起?来。」 如此重要的消息,如玄皇叔提前得知,不告诉大明宫里?的李旦,偏偏只告诉阿弟一人,皇叔他老人家的选择当?真是?明晃晃不加掩饰。 秋东见二兄又摩挲他的胖肚皮,就忍不住叮嘱两句: 「用此事教导百岁可以,但不要代入私人感?情,您骂人的时候避着点孩子,吾可不想百岁小小年纪,骂人的花样儿比街上卖艺的还多。」 第208章 踏山河 秋东有很多机会将彗星降临一事提前告诉李旦, 但他思虑过后,认为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只在私下做了一些布置。 狄仁杰不知从哪儿闻到味儿, 拎了?一包点心上门,说是?来讨杯茶吃。 他不?说,秋东便真当他是来吃茶的,陪他在?听雨楼烹茶,消磨了?半晌时间。 狄仁杰看着福王这张人到中年越发儒雅英俊的脸,捋着鬍子感嘆: 「岁月待殿下当真格外优容吶!」 秋东笑称: 「岁月催人老,谁都逃不?过,卿瞧着吾面容还算年轻, 可这心早已?迟暮苍苍。」 第676页 狄仁杰手搭在?膝盖上, 丝毫不?见外道: 「殿下即便迟暮, 有些坚持也一如少年郎。不?似世间大多数人,人云亦云, 随波逐流,境遇转变,很快便忘了?来时路。」 秋东烹茶的手一顿。 狄仁杰是?话里有话, 他抬起头, 语气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发生了?甚么大事?」 毕竟一般小事, 还轮不?到狄仁杰这位宰相来寻他。 狄仁杰缓缓起身?, 从听雨楼望向大明宫方向, 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殿下可知, 陛下如今行事颇有中宗陛下之风范?」 狄仁杰说的委婉, 秋东也能听明白, 狄仁杰想?说的是?如今李旦行事, 已?经?走上了?李显的昏庸老路。 秋东慢慢拎起茶壶,茶水注入杯中的声音中, 他语气不?明,道: 「略有所闻。」 如今距离李旦登基不?过一年,可李旦已?然失去了?一开始的锐意进取,在?朝政上展现出了?如兄长李显一般的任人唯亲。 任人唯亲其实?也不?算错,谁还没有几个亲信了??但任人唯亲到李旦这种程度,当真是?让他不?知道说甚么好?。 不?止一人在?秋东跟前说过,如今内阁宰相每每与皇帝商议大事,皇帝都会先问一句: 「尝与太平议否?」* 然后再问一句: 「与三郎议否?」* 三郎,便是?太子李隆基。 等得知了?太平和李隆基的意见,他才?能做出决定。 秋东明白李旦夹在?妹妹和儿子之间的为难,但作为皇帝,如此纵容太子也就罢了?,可纵容太平一个公主,他想?做甚么?想?过后果吗? 坊间已?然有太平公主权势越过皇帝的说法。 或许是?出于对?家人的补偿心理,李旦不?仅纵容太平公主,他还很纵容两个女儿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 不?惜强行拆除民居,徵调民工数万,耗费银钱数百万缗,为两人建造道观。 右散骑常侍魏知古、黄门侍郎李乂上谏劝阻,李旦完全听不?进去。 约莫是?出于平衡朝堂的原因,李旦又?将此前全部罢免的斜封官重新启用,导致纲纪紊乱,復如景龙之世矣。* 狄仁杰忧心忡忡,他很担心继续下去,太平公主成为下一个韦皇后,韦太后,甚至是?武皇帝。 然而最让狄仁杰头疼的,不?是?太平公主越发膨胀的野心,而是?毫无权利慾望,只想?家人和平相处的皇帝李旦。 李旦不?是?没有做皇帝的脑子,可他心里最嚮往的永远是?亲近的家人们和和美美,为此他自己可以牺牲一部分作为皇帝的权利。 这就让狄仁杰很恼火了?。 秋东唤他重新落座,亲手递去一杯茶,叫狄仁杰消消火,缓声道: 「陛下如此性子,是?优点,也是?缺点,咱们不?是?第一天才?知晓。 不?能因为他性子中的柔软对?众人有利,便大加赞赏。等这种柔软对?朝局不?利时,又?指责他优柔寡断。 如此,只能说明善变的乃朝臣,而非陛下。陛下他人就在?那儿,性子自来如此,从未变过。这点,从当初选择他的时候就该知晓。」 狄仁杰忍不?住长长的嘆口气: 「朝局瞬息万变,陛下他一成不?变,才?是?最大的问题吶!」 秋东不?急不?徐,安抚他: 「没关系,很快便不?是?问题啦。」 狄仁杰对?福王殿下的保证向来信服,但他一直没想?透福王会用何?种法子说服陛下改变现状,直到时间抵达七月。 七月,彗星出西方,经?轩辕入太微,至于大角。* 彗星临世,大凶之兆。 朝野内外,人心惶惶。 太平公主藉机,谴术士对?皇帝谏言: 「彗所以除旧布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变,皇太子当为天子。」* 简单来讲,便是?术士认为彗星的出现意味着要发生除旧迎新之事。而位于天市垣内的帝座星、心前星同时有变,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太子李隆基将要成为天子。 言外之意,陛下提前得到上天预警,应及时防备太子,最好?废掉李隆基,免得他取您而代之。 然而李旦此人,向来对?亲近的家人硬不?下心肠,他能对?太平一退再退,当然也能为太子李隆基退让。 他心里很清楚这回的事是?太平搞出来打压太子的,这种事近日?时常发生。太子与太平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他不?论偏向谁心里都不?好?受。 李旦觉得可以趁此机会,彻底结束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 于是?他直接做出决定: 「传德避灾,吾志决矣!」* 为了?避免这场上天预示的再灾祸,他干脆现在?就把皇位传给太子。 显然,这一局,太平公主弄巧成拙。 她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阿兄做皇帝,她是?权倾朝野的公主,侄儿李隆基做皇帝,她是?哪个排面上的人吶? 她是?想?让阿兄猜忌太子,可不?是?让阿兄把皇位让给太子。 于是?她召集人手,力劝皇帝三思而行。 奈何?李旦是?铁了?心,被群臣再而三的上谏,他也觉得烦,因而道: 「中宗之时,□□用事,天变屡臻。朕时请中宗择贤子立之以应灾异,中宗不?悦,朕忧恐,数日?不?食。岂可在?彼则能劝之,在?己则不?能邪!」* 第677页 群臣哑口无言,心里一千个理由这会儿也没法说出口,总不?能让皇帝做个两面三刀,出尔反尔,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君王吧? 哦,您当初劝先帝择贤而立,应变天灾。到了?您这儿,这话就不?算数了??群臣当真讲不?出口。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太子李隆基再装聋作哑就不?合适了?,于是?他跑着进宫,抱着阿耶的大腿哭诉道: 「臣以微功,不?次为嗣,惧不?克堪,未审陛下遽以大位传之,何?也?」* 就连李隆基也没想?到,姑姑来这么一招,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在?阿耶跟前自辩呢,忽然就被惊喜砸到脑门儿上,皇位直接送到他手里。 在?李隆基想?来,若一定要有人在?彗星降临一事上出面背锅,非他莫属。 所以他此时的疑惑真真切切。 面对?太子的推辞,李旦道: 「社稷所以再安,吾之所以得天下,皆汝力也。今帝座有灾,故以授汝,转祸为福,汝何?疑邪!」* 听阿耶将他老人家之所以能坐上皇位,天下之所以能安定的功劳,全部算在?他头上,李隆基心里除了?得意阿耶对?他的看重外,更多的是?愧不?敢当。 于是?他再三推辞。 李旦急了?,他早年是?最不?相信神神鬼鬼那一套的,当年他被阿娘身?边的韦团儿用巫蛊之术诬陷的时候都不?信。 可世事变迁,直到他两度登上皇位,得了?阿弟的一句「天命所归」,终究对?命这东西信了?几分。 于是?他问太子: 「汝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后即位邪!」* 这话意思就丰富喽。 一句灵柩前继位,谁也摸不?透他说的是?待他百年后,李隆基在?他灵柩前继位,还是?他马上应了?天劫暴毙,好?叫李隆基在?灵柩前继位。 李隆基只好?顺势应下。 自此,李旦禅位,成为太上皇,李隆基登基。 改元至德。 狄仁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事后,他再次拜访福王殿下,同样的听雨楼中,他声音飘忽,对?秋东道: 「自禹结束了?禅位制,开启了?家天下后,吾还是?第一回见如此不?恋权的皇帝。」 秋东轻笑,说完全不?恋权也不?十分准确,毕竟李旦还掌握着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 「卿觉得,如此便万安了?吗?」 狄仁杰摇头,深深的嘆口气道: 「太平公主与陛下之间皆想?除掉对?方很久了?,原本是?东风与西风的关系,如今陛下登基,彻底占了?上风。若公主主动求和,日?后安分待在?府里不?生事,或许陛下能容她一二。 可依照臣对?公主的了?解,绝做不?出对?晚辈低头求和之事,况且……」 「况且,阿姐一生顺遂,并非太上皇那般能轻易放下权势之人,她得到了?,便想?永远握在?手中。所以她与陛下之间,势必会分出个你死我活。」 秋东补全了?狄仁杰不?好?说的话。 狄仁杰苦笑。 但他认为这并非坏事。 原先有太上皇在?头顶压着,那两人无非是?谁暂时压谁一头罢了?。 如今,再无人阻拦,若陛下能狠下心除掉太平公主,也算是?肃清朝野,结束了?自武周以来的乱象,大权在?握啦! 秋东似笑非笑看他: 「卿以为陛下会如何?处置公主?」 狄仁杰说: 「公主之罪,当杀!」 秋东便忍不?住唏嘘。 连狄仁杰都能看出皇帝对?阿姐生了?杀心,依照阿姐的性子,怕是?已?经?在?暗中准备弄死皇帝了?。 秋东心绪复杂,他对?两位兄长道: 「也不?知当初吾将她带上这条道,究竟是?对?是?错?」 李弘正?在?炮制药材,李贤在?廊下检查百岁的功课,两人对?秋东这话嗤之以鼻。 李贤头都没抬,不?屑道: 「就太平那性子,和天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有你的引导她也迟早走上这条路。充其量,你对?她而言不?过一条更加平稳的捷径罢了?。」 李弘手里的刀平稳有力剥开一段儿枸杞根,温声道: 「对?错这种事,要看对?当事人而言值不?值了?,若太平觉得如此走一遭不?后悔,便是?值得的,何?论错处呢?」 秋东好?不?容易悲春伤秋一回,结果姿势才?摆出来就被两位兄长好?一通嘲讽。 只好?抹把脸,转头去检查李百岁近日?可有进步。 长安城内,太平明确感知到李隆基对?她的杀心,准备最后一次对?李隆基发起反击。 这一回,太平联合尚书左僕射窦怀贞、侍中岑羲、中书令萧至忠崔湜、雍州长史?李晋、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右羽林将军李慈等人,准备在?先天二年七月四日?,以羽林军沖入大明宫,拿下李隆基。* 李隆基提前得到消息。 于是?李隆基密旨,让岐王范、薛王业、兵部尚书郭元振、将军王毛仲,取闲厩马及家人三百余人,供他驱使?。 亲率率太僕少卿李令问、王守一、内侍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亲信十数人,出武德殿,入虔化门,在?北门杀掉左右将军常元楷、李慈。紧接着又?杀了?宰相岑羲、萧至忠。* 擒获了?太平公主的亲信散骑常侍贾膺福及中书舍人李猷。* 至此,太平公主党羽被诛杀殆尽。 「殿下,刚从外面传回消息,公主见势不?妙,逃入白马寺中,避而不?出。」 第678页 来臣压抑着哽咽,低声在?秋东耳边道。 夜里,秋东站在?听风楼上,远眺公主府方向,夜风吹起他鬓边散发,袍角轻轻随风起舞。 「殿下,我们当真不?管吗?」 来臣实?在?不?忍心,他今日?听了?太多消息,心惊胆战,感觉皇帝是?铁了?心冲着要太平公主命去的。 殿下再不?出手,怕是?真的要给公主收尸了?。 也正?是?因为公主那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是?没把殿下牵扯进去,来臣才?更加认定公主待殿下之心。不?免为公主着急起来。 秋东的声音几乎快融进夜色里,听不?出多少温度: 「再等等。」 等甚么?来臣不?懂。 他可算是?见识到陛下的心有多狠了?,陛下会给自家殿下等待的时间吗? 秋东一眼便知来臣在?想?甚么,耐心教他: 「古来凡帝王者,皆容不?得儿女情长。在?你看来,陛下出手狠辣,不?念亲情,过于狠绝。可在?朝臣看来,陛下出手果断,整顿超纲,智慧非常。 陛下确实?不?似太上皇心肠柔软,但他目前而言,所作所为,确实?是?个明君该有的样子,是?朝中大臣们盼望已?久的君王。」 来臣却哽着脖子道: 「奴不?管那些大道理,奴也不?想?做那胸怀天下之人,奴只是?殿下的奴才?。 奴只晓得公主自来待殿下好?,殿下您心里也是?认可公主做家人的,您培养她,鼓励她,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奴知道您心里也不?好?受。」 秋东沉默片刻,无奈道: 「你吶!」 他说等,是?在?等李旦的态度。 发生此等大事,李旦不?可能毫无察觉。 是?的,李旦的确在?事发的第一时间便知道了?,还遣人守在?白马寺外,防止皇帝的人冲进去杀太平。 他选择主动禅位,就是?不?想?看见儿子和妹妹走到这一步,可事与愿违,两人还是?走到了?今天,李旦心绪复杂难言。 他叫人唤来皇帝,对?李隆基道: 「放你姑姑一条生路罢,在?城北为她修个道观,叫她余生青灯古佛,可行?」 没成想?一向孝顺的李隆基,头一回言辞激烈,反驳阿耶的话,他认真中带着肃杀道: 「阿耶,姑姑的心思儿不?信您不?知!她想?效仿祖母做下一个女皇!即便做不?成女皇,退而求其次,也要扶持一个傀儡皇帝上位,好?把持朝政!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祸乱超纲之人,儿得了?机会不?除之,反倒给她喘息的余地,等着将来反受其害吗?」 李旦觉得事情没有这么严重,他劝儿子: 「你减除了?她的羽翼,派人将她看管起来,一日?两日?或许她还不?死心,可等你立了?太子,朝局稳定,谁还会追随与她,她毕竟是?个女人!」 李隆基反驳道: 「女人又?如何??您忘了?祖母当政那些年,您带着我们一家,如何?在?灵山寺小心翼翼生活了?吗?」 父子两不?欢而散。 李隆基吩咐左右: 「加派人手,待太平公主从白马寺出来,格杀勿论!」 左右为难道: 「那里有太上皇的人守着。」 李隆基脸色铁青,咬牙道: 「照吾说的办,阿耶那里自有吾去请罪!」 秋东看到了?李旦的态度,想?起那日?在?终南山上,他问兄长: 「怎么说她都是?吾阿姐,你们阿妹,总不?好?叫她真的被李隆基那崽子给弄得没了?下场。所以,需要她来给你们作伴吗?」 李弘手一顿,末了?还是?摇头: 「太平自幼活泼好?动,受不?得山中清苦,送去如玄皇叔身?边侍奉他老人家吧。」 大兄做出决定,李贤很少反对?。 好?半晌,他才?慢悠悠补了?一句: 「若她在?外面漂泊累了?,便叫回来暂歇几日?,总归有吾和大兄在?,她也不?算完全没了?家。」 于是?,秋东遣人从白马寺带走了?太平,连夜送去如玄皇叔身?边。 李隆基得知六叔的人带走了?姑姑后,愣神片刻,无奈摆手: 「罢了?,谁叫姑姑有六叔那么个好?阿弟吶!」 至此,李隆基彻底大权在?握,改年号开元。 另一头,因为收到侄子的信,踏过山海关,亲自来接人的如玄皇叔,见侄女对?着秋东侄儿写的信黯然神伤,凑过去不?解风情道: 「有何?好?哭的?你皇叔吾远在?辽东,都听闻了?你的丰功伟绩,当真你有阿娘之风范吶! 你享受了?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利,眼下还能随皇叔一道儿附身?踏山河,无数人打着灯笼都寻不?着如此美事吶!」 太平一肚子迷惘委屈,被皇叔三两句话噎的无地自容,觉得她再哭下去便是?不?知好?歹啦。 于是?不?再年轻的太平,朝皇叔行了?个仪态万方的礼,幽幽道: 「阿弟让吾转告您,且叫咱们先行,他随后便来。」 第209章 完结 秋东对如玄皇叔信中所言, 并非说说而?已。 李隆基登基后,大权在握, 锐意进取,朝堂进入前所未有的发展期。 无须他?时刻盯着,便?带着李百岁出京逛逛。 父子两走走停停,从北到南,从大漠到江海,做过路见不平的侠客,也在江南雨夜的桥洞下躲过雨。 第679页 曾一掷千金,也曾捧着破碗在城门口要饭。 曾被人奉为座上宾, 也曾被人弃之如敝履。 或者绫罗绸缎奴僕成群, 或者父子二人一头瘦牛两亩薄田, 在某个?山村一过就是大半年。 有时扯出?王府旗帜唬人,更多时候隐名埋姓真?正俯身?体验世间百态。 去寻如玄皇叔, 不过是漫长旅程中的一段。 一开始如玄皇叔对此略有微词,觉得他?老?人家云游四海,经验丰富, 和他?搭伴儿行走天下, 舒舒服服, 岂不妙哉? 偏秋东不乐意, 单独带孩子去遭罪。 为此, 如玄皇叔每月一封信, 准时送到秋东手里, 专门炫耀他?们近日行程, 旅途中遇到的新鲜事, 试图勾起?秋东的好奇心。 奈何秋东郎心似铁,不为所动, 更加激起?了皇叔的好胜心。 双方一来二去,频繁通信,但?就是不会?面。 直到这一年,如玄皇叔见到皮肤黝黑,眼神?灵动中带着沉稳的少年郎向他?行礼。 他?忽然?对秋东道: 「你是对的,硬要叫你们与吾一道儿,确实无法?养出?一个?知晓民?生疾苦的继承者。」 秋东笑而?不语。 皇叔是典型的享乐主义,走哪儿都不会?亏待自己,跟着皇叔自然?舒服。可太过舒服的环境註定只能培养出?眼高手低,何不食肉糜的孩子。 如玄皇叔直到此刻,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 他?和秋东坐在茶棚下,看着不远处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然?后自觉拿出?朝廷邸报,认真?看一遍,又打开不知是他?大伯还是二叔叫人送来的功课,就着茶棚简陋的木桌,沉思片刻下笔的百岁。 欣慰道: 「五月时,你们在剑南道的事吾听说了,事情办的很漂亮,南边儿好些世家都动了嫁女儿的心思,你把百岁养的极好。」 秋东不在皇叔跟前打马虎眼,直言道: 「待百岁到了那个?位置,李唐江山该是不需要皇家刻意与世家联姻的。」 如玄皇叔眼里精光一闪而?逝。 他?很快换了个?话题: 「这几年你们在民?间弄出?了不小动静,朝中怕是许多人眼睛都盯在百岁身?上吶。与百岁相比,陛下的几个?皇子说一声平平无奇都是抬举他?们了。陛下可不是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的君子,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军中。」 「什么?」 秋东解释道: 「叫百岁去军中,隐姓埋名,从小卒做起?。陛下初登大宝之时,于文治上展现?的手腕叫群臣信服,在武功上就不够看了。 何况这些年下来,陛下也走上了他?父亲和叔父的老?路,有了骄奢淫逸的苗头,朝中贪腐越发严重,军中也不遑多让。 吾一直放任军中不理,便?是等着这一天吶。」 留给百岁练手。 若是百岁能啃下这块儿骨头,便?是出?师啦,若啃不下?秋东就没想?过他?和兄长们教出?来的孩子能废物到那种程度的可能。 如玄皇叔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埋首功课,眉眼沉静的百岁,也不知该同情还是羡慕这小子啦。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 「若有条件,真?该让所有的继承者都出?来磨练几年!」 那自然?是没这个?条件的。 往前数百年,往后望百年,能有李百岁这个?条件和经歷的,他?应当?是独一份儿。 两人也就这么一说,如玄皇叔很快换了话题: 「若是咱们能早相遇半个?月,你还能见到你阿姐!你阿姐如今可了不得,正组织人手打算出?海去瞧瞧大海对面的天地吶!」 这事秋东听阿姐在信中提过。 自打阿姐结实了几个?海外来的客人后,便?对海外很是好奇。 她是个?行动力极强之人,于是一边组建商队赚钱,一边将赚来的钱投入船舶建造。 时日一长,海还没出?去,她倒成了南边儿有名的大商贾。都知道她为人低调且神?秘,背后有朝中势力护着,旁人轻易也不得罪她,甚至乐意给她几分颜面。 「难道是海船的建造有了进展?」秋东猜测。 如玄皇叔给了肯定的眼神?,他?老?人家还着重补充了一句: 「那丫头心野得很,为了出?海,沿海一带的水匪都快被她的人给剿完喽,你就不管管?」 要知道水匪可不一定是单纯意义上的水匪,官匪勾结,甚至地方官养的私兵以水匪的的名义打家劫舍,在沿海屡见不鲜。 那边与京中相隔十万八千里,真?正的天高皇帝远,朝廷官员去了都得给当?地土族上供,很多政策没有当?地势力支持根本落不了地,得罪土人的官员本身?很容易性命不保。 要不然?朝中那么多人,一听说要去沿海做父母官,各个?如丧考批。 如今,沿海那边也就模煳的知道太平身?后之人的福王,才咬牙忍着,让太平在他?们头上撒野。 可太平做的太过,迟早引起?对方反弹。 一不注意出?点意外,后悔都来不及。 秋东眼神?很轻,颔首道: 「管,是得管管。」 「哎,你这样子,可不像是要管太平那丫头。」 「那就管点别的,免得时日久了,都忘了吾这个?镇国大将军是以武起?家的。」 如玄皇叔嘶了一声,替大明宫的皇帝感到牙疼—— 你说说你好端端的皇帝放着不做,非要学你爹你叔父骄奢淫逸,目中无人那套,这下把人惹毛了罢! 第680页 你说你干点啥不好,多养几个?年轻貌美的妃子,多赏赐,多宠爱,甚至不想?上朝便?少上几次,哪样不够折腾的,非得惦记自个?儿的亲儿媳妇? 叫天下人又把天后与阿兄的事拿出?来说道,整的他?们老?李家人行走在外,颜面全无,提起?这事就直不起?腰板。 甚至让人一度怀疑老?李家的祖坟风水有问题。 当?真?是! 如玄假模假样的劝了两句: 「那毕竟是陛下,他?前半生的功绩,众人有目共睹,青史?昭昭,谁也无法?否认。也就这几年煳涂了些,给个?教训就差不多了,别把人脸往地上踩。」 如玄恨铁不成钢的想?,李隆基那小崽子,早年有多英明,如今便?有多煳涂,还不如眼下直接了当?的驾崩了来的省事吶! 晚节不保,当?真?是晚节不保! 秋东从不对上位者的人性抱有太多期待,但?凡上位者,一旦没有任何规则能约束他?的时候,仅凭他?本人的一点薄弱的道德感自我约束,想?出?现?一个?明君,比天上下红雨的概率还低。 李隆基走到今天,秋东并不感到吃惊。 他?劝慰生气的皇叔: 「自打李隆基罢免了忠心耿耿的宰相张九龄等人,开始任用口蜜腹剑,熘须拍马,妒贤嫉能的李林甫,便?已然?有了端倪。」 那李林甫早年便?传出?过,对有才华学问之人表面交好,暗中谋害之事。奈何他?会?收买皇帝身?边伺候之人,对皇帝的喜恶了如指掌,很会?投其所好,讨皇帝欢心。* 于是李隆基不顾朝臣反对,让李林甫登上相位。 时日一久,李林甫收买了皇帝身?边足够多人,掌握了皇帝的一举一动。可以想?象在李隆基本身?不理政事的前提下,李林甫能将阳奉阴违发挥到何种程度。* 前段时间,更是从长安城传出?消息,说是李隆基想?将今年所有上贡宝物全部赏赐给李林甫。 加上此前,李隆基因?后宫宫斗,听信武惠妃谗言,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废为庶人,且在不久后将之一一赐死。* 武惠妃乃恆定王武攸止之女,武攸止和武三思同辈,同为天后侄子。 一下子死了三个?儿子,李隆基心里回过味儿,约莫也不得劲儿,于是,同年十月,武惠妃病死。 武惠妃这一死,李隆基心里又不得劲儿,觉得后宫三千,瞧谁都差了点意思,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寿王李琩的妻子杨玉环身?上。 杨玉环,乃武惠妃亲自为儿子李琩挑选的王妃。 出?身?关中望族,弘农杨氏,性格温婉,懂诗书,擅歌舞,晓音律,还生的丰腴艷丽。 这么一女娘,在娘家被娇宠着长大,嫁了人初为人妇,和丈夫少年夫妻,正是情浓之时,忽然?被嫡亲的公爹喊去谈心。 谈着谈着,公爹就下旨让她出?家做女道士,再让她还俗,紧接着把她接进宫封妃。 就说这事儿吧,李隆基皮糙肉厚不怕闲言碎语,但?想?想?杨玉环,她要不是有武太后那种心理素质,要不是一心贪恋至高无上的权利,正常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接受不来这种操蛋的事实。 毕竟搁在正常少年慕艾的年纪,选同龄的少年郎,还是能给自个?儿当?祖父的糟老?头子? 答案简直一目了然?。 就这么的,坊间有了「不重生男重生女」的说法?。 与此同时,皇帝本身?挥霍无度,他?个?人私库进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花钱的速度,下面人为了讨好他?,只能一层层盘剥下去,赋税加重,最终由老?百姓来承担。 户部郎中王鉷为了取得皇帝信任,想?法?子投其所好,「岁贡额外钱百亿万,贮于内库,以供宫中宴赐」。* 周遭小国本身?国力有限,岁贡有定数,他?额外盘剥钱财也就罢了,本身?这部分应该进国库,还被送进了皇帝私库,任由皇帝随意取用。 关键此人指鹿为马的的本事已经登峰造极,胆子极大,直接告诉皇帝: 「此皆不出?于租庸调,无预经费。」* 简言之,就是收税时,收上来多余的部分,您可以放心花用,绝对没问题。 李隆基身?为皇帝,为了享乐,装聋作哑,从未当?面质疑过这话的真?实性,并任命王鉷为御史?丞、京畿採访使。 他?不仅不质疑,还对那些主动要求不领取俸禄来讨好他?,事实上本人行事在朝野内外皆怨声载道的大臣,十分亲厚,常常赏赐。 因?而?坊间传闻,皇帝对「务为割剥以求媚」「中外嗟怨」者,「益厚遇之」。* 或许李隆基也怀疑过他?的私库究竟有没有那么多钱财,供他?如流水般取用。 但?彼时他?身?边已经围满了奸佞之辈,其中以杨玉环的堂兄杨国忠打头,此人为了讨好皇帝,亦或者说煳弄皇帝,每每告诉李隆基: 「陛下您的左藏富甲天下!」 左藏便?是皇宫内库。 李隆基心血来潮,便?决定带着群臣去参观他?库房。 而?杨国忠等人对此早有准备,提前将各地送往京城的各种税收和粮食,全部换成更为占地方的布帛,将左藏填补的满满当?当?。 李隆基见之大喜,当?真?觉得他?早年励精图治,如今终于让百姓都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他?也终于可以安心享乐了,于是「视金帛如粪壤,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 。* 第681页 李隆基不仅自个?儿奢侈,对他?看重之人同样大方的很。 今年八月,杨玉环被封为贵妃,他?为了讨好杨玉环,组建了七百多人的团队专门给杨玉环做衣裳。 为了让杨玉环吃到岭南的荔枝,专门叫人开闢了一条从岭南到长安城的官道。 其族兄杨国忠倚仗裙带关系,一跃成为宰相,其大姐封为韩国夫人,三姐封为虢国夫人,八姐封为秦国夫人,其他?兄长也在朝中做了高官。* 一时间,杨家成了人人逢迎巴结的对象。 节度使安禄山为了讨好皇帝和杨贵妃,在宫宴上亲自为他?们跳胡炫舞助兴。听闻皇帝要在华清池开新浴池后,当?即叫人用范阳的白玉石,特意雕刻出?鱼龙凫雁和石莲花的样式,用以装饰浴池,他?的心思大获皇帝称赞。* 杨家姊妹每每随杨贵妃去华清宫过冬,马车上必须「饰以金翠,间以珠玉,一车之费,不下数十万贯」。* 如若不想?乘坐马车,必会?「以黄金为衔」,竞相购买名马,长长的马车队伍看不到头。 今岁,杨国忠酒醉后曾对人言: 「某家起?于细微,因?缘椒房(皇后)之亲,以至于是。吾今未知税驾(归宿)之所,念终不能致令名(美名),要当?取乐于富贵耳。」* 总归就一个?意思,今朝有酒今朝醉,先享受了再说。 因?而?,秋东温声道: 「杨国忠骄奢淫逸,玩弄权术,并不令人惊讶。皇帝放纵杨家人也不足为奇,与其说李隆基宠幸权臣无度,倒不如说他?是借杨贵妃,借杨家人的手,满足他?自己的欲望罢了。」 杨家人身?上,投射出?李隆基最真?实的内心。 如玄皇叔心想?,难道是早年跟随李旦生活在灵山寺的经歷,让李隆基产生了发达后要好好补偿他?自己的心理吗? 秋东并不关心已经步入中老?年的皇帝侄子的心理问题。 如今三兄李旦已逝,他?和皇帝侄子之间当?真?没有多余感情。 因?而?话说起?来便?格外残酷: 「自作孽不可活,受着吧。」 于是,这一年,在外游歷已久的福王殿下,没有知会?朝廷的情况下,亲自带兵,剿灭了沿海一带水匪贼寇。 并以沿海水师亲自护送海上商船,鼓励沿海对外贸易。 这一战打的快,结束的也快,朝中流言和猜测刚起?,福王便?表现?出?常驻沿海一带,不愿回朝的态度。 沉迷享乐的君臣过了一开始的惊慌,又安心的回归安乐窝。 也是这一年,福王府小世子彻底消失在世人眼前,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去向。 又三年,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认为朝廷内部,从文官体系到军队,上下腐败,兵力空虚,给了他?可趁之机。 于是他?联合这些年蠢蠢欲动的同罗、奚、契丹、室韦、突厥等民?族组成共15万士兵,对外号称20万,气势汹汹,大有杀进长安城的架势。* 他?们对外打的旗号是「忧国之危」,看不下去杨国忠等人欺上瞒下的行为,奉皇帝秘诏,讨伐杨国忠。 在范阳起?兵。 大唐自当?年福王殿下收服了吐蕃和突厥后,再也没经歷过如此大规模战争,民?间承平日久,忽然?遭遇大军逼近,从上到下都慌了手脚。 首当?其沖的便?是范阳附近几地,县令要么投降,要么逃跑,毫无气节可言。 眼看着叛军势如破竹,几天时间便?攻进洛阳,皇帝忙叫人给福王下诏,让他?速速回京平叛。 然?而?他?的的诏令还未曾送到福王手里,潼关守将哥舒翰便?被叛军大败,全军覆没不说,哥舒翰本人也做了俘虏。 泉州。 秋东和太平送走了今年最后一批出?海的商队后,漫步在海岸线上。 一只又一只的信鸽落下又飞走。 太平仰起?头,看向人到中年,越发从容的阿弟,问他?: 「你当?真?不准备出?手吗?再不出?手便?要给那老?小子收尸啦!」 太平可不是甚么心胸宽广之人,还记着和李隆基的仇吶。 秋东似笑非笑道: 「那也不见得。」 端看百岁的选择咯。 提起?侄子百岁,太平笑容多了几分,她是真?疼这个?侄子,当?然?啦,这个?侄子本身?也可人疼,知冷知热,体贴长辈,是顶好的孩子。 对比起?来,皇位上那个?侄子如今的遭遇,太平当?真?只能说他?: 「咎由自取!」 按照阿弟的预测,潼关原本不该如此快失守。虽然?哥舒翰手底下二十万士兵都是临时徵调来的,根本没有作战经验,不过哥舒翰本人颇有能力,和安禄山周旋几个?月不成问题。 奈何皇帝和杨国忠两人凑一块儿,一合计,觉得哥舒翰迟迟不出?兵剿灭安禄山,是在延误战机,便?接连派了好些宦官传旨,命哥舒翰尽快出?兵。 结果显而?易见。 秋东眉间一片肃杀,再次放飞了一只信鸽后,沉声道: 「正好,借着这回战事,将军中的蛀虫从上到下清理一遍,又能安稳几十年。」 长安城里的皇帝还不晓得他?六叔的打算,左右等不到六叔的支援,心里恨的要命,但?还是要以保命为主。 在叛军攻入长安城之前,带人逃到了马嵬坡。 在此地,随行将士再也受不了东奔西逃的压力,发生譁变,杨国忠被杀,皇帝为了自保,下令缢死杨贵妃,并叫人将此事传扬天下。 第682页 希冀安禄山大军就此息事宁人。 然?而?事与愿违,安禄山攻占了长安城后,自称雄武皇帝,国号大燕,年号圣武,定都洛阳,并对李隆基一行人继续追杀。* 不得已,为了保住李唐最后的根苗,李隆基与太子带人分开逃跑。 李隆基逃到成都,太子李亨逃到朔方。* 在双方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忽从长安传来消息—— 福王府小世子,李百岁,带人一路长驱直入,先后收復了洛阳长安等地,将安禄山大军打的节节败退。 又听闻,安禄山被手下李猪儿刺杀,李猪儿亲自带人,将安禄山的人头送到李世子的手上,请求李世子的宽恕。 再听闻,在李世子的带领下,中原地区已经归于平静。 李隆基顿时双腿一软,扑坐在地,对左右道: 「罢了,吾这堂弟,当?真?不愧六叔的种。如今想?来,六叔迟迟不来救援便?是为了今日罢!六叔不想?做皇帝,当?年阿耶如此说,这些年吾也如此信,他?老?人家心里也如此想?。 可六叔不想?做皇帝,不意味着他?不想?叫他?儿子做皇帝吶!」 李隆基想?起?当?年他?随阿耶去六叔府上,六叔对阿耶说的那句「天命所归」,神?情恍惚。 睁开眼,沉痛道: 「时也命也,卿来为吾写禅位诏书罢。」 此时,李隆基仅剩的良知发作,在禅位之前,将太子李亨贬为庶人。 至此,李唐皇位,自高宗陛下时期起?,于他?妻子与孩子之间辗转,起?起?伏伏百年,最终落到了他?与武后最疼爱的么儿一脉手中。 李百岁在长辈们的期许中登基。 福王李秋东,成为太上皇。 当?年因?谋反一案,自请出?家的章怀太子,被封为楚王。 朝野上下,因?此次战乱大换血。 加之皇帝又是个?以武起?家的铁血之人,朝堂氛围空前清明起?来。 彼时的李百岁,尽管长辈们不提,他?也隐约猜到了自己的身?世。他?相信,便?是那好几年才回终南山一次的太平姑姑,在见到还活着的大伯时,心里也是有所猜测的。 若不然?,姑姑不能时常对着阿耶的背影,流露出?悲伤心痛的情绪。 在这件事上,他?们所有人保持着前所未有的默契。 就这样吧,这样,便?是最好的,谁都不想?打破眼下的平静。 李百岁是真?把秋东当?阿耶尊敬和崇拜。 在已经登上皇位,娶了皇后,被朝臣交口称赞的李百岁心里,他?阿耶是天底下最好的阿耶,他?敢拍着胸口保证,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阿耶,能如他?阿耶待他?这般耐心教导。 即便?是他?自己,都做不到。 所以,他?抚摸着皇后鼓起?来的肚子,对皇后道: 「梓潼,等孩子出?生,咱们送去给阿耶教养吧!」 皇后一愣,转念觉得丈夫这个?提议当?真?妙极,她比陛下小三岁,说是自小听着公爹的传奇话本长大的也不为过,对公爹的推崇比丈夫也不少甚么。 公爹能教出?丈夫这般帝王,再教导下一代皇子公主想?必不在话下。 就是有一点,皇后忧心道: 「阿耶他?老?人家如今上了年纪,吾唯恐他?精力不济,受不得孩童吵闹。」 李百岁想?起?他?阿耶那张至今走出?去,依然?能引得长安城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女娘们想?嫁给他?的脸。一举一动都带着旁人怎么都模仿不来的风流洒脱,身?上的衣裳配饰,至今是长安城少年郎们争相学习的典范,说阿耶老?,问过那些人的意见了吗? 皇帝默默看向皇后。 夫妻两对视片刻,皇后当?先认错: 「吾真?正想?说的是,阿耶他?老?人家近日好似有出?海的心思,怕是没空帮咱们带孩子。」 李百岁心道,正是为了绊住阿耶,他?才想?了这个?法?子吶! 皇后与他?对视片刻,福至心灵,试探道: 「阿耶对女娘总是宽容几分,不若吾从明日开始,便?去阿耶耳边敲敲边鼓?」 李百岁为皇后的这份悟性感到高兴。 他?觉得有孙子还拴不住阿耶那颗自由无拘的心,回头还得和大伯二叔说道说道,大伯也不想?阿耶一把年纪,还去海外冒险的罢! 若说这世间还有人能管住阿耶,那约莫也就只有大伯啦。 哎,大伯啊,他?老?人家对自己当?真?好的无话可说,可比起?阿耶,终究少了一份父子间的亲近。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李百岁也不知这一切是大伯有意为之,还是天命使然?。 总归,他?对眼下所拥有的一切感到很满足。 秋东对儿子的心思一清二楚。 在老?狐狸们看来,李百岁还是太嫩喽。 这回李百岁彻底猜错了长辈们的心思,李弘不仅没有阻止秋东出?海,还主动提出?随行。 不仅李弘,还有李贤。 用李弘的话说: 「做了一辈子太子,最终死在太子位上,又为大唐培养了继承者,此生再无遗憾,是该出?去瞧瞧外面的世界喽,死在路上也值吶!」 李贤就直接的多啦,他?摸着这几个?月努力恢復骑射,小了许多的肚皮,乐呵呵道: 「大半辈子没与兄长分开过,如今房氏先一步走啦,儿孙们有陛下照料,长安城也无甚好留恋的!吾孤寡老?人一个?,离了大兄,心里当?真?是没着没落的。」 第683页 秋东一听,当?即拍板: 「走!都走!」 兄弟三决定了的事,当?今世间少有人能更改。 等李百岁得知消息,掐着指头一算,好傢伙,阿耶他?们最起?码已经在海上飘了五日,是别想?再追回来啦! 只能命人守在泉州港口,一旦有阿耶他?们的消息,便?快马加鞭送来京城。 事实上,这回出?海,不仅秋东兄弟三人,还有太平吶! 太平这年纪,放外头都是含饴弄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太啦,可她生命力旺盛,这些年在海浪的拍打下,身?子骨比早年更结实。 在这片海域上,太平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李娘子」这些年生意做的大,能平事儿,她的信誉就是块金字招牌,有些时候打出?去甚至比当?地水军都好使,黑白两道儿都给她面子。 李弘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远远瞧见一艘船对自家「李娘子」用旗语表达敬意时,眼含欣慰道: 「阿妹当?真?是长大啦!」 这话把太平逗的哈哈大笑,她如今是个?非常爽朗的小老?太太,皮肤因?为常年在海上行走,吹成了小麦色,笑起?来无所顾忌,开怀道: 「还得是在大兄身?边才好,离了您,谁还把吾当?小孩子吶!」 李贤装模作样拿了鱼竿儿钓鱼,他?也不觉得傻,坚称他?钓的是一种意境,凉飕飕道: 「怎么没有?阿弟可是把你当?女儿养吶!」 反正李贤觉得他?见过的所有人家中,当?爹的养亲生女儿都不若阿弟养太平细心。 嗨呀,说到底,有阿弟真?是他?们兄弟姊妹的福气,是大唐的福气。 当?年那些道士也没说错。 秋东在船舱里瞧船长掌舵,他?看哪里都新鲜,还跟着船长学了一阵儿,船长见接下来半日风平浪静,便?让秋东上手试了试,竟也像模像样。 等他?从船舱出?来,迎着海风,听见兄长和阿姐的话,莫名觉得这种日子,要他?再活几十年,倒也不是很难。 事实上,秋东这个?太上皇,当?真?是大唐歷史?上的一个?传奇。 他?儿子李百岁一开始还会?忧心他?的身?体,极力阻止他?出?海。 结果一年年下来,李百岁震惊的发现?,他?都明显感觉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阿耶还是那副老?样子,动起?真?格儿的,一脚能踹飞三个?壮硕的海盗。 这,这还是当?年被全天下名医断言,活不过十四,先天不足的阿耶吗? 难道传闻中的九转大还丹竟还有延年益寿之效?如玄叔祖父当?初可不是这般给他?说的吶! 李百岁一肚子疑惑无人解答,不过亲爹能好好活着,比甚么都强。 阿耶一直生龙活虎的,他?心头也欢喜。 直到阿耶先后送走了大伯,二叔,再送走了太平姑姑,又送走了来臣,阿耶终于停下了他?总往外面跑的脚步。 但?李百岁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因?为阿耶瞧着精神?头肉眼可见的不足,整日恹恹的待在宫里发呆,都不爱搭理人啦! 年近五十的李百岁为此忧心不已,深思熟虑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禅位! 太子今年都二十有八啦,早年被阿耶带在身?边天南地北的跑,如今处理起?朝政也游刃有余,李百岁没甚么不放心的。 于是李百岁成了太上皇,秋东升级无上皇。 李百岁将朝政丢给儿子,陪着阿耶,包袱款款的又满世界熘达去喽! 阿耶不就是觉得没人陪了嘛,他?来陪! 就是这陪着陪着吧,眼看又要小二十年啦,他?路上还不时病两场,阿耶愣是能衣不解带照顾他?直到痊癒。 这情况,他?都不敢轻易让人知道阿耶的行踪了,如今满天下谁不想?从阿耶手里讨一份延年益寿的方子吶。 原本李百岁以为今年也要和往年一样,阿耶懒得见长安城中后辈们的面,他?要和他?老?人家在外面过年,正准备选个?有趣的地儿好叫阿耶开心。 谁知这日阿耶主动提议: 「回吧,赶在冬日到来前回长安城,正正好。」 李百岁不知阿耶说的「正正好」是甚么意思,心头瞬间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但?看阿耶他?老?人家面色如常,又怀疑是他?想?多了。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赶在立冬前一日回到长安城。 皇帝很是激动的带着太子来给两人请安,因?着他?是跟在秋东这个?祖父身?边长大的,自来便?与祖父亲近。 而?他?的太子,皇帝也是效仿阿耶当?年,直接送给阿耶和祖父教养。 所以几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等到四下无人时,皇帝还有几分得意的对两人宣布: 「吾还差两年便?五十啦!待到那一日,吾便?写下禅位诏书,陪您二位一道儿云游天下去!」 自打睿宗李旦主动禅位给玄宗李隆基后,李隆基又禅位于侄子李百岁,李百岁禅位给当?今陛下,说起?来也算四代人啦! 皇帝觉得这在史?书上将来也是一桩美谈,他?得传承下去。 秋东顶着满头华发,摸了摸太子的脑门儿,行止间还是让人心折的洒脱。 他?抿一口纯正的醉江南,望着满天星斗,眼里好似有光一般,偏头问李百岁: 「知道阿耶的生辰是哪一日吗?」 皇帝还在好奇祖父为何有此一问,阿耶怎么可能忘了祖父的生辰?每年阿耶都提前几个?月精心为祖父准备生辰礼的好嘛! 第684页 李百岁却心头一咯噔,面上不显,走过去靠在他?身?边,轻声道: 「儿记得,是秋冬交替之际,立冬前夕。」 太子也凑到跟前,喜滋滋插话道: 「明日便?是太祖父的百岁生辰,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家羡慕咱家五世同堂!明儿阿耶要邀请群臣进宫为您贺寿,好些老?大人都想?与您探讨长寿的秘诀吶,这回可算是叫他?们逮住机会?啦!」 秋东却有几分调皮的对皇帝道: 「这回约莫也要让他?们失望啦,吩咐下去,明儿一早,为进宫的大臣们每人准备一碗饺子,叫他?们暖暖身?子,便?当?是吾贺他?们冬至安康。」 皇帝乐呵呵应了,祖父总是这样促狭,他?都习惯啦! 只有李百岁,眼皮子不停的跳。 夜里不放心的睡在阿耶寝宫外间的榻上,还惊醒两次,手忙脚乱爬起?来,鞋子都没穿,就去里间瞧阿耶。 然?后被忍无可忍的阿耶用软乎乎的荞麦枕砸过来,黑着脸问他?: 「你是想?念阿耶爱的教育了吗?」 李百岁当?了太上皇,也常被他?阿耶进行爱的教育,以往听见这话恨不能熘之大吉,眼下却抱着阿耶扔过来的枕头,挤上阿耶的床榻,忧心忡忡道: 「好久未与阿耶抵足而?眠,今儿百岁陪您罢!」 秋东只需一眼就知道他?在想?甚么,心道一把年纪了心眼儿还挺灵敏,当?真?是耽误事儿。 罢了罢了,父子一场,安安他?的心吧。 一扯被子,叫他?进被窝。 李百岁听着耳边平缓有力的唿吸,一晚上没睡,硬生生熬出?了两个?黑眼圈儿,吓了早上来请安的皇帝一跳,皇帝忧心道: 「阿耶,您这是怎的了?可是有哪里不习惯?要不叫太医来为您瞧瞧罢?」 秋东被人伺候着洗漱,闻言似笑非笑道: 「你阿耶吶,是想?太多喽!」 李百岁丝毫不觉得自己想?多,见阿耶精神?头十足,与以往并无差异,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些许,这才揉着眉心对皇帝道: 「无碍,阿耶去眯半个?时辰,你祖父这里,你用心伺候着。」 秋东在皇帝孙儿的陪同下,祖孙两吃了香喷喷的早食,期间秋东还表示了对皇帝某个?公主的意见,嫌弃皇帝没把孩子养好,让他?以后多注意点儿。 皇帝笑呵呵应了,打蛇随棍上,问: 「要不祖父您再劳劳神?,帮孙儿带带孩子?」 秋东嫌弃他?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老?人: 「没有你阿耶十分之一孝顺,瞧着就烦人,赶快去瞧瞧进宫的诸位大人们吃上饺子了吗!」 赶走了皇帝,他?又吩咐左右: 「别去打搅太上皇,叫他?好生歇息两个?时辰。」 这才选了个?最满意的地儿,让人摆上躺椅,他?躺在上面,晃晃悠悠,逐渐停止唿吸。 心道,可算是长命百岁啦! 第210章 结婚送的大外甥老公 开始 「周少来啦!」 「王总正发脾气呢, 午饭都?没吃,您来的正好, 快劝劝他?!」 「下午两点还有个和海红张总的会,万分紧急耽误不得,咱们可都?指着您呢!」 秘书们见了秋东,跟见着救星一样,围上来七嘴八舌求救。 秋东被漂亮的男男女女包围在中间,穿一身黑色卫衣,单手插兜,一米八六的身高, 正值青春的男大, 颔首静听时本就美的像一幅画。 奈何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儿看人时, 无情也似多?情,即便是与他?相识已久, 见多?识广的秘书们,偶尔与他?对视,都?要被勾的愣神。 然后在回过神后, 心里暗自呸呸两句, 告诫自己万万不能被漂亮的皮相迷了眼, 周少可不是什?么?清纯男大, 跟自家?总裁一个德行, 私底下?玩儿的花着呢! 秋东等他?们说完, 桃花眼儿似笑非笑, 再正经的话从他?嘴里出来, 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好啦, 让人重新订一份午饭送来,我先进去和舅舅聊聊。」 看着总裁办公?室的门?隔绝了他?的身影, 还有秘书忍不住感嘆: 「也不知道将来啥人物才能收服这颗放荡不羁的心吶!」 其他?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嘴上说的是周少,其实八卦的是办公?室里发了一上午脾气的那位。 自从传出王林两家?联姻的消息后,他?们可对传闻中的总裁另一半儿充满了好奇—— 这得是什?么?勇士,才能在家?世?相当,能力不弱的前提下?,还敢答应和自家?总裁结婚? 要知道自家?王总本身条件优越,这些?年?往他?身上扑的男男女女不计其数。为他?人的,为他?钱的,理由无非就那么?些?。 而王总几乎是来者不拒,但凡长得好看,撞上他?的审美?点,他?都?能和人家?发生点什?么?。 圈里圈外,王总的前任八张excel表格都?拉不完。 所以,为了处理王总前任们的售后问题,包括前任对他?纠缠不休想和他?结婚啦,前任啥都?不要只想在他?身边给他?端茶倒水啦,现任和前任扯头花啦,前任心太大想捞更?多?好处啦,各种节假日给现任买礼物啦,分手费的安排啦。 王总不得不以私人名义聘用了两位生活助理,专门?轮岗处理这些?问题。 就说说和这样一个人结婚,除非对王总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哦,男男之情也不行,否则擎等着后半辈子天天就着丈夫的绯闻拌醋吃吧。 第685页 所以,秘书们好奇的是那位林总,真的是自家?王总的真爱吗? 人在职场身不由己,老闆的料万万不能从他?们嘴里爆出去,只能眼神交流一下?子,能领悟多?少,全看各人想像力喽。 他?们可不会像外界一样,天真的相信铺天盖地的新闻和营销号所言,认为王林两家?同?气连枝,两人的婚姻是天作之合,倾心相爱。 「相爱?这年?头哪个对外亲民?的品牌,背后老闆不立一个爱妻人设?等哪天有了孩子,还得立一个好爸爸人设,都?是市场需求而已。 你没看自打昨天夫夫恩爱的新闻通稿发出去,才一天时间,今天万盛的股价涨了多?少吗?」 王极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瞥了一眼外甥这张年?轻尚显稚嫩的脸,谆谆教诲。 说这话时,他?人坐在办公?桌后,注意力根本没离开面前的文件。 从这点可见,他?虽然玩儿的花,但本人绝非酒囊饭袋。 不过,秋东自顾在茶水间拿了一瓶冰可乐打开,仰头喝掉大半儿后,偏头问: 「瞧您对这桩婚事挺乐意的呀,干嘛假装生气,还整这么?大动静?我一路走上来,从一楼保安到十八楼秘书处,各个都?知道您今儿大发雷霆。」 王极卿似是想起什?么?,特深情的来了一句: 「你小孩儿家?家?的,哪天有了爱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秋东想起方才在秘书处见到的那张有些?苍白的脸,真诚的说: 「舅舅,别的也就算了,我唯一佩服您这厚脸皮的劲儿!」 王极卿用钢笔在文件上签了字,这才抬头,轻哼一声: 「你不懂。」 秋东认真点头: 「我确实不懂,您说说您,花心就花心呗,你情我愿的事儿,谁都?不吃亏,对吧?偏您在外面乱搞的同?时,还自诩情圣心里装个真爱,好家?伙,还把人搁秘书处眼皮子底下?,让她对您和那些?人的事了如指掌。 这么?些?年?下?来,她还没跟您一拍两散,工作也做的有模有样,我是真佩服她的心理素质。」 有句话,秋东碍于?对方舅舅的身份没说出口—— 如此看来,你两也算另一种层面上的天造地设,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秘书敲门?,订的餐到了。 秋东眼看着这位身段纤浓有度,生了一张清纯脸的何秘书井井有条,安静且快速的收拾好小餐桌,一一打开包装袋,沖泡了一杯适合舅舅口味的咖啡,又静悄悄出了办公?室,顺带关上门?。 王极卿很自然的从办公?桌后走出,先抿了一口咖啡,眉眼舒展,这才动筷吃起来。 秋东就坐在他?对面。 忽然福至心灵: 「所以,您这脾气,是发给何秘书瞧的?」 刚出去那位何秘书,舅舅的真爱。 多?少年?了,两人都?是这幅相处模式。 秋东自认是个很开放包容之人,每每见了这对,仍然觉得两人在糟蹋「真爱」两个字。 没有排他?性的爱情,狗都?不认。 王极卿咽下?嘴里的饭菜,给了秋东一个「还是你小子懂我」的眼神,略带苦恼道: 「毕竟这回是结婚,要去民?政局登记领证,和以往随便玩玩儿不同?,肯定?要给她一个交代。」 秋东觉得他?脑子都?不够用了,撑着下?巴,用讨教的语气问: 「您所谓的交代,就是假装发个脾气,让人知道您对林家?的婚事并不满意?」 王极卿用过来人的语气,教导这个还没开窍的外甥: 「女人呢,就是用来哄的,别管什?么?样儿的女人。这个哄字学问可大着呢,哄到位了走肾又走心是深情,哄不到位似有若无是渣男。 你只哄她一天是感情骗子,只哄她一年?是移情别恋,要是能哄她一辈子就是矢志不渝。 你说说,舅舅瞧不上的人多?看一眼都?嫌烦,愿意长长久久的哄着她,除了真心喜欢还能有什?么??」 就,挺王八蛋的言论。 秋东看着舅舅这张才将将二十七岁,却英俊的过分的脸,好奇道: 「要是何秘书也在外面找其他?男人玩儿呢?她对他?们也是玩玩儿而已,只对您是真爱。」 「她不敢!」 王极卿像是看不懂事的小孩子,觉得他?提了个非常愚蠢的问题,耐心纠正他?错误的观念: 「这个世?界上哪里都?存在阶级,感情上也是,和做生意是一个道理。一方强势另一方就得弱势,得一方主导另一方才行。两个强势的没办法长久合作,两个弱势的走出去要被人欺负死?。 你觉得何秘书她,凭什?么?强势?凭什?么?主导舅舅?你想过舅舅真的被她主导会发生什?么?后果吗?她一句话舅舅就不敢往西,万盛还有希望吗?底下?的数万员工还等着工资养家?餬口呢,上下?游无数合作商还等着资金周转呢。」 王极卿觉得外甥在王家?长了这些?年?,在这方面的思维竟然和外面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愚蠢,让他?很不可思议,语重心长的说: 「小东啊,你知道古时候的皇帝王爷,官员将军吧?哪个在男女之事上委屈过自个儿?真爱可以有,甚至能名流千古,但妨碍他?们左拥右抱了吗? 是时代变了,不是人性变了。 肉都?餵到嘴边了还能忍住不尝一口,那是圣人!舅舅终究是个俗人罢了。 第686页 何况舅舅找人也很注意的,同?一时间只交往一个对象,你情我愿,从不做逼良为娼的违法之事。」 行,舅舅自有他?的一套道理。 秋东见他?吃的差不多?,也不是真的在发脾气,便起身告辞: 「既然您这儿没什?么?事,我这就回了。」 王极卿见他?这一身打扮,皱眉问: 「又去飙车?」 秋东摸摸鼻尖儿,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见舅舅还想说什?么?,秋东拿话堵他?: 「还不是跟您学的,您当年?飙车泡吧样样不落!」 王极卿冷哼一声,提醒他?: 「那你怎么?不提舅舅当年?除了飙车泡吧,还保送京大,在大学参加国际辩论赛,去联合国演讲,组织公?益活动,带同?学到处拉投资,毕业那年?得了省里表彰呢?」 王极卿的眼神明晃晃写着—— 而你,我的外甥,除了飙车泡吧,成绩平平,智商平平,手段平平,除了一张脸遗传的还不错外,哪里与舅舅有可比性? 「好的不学,专学坏的?」 秋东耍赖也耍的理直气壮: 「没听外面说吗?这年?头不怕富二代玩物丧志,就怕富二代踌躇满志。」 王极卿捏捏眉心,他?问: 「你就对自己的人生一点规划都?没有吗?不应该啊,你这个年?纪,心里没点儿不知天高地厚的想头,简直愧对大好年?华呀!」 「当然有了,学校组织下?周去疆省支教,为期三个月,我的申请已经通过了,舅舅您的婚礼我恐怕要缺席了。」 总算说到正题,秋东也不好直言他?不想掺和到几对颠公?颠婆的爱恨纠葛当中,如此已经很委婉了。 第211章 放弃 「哥你几点回家?我们在家等你吃饭!」 秋东靠在车上, 周遭是狐朋狗友和他们带来的女伴儿们乱糟糟的起闹声,耳边有轻风吹过, 跑道上方的夜灯将他照的多了两分孤寂。 摆手打发了几个穿着性感,主动靠过来?搭讪之人,这才对电话对面的?人说: 「不回了,你们吃吧。」 不等对面再说什么,秋东先一步挂了电话。 「怎么,又到了催你回家让他们展现亲情?的?时刻?」 狐朋刘当,穿的?跟个花孔雀似的?,怀里搂着个嫩生?生?的?男模靠过来?, 一看秋东脸色, 便猜了七八分。 秋东没应声, 转身开车门,坐上驾驶位, 用眼神询问: 「跑两圈儿?」 刘当见他心情?着实算不上好,轻佻的?在男模脸上亲了一口,换来?男模半推半就的?湿吻, 这才摸着男模的?脸可惜的?说: 「我兄弟心里不畅快, 我得陪他跑两圈儿, 下?回有机会?再约吧宝贝儿!」 男模没想?到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前一秒两人还蜜里调油打的?火热, 本?以为废了这么多功夫, 这回终于十拿九稳傍上这位少爷了呢, 结果转头他就陪另一个男人去了! 他都已经在小姐妹群里炫耀过了, 这回头得多丢人吶? 但在场的?豪门少爷, 他一个都惹不起,可面上难免有几分不好看。 秋东将一切尽收眼底, 但他并不在意,等刘当的?车也停在跑道上时,就利落的?挂挡,松离合,蓝色的?跑车瞬间?驶离起点?。 刘当吃了一嘴灰,暗骂一声也沖了出去。 看台上的?人见他两你追我赶,尤其是前头那辆宝蓝色,大开大合,让熟悉他风格的?人不由出声打趣: 「谁惹着周少了,今儿火气这么大!」 「豁!除了王总,还有谁敢惹周少不高兴?这可稀罕!」 「王总如今新婚在即,忙着准备婚礼都来?不及,哪有空管周少?」 「那可就真稀罕喽!今晚组一局,找几个嘴巴甜的?,让周少开心开心!」 「说起来?,我倒有个好人选,就看你能?不能?请得动大小姐喽!」 秋东觉得他没什么可不开心的?,就是觉得这样纸醉金迷的?日子过久了,挺没劲儿的?。 精神力高度集中跑了一个小时,秋东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走下?车被凉风一吹,胳膊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耳边瞬间?被嘈杂声包围,让他有种虚幻感。 刘当拖着疲惫的?步子,骂骂咧咧过来?,胳膊搭在秋东肩上,整个人软绵绵的?,重量全部压在秋东身上,嘀嘀咕咕抱怨: 「我草!累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要不要兄弟晚上找几个人陪你发泄发泄?」 秋东拖着刘当往前走,冷漠道: 「这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还是留给你自己?享吧。」 刘当视线往秋东下?三路瞄了一眼,心说看着挺正常啊,这个年纪的?男大不想?女人,也不想?男人,完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正常吶! 「哎我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除了这个,刘当实在想?不出他兄弟守身如玉的?理由。 秋东懒得搭理这些脑子里长几把的?言论。 刘当被秋东拖着走,一手还在看手机,忽然嘿嘿一声,坏笑道: 「猜猜待会?儿有谁来??」 秋东不猜,刘当也会?忍不住主动透露: 「冯容!那可是冯容!兄弟你面子是真大,能?请动那位大小姐,今儿晚上这局,你是非去不可啦!」 无怪刘当激动,因为冯容是真正的?大小姐,家里三代从政。当然了,他们这个圈里出身好的?比比皆是,但好里面还有更好,冯家就属于那一批。 第687页 况且冯容长大好,脾气好,性格好,本?身各方面都很优秀,人又低调。 在同龄人还在擤鼻涕泡泡,扯女生?辫子的?时候,冯容已经穿上漂亮的?花裙子,安静的?站在领奖台上演讲了,她是圈子里很多人的?童年女神。 秋东往出口方向?的?脚步一顿,随即往内场去。 刘当有句话说的?没错,冯容来?了,他不得不去打个照面。 王家与冯家同气连枝,要是传出他和冯容不对付的?谣言,会?给一些人错误的?引导,没必要。 人情?社会?,面子是互相给的?。 刘当也不装死了,一秒起身,拿出手机边走边整理头髮,还不忘用胳膊肘怼秋东,一双眼跟探照灯似的?闪着八卦的?光: 「早前我就听人说,冯大小姐找人打听你来?着,今儿瞧着她是真对你有意思吶,你可别犯浑,好好把握!玩归玩,闹归闹,结婚的?事不能?开玩笑。」 刘当和秋东是髮小,这话完全是在为秋东考虑。 秋东正是知道这点?,才耐心解释道: 「我觉得如今日子过的?越来?越没意思,想?离开这个圈子试试,下?周就去疆省支教?了。冯家不会?允许他家女儿嫁给一个支教?老师的?,这话以后在外人面前别提了。」 秋东这话把刘当炸的?外焦里嫩,魂不附体。 远远看着秋东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刘当才回过神追上去。 他当然知道做冯家女儿的?未来?丈夫,肯定要继承周家才行。 可秋东刚才那话啥意思,他不打算继承周家的?一切了? 全都留给周秋临那小丫头?凭什么呀? 刘当揉揉眉心,不明白?短短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兄弟的?想?法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快步追上去,压低声音问: 「不是,你可是嚷嚷了十来?年,说要做周家继承人的?呀,之前为这事闹了多久,和你爸妈都……咋说放弃就放弃了?」 秋东眼神有点?暗,又有点?轻,想?了想?认真说: 「看开了吧。既然他们不愿意给我,我坚持伸手要了多年,他们还是不愿意,强求不来?,不为难我自个儿了。」 刘当鼻子一酸,重重的?拍了两下?秋东肩膀,什么都没说,先一步打开了包厢大门。 包厢里人不少,按照以往的?规矩,这会?儿音乐香槟,男人女人,都该激烈碰撞了。 但今天气氛堪称祥和,一波儿人凑成一堆打麻将,一波儿人围着沙发打扑克,一波儿人给变魔术的?同伴叫好,另一波儿人竟然在认真k歌! 没有香槟,大家喝的?是鲜榨橙汁和百事可乐,连抽菸都知道去吸菸区啦! 这场景,知道的?是冯容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教?导主任来?了呢! 刘当自打进来?后就浑身不自在,感觉他家过年老爷子盯着都没这么素过,径直凑到麻将桌,其实心思全在秋东和冯容身上吶! 事实上,整个包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似有若无的?放在两人身上。 秋东好似感受不到周遭变化,站在沙发边儿,单手插兜,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对坐在沙发上给水果摆盘的?冯容说: 「听说冯姐姐在这儿,我过来?打个招唿。」 然后环视四周,对所有人说: 「今儿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记我帐,当我给各位赔不是。」 谁也不缺这点?钱,但秋东能?给主动请客,给的?这个面子就让人心里很熨帖了,因此?现场气氛很热络,丝毫没有因为他离开而冷场。 这种热络,在冯容追着秋东离开后,达到了高潮。 有人直接在麻将桌上问刘当: 「,隔层纱,周冯两家的?婚事该定了吧?」 刘当点?支烟叼在嘴里,烟雾笼罩住他烦躁的?脸,却?拢不住他暴躁的?脾气,一张嘴就让人想?打他: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警告你在外面别乱说!」 事实上,这八字在秋东这儿不可能?有一撇。 在等电梯的?空挡,冯容追过来?,直截了当的?问他: 「我不信你看不懂我的?意思,所以你是一点?儿都不打算考虑吗?我不够好吗?」 电梯到了。 但无人进去。 秋东神色也严肃起来?,他其实是很疑惑的?。冯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不藏着掖着,奇怪道: 「周冯两家关系摆在那儿,咱们也能?称一声相熟,可也仅限于此?。 在我想?来?,一个人不可能?凭空对另一个人产生?倾慕这种感情?,最起码得朝夕相处,对对方有更深刻的?了解才行,我认为咱们之间?还没到那种地步,你说呢,冯姐姐?」 冯姐姐三个字,从他嘴里出来?,好似无端多了几分旖旎。 但冯容这知道一切都是错觉,她问秋东: 「你怎知我就不了解你呢?」 秋东觉得好笑,于是他真的?笑了出来?,低头对上冯容的?视线,有种将她看透的?错觉: 「所以你了解我,我就得接受吗?」 冯容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她想?说: 「或许你忘了,但你真的?帮过我很多次,为我雨天送伞,生?理期买姜茶,图书馆占座,商场追小偷,卫生?间?外揍偷拍变态,很多很多,多到一时半会?儿根本?数不过来?。」 但在秋东瞭然的?视线下?,她知道这些东西说服不了对方,或许对方会?问: 第688页 「冯姐姐你在全家的?疼爱下?长大,我做的?这些不过是你家人待你的?万分之一罢了,我想?不通你凭什么会?为此?感动?」 也或许对方会?说: 「你讲的?这些,除了证明我人品好外,还能?说明其他吗?」 可她是真的?有点?喜欢秋东,原本?以为由她主动,两人多少该有希望。 秋东并不打算让她为难,迈步进了电梯: 「天不早了,冯姐姐早点?回家吧。」 第212章 算了吧 秋东刚到家, 舅舅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手机开了免提扔在沙发上?,踩着拖鞋去冰箱拿了一罐儿冰啤打?开, 才走进就听他舅舅在电话对面骂骂咧咧: 「臭小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秋东应了一声。 他舅舅语气忽然就软了下来,语重心长道: 「冯容那边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她?对你应该是真心的,也是真的想结婚。咱们这个?圈子都是联姻为?主,想找个?互有好感的不容易。 再说?,你不是想继承你妈打?下来的江山嘛,娶了冯容,你妈就没办法拒绝你啦, 那样的大美人儿, 还有性感的头脑, 你真的不动心吗?」 秋东盘腿坐在阳台地毯上?,手机搁在旁边的小茶几上?, 抿了一口冰啤,抬头看万家灯火,哼笑一声: 「舅舅, 我不傻。」 王极卿被噎了一下, 唉声嘆气道: 「我说?你个?傻小子, 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 「那您有话直说?吧。」 「其实?舅舅真没哄你, 冯容是真瞧上?你了, 想和你家联姻。」 「不过?呢?」 「不过?, 她?家里想让她?与我小叔联姻, 她?本人不愿意。」 秋东瞭然?。 舅舅有位小叔, 年龄只比舅舅小一岁, 年轻有为?,行事低调, 私生活简单干净,是和舅舅是完全不同的极端。 秋东见过?几面,是个?很儒雅随和的长辈。 既然?如此,秋东便对冯容所谓的倾慕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她?也觉得我这些年瞎折腾的行为?很傻,认为?我很好拿捏,嫁给我,就能直接做周家的主,比嫁给您小叔更自由,是吗?」 王极卿眼皮子狠狠一跳,连忙安抚: 「小东,你何须如此妄自菲薄,你本身就很优秀,值得好姑娘倾慕,至少冯容待你是真心的。」 他?是真怕外甥想不开,这些年闹来闹去,最后受伤的只有这个?傻外甥,既然?他?一心想要,那做舅舅的何不想办法成全? 没成想秋东说?放下就放下了,还有闲心和他?玩笑: 「我从不怀疑冯姐姐的真心,因为?她?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最起码我长得很对她?胃口,是吧!就是这份真心里夹杂了几分利用算计,只有她?自己知道喽。」 王极卿没听出?秋东话里的轻松,还在尽力找补: 「那怕什么?你有舅舅吶,舅舅会帮你的!」 虽然?两人只差了七岁,但?秋东自小在王家长大,算是在王极卿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舅甥两关系极好,真到了那种时候,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秋东极短的笑了一声: 「算了吧舅舅,我不需要了。」 王极卿愣住。 秋东头靠在沙发垫子上?,用前所未有的轻松语气说?: 「我今年都二十了,爸爸的赞赏我不需要了,妈妈的偏爱我也不需要了,放过?他?们也放过?我,就这样吧,挺好的。」 秋东在阳台上?坐了大半夜,996化成光团亲昵的围着他?亲亲蹭蹭,他?问996: 「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996从他?手臂上?滑下去,快活的说?: 「超喜欢的!只要和宿主在一起,做什么都喜欢!」 「不怪我上?个?世界把积分花光,让你被局里召回重新学习啦?」 996扭扭捏捏,整颗球都成了红色,一闪一闪的说?: 「当时超生气的,现在已经原谅你啦!其实?统担心的是统离开后,宿主一个?人在任务世界出?了意外怎么办。」 秋东用指尖戳了戳,好笑道: 「还想做局里最优秀的统吗?」 「当然?!」 「行,那我努力。」 天?快亮的时候秋东才钻进被窝,临睡前特意把手机关机。 再醒来时已经大中午,洗漱好顶着湿漉漉的头髮去餐厅,孙姨正?好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笑盈盈的和他?打?招唿: 「少爷晚饭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没有的话,我等下出?门就看着买菜啦!」 秋东拿起碗筷,想了下道: 「我今晚在外面吃,辛苦孙姨了。」 孙姨忍不住念叨: 「总这样可怎么行呢?不能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吶,上?了年纪可是要后悔的。」 秋东笑的很温和,耐心和她?解释: 「晚上?要回周家。」 孙姨便不说?话了,转头去厨房手脚麻利的拌了两道秋冬爱吃的小菜,默默搁他?眼前。 「多吃点,晚上?回来孙姨给你煮香菇小馄饨。」 秋东笑着哄她?: 「真不至于,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儿能真让自己饿肚子?晚上?约了学校老师一起谈点事,您不用等我,早点回去,免得外婆跟着担心。」 孙姨怎么能不担心,这些年看下来,周家那边对少爷的态度实?在让她?心凉,可她?又?有什么办法?站在少爷对面的,一位是王家大小姐,一位是王家姑爷,是少爷的亲生父母吶。 第689页 秋东见她?欲言又?止,眉头都快皱在一块儿了,起身拥着人到玄关处,瞧着她?换鞋,安抚道: 「又?不是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回头碗筷我自个?儿往洗碗机里塞,您路上?开车小心,见了外婆,跟她?老人家说?一声,改天?我回去陪她?老人家去拍卖会。」 说?着想起什么,回书房拿了个?看不出?品牌的包装袋子递给孙姨,温声道: 「杜筠再有两月该回来了罢?听舅舅说?,她?是要进集团总部实?习,到时候也不知我在不在深市。这是我给她?准备的毕业礼物,她?念叨许久,见了应该会开心的。」 杜筠是孙姨的女儿。 比秋东大三岁,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不过?对方长了个?学霸脑子,一路跳级,才二十三岁,已经博士即将毕业回国。 秋东没少在杜筠那张怼起人来六亲不认的嘴下遭受荼毒,杜筠留学期间,唯一对秋东说?的软话,就是求秋东每月为?她?跨国快速一箱老干妈和各色火锅底料以及凉拌食材。 两人打?打?闹闹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秋东说?起此事,孙姨便知他?送的是什么。 一块价值三十万的手錶,杜筠很喜欢,一直没捨得买。秋东答应过?杜筠,等她?博士顺利毕业就送她?。 孙姨接过?袋子,忍不住嘆气: 「你啊,就是把身边人看的太?重,到头来亏了自己。」 孙姨是秋东外婆用惯了的老人,王家这种家庭,出?于各方面考虑,孙姨和他?丈夫虽然?在老宅工作,但?其实?在王家下属公司是拿分红的,甚至他?们的孩子出?国留学,都是用王家的关系一路推荐。 自打?秋东上?大学搬出?来住后,孙姨便被外婆送过?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但?秋东不喜欢家里有其他?人出?现,孙姨便在周末和节假日带人过?来给他?做饭,顺便打?扫卫生。 秋东是她?看着长大的,因此说?话的时候免不了带些来自长辈的关切。 秋东明白她?那话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想解释。 在她?离开后,重新坐回餐桌,慢悠悠填饱肚子,把碗筷收进洗碗机,顺便擦了餐桌,这才从卧室床头柜上?拿出?手机,懒洋洋躺回沙发里。 开机。 瞬间几十个?未接来电和99+的消息扑面而来。 有他?爸问他?和冯容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有他?妈命令他?今天?一定要回家吃饭,顺带把事情交代清楚的。 更多的是妹妹周秋临给他?通风报信,转播两位家长对于他?昨天?敢拒绝回家吃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在众多消息中,秋东只给妹妹回了一句: 「下午回。」 至于爸妈,直接拉黑。 妹妹很快回过?来消息: 「哇,哥你今天?意外的好说?话,你这样子让我心里很没有底。」 秋东轻笑一声,没有再回。小丫头是真聪明,不仅聪明,还很敏锐。 等他?去书房用两小时,把作业写完发给各科老师,换衣服出?门,车子一路开回周家别墅门口时,妹妹已经狗狗祟祟的等在那里了。 秋东走过?去,大手直接摁在她?头顶,挑眉问: 「改行当狗仔啦?」 妹妹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上?下扫描,摸着下巴做出?总结: 「哥你确实?有点不对劲儿,能提前给我打?个?预防针吗?」 秋东大长腿先行,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 「你不是自称当代骆驼祥子吗?抗压能力一绝,怕啥?」 妹妹用幽怨的眼神看他?: 「但?家里其他?人是地震仪上?的□□,敏感的很,我怕你们打?起来,弱小可怜的未成年可拉不住。」 对,秋东这个?妹妹至今还未成年,将将过?了十五岁生日,原本该在高?中奋笔疾书,熬秃了头的年纪。 奈何她?遗传了爸爸在学习上?的基因,九岁被招进华科大少年班,自此与中考高?考无?缘,不出?意外的话,将在华科大一路读到研究生毕业。 这也正?是两人的爸爸周策,更欣赏她?的原因。 周策是正?经的学术狂热爱好者,早年在联合国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回归校园,在华科大任职,是行业内有名?的大拿。 不管是在校还是回家,脑子里只有他?的学术。 这个?家里,唯一能与他?说?到一处的,只有妹妹周秋临了。 原本的秋东想不开,小孩子家觉得爸爸更偏爱妹妹,为?了争夺爸爸的注意力,从小到大干的蠢事成百上?千。 父子间的关系至今非常冷淡。 在家里相处,更像是不熟悉的客人。 好比眼下,周策坐姿笔挺,从沙发那头望过?来,矜持点头: 「回来了?」 秋东在他?对面落座,车钥匙被他?捏在手里把玩,应了一声: 「有什么事直说?吧,我不想留在这儿吃晚饭。」 周策便没有丝毫铺垫,开门见山道: 「冯容并不适合你,离她?远点儿。」 按照以往,秋东就该大发雷霆,和他?爸吵起来,责问对方是不是见不得他?好?是不是生怕他?得了冯家的助力,抢走他?想留给妹妹的东西? 然?而眼下,秋东八风不动,淡淡嗯了一声,却让人更加拿不准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周策让儿子回家,也只想说?这一件事,眼下儿子已经答应,还是很平和的答应,并没有跟他?闹起来,他?便起身回楼上?书房忙去了。 第690页 留下周秋临看哥哥神色,小心对他?解释: 「爸爸他?是真认为?冯容姐不适合哥你,这一点上?我和爸爸想法一致啦。 我承认冯容姐很优秀,可她?虽然?长了一张岁月静好的清纯脸,但?骨子里是个?大女人,註定要在职场中驰骋的,她?更需要一个?甘愿在后方为?她?打?理家庭的贤内助。 依照哥你的脾气,根本做不到,你一头扎进去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 周秋临说?: 「其实?爸爸是真的为?你……」 秋东伸手,捏住妹妹的嘴巴。 「别为?他?解释了,我需要解释的时候他?从不出?现,等我不需要的时候,迟来的解释只会让我觉得无?味和可笑。」 毫无?疑问,周策作为?父亲,在秋东这个?孩子身上?,是失职的。 且父子两谁都不认为?需要对过?去二十年的种种做出?补偿和挽回。 第213章 我很好 在周家, 从不会出现父母混合双打的情况。 他们找孩子有事,都是各说各的, 无需谁在一旁帮忙敲边鼓,从一定程度上来讲也是一种非常开明的举动。 秋东对妹妹说的那话也不知他妈听进去?了?多少,总归王女士从楼梯上缓缓走来?,居高临下打量秋东的时候,面色并不是很好。 她用惯常生硬的语气说: 「虽然你爸爸已经跟你说过了?,但我还是得警告你,不要主?动招惹冯家女儿,你会被?她吃的一根骨头都不剩。不仅会给你带来?麻烦, 还会给周家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这是母子间习以为常的交流风格。 听在秋东耳里, 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可搁在原主?耳里, 就是妈妈认定他配不上冯容,觉得妈妈是在贬低他, 处处都瞧不起他,明明在所有人看来?,周家和冯家联姻, 天造地设, 难道周家会怕了?冯家?简直可笑?。 少说也得起一场争执。 当然了?, 他妈妈有的是办法对付他的各种吵闹折腾。 可秋东只是缓缓起身, 在妹妹头上揉了?一把, 对他妈说: 「行, 如果你要说的只是这些的话, 那我知道了?。还有事, 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王女士只是稍显意外的挑了?挑眉, 认定这是儿子换了?新法子折腾,并不很放在心上, 转身去?衣帽间换参加晚宴的衣服去?了?。 只有周秋临追了?出来?,拽住他的胳膊急忙解释: 「哥你去?哪儿?妈就是那么一人,在公司发?号施令惯了?,只要有人露出想反抗她的意思,她就会用更强硬的态度把人压下去?,并没有其他意思。」 秋东一手摁在车门上,神色淡淡的: 「我知道她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容不得我反抗她,尤其是容不得我这种她认为的蠢货反抗她。在她看来?,蠢货除了?乖乖听话还能有出路外,其他多余的想法都是瞎折腾,无济于事。」 所以她才会更倾向于把家业留给更聪明的女儿,儿子越为此折腾,她越认为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周秋临一怔。 秋东说: 「回去?吧,接下来?我要去?疆省一段时间,到时候就不跟你告别了?。」 周秋临以为他是和人出去?玩儿,忙叮嘱: 「滑雪一定要注意安全,带好?随行的医疗团队,别嫌麻烦。前年刘当哥哥在疆省滑雪出了?意外,差点延误救治,多吓人吶!」 秋东没解释他是去?做什么的,拍了?拍她的小?短髮?: 「走了?,以前有些事是哥对不住你,往后有事打电话,或者找刘当他们都行。」 对这个家,他没有丝毫留恋,没人知道他这声走了?,究竟意味着什么。 整个周家,只有周秋临这个妹妹,心思纯净,每每在他和父母发?生争执时好?声好?气劝慰他。奈何以往他总觉得妹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他耳边说风凉话嘲讽他,总也听不进去?。 甚至忍不住对她发?脾气。 可话又说回来?,让一个胜利者跑去?安慰失败的一塌煳涂之人,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的痛快。 凉风透过车窗吹在秋东脸上,他想,原主?本身是个特别感性?之人,在这个完全理性?的家里,便显得格格不入。 谁都没错,他们之间,只是没有好?好?做亲人的缘分罢了?。 只是,没有缘分而已。 怨不得谁。 车子停在茶楼门口,钥匙交给门童,茶楼经理给他引路: 「周少,您的客人在三楼雅间等您。」 秋东脚步一顿: 「来?多久了??」 「十?分钟左右,我稍微打听了?一下,说是在附近开完会,便直接过来?了?。」 言外之意,不是您来?迟了?,也不是对方来?早了?,巧合而已,没有故意为难人的意思。 秋东在进雅间前,对经理说: 「我前段时间存在这儿的茶饼,回头给老师包上两块儿,叫他老人家带回去?尝尝。另外,老师喜欢品茶,麻烦您给准备一张会员卡,方便他老人家借贵宝地以茶会友。」 经理轻声应了?,顺带帮秋东打开雅间门。 看人消失在门后,他心里还纳闷呢,外面都说这位周大少是个混不吝,行事颇有些拎不清,典型的纨绔三代。 可今儿一瞧,处事颇有章法,很能投其所好?,就这简单的送礼,既送到了?对方心坎儿上,说出去?也体?面,不给对方留压力。 第691页 说是人精都不为过,哪里纨绔了?? 果然传言不可信,大家族的猫腻怪多的。 实际上,秋东今天邀约,确实是投其所好?,但并非出于功利的目的,而是真?心实意感谢老师这几年的照顾。 「老师,我可是提前贿赂师兄,才打探来?消息,知道您今天没会才邀您的!」 老师是个善谈的,闻言瞬间反应过来?,手指隔空点点他,笑?说: 「经理给你通风报信了?吧?」 他也不故弄玄虚,解释说: 「原本是邀请了?王教授来?做个演讲,但王教授临时有事,拜託我来?替他。」 秋东挽起袖子,接过老师手里的镊子添炭,略得意的说: 「那他们可赚了?!」 言外之意,教授您在学术的成就,比王教授高一大截儿,对方拍马难及。 在外人面前,江教授指定要谦虚一下,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煳弄人。但在这个弟子跟前,师徒两可谓脾性?相投,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本就如此」的意思。 江教授乐的学生煮茶,他坐享其成,偶尔在边儿上动动嘴指点一二,顺带欣赏学生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当真?是一种享受。 他慢悠悠开口: 「确定了?要去?吗?」 秋东眉眼沉静,再也看不出前些年眉宇间的挣扎,温声说: 「人生二十?载,勐然回首,才发?现过去?一直困在自?己编织的牢笼里徒然挣扎。 其实困住我的一直都不是我以为的那些东西,不管是家庭,父母,还是求而不得。相反,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就相比于普通人赢在了?起跑线,家庭给了?我旁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起点,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现在我想试着走出既定的圈子,看看外面更加真?实的世界。」 江教授嘆口气,他能看出秋东说的是真?话。正因?为是真?话,他才更加感到可惜。 他觉得秋东是有天赋的,继续深造下去?,未尝不能在他们这个领域发?光发?热。但他也尊重?学生的选择: 「以你的性?子,能留在高校这个圈子是最好?的。我本打算让你接着读我的研究生。将?来?争取留校,先做两年辅导员,要是喜欢做行政方面的工作就继续,要是觉得更加青睐学术,就跟着我读博深造。」 秋东垂眸,眼神里有淡淡的难过: 「让您为我费心了?,之前答应您的,眼下又擅自?改变主?意,我很抱歉。」 江教授屈起食指,敲了?敲桌子,缓声说: 「没什么好?抱歉的,咱们人文社科,一直待在图书馆并非好?事,有大量接触各方面生活的经验反而更有利于搞学术。 伟人说过,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脱离群众的学问啥玩意儿都不是,老师支持你的选择。」 江教授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在两人面前的桌上。 「这是我找人打听的,关于你即将?支教当地的一些情况和注意事项。听闻那边信号不太好?,有些村子想打电话,要骑摩托车去?镇上才行。 你从小?没吃过那种苦,要实在受不了?就回来?,老师给你另外找地方,咱们循序渐进,没必要一下就去?条件最艰苦的地区。 另外,遇事别硬抗,给老师打电话,老师不在的话联繫你师兄师姐也是一样的。 对了?,回头让师母给你发?一份名单,都是老师早年的一些老同?学,如今在疆省任职,有需要的话找他们,县官不如现管,我们远在深市,解不了?近渴。」 秋东眼眶有些发?热,低低应了?一声,仔细把文件夹放进包里,给两人斟茶。 茶香氤氲中,他对老师说: 「其实我有一些想法,眼下还不太成熟,或许到时候需要老师帮忙。」 江教授品一口茶汤,满足的眯起眼,略带不满: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有事直接说,能不能办到老师都会给你明白话。你吶,就是太生分,这样下去?是没办法和人建立长久的亲密关系的。」 说到这里,江教授便停了?嘴。 他对这个学生的家事略有了?解,甚至对学生的父亲周策,也在一些高校交流会上打过照面。在学术和对国家的贡献上,对方确实了?不起,但在家庭和孩子教育上,只能说他生了?两个好?孩子。 江教授深知那样家庭养出来?的孩子,学不会和人建立亲密关系是必然之事。 于是他转开话题说: 「或许你可以尝试去?谈一段恋爱,失败和成功都不重?要,对方是男是女也不成问题,关键的是你能全情投入其中,尝试依赖一个人。」 秋东知道他的意思,不好?让老师跟着担心,笑?说: 「有机会的话,我会尝试的。」 不过,他觉得依照目前的状态来?说,他并不需要用谈恋爱来?证明他已经从家庭带给他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和老师告别后,秋东联繫人,採购了?一批文具,课外读物,书包,棉衣棉裤,转念想想,又另外採购了?一批卫生棉。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商定了?价格。 有人嘀咕他: 「还有钱人家少爷呢,这么抠门!」 也有人笑?脸相迎: 「给个成本价,交个朋友,周少下回再来?吶!」 秋东目的达成,并不在意旁人背后说什么。 转头去?找刘当,用他家旗下的运输车队,把这些东西全部提前送过去?。 第692页 刘当对他保证: 「肯定送到指定地方,没有你的命令,谁都不能轻易碰一下!这可是我兄弟头一回献爱心,怎么能让外界脏污干扰了?这份爱心的纯粹!」 被?刘当打趣,秋东顺嘴说: 「好?歹是兄弟第一回献爱心,你不表示表示说的过去?吗?别的我也不多要,就简单来?几吨方便面吧,可别把临期货拿出来?混弄人!」 刘当被?敲竹槓,气闷一阵,又生龙活虎的去?敲别人。 周少第一回献爱心,他不得帮忙好?好?在圈子里宣传宣传吶!就当用周少的脸面给贫困山区小?朋友化缘了?呗!想来?周少大人大量,是不会生气的! 秋东暂时对刘当的行为一无所知。 他另外联繫了?当地镇长和校长,希望对方能妥善接收。 得了?对方一连串儿不要钱的夸赞,秋东很冷静的说: 「这批物资我有指定用途,必须送到当地贫困家庭手上,绝不希望中间发?生意外,让物资以某些私人的名义?重?新流入市场,亦或者被?不需要之人囤起来?。 否则,我有的是闲时间,慢慢和负责人把事情往清楚了?扳扯。」 对方一噎,心说这也过分直接了?吧。哪来?的愣头青,一脑子救穷救苦,热血上头,说话不讲究半点策略,恨不能把「大少爷不好?惹」贴到我脑门儿上。 以往他们不是没接待过送爱心物资的企业和个人,但都是派个负责人,来?这边和当地领导吃吃饭,去?物资发?送现场拍拍照。再由他们当地举办个感谢仪式,接受代表献花,回头找媒体?一发?,证明他是个善良的有钱人,就完事了?。 谁有闲工夫追踪物资到底进了?谁口袋? 秋东却不在乎对方此时此刻的想法,问他们: 「能办到吗?」 这时候怎么可能说不能?当然是能啦,恨不能拍着胸口保证,他们绝对高风亮节,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秋东的语气也缓和下来?: 「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想来?随车队一起过去?的律师应该派不上用场啦!」 对方:「……」 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还当面指出来?不被?信任,当真?有点难堪。 但秋东知道,随行过去?的律师手腕儿圆融,最擅长和底层小?领导打交道,到了?现场,对方有很多办法能消弭这些人的不快。 这点上无需他担忧。 处理好?这些,秋东行礼都没带,买了?当天的机票飞京市。 原本,因?为他母亲王女士是以服装生意起家,总部设在深市,后来?又陆续涉猎了?很多行业,在深市站稳脚跟。 父亲周策回国后,因?为母亲的关系,选择了?落地深市的华科大任教。 秋东原本随外婆在京市生活,周末飞深市和父母团聚。一直到高考结束,他的成绩明明能在内陆报考不错的老牌大学,一意孤行以吊车尾的成绩进了?深大哲学系。 虽然也是211 ,但哲学这种东西,穷人家小?孩不敢沾,有钱人家不敢让小?孩沾,生怕学成半吊子,越学越空虚,走上岔路。 普世意义?上来?讲,除了?真?的热爱,就挺没用的。 一个学哲学的,还是在老师眼里很有天赋的孩子,在满是学金融,物理的家里,註定了?格格不入。 所以,他满心期待的住进深市父母的家,又在一年后独自?搬离出去?。 眼下,秋东锁上深市家中大门,登上飞往京市的飞机。 京市另一头的外婆,才是他真?正的家人,有外婆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第214章 豌豆公主 京市下?雨了, 一开始还是斜风细雨。不过半小时,暴雨倾盆, 雷声?隔着商务车浓黑的车窗炸响,好似鼻尖都是潮湿的空气。 管家在前排回过头,语带庆幸: 「幸亏这雨下?的晚,要是早二十分钟,说不定会影响飞机降落。」 秋东隔着厚重的雨幕,外面什么都看不清,商务车的雨刮器不停闪动,耳边是姥姥殷切的询问: 「堵车了吗?这么大雨, 让司机开慢点。穿的暖不暖和呀?下?飞机有没有着凉?外婆让人给你煮姜茶。」 隔着电话?, 秋东的眉眼都舒展开了, 低低的嗯了一声?,说她: 「堵在高?架桥上, 回去可能要很晚,您早点休息别等我啦,明?早起来就能瞧见我去杭州给您挑的丝绸, 咱们找师傅上门给您做一身旗袍, 回头您出门做客时穿, 保准优雅美丽。」 老?太太乐的不行, 说: 「我现在就让人联繫老?师傅, 正好最近得了一匹好料子, 顺道儿给你也裁剪一身, 留着你毕业的时候穿。到时候外婆要请人给咱两拍照留念!」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挂断电话?时秋东眉眼间带着暖融融的笑。 管家见状, 心里低低的嘆了口气。 这是彻底对大小姐和姑爷失望了,才能不声?不响的, 什么都不带,就搬回京市住。 要是少爷还和以往似的,可劲儿折腾着想要引起大人注意,家里老?太太倒还不至于担忧。 可往往最怕这种不声?不响,是彻底离了心吶。 管家想起今早,老?太太挂了少爷的电话?,在花园里枯坐半小时,才打起精神?,让人准备少爷爱吃的东西?,末了,对老?爷说: 「往后,便不强求孩子和极文两口子接触了吧。」 王极文,老?两口的大女儿,王极卿亲姐姐。 第693页 老?爷沉默良久,说: 「是极文两口子没这个福气。」 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他们知道那孩子有多柔软的心,奈何?遇上那样一对父母。 早前,他们还有意撮合,试图让双方亲近。如?今,只盼着各自安好,勿要成仇。 没人知道老?两口心里的煎熬,到了外孙跟前,全?然是笑呵呵的模样,不愿给孩子加重心理?负担。 秋东回了碧水湾,是真正回了家。 他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八年?,家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熟悉的味道。 卧室里用的是他喜欢的薰香,走廊上挂的是他小时候的练笔之作,花园里有他从拍卖会带回来的君子兰,甚至衣柜里还有他穿惯了的品牌送来的,完全?符合他尺寸和审美的最新款。 夜里躺在床上,整个人都被一种踏实的气息包裹。 清早起来,家里的狗围着他打转吐舌头,猫亲昵的挂在他的羊毛衫上撒娇。 外公在花房里给花花草草浇水施肥,外婆肩头披着暖融融的披肩,听管家说马场那边又生了两匹小马驹。 厨房里孙姨和厨师在准备早餐,香喷喷的味道透过玻璃隐约传了出来。 秋东换上运动装走出别墅,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和住在对面邻居打个照面,老?人家瞧见他先?乐了,快活的招唿他: 「小东回来啦?正好你张姨中午要做红烧小排,让她给你端一盆儿来!」 秋东自小就爱吃邻居家保姆做的这道菜,没少上人家蹭饭,当即应下?,和老?太太一起围着人工湖跑步,还不忘讨老?太太高?兴: 「听我外婆说您最近失眠,我从深市带回几瓶玉灵膏,据说是老?中医家传的方子,用柴火熬了整整一百二十小时,补气血治失眠特别好,回头给您送过去沖水喝。」 老?太太哟了一声?,说: 「那可是好东西?,可惜这几年?市面上卖的良莠不齐,深市我倒是真知道一位老?国手家里有这方子,不过对方上了年?纪,衣钵传给子孙,很少自己动手了,子孙到底差了点火候。」 秋东温声?说: 「如?果您说的是姓卢的那位老?人家,那就没错啦。」 老?太太这回真有点惊讶了,停下?步子,她也不问秋东是怎么和对方搭上线的,只认真说: 「你玉玉姐打从生完孩子就心慌烦躁,手脚冰凉,容易疲惫,中医西?医没少看,一个个全?让回家慢慢养,这都养了大半年?了,收效甚微。 奶奶没少为这事着急上火,这回说不得真要贪你的好东西?啦!」 秋东听是玉玉姐的事,忙安慰老?太太: 「玉玉姐那也是带我长大的阿姐,您先?带回去让她用着,要真有效,我让人再给送家去。您也别为了心疼我玉玉姐就全?给送去,那玩意儿说到底也是药,一时半会儿吃不完,您也试试,给您和我外婆的管够!」 老?太太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她就喜欢这小子身上这股体贴劲儿,自来比她亲闺女都细緻几分,这些年?下?来,家里当真和多了个孩子似的,他一上大学,别说老?王两口子,她都觉得家里空落落的不得劲儿。 重新小跑起来,老?太太还打趣秋东: 「你小时候哭着从学校回来,你玉玉姐见了还以为你在学校被人给欺负了,二话?不说就喊了你舅舅,两愣头青去你们学校门口挨个儿把长得像刺头的警告了一遍,结果……」 结果被秋东的教?导主任抓现行,好一番审讯,最后反而暴露了秋东见义?勇为,和校园霸凌的同学打架,打赢了却疼的哭回家的事实。 瞧瞧如?今这大高?个儿酷哥,哪能想到他小时候是个娇气包—— 磕了碰了要掉金豆子,吃饭烫嘴也要被外婆哄了才能开心,被人说娇气还要举着肉乎乎的拳头学外公打太极吓唬回去的那种。 因为别墅区有秋东这么个娇气包的存在,直接把玉玉姐对比成了女汉子,玉玉姐带领小姐妹和幼稚的男生们对抗的时候,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才挨了我一拳头就要哭?你以为你是周秋东那个豌豆公主?哼,长得这么丑还流鼻涕,我才不会怜惜呢!姐妹们,接着揍,看他还敢不敢随便扯女生的带子!」 曾经有一段时间,女生之间非常流行繫绳在脖子后面的内搭吊带,常有男生以趁人不注意扯开繫绳为荣。 为这事,玉玉姐和同校男生打了整整一年?多,直到那股流行的风颳过。 而秋东这个豌豆公主,则是他玉玉姐那群正义?小姐妹的「狗腿子」,偷偷给她们通风报信,向她们举报又有哪个男生手欠扯女生的带子并在男生群体里吹嘘。 总之,在这片别墅区,秋东当年?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所有孩子公认的,需要照顾的豌豆公主。 他长的好看,又细心,哄起人来让对方毫无招架之力,哥哥姐姐们都很乐意带他一起玩。 甚至有一回,沈家那边来人探望外婆,他们家小孩见秋东实在可爱,像精緻的洋娃娃,所以想方设法,忍痛用一整套的奥特曼手办,哄的秋东提前躲在他家车后备箱里。 沈家是外婆娘家。 等王家这边送走客人,发现小少爷不见了后,吓的直接报警,查监控,在小区找人,忙的人仰马翻。 最后虚惊一场,沈家小孩吃了一顿竹笋炒肉。 第694页 王家的豌豆公主未语泪先?流,外公外婆狠下?心想给他一个教?训,可看到他那张委屈的小脸先?软了心肠。 还是舅舅咬牙,在他屁股上不痛不痒的来了几下?,雷声?大雨点小。 打完,豌豆公主还捂着屁股咯咯直笑,懵懂又嚣张的站在沙发上宣布: 「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在碧水湾别墅区这边,秋东是众所周知的讨人喜欢。 这点至今也不曾改变。 吃早饭的空挡,秋东把玉玉姐的事情与外公外婆说了,叮嘱管家: 「也别等老?太太上门取啦,等下?您让人给送去,别叫等急了。另外,还有专门给你们的礼物,走快递的话?今天下?午就能到,记得让人签收。 里头有给其他爷爷奶奶的东西?,上面都有标籤,我没时间上门拜访,您叫人给送去就行。」 管家乐呵呵应了,笑说: 「又让少爷破费了,您要一年?多出几次门,我们可就跟着发达喽!」 话?虽然是玩笑话?,但秋东确实每回出门,都记得给身边人带礼物。他本人更看重心意,有时候带的东西?很贵重,有时候又是些当地土特产,不值什么钱。 总归被他放在心上惦记,感觉真不赖。 外公见他们聊的有来有往,放下?碗筷,咳嗽一声?吸引几人的注意力。 秋东和外婆对视一眼,强忍着笑说: 「嗨呀,我想想给外公准备的太极图谱放哪里了?好像是书房架子第二层的格子?」 老?爷子一听眼睛都亮了,试探的问: 「是刘家的图谱不?」 「当然!」 老?爷子这下?真坐不住了,留下?一句「我去瞧瞧」,人已经出了餐厅。 这个刘家,正是秋东发小刘当所在的刘家。刘当本人花天酒地,从不搞养生,但他家祖上流传下?来的刘氏太极,却是秋东外公眼馋很久的东西?。 奈何?人家家传的东西?,外公不论?怎么利诱,刘爷爷都不同意。 「也是巧了,刘爷爷说要感谢我前年?在疆省救了刘当一命,问我想要什么只管提,我便要了这个。」 刘当在疆省滑雪出意外差点儿殒命之事,外婆也清楚,当时秋东和刘当在一起,她被吓的不轻,后来还去雍和宫给两个孩子请了平安符。 秋东怕外婆又想起当时,跟着心惊胆战一场,很快转移话?题: 「时间差不多了,我陪您挑拍卖会要戴的首饰吧,咱可不能丢了京市第一名媛的脸面!」 所谓的第一名媛是秋东哄老?太太的话?,但不可否认的是,老?太太本人年?轻时在京市就是有名的大家闺秀,优雅了一辈子。 两人在衣帽间挑的物件儿,搁外头全?是能进保险柜的程度,一层又一层摆在他们眼前,用时下?网友的话?说,比两元店的种类还丰富。 老?太太任由外孙在她身边比划,笑说: 「还是你的眼光好些,上回你外公选的玛瑙项鍊,那款式戴出去,好些人背着我偷偷打趣吶,还以为我不知道。」 秋东拿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鍊在她脖子上比划,满意的说: 「再配那条墨绿色绒面旗袍,简直完美!」 又说: 「外公的审美偏好热闹,很有活力,去外面度假可以邀请外公帮大家做搭配。」 外婆点他鼻尖儿: 「你就宠他罢,再宠下?去,你外公不得真以为自个儿是穿搭天才,等他把家里摆弄的花花绿绿,有你受的。」 秋东小声?讨饶: 「这不是有您在嘛!」 因为外婆的坚持,婚后外公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现过他过于热闹的审美,导致外界一直认为王老?先?生不愧是大家族里精心养出来的贵公子,品味高?级。 老?太太看着满屋子的珍贵首饰,略带遗憾的说: 「家里也没个爱美的小姑娘,将来这些东西?可留给谁呀?你要是能给外婆带回一孙媳妇儿就好喽。」 秋东打趣她: 「这可不行,将来舅舅生了小表妹,知道您偏心的话?可是要闹的!」 外婆动手合上其他珠宝匣子,轻哼一声?: 「他觉得全?世界他最精明?,难道别人都是傻子?想林数给他生闺女,有的等呢!」 这话?秋东可不敢接,舅舅在深市,一意孤行要和林家联姻,虽然林数本人在商界也是响噹噹的人物,但外公外婆并不看好这桩婚事。 两位老?人家认为王家发展到今天,只要守成,稳中有升,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舅舅年?轻气盛,想将王家推上另一个高?度。而正好林家那边也有此想法,双方一拍即合,算是强强联合。 外界很看好这桩联姻,王林两家的股份,已经接连一周持续涨停了。 老?太太是个豁达的,很能想的开: 「你舅舅聪慧,活的太顺遂了,就得让他狠狠跌个跟头才能长大。」 秋东目光炯炯,心说您老?人家可真有意思,等着看我舅舅笑话?呢这是,舅舅知道吗? 老?太太笑而不语,给他挑了一套墨绿色西?服,两人颜色正搭,催他去换。 「造型师到了,外婆先?去楼上做头髮,你等下?快点来,别仗着长得好看就又偷懒。」 秋东咬牙答应了,他自来便烦一坐就是两小时打底的做髮型环节,尤其是妆前妆后,他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区别,都是能躲则躲。 第695页 但这回明?显是躲不过了,因为这回外婆是因为他,才答应去拍卖会的。 到了外婆这把年?纪,早已退休,无需装扮精緻亲自去拍卖会和人竞价。 通常拍卖会主办人都会提前把拍品册子送到家里,有她老?人家感兴趣的,自有管家安排人去拍。 原本秋东是想让管家去一趟,把东西?带回来就行。 可外婆听说后,便想领着他出门散散心。 秋东知道老?人家的心意,他回了京市,以后大概率也是要在京市发展的,老?人家就得带他出门,让大家意会到这层意思。 秋东不想驳了外婆的一番苦心,站在车门前,伸手挽她手腕,桃花眼满是欣赏和赞美: 「沈女士今儿风采照人吶!」 「我家豌豆公主也不差!」 第215章 相遇 年轻人愿意?来?拍卖会, 很大原因是这里带着社交属性,拍卖会开始前, 衣香鬓影的来?客穿梭在各个展厅,寻找合适的社交机会。 秋东陪在外婆身边,展厅负责人才将将说了两句客套话,便不断有人认出老太太的身份上前来?打招唿。 短短一段路,硬是被络绎不绝打招唿的人给堵的寸步难行。 秋东自小在这种场合里泡大的,应付自如,等一圈儿下来?,还是感觉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反观外婆, 妆容精緻, 头髮丝儿都没乱, 精神焕发,根本没受丁点影响。 秋东扶着她手臂, 低声拍马屁: 「姜还是老的辣!」 外婆心情愉悦的接了这记马屁,指指展厅经理,摆手打发秋东: 「我去前头瞧瞧翡翠, 你和?年轻人多交流交流。」 秋东敢肯定, 外婆口?中的年轻人, 指定不?包括冯容, 可才转身的功夫, 就被冯容给堵在角落。 冯容今儿穿了一身浅紫色长裙, 既不?过分暴露又?很能凸显韵味, 让她成了场上的焦点。 秋东能感受到周围落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 可他并不?是很在意?, 一手插兜儿,板正?又?不?失俏皮的西?服被他穿出?了几分不?羁感, 耸耸肩: 「冯姐,您可行行好吧,那些人的眼神简直想把我给吃喽,小弟也没得罪过您呀!」 冯容那张清纯的脸,笑出?了一种飒爽劲儿,仰头端详片刻说: 「这张脸还是很让姐姐心动的。」 秋东便苦着脸说: 「这我能不?知道吗?我这张脸搁网上,指不?定有?多少人想给我生猴子吶!您也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就别?逗小弟玩儿了。您想做什么言语一声,小弟配合您还不?行?」 冯容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盯着秋东上下打量,最后肯定的说: 「早前你要这样,姐不?就不?打你主意?了嘛!」 一直觉得秋东有?点天真,现在看来?,人的成熟往往只需要某一瞬间?。 不?再天真的弟弟,可就不?是她的菜啦。 秋东失笑: 「让您失望了,真是对?不?住!」 冯容倒也不?是非他不?可,天真的弟弟有?天真的好处,不?天真那又?有?不?天真的优点,这回她换上了成熟姐姐的语气,颇有?点关心的说: 「这几天听刘当到处嚷嚷,说你洗心革面决定从事公益事业了,原本我只以为他说着玩儿的,眼下看来?你是认真的?」 自然?。 冯容从小手包里拿出?手机,给秋东推了一个名片,温声解释: 「这是我一朋友,我们?正?在做一项针对?疆省那边贫困山村的援助,手头筹备了一批物资,回头线上碰个头,谈谈合作?」 秋东明白,冯容在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决定日后不?会把他列为结婚对?象。 聪明人就是这点好,及时掉头。 他很大方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颇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恨。 冯容借着拥抱的空隙,忽然?说: 「哎我看见你舅妈了,不?过去打个招唿吗?」 林数? 秋东挺好奇,今早舅舅还在电话里说,他约了林数共进晚餐,且请了专业媒体团队暗中拍照,到时候通稿全部以路人偷拍视角放出?去,会给股民们?信心。 这个时间?,林数人在京市,舅舅在深市的烛光晚餐怕是要泡汤喽。 但这属于他们?两的事,秋东不?打算掺和?,相信两个成年人能处理好这点小事。 他今天主要是把那幅画给带回去。 本该是原主提前几个月便精心准备起来?,画给母亲的生日礼物。但后来?母子间?又?发生了一些争执,原主心灰意?冷,将成品送来?了这家拍卖行寄卖,并说好了全部所得都捐出?去做慈善。 前些日子秋东想起这件事,还是决定把画带回家,毕竟是倾注了心血和?感情在里面,带回家好好收起来?就是了。 秋东和?外婆在包间?,对?拍卖会现场情况一览无余,能清楚看见管家举了三?次牌后,还有?两人紧随其后加价。 外婆只扫了一眼,就说: 「是冯家和?林家的人。」 但具体他们?背后究竟是谁就不?好说了。 「不?过没关系,管家知道这幅画咱们?势在必得。」 就算多花点钱又?如何呢? 外孙画给女儿的生日礼物,别?说眼下外孙改了主意?想把画带回家,就是外孙没这想法她也得想办法给弄回去。 第696页 至于为啥没人提,让秋东直接以寄卖人的身份,把画从拍卖名单上撤下来?。 可能是知道内情之人,全都默契的不?让外界把寄卖人和?秋东联繫在一起吧。 毕竟很少有?人知道,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画家惊蛰,就是秋东。 「因为冯家和?林家的竞拍,成交价比一开始预计的高了三?倍。」 管家跟拍卖会那边办理完手续,将画搁在两人面前如是说,但他并不?为多花出?去的钱心疼,反而有?些兴奋: 「经此一遭,少爷的画在市场上终于要涨身价喽!」 让管家感到不?满的是: 「林家和?冯家那边放弃的太早了,要不?然?我打算把价格再往上提一提。」 秋东手指摁在画框角落不?起眼处写的「送给最美的妈妈」,眼神很温柔: 「我这水平,一幅画七八十万,已经是炒作过的结果了,普通专业大学生毕业要是能有?这行情,做梦都得笑醒。」 管家并不?贊同,原本他就觉得少爷行事过分低调,艺术圈子里除了实力,更多的还需人脉加持,少爷却拒绝家里帮忙,致使作品只被小范围圈子的人知晓。 「那怎么能一样,您有?天赋!」 自打知道少爷私下跟人学油画后,老爷夫人便带着少爷的作品去拜访了不?少行业专家,从专家口?中得知少爷虽学习时间?短,但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天赋这东西?加上努力,简直让普通人终其一生都只能望其项背。 老爷夫人不?动声色,暗中打点,让少爷专心跟着老师学习。果然?不?出?三?年,少爷的作品已经在圈子里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秋东亲自动手把画装进拍卖会提供的箱子里,劝管家和?外婆: 「天赋也分高低,有?的人一路过关斩将,才成为击杀孙悟空的十万天兵天将中的一员。我能感觉到,在这方面我的天赋有?限,以后也不?打算从事这一行业,当个爱好就挺好。」 外婆疼惜的摸摸他额头,缓缓起身: 「小宝做什么都好,外婆相信你能做好。」 本就是极为敏感的孩子,在哲学艺术这样的领域定然?能大放异彩。 可孩子有?了其他想法,她也是支持的。他们?这样的家庭,能承担起孩子一步步试探人生路的后果。 祖孙两说说笑笑,挽着胳膊往外走,拐个弯儿就撞上林数。 看样子是专门来?见他们?的。 外婆对?林数这个已经宣布婚讯但是还未办婚礼的儿媳,面上挑不?出?半点错,甚至还有?几分让人很舒服的亲近,拉着林数的手说: 「不?知道你也在,要不?然?得邀请你一块儿坐下说说话。」 林数笑的很温婉,她本人是十分大气的长相,但能看出?她在长辈面前刻意?收敛: 「是我的不?是,合该我上门拜访的。实在不?凑巧的很,今早偶然?得知这里有?惊蛰老师的画作拍卖,临时决定飞过来?,是我失礼了,回头等极卿空下来?,我随他一道儿回去给您和?叔叔赔罪。」 老太太便明白这准儿媳的来?意?了,看一眼管家手里的箱子,歉然?道: 「难得你喜欢,照理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物件儿,送你也无妨。可不?巧,我听闻这画是惊蛰老师专门画给母亲的生日礼物……」 她老人家不?把话说完,听在旁人耳里自然?有?了无限遐想。 有?人想起周家并不?和?谐的母子关系,认为老太太买回去是想改善女儿和?外孙的关系。 有?人想起老太太的生父生母皆已故去,但还有?位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继母,两人关系融洽,该是专门为那位准备的。 林数闻言,也面露歉意?,温声说: 「是我冒昧了,看了拍卖会展册,原以为只是普通的景物画,我是被里头蓬勃的生命力和?旺盛的感情所打动,不?得不?说,惊蛰老师真的很会用画笔传递浓厚的感情。」 老太太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矜持颔首,安慰对?方: 「既然?你喜欢,那下次再有?惊蛰老师的画作出?现在市场上,我一定帮你留意?。」 双方客气的分开,林数还亲自目送老太太的车开走。 这一幕放在外人眼里,绝对?是婆媳和?睦的证明。 或许不?需要舅舅的烛光晚餐,效果也不?差什么。 外婆对?精明的儿媳并不?反感,她看不?上的是这对?未婚夫妻间?没有?一点儿互相扶持的情谊,只有?赤裸裸的算计。 长久不?了。 秋东见她眉眼间?有?些许疲惫,从管家手里接过薄毯盖在她腿上,又?打开保温杯递过去。 外间?行人一闪而过,车内气氛安静,秋东说: 「没想到舅妈还喜欢我的画,回头等舅舅结婚,我再送他们?一副,算是弥补她今天的遗憾。」 外婆眼神幽深,保温杯握在手心良久,呢喃了一句: 「哪里是她喜欢哟!」 不?是林数自己喜欢,她还能不?远千里飞京市,并在事后找未来?婆婆讨要,那对?方想必也是对?林数而言很重要的人吧。 外婆不?想说,秋东便不?问?。 或许今儿秋东和?画有?缘,他们?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冯家的司机就送过来?一幅画,憨笑着解释: 「我家小姐听说周少喜欢惊蛰老师的画,刚好家里收藏了一副,让我给送过来?,希望周少能喜欢。」 第697页 司机说完怪不?好意?思的,他觉得他家小姐有?点不?太矜持,虽然?周家的少爷长得确实一表人才,让人挪不?开眼,但也不?能上赶着呀! 秋东却明白冯容的意?思,她就是单纯在为深市发生的事道歉而已。 让管家把东西?收下,又?包了些银耳莲子: 「是我外公的老同学从老家寄来?的,说是纯天然?野生的,最是滋补,让荣姐尝尝。」 或许司机还没听出?什么,但外婆仅听他从「冯姐」变成「荣姐」,就知道两人一定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 老太太优雅的坐在沙发上,抬眼,肯定的说: 「冯容那丫头今儿也去拍卖会了?你们?见面了。」 还真是瞒不?过您。 秋东把当时的场景跟外婆说了,末了,对?冯容的能力很肯定: 「原本我就有?这方面的打算,荣姐她们?那边已经起步,我得跟她多请教些经验。 慈善方面的水太深,一不?注意?就是坑,我是宁可自己多去下面跑跑,亲自盯着,也不?想养出?一堆蛀虫,拿我辛苦筹集的善款去肥他们?自己的腰包。」 老太太沉思片刻,认真给他提出?建议: 「原本我和?你外公是打算让你接手集团的对?外慈善基金会,将来?和?政府方面的对?接,和?各家企业的对?接,以及和?下属员工们?的对?接,都很能锻鍊你的能力。 但听你这么说,你其实更想做实事,那最好从基层做起,一开始摊子不?要铺的太大,对?每个环节亲力亲为,了解透彻并非坏事。」 秋东抱住外婆的胳膊,和?小时候撒娇似的,大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声调软绵绵的: 「知道啦,还是外婆疼我哟~」 从他做出?回京市的决定到如今,不?过四十八小时,两位老人家便已经决定把集团慈善基金那么大一摊子全部交给他。 得是多大的信任和?爱护? 秋东眼眶发热,在这个家里,他总是非常容易感动。 万盛集团慈善基金会,这些年从各种渠道募集的善款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数字,涉及的各项救助活动,更是牵扯到方方面面。 旗下正?式员工数千名,还有?许多来?自各行各业的义工。 这些年下来?,已经成了企业的一块活招牌,比特意?找人打gg效果好了不?知多少。 早些年通过万盛的慈善基金会和?洛克菲勒基金会合作交流,从而与洛克菲勒家族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打开了国际市场。 上一任的基金管理者?和?负责人,分别?以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的身份参政议政,提出?了不?少让网友拍案叫好的提案。 这也是为什么,每年到开会的那一阵儿,总有?各路代表提出?类似于「学生免费早餐用羊奶代替牛奶」,「生育率低,建议在校大学生生孩子加学分」,「996额外加班不?给加班费,让员工纷纷离职,倒逼老闆放弃加班」等等奇葩提案的原因。 因为代表们?背后也有?他们?的利益驱使。 当然?,并不?是所有?大企业都有?一颗回报社会的心,乐于慈善。而是政策倾斜下,企业将款项捐给基金会,能抵扣部分税收。 于企业和?政府以及社会,是三?赢的事。 因此,作为万盛基金会负责人,责任之大,压力之大,没具体接触过的人当真无法想像。 秋东的假期寥寥无几,他忙着联繫当地负责人,远程盯着救助物资的去处。 天气马上冷了,管家很贴心的帮他准备了很多瞧着不?起眼却很实用的东西?,少爷此前从来?不?愿上身的棉衣棉裤,线衣线裤,长绒袜子,大头靴子,毛线帽子。 结实耐脏的军大衣,不?怕摔的大水杯,防止皮肤皲裂的凡士林,六个档位可调节的电热毯,整整八斤重的棉被,巴掌厚的褥子。 要不?是少爷反对?,连吃饭的碗筷和?刷牙的杯子都能给带上。 林林总总不?老少,一股脑儿快递过去,光是快递费就花了五千多。 秋东看的牙疼,管家还在边儿上心疼的说: 「我找人打听过了,那个村庄和?外面还没通路,出?入要么两条腿,要么骑摩托,不?然?叫人提前给您准备一辆摩托车吧?」 秋东觉得有?必要提醒他: 「我是去支教的,不?是换个地方度假的杜伯。」 第216章 铁腚 在?城市里生活久了, 很难想像国家的?某一角落还存在这样落后的地方?。 秋东先是乘飞机落地疆省机场,在?机场附近的?小店吃了一顿四川人开的新疆特色美食, 大盘鸡味道不赖。 此时,他只感觉这里除了安检格外严格些,其他倒也没啥。 比如机场登机前过安检需要旅客脱鞋。 又比如他吃饭的?功夫,正好外?面有人吹哨,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店里老闆娘撂下擦了一半儿的?桌子?,顺手从桌底抄起一根棍子?,歘一下沖了出去。 有小部分人和他一样, 惊了一下。 更?多的?则是见怪不怪。 他打眼一瞧, 店外?有胳膊上带着红袖章, 上写「安全员」的?人,将?周围四五家店的?「安全员」集中?起来, 人人手持「安全棍」站成一排。 也不知领头的?安全员说了什么,其余安全员齐声高喊「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连喊三遍, 各自解散, 回?到店里该干嘛干嘛。 见有人好奇, 兼职前台的?老闆娘便给他们解释: 第698页 「没事, 别怕, 我们在?这边定?居十来年, 正常情况下都很安全的?, 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多待几天就习惯了。 瞧见没?外?面每隔两千米就一个警务亭, 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我敢说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啦。」 秋东结了帐, 老闆娘找零时顺手送了他一打火机,见他不明所以?,笑说: 「瞧你这样儿就知道刚下飞机,打火机被收了吧?」 秋东偶尔抽菸,但不常备这东西,刚想拒绝,不知想到什么,又收了起来。 下午两点,打车去汽车站,准备买前往哈市的?大巴票。 一上车他就不明显的?愣了一下,计程车前后排中?间安装了结实?的?防护栏,司机也没有他熟悉的?京市「的?哥的?姐」们善谈,全程除了问他去哪儿,几乎一言不发。 秋东降下车窗,让外?间的?风吹进来。 已经十月,这里的?气温依然高的?吓人,热风扑在?脸上有种不明显的?灼痛感。 秋东想,管家提前准备那么多棉衣棉裤,看来暂时用不上了。 路过一处公交站时,正好赶上学生上学。计程车被迫在?公交车旁停了一会儿。 秋东瞧见不远处的?小学门口?,有值周老师负责维持秩序,旁边还站了几名荷枪实?弹警察,不时走来走去,遇到有人对着他们拍照,会上前阻止。 旁边的?公交车里,正在?用汉维英三语轮番播报,提醒游客到站了,请携带好随身物品,照顾好身边的?老人小孩。 秋东想,乌市有一大半儿都是外?来人口?,这里常年生活居住的?人都不懂维语,大家用汉语交流倒也不成问题。 倒是他即将?要去的?村子?,老师提前说过,从他们这些支教学生的?实?际情况考虑,那里处于疆省和甘省交界处,村人基本说的?是甘省方?言。 而甘省大部分地区,或者?说西北五省大部分地区,方?言的?相?似度极高。秋东身为地道的?京市人,和那边进行简单交流不成问题。 秋东想起导师说过,那个村子?里有一部分小孩是会讲普通话的?,秋东前期不适应的?话,可以?请小学生当翻译和村民进行交流。 语言这回?事,在?那个环境中?,不出半月就能?熟练运用,不必太过忧心。 最近的?一趟大巴车在?半小时后开,候车区到处是大大小小的?行李袋,秋东仗着身高优势,眼疾手快寻了一空座。 刚坐下拿出手机给家里发了消息,就有同行的?旅客见他年纪轻轻,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只背了一个旅行包,好心提醒: 「小伙子?,从乌市到哈市得七个半小时,你这样可不行,很多不晕车的?人上去也得晕,提前准备好晕车药,橘子?也带几个,闻一闻能?好受点。 对了,还有方?便面和矿泉水,现在?买便宜,上车想吃那可就贵喽!看见没,出了站多走几步就有小卖店,可别在?车站里面买,贵的?很!」 秋东见这位大伯面庞黝黑,瞧不出具体年纪,脚下搁着两编织袋,编织袋的?拉链坏了,用针线缝起来,露出里面的?不锈钢饭盆和牙刷洗脸盆。 脸上带着生活的?风霜,眼里却有希望,是个很健谈的?人。 只要秋东愿意,很少有人能?拒绝他,三两句话的?功夫,秋东就知道大伯和他都要前往哈市,不过大伯的?车比他晚半小时出发。 他从兜里掏出烟分了大伯一支。 大伯虽不认识这个牌子?,但瞧包装就知道不便宜,很不好意思的?接了,却没有点燃,而是别在?耳后。 这一举动拉近了两人距离。 大伯见他穿着不凡,在?一群农民工里格格不入,浑身的?气质瞧着就是大城市出来的?,但待人很和善,心里的?一点担忧去了,话也密了起来。 怕他被车站外?面的?骗子?给哄了,硬是用扁担挑着他的?行李,亲自带秋东去买。 秋东要帮他拎一个包裹,大伯连连摆手: 「你这衣裳看着就不便宜,弄脏了多心疼吶!我都习惯了,不重!」 秋东拿出手机,给这位大伯背影拍了一张。 大伯顿时露出羞涩表情。 见秋东用的?是这两年新出的?智能?机,而非早前的?按键机,翻盖机,偏过头,好奇问: 「你们年轻人都会耍手机,咋不在?网上买火车票?火车比大巴快,还便宜。瞧你也不差钱,买硬卧更?舒服,要是大学生的?话,硬卧还打七五折咧!我就是不会上网,去火车站迟了没买到,才来这边坐大巴的?。」 秋东是特意选了这条路,重在?体验。 他先给大伯解释: 「我是京市人,在?深市上大学,火车票只打京市到深市那个区间的?折,去其他地方?不打折。以?前没来过这边,想到处看看。」 然后才说: 「看您也有手机吶,还是智能?机,这个就能?上网,上网很简单的?,一学就会,要不我教您吧?」 大伯憨厚一笑,摆摆手,语气很骄傲: 「我闺女在?家也这么说,还说学会上网的?话,以?后就能?用那个球球和我打视频电话咧,就是我能?在?手机这头看到我闺女在?干啥的?那种。 我看你们年轻人都用智能?机,就想着给我闺女也买一台,结果她嫌浪费。我这手机是我闺女从同学那里买回?来的?二手机,她同学的?爸爸在?二手店上班,一台八十,三台两百一,比买新的?划算!」 第699页 只从大伯的?叙述中?,秋东就能?想像出一个坚韧,自强,向上的?小姑娘。 大伯给秋东解释: 「我闺女今年也考上大学啦,郑大,听说还是211咧,镇上奖励了两千块钱,她说要给我开啥流量,让我学上网,用球球。 我听说那个网可贵,是啥4g,三十兆还是多少就得十块钱,打个视频说不到两分钟就没了,有那钱留着给我闺女吃点好的?。」 秋东暗中?给大伯的?行李袋抻着劲儿,桃花眼弯了起来,温声说: 「您生了个好闺女,成绩好,孝顺,还懂事,将?来能?享闺女的?福吶!」 大伯笑的?露出一嘴大黄牙,骄傲极了: 「可不是,人都说我们豫省孩子?能?读大学不容易,最起码比别省孩子?多付出几倍辛苦。你是没见哟,孩子?熬得就剩一身肋骨了,她妈给做啥都补不起来。 不过眼下好了,闺女说大学有奖学金和助学金,她一定?能?拿到。她妈以?前为了让她专心读书,在?家附近打零工,主要照顾她的?一日?三餐。现在?她去大学住校了,她妈也托人找了个超市收银员的?工作,下班还给麻辣烫店串菜。 孩子?争气,我们心里是有盼头的?,再累也不觉得苦。」 或许这就是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 但秋东此前从未接触过,甚至很多事是他根本想像不到的?,而他认为的?给普通人提供他们需要的?帮助,也仅仅是他认为而已。 自以?为是的?善举,并非真正的?善举,直到此时,秋东才对这句话有了模煳的?认知。 等从小卖店买了方?便面和矿泉水,返程的?路上。 大伯见秋东举着手机转圈儿,瞭然的?说: 「我闺女说了,虽然很多地方?都在?普及智能?机和4g网,但疆省例外?,这里还是3g为主,有时候是2g,移不动的?信号很差,就像你现在?这样,信息半天发不出去。 来这边时间长?了,都会换电不信卡。」 秋东收起手机,觉得不出门,整天在?那个圈子?里,和那些事纠缠,当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在?发生怎样的?变化?。 等和大伯分别,上了大巴车,秋东顿觉来到了新世界。 车上有小孩子?不停哭闹,声音被困在?这小小的?空间,有种魔音穿耳的?痛苦。 秋东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他竟然会对哭闹的?小孩子?如此没有耐心,能?强忍着不出声阻止,已经快用光了他的?全部耐心。 有当地人叽哩哇啦用等同于天书的?语言侃大山,秋东驻足片刻,确定?他一句都没听懂。 还有人飢肠辘辘,直接从包里掏出凉皮和馓子?,发出唏哩唿噜的?响动。 这辆双层巴士有卧铺和坐票,秋东找座位途中?,不知谁的?鞋子?扔在?了过道,味道之沖,让毫无准备的?他差点儿闭过气。 车底的?储物仓放满了,有些人的?行李被带上来搁在?储物架上。 不一会儿,秋东不远处的?一个行礼包,便滴滴答答往出滴血水,同时伴随着羊肉的?腥膻味儿,萦绕在?秋东鼻尖,久久不散。 很快,头上被滴了血水的?游客惊叫起来,与行李袋的?主人互相?推搡,双方?嚷嚷几句,又在?同行旅客和稀泥的?拉架中?分开。 一人用旁人临时资助的?塑胶袋,重新包装渗血水的?羊大腿。 一人用某女士提供的?一卷卫生纸不停的?擦头髮,很快他脚下就积攒了一堆团成团的?卫生纸。 车子?就在?这样平凡又普通的?情况下,驶出车站,开向哈市。 秋东看见被子?上有可疑的?痕迹,便把外?套脱了盖在?身上。 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举着手机,拨动空调方?向对着鼻尖儿吹,依然觉得他被那股腥膻味儿包围着。 他确定?自己是吃羊肉的?,甚至孙姨煮的?羊汤十分美味,每回?他都能?喝一整碗。 就连偶尔兴致来了,和碧水湾的?哥哥姐姐们一起在?外?公的?花园里烧烤,也亲自切过管家送来的?,刚让厨子?剥好的?小羊羔。 当时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就记得那天大家都很开心。 现在?想来,那所谓刚剥好的?小羊羔,应该已经经过厨师的?腌制处理了吧。 可眼下,他不得不在?卧铺狭小的?床板上,艰难翻身,从热心大伯给他推荐的?一包性价比极高的?零食中?,窸窸窣窣翻出橘子?。 剥下橘皮,直接搁在?鼻子?上。 总算好受了点。 或许人的?适应力是一种非常可怕的?能?力,车子?在?路上摇摇晃晃两小时,秋东已经迷迷煳煳睡了一觉。 鼻子?已经闻不到羊肉腥膻,也能?对混杂着脚臭,洋葱,泡面,凉皮的?气息恍若未闻,做到面不改色。 底层传来孩子?尿了又拉了,家长?骂骂咧咧伺候小讨债鬼的?声音,秋东也能?在?第一时间把脑子?里跳出来的?相?应画面驱散。 甚至还有闲心拿出手机,对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拍个小视频发到他和外?公外?婆舅舅的?群里。 面对一直转圈儿,迟迟发布出去的?消息,也能?坦然视之。 在?听见对面两旅客用川省一代方?言唠嗑儿,说他们这些人都有「铁沟子?」时,他还递过去一包薯片,用京片子?和人家搭话: 「铁沟子?是啥呀,姐姐。」 秋东的?脸实?在?太占优势了,对面顺着他的?手看到这张脸,立马换上了慈祥的?笑,还从头顶的?塑胶袋中?拿出一瓶八宝粥递给他,换上普通话笑说: 第700页 「就是铁腚呀!你说疆省大不大,整整166万平方?公里,等同于东部十八省的?总面积。 教科书上一句地广人稀,咱们这些人出差就得飞机倒火车,火车倒大巴,大巴转三蹦子?才能?到达目的?地,没一个铁腚怎么扛得住?」 秋东失笑,在?尝试盘腿坐起来失败后,重新趴回?卧铺,问她们: 「介意我拍张照吗?」 她的?同伴稍显年轻,像才从校园走出来的?大学生,因为身量矮些,委委屈屈坐起来,脑袋在?车顶上一磕一磕的?,羡慕的?说: 「拍吧拍吧」。 说着,她也拿出手机,对着秋东的?帅脸来了一张。 这时候还没有美颜的?概念,给艺术照p图是非常赚钱的?手艺,小姐姐完全没有让秋东给她p图的?想法。 眼下还有不少人用的?手机,电池是可以?抠出来用万能?充充电的?,电话卡也比新一代智能?机的?大了两圈儿。 虽然各大营业厅为了推智能?机,纷纷出了「充xx话费用手机」活动,但是对于恨不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的?普通民众,在?按键机全坏之前,是不会轻易换手机的?。 因此小姐姐能?用市面上最新款智能?机对着秋东拍照,可见家境放在?普通人里已经很不错啦。 秋东见她拍的?艰难,很配合的?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小姐姐对他接下来的?问题几乎有问必答。 秋东并不对着人脸直愣愣的?拍,只想记录他经歷过这一状态。 小姐姐见状不住感慨: 「半年前我也是这样的?,见着啥都觉得新鲜,从川省坐火车到疆省,一路上给家族群里发了三百多条小视频,两百多张照片。 手机流量用完欠费了都没注意,还是我爸细心,又给我交了两百话费,打电话过来把我骂了一通才收敛。」 「那现在?呢?」 小姐姐先是揉了揉她刚又被撞了一下的?脑袋,又唉声嘆气的?揉揉老腰,在?帅气弟弟跟前,没好意思揉酸疼的?屁股,只沧桑的?说: 「等你也把铁沟子?挂在?嘴上的?时候,就啥都明白啦!」 第217章 大少爷 抵达哈市已经晚上?十点, 秋东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酒店,一晚上?四百三, 房间还有股发霉的味道。 想着打开窗户通通风,结果对?面就是居民区,直线距离三米的地方是一户人?家的阳台,有老太太在阳台上给脱的光熘熘,吱哇乱叫的孩子洗澡。 小孩子眼?尖,发现了秋东的视线,越发挣扎着要从盆里逃出去: 「有人?,有人?偷看?, 偷看宝宝洗澡!」 老太太不为所?动, 无情铁砂掌把人?死死摁在盆里, 啰啰嗦嗦: 「看?你?还没两岁的小东西,光屁股满街跑的年?纪, 有啥好看?的?」 秋东哐当?一声关上?窗户,也算给老太太提个醒。 脑子里突然很喜感的冒出996最近看?的电视剧里一句话: 「这简直是我这辈子住过?最差的酒店!」 把自个儿都给逗乐了。 他周大少?在赛车场上?断过?胳膊,在滑雪场上?断过?腿, 画画时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 从睁眼?画到?闭眼?, 一周暴瘦十八斤, 但确实在衣食住行上?没吃过?这种苦。 如此有生活气息的酒店, 让他大开眼?界。 怀着某种新奇的念头去洗澡, 头髮湿漉漉的出来, 正巧客房服务电话响起, 秋东接听?后满脸无奈去开门。 酒店经理亲自推着餐车站在门口?, 笑容满面说: 「这是依照杜先生叮嘱,特意为您准备的晚餐, 希望您喜欢。另外,这是电话卡和车钥匙,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如果您需要?司机的话,我会为您安排。」 秋东把餐车推进房间,都是他喜欢的菜,忽然就忍不住笑了。 原本没什么胃口?,闻着味儿肚子发出了抗议声。 换上?新电话卡,信号果然满格,吃一口?清炒菜心,给杜管家去了电话,眼?睛里都是笑意: 「您再这么照顾下去,到?了村里我可如何是好?」 杜管家说: 「如果少?爷需要?,我会想办法。」 秋东知道他是真能想到?办法,半哄半劝: 「您别,这一路我可真是大开眼?界,明儿等外公外婆起了,您转告他们,我会照顾好自己,让他们安心。」 说到?底,身后有倚仗之人?,走到?哪儿都不会胆怯。 再次上?路,秋东自个儿开车。这回的目的地是星星峡镇子下面的一个小村子。 路程两百多公里,预计四小时。 公路修的笔直,一眼?望不到?头,周围看?不到?任何炊烟,在这种地方跑车,最需要?注意的就是忽然冲到?公路上?的氂牛和羔羊。 前不久,秋东还从新闻上?看?见有个演员带着亲戚在这一代自驾游,车速过?快,来不及剎车,和氂牛相撞,人?没抢救过?来。 不得不说,这地方确实有种旷野之美,很能出片。 秋东途中就遇见了两拨带着专业团队拍照的,其中一拨瞧着挺眼?熟,有个姑娘好像在刘当?组的局上?见过?几次,和刘当?热乎了好一阵。 当?时听?刘当?提了一嘴,是天涯,还是大眼?仔的情感博主? 总之应该挺受人?追捧的。 秋东此前从未深刻了解过?那个群体?,也没想过?情感博主私底下也得这么拼,还记得以前见面是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和刘当?以往结识过?的咋咋唿唿的女孩是完全两种类型。 第701页 可眼?下瞧着,在沙漠里反覆打滚儿一声不吭,光脚爬被三十八度太阳暴晒两小时的大石头,还要?穿着吊带裙在上?面摆出岁月静好的造型。 原本秋东是不打算搭理的,萍水相逢罢了,奈何这些人?在路边拍够了,又各种在路中间摆造型,拦住了他的去路。 秋东降下车窗,胳膊搭在车门框上?,拿出手机,开始搜前段时间那个去世演员的新闻。 然后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惊唿: 「周少?!真的是您?您是来体?验自驾游的吗?就您一个吗?其他人?呢?这地方最好不要?一个人?来哟,万一出了事连个帮忙的都没有。」 秋东心说,我特意降下车窗,可不就是让你认出我来的嘛。 他问?这姑娘: 「带手机了吗?加个联繫方式。」 对?方愣了一瞬,当?真有些受宠若惊,忙从助理手中接过?手机小跑回来: 「带了带了,微信还是球球,我都行!」 加了好友,秋东第一时间把刚搜到?的新闻给发过?去,留下一句「珍惜生命,好自为之」,没再看?对?方脸上?的懵逼,带上?墨镜,重新上?路了。 其实刚才那姑娘也没说错,这地方自驾游真不适合一个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远远的还能瞧见野生保护物种,低海拔地区的人?乍然来此还容易高反。 一旦没人?及时救治,会要?了小命。 秋东知道他不是一个人?,管家安排的人?正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就像外公外婆不会阻止他去山村支教,他也不会阻止他们以这种方式保护他。 不亲自走一遍,是没办法体?会到?这地方的荒凉的。 越是靠近星星峡,路就越不好走,秋东降下车速,任由外面的热风吹在脸上?,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脚下。 这地方虽然名为星星峡,却并不是峡谷,而是隘口?,自古便是河西走廊进入东疆的必经之地。 作为疆省东大门,古来便有「第一咽喉重镇」之称。是为疆省和甘省的分界线,疆省人?只有过?了这里,才算真正出疆。 又行驶一段儿,导航提醒进入星星峡境内,道路更加难行,s形山路两侧是悬崖峭壁,远远望去峰峦叠嶂, 身处其中,便能理解这里为何会是第一关隘了,地理优势明显,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半小时后,终于从山路下来,车子刚停在服务区,就有人?认出车牌号,来和他打招唿: 「周少?,我是吴仁,您以后在这边有任何事都可以联繫我。杜先生交代过?,请您先随我去休息,车子留在这里还请您放心。」 秋东下车环视四周,脑子里忽然又冒出996前些天看?的小说内容: 「这简直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简陋的服务区!」 来之前,秋东查过?资料,官方数据表明,整个星星峡镇,距今总人?口?也不过?两千一百人?。其中男性?一千七百多人?,女性?三百七十人?,以汉族为主,满回蒙等少?数民族共三十六人?。* 境内已探明地下矿藏有金、铜、铁、镍、锰、钨等。镇区内石材矿有星星兰、天山兰、天山雪花兰。可以看?出这里正在往工业小镇发展,但到?底还没发展起来。* 更具体?的,秋东从兜里摸出烟,递给对?方一支,对?方眼?睛一亮,拿出打火机,问?秋东: 「好久没见这么硬实的好东西了,您介意吗?」 秋东摇头。 吴仁点燃香菸,深吸一口?,露出享受之色,看?秋东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巴结之外的和善。 秋东心说,这盒香菸当?真是老演员了,杜管家说得对?,出门在外,香菸果然是促进男人?之间关系的催化剂。 即便他并不喜欢,也不沉迷,但不妨碍他用这东西来打开人?际关系第一步。 一支烟还没抽完,吴仁的话就密了起来,就听?他事无巨细给秋东解释: 「早两年?这里连住店吃饭的地方都没有,我是这里的第一批工人?,亲眼?见证这里从无到?有,您都想像不到?您脚下的土地当?初是何等荒凉。您吶,算是赶上?好时候喽,基本生活需求都能被满足。」 秋东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直到?天地相连处,一片土黄。 连远处的山也是光秃秃的黄,一阵风吹来,风中好似夹杂着野兽莫名的怒吼,对?于一个常年?生活在京市和深市的人?,眼?前看?到?的一切尤其震撼。 吴仁满含欣慰的说: 「如今镇上?有工矿企业16家,其中铁矿6家、金矿3家。商户37家,其中饭馆18家、修理部11家、商店5家、旅社3家,职工210人?,社会商品销售总额达1817万元,财政总收入81万元。营业面积超过?50平方米以上?的综合商店或超市1个。* 除了价格贵些,其他倒也还好。」 秋东问?他: 「吴先生,您在这里见过?高崖村的人?吗?」 他事先与?村子那边的负责人?联繫过?,对?方担心他不认识进村的路,答应会派人?提前来镇上?接应。 吴仁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指着不远处一个简陋的门店外的塑料凳子上?,坐着的几个人?,笑说: 「那不就是!陶支书一早就带人?在那儿等着啦!」 说话的功夫,对?方也看?到?了秋东,快步迎上?来。 领头的是个身形单薄,却很有精神气,皮肤黝黑,眼?神明亮,头戴草帽的姑娘,看?年?纪,绝对?不超过?三十。 第702页 对?方一上?来就笑的露出一嘴大白牙,亲热的和秋东握手,嗓门儿洪亮: 「周老师?您好您好,感谢您能选择咱们高崖村支教,为祖国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为山村孩子的教育献一份力,不胜感激,不胜感激吶!」 秋东笑的很谦逊,把遮阳帽从头上?取下来,认真说: 「我只不过?是来支教,阶段性?的而已。与?您相比微不足道,还得多和您学习。」 据秋东所?知,这位陶支书从深市政法大学毕业,放弃了深市的高薪工作,毅然选择来这边做一名大学生村官,其内心肯定是有一份情怀,一份坚持的。 这样的人?,不论在哪里都值得人?尊敬。 陶今是个很爽快的人?,简单寒暄过?后,指着身后五个村民说: 「听?你在电话里讲,你带了不少?行李,喏,这些都是帮忙抬行李的。你没什么事的话,咱们这就走吧,要?是耽搁到?夜里路不好走,容易有危险。」 吴仁见状赶忙插话: 「陶支书,你们天不亮赶路过?来,连口?饭都没吃,周,周老师也是,从哈市开车过?来,舟车劳顿,不说休息,好歹吃口?热乎的再走吧?」 陶今又不是不讲理之人?,不过?是这几年?的简朴生活习惯了,让她下意识觉得饿了就在路上?边走边啃干粮呗,啥都不耽搁。 被人?一提醒,她也意识到?对?待秋东这种一看?家境就不错的孩子,还是得温柔些才行,免得把人?给吓跑了,当?即说: 「吴师傅提醒的是,是我疏忽了,走!周老师想吃啥?我请客,让周老师尝尝咱们当?地特色!」 秋东看?的嘴角直抽。 心说这支书还挺有心眼?儿。 吴仁赶忙道: 「哪里用陶支书破费,我都提前叫人?准备好了,就前面那个餐馆儿,大盘鸡拌面,烤包子,三凉,想吃啥任选,今儿谁跟我假客气,就是看?不起我老吴!」 所?谓的三凉,就是凉皮,凉面,凉粉。 陶支书疑惑的看?向过?分热情的吴仁,她往日来这边採购又不是没见过?这傢伙,何曾瞧他如此热情过?? 无事献殷勤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秋东见状,适时解释: 「陶支书,吴叔叔是我家一远房亲戚,这回家里人?听?说我要?来这边支教,特意拜託吴叔叔照顾我。往后都是一家人?,您不用跟我们客气。」 如此,陶今的疑惑算是勉强放下了。 一顿饭的功夫,秋东总算知道,陶支书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已经在这边工作了整整四年?。 也知道了她带来的那几个村民为何如此沉默寡言,皆因对?方不会讲普通话,插不上?嘴。 等吃了秋东一顿饭后,几人?瞬间和秋东亲近起来,双方连比带划,连蒙带猜的交流起来。 秋东甚至知道了他们家里养几只鸡,几只羊。 陶今听?他们鸡同鸭讲,被逗的哈哈大笑,承担起了给双方翻译的重担。 吴仁很会做人?,在秋东喊了他几声叔叔,又在席间出去把帐结了,还从隔壁小卖店拿了一条烟塞给他后,就觉得秋东这大少?爷一点儿没有他想像中的高傲。 主动找工友,给他们借来了四辆摩托车,叮嘱说: 「周老师的行礼全部在前面的超市寄存,搁了好几天,来来往往的人?还纳闷儿咋没人?领呢。 我瞧着东西不少?,用摩托车方便。不急着还,下周你们村来採购时骑过?来就行。」 陶今意外的挑眉,这地方职工有多排外,有多难打交道她是知道的,看?来吴仁对?周老师这个远房亲戚确实好的没话说。 秋东也算看?明白了,越小的地方,越是人?情世故严重。 连陶今这种五院四系出来的政法大高材生,在这边都很难打开局面,他也不寄希望于吴仁善心发作,能在杜管家的安排之外,做出其他指点。 于是在接受了吴仁的摩托车后,寻了个僻静地方把车钥匙给他,说: 「吴叔的情我领了,回头我和杜叔叔说。我那车停在这儿也是闲着,您回头要?是想去市里开车去也方便。」 吴仁接了车钥匙,看?秋东的眼?神就跟看?亲侄子差不多啦。 心说不愧是大少?爷,人?情世故拿捏得死死的,比自家那只会闷头放羊,见了人?连个招唿都不会打的犟葫芦强多啦! 亲亲热热的领着秋东一行人?去超市取行李,在超市老闆要?收两百块管理费时,和老闆据理力争: 「我说老马,你这就不地道啦,哄哄外地人?也就算了,咋连我大侄子都坑吶!」 说着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啪一声拍在柜檯上?,大声说: 「五个包裹是吧?你收好喽!」 陶今在边儿上?盯着村民把行李往摩托车上?捆,低声给秋东解释: 「这边和深市不一样,凡不送上?门的快递,快递站点都要?跟收件人?收取一块钱保管费。」 秋东又一副「涨知识」了的表情,看?的陶今大乐。 陶今拍拍摩托车后座,把头盔递给秋东: 「走吧,周老师,我载你!」 秋东:「……」 他们一共七人?,另外五人?分配了三辆摩托车和五个大行李包裹。 剩下他两,秋东上?下打量陶今片刻,大长腿一跨,环住陶今的腰,出发! 最为职业赛车手,他还是应该相信术业有专攻,毕竟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只能通摩托车的路咧。 第703页 第218章 理髮 「我说东子, 你要实在坚持不住就早点回来吧,哥们儿真不会嘲笑你, 说真的你能坚持这么久哥们儿已经对你刮目相看啦! 我都听孔沙说了,那边村子连正经卫生间都没有,上厕所耗子从脚面钻过?去,旧报纸揉软了擦屁股都是奢侈事儿。 她高高兴兴出去旅拍,哭着回来的。」 孔沙,就是当初秋东在路上遇到的情感博主。 秋东站在高高的山上,往下能看见空荡荡的校园和稀疏坐落的人家,风把他的棉衣棉裤吹的猎猎作响。 透过?狂野的风, 秋东提醒刘当: 「没事儿挂了, 挺冷的, 我要下山啦!」 村里的情?况比当初管家打听来的稍微好点?,因为打电话?不需要去镇上, 而是爬上这座山,站在秋东如今站的位置,手机就有信号。 多走?两步出了这个范围都不行。 也不知一开始是谁发现的这个风水宝地?, 反正陶支书?他们平时打电话?就来这儿。 原本陶支书?对这个地?方的使?用率最高, 其次便是外出打工回乡探亲, 惦记着每天在球球农场偷菜的村民, 以及和对象煲电话?粥的小年轻们。 自从秋东来了后, 连小学生都知道, 周老师每天中午不睡午觉都得爬山打电话?! 秋东每天保持和外界通话?, 一来给家里报信, 免得外公?外婆担心, 再偶尔接一通刘当那些狐朋狗友的电话?,让对方知道他还活着。 二来, 盯援助物资的进展。 哪件事都耽搁不得,以至于他成了这块地?儿使?用频率最高的人,连那些和对象煲电话?粥的小年轻们,也会刻意避开午休时间上山。 于是在村民和小学生嘴里,周老师就成了每天必须给对象打电话?,正处于热恋中的大学生。 他们猜测,这么好看的周老师,对象一定也超漂亮,说不定比电视上的明星都漂亮吶! 说起电视,秋东刚下山,就被?陶今喊住: 「周老师,帮忙转一下线杆儿。」 陶今所说的线杆儿,就是大家所说的鱼骨天线,更专业的术语叫八木天线。 在一根长长的杆子上钉着八根铝条,用来接收无线电视广播,信号是由?本地?电视信号发射塔发射的,所以,观众们并没有选择看什么的权利,得看人家电视塔那边决定播啥。 线杆不好固定,经常被?风一吹就错了方向,下回想重新看电视就得慢慢转着调整。 这就是陶支书?喊秋东的目的。 秋东握住线杆儿轻轻转动,陶今搁屋里盯着电视查看情?况。 「好了没?」 「还有雪花!」 「现在呢?」 「稍微清晰了!」 「现在呢?」 「再转一点?点?!」 「好啦好啦!周老师你稳住,我过?来固定!」 秋东对这场景早见怪不怪,仰头盯着线杆儿上挂着的那个铝锅,不由?感慨: 「你可真是个人才!」 陶今三两下用钳子拧紧铁丝,拍拍手满不在乎的说: 「经常有大风把线杆儿吹倒,铝条早不能用了,反正都是铝,这铝锅还结实耐摔,是我好不容易从村民家的狗窝里抢来的。 也就雪花多点?不够清晰,能看就行,不讲究那些。」 秋东对陶今的佩服更上一层: 「你可算是狗嘴里抢饭碗第一人啦!」 屋里已经传来大家的哄闹声,让我们红尘作伴的主题曲一响,小孩子跟唱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嘹亮。 最近电视台重播《还宝格格》,不管重播多少遍收视率依旧很能打,就连村里老人们都爱看,大中午家里没事的都往这边来。 陶今往屋里看了一眼,嘆口气说: 「深市那边已经淘汰了卫星天线,网络机顶盒逐步走?进普通家庭,这里还在用鱼骨天线,相较而言,落后至少三十年吶!」 陶今说的卫星天线,在秋东小时候,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玩意儿,也就是俗称的「电视锅」,「小耳朵」,能准确接收每个省的省台。 因为那些省台的信号是通过?远在太空的卫星发送,故而很多人又把省台称之为上星台。 秋东往屋里看了一眼,老的小的,人人脸上都是满足的笑。 他想,人之所以不满足,是因为知道的太多,拥有的太少。 但这里的人知道的很少,看外界的途径更少,所以小孩子们最大的愿望,是快点?长到十八岁,然后跟邻居家的哥哥姐姐们一起去南方,进厂打工。 每月能挣两千五,对他们来讲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 但这不对,这是资源的极度不平衡,是高速发展带来的阵痛。 「会好起来的。」秋东说。 「是,会好起来的。」陶今坚信。 正午太阳极好。 秋东用绳子从窖里打上来两桶水,窖里的水是雨天集水,家家户户都有两口窖,要在雨季存够一整年全家的生活用水。 陶今从她?的办公?室兼卧室里拿出铁质的热水壶,舀了一壶水搭在太阳灶上。 太阳灶是一个类似卫星锅一样的东西?,上面贴满了整齐的手指头大小的玻璃镜片,转动方向能让光聚集到一点?,使?水沸腾。 在这一带是很实用的烧水工具。 等水开了,秋东拿出板凳摆在院中,搁好盆儿,兑好温水,往屋里一瞧,电视剧一集刚好结束。 第704页 小孩子们连gg都看的目不转睛,这也就罢了,他们连这个gg接下来是何gg,gg词是啥都记得一清二楚。 还有好几个学生在进行背诵gg词比赛。 秋东大声朝里喊: 「一年级的李招娣,带你妹妹出来洗头!」 这地?方就是这样,要是在招娣,来娣,引娣前面,不加个限定,一嗓子喊出去,不仅每个班级都有人应声,就连上了年纪的伯娘奶奶们,也会答应。 别听人说农村给孩子取名,最讲究什么辈分儿。啥国字辈儿,家字辈儿,那都是留给「耀祖」和「光宗」们的。 女?孩子家,一个招娣就能用三代人。 说这地?方吃女?人,可不是文学创作,而是赤裸裸,血淋淋的事实。 孩子们一听说周老师要帮他们洗头髮,电视也不看了,全都新奇的围过?来瞧热闹。 「要用周老师的洗髮水哎!洗完和周老师一样香喷喷的?」 「我哥说周老师香喷喷的是因为用了女?朋友的香水,和洗髮水没关系!」 「你哥说的不对,我姐说周老师爱干净,和村里的懒鬼不一样,所以才香喷喷的!」 秋东每天都被?传很多离谱的谣言,甚至大多数谣言就是这样在他眼皮子底下传出去的,他已经能做到视若无睹啦。 只挥手赶人: 「兔崽子没见过?女?孩子洗头髮吶?先进屋去看电视,等我喊了再出来!」 孩子们一闹而散。 虽然都回了屋,但秋东余光撇去,总有几个小脑袋在窗户边狗狗祟祟的晃动。 秋东见状,指着院子里的空地?说: 「集合! 六年级的负责打水,五年级的往太阳灶上拎,三四年级的去通知其他回家吃午饭的同学,不在现场的老人们来剪头髮!一二年级的帮忙抬水! 有什么问题吗?」 学生们按照早操队伍站好,大声说: 「没有!」 秋东: 「很好,原地?解散!」 别看闹哄哄的,其实六个年级加起来,全校总共才四十七个学生。 秋东只负责带一二三年级,另一位方老师带四五六年级。 他两在这里就是全科老师,从语文数学英语,到自然和道德与法?治,再到科学和音体美,都是尽己所能的教。 一帮猴孩子们有了活儿干,终于消停了。 秋东这才从李招娣手里接过?她?才学说话?的妹妹,给小傢伙套了一件他的棉衣,蹲下身快速给搓头髮。 和班上大多数孩子一样,小傢伙的头髮早就梳不开了,仔细看甚至能瞧见虱子在上面活动的痕迹。 秋东早就想这么干了,奈何这几日天气不好,他担心孩子们感冒着凉。终于被?他逮住个好天气,今儿非得把这些虱子王给剃干净不可! 连剪刀和推子他都准备好啦! 李招娣搓着衣角,不好意思的说: 「周老师,我,我来吧!」 秋东指指陶今,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不给这个敏感的小姑娘造成太大压力: 「你和陶支书?还有方老师去那边洗,洗完了老师还要你帮忙给其他同学也洗一洗。」 陶今闻言,笑着招唿她?: 「招娣,快过?来!等下咱们帮大家洗头,你周老师负责剪头髮,争取在下午上课前完成任务!」 李招娣是秋东班上的一年级学生,今年十三岁了,才在陶今的多番努力下,于这学期终于走?进课堂。 秋东从第一天上课就注意到了这个特殊的学生,因为她?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孩子,上课时怀里还抱着才学说话?的妹妹引娣,一边坐的是流着鼻涕等她?擦妹妹来娣。 课上到一半儿,她?还得给尿了的妹妹换尿片子。 而班上的其他小孩对那一幕却习以为常。 事后陶今告诉秋东: 「这学校的每个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没啥稀奇的。」 那一幕给秋东的冲击,比老鼠在厕所里打洞来的震撼的多。 理所当然的,李招娣有个弟弟,刚满月就被?父母带去了广省,留下姐妹三人和年迈的奶奶在村子里生活,父母有时候会给她?们生活费,有时候不给,那就得她?们靠着几亩薄田填饱肚子。 父母说,弟弟太小了,离了爸妈活不下来,所以要带在身边。父母说,你们都是妈妈肚子里掉出来的肉,要是条件允许,当然想把你们都带在身边。 父母又说,你们可得快快长大呀,等你们长大能出来打工了,爸妈的压力就轻了。父母还说,等你们将来找个好男人嫁了,你们弟弟也算有了依靠,爸妈这辈子就能放心了。 她?们也不会跟父母闹,指责父母偏心,因为自来如此,家家户户如此。 秋东了解到这些的时候,心情?复杂难言。 这里的每一个女?孩子都是李招娣,若无外力干预,将来又会变成她?们母亲的模样,生下一个又一个招娣。 秋东看来,李招娣的妹妹是个非常好带的孩子,任由?他用洗髮水打了泡泡揉搓都不吭声。 这要搁在他们家,简直要被?管家每天从头夸到脚,绝对的天使?宝宝。 即使?秋东一手抱着她?,把电推子搭在她?脑袋上,软塌塌的头髮扑簌簌往下掉,她?也只嘴里含着秋东塞给她?的饼干,吧嗒吧嗒嘴,继续发呆。 第705页 「好一颗圆熘熘的好脑袋吶!」秋东感慨。 心说,这算是你父母偏心之下,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喽! 在这地?方,都流行给孩子睡扁头,后脑勺越平坦越是一颗好脑袋,据说是效仿古代,扁头更方便戴乌纱帽。 但是要给刚出生的孩子睡出一颗合格的扁头,得家长们时时刻刻上心,孩子翻身的时候固定好,得一直保持仰躺才行。 因此,村子里只有得父母偏爱的光宗耀祖们,才各个顶着扁头在父母身边晃悠,女?孩子们因为长辈没有耐心,得以保留圆熘熘的后脑勺。 看着一个个圆熘熘的脑袋被?他无差别的剪成板寸和锅盖头,脑袋上虱子处理不干净的直接被?剃成光头,秋东心里悬着的一口气总算轻轻落地?。 再也不用半夜做梦,梦到他长了一头虱子,勐然惊醒。 学生们嘻嘻哈哈,对彼此的新髮型展开鑑赏。上了年纪的老人摸着被?打理的清清爽爽的头髮感慨: 「小周老师可真是个好小伙儿吶!」 好小伙儿周老师,终究没能在下午上课前解决完所有脑袋。 一咬牙,他和陶今商量: 「天越来越冷了,也不知道下一回这么好的天气得等到啥时候,索性下午的音乐课和体育课让学生来这边院子练字,我盯着,顺便坚持一下把剩下的脑袋理完?」 村子里的学生远没有实现练习本自由?,除了要上交等着老师检查的作业本,平时练字都是在院子里,由?老师给每人画一个框,在各自的框里用树枝或者碳棒练习。 碳棒属于比较奢侈的玩意儿,是电灯使?用废弃的一号电池,砸开了取出里头的墨芯儿,就是碳棒。 陶今一想也是,甩甩手就往外走?: 「你继续,我去找方老师说说,让她?多盯着点?儿!」 秋东花了一下午时间,终于把全村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们的头髮给理的干干净净。 怪他过?分优秀的视力,每每放眼望去,一片毛茸茸脑袋上,或多或少虱子蠕动,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好体验。 送最后一位老人出了村大队院门,秋东一看时间,已经到了要做晚饭的时候。 他,陶今,方老师,三人搭伙儿做饭,一人一天,今天刚好轮到秋东。 得,伸个懒腰,弯腰进厨房,先引燃土灶,烧一锅热水,再洗菜淘米。 这可是土灶!要是他这一手技能现在传回深市,刘当他们还不得以为他被?夺舍了吶!可秋东也不过?用了两天就学会啦,只能说人适应环境的能力,远超出本人想像。 菜是从镇上採买回来的,以耐储存的土豆,包菜,萝蔔,南瓜为主。有时候会有学生从家里给他们捎带些当季菜,整个村子在吃上的很敷衍,呈现出能混一顿算一顿的态势。 至今为止,秋东还没在村子里遇着让他很有食慾的饭菜,即便是他的两个饭搭子做的也一样。 倒是忽然来了秋东这么一愿意在吃上花心思琢磨的,让陶今和方老师跟着饱了口福。 刺啦一声,切的薄厚均匀的土豆丝进锅,在秋东的翻炒下,逐渐散发出迷人的香味儿。 放学的学生们闻着味儿就知道又是周老师在做饭,暗暗咽口水,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村大队方向回了家。不少学生心里模煳的产生了一个念头—— 难道城里人每天都吃这么好吗?那我也想努力做城里人吶! 第219章 挑战 秋东在村子里的每一天都会遇到新的挑战。 昨天还是?晴空万里?, 今儿就下雨了?,一滴雨水被风从大敞的窗户吹到脸上时, 秋东第一反应是?趁着雨还没下大,赶快让孩子们搬着书桌去对面教室。 因为他们现在用的教室,是?上学期才在希望工程的投资下盖的砖瓦房,还没安装门?窗玻璃吶。 就这?,学生?们前几天搬进来时都?激动坏了?,他们终于可以两个年级共用一间教室啦! 在此之前,学校仅有两间泥坯教室,三个年级共用一间教室。一个教室被分成三份儿, 老师给一年级上课前, 先?给其?他两个年级布置好任务。 大家互不干扰。 秋东当时就被深深地震惊了?。 等新的教室落成, 一二年级搬进来后,同学们兴奋的张大嘴巴, 快乐的表示: 「教室好大,人好少,好空呀!」 秋东前几天还和陶今说起此事, 陶今表示: 「我和工程队那边联繫了?, 他们现在手头上还有大项目, 得再等两月才能抽出人手给咱们装门?窗。」 秋东当时就很担忧: 「再有两月都?入冬了?, 教室没有门?窗, 没有暖气, 滴水成冰的天气, 让学生?怎么活?咱们得想想办法。」 陶今一咬牙, 狠狠心说: 「实在不行, 我就带着方老师去学区哭穷,底线是?材料他们得送过来, 咱自己动手安装都?行。」 方老师,方立雪,是?这?学校唯一的固定老师,也是?校长。 但眼下的情况是?,工程队的门?窗还没送来,这?边先?下了?一场雨。 他才顶着雨快跑两步,想去和方老师商量一下让班上学生?重新搬回原来教室的事儿呢,结果?到了?门?口一瞧。 好傢伙! 已?经?有学生?从桌肚里?拿出饭盆儿,熟练的摆放在一些位置。 还有学生?冒着雨去隔壁村大队院子,找陶今要盆儿去了?。 第706页 李招娣跟过来,鼓起勇气,用磕磕巴巴的普通话跟他解释: 「老教室早就漏水啦,我们每年都?修,但总有几处修不好,不过问题不大,大家挤一挤就好啦!」 也就秋东来的时间短没赶上瞧那热闹罢了?。 顾不得那么多,秋东远远对着方老师喊了?一声,就回教室帮孩子们往这?边搬桌椅。 这?桌椅可不是?学校的公共财产,是?早几年家长们自个儿砍了?木头钉的,属于学生?非常珍贵的私人财产,和他们的书本,书包,文具盒一样贵重。 所以秋东搬的时候特别?小心。 李招娣细心,最后跑回去一趟,把教师桌子上摆的粉笔盒跟三角尺也一併拿了?过来。 轰轰烈烈的搬教室活动,前后进行了?不到十分钟,孩子们又埋头,继续老师布置的功课。 耳边雷声隆隆,隔壁方老师讲课的声音淹没其?中,隐隐绰绰。伴随着雨水滴滴答答从房顶缝隙中落下,砸在学生?们饭盆上的声音。 秋东在黑板上画了?个华国地图,给一年级的同学讲述外面的世界,说大学,说考公,说世界五百强企业,说大山外面的城市,说新世界的新青年们喜欢听演唱会?,说他们只听过没尝过的肯德基和麦当劳。 也说,你们未来的人生?,除了?长到十八岁等着进厂,还有无限可能。 孩子们的眼睛里?有好奇,有懵懂,有憧憬和嚮往。 一节美术课下来,秋东来不及做任何感慨,就冒雨冲去隔壁村大队院儿。 果?然,陶今已?经?在厨房里?邦邦邦的切菜啦。 秋东取下挂在窗户上的的草帽戴在头上,挽起衣袖给灶里?添了?柴,又给院墙下的柴火堆盖上一层塑料布,顶着一身潮乎乎的衣裳进厨房,这?才问陶今: 「下多少米合适?」 教室里?那些用饭盆儿接水的学生?,并不是?这?个村子里?的孩子。 他们大都?来自隔壁郭城驿村,三里?的山路,需要早起五点出发,两条小短腿倒腾到这?边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刚好赶上早自习。 中午不回家,饭盆儿里?装点从家里?带来的咸菜疙瘩,黑面馒头,锅盔,就着陶今给烧的凉开水,就把午饭解决了?。 要是?夏天还好,冬天可想而知要遭多少罪。 那也是?秋东第一回,对曾经?大学班里?要领取贫困补助和助学金的同学口中那句话有了?真切的体会?,当时那同学真诚又不失坦荡的说: 「我幼时求学,翻山越岭,每天独自走几里?山路,忍飢挨饿,提心弔胆,生?怕突然冒出来只饿狼拿我充飢。我能走到你们面前,已?经?跋山涉水,拼尽了?所有幸运和努力。」 秋东想,等将来再见到对方,他一定要为他献上最热烈的掌声。 其?实对那些孩子们来讲,不过是?没了?饭盆儿而已?,丝毫不影响他们吃午饭。 但陶今心疼她们,眼看着一个个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干巴巴愣是?不抽条,每每都?借这?种机会?,让她们吃顿饱饭。 秋东耳朵尖,正淘米,隔着雨幕听见有人喊他,顶着草帽出去,不一会?儿又拎回来一篮子沾着水汽的鲜菜,搁在案板上: 「村长说,他就知道你要留学生?在这?儿吃饭,刚从他家菜园子摘的。」 陶今瞧上面还沾着泥土,哟了?一声: 「那抠门?鬼最近倒是?大方!」 秋东笑而不语。 他大概能感受到,因为他出手大方,在很多小事上都?不计较,又经?常让人从镇上採买各种物资回来给学生?们用,村长待他确实一日?比一日?热情。 陶今又不傻,但也只是?说说而已?,洗了?菜忽然很认真的对正在给暖水壶里?灌水的秋东说: 「我该趁这?个机会?向你多学习一些做菜的技巧。」 她出生?于农村家庭,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也不例外,全?情投入学习后,在其?他事情上就不怎么精通啦。 所有的厨艺,仅限于把菜切碎,搁在一个锅里?煮熟。 秋东并非是?吝啬人,闻言当即说: 「行,那就从这?一顿开始吧!」 他也不想隔三差五就吃陶今的水煮大杂烩。 陶今是?个行动派,撸起袖子大声说: 「今儿就让学生?们知道陶支书的厉害!」 那可不,做菜只要捨得放油放调料,该炒的炒,该煮的煮,就难吃不到哪里?去,再适当有些技巧,简直让人停不下嘴! 秋东端着他的不锈钢饭盆儿,旁边是?杜管家给他准备的大水杯。 蹲在房檐下,一口大米饭,一口腊肉炒蒜薹,幸福感油然而生?。 看着孩子们因为碗不够,用暖水壶盖儿,罐头瓶儿盛菜,吃的满嘴油汪汪。 和陶今用水杯碰了?一个。 陶今一身的油烟味儿,特骄傲的说: 「看来我也是?有厨艺天赋的嘛!就是?这?东西太耗时间,只能偶尔为之!」 秋东并不对陶今的工作和生?活节奏说三道四,他知道陶今不容易,就这?个小村子里?每天发生?的事,都?够她从早忙到晚,歇不了?一口气啦。 时时刻刻都?有意外发生?。 这?不,一抬头,他就见有学生?用刚盛过菜的罐头瓶儿,从暖水壶里?倒了?水准备喝。 秋东眼皮一跳又一跳,他知道罐头瓶儿是?学生?们从家里?带来专门?喝水的,甚至还有学生?用的是?从小诊所捡回去的玻璃输液瓶,但也不能胡来吶! 第707页 端着饭盆儿大声阻止: 「等下老师洗干净了?才能用来喝水,你这?样喝容易反胃,对身体不好!」 学生?一听,黑黝黝皲裂的脸蛋儿上透出一点不明显的红,努力和秋东沟通: 「周,周老师,碗我来洗吧,我洗碗可快啦!」 秋东拒绝她的提议,从屋里?拿出杜管家给他准备的那一大罐超实用医用凡士林,给几个已?经?吃过饭的学生?说: 「今儿你们都?淋了?雨,等下去那边兑了?热水好好洗洗手和脸,然后用这?个厚厚的涂一层,以后每天中午都?来这?边擦,很快就不会?皲也不会?疼啦!」 怪杜管家把包装盒搞得太神秘,让学生?以为他拿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化妆品,有学生?好奇的问: 「抹了?会?像周老师一样又白又干净又香吗?」 根本不用秋东回答,就有学生?抢着说: 「我姐姐也有化妆品,过年回家的时候我看见了?,画完眼皮是?蓝色的,嘴唇是?黄色的,一点都?没有周老师好看!」 秋东眼皮又开始跳,把东西往六年级孩子手里?一塞,吩咐说: 「你监督他们,必须每个人都?用香皂清洗一遍脸,脖子和手,再在这?些地方抹一遍凡士林,知道吗?」 「保证完成任务!」 这?小丫头学电视上朝秋东敬了?个礼,露出的手腕和手背上皲裂的小口子密密麻麻,那一截儿皮肤黑黝黝的反光。 这?不是?个例,几乎每个孩子都?这?样,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肤,因为常年冻伤外加卫生?清洁不到位造成的。 就连李招娣那才三岁,整日?流鼻涕的妹妹,一变天手指头冻伤復发,都?肿的跟萝蔔似的,皮肤明油油的好似随时要从里?面爆破。 「得再买一批冻伤膏才行,这?才十月份,到了?冬天可怎么过?」 洗碗的时候,秋东和陶今商量。 陶今用热水兑洗洁精,把孩子们喝水用的罐头瓶洗的干干净净,眉眼平静,说: 「流脓呗,还能咋整?你当好的冻伤膏便宜呀?不解决根本性问题,就算今年花大力气治好了?明年也得重新冻伤,何况冻伤属于顽固性疾病,很难根治。」 秋东皱眉: 「那也不能看着不管,小孩子都?这?样,老人还得下地,肯定更?严重吶!」 陶今摇头,说: 「村里?老人用土法子,把醋和葱白加热,冻伤的手指泡在里?头,能缓解。」 脱贫攻坚,当真是?一项伟大又艰巨的任务! 紧靠个人力量,想让人民实现全?面脱贫,简直是?痴人说梦。举全?国之力,上下付出几十年努力,或许方能见成效。 陶今如是?想。 「但我会?一直坚持。」 秋东当真佩服她这?样的人。 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下周有一批过冬物资送来,棉衣棉被之类的,到时候你带人去镇上接应一下。」 陶今大喜,甩着湿哒哒的筷子追问: 「哪儿来的物资?我咋没听区里?提过?要提前知道有这?么一批东西,还不得当场抢起来,县长来了?也拉不住架吶!」 秋东对区里?的办事效率存疑,不想好端端的爱心公益物资被层层盘剥,这?回刘当和冯容他们送阿来的援助物资,直接走的指定接收人,不通过区里?。 他大概和陶今解释了?一下: 「是?我同学和朋友们集资购买的,你们政法大有忧国忧民的情怀,我们深大也不差的好吗!」 陶今当即拍着胸口保证: 「你放心,这?种事连方老师也会?忍不住跟着去帮忙的!」 说起方老师,秋东也忍不住发愁: 「要是?她哪天能放下心结才好,总这?么下去该多痛苦吶!」 方老师,方立雪,好似一直存在感不高?,事实上是?秋东刻意避着她走,尽量不去刺激她。 原本是?这?个村里?土生?土长的姑娘,父母早逝,留下她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 老两口心疼她没有爸妈,倾尽所能让她读了?高?中,还特意请她老师帮她改了?现在这?个名字。在十几年前,方立雪是?整个高?崖村第一个高?中生?。 奈何天意弄人,高?中还没毕业,她爷爷雪天上山捡柴失足摔死了?,不久奶奶又不知得了?什么病,捨不得去医院花钱,活活在家里?疼死了?。 方立雪成了?孤儿,爷爷奶奶又没留下什么钱财,她的学费生?活费都?成问题,所以在同学的介绍下,南下进厂打工。 厄运专挑苦难人,工友知道她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后,□□了?她。 方立雪又害怕又痛苦,鼓起勇气向主任告发工友的恶行后,主任前脚哄她会?严肃处理的,后脚就把她开除,连行李都?扔出宿舍,还污衊她私生?活不检点才开除她。 她去派出所寻求帮助,可过了?太长时间,根本没留下证据,派出所也拿那种畜生?一点办法都?没有。 心灰意冷的方立雪回到生?她养她的村子,在给爸妈爷奶上过坟后,就打算从后山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结局很显然,她没死成。 被当时村里?几个逃学上山挖大蓉的小学生?给救了?。 那天她陪着他们一起,在山上挖了?整整二十根肉苁蓉,小学生?们兴奋的回了?家,她把自己关在爷爷奶奶生?前居住的屋子里?,好几天没出门?。 第708页 后来是?邻居家老爷爷带人撞开房门?,把晕了?的她背去镇上的医院,全?村人凑钱让她在医院休养了?一周。 出院后,村长和她商量: 「咱村一直缺个老师,娃们上学得去其?他村。正好你读过高?中,成绩也很好,就留在村里?教孩子们读书吧?」 邻居老奶奶拉着她的手劝: 「一辈子长着呢,没什么是?过不去的闺女?,等你到了?奶奶这?个年纪,再回头看,啥丈夫孩子,父母兄弟姊妹,都?是?虚的,人吶,赤条条来,赤条条走,啥都?带不走!」 方立雪就明白,村人什么都?知道了?。 自此,她成了?村里?的老师,但也独来独往,尤其?不愿和成年男性接触。 村人约莫都?知道她的心结,男人们自觉躲着她走。 秋东来的第一天,就被陶今提醒过,在学校他都?是?尽量隔着老远用喊的,也不靠近方老师给她带去困扰。 别?以为小山村就一定人际关系简单,大家生?活的平静祥和。 大错特错。 第220章 雪夜 雨后, 劳动课上,秋东和学生们忙的满头大汗。 大家用从家里带来的铁锹锄头, 挖挖填填,准备趁着雨后泥土松软,把学校门口的路往平了修整。 秋东穿着单薄的短袖,浑身冒热气儿,因为工具使用不当,掌心已经起了水泡。 随便拉出一个小学生都干的比他像样。 陶今见状连连摇头,夺过他手?里的铁锹,三两下就?把秋东铲了半天?也铲不平的坑给?整好了, 嘴上也不闲着: 「你说你, 挺聪明一大小伙子, 怎么干点活儿,一身的力气愣是使不对地?方呢!得了, 这边我来,你去?给?学生们搞搞后勤,拿个水, 抬抬土啥的!」 秋东可不敢让她干力气活儿。 你当今儿为啥要修这条路?全是因为昨天?下雨, 陶今不放心村里的老人, 挨家挨户去?瞧, 结果?回?来的路上雨势渐大, 雨水积聚, 路上又湿又滑, 陶今千防万防, 还是在校门口摔了一跤。 陶今都摔了, 秋东哪里还敢让孩子们放学自己走?这半截儿路是他一个个给?背过去?的。 虽然眼下陶今自觉问题不大,但秋东瞧她露出来的胳膊青紫一片, 重新把铁锹抢回?来,摆手?打发人: 「我说陶支书,您就?别跟着添乱了,边儿上歇着吧!」 这回?秋东打算在路边儿上修一条排水渠,宽深各五十公分左右就?够了。 为此,秋东和?方老师特意调了课,把两个年级的劳动课放一起,就?能保证每节课都有学生来挖渠修路。 学生们对于老师的安排没有丝毫质疑和?不满。 这种事从他们的父辈到他们本人都习以为常,秋东问李招娣: 「挖渠这么辛苦,等会儿让你们回?教室上课,你们精神也没办法集中,就?没一点想法吗?」 李招娣奇怪的看了周老师一眼,非常不解的说: 「挖渠多轻松呀!比连着在山上栽一星期树轻松,也比大夏天?给?老师家除草一整天?轻松,比整整五天?的农忙假轻松。只需要每天?干一节课,三天?就?干完啦,这要有撒想法?」 秋东觉得李招娣说的又不是方言,他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怎么就?哪哪儿都不明白了呢? 陶今见秋东不解,给?他解释: 「这些年上头每年都有绿化?任务,一到春日就?往各个村里运树苗,咱村儿都是五千棵打底,一万棵封顶,学生们是种树的主力军,和?村人一起挖坑挑水,从天?不亮忙到摸黑,饭都是在山上随便对付的,七八天?才能栽完,人都要跟着脱一层皮。」 秋东心里算了一笔帐,以七千棵为准,八天?栽完,平均一天?要栽八百七十五棵,简直难以想像,村里这些老弱病儒是怎么咬牙完成的。 然而他觉得不可能的事,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他问: 「那农忙假和?给?老师家农田除草,又是怎么回?事?」 陶今直起身,捶捶腰,面上的神情也很复杂,似有怀念,似有难过,她说: 「其实?很多农村孩子都经歷过,常态而已,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早几年前,农村学生一直都有农忙假的,为了让他们回?去?帮忙种地?,也是让老师们有时间回?去?播种。」 秋东瞬间明了,不说早前,单就?如今,农村学校,尤其是偏远地?区学校的教师,基本全是民办教师,大都来自附近村落,每月工资少的可怜,家里以种地?为生,确实?很需要农忙假。 比如说方老师。 因此,也就?解释了另外一个疑惑。 果?然,就?听陶今说: 「农村不讲究那么多,有些老师确实?是忙不过来,实?在忙不过来大家都理解,让学生帮着干一干也行。 但有些老师属实?没有师德,直接从课堂上把学生带去?他家地?头,学生从早干到晚,干粮要从家里自带不说,干的不好期末成绩就?会不及格。」 其实?秋东在村子里这段时间,发现大多数家长?对孩子的成绩并没有要求,他们对孩子的唯一期待就?是长?大了去?外面打工。 那老师为啥还能用成绩威胁学生,并且成功了呢? 陶今说: 「因为很多时候成绩和?助学计划有关,有些社会爱心人士会通过各种途径,每年资助一两个孩子的生活费,对村里人来讲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学生和?老师关系不好的话?,资助名额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第709页 秋东瞭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走到哪里都逃不开人情二字。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正值的普通人更多,就?听陶今笑着说: 「搁早几年,村子人多的时候,有的老师直接把毛驴拴在学校大门上,上完课还得赶时间下地?吶!上课期间还得开着教室门不时瞧两眼,要不然就?有调皮的学生骑着毛驴不知道上哪儿浪去?了。」 秋东简直大开眼界。 农村的事,基层的事,不亲自走一遭,仅凭一些报告,一些文件,一些文学作?品,是远远无?法真正了解其内核的。 铁锹挖不动,秋东改用锄头,一锄头下去?,看了眼在另一头带学生干活儿的方老师,小声说: 「听说上面有政策,农村的民办教师,从今年开始全部入编,还给?他们算正常教龄,以后方老师也算有国家养老啦!」 陶今意外的看了秋东一眼,放下水壶擦擦嘴: 「你消息还挺灵通!」 她能知道,是她政法大的同学,如今遍布各行各业,有些省直事业单位的,消息灵通,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给?她透露了一嘴。 那周老师呢? 在校大学生可没这么灵敏的嗅觉。 陶今总觉得周老师很多时候都像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但每每她这么想的时候,就?能看见周老师不嫌脏不嫌累,忙前忙后干活儿的身影。 罢了罢了,管他是什么身份,总归是个心怀赤忱的青年罢了! 秋东都不知道该说是老天?赏脸,还是老天?变脸快了。 路才修好,白天?还热的人浑身冒汗,结果?半夜被冻醒,爬起来一看,好傢伙,外面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 借着屋里暖黄色灯泡的光,能看出雪非常大,伸出手?去?接,瞬间融化?在掌心。可秋东还是看清了,那雪有指腹大小,和?深市偶尔的雪沫子不是一回?事儿,和?京市的六瓣儿雪也不是一回?事儿。 鹅毛大雪。 这可真是,秋东被冰的一个激灵,连忙关紧门窗,又从床底下的行李袋中翻出插排,接到床头,把电热毯打开。 重新钻进被窝,一时没了睡意,被子底下的身体暖洋洋的,但是露在外面的脑袋凉飕飕的,总感觉这屋子四?处漏风。 当然了,这并不是秋东的错觉。 因为这屋子年成不少啦,当年盖的时候用料不好,长?年累月,木头逐渐磨损加腐蚀,窗框和?门窗缝儿是真的在小小的漏风。 往年冬日,陶今都会在窗框上钉一层塑料棚膜,完美解决漏风问题,只不过秋东还不知道而已。 秋东想,这下杜管家准备的线衣线裤,棉衣棉裤,毛衣毛裤,怕是要派上用场了。 就?着灯光打量他这间小小的宿舍,窗户底下是一张老式写字檯,是他平时吃饭,写教案,给?学生改作?业的地?方。 漆面斑驳,上面摆着一台日历,已经被撕去?了大半儿。旁边还摞着厚厚的作?业本,两支钢笔,两瓶墨水,一瓶红色,一瓶蓝色。以及一大罐儿任由学生们取用的凡士林。 木制窗框上钉着几根钉子,上面还挂着秋东白天?用过的草帽。 写字檯两米远靠墙的位置就?是他躺着的单人床,床下垫着旧报纸,他带来的行李袋就?塞在下面。 床对面搁着一个铁质的洗手?架,上面一个洗脸盆儿,一块香皂,一块毛巾。 墙面是十多年前用泥坯子抹平的,时间长?了就?开始掉渣儿,秋东来的那天?,陶今带着学生重新用旧报纸煳了一遍。 当然,在那一遍之前,还能看出煳了好多遍的痕迹。陶今还笑说: 「日子嘛,就?是这样缝缝补补,一天?天?过下去?的。」 这就?是秋东办公加休息的地?方了。 放在以前,谁能想到他周大少有一天?会心甘情愿住这种地?方呢? 隔壁已经在这里工作?好几年的陶今的宿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写字檯上的文件和?报纸比秋东多了许多,写字檯上摆不下,就?摆到了地?上。 仅此而已。 秋东脑子里盘算着明儿该干的活儿,终于有了点困意。 迷迷煳煳间,忽然反应过来。 勐的从被窝钻出来,忍着寒冷,快速从床底下拉出行李袋,套上一整套棉衣棉裤。大头棉鞋,军大衣,棉帽子,棉口罩装备齐全。 冲出去?敲隔壁陶今的门。 陶今房间的灯光很快亮起。 秋东说话?又快又急,雾气从口罩下露出: 「陶支书!下雪了,很大的雪,气温骤降,咱们得去?村里瞧瞧,我先去?东边,你等会儿直接去?西边儿!」 这种天?气,有些老人家反应迟缓,是有可能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去?了的。 说的更明白一点,就?是在睡梦中被冻死。 他们得挨家挨户去?提醒。 陶今房门直接从里面打开,秋东见她还穿着夏天?的睡衣拖鞋,披着厚厚的被子打哆嗦,一说话?眼前满是雾气。 她边说边回?屋去?翻箱子找过冬的衣物: 「现在凌晨三点,村里的路你又不熟,用手?电筒的话?会反光,反而啥都看不清容易出事。 你稍微等等,我去?找方老师,她从小生活在村里,对这儿的一切都很熟悉。」 秋东见她在睡衣外面胡乱套了一件羽绒服,又伸胳膊从床底下一撸,就?是一双大棉鞋。光脚塞里面就?往方老师的宿舍跑,边跑边说: 第710页 「去?柴火垛上拿铁锹!」 没事儿就?当拐杖使,关键时刻还得铲雪探路。 两人拿着铁锹疾步往方老师的住处走,陶今一脸忧愁的说: 「这降温来的太突然了,比往年早了半个月,天?气预报也没提醒,要不是你来敲门,我都差点反应不过来,老人怕是更难有反应!」 秋东安慰她: 「咱们是这几天?连着干活儿,夜里睡的沉,老人夜里容易失眠,说不定还没睡吶。」 这种时候,方老师也咬着牙,努力克服心里的恐惧,带秋东挨家挨户去?敲门。 人命大于天?,他们都知道这天?气是会出人命的,耽误不得。 虽然心急如焚,但越是焦急,越要稳住,脚下的每一步都走的稳稳噹噹。 方老师比秋东更有经验,她在前面用棍子探路,秋东用铁锹馋雪,他们身后留下一条窄窄的,紧能一只脚通过的路,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等敲开第?一家的门,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邻居们互相提醒,不久,小小的村庄有了热闹劲儿。 大半夜的,村民们抓紧时间遮盖柴火的,烧炕的,往屋子里抬火炉,准备烧炉子的,动静比白天?下地?还大几分。 一小时后,家家户户的屋顶慢慢冒出了青烟,空气里除了冰雪的凛冽气息,还多了烟火气。 索性没出什么大事,有家老太太确实?被冻着了,但不太严重,等雪停了看情况,需不需要送医院。 往回?走的路上,秋东感觉他身上又往外冒热气儿了,脚步也沉重了几分,抬头看方老师,夜色掩盖下瞧不清神色,但背影也能看出疲惫。 抬起手?腕一看,已经凌晨五点,距离出门过去?了整整两小时,秋东来这么长?时间,第?一次主动和?方老师搭话?: 「方老师,咱们慢点走,歇口气吧!」 方老师手?里的棍子一顿,没说话?,默默点了头。 速度很明显慢了下来。 一直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方老师很小声的转头对他说了一声: 「谢谢你。」 秋东一怔,忽然就?笑起来: 「应该的。」 原是上周末他和?陶今给?村民送这个季度的贫困补助,都是些大米白面和?食用油之类的,重的很,他两就?骑了摩托车给?送到家去?。 路上借地?方便的功夫,就?听几个老爷们儿嚼舌根,说什么: 「方老师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也不是黄花闺女了,但好歹每月有九百块工资,还能生孩子,要不让我家根子回?来娶方老师做媳妇儿,以后就?在村里过日子好啦,比出去?打工强。 反正我瞧着方老师一天?天?的学校也没多少事,闲了还能帮根子种种地?吶。就?是委屈我家根子,好好的头婚小伙子,要娶个残花败柳。」 旁边还有人给?他支招儿: 「老哥哥你可得想清楚,就?方老师那模样,日后就?算生了娃你们也得睁一只眼盯着,万一哪天?被人勾搭走了你们后悔都没地?方哭。 要我说,你们可得把人看劳了,镇上都不能让随便去?,免得心野了。还有学校那工作?最?好也辞了,让根子和?她多生几个,绊住她的腿才好。」 秋东当时就?给?气笑了,隔着低矮的厕所墙直接输出: 「您可真是癞□□想吃天?鹅肉,长?得丑,想得美吶!家里没镜子总有尿吧?就?您家根子那种货色,在浙省打工,一年挣的没你个老头子在家种地?余钱多,三十八岁的老光棍儿还妄想娶媳妇儿伺候他吃喝吶? 人外面的姑娘眼睛没瞎不跟他,想回?来祸害方老师啦?人方老师是不想找对象,对男人不感兴趣,人要是想找,知道镇上有多少工人想找个老师做媳妇儿吗? 就?你家那又穷又丑又懒又老的光棍儿,还挑拣上方老师来了?说出去?不要笑死人好嘛? 谁不知道你生的那祖宗要钱没钱,要脸没脸,身高一米五就?算了,在外面干一月休两月,兜比脸干净,还到处以爹重病快死了为由和?老乡借钱不还,被老乡们集体抵制,又因为不想上班学人偷东西蹲过局子? 算盘珠子拨的挺响,谁稀罕你家那头婚祖宗吶?还让方老师为了你家三十八岁都没人要的玩意儿,专门辞职回?家种地?生娃,伺候你们一家子,你可真敢想呀!」 整个村里就?秋东一个外来人,说话?是一口京片子,尤其是情绪上来,他这些天?学的方言被他忘的一干二净,瞬间就?被村民给?认了出来。 那天?双方不欢而散。 陶今知道后也很生气,并不认为秋东做错了,因而没有为双方做调节,还特意警告村民: 「法律有明确规定,婚姻自由,方老师早就?明确表示过,她没有结婚的打算,也没瞧上你儿子,你们家要是再在村里说这些有的没的,败坏方老师名声,可别怪我不客气!」 秋东并没有将那件事告诉方老师,但想来她可能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了。 方老师看一眼远处天?际,白茫茫一片好干净,低声提醒秋东: 「待会儿烧火炉,我那边有夏天?晒好收起来的玉米芯儿,给?你拿一袋子。」 秋东口罩上已经结了一层冰,就?连眼睫毛和?露出的头髮丝儿上也生了一层霜,闻言笑弯了眼: 「行,那就?麻烦方老师啦!」 第221章 犟种 秋东小小的宿舍烧起了火炉, 终于可?以脱掉厚重的棉衣在屋里活动啦! 第711页 感觉挺新鲜,还学陶今在炉子上烤土豆片儿, 烤馒头片儿,烧热水。 就是有一点,炉子不能一直烧的旺旺的,为了省炭,大多数时候得?闷着。 不温不火,有点温度就行。 村人会在夏天就储过冬的煤炭,但?相比要花钱的煤炭,他们更?喜欢从山上捡回来的木柴, 自家种的苞谷芯儿, 更?远的村子淘汰掉的果树。 仔细观察的话, 农村的很多东西最?终都能?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苞谷粒餵猪餵羊,苞谷杆子餵牲口, 苞谷根挖出来压干了烧炕,苞谷芯儿和苞谷皮引火,哪里捨得?浪费?」 李招娣一大早就背了一袋子苞谷芯儿给秋东送来, 两?人围着火炉烤火的时候, 她?如是说。 「冻坏了吧, 先喝点热水!」 秋东给她?倒水, 李招娣满不在乎的说: 「这哪里冻了, 化雪的时候才真?叫冷吶, 耳朵都能?冻掉!」 说罢, 仰起头, 咕噜咕噜喝完半杯水, 一熘烟儿朝学校跑了。 秋东见她?还穿着单衣,外面套了一层薄薄的已经掉色的夹袄, 脚上是一双村人自己纳的布棉鞋,脚尖那块儿的布料已经剩浅浅的一层,大拇指随时都有从里面跑出来的风险。 这种千层底棉鞋,秋东昨晚就见村里老人从衣柜底下?翻出来穿。 说实在的,手工千层底,不管鞋底纳的多厚,它还是布料和浆煳的结合体,在雨雪天出去走一圈儿就湿的透透的。 再加上鞋帮子也是给布料中间夹一层棉花,那玩意儿更?容易沾湿。 根本没有防水的功能?,秋东都不敢想大冬天穿这样一双鞋在雪地上来回蹦跶两?小时,是什么酸爽的体验。 他去隔壁找陶今,想说说这事。 陶今正在整理工作笔记,一见他就提醒: 「最?近上山很危险,以后想和家里人通电话最?好等雪停,路开了去镇上。」 秋东一进屋就不由?自主缩了下?脖子,陶今这屋说话都能?瞧见雾气?,他给炉子里扔了两?截儿木头,才说: 「这雪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路不开,物资也进不来,我看孩子们都穿的很单薄,要是真?冻病了,连及时送医的条件都没有。」 陶今起身搓搓手,往手心哈口热气?,缩着肩膀: 「我正要和你?说,物资的事不能?拖,你?不知道这里的民风有多彪悍,要是让其他村知道有这么一批过冬物资,他们可?不管东西到底是谁指定给谁的,进了镇上,那就是大傢伙儿的。 谁家日子都不好过,能?扒拉回去一点算一点。」 秋东倒不是很意外,他问: 「那要组织人手去镇上吗?我估计最?迟今晚就该到了。」 陶今握拳,咬牙: 「我这就去村里通知大家扫雪清路,争取晚上进镇!」 秋东想了下?,还是提议: 「就不让学生参与了吧,路不好走,万一出点意外谁都不想看到。等会儿我给他们留够作业,让方老师看着自习,我和你?们一起去。」 学校那边,新教室的门窗玻璃至今没安装,学生们重新三个年纪挤一间教室。 值日生一大早就熟门熟路的生了火炉,出生在这里的孩子,生火炉,烧炕,做饭,好像是人生必修课,无论大小,哪个上手都做的像模像样。 秋东见他们一个个穿着湿哒哒的鞋,埋头写作业,露出的手指肿的和胡萝蔔似的,忍下?心疼说: 「鞋袜湿了就脱下?来搁在炉子边儿上慢慢烤干,一直这么穿着要生病的。」 有大胆的学生举手: 「不会的老师,我们一直穿着,穿到中午放学就干啦,而且也不会生病哟,我去年就没有生病!」 秋东板着脸,心说那是你?小子命大,也不跟他们多解释,直接吩咐: 「下?午你?们从家再带一双备用的鞋袜来,以后值日生负责检查,谁上课再穿湿鞋子,就罚他给大家抄一周的习题!」 学生们瞬间被吓住。 秋东说的抄习题,是因为学校只有老师才有一整套完整的课后习题册,学生除了正常课本外,再没有那些东西的。 没办法?,老师就只能?自己在黑板上把题抄下?来,让学生抄到作业本上,再做。 只有受罚的学生,才会被秋东打发?去黑板上抄题,回头还得?在作业本上再抄一遍。 痛苦加倍。 有些在秋东看来不必要的痛苦,于村民而言甘之如饴。 「这算哪门子的受苦?听陶支书说支援物资里有棉衣棉被吶,带回来村里老人孩子能?用好几年,天大的好事儿,我现在浑身都是力气?!」 村长知道那批物资是周老师通过私人关系送来的,路上连扫帚都不让秋东碰。 要不是秋东说多动一动还能?暖和点,村长是想让秋东看着他们干的。 大多数村民对秋东的态度都很友善,对大学生也有种天然的敬畏和艷羡。因为知道他们自家的孩子是没机会读到大学的,所以会下?意识觉得?大学生和他们之间其实存在阶级差异。 见秋东干活儿卖力,还会劝两?句: 「这些粗活儿脏得?很,周老师您歇着吧,回头把您的新棉衣给弄脏就划不来喽!」 秋东无奈,只能?一笑了之。 在村民看来,周老师每天都穿新衣服,十天半月不重样儿,不愧是大城市来的大学生! 第712页 他们的观念,还停留在十多年前,大学生是国家干部身份,一毕业就包分配,日后最?起码也是各个部门的小领导。 比如陶今,很多上了年纪的村民,会误以为陶今上的大学不行?,家里没给走关系,所以才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他们这鸟不拉屎的小村子,当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 秋东和陶今对视一眼,不做解释。 在这里,很多人的观念根深蒂固,刚开始两?人都试图给村民解释—— 政策变了,世?道变了,外面已经不是他们想像中的模样了。 但?无济于事。 你?说:「国家已经不给大学生包分配了。」 他们反问你?: 「那还花老多钱上大学干啥?不包分配,出来不还跟没上大学的一样,到处打工吗?」 你?说: 「上大学是为了让人生多一种选择。」 他反问你?: 「能?选择当官儿呀,还是能?选择做大老闆呀?哦,都选不了是吧?那到底多了个啥选择?」 你?说: 「可?以选择考公务员,考事业编,你?们常挂在嘴边儿的教师,警察,银行?职工,铁道部门职工,所谓的铁饭碗,都可?以考。 还可?以做很多其他工作,程式设计师,工程师,精算师,职业种类五花八门,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人家就问你?: 「没上大学的就不能?考,是这个说法?吧?」 「也不全是,但?您要这么理解也没错。」 人家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你?: 「那不还是大学生毕业包分配吗?铁饭碗除了大学生,还是不给其他人端吶!」 你?解释: 「也不是所有大学生都能?考上,还得?看专业,应届生身份,个人实力,有很多影响因素。」 人家也有自己的逻辑,能?实现完美闭环: 「那包分配的时候,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去他想去的单位吶,大城市福利好的单位人人都想去,想去有啥用?还不是要有人来咱们这地界儿熬日子!」 反正他们的观念里,现如今的大学生毕业就能?进机关单位,混的不好一辈子是个小职员,吃喝不愁,国家养老。混得?好能?做大官,光宗耀祖,全村跟着享福,村里的狗都得?去做警犬,有编制。 倒也有跟着年轻人去外面打过工,最?后灰熘熘又回来种地的。 自认为见了许多世?面,平时七个不服八个不愤。 吹嘘起来简直没边儿,还不会看人脸色,吹牛不挑场合。 这不,秋东担心陶今前几天摔伤还没恢復,尽量让她?多休息,有活儿他帮着给干了。 旁边村民见状就夸他: 「周老师不愧是大学生,学啥都快!这才来咱们村几天吶,啥都干的像模像样!」 还有人说: 「周老师体贴,会疼人,将来娶了媳妇儿,两?口子过日子一定能?红红火火!」 秋东已经习惯村民夸人,动辄就把大学生的身份挂在嘴上,好像上了大学就是高?人一等似的。 一开始还会谦虚几句,现在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啦。 只能?手底下?加快速度,和这群人拉开距离。 哎,都怪他这耳朵,过分好使。 远远地还能?听见队伍尾端几个从外面打工回来的人嘀嘀咕咕: 「啥大学生吶!外面大学生已经烂大街喽,厂里一个月两?千块招车间工人,我都懒得?搭理,不给三千块,门儿都没有! 但?两?千块招个大学生文员,一大堆人抢着投简歷!现在的大学生吶,不值钱的很!」 另一个人跟着附和,给他们周围的村民强调: 「现在读大学没用,你?们都不晓得?,外面那些大老闆,什么煤老闆,工程队老闆,小学都没毕业,一个个小蜜怀里搂着,司机伺候着,吆五喝六,好不风光。 在他们手底下?干活儿的,都是些大学生,我听说还有啥研究生,咱也不知道具体是研究啥的。 你?们说说大学生有啥用?对小学没毕业的老闆恭恭敬敬,挣的还没车间工人多,念那老多书,人都念傻喽! 要我说你?们真?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早变天啦!你?们瞧着陶支书一个女人在村里管东管西,厉害的很。搁外面那些大老闆跟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秋东:「……」 陶今:「……」 秋东是耳朵好,第一回听这种又傻又蠢的言论,有点震惊到。 陶今是在村里待的时间长了,对方这些话,只听个关键词就知道他们又在嘀咕啥。 反正,就很无语。 而且这些人的观念同样根深蒂固,他们坚定地认为,他们见到的就是全世?界。 你?给他们解释: 「在车间做工人,上限就是班长,比普通工人每月多拿两?百块工资顶天了。等上了年纪手脚不灵活,大多工厂会把人辞退。 但?是大学生不可?能?全部去做文员,即便做文员,也不可?能?一辈子做工资只有两?千的文员,他们还有其他选择。」 他们还会反问: 「不做文员还能?做啥?一个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给大老闆做小蜜吗?」 你?给他们说: 「并不是所有的大老闆都是小学没毕业。他们小学没毕业有各种原因,此后也从未停止学习,能?成功,运气?和努力缺一不可?。 第713页 也不是所有大老闆都喜欢带小蜜,个人德行?和职业,和挣多少钱并没有关系。」 他们反问: 「你?就说那些老闆是不是小学没毕业,是不是手底下?的员工都是大学生吧?现实摆在那儿,你?咋还嘴硬吶?」 你?见他冥顽不灵,说两?句重话: 「人家小学没毕业能?当大老闆,你?就觉得?自己也能?行?了?人家手底下?都是大学生,怀里搂着漂亮小蜜,你?就觉得?自己也拥有了?大学生对人家点头哈腰,你?就觉得?自己也被尊敬了? 做啥美梦呢,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你?见过的大学生一个月两?千块工资,抢着做文员,就以为所有大学生都那样啦? 不知道建造师工程师一个月工资几万吧?不知道大学和大学也是有区别的吧?不知道有些人大学毕业就能?年入百万吧? 你?就说,人家大学毕业干的活儿是不是比你?轻松,比你?体面?未来是不是比你?更?有前途?」 人家立马急了,指着你?鼻子骂: 「又不是让你?去做小蜜,你?急啥呀?还好意思嫌我不是大老闆,难道你?就是吗?还不是在我们村儿一个月几百块工资混日子,咋好意思说我的?」 你?说: 「知识改变命运,普通人想过的更?好,一定要多学习,不只是学习书本上的知识。种地以后都要半机械化了,也得?紧跟时代才行?。 就算去外面打工,也得?学着多认字儿,要不然深市已经有提案要建地铁站了,到时候连站名都看不明白。」 人家反驳: 「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长了一张嘴可?不是用来出气?儿的。我出去咋坐公交,以后就咋坐你?说的地铁。」 你?给对方解释: 「公交司机有责任心,你?上车只要问,他就会告诉你?是不是上错车了,你?让他到站了提醒你?,人家也会提醒。但?地铁你?根本见不到司机,也没有乘务员,你?找谁问去?」 人家反而说: 「那我不坐地铁总可?以了吧?嫌我不识字儿,大不了我不出去,在村儿里种地也挺好的,还不用受老闆白眼儿,不用被工友欺负。」 所以说,观念的改变,绝不在一朝一夕。 还得?一代又一代人,不停努力才行?。 第222章 干架 「哇, 东子,才一个月没见, 你这气质咋突然有点像我家老爷子啦,你知道我家老爷子三十年前下乡的照片就是你这样的吗?」 刘当围着秋东打转,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在秋东肩膀上锤了两下,嘴里连连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 瞧瞧这土的掉渣的穿着打扮,再瞧瞧露在外面的皮肤,黑煤球一样,感觉上手一搓就能搓下来一层渣儿。 对了, 还有这髮型是多久没打理?了?麻雀来了可以直接在上面安家。 要现在回深市, 走大街上, 谁还能认出这是光鲜亮丽的周大少? 秋东也很意外刘当的到来,任由刘当把?他从?头?到脚批评了一遍, 然后?给了刘当一个大大的拥抱。 「行?啦,我没事?,这样挺好的, 我心里踏实, 你别担心。」 刘当才不承认他是心疼秋东吶, 闷声闷气的说?: 「你周大少有啥好让人担心的?一声不吭就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多酷吶, 多有人生态度吶, 为了祖国的教育事?业奉献终身。 就你心怀大义, 我纨绔富二代好吃等死?, 你还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秋东收回手, 两手插在棉衣兜里,打趣他: 「你该不是要哭了吧?」 刘当一听就要跳脚, 大声反驳: 「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惊悚笑话?我刘当是会因为这点小事?哭哭啼啼的娘们儿吗?」 秋东见刘当恼羞成怒,在地上团团打转,忽然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了兄弟。」 刘当一下子愣住。 这回语气里真的带上了几分哽咽: 「操,你知不知道老子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对初恋都没有这么牵肠挂肚过,我家老爷子甚至怀疑我对你是不是有点超出兄弟之?间的感情,差点对我屈打成招,要不是我跑得快,这会儿腿都断了。 还有你选的这是什么破地方,一下飞机,上高?速又转乡路,颠簸六七个小时,别说?司机要吐了,老子浑身都快颠散架啦。」 秋东这下是真的没忍住,直接笑出声。 拍拍刘当的背,转身用暖水壶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 秋东都明白。 他和刘当是髮小,自小一起?长大,好的能穿同一条裤子。秋东要是和家里闹了别扭,外公外婆不用问都知道他在刘当那儿。 刘当只要在外面犯了浑不敢回家,刘家司机一准儿守在他住所外,准能把?人逮住。 几年前秋东为了和父母团聚,跑去深市上大学,刘当二话不说?,想都没想,也报了深市的大学。 好在他俩成绩虽不算拔尖儿,但有那么多优秀的家庭教师在后?面撑着,想考太差也不太可?能。 顺利和秋东一起?进了深大,继续勾肩搭背,胡天海地。 小时候秋东去国外探望爷爷奶奶,刘当被爷爷带回乡下老家祭祖,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刘当足足在老家哭了两天一夜,最后?刘家人没办法,让管家送他不远万里漂洋过海,去和秋东团聚。 第714页 当时两家长辈还打趣以后?娶了媳妇可?怎么办? 这些年刘当用事?实证明,女朋友男朋友可?以谈很多个,好兄弟就这一个。 认真算起?来,这是俩人头?一回分开如此长时间。 说?他俩臭味相?投也行?,说?他俩互为知己?也没问题。 总归在刘当知道秋东的选择后?,就明白秋东一定经歷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重大挫折。 让他没办法不担心。 虽然隔三差五就能收到来自秋东的消息,但是不亲自看一眼,刘当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 但也正是因为亲自走了这一趟,他从?见到秋东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傢伙是真没事?了,那眼神,平静的海面下藏着熊熊烈火吶。 刘当敢肯定,那把?火不是对着秋东爸妈去的,他兄弟这是找到新的人生目标了吶。 好事?儿! 如此,刘当也算放了心,大马金刀坐在简陋的屋子里,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对秋东说?: 「老子要入伍了,你知道的,时间在三天后?。」 不给秋东反应的机会,刘当特得意的说?: 「兄弟不远千里专门飞过来,就是和你告个别,今晚得连夜走。」 对此行?为,秋东只给出两个字评价: 「傻叉!」 刘当拍桌子骂他: 「你以为你就不傻叉吗?真觉得你的行?为很酷?这些年你做的那些事?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见一次骂一次!傻叉,大傻叉!」 得了,这下两个傻叉,谁也别嫌弃谁,日后?还得继续做兄弟吶。 他们这些年虽然混了点,但也都心里清楚,家里不可?能让他们一辈子混下去,迟早要有自己?的路。 挺好的。 刘当是下午三点和送物资的人顶风冒雪到镇上的,眼下已?经六点,要是秋东再来晚半小时,他都已?经在返程的路上啦。 喝掉秋东给他倒的水,刘当咂吧咂吧嘴,给出非常中肯的评价: 「边疆的黄沙到底是让你学会了体贴人,搁以前,谁有资格让你周大少伺候?」 秋东瞧他脸上顶着俩大黑眼圈,就让他占了这口头?便宜。 刘当却得寸进尺,接着说?: 「周老师,我听村民都叫你周老师吶,额滴个老天爷,我兄弟竟然有一天被人客客气气叫一声老师,感觉跟过家家似的不真实!」 秋东抬手,用眼神警告他: 「信不信我抽你?」 刘家的司机在外面催了好几次,刘当潇洒起?身。 末了,又想起?什么,提醒秋东: 「我瞧着这地方民风特彪悍,就我们来的这半下午,已?经有好几拨人明里暗里打探这批物资的去处,你注意着点吧。」 秋东并不意外,陶今那边早有准备。 这回陪刘当来的是刘爷爷身边用了几十年的司机,见着秋东这样儿,也被吓了一跳: 「王先生和太太怎么捨得您吃这种苦?」 谁还不知道王家外孙是豌豆公主,自小娇气的很,随便哪里不舒服就要掉金豆子的?连他家老爷子那种部队里大嗓门了一辈子的犟种,对豌豆公主说?话也夹着嗓子吶,生怕把?人吓着。 刘当在旁边哈哈大笑: 「就说?你这模样怪磕碜的,看吓着人了吧!回头?顶着这张脸回京市,别说?容姐,就是玉玉姐,苗苗姐,多多妹对你也怜爱不起?来喽!」 「快滚吧你!」 好在这会儿雪停了,有专业的铲雪车在路上作业,要不然雪天路滑,秋东还真不放心刘当就这么离开。 倒是刘当,没心没肺的玩意儿,撂下一句: 「等小爷去部队练两年,下回见面你最好对小爷客气点儿,否则小爷是会动手揍你的!」 车子就嚣张的离开了秋东的视线。 秋东没忍住,还是团了一团雪,朝车子离开的方向扔出去。 「我说?,周老师你这发小,我好像在八卦周刊和娱乐杂志上见过?」 陶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幽幽道。 秋东拍拍手上的雪,偏头?看她,不可?思?议的说?: 「他都穿的跟个熊一样了,这你都能认出来?」 陶今把?手机举到秋东面前,屏幕上正是秋东和刘当去年冬天在可?可?托海滑雪场的照片,不知是哪家小报记者?拍的,他两还戴着护目镜,连眼睛都没露,小报记者?愣是把?他两的身份扒了个七七八八。 陶今语气幽幽: 「不才,我当年专业课成绩全系第一,同时还兼休了刑侦相?关课程,从?蛛丝马迹认人是一把?好手。」 秋东迈开大长腿,语气干巴巴的: 「我说?你认错人了,你相?信吗?」 陶今小跑着跟上来,呵了一声: 「你在怀疑我的专业性?」 「好吧,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样?你还好意思?说?这话?」陶今连着呵呵两声: 「前天,你以从?小学习成绩差,没获得过学校奖励为由,借走了我大学辩论赛个人奖纪念钢笔,至今没打算还。 上周,你以父母偏爱小的,以至于你从?小没体验过母爱为由,从?我这儿借走了我妈给我邮寄的一罐辣椒酱,一罐牛肉酱! 上上周,你以思?念外婆为由,拉着我进山给你外婆找土特产,忙活了一天空手而归,是我把?自己?辛苦养的两只兔子贡献出来,让你风干了邮寄给老人家的。 第715页 还有上上上周……」 秋东一听陶今这架势,就知道她脑子里不知又打什么主意吶。陶今又不是小气人,当她一件件开始往出扒拉时,秋东就知道要是他不同意,她能从?两人见面第一天数起?: 「说?吧,您想做什么?」 陶今立马说?: 「我听上面有政策,要开始修乡道和村道,力求做到村村通,村道必须用水泥全面硬化。你知道疆省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是有帮扶计划的,外面每个省都有自己?必须帮扶的县城和兵团。 想必你现在也清楚一个县下面有多少村吧?这里入冬早,开春又晚,每年施工队能正常施工的时间就那么几个月,中间再出点事?耽搁一下,一个县全部硬化结束,怕是得三年起?步。」 说?到这里,陶今稍一犹豫,还是说?: 「我听同学讲,这回咱们县的帮扶名单中,万盛集团是排头?兵,你要是有关系的话,能不能让人把?咱们村儿通往镇上的路先修了?」 万盛集团,如今是秋东的舅舅王极卿当家。 陶今自从?见到刘当后?,就火速找同学打听了一圈儿,得知了许多有用消息。 原本她是打算忝着脸去县上找领导哭诉的,就算在县政府大门口打地铺,也得为村民把?这事?办了。 当然,她又不是死?脑筋,知道那样的话会让领导很难做,也给她的前途蒙上一层灰。 她也知道还有更圆融的手段,但那不是,她穷,她们整个村都穷,实在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理?由说?服领导把?她们村排在前头?嘛! 毕竟在领导看来,是有轻重缓急,肯定更愿意从?更有经济价值,亦或者?生活最艰难的村子开始。 陶今已?经私底下琢磨了好几天,怎么算她们村儿都挨不着前头?。 秋东失笑: 「你就不打算要求点其他的?」 他的身份摆在那儿,陶今却只要求这点事?,说?句自夸的话,杀鸡用牛刀,不过如此。 陶今很实诚的摇头?: 「你能办到这点就够了,目前这就是我最想做的事?。 况且人情这东西,用一次少一次,我要是一开口就求个大的,你未必不会答应,但咱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止步于此啦。」 秋东佩服她的坦诚。 说?实在的,陶今不是没有能力,没有手腕往更高?的地方去。不论是往其他国央企单位考,还是走人才引进去高?校和其他部门,亦或者?有从?政的理?想,还是单纯为了钱进大公司,她都有这份实力。 但她选择了这条路,并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秋东正想说?,这事?回头?他打电话问问舅舅,看具体是怎么安排的,再给她回復。 一转头?就见前头?乌泱泱来了一群人,手里还举着铁锹扫把?。 看样子是其他村的人大雪天的来镇上啦。 问题是,眼下这气氛倒像是要干架。 秋东和陶今对视一眼,两人快步往放物资的院子跑。 两卡车的东西,靠村民推的独轮车,吴仁借他们的摩托车,村里的自行?车往回搬,且得一天功夫吶。 眼下搬走的不到百分之?一。 秋东见他们气势汹汹,大有直接上手抢的意思?,边跑边喊: 「都别冲动,我们三小时前已?经联繫县城和市区的公安部门了,来这边的公路也已?经开了,他们很快就能来维持秩序,都等一等,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吴仁本来带了几个工友在这边帮忙看货,一转头?他们被带着铁锹的村民包围了,当真吓了一大跳。 连忙退到秋东身后?。 秋东和陶今站在大几十号村民对面,他们身后?,只有两个司机和吴仁带来的三个工友。 陶今不明显的摆摆手机,朝秋东竖起?一根手指。 秋东明白她的意思?,民警还得十分钟才能来。 陶今把?秋东推到身后?,上去和对方搭话: 「文村长,程村长,大雪天什么风把?你们吹来啦?走走,那边的馆子今天熬羊汤,咱们好长时间没见,坐下好好唠唠,我这还有好些问题想向您二位请教吶!」 秋东默默站在陶今身边,隐隐把?她护在身后?。 吴仁见状,一咬牙,上前站在秋东另一边儿。 身材干瘦些的文村长见状开口,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语气很和善: 「陶支书,您也甭和咱们打马虎眼儿啦!您知道的,一入冬,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昨晚这场大雪,我们村里去了两位老人家,下午为了赶着来镇上,又有一个小孩摔断了腿,这会儿还躺在前边儿的小诊所吶! 您体谅体谅咱们,咱们也不多要,多少给点,别再让人冻死?就成,难道您能眼睁睁看着老人小孩因为这场大雪丢了性命吗?」 秋东眉头?轻轻皱起?,这话说?的,或许有一部分是实情,但也是道德绑架。 其他村子的人冻死?了,难道是因为陶今吗?难道他们是陶今的责任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陶今想用这批物资支援其他村,但物资又不是她的,也不是给她的,她做得了主吗? 陶今把?这道理?讲给对面的村民们听。 身材高?大的程村长开口,态度强硬许多,话虽然是对着陶今说?的,眼神看的却是她旁白的秋东: 「就算是指定给你们村的又如何?咱们拿回去一部分是救命用的,我们两个村情况比你们更艰难,难道捐助者?知道了会后?悔救了村民的性命?上面要是追究下来,我老程担着! 第716页 做这事?我对得起?良心,对得起?村民,为了他们,回头?上面怎么处置我都认了。陶支书,今儿,是我老程对不起?你啦!」 说?罢,一摆手,他身后?的村民们就打算往卡车上沖。 秋东可?算知道陶今说?的民风彪悍,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也终于对很多人说?,基层工作难做,有了切实体会。 随手从?身后?抽出一条铁棍拿在手里颠了颠,把?陶今朝吴仁的方向推过去,一步跃上前,用铁棍狠狠敲了几下车厢。 发出巨大的刺耳声响,让人耳朵嗡嗡缓不过神。 秋东举着铁棍大声说?: 「今儿有我在这儿,我看谁敢明抢!」 好声好气商量,他不一定会见死?不救,但光天化日带人来抢,还说?的冠冕堂皇,煳弄鬼去吧! 第223章 周老师 秋东骨子里的大少?爷脾气发作, 最不耐烦有人威胁他。你跟他来横的,他能比你更横。 村民不过仗着人多而已, 又不是真?的不怕死。 在秋东一个利落的过肩摔,把比他壮两圈儿的汉子摔在地?上,好?半天没起来后,文村长和程村长纷纷领着人往后退。 陶今吓了一跳,生怕伤到人把事情闹大,再把秋东给折里头就不值当了,忙上前查看。 秋东把她拽起来,一手?用铁棍指着村民, 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偏头小声给?她解释: 「没事儿, 用了点特殊法子,暂时说?不了话而?已。」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 对面人群里, 有村民小声嘀咕: 「怕什么?他就一个,咱们?这么多人吶!」 但真?没到为了点物资就搭上性命的危机时刻,眼下是属于把物资带回去他们?冬天能过的更好?, 带不回去也能勉强过日子的程度, 谁愿意做这个出头鸟被秋东揍? 又不是傻。 就有人小声嘀咕: 「老六还躺那?儿呢, 好?半天都没吭声, 是不是不行了?等下派出所的民警来了, 咱们?一定要把那?个打人的老师摁住。 听说?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 没有几百万这事别想私了!」 一提醒, 人群又躁动起来, 好?些人就琢磨, 老六这一躺可算为大傢伙儿做了好?事,他要真?不行了, 咱也不会亏待了他妻儿老小。 嗯,他最好?是不行了,即便是行,也得装作不行。 然而?事实是,等民警来控制住了局势,秋东蹲下去,也不知在哪儿摁了一下,之前还恍若一条死鱼,躺地?上不吭声的村民老六,瞬间翻身起来,像看怪物似的看秋东一眼,抱着胳膊远远躲在人群后头,不管旁人说?什么,都不往秋东跟前凑啦。 民警的到来,让双方偃旗息鼓。 闹事者被民警批评教育一顿,尤其文村长和程村长,之前有多嚣张,这会儿就有多孙子,待会儿还要跟民警的车回去做笔录吶。 倒是秋东这边,人家了解事情始末后,象徵性的说?了两句。 秋东这才找领头的负责人商量: 「我虽然不贊同对方明?抢的举动,但若是村里真?有人冻死了,我可以想办法再筹集一批物资过来。」 民警嗨了一声: 「用不着啦!」 秋东直觉这里头有猫腻,从卡车上翻出来一个小太阳,通上电,问: 「怎么说??」 「这事你可真?问对人啦!」 陶今闻言也凑了过来,几人围着小太阳坐成一圈儿。民警说?起来很是唏嘘: 「人确实是昨晚冻死的,还是老两口吶!但他家在那?个村子里属于富户,老两口年轻时可能干,攒下不少?钱财,前几年甚至在市区给?孙子买了婚房,马上重孙就要出生啦!」 听到此,秋东心里有了个大胆猜测。 而?陶今,则是见?过太过这样?的人伦惨剧,面露瞭然。 果然,就听民警气愤道: 「老两口辛辛苦苦一辈子,哪料到养了个叉烧儿子,他们?儿子儿媳想去市里和孙子住楼房,照顾即将出生的重孙。 市里房子就那?么大,哪能一口气住进去七八人?于是老两口就成了多余的。正?好?昨夜大雪,儿子儿媳半夜冻醒烧了炕舒舒服服的接着睡,一早起来发现堂屋的老两口已经硬了。」 这和秋东的猜测基本吻合,他问: 「按理说?事情不应该这么快传到派出所?」 要那?家人是有心谋害,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民警知道实情? 民警一拍大腿,指指文村长的方向,气愤道: 「贪心不足,贪心不足吶!老两口被冻死后,他们?儿子一大早还去村大队,用公共电话给?嫁到市里的妹妹打电话—— 说?是气温突降,爸妈的冬衣还没来得及买,让妹妹买两套送到她侄子家,其实是打算日后留给?他们?自?己穿的。结果他妹子是个孝顺人,担心老两口身体,夫妻两在路开的第一时间就赶去村里送冬衣。 正?好?瞧见?身着单衣,冻的硬梆梆的父母,当下就闹的出了警。也就是让那?事耽搁了,要不然我们?也不至于这会儿才来。」 这可真?是。 秋东在人群里寻找文村长的身影,果然,见?他颇有些焦头烂额。 心说?,这老头儿心理素质是真?好?,看样?子一早就知道里头的猫腻,方才还能眼都不眨的拿这事出来道德绑架陶今。 第717页 陶今却因为见?过太多这种事,或者说?对文村长足够了解,并不显得气愤。 还怕秋东头一回见?,心里难受,出声安慰道: 「大多数普通人活在这世上,就为了几两碎银。为了钱啥事都能做出来。有那?一年到头待在家里啥都不干,专门?生孩子出来,从人贩子手?里换钱的,健康的女孩子几千块,健康的男孩子上万块。 他们?觉得一年生一个,比种地?打工划算,我们?上门?去做工作,直接被人家拿着扫帚赶出来。 看开点,这种事多了去了,你要挨个儿难受,怕是这辈子都不得清闲喽!」 秋东并没有解释他其实不会为这种事感?到难过。 他只?是对人性的另一面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他从小被外公外婆保护的太好?,以至于这辈子遇到的最大挫折,就是爸爸妈妈不喜欢他,不重视他,他曾经觉得那?对他而?言就是天大的事。 事实上,生在王家那?样?的家庭,围绕着他的全?是善意,他并不曾见?识这世间真?正?的恶。 民警见?他眼神有几分呆,以为他被陶今说?的给?吓住了,也好?心安慰道: 「在我们?这行久了,就差没见?过鬼啦!还有那?等日子过不下去,把老婆带出去卖淫,他负责招揽客人,放哨的吶!还有那?对亲生女儿下手?的畜生父亲,借着职务之便猥亵幼童的老师,啥变态都有,这真?不算什么!」 秋东眉头微挑,心说?你两是会安慰人的。 好?在,说?完民警也反应过来,努力找补道: 「那?什么,周老师你年纪轻轻可别想不开。这世上除了那?些阴暗,还是美好?更多,心里阳光一点儿!」 秋东本人觉得,他其实挺阳光的。 连周围学生对他的评价,也说?他是个乐观向上,阳光开朗的青年来着。 可不一会儿,远在深市的舅舅来电,秋东立马阳光不起来啦。 舅舅开门?见?山,语气严肃问: 「听吴仁说?,你和当地?村民起冲突,还动手?啦,你有没有事?要不舅舅安排人带你回来吧,支教嘛重在体验,你体验一个月已经够了。 你要实在放心不下那?边的一摊子,舅舅找人过去代替你,每月给?开两三万块工资,保准多的是人乐意,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一切以你的安危为重!」 是他舅舅的做事风格,秋东毫不怀疑,只?要他现在开口,明?早他就能在深市舅舅几百平的大别墅里喝红酒吃大餐,高床软枕。 可他还是选择简单说?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末了强调: 「没有动手?,我也好?好?的没事。说?好?两月,让我有始有终吧。」 王极卿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他特不放心的叮嘱,带着几分教导的意味: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人单力薄,和地?头蛇发生冲突,实在不智。两车物资而?已,他们?要就给?他们?,回头有的是法子找补回来,但要因此伤了你,看似孤勇,实则愚蠢。」 秋东乖乖受教。 他知道舅舅说?得对,但当时大少?爷脾气上来,一时没控制住。当然了,他也是有把握能震慑住对方才出手?的,要不然让他冲出去挨揍,他也没那?么傻。 可这话不能在舅舅跟前说?,不然会招来新一轮说?教。 为了转移舅舅注意力,秋东主动提了陶今说?的修路那?事儿。 谁知听舅舅的语气,竟然和陶今是认识的: 「那?女人一张嘴可厉害着吶,当年在辩论赛上把我们?打的落花流水。毕业好?多年都没消息,原来是跑边疆吃沙子去了,可真?是个傻子!」 秋东: 「如果您不用怀念的语气说?出来,我就信了你们?真?的有过节。」 王极卿觉得这倒霉孩子真?烦人,耐着性子叮嘱: 「这事我知道了,会看着办的。你要是没有长留那?边的想法,就别跟着瞎掺和,也别让人知道你的身份,免得有人从中做文章。」 秋东乖乖应了。 一时冲动,怕是吴仁不仅把事情给?舅舅说?了,杜管家那?边也少?不了汇报。 秋东又给?杜管家拨了电话,果然,才第一句,就听杜管家阴阳怪气的说?: 「哟,我们?家一人单挑几十壮汉的英雄,还知道往家里打电话吶?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得,这位也生气啦。 秋东还得再解释一遍,末了跟杜管家保证: 「这是最后一回,再有这种事我指定躲的远远的,物资和我,孰轻孰重,我心里明?白。您先替我保密,别让外公外婆知道!」 杜管家轻哼一声: 「还知道老爷夫人会担心您呢?」 秋东又是好?一通哄,杜管家是看着秋东长大的,秋东心里把他当亲叔叔,哄起来得心应手?。 废了好?大功夫,才从杜管家嘴里得了准话,心里松了口气。 殊不知,这头才挂了电话,杜管家就对坐在旁边,脸色不佳的老爷和夫人说?: 「已经没事了,少?爷也知道错啦,您二位先回房休息吧,都已经凌晨两点,再熬下去身体又该不舒服啦!」 老爷子扶了老太太一把,两人还穿着就寝时的睡衣,老太太捂着心口,低声嘀咕: 「那?孩子,娇气的时候担心他吃不了苦,日后离了我们?被人欺负。如今有了担当,我又心疼他是因为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吃了许多苦才蜕变成这般模样?。」 第718页 老爷子安慰她: 「孩子总要长大的,翅膀硬了就该去外面闯一闯,碰一碰。」 这夜,不仅京市的王家老两口无眠,村民也干的热火朝天,丝毫不觉疲惫。 第二天中午,学生们?便穿上了暖和的棉衣棉裤棉靴,红脸蛋儿上带着充满朝气的笑,来学校上课,见?了秋东,一个个蹦蹦跳跳和他问好?。 再不是以前畏畏缩缩冻的伸不开四肢的模样?。 家家户户领到了过冬物资,老人们?还很细心的给?崭新的棉衣外头,连夜缝了一层罩衣。 将将一天的功夫,漂漂亮亮的棉衣消失不见?,各色罩衣满村子跑。 李招娣还专门?给?秋东也送来一件,硬要亲眼看着秋东穿上她才能去上课。 秋东不是很想穿。 这东西,让他想起学油画时的围裙,小时候吃饭戴的围兜,实用性确实有,但有碍观瞻。 李招娣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他: 「周老师,村里没有洗衣机,冬天的衣服洗了可难干,尤其是棉衣,脏了想洗一下很费劲儿的!」 秋东承认对方一下说?到了他心坎儿上,当即把罩衣套在羽绒服外面。 正?琢磨,等下去看看陶今,是不是也穿着这么一身进进出出。 结果,就见?李招娣的裤子后面,有几块明?显的血迹。 他把人喊住,想了下说?: 「老师刚才忘了,陶支书今早说?有事找你,你在这儿等一等,老师去看看陶支书在不在。」 李招娣想说?,陶支书找她,她直接过去就完事儿了,左不过几步路,哪儿还用周老师特意跑一趟? 但看周老师风一样?消失的背影,她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难受的捂了捂肚子,心说?她也没吃错东西呀,今儿是怎么啦? 「应该是初潮,你把人领过来看看吧。」秋东低声对陶今说?。 心里还琢磨,回头得和方老师商量商量,生理卫生课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要不然像今天这种,家里长辈不提前教,亦或是觉得羞耻干脆不教,等女孩子初潮来临,还以为是吃坏肚子的比比皆是。 上周还有个六年级的小姑娘哭着来学校和他道别,说?是可能要死了,当时着实惊了秋东一跳。 幸而?是虚惊一场。 万一,十来岁孩子青春期发育,懵懵懂懂不知道保护自?己,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还照常跟着出早操,最后把孩子生到厕所的事情再次发生,才让人痛心。 第224章 彩礼 在小山村开生理卫生课, 是一件非常有挑战性的事。 国人大都有谈性色变的意思,何况是更为封建保守的山村。 秋东和方老师, 在陶今的见证下,最终商量出的结果,是以「人传人」的方式进行教学?。 他们各自选定一名合适的学?生,比如说方老师选定的李招娣,她们用更为放松的交流方式,让学?生接受他们的教导,同时避免拨动家长们敏感的神经。 然后让李招娣把这些生理卫生知识在小姐妹中间传播出去。 男生这边也一样。 虽然这节课的过程非常曲折,但好在结果喜人?。 秋东偶尔见六年?级的男生, 遮遮掩掩帮班上「肚子痛」的女生来他宿舍打热水, 还不好意思的说他嘴馋, 想问老师借一块儿红糖,从头红到脖子, 生怕他多问一句的样子,也只会心一笑。 此?事风过无痕,学?生们默契的没有在家长面前提起半个字, 粗心的家长也不会发现孩子之间又多了一个小秘密。 「秘啥密?你舅舅当?年?读书的时候拽的二五八万那样儿, 辩论赛输了还偷偷躲卫生间哭鼻子, 死傲娇!倒是有传言说他家境不错, 可也没说是万盛继承人?这种程度的不错啊! 要早知道他这层身份……」 秋东闲适的翻了翻火炉上的土豆片儿, 好笑问: 「早知道能怎样?」 陶今特小气的给茶缸里数了五粒茶叶放进去, 撇撇嘴: 「算了, 要脸!知道了也不能怎样。」 说罢又得意起来: 「还是能做点什么的嘛!以前不知道有那么根粗大腿也就算了, 眼下好歹承了你舅舅的情, 知道校友结婚,多好的机会, 可不得把金大腿抱稳了嘛!」 秋东趁陶今没注意,抢过她的茶叶罐,捏出一小撮搁茶缸里。 这才在陶今肉疼的神色中,主?动揽活儿: 「知道你下午要去镇上给我舅舅寄新婚礼物,晚上不用急着赶回来,晚上我替你去村里巡逻,你等明日?午后暖和了再回就行。」 想了下又叮嘱: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雪,要是真遇着雪天,别急着回来,等雪停了我会组织村民扫路。咱这村儿,虽说一天到晚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断,可真十?万火急的几年?也遇不着一件,真不用你走哪儿都惦记。」 即便秋东如此?说,陶今还是踩着凳子,把她的茶叶罐儿放在了柜子顶上,用眼神警告秋东: 「可别趁我不在就偷喝!」 秋东看的眼皮直跳,嘲讽她: 「你咋不学?老李头他们,在罐子里头偷偷做个记号?」 村人?最珍贵的财产就是家里的米面缸,总有老大家的偷偷舀走老二家的两碗白面,还死不承认的事发生,所以家家户户都养成了在米面缸里做记号的习惯。 陶今很得意的说: 第719页 「我这罐儿茶叶几两几钱,上手一掂就知道!」 行,算你狠。 事实上陶今是个非常认真负责的人?,她不会把所有事情都放心的推给秋东,临走前还和村长仔细交接过。 原本,秋东只需要夜里在学?校巡逻,确定没人?去学?校偷炭,偷火炉,偷学?生们的桌椅就行了。 陶今和村长则负责整个村子的安全,需在晚上八点前,将?整个村子巡逻一遍,确认所有村民都在家。 今夜,这事就成了秋东和村长两人?的。 村长脖子上挂着手电,手里拎着安全棍,军大衣下面鼓鼓囊囊不知道穿了啥,整个人?走起路来跟会移动的皮球一样。 看秋东羽绒服下面只套了毛衣毛裤,笑眯眯的夸了一句: 「年?轻人?就是火力壮!」 他和村长一人?负责东边儿,一人?负责西?边儿。每到一户,就敲门问问——人?都在不在家?要是在,就在相应的户主?后面打个对号。 要是有人?不在,就要问清楚原因,记录在案,并?依情况看是否需要动员村民去寻人?。 这么做的原因,其实是几年?前有人?外出放羊,等到了傍晚,一家人?从地?头回家,迟迟等不到放羊的人?归家吃晚饭。 全村打着手电筒去山上找人?,可黑灯瞎火的,能找着个啥?一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村民才被?悬崖底咩咩叫的小羊吸引了注意,发现他的尸体。 该是他放羊途中,有小羊不小心掉进悬崖摔断了腿无法行动,他想下去把小羊背上来,结果失足摔死。 自那之后,陶今便和村长商量,每晚都得挨家挨户问一遍才能安心。 几年?下来,这一举动,真为村民办了不少大事儿。 救过被?父母抛弃,想趁半夜去后山跳崖寻死的孩子。救过来这边採风,迷路的大学?生。救过被?儿女抛弃,想趁月色去后山寻死的老人?。 所以别管多累,陶今依然选择每天花两小时,各家各户亲自走一遭。 秋东合上笔,手电筒在夜色中发出明亮的光,这是最后一家,他对屋里的人?摆摆手: 「早点睡吧,明儿一早还得上学?吶!」 屋里李招娣的脚往出迈了一步,又迟疑的退回去。 秋东眼神好,见李招娣脸上的神色十?分纠结。温声问: 「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好对老师说吗?要不然和方老师或者陶支书说也是一样的。」 李招娣终于套上厚厚的棉衣,踩着棉靴,缩着脖子跑出来,小声对秋东说: 「周老师,我姨姥爷带着我表姨,半小时前出门了,我有点担心她。」 秋东对村子里复杂的亲缘关系,只有浅薄的了解。就是陶今在这边工作好几年?,也不敢说完全能摆弄清楚明白。 因为全村大部分人?都姓李的原因,再加上从一开始的近亲通婚,到后来寡妇带着女儿嫁给亡夫亲兄弟,亲叔叔的。亦或者小媳妇儿年?纪轻轻守寡,在宗族的主?持下同意让她小叔子兼祧两房的。 还有外地?寡妇嫁来本村,丈夫死后把前婆婆接来这边照顾,结果前婆婆和后公公成了一家的。 两家直接换亲的,祖上姑姑侄女先后给同一个人?做填房的,祖上舅舅娶外甥女的。 零零总总下来,关系里套关系,认真算的话?,村里老人?都得扳着手指头数一阵子。 因此?,秋东一时没反应过来李招娣说的表姨,究竟是哪一个。 李招娣轻轻指了她家斜对门儿,低声说: 「我姨姥爷想给我表舅娶媳妇儿,但是人?家要两万三的彩礼,我姨姥爷就想把我表姨嫁到隔壁村,给我表舅换彩礼。」 秋东心里骂了一声。 这人?他还真知道,李招娣这位姨姥爷,正?是前段日?子背地?里和人?嚼舌根,想给他家那个三十?八岁,身高一米五的懒汉儿子,娶方老师做媳妇儿,被?秋东当?场输出,最后双方不欢而散那位。 原以为他能消停一阵子,结果是把主?意打到亲女儿身上啦? 方才他去那边巡逻,他家老太太还说家里人?都全乎着吶。 原本这也不算多出格,谁都有临时想出门的时候,只要家里人?知道他们的去向,心里有数。为了避免麻烦,在陶今询问的时候说一声人?都在,双方都能理解。 可有了换彩礼的前提,就不得不让人?多想几分。 秋东略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 「老师没记错的话?,你表姨今年?才十?五岁吧?」 李招娣利落的说: 「十?五岁生日?刚过三个月,我姨姥爷说,在咱村儿里只论虚岁,我表姨今年?虚岁十?八。他都找人?打听过啦,十?八订婚,过两年?二十?结婚,警察来了也管不着!」 好傢伙,还知道打听法定结婚年?龄吶,老头子也不傻嘛! 就是没打听一下,人?户口本和身份证只认实际年?龄,可不管他到底给女儿虚了几岁!想把十?五岁的女儿拿去换彩礼,得亏他想得出来! 秋东直接打着手电筒往斜对门去。 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都得确定李忠娣大晚上的,究竟是不是在家里。 李招娣一瞧,连忙对里屋的奶奶喊了一声,顺手扯了门口的围巾绕在脖子上,跟着跑了出来。 「周老师,您别冲动,我姨姥爷可不讲理啦!」 不讲理? 秋东冷笑一声,耍横,还有人?能横的过他周大少? 第720页 三两下到了李忠娣家门口,把门拍的哐哐响。 现在想来,方才他询问的时候对方家里人?帮着撒谎,指不定憋了什么坏吶。 想想他们一家打算拿女儿给儿子换彩礼,正?是重?视女儿的时候,咋可能对女儿大晚上的不回家,还能视而不见? 就像李招娣,十?三岁之前,留在家里帮爷爷奶奶干农活儿,带两个妹妹,洗衣做饭,完全顶个大人?用。要不是陶今几次三番上门做工作,十?三岁的她都走不进校园。 斜对门的李忠娣,也就是李招娣她表姨,只在陶今的努力下,去学?校读了两年?书,学?了点常用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去年?满十?四岁,她家里死活不让她继续读,等陶今知道的时候,她爸已经托人?送去南边儿厂子里打工。 工资大部分被?她爸妈收着,说是攒着以后给她哥娶媳妇儿用。每月只留给她八块钱生活费。此?事,她爸特得意,没少在村人?跟前炫耀: 「女娃子手里就不能有钱,要不然大手大脚的,心迟早要野喽!万一跟人?跑了,老子不是白养了一趟?」 秋东还听他好几次在陶今跟前阴阳怪气的说: 「女娃子读书有撒用?迟早都要嫁人?的,那不是给别人?家媳妇儿身上花钱嘛!傻不傻吶?您瞧瞧,不读书,每月给家里三百块,一年?就是三千,十?年?三万,她哥哥的媳妇儿就能进门喽,给我们老两口省了多大事吶!」 秋东都替陶今难受。 就那种人?,陶今还得一遍又一遍,耐心的和他讲道理,即便对方根本听不进去。 前段儿时间,也不知为了啥,那姑娘又回了村子,见人?也不爱说话?,秋东好几次在村里遇见对方,对方也只远远地?打个招唿就避开了。 越想越来气,秋东敲门的力道不免又加重?几分。 门迟迟不开,李招娣帮着一起叫门: 「姨姥,是我,招娣!我找表姨有点事,您开开门吶!」 结果她不喊还好,一喊,院子里刚还亮着的灯,刷一下全灭了! 秋东眼神瞬间就沉了下来,如此?做贼心虚的态度,他哪能看不出猫腻? 当?即就往回走,打算去找村长商议,先把人?找回来。 秋东担心的是,万一小姑娘被?她爹已经送给什么人?…… 李招娣的脸也白了几分,即便她再傻,也知道姨姥此?番作为,明显有问题。 秋东脚步不由快了几分,李招娣小跑着跟上,断断续续对秋东解释: 「我表姨前段时间给我姨姥爷打电话?,说她在外面谈了个男朋友,对方人?很好,说她很聪明,想挣钱送她去学?做点心蛋糕啥的,学?出来了两人?一起攒钱开家店,日?子慢慢的就过下去了。 我姨姥爷一听就炸了,生怕我表姨跟着外面的野男人?跑了,连哄带骗,说我姨姥快病死了,才把我表姨哄回家,平日?连屋子都不让她出。 她去外面跟人?说句话?,我姨姥爷就质问她咋那么骚情吶,是又想勾搭谁家老爷们儿?搞得我表姨都不敢出门和人?说话?。 结果他从外面村子一个接一个的往回带野男人?,让他们相看我表姨,还说谁给的彩礼高就把她嫁给谁,甚至说见到现钱的话?,可以让对方先验验货。」 秋东听的拳头都硬了。 要不是现在着急找人?,他都想客串一回无名氏,路见不平,揍他个半死。 还是忍下脾气,没说谁都无权干涉他人?人?身自由的话?,只耐心问她: 「然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李招娣越说越心慌,努力跟上周老师的脚步,急急道: 「我偷偷让表姨逃跑,可表姨说去外面要身份证,我姨姥爷把她的身份证抵押给那家人?了,等她和对方结婚后才能还给她。 我又偷偷去问方老师身份证丢了咋办?方老师说可以拿户口本去派出所补办。表姨就悄悄在家找户口本,结果被?姨姥爷发现。 姨姥爷当?着表姨的面,把姨姥打的下不了床,威胁表姨再敢跑,就直接打死我姨姥。」 秋东心里哽着一口气,他知道这种事在农村很常见,正?是因为常见,所以才更加难受,不知道这口气的出口在哪里。 第225章 亏你爹 「老?实点?儿, 再敢有小动作,我直接一拳打掉你的牙, 再废掉你的四肢,让你只能像蛆虫一样熬日子!你知道我家里有钱,赔得起?,没跟你开玩笑!」 秋东冷着脸,手?电筒照在李老?汉脸上,让他?不得不偏过头闭着眼,被秋东狼狈的推着往村大队走。 「姨姥爷,您快跟我们说实话吧, 您把表姨藏哪儿了?我们只想确认表姨的安全, 并不是真想为难您, 您说实话,我就?求周老师放了您。」 李招娣都快哭了, 她哪儿加过这种阵仗啊。 李老?汉恨恨的朝李招娣吐了口?痰: 「吃里扒外的骚蹄子,才?多?大就?知道勾引野男人给你出头啦?我看女人不管多?大,都是下贱东西, 没男人活不了是吧?」 秋东二话没说, 上去就?照着李老?汉的嘴来?了两拳, 直揍的李老?汉捂着嘴哆哆嗦嗦, 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再也不敢大放厥词才?收手?。 他?朝人屁股上踢了一脚, 冷冷说: 「前头带路!」 甩甩手?, 有些嫌弃被李老?汉碰过的手?套。 李招娣牙齿打颤, 眼泪珠子掉进围脖里, 很快凝结成一层霜花。战战兢兢的问?秋东: 第721页 「周老?师,表姨她, 会不会已经?被姨姥爷给送人了?我听奶奶说,姨姥爷给表姨选的丈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鳏夫,年轻时天天打老?婆,后来?她老?婆实在受不了,抱着女儿一起?跳井自杀,他?才?一直说不到老?婆的。」 李招娣越想越害怕,脑子里全是年轻的表姨被老?鳏夫用各种手?段折磨的画面。 秋东又踹了李老?汉一脚,让他?速度快点?,这才?安慰她: 「别怕,事情还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他?给李招娣解释: 「这老?东西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真要做点?什么?,肯定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老?师刚才?看过了,他?身上多?余的一毛钱都没有。」 他?们是在学校附近撞上鬼鬼祟祟的李老?汉的,当时秋东反应快,没给老?傢伙喊出声的机会,直接把人给拿下,追问?李忠娣的下落。 谁知老?傢伙嘴紧得很,咬死了不说。秋东免不得要让他?受点?苦。 这会儿,秋东推测: 「可能是发?生了什么?,让这老?傢伙临时改了主意,你表姨应该就?在附近,咱们先回村大队找村长,然后请附近村民挨家挨户找人,一定能把她找回来?。」 至于找回来?之后的事,慢慢再解决吧。 哪知,三人一脚踏进村大队院门,就?听李村长压低声音质问?: 「说吧,自己老?实交代,你爸他?人躲哪儿去了,不要让我打电话请派出所?的同志过来?调查!」 声音还是从整个院子唯一有亮光的地方,也就?是秋东的宿舍传来?的。 秋东冷冷的看了一眼已经?傻掉的李老?汉,心里有了大致猜测,拽着人快步往宿舍走。 村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被气的胸口?上下起?伏,还是黑着脸偏过头骂: 「真是造孽,等着我去找方老?师过来?帮你!」 出去,顺手?把门给带上,示意秋东止步。 村长万万没想到,他?和周老?师提前说好了,等巡逻回来?就?在这里汇合。 他?先回来?,院子里黑灯瞎火,没见着周老?师,也没多?想,直接推开周老?师的宿舍门,想给炉子里添两块儿炭,免得回头周老?师躺下时凉飕飕的。 还心情很好的哼了两句秦腔,寻思周老?师第一回做这种事,村民肯定会因为好奇拉着他?闲聊几句。等一圈儿走下来?,就?算年轻人手?脚快,也得比陶支书晚回来?半小时。 哪成想,刚开灯,就?瞧见周老?师床上躺了个人,好悬没吓死他?。 定下神仔细一看,这人竟然还是李老?汉家的闺女李忠娣! 村长眨眼间就?明白她要干啥,当时就?气炸了,上手?掀开被子,想把人拽起?来?! 小周老?师来?村里这两月,前前后后为大傢伙儿做了多?少好事,有目共睹,好好一小伙子,哪能被人这么?欺负? 结果?被子掀开,他?魂儿都要惊没了! 这姑娘不仅没穿衣服,手?脚竟然还被人给绑住动弹不得。 村长又忙把被子盖回去,想出去找方老?师过来?给这孩子解绑。 是个人,一看就?知道这孩子不是自愿的,他?只想把事情悄悄办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传出什么?难听话来?,孩子日后不好做人。 谁知他?还没迈开步子,周老?师就?回来?了,更重要的是,还带回来?了一身狼狈的李老?汉! 天杀的李老?汉! 双方一碰头,简单交流几句,就?都明白髮?生了什么?。 李招娣哭着跑进去,给她表姨松绑,穿衣服。 秋东和村长不得已,暂时徵用了陶今的宿舍,作为临时开会点?。 在村里是没什么?隐私观念的,就?像他?的宿舍,任由学生们进出打热水,拿作业本,村长出于好心也会毫无顾忌的进去帮忙添炭。 陶今这边也是一样?。 这屋子冷的惊人,像进了冰窖一样?,村长熟门熟路的将炉子生起?来?,宿舍渐渐有了温度,两人才?对靠门站着,佝偻着腰的李老?汉投去冷冰冰的视线。 秋东问?: 「你是自己交代,还是我请了派出所?的同志来?调查?」 李老?汉至今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见事情败露,他?也破罐子破摔,不服气的问?: 「你那?么?有钱,我听镇上的工人说,你戴的那?块手?表就?值几十万,我闺女白给你睡,我也不多?要,你给我十万块就?够了,你还有啥不满足的?我闺女还是黄花大闺女,你可占大便宜啦!」 村长被气的说不出话,拿着烧火棍指着李老?汉,只能想出一个词: 「畜生!畜生不如的东西!」 秋东却轻笑一声,把李老?汉眼馋许久的手?表展露在他?面前,语气甚至有几分温柔: 「你说的是这个吧?那?镇上工人可说错啦,它价值不是几十万,我从来?不用那?么?便宜的玩意儿,这手?表三年前市值一百九十万,如今已经?停产,有价无市。」 李老?汉听的眼珠子都红了,他?捂着肿起?来?的腮帮子,得意的说: 「你无故殴打我,我要去医院验伤!没有一百万,这事儿别想私了!」 村长先是被周老?师手?表的价格给震惊了,然后又被李老?汉的发?言给气的不轻。举着烧火棍就?想给李老?汉来?几下,让他?脑子赶快清醒清醒—— 你说说你,做啥美梦吶?人周老?师一块表都几百万了,还怕被你讹诈?要真想整死你,还不是易如反掌?就?你今晚干的事,都够被人送进去吃牢饭了,还做发?大财的梦吶? 第722页 果?然,就?听周老?师不紧不慢的说: 「你也说了我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只一块手?表就?价值百万,我要是报警,说我宿舍今晚丢了其他?东西,你说警察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让我想想,入户盗窃,价值十万以上,就?是数额巨大,会被处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村长一听就?知道周老?师是在吓唬人,希望李老?汉赶快认错,他?倒不是真怕李老?汉得罪周老?师,而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免得忠娣那?孩子以后没法儿做人。 赶紧用烧火棍在李老?汉身上戳了几下。 谁知李老?汉心一横,眼珠子一转,色厉内荏道: 「我不怕你,还有我闺女,你绑了我闺女,想强奸她!要不是我大晚上辛辛苦苦找过来?,你可就?要得逞啦,我看的清清楚楚,她人现在就?躺在你床上! 你不是要报警吗?谁不会吶,我也要报警,让警察给我做主,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去了!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嘛,真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吶? 我告诉你,今儿这事,你要是不答应给我一百万彩礼,风风光光的把我闺女娶回去,没完! 对了,我还要上访,我要去中央上访,我要问?问?那?些当官儿的,是不是有钱,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们普通老?百姓?」 越说眼神越坚定,好像连他?自己都给骗过去了似的,真以为他?说的就?是事实,说完还挑衅的看向秋东。 老?东西脑子转的还挺快。 秋东还真没想好,和这种蠢货,一时半会儿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村长气的直接用烧火棍狠狠在他?身上乱戳。 这种一听就?满是漏洞的话,真以为民警是傻子,会任由你煳弄?还挑衅?我让你挑衅,你个又蠢又坏的煳涂东西! 他?气的脑子发?蒙,没注意外面动静。 秋东却是一早就?注意到了,没出声儿,想看看李忠娣那?姑娘是什么?意思。 就?见门从外面勐地被推开,李忠娣进来?,手?上还拎着顺手?在院子里捡的树枝,对着她爹就?是一顿勐抽。 边抽边哭,嘴里绝望的嘶吼: 「我不活了,一起?死吧!一起?去死吧!不活了!与其让老?鳏夫活活打死,不如先弄死你再上吊来?的痛快!」 秋东几人在边儿上看着,谁都没阻止。 李老?汉咬死了不认,左支右绌,疼的龇牙咧嘴,愣是在发?疯的女儿面前,找不到还手?的机会,只好不停嚷嚷: 「老?男人懂的心疼人,爸是为了你好,你咋不识好赖吶!还有那?打老?婆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可别听人瞎说,他?早就?改啦,你嫁过去就?知道爸没骗你!」 李忠娣闻言,下手?更狠了: 「呸!亏你大!说的这么?好,你咋不嫁过去咧?合着他?打的又不是你,没疼在你身上,撒风凉话你都能说得出来?!他?不打你我来?打,今儿就?让你知道被活活打死有多?痛!」 这边方言里,把爸爸称之为「大」,秋东一听这种级别的方言都出来?了,就?知道这姑娘对她爸是真的恨到了骨子里。 李老?汉尤不自知,还在那?儿上蹿下跳解释他?的良苦用心: 「妮儿,谁让你是个女娃咧?女娃就?是要嫁人的,要怨就?怨你妈肚子不争气,没把你生成个男娃! 大都替你想好咧,等你嫁过去给他?生个一儿半女,那?老?东西也活不了几年,两腿一蹬,他?家的几十亩地和两头牛,三十只羊,就?全成咱家的咧。 你想呢嘛,到时候你才?不到三十,还能再嫁个年轻力壮的,大答应你,给你陪嫁一头牛,五只羊,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秋东:「……」 村长:「……」 李招娣:「……」 知道这人无耻,但能无耻到这种程度,还是让人非常震惊。 这话一出,李忠娣直接扔了她手?里的树枝,抢了村长的烧火棍,奔着往死里打她爹的架势,直接往头上抡。 这可不行! 打一打,出出气,村长觉得李老?汉活该。 但闹出人命,那?可是要坐牢的! 村长忙上去阻拦,李招娣也哭着抱住她表姨的腰: 「求你啦,你别这样?。表姨你看看,村长和周老?师都在这儿,让他?们做主把身份证还给你,你去外面,去外面打工好不好? 你不想上学了吗?我攒的零花钱都给你,你去学做点?心,以后留在大城市生活,再也别回来?好不好?」 李忠娣筋疲力竭,噗通一声坐到地上哭了起?来?。 那?哭声,嘶声裂肺,肝肠寸断。 秋东一个旁观者听了,都觉得心酸。偏偏李老?汉视若无睹,还在旁边和村长抱怨: 「我就?说女娃不能让见世面,你瞧瞧,这才?出去几天吶,心就?野成这样?,连亲大都打,回头不得骑在我脖子上拉屎,将来?夫家还怎么?治的住她? 要是人家嫌她不听话,把她退回来?,您可得给我做主,彩礼我是不退的!」 村长冷笑一声: 「咋?又不想把闺女嫁给周老?师换百万彩礼了?」 李老?汉睁大双眼,理直气壮的说: 「怎么?不嫁?嫁给谁不是嫁?给钱就?行,谁还能嫌钱多??他?退人可以,让我退彩礼那?是做梦!回头闺女还能多?嫁两回,我又不亏!」 第723页 秋东以前总听人说,当爹妈的心狠,把女儿卖了换钱。 搁在他?们那?个圈子,无非就?是强迫女儿和另一个男人联姻,补全自家断掉的资金鍊。至于女儿的联姻对象是老?是丑,会不会家暴,外面有多?少个私生子,父母是完全不在乎的。 他?觉得那?样?已经?很残酷了。 今儿一瞧,其实这种残酷,从上到下,无处不在。只要是掌握不了自己的人生,就?会各种被别人掌握。 提线木偶。 「所?以,你一开始的打算,是趁着夜色把女儿送到老?鳏夫手?里,让他?验货?结果?中途女儿试图逃跑,被你捆了起?来?,你临时起?意,把人塞到我床上,想藉机讹诈我一笔。 你知道我不会娶她,打算讹了我之后,再转手?卖个好价钱,总归水灵灵的大姑娘,不会放着白白浪费。 可惜村长临时到来?,坏了你的计划,对吧?」 秋东看李老?汉脸色大变,就?知道他?猜的没错,转头对村长说: 「那?老?鳏夫肯定还在村子附近,您在这儿看着,我带两人去把他?逮回来?。这事太恶劣了,明天一早,我亲自把他?们全部送去派出所?。」 第226章 回深市 「刚泡好的, 来吃两口?吧,忙了一天滴水未进, 铁人都扛不住!」 医院走廊里,秋东把一碗泡面推到陶今面前,自个儿也埋头苦吃。 两人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泡面差点儿塞鼻子里,还得?咬牙硬撑,连酸菜味儿还是麻辣味儿都没心思分辨。 机械进食。 「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吶!」 陶今喝了一肚子泡面汤,脑地昏沉沉的,忍不住抱怨道。 秋东拍拍她肩膀, 安慰道: 「咱们不能都在这儿熬着, 你先去附近找个酒店休息, 等早上来换我。」 陶今疲惫的扶着膝盖起身,走路都脚底打飘, 强撑着习惯性叮嘱: 「要是人醒了,给我打电话。我再去催一催村长,让他尽快安排两个村民过来替换咱们。」 陶今和游魂一样飘走了, 秋东丢掉泡面杯, 靠在急救室外面的长椅上合眼休息。 明明很困, 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但脑子就是停不下来。想起这玄幻的一天, 他也想说一句: 「这踏马的都叫什么事儿吶!」 今早, 他把李老汉和五十岁的鳏夫, 以及李忠娣送来镇上派出所, 就去找陶今, 把昨晚发生的事和她详细说了。 两人找了家炒米粉店,正要了一张馕, 打算就着炒米粉,来顿狠的解解馋。 结果粉还没出锅,就接到?民警的电话,说是李老汉和老鳏夫双双中毒,要立即送往市医院抢救! 秋东卧槽一声,拽着陶今就往派出所跑。 两人到?的时?候,派出所大厅一片忙乱,镇卫生所的大夫给几人做紧急抢救。地上躺着三个人,除了李老汉和老鳏夫,还有?个头髮花白,满身补丁的老太太。 打眼一瞧,竟然?是李老汉的老伴儿。 李忠娣正跪在老太太身边,哭的嘶声裂肺: 「妈!妈你怎么这么傻?你醒醒吶,你千万别睡,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三妮儿啊!」 边上民警和诊所大夫忙着把人往救护车上抬。 相?熟的民警见到?秋东,忙摆手让两人上车: 「快,路上说!」 在救护车乌拉乌拉的声响中,秋东满脸晦气的知道了缘由。 说来也简单,原是几人到?了民警跟前,李忠娣还没来得?及控诉她爹种种不做人行为,老鳏夫就先不干了,言说李老汉收了他一万两千块彩礼。 他后?悔了,不想和李老汉结这门亲事了,让李老汉把钱退给他。他宁可找个年纪大离了婚带娃的,也不想沾烈性的小姑娘啦。 李老汉怎么肯?他已经拿钱在市里给儿子置办结婚用的家具了,哪来的钱退给人家?就胡搅蛮缠,说: 「你已经摸过我闺女了,现在后?悔,让我闺女以后?怎么做人?不给我闺女留下点损失赔偿,想让我全退?做梦去吧!」 民警都被他的不要脸给震惊到?了,李忠娣愣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只坚称: 「我今年十五,身份证户口?本上都十五岁,属于?未成年,我爸给未成年人包办婚姻,还控制我的人身自由,这是犯法!我要求派出所对其进行拘留处罚!」 三方吵的不可开交。 事情很恶劣,但解决起来难度不算大,该退钱的退钱,该批评的批评,该安抚的安抚,该普法的普法,该学习的学习,该惩罚的惩罚。 再油盐不进的人,来了这地方,也有?的是办法让你桀骜不驯的来,服服帖帖的走。 但是谁都没想到?,被李老汉打的卧病在床的李老太,不放心女儿和丈夫,提着一篮子早起蒸的大肉包子来给两人送午饭。 这种事很常见。 李老汉见着他老伴儿来给送午饭,并不觉得?意外,边快速往嘴里塞包子,边对老伴儿吆来喝去,骂她: 「贱货,这么晚送来,是想饿死我吗?要不是看你给我老李家生了个儿子的份儿上,我早弄死你了!」 老太太也不敢言语,只小心翼翼把篮子往老鳏夫那边推了推。 李老汉眼珠子一转,就拿起个软软嫩嫩的大包子塞到?老鳏夫手里,意有?所指道: 「瞧见没?这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我这闺女和她妈一个德行,打不还手骂不还嘴,最会伺候男人,老弟你吶还是再想想吧,错过了这村哪还有?黄花大闺女等你?」 第724页 李忠娣看的来气,拽着她妈往外走。 谁知老太太只摆手,从兜里掏出五毛钱: 「三妮儿,妈浑身都疼的厉害,你去诊所给妈买几片止疼药,快去快回?!」 又从一层一层的衣服底下,摸出一个用旧手帕包起来的鼓鼓囊囊的东西?,偷偷塞进闺女兜里,催促道: 「快去吧,妈在这儿等你。」 李忠娣知道她被爸爸打的很严重,并没有?多想就去了。 哪里能知道,回?来看到?的会是那样的场景? 「问?题应该出在包子上,这是重要证物,得?送检留证。」 民警说这话时?神色非常难看,人在派出所中毒,说出去够整个系统笑?话几十年了,说不定还会成公安机关内部?反面例子,这辈子是别想在同行面前抬起头做人喽! 秋东和陶今的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跑前跑后?,缴费,签字,送包子去化验,联繫家属,给村长打电话说明情况,来来回?回?折腾到?凌晨两点。 三个中毒的,没一个从急救室出来。 化验结果终于?出来,李老太给包子里掺了老鼠药,李老头吃的最多,因此也最严重。 老鳏夫没有?亲属,他们村长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赶来,了解情况后?,直接对着李忠娣发难,让李忠娣作?为李家人,必须给一个说法。 秋东去安抚难缠的村长,陶今得?安抚受到?连番惊吓的李忠娣。 秋东和村长一人一支烟,站在医院大楼下,吹着十一月的冷风,心平气和的问?: 「李家这边的情况您也看见了,穷的叮噹响,否则李老汉也不能把主意打到?卖闺女上。我跟您说实话吧,您想要的那些赔偿,李家是一分钱都出不起。」 村长也没有?在李忠娣跟前的强势了,语气甚至带着几分和缓: 「周老师,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家把老程害的这么惨,我替老程要个说法不过分吧?除了该负的刑事责任,经济赔偿是必须的! 我听说,他家还有?一个在外面打工的儿子,等老程醒了,多少给赔偿点吧,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秋东嘴角一抽,烟在他手里打个转: 「或许我说了您也不信,咱们上去瞧瞧,您就知道了。」 村长半信半疑跟着秋东重新返回?手术室外,正巧撞见陶今给李老汉那位据说三十八岁还打光棍儿的儿子打电话说明这边的情况。 楼道里非常安静,对面说了什么,这边听的一清二楚。 只听对方得?知消息倒是非常着急,有?强烈的想回?家的愿望,可张嘴的第一句话是: 「陶支书,您先给我卡里打两千块钱,我买票用!」 陶今:「……」 陶今当场挂了电话,心说她再给他打电话就是个棒槌。 村长:「……」 村长同情的看了秋东和陶今一眼。 家属不管,可不就成了他两的责任了嘛!这是什么惊天拖油瓶,得?多倒霉遇上这种事吶! 老鳏夫那边,有?人家村子里的人守着,毕竟老傢伙手里有?存款,家里有?地,有?牛,有?羊。就算是为了那些财产,村人都不可能放着不管。 李家这边就惨了,李忠娣之?所以叫三妮儿,是因为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全部?因为各种原因没长大。眼下让她一个人盯着爸妈两头也不现实。 关键是她也不想管她爸的死活,只守在她妈的手术室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用手帕包起来的小小包裹,一动不动。 这种情况,可不得?秋东和陶今轮流守着?派出所还等着李老太醒了,进行审问?吶。 毕竟在派出所下毒,堪称耸人听闻,没把他们当回?事。这要是再不好好办理,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喽! 但现实并不给所有?人弥补和后?悔的机会。 凌晨三点五十分,李老头失去所有?生命体徵,宣告死亡。凌晨四?点,李老太失去所有?生命体徵,宣告死亡。 坚持到?凌晨五点,老鳏夫也宣告死亡。 按照村里的习俗,人是要土葬的,老一辈都讲究入土为安,火化等同于?挫骨扬灰,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会选择火化的。 可李忠娣作?为在场唯一的亲属,坚持给她爸选了火化,尸体从手术室推出来不到?两小时?,就进了太平间。 中午回?村前,她爸新鲜的骨灰就被她洒进来医院附近的河里。 一行人,只租了冰棺,带着她妈的尸体回?村安葬。 李忠娣并没有?等她哥回?来,在村人的帮助下,当天就在后?山为她妈妈选了一处地方将人下葬。她穿着一身白色衣服,挨个儿感谢了帮忙的乡亲,期间未流一滴泪。 对于?在医院欠秋东和陶今的手术费,她认真写了欠条,交到?两人手上。 秋东接过欠条,问?她: 「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的眼里还有?光,指着南边儿说: 「我妈以前总念叨,要是女人能不结婚就好了,要是世?道变好,女人不靠着男人就能养活自己就好了,要是真有?那么个地方,她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我知道她那么做都是为了我,为了让我去那个地方活着。所以,我要带着她的念想,好好活出个人样。」 秋东问?:「听招娣说你想学做中式点心?」 李忠娣却摇头,说的很坦荡: 第725页 「那是我前男友的想法,其实我更看好美?容美?发。大城市自己挣钱自己花的独立女性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捨得?打扮自己,取悦自己,我想投身这一行。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攒些钱才能去更专业的学校学习。我和人说好了,从摆摊卖衣服首饰做起,成本低,投入少,适合我。」 秋东没问?她,好好的男朋友怎么就成了前男友。只听她的计划,很脚踏实地,是个很有?规划和想法的姑娘,便不再多言。 觉得?她将来说不定真能干出一番事业。 李忠娣把崭新的身份证给他看,语气里满是希冀: 「周老师,我知道您不在乎我能不能还您钱,所以刚连欠条都没仔细看。我改了名字,李向阳。以后?是李向阳欠您的钱,也是李向阳每月按时?给您还钱!」 秋东笑?着伸出手: 「你好,李向阳!」 第二日李忠娣便带着简单的行李,彻底离开了这个生她养她的村子。 等一切尘埃落定,秋东望着落日山的方向,声音从围巾底下传出: 「这样,对她或许是件好事。」 陶今看了一眼他简单的行李箱,顺手帮他关上宿舍门,问?他: 「里面的东西?都不要了?」 秋东用脚尖点了点行李箱,笑?说: 「重要的都在这儿。」 「至于?其他的,看村子里谁需要,就让搬回?去用吧。」 「真不跟学生们告别吗?他们都很喜欢你,知道你明天要离开还偷偷哭了吶。」 秋东摆摆手,留给陶今一个比来时?更加沉稳的背影: 「会再见的。」 第227章 癫公 「黑了, 糙了!刚好何秘书推了我一家不错的美容修復会所,便宜你啦!」 深市, 万盛集团老闆办公室里,王极卿围着外甥上上下下打量许久,连连摇头?,末了如此评价。 秋东不为所动,低头?进餐,抽空一指搁在沙发上的背包: 「给您的新婚礼物,自?个?儿拿!」 王极卿不急着看新婚礼物,他和林数之间?的婚姻属于各取所需, 单是婚前协议, 就在双方律师团队的见证下?, 签了整整几百页。 而且因为两人的工作关系,只在领证当天向外界公布了他们的婚讯, 连婚礼都?推迟到明年三月举行。 事实上?,他和林数结婚的这一个?月里,两人在深市的婚房, 还?没一起住过吶。 对此, 秋东的评价是: 「迟早玩出问题来。」 假的终归是假的。 擦了擦嘴, 问舅舅: 「就不怕无孔不入的小报记者, 回头?说你两婚变, 又引起新一轮的股市动盪?何况见不得王林两家好的竞争对手也不少。」 王极卿姿态极为优雅的喝一口水, 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闪闪发光, 眉眼间?皆是志在必得: 「怎么会是假的呢?我们可是真?的结了婚, 领了证, 又睡在一张床上?的夫妻,将来有需要的话, 还?会孕育一个?属于两人的孩子,这些可都?是这场婚姻的隐形条款。」 秋东不置可否。 玩弄感情者,终将被感情玩弄。 你们两现在都?非常自?信,认定你们可以共同携手,在这场毫无感情的婚姻中,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但事实是,越骄傲的人越接受不了天长地久的煳弄。一旦你二人将来达成所愿,不再需要婚姻的助力,必定伤筋动骨。 秋东提醒他: 「别被自?信沖昏头?,知?道我舅妈和叔姥爷的事儿吧?我才刚落地深市就有人上?赶着给?我讲,听说我叔姥爷可是放话要守候我舅妈一辈子,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热闹吶!」 秋东所说的叔姥爷王行显,正是舅舅的那位小叔,外公的堂弟。年岁和舅舅相当,年轻有为,很受女?孩子欢迎。 秋东以前只听他说有恋人,两人关系极稳定,叔姥爷甚至对秋东甜蜜的提及过,他们将来的婚房布置在哪儿,孩子叫什么名儿,他都?想过了。 但秋东并不知?道,叔姥爷他口中的恋人,就是舅妈林数吶! 这不,舅舅和林数一结婚,叔姥爷王行显说是直接破防所以破罐子破摔也行,说是深情不悔,痴心不改也行。 总归两人领证当天,王行显闹出不小动静,最后被外公叫人压了下?去,但该知?道的还?是知?道啦,连秋东也没能?倖免。 舅舅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男女?之间?无非就那么点事: 「虽然你舅妈的前男友是我小叔这点,让人惊讶。但这婚又不是我逼她结的,他两又不是我逼着分手的。一切都?是你舅妈自?己的选择,她就有责任搞定那边,别让生出乱子来。 看在合作伙伴的份儿上?,我现在正给?她时间?去处理这件事,我相信她的能?力。」 或许,舅妈在王行显闹出事前,也是这么想的。 她以为她已经?搞定了前男友,事实上?是她并没有。 王极卿被外甥明晃晃的眼神给?逗笑了,点评了一句: 「杞人忧天。」 秋东回他一句: 「登高跌重。」 你两都?过于自?信,以至于后面?的事情一泻千里,根本不由人控制。 要不然,原身怎么会和林数这个?舅妈搞到一起呢? 对舅妈林数而言,秋东就是她因为结婚送的便宜大外甥。 而这个?桀骜不驯,赛车泡吧的大外甥,最后成了她老公。 第726页 属于秋东只要多想一下?,就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癫公颠婆的狂欢厂的程度。 按照原本的走线,舅舅王极卿身边男男女?女?不断,还?有白月光何秘书不离不弃,这本身就够癫了。 结果舅妈林数也心有所属,她和舅舅的小堂叔王行显,两情相悦。 然后,她为了事业,毅然选择和舅舅联姻。 王行显被她抛弃了,起初深情不改,放言要在旁默默守护,等不到她离婚,看着她幸福就满足了,已经?够让人看王家的笑话啦。 他的誓言还?言犹在耳,结果不出两年,就扛不住家里压力,转头?和冯容相亲结婚,在冯家的扶持下?,事业做的风生水起。 王行显和冯容结婚生子也就罢了,关键王行显依旧心心念念前女?友林数,也就是他名义上?的侄媳妇儿。 而冯容并不在乎,因为她也有心上?人来着。 按照给?出的既定走线来讲,秋东之余冯容,那也是念念不忘,白月光般的存在吶! 本就已经?让人足够抓狂的关系了吧。 再加上?林数和王极卿的婚姻存续期间?,因为秋东和舅舅王极卿关系亲厚,常年在舅舅身边出入,一来二去,和舅妈林数有了越来越多的接触。 林数和秋东这个?便宜大外甥,从开?始的互相看不顺眼,一个?觉得对方不学无术,一个?觉得对方死装,发展到互相关心,互生好感,乃至最终走到一起。 原身也一改往日懒散做派,成了二十四孝好男友,好老公。 听起来好像「嫁给?男主他外甥」的剧本,还?有点小妈文学的恶趣味,是个?大团圆结局。 但秋东只要稍一思考,就能?想像外界得知?这一消息后,王家的股票该是何等惨澹,股民?们该是何等叫苦连天,舅舅是何等颜面?扫地,外公外婆一大把年纪,体面?了一辈子,骤然得知?此消息是如何的气愤。 完全笑不出来。 秋东把一群颠公颠婆扔在脑后,下?定决心,绝不加入癫公行列。 起身问舅舅: 「我之前的提案,您觉得如何?」 此次从疆省归来,没直接回京市,而是来深市寻舅舅,正是为了这份提案。 说到正事,王极卿也认真?了许多,他从不在公事上?敷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给?出他的看法: 「让你空降过去,直接管理慈善基金,肯定有很多人私底下?不服,暗中要搞小动作。所以你的这个?切入点选的很不错,给?断肢患者提供义肢,牵扯到医疗器械和传感器这块儿,王林两家正好有合作,能?提供你很多方便。 不过我以为,依照你在疆省支教的所见所闻,会选择从改善当地的教育环境和生活环境方面?下?手。」 秋东支教期间?,王极卿几乎每天都?和外甥保持联繫,对他在当地经?歷了什么一清二楚,故而有此一问。 秋东认真?想了下?,并没有敷衍的意思: 「刚开?始两天,我确实想过要如何改善当地人的生活环境,教育环境,改变他们不合时宜的观念。 但时日一长,我就越发明白那些不是一个?人,亦或者一个?集团能?办到的事,改变一个?村子容易,可改变所有村子难。 得在国家大力支持下?,才能?逐步实现全面?脱贫,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所以我会持续关注相关情况,但不会把主要精力放在那上?面?。」 王极卿特?别欣慰。 看了眼时间?,起身推着人往外走: 「你能?这么想,是真?的长大喽!走,为了庆祝你的成长,舅舅带你去接你舅妈下?班,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回头?你的项目少不了和她们那边对接!」 说着就给?林数拨了电话过去,只听语气的话,绝对的二十四孝好老公模板: 「忙完了吗?我这边也差不多了,这就过去接你去吃饭。前段时间?不是说想见见小东嘛,他今天刚回来,这就让他过去给?你请安。」 秋东不是很想去,抵在门框上?不动,强调道: 「这事不需要舅妈亲自?出面?,回头?我和下?面?的经?理人对接就够了。再说您接她下?班,我去显得多余,也不够尊重。改天我专门设宴,特?意邀请她吃饭才郑重。」 从今往后,和林数的接触中,必然把对方当成尊敬的长辈对待,绝不在过于私密的环境中和对方单独相处,以免给?对方不必要的错误暗示。 王极卿啧了一声,觉得外甥越发有老爷子身上?那股讲究劲儿了。 见他冥顽不灵,趁人不备,往他肋下?痒痒肉挠了一把,秋东痒的弯腰躲避。 王极卿趁机轻松推着人往出走,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傻小子真?以为你周大少的名头?到哪儿都?好用呀?知?道你舅妈一句话,你在那边办事能?省多少麻烦嘛!才说你长大了,这又倔上?啦?」 秋东知?道他说的事实,不好拂了舅舅的好意。 于是两人勾肩搭背的出了办公室,正巧与?何秘书撞上?。 何秘书帮两人摁了电梯,很公事公办的说: 「老闆,车已经?安排好了,司机在地下?一层等您。林小姐的秘书方才来电,说林小姐还?有半小时下?班,这会儿过去时间?刚刚好。」 王极卿也很公事公办的点头?: 「辛苦你了。」 秋东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依然觉得这个?世界很癫。 第727页 王极卿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胳膊搭在外甥肩上?走进电梯,四周无人,他才低低的笑出声: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有苦大仇深?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 秋东心说可不是嘛,欠我一个?属于正常人的世界。 「您和何秘书这样,舅妈知?道吗?」 王极卿答的轻快极了: 「知?道啊,这一点上?我可比她坦诚多了,以往交往过的所有对象,现在的床伴是哪个?,全都?告诉她啦。她只说和前男友分手了,分的干干净净,可没说前男友是我小堂叔吶!」 行叭,果然不该对癫公颠婆有过多期待。 秋东面?无表情的想,抬步出了电梯。 王极卿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觉得大外甥在这方面?简直纯情的过分,追上?来调侃道: 「不容易,和舅舅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个?纯情男大,从这方面?来讲,你确实是个?极为有坚持之人!」 「老闆,您可做个?人吧,把小东带歪了看老太太怎么收拾您!」 敢在万盛这么说老闆的屈指可数,秋东抬头?看去,果然在一众豪车中间?,看到了站在奇瑞扣扣旁边,抱臂一脸无语的杜筠。 第228章 拉黑 228 见着杜筠, 秋东就想起上午在秘书处听到的笑话。 何秘书说,上月杜筠入职的时候, 部门经理照例讲了两句,给她举办了个简单欢迎仪式,特别有冲劲儿的鼓励她: 「小杜好好干,我看好你,两年之内定然能让你换掉小企鹅车。三年之内,肯定年入百万,踏踏实实的工作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这?话传到秘书处,众人不约而同的笑: 「骂的可真?狠吶!」 旁人不知道杜筠的身份, 他们?秘书处能不知道吗?别看杜筠平时低调谨慎, 其实她每年从王家拿的分红就远不止百万。 祝她年入百万, 对杜筠来讲,骂的确实有点狠。 秘书处的人看来, 杜筠毕业归国?,在公司歷练一番,日后定然是老闆心腹中的心腹。 要是有一比的话, 杜筠就好似那古代家主培养出来的家臣, 从她出生?起?就管吃管住, 还每月给发月例银子, 延请名师, 送她出国?留学, 一切待遇从优。因?而杜筠对王家的忠心自不必怀疑。 在秋东这?里, 杜筠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姐, 即便对方出国?几年也不曾断了联繫, 再见面,只需一眼, 双方就能默契的同时露出嫌弃眼神。 「糙了!」 「干巴了!」 前者是从杜筠嘴里吐出来的评价。 后者是秋东的真?情流露。 在秋东记忆里,出国?前的杜筠还是个脸上有少许婴儿肥的少女,后来他几次去国?外?探望,虽有清减,但尚在正常范围中,哪知如今一瞧,整个一干巴竹竿儿。 一指头就能戳倒似的。 「公司食堂几十个窗口?,八大菜系无所?不包,上百种?地道小吃,餵不饱你吗?」 这?点,杜筠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在大老闆面前诋毁,很诚恳的说: 「刚入职,有很多需要了解的地方,太忙了而已,等适应下来就能恢復。」 「最好是这?样,否则我得跟杜管家告状。」 王极卿这?才出声,开口?有种?对待自家小孩儿的随性: 「小筠是特意等我们?的?」 杜筠也严肃了神色,环视四周,见没什么人,依然压低了声音道: 「老爷和夫人让我带句话,请您近期回?京市一趟。」 王极卿揉揉眉心,苦笑一声: 「小堂叔又闹什么么蛾子了?」 可不嘛,前天杜筠去京市出差,顺便回?老宅探望她爸妈和老爷夫人,结果正巧撞见那位上门,特意给老爷夫人赔罪的一幕。 好傢伙,你一个做小叔的,惦记自个儿的侄媳妇,讲出来是有多光荣还是咋的,老爷都低调处理不想让人再提及了,你还叭叭上门致歉。 不是脑子缺根筋,就是故意往老爷心口?扎刀子。 以前瞧着挺正常一人,一碰感情就跟癫公似的,杜筠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老爷说他一把年纪了,想过几天清净日子,不想再出手为您收拾这?种?没品味的烂摊子。」 从这?讲话的风格可以看出,杜筠确实是个足够耿直之人。 这?么多年,要不是她有足够的实力,就这?张嘴,还不知道被人套多少回?麻袋了吶! 王极卿眉头深深皱起?,对小堂叔破防之下在外?做出的失礼之举,他并不放在心上,因?为于大局而言,无关痛痒。 可小堂叔竟然还敢去老宅为此打搅爸妈,这?是他不能忍的: 「好,我回?头去京市找他谈谈,这?事和你们?小孩子家无关,别牵扯进?来。尤其是小堂叔那边,他若再没有分寸的在你们?面前说些有的没的,直接让他闭嘴醒醒脑子,别怕得罪人。」 秋东视线和杜筠对上,两人连连点头。 确定了眼神,彼此是正常人。 王极卿知道老爷子是真?的恼了,头疼道: 「看来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啦,我先去你舅妈那边,和她确定一下解决办法,你两自便吧。」 自便的结果就是秋东的大长腿,委委屈屈的挤在杜筠的小企鹅车里,在他的指引下,两人去吃了水煮鱼。 吃的两人斯哈斯哈,脑门儿上全是汗,浑身舒畅,衣服和头髮上都沾染了水煮鱼的香味,饮一口?店里特制凉茶解辣,这?才活过来了。 第728页 毫无形象的摊在椅子上,摸摸肚皮。 「你这?样让冯容看到了,她怕是再也不会惦记你这?张脸啦!」 杜筠锐评。 秋东轻笑,打火机在手里转出了花儿,眼神平和: 「你见过她了?她最近因?为慈善基金会的事恼了我,想来不会说我什么好话。」 这?事杜筠略有所?闻。 圈内对于秋东能踏踏实实支教,同时和冯容联手,不断给疆省增援物资一事,都很震惊。 「她很看好你的能力,想与你合作,单独创立一个慈善基金会,并且已经和你谈过了。但是你更倾向于掌管万盛的基金会,在现成的舞台上发挥。」 杜筠再次锐评。 只从得到的消息,轻易分析出了前因?后果。 秋东并不否认,甚至直接向杜筠提出了邀请: 「那你要不要跟我合作?万盛的慈善基金会盘子有多大,我不说你心里也有数,够不够让你实现抱负?」 杜筠愣住。 这?是她此前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她其实从懂事起?就明白?,她日后是要在万盛集团工作,辅佐集团掌舵人,带领集团一步步往更高更远的路走。 她一直觉得,那个人是王极卿。 但为什么不能是秋东呢?就因?为他姓周?仔细想来,这?未尝不是一种?狭隘。 和秋东互相成就,于王家而言,并非背叛。 杜筠深深的看了一眼秋东,这?回?不再是青梅看竹马的眼神,也不再是学霸姐姐看蠢弟弟的眼神,更类似于忠臣在打量眼前之人,值不值得她潜心辅佐。 秋东任他打量。 好半晌,杜筠才说: 「我要想想。」 想就代表希望,秋东并不强求现在就得到答案,他很了解杜筠的能力,能得到她的帮助,无异于如虎添翼。 两人不再深谈这?个话题,在充满烟火气的环境中,闹中取静,说一说近日各自的遭遇。 杜筠还感谢了秋东送她的入职礼物: 「手錶我很喜欢,算你小子有良心!」 「咱凭良心说话,在你身上,我没良心过吗?」 那还真?没有,凡接触过周大少的都知道,他这?人最是仗义不过,对待家人,尤其护短。 两人天南地北的啥都聊,就是没说起?秋东父母。 杜筠是刻意避开,秋东是已经不在意了。 可这?世上的事就是经不起?念叨,她心里才起?了个念头,手机就响了。 杜筠一瞧,神色微妙的看向秋东,接起?的同时,用口?型告诉他: 「你妈妈。」 秋东神色很平静,仔细挑了块儿鱼腹肉慢慢咀嚼,味道极鲜美?,对得起?不菲的价格。 他甚至都懒的注意她们?都说了什么。 直到杜筠把手机塞他手里,他听见对面的母亲用不满的声音问: 「你拉黑了我和你爸?」 「嗯,所?以呢?」 这?是多年来,母子间最心平气和的一回?交流。 但对面的王女士可能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这?是秋东在闹脾气,忍着性子道: 「听说你跑去疆省玩儿了?忘了去年在疆省滑雪出了意外?,刘当?摔断腿有多惊险了吗?你外?公外?婆一把年纪,别让他们?再为这?种?事跟着操心了。」 杜筠坐在旁边,都不敢看秋东的脸色。 哪家的亲妈能对孩子两个月不闻不问,还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儿子的最近动态,想打电话训斥一番,结果发现被儿子拉黑,不得已找她这?个中间人传话,且一开口?就把人往死了得罪吶? 秋东却?很平静道: 「外?公外?婆疼我,我心里有数。我自问不是狼心狗肺之人,平日尽己所?能的孝敬陪伴他们?。即便是在深市读书的三年,节假日包括寒暑假也都飞回?京市与他们?一起?度过。就算出门在外?,也每日给他们?报平安。 每年正月请老师傅来家里,陪外?公外?婆一起?做传统花灯。二月陪他们?去体检,三月出门踏青,四月与外?公一起?回?老家扫墓,五月在孙姨的帮助下包粽子,去寺庙上香。 六月与外?婆去杭市绸缎展览会选心仪的衣料,七月出国?避暑,八月中秋团聚,九月重阳登高望远,十月南下赏菊,十一月按照外?婆老家的习俗腌腊肉,十二月整理家中小花园。 我做这?一切都是出于孝顺他们?的本心,并没有想太多,或许真?有疏漏的地方。哪里做的不好,您大可直接指出来,在对待外?公外?婆的事上,我向来认真?。」 但让秋东这?么一说,王女士还真?被噎住了。 她能说什么呢? 以前还不觉得,只埋怨老人家太过溺爱秋东。 但今日勐然一听,才发现秋东对老人家无微不至,就连她这?个女儿,也极少有时间,有精力,有心思?,陪父母去做那些事。 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让她说不出软和话来,于是她干巴巴道: 「你做的很好,可是……」 「没有可是。」秋东说。 「在外?公外?婆的事上,我问心无愧,即便是舅舅在这?儿,也无权指责我半分。」 王女士不知为何,忽然就转移话题道: 「那拉黑我们?电话的事……」 「有什么关系呢?」秋东问。 王极文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有什么关系吗?没拉黑你们?之前,难道你们?主动给我打过电话,亦或者打我电话有除了批评之外?的话讲吗? 第729页 拉黑你们?之后,又影响我们?之间淡漠的母子关系了吗?既然并无不同,那有什么关系呢?」 秋东平静的讲出这?个残忍的事实: 「我们?之间,如今这?样就是最好的,谁都不要再试图改变什么。看在外?公外?婆的面上,形同陌路吧。」 说罢,也不管对面人听了是什么感受,面无表情的挂了电话,认真?挑了一块鲜美?的鱼肉,放进?嘴里慢慢品尝。 味道寡淡了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第229章 小周总 杜筠能看得出, 对于父母,秋东是真放下了。 她不?知?秋东是积攒了足够多的失望, 所以生出「算了吧」的念头,还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大彻大悟,产生「不圆满才是人生常态」的想法。 过去十几年,她亲眼见证了秋东为得到父母的关注而做的那些傻事。对于眼?下的局面,她很难不?心疼他。 秋东见她眼神关切,失笑道: 「筠姐你该为我不?再被?一段得不?到亲情关系束缚感到高兴!」 行,既然你真心感到高兴,那我也为你高兴! 青梅竹马的姐弟感情, 就是这么简单纯粹。 纯粹到秋东发出的邀请, 杜筠只思考了三天, 就果断从万盛总部,申请调职到万盛慈善基金会, 和秋东携手扛下这一摊子。 「希望我不?会让你做了错误选择。」 进入会议室前,秋东一身?笔挺西装,头髮打?理的整整齐齐, 对同样一身?精干的职业装, 脚踩高跟鞋的杜筠如是道。 杜筠很不?屑道: 「错了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没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再说, 长这么大, 我最擅长的就是做选择, 至今为止还没错过。」 其实, 对杜筠的这个选择, 知?道内情的人并不?理解。 谁都能看出, 因着她的能力和身?份,在王极卿身?边好好歷练几年, 迟早都是要放出去挑大樑的。眼?下她选择去秋东手底下做二把手,头顶上永远压着一个能力未知?的老大,并非聪明的做法。 「走吧,该我们亮相了。」 秋东带着杜筠,两个年轻人,步履从容的走进身?后的会议室,踏上属于他们的战场。 大少爷空降公司管理层,本也是稀松平常之事,但他有没有本事拿起?这一摊子,就是另一回?事啦。 因此,对于秋东的入职,明面上董事会给出了热烈欢迎的态度,众人言语间甚为友善。 如果忽略某些上了年纪的老傢伙眼?神?里,那种看年轻人胡闹的包容的话,一切就更像那么回?事啦。 其实早在今日之前,舅舅和外公他们私底下也给了秋东一些衷心的老人,能让他放心用,因此秋东今天站在这儿,并不?会孤立无援。 但总的来?讲,要想彻底站稳脚跟,还是得培养属于他的人手,建立属于他的威信。 好在,有杜筠的帮助,他们两一起?长大的默契,分工合作,配合的极好,并未让有心人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新官上任,秋东开门见山,把他当日给舅舅看过的提案拿出来?,说话办事干脆利落,不?搞拖泥带水那一套: 「这事由深市政府方面牵头,资助疆省进行医院建设,我初步和政府方面达成了合作意向,这是相关资料,诸位先看看。」 杜筠将一早打?印好的东西,一一分发给在座之人。 众人越看神?态越认真,不?管此前抱着什?么心态,但总归都不?是傻蛋,立马就看出这位小周总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般纨绔。 要按照这份资料所说,基金会出资帮助疆省建设医院,待医院建成后,三十年内的盈利中百分之三十归基金会所有,而基金会需要利用这笔钱做一些投资,不?断提升医院的相应设备。 看似是基金会在做亏本生意,可里头的帐不?是这么算的。 原以为是来?分权的,老傢伙们自然不?乐意。可如今瞧着,竟是自带资源,主动扩张版图的,版图大了,他们手里的权利可就跟着大了,那谁能拒绝? 顿时?,都很积极的请缨: 「周总,此事交给我去对接,正好,我和卫健委的是刘申是老同学,也好说话。」 「周总,您也知?道疆省的情况和其他省份有所差异,以稳定?为主。正好我年轻的时?候在疆省工作了很长时?间,老关系都在那边,去那边能更好开展工作。」 「你们都没接触过医院建设相关事宜,还得我来?!前几年我就一直和这方面打?交道,便毛遂自荐,当仁不?让喽!」 秋东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和杜筠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道: 「行,高叔叔,王伯伯,刘叔叔,稍后你们回?去分别写一份计划书?给我,公平竞争,孰优孰劣让大家都来?看看,这样可行?」 虽是问句,但态度已经摆的很明确了。 几人对视一眼?,眼?里火花带闪电,谁都不?想放过这么一块大饼,空气里有了火药味。 秋东温和一笑,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一般,接着道: 「另外,中天的医疗器械,尤其是义肢这一块儿,有和我们合作,在我们出资建设的医院里,给患有相关重?大疾病的患者提供帮助的意向,这事谁负责对接?」 好嘛,刚才有些人没出声,是知?道竞争不?过已经开口?的那几位,只能眼?红的看着,这下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开口?: 第730页 「周总,中天旗下医疗器械版块儿我熟!我前年和他们合作过一项关于心血管支架的项目,流程和各种暗坑我都一清二楚!」 「这事和卫健委打?交道的地方多了去了,我此前和他们对接过好几个案子,人头更熟!」 「照你们这么说的话,我侄子就在中天负责医疗器械销售吶!」 不?管是谁发言,秋东都静静听着,不?时?点头,在纸上记两笔,表示他在认真考虑。 等?一轮儿吵完,秋东才温声道: 「诸位说的都有道理,团队工作本来?就讲一个分工合作,各取所长。不?若几位叔叔待会儿回?去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联手协作,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最好在三天内给我一份计划书?。」 行,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何况与中天的合作本来?就是大腿肉,沾上就能一嘴油。 最重?要的是,这差事相对来?讲难度低,功劳大。因为对方是中天,老闆娘林数掌管的中天。 在有了合作意向的前提下,双方都不?会刻意为难彼此。 最后,秋东用笔在办公桌上敲了两下,吸引所有人注意力,温声道: 「我打?算办一场慈善义演,募捐的同时?达到宣传效果,希望社会各界能更加关注特殊群体?的需求,给以他们更多的包容和帮助。」 有人提出疑异: 「周总,这几年社会风气不?好,慈善基金会贪墨各项资金的事屡屡上社会新闻,引起?民众骂声一片。 尤其是明星义演,被?指挂羊头卖狗肉,慈善资金去向不?明,现?场成了明星争奇斗艳的名利场,甚至有明星诈捐,明明只捐了十万块,到处发通稿说捐了五百万。 导致民众一看见这种新闻,当先反应便是反感厌恶,他们不?了解背后的举办方是谁,只能把一腔怒气对着义演的明星发泄,导致如今明星对这种活动敬而远之。 您要办的活动,小了达不?到宣传效果,只请一些不?入流的明星也影响咱们集团声誉。可越是大牌明星越是在乎本人的口?碑和形象,邀请代价太大的话,得不?偿失。」 这番话非常中肯,算是苦口?婆心的劝诫。 秋东的表情依然很镇定?,环视一周道: 「这些我事先都了解过,所以我打?算以线上平台直播的方式展开这场义演。」 有人分析道: 「明星现?场直播的方式,肯定?能吸引很多好奇的观众,这对宣传绝对有奇效。 但明星那边的话,只怕更不?好邀请到人,毕竟直播意味着数不?清的意外。」 秋东当然知?道,但他还想尝试一番,整理好桌上文件,起?身?环视一周,对众人道: 「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和杜经理,其他的则要麻烦诸位了!」 小周总新官上任,一把火把基金会所有部门都忙活的团团转,大家都想办好手头项目,得到小周总的认可,希望下个项目小周总能想到他们。 毕竟项目成了的话,丰厚的奖金在那儿摆着吶。 他们万盛基金为啥很少发生贪墨的情况?一来?当然得益于严格的监管,二来?嘛,自然是丰厚的薪资待遇和让同行艷羡的奖金啦! 大家都忙起?来?,秋东和杜筠也没闲着。 他也搭建了个班子,有负责收集消息的,有负责联繫各明星的,有负责对接场地的。 总之,整个基金会都知?道啦,小周总手下不?养闲人。 这天开组会的时?候,负责联繫明星的小姑娘苦着脸道: 「组长,我给圈定?的五十三位明星发去了邀请,对方一听说是直播,纷纷婉拒。后来?我通过各种方式,和其中的二十位明星本人取得了联繫。 目前为止,有十五人表示如果是录播的形式,他们很乐意参加。只有三人直接表明愿意参与,分别是这三位。」 她把三人的照片投影到大屏幕上,接着道: 「但这三人的影响力非常有限,本人的演艺事业处于严重?下滑阶段,据我得到的消息,他们现?在山穷水断,其中一人上月连续蹭了十八场红毯,就为了增加曝光度,如今口?碑非常差。」 秋东问杜筠: 「你那边呢?」 杜筠摇头: 「进展不?太顺利,好几人表示可以接受资源置换,但咱们万盛是做实业的,并未涉及娱乐行业,若从中帮他们进行牵线的话,代价太大,不?符合一开始的预期。」 秋东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眼?睛盯着投影屏幕,他忽然问杜筠: 「要不?咱们玩儿把大的?」 杜筠很聪明,她几乎瞬间就听明白了秋东的意思: 「改换赛道?」 可以这么说。 秋东快速组织语言,把刚才这一瞬间想到的法子和组员们说了: 「我们请不?到大牌明星,但还想有远超明星的影响力和宣传力,那干脆自己造星,目标群体?就定?位在青年人,甚至中小学生身?上。 反正我们的目的是让社会更加关注弱势群体?,特殊群体?,给他们更多的包容和帮助。 如果能在活动结束后,孩子们走到街上,自觉把被?各种车辆堵上的盲道给腾开,那就是大功一件!」 所有人都认可这个想法。 秋东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他先不?提,而是让大家头脑风暴。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提议: 「其实,我觉得可以举办歌唱比赛,我大学的时?候,有次元旦晚会上学姐唱了首歌特好听,瞬间成为校园女?神?,整个大学城的学生都慕名来?我们学校偶遇她,附近有些商场开业活动也愿意请她演出。 第731页 听说刚毕业学姐就攒了一笔不?小的启动资金,自己创业去啦,如今手底下上百号员工吶!」 立马有人接上: 「民间也有很多高手,不?用把目标定?在校园,但是年龄得限制一下,太小或者太老,都不?符合咱们造星的需求,我觉得十八岁到二十五岁就很合适!」 杜筠觉得他们还是太含蓄了,既然要搞大的,就该把格局打?开,提醒道: 「那就全国海选嘛,在部分省市设立分赛区,像是川省,像是深市,像是京市,交通发达的地区都可以。」 立马就有人眼?睛亮了,抢着说: 「都全国海选了,那咱们还可以直播嘛!」 当即有人说: 「让那些明星直播义演,他们肯定?不?乐意,但是请他们当评委,直播海选现?场,总该有人乐意来?的吧!」 杜筠又提醒: 「既然都直播海选了,咱们也可以学人家,到时?候全国百强,一百进八十,八十进五十,什?么半决赛,总决赛,肯定?也要直播的。」 秋东给他们打?开格局: 「只看直播比赛,观众也会疲劳,咱们可以把选出来?的全国百强放到集中营进行专业训练,期间进行二十四小时?直播,让观众看看他们选出来?选手私底下究竟是不?是符合他们的预期。」 杜筠非常专业的给出建议: 「我们可以开通观众投票,给自己喜欢的选手发简讯支持,这点,可以和通讯运营商进行商业合作。」 这么一说,大家的思路瞬间打?开,做这些,他们是专业的吶: 「还可以寻找新的合作商,像是牛奶干脆面之类的,观众买合作商指定?款牛奶,就是支持某位选手,一袋牛奶算三票,一包方便面算两票。每卖出一袋,就捐出一毛做公益!」 「对了,既然我们目的是慈善,那请的导师不?能狮子大开口?要通告费,最好能让他们友情出场!」 「让表现?出色,或者观众投票多的选手,在节目中以口?播的方式,宣传我们关注弱势群体?的目的!」 「效果好的话,可以增加gg位,让选手念gg商的gg词,吸引更多合作商!」 杜筠提醒: 「太刻意了,会让观众觉得我们一心圈钱。得增加观众和选手的互动,让观众真切的感受到选手是他们亲手培养出来?的,才能增加双方的粘性,将我们的活动利益最大化。」 「那就选几个日子,让观众去训练营探班,以直播的方式哟!」 很好,很不?错! 「还得给这项活动起?个好名字,要知?道好名字是成功的一半!」 所以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秋东身?上。 秋东沉思片刻,道: 「那就叫《快乐女?声》吧,如果这一期效果好的话,接下来?还可以举办一期《快乐男声》。」 简单粗暴,中心明确,大家一致通过。 秋东提醒道: 「观众们真金白银选出来?的全国三强,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外人,咱们该投资一家娱乐公司了!」 杜筠立马道: 「现?成的,又各方面都合适的公司不?好找,我这就让人註册一家娱乐公司。」 「还有直播平台。」秋东道。 「放心,肥水不?流外人田,电视台那边我去联繫,网络平台的直播,转播,我亲自去谈。」杜筠保证道。 「相关的导演,摄影,服化道团队?」 「周总,交给我!」戴眼?镜的斯文男生道。 「选址?」 「周总,交给我!」沉稳的副组长道。 「导师?」 「周总,我来?我来?!」之前负责联繫明星的小姑娘道。 「活动宣传策划?」 「周总,我老本行了,交给我!」长头髮大波浪御姐自信道。 谁都想不?到,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里,秋东带领六人小团队,策划出了国内初代大型选秀音综,可谓直播选秀界开山鼻祖。 一直到明年的整个夏天,就连陶今所在的村子里,学生们都在努力为他们喜欢的选手想办法买一袋方便面,投上珍贵的两票。 节目火爆程度,堪称席捲全国,而秋东想要宣传的目的,也见缝插针,在各种软广,硬广中,不?知?不?觉被?更多人接受。 秋东本人,也在上任的第二年,因此被?好些官方点名表扬。二十一岁生日当天,《访谈录》对秋东进行了深刻的採访。 第230章 毕业 谁能想到席捲整个夏天, 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的音综,竟然是一群做慈善的搞出?来的, 这让娱乐圈的人颜面何存?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第一个吃螃蟹的是勇士,是天才,第二个模仿跟风的照样吃的脑满肠肥。 于是,这一年全国范围内开始流行各种选秀比赛,唱歌,跳舞,杂技,达人秀, 非遗, 曲艺杂谈,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电视台陆续推出了各种竞技综艺节目。 浪里淘沙,还真出?了不少精品,发现了许多隐藏在民间的高手, 让观众一饱眼福。 在文娱这块, 今年可谓是百花齐放, 百家争鸣。 而掀起这场风暴的秋东本人, 近日在圈子里是实打实的话?题人物, 因?为赚的实在太多啦。 说一句名利双收, 毫不为过。 快乐女声第一季还没结束, 就已经有无数合作商派人亲自给他送来了下一季的合作邀请, 业内都?不敢想?他这一把究竟进帐几个亿。 第732页 这也就罢了, 小小年纪,大学还没毕业, 被人戏称为「在寒假打了个工」,结果被官方评选为深市「青年企业家代表」。 各种访谈邀约纷至沓来,而他本人只?选了《访谈录》接受採访,此后从未在大众面前露脸,当真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典范。 因?着他过于帅气的脸,正值男大的年龄,节目一播出?,就有很多观众被他的外表迷惑,给电视台打电话?,让电视台多多採访这位年轻俊朗的总裁。 甚至有观众顺藤摸瓜,把电话?打到了基金会那边,想?让秋东亲自去参加一档节目,多露露脸造福观众,哪怕是客串一把主持人也好?。 秋东当然是不会答应的,他没打算往艺人的方向发?展。但是群众盛情难却,打的基金会电话?二十四小时占线。 怕耽误了正经事,杜筠专门设立了小周总专线,僱佣了二十个人工客服,轮班接听热心?观众的电话?。 杜筠趁此机会,将那家娱乐公司各方面人员快速配齐,整个公司在这个夏天过后,也算是在娱乐行业有了一席之?地。 观众急的团团转,想?多看小周总两眼,饱饱眼福而不得。 反倒是他在深大的同学们,经常看见?他走在校园中?,往返于各个教室上课的身?影。 熟悉他的同学不得不感慨一句,他成长?的实在太快了。 一个学期前,这位还是桀骜不驯的富三代,整天带着狐朋狗友在赛车场,在酒吧,在高尔夫球场玩乐。 结果眨眼的功夫,他们还在为期末考试担忧,为毕业论文担忧,为将来的工作发?愁。 秋东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搞出?了如此成功的大项目。 然而同学们惊奇的发?现,这位忙忙碌碌的小周总,并非高不可攀,他们有事情求到他头上,能帮的他都?会帮,态度还是一如既往,潇洒,仗义。 和他们一起吃食堂,去路边摊,给他们介绍工作,分享某些?公司的招聘要求。 甚至比以往拽的二五八万的富三代更平易近人。 在学校领导找上秋东,还特意带了和他关系亲密的江教授一起来,想?推荐一些?优秀毕业生去万盛实习的时候。 秋东很体贴,很给江教授和领导面子,道: 「那就在咱们深大办一场校园招聘吧,有意向的同学都?可以去试试,您觉得如何?」 当然是再好?不过啦! 校领导觉得这个学生不忘本,行事颇有章法,人情世故拿捏得当,是个办大事的料子,在圈子里没少说秋东的好?话?。 江教授真心?为他考虑: 「都?是你的直系同学,将来也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上层圈子就这么大,大多是重合的,和校领导处好?了关系,去年与卫健委合作那类事情,自然会送到你手上。」 去年秋东刚上任,与政府合作资助疆省的医院建设,就是江教授从中?帮忙牵线搭桥。 秋东明白江教授的意思,投桃报李: 「咱们系是出?了名的难就业,京市那边成立了一所红学研究院,负责人是我外公的老友,要是哪位学长?学姐有意,可以去试试。」 秋东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当然不是让人随便碰运气试试的意思,江教授拍拍他肩膀,感慨道: 「以前还觉得你性子耿直,不适合商场,留在高校这个圈子里工作才是最好?的,如今瞧着,是我看走了眼。」 哪能?并非您看走了眼,是我变了人吶! 临近毕业季,校招在深大如火如荼的进行,那些?想?走捷径,直接把简歷塞给秋东的同学,也被秋东四两拨千斤,打发?去走校招正常流程。 一开?始还有人抱怨他不近人情,好?歹同学四年,上学期间大家关系处的不错,原来都?是面子情,煳弄人的吶? 都?不用秋东本人开?口,很快就有通过校招的同学站出?来反驳: 「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人周同学让你正正经经走招聘流程,谁都?知道在同等条件下,肯定会选择留下咱们这些?同学,已经占了多大便宜还不知足?是你自己样样不如人,怪得了谁?」 那可是万盛!屹立百年不倒,甚至发?展的越来越强大,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程度的万盛集团! 有这么一个被偏袒的机会,连学校领导都?偷着乐吶,就你长?了嘴在这儿瞎逼逼,还想?我们附和你,傻子才干! 因?此,秋东在同学和老师中?间的口碑比以往更好?啦。 秋东对?此,只?是一笑而过。 他也不是烂好?心?什么人都?帮,来找他的若是此前和他关系还可以,人品也没什么问题的同学,能帮一把算一把,并不费什么功夫。 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工作上,学校这边并未牵扯他的多少时间。 外界还在大量讨论快乐女生的成功经验,拼命想?复制他的成功。 可他的注意力早就投到了其他事情上,并未因?一次的成功就沾沾自喜。 「又来找你拉关系了?」 杜筠特没形象的进了秋东办公室,在沙发?上直接摊平,累的连锐评几句的心?思都?没啦。 秋东给她倒杯水递过去,坐在对?面,看她喝水,皱眉说: 「都?知道正在筹备的快乐男声是一块大肥肉,下面好?些?人抢着接手,连董事会的老傢伙们都?坐不住了,这事我心?里有数。 倒是你,这么下去可不行,手头的事能交给下面人的就放权,你一直扶着他们,是学不会奔跑的。」 第733页 杜筠有气无力的摆手: 「你以为我想?扶吶?我才放手,他们就给我捅了个大篓子,我是去收拾烂摊子的!」 秋东摇头,语重心?长?道: 「筠姐,人都?是会犯错误的,在错误中?慢慢成长?,积累经验罢了,犯错误不可怕,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就行。你一直在身?后为他们兜底,怎么知道他们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呢? 长?此以往,底下的人怎么成长?吶?」 杜筠若有所思,缓缓坐起身?,认真道: 「是,我想?着那头刚起步,出?了岔子会耽误后续很多事情,所以大包大揽。其实仔细算起来,如今咱们并非不能接受失败,哪怕真的失败了又何妨?」 秋东见?她能这么想?,很欣慰,看着她干巴的小身?板儿,推过去一把车钥匙,嘴上十分嫌弃道: 「把你那小企鹅车换了吧,以防出?门再有人祝你早日年入百万。还有,明天放你假,出?去做个全身?护理?,放松放松,吃点好?的,免得出?门人家以为我亏待你,不让你吃饱饭,丢不起这人!」 杜筠看了手里宝马车钥匙一眼,决定看在钱的份儿上,原谅秋东的口无遮拦。 老闆都?主动给她放假了,她哪里还会赖在这儿加班?火速起身?,临出?门前,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嫌我干巴,你以为你有多阳光帅气?照照镜子吧,八块儿腹肌怕是只?剩一块儿了吧,嘻!」 说着就从手里包里掏出?什么,隔空朝秋东扔过来。 门外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走远,秋东接在手里一瞧,是一块儿化妆镜。 里面照出?个稜角分明的酷哥脸。 确实如杜筠所说,他两谁都?别嫌弃谁啦,一样的干巴。 尽管秋东自认只?是清减了些?,远远达不到杜筠那种筷子成精的程度,但身?边所有人都?说: 「工作是做不完的,周总忙过这阵子,还是要按时休息,注意饮食才行吶。」 就连杜管家也好?几次给他打电话?,让他找时间休个假,多回京市修养,言说外公外婆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採访,很心?疼他为了工作累瘦了云云。 秋东不是听不进去劝的人,如今基金会这边一切走上正轨,他把手头的工作全部安排下去,就毫无负担的给自己放了假。 亲自开?车去机场接外公外婆。 因?为今年夏天,他要毕业啦! 外公外婆特意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外婆还专门带来了当初让人给他量身?定做,说要等他毕业时穿的衣服。 一见?面,外婆便捏捏他的胳膊,摸摸他的脸蛋,心?疼道: 「瘦了,瘦了。」 秋东笑着哄她: 「苦夏而已,深市的夏天,和京市不是一个热法,我在这边四年了也没习惯,等过了这阵子,贴秋膘的时候就补回来啦!」 外公穿的跟个时髦老头儿似的,咳嗽一声,嫌弃他俩: 「腻腻歪歪的,年轻人做事顾头不顾腚,就没想?过身?体垮了还怎么干工作?」 又说外婆: 「行啦,回头让小孙来这边住上几个月,一天三顿的补,保准给你补出?来个大胖孙子。」 外公嘴里的小孙,就是杜筠的母亲,杜管家的老婆。 秋东没拒绝老人家的这份好?心?,毕竟他能扛住,但杜筠那风一吹就倒的身?体怕是要扛不住。别说他,怕是孙姨和杜管家也很担心?吧,确实得好?好?补补。 「快回家,舅舅还在家里等着吶,舅妈和筠姐也在,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单独和您二老相处的机会,外公您可不能只?用来批评我!」 外公一噎,心?说这大半年来,不管是家里人还是公司的下属们,亦或者?外界,对?你赞誉有加,如此盛赞之?下,我再不批评批评你,你不得飘上天啦? 我这都?是为了谁?没良心?的小崽子! 「良心??您外孙对?您二老多孝顺,碧水湾谁人不羡慕?反正在这点上儿子我是比不了的。我劝您知足吧,别没事找事啦!」 深市家里,王极卿听老爷子念叨,眼皮直抽,实话?实说道。 老爷子本就看这个尾巴要翘上天的儿子不顺眼,等着他跌跟头吶,如今见?他因?着事业顺风顺水,搭乘秋东的便车,更上一层楼,魂儿都?要飞啦,更加懒得搭理?他。 挥手赶人: 「我们不用你陪,吃了饭就带你媳妇儿回吧,忙你们的去,我和你妈另有安排。」 楼下,秋东陪外婆和舅妈说话?。 林数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大家族出?生,该有的教养丝毫不差,婚后虽然和婆婆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亲近的分寸拿捏得当,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秋东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传闻,这样一个人,怎会和王行显相爱多年呢? 分明就不是一路人。 林数不知秋东所想?,在她看来,秋东是个非常守礼的晚辈,虽然她只?比秋东大了五六岁,但秋东是真把她当长?辈尊重。 因?此,她对?这个能力出?众,又真心?尊重她的的晚辈,是打心?底欣赏的。 于是只?犹豫一瞬,就放下茶杯,把事情说了: 「前些?日子碰到大姐,她想?让我帮忙传个话?,下月姐夫生日,想?让小东回家一趟。」 老太太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不去!煳涂东西,还没想?通吶这是!」 第734页 要真有心?,你们做爸妈的亲自上门,和儿子说句软话?的事,孩子又不是铁石心?肠,难道还能真拒绝你们? 今儿找这个做中?人,帮忙调停,明儿找那个帮着传话?,除了让外人知道你们和孩子关系不睦,被孩子拉黑,给人瞧笑话?外,有半点好?处吗? 秋东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不气,我都?不生气,您气啥呀?我找时间回去一趟,把话?说清楚就好?了。」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当真神奇。 从前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彻底放下了,原本于大家是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扰的好?事,可那对?父母好?似终于想?起还有秋东这个被他们忽视多年的孩子。 在秋东这里,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弥补的必要。 第231章 我不是他 为了不让两位老人夹在中间为难, 秋东邀请父母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别?管私底下啥德行?,在外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家人被安排在前?排落座,秋东和父母中间隔着外公外婆,周围大都是校领导。 秋东能感受到两人不时朝他投来的,欲言又止的眼神。 但他并没有回应。 作为当之无愧的优秀毕业生代表,他在热烈的掌声中上台演讲时,视线从?父母身?上一扫而过,再出口的话通过话筒传到大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已经和之前?准备的稿子截然不同: 「既然前?面郑院长给和江教授给大家讲了人生应该坚持, 为了热爱的事业持之以恆, 九死?不悔。那我再说也只能是拾人牙慧, 浪费诸位的时间。 不若在此我与大家探讨一下放弃吧。总有人说,每个人都会被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在我看来这话未免过于偏颇,人生的容错率远比我们想像中更大,真遇到走不通的路, 何必死?磕?大胆的改变方向, 适当放弃, 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勇敢和选择呢? 或许有人觉得我在传达一种不够努力向上的观念, 其?实不然, 一处的放弃, 不代表其?他方向也放弃……」 台下, 坐在周策旁边的人, 看着台上举手投足间皆是自信从?容的青年?, 眼含艷羡的对周策道: 「老周吶,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我说你?这人是真能憋住事儿, 有这么优秀的儿子,从?没听你?提过一句。 你?家究竟是咋教孩子的,女儿继承了你?在读书上的天赋,儿子又继承了他妈妈做生意?的手腕儿,眼瞧着能青出于蓝,后继有人,真让人眼红吶!」 周策眉头微皱,他很?清楚的知道,儿子这段临时演讲,是对着他这个当爸爸的说的,心情复杂难言。 还得回答老友的打趣: 「孩子是在我岳家长大的,能有今日之成就,全仰赖于两位长辈的教导,做父母的实在不敢居功。」 好友一听就更羡慕了: 「别?的我都不眼馋,就馋你?们两口子会生孩子!」 不用?父母费心就自己成才,天底下哪个做父母的能不羡慕? 周策感觉嘴巴里都是苦的,这种滋味儿,当真难以对人言。 王极文旁边坐的是她爸爸,老人家一把年?纪啥没经歷过?可?听了外孙这番演讲,生气?的压低声音对女儿道: 「既然种下了苦瓜,就别?想吃甜果!你?向来自诩明白人,别?再干令人发笑的蠢事了!」 王极文极为不满,还是顾忌着场合,压低声音道: 「爸,我是他妈妈!」 「妈妈又如何?你?有做妈妈的样子吗?女婿那里自有亲家管教,我只问你?,你?觉得你?有做妈妈的样子吗?小东从?上幼儿园到大学的所有事宜,你?参与过一件吗?他擅长什么喜欢什么你?能说出一桩吗? 他的一切生活起居都是我和你?妈在操心,难道你?觉得我们帮你?带孩子是天经地义的吗?还是你?觉得外公外婆能代替父母的存在?现在想起是他妈妈啦?早干嘛去了! 对孩子,不管是小东,还是小临,你?们夫妻两都是失职的,感谢老天爷保佑,让你?两摊上两好孩子吧!」 王极文压着脾气?,耐心解释: 「爸!我承认是我从?前?疏忽,没发现小东的天赋,以为他感性多?过于理性,成日只想得到父母过多?的关爱,为此做了许多?令人发笑之事。 可?我也是有苦衷的吶,我那么忙,哪来的时间回应他那些多?情善感的细腻心思?,陪他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难道我在家安心做个家庭主妇,做周太太,围着丈夫孩子打转,就是他希望看到的吗?」 老人家实在太失望了,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缓缓道: 「没人有权利要求你?的人生按照他的设想去走,你?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我和你?妈妈自你?小时候就是这般教导你?的。 但你?选择了做职场女强人,也选择了忽略孩子的需求,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合该你?承担结果,不要胡搅蛮缠,太难看了。」 王极文感到失望,连一向开明的父亲也不能在这件事上理解支持她。 「您觉得我是在胡搅蛮缠吗?我只是发现了他身?上的天赋,想认真培养他,好等将来把手里的摊子交到他手上,我是在害他吗?他躲我躲的远远地,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老爷子已经不想和这个煳涂女儿说话了,他实在想不通,当年?他和妻子也是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孩子相处融洽,他对他们一碗水端平,从?不偏颇哪个。 第735页 如此耳濡目染下,这孩子怎如此左性? 王极文见父亲闭上眼,还想再说什么,手被旁边的丈夫紧紧握住。 偏头看去,丈夫面色苍白,轻轻朝她摇头。 王极文咬牙,回握住丈夫的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鲜花,起身?往后台方向去。 老太太余光朝两人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手搭在老伴儿胳膊拍了两下,叫他别?往心里去。已经成这样了,多?想无益。 老人家迫于无奈,夹在女儿和外孙之间,无法多?想,无法多?做,可?秋东并无这层顾虑。 在后台遇到来给他献花的父母,他并未表露出母亲嘴里说的「躲她躲的远远的」,相反,很?温和,没有丝毫怨气?的,主动开口邀请他们: 「我在隔壁艺术楼举办了一个小型画展,为期三天,去看看?」 夫妻两对视一眼,眼睛里都是茫然。 根本不知道儿子何时学的画画,还能办画展了。 秋东身?上的气?质很?温和,并不多?说什么,顺手把王极文给他的花,放在临时化妆间的桌子上,转身?带路。 王极文是个性格很?强势的人,就算在家人面前?也很?少有叽叽歪歪的时候,有什么说什么。 她不认为在孩子的事上,她做错了,于是对秋东也是这么说的。 「你?外公觉得我忽略你?的成长,你?的需求,但世上难得两全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母爱,可?以给你?用?不完的财富和远超常人的社会地位,我打下的江山,迟早要交到你?和妹妹手里。 你?现在是个成年?人了,相信你?能理智的看待这件事。让你?在二者之间选择,你?是想要一个平凡又普通但能给你?母爱的母亲,还是一个站在高处,随时能满足你?各种经济需求的母亲?」 秋东没回答这话,摁了电梯进去。 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人,他的眼睛透过镜子看进她眼里: 「您知道外公究竟在失望什么吗?」 不等王极文回答,秋东道: 「外公是在为他和外婆多?年?言传身?教的失败,感到失望和挫败。」 电梯发出轻微的叮声,门缓缓从?外面打开。 直面的就是一间展厅。 说是画展,整个楼道里却空无一人,好似画展主人并未告诉任何人,他要在这里举办画展。 亦或者,无关之人,并不是他想邀请的客人。 就连画作,也被人用?白纱布轻轻的遮挡起来,在等什么人来揭开这层面纱。 秋东转身?,对上父母的眼睛,认真道: 「我听杜管家说过,早年?外公即便工作再忙,去国外出差大半年?没法儿回家,也会每周都抽时间给家里打跨洋电话。遇到有意?思?的东西,会请人捎带给家人,虽然他常年?不在家,但家里处处是他的影子。 那时外婆也并非只是关在家里带孩子的全职太太,外公在国外带人开拓市场,国内就由?外婆执掌大权,集团的一应决策皆是出自她手。 即便这样,她也尽量抽时间陪您和舅舅。实在忙碌的话,还会让人把你?们送去她办公室,让你?们在旁边写作业,她办公。 如此耳濡目染之下,您今天还在口口声声说选择,说公平,这让他老人家觉得他对孩子的教育实在失败透顶。」 周策在旁边,已经不忍心看妻子惨白的面容,出声打断他: 「小东,别?这样说你?母亲!每家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你?外公当时有你?外婆全力帮助,你?母亲身?边只有僱佣关系的下属,不能这样比的。」 秋东却说: 「那是你?们的事,选择和父亲您结婚的时候,母亲就该知道您在事业上帮不了她。选择为国尽忠的时候,您就该知道把孩子送去岳家,意?味着什么。」 周策握着妻子冰凉的手,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展厅,嘴里还在笨拙的解释: 「你?母亲不是要强迫你?的意?思?。我们承认之前?对你?多?有忽略,眼下只是想做出一些补偿。 之前?爸爸不带你?参加好友聚会,是因为你?不擅长那些学术的东西,坐在那里眼睛里全是迷茫和不知所措,并非偏爱你?妹妹,只肯带她前?去。 你?妈妈说要把事业交给妹妹继承,是因为你?此前?表现的没有丝毫财富观念,大手大脚,只要关系稍微好些的人找你?借钱,你?问都不问就借给对方,而对方从?没还过。 所以才想把公司交给妹妹打理,让你?拿分?红就够了。」 「我知道。」 秋东再次强调: 「我知道。」 他毕竟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还是在夫妻感情稳定,于他们期待中降生的孩子,他们的确没有苛待他的理由?和必要。 「不过是我没有长成你?们期望的样子,不符合你?们对孩子的预期,让你?们不知所措,一时间无法与我和平相处。时日渐长,误会加深,又不知从?何解释和改变罢了。」 我都知道。 做人方面,这对夫妻格外优秀,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可?在做父母方面,他们也是头一遭,没有经验。 认真说起来,不过是一对高智商的夫妻,不知如何与他们平庸的,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没有差别?的,甚至在他们眼里带着点愚蠢的孩子相处罢了。 不是谁的错。 世人千千万,哪种脾性的都有,这对夫妻在其?中并不是多?突出。 第736页 秋东都理解。 周策和王极文愣愣的看着他。 秋东抬手,轻轻掀起一块白纱。 一副简单的简笔画出现在三人面前?,线条稚嫩,说是火柴人也不为过。 画面里,两个大火柴人坐在钢琴前?四?手联弹,一个小火柴人嘴里咬着奶嘴,在柔软的地毯上追着皮球爬,另一个火柴人正认真完成搭了一半的积木。 夫妻两看到这画,唿吸蓦的一滞。 秋东没有停留,亲自动手揭下所有细纱。 画是按照完成时间摆的,能清晰看到小男孩视角下,他身?边的人从?年?轻的父母,换成上了年?纪的老人,叼着奶嘴的妹妹也很?长时间没有出现。 渐渐地,他的笔触越来越成熟,父母在他作品中出现的越来越少。 仅有的几次,不是在争吵,就是在冷战。作画之人很?有天赋,单从?画里,就能让观众感受到他当时的不解,迷茫,和痛苦。 尽管痛苦,还是有一面墙的画,是专门画给他们的。 有母亲在企业家峰会上的背影,有父亲出现在新闻联播里的剪影,有妹妹在国际奥数上获奖的笑脸,最后一副,正是去年?,秋东和外婆去拍卖会上带回来的。 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 夫妻两不知不觉被泪水煳了眼眶。 秋东把空间留给他们,他不是他,只知道他直到离开,心底深处也是爱着他们的。 这份感情,该被另一方知晓。 六月的校园蝉鸣阵阵,暖风扑在脸上,从?身?边掠过几道穿着学士服的身?影,又嘻嘻哈哈重新返回来站在他面前?,羞涩的提出想与他合影的请求。 拍了照,年?轻的,即将步入社会的几人,真心夸赞他: 「周同学,你?真的好厉害,你?是我的偶像!」 这一刻,秋东忽然就觉得,年?轻真好。 远处,外婆穿着秋东陪她去杭市丝绸展挑的布料裁剪的旗袍,举着相机将方才那一幕如实记录下来。 外公打着伞,站在相机后看了一眼,直夸外婆拍的好看,简直将摄影的艺术玩弄于股掌之间。 秋东眼里的笑容更盛了,小跑过去道: 「说好了要在校园每一个角落都留下珍贵的纪念,咱们可?得抓紧时间!」 外公得意?指指前?方,只见一道怀里抱着灿烂向日葵的身?影: 「放心吧,杜管家亲自帮咱们拍,他学过这个,专业的,还会年?轻人都喜欢的拍照姿势吶!」 可?不是,连杜筠都来凑热闹啦。 她和她爹脖子上各挂着相机,谁都不服谁,杜筠说她爹拍的照片: 「严肃的像帝国出征,直接挂到集团百年?发展史展览馆都没问题,放家里是想吓唬谁?」 杜管家说女儿拍的照片: 「嘻嘻哈哈没有正形,流行?的东西变化有多?快你?知道吗?现在你?指导的这些蹦蹦跶跶的姿势,过两年?看简直蠢死?啦,脚趾扣地去吧。」 杜筠强调: 「脚趾扣地也是一种特殊回忆。」 杜管家不屑: 「经典才能永流传。」 于是在父女的指导下,秋东三人的姿势和表情,一会儿像去人民大会堂开会,一会儿像小学生春游上桌吃饭。 气?氛相当快活。 另一头,王极文夫妻沉默的从?艺术楼出来,迎面撞上一个陌生的快递员: 「是周先?生和王女士吧?这是小周总让我交给你?们的。小周总说,周先?生的生日他便不参加了,这是他提前?送您的礼物。」 周策不懂眼前?之人为何着重强调「他」,送快递的人也不懂。 周策双手托住,是一幅画。 只一眼,他就认出是秋东支教那个村子的大山,落日晚霞,荒凉又矛盾的展露出丝丝缕缕的希望。 他在秋东的空间里看到过。 旁白处,配了一句与这幅画很?不搭的诗: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周策脚步踉跄,被王极文扶住,握住画框的手背上青筋浮起,语气?还算镇定: 「回吧,以后别?来打扰他了,他已经不需要我们的补偿,就这样吧。」 只有这样,才能年?年?岁岁相见,做一对稍显陌生的父子和母子。 第232章 知道 事后, 周策私下找过一回秋东。 在秋东办公?室里,父子两相似的眉眼, 相对而坐,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周策放下茶杯,推过来鼓鼓囊囊的一个信封,遗憾道: 「以前爸爸的打算是将学术圈的资源留给你妹妹,我们都知?道,这是爸爸最珍贵的财富,所以在任何?人看来?,爸爸都是偏心的。 当时?总想着, 等你们都长大了, 自然?能明白爸爸的用意。如今想来?这个念头着实自大又自负, 害人害己。 这是去年夏天,你妈妈生日前, 爸爸托人给你在盛海那边准备的房子。知?道你喜欢跑车,地下车库有几辆跑车,都是在刘当的建议下买的, 应该是你喜欢的款式。 当时?项目催得急, 没来?得及给你, 有时?间?就回去看看吧。」 去年夏天, 妈妈的生日前夕, 原主还在的时?候。 阴差阳错, 多可惜。 秋东没有动桌上的东西, 他?想, 在未来?的日子里, 他?也?不会去那栋房子里生活。 见周策鬓角已经染了斑白,眼角也?带上了细纹, 努力尝试和身为普通人的儿子沟通的笨拙样子,秋东想,原主就是个意外?闯进天才世界的普通人。 第737页 「很辛苦吧?」他?问。 「什么?」周策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说?,过去那些年,和我这样的普通人交流,很辛苦吧?」 周策是国?内物理方面执牛耳者,王极文在商业上的天赋丝毫不比弟弟王极卿差。女儿周秋临九岁被特招进少年班,连续两年代表国?家队出征,在国?际上拿下奥数冠军,今年十五岁的她,已经和前辈老?师们一起给高考生出题了。 而原主,是个连高考都要请很多名?师私下辅导,努力学习,才能考近深大的普通人。 在那样的家里,彼此互相无法理解,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好比眼下,秋东看的分明。 周策皱着眉,字斟句酌,忧心他?哪里说?得不够清楚,让儿子钻了牛角尖,这简直比让他?待在实验室几个月不出门还难。 最起码,能送到?他?实验室的学生,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不乏各类天才,他?们之间?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关键词,就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其实,对周策来?讲,在有这个儿子之前,他?从不知?道和人交流,竟然?是这般耗费心神的一件事。 「把我交给外?公?外?婆照顾,其实是一个对我们双方都好的决定。」 事到?如今,一切都翻篇儿了,回过头看,秋东也?得承认,当初周策将儿子送到?岳家抚养,才是对秋东最好的选择。 这个世界,除了癫的莫名?其妙的感情?线外?,其他?故事自有属于正常运行逻辑。 「爸爸妈妈从不后悔生下你。在我们眼里,一个人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一辈子,是非常棒的一件事。而你,我的孩子,正好是这样一个人,爸爸为你感到?骄傲,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秋东并不怀疑周策的话,因为周策的骄傲,让他?对儿子说?不出假话。 几周后,刚在国?际赛场上再次为国?夺冠的妹妹周秋临出现在秋东家中。 「哥,饿死我啦!我要吃蛋炒饭,我可算知?道啥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了,每回出国?我都要活生生饿瘦两圈儿,做梦都想家里这一口!」 秋东挽起衣袖进厨房: 「蛋炒饭最好用隔夜米饭,家里还真没有,随便?给你炒两道菜吧。」 妹妹快乐的围在哥哥身边帮忙,嘴巴是一刻都不闲着: 「哥你知?道老?师他?们怕我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侵蚀,抵抗不了外?面的诱惑,选择出国?,明里暗里给我做思想工作的时?候,我有多想笑吗? 我出国?就算带上孙阿姨,老?人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做不出国?内这个味儿吶,我怎么捨得离开?」 秋东熟练的切丝,对这个全?家唯一智商情?商都在线的妹妹道: 「我看了新闻,再夺一枚金牌,小临队长厉害了!」 妹妹啃了一口西红柿,对这个熟悉的味道十分满意,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嗨呀,你送的夺冠礼物我都收啦,再说?客气话就显得我虚伪啦!」 自小便?是这样,没有父母在旁,兄妹两相处起来?,反倒格外?自在。 因此,外?公?那句话也?算没说?错,周策夫妻,不管是对哪个孩子,他?们都是失职的。 秋东不提这段时?间?发生的不愉快,妹妹也?全?当不知?情?,只是在美滋滋喝掉一碗汤后,抹抹嘴道: 「叔姥爷这段时?间?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是爸妈手里有大量惊蛰先生的画,他?想托关系买几幅回家收藏,都打听?到?我这儿来?啦!」 上回那些画,秋东并未带回家,最后是周策和王极文找人,搬回他?们居住的别墅收起来?。 也?是由此,他?是画家惊蛰的事,被全?家人知?晓。 秋东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遮遮掩掩之事,放在如今,没什么好隐瞒的。当然?,他?也?不会刻意大肆宣扬就是了。 王行显能得到?消息,也?不足为奇。 但他?并不觉得王行显是想收藏,秋东推测: 「听?闻最近他?家里在紧锣密鼓安排他?相亲,估计是有中意的对象了,想投其所好。」 外?公?和王行显虽然?是堂兄弟,但两人不仅差着年龄,两家的长辈平时?来?往也?不算密切。是在外?人看来?,属于同一个王家的关系。 要不是因为他?那张嘴,在舅舅和林数结婚后,还到?处叭叭,宣扬他?对侄媳妇儿无悔的爱意,秋东也?不想关注。 妹妹用特别促狭的眼神看他?,一口咬掉脆生生的凉拌藕,凑近了挤眉弄眼道: 「哥,你还真猜对了,那你再猜猜,他?中意的相亲对象是谁?」 秋东原本是不知?道的,但一看她乱七八糟的表情?,不想知?道也?不行了,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她脑门儿上,把大脑袋往后推: 「除了容姐,谁还能让你这么兴奋?」 那可不,说?冯容是他?们这个圈子里同龄人的女神,男女通杀,这话半点不假。 连妹妹听?说?王行显想追求冯容的时?候,都露出了嫌弃表情?,觉得那种没有分寸感的人,半点儿都配不上容姐。 也?不知?舅妈夜深人静的时?候,该多后悔和嘴上没把门儿的男人谈了那么多年恋爱! 王行显那样的前任,实在太拿不出手啦。有的前任是前任,有的前任是前科。 有的前任分手了是白月光,有的前任分手了就跟人生有了污点一样。 第738页 秋东笑而不语。 王行显那种行为,搁言情?小说?里,是深情?男主,搁现实里,是让前任恨不能缩起脑袋装失忆的程度。 妹妹撇撇嘴,并不想对舅妈的前任过多讨论,只是有点不满道: 「他?从爸妈那里讨不到?,肯定会来?烦你。」 秋东但笑不语。 别说?他?早就想好,从今往后不再以惊蛰的名?头作画。便?是真把画给王行显又如何?呢?他?根本就不了解冯容,冯容当初追捧惊蛰的画作,不过是她投资了一家画廊,想签下惊蛰。 努力向惊蛰示好而已。 后来?发现实在签不下,就很果断的放弃了,还把此前收藏的惊蛰的画作,送给秋东哄人玩儿。 妹妹听?他?这么说?,嘴巴都张的能塞进去个咸鸭蛋: 「这下好了,又有热闹可以看喽!哥你不知?道叔姥爷那副对冯容姐姐一见钟情?的痴情?样儿,太古怪啦,就跟专门表演出来?似的,假模假样,我看的直掉鸡皮疙瘩。」 秋东心说?,可不就是表演出来?的嘛,要不然?别说?冯容,就是她身后的冯家,也?不可能让女儿嫁给一个惦记侄媳妇儿的男人吶,丢不起那人! 秋东屈起食指敲敲桌子: 「专心吃你的饭,这些事你少掺和,看着就行。」 癫公?颠婆的想法,正常人是无法理解的,万一被误伤,怪麻烦的。 妹妹在秋东这边只待了一天,就得返回学校。 她如今可是大忙人,蝉联三?次国?奥冠军,等着採访她的记者排成了长队,各种表彰大会需要她出面,后续学校导师对她还有另外?的安排,能给她争取这一天假期,已经是对大功臣法外?开恩啦。 秋东亲自开车送她到?学校门口。 少女亭亭玉立,飞扬的马尾辫在空中甩出漂亮的弧度,一身简单的卫衣牛仔裤在她身上,青春飞扬。 她弯腰把手伸进车窗里: 「礼物!哥你上央视的新闻我看到?啦,当时?集训队不让外?出,现在补上!」 秋东接过来?一看,是一枚金光闪闪的金牌,且是本次国?奥的金牌。 好傢伙,可真是朴实无华的礼物。 他?打趣她: 「家里的陈列室可早就准备好了这枚金牌的位置,就让空着去?」 妹妹一愣,她问: 「哥你都知?道?」 秋东没回,摆摆手,车子缓缓驶离校门口。 他?都知?道,第一回去那个家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个家里,不仅有妹妹自小到?大各种奖章和奖状的陈列柜。 还有专属于他?的陈列柜,幼儿园参加歌唱比赛得「水晶杯」,小学参加金话筒比赛拿的安慰奖,初中见义勇为,对方家长送锦旗时?的照片,高中学滑板,组乐队,大学玩儿赛车,调酒等等。 有他?成长各个阶段的痕迹。 可他?不是他?。 错过,终究是错过了,他?们要弥补的人已经不在了。 秋东接通蓝牙电话,王行显的声音传来?: 「小东呀,我把定位发给你。」 看一眼定位,秋东面无表情?握着方向盘,语气是他?待人时?一贯的温和: 「好,我半小时?后到?。」 第233章 风云激盪 这一年?, 网络文化兴起。 王行?显约秋东见面的地方是一家私密性很好的会所,秋东到的时候, 电视里正在播放今年?国庆期间,央视主持人的街头採访。 记者扛着摄像机问路人: 「您幸福吗?」 路人满脸茫然的对着镜头回答: 「我姓曾。」 王行?显笑着问?秋东: 「你知道这个视频的播放量有?多少亿吗?如今做网际网路的都知道,得屌丝者得天下,眼下看来这话在正确没有?。网际网路这块蛋糕,万盛真不打算分一块吗?」 屌丝也是今年?才兴起的网际网路新?词,是社会底层群体的自称,不分男女,颇有?点自嘲的意思。 秋东坐姿很随意, 他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 肯定了王行?显的试探: 「听说您前段收购了一家智慧型手机研发公?司, 是想往这方面转型?」 王行?显苦笑一声,朝秋东耸肩: 「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我确实很看好智能机这一块的发展前景,我可以断言,要是能把价格压缩在千元之内, 就可以抢先占据这个市场的半壁江山。 但我没想到事情进展会如此不顺, 手里的那点钱砸进去连个水花都没听到, 不得不到处找人拉投资。」 秋东觉得王行?显这人, 除了在感情上让人一言难尽之外, 眼光是真有?独到之处, 但在商言商: 「想要万盛的投资, 您知道我做不了主, 我目前只负责管理基金会而已。」 王行?显面上的表情更苦了三分: 「小东, 你明?知道的,我和你舅舅之间有?些误会, 他对我很不待见?。」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秋东忽然就明?白对方最近勐烈追求冯容,怕也是看中冯家的钱,想让对方给他的科技公?司投资了吧。 毕竟王行?显为了这个科技公?司,前期已经出手了一块地皮,投资进去保守估计有?三亿,后期更是一个无底洞,不是谁都能接的起这个盘。 但话他还是得往明?白了说,就当是帮舅舅和舅妈一把: 「叔姥爷,咱们也算是自小的交情,话我就直说了。 第739页 在您看来,我舅舅便?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吗?我舅妈那事上您办的确实不占理,我舅舅和舅妈才是流言受到伤害的当事人,您却只去老宅向我外公?外婆致歉,谁都能看出您口服心?不服。 我舅舅嘴上不说,难道您就可以逃避一辈子吗?这件事我建议你们三人,坐下来好好谈谈吧,一直拖下去,只会让更多人看笑话。 事情说开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要您的项目真有?前景,我舅舅没有?拒绝的道理。」 王行?显面上有?些难堪,背靠王氏,他在外面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眼下被小辈当着面指责,要不是他后期需要的资金流实在太多,一般人吃不下,真想转头走人。 当下还得咬牙硬撑: 「小东你说的对,得麻烦你帮我约他两赏脸吃个饭。你知道的,叔姥爷如今不管是在你舅舅跟前,还是在你舅妈那里,都不得脸的很。」 这倒也是。 舅舅和舅妈如今听见?这人的名字就烦,就怕他嘴里再莫名其妙冒出乱七八糟痴心?不悔的话来,恨不能远远躲着,以免被动一起丢人。 秋东起身: 「行?,等我约好了电话告诉您。」 他能为舅舅做的也就这点了,在王行?显有?求于舅舅的情况下,他两口子要是还拿捏不住人,那秋东简直无话可说。 索性舅舅的脑子没问?题。 很快圈里就传出他们叔侄一笑泯恩仇的消息,万盛还启动了对王行?显的科技公?司的投资计划,舅妈也好几次在公?开场合见?着王行?显,客客气?气?的喊对方「小叔」。 让看热闹之人,大?感失望。 事实上,这一年?对普通人来讲,是充满新?奇的一年?,对网际网路大?佬们来讲,是充满机遇和挑战的一年?,对谁而言都不会失望太久。 国内的智能机出货量达到了惊人的1.82亿部,实打实的全?球首位。而万盛旗下的出货量就占了全?部份额的四分之一。 这是一个惊人的利润。 季度会议上,有?董事看到报表,发出感嘆: 「他娘的网际网路是个什么怪物啊,可比咱们辛辛苦苦做实业来钱快多啦!」 同?样在座,投资了网际网路电商平台的秋东,笑而不语。 他投资的交流互动平台,截至目前为止,自媒体创作者已超百万,註册用户过千万。 还邀请了行?业内有?名的策划专家,在平台上开通帐号,每天只讲述六十秒他的逻辑思维,用音频的形式播放,目前为止帐号下粉丝已经超过两百万,且粉丝自愿为这份知识付费。 而他投资的电商平台,上个月开展了一场能被记入行?业发展史?的「千团大?战」,将电商团购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些属于他的私人投资,是不会拿到董事会上来讨论的。但是在座的上了年?纪的董事们心?里都有?一本帐,知道眼前这个才走出大?学?校园的年?轻人,不可小觑。 「不愧是王家的种?!」 每回针对于秋东的讨论,到了最后,总以这句话结尾。 会后,舅甥两迈着相同?的大?长腿,将一众董事们送走,端肃的气?场立马松懈下来,不约而同?去扯挂在脖子上的领带: 「王行?显的事你舅妈想好好谢谢你,想送你份儿大?礼,你有?特别想要的吗?没有?的话她就自由发挥啦!」 领带被秋东随意缠在手腕上,整个人气?质慵懒的往外走: 「让舅妈看着办吧,我还有?事,赶飞机,就不陪您吃晚饭了。」 王极卿追上来,和他哥两好,勾肩搭背: 「你小子,这才刚国庆,不回京市陪你外公?外婆,这是往哪儿跑吶?」 秋东给司机发了消息,扬扬手机,挑眉道: 「去云省,和一位老前辈有?约了。」 王极卿闻言脚步慢了几分,猜到他要去见?谁,拍拍她的肩膀: 「替我向老先生问?好。」 「外公?外婆也是这么说的。」 秋东要去见?的这人,大?半生经歷当真传奇。 出生于上世纪的普通农民家庭,四九年?参加云省的边纵游击队,五三年?任区长,区委书记。五八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到红光农场进行?改造。* 一直到七九年?,出任玉溪捲菸厂厂长。经过九年?时间,红塔山成为玉溪捲菸厂的第一品牌。九三年?,云省红塔山集团有?限公?司成立。* 次年?,他本人被评为「十大?风云改革人物」,外界将之称为「菸草大?王」,玉溪捲菸厂也成为亚洲第一大?型菸草企业。* 九六年?因重大?贪污罪锒铛入狱,期间,他的妻子,外甥,妻弟,妻妹,均被收审,儿子远避国外,女儿在狱中自杀身亡。* 九九年?「因有?坦白立功表现」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两年?后减为有?期徒刑十七年?,又因严重糖尿病保外就医。次年?,和老伴儿在哀牢山承包了一片两千四百亩的荒山开始种?橙子。* 这一年?,他已经七十四岁。 此后的十余年?间,偏僻荒芜的哀牢山迎接了无数慕名前去拜访的企业家。一直到零八年?,他的橙子开始结果,他为其取名「云冠」,也就是当地人口中的「褚橙」。 去年?,也就是一一年?,刑满释放。今年?,褚橙产量达到了空前的数万吨,对走传统销售路线的老爷子来说,销售一下子成了难题。 第740页 秋东找到老先生的时候,老人家正戴着草帽和大?墨镜,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衫,查看水管的铺设进程。 已经八十五岁的老人见?了秋东,当先问?他: 「你外公?可还好?去年?他让人送来的茶叶,电话里吹的天花乱坠,说是他自己跟着老师傅学?来的手艺,亲自炒的,味道特好,一定让我尝尝。嗨呀,我愣是只尝出一股煳味儿,老傢伙肯定是故意的!」 秋东过去扶了他一把,两人在地头缓步而行?,他笑说: 「回头您种?的橙子,我带回去给外公?尝尝,让他知道您待他之心?何其真诚,您不与他一般见?识罢了!」 老人指着秋东的道: 「拿我的甜橙换他的煳茶,亏啦,亏啦!」 秋东见?他额间都是汗,干脆扶着人找了块儿干净的石头落座,指着漫山遍野的橙树道: 「不亏,不亏,这不是听闻您这边橙子熟了,上门?与您谈合作来了嘛,这单生意做成,您吶,不止不亏,还有?的赚!」 老人家虽然上了年?纪,但见?识不浅,过往的经歷,让他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年?轻人,捶捶腿,缓声道: 「哦?说说!」 秋东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才道: 「我投资了个电商平台,您也知道,去年?首届『三农』问?题高峰论坛在京市举办的事吧?所以我预测未来五年?,农业会是被关注和扶持的重点,因此在电商平台开通了专门?的农产品绿色通道。 不若您将这褚橙放在我们平台上试试水?咱们在商言商,我也不让您吃亏,包销!先包销二十吨,往京市卖一卖,看看效果嘛。 连gg词我都给您想好了——『人生总有?起落,精神?终会传承』,您听听,可还满意?」* 老爷子本人是不上网,不用企鹅号的,但他的见?识,让他敏锐的认为,秋东的提议可以一试。 一拍大?腿,高兴道: 「此事若成,往后你外公?那里的橙子,我全?包啦!」 那感情好! 秋东也不是蛮干的性子,把这个消息带回去后,就和杜筠接连开了好几天会,督促各部门?开始宣传,去产地打包,运输,寄送。 杜筠很有?野心?的对秋东道: 「天下种?橙子的千千万,但小东你能选出这一个,商业眼光是真行?!」 秋东笑的很含蓄,说出来的话可一点儿都不含蓄: 「那就好好准备吧,争取以后的褚橙成为咱们平台的大?客户,最好能早早把合同?签下来。」 经过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到了十一月,褚橙上线。 五分钟之内,闻讯赶来的消费者,瞬间将八百箱抢购一空。 消费者的热情超过秋东的预测,三天内二十吨售罄,秋东亲自给老先生打电话,紧急订货。 十天内,一口气?卖掉了两百吨。 这一年?,褚橙成为所有?橙子类中的「爆款」。 而所有?人都很清楚,消费者一开始并非冲着这橙子的品质有?多好去下单的,而是冲着老先生传奇的一生,冲着他那个人才下单的。 老先生的橙子,果断借着网际网路的东风,远销全?国不说,还销往东南亚各地,他本人也完成了从「菸草大?王」到「橙子大?王」的成功转型。 两月后,当选云省民族商会荣誉理事长。 而秋东的电商平台,尤其是农产品这一块儿,也借着这场东风而起,吸引了很多商家的入驻,在消费者中间扩大?知名度。 事后,秋东在开会时说: 「这意味着一种?新?型的网际网路品牌——人格化品牌的成功。」 对于秋东的这个总结,行?业内是很认同?的。 很多人跟在他身后,想复制他的成功,努力发掘各种?具有?人格魅力的品牌。 同?时,也有?很多人托关系想和他吃一顿饭,取取经。 对此秋东是拒绝的,他平日里依然低调,在外从不随便?发表对现如今经济的看法,也就是在家里,在亲人身边,才会稍微提两句。 这年?,京市的年?夜饭桌上,舅舅和外公?谈起: 「过去一年?,富士康十三跳,国产运动品牌利润暴跌,阿迪达斯关闭国内工厂,外贸内贸增长均陷入停滞,能源和重工业产能过剩,实体经济越来越难做,很多传统企业都在迫切的寻求转型之路。」* 这点舅妈深有?同?感,他们林家主要经营的医疗器械领域,也受到冲击,作为企业领头人,她每天都面临着巨大?压力: 「网际网路大?势,势不可挡,确实该改变过去的传统思路。是机遇也是挑战,我看小东这一年?来就做的很好吶,这段时间总有?人相托,想让我为他和小东牵线,坐下来聊聊天。」 秋东正在给外婆挑鱼刺,闻言笑说: 「可别打趣我啦,你们也知道我最不耐烦夸夸其谈那套。他们想要成功,但在我这里,成功是实力和运气?的结合,没办法复制,帮不到他们。既然註定要让他们失望而归,那干脆就不见?了。」 外公?满意颔首,同?时还不忘瞪一眼尾巴快翘上天的儿子,觉得儿子不若外孙稳重。 这一年?来,外孙被外界捧成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说的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很多老朋友没少在他跟前说酸话,不晓得有?多羡慕他后继有?人。 就连他每天都被鲜花包围,别说外孙本人啦。 第741页 难得他还清醒,能稳得住。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电视里传来春节晚会主持人欢快的「过年?好」! 外公?和外婆熟练的拿出大?红包。 秋东欢欢喜喜给老人磕了头,接了红包,嘴甜道: 「愿您二位康强好眠食,百年?欢乐未渠央。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舅妈也从包里掏出大?红包,连连摆手: 「虽然你唤我一声舅妈,但磕头就不必了,我不讲究这一套,跟占你便?宜似的!」 对着舅妈,秋东这头还真磕不下去,如此正好,笑道: 「我这红包也不白拿,愿您今年?见?,明?年?重见?,春色如人面。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轮到舅舅的时候,自来爱逗大?外甥的德行?,这辈子是改不了啦,举着红包,吊儿郎当道: 「你先给舅舅说说好话,哄得舅舅高兴了,这压岁钱舅舅给你翻倍!」 秋东飞快用同?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快速道: 「您投资的高档会所,持有?的白酒股份,能抛的都抛了吧,要不然过完年?有?您后悔的。」 政策对商业的影响绝对不可小觑,日前,上面下达「八项规定」,加大?反腐力度,提出了「苍蝇」「老虎」一起打。 不少人没当回事,觉得年?年?反腐,年?年?腐败,都是喊口号罢了。 但秋东结合当前的环境分析得出结论,这并不只是一阵风。 随之而来的,就是对高档会所,高档饭店,高档白酒,高档烟市场的巨大?打击。 舅舅不怀疑大?外甥的判断,就是觉得这压岁钱给的牙疼,捂着腮帮子上楼,连夜找人处理去了。 「有?你可真是我的福气?!」 听起来怨气?十足,秋东且当做是夸赞笑眯眯收下拉。 「巧了,我也这么认为吶!」 第234章 完结 秋东的预测果然没错。 才翻过年, 市场风云变幻,在「八项规定」的?提倡下, 严禁官员出入高档消费会所,力求精简节约。 高档会所和高档菸酒市场陷入萧条,才三月份,就有相关统计显示,国?内白?酒市场创下了零九年以来的?最低增幅,十四家白?酒上市企业市值缩水超两千五百亿。* 舅舅放下报表,心有余悸对秋东道: 「杭市西湖边上的?三十多?家高档会所全部关停,其中也包括马先生?的?『江南会』。有『京城第?一大厨』之称的?孟先生?创立的?湘鄂情饭店, 亏损5.64亿。* 风向转的?实在太快了, 圈子里好些?人都没回过神, 这一把可谓元气大伤,幸亏你提醒的?早, 舅舅跑得快吶。」 秋东偏头,办公室墙上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电视台对孟先生?的?採访, 孟先生?说?: 「别和我谈餐饮, 谈大数据。」* 昨天, 他和冯容私下见了一面, 根据冯容透露, 王行显这一把又亏出去不少: 「叔姥爷的?智能机取得了不菲成果, 他想再进一步扩大市场, 所以大手笔收购了两家高档会所, 想藉此结识一些?人脉。结果这一斧头下去, 怕是快砍到大动脉了。」 王极卿虽然明面上和他小叔和解了,但心底究竟怎么想,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因此听了此事,只遗憾的?表示: 「你叔姥爷在商业上确实有想法,但在政治上是个白?痴,改天见了我会好好安慰他的?。」 秋东并不觉得舅舅的?安慰,对叔姥爷而言能起?到正面效果。 末了,他还是提醒舅舅: 「如今很多?企业家在公开平台上发表各种见解,我是很欢迎大家入驻我的?平台,吸引更多?用户註册。但舆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双刃剑,万盛应该早早的?重?视这一块儿。 尤其是管理者?,平台大v在参与评论社会公开事件时,该三思再三思,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最好以规章制度的?形式定下来。」 如今大v才兴起?不到半年,说?这些?好像为时尚早,还有些?杞人忧天的?意思。 但王极卿却丝毫不会小觑大外甥的?眼光,把他的?提醒当成一件正经?事去办。 很多?时候,他都会有一种「青出于蓝」的?骄傲,何?止是他爹后继有人,他也感到后继有人,肩上的?担子都轻了许多?。 这种话,秋东不止对舅舅一个人说?过,杜筠,冯容,就连叔姥爷王行显,他也提醒过。 但多?少人能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王行显还将?他新买的?书分享给秋东,劝说?秋东: 「如今站在风口上,年轻人要?胆大心细,略一犹豫就被时代抛诸脑后啦!」 秋东看了一眼,是年初李先生?出版的?《大眼仔:改变一切》,销量可观,认为大眼仔改变了当前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社交方?式,以及商业模式。* 站在王行显的?角度,精明的?李先生?一生?何?其传奇,在别人将?大眼仔当成休闲娱乐方?式的?时候,李先生?将?之当做一项正经?的?事业在经?营。 如今李先生?的?大眼仔粉丝突破三千万,仅次于男明星陈坤,是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大的?,非娱乐性个人社交帐号。如此,还不能说?明一些?事实吗? 网际网路时代,要?的?就是敢想敢干! 王行显还对秋东分享: 「年初,我又投资了两家服装加工厂,成本很小。甚至都不用花大力气请专业服装设计师进行设计打板,只看近两月的?网络爆款是什么,我们就生?产什么,利润相当可观。」 第742页 秋东意有所指道: 「只这些?还不够吧,销售渠道呢?」 王行显嘿嘿一笑: 「啥都瞒不住你吶,只这些?当然是不够的?,我还签约了几个模特,把他们往大v方?向培养,帐号粉丝越多?,服装越好卖嘛!你说?怎么能最快养成一个大v号?当然是蹭热点啦! 每天啥社会事件最有话题度,大v就有针对性的?发表相关言论,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引导话题,让更多?人围观吵架嘛!这都是商业手段,不必要?那么谨慎。」 秋东把书还给他,见他近日春风得意,一扫年初会所被关停的?憋闷,连追求冯容的?脚步都停了,大有依靠自己就能闯出一片天的?气势。 还是提醒了一句,毕竟外人看来,王行显就是王家的?一份子,他出事王家也跟着晦气: 「叔姥爷,网络并非法外之地?,迟早相关法律会跟进。虽然说?当代之法不审前朝之案,法律上拿你们没办法,可舆论呢?你那服装厂可是靠舆论吃饭的?,舆论反扑的?时候有多?可怕您是学过歷史的?,对吧?」 王行显又不傻,这话他还真听进去了。 但是他听进去的?结果,让人觉得如鲠在喉,相当晦气。 杜筠把电脑杵在秋东面前,指着王行显公司的?那两个大v号,烦躁道: 「你瞧瞧,这简直是精明过头啦!他确实听话的?不碰有争议性的?,存在传谣可能,践踏法律底线的?社会话题,但他们开始自己创造社会争议啦! 这个帐号说?『自古以来男人顶门立户养活全家,承担了巨大的?压力,现在结婚买房买车,女人拎包入住还没有嫁妆,婚后不做家务,不带孩子,让男人怎么活?还不如回到古代,好歹女人三从?四德。』 另一个帐号就说?『男人骑在女人头上吸了几千年血,占了几千年便宜,眼下只稍微利益受损就跟路边的?狗被打了一样跳脚。拿姐姐妹妹的?彩礼给自己买房买车的?时候就天经?地?义,自己娶媳妇儿给彩礼的?时候就是女方?拜金,说?到底就是想好处全占,坏处一样不沾,精明抠搜男!」 秋东一看,双方?帐号底下,吵架和诉苦的?评论,整整三十万条,这可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他们每天都挑敏感的?男女矛盾出来吵架。 然后在女号下面卖女士用品,男号下面卖男士用品。 秋东合上电脑,说?杜筠: 「这种事吵一吵也挺好的?,不是每个女性都如你一样受过高等教?育,自小在男女平等的?环境中长大。 很多?女性至今不觉得她们叫『招娣』『来娣』有哪里不对,也不觉得父母要?高价彩礼来给兄弟结婚,让夫家借债提供彩礼,婚后她们夫妻再一起?还债,哪里有问题。」 杜筠说?: 「我不是觉得这种争论有问题,而是看不惯有人利用这种争论谋利。等到将?来,这些?谋利的?帐号出现问题跑路,那些?真情实感为其中锋陷阵的?受害者?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岂不荒谬?」 所以,相应的?网络监管得跟上吶! 「什么时候才能跟上,给这些?人一点约束和震慑?再不管管,有些?人简直要?上天,张口连七旬老太都能被造黄谣,噁心至极!」 杜筠忧心忡忡,已经?感受到网际网路这把双刃剑的?威力啦。 秋东安抚她: 「律法是有滞后性的?,我们不能等着律法来约束网际网路这块无垠之地?,作为公众平台管理者?,该及时出台相关规定,维护平台和平健康的?生?存环境。」 杜筠拍手: 「行,我这就找人开会商量,有些?敏感词,关键词,全部屏蔽,另外,多?次警告未果的?,直接封号处理。」 这一举动,让平台失去了一部分用户,剩余部分用户对平台也诸多?抱怨。 但秋东并不后悔这个决定。 直到这年八月,网络推手「秦火火」等一众人因传播谣言被捕入狱,大眼仔红人薛蛮子,在公共社会事件中积极发言,引导舆论,却因涉嫌嫖娼被拘留,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打谣」风浪。* 新华社《人民日报》评论《谨防大v变大谣》,《求是》杂志子刊《红旗文稿》发表评论: 「整治网络谣言必须重?拳出击,要?敢于打老虎,管网站。」* 九日,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布一则司法解释,规定「利用信息网络诽谤他人,同一□□实际被点击、浏览次数达到五千次以上,或者?被转发次数达到五百次以上的?,可构成诽谤罪。」* 多?家网际网路平台被约谈,只秋东这边例外。 王行显再次拜访秋东,为表决心,当着秋东的?面,把李先生?的?书扔进了垃圾桶,痛心疾首道: 「李某人陷入谣言风波,成了过街老鼠。为此专门请了两家爬虫公司,检测他在大眼仔上发表过的?一万三千多?条消息,究竟是否有转发过造谣被捕「秦火火」的?评论。* 然而这无济于事,上周,他在帐号下暗示自己患了淋巴癌,将?离开京市,回台治病,舆论对他的?谴责才消停了些?。 幸好我当初听了你的?劝告,没敢什么热点都去蹭!」 秋东看看躺在垃圾桶里的?书,再看看一脸真情实感后怕的?王行显,什么都不想说?了。 杜筠在一旁眼角直抽,她都想不明白?,王家的?风骨,到底是怎么养出这般见风使舵之人来的?? 第743页 莫非老王家祖坟上哪里出了问题? 秋东不是很想怀疑老王家的?风水,也不想和叔姥爷讨论李先生?的?问题,转而问: 「听闻您最近转投娱乐业啦?这一行水深,尤其涉及洗钱,阴阳合同,那已经?过界啦,您可得注意着点儿!」 王行显摆出个潇洒的?动作,他本人生?的?好,不说?话还真挺能唬人,一开口瞬间变味儿: 「我不是上你这儿取经?来了嘛,你名下那家娱乐公司这两年的?发展有目共睹,投资的?几款爆剧后续收入让多?少人眼馋,公司艺人发展规划在同行业都是顶尖的?,别家公司使劲浑身解数都挖不走人,艺人在外从?不说?你一个字不是。 小周总御下有方?吶,我想来听听你的?意见。」 秋东没说?话,杜筠轻哼一声: 「我说?王董,外面举着钞票排队想和我们小周总取经?的?一大堆,可没您这样一而再白?占便宜的?!」 王行显嗨一声,不满道: 「我是那种人吗?小东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保证不会让你吃亏的?!」 说?着朝秋东竖起?两根手指。 秋东便问他: 「知道今年最贴近民生?的?热词是什么吗?」 啥?王行显在脑子里快速转了一圈儿,迟疑道: 「华尔街巨鳄?《小时代》?锤子老罗?董小姐和雷先生?的?赌约?」 秋东摇头: 「都不对,是广场舞和中国?大妈!」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剩下的?让王行显自己去想。 相信以王行显会钻空子的?程度,一准儿能想明白?。 果然,不出一个月,秋东就在一次慈善拍卖会上,听冯容讲: 「好傢伙,他那娱乐公司专门开闢了音乐部门,签了好些?土味歌手,专出广场舞神曲,流水线似的?,一手神曲从?创作到上线,一周时间就够了。 就这月,误打误撞都出了两首爆款,那下载量让多?少专业音乐人嫉妒的?流泪吶!」 不得不说?,王行显是会赚快钱的?。 此时拍卖会还没开始,秋东站在翡翠展厅里,问冯容: 「你还是倾向于让他作为你的?结婚对象吗?」 冯容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儿: 「姐需要?的?是听话的?贤内助,可不是到处开屏的?花孔雀。」 那就是彻底不考虑了呗。 只要?冯容不乐意,这两的?婚事就成不了。秋东颇有种见证了什么名场面,却无人能懂他的?孤独。 算了,这个帝王绿的?手镯样式讨喜,是外婆喜欢的?款式,等下带回家让外婆高兴高兴。 冯容不懂他的?孤独,还问他: 「听说?你年初入手了不少黄金股,这回没少赚吧?连刘当都听说?了,嚷嚷着要?回来吃大户吶!」 秋东笑的?很谦逊: 「托大妈们的?福。」 这话一点儿没错。上周,华尔街大鳄在美?联储的?授意下,欲做空黄金,原本是让人闻风丧胆之事,结果半途杀出一群中国?大妈,华尔街出的?三百吨黄金被瞬间扫空,她们的?强劲的?购买力让国?际金价创下本年度最大单日涨幅。* 在那场多?空大战中,中国?大妈完胜金融大鳄,《华尔街日报》专门创立了英文单词「dama」来形容她们。* 秋东低买高卖,只有替他操盘的?职业经?理人才清楚,那一把他究竟赚了多?少。 冯容看着他年轻英俊的?脸,不得不感慨有些?人,当真是得上天偏爱,正想说?: 「你有这才华,只管理基金会,屈才啦!」 结果秋东先发制人,笑眯眯的?问她: 「我没记错的?话,刘当是下月才回京市探亲,连我都是昨天才知道,容姐你知道的?倒是清楚吶!」 这两人中间没有猫腻的?话,他能跟着舅舅姓。 冯容倒也不是扭捏之人,凑近秋东小声说?了: 「三月份我去贵省考察,遭遇山体滑坡,正巧刘当所在的?部队在附近拉练,顺手救了我们,他还为此受了伤,养病的?时候我们有了更多?接触,然后你懂的?。」 就是英雄救美?,然后慢慢看对眼了嘛。 想让刘当做你的?贤内助?刘爷爷不打噼了你,你是真敢想! 冯容轻咳一声,面不改色的?解释: 「遇上对的?人,标准也是可以变的?嘛,我们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总归都是为了建设祖国?,对吧?」 秋东心道,你两藏的?够深,当时他也去医院探望过刘当,刘当可是半个字都没透露。 怕秋东再打趣,冯容接着道: 「像你舅舅以前多?花心吶,现在结了婚,也回归家庭,准备迎接新的?生?命诞生?了呢!」 秋东表情一言难尽。 他对刘当和冯容之间的?感情不置可否,两个成年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但舅舅和舅妈,其实两家长辈都知道他们过不长久,他们本人也一直有将?来会离婚的?准备,两人像合作伙伴多?过于夫妻。 但是这个孩子,依然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甚至两人非常有自觉开始往好爸爸和好妈妈方?向转变,舅舅断了和以前莺莺燕燕的?来往,何?秘书也辞职去云省支教?,寻找人生?的?意义。 舅妈一改工作狂做派,围在她身边献殷勤的?都被远远打发走,注意起?吃饭和休息时间。 两人好像真的?收心,想要?经?营好一个家。 第744页 但秋东知道并非这样。 就像秋东曾经?问舅舅: 「何?必如此折腾呢?安定下来不好吗?」 而舅舅却说?: 「我不是折腾,这就是人性。知道穷不择妻的?道理吧?相同的?,人在有权有势之后,要?付出多?大努力,才会克制住既要?还要?的?念头呢? 你睁开眼看看咱们这个圈子,能一辈子守着一个人过,中途从?不开小差的?简直凤毛麟角,你外公外婆那样的?才是大家眼里的?奇葩!要?不古人怎么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吶,舅舅如此,林数亦如此。」 舅舅用很深思熟虑的?语气,拍拍大外甥肩膀道: 「最起?码我们在婚姻存续期间,对彼此完全没有隐瞒,双方?也对彼此的?作为没有任何?意见,已经?完胜百分之九十的?人的?婚姻啦。我们各玩各的?,但不耽误我们是一对好爸妈,你别露出这幅天要?塌了的?表情。」 秋东没觉得天塌了,就是觉得人无完人。 于是,眼下秋东并没有反驳冯容的?话,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拍卖会开始了,待会儿容姐有看上的?只管言语,权当我感谢您上回在贵省那边鼎力相助。」 他两的?基金会今年开展了一项针对贵省贫困山村孩子教?育问题的?合作,期间遇到过各种麻烦,当时秋东手头有其他事脱不开身,是冯容二话不说?连夜赶去那边处理的?。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其实,来参加今天这场拍卖会的?还有王极文女士。 她作为深市有名的?成功女企业家,受邀前来再正常不过,母子两对此心知肚明,可期间并未有谁主动去和对方?闲聊。 只在活动结束时,两人客气的?打了照面。 王女士穿着考究的?套装,耳朵上缀着圆润的?珍珠,温和道: 「你的?眼光很好,翡翠镯你外婆会喜欢的?。」 秋东也很真诚道: 「那套文太后步摇,给妹妹成人礼用很合适。」 客客气气的?说?完,又各自分开,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回去的?车上,王女士给他发消息,能看出来对方?的?犹豫和小心措辞: 「冯容是个很优秀的?姑娘,你不要?介意当初我和你爸爸说?的?那些?基于偏见之下的?话,喜欢就大胆追求。」 秋东没回。 于是王女士便明白?了,儿子给他们双方?划出的?道,只限于双方?平日客气友好的?交流,但绝不包括他们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 就像秋东当初对周策说?的?: 「将?来有一天你们老了,我会尽为人子的?责任给你们养老,豪宅,豪车,保姆,司机,厨师,还有零用钱,不管你们需不需要?,我都会为你们准备齐全。 但也仅限于此。 至于天伦之乐,儿孙绕膝,子女孝顺这些?,当初你们把偏爱给了谁,就去向谁讨要?。我的?感情和陪伴,只给当初陪伴我长大之人。」 这就是因果。 王极文捂着心口,给弟弟发了条消息,让他收收心,等孩子出生?后做个好爸爸。 王极卿觉得大姐怪怪的?。 他最近的?表现,难道还不够像个好爸爸吗?老婆每一次产检他都亲自陪同,还让秘书给他报了育儿课,一周三节,每节四十分钟,花费整整十八万块,内容他记得滚瓜烂熟! 他都自觉能顶半个育儿专家了,连给孩子装修的?婴儿房材质,都要?亲自过问。现在已经?进行到夫妻两一起?商量将?来孩子给哪家老人帮忙带比较好啦。 摸不着头脑的?王极卿给姐姐回消息: 「您放心吧,带孩子我有经?验着吶,小东那样的?豌豆公主我都能给带大,再来个啥样的?都难不倒我!」 等秋东回来后,王极卿还跟他絮叨呢: 「我忽然觉得咱们这种家庭,一个孩子真不够,王家和林家这么大的?摊子,将?来全部压在她身上,身边连个亲近的?帮手都没有,多?可怜吶? 咱还得给宝宝再生?个帮手,要?么我生?,要?么你生?,小东你来选。」 秋东当然选择让舅舅和舅妈去生?,他一个单身狗,能生?出来才有问题吧。 王极卿被他毫不犹豫的?选择给气笑了,看着他从?冰箱里拿啤酒的?背影道: 「你小子简直是个怪胎,连刘当都和冯容好上啦,下月回家探亲的?时候就见双方?家长。你妹妹小临身后也好几个小伙子追求,你爸那老傢伙还被女学生?当众表白?丢了好大的?脸。 就你还光棍儿一条,打下偌大一片江山,百年之后留给谁吶?」 留给慈善事业。 他当初选择这个行业的?初心如此,中途无论做多?少其他努力,都是为了更好的?坚持这份事业。 只要?这个社会还有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他留下的?那份资金就是有意义的?。 不圆满才是人生?常态。 他何?其幸运,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父母虽未曾给他太多?的?关怀,却给了他在外行走的?社会地?位,旁人一口一个「周大少」的?喊着。 外公外婆将?他当豌豆公主一样捧在手心里养大,舅舅待他如兄如父。 如今他早早有了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或许等他将?来退休,已经?送走了老人,舅舅依然不改风流性子,做着他的?离异带娃时髦老头儿,被孩子们管的?死死的?,两个老头偶尔一起?吃顿饭。 第745页 而他会找个哀牢山那样的?地?方?,种几亩地?,放慢脚步去感受这个世界,好友们逐渐离开这个世界,而他,也终将?离开。 他来过,又离开了。 这样就够了。 第235章 做鬼三百年 三百年 「哟, 这一大串儿的?孤魂,乌大人又被谢大人抓壮丁去拘魂啦?」 「说过了, 我不姓乌,再叫我乌大人,腿打断!」 「好的?,乌大人!」 不给秋东亲自动手打断腿的机会,小鬼自个儿扭下左腿,扛在肩上,一熘烟儿跑了。 秋东把拘魂绳递到谢必安手里,面无表情道: 「下次有这种事自己?加班, 别打扰我休息, 再敢让人敲我棺材板, 别怪我不客气!」 谢必安早习惯了这人冷冰冰硬邦邦的?态度,笑眯眯问他: 「我的?提议还作数, 你再考虑一下吧,你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吃咱们地府这碗饭, 成天躺在乱葬岗睡觉着实浪费了这一身沖天煞气, 我们大人很看好你。」 秋东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不考虑。」 离去?的?脚步有说不出的?轻松。 他简直烦死这牛皮糖一样?的?傢伙啦, 整整三百年, 隔几日就被这群傢伙骚扰。 一开始他可不是如今这般好说话的?模样?, 作为地府中近三百年来?煞气最重?的?鬼, 若不刻意控制的?话, 随时都会不自觉吸收掉周围靠近他的?魂魄, 强大自身。 因而他走到哪儿, 方圆几里内,无鬼无魂敢靠近。 除了烦人的?地府公务员们。 那些傢伙隔三差五就拿出点让他眼馋的?东西, 请他帮忙办差。 他当然是不愿意的?,作为厉鬼,东西他想要,但差事他可不想办。 那些年双方没少互相?打架,从一对?一到群殴,各有输赢。 渐渐地,秋东发现打架实在耗费力气,并不划算,于是偶尔也会以地府临时工的?身份出一趟差。 也不知何时,外面这些小鬼们,见他了都唤一声「乌大人」。 滚!他才不是什么?乌大人,他最烦听见乌这个姓啦,他是秋东,母亲为他取的?名字,早已融入他的?骨血之中,他不会记错。 但地府这地方就是烦人,谢必安说过,生死簿上写的?明明白白,他姓乌,不想承认都没办法。 秋东已经?快要想不起他为何不想姓乌了,只觉听见这个姓氏就烦,为此不知卸掉了多少小鬼的?胳膊腿儿都无济于事。 着实让鬼烦躁。 罢了,这次临时出差回来?,应该能消停好一阵子,他得回去?再睡几个月才行。 哪知谢必安的?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 「最近是不是越发嗜睡,健忘,都快记不起你的?来?路啦?」 秋东离去?的?脚步稍顿。 谢必安嘴角露出笑意,友好的?提醒他: 「我早说过,迟迟不愿轮迴,沾染了一身煞气在黄泉路上飘荡,力量确实与日俱增,但越来?越多的?煞气寻不到正确的?法子消化,终有一日你会被煞气侵蚀,控制,变成一个没有思想,只想杀戮的?怪物。 想来?你也感觉到啦,最近控制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有难度咯。」 其实秋东觉得有些记忆,忘了就忘了吧,总归不是什么?愉快的?经?歷。 但被煞气控制这一点,他以前?是很自信绝对?不会被控制。 可今天在拘捕几个凡间逃窜的?小鬼时,差点儿因为压制体?内煞气分神?,而被小小的?魂灵打伤,这让他不得不重?视。 谢必安见他脚步越来?越慢,拖着一串儿魂魄叮叮噹噹追上来?,笑眯眯从怀里掏出一本无名书?道: 「我家大人真的?很有诚意,希望你加入我们,成为地府大家庭中的?一员,吶,这是他给你的?功法,你试试就知道啦!」 作为一只厉鬼,秋东可不会有白占人便宜的?羞耻,抢过东西就走,根本不给谢必安啰嗦的?机会。 眼看着人消失,范无咎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同?情的?拍拍搭档肩膀: 「可算是送出去?啦!瞧瞧那沖天怨气,再不控制的?话,早晚得掀翻地府。」 谢必安也心有余悸: 「这可都三百年啦,大人的?神?魂何时才能归位?若不能及时归位,咱冥府被自己?的?主人给搞的?天翻地覆,日后行走在外没脸见人吶!」 范无咎也愁的?直挠所剩不多的?头髮: 「依我看,大人不仅没有想起前?尘分毫,还连他做人时的?经?歷也忘的?差不多啦,这么?下去?可不行。还是按照一开始的?计划,让大人多接触生魂试试,那乱葬岗真不能再继续住啦。」 谢必安拽着一串儿浑浑噩噩的?魂魄,完全?没了在秋东跟前?的?淡然自若,焦虑的?碎碎念: 「大人会照着咱们给的?功法练吗?他如今性情大变,我还真拿不准。他再不控制可真的?要出大事。 你不知道我今儿和大人一起出差,他差点煞气暴动无差别攻击,要不是我躲得快,这会儿已经?和身后这串儿魂魄一样?痴傻,等着投胎做傻子啦!」 如今在地府当差,还得向外界隐瞒他们大人出了点岔子的?事,两鬼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 范无咎珍惜的?摸了头顶为数不多的?毛,嘆气道: 「你觉不觉得,大人他,变笨了许多?」 搁以往,大人也不是没歷过劫,但不论何种情况,大人都能抽丝剥茧,自己?找到真相?,他们真的?只是起个辅助作用?。 第746页 但这回,他两都想方设法暗示三百年啦,大人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呵,无非是怕我变成厉鬼,危害地府安危,想用?和平的?法子将我收编,为他们所用?的?手段罢了。我当然要端着架子,拿拿乔,趁机多从他们手里骗点好东西过来?,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珍贵和不可多得。」 秋东如是对?他的?小拐棍儿道。 他这小拐棍儿从前?可不会叽叽喳喳讲话,只不过是个非常普通的?,在他是个瘸子的?时候,起到支撑作用?的?拐杖而已。 但他都成厉鬼了,腿也不瘸了,他的?拐棍儿突然就会说话了,好似也不是甚么?不能接受之事。 反正秋东接受良好。 拐棍儿用?头蹭蹭秋东腰,虎头虎脑的?声音像个五六岁的?孩童: 「主人,我听乱葬岗的?小鬼说,地府还有酆都大帝,掌管十殿阎罗,可厉害啦!黑白无常干嘛要怕主人,直接请酆都大帝对?付主人不就好啦,也不用?在主人身上耗费三百年时光。」 秋东整个人被浓重?的?煞气包裹,远远看去?是庞大且极有压迫力的?一团黑雾,只有穿透层层黑雾之人,才能看清里面的?青年,面容英俊,身量高?挑,身着华服,背着手御空而行。 「这就是我的?另一个猜测啦,经?过近百年的?试探,我已经?能确认,地府之主,酆都大帝并不在此界,很有可能是出了某种意外。」 拐杖惊呆了。 它的?第一个反应是: 「所以主人你马上就是冥府战斗力最强的?那个喽!」 秋东矜持点头。 但他不打算放任自己?成为最强,因为这需要付出丧失理智的?代价。 因而,谢必安给他的?书?,他会认真钻研。 秋东觉得谢必安会在秘法中做手脚,限制他成为冥府最强战力。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直都很小心谨慎应对?。 哪知那人竟非常实诚,他一连运功七七四十九天,就基本控制住了体?内煞气,且力量有所长进。 这让秋东陷入新的?思考。 好似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但眼前?,最有存在感,最让他无法忽略的?,是他又重?新想起了他还是个人的?时候的?经?歷。 这让他拳头微微攥紧,眼中全?是不悦。 心念电转之间,就已经?出现在了谢必安面前?: 「人呢?」 谢必安吓了一大跳,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确定他并没有神?魂归位,努力压下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强装镇定道: 「你说谁?」 「乌景成和乌景岁!」 谢必安一听就明白他又想起了什么?,斟酌着道: 「他们已经?投胎了吶,算算日子,都快三十岁,过着上有老下有下,背着房贷车贷,被老闆奴役的?社畜日子。」 秋东微微皱眉,他都还在冥府,日日忍受煞气入体?,时刻冲撞筋脉,重?塑筋脉的?痛苦,那两个畜生凭什么?可以再世为人,还妻儿在旁,父母健在? 谢必安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生怕他气怒之下卸他的?老胳膊老腿玩儿,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若不放心,随我去?瞧瞧便明白了。」 秋东一甩衣袖,下巴微微扬起,矜持道: 「前?头带路。」 这熟悉的?姿态,熟悉的?语气,差点儿又让谢必安以为大人回来?啦,当场给他磕一个。 强忍住这种念头,谢必安勉强说了句他自以为很有威慑力的?话: 「且随我来?!」 秋东眼神?黑沉沉的?,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口?中的?乌景成和乌景岁,一个是他亲爹,一个是他大伯,同?时也是他礼法上的?爹。 他祖父乌时做皇帝那会儿,在女色上丁点不委屈自个儿,后宫环肥燕瘦,花红柳绿,各色美人儿争奇斗艳。 被送进后宫的?有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还有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带着孩子的?寡妇,甚至有大臣留下的?遗孀。 花样?之多,荤素不忌到了民间单是编造他的?风流韵事,就养活了一大批相?关从业者。 然而那样?的?人,膝下总共就两儿子。 太子乌景成和晋王乌景岁。 两人才干平平,好在王朝走到那时,一个能听得进去?人劝的?守成之君足矣。 因此兄弟两平安长大,安生在各自的?位置上发光发热,老皇帝和朝臣们自会让一切平稳运行。 一直到老皇帝殡天,太子登基,朝臣们心里还是火热的?,多少人等着大展拳脚,位极人臣,青史留名吶。 结果皇帝亲政三年,后宫美人无数,膝下只得一小公主。 又两年,相?继传出妃子有孕的?消息,要么?根本没等到生产,要么?生下来?也活不了几日。 如此,再三年,已经?是皇帝登基的?第八年,他膝下依然只有小公主一个孩子。 无数人怀疑是后宫倾轧导致皇子公主们无法安然长大,皇后为此上了请罪摺子,主动请求皇帝将怀孕的?妃子用?御林军进行十二个时辰的?严密保护。 然而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没有孩子顺利过了周岁。 刨除人为因素,难道真是天意? 不管是皇帝还是朝臣们心里都不太安稳,便有人提议让皇帝过继晋王的?孩子。 早早养在膝下,长大了才亲人。不管皇帝怎么?想,他都明白这于他是个最正确的?选择。 第747页 自此,便开始了秋东在皇宫中四进三出的?传奇悲剧。 第236章 三进两出 皇帝无子, 要过继宗室的孩子继承皇位之事古来有之,于宗室而言本也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因此?, 当皇帝把目光放在与他一母同胞的晋王身上时?,晋王府两个膝下有儿子的侧妃都很心动?,好一番扯头花,在晋王跟前大显神通,最终杜侧妃略胜一筹。 她的儿子,也就是王府庶长子乌晴都,被过继给他皇帝大伯做儿子。 名义上,三岁的乌晴都成了皇子, 但皇帝出于各种考量, 只是叫人将他按照皇子的规制养在宫廷之内, 并未急着册封太子。 朝臣能理解他的心思,毕竟皇帝翻过年才三十岁, 没到一定不能生的地?步。这一点上,朝臣也不想和皇帝闹的太僵。 然而,皇宫就像是会吃小孩似的, 乌晴都进?宫仅仅一年就夭折了。 朝野震惊, 皇帝下令严查, 宫廷内外?被翻了个底朝天。然而没有算计, 没有阴谋, 乌晴都的死, 就是单纯的意外?, 或者说天意。 小孩子被一大群人当眼珠子看着, 不敢出丝毫差错。可也正是太精心了, 以至于本人受不得半分委屈和不适。 夏日酷热,不敢让他用?冰, 又怕他受不得暑热,特意将他挪去皇帝避暑的清凉殿,待遇可谓天下独一份儿。 奈何他见皇帝用?冰镇樱酪反而不许他吃,好奇之下,趁着皇帝面见大臣的空挡钻进?殿内,伺候的宫人不敢打搅皇帝处理政事,稍一犹豫,就叫他逮住空挡,捧着皇帝的樱酪碗,往嘴里狠狠塞了两口。 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很快发现他干的好事,当即便传了太医。太医好生无奈,才刚吃下去怕是还没到胃里吶,诊脉后只得让人熬了姜汤给灌下去暖暖肠胃。 都以为没甚么大事的,谁知小皇子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热,天不亮人便去了。 着实让太医院受了好一通牵连。 可事情过后,皇帝膝下不能空虚,还得再?过继。 这回皇帝是本着补偿弟弟的心思,还是将人选定在晋王府的几个侄儿身上。 正巧,这一年晋王妃诞下了晋王府的嫡子,并亲自为这个并不受父亲喜爱的孩子取名「秋东」。 然而皇帝再?不讲理,也不可能过继弟弟的嫡子。 于是这回林侧妃得偿所愿,将她的儿子送进?宫给皇帝做儿子。 有了前车之鑑,宫廷里对?养孩子更加上了十二分心,单是在小皇子身边,伺候他日常起居的宫人就有六十之数,比皇后的规格都高。 然而这位小皇子也只比他兄长稍微争气一点,在宫廷内生活了两年,便因感染痘症没挺过来,一命呜唿了。 这事怨不得谁,皇宫内发现有痘症患者时?,已经在最快时?间?将小皇子身边伺候的所有人都隔离开,换了一批安全的,早就得过痘症之人侍奉。 可他还是感染上了。 晋王府的两个孩子接连在宫廷夭折,外?面流言纷纷,更有甚者,言说皇帝註定无子,谁做他的儿子都是夭折的下场。 皇帝他克子吶! 朝臣们大力驳斥: 「此?乃危言耸听!」 内心究竟有没有信也就他们自己知道啦。 就连皇帝心里也有点打憷,特意为此?去祭拜宗庙,上表苍天,请苍天垂帘。 然而,问题摆在眼前还得想办法解决。 晋王府的两位侧妃彻底歇了心思,她们多?少有点相信皇帝克子的传闻,如今两人膝下都只剩一个宝贝疙瘩,和命根子差不多?,万不会再?送孩子进?宫博前程。 晋王府世子的前程又不差! 两位侧妃同时?盯上了世子的位置,便开始在晋王跟前上眼药,想让晋王将嫡子送进?宫做太子。 她们也知道一个皇子位,是无法说服王爷将嫡子过继出去的,可太子呢?王爷就真的不心动?吗? 同时?,皇帝也在朝臣的劝说下,想直接过继一位「太子」来镇压他「克子」的名声。 皇子命格不够贵重,那太子身为一国储君,总该够了吧! 在多?方努力下,才将将两岁的秋东,晋王嫡子被送进?宫,一进?宫就被册封为太子,受万千瞩目。 对?于一个两岁的孩子而言,并不能明白周围发生的一切,只会在四周全是陌生人的时?候,流着泪喊娘亲。 幸而他心心念念的娘亲,每隔一段时?日便会进?宫来探望他,哄他玩耍,他的小日子过的倒也自在。 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两年,宫里贵妃有孕,诞下皇子一名,且健康的过了百日。 那对?皇帝而言有多?重要,小太子秋东并不能理解,就像他不明白周围伺候之人的躁动?意味着什么一般。 他只知道,他又可以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啦,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让他快活的事情。 然而他的母亲整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忧心忡忡,因为皇帝有了亲儿子,所以秋东这个过继的儿子被送回晋王府。 可是在他做太子期间?,杜侧妃就已经撺掇王爷,将她的孩子请封为世子。 所以,皇帝为了补偿秋东,便将他封为秦王,可以别府另居。 即便如此?,秋东的身份依然非常尴尬,在家里他是个外?人,在外?面,他又是谁都不敢接近的前太子。 晋王妃为他将来的命运感到担忧。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贵妃为皇帝生下的,让皇帝激动?的罢朝三日的皇子,只过了他的两岁生辰,便成了皇家玉牒上曾经出现过的一个符号。 第748页 身为秦王的秋东二进?宫,再?次成为太子。 彼时?过了四岁生辰的他已经懵懵懂懂明白一些事理,也到了开蒙的年纪。 整日跟着太傅读书,与唯一的姐姐明珠公主相处也算融洽。 不过姐姐今年十四岁啦,父皇已经为她定下一门婚事,她开始在母亲惠妃的教导下,学?习一些身为宗妇要面对?的问题,姐弟两并没有太多?共同话?题。 所有教导过太子的老师都说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举一反三,一点就通。 所以,在往后的五年里,他得到了朝野内外?很多?大臣的夸赞。 几乎所有人都用?看大周希望的眼神看着他,认为他将来可以继承父皇的江山,做一代明君,与他们谱写君臣佳话?。 然而,也就是这一年,秋东九岁。德妃诞下一子,并顺利过了周岁生辰。 皇帝大喜,大赦天下。 不顾朝臣的反对?,再?次将秋东送出宫,立才过了周岁的亲儿子为太子。 秋东再?次成为秦王,作为补偿,他的食邑从三千户变为六千户。 这回,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接受了整整五年的帝王教育,很快就明白他身份的尴尬之处。 晋王府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与父亲自来没有相处过,不必妄想多?余的父子情。母亲待他如珠如宝,可母亲自来与父亲感情淡漠,在那府里想安生过日子都难,他不想让她再?多?为难。 因他聪慧之名远扬,德妃一系更是将他当成眼中钉打压。小小的人,躲在府中闭门不出,有朝臣参他暗中与妖人合谋,图谋不轨。 他出门行走?,又有朝臣参他勾连朝臣,其心可诛。 皇帝三天两头让他上殿自辩,可他没做过的事,要怎么自辩呢?难道不是让对?方拿出证据来再?说吗? 直到他装病,说是惊惧过度,忧思成疾,起不了身,下不了床,那些人还不放过他,三日之内,接连来了十几波太医诊脉,得出相同的结论?后,秦王府才恢復安宁。 秋东认为,能让京中所有人都忘了他的存在,于他而言才是最好的。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对?他们所有人的惩罚,秋东十二岁这年,皇帝唯一的小皇子也没保住。 秋东再?次被接进?宫。 不知是出于何种考量,这回秋东是以皇子的身份进?宫,而非太子。 民间?也有很多?传闻,在皇帝「克子」的基础上,多?了「秦王乃陛下福星」的说法。 那么多?给皇帝做儿子的,唯独秋东至今活蹦乱跳,且他一进?宫,皇帝就有了亲生儿子。他一出宫,皇子就夭折,可不印证了这一说法嘛。 这一年皇帝四十三岁,好似真的彻底认命,歇了生儿子的心,让人重新教导秋东帝王之术,还着手带秋东一步步参与朝政。 一切好似都很正常,唯一让秋东感觉怪异的,是皇帝仍然隔三差五宣召他母亲晋王妃入宫,陪他说话?解闷儿。 秋东下意识觉得不妥。 幼时?不懂事,喊着要娘亲,愿望得不到满足便哭嚎不止,所以人都怕他哭坏了身子,不得不让晋王妃进?宫哄他。 可如今他已然明白,身为皇帝的儿子,和名义上的叔母太亲近,对?晋王府,对?母亲,对?朝臣和皇帝而言,都不是一件令人感到高兴的事。 然而皇帝却?道: 「无妨,时?至今日,你又不是三岁小儿,什么都记得,硬逼着你们母子强行分离,反倒不美?。」 秋东反驳道: 「儿臣可以在休沐日出宫探望晋王妃,若召她频频入宫,反倒惹人注目,对?她不好。」 皇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末了笑的很无奈,揉着他的脑袋道: 「行,就依你所言,日后叫王妃少进?宫。」 少进?宫,却?不是不进?宫,一年之中,身为晋王妃,总有各种各样的缘由需要进?出宫廷。 事后很多?年,秋东都在想,一切悲剧的源头,从祖父给皇帝和晋王赐婚时?就已经註定了。 第237章 最终 也就?是这一年, 皇帝以秋东的名义,秘密召晋王妃在?东宫相见?, 然后借着?酒醉的名义将之欺辱。 秋东虽是皇子,但他却住在?东宫,在?很多朝臣看来,他就是名义上的储君。 因此,晋王妃对这道诏令虽心里诧异,却未有怀疑。 原本此事乃皇帝秘密所为,还特意支开了?秋东,秋东本不该知晓。 奈何有些事命中注定, 人为抵不过天命。 偏那日?秋东心情不畅, 甩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 躲在?侧殿发呆,天意让他听见?主?殿内发生的一切。 从皇帝和母亲的对话中, 秋东才知晓,当年皇帝和母亲乃青梅竹马的一对儿,两人互有情意, 这也是为何晋王婚后对王妃多有冷待的缘由。 而当今皇后, 年少时倾慕之人其实是晋王。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晋王, 则是处处留情, 瞧颜色鲜亮的女子都喜欢, 都乐意撩拨几句, 为此, 曾是个少女的皇后没少吃醋。 到了?皇子们能成婚的年纪, 老皇帝出于种?种?考量, 为当今帝后赐婚,同时晋王娶了?丞相之女做王妃。 表面上, 婚后四人各司其职。 帝后之间?举案齐眉,皇帝对皇后敬重?,皇后更是多次主?动承担下了?管理后宫不擅,未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的罪责,让皇帝都不得不对其愧疚有加。 第749页 晋王和晋王妃琴瑟和谐,晋王妃喜静,晋王便在?府中为其专门开闢院子,无事不许旁人打搅,院中假山流水,江南名贵的花草无一不精緻。 后院女人们不管怎么闹,都不敢将?王妃攀扯其中。一旦从谁嘴里?说出王妃半个不好来,晋王问都不问,直接命人将?其赶出府去,绝不容情。 事实上,帝后貌合神?离,晋王和晋王妃也同床异梦。 旁的夫妻实在?过不到一起,还能想想和离。但这四人因着?是先?帝赐婚,说句不好听的,就?连丧偶,百年之后也得强行葬在?一起。 秋东不知皇后对晋王还有没有当初年少时的情谊,但他可以肯定,母亲对皇帝是真的没有了?那些念想。 若不然,母亲不会?疾言厉色的斥责皇帝: 「这些年我受你侮辱还不够吗?你手?里?握着?我儿性命,迫我对你投鼠忌器。乌景成!为了?我儿,我可以一再忍辱偷生,可你实在?不该用他的名义来行这苟且之事,你实在?叫人噁心,就?不怕我与你玉石俱焚吗? 」 皇帝笑的很猖狂: 「你捨不得的!满月,你捨不得,你捨不得那个孽种?!当年你我花前月下,鸿雁传书时,你说过非我不嫁。结果呢?才几年时间?你就?和他生了?孩子,还把那孽种?当成宝贝护在?怀里?,你实在?太叫我失望了?!」 说着?就?去扯晋王妃的衣裳。 晋王妃骂他: 「神?经病,乌景成你就?是个神?经病,你会?遭天谴的!」 皇帝恶狠狠道: 「不是已经遭了?嘛,你也看见?了?,我要?绝嗣啦!我不痛快,你们凭什么痛快!」 秋东想都没想就?要?冲出去阻止,可惜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死死捂住嘴不叫他发出声音。 「小殿下,您不能出去,王妃她为了?您才忍耐到今天,要?是被您撞见?这一幕,她就?活不下去了?,她会?活不下去的!她最不想让您知道这些,您知道了?,她就?活不下去了?!」 是晋王妃身边伺候的嬷嬷。 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他的存在?,及时拦住了?他。 可才将?将?过了?十二岁生辰的秋东,无法眼睁睁看着?母亲在?隔壁受辱而无动于衷,他咬破了?嬷嬷的手?,挣扎着?要?去阻止。 最后被嬷嬷狠心打晕才消停下来。 危机看似风平浪静的过了?,可实际上在?秋东的心里?狠狠地扎了?一根刺,骤然得知他成了?皇帝威胁母亲的把柄,如何能不恨? 他暗中计划将?母亲远远地送走,从这齣荒唐闹剧中摘出去。 然而他的计划才开始实施,朝中就?传出丞相谋反,畏罪自杀。晋王妃想进宫求情,被晋王关在?府中不得出的消息。 秋东急急忙忙去晋王府探望母亲,哪知正巧撞见?母亲上吊身亡的场景。 那日?,得知消息的晋王和皇帝闻讯赶来,二人当着?下人的面,很不讲究的打了?一架。 旁人自是不敢多看,立马退出院子。 可秋东挥退所有人,站在?院外听了?全?程。 晋王怨毒道: 「她怀孕了?,哈!我五年没碰过她,结果府医来恭喜我又有嫡子了?!乌景成,你根本没把我当兄弟!」 皇帝勐然闻听此消息,又惊又怒,一拳照着?晋王的脸过去,愤怒道: 「那你告诉我,来找我啊,冤有头债有主?,你告诉我,你想我怎么补偿你,你倒是开口啊!」 晋王死死扣住皇帝的脖子在?地上打滚儿,想把人勒死的心做不得假: 「补偿?你和我的王妃媾和,还说补偿我?真想补偿我,你就?该和她一起去死! 你们这对狗男女,这就?是你的报应!你设计逼死了?她父亲,还想杀她全?家,所以她带着?你的孩子下地狱啦,你就?该断子绝孙,这是你的报应!」 兄弟两不欢而散,下人们对当天发生的事三缄其口,外界更是装聋作哑,好似晋王妃真的是「因娘家获罪,畏罪自杀」一般。 皇帝开恩,准许其以王妃之礼下葬,已然是对罪臣之女的优容了?。 晋王妃匆匆下葬,娘家被抄家,丞相一脉全?部斩首,九族被流放。 同时,秋东再次得封太子。 外界普遍认为,这是皇帝表达对太子信任的手?段——即便秋东血缘上的外祖父涉嫌谋反,但皇帝并不打算迁怒太子,相反,对他万分信任。 这一年,秋东十三岁。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身为太子的他开始接触朝政,结交大臣。皇帝交给他的每一桩差事,都被他办的漂漂亮亮。 手?底下很快聚集了?一众拥戴他的年轻臣子,对他忠心耿耿。朝中老臣对他赞誉有加,数次在?皇帝面前称赞他有明君之相。 又一年,中宫有孕。 消息传出,众人想到此前皇帝的几番作为,当真是为太子捏了?一把汗。 皇帝不年轻了?,相较于一个看不出资质的毛孩子,肯定是已经有明君之相的太子,更能得大臣们的心。 但皇帝会?如何想呢?那可是亲子,且是嫡子。 就?在?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紫宸殿时,八个月后,内廷传出消息,皇后早产,小皇子只?在?世间?短暂的停留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往生去了?。 对于这个结果,众人接受的非常坦然。一旦接受了?皇帝克子的传闻,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 秋东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紫宸殿的时间?,暗中让人训练了?一批专门负责收集消息,掌握各家密事的探子,专门用来拿捏各家把柄。 第750页 他在?不择手?段的成长。 然而,也正是这批人的存在?,才让他从千丝万缕的线索中,抽丝剥茧,得出一个结论—— 皇后生的孩子并未早夭,而是被送出皇宫养在?外面。 至于究竟养在?了?哪家,就?需要?秋东仔细寻找啦。 彼时的秋东,一心想找到那个孩子,早早除之而后快。 太子的位置他不能给别人,将?来的皇位也必须是他的。他付出那么多,忍辱负重?,是想在?羽翼丰满后为母亲报仇,为外祖一家两百七十二条人命报仇。 谁都不能阻止他。 经过整整五年,歷经多番探寻,再三确认,秋东都不得不感慨皇帝的大胆。 因为他已经能确认,皇帝是将?他和皇后的嫡子,送去了?晋王府,交给晋王抚养。 晋王有一后院的美妾,不受宠的孩子十多个,府里?多出个孩子根本不会?引人注目。 皇帝也不知用什么理由说服了?晋王,晋王不但乖乖配合,还将?那个孩子日?日?带在?身边,以至于整个京城都知道晋王宠爱么儿,连世子都多有不如。 秋东并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只?想快点解决掉那个小鬼。 这一年他十八岁,那个孩子五岁,皇帝已近五十。 身为太子,这些年他兢兢业业,治理河道,江南赈灾,东北平叛,西北监军,样样沖在?前头。 在?江南治理河道的经歷,让他年纪轻轻,双腿被寒气侵蚀,天阴下雨便疼痛不止。 那时他才十四岁,见?到因为官员贪污修渠款项,欺上瞒下,导致河道垮塌,江南百姓流离失所,而官员们还在?沆瀣一气,互相包庇的场景。 一怒之下,先?斩后奏,江南官场大小官员人头,整整齐齐在?城门口摆了?三百二十一颗。 火速镇压住民怨,将?赈灾事宜安排妥当。 彼时,他每日?出门都能遇到大大小小的刺杀,一波又一波的刺客中,甚至有他在?死人堆里?捡回去的孩童。就?连在?后衙用饭也不消停,即便再小心,也中过两次毒。 索性,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离开时,江南百姓相送十里?。此事被当地文人入画,广为流传。 更别提他去监军,是实打实的上过战场,和敌人生死拼杀,绝非去捡功劳,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在?少数。 因此,才能得军中一众将?领的拥戴。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廷,都知道太子的贤明。 也是这一年,皇帝说要?宫宴上向所有人宣布一个重?大消息。众人自然而言的认为,是要?定下太子妃人选啦。 只?有秋东认为,皇帝是想将?那个孩子认回来。 秋东藉机和那孩子接触过两回,是个非常健康,白白嫩嫩,会?躲在?晋王怀里?撒娇,有点骄纵,却很可爱的孩子。 他知道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慢慢动手?,于是想在?宫宴上,皇帝开口前,冒险出手?。 一旦皇帝把人认回来,再在?宫里?出了?事,他就?会?成为第一嫌疑人。届时他不但不能杀了?他,还得尽全?力保护他。 或许那也是皇帝处心积虑多年,想看到的局面。 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秋东的打算是,安排人趁小孩子坐不住,到处乱跑时,将?之引去偏僻处,发生点不可挽回的意外。 然而让他稍有点意外的是,他只?想把一盘菜中的害虫踢出去,可晋王却选择了?掀桌子,让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他不想活,谁都别想活。 秋东安排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那个孩子就?在?晋王怀里?先?吐了?血。 场面瞬间?乱了?起来。 结果这还不算最乱的,紧接着?皇帝和太子先?后中毒,就?连晋王也没能倖免。 场面瞬间?更乱了?,这是将?皇家给一网打尽吶! 是要?朝堂大乱,天下大乱的! 骚乱的局面中,无人注意到秋东和晋王意外的脸色。 秋东想: 「虽然我给皇帝下了?慢性毒药,但不该此时就?毒发吶!应该是晋王的手?笔,我且静观其变。」 晋王则想: 「虽然我给皇帝下了?毒,但不该一时三刻就?毒发吶!不过没关系,不过是我死在?宫里?和死在?王府的区别罢了?。」 皇后疯了?一样朝晋王冲过去,抢过他怀里?的孩子喊太医救命。 晋王吐了?一口血,还笑着?问皇帝: 「用江山引诱我?你以为我当真稀罕吗?若我想坐江山,父皇在?位时便主?动伸手?抢了?,何必等到今时今日??你辱我至此,非你的性命不可偿还! 你可知,我为了?今日?,等了?多少日?夜!当年说过要?让你断子绝孙,那就?一定要?你断子绝孙。果然,你还是这般自大。」 皇帝努力压下翻涌的气血,问晋王: 「你连太子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晋王却道: 「既然已经过继给你,那就?是你的儿子,与我何干?欲要?你断子绝孙,太子决不能留!」 所以,秋东也中毒了?。 「再说了?,你和那个女人不清不楚,谁知道他究竟是谁的种??」 在?皇宫的层层防护之下,晋王终究是蛰伏多年,让皇帝对他放松了?警惕,将?毒餵到了?皇帝嘴里?。 皇帝看了?一眼秋东,摇头道: 「可惜了?,原本是想叫他给太子做一块磨刀石,看在?他这些年将?朝野内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份儿上,将?来还能留个全?尸的。」 第751页 竟是无一人在?意秋东的死活。 关于这场宫变,在?史书中一笔代过,亲歷者也三缄其口。 只?知道经过太医院的全?力救治,皇帝和晋王,以及那个被皇后抱在?怀里?不撒手?的孩子,一命呜唿。 而太子,竟因为宫宴时只?略饮了?几口酒,中毒不深,奇蹟般的挺了?过来。 可惜伤了?身子,于寿命有碍,且自此不良于行,于拐杖相伴不离。 在?位期间?,不许旁人提起先?帝和晋王的只?言片语,史书上关于两人的记载也被删减的不剩百字。 而他本人,不到三十便驾崩了?。 第238章 见面 「这是什么味儿吶!」 秋东跟着谢必安出现?在城中村, 迎面就被复杂难言的味道给刺激的停下脚步。这些年没少在人间界出差,如此情况实属第一回遇到。 谢必安很有经验, 身形灵活的绕过两个摊位,脚上的大拖鞋也不能影响他的风骚走位,随口解释道: 「下水道堵住了嘛!这边就是这样子的啦,下水道经常赌塞,也没个人来修理咯!」 秋东很难评。 这地方比他的乱葬岗还可怕。 「乌景成就住这地方?」 秋东无法?想像,在他的印象里,乌景成喜好华服美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一辈子没出过京城, 在生活起居上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吶, 前头那就是咯!」 谢必安花衬衫大裤衩,脖子上挂着个超大的黑墨镜, 手?里夹根雪茄,完美融入城中村环境。 秋东一身白短袖配牛仔裤,头髮打理的清爽的好似没出校园的大学生, 行止间自带贵气?, 好像误入此间的小少爷。 就这么会儿?功夫, 谢必安已经像尽职尽责的大管家, 赶走了三波儿?上前碰瓷的。 秋东对此心安理得, 丝毫没有让谢必安给他当管家哪里有问题的自觉。 顺着谢必安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身形佝偻, 身着劣质西裤和白衬衫黑皮鞋的男人, 逆光而来。 从一个剪影, 就能看出他的疲惫。 等走进了,秋东才看清, 眼前之人至多不超过三十五岁,鬓角有了白髮,身形略微发福,身上散发出一股香菸和汗水混杂的味道。 耷拉个脸,闷头往前走。 绝非养尊处优的模样。 路过秋东时,斜眼朝秋东身上打量了一眼,确定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快速避开。 秋东望着那个平凡普通,与周遭环境完美融合的背影,怎么都没办法?把他和乌景成联繫在一起。 即便那张脸上还是有几分昔日?的影子,可感觉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三百年,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时间。 长到乌景成不再是乌景成。 而他,还是他吗? 这是秋东三百年来第一回想这个问题。 谢必安见过了太多这样的场景,心无波澜,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不跟过去瞧瞧吗?」 是要瞧瞧的。 两人不再隐匿身形,一步步上了狭窄的楼梯。走一步,脚下便发出嘎吱声?。 本就狭窄的楼道里,到处是腌菜罈子,塑料鞋架子,以及用化肥袋子装起来的煤渣,不知世事随意打闹的孩童。 不隔音的门后,很难有温情的画面,家长打孩子的,夫妻吵架的,婆媳互相指责的,儿?子打酗酒父亲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其?实这话没毛病。人间界有句话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其?实也是这个道理。活不下去的时候,律法?都敢践踏,杀头的罪过都不怕,啥都没一口吃的重要,那种时候谁还能顾得上道德不道德? 人只?有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才能要求礼仪,良心,道德这些东西。」 谢必安在前头领路,很平静的对秋东解释。 「你?不必安抚我,我见过的,经歷过的人间惨剧比你?想的更?多,这道理比谁都明白。」 正说着,就听见右手?边的门缝里传出愤怒的女声?: 「乌景成,当初是我瞎了眼,才偷了家里户口本和你?领证,放着好好的县城初中老师不当……」 「放着好好的县城初中老师不当,校长侄子不嫁,千里迢迢跟我跑来这鬼地方受罪!原以为我好歹是凭藉自己本事进的事业单位,你?再找个教育机构上班,两个人一起努力,迟早会过上好日?子。 哪里知道是从福窝里跳进了火坑,住这种鬼地方,还得替我照顾瘫痪的妈,天天吃咸菜馒头,医院城中村两头跑,唯一的休息时间就是在公?交车上,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男声?嗤笑道: 「你?想说的是这些吧?每回吵架你?都这么说,我早就能背下来啦,月牙,你?换点词儿?吧!」 秋东听到月牙的名字,脚步下意识往前挪动。 谢必安赶忙握住他的胳膊,生怕这位祖宗当场来个灵异事件,还得他善后,解释道: 「不是,不是您母亲!」 哦,那秋东就不急了。他母亲的闺名叫满月,也不是月牙来着。 谢必安用了一点秘法?,两人的身形逐渐隐藏起来,说话的声?音旁人也听不见了。便直接带着秋东进了这家门,堂而皇之的旁观这场争吵。 秋东也因此看清了说话女人的脸,是一张充满怨愤的面孔,倒是和记忆中的皇后有几分相似。 第752页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两人又凑到了一起。 打眼一瞧,整个家约莫五六十平。 阳台充作厨房,隐约能看见里头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踩着凳子切菜。 客厅的位置摆了一张床,看上面堆叠的衣物是年轻两口子住的,乱成一窝。唯一的一间正经卧室里,躺着个骂骂咧咧的老太太。 头髮花白,很是痴肥。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正在她边儿?上蹦来跳去,玩遥控飞机。玩具撞到她鼻子上,她也只?管喊: 「乖孙,小心点别?摔了。」 床边小凳子上坐着个闷头抽菸的老头儿?,吧嗒两口,说老婆子: 「少讲两句吧。」 又吧嗒两口,说儿?子: 「单位那边就不能少加点班,早点回来吗?你?妈这情况你?也看到了,她这样我和你?媳妇两都弄不动。」 乌景成缩在幼儿?园小朋友的凳子上,还没开口,他妈先忍不住道: 「嫌弃我麻烦就直接说,干脆连夜扔到护城河里好啦,谁都不拖累!何必连累儿?子的日?子也过不好!」 乌景成一听就恼了,不好说他妈,指着老婆的鼻子道: 「一天天的班也不上,孩子照顾成这样,就让你?在家伺候我妈,偶尔还有我爸搭把手?,这你?都做不好,我娶你?有什么用?」 他老婆蹭一下扔掉手?里才熬好的中药,碎片四溅,疯了似的道: 「娶我有什么用?当初骗我和你?结婚的时候,说房子你?会努力,车子你?会努力,彩礼你?会补偿我,我只?需要找个班上,下班了咱两一起去超市买菜,回家你?负责做饭,我连碗都不用洗,结果呢? 婚后一个月,告诉我家里有个瘫痪的老妈需要人全?天候照顾,你?和你?爸两挣钱就够了,让我在家安心照顾她。我跟个保姆一样蓬头垢面过了多少年,让你?下班早点回家帮着干点家务,你?都推三阻四,你?还是个人吗?」 乌景成被碎瓷渣子划了脸,脾气?也上来了,大声?反驳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孩子都跟我生了两,还认不清现?实?咱家就这条件,我爸一把年纪还在外?面打零工补贴家用,我妈是脾气?不好嘴上不饶人,可她是我妈,是含辛茹苦养大我的妈,你?天天和她壤塘像话吗? 何况她也不是什么都不干,每天躺床上还要努力做手?工,计件的,一个六分钱,一做就是大半天,全?都补贴到孩子身上了,你?让她骂两句怎么啦?」 这话简直说到全?家人的心坎儿?上,老头儿?老太太,就连才三岁的孩子,都用指责的眼神看着她。 他老婆被气?的发抖,想起上周从老乡那里听来的消息,红着眼道: 「是我瞎了眼,当初我看不上的校长侄子,人家已经成了新校长,父母领着退休金全?国旅游,还出钱请保姆帮他们小两口带孩子。 你?呢?你?就是个骗婚的废物!窝囊废,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是比不上校长侄子,没那有权有势的叔叔。你?以为你?就能和人家老婆比啦?醒醒吧,还哄自个儿?玩呢?不过是你?爸妈见人家日?子过的好,想托媒人促成你?两的婚事而已,成不成的人男方连个准话都没有吶! 以为我真不知道吶?人家娶的老婆在发改委上班,岳父正科级,岳母开律所的,你?拿啥跟人家比?你?这样的也就只?能配得上我这种烂人!」 「啊啊啊啊,你?无耻,我跟你?拼了!」 啪! 乌景成收回巴掌,他老婆已经跑出了家门。 这下老两口傻了眼,老头儿?催他: 「快去把人哄回来,要是她藉机跟人跑了,以后你?妈谁伺候?全?家衣食住行谁安排,孩子谁接送?每个月在村口打零工还有八百块钱呢,够给你?买一件体面的衣裳啦。 再说,不要彩礼,不要房车的媳妇儿?上哪找去?没了她,全?家都得乱套!」 老太太也催,但她心里还有其?他想法?: 「也不要太惯着,得让她知道啥话能在这个家里说,啥话不能讲。她就是贱命一条,没有当校长夫人的命,再讲那些我们是会翻脸的。她娘家都和她断绝关?系了,没了我们她就只?能在外?面流浪啦!」 乌景成烦躁的挠脑袋: 「我不追,谁爱去谁去!你?们知道我一天天在单位过的什么日?子吗?这么多年,当初一起进去的同事,要么家里有背景早升迁了,要么娶了有背景的媳妇儿?少奋斗几十年,房车全?有了。 再不济,父母健□□活没有拖累,夫妻两攒钱也买房买车过的像个体面人。只?有我战战兢兢不敢出丝毫差错,怕被辞退,谁都能指使我干这干那。 为了维持在人前那点可怜的体面,背地里费尽心思。在单位上已经够闹心了,回家也不消停,我这日?子没法?儿?过啦!」 这话老头儿?就不爱听了,他吧嗒一口烟,问儿?子: 「合着是我和你?妈没当官儿?,没背景,拖累你?在单位抬不起头啦?乌景成,做人要有良心吧,你?可是全?村头一个读重点的大学生,我们榨干了身上的血汗供你?读书。 你?大学要买个笔记本,说要两三万,我和你?妈轮流卖血才给你?凑够钱,你?都忘了?这时候你?怨我们,你?还是个人吗?」 乌景成烦躁起身,踢翻了小凳子: 「我没忘,我谁都不怨,就怨自己投胎的时候不长眼,没好好挑选父母!」 第753页 秋东饶有兴味的看了一场大戏,满意颔首,对谢必安道: 「他比从前诚实了许多。」 搁他做皇帝那会儿?,怎么可能当着旁人的面承认自己做错了呢?就算错了,那也是旁人的错。 果然,乱葬岗的小鬼说的不错,权利,是男人的美容剂。 没了权利,乌景成也不过是个俗不可耐的烂人罢了。 顺带,围在他身边的亲人,也都显得不那么懂事,不那么讲道理,不那么善解人意。 秋东看看在厨房切菜的小姑娘,多耐得住性子吶,从爸妈吵架开始,到爸爸打了妈妈,妈妈摔门离去,她手?下的功夫丝毫没耽搁,鸡蛋炒韭菜都出锅啦! 就跟见过太多次,早麻木了似的。 再看看重新拿起遥控玩具满屋子乱飞的小孩,只?要有疼他的爷爷奶奶在身边,他就是这个家里的小皇帝,天塌下来都不用他受苦,且懒得管呢。 秋东率先离开,走出城中村,才对谢必安道: 「这算报应吗?」 怎么不算呢? 谢必安见他心情不错,小小的透露了一点: 「他说在单位受欺负那话,其?实也不算假。」 秋东觉得话里有话,扬眉,让他详细说说。 谢必安颇有点晦气?道: 「事业单位嘛,这两年都在缩编,人手?本来就紧张。预产假又放的足,连着年假能休七八个月,他们办公?室女同志又多,隔三差五有人休产假,活儿?自然就落到其?他人身上啦。」 这也是没办法?的,秋东又不是餐风饮露的神仙,三百年来见过的听过的可不少,知道谢必安说的是实情。 「所以呢?」 尽管知道周围的人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谢必安还是压低了声?音凑到秋东耳边,将气?氛烘托的很到位: 「所以他经常在办公?室的饮用水中投放避孕药,导致他们办公?室这三年来无人请过产假。不过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啦,之前调走的两个女同志到了新单位,立马怀孕了,人家已经报警啦。」 秋东差点脚下一个趔趄。 他是知道乌景成做人没有下限,但没下限到这种程度,还是让他感到惊讶。 第239章 再见 「我们该从这边回冥府。」谢必安见大人越走越偏, 提醒道。 「不回,去找人。」秋东道。 「找人?这里难道还有你的故人?」 那倒没有, 他要?找的正是刚刚离家出走的皇后,也就是乌景成老婆。 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外祖家被乌景成陷害谋反,皇后和她背后的娘家没少?出力。 当初母亲多次在宫内被乌景成侮辱,她不动声色帮乌景成善后不说,还?使人将消息悄悄透露给晋王,坐山观虎斗。 她是个会用各种手段掩藏自己心思之人,直到晋王宫宴下毒那刻, 也没把她当盘菜, 让她逃过一劫。都以为她痛失爱子, 会一蹶不振。 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中毒的皇帝和太子以及晋王身上,哪里?能料到那时候的皇后, 以极快的速度从悲痛中缓过神,联繫娘家人手发动宫变,控制皇城, 意?图改朝换代。 若非秋东提前做了部署, 在所有人都中毒的情况下, 还?真?让她得逞了。 所以, 秋东并不太相信此前看?到的那一幕。 她会怨乌景成窝囊废, 但她可不止会怨。 「啊, 找到啦!」 谢必安顺着小祖宗的视线看?去, 哎哟一声, 当真?是好不热闹。 只见破败的楼层遮掩后, 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腰间繫着一根lv腰带, 正抱着乌景成老婆浓情蜜意?。 「你去帮帮乌景成。」秋东饶有趣味道。 谢必安看?了小祖宗一眼,二?话?没说就走。 不到三分钟,就见乌景成鬼鬼祟祟朝这边靠近,他远远地看?见那两人,并不上前,而是蹲在墙后,小心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秋东瞧着这有趣的一幕,当真?觉得风水轮流转。 谢必安只安静站在他身后,不敢发表任何看?法。 乌景成老婆亲昵的抱着她两只胳膊都怀不住的秃顶男的腰,撒娇道: 「你说要?带我离开,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你瞧瞧,我都被他打成这样?啦,还?得忍多久吶?」 秃顶男在她嘴巴上啃了一口,手上不老实到处乱摸,油腻的哄她: 「等我和家里?母老虎离婚,直接和你结婚不好吗?干嘛要?给我做小三?」 乌景成老婆一巴掌拍掉秃顶男不老实的手,娇嗔道: 「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我可不想给你做老婆,现在这样?就很好,你每月按时给我钱,有时间见见面就挺好的。」 「不怕被你家里?那口子发现啦?」 「他?那就是个窝囊废,发现了给他点?钱,他能直接把我送到你床上去,然后欢天喜地拿着钱去娶新人。要?不是家里?的指望不上,我用得着跟你干这被人戳嵴梁骨的事儿?」 「是是,你是个苦命人,快让我这活菩萨来救你一救!」 秋东看?那边已经开始脱衣服了,乌景成气的额角青筋直跳,还?举着手机认真?拍摄,是真?佩服他的忍耐力。 谢必安深吸口气: 「这也能忍?忍者?神龟吗?」 秋东右肩靠在墙壁上,推测道: 「估计想等他们脱完衣服拍了证据再出去?捉贼拿赃捉姦拿双嘛?」 第754页 结果他猜错了。 乌景成一直等那边都进入正题了,两个光熘熘的人叠在一起,他才火速冲出去照着一顿拍,然后仔细收起手机,才对两个受到惊吓的人开始拳打脚踢。 「确实能忍吶!」秋东感嘆。 他自认做太子那些?年忍辱负重,尝尽世间百般滋味,在乌景成面前做尽了卑躬屈膝之事,可真?遇到这种事,那也得分分钟破功。 可见,人和人的下限并不共通。 「咱们该走了。」 掸一掸肩膀蹭上的灰尘,秋东双手插兜,身影消失在原地。 「不再看?看?吗?」谢必安纳闷儿。 能猜出来,不过—— 「确实要?看?一看?的。」 事实上,乌景成逮住这个机会,可不会简单的像他老婆说的那样?,只要?一笔钱就能把人打发了。 秃顶男直接被他当成了提款机,隔三差五就从对方手里?拿钱。他还?得意?的威胁秃顶男: 「我调查过了,你那公司平时都是你老婆在管,你就是个凤凰男,不想让你老婆知道这事,就乖乖听话?。」 每回拿到钱后,他就把老婆送到秃顶男家去。整个人鸟枪换炮,车也开上啦,人也搬出城中村啦,外面相好的也找上啦,就是硬挺着不离婚,死死拿捏两人的把柄。 哪里?能料到,秃顶男又不傻,在给乌景成的钱超过五十万后,果断报警,指控乌景成诈骗。 秋东看?的津津有味,不知从哪里?摸了一把瓜子开始嗑,对谢必安道: 「这个我知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二?百六十六条规定:个人诈骗公私财物50万元以上的,属于?诈骗数额特?别巨大。诈骗公私财物,数额特?别巨大或者?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这年头,能在社会上混,多少?都要?懂点?法才行。乌景成就是太自大,以为他真?的捏住了对方把柄,实际上对方并不怕他,而是伺机等着搞他。」 谢必安被分了一把瓜子,陪着大人一起看?戏,真?心实意?道: 「这三百年你是真?没闲着,连人间界的律法都掌握的如此熟悉,想必咱们冥府的律法也不在话?下,你真?不考虑在冥府任职吗?」 秋东不接这话?茬,肯定道: 「哎,这秃顶男可不是善茬,他一个凤凰男,还?敢找有夫之妇当小三,无非是寻刺激,贪新鲜,不可能对乌景成老婆有情分,她也要?倒霉喽!」 果然,秃顶男不仅搞乌景成,还?连带乌景成老婆一起告了,指控这夫妻两仙人跳,破坏他的家庭,他是被乌景成夫妻联手拍了不雅视频,才不得不妥协。 后来实在无法面对妻子儿女,于?是主动报案。 再加上乌景成单位的前同事也因为他在饮用水中投避孕药一事报警,警方已经初步确认了乌景成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所以,这一遭下来,乌景成被单位开除不说,还?面临十年以上的牢狱之灾。 他老婆作为从犯,被关押了一年。出来后实在咽不下那口气,蹲守了很多天,终于?找到机会给了秃顶男致命一击,自己也锒铛入狱。 乌父乌母经过一系列打击后,家里?没了经济来源,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回乡下老家种地为生。 老家的人都知道他家那个有出息的大学生儿子犯罪被抓了,儿媳和有妇之夫搞在一起,不是啥正经人,难免指指点?点?。 一家人在指指点?点?中过活,总也抬不起头。孙子再也做不成小皇帝,小小年纪天不亮就得跟着下地,孙女更是当个大人用。 要?不是政策不允许,他们甚至都不愿意?送孙女去上学,留在家里?帮着干活儿多好吶! 过了两年,终于?等到孙女十四岁,他们迫不及待的给孙女找了婆家,收了彩礼,欢天喜地的把孙女送去给傻子当老婆。 于?是孙女连夜逃走,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无音讯。 傻子家里?没得到人,自然想要?回彩礼。乌家又不想还?,双方争执中,乌父摔断了一条腿,钱也没保住。 自此家里?唯一健全的人就成了才七岁的孙子。 很多村人都说,老两口早早去了,那孩子才是解脱了,老两口也解脱了。 然而,老两口一直到他们儿子出狱那天,还?吊着口气活着,欢喜的对孙子道: 「你爸爸马上就回家啦,他可是咱村儿第一个重点?大学生,当年凭藉自己的本事考进大城市事业单位,等他回来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啦。」 然而左等右等,一年两年,那人始终没回来。 当年调皮不懂事的孙子,成了村里?最沉默寡言的人,孤家寡人一个,三十四岁瘦的跟竹竿儿一样?,送走了爷爷奶奶后,终于?在坟头看?见断了一条胳膊的男人。 那人满面风霜,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各种疤痕,问?他: 「要?跟我走吗?」 孙子拿着简单的行李,头也不回的往村外走: 「你我父子之间,上穷碧落下黄泉,不復相见。」 「大概就是这样?,你要?是想知道更具体的,到时候再去人间界亲眼瞧瞧,不过十多年,一眨眼而已。」 谢必安合上生死簿,对秋东道。 秋东对乌景成此后的遭遇不再有什么期待,倒是对谢必安手里?的生死簿比较感兴趣。 第755页 「这东西不是阎罗的法器吗?怎么在你手里??」 谢必安用一种很神奇的语气诱惑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咱们酆都城想借阅,阎罗殿难道会拒绝?你日后还?想看?谁的命运,一句话?的事罢了,只要?你成为咱们酆都城的人。」 秋东不为所动,扔掉手里?的瓜子皮起身,居高临下道: 「我自己去看?。」 从生死簿上看?到的,哪里?有亲眼所见来的畅快。 按照范无咎给的地址,心思电转间,秋东就出现在一个小区的快递站点?外。 秋东缓步走进去,店内一个四十左右,身量不算高,一头毛寸,踩着人字拖的男人,操着一口川省方言和老闆搭话?: 「啷个天气热的要?死,有空就去搓麻,命苦的人才搞这点?小生意?噻,连餬口都不够!」 老闆和他是熟人,知道这不是正经人,不想得罪他,边称重边恭维道: 「还?是你小子头脑灵活,每天坐电脑前头,动动嘴皮子就能把茶叶卖出去,厉害噻!」 是咯,小区熟人都知道,这傢伙好吃懒做,在外边儿打工时染上了毒瘾,送去戒过毒,出来后老婆跟人跑了,工作也没了,整天在家倒腾着卖茶叶。 从批发市场进货,十几块一大包的茶叶梗,他能在网上卖几千块,另外送几块冰糖做搭头。 逮住一个大冤种是一个。 还?真?把自己给养活了,还?提了车,也算是附近一名人。 秋东打量这人,面上确实有几分晋王乌景岁的影子,但气质相差十万八千里?。 谢必安气喘吁吁的站在他身后,小声问?他: 「谁能看?出,整个东南一代最大的毒枭,会是这么一老实巴交的人呢,对吧?」 一半一半吧,秋东能看?出来,这傢伙身上不对劲,牙齿发黑,明显还?在吸。 可谁能想到昔日说一不二?的晋王爷,会变成如今模样?呢? 「跟上去瞧瞧。」他道。 豁,一进屋就被这家里?的脏乱给镇住了。 地上,床上,乃至于?厨房碗柜上,全都是垃圾。浓郁的各种食物发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秋东当即就隐匿了嗅觉功能。 毫无准备的谢必安干呕出声,连连后退: 「这年头能让鬼都感到噁心的东西不多了,可见这位仁兄比鬼都可怕。」 可不是,乌景岁在这种环境里?,还?能面色如常的坐在电脑前和人谈交易。 秋东艰难绕过垃圾,站在乌景岁身后,只见他在群里?发布消息: 「正宗川省冰糖,明矾,一斤九百,送二?两茶叶,川省发货,三天内到,最迟四天,下单私联我。 另外,为了避免混进不懂行的,下单前请提供使用视频。」 群里?有人回他: 「懂,我们都懂,老闆你可真?是个谨慎人!」 「对对对,我们买的是冰糖,是明矾,可和其他东西不相关!」 乌景岁嗤笑?一声,从桌上的茶缸子里?摸出一颗冰糖扔嘴里?,嚼的嘎嘣脆,面无表情打字: 「重复一遍,本店只卖冰糖和明矾,比市场价高,自愿买卖。」 群里?人立马回他: 「当然,我们都是自愿的!」 「只要?能吃到品质好的冰糖,贵就贵点?吧,无所谓的!」 乌景岁又说: 「为了避免麻烦,每人每次最多可购买量不能超过一千块钱。」 群里?人当即道: 「老闆严谨,真?严谨!」 秋东见乌景岁打开后台,每月销售量高达八十斤,要?都是毒品,那确实够得上东南一代最大毒枭的称号了。 他去床底下那个蛇皮袋瞧了一眼,满满一袋子,竟然真?的都是明矾。 谢必安耸肩: 「你别看?我,他就是个卖冰糖的。哦,其实这么说也不全对,他一开始卖的是冰糖,后来嫌冰糖成本高,就换成了明矾。」 秋东:「……」 上一回这么无语,还?是范无咎在他棺材外敲了三天三夜。 「就不怕买方找上门来?」 谢必安露出了一副牙疼的表情: 「报警?那等于?自爆吸毒,买卖毒品,没那么傻!线下单挑倒是有可能,所以他从不发川省的货,只卖外省,没人会为了那几百块钱特?意?找上门。」 秋东重新站到乌景岁身后,只见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有上百个订单了。 他正熟练的处理?那些?订单,然后从抽屉里?翻出塑封袋子去到床边,弯腰,随手从蛇皮袋子里?抓出两把明矾塞里?头。 抓抓油腻的头髮,又从卫生间拖出尼龙袋子,从里?头掏出两把茶叶塞塑封袋里?。 齐活儿。 啊这,秋东看?看?电脑桌面上,不断有买家发来「老闆严谨」的消息,再看?看?乌景岁抓完茶叶挠屁股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同情谁。 「想办法给警察透露点?消息,让他们头疼去吧。」 狗屁的大毒枭,顶多一诈骗犯。 不过往后怕是没人敢在网上进行毒品交易,快递检测也该再次加强啦。 算起来,乌景岁是做了件好事? 秋东站在小区下面的遮雨棚中,看?着警察全副武装的冲上去,面无表情的想,乌家,当真?专出没品的人。或许改天该寻一寻乌家祖坟,瞧瞧是否风水有问?题。 第756页 第240章 搭讪 秋东在乱葬岗住了三百年, 行事当真百无禁忌,说刨自己家祖坟, 那是毫不含煳,当天就去了。 做人的时候干这种事堵不住悠悠众口,如今做了鬼再干,半点心?理负担也无。 原本是想找乌家老祖宗唠唠嗑儿,问问对方?瞅着一众儿孙如今的下场,有没有掀棺材板儿的冲动。 结果去了才发现,老傢伙自己扛着棺材板儿不知跑哪里去了,整个帝陵空荡荡的, 半点值钱东西也没留下, 全被老傢伙捲走了。 谢必安环顾四周, 倒吸口冷气?道: 「按照地?府记录来讲,乌家这位老祖宗死后并未投胎, 在地?府晃荡了几百年?,手底下集结了几十号老兄弟,专门追着不肖子孙揍。 被揍的最惨的乌景成, 整整挨了一百五十八年?的打, 然后才被扔去投胎。 我得到的消息是, 三十年?前周国亡了, 他逮着最后一代帝王揍了整整二十年?, 据说近来有投胎的打算啦!不过此时魂魄应该还在地?府, 要?不要?找找?」 秋东摇摇头: 「既如此, 那便不打搅他的轮迴路啦。」 对老祖宗他还是挺佩服的, 到了这里, 他给人添堵的念头淡了,便不那么想找对方?麻烦啦。 当然他也不否认, 其中有得知?对方?追着乌景成揍了一百多年?的原因。不得不说这位老祖宗行事作风很和他心?意?。 奈何这三百年?间他多半时间在乱葬岗睡觉,极少出门外交,否则,说不得两人还真能成个忘年?交,组建个揍乌景成的联盟。 此刻,他穿着工装裤搭配马丁靴,上身一件冲锋衣,坐在乌家不知?道哪个皇帝的棺材板儿上,指着一处,托腮道: 「那好像是他们给我准备的棺材板儿,打开瞧瞧里头装的是什么。」 当初他驾崩前就安排好了身后事,万万不想和名义上的父亲乌景成,亦或者生理上的父亲乌景岁葬在一起,不入皇陵。 而是选择一口薄棺,葬在了母亲旁边。 至于皇陵里究竟塞了什么东西煳弄人,秋东表示他都已经死了,哪管洪水滔天。 谢必安无奈,他不似秋东这般随意?,已经换上了正经锦衣,不知?情的瞧了,真以?为是哪里来的世家公子。 虽然真正的世家公子,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闲逛就是了。 他近前,一挥手,棺材便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在整个地?宫中迴荡,久久不散。 秋东用盘腿的姿势飘过来,飘在半空往下望去,只一根精緻华美的拐杖静静躺在里面。 上面镶嵌的宝石和金银丝纹路,因为漫长的时间无人打理而逐渐失色。 秋东身边忽然冒出一根小拐杖,飘在空中,憨头憨脑道: 「主人,那是我哟!」 秋东手一挥,棺材里的拐杖便出现在了他手里。 等他用手轻轻抚过去,拐杖便恢復了昔日光彩,是会?讲话的拐杖的三四倍大。 「哎呀,主人,我以?前可真漂亮吶!」 是很漂亮,当初中毒后留下的后遗症,导致他不良于行,于是便命人精心?打造了这支拐杖。 银光一闪,拐杖便消失在秋东掌心?,他对傻乎乎瞎开心?的小拐杖道: 「你?如今这样?也很漂亮。」 比起只能用来支撑他走路的死物,秋东还是更?喜欢这个成日憨头憨脑的小东西。 不过,看到这样?的小拐杖,秋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必安见他陷入沉思,提醒道: 「时辰差不多,你?要?见的人回来了。」 对,秋东这些日子看乌景成和乌景岁的热闹,其实是在等人来着。 于是他一身休闲装扮出现在游乐园,头上还被同样?装扮的谢必安戴了个太阳花发卡,走起路来一闪一闪的,谢必安逮住机会?咔咔拍了很多照片。 谢必安还很入乡随俗的买了爱心?形状气?球,绑在两人手腕上,随着他们的挪动在上空飘荡。 秋东手里握着冰淇淋,背着被谢必安强行搭配的休闲包,和年?轻人一起排队。 谢必安很有经验的凑到耳边,小声给他介绍: 「这个跳楼机特?有意?思,能让你?体?验到失重感,有时候我们晚上会?偷偷来玩儿两把过过瘾。」 秋东并不是很理解谢必安对跳楼机的狂热,咬一口冰激凌,鸭舌帽往上推一推,他问: 「那你?直接去跳楼不是更?方?便?」 人怕摔死,白无常又不怕。 「嗨呀,那不一样?,待会?儿你?上去体?验一把就知?道啦!」 「我说了,我喜欢旋转木马,我要?去排那个!」 谢必安很坚持: 「玩儿完这把,我们再去那边排队。」 他两说的高兴,周围几个隐约听到他们对话的,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们,怀疑他们是从哪家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有人已经默默开始掏出手机准备打给警察叔叔了。 长得比明星还漂亮,气?质也独特?,偏脑子好像不太好用的样?子。可见上帝还是很公平的,给了一个人美貌的同时,就势必让他失去了点什么。 秋东看都没看,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撮,手指已经按在键上的人不解的放下手机,有些疑惑他刚才是想干嘛来着? 那些落在他们身上惊艷的,惊讶的,好奇的目光,通通收了回去。 第757页 明明他两啥都没变,可就是忽然很没有存在感。 除非刻意?搜寻,一般很难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等他们从跳楼机下来后,还是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蹦蹦跳跳过来对他们道: 「我注意?你?们很久啦,尤其是这位小哥哥,长得可真面善吶,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是秋东第一回听到有人说他长得面善,而非长得好看。也是第一回有人用「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来搭讪。 原本该感到稀奇的。 原本。 他看对方?身量是健康的匀称,穿一身浅粉色运动衣,身后背着双肩包,说话时马尾轻轻晃动,鸭舌帽下露出一双他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像满月。 他没说话,谢必安插嘴道: 「可不眼熟嘛,你?两眼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姑娘恍然大悟,对着手机屏幕看看自己,再看看秋东,很洒脱道: 「要?不是知?道我是家里独女,我都要?怀疑小哥哥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啦!」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生活在一个充满了爱的家庭里,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是被人全心?全意?爱着的从容和自信。 秋东将手里的太阳花气?球送给她,指着不远处的旋转木马问: 「我想去玩儿那个,你?要?一起排队吗?」 小姑娘眼睛瞬间就亮了,拽着秋东往那边跑: 「可算遇到同道中人啦,我看这边都是小朋友和家长,一直没好意?思过去!」 这是个很健谈的小姑娘,她对在人群里一眼就注意?到的秋东特?别有好感,说话间完全没了正常该有的防备心?。 她见前面排队的人很多,从包里拿出零食和小饮料跟两人分享,顺便给家人发了消息。 这时候才想起防备陌生人,拿出手机很刻意?的提醒: 「这是我第一回没人陪伴出来玩,家里人不放心?,每隔十分钟就要?给他们发一条消息啦!」 秋东不动声色的往四周瞧了一眼,至少有五个人在暗处盯着这边,便知?她家里对她是真的很在意?。 就是这姑娘语言系统还有点混乱,说话时偶尔夹在几个德文,她很不好意?的给两人解释: 「我从前陪家里长辈在国外生活,最近才回国,语言系统还没适应,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啦,好在大家都能听懂。」 谢必安吸着小姑娘分享的旺仔小牛奶,笑眯眯道: 「我懂我懂,你?不是装。我两曾经去泰国出差回来,在浦东机场像两个傻子一样?用英文点菜,还夹杂了乱七八糟的泰语都没意?识到问题吶!」 小姑娘像是找到了组织,和谢必安可有话聊了: 「是吧是吧,就像正常人的语序都能理解蓝buff,但?不会?讲bule增益,会?说wifi密码,但?绝对不会?讲无线password。即便语序混乱,其实讲话还是有规律的!」 谢必安笑眯眯道: 「那是当然,在川省生活久了,去深市也会?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川省话,但?其实旁人即便听不明白也能理解!」 秋东见她说话时真诚的用双眼注视对方?,给人一种她在认真聆听的印象,心?道还是没变吶。 小姑娘很会?照顾人的情绪,和谢必安说话时也没冷落秋东,好奇的问他: 「小哥哥你?是哪里人吶?回头我把今天的事告诉家里人,他们可能都不敢相信。以?前只在网上看人说什么异父异母的亲兄妹,没想到现实里真能遇到这么相似的人吶!」 秋东想了下才道: 「算起来,该是豫省人。」 以?前在豫省发兵,攻打秦省的判兵,快马加鞭也得五日,如今不过朝夕之间啦。 物是人非,也不是甚么稀奇事。 小姑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用一种非常神奇的语气?道: 「嗨呀,我祖父老家也是豫省的!他老人家还是高考恢復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吶,后来被老师选中去建设祖国,再后来身体?就不行啦,只能去德国那边修养。」 她说的很含煳,秋东也没深究,无非就那些事,不管古今,总要?有人在背地?里做无名英雄。 「是,真巧。」 「我和祖父在国外时,特?喜欢和老乡唠嗑儿,要?是再能喝一碗地?道的胡辣汤,简直能开心?好几天。小哥哥你?长得这么面善,如果祖父他老人家能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他见不到也没关系,看你?过的这么开心?,我也就放心?啦! 秋东心?道。 第241章 热情 「见一面就够啦?」 谢必安丢掉手里的垃圾, 追在?秋东身后问。 「见一面,看一眼, 知道她过的幸福,难道还不够吗?」 秋东走路懒懒散散,鸭舌帽挡住了?脸上大半儿表情,但谢必安能听出来他心情不坏。 正想趁热打铁,在?秋东心情好的时候哄他?答应在?冥府任职之事,哪晓得?话还没出口,就接到了?范无咎的传讯: 「速归!」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看的谢必安心头一跳。 通常这种事都是字数越少?事越大, 要么事情很麻烦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要么时间很仓促来不及说清楚。 但不管是哪种, 能让范无咎这般催促,他?都不能在?外继续逗留, 得?尽快赶回?去。 回?去之前?,鬼使神差的问秋东: 第758页 「你若无事的话,与我一同回?罢?」 秋东倒也不是无事, 但再重要的事都抵不住他?想去城主殿内一探究竟的心。 他?瞧着谢必安的脸色, 就知道酆都城内一定发生了?大事, 趁机去瞧瞧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走吧。」 面上淡淡的, 并不表露出他?的真实想法。 事实上, 范无咎并不想让秋东此时便知道这件事, 因此见到秋东也跟着过来时, 看向谢必安的神色非常一言难尽。 他?想把人打发走再说正事, 奈何旁人并不配合。 判官见秋东随谢必安一道儿来, 还在?这主殿内大摇大摆,一副主人家做派, 见到他?也只是背着手微微点头,并没有?其他?鬼差的谄媚,就以为?秋东是城主的心腹,地位不亚于谢必安和?范无咎的那种。 于是客客气气的朝秋东行了?个叉手礼,打过招唿,才转头催促道: 「两位大人,事情紧急,下官求见城主大人,还请代为?通传!」 范无咎用余光盯着秋东,见他?已经很不客气找了?位置落座,喝茶吃点心好不自?在?,哪里能看出他?是第?一回?进这里?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此间主人吶! 罢了?罢了?,他?原本也是此间主人,只不过自?个儿不记得?而已。 范无咎见他?的眼神暗示像是抛给了?瞎子,秋东根本没有?避嫌的意思,只能调整心态,和?判官打机锋: 「想必您也有?所耳闻,城主大人自?闭关以来已有?三百年,此时还未出关,不好因此打搅他?。」 这只是种委婉说法,因为?众所周知,像城主那种级别的鬼神,闭关期间就算天塌下来也是不会管外界之事的。 不会管,也没办法管。 判官只是碰碰运气,谁知那位竟真的还没出关。 他?很快拿定注意,朝两人拱手一揖,语气恳切道: 「城主闭关期间,想来城内事物皆由二位打理,还请拿个章程出来,我也好回?去交差。」 秋东已经换上了?一身低调又不失奢华的锦衣,托腮看着那边,不时饮一口梅子酒,将整个大殿各处打量了?一遍。 莫名的,殿内的布置让他?有?种熟悉的亲切感。 跟回?了?自?家似的。 暂时秋东只能认为?是此间主人的品味和?他?有?点相似,只耐心听?那边的交谈。 很快便弄明白?了?事情原委。 说起来此事和?秋东也有?点关系,前?些时日谢必安还用生死簿帮他?看过乌景成的后半生,又用那玩意儿诱惑他?给冥府打工来着。 哎,当时谢必安怎么说?酆都城想借生死簿一阅,地府敢不借吗? 这不,做鬼不要背地里说大话吧,麻烦找上门?来啦! 地府有?鬼差盗用生死簿,在?人间界制造出了?一系列「未卜先知」,「穿越」,「重生」之人,搅乱人间界秩序。 听?听?判官的用词,是「一系列」,不是一两件,也不是好几起。 多可怕的数字吶! 判官话讲的漂亮,但意思很明确: 「生死簿在?我手里保管了?数千年都没出过差错,偏偏外借给您就出了?问题。当然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收拾烂摊子,只靠我们阎罗殿的力?量是不够的,还需酆都城也出一份力?。」 大概其就是这么个意思。 秋东心里哟了?一声,又给自?个儿斟了?一杯轻轻抿着,就听?范无咎道: 「冥府发生如此大事,酆都城自?然责无旁贷。但话可得?说在?前?头,事情到底是从哪一头坏了?的,还得?好好查一查,现在?可没有?证据就证明是我们这边出了?纰漏。」 这道理判官能不明白?吗?他?那么说也只是想让酆都城在?此事上多出一份力?而已,目的达成,自?然不会死犟着不松口。 此时甚至有?闲心和?在?场的第?四人闲谈啦: 「敢问这位大人是?下官眼拙,竟是一时未曾识得?!」 被判官真心询问的秋东,刚咽下一口点心,香甜的滋味儿在?舌尖打转,他?满足的眯起眼,觉得?自?打练了?谢必安给的功法,连做鬼的味觉都恢復了?许多,真不错! 于是也很好说话的对判官道: 「不是甚么大人,无官无职,闲人而已。这位大人瞧着面善,不若一道儿来尝尝这点心?」 判官面上不显,依旧笑盈盈的,心道我信了?你的鬼,你要真是个无关紧要的闲人,能进了?这大殿,大摇大摆的吃喝,谢必安与范无咎俩老狐狸还视而不见? 这年头的鬼心也太坏了?,连鬼都骗! 太不实诚。 屁股却是已经坐到了?秋东对面,伸出两根手指捻起纹理精緻的点心,往嘴巴里塞,同时不忘恭维一番: 「瞧先生模样实在?面生的紧,可是新近来的酆都城,一应起居都还习惯?」 近百年间,判官也和?这边打过好几次交道,却是没见过这人的。按理说,依此人的气度,不应该吶。除非是新来的。 秋东见他?生了?一张娃娃脸,可爱的紧,隐藏的颜控属性隐隐露出个头,便愿意与他?多言几句: 「也不算新,来此有?三百年啦,不过素日不爱与人打交道,极少?出来走动,你没见过是应该的。」 判官一张娃娃脸上精光一闪。 就是这股熟悉的,不自?知的,来自?上位者对下属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自?信从容。 第759页 判官在?冥府数千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从容者数不胜数,但细究起来,每个人的从容又都是不一样的,取决于本人所拥有?的实力?和?见识。 眼前?之人的从容,带着一股特殊的味道。像谁呢?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判官还没抓住,就听?眼前?之人好奇的问他?: 「大人可否细说,歹人究竟利用生死簿做了?什么?」 因着这股熟悉味儿,让判官也想再探探秋东的底,于是一张娃娃脸凑到秋东跟前?,眉眼都皱成了?一团道: 「说起来,大人应该看过人间界流行的话本子,就是那种穿越,重生,以及带系统的?」 秋东脑袋往那边靠的更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 「看过看过!」 不仅看过,还听?乱葬岗的小鬼闲来无事讲过。三百年的时光,可不是所有?鬼都如他?一般耐得?住寂寞,总要找点新鲜事打发时间。 「那就是了?,想必您也知道生死簿上记录了?所有?生人从出生到死亡的经歷?前?段时间下面鬼差无意间发现人间界那边秩序有?点乱,好些人的人生节点发生改变,甚至生死命数都与生死簿记录有?所偏差。 如此情况,我必然要查的。 这一查,发现冥府中有?鬼差兴风作浪,将生死簿的内容以各种方式,让某一部分人间界的人得?知。那些人被鬼差控制,要么以为?自?己重生了?,要么以为?自?己穿越了?,还有?以为?自?己有?系统的。 虽然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对方是谁,目的是什么,但这种事发生的已经不是一两例。 目前?还没来得?及解决更多,单是想想就知道可能要忙活好长一段时间啦!」 判官所谓的人生加点,秋东知道。 每个人一生中的重要节点就那么几个,最简单最容易理解的,就是生在?怎样的家庭,和?怎样的人成家,学业如何,做怎样的工作。 譬如学业这块儿,註定了?要考进国子监的,那国子监就是此人学业方面的重要节点。至于日常跟着什么样的老师,在?哪所学校读书,会结交哪些人,有?什么样的经歷。 其实都没有?定数,存在?千万种变化。 但无疑,最后都会走上命定的路。 然而有?鬼差因为?提前?偷偷得?知了?生死簿上的内容,制造出一个个重生者,穿越者,导致其他?人的重要节点发生变化不说,连同生死也成了?不确定之事。 虽说天道无常,但在?无常之下,都在?遵循有?常的规律运行。一旦这种规律被打破,谁都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未知,意味着数不尽的麻烦。 秋东很善解人意的起身,提议道: 「此事说不得?还与我有?一点关系,那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的,还请大人拟出一份名单,也好让我也略尽绵薄之力?!」 判官不知秋东秉性,只觉他?除了?不讲实话戏耍他?之外,在?正事上倒也算靠谱,当下就要翻出名单与他?。 一旁听?了?半晌的谢必安与范无咎,一脸见鬼的看向秋东。 到底是谁躲在?乱葬岗的棺材中,让我们请了?三天三夜都不愿意出差的吶? 到底是哪个嫌弃人间界有?股噁心的欲望味道,令鬼作呕,每回?去都要屏蔽嗅觉的吶? 到底是哪个说地府的事有?鬼差处理,他?一个厉鬼出手实属吃多了?撑的自?讨苦吃? 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人防备的看向秋东。 只见他?将梅子酒一饮而尽,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拍着判官的肩膀道: 「我就是这么热情一鬼,往后相处时间久了?你就知道啦!」 第242章 找上门 关于秋东究竟是多热情?一鬼, 判官很快就体会?到?了。 「真是想不到?,你竟然还有人间界的关系。」 判官看着眼前闹中取静的别墅区, 快走两步跟上秋东,感慨道。 秋东就跟回了自己家似的,熟门熟路拐个弯儿,站在其?中一动别墅前,笑眯眯道: 「这么?说也不完全对,准确来讲是乱葬岗的关?系。」 话闭,就有身穿黑西装的管家快步迎过来,对秋东道: 「表少?爷, 请您随我来, 老爷一早就打电话吩咐过, 您和?客人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这是车钥匙, 您看另外需要什么?只管言语,我自会?帮您置办。」 「那接下来就麻烦徐管家啦。」 「表少?爷哪里的话,您父亲可是救过我家老爷性命的, 老爷这些年在家常提起, 好不容易能帮到?您, 老爷高兴还来不及吶, 到?了这儿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务必不要客气。」 说着一行人就被?引进大厅。 大厅里站着个眼熟的小姑娘, 双方一打照面?, 小姑娘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管家还在尽职尽责的为双方介绍: 「这是我家小姐, 老爷工作脱不开身, 小姐听?说您来了,先过来帮着招待。」 又对小姑娘道: 「小姐, 这就是表少?爷和?他带来的客人。」 秋东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可真巧啊,妹妹!」 尤其?妹妹两个字出口,语气尤其?微妙。 杜满月丝毫理会?不了其?中的微妙,高兴的拽着他的胳膊往餐厅走: 「小哥哥,那天我便说你瞧着面?善,说咱们?两有缘,回?来与我爸妈讲,他们?还不信。这下他们?该相信啦,咱们?确实是有点血缘关?系!」 第760页 那可不,原本秋东给他自己捏造的身份,是他们?要查探的那位重生者的远房表哥。 正好两边家长早年有过命的交情?,于是秋东临时来这边办点急事?,借住在重生者家。 取一个方便查探的意思。 好巧不巧,那位重生者是杜满月同学的堂妹。这种大家族出生的孩子,自幼在一个大院儿长大,对彼此了解非常。 这下秋东真成了杜满月的远房表哥。 当真有点倒反天罡的意思。 奈何这种心情?,只能秋东独自细细品味,反正喜滋滋给他介绍菜品的杜满月是完全没办法理解的。 秋东喝了小姑娘给他舀的一碗排骨汤,瞅着眼前丰盛菜色,有些食材需要提前两天处理,就知道杜家人是真的很重视他这个恩人的孩子。 他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事?出突然,匆匆上门,实在唐突,眼下在这边见了你也就罢了,万不能等长辈主动上门,晚间必是要过去拜访的。 也不知伯父伯母和?天骄妹妹都有些什么?忌讳,你提前与我讲一讲,也方便双方日常相处。」 杜满月想都不想道: 「只要小哥哥你站到?他们?跟前,做什么?他们?都会?喜欢的!」 秋东却道: 「他们?的喜欢是基于我是我父亲的孩子,而不是我这个人。在这一点的基础上,我做了过分的事?情?他们?都能包容。 但不应该是这样,双方相处,应该有最基本的尊重,才能不坏了长辈们?的交情?。」 杜满月轻易被?小哥哥说服了,很是认真道: 「在家里,我爸爸幽默风趣,能陪我一起给狗洗澡,特别好相处。我妈妈严谨认真,如果你总对她讲『大概』『差不多?』这类词,会?让她很难受,她会?一直追问个具体答案,让你落荒而逃。 至于天骄妹妹,她最近心情?不好,爸爸给她报了旅游团,叫她出去散散心,算时间的话,今晚应该就回?来啦。不过妹妹是个挺豁达的人,也不必刻意在她跟前避讳什么?。」 听?她说起杜天骄,一直沉默不语的判官终于开口啦: 「满月妹妹你有所?不知,我们?在南边儿,也对天骄妹妹的大名如雷贯耳吶!简直就是旁人家的孩子,根本不给我们?这些学渣活路,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哥哥姐姐听?到?天骄妹妹的名字,心底有多?害怕!」 杜满月被?这话给逗笑了。 她是没这种感觉的,因为近些年跟着祖父在德国生活,祖父从不会?对她讲「你看看xx,再看看你」这种话,他老人家总是讲: 「踏实种地是对国家的贡献,认真卖茶叶蛋也是为国家做贡献,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努力做好就是了不得的成就,没必要非得追求高官显贵,飞黄腾达。」 但满月也知道,天骄妹妹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天才。 不过她还是对秋东和?判官道: 「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天骄妹妹今年参加了高考。」 秋东和?判官对视一眼。 秋东脸上表露出很高兴的神?色道: 「那真是可喜可贺,我记得天骄妹妹五岁时便说过非p大不去的话,志向高远,令人敬佩。看来今年她的愿望要实现啦,待会?儿我可得再让人置办一份贺礼单单独送给她吶!」 杜满月是真没有城府,也是真没从秋东的话里听?出什么?恶意。 否则就秋东这番话,搁在眼下杜天骄的事?情?上,就跟贴脸开大似的。 她愁眉苦脸道: 「天骄参加高考的时候我还没回?来,不知道当时具体什么?情?况,只知道高考成绩出来后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她的成绩只够读个市级二本。她的心情?很不好,说是考试前出了意外,影响她了她的发挥。」 秋东和?判官对视一眼,眼里都是瞭然。 重生这回?事?,在有些事?情?上确实等同于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但并不意味着智商也会?上涨,甚至会?在发生超出她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时,依然表现的像个白痴,而不是什么?天才。 那杜天骄所?谓的重生之前,在杜家的资源堆叠下也就是个普通一本的料,当然能轻易做到?小初高三级跳。 让普本努力冲击985,211 也不是没可能。但让她直接突飞勐进,凭实力考进p大,除非换个脑子。 很显然,她不但没有换脑子,还把心思用在了乱七八糟的事?上,将原来的知识也丢了,考出来个二本分数线,实至名归。 至于她说的什么?藉口,秋东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嘴上却道: 「那真是太可惜啦,不过在我想来,这一回?的失利对她来讲并不算什么?,相信她很快就能振作起来重新冲击p大啦!」 旁边的管家也没忍住插了两句: 「表少?爷说的有理,咱家天骄小姐这些年一路走来,在学业上从未让长辈操过半分心吶。 今年才十二,正常孩子上初中的年龄,她却一路从小学跳级到?初中,再跳级到?高中一直到?高考,就算復读一年,也是走在寻常孩子前头的,着实没必要着急。」 秋东连连点头: 「是极是极,若非妹妹非p大不去,还有更多?选择吶。我记得她自幼聪慧,小时候不管是下棋还是画画,亦或者各种乐器,小提琴,钢琴,只要她感兴趣的都上手特别快。 第761页 其?他人还没摸着规则呢,她就已经入门了,让好些个老师都惊嘆她有天赋,我等望尘莫及。」 管家在杜家工作了很多?年,算是看着杜天骄长大的,比杜满月对妹妹的了解更深,当即乐呵呵道: 「表少?爷此言过谦啦,您学成归国,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不过我家天骄小姐确实自幼聪慧,可惜小孩子性情?未定,对一样东西的热情?很难长久,若不然跟着老师深耕下去,这会?儿都该是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啦!老爷和?夫人为此很是惋惜,劝过她很多?回?,可惜收效甚微。」 秋东心道,那可不是没定性,三分钟热度,不深耕。 重生前就那水平,上手当然快啦,她倒是想深耕,想在某个领域做出成就,享受鲜花和?掌声,但她有那能耐吗? 要有的话,所?谓的上辈子早就做了,干嘛要等到?现在? 嘴上却道: 「那确实浪费了天赋,让人惋惜。但也许这就是天才的想法,咱们?普通人不懂吶,还是要尊重她的选择才好。」 杜满月睁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秋东嘴里说出来的。 等饭后,她自告奋勇,领两人去楼上看他们?的房间,还闷闷不乐的,心思全部挂在脸上了。 秋东见四周只剩下他两时,才笑着哄她: 「来跟哥哥讲,这是怎么?啦?」 杜满月张张嘴,吐出的话却是: 「其?实,我觉得妹妹有点奇怪,又不知道怎么?说。」 「那就从你心底最大的疑惑讲起。」 两人坐在露台的鞦韆椅中,抿一口杏仁露,秋东眼神?平静,让杜满月很有安全感和?倾诉欲,她的感觉一向灵敏,觉得眼前之人可以信任,于是便认真道: 「我跟在祖父身边那些年,见过很多?天才,就连祖父他老人家,在旁人嘴里也是专家和?天才。尤其?是祖父住院那段时日,他周围的病友来自世界各地,说着各种语言,但无?疑都是被?他们?国家珍视的人才,被?人小心呵护。 他们?脾气各异,有的信奉耶稣,有的喜欢票然后赔的倾家荡产,有的脾气暴躁爱用脑袋撞墙。但不管哪一种,都有自己极为擅长的领域,一旦进入他们?的领域,旁人再也无?法将他们?击败。 他们?都说妹妹是天才,我不明白,她到?底是哪个领域的天才呢?国内的高考试卷我也做过,物理和?化学我五年前就可以轻松拿满分,我不明白什么?样的意外,会?让她考出那种成绩。」 秋东含笑听?着,并不急着说什么?。 杜满月因为见过许多?真正的天才,所?以看杜天骄那个假天才,怎么?看怎么?别扭。又因她与杜天骄相处时间短,没有太多?亲人滤镜,所?以觉得她身上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很违和?。 「小哥哥,你觉得是我想多?了吗?」 秋东避而不答,反问她: 「在你心里,你爸妈是傻瓜吗?」 「当然不!」 「那你觉得你才相处这几个月就能发现的问题,他们?和?天骄生活了这些年,一点疑惑都没有吗?」 杜满月茅塞顿开,好像解开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心事?,满眼都是光芒: 「等晚上我就去问爸爸妈妈!」 第243章 怂恿 「行啊你, 心够黑的,连如此信任你的小姑娘都利用!」 杜满月欢欢喜喜的去楼下给爸爸打电话, 判官出?现在秋东对面,坐在杜满月方才坐的位置,如是评价。 秋东再抿一口杏仁露,有一点淡淡的苦,再细品又?什么都没有,心头?依然欢喜,他的味觉真的在慢慢恢復,于是面上也带出来一点, 挑眉道: 「要不你来?」 判官并不碰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 因?为这?些东西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味道, 当?然也没有任何用处,吃多了甚至是负担。但旁人喜欢, 他也不会去阻止。 毕竟哪个?鬼,没有一段割捨不掉的过去吶! 他娃娃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的笑: 「都有你啦,我?何必浪费力气?不过, 你怂恿她?去问父母, 就不怕她?家里闹起来吗?」 秋东下巴微扬, 露出?个?矜持的笑: 「你不就是想让他家闹起来瞧瞧吗?」 判官翻开生死簿, 对着其中?一页长?长?的嘆口气: 「人心不足, 人心不足吶!」 都不用秋东催, 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道: 「就说这?杜天骄吧, 连名字都是她?偷来的。原本她?该叫杜天月, 而她?妹妹才是杜天骄, 人如其名真正的天之?骄子,杜家的天才, 成就能比肩其祖父的人物,庇佑杜家子弟在学术领域继续走五十年不成问题。 杜天月本人虽在学术上天赋平平,但因?出?生杜家,下面又?有个?那般闪耀的妹妹,成年后择一佳婿,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安心做个?富家太太,儿女双全,是富贵一生的命。」 「但是呢?」秋东适时捧哏。 生死簿无风自动,翻了一页,判官皱眉道: 「但是,她?所谓的重生后,莫名生出?了『她?可以,吾亦可以』的念头?,想由自己来做杜家的天骄,于是在三?岁时,主动对父母提出?将名字从杜天月改为杜天骄。 四岁时母亲怀孕,她?知道那个?孩子就是妹妹杜天骄,又?莫名生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念头?,认为一个?家里,有一个?天骄就够了。所以开始用各种办法让自己受伤。 第762页 最狠的一回?假装被人拐走,让家里发动各方关系找了四十八小时,人找回?来昏迷了三?天,差点熬干父母的心血,母亲直接白了头?。 从那之?后,她?母亲怕她?再出?事,与丈夫商议后,主动去医院做了引产手术,恢復后专心在家照顾她?,一年之?中?带她?去了全国两百多座寺庙道观,请求上苍保佑她?免受灾厄困扰。」 「心术不正。」秋东对此做出?评价: 「不排除她?重生前,心底就对妹妹存在一定?程度的嫉妒,亦或者被某些人暗中?引诱的可能。」 「是嘞,人无完人,哪怕是圣人,都不敢保证心底完全没生过邪念,一味要求旁人永远健康开朗,才是偏执。 但人的可贵之?处,在于可以控制心底的邪念,而非任由邪念肆意增长?。」 判官老?成持重道。 起风了,秋东微微眯起眼,感受微风吹拂在脸上的轻柔,缓缓道: 「接下来呢?那人既然在暗中?出?手,决心养出?个?是非不分的重生者搅局,她?势必不会只做这?点事。」 「接下来,她?五岁那年,杜家老?爷子身体还没糟糕到那种程度,好不容易回?家过年,所有晚辈聚在一起,都在为某堂兄要出?国留学庆祝,她?突然说—— 既是中?华儿女,自然学在中?华,用在中?华,决不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所侵蚀,将来我?定?要考p大,像祖父一样为国效力。」 秋东不置可否,这?种流于表面,小孩子家家的嫉妒和?针对,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瞧出?来。 不过外界之?所以会传出?她?五岁就立志考p大的美誉,不是杜家进行了美化,就是外界看在杜家的面子上进行了美化。 「她?六岁那年,已经跳级上小六,父母因?工作调动,将她?留在兄长?家,也就是杜满月的爸妈家。杜家夫妻都是厚道人,将她?当?亲生女儿抚养。 尤其是次年,杜家老?爷子的身体急转直下,不得不送出?国救治,所有人都做好了救不过来,他老?人家会死在异国他乡的准备,为了叫老?人家临终前身边不至于太孤单,想送一个?孩子陪在他身边。 那时候杜满月主动站出?来,陪祖父踏上了飞往异国他乡的飞机。而杜家,便只剩杜天骄一个?孩子,更是被长?辈们倾注了所有疼爱。 也是在那几年里,她?的天才之?名远扬。她?像个?不需要努力就能做到旁人奋斗好多年才能到达高度的天才,对什么都三?分钟热度,对某一样事物的兴趣最多保持一个?月,末了来一句—— 不过如此。 便扬长?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唯一值得她?稍微投注心血的便是学习,但是她?的学习,是在每回?考试前两天开始学习,然后考出?一个?让人惊艷的成绩。 日常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她?『不擅长?』的事情上,她?自称不擅长?交际,所以主动参加各种社团去扩展人脉圈。又?自称不擅长?唱歌,每每在人前都被她?自己荒腔走板的歌声逗的哈哈大笑,然后来一句—— 这?才是值得挑战的事吶! 时日一长?,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她?性子有点轴,喜欢死磕她?不擅长?的领域,又?都觉得那约莫是天才的通病,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临近高考前的这?一年,她?更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程家那个?大学还没毕业就进入家族集团实习的小儿子身上,一心认为对方是最终赢家,倾尽全力想和?对方打好关系。 便经常缺考,老?师同?学们基于对她?的信任,都觉得只要她?私底下认真学了,考个?年级前三?绝对不成问题。 直到这?回?高考成绩出?来,所有人直接傻眼,甚至怀疑是高考的哪个?流程出?了问题,都不怀疑她?的水平。 只有她?本人心知肚明,高三?的课程,她?本就应付起来很吃力,私底下跟着辅导老?师拼命学,也很难进入年级前五十,于是想出?了缺考的法子。」 「纸包不住火,锥子迟早会从布袋中?漏出?来,连最单纯的满月都能发现问题,其他人不可能无动于衷,晚上咱们只看着,别言语,先瞧瞧情况再说。」 秋东道。 「好无情,小姑娘当?你是知心哥哥,你却怂恿她?家宅不宁,真替小姑娘感到难过。」 判官掉了两滴鳄鱼的眼泪。 被秋东一脚从露台上踹下去,玩儿了一把谢必安最喜欢的跳楼机。 「那就好好瞧瞧,地府鬼差刻意造出?来的重生者,究竟是什么成色。」他想。 秋东背着双手往下瞧,判官正拽着被风吹出?去露在外面的窗帘玩儿上吊,舌头?吐的老?长?,眼白外翻,非常辣眼睛,幸好别墅里其他人都瞧不见。 就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这?么一群鬼差,地府被人钻空子好似也不是甚么不能理解之?事。 判官完全没有被嫌弃了的自觉,晚上见杜家长?辈的时候,尽职尽责扮演好秋东的表弟,一个?非常会讨长?辈欢心的晚辈,俏皮话几乎本能一般往出?冒。 让席间气氛一度非常愉快。 直到刚旅游回?来,陪坐一旁,一直翻手机,不讲话的杜天骄忽然起身,说了一句: 「爸妈,姐姐,表哥,你们慢慢聊,我?有点累,想先去休息。」 这?并非有教养的举止,别说搁在杜家,就是放在任何一个?正常家庭,都没有把重要客人丢下,自己去休息的道理。 杜父面色微变,教育女儿的话还没出?口,秋东抢先道: 第763页 「旅游本就是耗费体力和?心力的事,妹妹年纪又?小,累是正常的,是我?们来的不巧,耽搁了妹妹休息。等改天有时间了,表哥再来找你说话,妹妹快去歇着吧。」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向来风趣幽默的杜父,心头?火也一阵阵的往上冒。强压住脾气,眼神严肃的问小女儿: 「果真是累了吗?」 杜天骄眼神瑟缩了一下,还是坚持道: 「是,爸爸,我?有点累。」 「如此,你先去休息吧,等晚点爸爸再找你说话。」 秋东和?判官,作为非常有眼色的体贴晚辈,眼见着人家气氛不对,当?即礼貌的提出?告辞。 杜父疲惫的揉揉眉心,缓声道: 「是伯父招待不周,改天伯父在家休息,专程请你过来,我?有好多话想和?你爸爸说吶,咱们可得好好聊聊!」 「一定?!」 前脚识趣离开的两人,后脚就隐了身形,大摇大摆坐回?杜家客厅。 客厅里灯火通明,方才说想上去休息的杜天骄,已经重新站在杜家夫妻对面。 就连杜满月,也感觉这?气氛太严肃,低声道: 「爸爸妈妈,你们别这?样,妹妹只是旅途劳累,心情不好,没有别的意思!」 再次提起旅途劳累的话题,杜父再也压不住脾气,一拍桌子,疾言厉色道: 「方才有客人在,你又?是大姑娘了,我?不在旁人跟前批评你,免得叫你没脸。我?现在问你,这?些年我?哪一回?教过你在客人跟前如此无礼?!」 杜母向来是个?严谨之?人,她?和?小女儿摆事实讲道理: 「自你来我?们家,虽然管我?们叫伯父伯母,但我?们自问待你之?心与亲生的无异。 你伯父知你心情不畅,为你安排的旅游团,整个?团队十八人,包括司机在内,五辆房车,全部为你一人服务。甚至怕你路上孤单,又?特意邀请了三?名同?学与你作伴。 每日行程也是以散心为主,从不赶路,更不叫你操半点心。你到了哪里我?们一清二楚,房车京市白天限行,你们今日凌晨四点就进了市区。 你却不直接回?家,上赶着去程家公司寻程家小儿子,中?午陪程家小女儿去商场购物刷了两百万,一直熬到晚上在外面和?人唱k结束。哭丧个?脸回?家,说你旅途劳累,你把我?们当?什么?」 第244章 真相 面对伯父伯母的质问, 杜天骄的应对很自如?: 「我虽然嘴上?不讲,但你们也知?我性子要强, 自来不肯轻易服输,认定了的事情便要做到最好,可这回?高考对我的打击实在太大啦。 我知?道待在家里,你们不会?嫌弃我,甚至会小心翼翼照顾我的情绪,但我过不去心里的坎儿,觉得自己没脸见你们,更没脸见外人。 旁人只要说起成绩, 往我脸上?多瞧一眼, 我便觉得他是在嘲讽我, 坐立难安吶!只有在外面,才感?觉能喘过气!」 这是杜天骄早就想好的说辞, 她有把握,伯父伯母听了会?心软。 哪知?杜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对女?儿道: 「去书房, 把爸爸留在桌上?的文?件袋拿下来。」 杜满月不明所以, 还是蹬蹬蹬的去了。 现场只剩下他们三人, 以及两只看不见的鬼, 杜母长嘆口气, 语重心长道: 「天骄吶, 这世上?的聪明人太?多了, 但凡做过的, 都会?留下痕迹, 千万别把旁人都当成傻瓜去愚弄。也不知?我们与你爸妈对你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这些日子,我们都在检讨自己。」 杜天骄被说的有些懵,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您,您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杜父摆摆手: 「你会?明白的。」 接过女?儿递来的文?件夹,深深的看了侄女?一眼,缓缓打开。 杜天骄惊讶的发现,摆在她面前的,是四张今年的高考试卷。 空白的。 杜父将一支笔递到她跟前: 「你说是高考期间出了意外导致发挥失常,我们也不问你是什么?意外,只想叫你心情舒畅。 你今天都有心情和程家小子腻腻歪歪,还能陪人逛街,与人唱k,想来心情已然恢復了吧,那就再试试,伯父相信你不是一个能轻易被困难打倒的好孩子。 来,伯父陪你一起重头再做一遍,等做完这套卷子,咱们就快快乐乐的大步往前走,将过去的不愉快都丢在脑后!」 杜天骄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握着笔的手,到了后面开始微微发抖。 「没关系,再换一张试试,来做数学吧,是你最擅长的科目,从小到大让你尤其骄傲的东西,找找感?觉和状态。」 杜父道。 可换了又有什么?用?呢?她是真的做不出来,根本不用?等到最后的综合大题,她就已经脑子一片空白,不明白高中?的数学,为何会?与小学初中?的难度差距如?此大! 「没关系,数学确实?费脑子,你今天也累了一天,做这个容易精力不集中?,那再试试英语吧。 你从三岁能讲清楚话?时,就能用?英语和人进?行无障碍交流,英语对你而言与喝水吃饭一样简单,咱们从这科上?一步步把你的自信给找回?来。」 找个屁啊! 她英语口语能力强,是因为上?辈子有在英国生活了几年的经歷。要是英语口语能力可以代表英语考试水平,那英美国家人人都能英语满分了,可能吗? 第764页 杜天骄再也写不下去,扔了笔抱着脑袋,坐在客厅地毯上?痛哭: 「我写不出来,伯父伯母,我真的写不出来,自从高考后,我自己也偷偷尝试过再做考卷,可我一看见试卷就心慌眼晕,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我该怎么?办吶?我不想这样,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杜满月惊呆了。 杜父杜母是面色黑沉。 秋东无声吹了个口哨。 判官连连鼓掌,为她惊人的厚脸皮程度。 杜满月想扶她坐起来,杜母此时却忽然开口: 「你有多久没去看望过你父母了?」 杜天骄哽了一瞬,解释道: 「他们工作?忙,我过去了也是添乱。」 事实?上?,她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啦,父母每年回?国述职,她能见到对方,确保她还是他们最疼爱的女?儿,钱和爱都不会?少了她的就行,根本没想过出国去探望。 「那你也不知?道,你父母给你生的妹妹,马上?要六岁啦!」 「什么??」 杜天骄不可置信的声音响彻整幢别墅。 面目狰狞。 杜母好似视而不见,依然是那副严谨认真的态度: 「那你也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当年出国的真相吧?」 「什么?真相?难道不是因为工作?调动吗?」 杜天骄□□,急切的问。 杜母用?看傻瓜的眼神看她,语气怜悯: 「傻孩子,工作?调动都是往高处走,他两当年一个在外交部,一个在石油集团,势头正?好,稳中?有升,前途肉眼可见的光明。 好端端的叫一个跑去国外卖石油,跟发派边疆有何区别?你就没想过原因?」 这,杜天骄是真没想过,她只是顺理成章的认为,她重生了,引起的一系列变化,仅此而已。 秋东听的啧啧称奇,对判官道: 「这边瞧着不用?咱们动手,他们自己家就能解决清楚。」 杜父看她还没反应过来,简直对她的智商不报任何希望啦。 完全想不通,就这么?个玩意儿,硬要辛辛苦苦给自个儿凹个天才的人设套身上?,究竟是为啥? 他索性也没了一点?点?给她解释的耐心,一股脑儿道: 「你不会?以为自己的做法真的非常高明,没人发现端倪吧? 实?话?告诉你,打从你四岁时,第一回?莫名其妙受伤,家里保姆佣人管家无人能说清楚缘由后,你爸妈便请人给家里安装了整整八百个针孔摄像头,除了卧室和卫生间,其他地方无所遁形。 你那些自残行为,包括离家出走嫁祸保姆,假装被人贩子拐走,全都在我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我们只是弄不明白你小小年纪,又是在全家人的呵护下长大,为何会?成为一个心狠手辣,两面三刀之—— 当面欢欢喜喜表示对母亲肚子里小孩的喜爱,背地里甚至不惜用?自残的手段,逼的母亲主动流产,甚至答应你往后不会?再有其他孩子。 我们用?了无数办法,教也教了,各种医生都请了,甚至玄学的法子也试了,最终确定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胚。」 杜母见丈夫越说越气,接过话?头,在女?儿和侄女?震惊的眼神中?,继续道: 「是你母亲不愿放弃你,想最后再挽救你一回?,选择流掉没出生的孩子,带你辗转全国寺庙驱邪。 奈何你坏的实?在太?彻底,表面上?装的乖巧,天真无辜,背地里再次听见母亲有孕的消息,直接在你母亲喝的水里添加堕胎药。 她被你伤透了心,才选择与你父亲一道儿出国,本想将你带去人生地不熟的环境,彻底磨掉你身上?的戾气,免得你在家中?害人。 是你祖父知?道后,说你身上?有古怪,放在自家人眼皮子底下看着,就算闯祸也是有个度。又忧你在家中?连满月也要害了去,便将她一併带出国。 原以为你除了心肠歹毒,好歹有几分真才实?学,谁知?除了能顺利跳级外,从小到大连一次竞赛都不敢参加,各种特长技能更是一塌煳涂,入门之后再难寸进?。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唱歌,还要假装自己五音不全,是想留着将来某一天搞个大的,惊艷旁人一回?? 蠢的要命,偏自作?聪明,觉得所以人都是傻子。每日看你犯蠢,我和你伯父是苦口婆心,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都拉不回?来! 原想着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旅游回?来,痛定思?痛,能低下头踏实?的做事,我还当你是小女?儿一般养着。谁知?你执迷不悟,谎话?连篇,装天才这些年假话?讲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索性你父母那边来电,言明你既然高考无望,就送你出国留学,偏僻小国,一粥一饭皆靠自己努力打工。 没人认识你,谁也不把你当天才,你也甭再骗自个儿。也不指望你能在学校学到多少东西,踏踏实?实?过日子去吧。」 杜天骄惊呆了,她不是拿的重生剧本吗?怎会?从一开始就被人识破所有算计? 杜满月也惊呆了,她才想着等晚上?和父母说一说妹妹身上?的奇怪之处,结果真相直接砸到她脸上?来啦。 秋东和判官起身。 秋东道: 「正?好,趁她心神大震,神思?不属,搜魂瞧瞧究竟是何人在作?怪!」 第245章 阿花 245 秋东提出搜魂, 判官很贊同?。 第765页 人的?记忆可以被篡改,但留在灵魂深处的?印记却无法改变。有些事连杜天骄本人都不清楚, 但她的?灵魂知道。 尤其在这种深思混乱之际进行搜魂,在她灵魂上?做手脚之人也?不易察觉。 「你来还是我来?」 秋东问。 「还是我来吧。」 虽然觉得秋东在酆都城地位特殊,但这种事判官还是更信任自己?。 秋东后退一步,将空间?留给判官发挥。 他?不着急,他?有把握对方待会?儿会?主动?跟他?交代,也?省了他?一番功夫。 事实上?也?是,判官很震惊的?告诉秋东: 「有罚恶使?的?味道。」 秋东并不会?觉得意外,他?很平静的?问: 「确定吗?」 「当然, 共事数百年, 这点我不会?看错。」 「先回去?再说?。」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杜天骄的?屋子里。 隔壁别墅中, 管家接到了「秋东父亲」的?电话。 电话里,对面老者说?: 「家里临时出了点事, 需要两个孩子连夜回来,他?们这会?儿人已经在飞机上?了,老杜那边我估摸着恰好到了休息时间?不好打扰, 明早你代我向他?告个罪, 改日我们哥俩再喝一杯。」 管家很遗憾, 还是尽职尽责的?问: 「我家小姐与秋东少爷投缘, 为他?准备了一些礼物, 我安排人运回您那边吧?」 「那就麻烦你啦!」 事实上?, 杜家夫妻根本没睡着, 连夜和国?外的?弟弟弟媳取得联繫, 商量好了杜天骄接下来的?安排。 一家三口在书房里呆坐到天明。 杜父杜母心里很不好受, 他?们这些年对侄女无微不至的?付出不是假的?,甚至因?为女儿不在身边, 再加上?太想把侄女教好的?原因?,投注在她身上?的?精力比亲生女儿都多。 最终得了这么一结局,两人心里多少有些怅然若失。 杜满月并没有开口安慰,她认为有些东西只有当事人才有权利和资格评价,她没有在堂妹身上?付出过?什么,说?出来安慰的?话也?是不痛不痒。 不过?有个问题: 「若是她在国?外再闯了祸怎么办?我瞧着天骄可不是安分的?性?子,不可能任由你们把她送出国?,就乖乖听你们的?安排。」 杜父疲惫的?摆手: 「出去?了就是个普通人,做错了事承担相应的?后果罢了,你小叔那边自有安排,不用你操心。」 杜母终于想起另一件事: 「倒是你乌家表哥那里,趁着你近日有时间?多和他?交流,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能多学学他?的?为人处世对你有好处。」 杜满月还不知她的?乌家表哥,此?时已经回了酆都城,正在跟谢必安范无咎几人分享成果。 谢必安:「我这边暂时查到的?线索指向罚恶使?。」 范无咎:「虽然印记很混乱,但确实有罚恶使?的?味儿。」 判官:「看来初步可以断定是他?了。」 秋东抚掌,幽幽道: 「虽然你们的?行动?都很小心,确保不会?惊动?罚恶使?。但他?的?目标人物接二连三出事,他?迟早会?察觉,所以,还是得快吶。最好在他?反应过?来前,将事情解决掉。 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还得搞清楚罚恶使?这般做究竟是何?原因?,以防背后藏着我们不知道的?大招儿,不自觉中踏进他?的?陷阱。」 这倒也?没错。 判官手一挥,无风自动?,生死簿出现在他?面前,他?匆匆扫了一眼道: 「得秘密安排人尽快去?收拾各处的?烂摊子,阎罗殿那边和罚恶使?的?关系太近,也?不知此?事还有谁参与,未免走漏消息,需要藉助酆都城的?人手。」 范无咎和谢必安对视一眼,谢必安道: 「没问题,我来安排。」 范无咎道: 「我亲自盯着罚恶使?。」 那好,具体?事宜需要再细细商量一番,查缺补漏。 秋东在他?们几人毫不见外,当着他?的?面儿商议这种机密时,并不是很有兴趣,坐在不远处饮茶吃糕点。 招招手,判官身上?的?生死簿不知怎的?,就落在了他?手中。 正在说?话的?判官震惊的?话都不会?讲了,磕磕巴巴问谢必安: 「你,你看见了吗?」 谢必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事,很习以为常道: 「看见了啊,所以呢?你刚才话才说?了一半儿,接下来你想做啥来着?继续讲啊,时间?就是金钱,别耽搁!」 判官觉得谢必安不对劲儿,他?问范无咎: 「你,你看见了吗?」 范无咎很不以为意道: 「看见了啊,所以你刚才的?想法才说?了开头,能不能继续讲?不说?的?话那我说?说?我的?想法?」 判官看看正淡然自若翻看他?的?生死簿的?秋东,再看看镇定的?谢必安和范无咎,很怀疑是他?出了问题。 难道随便一个鬼差都能翻看生死簿,是一件正常无比的?事,是他?大惊小怪啦? 大惊小怪个鬼啊! 整个地府,没有他?的?允许,旁的?鬼根本动?不了生死簿分毫,更不要说?随意翻开了好嘛! 这秋东先生到底是何?身份? 看样子可不是普通的?酆都城鬼差。 秋东不管判官在想什么,他?从在杜家见到判官翻看生死簿,就觉得眼熟。 第766页 果然,方才轻轻一试,东西到手,他?确实有种熟悉感。 莫名其妙啊,这简直。 本来只是想随便翻翻的?,但无意间?瞧见一幕,秋东手一顿,觉得事情开始有点意思了。 等那头三人的?商量告一段落,秋东缓缓起身,轻飘飘道: 「既然要保密,那一事不烦二主,我便助你们一臂之力!」 他?指着生死簿上?的?两人生平道: 「这边,我替你们走一趟。」 谢必安和范无咎瞧了一眼,便知他?要亲自走一趟的?原因?,都没说?话,默认了。 只有对秋东来歷一无所知的?判官,诧异道: 「乌景成,乌景岁,是吧?都是法外狂徒吶,想要把事情处理的?符合人间?界规矩可不容易,那就麻烦先生啦!」 秋东双手背后,微微颔首: 「应该的?。」 至于哪里应该,判官暂时还不清楚。 他?正在为生死簿上?每时每刻都冒出来更多的?被强行改变命运之人感到头疼。 谢必安不是很放心让秋东独自去?人间?界,上?回秋东控制不住体?内鬼气,差点儿弄死他?,他?可歷歷在目。 虽说?秋东如今修炼了心法,已经得到很好的?控制,但他?总是心有余悸。这要是再发疯,身边却没个鬼,简直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秋东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在谢必安快要汗流浃背时,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不用,乌铁与我同?去?即可。」 乌铁?谢必安想起这是谁,可不正是乌家老祖宗嘛,对付乌景成和乌景岁里两人,简直再好不过?。 于是又放心落座,笑眯眯道: 「如此?,那就祝你顺风啦!」 顺风的?很,这位老祖宗本来都打算金盆洗手,遣散手底下的?小弟,找个地方安心等着投胎去?了。 结果听秋东讲了事情的?起因?,二话没说?,虎目圆睁,怒喝道: 「完犊子玩意儿!欠收拾,走,先把人给弄下来,我不剥皮萱草一百年,就不叫乌铁!」 秋东这三百年来从未和这位老祖宗打过?交道,没想到他?老人家竟是这种性?格,当真有意思的?紧。 从袖中掏出一法宝,挥一挥衣袖,二人便出现在了缅国?与滇省边境的?一个小村子。 瞧着是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子,附近村民?勤勤恳恳,早出晚归,家家户户到了饭点就炊烟裊裊。 路上?远远瞧见的?大姑娘小伙子,见了他?们都远远地害羞躲开。 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然而,只要走进了,就能发现所有田地里种的?都是罂粟,风一吹,那股特殊的?味道让人想忽略都难。 此?时的?乌铁,就是个普通的?上?了年纪的?中年游客,和侄子秋东两人自驾游迷路,想找村人问个路,顺便要是能吃顿饭就更好啦! 两人好似压根儿没发现村子里的?异样,乌铁手里杵着根路上?捡的?木头棍子,夹克搭在肩膀上?,累的?满头大汗,和侄子抱怨: 「就说?那什么导航不靠谱,要是一开始就听我的?走左边那条路,说?不定咱们这会?儿已经到机场啦!」 秋东背着大大的?旅行包,手里的?矿泉水瓶最后一滴水也?没了,抹一把脸,无语道: 「叔您就别马后炮啦,咱们在岔路口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讲的?,那会?儿您可是说?高科技比人脑可信,跟着导航走准没错!」 乌铁恼羞成怒,在侄子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无奈道: 「叔走这条线也?是二十年前啦,哪能记得那么清楚?不依靠导航难道真的?靠叔这脑子吶?」 秋东见他?走的?艰难,搀扶了一把: 「哎,咱都省省力气,找个村民?打听一下,最迟明天咱们得赶回去?,要不然婶婶在机场接不到人该着急啦!」 「嗨呀,这村里人都是咋回事吶,见了咱们就害羞的?躲,咱们找谁说?话呀?」 此?时,村子最高点一处小楼里,一个身穿花衬衫,脚踩人再拖的?中年人,嘴里咬着一根雪茄,用望远镜盯着远处缓缓行来的?二人,问手下: 「听清楚了吗?」 小弟正是方才不远不近跟了秋东他?们一段儿,在秋东张口的?时候,又害羞跑远的?小伙子,此?时脸上?哪里还有害羞神色,腰间?别着一把枪,低声道: 「是,阿山他?们说?的?没错,这二人听着确实是迷路的?游客。」 旁边有人提醒: 「万一是条子呢?」 有人拿着手里的?枪把玩,嗤笑道: 「咱们这儿埋的?条子还少吗?大不了火拼呗,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有人不满道: 「弟兄们跟着老大是想发财,可不是把命送给条子换他?们肩头的?勋章! 再说?,咱们的?大部分田地都在滇省,和条子的?关系不要处的?这么僵才好,真把条子得罪狠了,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有人打圆场: 「那就老规矩,要是真游客,把人安全送出村子,至于在村子外发生了什么,就不归咱们管咯。要是条子或是他?们的?线人,留下做花肥。」 老大将望远镜扔到小弟手里,吐出一口烟,眼神看不出情绪: 「盯紧点,让阿花去?应付,阿强留下照应。其余人准备一下,今晚跟我出去?交易。」 第767页 其他?人一听这话,再也?不敢争执,当即大声道: 「是!」 所以,秋东和乌铁终于碰到了不害羞,愿意搭理他?们的?阿花姑娘。 第246章 十三年 246 阿花是个很漂亮的华国姑娘, 见了秋东他?们?也落落大方,一身打扮非常淳朴, 却透露出这个年纪独有的美丽。 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人时?,仿佛眼睛里藏着千万颗星星。 一路上叽叽喳喳,对外面世界很好奇的样子: 「你们从福州来的?我阿妈是滇省人,所?以我会讲滇省话,村子里也有一些从滇省逃过来的,大概能听懂你们?在讲什么,但他?们?对外来人防备心很重,不愿意与旁人打交道, 你们?别在意。」 秋东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状, 感慨道: 「难怪, 我和叔叔还以为村人害羞吶!一路走?来,越靠近华国, 越能听到滇省口音,我都?忘了还有这?一茬!」 阿花不以为意,站在半山坡上往下瞧, 指着秋东他?们?停在村口的车子道: 「你们?应该往那边走?才对, 瞧见了没?顺着那条路两个小?时?就能到边境线处。 不过这?些年也有不少像你们?这?样路都?不熟, 当地嚮导也不带, 凭藉导航迷路的人, 都?会在我们?村里落脚。」 秋东和乌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 站在高处, 能将下方尽收眼底。 要是下面?有个风吹草动, 这?边立马就能做出反应。 阿花似是随口一提,又继续领路: 「我阿妈说福州现在发展的很漂亮, 可惜我一直长在村子里,不知道阿妈说的漂亮究竟是甚样儿!」 秋东像个在漂亮姑娘跟前开屏的孔雀一样,带着点?诱哄,又带着点?优越感道: 「福州有福州的美丽,可乡下村子也有乡下村子的魅力,繁华大都?市钢筋水泥的美,和淳朴天然的世外桃源的美,各领风骚,没有孰优孰劣!」 阿花看?秋东的眼神更亮了,指着前方一处院子道: 「就是那儿啦!家里只?有我和阿嬷,房子够你们?叔侄住,不过晚饭只?能和我们?一起?吃,没得挑啦!」 秋东脸蛋红扑扑的,从包里摸出几张红彤彤的钞票,不好意思道: 「给你添麻烦啦,这?是一点?谢意,多谢你的款待。」 阿花很熟悉这?一套,干脆利落的收下钱,带两人去院子里洗漱。 院子里有个老太太膝盖上搁着笸箩正在捡米,阿花并没有和她搭话,而是做了几个手语动作。 继而才转头对秋东他?们?解释: 「我阿嬷耳朵不好,听不见。不过她日常生活能自理,也不会主动打扰客人,你们?有事直接找我就行,不用顾忌她。」 身为偶然闯入的游客,好似这?时?候问对方家里其他?人去了哪里就不太礼貌,于是叔侄两尴尬一笑,就被阿花领着进了屋里。 阿花好像看?出了他?们?的不自在,主动解释: 「我阿爸和阿哥去隔壁村给人家帮忙盖房子,这?两天不回家,我阿妈早两年过世啦,家里就我和阿嬷,你们?住我阿哥的屋子,安心住吧,需要什么我去隔壁给你们?借!」 乌铁连忙道: 「这?就够啦,哪里好再麻烦你哟!」 阿花笑的特别甜: 「叔叔您别和我客气,谁叫我收了你们?的钱吶!」 收了钱的阿花对两人分外殷勤,忙进忙出,又是给两人换铺盖,又是张罗晚饭。 秋东和乌铁就坐在门槛儿上,静静望着老太太捡米,谁都?没说话,一副很享受眼前悠闲之景的样子。 院外不时?有人经过,好奇的往两人身上瞧一眼,间或用两人听不懂的语言和厨房里的阿花打声?招唿。 一切落在秋东和乌铁眼里,都?是那么新奇。 乌铁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导侄子,对着院门口的虞美人指指点?点?: 「这?个村子里的人真的好爱花花草草,虽然也种一点?其他?品种,但最多的还是虞美人。 家家户户院门口都?栽了不说,下面?田地里也都?是虞美人,说不定滇省那边的花卉市场里的虞美人,都?是这?边给供的货吶!」 秋东撇撇嘴道: 「都?跟您说了我不爱这?些东西,娘们?儿唧唧的。梨花长梨树上我还能知道那是梨花,要是落地上我可就说不好到底是杏花还是桃花啦!您现在跟我讲这?些就是对牛弹琴,浪费时?间!」 乌铁颇有点?知音难觅的痛苦,轻哼一声?,不搭理侄子啦,闭上眼睛吹风。 远处的阁楼上,有人通过监控屏幕,将他?们?的对话尽收眼底,笑着对旁边的老人道: 「叔叔,这?下您放心了吧,连罂粟和虞美人都?分不清,肯定是单纯的游客!您先回去歇着,今夜老大去交易,这?里有我守着吶!」 被称为叔叔的老人,让几个小?年轻笑嘻嘻搀扶着,哄着人离开: 「您都?这?把年纪啦,就甭操这?些闲心啦,好好在家享享清福不好吗?老大说送您去英国庄园里养老,您非跑回来跟咱们?在这?儿吃苦,您说说您,图啥呀?」 「就是,那庄园多气派吶?有保镖二十?四小?时?保护,有佣人管家伺候,无聊了还能养养鸡鸭,没事儿叫人带你们?去巴黎购物,比在山沟沟舒服多啦!」 老人被哄的眉开眼笑,还是用拐杖指着几个小?年轻道: 第768页 「你们?懂啥?人老啦,都?想落叶归根,咱的根在华国,不在英国,日后埋到英国,那叫客死异乡,到了地下,连祖宗都?找不到!」 小?年轻们?嘻嘻哈哈,完全不理解他?这?一套: 「我可不认什么落叶归根,我就知道一点?,哪里能过的舒服,不用刀口舔血,不用挨枪子儿,哪里就是好日子!」 「您吶,这?话可别在老大跟前说,老大回华国只?有死路一条,他?听了保准要生气的!」 「知道,知道,我又不傻,这?不是只?在你们?跟前念叨念叨嘛!」 几个年轻人心说,就您这?,还不傻吶?真以为我们?会为了您,对老大守口如瓶? 您前脚说了啥,后脚就有人转播给老大了。 小?弟有时?候都?想不明白,老大为啥还要花费大力气养着这?对一天到晚只?会瞎捣乱的父母。 干他?们?这?行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老大又不是没有竞争对手,想抓老大软肋的一大把,老大好不容易在英国秘密置办了庄园,把父母秘密安排过去。 谁成想这?两蠢货非闹着要回来,要待在儿子身边,导致英国那边的秘密庄园暴露在对手眼里不算。 连缅国的据点?也被人捅了两个。 死了好些个弟兄。 小?弟们?心里烦的要死,嘴上却道: 「快回去吧,算时?间大少爷这?会儿该回来啦,说不定正等着和您一道儿吃饭吶!」 提起?宝贝大孙子,老人总算不再啰嗦,让人抬着滑竿儿送他?往更上面?的一处院子走?。 就这?,嘴上还不消停,碎碎叨叨: 「景成也不容易,被迫干了这?行,整日里打打杀杀没个消停也就罢了,也不知他?咋想的,还让耀祖接他?的班,是根本没想过洗白上岸的事吶。 看?来等耀祖带我这?把老骨头落叶归根,也是指望不上喽。」 小?弟心说,你以为是义大利黑手党吶?做军火生意,毒品生意,还能光明正大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甚至和政府那边暧昧不明,互利互惠? 搞搞清楚,我们?的根在华国,我们?是华国人,打从我们?第一天做这?行起?,就再也回不了头啦!回头等着我们?的就是枪子儿! 谁不想挣了大钱,然后风风光光洗白,干干净净做人? 政府同意吗?仇家愿意吗? 老大倒是想给耀祖安排个光鲜亮丽的身份来着,可道儿上谁不知道耀祖少爷的存在?他?能躲到哪里去?怕是老大前头出事,耀祖少爷那边就得遭人暗算。 不过也没事儿,老大这?些年身边女人没断过,私生子更是不在少数,有些连他?都?不知道。那些孩子都?被老大秘密送出去养着了,连孩子母亲和孩子本人都?不知道老大的真实身份。 老大他?不会后继无人就行。 当然这?些事情就不用告诉这?个老煳涂蛋了,免得再惹出麻烦来。 本就是连耀祖少爷都?心知肚明的事。 罢了罢了,赶紧把人送回去,他?再去阿花那里瞧瞧,敲打敲打两个外乡人,让他?们?晚上老实点?,免得节外生枝。 说来也是让人无语,阿花也是老大的孩子,和耀祖一母同胞的姐弟,偏老两口眼里心里都?只?有耀祖,阿花的地位跟下人差不多。 连自认重男轻女的他?,都?比不过老两口的一系列骚操作。 他?可真怕哪天阿花实在忍不住了,一枪一个,直接把老两口给突突喽。 实际上,被人惦记的秋东两人想要避开人耳目,不被人发现的交流,有的是办法。 这?会儿,看?似岁月静好的叔侄两,其实秋东正对乌铁讲: 「这?院子里至少有二十?多处摄像头,那个捡米的耳聋老太太身体健康的很,耳朵比普通青年人都?好!真打起?来像咱两这?样的,她一拳一个不带犹豫的。」 乌铁很贊同秋东的说法,补充道: 「最鬼的还是那个叫阿花的小?姑娘,腰间那个布包可不是学旁人装零花钱的,里头装的是正儿八经的手枪,瞧着身手绝对不差,手上没少沾染人命。 看?似天真无邪,处处都?在降低我们?的警戒心。要是我们?真以为这?家里就两弱女人,这?会儿当着老太太的面?说点?不该说的,早脑袋搬家啦!」 索性他?们?不是普通游客,甚至连人都?不是。 秋东问老头儿: 「要不要去瞧瞧您那不肖子孙?」 乌铁冷哼一声?,怒气沖沖: 「自然!能堕落到做毒枭,简直是我乌铁之耻!给乌家祖先脸上蒙羞!」 说起?乌家祖先,秋东简直一言难尽。 乌铁打下江山后,想给乌家寻一个厉害祖宗,最后把主意打到酆都?大帝头上。 旁的皇帝认祖宗,都?是认老子,庄子,再不济也得和老张家扯上点?关?系证明君权神授。这?位祖宗不走?寻常路,直接认了个酆都?大帝。 也不知他?老人家这?几百年在酆都?城生活的有声?有色,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点?关?系。 他?用眼神示意,让乌铁看?在厨房忙活的阿花: 「那也是乌景成和皇婶的孩子,您不管管?」 乌铁晦气的嗨了一声?: 「老子管乌景成那瘪犊子玩意儿几百年还不够,连他?生的小?崽子也要管?那是他?的孽,可不归老子管!」 两人这?边旁若无人的胡咧咧,阿花端着托盘出啦,搁在院中的小?方桌上,笑着招唿两人: 第769页 「黄米粥,腊肉和清炒时?蔬,吃不习惯的话还有我阿哥从山下带回来的馒头!」 秋东之前还见过她站在凳子上切菜吶。 如今从时?间轴中走?一遭,瞬间到了十?三年后。 尝到了当年麻木切菜的小?姑娘炒的菜。 拜罚恶使?所?赐,她摆脱了被爷奶带回老家村子当牛做马,十?几岁就被卖给老鳏夫换彩礼,然后远走?天涯的命,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造化弄人。 乌铁不知道曾经还有过这?回事,他?吃的心安理得。别说晚辈伺候他?饮食,他?一个当过封建帝王的人,觉得给晚辈机会,让晚辈伺候他?穿鞋,都?是给晚辈脸了! 唯一的问题,约莫是他?两个鬼,根本尝不出什么味儿。 不过,就着眼前两个小?傢伙的眉眼官司下饭,心里美滋滋。 瞧瞧这?小?老太太,不动声?色给阿花摇头。 阿花不送声?色的点?头。 心眼儿还挺多。 没错,小?老太太这?种,在秋东和乌铁眼里,都?是小?傢伙。 第247章 热心群众 阿花自认在这个专门给「重要客人」准备的院子里, 就算秋东和?乌铁叔侄插翅也难飞。 于是傍晚用过晚饭,便对两人道: 「我去村长?家说一声, 告诉村长你们在这边住下了?,让大傢伙儿别紧张。」 秋东也很符合人设道: 「折腾了?一天,我刚吃饱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这就和?叔叔休息啦!」 监控镜头里,两人安安静静躺床上。 事实上,两人大摇大摆跟着阿花,一路到了?村子最高处的院落。 硬要说这里是?村长?家倒也没错。 毕竟是?乌景成的老巢。 秋东认真打量一番后做出评价: 「狡兔三窟,乌景成确实怕死, 这地方一时半会儿不好攻陷, 是?个防御的好选择。」 两人蹲在墙头, 将下方一切尽收眼底。 乌铁闻言嗤笑一声: 「好歹是?做过皇帝的人,贪生怕死不是?常事吗?」 那倒也是?。 原本乌景成这辈子的人生轨迹就那样, 可因着罚恶使的原因,乌景成在被捕后关押在派出所?期间,还没被法院判决, 没进局子那会儿。 「觉醒了?前世?记忆」。 乌景成想起了?他还是?皇帝时候的记忆, 脑子也清明许多, 当机立断, 联繫律师, 不计一切代价, 争取宽大处理。 最后在律师的运作下, 判了?五年。 紧接着他又在劳里努力?表现, 期间发明了?一件农具, 并发表了?相应论文。又在犯人发生大规模斗争时出面阻止,在医院躺了?两个月。 接连积极表现, 又在一次监狱失火中,从?火灾现场抢救了?值夜的监狱长?。不断减刑,最后用了?两年便出来了?。 出来后,他火速联繫上在监狱认识的一些?人,从?乡下带走父母孩子,利用父母的身?份,在滇省边境租了?十几亩地用来种罂粟,开始了?种毒,贩毒的毒枭生涯。 当过皇帝的脑子在那儿摆着,威逼利诱,很快收服了?村民,也收买了?一批人手。 四处和?人抢地盘,把版图扩展到了?河对岸的缅国。 一开始乌家父母当然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但自从?跟儿子来到这边,日子逐渐富裕起来,即便生活在村里,也有专门的人给他们洗衣做饭。 村民们见了?他们各个都恭恭敬敬,还有人喊他们「老爷」「夫人」,简直让他们过足了?土皇帝的瘾。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些?村民并不会讲华国语,这让他们少了?很多向人炫耀的乐趣。 不过这点?失落,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富贵给淹没了?。 儿子让十几个保镖带他们去国外散心不说,家里的吃穿用度也鸟枪换炮,就连剔牙的牙籤,都换成了?银的,老两口简直跟做梦似的。 就连日常在村子里转悠,也有专门的人抬着滑竿儿送他们。 这种日子过了?整整三年,老两口的头脑才?逐渐冷静下来。 慢慢的发现儿子究竟在做什么。 一开始他们当然是?害怕的,心惊胆战也不为过,甚至那一刻都想到了?枪子儿打在身?上的的感觉究竟有多痛苦。 但很快他们就变得无所?谓起来。 安分守己当个良民,倒是?不用挨枪子儿,可让他们回?去继续过那种日子,他们摸着良心自问是?万万不想的。 那就躺平享受喽! 反正他们待在村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根本感受不到外面究竟有多危险,整日睁眼都是?和?平安宁,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等?孙子有空的时候就和?孙子吃顿饭,儿子整日忙的见不着人又有什么关系?现在的日子他们感到非常满足。 事实上,「觉醒前世?记忆」的乌景成,觉得粗俗无礼的农夫农妇,并没有资格做他的父母,但他还是?让人将他们好好保护在这个村子里。 正是?迷惑敌人的手段。 一旦到了?穷途末路,敌人摸到村里,想要用他父母来威胁他,他便可以藉机给敌人狠狠地一击。 他觉得那样很公平,他好吃好喝养着他们,关键时候让他们牺牲一下性命,是?心照不宣的公平交易。 至于孩子,虽然孩子的母亲是?他前世?的皇后,但对方有错在先,他可不会大度的选择原谅,把绿帽子结结实实的戴到头上。 第770页 所?以对两个孩子,他并不剩什么感情。连他们的母亲,他都找人在里面好生关照了?。不是?喜欢外面的野男人嘛,里面会有人满足她的。 哦,还有那个害他锒铛入狱的野男人,他也没放过对方,早在他站稳脚跟后,对方妻子的公司先是?被查出税务问题,也因经济罪锒铛入狱。对方的小儿子又被车撞成了?只能躺在病床上了?此残生的是?废物。 对方还没成年的女?儿拉来给他做情妇,不情愿又怎样,前段时间不还是?给他生了?个女?儿! 而作为给他戴绿帽子的当事人,不是?喜欢有夫之妇吗?那就带来缅国做个野鸭子好啦,让人盯着,每天至少接待十个客人,不限男女?,各种奇怪的癖好能折腾的人生不如死。 偏偏他不允许他死,他就是?只剩一口气,也得活着。 至于皇后给他生的两个孩子,老大是?个不错的兵器,用起来还算顺手,有时候有点?扎手,但问题不大,他能解决。 老二当个活靶子,有他在能减轻自己身?上的压力?,还能让他藏起来的孩子们更安全。 何乐而不为呢? 以上便是?乌景成一家目前的处境,出发之前秋东便大致对乌铁说过。 如今亲眼所?见,乌铁还是?觉得晦气。 好端端的人不做,非要取死。不管是?哪辈子,乌景成脑子里都只有算计,没有大义。 「老乌家的耻辱吶!老子想好啦,等?到了?底下,老子每天亲自抽他两百鞭子,就当锻鍊身?体?,不抽够三十年,老子都不去投胎!」 秋东蹲在墙头给老祖宗鼓掌: 「那可有热闹看咯!」 日后的热闹哪里抵得上眼前的热闹?秋东放眼望去。 院子里站岗的人见了?阿花,都很客气的喊一声: 「大小姐!」 阿花也没有做大小姐的架子,面无表情问: 「乌耀祖呢?」 「在里间与老爷和?老太?太?一道儿用饭,您进去找?」 阿花在院子里的凳子上落座,语气冰凉: 「不用,让他出来。」 小弟们对她生硬的语气早就见怪不怪,这么多年下来,大小姐身?手不弱,脑子灵活,为老大打下了?不少江山,他们心里是?承认大小姐地位的,将来老大想把手头的基业留给大小姐,他们认为大小姐和?大少爷有一争之力?。 偏老爷子和?老太?太?跟脑子有屎似的,眼里只能看见大少爷,逢人便说: 「见了?她,我们便想起她那个跟外面野男人跑了?的亲妈,心里膈应的厉害,只能远远的离了?。」 小弟们每每听?到这话,白眼儿都翻上天—— 神经病啊,大少爷和?大小姐一母同?胞,你们在人前这么说大小姐的母亲,难道大少爷脸上就有光了?? 拜老两口所?赐,道上谁还不清楚大少爷他亲妈跟野男人跑了?? 乌耀祖脚步匆匆出来,对阿花道: 「走,出去说!」 结果才?走到院门口,乌家老两口就追了?出来,对着阿花好一通埋怨: 「你来就来吧,也不挑个时候,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明知道耀祖在吃饭,还要找他说事,是?不是?故意不想让耀祖安心吃饭吶!」 老太?太?被人用轮椅推出来,比当年躺在床上还蛮横几分,大声嚷嚷道: 「你个丧门星,没看见我和?你爷啊?连个招唿都不会打?翅膀硬了?就目中无人,果然和?你那个过河拆桥的娼妇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花也不是?吃素的,直接从?腰后摸出手枪,上膛,对着老太?太?,眼神冰冷: 「想我和?你打招唿?我都是?用它和?人打招唿的,我敢问,你敢答吗?」 老太?太?吓了?一跳,当即扯过一个小弟挡在她前面,确保安全后,才?嚷嚷道: 「都是?死人吗?没看见她想杀了?我吗?景成才?离开半个小时,你们就看着我老婆子被人拿枪指着脑袋不管啦?」 所?有人视线都落在大少爷身?上。 反正出了?事,先听?大少爷的,再听?大小姐的,两人都不在,听?聋婆婆的,老爷子和?老太?太?的话可以不用听?,只要确保两人活着就行?。 乌耀祖无奈至极,摆摆手。 小弟们全部各归各位,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站的都比平日精神了?许多,根本没有掏枪和?大小姐对着干的想法。 老太?太?急了?,开始撒泼,坐在轮椅里,两只手拍着大腿嚎叫: 「我的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瞧瞧,大娼妇养的小娼妇,要欺负死我这老婆子啦,还有没有天理吶?」 谁知阿花冷不丁来了?一句: 「娼妇也比你个老鸨强!」 老太?太?的哭声一顿,色厉内荏道: 「你,你胡说什么?」 阿花轻蔑的收起枪,冷哼一声: 「真当我忘了?吶?我爸蹲局子那两年,我才?六七岁,你偷偷往家里带了?多少老男人,说他们是?亲戚,是?客人,是?给家里送米面粮油的好人,还让他们夜里和?我挤一个屋! 有同?村的,有邻村的,甚至还有县城的慕名而来。我在屋里把门都拍烂了?,你呢?你守在门口骂我丧门星,大半夜的把邻居都喊醒了?要作死啊?让里面的男人们捂着我的嘴办事。 知道那些?人的下场吗?都被我出手炮制了?,出车祸的,被人当街捅死的,跳楼的,淹死的。不当好人了?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想让一个人死,办法竟然有那么多!」 第771页 这些?话听?的人毛骨悚然,所?有人看向老太?太?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鄙夷。 他们虽然干的是?没底线,践踏法律的事,但对自己亲孙女?能下得去这个手,还是?个人吗? 真看不出来吶,这老太?太?平日里一口一个「娼妇生的」,谁知她自己才?是?那最不要脸的娼妇,连亲孙女?都能下得去手。 这种玩意儿,他们今天拼了?命的保护,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背刺他们吶。他们只是?坏,又不是?傻! 老太?太?急了?,这些?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几乎让她忘了?当年儿子蹲局子,儿媳跟有钱人跑了?,她和?老伴儿被迫带着两孩子回?村里,遭受全村人白眼的日子。 要不是?儿子在狱中表现突出,也不会只短短两年就能出来。 要是?儿子不出来,她以为一辈子就要那么过下去啦。 靠卖亲孙女?,给亲孙女?拉皮条,养活一家人。 她以为这小娼妇这些?年不提此事,是?因为当时年纪还小,根本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谁知她竟是?什么都记得,在这儿等?着呢。 「好好好,不愧是?大娼妇养的小娼妇,肚子里长?牙吶!」 她也不跟阿花扳扯,只问孙子: 「她怨恨我,想杀了?我,我无话可说。当年咱家那情况,爷爷奶奶老了?,地种不好,打工没人要,还要养活你?能有什么正经办法? 奶奶是?要存钱给你盖房子,娶媳妇儿的,总得办了?你的终生大事,看你给老乌家留下一条根,才?能安心闭眼! 奶奶承认是?苛待了?她,甚至牺牲了?她为你谋出路,奶奶一心为了?你好,你可得记着奶奶的好吶!」 乌耀祖这些?年,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连亲爸之间也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漠,只有和?他亲姐姐才?能多说几个字。 谁都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语气凉飕飕的没甚么情绪,眼神从?老太?太?身?上挪到老爷子身?上,轻笑了?一声: 「为我好?」 他把缺了?小拇指的右手摆在所?有人面前,说: 「真噁心!」 老爷子急了?,觉得今天这一出不对,很不对,连忙打断道: 「耀祖,走,进屋,爷爷叫人在山下给你买了?你最爱的醪糟,叫人热一热咱爷俩喝一杯!」 乌耀祖今天却不想给爷爷面子,也不想继续煳弄这个一戳就破的窗户纸,站着没动,反而道: 「回?村那年,姐姐六岁,我四岁。姐姐白天干活儿,夜里接客。我待遇比姐姐好,只用白天干活儿,晚上回?去烧热水伺候奶奶擦身?,伺候爷爷洗脚就好了?。」 老爷子连忙道: 「那不是?日子苦,全村人又都知道了?你爸蹲局子的事,躲着我们家走,我们连个帮手都没有,只能让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也跟着一块儿下地了?嘛! 这不,咱家也算苦尽甘来啦!你爸出来,我们都过上了?好日子,以前的苦也算没白受!」 乌耀祖嗤笑一声: 「苦尽甘来?」 他问: 「还记得这截儿小指是?怎么没的?是?爷爷你在地里发疯,抱怨老天不公时用镰刀割掉的。 你们都以为我当时疼晕了?,后来发了?半个月的烧,清醒后把事情给忘了??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爷爷你一开始用镰刀对准的是?我的脖子,我吓坏了?,哭着求您,您才?换了?个地方下手的。」 老爷子不敢置信,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喃喃: 「耀祖,你相信爷爷,爷爷当时是?无心的,鬼迷心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醒后立即带你去找大夫了?呀!爷爷也很后悔,这些?年每时每刻都在后悔,都在尽力?补偿你!」 乌耀祖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的停不下来: 「补偿?你说的补偿,是?挥霍着我枪林弹雨,用命换来的金银,然后每月让人给我炖鲤鱼汤?还是?背着我偷偷去见我爸的情人,用我给你的保镖去保护她,让所?以人都瞒着我,不许告诉我她怀孕了?? 还是?口口声声卖我姐给我攒钱娶媳妇儿,结果离开村子那天,你两兜里一共只剩三毛六?」 乌耀祖对此的评价是?: 「愚蠢,噁心!」 老爷子震惊的无以復加,嘴里接连「你」了?好几次,也没说出个囫囵话。 今天不对劲儿,所?有的一切都很不对劲儿,以往沉默寡言,听?话孝顺的孙子不见了?,以往对他们难听?的谩骂视而不见,把他们当空气的孙女?也不见了?。 而他们两,也因此在所?有下人跟前丢尽了?脸面。 没错,在乌耀祖眼里出生入死的兄弟,在老两口眼里,是?下人,他们家的下人。 这下,连老太?太?都惊呆了?,她一直以为孙子的手指是?在地里割麦时出的意外,老头子这么说,孙子也从?未反驳过,哪成想还有这么一出。 声音都尖锐起来: 「王八蛋,你起来给我说清楚!」 到底是?说清楚乌耀祖的手指,还是?说清楚她卖孙女?的钱,老头子都拿去干什么了?,谁都不清楚。 小弟们更是?大开眼界,这他妈的都是?什么奇葩吶! 乌耀祖懒得看他们互相推诿,这家人自来如此,但凡发生一点?事情,便要从?旁人身?上找原因,从?不觉得错在自己身?上。 他路过两人时,摆摆手,让人将两人带回?屋,别被人看了?笑话: 第772页 「自私自利凉薄没有人性,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本就是?那样的人,何必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我妈还在的时候,全家人齐心协力?压迫她,把她当成最大的敌人,烦透了?她又离不开她。 我妈没了?,压迫对象变成了?我和?我姐。后来有了?我爸做靠山,又在村里作威作福,多少年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阿花对此不置可否。 两人站在院子外,四周无人,她才?低声道: 「我让人把她从?里面弄出来了?,就关在山下的刑房,大夫说没几天好活了?,你想见的话尽早吧。」 乌耀祖问她: 「你不见吗?」 阿花嗤笑一声: 「见什么?感谢她让我在三岁开始便踩着凳子洗碗,动辄打骂,半夜还得爬起来给你换尿布,洗尿布?看爷奶把生活不如意的怨气全都发在我身?上,她自己还要上来补一拳? 她对你或许真有几分关爱,对我是?半分都没有的。 她生我一回?,我把她从?里面弄出来,我们两不相欠,将来到了?那头,我不一刀砍死她,是?因为我不想多造杀孽。」 乌耀祖无话可说。 他们家这笔烂帐,谁来了?都算不清。 他自小就知道他爸妈甚至爷奶都不喜欢姐姐,就因为他们想要个儿子,而姐姐是?女?孩儿。 就连他自己也是?,将那个家里发生的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后来突逢变故,才?让幼小的他看清很多事。 疼爱,并不是?真的疼爱,亲人,比陌生人更可怕。 这样一群人,又因为种种原因捆绑在一起。 一起下地狱吧。 他想。 「人我给你弄出来了?,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阿花看着乌耀祖离开的背影,冷漠道。 她对父母爷奶都没有亲情,难道对弟弟就能有多少?别搞笑了?,都是?趴在她身?上吸血的蛆虫,难道一定要分出个大小吗? 他们两不过都是?爸爸手里的棋子,不得不暂时联起手来自保罢了?。 秋东蹲在墙头,问乌铁: 「您觉得呢?」 乌铁面无表情道: 「我会去贿赂阎罗殿那边,让这些?人下十八层地狱的时候,多体?验几遍。」 作为一个开国帝王,什么奇葩事儿没见过?但这种纯坏,纯噁心的,当真少有,半点?人性都无,全搁在这一家了?。 两人这边正说着,山下突然闹腾起来。 秋东很有仪式感的站在墙头上,手搭凉棚,吹了?声口哨: 「哟,乌景成回?来啦!看来是?今晚的交易取消了?,您猜猜发生了?什么?」 不用乌铁猜,一行?人很快上山。 乌景成对阿花和?乌耀祖道: 「我们的人在交易点?附近发现了?条子的行?踪,我怀疑家里出了?内鬼,交易暂时取消。」 说罢急匆匆带人去隔壁院子商议事情。 阿花和?乌耀祖对视一眼,阿花道: 「不对劲,既然知道有内鬼,就不该这般平静。」 乌耀祖道: 「除非他知道内鬼是?谁,这是?演给旁人看的。」 「会是?谁呢?」 乌铁也这么问。 秋东指着乌景成身?边的一个中年人,幽幽道: 「他!」 「嗯?」乌铁没从?那人身?上看出什么问题。 秋东好心解释: 「您没见过他,但一定听?过,他是?乌景岁。」 事实上,秋东对在此地见到乌景岁,也是?有点?惊讶的: 「他以前可是?用白糖和?白矾,假做白粉,差点?儿把自己干成大毒枭,最后只被法院以诈骗罪罚款三千块,拘留半个月了?事之人。」 这事乌铁有所?耳闻。 他当时觉得挺丢鬼,没细问。 秋东摸着下巴推测: 「据闻他从?里面出来后,原先的生意彻底黄了?,吸的人再也不敢网购那东西,快递运输公司也是?严查严打。正纠结之际,『魂穿』啦!」 嗯,没听?错,如今的乌景岁,觉得他是?大周朝的晋王爷乌景岁,魂穿到同?名同?姓,老婆跟人跑了?,自己刚因诈骗拘留出来的乌景岁身?上。 他当了?一辈子王爷,人上人,最后就算是?死,也拉了?皇帝做垫背,可过不了?那么窝囊的日子。 「他想改变现状,顺手就做了?几个假古董,您知道的,他以前待在府里,就爱研究那些?玩意儿,搁现在,怎么着都是?个专家。 所?以没多少时间就在行?业里出了?名,他也不坑国人,专门通过某些?渠道,以真古董的价格卖给外国人,做的东西又足够以假乱真,国外很少有人发现真相,日子过的挺滋润。 当局想问他一个倒卖文物的罪都没法儿,他税都是?按时足额缴纳的。 生死簿上说他前段时间被卖毒品的盯上了?,对方想找他合作,在他的假古董里□□。 乌景岁不堪其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主动给警方当线人,想和?警方合作,将之一网打尽。 眼下看来那个盯上他的毒枭就是?乌景成了?。」 可真是?缘分吶。 那么问题来了?,秋东问乌铁: 「您觉得『觉醒前世?记忆』的乌景成,知道乌景岁『魂穿』了?吗?以及『魂穿』的乌景岁,知道乌景成『觉醒了?前世?记忆』吗?」 第773页 这问题都不用搁在脑子里仔细琢磨,瞧那两人自信的样儿,就知道两人都认定他们才?是?天选之子。 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谁都不认为世?界上还会有和?他们同?样遭遇的人。 秋东从?墙头跳下,招唿老祖宗: 「走,瞧瞧皇婶去,估摸着以乌景成的性子,他很乐意带乌景岁去瞧瞧皇婶如今的模样,即便乌景岁对现状一无所?知。」 事实也确实如秋东所?言,乌景成在和?心腹商议重新交易时间后,便亲自带着乌景岁去刑房。 还笑呵呵招唿两个脸色不对的孩子道: 「阿花,你能把你母亲从?里面弄出来,这点?确实出乎爸爸的预料,爸爸原以为你更愿意她在里面受苦的。」 阿花撇过头,没讲话,嫌噁心。 乌景成大笑两声,对乌景岁道: 「瞧见没?闺女?大了?都这样,嫌老父亲管得多碍眼咯!」 乌景岁很有做人小弟自觉的道: 「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世?间多的是?嘴上嚷嚷断绝关系,背地里只希望被母亲无私地爱一次的倔孩子。」 乌景成很开心,又说儿子: 「你能记得她的好,为此不惜违背爸爸的意愿,长?大了?,爸爸很欣慰。」 乌耀祖只觉得噁心,面无表情,没说话。 但乌景成也不恼怒,对乌景岁道: 「瞧见没,孩子大了?都这样,做老父亲的头疼着吶。走走走,你也算是?我兄弟啦,今儿时机正好,带你去瞧瞧。」 瞧什么呢? 当然是?瞧瞧当年和?乌景岁青梅竹马的皇后啦! 乌景岁其实也是?有点?好奇的,像乌景成这种狠人,就算没入这一行?之前,肯定也不是?窝囊废,那个女?人得有多大胆子,才?敢堂而皇之的给他戴绿帽子? 没见到人之前,乌景岁是?绝对想不到那人会是?皇后的。 当然,见到人之后,乌景岁也没觉得眼前这个浑身?溃烂,眼神浑浊,头髮花白,气息微弱,随时要断气的女?人,和?当年雍容华贵的皇后有什么关联。 若不是?乌景成蹲在床头,很温柔的唤了?一声「月牙」,他还真认不出。 但认出了?又怎样呢? 除了?再一次感慨乌景成不愧是?乌景成,不管在哪一世?都不做人,都想让他除之而后快外,他实在生不出其他念头。 当年皇后对他是?有那么点?意思,但他又不喜欢皇后,他喜欢各色鲜艷女?子,从?不挂死在一棵树上,自认是?个正人君子,从?不对有夫之妇产生遐想。 也就乌景成这种畜生,才?会惦记他的妻子。 但在乌景岁这里,前世?事,前世?毕。他都已经亲手毒死了?乌景成,断送了?他的江山,给自己报了?仇,自然不会把仇恨延续下来。 若不是?乌景成的人主动招惹他的话,他这会儿还在国内美美的做他的「现代艺术品」顾问吶。 乌景成没从?乌景岁脸上看出除了?「好奇」以外的情绪,也不觉得失望,很温柔的在皇后额头印下一吻,淡然自若的带人离开了?血气沖天的刑房。 留下阿花和?乌耀祖两人,看着他的背影直冒鸡皮疙瘩。 阿花忽然问: 「你相信一个人可以一夜之间变成另一种性子吗?」 乌耀祖眼神深沉: 「除非是?精神分裂。」 「但他就是?变了?,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可骨子里的凉薄自私没有变。」 所?以,到底变没变,两人也含煳了?。 秋东进刑房看了?一眼,正好赶上皇婶咽气,于是?和?乌铁显了?身?形。 结果就在她即将咽气的一刻,床上死气沉沉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眼睛里精光一闪而过,对上一身?皇帝常服的秋东,脱口而出: 「太?子?!」 秋东二话没说,衣袖一扫,刚睁开眼的人彻底闭上了?眼。 乌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差一点?儿就在他们眼前上演了?一出「借尸还魂」吶! 罚恶使怎么回?事,逮着他老乌家可劲儿薅是?吧?乌铁气愤道: 「要是?乌景岁两天之内再没有行?动的话,我可就要强行?插手啦!我得尽快回?去盯着罚恶使,瞅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秋东让他消消气。 「罚恶使有范无咎盯着,暂时无虞,倒是?这边,咱们可以推乌景岁一把,必要的时候做一回?无名英雄,热心群众也无不可。」 第248章 行动 这天?夜里, 秋东直接守在乌景岁床头。 果然,村里灯陆续灭了后, 「早已?熟睡」的乌景岁睁开眼摸黑下床,就着外间不甚明亮的月光,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手机紧紧握在手里,焦躁的在地上打转。 「他生性多疑,没想到这一世做了毒枭,性子一点没改,白天?的事可能就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极有可能已经怀疑到我身上啦。 我得尽快想办法离开此?地, 即便卧底不成, 也不能把自个儿给搭进去!」 「不行不行, 已?经?走到这一步,得罪乌景成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要是?此?次不能给警方提供点有用消息,日后被乌景成报復的时候,警方肯定不会尽全力保护我。」 「对, 在离开前?, 我得想办法给警方再提供一次消息!」 秋东对他能这么想, 丝毫不意外。万事以?己为先, 老乌家的传统艺能啦。 第774页 他放松的坐在房间唯一的竹椅上, 听前?世这位生理上的父亲念念叨叨好一阵后, 才见他终于下定决心。 用小刀撬开鞋底, 从里面掏出一枚电话卡, 安装进提前?准备好的手机里, 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发出去。 快速删除所有聊天?消息,抽出电话卡, 扔到隔壁猪食槽里,搅拌搅拌,看?着猪无知无觉间吃下去,才安心的重新回到屋子。 躺回被窝里,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这可真够自信的。 秋东挑眉看?向乌铁。 乌铁晦气?的嗨了一声,悄无声息把?隔壁猪圈里被猪吐出来的电话卡收起来,又在挥手间,那部作案手机也交到了秋东手里。 秋东重新把?电话卡插进去,快速编辑了一条消息发出去。 这才将之毁尸灭迹,保管谁来了也察觉不了踪迹。 「接下来呢?」 做完这一切,乌铁问秋东。 秋东坐着没动,好整以?暇道: 「等着,乌景成的行动就在今夜。」 他比乌景岁更了解乌景成的为人,白天?大张旗鼓的发脾气?,不过是?迷惑人的手段罢了,他肯定会把?重新交易的时间定在半夜,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就连自诩魂穿了,对乌景成十分了解的乌景岁,不也没能成功预料到乌景成下一步的举动嘛。 就凭他刚发出去的消息,还想换取警方日后对他的特?殊庇护,想屁吃比较容易。 乌铁深深看?了秋东一眼,没说?话,飘到屋顶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如?是?过了两个小时,附近几户人家的灯全都亮了起来,村里的狗吠声接二连三响起。 乌景岁的院门被人拍的啪啪响,伴随着「快集合,十分钟后出发」的动静。 乌景岁一瞬间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穿好衣服出门。 面上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惊慌失措,心里将乌景成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自认为上辈子做晋王,被人好吃好喝伺候着,从未在衣食住行上受过这种?苦。自从到了这里,到了乌景成手底下,全都受了一遍。 简直让他恨的牙痒痒。 秋东和乌铁慢悠悠跟上。 乌景成的院子里亮如?白昼,几十号兄弟腰间别着手枪,严阵以?待。 乌景成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并未有多余的叮嘱,一摆手: 「按计划,出发!」 有人跟着他离开,有人留守。 阿花手里拎着保险箱,跟在乌景成左手边,乌耀祖送他们上车后,留在原地没动。 乌景岁被几个小弟,有意无意的架在乌景成身边,二人上了同?一辆车。 「跟上?」乌铁问秋东。 「跟上。」 车内,这对前?世的兄弟,丝毫不知除了司机外,还有其他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互相皮笑肉不笑的飙演技。 索性这七座车足够宽敞,留足了秋东和乌铁的观影位。 就见乌景岁被迫坐在乌景成身边,脸色僵硬的问: 「老大,我们这是?去做什么?」 乌景成用帕子仔细擦拭手枪,闻言语气?玩味道: 「你看?不出吗?我们是?去交易吶!」 乌景岁所想成真,想起他给警方发出去的消息,面色更难看?了,强自镇定道: 「老大您真是?说?笑,这我哪能看?出来?下午开会时不会是?说?,交易时间改到三天?后了吗?」 乌景成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好半晌又说?: 「这个啊,我又临时改了主意,不行吗?」 行,当然行,谁让你是?老大呢? 乌景岁心里打鼓,总觉得乌景成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是?在拿他取乐,便不敢过分试探,只能闭嘴不言。 心里琢磨着等会儿趁机脱身的可能。 他好不容易魂穿,这时代虽然没有了皇帝,没有了特?权阶级,于他而言并非好事,但凡事有利有弊嘛,想得到较高?的社会地位,也变得容易许多。 这里可不像前?世,等级森严,想要跨越,千难万难。 他还没好好享受呢,不能因为乌景成这丧门星就丢了命。 秋东对乌铁道: 「瞧见没?史书上说?乌家一代不如?一代,是?真的。」 乌家老祖宗乌铁的暴脾气?完全不想收敛,阴恻恻道: 「放心,十八层地狱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投胎做畜生,都是?一种?奢望。」 司机莫名觉得脖颈凉飕飕的,默默关掉了空调。 而当事人乌家兄弟两,还在打哑谜。 乌景岁试探道: 「老大,这次的交易地点在哪里?」 乌景成半眯着眼睛,低笑一声: 「跟着走就是?了,你好像对这件事很关注?」 乌景岁心狠狠地一跳,撇开关系: 「我听村里的兄弟说?,今天?交易的对象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傢伙,在缅国?做下许多人命大案,正在十几个国?家的警方全球通缉,心里多少有点紧张,忍不住想多问问。」 乌景成莫名看?了乌景岁一眼,语意不明道: 「真看?不出来,你竟然还会害怕杀人。」 前?世你可是?能眼都不眨,蛰伏多年,将朕这兄长送上黄泉路,连你亲生儿子都能送来朕垫背的。 难道说?换了个世界,在所谓的法治社会生活几十年,胆子真就变得比针尖还小啦? 第775页 不,乌景成可不相信。 乌景岁这会儿心慌得很,想起他现在的处境,再想想此?前?给警方发出去的错误消息,整个人头皮发麻。 难道天?要亡他? 那他魂穿的意义是?什么? 不,他不能认命,还是?得找机会逃走,今夜再不逃,日后有没有命可就不好说?啦,至于乌景成以?后的报復,那也只能是?以?后的事了。 不得不承认,此?次是?他托大啦。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条小河边,四周地势开阔,藏不了狙击手,也藏不了多余的人手,是?个绝佳的交易地点。 双方壁垒分明,阿花在乌景成的示意下,提着保险箱单独上前?。 对面也派出一个人,拎着沉重的保险箱,过来交易。 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小河淌水的声音,双方都小心翼翼,生怕发生意外,此?时就连有人大声讲话,都会被神?经?紧绷的双方盯上。 就在这种?气?氛下,乌景岁握着枪的手满是?汗水,手臂不知何?时微微发抖,他的心里在剧烈斗争。 乌景成斜眼睨了一眼,轻声道: 「放轻松,这里很安全。」 就在这话刚落的瞬间,枪声响起。 乌景岁手里的枪不知何?时对准了他的胸口,扣下扳机。 交易被打断,场面瞬间就乱了起来。 乌景岁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的枪还没开保险栓,就算对准人,子弹也发出不去吶! 而且,而且!他根本没有直接对乌景成开枪的打算吶! 他又不傻,乌景成这会儿死在他手上,别说?他有没有命活着回去,就算回去了,日后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乌景岁怀疑他撞鬼了,方才的一切行为都不受自己控制。 但一瞬间也想不了那么多,撒丫子往车子停的方向跑,他得离开,这是?他能离开的唯一机会。 按理说?,在那么多人都亲眼见到他枪杀乌景成的场景后,他定然很难顺利上车,且开着车离开。 但神?奇的是?,后面枪声震天?,可他偏偏就是?在磕磕绊绊中,以?大腿中枪的结果,爬到了车上,并顺利发动车子离开。 可真是?撞了鬼了! 这回是?幸运鬼,乌景岁心想。 被撞的当事鬼,秋东,做活雷锋不留名。 现场先是?乌景成这边发生了内乱,再是?交易的另一方想趁机黑吃黑。 紧接着,警方加入,交易的双方又组织人手紧急撤退。 谁都不想落到条子手里吃枪子儿。 就在这种?混乱中,秋东蹲在乌景成旁边,发现这傢伙是?命真大,乌景岁那一枪竟然没要了他的命,他见势不妙,躺这儿寻机会逃跑吶。 从一定意义上来讲,可真是?人才。 秋东见阿花踉跄着跑到乌景成身边蹲下,肩膀处中了一枪也顾不得,大声喊乌景成: 「爸爸,您怎么样啦?」 乌景成幽幽睁开眼睛: 「死不了。」 阿花:「……」 还不如?直接死了呢。 这么想的时候,一抬手就给对面的人来了一枪。 但她脑后又没长眼睛,就在忙着对付眼前?敌人的时候,丝毫不知身后已?经?有人瞄准了她。 但乌景成发现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伸手拽住女儿挡在身前?,让阿花做了他的肉盾。 目睹一切的秋东简直无话可说?。 希望老祖宗不要太生气?。 他抽空安慰老祖宗: 「就当是?给不肖子孙点教训,让他们吃点苦头,反正人又没死,还要接受法律的制裁呢,您说?是?不是??」 乌铁觉得还不如?直接死了,在下面让他好好用皮鞭子招待来的爽快。 从一定意义上来讲,老祖宗他也是?个法外狂徒来着,秋东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啦,这里就交给您,我去村里支应着。」 乌铁留在现场,帮警方控制现场,发现有人暗中对警察开黑枪,不动声色的让子弹偏离方向。 秋东去另一边,化身半夜睡不着,到处熘达的做客小青年,正好与?山下警方相遇。 做了一回热心群众,带警察潜伏进村子,抄了对方老窝。 用秋东的话讲: 「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是?来啦,我和叔叔迷路无意间进了这个村子,妈呀,漫山遍野都种?的罂粟,那味儿沖的,迎风二里都能闻得见,我们就知道无意间闯进毒窝啦,吓个半死还不敢说?。 只能装作没认出来,昧着良心夸他们这里的虞美人长的真美,这才半天?就心惊胆战,还不知道明天?怎么过吶,幸好你们来啦,可真是?百姓的大救星!」 「咱们走这边,那条路我白天?观察过,有很多陷阱,危险的很,这条路村民常走,听说?以?前?不是?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警方也没想到这回行动会如?此?顺利,自从白天?的伏击行动败北后,他们内部便怀疑是?线人被发现了,一直很担心线人的安危。 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夜里竟又收到了线人发来的消息,前?一条还说?大毒枭乌景成三天?后会再次展开毒品交易,后一条就说?让他们夜里直接上山,会有人带他们进村。 针对前?后完全不同?的两条消息,组织内部也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最后上面领导还是?决定大胆一试。 第776页 索性,伟人保佑,他们成功啦! 「小伙子,你很好,但是?接下来会很危险,自己找地方藏好。」警方对秋东道。 秋东指了一处院子,小声对他们说?: 「我和叔叔就借住在那家,我叔叔胆子小,我得陪着他去!」 「去吧,别打草惊蛇,万事以?保命为先。」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比他们想像的更顺利。但顺利并不意味着没有伤亡。 留守在山上的人最终还是?发现了警方。 双方交战后,乌家老两口先是?不以?为意,淡定的连床都没起,乌老头儿还对冲进来的孙子道: 「这些年咱们和条子交手的机会还少吗?哪回不是?兇险万分?有一回条子直接冲进村里,撵在咱们屁股后头,可结果呢?还不是?留下做了花肥。 你这样着急忙慌的哪里有一点大少爷的样子,只会让下面人没了主心骨,也跟着慌起来!」 第249章 尘埃落地 乌老太还记得白天发生的事, 这会?儿正心里有气,看老头子很不?顺眼, 让人把她?扶上轮椅,抬槓道: 「乖孙,他不?走奶跟你走,风凉话谁不会说?每回不用你个死老头子跟条子正面刚,不?用你拼命,死的不?是你,你当然无所谓啦! 眼下山上才几个人?是保护你还是保护我?让孙子去前头拼命,你躺床上舒舒服服睡大觉, 咋不?美死你吶!」 说着便让人推她往外走, 跟着孙子撤离。 乌耀祖二话没说, 也带人撤离。 他敢发誓,他奶这会?儿说的通情?达理, 大义凛然,实?际上不?过是在和他爷赌气而已。 搁往常,他奶也是躺着睡大觉, 推别人出去拼命的那种货色。 通过白天那一出, 乌耀祖可算是和老两口撕破了脸, 眼下之所以还护着他们?, 不?过是不?想他们?落进条子手?里, 抖落更多帮派的秘密罢了。 乌老头儿见真没人管他, 当下便急了, 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就追了出来。 门外, 聋婆婆已经在等着, 见了乌耀祖便道: 「条子上山的速度比我们?想像的更快,山上有他们?的内应, 咱们?得分?开行动?,您快拿个主意吧!」 乌老太瞬间急了,再不?復刚才的淡定,嚷嚷道: 「该死的东西,吃里扒外!找出来剁碎了当花肥!」 乌老头儿也嚷嚷: 「让阿强他们?跟我们?走,我只相信阿强!」 聋婆婆根本不?搭理他们?,只看着乌耀祖。 乌耀祖听着耳边的枪声,视线不?动?声色从面目可憎的两个老人身上扫过,低声在聋婆婆耳边吩咐了几句。 聋婆婆很快带人离开。 乌耀祖又不?动?声色的给心腹一个眼神,心腹们?也离开小?院,去外面开路。 此时?,乌耀祖才对老两口说: 「我先?去外面瞧瞧战况,您二位待在这儿别动?,等我回来接你们?,切记,千万听阿东的话,别乱跑!」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也都是这么处理的。 乌耀祖身先?士卒,反正没人指望两个只会?胡搅蛮缠的老东西能派上甚么大用场,不?捣乱就算不?错啦。 如今,对他这个决定,旁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 只有白天和他闹的很不?愉快,堪称直接撕破脸的乌老头儿,犹豫的问了一句: 「耀祖,你真的会?回来接爷爷的,是吧?爷爷还能指望你的对吧?」 这话乌耀祖没回答,小?弟们?已经露出了不?满的神色,甚至有人实?在人受不?了两人的愚蠢和恶毒,直接开口: 「您这话可真有意思,眼下还怀疑大少爷。大少爷指望不?上,难道您那些养在外头的孙子能指望的上?」 乌耀祖深深看了老头儿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离开。 这一离开,别说乌家老两口没等着他,就是警方也一时?失去了他的消息。 嗯,乌家老两口原本是乌景成养着,留给他自己的后手?,结果?他本人没用到?,被乌耀祖顺手?用了一把。 他利用乌家老两口的行踪转移了警方的注意力,趁机带心腹逃去了缅国。 甭管知道真相的乌家老两口有多崩溃,在警方手?里都没老实?,可劲儿咒骂乌耀祖: 「果?然是那个娼妇生的小?杂种,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么多年我对他掏心掏肺,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苍天吶,你咋不?一道雷噼死那丧良心的王八犊子,让他下辈子投胎做畜生,被人片上成千上万片,做生腌!」 秋东站在边儿上听的啧啧称奇: 「这也是乌家媳妇儿吶,要是让老祖宗瞧见乌家后人娶的这般媳妇儿,怕是又要延迟投胎几十年喽。」 话虽如此,但他也没打算现?身。 不?管警方在村子里搜出地牢还是制毒工具,都和他这个热心群众无关啦。 人间界的事,最好用人间界的规则去解决,参与太多会?破坏天地平衡。 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村子里时?,一个警员气喘吁吁跑到?队长跟前报告: 「那个小?伙子不?见了,还有他叔叔也不?见踪影!我们?调取了那间院子里的监控,结合村民的供述,那小?伙子和他叔叔,确实?是迷路无意间来此的游客。 但他们?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的呢?不?会?是让乌耀祖那行人给绑架走了吧?」 第777页 队长问: 「那间院子里满是监控,监控看到?乌耀祖的人把他们?带走了吗?」 小?警员觉得他可能遇到?了从警生涯中的头一遭灵异事件,痛苦的挠脑袋: 「没有哇,什么都没有,监控显示晚上八点?两人回房睡下后再没出过门,一直到?夜里两点?,那小?伙子出门下山,领着咱们?上山后又回去睡了,再没出过门。」 队长下结论道: 「所以,人是凭空消失不?见的。」 小?警员讷讷道: 「是,是啊,凭空消失不?见的。」 队长没再说什么,摆手?打发人: 「先?去别处搜查吧,山上的村民也要控制起来,你和小?刘下山去给支援部队领路,还从咱们?上山的路走,其他路等白天排查危险后再说。」 小?警员怀揣着满肚子疑惑去办事了。 秋东和乌铁在交易点?汇合,现?场已经被警方控制起来。 「哟,命挺大,您没再补一枪?他竟然还活着!」 秋东诧异。 还以为依照这位老祖宗的脾气,多少要让乌景成再受点?苦的。 「那小?丫头也活着吶,留给她?折磨去,恶人自有恶人磨,人间界的事咱们?少插手?是对的,你祖宗我又不?傻!」 乌铁不?满道。 远处是警车乌拉乌拉的响声,秋东和乌铁站在小?河边儿上。他指着其中一处问: 「他怎么回事?」 武铁撇过头瞧了一眼,无语的说: 「连逃跑都不?会?的废物,根本就不?会?开车,剎车当油门,还没跑出一百米就撞树上,车报废了,人晕了!要不?是警察及时?赶到?,人早就下去啦!」 说实?话,秋东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那完犊子玩意儿真觉得他魂穿了,还因为看不?起原主的身份,连原主的开车技能都给丢了。 就,很离谱,又很乌景岁。 活该! 哟,这下子,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一家人整整齐齐啦。 乌景岁,乌景成,以及阿花,三人全都躺在担架上,排成一排,被急救医生抢救。 「您稍待,我去会?会?他。」 这个世界所谓的穿越重生者已经太多了,不?能让这些人肆无忌惮的改变他人命运。 秋东将乌景岁和乌景成同时?拉进梦中,让他两面对面。 乌景成见周围环境云遮雾罩,以为他已经死了。 正好又瞧见弟弟乌景岁也在身边,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瞧见前世今生,两次搞死他的弟弟,恨不?能当场把对方的头拧下来餵狗,尤不?能解恨。 奈何身体轻飘飘的,一拳头过去,只是从乌景岁的身体上穿过。 无奈,他只能含恨问: 「我想不?出你选择那个时?候开枪的理由,除非你也觉醒了前世记忆!」 此时?乌景岁也认为他已经死了,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当即不?再隐瞒,却无没说实?话,轻哼一声: 「差不?多吧,不?过我是魂穿。老天爷可真不?公平,你这种人凭什么可以重生?」 乌景成气不?打一处来,深恨自己大意,没发现?乌景岁的不?对劲。 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时?,艰难的睁开眼睛,发现?他躺在担架上,周围是两个围着他打转的急救大夫。 还朦朦胧胧听见隔壁也有大夫说话: 「这个病人也醒了,快,送医院!」 顺着声音来源看去,隔壁躺着的病人可不?正是乌景岁那挨千刀的畜生玩意儿嘛! 兄弟两视线一对上,便确定了一件事—— 他知道了! 虽不?确定方才为何会?发生那般神奇的事情?,可无疑,他两都没死,且都握着彼此最大的把柄。 乌景岁再次闭上眼睛前,迷迷煳煳的想,日后我得老老实?实?做个古董鑑定商,再不?能搞出格的事情?,足够维持日常开销就行,再不?敢幻想成为人上人啦。 万一被人发现?魂穿的事实?,被送去实?验室切片研究都是轻的。 老老实?实?做人吧,能多活一辈子就是赚的。 乌景成则在闭上眼睛前,含含煳煳的想,这下是真不?能指望其他人啦,回头好好配合警方,争取个宽大处理。 在那之前,还得把此前所有行为不?合理的地方都好好想个说辞遮掩一下,免得被警方发现?疑点?解释不?清。 觉醒前世记忆这种事,是他和乌景岁那畜生玩意儿的共同秘密,决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日后出格的事也得少干。 咱就是个农村出来的普通大学生,后来误入歧途,那些做皇帝带出来的习性,再不?能有啦。 就在两人神魂混乱之时?,秋东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两人进行了搜魂。 他对罚恶使的气息并不?熟悉,所以不?能武断的确定这两人身上的异常就是罚恶使所为。 但可以截留一段气息带回去,让判官辨认。 「行了!」 秋东重新出现?在乌铁身边,乌铁也没问他干什么去了。 秋东翻开从判官那儿得来的生死簿,心念电转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三年后。 三年后,大毒枭乌景成的案子还没彻底结束,反倒是因为乌景成的主动?配合,牵扯出一起又一起的跨过贩毒案子,把相关部门忙的脚不?沾地。 也因此,乌景成在里面过的还行。 第778页 大街上车水马龙,乌铁一身白色太极服,手?里拎个鸟笼子,遛弯儿大爷打扮出现?在公园里,对秋东说: 「生死簿上说,乌耀祖那王八犊子逃亡海外,亡命之徒,还带人干老本行,害人害己。 倒是阿花,与警方合作,当初在警方的有意放水下从医院逃脱后,就成了警方的线人。一刻钟后就在前头的水池边上和警方接头,我瞧瞧去。 老乌家总算有个改邪归正的喽!」 秋东一身大学生装扮,蓝色牛仔裤搭配黑色运动?卫衣,脚踩运动?鞋,头髮软软的垂在额头上,闻言说: 「我去瞧瞧乌景岁,确保他没有故态復萌,这边的事就可以结束啦,咱们?该回去了。」 乌铁不?放心的叮嘱一句: 「不?许去瞧那两个煳涂的老东西!」 是说乌家老两口。 「不?去。」 其他人身上的案子太复杂,三年都没审完,但乌家老两口相对简单许多,去年十一月法院就下了判决,无期徒刑,还是被当做典型判的,余生在里面养老就对了。 「我又不?是圣父,您怎会?有这种想法?」 秋东挺纳闷儿的。 乌铁给笼子里的鹦鹉餵了一粒食,不?紧不?慢的看了他一眼: 「我可没说你是圣父,你怎会?产生这种离谱的错觉?作为老乌家的后辈,你小?子也是手?狠心黑的主儿。 我是怕你觉得那两煳涂东西在里面过的太舒服了,顺手?把人给我送到?下面去整治,这种干涉人间界律法的事不?能干!」 秋东沉默一瞬,坚决不?承认他曾经真的产生过这种想法。 东城强戒所大厅,值班的工作人员和秋东打招唿: 「小?秋来啦?这学期马上就结束喽,你下学期还来实?习吗?」 秋东笑的阳光灿烂: 「下学期该准备考研啦,没时?间实?习,玲姐你们?这边还需要的人手?的话,我可以介绍学弟学妹过来,保证温柔有耐心,胆大心细,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哟,那感情?好,当初曲教授推荐你过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夸你的!」 「可真神奇,曲教授从不?在我面前夸我吶,我回头可得好好问问他老人家,口是心非要不?得!」 两人说笑了几句,秋东就等到?从里面出来的乌景岁。 玲姐给两人介绍: 「小?秋,这是乌先?生,也是这边的志愿者,不?过他是周一周二过来,你是周末过来,所以一直没碰上过面。」 乌景岁见到?秋东,当即愣住了。 这小?子,当初在村子里他可是见过的,还有他那个叔叔。 事后他回过味儿来,觉得那两人非常可疑,但几番打听,也只得了个模稜两可的回覆: 「不?该管的事情?别管。」 哪知在这里又见到?了,乌景岁心里惊涛骇浪,面上装作没认出来对方,笑着和秋东握手?: 「年轻人愿意接触这边的不?多啦,像我,都是因为以前交友不?慎,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戒过毒,这才想着来这边做个志愿者,对误入歧途之人能帮一把算一把。」 秋东也笑眯眯道: 「那可真是巧了,要是人人都能有乌先?生这般觉悟,咱们?缉毒警的工作都能好做许多。」 乌景岁胆战心惊的离开,总觉得那小?子笑里藏刀的模样非常熟悉,熟悉到?一个久远的身影,缓缓从他脑子里冒出来—— 太子,乌秋东! 第250章 我是你祖宗 尽管两人从面貌到身形, 无一处相似的?地方,但那?种?感觉, 还是让乌景岁胆寒。 鑑于他本身的?离奇经歷,乌景岁怀疑太子也以某种方式重生了,且瞧着还是传闻中的?胎穿。 某种?意义?上,太子他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过是拥有前世记忆罢了。 乌景岁觉得他这个推测正确的?可能性有九成,但他不敢去验证。和乌景成一起经歷了梦中的?事后,让他深刻的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神存在的?。 且鬼神一直都清楚他两的?所作?所为。 他对鬼神的?敬畏,比对现世律法更深刻。 哎, 安心?做个好人吧, 他就是原主, 原主就是他,再不?能想身为晋王的?往事啦。 秋东看着乌景岁离开时虚浮的?脚步, 对效果很满意。 倒是玲姐有点纳闷儿: 「乌先生是个很善谈,又很渊博的?人吶,自己开着一家?古董鑑赏店, 眼力见儿一流。 还很乐于助人, 咱们谁进了他家?店里, 都会被?热情?招待, 不?管是不?是客人。今儿怎么瞧着像有心?事的?样子?」 秋东正想说, 或许真有心?事呢? 张张嘴, 话?没出口, 就听旁边有个惊喜的?女声喊: 「秋东哥?!」 秋东转头, 视线和杜满月对上。 糟了, 事情?有点棘手。 掐指一算,上次顶着这张脸和杜满月见面, 对杜满月而言,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啦! 杜满月今年都二十七啦。 而他,还顶着一张青春男大的?脸,留在强戒所的?资料,也是来这边实习的?男大。 尽管秋东有很多强硬的?手段,让在场之人忘掉眼前发生的?一切。 但杜满月的?反应,还是超出了秋东预期。 她只在最初的?怔愣后,就温柔又坚定的?确定了秋东的?身份,站在秋东对面,含笑道: 第779页 「又见面了,秋东哥。」 秋东也笑起?来,两人走到角落,避开了玲姐八卦的?眼神。 杜满月先讲话?,很自然的?开口: 「乌家?伯父说你在国?外遇到了些事情?走不?开,这些年我托人给你带去的?礼物,你都收到了吗?」 当然,知道他和杜满月的?关系,那?人也不?敢随意处置,全都小心?的?送到乱葬岗,搁在他的?棺材里吶! 「收到了,我很喜欢。」 杜满月便不?再追问,只说: 「天骄妹妹在国?外染上了不?好的?东西,三年前警方破获一件大案,顺带牵连出了她,家?里把?她送来这边强戒,我是来探望她的?。」 秋东想了下那?姑娘的?性子,问: 「她愿意见你吗?」 杜满月很从容,摇头说: 「一开始她谁都不?愿意见,觉得是我们害她走上那?条路的?。但时间久了,她受不?了这里的?苦,又哭又求,想让我们带她回家?。后来发现我们无动于衷,又恼又骂。 现在好了,知道我们只能接受一个戒毒的?她,只有她咬牙坚持戒毒,家?里才会花钱让她在里面的?衣食住行好些,所以心?里再怨恨,也无力改变。」 这倒是很有杜家?人的?行事风范。 「那?你呢?」秋东问她。 我啊? 杜满月眼神一如少女时期明亮,露出了一口明亮的?白牙: 「我现在是新华社驻外记者,下月就要调回总部啦!」 「真棒!」 「是吧,我也觉得!」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两个都不?幼稚的?人凑在一起?,总说一些幼稚的?话?,还乐此不?疲。 杜满月看着他一如刚二十出头的?样貌,想她刚才脱口而出的?「秋东哥」,估计玲姐听后一肚子疑问,想想便觉可乐。 「接下来呢?我还会见到你吗?」 秋东认真想了下才道: 「我不?确定,但我保证,接下来你每年生日都能收到我送给你的?礼物。无论你在哪里。」 至于之后的?很多年,杜满月在战火纷飞,充满硝烟的?战场上做报导,周围还有被?侵略国?家?普通百姓的?尸体,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份来自「秋东哥」送的?生日礼物—— 一件防弹背心?时是何心?情?,就是后话?了。 眼下,她觉得她得到了满意的?回答。 「那?,再见。」 秋东伸出手臂,将人轻轻抱进怀里: 「再见。」 再见到杜满月,让秋东心?情?非常愉快。 因此,听乌铁唠唠叨叨跟他说阿花的?事时,他也特别有耐心?。 「哎,那?丫头真是遇人不?淑,要是有人好好培养,搁老子手里,最起?码也得是个镇国?公主。搁现在,往军营一送,怎么着都是兵王的?料,可惜了吶!」 「眼下呢?」 「眼下给警方做线人,在金三角地区都成了有名的?大姐头啦,道上混的?,谁没听过花姐的?大名?胆大心?细,比她那?个弟弟强多啦! 我瞧着再干几年,警方能给安排个身份上岸,清清静静过几天好日子。」 那?确实不?错。 「乌耀祖呢?听您这口气?,很看不?上吶!」 老祖宗晦气?的?啐了一口,不?耐烦道: 「瘪犊子玩意儿,一条道走到黑,还带人贩毒吶,不?过脑子不?如他爹好使,规模也就那?样,躲躲藏藏的?,还不?如阿花一个给警方做线人的?呢。 我瞧着他也快进去和他爹团聚了,方才听阿花和警方的?人交谈,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 老祖宗如今对乌家?的?男丁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倒是乌家?女儿和儿媳,当真出了些人物。 他非常感慨的?对秋东说: 「谁说女子不?如男,父女能顶半边天,如今人间界的?宣传,当真是有道理!老子下辈子做人,对闺女可得好好培养,非得养出个女将军不?可!」 哟,这可想的?够远的?。 不?过人家?有这份自信和资格。滞留地府的?几百年间,可不?光是在教育败家?子后辈,也没少帮地府出公差,积德行善到了他这种?程度,下辈子一个王公贵族跑不?掉的?。 这头两人有说有笑回到酆都城,正好撞见谢必安急匆匆的?出来。 谢必安见了两人,大松口气?。 秋东问他: 「出了何事?」 谢必安带两人进城主府,压低声音道: 「范无咎和罚恶使失踪啦!」 秋东惊诧。 范无咎去盯着罚恶使,就算双方真的?发生冲突,动起?真格儿的?,范无咎的?修为也在罚恶使之上,除非对方一早就发现了范无咎盯梢的?事实,特意针对范无咎设了陷阱。 可话?又说回来,范无咎修为在罚恶使之上,他得多不?小心?,才能被?罚恶使察觉?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秋东道: 「罚恶使如今的?修为远高于范无咎,或者罚恶使背后有修为远高于范无咎的?存在。」 说着,他将在乌景成和乌景岁两人身上截流的?气?息片段交给谢必安。 谢必安一上手便说: 「是他。」 秋东问他: 「你觉得是哪种?可能?」 谢必安皱起?眉头,看了一眼乌铁,低声道: 「此前我与?判官重新排查了一遍地府鬼差,除去正在闭关的?,已经消散的?,无故失踪许久的?,外出未归的?。 第780页 现如今整个地府留存的?鬼差中,能轻易让范无咎失踪,让他来不?及给咱们留消息的?寥寥无几。 排除一切不?可能,就只剩下最不?可能的?那?个,罚恶使如今的?修为远高于范无咎。」 乌铁好几次想趁机开熘,他可以应后辈之邀,去惩治两个不?肖子孙,但这种?真的?会魂飞魄散的?事情?,是一点儿都不?想掺和啊。 他只是脾气?暴躁了点,又不?是傻。 奈何谢必安直接拽着他的?手腕,根本不?给他开熘的?机会。 他好几次给秋东使眼色,希望这个后辈能有点眼力见儿,放他离开,谁知秋东脖子一扭,假装没看见,把?乌铁气?个好歹。 说话?间几人到了大厅,判官见他们两完好无损,娃娃脸上也跟着松了口气?: 「如今想来,罚恶使已经察觉了我们这边的?动作?,意识到他的?行踪暴露了。我们方才忧心?你两在人间界被?他所伤,既然平安回来了,咱们好好琢磨一下接下来的?事。」 事态紧急,容不?得几人叽叽歪歪。 话?虽如此,但谢必安的?视线,始终停在秋东身上。 在场又没有傻子,于是其他人也不?主动开口。 秋东撂下手里茶盏道: 「有什么就直接说吧,能考虑的?我自会考虑。」 言外之意,不?能考虑的?,想都别想。他可不?是地府公职人员,没到为地府大义?牺牲的?程度。 谢必安笑的?很真诚,亲自为秋东斟了一盏茶递过去,缓声道: 「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眼下为了寻范无咎和罚恶使,我们需得借你的?那?根拐杖一用?。」 秋东心?绪微动,面上不?动声色,一挥手,拐杖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判官惊的?要站起?来,谢必安不?动声色将他摁回去。 秋东将这一幕收进眼底,面上一派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模样,问谢必安: 「如何用??」 谢必安笑着解释: 「想必你也知道你这拐杖能口吐人言,是各种?机缘巧合下成了一件法器。 而法器都有各自的?作?用?。恰巧,据我观察,你这根拐杖,她能通万物,感应万物,通过她找到范无咎和罚恶使也是迟早的?事。」 见秋东满脸的?不?信任,谢必安提醒他: 「你就没发现,因为有了她,你想去谁身边就去了,想穿越时间轴就穿越了吗?」 秋东反驳: 「那?不?是生死簿的?作?用?吗?」 生死簿真正的?主人判官幽幽道: 「可您手里拿的?是仿本,您忘了吗?」 最起?码这回解决乌景成兄弟的?麻烦时,秋东手里拿的?就是仿本,正品他和谢必安留着有大用?呢。 秋东好似接受了这个解释,不?再这件事上纠缠,也没有深究的?意思,问谢必安: 「要如何用??」 拐杖也开口说话?: 「主人,小拐不?会吶!小拐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会,呜呜呜!」 谢必安强调道: 「不?,你会,这是你的?本能,什么都能忘,本能是忘不?掉的?!」 说着就对着拐杖龙头位置,打过去一道灵力。 拐杖身上光芒大盛。 谢必安先斩后奏的?行为,引来秋东轻轻一瞥。 谢必安两股战战,心?下叫苦连连,忙对着秋东作?揖。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也不?想出此下策吶,凭白得罪了大人,让这位小心?眼儿的?大人记恨上,几百年几千年都可能被?翻旧帐,以为他想呀? 这可是范无咎欠他的?,回头一定要让范无咎狠狠地补偿他! 等?拐杖身上的?光芒又恢復温润状态,拐杖发出欢快的?声音,围着秋东打转: 「主人,我想起?来啦!我知道那?两鬼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秋东微微挑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没急着走,反而问神思不?属的?判官和对着他连连讨好的?谢必安: 「这边都安排好了吗?我可不?想看见什么调虎离山,转眼就被?人偷家?的?事发生。」 判官回过神,对秋东的?态度恭敬了许多: 「您放心?,都安排好了,不?会出意外。」 但愿吧,秋东向来不?相信旁人的?保证,必要的?时候,他连自己都不?信的?。 现场没人看出他身上的?怀疑。 见几人要离开,乌铁忙道: 「我就不?去了吧?毕竟我只是个寻常鬼魂。」 这回倒是拐杖先开口了,围着乌铁转了两圈,然后笃定道: 「味道,一样的?味道,回家?!走,回家?!」 这话?说的?多有歧义?吶,乌铁一惊,大声喊冤: 「什么和我一样的?味道,你个小拐杖把?话?说清楚!」 「藏身地,和你一样的?味道。」 秋东和乌铁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一个地方。 乌铁拳头瞬间硬了。 他奶奶个腿儿,这罚恶使究竟有什么毛病,可着他老乌家?子孙后代?薅羊毛就算了,怎么连老乌家?的?皇陵祖坟都不?放过? 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走! 果然,一行人在拐杖的?指引下,到了乌家?的?祖坟。 这地方,不?久前秋东和谢必安才来过。 哪成想还有重游的?机会,也是奇妙的?缘分。 不?过这回他们停在皇陵外,小拐杖蹭蹭秋东肩膀,抱歉道: 第781页 「那?股气?息就在里面,在里面乱窜,没办法确定具体位置。」 那?就慢慢找呗,这地方可是秋东和乌铁的?老家?,他们熟着呢。 沧海桑田,当初恢弘大气?的?皇陵,在歷经几个朝代?后也荒废了,没有守陵人也就罢了,后续遭遇了几次贼的?光顾,早已不?復当初模样。 奈何秋东和乌铁都不?是悲春伤秋之人,还没等?判官绞尽脑汁想点安慰之语,秋东就率先领着几人往里走: 「我大概能猜到他们在什么位置,倒是有件事,老祖宗,您觉得他们在找什么?」 准确来讲,是罚恶使在找什么? 皇陵究竟藏了什么玩意儿,能让罚恶使都眼馋。 乌铁也很纳闷儿啊,一挥手,厚厚一摞陪葬单子出现在他手上。 片刻功夫就扫了一遍,一无所获,递给秋东: 「当初陪葬的?所有物件儿都在这上头,我瞧着没甚么稀奇的?。」 甚至他临终前还特意取消了人殉制度,不?用?活人陪葬,让子孙弄几个铜人搁里头撑撑排场就得,子孙后代?效仿,因此皇陵里连个成为怨魂的?都没有。 气?息平和的?很。 秋东也快速扫视了一遍,没发现特别的?。 眉头微微皱起?,又从头细细打量了一遍,视线在一长串儿书名上停下,指着其中一个问乌铁: 「这是什么,好似从未听闻过?」 他也算博览群书,竟是听都没听过,不?应该呀。 乌铁扫了一眼,也慎重起?来,仔细回想道: 「你也知道,我是个孤儿,根本不?晓得自己爹妈是谁,能记事儿起?就是在讨饭,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唯有这半册书简,是随身携带的?。 后来平定天下后我寻人看过,都说像某种?武功心?法,但残缺不?全。而且上面记载的?内容过于离奇,什么以怨气?和恶念为食之类的?,更像是市井传奇话?本子。 当时便有大臣劝我将之焚毁,我思量再三,叫人收在内库,临终作?为陪葬,与?众多书简一起?进了皇陵。」 这在乌铁那?会儿,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举动。 但放在眼下,重新提起?,怨气?和恶念为食,对在场的?鬼来讲可不?是甚么稀奇事。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顺着秋东的?指引,到了乌铁的?棺椁前。 「老范!」 谢必安一眼就发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范无咎,想上前查探。 「来的?可真快吶,不?过我劝你别动他,黄粱一梦,打断了会出现什么后果,没人想尝试。」 罚恶使从乌铁的?棺椁中缓缓坐起?身,声音幽幽,对谢必安道。 秋东意外的?发现,这位罚恶使,竟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为何要用?个也字呢? 因为就目前秋东见过的?鬼差,诸如谢必安,范无咎,判官,都是类型不?一的?美男子,就连酆都城外站岗的?鬼差,也是相貌堂堂。 此前在八百里忘川见过的?孟婆,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秋东思想短暂的?开了个小差,推测地府定然有某个位高权重的?领导者,是严重的?颜控。 这就和人间界的?帝王似的?,如果皇帝对颜值有要求,那?么朝堂从上到下,当官的?至少也得相貌周正,宠臣各个得在美男子的?基础上叠加各种?技能buff。 幸好谢必安和判官不?知他的?吐槽,否则高低也得让他自个儿反省一下为何会出现这种?风潮,以至于前些年还被?鬼大规模投诉,说他们搞容貌歧视。 说回当下,谢必安一听范无咎陷入黄粱一梦,当即大怒,斥责罚恶使: 「地府这些年待你不?薄,为何你要炮制那?一桩桩人间界的?惨案?出手干预人间界正常走向,欠下无数因果?」 罚恶使倒也不?反驳谢必安按在他头上的?罪名,慢悠悠从乌铁的?棺椁中出来,站在谢必安对面,说话?时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和: 「你没瞧见吗,如今我修为大涨,若非被?你们提早发现,假以时日,整个地府还有谁是我的?对手?届时我便是地府的?主人,能自己做主人,何必屈居人下?」 谢必安痛心?道: 「你果然用?乌家?的?功法,走上了歧途!你偷偷利用?生死簿,让那?些人经歷所谓的?重生穿越,导致怨念和恶念丛生,收集怨念与?邪气?快速提升修为,是也不?是?」 罚恶使并?不?反驳,只道: 「怎会是歧途?」 「怎不?是歧途?利用?怨念和邪气?提升修为的?古来有之,但哪个有好下场?无一不?被?恶念侵蚀,轻则痴傻,重则灰飞烟灭,你如此做图什么?」 这也是谢必安这一路上都在思考的?问题。 谁料罚恶使忽然放声大笑,导致整个地宫都是他十分刺耳的?笑声。 秋东无语极了,提醒他: 「差不?多直接说了吧,我们还忙着呢,没时间等?你发癫。」 罚恶使发癫被?打断,深深的?看了秋东一眼,很好脾气?的?没和秋东一个不?知轻重的?小喽啰一般见识,眉宇间顾盼生辉: 「地府中不?是放着一个现成的?,行走间自动吸收天地间邪气?和恶念之鬼吗?从诞生起?便一刻不?停的?吸收,上万年间,从未停歇,那?位可是堪比天地同寿吶!」 这话?一出,谢必安和判官都变了面色。 判官不?屑道: 「就你,也配和酆都大帝相提并?论?做什么黄粱梦呢?」 第782页 谢必安更是道: 「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何况大帝那?般做是为了平衡天地能量,自有天地庇佑。你呢?跳樑小丑而已! 再说你怎就能确定大帝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只看到大帝与?天地同寿,就看不?见大帝为了消化那?些东西忍受的?痛苦?」 「什么痛苦?每隔千年,便要借着闭关的?名义?离开地府的?痛苦吗?」 范无咎这话?无异于平地惊雷。 谢必安和判官惊了一瞬,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神不?往秋东身上飘。 秋东觉得这事有点意思,拉着乌铁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静观事态发展。 乌铁小声问秋东: 「他什么意思?难道酆都大帝现在不?在地府?失踪了?」 秋东斜睨他一眼,觉得这老家?伙太不?实诚: 「我一个不?常出门的?都能察觉到他不?在酆都城,你在地府的?年限比我更长,人脉又广,说你没察觉到谁信吶?」 此事在地府某些鬼那?里,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过碍于对方高深莫测的?修为,谁也不?能确定对方到底会不?会突然回来,没事不?会想着找死罢了。 乌铁嘿嘿一笑,凑近了解释: 「咱们都是过客,是外来户,谁知道上头闹啥么蛾子,少掺和才是正经道理,今儿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是说什么都不?来的?。 我瞧着情?况不?太对,怕是要遭,待会儿跟紧我,随时开熘。」 这倒也是,他们老乌家?的?祖坟,有乌铁这个老祖宗在,倒不?用?担心?熘不?出去。 但接下来罚恶使的?一番话?,彻底阻止了两人准备开熘的?念头。 「哼,我当然知道自己和酆都大帝之间天壤之别,这种?事别人没办法,可大帝有办法。」 说着手上便出现一册书简,扬起?眉头,环顾四周,道: 「知道这东西怎么出现在乌家?人手里的?吗?当年我奉命办理人间界乌家?帝王案子,查案至此,无意间在开国?帝王乌铁的?陪葬品中发现了这个。 一眼便知此物不?该属于人间界! 可经过我多番查证,都说此物乃乌铁幼时便随身携带之物,说明了什么?」 谢必安动动唇角,心?底有些不?安。 罚恶使却并?没有住嘴,视线从乌铁身上一扫而过,接着说: 「我怀揣着这份疑惑,结合酆都大帝每隔千年便会从地府消失,大胆推测——数千年来,大帝将吸收的?恶念邪气?经过炼化,最终形成了他!」 说着用?书简指向乌铁。 乌铁一脸懵逼。 这鬼玩意儿占据他的?棺椁,他忍了。这会儿竟然发癫,说他是邪气?和怨念所化,这根本不?能忍! 但还没等?他动作?,秋东就预判了他的?行为,将人牢牢拽住,低声道: 「别着急,听听看。」 虽然癫了点,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对上罚恶使打量的?视线,大胆推测: 「你认为,乌铁是酆都大帝炼制的?怨念化身,但并?非全部,还有一部分正是你手里的?书简,他们合二为一才是全部。 如今,你已经照着书简修炼了数百年,今日引我们来,是想一併?炼化了乌铁。 与?其说是判官发现你利用?生死簿制造怨念邪气?,不?如说你觉得时机到了,故意露出破绽,等?我们送上门?」 罚恶使对秋东露出欣赏的?神色,语带可惜道: 「若非你和乌铁有血脉关系,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得一併?把?你也给炼化了,当真想留下你供我驱使的?。 没错,我等?你们很久了,这里是乌家?的?祖坟,埋葬了乌家?所有子孙,我在这里提前设置了阵法,能唤醒乌家?所有人的?灵魂,方便将你们一併?炼化了。 届时,我便是地府第一人。」 秋东眼神奇怪,提醒他: 「你都说了,酆都大帝是失踪了,不?是魂飞魄散了,万一他回来了呢,那?你不?是辛苦努力数百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罚恶使用?「你怎如此天真」的?眼神看秋东: 「我当然有办法让他再也回不?来啦!」 「行了,废话?少说,准备受死吧!」 第251章 完结 想让秋东乖乖受死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不得不说, 罚恶使的实?力如今确实超出在场之人的预料。 且对?方有备而?来,几人直接踏进对方早就准备好的阵法中, 一时半会儿很?难脱身,应付的多少有些狼狈。 不出一个时辰,几人就被困在阵中动弹不得,感受着修为一点点离他们而去却无能?为力,竟是想不出任何办法。 罚恶使也算人狠话不多,见几人已经?处于毫无还手之力的状态,也不与他们废话,一个转身消失在几人眼前。 阵法主要针对?的是乌铁, 因此他最先扛不住, 体内修为快速流失, 不得不盘腿而?坐,虚弱开?口: 「我说两位大人, 快想想办法吧,再坚持下去我连鬼都做不成啦!」 他可不相信判官和谢必安饶了这么大一圈,明知罚恶使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还会主动送上门而?不做任何防范。 这两老东西鬼的很?! 判官和谢必安将陷入黄粱一梦的范无咎搬到一边, 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躺着。没说话, 只用双眼默默注视秋东。 秋东很?沉默, 盘腿坐在乌铁旁边, 这会儿状态也不怎么好。 第783页 这阵法虽然主要针对?乌铁, 但他和乌铁同出一脉, 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 并不想搭理判官和谢必安。 反倒是谢必安望了一眼被黑气笼罩, 五仗之外黑黢黢不见天日的四周,轻咳一声, 主动开?口: 「其实?,来之前我们对?罚恶使的目的便有了猜测,因而?这阵法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破解。」 「那你快说啊,磨磨唧唧的老子都快被吸干了!」乌铁暴躁发言。 「说起来也很?简单,这个阵法由怨气所?制,意在炼化我等,从内破阵的唯一办法就是强行将怨气吸收,使阵不成阵,自然便破了。」 乌铁倒吸一口冷气,看谢必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说的轻松?如此浓重的怨气,我四人联手都破不开?,谁从内部强行吸收?即便爆体而?亡,对?这个阵法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谢必安几次三番被乌铁顶撞,还是很?好脾气的解释: 「我们做不到,有人能?做到。」 他越解释,乌铁越觉得他疯了: 「是啊是啊,传闻中酆都大帝能?做到,老子都是他用怨气化成人形的呢,那他人呢?要不是他不在地府,一个小小的罚恶使胆子能?这般大?」 对?于他不是人,而?是被酆都大帝用自身吸收的天地怨气所?化,乌铁不是不震惊,不过?碍于瞬间发生了太多事?来不及震惊。 这会儿觉得大限将至,索性?摆烂,想啥就说啥了。 谢必安和娃娃脸判官不在意他的无礼,双双用沉默的眼神,看闭眼一言不发的秋东。 乌铁出离的愤怒了: 「不是,难道你们打算让秋东去做这件事??是,我承认他做鬼是有点?不同,是行走的吸收地府怨气的机器。 但他可不是酆都大帝,仅仅在地府三百年,就逼得他只能?躲在棺材里束手束脚,几欲爆体而?亡,一个小鬼而?已,放在眼下是白白送命,疯了吗你们?」 没疯,还清醒的很?。 谢必安与判官对?视一眼,眼神更加坚定了。 乌铁恨恨大骂: 「老子不是人,但你们是真的狗!」 秋东这时才缓缓睁开?眼,一举一动都变得迟缓,可脑子却是在飞快转动,心里闪过?无数猜测,想亲自验证一番。 在场所?有鬼中,就他状态最差,谁让他是个货真价实?,才三百岁的小鬼呢? 但他还是主动开?口劝了拼命护着他的乌铁一句: 「我试试吧,万一呢?不试,迟早都是神魂俱灭,不过?是被动等死和主动寻死的区别?,早死晚死差别?不大。」 乌铁疯狂给秋东使眼色,他觉得这孩子平时挺机灵,怎么这会儿反倒不开?窍啦? 哪里来的万一,那就是去送死! 他仔细观察了,判官和谢必安面?上虽然焦急,却丝毫不显绝望,定然是有其他底牌的,静观其变即可,哪里需要这傻小子充英雄? 秋东当然看懂了乌铁的暗示,但有些事?,他得亲自去试了才知道推测的对?不对?。 所?以给了乌铁一个感谢的眼神,缓缓起身,朝着阵法的一角走去。 站定后,用手掐了一个决,四周浓得化不开?的怨气便疯狂往他身体里涌,好似是找到了回家的路一样?,不管不顾。 几乎是瞬间,乌铁便感觉到身上的压力轻松了许多。 这让他不由得心惊。 打眼看去,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只见方才秋东所?在的地方已经?被怨气层层包裹,有如实?质,以至于根本看不清秋东的影子。 完了完了完了! 乌铁心里直唿完了,生怕下一刻就见到秋东爆体而?亡,神魂俱灭的惨烈场景。 就在这时候,蹭一声,秋东的那根小拐杖冲破层层包裹的怨气,在秋东头顶散发出柔和的光。 怨气好似凝滞了一瞬,随后便以更加疯狂的速度往秋东体内钻。 怨气好似很?怕小拐杖,只有秋东体内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般。 但这会儿乌铁却顾不得关心秋东会不会神魂俱灭了,他眯眼看着那小拐杖慢慢变长?,直到与人等身高,身上的光芒也更加旺盛。 缓缓吐出一句话: 「屠生杖?」 乌铁在地府几百年间,没见过?传闻中的酆都大帝,因而?也没见过?酆都大帝的伴生武器屠生杖。 但今时今日所?见,他只能?想到这些。 谢必安藏在袖中的双拳紧握,嗓子也发干,他其实?并没有把握。 不知道推波助澜,让大帝借着此事?恢復记忆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判官同样?很?紧张,他这些时日一直都有猜测,眼下猜测被证实?,却并未有太多即将死里逃生的兴奋,反而?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住。 「糟了! 这阵法好似连着冥府,冥府的怨气正源源不断通过?阵法进入大人体内!」 而?他们都知道,秋东并未恢復属于酆都大帝的记忆,能?不能?顺利应付眼前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乌铁当即便要冲上去。 他可不管里头的人是不是酆都大帝,只知道那是他老乌家少有的好孩子! 被判官和谢必安联手组拦住。 谢必安急切道: 「你别?过?去捣乱,这是大人的劫,这数万年来,每三千年便有一次,回回如此,比这兇险的也不是没有,谁都帮不了他。」 第784页 判官也嘆了口气,望着眼前浓黑的看不到底的雾道: 「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这是大人的命,谁都代替不得!」 谁又能?确定,数万年来,大人一次次度过?天劫,不是他尽职尽责的原因呢? 乌铁也是做过?皇帝的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能?在旁干着急。 事?实?上,秋东这会儿的感觉并没有旁观者想的那般痛苦,相反,在黑雾和怨气的笼罩下,他进入了一种神奇的境界。 全身好似被温暖的怀抱包裹,让他近三百年来头一回想安心的睡一觉。 如此想着,便轻轻合上眼皮,果真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看见自己应天而?生,生来便是酆都大帝,作为行走的调节天地怨气之身,源源不断吸收天地怨气,强化己身,修为一日千里。 当然,他并非无底洞,每隔三千年便要歷劫一次,将多余的怨气想办法化解。 如此情景,他已经?歷过?无数次,此次与之前相比,并未有哪里不同。 从神佛漫天的上古时代,到神佛陨落,人们靠自己的双手崇尚科技的现代,他的职责从未改变过?。 在梦中,秋东走马观花,看完了他数万年的经?歷。 他想,该醒了。 而?在旁观的几人看来,几乎是剎那间的事?儿,就见包裹着秋东的浓重怨气散了,露出里面?一身湖蓝色锦衣的秋东。 秋东缓缓睁开?眼,只是轻轻看了几人一眼,判官和谢必安便不由自主下跪: 「陛下!」 往日知晓陛下低调,对?外只以「大人」代称,整个冥府无人不晓。可本人当面?,一声陛下脱口而?出。 乌铁也被那不包含任何情感的眼睛所?慑,缓缓下跪。 只一眼,他便知那人不再是他认识的晚辈秋东,而?是货真价实?的酆都大帝。 那眼神,太空洞,太可怕,视线落在他身上,瞬间汗毛直立,额头冷汗就下来了。 老狐狸乌铁想,过?了眼前这关,他就要去贿赂孟婆,赶快投胎!继续留在冥府,让这位想起来他打着他的旗号在冥府坑蒙拐骗的事?情就糟了。 听闻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儿! 秋东并不清楚他给乌铁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衣袖摆动间,从躺着的范无咎身上扫过?,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刚睁开?眼,满脸迷茫的范无咎,对?上谢必安与判官,急切道: 「我怎会在这里?你们怎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还有,大人呢?」 谢必安从跪着的姿势,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额上冷汗,捂着胸口道: 「陛下,约莫是去找罚恶使算帐了吧。」 范无咎一听陛下这称唿,便明白了什么。 谢必安给他个肯定的眼神: 「没错,是你想的那样?,所?以趁这功夫,好好想想回头如何向陛下请罪吧!」 要知道他们家这位陛下,民主是真民主,从不欺压手底下办事?的官员,但小心眼儿也是真小心眼儿。 几千年前鲲鹏偷过?他一颗人参果的事?,他都能?记在小本本上,时不时拿出来复习一下,找机会报復回去。 就这三百年来,他两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晃悠,忽悠陛下给他们打工的桩桩件件,指不定被怎么记恨吶! 最主要的是罚恶使这事?儿,他两并非没有更稳妥的法子,但愣是将陛下给扯进来,回头怕是少不得被陛下狠狠地记一笔吶! 范无咎痛苦的捂住眼,深吸口气,缓了好一阵儿,才对?谢必安道: 「走,先回去再说。」 免得回去晚了,又被记一笔。 陛下他,还是失忆的时候可爱吶!不过?这话两人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事?实?上,等他们回去的时候,秋东已经?快速解决了罚恶使。 在罚恶使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秋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对?方神魂俱灭。 自此,天地间,又少了一位神灵的存在。 在这个人类不信仰神灵,神灵普遍陨落的年代,秋东是唯一一个修为不但没降,反倒稳稳提升者。 罚恶使那种不过?千年的小鬼,在秋东面?前连盘下酒菜都不算。 秋东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既然此前罚恶使对?他的罪行在乌家皇陵中已经?供认不讳,他便不再给对?方狡辩的机会,也没有善解人意为对?方解惑。 就在罚恶使满脸不可置信和震惊的表情中,轻松将之送走。 甚至很?多鬼差都不晓得冥府中少了一位罚恶使,直到新的罚恶使上任,连同部分鬼差做了调动,才隐隐猜测其中发生了什么不为鬼知的事?情。 酆都城上方的东皇钟响了整整七十二下,整个冥府都能?听得见。 于是众鬼便明白—— 那位又出关了! 这种事?每三千年便发生一回,众鬼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熟练得很?。 都知道在那位眼皮子底下生活,最好夹起尾巴不要有太多小心思,要晓得那位最烦有人给他找麻烦啦。 于是,在钟声落下后,整个冥府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宁祥和,鬼差去人间界拘魂,都能?强挤出一个吓死人的笑来。 再说上一句: 「亲亲,您已经?死啦,还请您不要多做挣扎,乖乖跟我们走哟!」 力图给那位留下一个「我乖乖不搞事?」的好印象。 第785页 秋东并不很?在意底下人都在想什么。 一时间拥有太多记忆并非好事?,漫长?的生命和经?歷,让他对?很?多人和事?的态度都趋向于冷淡,并不会对?谁多送去一个眼神,多一分关怀。 即便是对?待陪伴了他数千年的范无咎和谢必安,也是淡漠居多。 当然,这在范无咎和谢必安看来反倒是正常的,神灵无爱又博爱。 可以爱苍生,却不能?单独对?某个人偏爱。 只有这般对?万物?看似淡漠的陛下,才真正让谢必安他们感到安心。 嗯,也不是特别?安心啦,眼下面?对?秋东,谢必安只得小心翼翼求问: 「陛下您觉得臣这个提议如何?」 是说专门成立一个部门,用以为罚恶使制造出的混乱善后之事?。 秋东高坐明堂之上,颔首道: 「可。」 范无咎又道: 「此事?受害者涉及人数众多,影响深远,想要拨乱反正,非一日之功,陛下觉得谁能?作为领头人,担起如此重担呢?」 秋东没言语,衣袖飘动间,一份文书便落入谢必安手里。只听他沉声道: 「吾自有计较,你二人先按照指示将此部门的框架搭起来,速速去办!」 范无咎凑过?去一瞧,每一个要求都很?清晰明了,每一条指示都很?简洁好懂,按照这上面?的指示办,一准儿能?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个部门搭建起来,使之高效运转起来。 问题是,总领之人呢? 总领之人一直不出面?,让他心里有了些不好的猜测。小心翼翼往上觑了一眼,心道,可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 他们这位陛下,千好万好,唯一的一点?,在冥府待不住,平日净爱往外头跑,谁都不晓得外头到底有啥好的。 在酆都城的鬼差,几千年没见过?陛下的大有鬼在。 范无咎用胳膊肘怼谢必安,让他说句话。 谢必安给了他一个无语至极的眼神,心道他能?有什么办法?他现在自身难保呢,还不知道要被陛下如何小心眼儿的报復,哪有胆子去管陛下的闲事?。 往好处想,陛下除了小心眼儿些,爱往外头跑些,不爱处理公务些,其实?也挺好的,哈? 范无咎被谢必安的不要脸噎住,朝上拱拱手,道: 「依您看,这个部门取何名?合适呢?」 秋东沉吟片刻,淡漠的双眼通过?天子十二白玉冕,看向未知处,缓缓吐口: 「时空局。」 自此,酆都城下辖,便多了一个时空局,局长?深居简出,行踪成谜,除了谢必安和范无咎两位部长?,无人见过?他的真身。 局里大大小小上百个部门,无数职员,致力于纠正被罚恶使偏移掉的人生。 后来,也着手处理一些因意外导致的偏离事?故。 要知道,三千世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意外发生,因而?,自时空局成立以来,职员们便忙的脚不沾地,忙碌程度仅次于勾魂使。 渐渐地,时空局招聘了一批又一批优秀人类作为员工。 在人类员工眼里,他们是来自更高维的文名?,高维到什么程度呢?三千世界中但凡有鬼神的存在,那鬼神界也能?自由来去的存在。 「其实?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对?,不是吗?」 时空局里,秋东穿着大裤衩,花衬衫,坐在本应属于局长?的办公桌后,怀里抱着半个大西瓜,意味深长?道。 「您说的对?。」 谢必安抹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心道这小心眼儿的让他加了整整五百年班儿,今天可算是最后一天,明儿就能?休假啦。 孙悟空犯天条大闹天宫也才被压了五百年吶! 他可太心酸啦! 临出门前好心询问一句: 「您接下来有何打算吶?」 秋东挖一大勺细细咀嚼,满足的眯上眼睛,漫不经?心道: 「我现在可是快穿部年度优秀员工,当然要继续工作,争取早日升职加薪,最好能?成为快穿部主任啦!局里还得你多多照看喽!」 得,这是给自个儿换了新人设,正沉迷吶! 谢必安两眼一黑,眼看到手的假期飞走,心酸的出了局长?办公室大门就撞墙。 哐哐哐的动静,吸引了隔壁办公室范无咎的注意,范无咎特意来关怀他: 「这是咋的啦?不是说明天就能?休假了吗,你这表情,可比天塌了都严重。」 谢必安冷笑一声,捂住脸不让他心酸的想流泪的表情暴露在老同事?面?前,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大人他,还要出任务,瞧着没有几千年,且玩儿不腻吶!」 范无咎手里的老干部水杯落地,心也拔凉拔凉的。 他可是加了整整四百年班,才休息了几天?这是又要继续啦?现在去投胎还来不来得及? 双方对?视一眼,直接抱头痛哭。 秋东踩着大拖鞋,抱着大西瓜,路过?他们的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呜呜声,很?善解人意的对?系统,也就是屠生杖说: 「瞧,有个我这般乐于放权的领导是一件多么值得开?心的事?吶,他们都高兴哭啦!」 屠生杖化作光团,顺着秋东手臂滑滑梯,快乐的回应: 「主人最好啦!我最爱主人啦!咱们下一站去哪儿?」 秋东咽下最后一口西瓜,豪迈的决定: 第786页 「不是新成立了npc部嘛,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