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模范夫妻互穿后》 第1页 [古装迷情] 《京城模范夫妻互穿后》作者:青草糕【完结】 本书简介: 京城两大名门,卫家和崔家联姻了。 联姻的是文採风流、十八岁就被点为探花的卫家三郎,与蕙质兰心、一手丹青千金难求的崔家四娘,谁人听了不说一句门当户对、良缘绝配。 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成婚前夜,卫三郎凝神写完了一首藏头诗,趁着夜色放飞了一只信鸽;崔四娘仔细封存了一幅路线图,压进了嫁妆的箱笼深处。 夫妻生活和谐美满、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不料,某天两人游玩意外落水,醒来后发现互换了身体。 为了防止被当作中邪抓起来,二人约定好,在恢復正常之前,要好好扮演彼此。 【小剧场1】 卫三郎忧心忡忡:「四娘,小侄女非要看我作画,还偏偏要我把上次你没画完的那张狸奴扑蝶图补完,我实在无法,只能续作,你看看,可有毁了你的画?」 崔四娘:「……哈哈,夫君画工也甚好呢,这蝴蝶真是栩栩如生!」 该死,她在蝶翅纹路上描的地形图呢?! 【小剧场2】 崔四娘忐忑不安:「三郎,我去赴你上司的寿宴,结果不小心拿错了寿礼,将前朝大家的亲笔诗集拿成了你自己的抄本,这可如何是好……三郎?」 卫三郎已经夺门而出。 天哪,他花了两个月才整理好、以密写术誊在抄本里的情报啊! 【小剧场3】 终于成功换回了自己的身体。 趁着回家探亲的时机,崔四娘终于执行了拖延多时的计划。 月黑风高夜,她与敌人狭路相逢,杀得你死我活。 再醒来时,对面不远处的人正捂着血流不止的剑伤,端详着手里藏满毒针的毛笔,幽暗一笑:「夫人好本事,我送夫人的定情之礼,原来是这么用的。」 崔四娘抹了一把嘴边的毒血,轻弹掌上软剑,亦是冷冷一笑:「同床共枕这么久,我也不知,夫君原来有在腰封里藏剑的爱好。」 「那还打吗?」 「……先把身体还给我再说。」 - 阅读指南: 1、非文,史密斯夫妇梗,主要是写小夫妻琴(tong)瑟(床)和(yi)鸣(mèng)的婚后日常。 2、角色皆不完美,阵营不同,互坑是基本操作,要的就是这个互相猜疑、相爱相杀的味儿。 3、#虽然对方一直想害我,但别人要是想害ta,那就等于害我!# 第001章 第 1 章 今日是崔令宜的大喜之日。 珠帘绣幕,金帐花烛,她安静地坐在喜床上,嵴背挺直,双手交叠,盖头边缘的丝绦纹丝不动,俨然是一名教养严格的大家闺秀。 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朦胧的红色影子,她垂下眼,也只能看见自己白皙的手、鲜红的裙和其上簇金的花纹。 外面隐隐传来宾客们的喧嚣之声,而自拜完堂入洞房以来,她已经在这里枯坐了大半个时辰。 她终于忍无可忍。 「嬷嬷。」她轻声开口,说出了入洞房后的第一句话。 「哎!」一旁神游的喜婆瞬间回神,忙笑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郎君他……」盖头丝绦微微晃动起来,她的头终于往下低了一点,看上去很羞于启齿的样子,「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喜婆是见多了新婚之夜的小夫妻的,新郎官在外面接待宾客,新娘子孤零零地坐在房中,难免会心生忐忑。她还想着,卫家三郎娶的这名新妇,真不愧是出身书香大家,竟然如此有耐心,不仅坐得端端正正,甚至连一口茶也没喝,委实令人敬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新娘子从天不亮便要忙着梳妆打扮,一天也吃不了什么东西,只要不是夫家刻意为难,新娘子在新房等候郎君从前厅回来的这段时间,是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的,只要不揭了盖头、失了仪容就行。 喜婆见过许多新娘子一个人坐着的时候,会忍不住无意识地捏手,缓解紧张,但这名崔四娘子,却始终没有这样的小动作。 她还以为,面前这位不动如山的崔四娘子,会一直安安静静等到卫三郎回来呢,没想到也不能免俗,还是问出了这个新婚之夜新娘子最容易问的问题。 到底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人生头一回,哪能真的这么沉得住气。 「夫人放心,三郎君很快就回来了。」喜婆很擅长安慰新娘子,「这卫家是什么人家,请的宾客,自然都是有头有脸、知情知趣之人,哪有缠住新郎官不放人的道理。再者说,谁不知道三郎君的人品呢,他断然不会让夫人等太久的。夫人不必紧张,不如先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垫一垫?」 盖头下传来崔令宜婉转柔和的声音:「多谢嬷嬷,我并不饿,也并不渴,若是不慎弄脏了衣裳,反倒不美。只是能不能劳烦嬷嬷,去屋外守着,若是提前看见郎君来了,给我出个声,提醒我,免得我失了礼数。」 喜婆笑道:「夫人这般谨慎,若是连夫人都算失礼,这天下怕是也没几个守规矩的人了。」 崔令宜羞赧道:「嬷嬷。」 新婚之夜,自然是该以新人为先,况且看这成婚的架势,十里红妆,管弦丝竹,排场十足,卫家显然很重视这次的联姻。加上这位崔四娘子对自己又如此客气,喜婆当然也不会再拒绝,便道:「那老身先去外头瞧瞧,若是三郎君来了,夫人就赶紧准备准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多谢嬷嬷。」 喜婆出了门,屋中终于只剩下崔令宜一个人。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把盖头往上一掀,迅速站起了身。 她一边扶着脑袋上沉重的髮髻,一边揉了揉自己的后臀,心里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到底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本朝陋习,会在新婚之夜的喜床上铺满干果催生,铺就铺吧,还铺这么多,真是硌死她了! 她把床单掀开,把那些花生、眼、莲子之类的东西,统统扫离她的位置,为了防止被人看出,又把旁边凸起的地方抹平了些,这才重新把床单铺好。 铺完床单,又忍不住多摸了两把,触手丝滑柔爽,搞不好是御赐贡品。崔令宜心想,卫家当真是重视这桩联姻啊。 要说这卫家,在前朝起便已赫赫有名,祖上不知出过多少高官,后来前朝式微,高祖起兵,卫家本来还在审时度势作壁上观,结果被前朝末帝一番猜忌,抓了许多卫家族人入狱,甚至连有官职的都未能倖免。卫家元气大伤,盛怒之下,便直接转投了高祖麾下。 如今的卫家掌权人,正是她崔令宜的公公,官拜尚书左僕射的卫昌卫大人,时人尊称一声「卫相」。而她的郎君,卫家三郎卫云章,则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子,三岁能诵,七岁成诗,十八岁时以一篇《长明赋》惊艷朝野,被皇帝钦点为探花。 据崔令宜她爹分析,以卫三郎的才华,其实被点为状元也不为过,只是卫三郎的父亲已经身居高位,卫家再出个状元未免太过招摇,加上人还年轻,压一压更好,便点了个老百姓们也认可的探花——毕竟,大家都默认长得最好看的考生就应该是探花。 崔令宜曾远远见过卫三郎一面,那时候他与卫家的人来崔家纳采,她在丫鬟的怂恿下,在院墙后偷偷看了一会儿,对他的长相十分满意——就算这註定是一桩不会长久的婚姻,她也不希望每天晚上跟一个丑八怪睡觉。还好,卫三郎的美誉不是虚的,他确实长了一张好脸。 成婚前,她那个便宜老爹曾语重心长地嘱咐她:「四娘,卫家虽诚心求娶,但毕竟世代簪缨,咱们崔家,在京中虽有几分薄名,但论势力终究不能与卫家相抗,说白了,此番是我们高攀,你心里得有数。」 崔令宜当时便笑了:「爹爹说的,女儿都明白。女儿不是不识大体之人,请爹爹放心。只是爹爹也不必如此自谦,咱们崔家,虽然不入仕途,但在京官堆里随便扔个石头,砸中的不是祖父的门生,就是大伯的门生,再年轻些的,也该是爹爹的门生。半壁文臣皆出自瑶林书院,哪个敢轻视咱们崔家?若咱们崔家真的只是有几分『薄』名,卫家恐怕也不会放着那么多高门贵女不娶,娶我这一个书院院长之女了。」 她鲜少说这样直白的话,崔父愣了一会儿,方点了点头,低声道:「你明白就好……卫家是个好归宿,卫三郎也是可靠之人,你嫁过去,不会吃苦的。」 崔令宜低眉顺眼,一如既往地温和微笑。 崔家不似卫家歷史悠久,崔家其实是靠高祖发迹的。据说她那名义上的曾祖父,以前曾是高祖身边的谋士,最大的贡献就是设计坑了当年的卫家一把,让前朝末帝对卫家起了疑心,把卫家逼反。后来卫家回过味儿来了,但已经上了贼船,也不好中途下去,便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高祖。 再后来,前朝覆灭,末帝自杀,高祖登基,给许多人加官进爵,唯有这位谋士,急流勇退,只收了金银珠宝之类的钱财赏赐,没有接受任何官位或爵位。高祖还特意找到他,表示自己从未有过卸磨杀驴的想法,但他却十分固执,不愿冒险,只想在京中置办一间书院,只教书,不谈其他。 最后高祖也没办法,只好在京郊专门划了块地皮给他,还为书院亲题了匾额,以示重视。至今,那块御笔亲题的「瑶林书院」匾额,还挂在书院的大门口,每天都有专人擦拭打理。 几十年过去,书院名声愈隆,出了不少有名的诗人和官员,甚至一度赶上国子监的热度,尤其是普通人家,皆以家中子弟能被选入瑶林书院读书为荣。 虽然书院学生大多都入了仕途,但崔家本家,却始终秉承着那位曾祖父的遗志,从不亲自踏足。学生虽多,但学生与学生之间,政见却未必相合,朝堂上再怎么斗法,也怪不到书院头上来。是以这么多年来,崔家的人际关系虽错综复杂,但始终能明哲保身、岿然不动。 与卫家联姻,其实已经有点违背了那位曾祖的意思。但这事是卫家主动派人来问的,不是崔家自己去攀的,哪怕知道卫家的意思,可能是想替皇权拉拢自己这支「清流」,崔父也难以说出拒绝的话来。 实在是因为,这世上不会有比卫家更好的亲事了。他亏欠女儿良多,卫家不曾找来也就罢了,卫家已经找来,他却要为了所谓的清名,把女儿的终生幸福拒之门外,他自己也觉得不齿。 想起崔父一脸「爹对不起你,但爹希望你好」的表情,崔令宜叉着腰,站在桌前,忍不住摇了摇头,啧了一声。 喊了他三年爹,又占了那位下落不明的崔四娘的便宜,还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谁让她没有良心,是个坏人呢。再不好意思,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啊。 崔令宜找到茶壶,摸了摸,已经有点冷了,她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总算缓解了一点干渴,又从桌上拿起一盘糕点,一边吃,一边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屋子很大,分成好几个隔间,布置得十分典雅精緻。不过,她的注意力可不在那些花花绿绿的装饰上,她时不时伸出指节,轻轻敲击一下周围的墙壁或地面,判断是否有暗格或奇怪的地方存在——虽然理论上应该没有,但保险起见,还是先摸清楚为好。 她正转悠着熟悉环境,冷不丁听见外面喜婆高亢的声音:「哎哟,新郎官回来了!」 崔令宜连忙赶回卧房,把糕点盘子放下,稍微整理了一下摆盘,又对着镜子抹了抹嘴,确认没有碎屑且口脂完好,这才把盖头放了下去,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床边。 第002章 第 2 章 门开了。 属于男人的脚步声越靠越近,崔令宜下意识屏住了唿吸。 她看见地上出现了一双黑面描金的靴子,停留片刻后,身边床面缓缓下陷,是卫三郎坐在了她的身边。 卫家三郎,名云章,字度闲,刚过弱冠,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 喜婆充满激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秤桿金,秤桿亮,秤桿一抬挑吉祥!福禄寿喜聚今宵,挑开红锦见娇娘……」* 崔令宜看着盖头下慢慢伸进来的喜秤,不由握紧了双手。 眼前笼罩的红色影子一点一点地抬了上去,温暖明亮的喜烛光芒再一次照亮了她的视野。 但她牢记,身为一个闺秀,是不可以眼珠子乱转的,所以她仍旧保持着低头的姿态,等着卫云章开口。 卫云章迟迟没有开口。 她等得有些疑惑了,正在纠结自己要不要主动抬头,便听喜婆一拍掌,笑道:「哎呀,良辰美景,如此佳人,瞧把新郎官看的,都入了迷!」 卫云章这才如梦方醒一般,轻咳一声,道了句:「夫人。」 崔令宜先是微微偏头,抬起眼睫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又低了回去,含羞带怯地低低应了一声:「郎君。」 她其实压根没看清今夜的卫三郎长什么样,只依稀感觉这大红的新郎袍一穿,似乎比上次惊鸿一窥时更加耀眼了些。虽然外面人都说卫云章脾气极好,但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却始终没有个定论。 崔令宜还不是很了解他,不敢冒险盯着他直视,只能先用最稳妥的办法来试探——毕竟应该也没有哪个男人,会讨厌一个温柔害羞的美貌少女。 喜婆满面笑容,为杯中斟上美酒,一人一个分到手中,口中还不忘念着:「诗题同心句,酒饮合卺杯。鸳鸯飞比翼,鸾凤宿同林*。郎君,夫人,喝了这杯合卺酒,从此以后,你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崔令宜接过酒杯,终于有机会正眼再看卫云章一回。 她的感觉是对的。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盛的打扮,他看起来比几个月前纳采的时候更加俊秀不凡。眼头微尖,眼尾圆润,下庭柔和饱满,眉目间自带一段风流和煦,仿佛天生含情似的。尤其像他现在这样面含微笑的时候,温润翩然,应该没有哪个女子能够狠心拒绝。 崔令宜抿出一点赧然的笑意,抬起手臂,与他的手臂相绕在一起,共饮合卺。 正值秋天,衣裳还不算特别厚,布料摩擦间,她感觉到了层层衣袍之下,他有力的臂膀。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太奇怪——目前为止,她对自己的这桩差事还算满意,毕竟能天天吃山珍海味,住雕樑画栋,睡这等男人,她实在是不亏的。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夫妇同敬饮,恩爱共百年。 百年是别想了,她只希望办事的这段时间里,她这位便宜郎君,别给她弄出什么岔子来。 喜婆似乎又说了什么吉祥话,最后喜气洋洋地告退,屋里只剩下崔令宜和卫云章二人。 崔令宜还沉浸在功成身退的美好愿景之中,直到卫云章忍不住开口说了句:「夫人。」 崔令宜忙道:「郎君。」 卫云章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你坐着……不难受吗?」 崔令宜愣了一下,下意识往他身下看了一眼,陡然反应过来,面色一红,道:「哎呀,郎君……」 坏了,她把之前放在她这儿的那堆干果,全都推到他那里去了!卫云章忍了这么久,一定如坐针毡吧! 但一想到这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年轻郎君,正在饱受臀下折磨,她又险些憋不住笑来。 看她满面通红,应该是害羞得紧了,卫云章想起这「百子多福」的寓意,也能理解新娘子的心情,便道:「累了一天了,咱们先梳洗一番,让下人们把床铺收拾了,可好?」 崔令宜巴不得这样,连连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她朝外面喊了一声,进来的便是她的两个陪嫁丫鬟,一个叫碧螺,一个叫玉钟。 为了防止一掀开床单,被卫云章发现她这里空空如也,自己那里却密密麻麻,她迅速带着卫云章起了身,走到一旁道:「我替郎君更衣。」 说着,一边暗暗注意着碧螺和玉钟的动作,一边伸出手,要解卫云章的衣扣。 卫云章看她一副眼神飘忽的样子,猜测她还是害羞,却依着规矩,不得不做。他不想逼迫她,便道:「无妨,我自己来。」 玉钟一掀开床单,看到泾渭分明的干果布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碧螺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装作没看见,赶紧卷了床单走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卫云章听到背后传来的笑声,还以为是妻子的丫鬟在偷笑他们这对新婚夫妻的做派,不由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若无其事地解开外袍的衣扣。 碧螺和玉钟换完床单就跑了,崔令宜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假惺惺地说:「郎君今夜饮了酒,还是我来吧。」 「喝得并不多。」卫云章认真地道,「若是醉醺醺地进来,叫你误会是我怠慢了你,那就不妥了。」 崔令宜一怔,对上他坦然的目光,不由有点心虚起来:「郎君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既然嫁了你,便不会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沖他粲然一笑。 卫云章微微晃了神,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快要解到他的下裳了。他赶紧退后一步,道:「不必了,我自去浴房收拾。你让你的丫鬟进来,替你把钗环卸了吧。」 说罢,便不敢久留似的,匆匆出了卧房。 崔令宜握着手里的男人腰带,挑了挑眉。 - 卫云章泡在浴桶中,氤氲水汽蒸腾而起,他不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忙碌了一天,他也确实累了。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揭开盖头后,新婚妻子小鹿般的羞涩一瞥。 在今夜之前,他并未见过她。他对崔家四娘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京城中的议论。 崔家虽非官宦之家,但开设的瑶林书院,却是高才辈出,鸿儒常临。他虽就读于国子监,但对瑶林书院,却也是如雷贯耳。 书院至今共有三位院长,如今这位名叫崔伦,正是他的岳父。上任院长是崔伦的父亲,本来接任的该是崔伦的兄长崔保,但崔保壮年因病去世,接任的便成了老二崔伦。崔家家风清正,为专心研学,避免后宅生祸,家规规定,族中男子只可娶一名妻子,不得置办小妾与外室。但崔伦是个例外,他虽没有小妾与外室,却娶过两名妻子。 他的第一任妻子陈氏,是有名无权的闲散候爷老淳安侯的幼女,小有才名,因仰慕崔伦的学识嫁他为妻。夫妻琴瑟和鸣,婚后育有一女,便是崔令宜。崔家兄弟并未分家,因此崔令宜上面还有三个大伯家的儿女,排辈行四。但据说这位崔家四娘,出生后身体便不好,崔伦与妻子听了风水先生的话,带年仅三岁的女儿去江南乡下住了一段时间。过了两年,陈氏病逝,崔伦孤身一人回到了京城。 当时京中便有流言说,大约是崔家四娘早早便夭了,陈氏伤心之下没挺住,否则,为什么不见崔伦把女儿带回来?但对于这些流言,崔家和淳安侯府都未作回应,又过了两年,在兄长崔保的主持下,崔伦娶了父亲学生的妹妹为继室,后来育有一子一女。再后来,崔保病逝,崔父晚年丧子,精神不济,崔伦便当了院长。 至于崔家四娘,是三年前才回到京城的。她初到京城的时候,许多老人还诧异,没想到她竟然没死。但明明活着,为什么那么多年却没有出现,关于这个问题,淳安侯府都未说什么,旁人当然也不好多嘴——或许是当时年纪小,身体又不好,经不起舟车劳顿吧。 但无论如何,她身为瑶林书院现任院长的长女,回到京城后,确实颇受关注。大家都很好奇,一个从小养在江南乡下的丫头,未经家族诗礼薰陶,会给崔家丢人吗? 从现在的结果看,显然是没有丢人。 她虽没有像她的母亲一样,得到一个「才女」的美名,但却习得一手丹青妙笔,流传到外界的几幅闺中之作,都已被炒到了将近千金的高价。连宫中御用的画师好奇之下亲自登门,旁观了一回她作画后,也不由捋着鬍鬚连连点头,回去还笑言,幸亏自己生得早,否则被一闺中少女夺了风头,该是多么尴尬之事。 她一经及笄,求亲的人便踏破了崔家门槛。 但或许是念着父女亲情,想多留几年,崔伦并没有急着将她嫁人。 直到今年,卫家的媒人上门。 与崔家结亲,是卫家深思熟虑的结果。以卫家的地位和卫三郎的名声,京中贵女可谓是随意挑选,但正是因为可选择的范围太广,所以这个人选,才得慎之又慎。 最后卫相看中了崔令宜。 尽管卫家与崔家,因为开国时期的一点小小纠葛,两家几乎没什么来往,但那又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后人为了利益,结个亲家,也无可厚非。 卫云章没有什么心仪的女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将来的亲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所以也无所谓娶谁。当从父亲那里得知他的未婚妻人选时,他有一点惊讶,惊讶于父亲竟然挑了个平民之女,但这个平民却不是普通人,而是声名远扬、德高望重的瑶林书院院长之女。卫家虽然家大业大,但论「德才名望」这种东西,却是比不上崔家的。某种程度上,他与崔四娘也算是门当户对。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卫云章心下便有了数。 他知道崔家四娘蕙质兰心、丹青妙笔,也知道崔家四娘美貌动人、温婉贤淑,但当真正见到她这个活生生的人时,他还是有短暂的愣怔。 她比他想像得更加明媚生光、娇妍可亲。 他对这桩婚事本没有什么太大的期待,只是想着能好好过日子,两个人同心同德、相敬如宾便已是不错。但现在,他想起方才她为自己宽衣的紧张样子,对自己的婚后生活,似乎有点期待起来了。 他揉了揉额角,从水里站起了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第003章 第 3 章 卫云章回到卧房的时候,崔令宜已经拆完了髮髻,穿着里衣,披着头髮,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等他。少了五颜六色的点缀,反而增添了几分真实的烟火气。 见他回来了,她连忙起身迎道:「我替郎君绞发。」 「不必,我自己来。」卫云章摆了摆手,「你也快去沐浴吧。」 他刚从浴房回来,发尾还沾着水珠,大红的寝衣掩盖不住身上冒出的热气,她一靠近,便似乎能感受到他清晰的身体轮廓。 崔令宜故作羞涩地掩面而去,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她的这位丈夫,虽以才学闻名,但还真不是个文弱书生呢。 直到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中,卫云章才终于收回了视线。 他没有把小厮喊进来,而是自己拿了块布巾,一边绞着发,一边在桌边坐下。 桌上摆着几盘点心,一看就是给小夫妻准备的。卫云章方才在席间敬酒时已经吃了点东西,现在并不饿,但他想起他的妻子大约一天都未进食,便不由摇了摇头,想着自己方才应该提醒她吃点东西再去沐浴的,否则看她那娇小的身板,真怕她饿晕在浴房里。 女孩子大约喜欢吃甜食,卫云章随手把一盘如意糕拨近了些,然而当他看清这上面的数量时,动作却不由一顿。 按照常理,这盘子里应该有八块如意糕,不仅是为了摆盘好看,也是为了取个吉利的数字。但是现在,却只剩下了五块,四块在下面,一块在上面,乍一看,这众星捧月的造型还不错,但事实上,卫家的厨房绝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新婚之夜,居然放单数的糕点在婚房里。 卫云章翘了翘唇角。看来是他多虑了,他聪明的小妻子,可不会把自己饿死。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吃的,但他情不自禁地想像了一下她穿着婚服,躲在盖头底下偷偷往嘴里塞糕点的场景。人小小的,吃得倒不少,约莫像只松鼠一样,塞得两个腮帮子都鼓鼓的,真是可爱。 「咳。」卫云章忍不住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实在不该这样想她。她是书香名门出身,一天下来,直到现在,也未曾做过什么失礼的举动,即使是饿了吃些糕点,想必也是细嚼慢咽,斯文至极,应该干不出把腮帮子塞满这种事情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挺愿意这么想像的。 他绞完了发,把布巾放到一边。 女人沐浴一定是很慢的,又是新婚之夜,想必是慢上加慢。卫云章抄着手在房里转了一圈,最后百无聊赖地开始研究梳妆檯上崔令宜卸下来的饰物。 他拿起满是珠翠的花冠在手里掂了掂,不由咋舌。这么重的东西,她那么细的脖子竟然能承受得住,委实是厉害。想起她的脖子,想起那抹暖融烛光中的莹白,他不由眯了眯眼。 他又把玩了一会儿台上的饰物,直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起身,笑盈盈地朝门口望去。 这一望,眼睛便又转不动了。 她卸了妆,眉如淡墨,唇如薄丹,宛如一株出水芙蓉,在大红寝衣的包裹下,反而显得格外清透纯洁。 似乎是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了,她低下头,拧着自己的双手,低低道:「郎君。」 「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我帮你擦擦头髮。」 「这,这怎么好。」崔令宜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不必紧张。你我之前虽素昧平生,但缘分至此,今日之后便是夫妻,夫妻一体,不必计较那么多。」他柔声道,「我不是什么苛刻之人,你也不必太过拘谨。」 崔令宜轻轻地「嗯」了一声。 长睫垂掩,看不清她的心思。 不过卫云章也不着急,一边替她擦着头髮,一边问道:「你可有乳名?」 崔令宜道:「没有。家中有时候喊我令宜,有时候喊我四娘。」 「那我也喊你四娘可好?」卫云章含笑道,「正好我们府中也没有行四的姑娘,满府上下,就你这么一个四娘。」 「郎君顺口就好。」崔令宜抿着唇笑了笑,抬起头,望向卫云章,「那我也喊郎君三郎,可以吗?」 她微微仰着头,朱唇轻启,额头上还残留着一点点淡淡的水痕,唿吸之间,她方才沐浴时用到的花露清香,都仿佛钻入了鼻尖。 卫云章顿了顿,伸出手指,擦去她额头上的那点水痕:「当然可以。」 两个人的距离忽然就近了。 崔令宜没有动,卫云章也没有动。 两个人注视着彼此,烛火哔啵,浅浅的唿吸,在安静的夜里交错。 卫云章的手指,缓缓从她的额角滑落。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终于低声开口:「……可以吗?」 崔令宜没有回答,只是肉眼可见地红了耳根,而后低下头,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卫云章躬身,双臂一抄,将她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她陷进了柔软的被褥中,有点侷促地屈起双腿,试图把身下的被子扯到上面来。 他靠了过来,覆在她上方,一下子就遮去了一大半的光亮。 他以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并没有急着动手动脚,只是认真地说道:「四娘,也许你嫁进来之前,崔公叮嘱了你许多,但说到底,家和万事兴,我确实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你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直说便是,我们卫家并不会为难媳妇。我听说你喜欢作画,我就让人把隔壁的一间挟屋改成了画室,等明天天亮了,我带你去瞧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崔令宜惊讶地看着他。 还真是想好好过日子啊,竟然对她这么好。 可惜马屁拍到马腿上,她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喜欢画画。 但她努力做出感动的样子,道了一声:「多谢三郎。」 他笑了笑,低下头,试探着亲了一下她的眼角,蜻蜓点水似的。见她没有推拒,他便又大着胆子,继续往下亲去。 崔令宜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被面。 饶是已经熟读了书册,但真要干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免不了有点紧张。按照她的性格,她其实应该主动些的,不会老老实实地躺在这里任人鱼肉。但……唉,谁让她现在是个闺秀呢,哪有闺秀会在第一夜就主动的。若是让卫三郎起了疑心,那就大大不妙了。 唇上一热,是他贴了过来。 崔令宜本能地瞪大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他轻笑一声,抬起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别怕。」他说。 热气在她唇间流窜,激起她轻微的战慄。 崔令宜:「……」 她倒不是害怕,实在是现在又被他遮住了眼睛,又被他压住了身体,她需要不断提醒自己,现在是在进行夫妻义务,而不是进行危险训练,可不能下意识反抗,一手刀把他给噼晕了。 崔令宜眨了眨眼,睫毛扫过卫云章的掌心,令他心里泛起一阵痒意。 他低下头,正欲与她深入交流一番,门口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砰砰砰砰,宛如催命一般。 卫云章眉头一皱,朝外望去。 崔令宜拨开他的手,也疑惑地看了过去。 是出了什么事吗?否则谁会在这个时候,敲响一对新婚夫妻的大门? 「你等我一下。」卫云章丢下一句,匆匆起身。房间里暂时只有婚服,他抓起外袍往身上随便一披,而后走到了外厅。 崔令宜从床上坐了起来,竖起耳朵偷听。 卫云章打开门,门外是他贴身服侍的小厮,名唤瑞白。瑞白先是瞟了一眼卫云章的打扮,而后红着脸道:「郎君,小的没打扰您吧?」 卫云章:「……你觉得呢?」 瑞白硬着头皮道:「小的也没办法,实在是这事耽误不得。」他贴在卫云章耳边说了几句,卫云章不由脸色微变。 「父亲和大哥呢?」他问。 瑞白道:「已经走了,他们让小的赶紧跟您说一声。」 卫云章:「还不快去拿衣裳。」 瑞白:「是!」 卫云章快步回了卧房,看见崔令宜还一脸迷茫地坐在床上,不由歉疚地握住她的手,道:「四娘,对不住,我得先进宫一趟了。」 「进宫?」崔令宜登时一愣,「为什么进宫?」 卫云章语气沉重:「方才皇宫里传来消息,太皇太后崩了。」 第004章 第 4 章 太皇太后是高祖的髮妻,是开国皇后,她这一去,可不是小事。 「太皇太后崩了?」崔令宜赶紧道,「这么大的事情,你快进宫去吧,不必管我。」 卫云章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新婚之夜留你一人,是我对不住你。」 「太皇太后的事,谁能提前知道?又怎么会是你的错?当然万事以她为先。」崔令宜催促他,「没人会怪你的,你快去吧,正事要紧。」 卫云章点了点头。 外面瑞白已经取来了新的衣裳,卫云章迅速整理完仪容,便匆匆离开了卧房。 崔令宜坐在床上,摸着下巴琢磨,太皇太后崩逝这么大的事情,明天全城就都知道了,显然用不着她去禀报,那她现在干点什么好呢?继续睡觉? 正想着,碧螺和玉钟已经推了门进来。 「娘子……不,现在该叫夫人了。」玉钟的眼珠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挤眉弄眼地问,「您和郎君……」 为了维持人设,崔令宜拧了一把玉钟的脸,害羞嗔道:「多话的丫头,今晚吃了那么多好吃的,都没塞住你的嘴?」 玉钟咕哝道:「奴婢这不是关心夫人吗……」 崔令宜:「你们进来做什么?难道是要陪我?」 碧螺轻嘆一声:「太皇太后崩逝,府中装饰全都得换掉。夫人,恐怕您现在还不能睡。」 崔令宜这才想起来,是哦,太皇太后都没了,府上还张灯结彩的,实在不像话。 碧螺与玉钟服侍她换了身素净的衣裳,而后请她在游廊下暂歇,等下人们把喜房重新收拾干净,才能再住进去。 若是普通新娘,新婚之夜遇到了这样的 殪崋 事情,恐怕只能在心里默默委屈。但崔令宜无所谓,她坐在游廊下,见下人们都在忙活,根本无人注意到她,便伸出手,偷偷扯了根边上栽种的花草下来。 草茎上结了不知名的小果,她把它们搓下来放在手心,然后眯了眯眼,另一只手的拇指和中指屈起,嗖嗖嗖几下弹飞了掌心里的草果,直接把花圃里开的几朵小花击断了脑袋。 她玩了一会儿,没了意思,便开始在院子里转悠。 她进来的时候盖着盖头,也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长什么样,现在仔细一看,发现还挺大,反正比她在崔家住的地方气派多了。 院门外栽种了几棵矮矮的桂树,月夜之下,香气甜幽。墙上爬了一些她不认得的藤蔓,四週游廊相接,中间点缀几块山石盆景,附近还摆了一张石桌,几张石凳,想来天气好的时候,就可以在院中喝茶聊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她和卫云章住的正堂边上,还有几间挟屋,崔令宜想起来卫云章说的画室,便提起裙子,朝那边走去。 左右现在无事,卫云章也暂时回不来,她不如自己先去瞧瞧。 「夫人可是想进画室?」瑞白没跟着卫云章进宫,正站在梯子上,把大红囍字灯笼换成普通的灯笼,瞧见崔令宜站在画室门口张望,便主动开口问道。 崔令宜点了点头。 瑞白手脚麻利地下来,推开门,帮崔令宜点亮了烛台,介绍道:「这间屋子是郎君小时候读书的地方,后来郎君长大了,有了专门的书房,这屋子便闲置下来,放点杂物。与夫人定亲后,郎君听说夫人喜好画画,便命小的找来工匠,把屋子重新装潢了一遍。夫人看看,可还满意?」 崔令宜环顾四周,发现布局和她在崔家的画室有点相似,不由问道:「这布置,是你们问过了我父亲吗?」 瑞白笑道:「郎君自然是先跟崔公打听过,才让人按照夫人的习惯布置的。等明儿天亮了,夫人就会发现,这屋子採光极好,就适合读书写字画画儿。夫人那些画具,明日也都可以让人摆进来了。」 虽然不是真心爱画,但在不得不画的情况下,拥有一个令人舒适的环境,还是挺让人高兴的。崔令宜对卫云章这个便宜郎君愈发满意,瞧着这个小厮也甚是顺眼:「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瑞白,从小跟在郎君身边伺候的。」 「你可知郎君他这一趟出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瑞白为难道:「小的不知。」他以为崔令宜是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心里难受,便安慰道,「夫人宽心,郎君他并不是故意不管夫人的,只要前朝事一了,他必是要回来陪夫人的。」 崔令宜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怪他。我只是想着,他劳累了一天,这一趟出去恐怕又是一夜不能睡,我在家中待着倒也没什么,只是担心他的身子。」 瑞白大为感动:「夫人放心,我们郎君身体还是很好的!而且官舍内有休息的地方,郎君他不会饿着冻着的!」 崔令宜:「你先去忙吧,我一个人再看看。」 「好,夫人有什么事,再喊小的便是。」瑞白行了一礼,躬身退出去了。 他人一出去,崔令宜便火速开始检查画室里的东西。柜子是新打的,没有可疑的夹层,桌子也是实心的,没有特殊的机关,墙壁、地面,也都正常,没有什么隐蔽的暗道。 她略略放了心,而后便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这嫁进卫家,最大的不方便,就是很多东西都得用卫家的,而且还不好更换。不像她在崔家时,她在床底下嵌个暗格,在妆檯里安个机关,都没人会注意到。如今她和卫云章同住一屋,同睡一床,夫妻间很难有什么秘密,就算夫妻暂时见不着面,那也有卫家那么多僕人在旁边看着呢,做事颇受拘束。 不过,她也不是全无准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当好卫家的媳妇,获得全府上下所有人的信任。等新鲜劲过了,大家都不再关注她了,自然就是她该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正思忖着,碧螺来报,说房里收拾完了。 卧室里所有颜色鲜艷的摆设全部被换掉了,崔令宜抱着天青色的被子坐在床上,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 「这家大业大,府里下人多就是好,干起活来也快得很。」玉钟小声道,「奴婢特意替夫人看过了,郎君身边没有贴身的丫鬟,那些打杂的丫鬟看上去也都挺老实本分的,没哪个妖妖艷艷不着腔调。」 崔令宜:「……谁让你看这个了?」 玉钟:「那奴婢可不得看着嘛。都说这卫家是钟鸣鼎食、世代簪缨之家,这样的家里,最容易出刁奴,夫人脾气好,但奴婢可不能惯着他们。」 碧螺道:「不过奴婢听说,之前郎君一个人住的时候,嫌人多麻烦,本没有这么多人,那几个丫鬟是郎君与夫人定亲后,才安排过来的。夫人放心好了。」 崔令宜微微一笑:「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玉钟嘻嘻道:「看来郎君虽走得急,但把夫人的心给留住了呀!」 崔令宜作势要打她:「睡你的觉去吧!」 玉钟和碧螺总算是退下了,走之前,还帮崔令宜熄了灯。 崔令宜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滚来滚去。 虽然今夜由于突发情况,没能和她的好郎君来一场深入交流,但问题不大,以后有的是机会。这床这么大,被褥又如此丝滑,她一个人睡,简直不要太爽。 劳累了一天,崔令宜美美地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第二天,崔令宜准时准点地醒了过来。 多年训练,令她保持了极其规律的生活作息,碧螺和玉钟也早已习惯了她这一点,根本不用叫她起床,直接端来洗漱用具便是。 按照规矩,今晨她该给公婆敬茶,但公公不在家,她只能给卫夫人一个人敬茶。她收拾妥当,按着下人引的路,来到了卫夫人的院子里。 这间院子比卫云章的更大,过了两道垂花门,才终于见到了坐在正厅中央的卫夫人。 拜高堂的时候,隔着个盖头,崔令宜也不知道卫夫人长什么样。如今见了面,才发现或许是保养得当的原因,对方比实际年纪看上去年轻不少。她一身褐灰色锦缎衣袍,髻上简单插了几根白玉簪,面容和善,气度大方,一看就颇有阅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崔令宜提起裙角,在卫夫人跟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令宜问母亲安。」 旁边的丫鬟递来托盘,崔令宜接过上面的茶盏,高举过头顶,温婉道:「请母亲用茶。」 第005章 第 5 章 崔令宜能感觉到卫夫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很快,卫夫人从她手中接过了那盏茶,轻啜一口,道:「起来吧。」 崔令宜起身,对上卫夫人微笑的脸庞。 正如卫云章所说,卫家是真心要结这门亲,并没有为难新妇的想法。卫夫人伸出手,将她的手指轻轻握在掌中,安抚似的拍了拍,温声说:「好漂亮的孩子。只是昨夜事发突然,三郎他官职在身,不能不去。你昨夜休息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应?」 崔令宜乖巧垂首:「谢母亲关心,令宜休息得很好,院子里的大家也都很好,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正说着,丫鬟就从后面抱出来一个细长的红木盒子。 卫夫人道:「早就听说,你对丹青一道颇有研究,今日你我初次见面,也不知道我挑的礼物,合不合你的心意。」 崔令宜忙双手接过,回答道:「母亲客气了,母亲对令宜的关怀,令宜都记在心里。」 她打开盒子,只见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个长筒状的丝绸袋子,她解开袋口,果然是一个绑好的画卷。她收到的类似礼物其实不少,都是父亲以为能投她所好,给她送过来的各大名家的画作。 但等她把画卷展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和落款时,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只因为,这是着名丹青大师幽居山人的画作。幽居山人是两百年前的人物,以瑰丽奇诡的画风扬名,流传下来的画作至今不超过十幅,属于有市无价的存在。没想到,就有这么珍贵的一幅在卫家手里。 崔令宜心里一个咯噔:这么知名的画,将来跑路的时候都不好脱手变卖,还 yh 不如送点金银首饰实在。但想是这么想,说却不能这么说。 她捧着画卷,作出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来:「原来传言竟是真的!幽居山人的《叩天图》还有真迹在世!我一直想亲眼看看山人的大作,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卫夫人笑道:「喜欢便好。」 「如此宝贵的东西,母亲怎好给我,还是母亲好好收着吧。放在我这里,若是弄坏了,可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看崔令宜爱不释手,却又忍痛推脱的样子,卫夫人笑容愈深:「再好的东西,也得有人欣赏,才能发挥出它的价值来。我们虽也看得出这幽居山人大作的妙处,但毕竟不曾深耕其中,想来这画在你手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品鑑。若是你能从中得到启发,成为第二个幽居山人,倒也是我们卫家的功德一件。」 崔令宜不好意思道:「母亲谬赞了,令宜不过是因着大家的宽容与客气,得了几分薄名,岂敢与幽居山人比肩。」 她仔细将画收好,嘱咐碧螺拿下去好生存放。 婆媳正其乐融融之时,丫鬟来报,大少夫人来了。 卫云章在家中行三,上面有一个兄长和一个姐姐,兄长与嫂嫂住在府上另一边院子中,姐姐则早已嫁了出去。如今,这最小的儿子也成了亲,总算了结了卫夫人的一桩心事。 卫大郎昨夜也入宫去了,这会儿只有大少夫人陆从兰一人,牵着孩子来给卫夫人请安。 「祖母。」年仅四岁的小女孩软软地喊了一声,继而好奇地看向崔令宜。 陆从兰先向卫夫人行了一礼,随即看着崔令宜微笑道:「这便是弟妹吧?早就听闻,崔公之女,花容月貌,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嫂嫂客气了,令宜愧不敢当。」说着,崔令宜半蹲下/身子,取出一枚玉连环,交到孩子手中,「你叫襄儿对不对?第一次见面,婶婶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准备了这个玉连环。无事的时候,就拿在手里玩玩,很有意思的。」 陆从兰揽着女儿的肩膀,道:「还不快谢谢婶婶。」 小名唤作襄儿的小女孩便甜甜道:「谢谢婶婶。」 卫夫人笑道:「既然都到了,那便一起用膳吧。」 因为太皇太后去世,卫家今天的早膳十分清淡。大家秉持着食不言的礼节,安安静静地用着饭。等到早膳结束,陆从兰便带着襄儿回房去了,卫夫人则说带着崔令宜在府上逛逛,认认路。 一路上,卫夫人一边同她聊着天,零零碎碎问了些崔家的事,一边带她把各处都走了一遍,并让她认了每一处的下人领事,以后若有什么事,直接找对应的领事便是。 走了半日,终于把府上的结构摸了个清楚。 她又与卫夫人一同用了午膳,饭后卫夫人还要午歇,她便主动告辞了。 临走前,卫夫人交给她一把钥匙,说是她的嫁妆全都锁在这个库房里,钥匙只有这一把,让她好好保管。 崔令宜带着碧螺和玉钟去了她的嫁妆库房。崔家只是没卫家财大气粗,但祖上有高祖赏赐,逢年过年又有学生送礼,其实并不缺钱花,所以,崔令宜的嫁妆数目还是相当可观的。 崔令宜吩咐道:「把那些与我作画有关的箱子都找出来,让人搬去画室里。」 玉钟:「好嘞!」 崔令宜看着丫鬟们喊来附近的小厮,帮忙把一个又一个箱子抬去她和卫云章的院子里,直到都搬得差不多了,她才重新锁上门,施施然回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瑞白本躺在廊下躲懒晒太阳,见一群人在画室里进进出出,下意识坐了起来,问碧螺道:「夫人是在布置画室吗?可需要小的帮忙?」 碧螺道:「不用,只要把箱子搬进去就行。至于画室里面的东西,夫人她不喜别人插手的。」 瑞白哦了一声。大概就和郎君写文章一样,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待着,磨墨也不行,说是会干扰思路。 东西都搬好后,崔令宜走进画室,关上门,开始一个人整理起来。她用惯了的颜料、砚台、笔具、镇纸,乃至于成摞成摞的上等宣纸,她都是亲力亲为,按自己的习惯一一放好。 到最后,还剩一个箱子没动。打开机关扣,里面是一个又一个用丝绢袋子包好的捲轴,都是她旧日的画作,她挑了一部分最好的从崔家带过来,以充门面——嫁给卫云章,以后免不了要社交,说不准就有谁想看看她的画,她总不可能藏着掖着不让人看。 但现在,她越过了那些上层的捲轴,将手伸到了最底层,摸出了一个最不起眼的绢袋。然后,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挑开绢袋的缝线,并着双指,从夹层里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来。 纸上画的是一座宅邸的地形图,若是卫家的人在旁边,定会吃惊地发现,这图上画的宅邸,正是卫府。 不过,图上画的虽是卫府,但却和现在的卫府,不是完全一样。 这幅图,崔令宜早就烂熟于心,之所以再看一眼,只不过是为了进行最后的确认。听说这张地图,是由之前在卫府做工的下人凭记忆口述,专业的画师在旁聆听绘制而成。时间过去了好几年,少数布局已经有了修改,但画面上空出来的地方,下人口中所说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反正从不让我们进去」的地方,崔令宜今天也看见了。 本来卫夫人是不打算走那条路的,但崔令宜仗着新妇身份,抢先几步夸了路上的花草好看,卫夫人便也只能带着她走。这么一走,便看到路的尽头是一座带小楼的小院,但院门却紧紧关着,还上了一把大大的铜锁。 崔令宜故作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卫夫人道:「一个没人住的地方,索性荒在那儿了。」 崔令宜:「以前是住人的吗?」 卫夫人道:「差不多吧。不过这儿背阴,还是不适合住人。走吧,我们去花园看看,花园的风景,可比这儿好看得多。」 再问下去,可就要引人怀疑了,崔令宜回头看了那荒废的院落一眼,若有所思地跟上了卫夫人的脚步。 此时此刻,崔令宜把图纸折了起来,放在烛台上点燃。等到终于烧完,她把灰烬收拾了一下,统统塞进墙角的花盆里,又把表面的土翻盖回去,这才拍拍手,起了身。 她有意重新画一张地图,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是她还没有搞清楚那个荒废院落是什么情况,二是这院子里的下人还不熟悉她的习惯,万一冒失闯入画室,那便不妙了。因此,她没有继续待在画室,而是让碧螺将下人们都召集了起来,仔细立规矩。 立规矩的手段都是她的「外祖母」——淳安侯府的老夫人教的,果然十分管用。 瑞白虽不在被立规矩的对象里,但他在旁边看着,也不由在心里暗暗惊奇。这位崔娘子年纪轻,性格又偏温婉,没想到真要干起事来的时候,还挺恩威并施、雷厉风行的。 安排完了下人,崔令宜又侍弄了一会儿花草。 瑞白凑过来问:「夫人有什么喜欢的花草吗?可以安排人种上。」 崔令宜摇了摇头:「不必了,现在也不是适合下种的时候。」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人匆匆来报:「三郎君回来了!」 第006章 第 6 章 卫云章回来了?崔令宜有点吃惊地直起了身子。 瑞白当即跑了出去,险些与从院门外进来的卫云章撞个满怀。 「郎君您回来啦?」瑞白道,「这是一夜没合眼?小的去打点水给您洗洗脸。」 卫云章点了下头,随即望向树荫下的崔令宜。 正值黄昏,暮色四合,她的脸被树影挡住,有点模煳不清。但很快她便迈着细碎的步子走来,在他身前站定,扬起脸望着他:「你回来了。」 她微微地笑着,乌黑的瞳仁中,倒映出他风尘僕僕的脸。 那一刻,卫云章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许多人都执着地想成个亲。现在,他好像有点理解这种有个人在家等自己的感觉了。 「宫中议事,陛下见到了父亲,便想起我的婚事来,特让人传话,恩准我不必上值,照常放假即可。」卫云章柔声道,「然而我也不好真的立刻就走,便又与诸位同僚待了半日,这才回家来。」 本朝规定,官员有九日婚假,这么算来,她将会与卫云章日夜共处好几 忆桦 天。 两人进了屋,卫云章洗了脸,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得了空,终于能够踏踏实实地坐下休息。 崔令宜吩咐下人去厨房传菜,转头又给卫云章倒了杯茶,问道:「你回来后去见过母亲了吗?」 「见过了。母亲用饭用得早,让我赶紧回来陪你。」卫云章道,「我听说母亲给了你一幅幽居山人的《叩天图》,你可还喜欢?」 崔令宜抿唇笑道:「自然是喜欢。」 「喜欢便好。」说着,卫云章又想起来,「隔壁的画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我已去看过了,很宽敞,我也很喜欢。」崔令宜道,「瑞白同我说,是你跟我爹打听了我的习惯,按着我在崔家的习惯布置的。」 「你的画室,自然是按你的习惯来。」 「三郎……」她捧着茶杯,低着头,耳根泛红。 见她害羞,卫云章便含笑带过,转而问起她白日里都做了些什么来。二人闲聊了一会儿,晚膳便端了上来。 用过了晚膳,崔令宜便催着卫云章去洗漱休息:「你一夜未眠,可得好好补回来。」 洗漱过后的卫云章坐在床上,看着屏风上映出妻子单薄娇小的背影,忽然有点疑惑起来:他是见过崔伦的,虽然是个文人,但体型并不瘦弱,甚至比许多同龄人都要高一些,怎么他的女儿会这样娇小?是随他的亡妻吗? 但这个问题只是从他心头简单拂过,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因为崔令宜已经熄了烛台,上了榻来。 屋中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隐隐约约透出一点灯笼与月光的微芒。 她穿着丝质的寝衣,长长的头髮擦过他的手背,令他不得不想起昨晚被迫中断的一些事情来。 朦胧的影子在他身旁躺下了,两个人虽盖着同一床被子,但中间却还留了些空隙。卫云章伸出手,揽过她的肩膀,想让她往里面靠一靠。 她明显有一瞬的瑟缩,卫云章顿了一下,才开玩笑道:「我怕你晚上一翻身,就掉到床底下去了。」 她忍不住小声反驳:「我睡相很好的。」 「行,那是我多虑了。」卫云章又把被子往下按了按,「两人离得太远,被子中间就会漏风,明早起来,肩膀就会僵掉的。」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卫云章又道:「太皇太后去世,宫中规定百姓一个月不得酒肉荤食、宴饮游乐,我们卫家又惯常被人盯着,这一个月,就得先委屈委屈你了。」 新妇嫁进来当天便独守空房,后面一个月又没法放松,连逛街都不方便,往往容易郁结于心。 「我明白的。」崔令宜乖巧道,「太皇太后去世,举国哀悼,我等就更应该做出表率。」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在暗暗叫苦。一个月吃不了肉、享不了乐,多难受啊! 而且……她转了转眼珠,看卫云章今晚这个意思,是打算暂时修身养性,先不与她圆房了? 好吧,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卫云章又不知道她压根没打算给他生孩子,在他的视角里,万一两个人不小心搞出个孩子来,日后一推算,是在太皇太后丧期怀上的,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卫云章嘆息一声:「太皇太后今年八十有九,人本就有些煳涂,又多眠。据说是午睡的时候一睡未起,直到晚膳时点快过了,宫人才敢去喊她,结果发现已经去了。」 「八十九?真是高寿。」崔令宜有点羡慕。 还有一句话她没敢直言,若是无病无痛,就在梦中长眠,已经远胜这世上大多数人了,像她这样刀尖舔血、悬索走绳的人,都不敢想像这么好的结局。 她一个人神游天外了一会儿,再回神时,却发现卫云章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睡着了?崔令宜伸出指尖,借着窗外的微光,试探着碰了一下他的鼻尖。 他果然没有反应,看来确实累得狠了。崔令宜收起手,以一种小鸟依人的姿态,抵着他的怀抱合上了眼。 长夜漫漫,明月如霜。 卫云章睁开眼,看了一眼怀中的妻子,微微翘起唇角,又安然睡去了。 次日清晨,崔令宜准时醒来。她动了动身子,发现卫云章还没醒,便继续心安理得地躺着。头一次睡觉旁边多了个男人,还蛮新鲜的,她睁着眼睛,歪头看向卫云章。 这个男人,闭着眼睛也这么好看。崔令宜往他怀里又拱了拱,从他的眉眼看到下巴,最后又看到他的脖子。哦,好完美的脖子,筋骨分明,甚至还能隐约看到青色的血管,这要是一刀下去…… 咳,不对,不应该这么想。人家待她一片赤诚,她可不能想这些,至少现在不能。 「在干什么?」卫云章的眼睛明明还闭着,嘴却突然说话了。 崔令宜仰起脸,却被他伸过来的手盖住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心里一个咯噔。这么近的距离,她怎么会没有发现? 「你刚才往我怀里钻的时候。」他揶揄道。 崔令宜闷声:「……你欺负我,看我笑话。」 「没有的事。」他将她又往怀里抱了些,隔着一层丝绸,触碰到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于是他又想起了昨夜的疑惑,便问道:「怎么这么瘦,是你在崔家吃不饱饭,还是现在京中流行这般的身材?」 崔令宜:「我天生便这样。」 卫云章道:「以后多吃些,免得外人还以为我们卫家亏待了你。」 崔令宜心道,那你倒是有本事让我这个月开开荤啊,别替太皇太后守戒。 「要起床吗?」她问。 「不急,我又不用去上值,可以再睡会儿。」卫云章道。 崔令宜:「再过半个时辰,该和母亲用早膳了。」 「没事,也不是一定要去。」卫云章道,「你我刚成婚,母亲都理解的。」 崔令宜:「……」 既然当儿子的都这么说了,她也懒得再去讨好婆婆,索性闭上眼睛,真的开始睡起回笼觉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她有一个优点,就是该睡觉的时候能快速入睡养精蓄锐,不该睡觉的时候,连熬几天也能扛住。她再一次放心大胆地在卫云章怀里睡去,就是想不断试探这个男人的底线——他似乎还蛮好说话的,他对她的纵容度能有多少,决定了她将来在卫家能干到什么程度。 她这一觉又睡了快一个时辰,是被卫云章玩头髮玩醒的。她睁开眼,刚好把他逮个正着。 卫云章讪讪地放下手里的头髮:「……弄疼你了?」 「没有。」她摇了摇头,道,「你既然都醒了,怎么不叫我。」 卫云章奇道:「为什么要叫你?又没什么事做,想睡便睡好了。」 崔令宜讷讷道:「我本来不会睡这么久的,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你昨天都没睡觉,今日怎么还睡得比我少……」 卫云章明白了,原来是她怕自己嫌她懒。于是他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无妨的,自己过得舒服最重要。」 崔令宜便抿唇笑了。 两个人起了身,各自洗漱换好了衣裳。早膳依旧清淡,用过后,卫云章问她:「昨日母亲带你游园,可有哪里遗漏的,或者想再去逛一逛的?」 「没有了,我都走过了。」崔令宜很聪明地没有提那处荒废的院落,而是转移话题道,「三郎休沐的时候,一般都做什么呢?」 「有时候出去与朋友游玩,有时候则在家中看书。」 「那间就是三郎的书房吧。」崔令宜指着院子里自己唯一没有进去过的一个屋子问道。 卫云章点了点头。看得出他有片刻的迟疑,但他还是说道:「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 在一些规矩严苛的人家里,即使是女主人,没有男主人的允许,也不能轻易进男主人的书房。所以直到现在,崔令宜也没有踏足过卫云章的书房一步。 她跟在卫云章身后,看着他推开门,不由微微地笑了起来:今日是他带着她进来,往后,说不定就是她一个人进来了。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个脚印。 书房是很常见的布局,一张长案,几把客座,墙边立着几排书架,又设一道屏风,隔出一个小小的半开放的茶室来。茶案边上摆一只小炭炉,堆几把干果,窗沿下种点菖蒲与文竹,显得生机可爱。 崔令宜在书房里转了一圈,随手拿起架子上一本书来,是本歷代圣贤文 依誮 章合集,旁边还有些卫云章多年前的批註。她又随手拿起一本,还没看清封面,卫云章便把书从她手里抽了出去,一边塞回去,一边云淡风轻道:「也没什么好看的。」 崔令宜顿时来了劲:难道是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她表面上点头应着,等卫云章一转身,她又立刻把手伸向书架。卫云章似有所觉,突然回头,恰与她对上视线。 崔令宜眨了眨眼。 卫云章走过来,再一次把书拿走,无奈道:「就非要看?」 崔令宜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红着耳根嗫嚅道:「对不住,三郎,是我逾矩了。我只是……有点好奇……」 她还在试探他。 假如他发现他的妻子,并不是一个完美的贤妻,甚至会在背后不听他的话,那他的容忍度,还剩多少呢? 趁着新婚期,他心情好,她先犯点小错,摸清这个男人的底线,才能避免以后犯下大错。 卫云章端详着她尴尬忐忑的表情,在心里嘆了口气。 他并不是故意为难她,只是她现在这副样子,反倒让他生出一种自己在做恶人的感觉来。 她刚嫁进来,身边都没几个认识的人,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影响她对自己、对卫府的观感。 于是他便道:「你若实在想看,也不是不可以。」 崔令宜抬起头,愣愣地看向他。 她眼睛睁得圆圆,一动不动地仰望着他,令他不禁想起一些山林间的小动物来。 这样好的一双眼睛,如果只是一直看着地上,被睫毛遮盖着,多可惜啊。 他有意缓解她的紧张,便故意高举起手臂,游戏般道:「你若是能自己从我手里抢走这本书,便可拿去随意翻看。」 崔令宜:「……啊?」 看她似乎没有理解,卫云章又招猫逗狗似的晃了晃手里的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来,试试看。」 崔令宜:「……」 大哥,你这真是太难为我了,我怕我一个不小心,就蹦到你房樑上去了。 「这……这不好吧。」崔令宜羞怯道,「实在是……有失体统。」 「就你我两个人,何来体统?」卫云章笑道,「看来你也并不是真的想看,既不是真的想看,却还要翻我的书,却是为何?」 「你……」崔令宜说不过他,咬着嘴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才鼓起勇气,踮起脚,一蹦一蹦地去够他手里的书。 果然够不着。 偏偏他的手臂还越伸越后,令她不得不前倾身子,几乎要跳到他身上去。 身为一个闺秀,断然不能容忍此举。 「我不理你了!」她粉面飞霞,气恼地跺脚,佯装生气地离开。 卫云章不料弄巧成拙,赶紧放手追了上去:「四娘……」 话音未落,便见她突然转身,直接从他手里抢走了书,得意洋洋道:「我赢了!」 卫云章一愣,继而失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竟被她摆了一道。 但看她一副耀武扬威、神采奕奕的样子,心情应是彻底好了。 她凑到他面前,故意把书页也挥得哗哗作响:「三郎,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能反悔。」 卫云章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伸出手,将她鬓边摇摇欲坠的簪子扶正,嗯了一声:「我不反悔。」 然后低下头,飞快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崔令宜:「……」 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好可爱。」卫云章感嘆道。 崔令宜还僵着没动:「……什、什么?」 卫云章便又忍不住亲了一下她,含笑道:「我说,四娘这个样子,真真是可爱极了。」 崔令宜一时语塞。 ……什么?原来你其实喜欢这一款的? 早说啊,害她装那么久! 第007章 第 7 章 看小妻子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样子,卫云章终于不再逗她,清清嗓子,道:「我早就说过,你我夫妻之间,不必太过拘谨。」 崔令宜勉强嗯了一声。 乍然摸清他的喜好,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合适,最后还是假装无事发生,翻书去了。 她努力看了几页,才终于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道:「不就是一本诗集吗?谁写的,怎么就不能看了?」 卫云章咳了一声:「都是我五六年前的闲作,当时订了个合集以作纪念,如今回头看去,颇为青涩。你若是感兴趣,不如看我这两年的近作。」 崔令宜:「……」 虽然她于吟诗作对上无甚建树,但为了当好崔伦的女儿,她可是费尽心思读了不少书,肚里也算有几分墨水。卫云章这话在她听来,颇有点贱贱的,谦虚得有点虚伪了,令她觉得自己的文学造诣也受到了嘲讽。 于是她合上书,淡然道:「好像是有一点。那在哪里能看到你的近作呢?」 「今年的手稿都收在这里,尚未整理,你且随便看看。」卫云章迈步,打开一个盒子,里面都是一叠一叠尚未装订的纸张,还有些涂抹修改的痕迹。 崔令宜拿起看了,然后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怪不得说自己五六年前的那些诗作青涩,和现在这些手稿比起来,确实有点儿不如。无论是叙事、写景,还是咏怀,现在这些,文风可谓是成熟了许多,虽然少了几分轻狂与莽撞,但并未褪去蓬勃与锐气,大开大合的气势,幽微入骨的观察,让人忍不住灵魂发问:这种句子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同样是人,他的脑子为什么就能长成这样? 崔令宜不禁怀疑,她爹捨不得她出嫁的样子是不是都是装出来的,毕竟有这么个天生诗才主动来给自己当女婿,她爹应该暗地里嘴都要笑歪了吧? 看崔令宜一脸震惊,一旁的卫云章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鼻尖,试图挡住嘴角的笑意。 咳……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妻子这副表情,他突然就有了虚荣心,并且还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明明他从小就是在赞誉声中长大,身边根本不缺吹捧之人,他也时刻警醒自己,不可迷失自我,骄傲自满。但如今妻子一句话也没说,只靠一个表情,就让他重拾了久违的虚荣快感,实在是……爽。 崔令宜翻了十几张,愈翻愈不爽,开口问他:「为什么你写的这些,我以前从未见过?」 卫云章:「哦?你的意思是,你看我其他诗作?」 「……是看过一些。」她像是羞恼了,气鼓鼓地把手稿往他怀里一塞,道,「我又不是傻子,你都知道跟我爹打听我画室的布局,我自然也会想要看看你的作品。」 卫云章笑着把手稿整理好,重新放回盒子里:「你看到的那些,除了我考试所作之外,大多是我与朋友聚会时所作,或者受人所託所作。但这里收着的,都是我在家独处时所写,你自然没见过。」 崔令宜:「写得很好啊,为什么不公开呢?」 卫云章戏答:「怕以后江郎才尽,现在多囤点攒着。」 崔令宜瞪了他一眼。 卫云章这才正色道:「不是所有东西写出来,都一定要被人看到。」 崔令宜道:「是怕有人故意从中挑错,罗织罪名?」 「倒也不一定。」卫云章说,「你看到的这些,不少都折射了我当时心境,虽然也没什么要紧的,但被人了解得太透彻,总归不是好事。」 「那你还给我看?」 卫云章低头看着她,笑了笑:「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朝夕相处,就算你不看这些,难道你还不能了解我?」 崔令宜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礼尚往来,她主动问他:「我已经把我的画室布置好了,你想去看看吗?」 卫云章欣然同意:「好啊。」 两人往外走去,崔令宜状似无意地说:「其实我也并不是一定要在画室作画,你若是在书房待着无聊,以后我常来陪你可好?你在案前看书,我就在窗边作画。」 卫云章脚步一顿,继而笑道:「那画室不是白白浪费了?况且你若是要画一些长卷,我书房里还没有合适的桌子。」 崔令宜勾了勾唇角:「也是。」 遂不再提。 二人进了画室,卫云章转了一圈,频频点头。又抽了张崔令宜的旧作出来,愈看愈喜欢,问她:「这幅画,我能挂书房里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崔令宜嗔道:「喜欢 依譁 的话自己收着便是了,挂书房做什么。你的同僚来了,与你在书房议事,瞧见旁边挂着我的画,说出去叫人笑话。」 「有什么可笑话的,我听闻你的画在京中价值千金,普通人想要还没有呢。」卫云章瞅了一眼她的箱子,「这么多画,你要是偷偷拿出去卖掉,能赚不少钱呢。」 「物以稀为贵,卖得多了,就不值钱了。」崔令宜悠悠道,「况且,既然能从诗作中读出人心,未必不能从画作中读出人心。你说是吗,三郎?」 卫云章忍俊不禁。 他今日算是明白了,就像传闻中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一样,他的这个小妻子,也与传闻不尽相同,面上温柔贤淑,但其实牙尖嘴利的,颇为狡黠。 不过,他喜欢。这说明他在她心中,不是外人。 阳光正好,从窗纸中透过,照得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微微发亮。 她正在把一张空白的宣纸放在桌上压好,卫云章在一旁看着,问道:「要开始画画了?」 「还在构思,想画一张狸奴扑蝶图。」崔令宜回答,「昨日跟母亲逛了家里的园子,觉得到了春日,一定很美。」 「那是自然,我们家最不缺漂亮的花花草草。」说着,卫云章忽然想起来,「明日回门,你说我给岳父大人备什么礼好?」 崔令宜:「你都上门提过亲了,难道还不知我爹的喜好?」 卫云章:「我娶的是你,又不是你爹,哪能专门投其所好。我知道崔公喜欢那些文人墨客的东西,但又怕落了俗套,你可有什么建议?」 崔令宜:「把你今日那些手稿带过去,我觉得他一定比收到什么都开心。」 卫云章若有所思:「倒也不是不行。」 「不是方才还说怕被外人了解得太透彻吗?」 「岳父大人又不是外人。」卫云章忍不住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脸。 她体态虽娇小,但脸颊却丰盈饱满,像一颗成熟多汁的蜜桃,总让人有种上手的欲望。 今天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就一直在讨论回门到底带些什么东西。崔令宜多次强调她爹的要求并不会很高,但卫云章看着礼单,总觉得不满意,修修改改,直到傍晚前才彻底敲定。 夜里,卫云章屡次翻身,终于逼得崔令宜开口:「你怎么还不睡?」 她已经忍了很久了。他不睡,她也安不下心。 卫云章道:「你不会悄悄跟你爹说我的坏话吧?」 崔令宜道:「怎么会?就算我想说,那也得言之有物才行。可你又没干什么坏事。」 「之前与你爹交谈时,只想着他会不会同意我娶你,倒是并未想过你愿不愿意嫁我。」卫云章诚实道,「你嫁给我之前,可有想过心仪的郎君该是什么样的?」 崔令宜:「这个么——我喜欢骁勇善战的。」 卫云章愣住:「你喜欢武将?」 「骗你的。」崔令宜笑道,「我还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呢。爹爹一直想把我多留几年,如果不是你们卫家主动来议亲,我大概再过两年也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卫云章:「那你到底是喜欢文人,还是喜欢武将?」 崔令宜思索片刻,突然捧起他的脸,迎着他愣怔的目光,快速而准确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我喜欢你,三郎。」 卫云章:「……」 他眼睁睁看着她亲完,又一骨碌钻回了被子里,背对着他,假装睡觉去了。 崔令宜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果然,他把她的脸扳了过来:「你方才说什么?」 崔令宜闭着眼装睡。 「你再说一遍,给我听一听。」他捏着她的下巴哄道。 崔令宜不吭声。 卫云章便俯身亲了过来。 崔令宜不得不睁开眼,一边微弱地挣扎着,一边娇嗔道:「你讨厌。明明听见了,还要我再说一遍。」 「因为喜欢听四娘说这些。」他低声道,「再说一遍,就一遍。」 崔令宜气鼓鼓道:「我讨厌三郎,半夜不让人睡觉,非要逼我说话。」 卫云章笑道:「可是我喜欢四娘。」 他轻轻啄吻着她的唇瓣,像是品尝一滴新鲜的夜露,而后不满足似的,还要往更深处探寻。她的呜咽与喘息,柔滑得像糖浆一般,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吞进了喉间。 …… 次日起床,崔令宜坐在妆檯前,一边往嘴上抹粉遮掩,一边在心里暗骂。卫云章这个衣冠禽兽,表面上茹素衣简、清心寡欲,结果到了半夜,把她按在床上亲来亲去不肯放人,让他真刀真枪地来一场,他又不干,真真是虚伪至极! 第008章 第 8 章 京城很大,即使是坐马车,从卫家到崔家也需要不少时间。不过,现在正在国丧期,街上行人不多,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 崔令宜问卫云章:「我家里的人,你可都认识么?」 卫云章:「我只认识你爹与你的继母,其中你的继母也只是见过一次面,并未说过话。」 崔令宜点了点头:「我家里人不是很多,其实很好认。你也知道,我爹有一位已逝的兄长,兄弟二人并未分家,所以我家是与我大伯一家住在一块的,只是各占东西一方院子,与你和你的兄弟也差不多。」 卫云章:「那么今日也会见到你的堂兄姐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崔令宜摇头。 她在同辈中行四,上面有两个堂兄一个堂姐。长兄在书院任职授课,二兄在外云游,三姐则已经嫁了人。由于书院在京郊地带,离城中本家颇远,所以大多数时候,长兄都是住在书院里。他膝下有一个孩子,已经到了能念书的年纪,干脆一家三口都住在书院里,只有书院放假的时候,才回来看看。 「所以我大伯一家,你最多也就只能见着我大伯母。」崔令宜道,「至于我家,你也就只剩我两个弟弟妹妹没有见过了,都是九岁,不会记不住的。」 卫云章:「九岁也该念书了,不与你爹一起待在书院吗?」 崔令宜笑笑:「若是他们都去了书院,那他们的母亲岂不是也要跟着去照顾?那届时是让我一个人待在京城家中,还是让我也在书院里待着,成日与一群男子打交道呢?」 卫云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的弟弟妹妹,都是她的继母所出,想来与她并不太亲厚。崔伦是书院院长,平日里多数时候肯定也是待在书院,倘若为了教育儿女方便,接他们母子三人去书院里住着,就会显得长女被孤立,他一定不会这么做。但倘若把崔令宜一起接过去,书院里年纪相仿的少年郎那么多,她又貌美可亲,肯定是要出事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崔令宜与继母等人都住在家中,崔伦得了空,再从书院回家看看他们。 想到她从小一个人在江南长大,没有父母在身边,卫云章便起了怜意,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崔令宜斜睨他一眼:「你是在可怜我吗?」见卫云章不答,她又自顾自道,「我没什么可怜的,虽然打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没见过父母亲,但我在江南,也是衣食无忧,有人照顾。后来长大了,回到京城,外祖母很疼爱我,爹爹也觉得亏欠于我,我要什么他给什么,我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她的眼睛盈盈生光,唇角带笑,仿佛确实不把那些俗事挂在心上。 卫云章便道:「心境豁达者,才能活得长久,看来你将来一定会长命百岁。」 崔令宜扑哧乐道:「看不出,你原来还挺会熘须拍马的。」 卫云章:「都是当官的人了,熘须拍马自然是必备之技。但至于用不用,那得看我的心情。」 崔令宜:「我让你心情好?」 他没接茬,只是靠过来,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她的唇。 崔令宜顿时睁圆了眼睛,捂着嘴往后躲道:「你别乱来,我马上要去见爹爹的!」 卫云章笑道:「昨夜你明明大胆得很。」 崔令宜心道,你不就是好这一口么。 他装模作样地还要靠过去,被崔令宜用力瞪了一眼,他才忍着笑作罢:「不逗你了。」 马车抵达崔宅大门口,卫云章先下车,继而伸出手,搀着崔令宜下了车。 宅门关上,遮去了外面行人的目光,崔令宜望着院门口明显已经等候多时的崔伦,露出了一 璍 个灿烂的笑容:「爹爹。」 崔伦便也笑了。 这几日,他一直放心不下女儿。尽管卫三郎声名在外,但许多人在外人面前,和在家人面前,是两副面孔,他不敢打包票说,卫三郎当丈夫也很可靠。好在今日女儿回门,见到她脸上由衷的笑容,以及卫三郎望向她时满怀柔情的目光,崔伦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郎才女貌,比肩而立,站在阳光里,宛如画上的神仙眷侣。 「好一对璧人。」大伯母平时都一个人住,这时候自然是要来凑热闹。 继母赵氏带着两个孩子站在崔伦身边,柔声道:「都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坐吧。」 崔令宜笑吟吟的,与大家一一打了招唿,就往里走,卫云章则指挥瑞白等人,往厅里运送回门礼。 崔伦道:「度闲啊,你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了。」 卫云章却道:「再贵重,也都是些有价之物,不似四娘,是崔公将这无价之宝,嫁给了小婿。」 崔令宜在前面走着,听到这话,被噁心得鸡皮疙瘩都冒了一身。 这等油腻的吹捧之词,本入不得崔伦的耳,但时机特殊,崔伦听了这话,也只是哈哈一笑,知道是卫云章有意玩笑。 大多数女儿家回门,都是赶紧去找母亲分享这几日的经歷,聊些女人间的事情,至于女婿干什么,那是父亲要管的事。崔令宜瞧见卫云章已经把手放进了袖中,准备把那些重新誊抄过的手稿拿出来了,便道:「我想回我的房间看看。」 继母忙把两个孩子交给下人看着,对崔令宜道:「我陪你去。」 大伯母也很识眼色地道:「我也陪陪四娘。」 崔令宜不想留在厅里,是因为懒得听他们翁婿畅聊诗词歌赋,想图个清静。但她也知道,继母和大伯母跟过来,是有任务在身,毕竟崔伦是个男人,有些问题也不方便开口,还得女人来问。 回到房间,一切摆设如旧。 赵氏道:「你爹说了,这房间一直给你留着,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崔令宜道:「那今晚我郎君住哪儿呢?」 按照规矩,回门当天,新婚夫妻俩是不能同房的。 赵氏道:「东南那边有客房,你也是知道的,我已经安排人去打扫过了。卫三郎就先住那儿。」 崔令宜点了点头说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其实说到底,崔令宜和继母没有仇,这三年来,住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个人相处时也没闹过什么不愉快,只是单纯的不亲近而已。崔令宜不跟她走得太近,是因为要秉承这个身份的人设,毕竟崔四娘一个人在江南孤零零地长大,父亲却在京中娶妻,她根本不可能与赵氏亲热得起来嘛。 至于赵氏,与父亲成婚多年,孩子都好几岁了,突然冒出一个回家的前妻女儿,而且肉眼可见地受父亲疼惜,她心里肯定也很不是滋味。但就算如此,她待自己也还是很客气,从没有动过什么阴暗的手脚。 简而言之,给崔令宜省了很多事。她很满意这个状态。 大伯母是个开朗的人,见一时冷场,便笑道:「四娘,这几日你在卫家过得如何?不如与我们讲讲,也让我们开开眼呗!」 崔令宜道:「我在卫家过得挺好的,婆婆很和善,下人也都听我的话……」 另一边,崔伦看了卫云章的手稿,大为赞赏,直唿痛快。在崔伦看来,此子不仅文采斐然,而且胸有丘壑,对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都十分清晰,待人接物,谦虚有礼,偶尔还能幽默风趣一把,将来必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二人在厅中相谈甚欢,对于崔伦提出的文稿看法,卫云章都一一作了回应。只是聊了将近半个时辰,崔伦却发现卫云章的注意力开始游离,时不时就瞟向门外,似乎在等待什么的样子。 「度闲为何一直在看外面?可是有什么要事在身?若是有公务,自然是要以公务为先。」 卫云章忙道:「崔公见笑了。陛下允了我九日婚假,眼下并无公务。之所以往外看,并非是有意怠慢,只是情不自禁地想知道,四娘她在做什么。」 原来是想媳妇了。小夫妻蜜里调油,崔伦很是满意,道:「以后我们翁婿二人,有的是机会坐谈,也不急于这一时。眼下也快到晌午了,你便随我在家中走走,顺便去喊四娘她们来用膳吧。」 卫云章道是。 他来过崔家,但只在前厅待过,从未踏足过后院。他一路看着,觉得很是新鲜。崔家不比卫家富贵,但设计精巧奇趣,一看就是主人家用了心思的。 「那便是四娘住的地方了。」崔伦咦了一声,捋须道,「看来我们来得正巧,她们几人也聊得差不多了。」 卫云章抬眸望去,只见崔令宜三人正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快步上前,正好听到崔令宜问赵氏:「我记得原先墙根这儿有盆兰草的,怎么没了?」 赵氏道:「六娘她喜欢那盆兰草,我想着现在你院子里通常也没人,便拿去给她养了。」她已经瞧见了走过来的崔伦与卫云章,有点尴尬道,「你若是介意,我再让人给你搬回来。」 崔令宜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才道:「噢,无妨,既然她喜欢,给她养着便是。」 赵氏抿了抿唇。 崔伦走过来,道:「时辰差不多了,一起用午膳吧。」 大伯母笑道:「我去厨房瞧瞧,催催他们。」 赵氏与崔伦并行而去,崔伦低声与她说着什么,大约是在跟她打听,方才在屋里女儿与她们聊了些什么。 卫云章与崔令宜落后他们几步,慢慢地走在后面。见崔令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卫云章不由轻轻问道:「你很喜欢那盆兰草吗?」 「嗯?」崔令宜抬起头,「也……也还好吧。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若是喜欢兰草,在我们院子里也可以多养几盆。」 崔令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以为她在介意自己的东西被妹妹拿走,便莞尔笑道:「你误会了。那盆兰草是别人送给我爹,我爹再顺手送给我的。我也并不是多么喜欢,只是见惯了它放在那里,今日没见到,所以有点奇怪罢了。反正那兰草现在都没了主人,既然有人想养,不是正好吗?」 卫云章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在心里暗暗嘆息一声,倘若她真的愿意将那盆兰草拱手赠人,一开始听到赵氏的回答时,又怎么会皱眉? 他不作声,再望向崔令宜时,便见她脸上的笑容果然消失了,又变成了那副怀着心事的样子。 他不由地揽住了她单薄的肩。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崔令宜并不是在为自己的东西被妹妹占去而郁闷,而是她突然想起来,那盆兰草的泥土里,以前被她偷偷倒过一些毒药化作的药水,为的就是测试会不会对植物产生影响,免得日后要用时,不慎留下破绽。 测试结果是不会,那她便没再管这事。 但现在花盆被六娘要走了,她既然喜欢兰草,又只有七岁,难保哪天摸了泥巴的手又去摸吃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崔令宜可不敢保证药效还在不在,一想到六娘哪天可能会突然暴毙,然后顺藤摸瓜查出有人在花盆里下毒,她就觉得眼前一黑。 不行,得赶紧想个办法解决才是。 第009章 第 9 章 卫云章作为一个公认的好女婿,在崔家度过了和谐的一天。 到了夜里,夫妻分房而睡。卫云章躺在床上,手臂一伸,只摸到平坦坦空荡荡的床板。他望着床顶,忽然觉得有点寂寞。 明明之前也是一个人睡的,但只是与她同塌而眠了两夜,现在便觉得一个人的夜晚格外寡淡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卫云章嘆了口气,忍不住抓了下头髮。 头有点痒,感觉恋爱脑要长出来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皎洁月光落了满怀。 古人对月思乡,他却在这里对月思妻。明明是住在同一间宅子里,他却不能去找她。 一阵秋风过,树影婆娑,惊动了鸟雀,从屋檐上低低闪过。 这个时候,她在干什么呢?想必是已经睡着了吧。卫云章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十分好笑。 璍 月光如练,「已经睡着」的崔令宜,正一身黑衣,在京城的屋檐上穿梭疾行。这条路线她已经走过几百次,甚至对夜间巡逻的士兵布防都了如指掌,绝无出错的可能。 夜风贴面而过,她悄无声息地翻上酒楼的窗户。脚下是几丈远的地面,她一手攀着窗台,一手撑开窗户,像一只轻盈的野猫,又像一片倒流的乌水,倏地钻进了窗子里。 窗户又安静地合上了。夜色中,打烊的酒楼静静矗立,仿佛无事发生。 崔令宜穿过暗室,推开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一个绛色衣袍的男人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见她来了,放下酒杯,淡淡道:「你总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新婚燕尔,不能自拔呢。」 崔令宜哼笑一声,在他对面坐下:「卫家是什么地方,你都混不进去人手,还指望我一个人人瞩目的新娘能干什么?」 男人道:「若是干不了,就去跟楼主说一声,这任务你别接了。」 崔令宜:「你急什么?是怕事成之后,我把你取而代之?」 男人道:「我听人说,你今日回门,与卫三郎郎情妾意,好不恩爱。我是怕你昏了头,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崔令宜嗤了一声:「我才嫁进去三天,要是这么容易就昏了头,那卫三郎就该是妖精变的了。」 「女人的心思可说不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女暗桩接近猎物,最后背叛拂衣楼的前车之鑑。」 「所以她们都死得很惨。」崔令宜笑吟吟道,「与此同时,死得很惨的还有自以为是的男杀手,被同伴的表象所欺骗,掉以轻心,最后却被反杀,成了他人竞争上位的跳板。纪门主,你说是不是呢?」 她拿起酒壶,给自己面前的空酒杯满上,刚送到嘴边,脸色就变了。 「你敢毒我?!」 瞬息之间,原本在她手里的酒杯,已经凌空而起,出现在了纪空明的颊侧。 冰冷的杯壁与他的肌肤一触即离,纪空明拍案而退,酒液尽数翻倒于他的衣袍之上,空杯则被他稳稳钳于指间。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刺痛,他看向手指,只见一枚银针紧紧贴着杯壁,半根已没入他的指腹。 他眉头一挑,松开手,把银针拔了出来。 几滴血沁出,被他随手抹去。 「看来你不曾退步,倒是我掉以轻心了。」纪空明说。 崔令宜哼道:「你该庆幸我与你不同,我可没有下毒。」 纪空明捋袖,重新给她倒了一杯酒:「说说看,在卫家都有什么收穫?」 崔令宜饮了一口酒,道:「我最近会抽空把卫府的新地图画好。至于所谓的一般人不能进去的地方,是一座荒废的庭院,我还没来得及进去。」 「那什么时候去?」 「白日里人多眼杂,夜里卫三郎又在,我还在等机会。」 「卫三郎一介书生,对付他,很难吗?」 「说得轻巧,你行你上。」 纪空明:「行,我不催你,你自己有数就好。对了,你来看看,这张纸上可是卫三郎的笔迹?」 他推来一张细窄的纸卷,崔令宜将它抻平,端详半晌,道:「确实是他的笔迹。这是什么?」 「你与他成婚前夜,我们的人,从卫宅外截获了一只信鸽。」纪空明转着酒杯,幽幽道,「这上面写的,其实是一首藏头诗,你看开头四个字,合併起来,就是『明日故地』——你觉得,他要去见谁?」 崔令宜皱起眉来:「他能见谁?成婚当日,他不可能有单独行动的时间。」顿了一下,她眼神一凛,「不对,他那天夜里,并不在卫府。」 纪空明轻轻敲着桌子:「太皇太后崩逝,他进宫去了。但这也不能代表所谓故地就是在宫里,除非他能提前预知太皇太后的事。所以,我更倾向于你们成婚那天,他在卫府里悄悄见了什么人。你说,他一个当官的,有很多独自外出的机会,有什么事是需要这么着急见人的呢?」 崔令宜神色凝重:「我会想办法查出来。」 临走之时,她补充了一句:「国丧期间,规矩颇多,这一个月里,我都不会再出门了。」 纪空明微笑道:「那么一个月后,静候佳音。」 崔令宜离开了酒楼。 她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崔宅,谁也没有惊动。她站在自己的闺房里,一边把夜行衣换下,一边思索着方才纪空明说的话。 成婚前夜,卫三郎放飞了一只信鸽,与人约好次日见面……成婚当天的事情有多么繁冗不必多说,能让他连一天都等不了的,想必是什么极重要的大事。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人真是深不可测。 不过,她也不是很担心。一个月的时间,她相信以自己的本事,能够从卫三郎身上挖到拂衣楼想要的线索。 拂衣楼,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秘密组织,说它有名,是因为它内部豢养了不少顶级杀手与细作,号称只要收了钱,就没有杀不掉的人,查不到的情报。说它秘密,是因为除了对外负责接单的几个渠道,没有外人知道它内部的具体架构是什么,就连楼主是谁,也无从知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拂衣楼从不接收外界投靠的人,它所有的杀手和细作,都是从小秘密培养起来的,生来就是为了拂衣楼做事。 背叛拂衣楼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崔令宜就是这样一个从小在拂衣楼中长大的人。 七岁,她就能和其他同龄人一起,将一个手脚筋被挑断、丢入天井的拂衣楼叛徒合力剿杀。 八岁,她亲手杀死了与她争抢口粮、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 十一岁,她独自把一个两百斤的壮汉正面割喉。 十三岁,可以自己调配出见血封喉的毒药。 她是在新一代中杀出重围的佼佼者,她记得楼主第一次见到她,得知她的事迹的时候,十分惊讶,后来打量了她半晌,把她从平辈中提拔了出去。 当别人还在为接一个单争得头破血流,以提升自己在拂衣楼中的地位待遇时,她已经能够单独执行楼主指定的任务,并且完成得十分漂亮了。大家都说,她会是下一任门主。 拂衣楼内,设有四分门,青阳门司总务,朱明门司暗杀,白藏门司情报,玄英门司监察。像她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将来不是接任朱明门,就是白藏门。 崔令宜对自己的未来很有信心,不过,她不着急,也没有脑子坏到要和其他门主交恶。她与各门主都很清楚,之所以会有她要接任的传言出现,都是因为有楼主的默许。这既是给她甜头,激励她更好做事,也是为了制衡四门主,敲打他们别身居高位,得意忘形。 所以,她与白藏门主纪空明也只是随便过过手,心照不宣地试探一下,并无更深的意思。 「真是麻烦啊。」崔令宜揉了揉额角。 拂衣楼是江湖组织,本来是只处理江湖事,不问朝政的。但也不知道是幕后单主给的实在太多了,还是楼主突然转了性子,有了别的考虑,他竟然决定让她假扮崔四娘,潜入崔宅,靠瑶林书院的关系,收集各大家族的情报。而后又想办法促成了卫家与崔家的联姻,让她来查一查卫家的秘密——至于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崔令宜也不知道。 卫家实在太特殊了,崔令宜很怀疑这个秘密说不定牵扯到什么要掉脑袋的事情,但她更确定,如果自己不上,比别人先掉脑袋的一定是自己。 哎,罢了,她看得很开的,反正干他们这行的,能活多久,全靠运气。运气好的话,她功成身退,将来稳稳当门主,就不用亲自干那么多事了;运气不好的话……那就不好呗,还能咋的。 反正她生来就是个,如果不是拂衣楼收留她,她大概还活不到现在呢。 崔令宜换完衣服,想起还有被崔六娘要走的那盆兰草没处理,不由啧了一声,推开了房门。 碧螺和玉钟两个丫鬟吸了迷香,现在还在隔壁睡得很沉。 寂静夜色中,崔令宜快步往崔六娘住的小院走去。 她背影匆匆,重重暗影之后,露出了卫云章一双微眯的眼。 第010章 第 10 章 卫云章是夜里实在睡不着,才打算出来走走的。 离崔令宜闺房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紫藤花架。在 弋 崔家老宅长了几十年,长得几乎快要垂到地上。现在不是花季,没有花,只有密密麻麻的藤蔓,爬满了一整个木架。卫云章驻足在架下,想起崔令宜的旧作中,就有一幅紫藤花开图,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他正想着卫府里是不是也可以试着种一种紫藤,忽然余光瞥见似乎有什么影子从藤叶缝隙中一闪而过,他心想,京城里不睡觉的鸟还挺多。 卫云章本没有细究,然而很快,一个人影从崔令宜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他一愣,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方才从半空中掠过的那道影子。 莫非是有贼人?! 他一凛,正欲出去,却在看清那人的身形后,顿住了脚步。 ——是他方才还在想着的妻子,崔令宜。 她既没有梳着白日里那般复杂的髮型,也没有像睡下了一样披散长发,而是在脑后简简单单盘了个圆髻。衣裳穿得也不甚讲究,夜里比白天更冷,她穿得却比白天更少,风一吹过,衣袖鼓得满满当当。 卫云章安静地站在重重藤蔓之后,一动也未动。 这么晚了,她还没睡?出来做什么? 他紧紧地盯着她,看见她手里似乎拎了什么包袱,正快步往她弟弟妹妹所住的地方走去。 她进了院门,不见了踪迹。 卫云章环顾四周,见再无他人,便从藤蔓下走出,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墙头,然后又藏进一棵老树的枝桠中。站在树枝上,刚好能看见她在院中的动作。 她没有进屋,只是停在门边,蹲在地上,背对着他捣鼓什么东西。 卫云章诧异不已,还没想明白她鬼鬼祟祟地是在干什么,就见她突然停止了动作,转过身来。 一瞬间,他屏住了唿吸。 明明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不知为何,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如鹰隼般停在了他的身上。 他今日穿的是件玄色衣裳,现在又紧紧地贴着树干,加上树叶遮挡,本来卫云章很确定她不可能发现自己,但她凝视这个方向的时间实在太过长久,令他头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好在她大概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情况来,还是转过身去继续捣鼓了。不过这次,她加快了动作,不消一刻钟,便拎着包袱离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卫云章眯了眯眼,看见她原来蹲着的那个地方,似乎是个花盆。 崔令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卫云章又耐心地等了片刻,才跳下了树,缓步往两个小孩的院子走去。 他身为姐夫,半夜三更擅闯弟弟妹妹的院落,若是被人发现,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但崔令宜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古怪,他无法坐视不理,非得搞个清楚才行。 他走进庭院,在花盆前停下了脚步。 是盆兰草。 他伸出手指捻了捻泥土,松的,微微湿润,应该是刚被人修整过。 想起白日里崔令宜与赵氏的对话,他顿悟了。 她竟然……她竟然这么喜欢这盆兰草。明明嘴上都答应送给妹妹了,却还不放心,非要半夜偷偷过来,给兰草换上新的花泥。 卫云章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作为家里最耀眼的孩子,他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之所以没变成纨绔,不过是因为家教严格罢了。但他其实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不得不忍痛割爱的事情。 她为什么不能拒绝?为什么不能直说自己的想法?是觉得这样显得不大度,还是觉得没必要引起家里的口舌之争? 说实话,他作为一个旁观者,觉得崔伦待她还不错,看赵氏对她的态度,也不像是那种嚣张跋扈的继母,那么能让她如此小心翼翼的原因,想必是出在多年来缺失的亲情上面。 崔伦把她接回家时,她已经十四岁了,与这个家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卫云章猜测,也许在她心里,自己始终都像是这个家的外人吧。 卫云章轻轻嘆了口气,负手离开了。 崔令宜回到房间,把换下来的泥土往边上一扔,寻思着白天找个机会丢了。她躺在床上,闭上眼,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来,方才在背后隐隐感觉到的那股目光。 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人在暗中窥探?若是后者,对方目的是什么?是她刚刚从酒楼回来,暴露了行踪? 崔令宜躺在床上,只觉得一阵心惊。她在崔家待了三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自认为水平尚可,对方能趁她不备盯上她,想必不是平庸之辈。但既然能被她察觉,对方应该也不是很擅长盯梢这种事情。 ——那就更古怪了,为什么要让一个不擅长盯梢的人来盯她?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崔氏女身份,也许已经引起了怀疑。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她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真是要命。看来,她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崔家速战速决,赶在对方确认前结束一切,要么查出对方背后的势力,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 崔令宜磨了磨牙。 - 次日一早,崔令宜与卫云章在花厅前相遇。 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绣花的披袄,鬓边绾一个斜髻,卫云章伸出手,替她将一缕碎发捻到耳后,问:「你昨夜睡得可好?」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崔令宜抿唇笑道,「我瞧你眼里都有些血丝,是不是睡不惯我家的床?」 「那倒不是。」卫云章靠近她,低声道,「是总觉得少了个人。」 崔令宜娇嗔着推了他胸膛一把:「说什么胡话呢,当心被人听见。」 卫云章轻笑:「走吧,咱们去用早膳,别让你爹他们久等了。」 用早膳的时候,崔五郎和崔六娘吃得快,就先跑出去玩,由于心急,崔六娘被门槛绊了一跤,赵氏连忙去扶,崔伦搁下筷子,低斥道:「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如此冒失,既有失仪态,还容易伤着自己。」 崔六娘瘪着嘴不吭气。 崔伦又对崔五郎道:「你身为兄长,怎么能让妹妹一个人跑在后面?既做了兄长,便要担起兄长的责任。」 崔五郎低着头道:「儿子知错了。」 崔伦嘆了口气,道:「罢了,去玩吧。等会儿记得来送送姐姐。」 卫云章不动声色地看向崔令宜,见她正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五郎六娘兄妹俩,不由轻轻揽住了她的肩。 崔令宜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怎么了?」 卫云章:「没什么。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崔令宜红着脸把他的手拂下去,小声道:「干什么呀,这是我自己家,我想吃会自己夹的。」 卫云章也不强求,只嗯了一声。 用完早膳,崔伦又是一番叮嘱,才依依不捨地放崔令宜上了回卫家的马车。 马车里,卫云章道:「你困吗?困的话,就先睡一会儿吧。」 崔令宜很奇怪:「我不困呀。」她确实大半个夜晚都没有睡觉,但她以前也经常过这种有时睡得多有时睡得少的日子,所以并不怎么难受。倒是卫云章,今天一直都怪怪的,看自己的眼神格外温柔,温柔得令她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她马上就要迎来生命最后的时光了一样。 崔令宜抖了一下。 「冷了吧,多穿点衣裳。」卫云章放下了车厢窗户的帘子。 崔令宜凑近他,盯着他瞧。 卫云章笑道:「怎么了?」 崔令宜嘟囔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今天对我这么好。」 「这话说得,仿佛我之前对你很差似的。」 崔令宜搂住他的腰,唤道:「三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嗯。」 「三郎。」 「嗯?」 「三郎。」 卫云章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她也不说喊他做什么,只是望着他,不住地笑。 卫云章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道:「我竟不知,四娘原来是这么爱撒娇的人。」 崔令宜:「我本来就不爱撒娇,不信你去问我爹。」 卫云章的笑容淡了淡。她既然能这么说,定是从未对崔伦撒过娇。 也是,女孩儿家承欢膝下、最爱撒娇的年纪,父母都不在她身边,就算想撒娇,又能对谁撒呢。 他将她抱到膝上,抚摸着她笑盈盈的眉眼,吻了下去。 她仰着头,双臂柔弱无骨地搭着他的肩,嘴唇如花瓣一样鲜艷莹润 yh ,因为早晨饮了些花茶,所以品尝起来格外清甜。她有些急促地唿吸着,情不自禁地发出低低的呜声,又像是怕被外面听到似的,勐地绷直了背,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唇舌。 「啊呀。」卫云章抬起手,点了点她的脸颊,「蹭花了。」 崔令宜想找镜子,可身上没带镜子,只能急道:「都怪你,我待会怎么见人?」 卫云章笑眯眯地用指腹揩去她唇畔煳掉的胭脂,道:「怕什么,这不就没了?」 崔令宜瞪着他:「你确定?」 卫云章:「当然。」 「你昨天什么时辰睡的,我看你精神好得很。」 卫云章思索了一下:「记不清了。」 「前半夜还是后半夜?」 「谁没事注意这个,我还能睡着睡着起来看刻漏吗。」卫云章捏了捏她的脸,「问这个做什么?」 莫非她真的发现了是自己在偷窥?这可不妙,他该怎么解释他在树上? 「随口问问罢了。」崔令宜勾着他的脖子,道,「三郎,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崔令宜轻哼:「谁知道你在外面有没有红颜知己呢。」 「那你尽管来查好了。」卫云章笑道,「你大概不晓得,我父亲怕是比你还担心我在外面有红颜知己。我们卫家享尽荣华,多少人都盼着我们家出事,外面那些女人,谁知道是什么来歷?还是谨慎些好。」 崔令宜眨了眨眼。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点她?还是她多心了? 看着他眼角的血丝,想起纪空明说的那封藏头诗,又想起夜里那道若有似无的窥探目光,她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我就知道,三郎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第011章 第 11 章 接下来几日,两个人每天都腻在一处,偶有不在一起的时候,便是卫云章在他的书房里看书,崔令宜在她的画室里画画。 那处荒废的院子虽然还没有去查探,但卫家其他地方她都已经走过,她需要重新画一份地图出来。她左思右想,画一幅完整地图太危险,其实只需要把改动的地方修正即可。因此,她画了好几幅不同的狸奴扑蝶图,每张图,都给狸奴和蝴蝶换个地点,以水墨勾出大致的环境布局,再在落款处,以密语点明具体方位。 有时卫云章会来观摩她作画,她气定神闲,丝毫不慌——毕竟她画的又不是完整地图,只是截取了某个特定视角下的地点,加上她刻意修改了一些颜色与装饰,卫云章能认出来这是他家一角就有鬼了。 卫云章只有一个问题:「为何只画狸奴扑蝶?」 崔令宜笑道:「你没发现我以前都是画花鸟居多吗?似狸奴这般灵活柔软又憨态可掬之物,甚是难画,但我最近想着,人不能停滞不前,总得多练多试才行。等狸奴练好了,我还会练别的。」 如果不画一些会四处乱跑的动物,如何解释她如此热衷于画建筑背景的行为? 卫云章夸道:「你有心了。」 九日婚假过后,卫云章又去翰林院上值了。崔令宜白日空闲了许多,有时画厌倦了不想动笔,就去找卫夫人喝喝茶、聊聊天、下下棋。陆从兰与襄儿有时也会来卫夫人这里坐坐,几个女人并一个小孩,倒也融洽和睦。 晚上卫云章与父兄陆续到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晚饭,吃完后各自回院,卫云章牵着崔令宜的手,慢悠悠地走了。 卫夫人望着小夫妻的背影,跟丈夫感嘆:「你觉不觉得,三郎近来心情很好?」 卫相:「他刚娶了个温柔聪慧的新妇,心情哪有不好的道理?这崔家四娘,虽然小时候不在崔公身边长大,但如今观之,也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可见崔公教女有方。」 「谁同你说崔公教女有没有方了,我是让你看看你儿子。」卫夫人道,「以前你我替他相看婚事,他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如今娶了崔家四娘,我看倒像是正中了他下怀,他欢喜她欢喜得紧。」 「不欢喜,你又该操心了。」卫相思索了一下,道,「等国丧期过,也该去与崔公那里走动走动了。」 卫夫人眄了他一眼:「你净想着你那些汲汲营营的俗事。我同你说这些,是在告诉你,我瞧他们这样子,比当年大郎成婚后感情更盛,想必你我又快要抱上孙子了。」 卫相一顿:「他们圆房了?」 「那应该还没有。」卫夫人道,「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四娘,她的反应不像是圆过房的。」 卫相:「那便好。现在不是好时候,三郎他还是有分寸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卫夫人哼了一声。 深夜,崔令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旁的人却纹丝不动,唿吸平稳,显然已经睡熟。 她推了推卫云章,见他没有反应,又用力地推了一把,直接把他从侧卧推成了平躺,却依旧没有反应。 「三郎……」她趴在他耳边,带着哭腔道,「我难受……」 卫云章跟聋了一样。 她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道:「我这里痛,你替我揉一揉……」 卫云章跟死了一样。 崔令宜观察片刻,见他确实不是装的,便放开了他,独自披衣下床,把隔壁值夜的碧螺喊了起来,让她给自己灌个汤婆。 碧螺:「夫人是癸水来了腹痛吗?我再给夫人泡点红糖姜茶吧。」 崔令宜点了点头,抱着汤婆子坐在桌边。 碧螺一边泡茶一边道:「郎君呢?夫人腹痛起夜,他怎么不陪着夫人?」 崔令宜委屈道:「我喊他了,可他大约是白日里太累了,睡得极沉,根本喊不醒,我只好来找你了。」 「好吧。」碧螺也只能安慰她,「夫人喝了这杯热茶,等下再回去睡吧。」 崔令宜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啜着,等喝得差不多了,汤婆子也不那么热了。 「我再给夫人灌一个,夫人带回去接着捂吧。」 「不用啦,我现在好多了。」崔令宜笑眯眯地放下茶杯和汤婆,「我回去了,你也继续睡吧。」 等回到了卧房,卫云章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睡得沉沉。 崔令宜路过案边,停下脚步,俯身将博山炉里的香熄了,这才重新回到了床上。 次日一早,卫云章如常起床。之前崔令宜都会一同起来,与他共用早膳的,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她赖在床上,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了?」卫云章洗漱齐整,见她还不动身,很是奇怪,「你不舒服吗?」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额头,却被她躲了过去。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显然是在生气。 卫云章摸不着头脑:「你为何生气?我哪里做错了吗?」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昨夜睡前明明还好好的,他还抱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怎么一觉睡醒,她就不高兴了? 崔令宜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传来:「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卫云章弯下腰,贴着被子,好声好气地问:「四娘,你到底是怎么了?若是我的错,你直说便是,这样让我猜来猜去,我若是猜不中,你岂不是要更生气?」 崔令宜:「当然不是你的错,若是你的错,我早就直说了。」 卫云章:「那是什么?」 但崔令宜不愿再回答他了。 卫云章无可奈何,本想再问个清楚,但还得上值,不好迟到,他只能匆匆用完早膳,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瑞白:「夫人一大早不高兴,似是对我有意见,你可知是为何?」 瑞白懵道:「小的不知啊。」他转了转眼珠,又道,「昨夜是碧螺值夜,郎君不妨问问她?」 「你把她叫来。」 碧螺提着裙子,匆匆跑到卫云章身边,得知卫云章的问题后,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尴尬道:「回郎君,夫人她……她昨夜身子不舒服,说是喊了郎君,但郎君没醒,夫人就找奴婢给她灌了汤婆,喝了热茶,后来身子好些了,便又回去睡了。」 卫云章勐地停住脚步:「她身子不舒服?是哪里病了?」 碧螺赶紧摇头,红着脸嗫嚅道:「不是病了,是女子……女子每个月都有的那个……」 卫云章明白了。 他有些侷促起来,轻咳一声,道:「她夜里喊我,我竟然 yh 没醒吗?难怪她今日对我那般生气。你且回去,好好照顾她,替我哄着她些,等晚上我回来了,再好好赔罪。」 碧螺道是。 卫云章上了一天的值,心里记挂着崔令宜,都有些心不在焉。临下值的时候,太子殿下大驾光临,翰林院所有人都不得不前去迎接。 太子是故皇后的长子,从小便被封为太子,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二十多年,却没有一丝骄矜气息,哪怕是对着下臣,也是温和耐心。 「诸位大人平身,本宫此来并非有什么大事,只是父皇因皇祖奶奶丧仪等事脱不开身,有些事便交给了本宫来督办。」太子道,「几个月前父皇曾下旨,令翰林院修订《文宗经注》,现在已经过去许久,不知进度如何了?」 卫云章出列,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启禀殿下,此事由臣负责,如今已修订过半,大约过年前就能修完。」 太子点了点头:「那便把已修好的部分拿来瞧瞧,本宫回去后也好向父皇回话。」 卫云章:「卷宗颇多,尚未装订,不便搬运,还请殿下请随臣入室一观。」 「也好。」太子说,「也是本宫今日事多,这个时间才有空来翰林院问问情况。若是到了下值时间,其他大人无事便先回去吧,不必顾忌本宫。只是要劳烦卫大人多留片刻了。」 卫云章道:「殿下说的这是哪里话,为臣者,自当为君分忧。」 由于《文宗经注》涉及资料太多,常规的案牍堆积不下,是以卫云章拥有一个单独的隔间办公。 把门关上,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案上卷宗堆积,手稿成山,卫云章却并不急着跟太子说《文宗经注》的事,只是望着他,长长一揖:「殿下节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太子穿着素麻孝衣,眼下微微泛黑,略带倦容,一看便知是忙了许多天。 他在桌边坐下,轻轻嘆了一声:「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去探望皇祖奶奶,她还认得清我与每个兄弟,给我们大家分糖吃。后来她煳涂了,认不清人了,别说是我了,连父皇也不大认得了。」 卫云章道:「殿下不妨想开些,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虽然忘记了许多人,但也一定忘记了许多烦心事。」 「你说得对,所以皇祖奶奶她走的时候,十分平静安详。」太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八十有九的高寿,也算是喜丧吧。根据皇祖奶奶还清醒时的要求,宫中不会操办得太盛,民间也只是禁娱戏一月罢了。但即便如此,要忙的事情还是很多。」 他看向卫云章:「不说这个了。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你成婚次日,曾派人传过消息,只是当时皇祖奶奶刚去世,我实在分不开身,便没能见你。现在终于得了空,说吧,有什么事?」 卫云章正色道:「敢问殿下,臣成婚前夜,东宫可有收到臣的信鸽?」 太子一愣:「什么信鸽?」 卫云章道:「臣就知道没有。若是殿下收到了,肯定早早就要来问臣是什么意思了。」 太子顿时拧眉:「你信上写了什么?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坐实了臣的一个猜测罢了。」卫云章抄着袖子道,「殿下可还记得臣备婚那段时间,总觉得有人在卫府附近徘徊么?」 「你同我讲过。怎么,查出来是谁了?」 「那倒没有。」卫云章说,「只是臣为了试探,在成婚前夜放飞了一只携带密信的信鸽,密信上写了一首藏头诗,首字连起来是『明日故地』。」 太子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所以现在信鸽没了,就说明中途被人截下了?」 「正是。」 「那可真是怪了。」太子忍不住抵着拳头,咳起嗽来,「虽然很多人都盼着你们卫家出事,但也不至于派人专门值守,而且还是在你成婚前后。这是图什么呢?」 「尚不知晓,或许与臣的婚事有关。」顿了一下,卫云章又道,「殿下还是好好歇息,勿要操劳太过。」 「无妨。」太子摇了摇头,「对方截获了信鸽,拿到一封虚假的密信,恐怕现在正在研究你要见的是谁、要办什么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敌在暗,我在明,唯有按兵不动,等对方自乱阵脚。」卫云章淡淡道,「现在是他们有求于我,等不下去了,他们自然就会动手了。」 第012章 第 12 章 卫云章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问瑞白:「夫人现在心情如何了?」 瑞白挠了挠头:「看起来还好啊。郎君,你惹着夫人什么了?」 他今天一直想问碧螺发生了什么事,奈何碧螺一句话也不肯告诉他。 卫云章摆了摆手,大步流星走进房中,见崔令宜正坐在案前看书,便试探着靠近,柔声道:「我早上走得急,没能多关心你,是我不对。还有昨夜的事我也已经听碧螺说了,我是真的没有听到,并不是故意要冷落你。」 他蹲下/身,把她的双手笼在自己的手心里,微微仰着头,诚恳道:「你现在身子如何了?可还难受?」 崔令宜板着脸道:「我难受得很,连晚膳都没吃。」 「啊?」卫云章愣住,「这么严重?那得赶紧去叫个大夫来瞧瞧。」 他正欲动身,却被崔令宜一把拉住。回过头,就见她扑哧一笑:「逗你的。我确实还没吃晚膳,不过是为了等你回来。今日翰林院很忙吗?」 「是有些忙。」卫云章道,「陛下想知道《文宗经注》的修订进度,耽搁了些时间。」 他仔细瞧着崔令宜的脸色:「当真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崔令宜抿唇笑道,「你白日里公务繁忙,夜里睡得沉,又不是你的错。而且女人在这种日子里,情绪总是容易激动一些,事情过了就好了。」 卫云章这傢伙,脾气可真够好的。早上她甩那么一张脸他都不恼,到夜里了还惦记着这事,真是不错。 「不生气了就好。」卫云章松了一口气,「你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下值,何必等我这么晚。」 崔令宜:「反正你回来也是要吃饭的,一个人吃难免寂寞,我便跟母亲说了一声,不同他们吃了。我们让厨房开小灶。」 夜里,两个人躺在被子里,卫云章从背后搂着崔令宜,一边缓慢地揉着她的小腹,一边小声道:「你今夜还会疼吗?」 崔令宜道:「应该不会了,我也就刚开始的时候疼一些。」 卫云章:「那就好,我听说有些女人会疼好久。若你也是这样,总得找大夫看看。」 崔令宜转了个身,缩在他怀里娇声道:「哪有三郎你这样的,天天把女人家的事放在嘴边。」 「我倒是不想提,但谁让你生气了,遭殃的是我呢?为着我自己考虑,我也得提。」卫云章道,「倘若你今夜还有事,你便狠狠叫我,我总不可能真的醒不过来。定是你昨夜疼得厉害,力气不够,才没把我叫醒的。」 他以往都是一个人睡,加上住在府中,环境安静,即使后来多了一个崔令宜,因为她睡相很好,并不影响他,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原来睡得这么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睡得沉是好事。」崔令宜道,「有些人睡得轻,稍有动静就要醒,那才叫折磨呢。」 …… 月上中天,身后人早已唿吸沉沉,崔令宜睁开了眼。 她给卫云章下迷香,是为了防止他半夜醒过来,发现自己不在。假装腹痛,则是为了让他相信,他天生睡得沉,哪怕有事发生,可能也听不到,如此一来,即使之后她失误,引发什么动静叫旁人听到了,也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她下了床,悄无声息地走到衣架旁,拿起上面搁着的墨色窄袖旧衣——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大家都已知道,她作画前有个习惯,那就是会换上这件旧衣,免得让墨汁颜料弄脏了其他漂亮衣裳。卫府不比崔宅方便,她暂时没办法在卫云章的屋子里,私藏一件真正的夜行衣,只能先这么凑活着。 她换好衣裳,推开了屋门——前几日,她特意吩咐了下人,让他们用油把院子里所有房间的门窗都润滑一遍,否则开开关关吱吱呀呀会吵得她无心作画。 崔令宜如同一阵轻风,从卫家的屋檐上飞快掠过。卫家其实是有专门的护院值夜和巡逻的,但一来值夜的人数不多,巡逻次数也不频繁,二来崔令宜身为三少夫人 依譁 ,有资格知道他们的安排,避开他们,实在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她伏在屋嵴之后,等护院的火把光亮远去了,便又一个闪身,隐没在了卫家偌大的府邸里。 她还是站在了这块荒废院落的墙头。 俯首望去,杂草丛生,枯萎的藤蔓爬了半墙也无人打理,不知道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木板歪七扭八地散落在地上,无声腐朽。 崔令宜跃下墙头,足尖在草叶上点过,飘然停在了小楼阶前。 屋檐下结着厚厚的蜘蛛网,她轻轻碰了碰门锁,粗糙的锈迹摩擦过她的皮肤,落下几星灰尘。 崔令宜放弃了正门,围着小楼绕了一圈,却发现背面的门亦是落了锁,而且同样锈迹斑斑。她正欲上二楼再看,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石砖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月下轻轻反光。 她快步上前,弯腰捡起,发现是一枚极小的金箔。 这样的金箔,不是用来交易的,而是用来当衣帽鞋履等物品上的装饰的,一个不经意,很容易就掉了。她又仔细摸了摸,这金箔上面并没有什么浮灰,显然是近期才遗落的。 有意思。她挑了挑眉,又把金箔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下人肯定是用不上金箔的,那么来过这里的,定是卫府的主子了。 她的目光,转向了近在咫尺的侧门。通常来说,屋子既然有正门,那侧门一般就不会开着,尤其是背面的侧门,多半只起个装饰作用,是以她一开始也并未留意。但如今仔细一看,才发现,离金箔掉落处最近的这道侧门上,有一个小小的锁孔,一摸表面,竟是干净的。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把簪尾一掰,倒出一根弯曲的铁针来,一阵窸窸窣窣后,她成功撬开了锁。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侧门。 没有任何吱呀声,也没有任何灰尘的气息。她缓步走进小楼,点燃了一枚火摺子。火摺子的光不算很亮,不足以透过门窗被外人窥见,但是足够她看清楼内的布置。 但遗憾的是,她没有看到任何她想看到的东西。她本以为这里面可能是什么密室,堆满了案卷或器具,但事实上,除了一对上了年纪的桌子和椅子,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她搜寻未果,又上了二楼。二楼也是一样,甚至连桌椅都没有。 崔令宜第一反应是中计了。但她进来这么久,既没有碰到任何机关,也没有任何人来捉拿她,难道这座楼里真的本身就没东西? 但这座楼又确实在使用中。且不说楼里干干净净,没有浮尘,单说一楼的地板和柱子上,二楼的楼梯和扶手上,就有许多被尖锐物体划过的痕迹,便已足够证明,这座楼有特别的用处。 那些划痕,有新有旧,崔令宜研究半晌,觉得……怎么看都是剑痕。 剑……痕…… 出现在卫府,这合理吗?总不能是那些护院,一起在这个地方练武吧?若是他们,那金箔又是谁掉的?是恰好得了赏赐的某个人,还是检查他们练武效果的主子? 若是护院所掉,护院练武,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不能光明正大在外面练? 倘若不是护院所掉,那这府中,又是谁在练习这些?意欲何为? 一时间,脑海中闪过很多人的脸。 卫府风平浪静,连护院都没在她面前动过手,她无从判断到底是谁。 但是……她心里,当真没有任何怀疑的对象吗? 崔令宜抿紧了唇,沉默着快步下楼。 她重新锁上侧门,在夜色中离开了这座神秘的荒院。 她回到卧房,把衣服换掉,把混合着迷香的薰香熄了,待到手脚都暖和后,才重新钻入被窝。 卫云章对此一无所知。 崔令宜依偎在他的身前,望着他安静俊朗的眉眼,缓缓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一双典型的文人手,只在指节侧面有微微的硬块,是常年握笔疾书留下的老茧。而在他的手掌处,却并没有常年练剑的人才会留下的痕迹。 第013章 第 13 章 「听说最近小襄儿老是黏着你?」休沐日,卫云章倚在窗边,一边喝茶,一边瞧着崔令宜梳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也算不上吧。主要是她对画画感兴趣,所以常往我这儿跑罢了。」崔令宜在妆镜前描眉,回答道,「怎么,是母亲还是嫂嫂与你说了什么?若是她们觉得我耽误了襄儿背书,往后我就不陪她玩儿了。」 「你误会了,是我与母亲闲聊时说起你,母亲说你挺会讨小孩儿喜欢。」 崔令宜抿唇淡笑:「我的弟弟妹妹比襄儿也大不了几岁,看多了便也会了。我常与母亲和嫂嫂在一起喝茶聊天,襄儿就在旁边玩。有一回她听说我会画画,便想看我画画,我便索性带她去画室了。这孩子看我画画,竟也不觉得无聊,后来就常来了。」 卫云章挑眉:「你喜欢孩子?」 崔令宜脸上一红:「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襄儿乖巧伶俐,身边多她一个不多。画累了,逗她玩玩,也挺开心的。」 尤其是当襄儿随口说出一些卫府私隐的时候,她就更开心了。 荒院小楼里的剑痕实在可疑,但卫云章手上没有剑茧,她便想,大约是她在卫家接触的人还是太少了,竟头一个怀疑他。 他有一些不为她知的秘密,未必就一定是与那座院落有关。他太过显眼,若是有什么问题,很容易被人发觉。或许,反而应该把目光放在那些最不可能与剑有关的人身上才对。 是以这些时日,崔令宜有意吸引襄儿的兴趣,把襄儿哄高兴了,三天两头往她这跑。陆从兰一开始还陪着孩子来,觉得打扰了崔令宜作画颇不好意思,但后来看崔令宜和襄儿相处融洽,她便也生出了一点偷懒的心思——毕竟亲自带孩子真的很累。崔令宜看出了这一点,正中下怀,三言两语说服了陆从兰,让她放心地把襄儿交过来,不必客气。 照顾襄儿的丫鬟都守在画室外面,崔令宜和襄儿在里头说些什么,她们压根不知道。 襄儿是卫家唯一的孙辈,小孩子心思干净,嘴上也没个把门儿,问什么答什么。虽然她也不可能真的知道什么密辛,但她能说出不少崔令宜不知道的日常琐事,增强崔令宜对卫府诸人的了解,便已是足够。 梳完妆,早膳端了上来,看着面前煨好的山菌鸡丝汤,崔令宜不由一愣。 她掐指一算,这才惊觉,原来今日已经出了国丧期了。这一个月的时间,竟这么快就过去了。 「怎么不吃?」卫云章看她迟迟不动筷,不由问道。 「没什么,只是看到这些菜,我才想起来,原来现在已经不必斋戒了。」崔令宜道,「所以,我们如今也可以出门了是吗?」 「是啊。」卫云章说,「你想出门吗?」 崔令宜笑了笑:「近日常常作画,我打算过几天上街买点新的颜料。」顺便和纪空明碰个头,和他讨论一下那座小楼的事情。 谁知卫云章却道:「何必过几天?今日正好休沐,我陪你去买便是。」 崔令宜:「啊……我逛街很慢的,三郎恐怕没有这个耐心。」 卫云章啧了一声:「我又没陪你逛过,你怎知我没这个耐心?」 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崔令宜只好莞然一笑:「既然三郎主动请缨,我又怎会拂了三郎的好意?那等咱们吃完,就买颜料去。」 反正现在自由了,来日定能找到别的理由出门,届时卫云章上值去了,还不是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今日便先算了,就当和卫云章培养培养感情吧。 用完早膳,二人步行出门,瑞白跟在后面,充当提包角色。 晨风微寒,崔令宜穿了件滚毛的披风,倒不觉得冷。她偏过头,瞅着卫云章笑。 「你笑什么?」他问。 「头一次和男人逛街,觉得新鲜。」 「男人逛街和女人逛街有什么不同?」 崔令宜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和女人逛过街。」 拂衣楼的人,除非是有任务需要,否则大家都是习惯单独行动。 「你与你的继母,没有逛过吗?」 「没有啊。」崔令宜摇了摇头,「她没邀请过我,我也不想和她一起逛。」 和赵氏有什么好逛的 铱骅 ?赵氏出门,多半是去给她两个孩子添置东西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卫云章默了默,牵住了崔令宜的手。 崔令宜有点惊讶,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这是在外面。」 「怕什么,你我是夫妻,又不是无媒苟合。」卫云章说,「那你一般是带着碧螺和玉钟逛吗?」 「也不带她们。」崔令宜道,「我还是喜欢一个人逛,很安静,很省事。」 开什么玩笑,她要是去找纪空明议事,难不成把碧螺和玉钟两个人丢在大街上?虽然她并不是每次都有事,但总不能有时带丫鬟有时不带丫鬟,那也太奇怪了,索性一次都不带好了。 卫云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以后有我陪你。」 崔令宜看着他突如其来的深情目光,一时间有点愣怔。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会是觉得自己人缘很差吧?不会以后她出门他都想跟着吧?这还得了! 「呃……」崔令宜正思考着如何弥补一下,就听身后的瑞白道:「夫人,你说经常来买的店家,就是这家吗?」 卫云章抬头看了看门匾,「绘月轩」,一间窄窄的门面,都有点脱漆了,看上去普普通通,并无什么出挑之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他有些疑惑:「这儿的颜料很好吗?」 他习惯在京中的老字号大店订购笔墨纸砚,很怀疑这种小店的质量。 崔令宜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若论原料和工艺,这家店的货自然是比不得其他家的。但唯有一个优点,就是他家卖的颜色,都是自己调出来的,有许多别处没有的特殊颜色,正好方便我拿来直接用,省了不少事。」 「原来如此。」卫云章点点头,「那便进去瞧瞧吧。」 进门是个木质柜檯,两侧架子上摆了许多文房用具,卫云章闲庭信步,在一只石雕的笔架前停下,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柜檯后的掌柜抬起头,看见是崔令宜,连忙堆起笑容:「娘子,您终于来了!两个月前到了一批新的青绿颜料,我想着您肯定喜欢,还特意给您留了几盒,结果好久都没见着您的人影,我还以为您不在京城了呢!」 崔令宜害羞一笑:「我前段时间成亲了。」 掌柜一愣,看向卫云章,不由笑得愈发灿烂:「原来是这样!夫人与郎君可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恭喜,恭喜!」 崔令宜:「你刚才说的青绿颜料在哪,拿来我瞧瞧。」 「一楼地方有限,我放在楼上了,夫人请随我来。」掌柜拱了拱手,便转身往二楼走去。 崔令宜朝卫云章道:「那我上去啦?你要不要也上去?」 卫云章看了看那窄窄的、咯吱作响的楼梯一眼,摇了摇头:「罢了,你上去就是。我在下面等你。」 「好,我试完色就下来。」 卫云章又拉住她,悄声道:「你是他的老顾客了,他竟不知你是崔家娘子吗?」 崔家与卫家结亲,那声势浩大的,京城谁人不知? 崔令宜伸出一根手指,「嘘」了一声:「我故意不告诉他的。倘若被他知道我是崔家娘子,他看我有钱,坐地起价怎么办?又万一打着我的旗号做生意,出了事,我的名声怎么办?」 卫云章点点头,赞赏道:「你想得倒是周全。」 「那是自然。」崔令宜朝他眨了眨眼,提着裙子,快步上了楼梯。 卫云章把手里的笔架放回架子上,又开始背着手,在楼下继续游逛。 崔令宜站在二楼的栏杆边,低头往下看了一眼,随即进了掌柜的房间。 掌柜一边把颜料从柜子里拿出来,一边轻声道:「姑娘今日怎么来了这里?」 「卫三郎今日休沐,非要跟着我出来,我不方便直接去见纪门主。」崔令宜皱着眉道,「过几日等他不在家了,我再出一趟门,你让纪门主不要着急。」 掌柜笑了一声:「今日才是解禁第一日,门主他倒也没有急到这个程度。」 崔令宜:「身为卫家妇,我也不能老是往外跑,次数多了遭人怀疑。我已有些发现,等找到时机了,我自会去找他。」 掌柜:「好。」 过了一会儿,崔令宜拿着打包好的颜料下楼。 理所当然是卫云章付钱。 等出了店门,崔令宜说:「我还以为你也会买点什么呢。」 卫云章摇了摇头:「没什么看中的。」 这家店应该是面向普通百姓开的,文房用品用料不是上乘,入不了他的法眼。不过崔令宜买的是作画用的颜料,只要颜色好看耐用就行,管它是什么做的呢。 卫云章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他负手而立,故作矜持地道:「我方才在门口听见路过的人聊天,说是普华寺的菊花开了,你想去看看吗?」 第014章 第 14 章 要说这普华寺的菊花,可算是每年深秋京城里的一大盛景。因是在城中,寺庙占地不大,但位置却极好,三面环湖,香客需得从岸边的长桥上通行,才能抵达建在湖中的寺庙。每到秋天,湖上白鸟依依,岸边金菊摇曳,间或夹杂着寺庙的晨钟暮鼓之声,是文人雅客们最爱的聚会之地。 崔令宜是个大俗人,虽然很擅长附庸风雅,但心里对这种事情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她正欲回绝,便听瑞白在一旁道:「郎君说得对呀,这个时节,正该赏菊!说不定夫人逛了一圈,还能多些作画的灵感呢!届时夫人作画,郎君题诗,岂不美哉?」 崔令宜:「……」 我真是谢谢你啊。 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气,只好道:「那便去看看吧。」 离普华寺越近,路上的行人便越多。官府虽下了通知,一个月内不许民间娱戏,但也没有不许百姓正常出行,像卫夫人、崔令宜她们这些大家妇不出门,只不过是为了避免多生事端而已,并不是真的被禁了足。 许是受了太皇太后去世的影响,加上菊花盛开,普华寺近来的香火都很旺盛,放眼望去,长桥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崔令宜与卫云章随着人流,缓慢地穿行而过。次第从菊,尽入眼帘。佛门香气萦绕鼻尖,似乎真的能令人静心。 过了长桥,便是寺门。崔令宜探头望了望,只见寺里摩肩接踵,全是求着上香的香客,便有些不想进去了。 卫云章摸了摸鼻子:「不想上香便不上了。咱们去求个签,问问运势,再看花也不迟。」 崔令宜瞥了他一眼:「你还信这个呢?」 卫云章搬出经典一句:「来都来了。」 崔令宜又嘆了口气:「行吧。」 她自是不信这个,觉得都是和尚赚钱的把戏,但既然卫云章在兴头上,也没必要扫他的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求籤的队伍排得很长,卫云章直接选了最贵的没人的一档,带着崔令宜,单独进了一个小房间。瑞白站在他们身后,朝解签的大和尚眨了眨眼,大和尚当即会意地颔首。 崔令宜正在抱着签筒研究里面的签文,卫云章笑道:「以前求过吗?」 崔令宜摇了摇头。 「那今日便多求几个签,把什么都问一问。」卫云章低声道,「我花了最贵的钱,他们不敢怠慢的。」 崔令宜抿唇一笑:「好。」 大和尚上前,行了一礼:「阿弥陀佛。不知卫郎君与夫人,想求什么签?」 崔令宜奇道:「你们认识?」 大和尚笑道:「卫郎君以前常与朋友来寺中聚会,贫僧又岂会不认识?」 怪不得卫云章非拉着她来普华寺,原来是有关系。 崔令宜连求了几签,分别问了崔家与卫家的家宅、财运、健康等,俱是上籤,她不禁有些狐疑:「怎么手气这么好?是不是你们故意串通好的?」 「阿弥陀佛,这签筒夫人是看过的,根根不一样,签子也是夫人自己摇的,何来串通一说?」大和尚道,「想来是郎君与夫人本来运势就好,这才会摇出上籤。」 卫云章心情很好:「再问问你我的婚姻如何。」 崔令宜把签筒塞他手里,红着脸道:「要问你自己问,我才不要问这个。」 卫云章干笑一声,只好自己上阵。他摇了半天,摇出一根「红霞映碧波」,他捡起来看了半天,不解其意,问大和尚:「大师,此作何解?」 大和尚接过,顿了一下,才笑道:「此也为上籤。『人若自知天理合,何须着意问天神。*』——恭 依譁 喜郎君,恭喜夫人,你二人是天配良缘,该是情投意合,白首偕老!」 卫云章听得很是满意,崔令宜在一旁低头含羞,绞着手指不吭声。 大和尚道:「二位既然来了,不如去隔壁茶室稍坐片刻,贫僧让小沙弥来为二位奉茶。」 「也好,我们走了一上午的路,是该歇歇了。」卫云章朝崔令宜招了招手,「四娘,来。」 大和尚带他们进了茶室,小沙弥端来茶水和素糕,崔令宜刚坐下喝了两口茶,便听大和尚道:「卫郎君,前段时间你留在寺后林亭上的墨宝,住持命人抄了下来,只是有些字的墨迹模煳了,不知是否抄对,郎君可方便前去一观?」 卫云章轻咳一声:「戏作罢了,何至于专门抄录。罢了,四娘,你且在此坐会儿,让瑞白陪你,我去去就来。」 崔令宜刚想说她也想去看看是什么诗,不料已经被卫云章安排得妥妥噹噹,只能坐下。 她托着腮,望着卫云章和大和尚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屋外林下,大和尚与卫云章站定。 卫云章:「怎么了?我昨日不是让瑞白给过你钱了吗?」 大和尚忙道:「卫郎君,不是钱的事情。」 「那是什么?你今日办得很好,虽然四娘她起了疑心,但毕竟都是上籤,又没有证据,看得出她还是挺高兴的。」卫云章道,「你们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保证摇出来是上籤的?」 大和尚苦着脸道:「早就听闻,卫夫人乃是崔公之女,蕙质兰心,不敢在她面前动手脚,是以贫僧什么也没干,能摇出来什么签,都是贫僧一张嘴说的罢了。」 卫云章愣住:「那方才……」 「方才夫人问的家宅等事,有些确是上籤,有些实际虽是中籤,但也问题不大,无非是多注意些罢了。」大和尚深吸一口气,「唯有郎君你摇出来的那支姻缘签,乃是下籤啊!」 卫云章愕然:「怎么可能?你也看到了,我与夫人感情明明就很好!」 「这与感情无关,郎君,摇出来什么就是什么,贫僧也只是按着签文上的字解签罢了。你摇出来的那根『红霞映碧波』,于姻缘里乃是下籤,意为『立志强成非好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你什么意思?」卫云章都气笑了,「我们二人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字相合,你情我愿,如何就成了『强成』?什么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说我有问题,还是她有问题?」 大和尚额头上都渗出汗来:「郎君,贫僧哪里知道这些……只是你先前说了要哄夫人开心,贫僧便按着郎君的心意办事,但这签文上的实际内容,贫僧却不能不告诉郎君啊!至于信不信,那是郎君的事情。」 卫云章撇过头去。半晌,他才道:「你当真没有记错?或许是你解签解错了呢?」 「贫僧解签都解了多少年了,如何能错?」 「……罢了。」卫云章皱眉道,「你且忙去吧,今日之事,休要对第三个人提起。」 「贫僧明白。」大和尚连忙退去了,只留卫云章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事重重。 什么叫强成?这桩婚事乃是他卫家提出,难道本不该成?难道他们卫家与崔家联姻,是个错误的选择? 至于知人知面不知心……四娘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心?但他自己,却是真的有事瞒着她……他的隐瞒,不是恶意为之,而是现在不是时候,不便对外言明。莫非,这以后会成为他们夫妻关系的隐患? 卫云章在树下徘徊。 崔令宜则一个闪身,回到了茶室中,面色阴沉。 要不然还是先把那和尚杀了灭口吧。她暗暗地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如今还不确定回门那夜的目光究竟来自何处,是不是卫云章,但即使不是,他现下听了签文,难保不会起疑。 不对,他既然起了疑,那和尚要是死了,岂不是更是坐实了此事? 她气得捶了一下桌子,杯子里溅出几滴茶水来。 早知道就不来了。这普华寺的签,当真如此灵验? 瑞白推门进来:「夫人,小的在寺里沿路找了两遍,都没看见您的帕子啊。会不会丢在外面桥上,或者来时的路上了?」 崔令宜悄悄抹去桌上的水渍:「有劳你了,快坐下歇歇吧,你走后我才想起来,今日出门似乎没带帕子。真是对不住。」 「嗐,没丢就好。小的跑跑腿,就当锻鍊身体了。」 二人在茶室中坐了一会儿,卫云章才回来。 崔令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他倒是会变脸,现在又换上了一副愉悦的表情,吃了块糕点,喝了杯茶,问她:「休息得如何了?咱们去赏花吧?」 「好。」 几人往寺外走去,湖岸边栽满了盛放的菊花,千万重蕊,满目金黄,美不胜收。只是岸边的人实在太多,挤不进去,无法近距离欣赏。 卫云章有点无奈:「我没想到这几日人这么多。」 「无妨的。」崔令宜柔声道,「咱们就在桥上这样看看,也很好。」 「这普华寺的菊花,虽然比不得那些栽在盆里的品种名贵,但扎根于天地之间,才是真正的有风骨。」卫云章道,「凋谢枯萎之后,化为花肥,来年又会在冷风中催生出新的生命。」 崔令宜:「正是。」 正说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因为琐事起了争执,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吓得附近人群连连后退,而离得远的人则伸长了脖子想看热闹,不仅不避,反而还想往里挤,一来二去,不远也不近的崔令宜等人就被夹在了中间,动弹不得。 眼看崔令宜被挤得都快脚尖点地了,卫云章赶紧把她护在怀里,大声喊道:「让让!让让!别挤了!」 可惜并没有人听他的。或者说,听到了也没有办法。卫云章左支右绌,被困在里面不得出去,只能叫道:「瑞白,瑞白!」 「郎君……」被挤散了的瑞白艰难地从人堆里伸出一支胳膊挥了两下,又不见了影子。 崔令宜:「……」 她的腰紧紧贴在围栏上,若不是还有卫云章挡着,她简直就要被压扁了。她好想一拳一个打爆这些人的脑袋,但她不能,她只能躲在卫云章怀里,惊慌失措地问:「没人管管他们吗,三郎?」 卫云章试图安慰:「马上就该来人了,你别害怕。」他护在她身前,双臂紧紧抓着围栏,撑在她两侧,给她支起一个小小的独立的。 然而就在这一刻,两年未曾加固的木质围栏,在众人的挤压下,咔的一声断了。 腰后一空,无所依傍的崔令宜,尖叫着坠入了湖中。 被湖水淹没的一瞬间,她忍不住思考,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水,她到底该不该会游呢? 第015章 第 15 章 冰冷的湖水没过崔令宜的身躯,她象徵性地扑腾了几下,周围也有许多跌进湖里的男女老少,正在惊恐地挣扎高喊救命。 这什么破质量,看来负责修筑桥樑的官员要倒霉咯。她幸灾乐祸地想道。 「四娘——」听见名字,崔令宜一转头,就看见了奋力朝她游来的卫云章。 他居然跳下来救她了?他也会游水?崔令宜一愣,立刻放弃了扑腾,柔弱无骨地沉了下去。 她屏着气,闭着眼,正等着卫云章来救她,冷不丁一股力量从背后袭来,她被人勒住了腰身,掐住了两颊,往水底深处拖去。 她猝不及防,一串气泡从口中泄出。电光石火间,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想也不想地就往身后人身上扎去。 ——此人动作快、力气大,目标明确,绝无可能是不小心抓住她的普通百姓。 这一扎又快又准,趁对方吃痛的瞬间,她扭过身子,反手一拳打在对方脸上。 水波浮动,消解了她的一部分力道,但这足够令对方与她拉开距离。 阳光自天空倾泻而下,穿过流动的湖水,在她眼中折射出雾线般的光影。 隔着深绿色的粼粼湖水与一丛丛细密上升的气泡,她看清了对方的脸。 细细的血丝从他肩头渗出,融化在水波中。他不顾扎在肩上的簪子,一个蹬腿,翻转似鹰,手背青筋迭起,再一次朝她攻来。 她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不 铱骅 由在心里冷笑一声。奈何水里不比地上,所有力量都大大削减,加上她气息不足,不宜恋战,挣开对方后,便往卫云章的方向游去。 谁知对方却一把拽住了她繁复摇曳的衣角。 她穿的与普通贵妇并没有什么不同,宽袍大袖,本就不适合打斗,甚至今天还多穿了一件带毛的披风,面料厚重昂贵,一吸水,简直重逾千斤。 精心盘制的秀髮在混战中被扯散,飘摇的长髮如同团团水草,遮蔽了她的视线。 她凭着本能与对方缠斗,手与臂相撞,肩与背相抵,腿与脚相绞,没有其他武器辅助,纯粹是肉与肉的搏击,骨与骨的冲杀。这样的角斗,放在陆地上定是霍然生风,烟尘四起,而此时此刻,耳道被湖水漫灌充盈,天地内所有喧嚣,都只余下细微的咕噜水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她从一开始就失了先机,又被层层掣肘,逐渐落入下风。 别人都是挣扎着往水上浮,唯有她,越坠越深。水底的压力令她愈发难以唿吸,她不过是伸手想尝试解开身上累赘的披风,就被对方抓住了机会,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脑袋往水底桥柱上狠狠一撞。 崔令宜只觉脑后嗡地一声,水流倒灌进她的肺腑,沉冷如铁。 她憋着最后一丝气,拨开银雕手镯上的暗扣。飞射而出的银针刺入对方的脖子,血色弥散在幽暗的水底,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对方的。 朦胧间,水里似乎又多了许多人影,崔令宜眯着眼勉强往上看了一眼,看穿着打扮,像是附近的官兵。 也许是惊讶于纠缠了这么久,她竟然还没被溺死,也许是顾忌于正在到处寻找她的卫云章以及刚赶到的官兵,对方咬了咬牙,终于捂着伤口,选择了撤退。 崔令宜被对方狠狠一踩,空了的手镯坠在她腕间,她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混沌之中,她似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朝她游来。 她倚着桥柱,沉了下去。 - 崔令宜是在模煳的人声中被吵醒的。 她闭着眼,依稀分辨出外面是瑞白和卫夫人在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她听不真切。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这至少说明,她现在安全了。 她躺在床上,并不急着起身。落水后的遭遇迅速浮上心头,她在心里仔细復盘了一遍又一遍,愈想愈恼,愈想愈恨。 该死的东西,竟趁着她陪卫云章出行,看准了她处于劣势,就对她下死手?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火气。要不是现在在卫家,她真恨不得直接从床上起来,去将那人杀之而后快。 外面的人似乎说完了话,推开了门。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身边停下,她听见卫夫人充满担忧的声音:「为什么三郎他还不醒呢?大夫不是说了,他都没受什么伤吗?」 啊?卫云章出事了? 崔令宜睁开眼睛,看见床边的卫夫人,哑着嗓子道:「母亲……」 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 「三郎?」卫夫人大喜,连忙握住她的手,「你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崔令宜呆呆地看着卫夫人。 她……喊她什么?喊她三郎?是她听错了,还是卫夫人脑子坏了? 见崔令宜不回答,卫夫人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没烧啊。」转头吩咐瑞白,「还愣着做什么,先去把药煎了,免得三郎受寒!」 瑞白赶紧应是,掉头就跑。 崔令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再一次试图开口:「母亲,我……」 不对,不是她的错觉,而是她真的发出了男人的声音!而且这个音色,甚是耳熟! 她僵硬地低下头,看见自己平坦的胸膛,以及被卫夫人紧紧握住的,一双男人的手。 她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于是男人的手也抖了一下。 崔令宜:「……」 她可能还没睡醒,要不再回去睡会儿吧。 卫夫人还在一脸后怕地念叨:「瑞白都同我说了,你啊你,趁着休沐,想与四娘出去逛街也就罢了,何必非要去普华寺凑那个热闹?四娘不会水,你会水,怎么不仅没把四娘救上来,反而差点自己淹死在湖里?要不是官兵及时赶到,恐怕今日你们二人就都要葬身鱼腹了!你要是没了,你让我怎么活?」 崔令宜张口,却不知如何作答。 见她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卫夫人的脸色不由僵硬起来,颤颤悠悠地问道:「三、三郎,你怎么了……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崔令宜闭上眼,又睁开。闭上眼,又睁开。如是反覆多次,才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了。 她慢慢地把手从卫夫人手里抽了出来,顿了顿,对着自己的耳朵就是一巴掌。 卫夫人大惊失色:「三郎!你干什么!」 不是幻听,卫夫人真的在对着自己喊三郎。 「你到底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说句话啊!」卫夫人急得脸都红了。 崔令宜望着她,憋了半天,才终于又憋出一句话:「母亲……能不能……拿面镜子给我?」 「要镜子干什么?」 崔令宜:「就看看……」 虽然奇怪,但卫夫人还是起身,去把妆檯上的镜子取了过来。 看清镜子里景象的那一霎,崔令宜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现在长着一张和卫云章一模一样的脸?还有着一个和卫云章一模一样的躯体? 她举起镜子,朝自己脑袋咣地敲了一下。 「三郎!」卫夫人尖叫起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镜子,「你疯了?」 崔令宜摸着自己的脸,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只是落了个水,睁开眼就变成卫云章了?这是什么很厉害的梦境吗,都这样了,还不能清醒? 还是说,其实崔令宜才是她做的一场梦,她在现实里就是卫云章本人?正所谓庄生晓梦迷蝴蝶,也许自己只是睡懵了,再缓一缓,她就会意识到崔令宜这个身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她就是卫云章,一个男人。 平生头一次,崔令宜冷汗涔涔,开始强烈怀疑起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卫夫人伸出手,担忧地在她面前晃了晃:「三郎,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我去喊大夫好不好?」 正说着,屋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伴随着玉钟急急的叫声:「夫人,夫人!大夫说了你不能下床,得静养!」 哐的一声,门撞到墙上又被弹开,来回晃荡之间,崔令宜看见「自己」正赤脚站在门口,头上包着白纱,长发披散,像个女鬼一样,直勾勾地与她对视。 一瞬间,崔令宜毛骨悚然。 「四娘?你也醒了?」卫夫人吃惊起身,当看到她并未穿鞋时,登时呵斥玉钟,「怎么回事?快快给她把鞋穿上!这样的天气,刚落了水,可不能再冻着了!」 玉钟着急忙慌地蹲下/身,想把手里的鞋子给自家夫人穿上,奈何人家根本不搭理她,只盯着床上的崔令宜,踉踉跄跄地朝她走来。 崔令宜人都傻了。 她自认为见识过许多离奇的场面,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大多数时候都能做到沉着冷静、从容应对,但眼下这个场面……她实在是做不到啊! 看着自己日日使用的那个熟悉身体,带着自己不熟悉的表情,朝自己不断靠近,这是何等骇人的一件事! 「你……」 「你……」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看着彼此的反应,又双双沉默下去。 第016章 第 16 章 还有什么可问的呢?虽然十分离谱,虽然难以置信,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世界是真实的,没有谁在做梦,也没有谁疯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崔令宜和卫云章,因为一场落水,互换了身体里的灵魂。 崔令宜只觉得心都凉了,人都冷了。 这算怎么回事?如果她成了卫云章,卫云章成了她,那她的任务怎么办? 卫夫人看看崔令宜,又看看卫云章,小心翼翼道:「你们……」 「母亲。」披着崔令宜外壳的卫云章有气无力地开口,「能否让我们二人,单独待一会儿?我有些话,想同……三、三郎说说。」 显然他还很不适应新的身体, yh 每一句话都像是挤出来的一样。 崔令宜也只好道:「是、是啊,母亲,知道您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但现在,能不能先让我和四娘说说话?」 卫夫人一脸不贊同:「可你方才明明……」 「方才只是我做了个噩梦,有点没睡醒,吓着母亲了,实在抱歉。」崔令宜揉了揉额头,「现在没事了。」 卫夫人:「……」 她左看右看,见自己儿子现在好像正常了许多,两个人现在又似乎都没有大碍,犹豫再三,还是勉为其难地给他们留下了独处的空间:「那你们先说着话,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她和玉钟一离开,崔令宜就默默往床榻里面挪了挪,给卫云章腾出位置来。 卫云章默默地上了床,和她并排坐在一起。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气氛简直凝重得可怕。 还是崔令宜硬着头皮,率先开口:「三郎……是、是你吗?」 「……是我。」 窗外风声簌簌,屋内却再次陷入了寂静,仿佛大家还都没有缓过神来。 良久之后,崔令宜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我一睁眼,我就……变成了你?」 卫云章面露痛苦:「我也不知。」 他一醒来,就感觉后脑勺一阵钝痛,睁开眼就听到碧螺和玉钟欣喜的「夫人你醒了」,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崔令宜攥紧了被面,低着头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呢?」 她一向不信鬼神,但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造孽太多,杀业缠身,才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是不是应该再去普华寺一趟,好好拜一拜? 她习惯性害怕地往卫云章怀里钻,钻了一半,发现好像体型不太合适,又默默地坐直了回去。 卫云章也摇了摇头:「此等怪事,闻所未闻。四娘,你好好想想,你落水后,都遇到了什么?」 崔令宜楚楚可怜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三郎,你的头……不是,我的头……」 卫云章本想安慰她一句没事,但看到自己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一句话又咽回了肚子里,扭过头道:「玉钟说,瑞白告诉她,是官兵们把我们救上来的,而你可能是撞到了桥柱或者什么石头,脑后受了点伤。」 崔令宜在心里已经把下手的那人大卸八块,但面上却只能关心道:「啊,那三郎,你现在很疼吗?」 「有一些,但也还好。」卫云章苦中作乐道,「想开点,现在疼的变成我了,你就不疼了——你应该不疼吧?」 「一点也不疼。」崔令宜道,「我没……你没受伤,母亲还问我,怎么明明会水,却还是被别人救了。三郎,你原来是会游水的吗?」 卫云章只好点了点头:「当时事态紧急,我想救你,却找不到你在哪,后来好不容易似乎看见你的人影了,游着游着,不知怎的,突然就没了意识。」 现在想来,他那时既没有受伤,气也足,没道理突然昏厥,想来是崔令宜出了事,才导致他们在那时互换了灵魂。 崔令宜抠着被面上的芍药花纹,心里却在琢磨着,卫云章竟然会游水,她此前可从不知道,也没听人说过。但会游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没办法证明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把身体换回来要紧。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向卫云章求助,「我们总不能……就一直这样吧?」 卫云章默然片刻,才道:「你我是在水下互换的身体,要不……等到了晚上,沐浴的时候再试试?」 崔令宜:「……」 听起来是个很烂的办法,但她也想不出别的招来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卫云章嘆了口气,道:「我醒来的时候,是在隔壁玉钟她们的屋子,她们说是为了方便大夫诊治,才暂时把我俩分开的。但如今你我这个样子,显然是不好再分开。」 「没错!」崔令宜不住地点头,「这等怪力乱神之事,说出去有谁会信?就算家里人信了,风声走漏出去,外面的人只会当我们都疯了!三郎,在咱们换回来之前,可不能被人发现了!」 倘若被拂衣楼知晓她与卫云章互换过身体一事,哪怕卫云章什么也没察觉,为了根除后患,拂衣楼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卫云章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只是自己这双柔荑摸到她的大手的时候,有短暂的停顿,但最终,他还是克服了心理障碍,紧握着她的手,鼓励她:「没事的,咱们一定很快就能恢復正常的!」 崔令宜感动不已,依偎着他道:「嗯,只要有三郎在,我就不害怕了。」 「叔叔,婶婶!」连门都不敲一下就跑进来的,正是卫云章大哥的女儿,襄儿。 陆从兰在后面急急追道:「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都说了不要闹!」 襄儿跑进内室,看到小鸟依人倚在婶婶肩膀上的叔叔,顿时愣住了。 崔令宜赶紧直起身子,学着卫云章的样子,轻咳一声:「襄儿怎么来了?」 陆从兰落后一步进来,没瞧见他们之前的模样,解释道:「襄儿听说你们落水,很是担心,但大夫说要静养,我便没让她来打扰。这会儿闻见了厨房里的药味,一问才知道你们都醒了。小傢伙一听就跑过来了,真是拉也拉不住。」 襄儿站在床边,仰头望着他们:「叔叔,你受伤了吗?」 崔令宜摸了摸他的头:「叔叔没受伤,倒是婶婶受伤了。」 襄儿见着卫云章头上的白纱,不由害怕道:「一定伤得很重吧?」 「不用担心。」卫云章露出一个微笑,「养几天就好了,你看,婶……婶婶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在跟你说话吗?」 陆从兰道:「此次普华寺桥栏倾塌,导致几十名百姓落水,伤亡情况我倒是不知,总之现在已经惊动了朝廷,如今工部尚书就在府上,父亲与大郎正在同他说话呢。他来的时候,你们还没醒,父亲可是没给他好脸色看。」 卫云章轻轻碰了一下崔令宜。 崔令宜被迫接话:「呃……父亲可是还在生气?我与四娘并无大碍,不必为了此事,与尚书大人过不去……」 卫云章听不下去了,打断她:「桥栏久未维护,当是下属部门管辖不力,徐尚书平日诸事繁杂,也管不到此等小事上去。然如今既然出了事,又不止是我与……三郎,更牵涉许多百姓性命,往大了说便是工部管理疏忽,下级部门渎职,徐尚书此来,想必也是想找父亲说情。只是父亲正在气头上,我与三郎又还未醒,就算想卖他一个面子,也无从卖起。」 陆从兰道:「正是呢。」 卫云章:「嫂嫂不如趁现在去趟前厅,将大哥喊出去,悄悄递几句话。就说我与三郎都醒了,并无大碍,让父亲不必忧心,也不必为此事与徐尚书生了芥蒂。只是事关百姓民生,不可轻拿轻放,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方才三郎还同我说呢,若今日落水的只是普通百姓,没有我等,那想来下面那些人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重视,还会做出欺上瞒下之事。若是徐尚书聪明,就该趁此机会,好好整治一下工部风气,还能写份奏摺上表天听,也算是功绩一件。你说是吧,三郎?」 崔令宜:「正是,正是。四娘你倒是嘴快,替我都说了。」 陆从兰笑道:「看来弟妹伤得确实不重,还能说这么多话呢。也好,那我现在就去找大郎。走,襄儿,看完叔叔婶婶,就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陆从兰牵着襄儿离开了,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两个人坐在床上,一声接一声地嘆气。 「差点就露馅了。」崔令宜捂着胸口道,「我又没当过官,哪里知道该说什么话,幸亏三郎你反应快,否则嫂嫂就该起疑了。」 卫云章无奈道:「看来,我们先得想想等会儿怎么应付父亲母亲了。」 两人正对着落水前后的口供,瑞白就来敲门了:「郎君,药煎好了。」 崔令宜:「我又没事,喝什么药?」 瑞白:「正是因为没事,所以才喝的是驱寒强体的补药呀。像少夫人这样受了伤的,药熬得久,碧螺现在还在灶上看着呢。」 崔令宜只好把碗接了过来。 药不好喝,她喝得直皱眉,勉强喝了一半,动作便磨 依誮 蹭起来。 瑞白:「郎君快些喝吧,过一会儿,淳安候府的老夫人就该过来了。」 崔令宜一口药险些呛在喉咙里:「什么!」 「普华寺桥栏倾塌,闹得那么大,现在满京城都知道了。淳安侯府的老夫人听说少夫人落了水,还受了伤,这不,就赶紧过来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崔令宜勐地把药灌了下去,噌地起了身:「她现在到哪了?」 「大概已经进后院了吧。」瑞白说,「夫人去迎的。」 崔令宜一边仓促地找着衣服,一边道:「瑞白,你去门口稍微拖一拖,我这副仪容见了老夫人实在不妥,给我点时间收拾一下。」 「行,那郎君你快些啊。」瑞白收了药碗,便往外面走去。 崔令宜真是焦头烂额:「怎么这时候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来!」 卫云章担忧道:「四娘,我从未见过侯府老夫人……」 崔令宜扶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放心,她是我外祖母,待我一向很好。待会儿她来了,你就装难受,装病,尽量别说话,由我在旁边说就好。」 「这能行吗?」卫云章道,「她若是见我病重,以后常来探望怎么办?」 「还管以后?先把眼前对付过去再说!」崔令宜匆匆给自己扎好腰带,又对着镜子梳了一下头髮,用簪子简单束了个髻。 卫云章坐在床上看着,忽然生起一丝疑惑:她怎么穿男装穿得这么熟练? 第017章 第 17 章 还没等他深想,门就再一次被推开,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了过来。 「令宜!」她看也不看「卫云章」一眼,径直坐在了「崔令宜」床边,看着「她」头上的白纱,红了眼眶。 卫云章不敢吭声。 「好孩子,让你受苦了。」老夫人哽咽道,「不过是去上个香、赏个花,如何会遇上这种祸事?定是他工部偷工减料、尸位素餐!就算我们侯府没有实权,我也定要让你舅舅好好参上一本!」 卫云章:「……」幸亏老夫人直接来了后院,没去前厅,否则若是发现工部尚书就在卫府,岂不是要出大事? 卫夫人跟了进来,道:「老夫人还请息怒,别伤了身子。大夫已经看过,四娘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其他并无大碍,静养半个月就好了。」 「幸亏官兵来得及时,若是我这外孙女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又叫我白髮人送黑髮人!」一想到早逝的女儿,老夫人又是悲从中来。 崔令宜默默递了块手帕出去。 老夫人接过,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打量他:「你就是卫三郎?」 崔令宜学着那些男人的样子一揖:「正是晚辈。今日携四娘出游,未能照顾好她,还请老夫人恕罪。」 「长得确实一表人才,听闻你学识也高,崔伦才会把令宜嫁给你。可惜你空负一身才名,到了这人命攸关的时刻,却不顶用!你若是会游水,又怎会害得我们令宜卧病在床?」老夫人盯着毫髮无伤的她,气闷不已。 床上的卫云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低下了头。 卫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实在没有必要和一个爱孙心切的老人计较,便对崔令宜道:「三郎,今日之事就当长了个教训,以后找时间,再好好去学习如何游水。」 崔令宜:「……是。」 她微微蹙眉,看了卫夫人一眼。她怎么不提卫云章会水一事?是怕老夫人得知后,更加生气? 「老夫人,四娘她受了惊吓,现在还需静养。不如让晚辈陪您去花厅喝喝茶,也好多听些您的教诲。」 崔令宜有心把老夫人从卫云章身边带走,奈何老夫人却一点不给面子:「我与令宜,也是好些日子没见了,成婚后更是再未见过。今日就借贵府宝地,让我们祖孙两个,好好说说话吧。」 崔令宜:「但四娘她……」 卫夫人连忙拉住崔令宜:「也好,也好。那我们就不打扰老夫人了。」 她走出去两步,见崔令宜还没动,不由轻轻拍了她一下,示意她赶紧走。 崔令宜:「……」 她眼睁睁看着老夫人伸手去摸卫云章的脸,却无能为力。卫云章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她也只能用力地抿紧了唇,一步三回头,艰难地往外走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听见屋里的老夫人问:「令宜,在卫家,你过得开心吗?」 崔令宜站在院中,望着萧萧落叶,心情无比沉重。 瑞白给她系上披风,卫夫人摸了摸她的手,见不是很冷,这才放了心。 「这淳安候府的老夫人,倒是真真心疼四娘,竟然招唿也不打一声,就直接找上门来。」卫夫人感嘆道,「崔公在京郊书院教书,大抵还未收到消息,就算收到了,赶来也没这么快。不过话说回来,崔公的那位继室,定也已经知道了此事,却不派人来问一声,实在是没有风度。」 崔令宜没有接话。 卫夫人又道:「她们祖孙估计有许多话要说,外面风大,你还是别在这里站着了,去书房待着吧。我也去前面看看,徐尚书走了没有,别让他与老夫人撞上了。」 崔令宜:「好,那母亲慢走。」 崔令宜进了书房,坐在了平时卫云章读书写字惯常坐着的位置。她瞥了一眼在旁边给她烘暖炉的瑞白,垂下眼去。 在此之前,她一直想着,倘若能有个安全的机会潜入卫云章的书房,她一定要把他的所有书籍翻找一遍,把所有柜具检查一遍。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机会,可她却提不起兴致来,更没心思把瑞白打发出去。 透过窗棂,她望着卧房的方向,愁肠百结地想,老夫人会与卫云章,说些什么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令宜,在卫家,你过得开心吗?」老夫人抚摸着卫云章苍白的脸颊,心疼问道。 卫云章犹豫了一下,点头。 然而这个犹豫却被老夫人解读为了他在顾忌,登时紧张起来:「怎么,卫家待你不好?」 「不是的,外祖母。」卫云章不得不开口,「大家都对我很好,您不必担心。」 「可是却护不住你。」老夫人道,「那卫三郎带你出去,身边竟只带一个小厮,像什么样子?他家又不是没有护院,若是今日带着护院上街,也不至于让你受伤。」 卫云章在心里大唿冤枉。他就是为了和崔令宜享受自在游逛的二人世界,才会带她出门的。如果不是让瑞白去提前买通了普华寺的大和尚,给他们的二人世界增添一点情趣,他今日连瑞白也不想带的。 「三郎他……很看重我的。不是您想的那样。」卫云章弱弱地为自己辩解。 老夫人嘆了一口气:「罢了,我瞧你也是喜欢他,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你还是得记得出嫁前我叮嘱你的那些话,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有时候身不由己,未必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使现在卫三郎他是真心待你,也难保以后如何。你还是要早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才是。」 卫云章:「……」 这老夫人怎么回事,能不能盼着他们点好?他们家是龙潭虎穴不成,四娘在嫁进来前,到底听了多少这样的话? 「不过,嫁进卫家,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他们有权有势,你还能享享福。」老夫人摩挲着她的手道,「可怜的孩子,许是前半生遭难太多,才会叫你爹也觉得亏欠,违背了祖宗的规矩,将你嫁到了卫家来。」 卫云章一愣。遭难太多?四娘虽从小丧母,父亲不在身边,一个人在江南长大,但崔家又不可能放任她不管,如何就成了遭难? 「我当初把碧螺和玉钟指给了你,让你带回崔家,是想着碧螺年纪大些,成熟稳重,能把你照顾得精细,玉钟年纪小些,活泼好动,能陪你解闷。如今她们又陪着你从崔家到了卫家,年岁渐长,倘若将来你觉得不够用了,记得再来同我要人。我们侯府的下人,总比你爹家里的下人仔细得多。」 卫云章又是一愣。他以为碧螺和玉钟只是四娘从娘家带出来的陪嫁丫鬟,没想到,她们其实是侯府的人?这可真是奇怪,这老夫人是有多嫌弃崔家,才会连下人都要亲自指定?莫非是对女儿早逝、崔伦续弦一事耿耿于怀? 「外祖母……」卫云章试探道,「您都来看我了,那我 殪崋 爹呢?」 老夫人轻哼一声:「谁知道,就当他是书院路远,还来不及知道此事吧。他成日在京郊待着,你若有事,找他还不如找我。当初若不是我把你从江南带回来,你爹他恐怕早就忘了还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卫云章怔住。 「我且问你,卫三郎平日里都有哪些爱好?下值了以后,可会与同僚出去吃酒?休沐的时候,可会出去宴饮游乐?」 卫云章不由摸了摸鼻子:「外祖母,我们成亲第一天,太皇太后就崩了,京中一月不得娱戏,他如何能去做这些事?至于以前……」 宴饮游乐是肯定有过的,与同僚吃酒,有时也是难以避免的。但哪里算得上什么爱好,不过是一种交际与放松的手段罢了。哪个官员不会与人相交?是嫌自己官路太畅不成?更何况他出身显贵,若自恃清高,反而会惹来闲话。 老夫人道:「你看你,说不下去了吧。他那些诗文,我都有看过,写得确实好,但有多少是从酒席聚会上流传出来的,你算过吗?他现在才二十岁,就已是如此,将来还会升官,需要应酬交际的场合只会更多。你在伎坊里的时候,想必也是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男人。男人情意靠不住,你唯有在卫家好好经营,站稳这个三少夫人的脚跟才是。」 卫云章勐地抬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伎坊?什么伎坊? 见他目露错愕,老夫人连忙将他搂进怀中,拍着他的肩,道:「别怕,别怕,那些都过去了,现在京城里除了我们几个,便没人知道那些旧事了。我同你说这些,也只是警醒你罢了。」 卫云章一阵恍惚。怎么老夫人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可连在一起,却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了呢? 老夫人又道:「都说女人善变,男人又何尝不是?只要是人,就难以抵御时间的洪流。我当年把你娘嫁给你爹,我相信你爹那时候是真心欢喜。你走丢之后,你爹顶着家中的压力,陪着你娘,在江南找了你整整两年。后来你娘病逝,实在没有你的音讯,你爹才又回到了京城,听从家里安排又娶了个妻子。我能理解他的选择,可我却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如今他们一家四口圆圆满满,你又算什么?你爹他是个温吞性子,又一心扑在教书育人上面,尚且如此,卫三郎这样名满京城、前途无量的年轻俊才,将来只会面临更多的诱惑与更多的不得已。你自然可以喜欢他,但心里得有桿秤,否则将来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然而卫云章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第018章 第 18 章 「郎君,淳安侯府的老夫人出来了。」瑞白站在书房窗边,跟崔令宜汇报。 崔令宜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身躯站了起来:「我去送送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她走到院中,向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来得仓促,府上不曾招待,要不留下来,在府上与晚辈和四娘用顿晚膳?」 老夫人摇了摇头:「看到令宜受的伤不重,我也就放心了。至于晚膳就不叨扰了,我瞧令宜也累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也好。那晚辈送老夫人出府。」 走到中途,迎面遇上了回来的卫相、卫夫人与卫大郎三人。崔令宜眉头一跳,心想,看来是工部尚书前脚刚走,幸好幸好,没有叫他们当面碰上。 于是便成了四个人送老夫人出府。 跨过卫府的门槛,路旁的下人掀起马车帘子,等老夫人上车。老夫人回过身,先同卫相道了声留步,又看着崔令宜道:「今日我有些关心则乱,在府上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令宜是个好姑娘,望你好好疼惜她、照顾她。」 崔令宜忙道:「老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晚辈定不会辜负四娘的。」 老夫人点点头,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气,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地上了马车。 侯府马车辘辘远去,夕阳西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走吧。」卫相道。 「三弟,你身子现在感觉如何了?」没了外人,卫大郎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没什么事了,多谢大哥关心。」 卫大郎,本名定鸿,比卫云章大了五岁,如今在着作局任着作佐郎一职。以前碍着男女之防,崔令宜离他最近的距离也是隔着一张饭桌,没与他说过几句话。现在走得近了,崔令宜才发现,他长相虽然不比卫云章英俊,但仔细一看,却是踏实沉稳的面相,嗓音又偏厚重,听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卫相道:「我让人去翰林院替你告了假,这几日正是混乱之时,你不要掺和进去。等风头过了,再去上值。」 崔令宜:「是。」 卫相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似乎在奇怪这个三儿子今日怎么这么乖巧。 「你对桥栏倾塌一事,有何想法?」他问道。 崔令宜:「……」 她能有什么想法,她简直怀疑桥栏是被那个想要暗杀她的傢伙偷偷锯断的。但这种事情操作起来颇有难度,得算好有那么多人,还得算好她正好在那个位置。最关键的是,会牵扯到很多无关人员,那就会把事情闹大,不是拂衣楼一贯低调、深藏功与名的作风。 但不管是不是真的倒霉,她被人正好钻了空子却是货真价实的。如果对方不是一直暗中跟踪她,又怎么会发现她落水这么好的机会?杀手嘛,最擅长的就是伺机而动。 「三郎?」卫相又问了一遍。 崔令宜回过神来,忙道:「父亲,此次当真只是桥栏年久失修的缘故吗?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隐情?」 卫相道:「我已派人去查。不过话说回来,你明明会水,为何官兵把你捞上来的时候,你却意识全无?」 崔令宜已同卫云章对过口供,直接答道:「天气寒凉,下水时猝不及防,许是抽了筋,在水下游不动了。」 卫相深深嘆了口气,用手指指了指他,说不出话来。 卫夫人连忙安慰道:「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三郎遭此一难,想来以后定会顺顺利利的。」 「三弟还是回去歇着吧,弟妹受了伤,也正需要人陪。」卫定鸿道。 卫相于是也摆了摆手:「去吧。」 「是。」崔令宜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她不由一凛,将嵴背挺直,步伐加大,模仿着卫云章的姿态,往自己院子中走去。 暮色沉沉,她回到卧房,看到碧螺和玉钟正围着卫云章不知道在做什么,卫云章一副被劫掠的小媳妇模样,一直往床里缩。 她奇怪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郎君。」碧螺和玉钟回过头来,朝她行了一礼。 「夫人方才喝药的时候洒了点药汁在身上,奴婢们要给夫人换衣裳,夫人不肯呢。」玉钟有点疑惑地挠了挠头,她家夫人一贯和气,今儿个脾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 崔令宜伸出手,从她手里接过干净的衣裳:「我来吧,你们去跟厨房说一声,今天我和四娘单独吃,让他们做清淡一些。」 打发走了两个丫鬟,崔令宜在床边坐下,柔声道:「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喝个药还能泼了?」 卫云章抿唇看着她,然而并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怪异之色来——也或许那本是他的脸,他看她做出什么表情,都很不适应,于是便失去了察言观色的能力。 卫云章垂眼:「那我换衣裳了。」 崔令宜:「……嗯。」 其实他穿了两层衣裳,弄脏的只是外面一层,但两个人同时的沉默,却令气氛忽然有种诡异的暧昧。 崔令宜眨了一下眼睛,试探道:「外祖母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叮嘱我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身体,顺便教育了一下我,如何在卫家站稳脚跟。」卫云章道。 崔令宜低声道:「外祖母她也并不是很了解你们家,老人家并无恶意……」 「我知道。」卫云章说,「她还让我少画点画,免得伤了眼睛。话说回来,四娘,你是如何画这么好的?是师从何处,为何从未听说?」 崔令宜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她忽然从床沿滑了下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卫云章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崔令宜低着头,哀声道:「三郎不会 璍 无缘无故突然问我这些,定是外祖母她说了什么,叫三郎起了疑心。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再欺瞒三郎,三郎有什么想问的,我都知无不言。」 窗外的太阳彻底落了山,就连晚霞也即将暗淡消散。碧螺和玉钟走的时候,屋中尚未点灯,此刻也无人去点,唯有两个身影,在昏昧的床帐边静止。 卫云章默了一会儿,方道:「你外祖母对我说,『你在伎坊里的时候,想必也是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男人』……四娘,这句话,我听不明白。」 他静静看着她,看着她颤抖得越发厉害的身子。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原来还能害怕得抖成这个样子,看上去窝囊极了。可是一想到这么高大的身躯之内,却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娇柔的灵魂,他便又不忍苛责起来。 初初听到侯府老夫人这句话的时候,他如遭雷噼,险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妻子和伎坊联繫在一起过。哪怕伎坊与青楼并不相同,伎坊里只不过是些卖艺不卖身的女子,为了生存,学一门手艺,混一口饭吃罢了。但也正因如此,有些私底下的污糟事,甚至不如青楼来得光明磊落。 他以为他的妻子是个大家闺秀。即使这个女子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像其他贵女一样,一直在京中长大,但这也不影响她是个实打实的大家闺秀。她甚至比其他贵女做得更好。 他以为她是天赋异禀,后来又因为父亲的关系,与一些书画名家有所交流,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绘画技艺,可能是自伎坊习得。 是啊,京城是官场,是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心,而江南却是桃源,是风雅缱绻之地,最不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有些歌姬乐工写的词、谱的曲,说不定在京城也是一绝,只不过人家没有门路进来罢了。而那些在京中仕途不顺被外放的文人墨客,说不定在路上一个高兴,就随手指点了哪个伎坊女子。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匍匐在床边的身体。以往就算是她为了显示妻子对丈夫的体贴,略有一些柔弱,也没有到这个程度过。京中的贵女们最是傲气,谁还没有点关系在了,即使遇到事情,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就这般畏缩卑微。 她大约是哽咽了,抽抽噎噎地道:「我不是想故意欺骗三郎的,实在是这种事情……我说不出口。三郎大约是听说过,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被送去江南养病,直到三年前才被接回的事情。可实际上,那段时间我确实是在江南,只是不在养病。我三岁的时候,母亲想去江南游玩,父亲便带着母亲与我去了。结果我走丢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沿着面庞簌簌而下,打湿了地上的绒毯。 卫云章看不见她的哭泣,但从她突然停止的声音中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不由愈发沉默。 他出身显赫,虽然可能由于家教严格,没那么多公子哥儿身上的纨绔之气,但他其实不是什么圣人,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对于自己的妻子曾出身伎坊这件事,震惊之余,他当然会心怀芥蒂。 侯府老夫人在他旁边喋喋不休、嘱咐她如何拿捏住男人的时候,他脑海中反覆出现的,却是在普华寺里求来的那支姻缘下籤:「立志强成非好事,知人知面不知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被骗了。被德高望重的崔公和与世无争的侯府给联起手来骗了。他们堂堂卫家,选来选去,选了那么久才选定的最佳联姻人选,竟然是个出身伎坊的女子。 何其可笑。 在她进屋之前,他其实是有点恼怒的,甚至连等都不想等,定要现在就问个清楚才行。可如今看着她这般惊惧害怕的模样,他又开始有些懊悔,懊悔自己是否表现得太兇了一些。 毕竟,说到底,沦落伎坊,也不是她的错。她想隐瞒这种不光彩的过去,是情有可原。 他喉头微动,拳头微微攥紧,道:「你起来说话,跪在那里,成何体统。」 她大约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她用他的身体跪着,惹他不快了,因此又急急忙忙站了起来,往后退的时候,被柜子角绊了一跤,又一个踉跄,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卫云章:「……」 第019章 第 19 章 崔令宜望着卫云章,咬紧了嘴唇,又默默地站了起来。 卫云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去:「你走丢了?怎么会走丢的?」 崔令宜摇了摇头,嗫嚅道:「我不知道。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从我有印象开始,我就是在伎坊中长大的。这些……这些都是外祖母和爹后来告诉我的。」 卫云章又嘆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床沿:「把灯点上,过来坐。」 崔令宜依言点燃了灯烛,又慢慢地挪到他身边坐下了。只是这中间隔着的距离,几乎可以再坐一个人。 屋内终于再一次亮堂起来,卫云章偏头看过去,发现她眼睛通红,显然方才哭得比他想像得汹涌许多。再低头看向床边那块绒毯,唯余一小块洇湿的深色。 说实话,卫云章现在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他看她这样,有些不忍与可怜;另一方面,他看着自己那么大个男人,哭得一抽一抽的模样,居然觉得有点荒谬与,令他那一点儿仅存的怒气,都不知道怎么发出来了;最后一方面,他为自己在这个情境下,竟然还有心思觉得好笑,而感到些许惭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你……」他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崔令宜声如蚊蚋,带着一丝惶恐与期盼:「三郎,我虽是在伎坊中长大,但那座伎坊,真的是做正经生意的,不是那种下三滥的地方。我被外祖母带回京城的时候,只有十四岁,我真的是清白的!你相信我!」 她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来抓他的衣袖,却又不敢。 见他不语,她只好又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小的时候,给娘子们当丫鬟,做些杂务,后来坊主觉得我长相不错,当丫鬟可惜,便让我试着学了几样才艺。最后发现我于丹青一道略有天赋,便让我去跟着一位坊里的画师当学徒。坊里的画师,有时候会给坊里的娘子们画像,但也会接一些外面的单子。比如有些贵妇娘子,不愿和外男相处太久,便会找这样的女画师画画。」 卫云章:「你就是这么遇到你外祖母的?」 崔令宜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有一回,有个老顾客找到坊主,说是有位京城来的贵人,想找画师给她的女儿画一幅画像。但她的女儿已经去世了,所以只能根据这位贵人的模样,加上描述,去揣摩她女儿的长相。坊主让我师父过去,我师父又带上了我拿画具,等到了游船上,我在一旁侍候笔墨,当时那位贵人就频频看我。中途我出去倒水,不慎跌了一跤……」 她十四岁那年,在拂衣楼的战绩已经远胜同龄人太多。楼主亲自接见她,交给了她一个任务。这个任务不是杀人,而是骗人,而且要骗上很久很久。从来没见过要花费这么多时间、这么多心思,并且还不一定能成功的单子,她疑心自己是不是遭到了楼主变相的「流放」。 楼主却说:「你与别人不一样,你是我见过最有潜力的孩子,成天把时间花费在思考如何杀一个人、如何杀下一个人上面,赚那三五个赏金,对你而言是一种浪费。你应该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你要知道,我让你做的这件事,只有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才能去做,其他那些更成熟、更有经验的杀手与细作,反而不能做。你就是最好的、且唯一的选择,事成之后,门主之位,你可以挑个喜欢的,取而代之。」 于是她进了伎坊。拂衣楼在全国各处都有消息据点,伎坊便是其中之一。歌姬舞娘,略显风尘,不似琴棋书画看着高雅。她被摁着头恶补了一个月,每样都试了试,最后坊主决定让她去当画师学徒,主攻丹青。 带她的画师曾经惊嘆于她的天赋:「若你将来打算金盆洗手,不如便靠卖画为生。你若是愿意潜心钻研,定然是能卖出名气的。」 她便笑:「姐姐说笑了。我们这样的人,如何能金盆洗手?」 画师也笑:「倒是我忘了。那便当个能赚外快的爱好,也很不错。」 璍 江南进了秋季,便绵绵多雨。 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崔令宜握着笔,托着腮,坐在画桌前打瞌睡,坊主掀开帘子进来说,她们一直在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那人是京城淳安侯府的老夫人,曾经有个女儿,在下江南游玩的时候丢了孩子,后来郁郁而终。听大夫说,老夫人年纪大了,等过了大寿,就不适合再出京了。老夫人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趁着腿脚还能走动,便去一次江南,走一走当年女儿走过的路,怀念故去的女儿和不知所踪的外孙女。 崔令宜跟着画师上了老夫人的游船。老夫人满头银丝,慈眉善目,只是眉宇间有些淡淡的惆怅。她提着画箱,跟在画师身后,与画师一同行礼,感觉到老夫人投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老夫人为什么看她。她不仅穿上了老夫人女儿喜欢的颜色,还特意把髮髻扎得紧了些,眼睛微微眯起,令她的眼型看起来略显狭长。还把嘴唇边缘用白/粉盖了盖,令唇部看起来纤薄一些。 这些,都是在模仿老夫人早逝的女儿罢了。她是个冒牌货,当然不可能长得和那个去世的年轻夫人一样,但是能在第一面时,就沾染到原主两分神韵,便已是足够。 画师开始根据老夫人的要求作画。老夫人想要一张女儿游江南的画像,因为没有真人,全靠想像,所以画师画得很慢。崔令宜去给笔洗换水,路过老夫人身旁的时候,故意跌了一跤,脏兮兮的水流了一地,吓得老夫人赶紧抬脚。 崔令宜一边慌忙道歉,一边四下寻找抹布。抹布没找到,她只得脱下自己的外袍,跪在地上擦拭污水。她里面只穿了一件打底的轻纱上襦,与一条长长的齐胸裙,她伏在老夫人脚边,裙摆散开,脖颈低垂,薄透的上襦之下,隐隐映出她白皙的皮肤。 老夫人忽然摁住了她,用力拉开了她后颈的衣领。 「我的这里,有一块胎记。」崔令宜终于伸出手,鼓足勇气,点了点卫云章的后颈,「半圆形的,淡红色的胎记。」 卫云章下意识地摸了摸。 「外祖母认出了我的胎记,又问了我的年纪,听说我从小是在伎坊长大之后,她抱着我大哭了一场,然后带我回了京城。」崔令宜道,「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有父母的。」 卫云章说不出话来。 「原来我是有父母的」,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又承载了多少年不为人知的酸涩。她三岁走丢,外面是心急如焚的父母,而她却被卖入伎坊,在院墙之内懵懂长大。她本该是京城里一颗被呵护娇养的明珠,最后却险些成了供人观赏的玩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有些话她没有说,但卫云章却清楚。她说自己待的伎坊是做正经生意的,此言或许不假,毕竟如果真是很不正经的地方,老夫人也不会找到那家的画师画像。但,她也说了,坊主是觉得以她的姿色,当丫鬟可惜,才去当的画师学徒。可见在这伎坊之中,画师并不是完全靠画功立足,也得有张好脸才是。女人喜欢找女画师画像,但男人,更喜欢找女画师画像。即使做不了什么,言语举止间狎戏几把,对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倘若那年,侯府老夫人没有下江南,没有遇到她,没有认出她,那她如今,又该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伎坊出身的女子,即使歌唱得再好,舞跳得再美,琴棋书画无一不绝,往往也只有嫁给贵人当妾的结局。想当正妻?除非是嫁给一个平头百姓,而这样的平头百姓,一般护不住貌美的妻子。 卫云章闭了闭眼,努力平復自己涌动的情绪。 崔令宜偷偷觑着他的反应,道:「真的有个胎记,我不是外祖母随便从路上捡回来的。听说我出生的时候大伯母还抱过我呢,崔家人都知道这个胎记的,你若是不信,可以回去问问。」 似乎是怕他怀疑她身世不正,她拽着他的袖子,想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去妆檯旁落地的大琉璃镜那里看一看。 卫云章其实没有往这上面想,他只是一开始有点介意她在伎坊里生活了那么久,可能经歷过不少不正经的事情。但她哭也哭了,解释也解释了,一番功夫下来,他若是再纠结这个,恐怕就太不是人了。 他本想说,他没怀疑她,不用验证胎记。但看着她红红的眼眶,他又把话咽了回去。罢了,既然她想证明,那就证明好了,证明完了,也好让她的心落地。 崔令宜牵着卫云章来到琉璃镜前。这是一面全身镜,她示意他背过身去,然后拨开他背后的头髮,将他的衣裳拉了下来。 「你……你转头看看。」她小声地说。 卫云章转过头去,看见镜子里的人影,唿吸不由一顿。 他至今都还没有见过她的身体。新婚那夜还未解衣便入了宫,落水醒来后,衣服更是早已被丫鬟换好。他们二人,婚后虽时有亲密之举,但从未坦诚相见过。 ……他倒是想,谁知道解禁第一天,就遇到了灵魂互换这么离奇的事情。 此时此刻,卫云章望着镜子里光衤果的半截后背,一股热意冲上耳根,令他别过眼去,不敢细观。 崔令宜似乎也很是害羞,红着脸道:「反正我们都、都这样了……就看看吧……」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把目光转向镜子。白色的中衣之上,露出半条微微凹陷的背沟,两颊的蝴蝶骨突出,愈发显出这具身子的纤细娇柔。颈与肩的交汇处,有一块半圆形的胎记,浅浅的红色,约莫有半枚铜钱那么大。 「不太好看,但是……好在一般也看不见。」崔令宜小声地说。 她看着那块胎记,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上去。卫云章明显颤抖了一下,却因为不知所措,而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她没有理会他,只是长长地注视着那块胎记。 ——她身上原本是没有这块胎记的。 为了完成任务,楼主找到了当年给崔伦妻子接生的稳婆,稳婆记得崔伦妻子的长相,也记得孩子身上的胎记。 按着稳婆的描述,拂衣楼的人,在她背后画下了这块胎记。为了防止掉色,还用了特调的药水,涂抹在身上的时候,如针扎一般,经久不歇、细细密密地痛。 她以前用的都是一面巴掌大的普通小圆镜,根本照不到颈背,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看看自己的后面长什么样。那次画完胎记,她才第一次站到和人一样高的落地镜前,努力扭转脖子,才能勉强看到一点所谓的胎记颜色。 今天,更是她第一次,完完整整、正面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后背,以及这块胎记的模样。 好神奇的感觉。 第020章 第 20 章 「郎君,夫人,厨房的菜好了,要端上来吗?」玉钟在外面敲了敲门。 卫云章慌忙把衣服穿上了,应了一声:「端到外间就行,等下我们自己吃。」 门外的碧螺和玉钟对视了一眼,目露疑惑。 总觉得自从醒来之后,夫人就变得有哪里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一旁的瑞白探头探脑:「你们两个愣着做什么呢?再不上菜,都要凉了。」 玉钟哼了一声,推门进去了。 瑞白看向碧螺:「她哼我做什么?我说错了?」 碧螺嘆了口气,小声道:「总感觉夫人今日心情不好。」 「这不是肯定的吗?谁落水心情会好啊!」 碧螺:「……算了,不跟你说了。」 等外间的菜布好,丫鬟们都退下后,卫云章和崔令宜才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崔令宜坐在碗筷前,低着头,默不作声。 卫云章嘆了一口气:「罢了,先前是我着急,妄动了肝火,对你严厉了一些。但既然如今已解释清楚,我就当无事发生,你也不要再想了。」 崔令宜怯怯抬头:「三郎当真能当作无事发生吗?」 哼,先前看卫云章那副温柔小意的样子,还以为他是真心喜欢她这个人呢,没想到也那么在乎妻子的出身,一听说她出自伎坊,就这么有意见。唉,男人果然不可信,哪怕是只看皮囊,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皮囊。卫云章这种风流才子,肯定去伎坊寻过欢作过乐,现如今娶个伎坊女子,倒还不乐意了,真是可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有这互 铱骅 换身体的飞来横祸,她今日也不必遭此波折。幸亏她脑子转得快,又是主动认错,又是百般示弱,这才博得了他的同情心,让他不再计较。但是夜长梦多,今日是侯府老夫人把卫云章当成她,把「崔令宜」的底细抖了个干净,明日又不知道会是哪里出问题,天知道会不会从天而降一个拂衣楼的人,找到「卫云章」接头。 可恶,得赶紧换回去才是! 「我承认,一开始得知你曾在伎坊待过,我确实为你们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而恼怒。但如今冷静下来想想,你那时走丢,想必是被拐子卖了进去,在伎坊里受了许多苦才能长大。事关女儿家的清白与名节,崔府与侯府秘而不宣,也在情理之中。」卫云章又是一声长嘆。 他其实不是这么冒失的人,他完全可以假装无事发生,等身体换回来后,再慢慢探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又实在难以置信,看起来那么明媚娇俏、毫无城府的妻子,竟然有这样的过去瞒着自己。 他并不是有多么看不起伎坊女子,他相信假如有一天自己真的和一个伎坊女子情投意合,他也定会珍之重之。只是世俗如此,他看不看得起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看不起,否则崔家与侯府,为何不敢把此事公开?他恼怒的是被欺骗,而且是整个卫家被欺骗。一旦事发,整个卫家都会沦为京城的笑柄。 他不想自己慢慢查了,他像是在滚油锅里煎熬,反覆思索着,她对自己的亲密,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仅仅是想抓住自己,抓住这个对她一无所知的「冤大头」「金龟婿」。 所以他现在就要问她,当面问她,他要听她自己的解释,不想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一切,再去反覆猜测。 但他还是操之过急了,把她给吓坏了。 他说:「你放心,此事我不会再对旁人提起,更不会对父亲母亲提起,你依旧是卫府的三少夫人,不必担忧。」 崔令宜哽咽道:「多谢三郎体谅。」 卫云章还想说点儿什么,比如「我之前也想过了,就算你真的不清白,我也不可能把你休掉」——卫崔联姻,声势那么浩大,岂是想结束就结束的?若从功利的角度看,抓住崔家这个把柄,反倒能更好地让崔家俯首帖耳,掌控朝政局势。 但这么功利的话,又不能用来安慰人。可他若说「就算你真的不清白,我也会一如既往地待你好,永远爱护着你」,这么肉麻深情的话,他自己都觉得,说出来要遭天打雷噼——他是喜欢她不假,但远没有到海枯石烂此生不渝的地步。更何况,他前面的表现也实在算不上深情,就算说出去了,她恐怕也不会信。 说什么都不对,一向伶牙俐齿的卫云章,似乎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抚面前惶恐不安的妻子了,只好拿起勺子,给她舀了一碗粥:「快吃饭吧,再不吃,都要凉了。」 崔令宜含泪点了点头。 卫云章看着她,突然别过头去,嘴角抽搐了一下。 崔令宜惴惴问道:「怎么了?三郎,我……」 「没什么。」卫云章深吸一口气,抽出一张帕子,回过身来,在她眼角轻轻按了按,「你顶着我的脸和身子,这么大个男人缩在桌边,边哭边吃,我一时没忍住……」 如果是原本的崔令宜哭成这样,一定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但现在是「卫云章」在哭,这场面就变得……有碍观瞻起来。 崔令宜:「……」 该死,从来没研究过男人该怎么装柔弱,讨人怜惜。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 她悻悻地止了眼泪,只埋头吃饭。 吃完了饭,卫云章又喝了一碗药,二人便打算歇息了。 只不过嘛,在歇息之前,定然是要好好「沐个浴」的。 瑞白道:「那还是跟之前一样,小的先去把郎君您的浴桶抬来,等您沐浴完了,碧螺她们再去伺候夫人沐浴。」 崔令宜道:「记得拿个大点的浴桶来。」 「啊?」瑞白一愣。 「啊什么啊?」崔令宜故作镇定地看了他一眼,「我今日累了,想好好舒展舒展,不行吗?」 瑞白:「行,当然行,小的这就去安排。」 他摸着脑袋出了门,半路遇到了碧螺,碧螺问他:「你干什么去?」 「郎君要沐浴。」 「浴具不都在后厢里放着吗?你怎么还要出院子?」 「郎君说今日累了,想舒展舒展,要换个大点的浴桶,我这不是还得去府上的库房取吗?」瑞白啧了一声,「还得让他们把新浴桶好好清洗一下才能用。」 「哟,那可得花不少时间。能不能今日先让夫人沐浴了?夫人受了伤,得先歇着。」 「那你去跟郎君说。」瑞白想了想,又道,「不过郎君今日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这不是肯定的吗?他落了水,心情自然不好。」说罢,碧螺总觉得这个对话似曾相识,但也没多想,只惦记着自家的夫人,道,「总得以病人为先,夫人用不着新浴桶,正好让她先沐浴了。等她沐浴完,郎君的新浴桶也清洗干净了。」 瑞白:「我是没意见,你去问郎君呗。」说完就跑了。 碧螺撇了撇嘴,想了想,还是敲响了正屋的大门。 卫云章和崔令宜听完碧螺的来意,不由对视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卫云章轻咳一声,道:「也行。」 碧螺很高兴:「那奴婢先去安排人烧水了,等下和玉钟就来伺候夫人沐浴。」 「不,不不。」卫云章慌忙摆手,「不用你们伺候,不用你们伺候。我自己来,我又不是非要你们伺候不可。」 「那怎么行?夫人头上有伤,不比以前。」 「我是头上有伤,又不是手脚有伤。」 「可大夫说了,夫人头上的伤不能沾水,若没有奴婢,万一伤口碰到水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 「好好好,不重要,不重要,碧螺,你先让人去烧水。」崔令宜赶紧打断她们,再吵下去,「崔令宜」就该崩人设了。 等碧螺一走,卫云章立刻道:「我怎么可能让她们伺候!」 崔令宜:「三郎不是说,我们是在水下互换的身体,所以要晚上沐浴的时候试试吗?本来我提出换一个大浴桶,已经有点奇怪了,你一个病人,若是再反抗丫鬟的照顾,岂不是更奇怪了?不如就让她们伺候好了,你沐浴完了,等我的大浴桶抬上来后,我们照样还是可以试的。」 卫云章:「可是,是我沐浴!她们要在旁边、在旁边……」 他涨红了脸。 他都还没有完整见过她的身子,又怎么能在两个丫鬟堂而皇之的注视下……这也太可怕了! 崔令宜:「可是,碧螺和玉钟,又不是没见过我的身子,今日落水起来后,不还是她们给你简单擦洗了一下,换的干净衣服吗?」 「这、这怎么能一样……我那时候晕着……」 崔令宜在心里笑他装什么纯情,若是以前,还可调笑两句,但今日她刚刚暴露了伎坊中人身份,正该是讨好郎君、感激他不计前嫌的时候,她也只能咽下嘴边的话,改为道:「没事的,三郎,碧螺她们又不知道身体里头是你,你莫要给自己寻烦恼。更何况……」她抿了一下嘴唇,「她们是我的丫鬟,三郎是我的郎君,那么三郎也是她们的主子,丫鬟伺候主子沐浴,也没什么不对。」 卫云章诧异:「可她们是你的陪嫁丫鬟啊!」 女主人的陪嫁丫鬟伺候男主人沐浴,和普通丫鬟伺候男主人沐浴,性质可完全不同。 崔令宜:「我不介意的。」她又用力地抿了一下唇,「三郎也无需介意。就算三郎与她们不亲近,觉得尴尬,但她们二人看的是我的身子,又不是三郎的身子,三郎就权当自己是个女人,也就好受多了。」 卫云章定定地看着她。 这么多时日相处下来,她可不像是这么心胸大度的人。她喜欢趁他空闲的时候缠着他撒娇,喜欢在卫家待着,从来不说娘家的好。他还听瑞白告状说,碧螺和玉钟私下里曾打听过他以前有没有通房,院子里有几个丫鬟等等。 这些,都是她对他占有欲的表现。他很受用。 倘若今日没有侯府老夫人那一通话,倘若今日他不曾逼她揭穿她的过往,依照她的性子,现在定是要揶 铱骅 揄他两句的,比如「碧螺玉钟长得还不错,伺候你又不亏」,或者是「你不会是害羞了吧,难道是怕被女人看吗」云云。 可现在,她就像那些宽宏大量、温柔贤淑的世家妇一样,说着一样的话。 温柔贤淑。是了,她嫁进来之前,他确实是这么以为的。可他现在发现自己其实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现在她变成了这样的女人。 只因为以前她仗着有他的宠爱,所以才敢不断试探他的底线。现在她害怕了,她生怕他嫌弃她了,不要她了,所以她再也不敢僭越了。 第021章 第 21 章 卫云章真的后悔了。他后悔自己太沉不住气,竟然就这么伤了她的心。 她从伎坊到崔府,一定是花费了很多努力,才让自己有了京城贵女该有的样子。侯府老夫人和崔伦一定也是给了她很多补偿,才终于让她养回了一点骄矜的底气。 现在这些全被他打碎了。 她以后或许再也不敢在他身上奢求更多了,他和她或许不会再有平等的交流,只余下他的宽容施捨与她的感激接受。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喉咙口胀胀的,酸酸的,有什么话唿之欲出,可又发不出半点声音。 见卫云章又不吭声了,崔令宜偷偷瞧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冷着一张脸,也看不出什么心思。 不过话说回来,她才发现,她这脸长得也太吃亏了吧,卫云章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就很高贵淡漠,可她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却依旧那么人畜无害。将来要是当了门主,岂不是容易镇不住下面的人?也不知道等年纪大点,脸颊凹下去会不会看起来比较有威严? 崔令宜心思正飘远,冷不丁听卫云章开口道:「不管怎样,我还是不会要她们伺候的。」 崔令宜回神,心道好一个贞洁烈夫,面上却道:「既然三郎不愿,那自然是按三郎的意思来。只是碧螺与玉钟一片好心,三郎要如何说服她们呢?」 「何必说服?主子不愿的事情,她们难道还会强迫不成?」卫云章道。 「可三郎这么抗拒,她们会觉得奇怪呀。」 「奇怪又如何?不过是心情不好,不想她们伺候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还能真想到是你我互换了身子吗?」卫云章说,「她们都是小事,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各归各位。现在父亲替我告了假,倒还能拖延几日,但若是我们一直换不回来,你迟早要代我去上值,那才要出大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她去上值?她倒是很乐于挑战。去翰林院待一天,不比在这后宅之中得到的消息多多了?前提是卫云章不要挑战用她的身子出去逛街,保不准逛着逛着就被拂衣楼的熟人撞见。 「三郎说的是,我要是进了翰林院,什么都不会,岂不是要惹出大/麻烦?」 卫云章捏了捏眉心。什么都不会也就罢了,反正他现在的工作主要就是修订《文宗经注》,一个人在一间堆满文稿的屋子里待着,呆坐一天别人也不知道。但就怕是太子殿下召见…… 思及此,他又忽然忆起那只不知所踪的信鸽,与成婚前夕徘徊在卫府附近的人影来。 他今日会带崔令宜出门,虽然除了瑞白与大和尚再无第四人知,但若是有心,在前一天跟踪瑞白的行迹,从而推测出他今日的动向,倒也不难。 普华寺桥栏的松动,会不会……与此有关呢? 细想下来,倘若对方就是为了让他们落水,那安排一些人故意闹事,趁乱把他们挤下去,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只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为了让他死?他自认为还没有与谁结过生死仇怨,他到现在也只是个七品编修而已,没碍着谁的官路。难道又是父亲的哪位政敌在动手?可最近朝堂上好像也没什么大事发生,杀了他到底有什么好处呢?他死了,父亲固然会伤心难过,但父亲身体康健,应该也不至于一蹶不振,更何况他还有个大哥,卫府又不会绝后。 而且在一个热闹无比的地方落水,他被救的概率很大,如果是为了置他于死地,应该不会这么干。 难道对方不是冲着他来的?……不可能,总不会是冲着他那娇小玲珑的妻子来的。 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第一,事情确实是出于意外,他纯属倒霉——工部尚书已亲自登门致歉,承认确实是下级官员失职,桥栏已有两年未加固修缮。那些神秘人总不可能从两年前就开始布局,还买通工部尚书吧? 第二,做下这件事,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逼他。事实上,以他的本事,他完全可以不落水的,他之所以跳下去,只是为了救崔令宜罢了。尽管会游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京中甚至有专门的游水比赛,不少公子哥儿为了展现自己,都会去搏一个好名次。但他此前从未对外显露过任何自己会游水的迹象来,甚至还拒绝过别人的比赛邀请,如果今日暴露,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事情便会变得耐人寻味——为什么明明会游水却不承认?是不是还会点别的什么,也没有承认?一旦联想出去,情势便严峻起来。 卫云章在两个可能之间徘徊不决。 听崔令宜说父亲已经派人去查此事了,他得想办法问问父亲的意思才是。最好今夜就能换回来,明日一早便去找父亲。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崔令宜忽然一凛,眼神飘忽起来。 不好,她之前一直在掉眼泪,后来口干得厉害,喝了不少水,这会儿……有点想如厕了。 她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下巴,看卫云章一副岿然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心道他难道不想如厕吗?还是他其实也想,只是装得很好? 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问出这种话。只能盼着卫云章赶紧去沐浴,她好趁机熘出去。 在她的盼望下,碧螺终于回来了! 「夫人,水烧好了,可以去沐浴了。」碧螺道,「玉钟去给夫人准备换洗的寝衣了,奴婢过来先替您扎头髮。」 卫云章的脑袋上还包着纱布,不方便盘发,碧螺只能给他简单绑个髮带,让长长的头髮垂在背后。 「这样就可以了。」卫云章拢了拢衣襟,正色道,「我一个人沐浴就好,你们若实在担心,在门外守着也可。净房本就不大,人多了,我会觉得气闷。」 「可……」碧螺仍是犹豫,「万一伤口沾了水……」 「怎么会沾水?我又不会乱动,头髮也定是放在浴桶外面的。」卫云章故作不耐道,「好了,好了,我今日乏了,不想多说,早点收拾完,你们也早点去歇着吧。」 碧螺见状,便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道:「那夫人小心些,若有什么事,及时喊奴婢们。」 看两个人往浴房方向去了,崔令宜心中一喜,立刻出了门,直奔东圊。 然而等站到隔间里,她望着自己的下半身,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是要……站着上吗?那裤子……是要怎么弄?上完之后……又应该怎么清洁呢? 她以前为了行动方便,经常穿男装办事,但她又不是真的男人,哪里研究过这些。 她有点儿后悔了。早知道,就应该去问问卫云章的。 算了,凭直觉吧。 她把心一横,毅然决然地伸出了手…… 总而言之,崔令宜从隔间出来,在门口洗手洗了很久。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这的的确确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男人的……嗯,反正心情很复杂。她也不好对此进行详细分享,毕竟落实成文字的话,可能会被官府封禁。 她把手擦干,然后走出了东圊。 然后和迎面走过来的卫云章面面相觑。 崔令宜:「……」 卫云章:「……」 夜风吹过,显得两个人影异常萧瑟。 崔令宜一边尴尬,一边忍不住又想,哦,原来你的云淡风轻,其实也是装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她抬起手,刚想和卫云章打个招唿,卫云章便已经抬步,装作没看见她的样子,和她擦身过去了。 崔令宜:「……」 好吧,不为难他。她撇了撇嘴,回卧房去了。 而卫云章藏在东圊墙壁之后,悄悄探出一个脑袋,见她走了,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后,把额头往墙上一磕。 天啊,杀了他 璍 吧!他明明是趁着沐浴的机会,想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把生理问题解决一下的,怎么结果就是这么巧,她也来了!而且甚至已经结束了! 他都不敢去想像刚才她是怎么解决问题的,更不敢去猜她的心理活动。 他一边默念着清心经,努力驱散自己脑海中的繁杂思绪,一边直挺挺地往里面走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他红着一张脸出来了,游魂似的飘回了净房。 在等待卫云章出浴的这段时间,崔令宜有些坐立不安。被男人看光身子固然尴尬,但她嫁都嫁了,甚至早就做好和他圆房的准备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会不会对她的身体过于好奇,仔细研究。毕竟,她当初为了假扮「崔令宜」,泡了好久的药浴,抹了各种各样的膏药,才把身上那些旧日伤疤清除得差不多。虽然乍一眼看不出什么,但离得近了,仔细看看,还是能看出一点不同肤色的痕迹的。 崔令宜深深嘆了口气。罢了,正常人应该也想不到那里去,如果他真的问起,就说是在伎坊里留下的。听到这么悲惨的童年,他应该就不会再问了。 不过……也可能是她多虑了。看卫云章刚才在东圊门口那副慌不择路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干出这么猥琐的事……吧。 第022章 第 22 章 卫云章确实没有干出这么猥琐的事。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下水! 他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还是没能把衣服脱光。虽然刚才去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但他其实压根就没敢细看,匆匆忙忙便了事。现在还想让他脱衣服沐浴?实在是强人所难。 倒也不是说他有多么正人君子,不要脸地说一句,他当然很愿意和她在床上坦诚相见,但现下这个情况,是要他自个儿沐浴……这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在床上,触碰她的身体,乃至于有点什么别的动作,都可以归为夫妻情趣,但如果让他进了浴桶,以一个男子的灵魂,去抚摸清洗一个女子的身体……咳,这实在是……实在是……太怪了,感觉像在自渎,但又比自渎猥琐多了。 算了,不洗了。反正待会也要下水,洗不洗都一样。等身体换回来了,让崔令宜自己洗去。 他往浴桶里揉了几下香胰,打出一点泡沫,做出自己洗了的样子来。 门外的碧螺问了一声:「夫人,要帮忙么?」 「不用不用,我很快就好了。」卫云章又紧张地划拉了几下水面,弄出声音,生怕她们进来。 净房里热气氤氲,他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好不容易时间差不多了,他闭着眼摸索着把衣服给换了,又把浴巾打湿了一些,然后赶紧出门。 碧螺和玉钟见他头上的伤口确实没有沾水,这才放下心来,进去收拾浴具了。 卫云章回到卧房,一时间有点不敢直视崔令宜,默默坐到了一边。崔令宜瞧着他那张热气腾腾的脸,不知道是内里发出来的,还是在里面被熏的。不过,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直到瑞白来说:「郎君,东西都换好了,您现在可以去沐浴了。」 崔令宜点了下头:「你们都出去吧。」 等屋中只剩下她与卫云章二人后,他们对视一眼,双双起了身,往净房走去。新准备的浴桶果然很大,足够两个人坐进去。崔令宜关上门,看了卫云章一眼:「三郎……是你先进去,还是我先进去?」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道:「我先吧。」 或许是有她在旁边的原因,避免了独处时不知道偷偷摸摸在干什么的嫌疑,卫云章终于可以摆脱心理负担,镇定下水——也可能是还穿着衣服的缘故。 他进了浴桶后,崔令宜也进来了。 水一下子就溢了出去,粼粼水光下,是二人摇曳摆动的衣角。 卫云章严肃得仿佛在商讨什么军国大事:「你我一同在水下闭气,能闭多久闭多久,看看能不能换回来。」 「好。」 两人深吸一口气,埋头入水。可试了几次,每次都憋得脸色涨红,二人也没换回去。 面面相觑着,崔令宜忍不住抹了把脸,道:「会不会是……入水不够深呢?」 当时他们两个都快沉到水底了,深度绝非一只浴桶可比。然而他们现在是家中重点保护对象,肯定不可能再跳一次河。 卫云章迟疑了一下,道:「那我……再往下沉一点?」 他后脑勺有伤,所以刚才一直都是低着头,让水面堪堪没过面部,始终不曾像崔令宜那样,完全沉到水下。但事已至此,伤口沾水就沾水吧,无非是好得慢些,总比他们两个人继续保持这个荒唐的状态强。 于是这一次,他彻底沉了下去。 后脑果然传来隐隐的痛感,他自水中睁开眼,看见崔令宜紧紧闭着眼,双手抓着桶壁,双唇绷得几乎只剩下一线。 真是难为她了。她都是溺过一次水的人了,却还要三番五次地进行这种尝试,一定很不舒服。他想去握一握她的手,给她一点力量,但又想起当时在水下,他们之间并没有接触过,便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卫云章又闭上眼,努力忍住上去唿吸的冲动,甚至在心里想,倘若他一直不上去,在水下憋晕了,会不会他们就有机会换回来呢?但这个风险太高了,万一把握不好度,真出人命了,那就完了。谁知道到时候是他们成功换回,还是真的彻底死亡? 想到这里,他又忽然意识到,崔令宜也挺能憋气的,之前几次,他们都是差不多时间才出来唿吸。是因为她用了他的身子,有了个好底子吗?可若是如此,为什么他用着她的身子,也能坚持这么久呢? 他没想明白,但觉得自己可能也搞不明白了。毕竟这个问题是由灵魂互换衍生而来,不把根本性的问题解决,谈何其他? 终于,直到脑子要彻底转不动的那一霎,他勐地钻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唿吸起来。 崔令宜捂着胸口,连连咳嗽,表现也十分狼狈。 「怎么办?」她忧心忡忡地问道,「为什么还是换不回来?」 卫云章皱着眉,不发一言。 「会不会是还需要受伤这个条件?」崔令宜猜测,「若是……若是我现在也去撞一下头呢?」 苍天在上,她绝对没有挟私报復的意思,毕竟撞头的当下,痛的还是她。她真的只是想把身体换回来而已。 卫云章却道:「别乱来。你自己撞,掌握不了轻重,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 崔令宜想想也是。毕竟当时那人在水下,是奔着把她搞死去的。现在撞得轻了,没有效果,撞得重了,真死了怎么办?也没有经验说明,灵魂互换的条件能不能对换呀。那到时候,是她的灵魂随着卫云章的身体一起湮灭呢,还是原主卫云章的灵魂湮灭,她重归女身呢?又或者……以后他们两个共用一身? 太恐怖了,这可不能乱试,试错了,那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两个人又徒劳无功地尝试了几遍,最后终于肯定,这个在水下憋气的方法,行不通。 水温渐渐地下去了,崔令宜感觉自己的心也渐渐凉了。 她沉默地坐在浴桶里,不得不开口问出那个最坏的问题:「三郎,如果我们真的一直换不回来了,怎么办?」 卫云章勉强笑了一下:「那就说明你我註定一对,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夫妻比我们的感情更加牢固了。」 崔令宜:「……」 他伸出纤细的手臂,把高大的她用力搂进怀里,安慰道:「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就怕……没有办法。」崔令宜低声道,「我以前看话本故事,说是天降异象,主角便得到了某种机缘。三郎,你说今日会不会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万一下一次这样的日子是十年后、百年后,我们就要一直过着这样阴阳颠倒的日子吗?」 「民间多有高人异士,我尽力去查一查。」 崔令宜抓住他的袖子,道:「三郎,如果短期内换不回来,你会跟家中坦白吗?」 卫云章沉默片刻,道:「再说吧。」 崔令宜道:「你若是跟家中坦白,父亲会不会为了不被外人发现,而替你告个长久的病假?届时你也不好出去,我也不好出去,我们难道就天天 殪崋 在家里待着吗?或者,干脆被送到远离京城、没人认识我们的乡下?」 卫云章宽慰她:「怎么会呢,你冷静些,别自己吓自己。就算我们真换不回来了,父亲也不会这么做的。以父亲的个性……」 藏着掖着不让卫三郎见人,只会更加引起外界的猜测。而卫相为了维/稳,一定会让崔令宜继续扮演好卫云章的角色的,只不过,也会对她多加限制罢了。 崔令宜不想被限制。 刚才在水下久试无用,她其实想了很多。 如果真的换不回来,大不了她就用着卫云章的身体,当个有权有势的贵公子,享受着父母关爱,兄友弟恭,这不比她当个朝不保夕的杀手好多了?但问题就在于,就算卫云章愿意跟她交换身份,但拂衣楼发现披着「崔令宜」皮的卫云章迟迟不完成任务,也定会出手。 她的命如今和卫云章的命捆绑在了一起,所以摆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 一条,换不回身体,她就得跟卫云章坦白一切,寻求共生之法。但卫云章的反应不好预测,毕竟涉及整个卫家安危,他未必愿意与她合作。就算合作,也难保怀恨在心,要是以后悄悄知道了能互换回身体的方法,却故意不告诉她,等她措手不及发现换回来了,她岂不就成了俎上鱼肉? 另一条,走一步看一步,一边煳弄卫云章,一边煳弄拂衣楼,直到找到互换回身体的办法为止。能换回来是最好,一切按照老计划推进,要是实在换不回来,她也能趁着中间的工夫,以卫云章的名义在外行事,届时总能找到一些应对的筹码,让自己不至于被轻易杀死。 她暂时选择了第二条路。卫云章现在对她心怀愧疚,至少会全心全意地帮她,只要她不露出马脚,她就暂时不用考虑被背后插刀的隐患。 「先别告诉家里好不好?」她央求他,「这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我怕父母亲觉得,是我有问题……」 她嫁进来第一日太皇太后就崩了,好不容易出了国丧,卫云章带她出去玩,结果又被牵连落了水,还互换了身体。怎么想都感觉她命犯煞星,不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媳妇。 卫云章忙道:「你别胡思乱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崔令宜背过身去,道:「我知道我用着你的身体,你可能心里不大高兴。我若是用你的身体出去见人,可能也会丢你的脸。但是三郎,我们两个人再想想办法,别急着告诉别人好吗……家里人关心则乱,万一走漏了消息,世人该如何看我们……」 「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觉得你丢脸。」卫云章试图把她的身子掰过来,「我答应你,先不告诉别人就是了。你躲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曾骂你。」 崔令宜道:「你不喜欢看我用你的身体哭,可是,可是我心里害怕……」 卫云章动作一顿。 良久,他才温声道:「你想哭便哭,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只是男人女人的习惯到底不同,一时半会改不掉,你也答应,倘若我之后用你的身子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不慎坏了你的名声,你也得原谅我,好不好?」 崔令宜这才破涕为笑,揉了揉眼睛,转过身来:「三郎怎么会坏了我的名声。我没有三郎那样的文采,也不懂为官之道,我才是那个容易出岔子的人。」 卫云章道:「那可不一定。比如今日我好几次忘了掩饰步伐,被碧螺和玉钟盯着看了好久,她们定是在心里疑惑,她们夫人怎么突然动作如此粗犷起来。只是不敢问罢了。」 「我今日与父亲和大哥说话时,他们一盯着我看,我就害怕,唯恐哪里出了纰漏。」 「慢慢来吧。」他环抱住她,「明天就适应些了。」 于是她也伸出手,抱住了他:「我都听三郎的。」 卫云章:「……」 他被她按在怀里,脸颊靠着她的宽肩,一时之间,竟有种……好安心、好可靠的错觉。他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又不敢吭声,便暗暗安慰自己,定是自己的身材太好了。又继续暗暗地想,他之前抱了她那么多回,她一定也是这种感觉吧,怪不得不愿意离开他。 崔令宜的拥抱,只不过是下意识迎合卫云章的举动,但此时此刻抱着小鸟依人的他,她却感觉浑身不得劲。怎么回事,明明安抚人的是他,故作柔弱的是她,她却莫名生出一种要保护他的冲动来? 她瞥了一眼他纤细的骨架,眉毛一抖。难怪之前卫云章对她那么纵容,原来她是这么契合他的身形,仿佛离开了他宽阔胸膛的遮风挡雨,外面的世界就会摧残她这朵娇花似的。 被这样的她依靠着、需要着,卫云章心里一定很受用吧? 她嘴角抽了抽。 第023章 第 23 章 最后的最后,两人一致决定,今天就先尝试到这里。再待下去,水就彻底凉了。 两人从浴桶里出来,匆匆收拾了一番。崔令宜悄悄打开门,确认外面没人,便朝卫云章招了招手,两个人做贼似的熘回了卧房。 「你头上的伤怎么样?」 「有些疼。」卫云章蹙眉,「你帮我把绷带拆了,瞧瞧怎么回事。」 崔令宜让他在梳妆镜前坐下,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拨开他湿漉漉的长髮,将那湿透了的绷带一圈一圈地拆下来。 伤口被水泡过,有些发浮发白,但不是很严重。崔令宜找来干巾,轻柔地吸去上面的水分,然后拿出之前大夫留下的药膏,抹了一点在指尖,轻轻地点涂在他的伤口上。 卫云章安静地坐着,抬眼看着镜子里的画面。之前每每见到她出浴的模样,都觉得心神一颤,今天倒好,心神是不颤了,可看着镜子里男人专注的神情,他的心情又有点复杂起来。 原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看到的景象是这样的。那之前他帮她梳发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这样偷偷看过他很多次?这个角度望过去,无论男人在帮女人做什么,都显得很深情的样子。 「四娘。」 「嗯?」 「你不必如此谨小慎微,我已说过,你的过去,我就当不知道,也不会告诉别人。你我之间,还是像以前一样相处便可。」 崔令宜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又想起了这事:「是我上药方法不对吗?」 什么叫谨小慎微,伤在这种地方,本来就是轻柔为上,而且不能用太多药,免得淤堵在髮根……不好,难道是他觉得她上药手法太娴熟了?也不对啊,他怎么知道她上药的手法娴不娴熟? 她握着装药的瓷瓶,皱眉眯了眯眼:「我……是应该多抹一点吗?我只是怕抹多了化不开……」 「没事,你继续吧。」卫云章嘆了口气。罢了,越提她越不自在,以后不提了。 上好了药,卫云章躲去一边烘头髮了,崔令宜则沖外面喊了一声,让瑞白等人去浴房收拾残局。 瑞白一进浴房,便被满地的积水吓了一跳:什么情况?他家郎君在沐浴的时候玩水吗? 但疑惑归疑惑,他也没有多问,只让人赶紧收拾干净,好让主子们早点歇息。 浴房里的动静终于停了,卫云章也终于差不多烘干了头髮,重新给自己包上了干净的绷带。崔令宜的头髮还没烘完,她坐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地问:「三郎,你这样包得对吗?」 卫云章一顿,继而道:「不就是包一下嘛,差不多就行。就算不对,明日大夫还会再上门换药的。」 崔令宜便没再说话。 熄了灯,万籁俱寂,两个人躺在一处,各怀心思,都睡不着。但明明都知道对方也没有睡着,却谁也没有说话。要说也无非是把身体换回来那点事,都已经说尽了,实在是不知道再说点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 次日早上,崔令宜从朦胧的不安中醒来。外面天光微白,她偏头看了一眼卫云章,见他双眼紧闭,皱着眉,一副好似在梦中也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唉,还以为一觉醒来,两个人就能恢復正常呢,看来还是她在妄想。 她打算再睡一会儿,但总感觉怪怪的,努力感受了一下到底是哪里奇怪后,她勐地坐了起来。 骤然掀开的被子惊醒了浅眠的卫云章,他吃惊地睁开眼:「怎么了?」 崔令宜扭过头,看着卫云章,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璍 卫云章目露迷茫。 崔令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着被面,道:「我……我去趟浴房。」 浴房?浴具早就撤走了,现在浴房里除了储存的冷水,什么也没有啊。 卫云章刚想问她去浴房干什么,目光瞥见她下床后古怪的走姿,登时反应过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唰地一下红了。 「四、四娘……」他直起身子,磕磕巴巴地道,「那个、那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代表什么……你不要误会……」 崔令宜没有应声,走得飞快,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卫云章面如死灰地倒回了床上,真想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过了一会儿,崔令宜回来了,卫云章背对着她,不知该以何面目面对。 「三郎。」他听见她犹犹豫豫的声音,「我想沐个浴。昨夜……昨夜那个样子,我想今早好好沐浴一回。」 卫云章道:「……可以。你去喊瑞白吧。」 崔令宜正要往外走,又被卫云章含煳叫住:「那什么……你让他们多烧点热水,你沐浴完了,我也去沐浴。」 崔令宜一愣:「你昨夜不是沐浴过了吗?」 卫云章不得不转过身,面向她承认:「我昨夜……骗碧螺她们的,我其实连水都没下。」 崔令宜睁大了眼。这倒确实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很想问问为什么,但看他目光躲闪,又把话咽了回去。 还能为什么,一定是因为尴尬吧。没想到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低估他的道德了。 她有些讪讪:「好,那我去说一声。」 卫云章看她走了出去,不由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燥热得很。 他想解释说,昨日不洗,是因为他以为能换回来。今早改了主意,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看她似乎有些嫌弃没洗干净的身子,所以他便也想着,总不能一日不换回来,他就一日不洗澡吧。索性一鼓作气,洗了算了。反正他们是夫妻,这次彻底迈出这一步,往后也不必这么尴尬了。 但解释越多,越显得做贼心虚、欲盖弥彰。罢了,他不解释,她那么聪明,应该也能猜到一点吧? 唉,这才过去一天不到,他弯弯绕绕的心思,几乎能在肚里打个九曲迴肠。在官场上混都没这么累的。 崔令宜出了屋,去喊耳房里的瑞白。 天色尚早,瑞白还未起身,被崔令宜喊起来的时候还十分惊讶,以为出了什么事。等发现他家郎君这么早起来只是为了沐浴的时候,他便更惊讶了。 「昨夜不是刚沐过吗?」他下意识问道。 崔令宜绷着脸道:「问那么多做什么,总之去灶房传话,让他们多烧些热水,等我沐浴完了,夫人还要沐浴。」 说罢,便留下一个飘然而去的背影。 瑞白呆了半晌,勐地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夫妻俩一大早叫水,这难道、这难道是……?! 他面色先是一喜,又是一凝。喜的是郎君终于与夫人圆房了,凝的是……郎君,你这是不是太禽兽了一点?夫人还有伤在身啊!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过了一会儿,下人们便开始在浴房里进进出出了。 等终于布置完,崔令宜故意无视了瑞白欲言又止的表情,镇定自若地往浴房走去。 她当然知道瑞白脑子里在想什么,可她能怎么办?那普华寺的湖水又不干净,被捞上来后只是简单擦洗了一下,她昨夜连头髮都没好好洗,总感觉莫名地痒,今日起床,是再也忍不得了。 再说了,不能看的都已经看过了,区区沐浴,何惧之有? 崔令宜解下衣裳,迈进了浴桶里。 水温正好,她一个人享受着宽敞无比的浴桶,只觉得十分舒适。她躺在水里,举起一只胳膊,欣赏了一会儿水珠从男人臂膀上滚落的画面,很是满意。 卫云章这个人,虽是一介文臣,但身材练得倒是不错,腰腹也有力…… 且慢。 他这个身材,是不是练得过于好了? 这个「好」,并不是说他的肌肉有多么贲张,体型有多么健壮,而是说,他的身材,不像是普通人随便锻鍊两下就能锻鍊出来的——更何况,卫家都是文人,好像也没有日常锻鍊的习惯。 崔令宜哗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她想起了拂衣楼里的那些男杀手。天热的时候,他们又没有外出的任务,便会站在院子里,打了井水往头上浇,以此消暑。她对这些男人的光膀子行为早已习以为常。 要想拥有这样完美流畅的线条,只能是受过专业的训练。 被截获的信鸽、回门夜背后的目光、卫府中神秘的荒院、被刻意隐瞒过的游水技能……她来到卫家一个多月,还未能有所收穫。她一直以为,是时机还未成熟,她还未能接触到什么密辛,可莫非……最大的密辛,就日日睡在她的枕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第024章 第 24 章 崔令宜心事重重地出了浴, 回了屋,坐在暖盆边烘头髮。卫云章则坐在一边,安静地梳理着他的头髮。 过了一会儿,碧螺来跟卫云章说:「夫人, 可以沐浴了。」她替卫云章把头髮绑好, 扶他从崔令宜身边路过的时候, 似乎有些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崔令宜:「……」 碧螺的忠心她是清楚的, 什么也越不过自家娘子去。现在在她眼里, 「卫云章」大约已经从一个「温和体贴的好姑爷」降级成了一个「只顾自己快活的禽兽」了吧。 真是对不住了, 卫三郎。 卫云章一进浴房, 崔令宜便立即起身,把尚未干透的头髮在头顶扎了个髻, 披了衣服匆匆出门。端着茶水过来的瑞白不由咦了一声:「郎君去哪儿?」 崔令宜面不改色:「临时想起一事, 去趟书房。」 「这么着急?小的给郎君先把头髮擦干吧,这样容易受凉的。」 「不必, 我只是去找个东西,很快就好。」崔令宜道,「开门去。」 书房没人的时候都上着锁, 钥匙在瑞白手里。瑞白把茶盘搁在一边, 给书房开了锁,又问:「那小的把茶水放这里头了?」 「放回卧房吧, 我很快就回来,你在房里等我便好。」 瑞白不疑有他, 依言退下。 崔令宜立刻关上书房大门,开始搜查起来。她并没有一个特别准确的目标, 也不知道自己能搜到什么东西,但她如今既然占了卫云章的这个身份, 那便不能不利用起来。 她按照惯例检查了书案、书架、茶座等地,都没发现什么暗格;墙上挂的字画也都掀开看了,背后没有密道;摆在桌上的那些装饰,也都只是单纯的装饰,不是什么可以运作的机关。 她又抬头看向上方房梁。她深吸一口气,足尖用力一点,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蹲在房樑上了。 崔令宜:「……」 她的心情,难以言喻。 她用着卫云章的身体,却还能直接跃上房梁,难道是因为她脑子里熟练掌握轻功技巧吗?她不相信一个没有武功底子的身体就能做到如此。 可她明明之前检查过他的手。他只有一双文人手,没有剑茧,如若他明明练过武,却不曾练剑,那练的是什么?难不成是拳法? 想像了一下卫云章打拳的画面,崔令宜登时一个激灵。 如果不练剑,那他练的是什么?那座荒院老宅里的剑痕,又是怎么回事?莫非……崔令宜皱起眉来,莫非他和自己一样,又是泡药浴又是抹膏药,刻意去除过手上的武茧?而且卫云章的身上,也确实没有明显的疤痕。 但,这样就更奇怪了。总不能是卫云章早知她要来潜伏,所以特意给自己重新捯饬了一番吧?她值得他这么费心吗? 不,不对。这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个意外。他应该是早就有别的目的。 当初楼主安排她假扮崔四娘的时候,曾嘱咐她,崔家名义上虽是平民之家,但与朝中官员关系匪浅,她进去后,需得多多探听朝中事务,了解贵族内幕,摸清各家境况。当时她还很诧异,因为拂衣楼一向只管江湖事,不碰朝政。但楼主却说,并 铱誮 不是让她去杀人,只是去搜集情报,所以并不会造成什么直接的后果,叫她放心。那时她才十四岁,便也听从了。 后来,楼主又让她嫁进卫家。这个要求实在怪异,为了安抚她,楼主终于肯告诉她,是幕后之人给了拂衣楼一大笔钱,要求拂衣楼查一查卫府的秘密。卫府根深蒂固,可不是扮个丫鬟装个伙夫就能成功打入内部的,因此,才特意选中了她,嫁进卫家,去成为卫家的一份子。 她问到底要查什么秘密,楼主却再也不肯多说了,只说这已经不简简单单是钱的事情,让她不要多管。但凡查到什么可疑的线索,统统上报便是,有用与否,自另外有人裁夺。 拂衣楼终究还是蹚进了朝局的浑水里,崔令宜被迫捲入,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但她猜想,卫府肯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幕后之人就是想利用她,来找到卫府的罪证,好扳倒卫府,自己得利。毕竟,若是卫府清清白白,她的任务就不应该是「寻找线索」,而应该是「伺机陷害」了。 她进府后的第一项任务,就是要把完整的卫府地图画出来。她都快要画完,准备找个日子去交接了,却临时被卫云章横插一脚,不得不搁置了计划。不仅没能把地图传出去,还意外落了水,险些丧命。 她的眉眼陡然阴郁起来。 如果说一直以来,卫云章都把自己会武一事瞒得很成功,那是不是就说明,他跟她一样会演?她是不是早就着了他的道而不自知?他的那些情意,也都是装出来的?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很难再压制。她不得不开始怀疑,昨日卫云章带她出门的目的。如果回门那夜,背后的目光就来自卫云章,那她这么多日来的伪装,在他眼里岂不是和乐子一样?他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了她的身份,便故作深情,看似是带她出去玩,实则是早早买通了其他杀手,欲置自己于死地——溺死是最不惹人怀疑的。 可若真是如此,他又何必做那一齣戏,买通大和尚表演求籤给自己看呢?而且,如果卫云章真的发现她图谋不轨,起了杀心,肯定要先和家里人串通的。但她和卫云章互换之后,用着卫云章的身体,家里却没有一个人来问她,「崔令宜」怎么没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崔令宜晃了晃头,感觉脑袋都要爆炸了。好像什么事情都很可疑,但仔细一推敲,又不是那么站得住脚。 她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管怎么说,光靠猜没用,得掌握实质性的证据才行。急不得,急不得,愈急愈容易出错。 她轻轻唿出一口气,环顾四周。 书房的横樑上都是灰尘,不像是有人会来的样子。看来这里也没有她想要的东西了。 她略感失望,跳回了地面上。 书房里还剩下最重要的东西没有查,那就是这里面的各种文稿资料。几百本书,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书箱,鬼知道哪里有问题?而且也不知道有没有进行特殊的设计,比如在书里夹根头髮丝,下次翻开的时候发现头髮丝没了,就说明被人动过了。 她暂时还没有这样的精力和时间去一个个排查——卫云章可能快出浴了。 她定了定神,打开书房门,负手阔步回了卧房。 「郎君回来啦。」瑞白捧着一块毛巾道,「小的专门烘热了毛巾,给您留着擦头髮用!」 「好。」崔令宜道,「碧螺和玉钟人呢?」 「去伺候夫人沐浴了。」 崔令宜眉毛一挑:「进去伺候了?」 瑞白:「这……小的倒不是很清楚。小的现在去门口瞧瞧?」 「不必了,我随便问问。」崔令宜道,「毛巾给我,我自己擦吧。你去把书房锁了,然后去让厨房准备早膳。」 「好嘞!」瑞白应声去了。 崔令宜坐了下来,解了头髮,继续慢慢地擦着。 浴房里。 卫云章坐在浴桶里,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其实头不疼,但是只要一想起门外面那两个丫鬟,就感觉一阵幻疼。 今天她们两个也想跟着自己进来,只不过这次的理由不是「怕伤口沾水」,而是「看看夫人有没有事」,卫云章不肯,她们还以为是他在害羞。他越是推拒,她们越是坚持。 玉钟年纪小点,还有心说笑:「夫人放心吧,我们面前,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夫人定是累了,这种时候,可不正需要我们吗!」 碧螺则想得多些,忧心忡忡地问他:「夫人头上还有伤,郎君怎么就做出这种事来?若是夫人你不舒服,就大胆告诉奴婢,奴婢向老夫人告状去!」 卫云章吓坏了:「我和她……我和三郎什么事都没有!你可别乱去找外祖母!我只是做了一夜的噩梦,夜里发了汗,身上难受,所以才早上沐浴的。」说罢,还不忘为自己正名,「三郎岂是那样不知分寸的人!」 她们这才放过了他。 此时此刻,卫云章坐在浴桶里,长嘆一口气。 他已经在这里面待了不少时间,心情已经没有最初那般激盪,渐渐归于平静了。除了不能沾水的头皮,他已经把身上干干净净地洗了一遍。 多点东西,少点东西,也没什么本质区别,无非是一团血肉,大家都一样,这样想着,精神便松快了许多。 他抹了把脸,从水里站了起来。 原本以为她长了一副娇柔模样,落水后应该病个几日,不料她的身体倒是比他预想得好不少,能跑能跳,唯一不健康的就是后脑勺。 之前隔着衣服搂她的时候,总觉得她身上都没几两肉,需要好好补补,但今天仔细一看,发现不是她不长肉,而是那些肉并不是软肉,相反,都薄而坚实地贴着骨骼,稍一用力,便能看见微微的鼓起。 难道是她喜欢锻鍊身体?平时没看出来啊。 他换好衣服,开门出去,碧螺和玉钟见她安然无恙,头上也没有沾水,总算是放下了心,进去收拾浴具了。 回到卧房,崔令宜已经烘完了头髮,朝他微笑:「三郎饿了吗?早膳很快就好。」 卫云章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 用完早膳,卫云章对崔令宜道:「四娘,我方才一直在想一件事,我怀疑是这件事,才让我们两个互换了灵魂。」 崔令宜顿时一凛:「什么?」 卫云章道:「我得向你承认一个错误,昨日带你去求籤,求出来的全是上籤,其实是我早就安排好的结果。」 这件事崔令宜早就知道,但她还是故作吃惊道:「什么?」 卫云章轻嘆一声:「我是觉得,恰逢解禁,我又正好休沐,理当带你出去走走。都说普华寺求籤很灵,我虽然不信这个,但我想,去讨个彩头也没什么,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崔令宜睁大眼睛:「所以我求出来的,其实不是上籤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佛祖眼皮子底下买通和尚,行不诚之事,而后又因为嫌人多,明明都已经到了普华寺了,却不入大殿敬香。」卫云章道,「你说,是不是我惹怒了佛祖,才会招来这样的祸患?」 崔令宜:「……」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也不无辜。谁让她一个杀手大摇大摆进到佛寺,还妄图求个上籤的?不过话说回来,他神色如此自如,莫非落水之事真的不是他设计? 「肯定不是因为这个,佛祖既然是佛祖,就不会这么小肚鸡肠。更何况,佛祖若真要惩罚我们,为什么要连累其他百姓一起落水?这还是佛祖吗?」 卫云章小声问道:「你也不信佛?」 崔令宜也小声回答:「佛祖若是有用,就该让父母早些找回我才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卫云章摸了摸她的头,又道:「我本也不信,可此等怪力乱神之事发生,已不是人为能做到的了。」 「那怎么办?普华寺现在都禁止出入了,我们现在也不可能再去了。」 卫云章:「今日早朝必会议起这事,你去跟瑞白说,让他去宫门外守着,父亲一下朝,就去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崔令宜道好。 卫云章便教她说了一遍,她 殪崋 有样学样地把瑞白叫了进来,嘱咐了下去。 瑞白刚走,卫夫人就带着大夫过来了。 「母亲。」二人连忙起身相迎。 卫夫人摆了摆手,道:「我听说,你们一大早就起来沐浴了?」 卫云章赶紧解释:「我昨夜没睡好,总是做噩梦,身上发了汗,也牵连三郎起身照顾了我几回,因此早上才沐浴的。」 大夫道:「秋冬换季,正是容易着凉的时候,夫人又有伤,更要多加注意。沐浴的时候,伤口不曾沾水吧?」 卫云章心虚道:「不曾。」 卫夫人:「大夫你再瞧瞧她的伤口如何了。」 大夫给卫云章拆了绷带,沉吟良久才道:「夫人这伤……」 卫云章和崔令宜顿时紧张起来。 「夫人这伤其实不重,只要不沾水,好得就快。不过后面结痂的时候,很容易痒,夫人可千万得忍住。」大夫道,「昨日缠着绷带,是防止再渗血,现在已凝固,倒不必继续闷着了。我给夫人再上些药便好。」 上完药,大夫又给二人搭了脉,确认二人身体都无碍,再开了一份凝神补气的方子,卫夫人这才放心。 等大夫走了,卫夫人才有心情坐下来喝杯茶。 「昨日出了事,好些亲戚想上门来探望,都被我婉拒了。」她对崔令宜说,「若是这几日有朋友想来看你,三郎,你也先别见了,等你父亲那里有了定论再说。」 崔令宜:「自然该是如此。」 让她见她还不想见呢,朋友见面,一张嘴不就全暴露了? 卫夫人又问卫云章:「四娘,昨日之事,你跟崔公说了没有?」 卫云章摇了摇头:「尚未。」 卫夫人便微微蹙了眉:「我不曾收到崔家的消息,还以为是你已经让丫鬟去传过话了。」 「昨日外祖母来过,许是她那边已经跟父亲说过了。」卫云章只得道。 正说着,门口有人来报:「夫人,崔公来了。」 卫夫人这才笑了一下,道:「真是说来就来。我就说嘛,崔公就算再忙,也不至于问都不派人来问一声。还不快去请?」 崔令宜和卫云章对视一眼。 卫云章又开始冒冷汗。崔公来了,不会又像昨日侯府老夫人那样,要关上门和他说些体己话吧? 不一会儿,崔伦便进来了。 卫云章:「……爹。」 崔伦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有些焦虑道:「是伤到了哪里?」 卫云章:「后脑勺撞伤了一点,别的都没事。」 卫夫人道:「崔公放心,大夫刚刚来看过,说是很快就能好。」 「让夫人见笑了。」崔伦朝她颔首,「我是昨日傍晚才从别人那里听说的消息,赶回家中时,已经很晚了,我便想着今日一早再来拜访。」 卫夫人笑道:「你我亲家,何来『拜访』一说?又不是远嫁,崔公何时想女儿了,随时可以过来探望。若是四娘想崔公了,也自然可以回去找崔公。」 崔伦嘆气:「好端端的,那桥栏怎么会突然断了呢?」 「案件还在查,到时候自然会要给我们两家一个交代的。」卫夫人道,「崔公也多日未见四娘了,四娘说她昨夜做了噩梦,想来是受了惊吓,崔公多安慰安慰她,想来心情能好一些。」 崔伦又嘆了口气。 「我想起府中还有些事务未处理,先走一步,崔公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外头的下人便是。」卫夫人道。 崔伦:「多谢夫人了。」 崔令宜也起身:「那……崔公与四娘先聊,小婿让他们再去多泡些茶。」 卫云章:「……」 好嘛,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好在这是崔公,总比侯府老夫人熟悉得多。 他正思索着如何起个话头,便听崔伦道:「爹来晚了,四娘可是在心里怪爹?」 卫云章道:「爹爹这是说的哪里话,那桥栏又不是爹爹弄坏的,我怎么会怪爹爹。」 「若不是听见别人议论,我都不晓得你竟然落了水!」崔伦皱眉道,「我昨夜问了月青,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不派个下人去书院传话,她却说昨日里五郎也在发烧,她照顾不暇,还以为卫府会派人过去。」 卫云章:「……」 他不太了解赵氏,便不接话。 崔伦以为女儿真在生气,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却又觉得自己理亏,说什么都像是推卸责任,只好转而问道:「伤口还疼吗?」 卫云章摇了摇头:「不疼了。」 「我看卫三郎也在,他没有去上值?」 「他告假了。」 「他也受了伤?」 「并无。」卫云章说,「只是避避风头。」 「也是。」崔伦想了想,「那么这几日你们便好生在家休养着,若有什么事,就让人传话,若我不在家中……也可传话到书院去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卫云章:「好。」 见女儿不似从前那般爱笑了,崔伦有些黯然,道:「这么些年,是爹对不住你。爹知道你和月青不是很亲近,但爹也没想到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也不告诉爹一声。好在卫家靠谱,这么一大早,卫夫人就来你们房中看你,可见对你是上心的。若你在卫家过得比在我们家快活,那爹结这门亲事,就是对的。」 卫云章试探道:「爹爹一开始不愿意结亲?」 「自然是不愿意的。」崔伦道,「以前不跟你提这事,是怕你多想,但现在嫁都嫁了,说说也无妨。我们崔家享祖上荣光,代代清流,书院学生虽多从仕,但我们不会去插手朝政和党争之事,只管教书育人,别无二心。是以这么多年来,哪怕有些从书院出去的学生都倒台了,我们还能安稳度日。卫家想要与我们结亲,是什么目的,爹清楚得很,若是一着不慎,很可能连命都没了。」 卫云章:「那爹爹又为什么改主意了呢?」 「自古以来,花无百日红,没有哪个家族能长盛不衰的,所以爹一开始不想冒险。」崔伦摇首,「但是后来又想,如今的卫相,并不是激进之人,不太可能做出什么『不成功便成仁』的事来,而且治家有方,膝下两个儿子,都不是纨绔之辈,这样的人家,至少家风不会差。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卫三郎前途无量,你若是嫁给她,将来挣个诰命也不是不可能。」 卫云章:「……」 压力突如其来。 「若你不曾走丢,一直在家中长大,那爹一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既为崔氏女,便当遵守崔氏的规矩。可你当初受了那么多苦,没沾到一点崔氏的光,爹又怎么忍心看你为了崔氏的清誉,将来嫁去一个小门小户?所以左思右想,爹还是同意了。」崔伦嘆息,「其实爹也没有那么忙,并不是非得每日在书院待着不可,只是你知道,以前独来独往,还会被人说是高风亮节,不与俗世同流合污。如今和卫家结了姻亲,若再端着架子,旁人只会笑话咱们装模作样。所以……还不如一直在书院待着,至少离得远,别人除非真的有事才会上门。若老是在城中待着,就难免要交际应酬。你爹我实在不习惯这个。」 卫云章默了默,道:「爹爹不必为难自己,若在书院里待着高兴,在书院里待着也行。」 崔伦:「你可知卫相什么时候下朝?」 「一般辰时末巳时初就下朝了,不知今日会不会因为工部议事而晚一些。」卫云章问,「爹爹要见卫相?」 崔伦颔首:「来都来了,若不见卫相一面,倒显得无礼了。」 「卫相下完朝也不会马上回家,通常还要在官署内再办些事的。瑞白……哦,就是三郎身边的那个小厮,才出去没多久,就是要跟卫相去打听今日早朝结果的。早知爹爹要来,就该一起让他去传个话的。」 「啊……倒是我唐突了,没考虑周全。」 卫云章笑道:「其实卫相也早就想找个机会见见爹爹。无妨的,再让人去跑个腿,让卫相下朝后先回家便是。」 崔伦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卫云章陡然反应过 依誮 来,自己这话可不像是崔令宜能说出口的,哪有儿媳妇言之凿凿地给公公安排日程的? 他咳了一声,找补:「当然了,也得卫相有空才行。若是卫相暂时没空,那等他回家后,我便再让三郎去帮爹爹问问,什么时间合适。」 崔伦道:「也好。三郎是不是在外面待着呢?」 卫云章立刻起身:「我去喊他。」 推开门,崔令宜果然站在外面廊下,抄着袖子,对着花坛发呆。卫云章上前,把崔伦想见卫相一事说了。崔令宜便又叫了个正在庭院中打扫的小厮过来,让他再去宫门口一趟。 吩咐完了,崔令宜堆起笑容,去见崔伦:「崔公!」 崔伦起身:「度闲身子还好吧?」 「劳崔公挂念,小婿比四娘运气好些,一点事都没有。」崔令宜道,「小婿已让人去送话了,只是现在还未下朝,干等着也甚是无趣,崔公是第一次到卫府来,不如便由小婿带着崔公在府上转转?」 崔伦笑笑:「那便有劳度闲了。」 卫云章道:「我也陪爹爹一起。」 「你就不必出门了,外面风大,你别又受凉了。」崔伦道,「度闲陪我走走就好。」 这是要单独跟崔令宜说话的意思?是对他这个女婿有什么意见吗?卫云章又开始紧张起来。 崔令宜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崔伦想跟她说什么,但还是笑道:「那小婿便先带崔公去花园里逛逛吧,花园里有处清潭,常有野禽飞来歇脚,景色还算不错。」 崔令宜领着崔伦一路闲逛,走到花园入口时,看见有下人正在打扫落叶,便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与崔公在里面走走。」 下人们便都下去了。 崔令宜道:「崔公一路上欲言又止,可是有话想对小婿说?此处没有旁人,崔公但说无妨。」 崔伦笑了笑:「度闲不必紧张,我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今日见了四娘,发觉她似乎对我有气,因此才想着来与度闲说说。」 「崔公定是误会了,四娘怎么会对您有气?八成是昨日受了惊吓,所以今日话才说得少了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女儿……唉,她母亲早亡,种种原因,她小时候我也没陪在她旁边,一直觉得很是亏欠。她这次出事,我这个当爹的却没能第一时间赶过来,她肯定在心里怨我。」 「那……崔公是想让小婿从中调和?」 崔伦摇了摇头:「非也。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四娘她从小……没受过太多关爱,长大后把她接回家中,她一开始还很黏我,后来许是发现家中还有继母与弟弟妹妹,就渐渐没那么亲热了。」 崔令宜暗道,一开始黏你,还不是为了赶紧唤起你的父爱,好让我在京中站稳脚跟嘛。后来没那么亲热,还不是因为我得留出一部分独立的空间,好方便行事嘛。不然父女之间感情好过了头,你门都不敲一下就进来,撞见我在练武怎么办? 「我虽知道问题在哪,但我总不能去跟四娘说,让她与继母好好相处吧。」不知道这是崔伦今天嘆的第几口气,「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想,度闲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如今她嫁了过来,你是她的郎君,她又喜欢你,对她来说,你已经比我重要得多。」 崔令宜连忙摆手:「岂敢岂敢!」 「我只希望度闲,往后能好好待她,给予她足够的关爱与体谅,千万莫要辜负于她。如此,我这个当爹的,也算是稍感慰藉了。」 「崔公这是哪里的话,我心悦四娘,即使崔公不说,我也定会好好待她的。」 崔令宜嘴上说得郑重,心里却一阵发虚。唉,自己可真不是个人啊!白占了人家女儿的位置,白得了人家亲人的照顾,现在,连人家亲爹找女婿要个承诺,都是她来作答!这崔伦的目光是如此期待,可见他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卫家潜藏的风险。等将来任务了了,她肯定是要找个机会假死跑路的,届时不知道他又该是何感受? 崔令宜不愿细想,便也不去细想。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若是在乎什么礼义廉耻,那就吃不了拂衣楼这碗饭,结局就是成为乱葬岗里的一具无名尸体。 「度闲是心有丘壑之人,既得度闲一诺,我便放心了。」崔伦笑道。 翁婿二人和谐相处,谈笑风生,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之前所说的清潭旁边。 「这一汪潭水倒是打理得好!」崔伦贊道,「水面干净,却又留了几株枯荷芦丛,不至于清澈见底,太过雕琢,反而失了自然的风味。我们书院中也有潭水,只不过人手有限,难以经常打理,常常积满落叶浮萍,又有些太过自然!」 崔令宜笑道:「在天地自然中读书,岂不比在四四方方的房子里读书来得更加深刻?如此,兴之所至,写景才不至于凭空想像。」 「度闲这话说得倒不全对,若是人有灵气,纵使是没见过的景色,自然也能写得瑰丽万千。昔日谪仙人所作,上天入海无奇不有,总不能是他真的能腾云驾雾吧?」崔伦道,「我观度闲昔日诗作,也有几篇颇有意思,你那首《春分偶记》,不就写的是与梦入神山、路遇神鹿的景象么?」 崔令宜的冷汗噌一下就冒出来了。她唯恐崔伦让她背诗,或者当场再作一首,立刻道:「游戏之作,有谪仙人珠玉在前,小婿又岂敢妄自尊大。对了,家中还有些藏书,我听四娘说,崔公一直在寻完整的《宝珠集》,我屋中正好有一本,完不完整不知道,不过比市面上大多数抄本都厚是真的。我原本想着找个机会,送去给崔公的。」 崔伦喜道:「哦?你竟有《宝珠集》?《宝珠集》作者文风奇诡精悍,不为前朝绮丽文风所喜,本就流传不广,经过战火,更是散佚不少。我至今搜集到的最多的版本也只收录了十六篇,你那里有几篇?」 崔令宜笑:「这我倒没数过,但应当比十六篇多。」 之前在卫云章书房里看到过《宝珠集》,当时就想,嚯,怪不得崔伦对卫云章那么喜欢,原来这俩人看书还能看到一起去。她当时便想,这书看起来比崔伦家中的厚,改日可以找个机会,给他送过去,然后顺理成章在崔家住一晚,她又可以去自由行动了。 「多谢度闲,快带我去瞧瞧!」崔伦喜上眉梢,迫不及待。 崔令宜带崔伦回了院子。她刚想叫瑞白来开书房的门,随即想起,他去宫门口等卫相下朝了,现在根本找不到人。 哎呀,失策。她本来还想趁机检查卫云章的藏书的。 她只好道:「有劳崔公在此稍等,我去取钥匙来。」 崔伦现在满心期待着见到更完整的《宝珠集》,自然不会说什么。 崔令宜进了卧房,看见卫云章正坐在窗前无所事事地研究身上的女装花纹,见她来了,立刻坐正轻咳一声:「逛完回来了?你爹呢?」 「方才我爹跟我聊天,聊起你的诗文,我生怕露馅,就赶紧换了个话题。因为我之前在你书房看到过一本《宝珠集》,而我爹一直又很想看一看这本书的全本,所以我便自作主张答应借给他看,三郎,你不会怪我吧?」 卫云章顿了一下:「现在你爹在书房门口?」 「是啊。」崔令宜小心翼翼地说,「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就去跟他说,钥匙在瑞白那儿,瑞白还没回来,这次就先算了。」 「……无妨,我这里还有一把。你早跟我说你爹喜欢《宝珠集》啊,我差人送去便是。」 他笑了一下,起身,似乎是有点犹豫,但又别无选择,慢慢地走到了卧房床边,然后弯下腰,拿起了他的枕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崔令宜:? 他面露一丝尴尬,随即打开褐绢枕套,将手伸进枕芯里,摸索摸索,摸出一把钥匙来。 崔令宜目瞪口呆。 之前她明明检查过房间,明明没找到有什么暗格之类的东西,她本来还想看看,卫云章又能从哪儿拿出钥匙来,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把 殪崋 它藏在枕头里! 有一种灯下黑的荒谬感。 许是她震惊得太过明显,卫云章轻咳一声,道:「你知道的,书房也算个重要之所,倒不是我在里面藏了什么,而是怕别人在里面藏什么。万一有什么不法之徒,偷偷在我的书房里塞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我们一家岂不是都要完蛋?」 崔令宜嘴角抽了抽:「三郎思虑得周全。」 拿了钥匙,崔令宜打开书房门,引崔伦进去。 卫云章也跟在后面。 《宝珠集》一到手,崔伦翻了几页,发现真的有自己没看过的篇目,不由乐得合不拢嘴:「还是度闲这儿好东西多啊!」 「不急,有的是时间,崔公慢慢看便是。」崔令宜扶他在书案边坐下。 崔伦没有反应,已然沉浸在书中,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了。 崔令宜和卫云章在隔间的茶室坐下,开始弈棋。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弈棋,她想再去检查检查那些书,看看有没有猫腻,然而现在卫云章在这里,她总不能把人家从他自己的书房里赶出去。 一局棋,她下得心不在焉,大败于卫云章。 卫云章摇了摇头,小声道:「四娘棋艺委实不精。」 精什么精嘛,她又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能精通一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当初一个月速成,也只是把下棋规则记熟了,又背了几个常用的口诀套路罢了。 棋子于她,可不是什么风雅的东西,是暗器还差不多。 卫云章瞅着她的脸色,问:「是不是没怎么学过?」 崔令宜抿了抿嘴,点了一下头。 卫云章心里便有了数。小时候她在伎坊当丫鬟,后来又当画师学徒,当然不会去学弈棋。再后来认祖归宗,父亲常年在书院教书,继母又不可能与她下棋,那她肯定是不会的了。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卫云章道,「我先让你几子,你再多观察我是怎么走的。」 崔令宜:「……」 她硬着头皮跟卫云章又下了几局,因为怕声音吵到崔伦,所以卫云章干脆从她的对面搬来了她的旁边,这样也方便小声教授。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令宜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刚想说要不咱们起来走动走动吧,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崔伦站在不远处的屏风后面,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崔令宜一惊,立刻收手,挺直了腰身:「崔公!」 卫云章回头,也吃了一惊:「……爹!您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不久。我也就是刚把《宝珠集》没看过的那几篇看完了,这才过来瞧瞧你们在做什么。」崔伦笑道,「是在下棋?」 卫云章不好意思道:「随便玩玩,正经下棋哪有坐在同一边的。」 崔令宜道:「崔公看完《宝珠集》,可有什么收穫?」 「收穫颇多,有些文章意味深长,值得反覆细品。度闲,你若是近日不看,可否将此书借给我一段时间,我好时常翻阅?」崔伦握着《宝珠集》,爱不释手地问道。 崔令宜看了卫云章一眼。 卫云章:「三郎,你瞧我爹这么喜欢,当初你就该拿它作聘礼的。」 「诶,四娘,胡说什么呢。」崔伦笑嗔道。 崔令宜当即道:「既然崔公喜欢,那直接拿去便是,就当是小婿孝敬崔公的,也不必还了。」 「当真?」 「自然是真的,崔公同小婿客气什么。」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回去后,再多多品读。」崔伦高兴之余,还不忘问道,「卫相还没回来吗?」 崔令宜摇了摇头:「尚未。崔公若是无聊,不如便再看看其他的书?」 说着,就要走向书架。 却听身后卫云章突然插话:「爹爹,我之前画了不少新的画,您想看看吗?」 崔令宜:?! 第025章 第 25 章 「哦?画了什么?让我瞧瞧。」崔伦明显来了兴致。 崔令宜:「……」 报应来得这么快啊?她刚想在卫云章的书房里动手动脚, 自己的老底就被抄了。要不是看卫云章一脸正色,她简直都要怀疑他是发现了什么,故意在坑自己。 卫云章:「都放在我的画室里了,请爹爹随我来。」 画室不比书房, 崔令宜又是新妇, 担心上锁反而会引来闲话, 所以从不上锁, 只是下了令, 没有她的吩咐其他人不可乱进。因此, 卫云章带着崔伦, 很轻易地就推开了画室的门。 崔伦道:「这还真有点像之前你在家中的画室。」 卫云章快速地翘了一下唇角:「都是三郎让人比对着重新修整的。」 崔伦拿起桌上画了一半的画纸,贊道:「画得真好, 这是狸奴吧?以前似乎没见你画过。」 「是。」卫云章答道, 「最近想试试新的画法。」 崔伦:「虽未画完,但已能瞧出几分憨态可掬的模样。画完后, 可否给爹带回去观赏?」 崔令宜的眉头隐隐抽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之前暗藏卫府布局的狸奴扑蝶图都画完了,就差这一幅画着荒院小楼内部构造的新图了。小楼有两层,内部构造很清楚简洁, 画起来也不麻烦, 所以她将这个构造提炼为线条,画在了飞舞的蝶翅上。别说乍一看看不出来了, 就算是仔细一看,也只能觉得这个蝴蝶翅膀的纹路似乎有点儿奇怪, 正常人又怎么会想到,她画的是那座小楼呢! 她本来是想等最终成稿后再跟其他画一起交给纪空明的, 没想到……唉,人算不如天算, 之前只想着如果画个画还上锁,未免显得鬼鬼祟祟,加上「灯下黑」的道理,觉得自己越是坦荡,卫家人便越不会怀疑。但如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不如当初就把没画完的画都收起来呢。 「四娘受了伤,近期大约都不会再动笔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画完呢。」崔令宜勉强笑了一下,插话道。 「那也不急,下次爹来看你的时候,再带走也不迟。」崔公看着卫云章,感嘆道,「爹那里留的几幅画,还都是你之前在家里画的,这是你出嫁后的画,爹也留一幅,权当纪念吧。」 卫云章看向崔令宜,本以为她会答应,谁知她却站在崔伦背后,沖他摇了摇头。他虽疑惑不解,但还是道:「是这样的,爹,这幅画……嗯,暂且不能给您,因为……因为我觉得画得还不好,等以后有了满意的,我再专门给您画一幅。」 崔伦看了看手里的画,似乎有点儿可惜,还想说什么,便听画室门口响起瑞白的声音:「郎君,老爷回来了!」 崔令宜像得了救星一样,连忙走出:「父亲下朝了?」 看见屋里的崔令宜与崔伦,瑞白行了一礼,道:「崔公,夫人,老爷下朝后本是要去官署处理事务的,不过听说崔公来了,便先回来了。」 「卫相现在何处?」崔伦放下画纸,关切道。 「老爷还穿着朝服,现下更衣去了,小的先带崔公去会客厅坐会儿。」 卫云章道:「父亲快去吧,我先让碧螺她们把《宝珠集》包起来,方便您走的时候带上。」 崔伦离开后,崔令宜便跟着卫云章回到了卧房,把书房钥匙还给了他。 「方才你怎么忽然说起要带我爹去看画?我都没有准备。」崔令宜一边看他往枕头里塞钥匙,一边问道。 「我那不是怕你爹把我的诗稿翻出来,又要跟你论诗嘛。」卫云章泰然自若地回答。 ……说的也是。她又把这茬给忘了。 他这回答天衣无缝,她一时间也摸不准是出自真心,还是找的藉口。 「不过你为什么不把那张画送给你爹?」卫云章果然问起。 崔令宜淡定回答:「如你所言,我不太满意这张画。本来还在考虑丢掉的——之前画得那些近来也不太顺眼,也在考虑一起丢掉。」 这下总严谨了吧,算是给这些画未来的「消失」做好了铺 铱骅 垫。 卫云章笑道:「你对自己要求真高。在我看来,其实已经画得很好了,更别说在你爹眼里,肯定画得更好。」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忽而一淡:「对了,你爹同我说,他之所以消息收到晚了,是因为你的弟弟昨日发烧,你的继母忙着照顾,无暇差人去书院报信。」 「哦……这样。」崔令宜没什么反应。 崔家虽然没卫家这么有钱,养的下人没卫家这么多,但是跑腿的下人总是还有好几个的,崔五郎的病也没重到一大家子人围着团团转的地步,赵氏不去报信,无非就是不想罢了。 不过崔令宜才懒得管呢。反正事成之后她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肯定会把这个家还给赵氏的——前提是她和卫云章能换回来。 「你不生气?」卫云章问。 「不生气。」崔令宜道,「你知道之前在外面我爹跟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把我当成了你,跟我说,他知道我们家的问题在哪,却没法改变,只希望……只希望三郎往后能好好待我。」她轻声说道。 崔伦虽时常在书院待着,父女真正相处的时间远没有三年,但每次相处的时候,他确实在把她当亲女儿关爱,只不过这份关爱,又要顾及赵氏的感受,他做得十分小心翼翼,以期保持她们之间微妙的平衡。 但即使是这样一份不够热烈的亲情,也已经令崔令宜很是羡慕。从小到大,崔伦是第一个真心希望她过得好,还嘱託别人也要把她照顾好的人。只可惜,这是她偷来的。 卫云章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我会待你好的。」 她只是笑了笑。 会客厅外。 「哎呀,我还未来得及去请崔公,崔公怎么倒已经亲自过来了!」换回常服的卫相走出屋子,恰与崔伦碰了个照面,笑着拱了拱手,「反倒显得是我卫昌待客不周了!」 「卫相客气!」崔伦也笑着回礼,「是崔某考虑不周,耽误了卫相的正事!」 「与崔公见面,就是正事。请。」 「请。」 二人寒暄着,入了厅去。 瑞白见没了自己的事情,便赶紧回了卫云章的院子,在门口探头探脑:「郎君。」 崔令宜抬起头:「回来了?父亲下朝后,可有与你说什么?」 瑞白摇了摇头:「老爷说,反正为了见崔公都已经提前回家了,等会儿再亲自与郎君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也好,那你下去吧。」 瑞白一走,崔令宜便连忙问卫云章:「父亲恐怕是要单独与我说早朝的事,我要怎么回答呢?」 卫云章:「别慌。看时间,等我父亲与你爹聊完,也差不多到正午了。届时他必会邀你爹留下用膳,那我们这么多人坐在一起,肯定又免不了说话,到时候再探口风也不迟。」 果然不出卫云章所料,过了大半个时辰,前院便来了人,说是让过去用膳。 卫云章现在头上有伤,披头散髮的,按理来说不该出门,但亲爹在那,当女儿的总不能不过去。是以,他披了一件披风,便还是过去了。 到了膳厅,卫相、卫夫人以及崔伦都已围坐在了桌边,大嫂陆从兰牵着襄儿也刚刚跨进门槛。 襄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依着陆从兰的嘱咐,甜甜地喊了声「崔公好」,崔伦不由笑道:「好孩子。」 卫夫人道:「现在襄儿的字还认不全,等将来字认全了,还得让她多去崔公府上走动走动,沾沾学问的光。」 崔伦:「我有何光可沾,卫府家学深厚、人才济济,何必捨近求远。当年大郎名列进士,三郎更是一举夺得探花,可见这风水宝地,就生不出不聪明的人来。」 陆从兰笑道:「襄儿才四岁,聪不聪明尚看不出来,爱玩倒是真的,稍不留神盯着她,她就不知魂飞哪儿去了,非得我一句话一句话地教她,她才肯背点书。」 卫相道:「小孩子爱玩是天性,才四岁,也不必苛求什么。或许等长大了,再给她找个一起读书的伴儿会好些。」 卫夫人:「外面的同龄人不少,但又不住一起,凑对儿麻烦。倒不如你和大郎再努努力,再生一个,等襄儿当了姐姐,自然就知道该以身作则了。」 陆从兰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卫定鸿没有妾室,就她一个妻子,夫妻关系融洽,生活优渥自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与卫定鸿成婚五年,只生了一个女孩儿,然后就再无所出。公婆虽然待她和气,但在子嗣一事上,到底还是希望能再有个男孩儿。 也就是现在她和卫定鸿尚还年轻,又叫大夫看过,两个人都没问题,是以公婆现在还没怎么催,但若再过几年,还只有襄儿这么一个独苗,那可就不好说了。 陆从兰道:「母亲说得是。不过这事也急不得,依我看呀,倒是三弟与三弟妹的喜讯说不定来得更快,很可能明年襄儿就能添个弟弟了。」 崔令宜:「……」 卫云章:「……」 「哈哈。」卫云章干笑两声,「嫂嫂说笑了,哪有这么快。」 崔伦看着卫云章,感慨道:「唉,四娘在襁褓中的样子,仿佛犹在昨日,一转眼,都已出嫁,到了为人母的年纪了。」 卫云章:「……」 崔公,可否不用这种慈爱的目光看向他的肚子,他有点儿害怕。 崔令宜看卫云章耳朵红得要滴血了,心里简直要笑死,面上却不得不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不是说要吃饭?为何还不上菜?」 卫夫人笑道:「好好好,不催你们了,起菜!」 午膳很快端了上来。 席间,大家都在安静吃饭,忽然,卫相看着桌上的虾炙,说了一句:「我记得大郎是我们家最爱吃鱼虾的,可惜今日他还在官署,吃不到这等鲜物了。」 陆从兰笑笑:「大郎前几日还说自己好似比去年胖了些,该控制一下口腹之慾了。」 卫相搁了筷子,道:「所幸今日早朝结束得比我想像得早,我倒还来得及回家赶上这顿饭。」 卫云章在桌下轻轻踢了崔令宜一脚。 崔令宜立刻接话:「父亲,早朝可有提起普华寺之事?」 「那是自然。」卫相道,「昨日落水百姓甚众,虽然无人死亡,但还是有二十来人受了轻重不等的伤。陛下大怒,工部下面那几个直接负责修桥的官员被革了职,徐尚书也被罚了六个月的俸。也幸好大郎昨日跟他说,老老实实同陛下认错,否则这会儿就不是罚俸这么简单的事了——从兰,我昨日瞧见你将大郎喊出去说了几句话,这是你想出来的?」 陆从兰忙道:「哪里是我想出来的,我是昨日去探望三弟与三弟妹的时候听来的,这都是三弟的主意。」 卫相点点头:「工部管理有疏漏,害得我儿与儿媳双双落水,我平日里虽与徐恪关系尚可,但若是在此事上顺了他的意思,将大事化小,以后此类事件只怕还会屡见不鲜。我昨日不便说话,有大郎在旁替我提醒他正合适,也难为三郎当时还惦记着这些。」 「闹成这样,也难怪陛下生气。」卫夫人皱眉,「幸亏你没听那姓徐的话,左右孩子们并无大碍,我们原不原谅他倒是其次,只是你若是昨日卖了他这个人情,今日在早朝上替他开脱,恐怕陛下就该怀疑你是不是贪了工部的银子了。」 崔令宜想起自己昨日说了一半的「不必为了此事,与尚书大人过不去」,不由摸了摸鼻子。 「真的只是工部的问题?」她忍不住问,「没有别人做什么手脚?」 卫相道:「我亦担心另有隐情,不过,现在确实没查出什么可疑之处。」 「那看来还真的是一场意外。意外就好,意外就好。就怕有哪个人又惦记上我们家。」卫夫人自言自语道。 崔令宜有些奇怪地看了卫夫人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听这话的意思,莫非 璍 谁以前被惦记过? 倘若这不是一场意外,那么策划意外的人,不是冲着她来就是冲着卫云章来的。但无论是哪个,其实都有更好的下手机会。尤其有那么多货真价实的百姓受伤,惊动了官兵触怒了皇帝,无论是拂衣楼还是卫家,都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一想到自己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怀疑,到头来很可能都是错的,崔令宜不由悻悻。 可是,卫云章身上的武功底子,又是怎么回事呢?尤其是回门夜那天的目光,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呢?如果他看见了自己的行踪,又为何装作不知道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坐在一旁的卫云章突然摔了筷子,捂住嘴,弯下腰干呕起来。 崔令宜愣住:「你怎么了?」 崔伦登时紧张地站了起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事……」卫云章狼狈地拿了张帕子,把嘴里的胡荽吐了出来,「就是突然有点儿噁心……」 「怎么会呢?」卫夫人吃惊道,「莫非是菜有什么问题吗?可我们吃着都好好的啊!是不是你吹了风受了凉,要不叫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叫大夫,我没生病,就是……」卫云章不知如何描述,好好地吃着菜,嘴里突然冒出一股极其怪异的味道,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开始干呕了。现在把食物吐了,又用清水漱了口,感觉就好多了。 陆从兰小心翼翼地开口:「不会是……有了吧?」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第026章 第 26 章 卫云章像是被雷噼了一样, 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卫夫人和卫相不由对视一眼。 卫夫人:「……不会吧?」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还没圆房啊? 「当然不会!」崔令宜及时拯救卫云章于水火之中,「我和四娘才成婚一月,能有什么有?」 别说他俩还没圆房了, 就算圆了, 也没有这么快就害喜的! 陆从兰尴尬不已:「我只是瞧着像, 随口一说……我当年怀襄儿的时候, 就是闻到菜味就想吐……」 这句话点醒了崔令宜, 她连忙探头看了看那帕子里被卫云章吐出来的东西, 呀了一声:「你吃了胡荽?」 看卫云章一脸茫然, 她又努力朝他使眼色:「你不吃胡荽的啊,今天怎么突然吃了?你之前还跟我说, 它有一股怪味!」 卫云章张了张口,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吃了胡荽才想吐的!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崔令宜有这种挑食的毛病? 真是怪了, 他以前吃到胡荽的时候,并不觉得味道有什么问题,可今天用崔令宜的口舌一尝, 才发现这味道好像还真是有点令人难以下咽, 和以前尝到的味道有点像,但又不太像。 「原来是吃到了胡荽。」崔伦松了一口气, 摇头笑道,「四娘这孩子和我一样, 我也不爱吃胡荽,倒是让大家见笑了。」 卫夫人惊讶:「四娘从未说过她不吃胡荽呀。我们家的人, 并无人介意这个。」 崔令宜心道,卫家家大业大, 她嫁进来一个月,吃到的菜色都很少重复,她还没在饭桌上见到过胡荽呢,哪里会想得起来说这个! 「我此前只听说有些人不喜胡荽的味道,还以为只是不喜欢吃,没想到反应竟然如此之大,是真的不能吃。」卫相也颇为新奇地道,「既然如此,便去跟厨房说一声,以后若是有崔公和四娘在的场合,都不必拿胡荽做菜了。」 卫云章赶紧摆手:「不必不必,父亲言重了,胡荽还是可以照样做的。我吃胡荽旁的鳝丝就没有问题,想来只要不把胡荽吃进嘴里就行了。」 崔令宜道:「这样是最好的,各取所需,互不为难。」 说着,她便举起筷子,朝那盘胡荽炒鳝丝伸了过去。 如果不是卫云章这一番动静,她还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方才一直避过了这道菜。如果卫云章本来是吃胡荽的,用了她的身体就突然不能吃了,那是不是也代表着,现在用着卫云章身体的她,可以吃胡荽了? 她小时候有一次无意中吃到了一口胡荽,从此坚定认为这就是世上最难吃的菜。所以当发现有人不仅不讨厌胡荽,甚至还挺喜欢的时候,她简直难以置信,心想莫非他们吃到的,和自己吃到的,不是一个味道吗? 现在看来,搞不好真的不是一个味道。 她试着夹了一片胡荽叶子,忍着内心的反感,将它放入了口中。 她含了一会儿,那种记忆深处的噁心感却没有出现,她又试着嚼了嚼,惊奇地发现……只是味道沖了一点儿,但完全可以接受,远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难吃。 好神奇! 她又夹了一片,咀嚼起来。 卫云章盯着她瞧,见她一副小心试毒最后越试越兴奋的样子,不由扶住了额头。 这算什么? 换了个身子,让他承受后脑勺之痛也就罢了,现在他连饭菜也不能好好吃了是吗!为什么便宜都让她给占了? 卫云章很受伤,卫云章很难过。 一顿饭食不知味地吃完,崔伦便要告辞了。 卫家人相送到门口,崔伦又叮嘱了卫云章几句,这才上了回家的马车。 看马车离去,卫相点了点崔令宜:「三郎,你随我来。」 崔令宜看了卫云章一眼,抿了抿唇,随卫相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卫云章看着他们的背影,很是担忧。虽然已经提前和崔令宜交代了一些对话的技巧,但他不在旁边,他还是无法真正放心。 「婶婶。」襄儿凑了过来,「你怎么不回去呀?」 卫云章笑笑:「这就回去。」 「婶婶头上的伤还疼吗?」 卫云章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有小襄儿关心,婶婶就不疼了。」 襄儿问:「婶婶,那你以后还画画吗?」 「怎么了?」卫云章顿时警觉起来。 「婶婶你上次答应我要画的狸奴还没画完呀,你忘记了吗?」 还有这事?卫云章立刻打起哈哈:「没忘没忘,等婶婶养好病了再说。」 「你这孩子,又缠着婶婶做什么?」陆从兰轻嗔一句,转向卫云章,「你别听她的,她呀,就是不想背书,想去你那儿躲懒呢。你好好养病就是,不必操心。」 陆从兰把襄儿交给丫鬟,又拉着卫云章走到一边,悄悄道:「方才饭桌上那一番话,我不是故意,我向你赔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卫云章一边笑道「无妨」,一边试图把袖子从陆从兰手里抽出来。 他通常只和大哥说话,并没有单独和陆从兰接触过,现下陆从兰离他离得这么近,真是吓得他额上都要冒汗了。 陆从兰松了手,轻嘆一口气:「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这四年,我也不是没试过偏方,但那些不仅没用,反倒还吃了不舒服,吓得我再不敢乱试了。你若是与三弟有打算,可别乱吃东西,算是我过来人的告诫。」 卫云章尴尬不已:「多谢嫂嫂提醒。」 陆从兰左看右看,见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这才又靠近了他,低声道:「但我也想多谢你,之前听你的话,大郎下值回家后,我不再与他说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了。大郎喜欢音律,我便去买了一把琴,请他教我弹琴,他果然很受用。以前我总觉得,我与大郎之间虽没有什么矛盾,比这世上大多数夫妻都强了百倍,但似乎也欠缺了一点儿什么。如今得了弟妹的指点,才知道是少了点情趣。」 卫云章:「……」 不是,你们妯娌之间,平时到底在聊什么啊?大嫂你平时看上去正正经经的,怎么私底下搞这套啊?不对,四娘平日里都教了你什么啊? 陆从兰笑道:「弟妹你真是玲珑心窍,我只是不慎抱怨了一句,羡慕你似乎与三弟总有话聊,你便猜中了我的心事。还是你说得对,我与大郎都是老夫 忆桦 老妻了,早已没什么新鲜感可言。我家世也不差,又秉持着之前的作派,不肯主动讨好男人,那在男人看来,可不就是我越来越无趣了吗?也就是大郎品性好,不然换个男人,早就几房小妾抬回来了!」 卫云章:「……」 救命啊,他能不能走啊?他真的不想听大哥大嫂夫妻之间的事情了! 「但我若一直怀不上男孩,那几房小妾进门,也是迟早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得了弟妹的指点,现在大郎明显对我越来越关心了!我请他教我弹琴,他果然乐在其中!以前我跟他说些家里的琐事,他只会回我几句『知道了』『那你看着办』之类的话,时常让我觉得没意思。而他跟我提起朝堂中的事,我又不太听得懂,久而久之,他也不为难我了。外人看着和睦,实际上我们也只能聊些襄儿的事情。但现在不一样了,我问他一个音律上的问题,他能兴致勃勃地说上好久,我若是在他的指点下有了什么进步,他看上去比我还高兴!」说到这里,陆从兰突然有些羞涩起来,「他还夸我在灯下抚琴别有一番韵味……」 唯恐大嫂说出什么不适合他这个小叔子再听的东西,卫云章吓得拔腿就走。 陆从兰愣了愣:「诶?弟妹,弟妹!」 卫云章扶额皱眉道:「头突然有点痛,不知道是不是吹了风……」 「哎呀!怎么忘了把兜帽带上!」陆从兰这才反应过来,忙道,「要不要给你喊大夫?」 「不用不用,我回去歇歇就行,别老是兴师动众的。」卫云章把披风兜帽一戴,迅速道,「那我先回去了,嫂嫂自便。」 「好好好,怪我拉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快回去歇着吧。」 在陆从兰关切的目光下,卫云章落荒而逃。 另一厢,崔令宜坐在卫相的书房中,颇为不自在。 「我听瑞白说,此次普华寺之行,是你主动计划?」卫相望着他,语气平缓。 崔令宜一时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只得诚实道:「不敢欺瞒父亲,确实如此。」 「你倒是对四娘颇为上心,都已是成了婚的人了,却还在玩这种哄小娘子的把戏。」卫相拧眉,「也亏得崔公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只是一时兴起过去。更亏得确实没查出什么猫腻来,否则我定要问问你,为讨媳妇欢心,擅自暴露行踪,惹贼人惦记,可还是我卫昌的儿子不成?」 崔令宜嘀咕道:「儿子又不是昏了头,那不是想着,与四娘培养好了感情,也方便父亲与崔公行事嘛。崔公有多看重这个女儿,父亲想必也发现了。」 「你可想知道我与崔公都聊了些什么?」 崔令宜竖起耳朵:「愿闻父亲教诲。」 「你与你大哥,都是在国子监读的书,素来与京中世家权贵更交好些。而瑶林书院里的,虽也有许多官宦子弟,但亦有不少普通人家的学生,因才情卓越通过了书院考校,特被收录读书。」卫相道,「当今陛下喜欢制衡之道,有意压制世家,扶持新秀,是以那些出身瑶林书院的考生,便是陛下最喜欢的那类考生。明年朝中又会有一批新进士出现,你提前与这些候选人熟悉熟悉,没什么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崔令宜:「敢问父亲,如何熟悉?」 「有些经卷,尤其是涉及政务的经卷,只有国子监里有,瑶林书院里是没有的。我已与崔公说好,我会让国子监借一批经卷出去,供书院学生研读。但因为涉及政务,不可由民间先生随意解读,所以会特派几名官员,前去授几节课——其中就包括你。」 崔令宜登时一凛:「什么时候?」 「下个月吧,具体时间再议,得先过了朝会才可落实。」卫相道。 下个月?那要是下个月她和卫云章还没换回来…… 「若是朝会不同意呢?」崔令宜问。 卫相奇怪地看着她,仿佛在疑惑她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将国子监的经卷借给瑶林书院,提升瑶林书院学生的策论成绩,是陛下乐见其成之事。既然陛下有心推动,朝会今日不同意,明日不同意,后日总会同意。」 崔令宜垂眼:「儿子明白了。」 明白个鬼啊!她一点也不明白啊! 什么叫陛下压制世家,扶持新秀?那你们老卫家这是在干什么?背叛世家阵营,主动拉拢新秀?她早知道卫相是个老滑头,没想到这也太滑了点吧!为了迎合皇帝,主动放弃已有的利益? 总感觉哪里不对,但现在又没法问清楚。 卫相与她又聊了一会儿,问了问她在翰林院的工作做得如何了。好在卫云章早有交代,崔令宜很顺利地答完了。 离开书房,崔令宜背着手,心事重重地往外走。 等候多时的瑞白靠过来:「少夫人与大少夫人说了几句话,已经先回去了。」 崔令宜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我自己走走,你不必跟着。」 瑞白知道这定是老爷又与郎君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郎君得一个人想想,便很识趣地退下了。 午后的风仍旧不减凉意,只是今日阳光还算好,便也不显得难捱。崔令宜一个人默默地走着,沿路遇到几个小厮丫鬟,他们停下来朝她行礼问安,她也没怎么听进去,满脑子都想着刚才的事。 她分明清楚地记得,自己能够嫁进卫家,是因为有楼主在背后推动促成。可如今听卫相一番话,她能够嫁进卫家,竟还有皇帝的默许?随着新朝的稳定,皇帝为了制衡,避免开国各世家日益顽固,所以允准了识时务的卫家与崔家联姻,利用卫家给新秀铺平一条大路……但就算他现在是为了扶持新秀,难道就不担心其他世家衰弱,只剩卫家一门独大? 崔令宜忽然站定了脚步。 一向只管江湖事、不碰朝政的拂衣楼突然碰起了朝政,而楼主让她查卫家的秘密,却又不说清楚是什么秘密,只让她查到什么可疑的,悉数上报便是,不要多管。 难道、难道说,这拂衣楼幕后的金主,不是什么卫家的政敌,而是……皇帝?! 正因为是受了皇帝密旨,所以拂衣楼才不得不违背规矩,把手伸向了朝堂? 天啊,她这是不小心撞破了什么密辛?崔令宜不禁捏了捏眉头。 好一个皇帝,果然没安好心!不仅早就给卫家安排好了后事,甚至还坑蒙起了无辜的老崔,可怜老崔原本只想当个老老实实的教书匠,如今却被一个假女儿逼上了不归路! 她摇了摇头,觉得卫家这种是非之地,还是干完这票就赶紧熘了吧。也不要再做什么干脆占着卫云章身子不还、当个富贵公子的春秋大梦了,那不就是当卫云章的替死鬼? 她仰头望天,正要长嘆一口气,却在看到不远处的废旧楼阁时,忽然顿住。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走到了这里。再过去一段路,竟然就要到那座神秘的荒院了。 崔令宜自认为没涉足过官场,心术有限,但她都能想到的事情,难道簪缨世族卫家会没有一个人想到? 纵然不知拂衣楼的存在、纵然不知皇帝的后手,浸淫官场多年的卫相,难道也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与崔家联姻后权柄过盛,被皇帝卸磨杀驴? 她虚虚地握了握拳,一双完美的文人手,像是握着一把无形的剑,定定地指向那座荒院。 …… 回到卧房,崔令宜将国子监要借经卷给瑶林书院之事告诉了卫云章。 「怎么办,三郎,若是到那时候我们还没换回来,我岂不是要替你去讲课?我哪里会讲课?」崔令宜忧心不已。 卫云章闭了闭眼,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那都是一个月后的事了,比起这个,难道不是应该想想,在那之前,我们还要面对更难的事吗?」 崔令宜:「……」 接下来的几日,两个人每天都窝在房里研究如何把身体换回来。然而无论怎么尝试,结果都很不乐观。 终于,某日晚上,吃饭的 依譁 时候,卫相对崔令宜道:「普华寺桥栏一案已经核实结案,确为年久失修所致。三郎,你明日便去销假上值吧。」 第027章 第 27 章 这一晚, 卫云章和崔令宜两个人都没睡着。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卫云章甚至已经别无选择地连续给她讲了几天的翰林院里的情况,但当这一日真的来临,还是放不下心。 而崔令宜之所以没睡着, 一是怕露馅, 二是莫名地兴奋。毕竟, 那可是翰林院哎!天下英才尽汇其间, 她进去熘达两圈, 说不定还能有什么特别的收穫。 早上起床, 两个人看着彼此眼底的青黑, 俱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崔令宜规规矩矩地束好了发,穿上了官袍。卫云章虽在翰林院当值, 但品级不高, 官袍也简单。然而就是这么一件平平无奇的浅绿色官袍,却衬得他这个皮囊愈发面如冠玉, 身姿如苍松翠柏一般俊逸清直。 用完了膳,崔令宜正要出门,却被卫云章叫住:「我同你一起去。」 崔令宜一愣:「你同我一起去?」 上值还能带家眷的? 卫云章道:「我不进去, 我就陪你一程。」 一旁的瑞白眨了眨眼, 道:「小的先去看看马车备好了没有,时间还早, 不急呢。」 崔令宜看着卫云章,他微微蹙着眉头, 显然是在家坐不住,哪怕自己不能进去, 也非得亲自看着她进去才行。 崔令宜倒不介意他陪,她担心的是, 万一卫云章回家的时候心血来潮,突然要下马车自己走走,撞见拂衣楼的人了怎么办? 正在犹豫间,就听碧螺劝道:「今日风大,又是阴天,夫人要不别出去了吧。伤才好了没多久,别又復发了。」 卫云章道:「伤口早就结痂癒合了,这几日我也没有风寒发热,何来復发一说?成日里闷着也没意思,今日正好出门送三郎一程,权当透风。」 见他执意如此,崔令宜只好道:「那便一起吧。」 一路上,卫云章握着她的手,像个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唯恐漏了什么事情,叫旁人看出了破绽。崔令宜一直耐心地听着,等到了宫门前,她才不得不道:「三郎,到了,我得下车了。」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 崔令宜笑道:「你放心吧,我都记着呢,装咳嗽,少说话,一进官署就进你那间屋子不出来。下值前,我会把你尚未完成的手稿和文卷带出来,让你晚上补写。」 卫云章:「你灵活应变些,实在不行的话,就装急病,直接回家,病假回头再补。」 崔令宜道:「好。」 眼见着崔令宜安安稳稳地入了宫门,彻底消失不见,卫云章才终于嘆息一声,对瑞白道:「走吧。」 翰林院离宫门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路上还有些其他官员路过,但崔令宜一个也不认识,只得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闷头往前,按着卫云章提前说明过的路线走。 忽然间,只听后面传来一声:「度闲!」 崔令宜顿住脚步,回头一看,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正从后面兴沖沖地朝她快步走来。 「度闲,听说你落了水,告了好几日的假,怎么今日来上值了?是身体大好了吗?」 崔令宜的目光从他眉骨处一颗黑痣上掠过,掩袖咳了咳,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臂:「我还有些咳嗽,平谨兄离我远些。」 卫云章提过,他在翰林院内与一名姓张的同僚关系不错。此人名松字平谨,眉骨上长着一枚黑痣,十分好认,活跃奔放,素来话多。由于二人太熟,反倒更容易看出端倪,是以,卫云章特意叮嘱崔令宜,让她尽量少与他说话。 「咳嗽了怎么不在家歇着,等痊癒了再来上值嘛。」张松抄着袖子笑道。 崔令宜:「咳……咳咳!这不是还有《文宗经注》没修订完吗?之前夸下海口说过年前就能结束,不好耽搁。」 张松:「你……」 「咳咳!」崔令宜愁眉苦脸道,「平谨兄,我今日实在不便多言,见谅见谅……咳咳!」 「不好说话,那便不说了!」张松爽快道,「几日不见,你倒好像真是清减了一些!你看,早该听我的,学学游水,不就可以不受这罪了?」 崔令宜扯扯嘴角。 「怎么样,病好后,要不要我带你去学学?」张松热情地说,「我知道的嘛,你要面子,觉得游水有失仪态。可你瞧瞧,关键时刻,会游水的好处不就展现出来了?你可以不游,但不能不会呀!虽然初学者动作都比较滑稽,但你放心,我亲自教你,不会叫外人瞧见的!你还信不过兄弟我吗!」 崔令宜:「……」 卫云章,人家把你当兄弟,你倒好,没把人家当兄弟,自己会游水的事是一点儿也不肯说啊! 二人并肩往翰林院方向走去,一路上,张松的嘴就没闲着,一直在劝她学游水。直到 看到了翰林院的牌匾,张松才终于打住话头。 进了院中,青瓦朱檐,垂花彩绘,重门碑廊,文房厅堂,尽入眼帘,与卫云章讲给她听的一模一样。 崔令宜一边偷偷打量着翰林院内的布置,一边故意落后张松半步。张松跟谁打招唿,她就跟着跟谁打招唿。众人见了她,自然是一番嘘寒问暖,有好奇的想多问问那日的情况,崔令宜便开始咳嗽。 张松很自然地接话:「哎呀,度闲还咳着嗽呢,让他少说几句吧。」 崔令宜道:「我先走一步,免得留在此处,将病气传染给各位大人。」 张松:「度闲,要让人给你煮碗梨汤不?」 「不必了,多谢!」崔令宜根据卫云章先前的描述,辨认了一下他平日里办公的那间屋子,飞快地推门躲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长的桌案,上面堆满了书籍,还有一些已经写完的纸稿,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子里。崔令宜翻了翻,找出卫云章所说的自己尚未写完的那一页,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而后又往砚台里加了水,端着砚台,一边磨墨,一边走到窗户边,偷偷听外面人在聊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但很遗憾,她屋子外面是走廊,即使有人路过,说不完一句话,便已经从她门口消失了。加之到了整点,各人有各人的事要做,翰林院里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崔令宜甚是失望。 屋子很小,简直是把人泡在了书堆里。她把屋里头的东西都翻了一遍,除了《文宗经注》相关,其余什么也没有。她把墨砚放回桌上,又取了支笔,在手里转着玩。 她百无聊赖,又不能代替卫云章干活,便抽了张白纸,在上面画起了肖像。今日张松打过招唿的那些人她记住了,但还有一些做杂事的书吏她不认得,不如画下来,带回家问问卫云章吧。 而此时此刻,卫云章正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微微掀起一道帘子,十分惆怅地看着外面。 外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在这一条又一条的长街阔巷中,贩夫走卒们,开始了一天的奔忙。 「瑞白。」他叫了一声,「改道去普华寺。」 「普华寺?」瑞白顿时紧张起来,「普华寺还没解封呢,夫人去那儿做什么?」 卫云章:「在家里待了这么多日,难得出来一趟,不是说工部正在派人修桥吗?就当我是去看个热闹。」 看瑞白还在犹豫,他便继续道:「你放心,我又不会去跳河。再说了,咱们不是还带着护院吗?」 为了避免再发生上次因为没带护院,出了事也没人手救的情况,这次出门,他们还特意带了几个护院。 夫人吩咐,瑞白也只好听从。他转了方向,驾车往普华寺的方向驶去。 普华寺附近现在都没什么游人了,只有一些闲人,在官府竖起的栅栏外指指点点,点 殪崋 评着在桥上忙活的那些工匠。岸边的菊花仍旧鲜艷,在风中簌簌地颤动。 卫云章拧着眉头,看了半晌,终究嘆了口气:「没事了,走吧。」 他抱着微茫的希望前来,想看看或许能在这里发现什么身体互换的线索,但很遗憾,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正常。他也不是没想过亲自下车,去探探情况,但那样一来,势必会引起差役的注意,到时候自报家门,又是平添麻烦。 瑞白挠了挠头,驾车回府。 不成想,走到半路,车轮不知道怎么脱落了,瑞白下车和几个护院研究了一会儿,也没能把车轮装回去。 「小的去前面车行看看,有没有空车再租一辆。」瑞白道,「夫人先在此处待一会儿,让护院们陪着夫人。」 卫云章本想说不如走回去,后来想了想,万一在路上又遇到了什么崔令宜的熟人,还是算了。 「那我等你。」他点了点头。 马车是在路中央坏掉的,现在停在原地,阻塞交通,实在不像话。卫云章让护院们把车拉到路边去,自己则先下了车,抱着胳膊在一旁发呆。 冰凉的风突如其来。 在卫云章还没意识到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提前做出了反应,一个旋身,堪堪避过了从后颈袭来的暗器。 他震惊地望着地上几枚散落的银针,勐地抬头,楼上窗台边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长眉一皱,正要飞身去追,突然想起此刻自己是「崔令宜」,当下一个犹豫,那人影便已经不见了。 卫云章回望四周,周围人群如常,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他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将地上那几枚银针谨慎地捡了起来。 「夫人,请上车坐着吧。」几个护院把马车拉到了路边,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还在恭恭敬敬地请她休息。 卫云章注视了楼上窗台半晌,最终还是沉着脸上了车。 如果现在他还他自己,他定要上楼查个清楚,但他现在是「崔令宜」,他没有办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牵扯出的一系列后续,也容易被人发现他这个「崔令宜」的奇怪之处。 过了片刻,瑞白租了辆新车过来,接了卫云章回府。 没想到,刚进府里,卫云章就遇到了蹦蹦跳跳的襄儿。 「婶婶!」襄儿看见她,很高兴地打招唿。 卫云章收拾了一下心情,温声道:「小襄儿这是有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襄儿脆生生地答道:「我昨日背书背得好,娘亲奖励我放假一天!」 卫云章四下张望:「你娘亲人呢?」 照看襄儿的丫鬟在一旁开口:「卢家夫人今日设了梅茶宴,大少夫人出门赴宴去了。」 卫云章在心里笑了一声。什么背书背得好,无非是嫂嫂要出门聚会,又无人能督促孩子背书,索性给孩子放个假罢了。 他摸了一下襄儿的脑袋,道:「这外面没什么好玩的,当心着了凉生病。要玩去屋里头玩。」 襄儿却说:「婶婶,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呀,你的身体好了吗?」 卫云章一时没反应过来:「劳小襄儿记挂,婶婶现在确实差不多好了。」 襄儿兴高采烈地拉住他的手:「那太好了!婶婶,你之前答应我的,要教我画画的!我们去屋里画画吧!」 卫云章:!!! 第028章 第 28 章 卫云章感觉自己冷汗都冒了出来:「这个, 这个……要不我们先去找祖母玩一会儿吧?祖母那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襄儿:「不要嘛,我已经跟祖母问过安了。我就想跟婶婶画画。」 卫云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他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丫鬟,可是丫鬟哪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能迷茫地回望着他。 「我们走吧!」襄儿兴沖沖地拽着卫云章往前走,人不大, 劲儿倒是不小。 卫云章虽然是看着她长大的, 但也只会偶尔逗一逗, 从来没有和她正儿八经地玩耍过。也不知道崔令宜是给这小孩灌了什么迷魂汤, 竟让她对这个婶婶如此念念不忘? 「要不……我们改日吧?」卫云章试图劝说她, 「今日婶婶手感不好, 恐怕画不出什么好画。」 「没事呀, 婶婶再画不出来,也肯定比我画得好!」襄儿嘻嘻笑道。 卫云章:「……」 他没什么带小孩的经验, 生怕拒绝得太狠, 叫襄儿伤了心。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被迫跟着襄儿回了院子。 二人进了画室, 襄儿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画了一半的狸奴扑蝶图:「这张画,婶婶还没画完呀?」 「是的呢,之前一直在休息, 便没有动笔。」卫云章一边回答着, 一边悄悄把手里的银针塞到了高高的架子上,免得待会不慎刺到了襄儿。 「那婶婶先把这张画画完吧!」襄儿一双眼睛露在桌子上面, 滴熘熘地转,「上次婶婶答应我的, 要给我画只长毛的花狸奴,这都还没有上色呢!」 她们还有这样的约定?卫云章只觉得脑袋有点疼:「不是让婶婶教你画画吗?我们另外拿张白纸, 婶婶教你画葡萄好不好?这张画婶婶暂时没有手感,想先放一放。」 他虽然更擅长诗文, 但并不是对丹青一窍不通,只是不如崔令宜精通罢了。要应付一下襄儿,教小孩子随手画点东西,应该还是可以的。 襄儿说:「我不想画葡萄,我就想画狸奴。」 卫云章:「……可是婶婶现在画狸奴的水平也不是很好,不能教你画狸奴。」 襄儿扁了扁嘴:「可是我觉得很好看啊,而且现在不就是只差个上色吗?婶婶就补一下嘛,好不好?待会儿我可以自己临摹婶婶这个的。」 她短短的手臂抱着卫云章的腰,楚楚可怜地眨巴着眼睛,圆圆的脸颊一鼓一鼓。 卫云章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真是拿这个小侄女没办法。被她这么看着,仿佛自己不答应,就是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他再一次把目光投向桌上画了一半的画。 原本想着,这是四娘的画,没经过她同意,他不好擅自修改。但他又想起,上次崔公来的时候,四娘曾说,现在画的这些画,她并不是很满意,将来多半要丢掉。那如果是註定要被扔掉的废稿,他在上面补一下色,应该……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吧? 唉……并不是他有意破坏,实在是这个小侄女之前被崔令宜宠惯了,热情太盛,不好打发。 卫云章摇了摇头,开始认命地找颜料。 「我喜欢深一点的黄色,婶婶画深点。」襄儿在旁边叽叽咕咕,「婶婶画的这个毛长,和我上次在家门口看到一只花狸奴一样,我当时想去摸摸它,但娘亲嫌脏,不许我过去。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它了,好可惜。」 卫云章一边给黑白的狸奴上色,一边顺口问道:「你想养狸奴?」 襄儿点了点头:「婶婶,你画了这么多狸奴,你是不是也很喜欢狸奴?你想不想养一只?」 卫云章哼笑一声:「想让我养,然后你自己抱去玩?小襄儿,你要知道,你祖母一接触圆毛的动物就要打喷嚏,咱们家是不可能养这个的。」 「啊?这样啊……」襄儿遗憾地捧住了脸,「好吧,那就算了。」 「嗯,真乖。」卫云章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他给狸奴仔细地上完了色,问襄儿:「怎么样?喜不喜欢?」 襄儿喜道:「喜欢!可爱!婶婶能把这张画送我吗?」 「还没画完呢,送什么送。」卫云章把毛笔洗了一下,问她,「这上面的花,还有这上面的蝴蝶,想要什么颜色?」 襄儿歪头想了片刻,一捶手心,道:「我要大红色的花!还要蓝色的蝴蝶!」 黑白黄的花狸奴,配上大红的花,和蓝色的蝴蝶……卫云章想像了一下这个配色,狐疑道:「会好看吗?」 襄儿:「肯定 铱骅 好看啊!婶婶你没见过蓝色的蝴蝶吗?真的很好看的!」 卫云章扶额:「行吧,行吧,都听你的。」 - 晌午时分,崔令宜被外头的敲门声惊醒。 「度闲,度闲啊,别用功了,咱们吃饭去。」张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崔令宜本来正趴在桌上睡觉,闻言顿时直起身子。她看向被自己压在胳膊肘下的人物小像,想了想,把它们折了起来,塞进了怀里。 她理了理仪容,随后淡定地打开门,朝张松点了点头:「走吧。」 卫云章告诉过她,翰林院内有公厨,许多官员都会去那里吃午饭。除了吃饭,这也是少有的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聊天放松的机会,公务私事皆可以聊,也能增进官员之间的联络。 「飞山兄,季虎兄,此处有人否?」公厨廊下人声不歇,张松找了张空桌,笑眯眯地问道。 「无人,你与度闲坐下便是。」一人答道。 这二人也是早上打过招唿的,崔令宜也听卫云章提过,但都只是普通同僚关系,并不像张松这般亲近。她跟着张松坐下,先是朝二人笑笑,继而掩袖咳了几声,以示自己不便讲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官员共餐,难免聊起一些政事。崔令宜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大多是一些对于政令的看法,不过都是正常的闲谈,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崔令宜听得有些乏味,却又不得不听,毕竟她现在顶着卫云章的身份,总不能真的对政事一无所知。 不过,此处是翰林院,并不是政务的执行机构,能聊的东西有限,政事聊得差不多了,话题不知不觉又歪到了众人擅长的诗文上面。听着大家对于某处字词的争论,崔令宜头皮一麻,默默扒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还是被提了问:「度闲,依你看,此处是用『寒橘畏秋风』好呢,还是『寒橘恐秋风』好呢?」 崔令宜:「……」 她咽下一口饭,犹豫片刻,才硬着头皮道:「我觉得还是『恐』字更好。『畏』字是体现出了秋日的萧条,但也太过肃杀无情,咳咳……还是『恐』字情感更丰富一些,比『畏』字多了些悲天悯人的愁思。」 「还是度闲说得有理啊!那就定这个『恐』了!」 崔令宜:「……」她这么随口乱说都有人信,卫云章说啥都有道理是吧。还是继续扒饭算了。 吃完饭,那两人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张松则对崔令宜道:「去散散步?」 崔令宜斟酌了一下,还是谨慎道:「我有些乏了,想回去休息会儿。」万一再遇到什么人,想和她切磋一下诗文,她真是脑袋都要大了。 张松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感慨道:「度闲啊,你今日总是焉头耷脑的,要不还是告假吧。」 崔令宜:「多谢平谨兄关心,只可惜《文宗经注》不等人。」 「唉!」张松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再坚持坚持吧!」 崔令宜熘回了房间,把门关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在屋里又倒头睡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值的时刻,一到点,立刻把卫云章指定的一部分文卷和手稿塞进宽大的袖筒里,然后大摇大摆出了门去。 「诶,度闲!」张松叫住他,「等等我,一起走!」 崔令宜只好站在原地等他。 「晚上跟我一起出去吃饭如何?」张松一把勾过她的肩膀,热情地问,「城南那边新开了家小饭馆,门面虽小,但手艺不错,跟我去尝尝鲜?」 崔令宜:「咳咳……不了吧,我这个样子,多扫大家的兴。平谨兄你也离我远些,别过了病气。」 她扭了一下肩膀,试图把他的手撇开,谁知张松勾得更紧了,还嬉皮笑脸地凑上来道:「这有什么关系,若我真被你过了病气,我正好有理由不来上值!」 崔令宜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又猜测卫云章以前和张松也经常这么勾肩搭背,遂不再管,只道:「我就真不去了。反正饭馆就开在那儿,也不会跑,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再同平谨兄一起去。」 张松:「你晚上有别的约了?」 「哪里有。」 「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随我一起去嘛!今年你我吃酒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真不了,咳咳咳,家中还有些事……」 两个人一路走到宫门口,门口已经停了许多辆来接各家官员的马车。 张松眼睛尖,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坐在马车前的瑞白,立刻勾着崔令宜走过去,笑道:「瑞白啊,你回去吧,今晚我同你家郎君出去吃酒。」 瑞白还没开口,便见他身后的车帘勐地一动,一张如花似玉的美人面便露了出来。 张松顿时愣住。 美人皱着眉,看向张松搂在崔令宜肩上的手臂,又看向一脸无辜的崔令宜,道:「三郎,你要同他去吃酒?」 崔令宜:「……我没有。」 张松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松开了崔令宜,打着哈哈道:「原来是度闲夫人!失礼失礼!在下张松,字平谨,是度闲在翰林院的同僚。方才都是我胡说,叫弟妹看笑话了,度闲他并没有要和我去吃酒。」 卫云章:「……」 张松朝崔令宜挤眉弄眼,小声道:「原来是急着回家见夫人,早说嘛,这种事,兄弟我还会为难你不成!」他又后退一步,朗声道,「那我便先告辞了,再会,度闲!再会,弟妹!」 崔令宜:「……」 看着张松脚底抹油一熘烟没了影子,她在心里长嘆一口气,上了马车。 她坐定,端详着卫云章的表情,小声道:「三郎,不是我主动的,我什么都没干,他非要自己凑过来。」 卫云章移开目光,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倒忘了张松这个人就是这样没轻没重。以后他再勾着你,你把他的手打掉便是。」 崔令宜乖巧地点了点头,环视一圈,突然「咦」了一声:「怎么换马车了?」 第029章 第 29 章 卫云章心里一紧, 面上却不动声色:「之前那辆马车坏了,还没修好。」 「坏了?」崔令宜奇道,「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就是送完你回家的路上。」卫云章轻嘆,「也怪我, 绕路去普华寺那边看了两眼, 许是路上剐蹭了什么东西, 把车轮弄坏了, 还是瑞白去租的新车。」 崔令宜的睫毛勐地一颤。 「普华寺那边又出事了?」 「没有, 就是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换回去的线索罢了。」卫云章摇了摇头, 「可惜干活的工匠太多了, 我就没过去细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那马车坏了,没伤着你吧?」 卫云章笑笑:「能伤着我什么, 我好得很。」 「那便好。」崔令宜从袖子里取出一沓文稿, 问道,「对了, 三郎,我按照你说的,把这些最需要的东西带出来了, 你看看, 我带的可对?」 看着卫云章在一边翻文稿,崔令宜忍不住皱了皱眉。 卫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马车都是要经常保养的,怎么会突然坏掉?联想到他说的「绕路去了一趟普华寺」, 崔令宜心里一个咯噔:不会是被拂衣楼察觉了行踪,纪空明那厮故意让人搞坏她的马车, 以此来催她快点办事吧? 这下可糟了。不是都跟纪空明打过招唿了,说会晚些时候再交吗?他急什么? 「不错, 我上次正是整理到这个地方,晚上我来继续写。」卫云章合上文稿,说道。 崔令宜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她轻咳一声,又取出几张人像,道:「翰林院里还是有不少人我对不上号,我按记忆把他们画了下来,三郎你再替我看看。」 「这好说,我再跟你讲讲,你且记着。」 卫云章教崔令宜认了人,她都一一记下。 该交接的都交接完了,回到府里,崔令宜换了常服,正准备出去与卫相卫夫人吃晚饭,见卫云章还站在房中不动,不由奇怪道:「你还站在那儿做什么?今日不跟父母亲用膳吗?」 卫云章摸了摸鼻子,开口:「四娘啊…… 依譁 说到画,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崔令宜心头升起:「什么?」 只见卫云章从案几上面摸出来一张纸,展开,抖了抖,轻声道:「小襄儿今日来找我,非要看我作画,还偏偏要我把上次你没画完的那张狸奴扑蝶图补完……」 话音未落,崔令宜已经一个箭步沖了过来。 当她看到一张五颜六色的画时,顿时眼前一黑。 卫云章觑着她的反应,忧心忡忡:「我实在无法,只能续作,你看看……可有毁了你的画?」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 该死,她在蝶翅纹路上描的荒院小楼内部图呢?!谁能跟她解释一下,她的白蝴蝶翅膀上,现在为什么盖满了蓝色?! 许是她的沉默过于长久,卫云章又小心翼翼地说:「小襄儿说,想要只花的狸奴,让我给补了点黄色。她还说喜欢大红的花和蓝色的蝴蝶,我为了哄她,也就照办了……咳,是不是画得不好?终究是我水平不行,如果是你,即使是一样的颜色,想必也比我处理得好许多。」 「……哈哈,没有,三郎画工也甚好呢。」崔令宜勉强露出一个笑来,「这蝴蝶真是栩栩如生!这猫的毛色也是油光发亮,鲜活极了!还有这花,多娇艷,一看就是春日盛景!」 盛景个屁,她的心比三九天还要寒冷!她现在拿什么去跟纪空明交差?! 虽说这个东西不难画,但是她现在没有机会补救啊! 还有……她一边心梗着,一边向卫云章投以怀疑一瞥:「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也不知道他在上色的时候,有没有察觉蝶翅纹路的不对劲? 卫云章:「确实还有一事。」 崔令宜一凛。 「小襄儿跟我说,她喜欢这只长毛花狸奴,想要你把画送给她。我猜,你连崔公都不愿意送,大约也不是很想送给她。所以我跟她说,先把画放在画室里晾干,晚点再给她答覆。现在你怎么想呢?」 原来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能送她。」崔令宜握住卫云章的手,微笑道,「如今这幅画可不全是我的作品了,是我与三郎共同完成的作品,应当是你我夫妻共同的纪念,怎么能给她?」 卫云章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我倒是未想到这一层。我还怕四娘你觉得我狗尾续貂,更不想要了呢。」 崔令宜转了一下眼睛,柔声道:「这样吧,三郎,我想了个好主意。这幅画我们自己收着,但也不能让襄儿失望。你晚上要编修《文宗经注》,一个人太寂寞,我便也陪着你,另外给襄儿画一张一模一样的如何?反正她是肯定看不出区别的。」 卫云章:「来得及吗?这是否太辛苦了些?我挑灯夜战,是因为我白日可以补眠,但你……」 「三郎怎知,我白日里就不补眠呢?」崔令宜赧然道,「我在翰林院里,一步都不敢出屋门,又没法替你分忧,除了睡觉,实在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再说了,我临摹起来还是挺快的,用不着一整夜。」 卫云章思索了一下:「那也行。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我们大半夜的还各自待在书房和画室,委实奇怪。好在屋里也不是没有桌子,你我各占一张,倒是正好。」 崔令宜计谋得逞,很是欣慰。 晚饭期间,又见到了襄儿,卫云章告诉她,等明天画彻底晾干了,便送给她。襄儿很高兴,引得卫定鸿也不由好奇,问陆从兰发生了何事。陆从兰不好意思道:「我今日出门去赴卢夫人的宴,倒是又累得弟妹陪襄儿玩耍了。」 卫定鸿瞧了一眼正在一旁跟襄儿说话的卫云章,伸出胳膊肘,碰了碰崔令宜:「怎么样,你跟弟妹也生一个?」 崔令宜:「……」 她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不着急吧,小孩子照顾起来也挺麻烦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卫定鸿用手背挡着嘴唇,低声道:「趁着如今事少,早点生了,还能多陪陪孩子。等将来你升任了,天天早出晚归的,那错过的可就多了。」 崔令宜也低声道:「可是四娘她年纪还小呢。」 卫定鸿含笑看了他一眼:「原来是心疼媳妇。那便当我没说过。」 一只手搭上崔令宜的肩,不动声色地将凑近的俩人分开。卫云章不知何时站在了崔令宜身后,轻声道:「你们兄弟俩还聊什么呢?父亲刚进院子了,要准备起菜了。」 …… 一餐用罢,便各回各屋。路上,卫云章问崔令宜:「你之前和大哥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崔令宜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小厮丫鬟,悄声道:「他……他看你和襄儿玩那么好,让我跟你早点生个孩子。」 卫云章一个趔趄,险些被平地绊一跤。 「哎哟,夫人,仔细着些!」玉钟赶紧扶道。 夜色中没人看得清卫云章耳根的红意,他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与三郎单独走走。」 崔令宜也对瑞白道:「你也下去吧。晚上没有我们的吩咐,也不必来屋里伺候了。」 终于可以随便说话了,卫云章嘆了一口气:「我们现在男不男女不女的,生什么孩子。不知道你在开心什么。」 崔令宜诚恳道:「我没有开心,只是大哥毕竟出于好意,我总得配合着笑笑。」她话锋一转,「三郎,你和大哥感情真好。我以前看话本子,里面总是把高门大户写得像妖魔鬼怪一样,可如今看来,父亲都位极人臣了,家中依旧如此和睦,真是治家有方。」 想挑拨一下关系都不方便。 卫云章道:「若你说的是我们这个小家,自然还算和睦,但你若说的是整个卫氏,上上下下数百号人,是断然不可能和睦一心的。」 崔令宜挑眉:「怎么说?」 卫云章:「你别看父亲他现在官至尚书左僕射,但当年……」他忽然停住话头,不说了。 「当年怎么了?」崔令宜催促。 卫云章看着她,摇了摇头:「都过去了,不说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干正事吧。」 说罢,就往画室走去。 崔令宜在心里嘀咕一声,怎么开了个头就不说了?卫相当年怎么了?和哪个卫氏族人有仇不成?他要是不说,那只能改日从卫定鸿或者陆从兰那里打听了。 二人从画室里抱了些画具出来,回到正房中。房里有一张用来吃饭的圆桌,还有一张用来看书的长案,崔令宜瓶瓶罐罐的东西多,画纸又大,便占了那张长案,卫云章则去了隔间的圆桌,把书放下。 如此一来,两厢烛火辉映,都知道对方还在,却又看不见对方的动作,不会影响彼此。 崔令宜听着隔壁书页翻动的声音,翘了翘嘴角,开始在空白的画纸上,临摹五颜六色的狸奴扑蝶图。 而另一厢,卫云章翻着书页,却迟迟未能落笔。 秋冬之交,长夜寂静。他重新想起白日的那个刺客来——尤其是方才,他在提到父亲当年的事时,看着崔令宜的眼睛,突然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升起,令他本能地停住了话头。 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他们互换身体的事情。而在互换身体之前,她对外就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名门闺秀,怎么想,都很难觉得,她会和一个刺客产生联繫。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她?马车莫名损坏,显然是对方的手笔,就是为了骗他下车,好採取行动。如果不是他反应及时,现在他的身体,也就是崔令宜原本的身体,恐怕已经成了一具冷尸——今天送走襄儿之后,他便取出刺客的一根银针,沾了蜜水,去后花园找了个蚂蚁窝放着,结果没过多久,搬运蜜水的蚂蚁便都死在路上了。 银针上没有任何花纹,除了比常见的绣花针硬 弋 了一点、长了一点,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下杀人?这不是明摆着在跟卫家和崔家示威吗?难道就没有别的更稳妥的杀人方法了?卫云章百思不得其解。 他很想问问崔令宜,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什么人,撞破过什么秘密,但旋即又有一个更为惊人的猜测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连日来的一系列古怪,从成婚前徘徊在卫府附近的可疑人影,到那只被人截获的信鸽,再到普华寺的意外……这一切,莫非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崔令宜来的? 当初跟太子说的,「唯有按兵不动,等对方自乱阵脚」,莫非就在今日一语成谶?如今想来,崔令宜自从嫁入卫家,一共就出过三次门,除了回门那日,每回都出事,很难用巧合解释。 卫云章拧紧眉头,心情沉重。 一滴墨从笔尖滴落,洇开在手稿上。他回过神来,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笔尖的墨撇了撇,打起精神,开始专心对付起眼前的公务来。 第030章 第 30 章 崔令宜画至中途, 装作久坐疲惫的样子,起身活动。路过隔门,瞧见卫云章还在奋笔疾书,便放下心, 回到座位, 掀开临摹了一半的画纸, 露出一张崭新的画纸来——她当时看卫云章忙着清点颜料, 便趁机多抽了一张白纸。 她提笔悬腕, 开始飞快地在上面画画。什么狸奴扑蝶图, 现在哪有时间画这么精细, 崔令宜刷刷几笔,直接铺了一幅水墨山水图, 然后在皴染的山石根部, 仔细勾描了一下荒楼小院的内部结构图,伪装成山石纹路的样子, 然后在落款处用暗语解释了一下,便大功告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她搁下笔,轻轻吹了吹这张画, 然后把它折好塞进袖子里。 「咦, 没水了。」她嘀咕了一句,再一次起身, 走向卫云章,看了看他的杯子, 「三郎你的杯子也空了,我去外面加点水。」 卫云章「唔」了一声, 并未在意。 崔令宜提着空茶壶出门,正好瑞白听见动静, 从耳房里探出一个头来:「郎君?」 崔令宜晃了晃手里的空茶壶。 「小的这就去接热水。」瑞白出来道,「这么晚了,郎君还要喝茶吗?」 崔令宜点了点头:「之前没去上值,耽误的公务太多了。碧螺她们都睡了?」 「睡了,今夜是小的当值。」瑞白道,「郎君怎么不去书房,这样也不会影响夫人。」 崔令宜老神在在地一抄袖子:「红袖添香,你懂什么!」 瑞白:「……小的懂了,小的这就去添茶。」 瑞白一走,崔令宜见四下无人,便迅速闪进了画室。她点了一盏油灯,翻出自己的画箱,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形态各异的狸奴扑蝶图。有些藏有卫府地图,有些则只是单纯的画卷。她把那些暗藏玄机的画统统折了起来,一起塞了袖子中。 随后,她吹灭油灯,出了画室。 月朗星疏,夜风寒面,崔令宜站在庭院中,望着天穹,心中只余戚戚悲号。拂衣楼催这么紧,她是没法再拖延了,只好能混一时是一时了。 瑞白灌了热茶回来,崔令宜问他:「听说今天早上,送夫人的马车坏了?」 「是啊,坏得莫名其妙的,不过郎君你放心,没出什么事。」 「真没事?」 瑞白不明所以地挠头:「能有什么事儿啊?」 「你不是去租车了?你不在的时候,夫人在干什么?」 「夫人在等着啊。」瑞白奇怪地问,「郎君你是怕夫人路上遇到什么事吗?可我们带了好几个护院呢,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崔令宜道:「行,明天去上值的时候,还是让这几个护院护送我。」 「是。」 崔令宜摆摆手,让他下去了,自己则提着茶壶回了房间。 她给卫云章把茶满上,瞥了眼他的字,就她出去这会儿,他又写了一页,看来他确实是在认真工作。 「三郎别太劳累了,也不急这几个时辰。」她柔声关怀。 他抬起头,沖她笑笑:「没事,你累了就先睡吧。」 「好,我画完了便睡。」 她回到座位,气定神闲地继续临摹。 子时将尽之时,崔令宜终于完工。她打了个哈欠,下意识想伸个懒腰,结果袖子里藏着的画纸一下子就滑到了胳肢窝处,她赶紧止住动作,重新理了一下衣服,这才起身走到卫云章身边,道:「三郎。」 卫云章停笔:「你画完了?那便去睡吧。」 崔令宜点了点头:「我把那边桌子收拾好了,那边光线更好些,你去那边吧。」 「好。」 崔令宜看着他毫无所觉的样子,抱着文稿又转去了外间,继续打了个哈欠,往卧房里走去。 他今晚必然不会回来睡觉了,她一个人独占大床,挺好挺好。她吹了灯,躺倒在床上。 外面透出来些微暖黄的灯光,她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 早晨,崔令宜按时醒来。 她穿好了衣,摸了摸厚厚的袖口中藏着的画纸,而后走出卧房,看见卫云章正伏案歇息。油灯不知是什么时候燃尽的,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歇的,手里还握着毛笔,似乎只是想小憩一会儿,却不慎睡了过去。 「三郎,三郎。」她轻轻地推了推他。 卫云章惊醒过来,直起身子时却牵扯到了僵化麻木的脖颈,不由一阵皱眉。 「怎么睡过去了。」他有些懊恼地扶了一下额头,眼中还带有浓重的睏倦,「第三卷还差半章就理完了……」 「没理完就没理完吧,我把已经写好的带走。」崔令宜道。 二人简单交接了一下,许是听见了里面的动静,瑞白在外面喊道:「郎君,要洗漱了吗?」 崔令宜揉了揉卫云章的肩,道:「我去上值了,你也快回去睡吧,晚上还得接着忙呢。」 卫云章嘆了口气,点点头,进卧房去了。 崔令宜打开门,从瑞白手里接过洗漱的铜盆,又看了一眼候立在另一边的碧螺,道:「夫人她还在睡,先不要打扰她了,也不必准备她的早膳。」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等她睡醒了,自然就会来喊你们,你们不要随便进屋。」 话音未落,碧螺的表情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她行礼告退,临走前似乎还有点意见地瞥了崔令宜一眼。 崔令宜:「……?」 等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我们晚上什么也没干啊! 等洗漱完,吃完早膳出门,崔令宜发现马车又换回了原先的那辆。 「车轮已经修好了,郎君放心坐!」瑞白笑道。 崔令宜看了一眼周围的护院,问道:「昨天夫人回家途中马车坏了,瑞白去租车的时候,可有发生什么别的事?」 几个护院面面相觑,皆道:「回郎君的话,没有什么事啊。」 「没有什么人来跟夫人说话,或者是冲撞了夫人吧?」 「没有啊。」几个护院神色愈发疑惑了,「夫人都没离开过我们身边,没跟人接触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崔令宜终于放了心,轻唿一口气,上了马车:「那便好,我今日问你们的话,一个字也不许对别人说。」 到了翰林院,又是混日子的一天。崔令宜把卫云章的手稿端端正正收进箱子里,随后便瘫倒在椅子上,一直眯到中午才起。 中午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吃过饭,张松又想拉着她四处熘达找人聊天,奈何崔令宜另有要事,再次推辞道:「昨夜似乎受了凉,我得去趟茅房,还请平谨兄自便。」 张松无奈,只好道:「那你去吧。你真是身体越来越差,注意着点!」 崔令宜离开,却在去茅房的路上拐了个弯儿,出了翰林院,直奔宫外。宫门口虽有士兵守卫,但人家只管有没有可疑人物进出,又不会拦着官员进出,自然不会有人管崔令宜出去干什么。 崔令宜上了京城大街,挑了个人烟稀少的小巷子,左右看看,迅速拿起一个老百姓家搁置在墙边的竹筐,把自己的官帽装了进去,又把官服脱下,露出里面一身早上就穿好的常服来 依譁 。然后她背着竹筐,又走了几步,在另一户人家墙角捡了个破斗笠,往头上一戴,就这么出了巷子。 一身低调玄衣,一个常见斗笠,还背着一个满满的竹篓,成功隐没在了熙攘人群之中。 她脚程很快,不多时,便来到了老地方。但她没有靠近,只压着斗笠沿,在路边找了个小乞丐,问他:「认得对面那条街上的绘月轩吗?」 小乞丐点头。 她摸出一枚碎银,丢进小乞丐的破碗,又从袖中抽出一沓画卷,塞到了他空簌簌的棉衣里:「替我去跑个腿,把这个东西,交给绘月轩的掌柜。」 酒楼是纪空明的地盘,她怕离得太近,被纪空明的人察觉,便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卖颜料的绘月轩,这里除了掌柜,没什么盯梢的人,相对安全些。 小乞丐眼睛顿时亮了:「多谢大老爷赏!还需要小的带什么话吗?」 「你就跟掌柜说,有人托你来买一盒青绿颜料。」崔令宜道,「你要是东西交得好,那掌柜还会赏,但你若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她一把掐住小乞丐的两颊,往他嘴里丢了个小丸,又一拍他下巴,迫使他咽下,阴恻恻道:「这是我独门秘制的毒药,如果被我在外面听到什么风声,你就别想拿到解药!」 小乞丐惊恐不已:「大老爷放心,小的绝不敢告诉别人!」 「暂且信你一回。」崔令宜哼了一声,「另外,如果掌柜问起你,是谁给你的这些东西,你怎么回?」 小乞丐犹犹豫豫地打量着她,可对方半张脸藏在破斗笠的阴影里,气场又颇为骇人,叫他不敢细看:「不知大老爷想让小的怎么回?」 「还算聪明。听着,给你东西的,是一名这么高、这么瘦的女子。」她比划了一下,「如若问起长什么样,你就说长得漂亮,至于穿衣打扮,你就往你见过的有钱人模样上说,但不要说得太细緻。她来去匆匆,把东西给了你就走了,其他的,你什么也不知道。记住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小乞丐勐勐点头,「大老爷放心,小的一定照样说!」 「行了,去吧。」 小乞丐还有些踌躇,摸着胸口问她:「大老爷,那这解药什么时候能给……」 「自然是等我确认你不曾胡说八道之后!」崔令宜哼了一声,「你放心,我若真想杀你,还会跟你废这么多话?」 小乞丐忙赔笑道:「也是也是,那小的这就去办事。」 他唯恐崔令宜再生气,赶紧捏着碎银、揣着画卷,往绘月轩的方向跑去了。 崔令宜看着他的背影,压了压斗笠,转身离开。希望纪空明在拿到画稿后,暂时先不要来纠缠她了。 回到小巷中,她把斗笠重新挂回人家墙角,又从竹篓里取出官服官帽,整理好仪容,这才再次出现在京城大街上。 路遇一只野狸奴,她嘬嘬两声,见那狸奴警惕看来,她笑了一下,然后从袖中摸出一把早上吃剩的豌豆,丢在了地上。 她一回翰林院,张松便吃惊道:「度闲你去哪儿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人。」 崔令宜深沉道:「方才忽然有了些灵感,便一个人出去走了走,一时间竟忘了时间,倒是让平谨兄担心了。」 「……」张松嘴角抽了抽,「还是你厉害,上个茅房都能上出灵感来——莫非你今年也打算给翰长写一篇祝寿文章?」【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太好看了】 崔令宜愣住:「啊?什么文章?」 第031章 第 31 章 「夫人, 你总算是起来了,要再不起来,奴婢们就得进来看看是怎么个事儿了!」碧螺一边把洗漱的铜盆端进屋里,一边说道。 玉钟则在一旁布置碗筷:「夫人一定已经饿了吧, 这时间都该用午膳了, 但奴婢怕夫人刚起身, 吃不了太腻的东西, 便让厨房少做了些荤腥, 若夫人觉得不够, 奴婢再让他们加。」 卫云章洗了把脸, 感觉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不少。 「早上有人来找过我吗?」 「没有呢。」碧螺答道,「夫人想去见谁?」 卫云章:「小襄儿早上没来?」 玉钟笑道:「没来, 似乎是被大少夫人督促着背书呢。」 「你们把那画送过去吧。」 「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玉钟走过去, 把长案上的画收了起来,顺口说了一句:「这里怎么都是画具?夫人昨夜那么晚了还在画画吗?」 卫云章一顿, 这才想起来忘了收拾东西了。不过问题也不大,他云淡风轻地说:「感觉还可以再修改一下,反正昨夜三郎他也在忙公务, 便索性陪了他一会儿。」 碧螺道:「郎君忙公务, 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夫人若是经常如此, 当心伤着眼睛。」 卫云章不由笑了:「你倒是管我管得严。」 「老夫人这么疼夫人,她交代的, 奴婢不敢不放在心上。」碧螺道,「其实奴婢也不大明白, 夫人最近怎么画得这么勤?以前都没这么用功。」 「倒也不是画得勤,只不过之前不便出门, 只能在家画画,打发时间罢了。」 碧螺:「奴婢听说昨日大少夫人出去赴宴了,夫人您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才是。若是郎君没空帮夫人引荐,奴婢可以去问问老夫人,让侯府没事的时候办个宴会,倒也是容易的。」 说到这个,卫云章思索片刻,道:「你说得对,今日下午,我便要出门一趟。」 碧螺:「夫人要去哪里?奴婢让人去准备。」 卫云章:「你们都不必跟着,我去办点私事。」 「……私事?」碧螺愣了一下,想要劝说,可刚一开口,就被卫云章打断了。 「我知道你们担心,但是你们放心,我并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只是确实不便带着旁人。」卫云章道,「我很快就回来。」 碧螺还在迟疑:「但是……」 「怎么了?是非得向你们汇报我去干什么吗?我不能有一点自己的事要办吗?」为求速战速决,卫云章不得不拉下脸来。 碧螺顿时不敢再多言。 用完了午膳,卫云章换了身衣裳,又让碧螺她们给翻箱倒柜找了个帷帽出来,便戴着帷帽出门了。 碧螺望着他的背影,满是忧色道:「不知夫人最近是怎么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玉钟挠脸:「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惹怒了夫人?」 「夫人以前从不跟我们说重话的。」碧螺蹙眉,「而且,有什么事值得夫人亲自跑一趟,还不能让我们知道呢?」 「算啦,我们当奴婢的,还是别管那么多了。」玉钟安慰道,「也许是什么和郎君的秘密,不便让我们知道。」 「主要是夫人她一个人都不带,万一出了什么事……罢了。」碧螺自己呸了两声,「不说了,不说了。」 卫云章此次出门,很是慎重。他不知道那个刺客昨日失手后还会不会再来,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因噎废食幽居在家吧。 他绕了远路,进了京城里最好的一家药铺。 药铺伙计一看他的打扮,便笑道:「这位娘子来抓什么药?可有药方?」 卫云章的脸隐在帷帽之后,刻意压低的嗓音从纱帘下传出:「我手里有一味药,想找人验验里面的成分。」 伙计在京城打工,也是见惯了世面,当即道:「请娘子入茶室稍候,我去请先生来。」 …… 卫云章离开药铺的时候,脸色并不是很好。 药铺的老先生验过后告诉他,这针上的毒因为过于细微,所以很难分析出具体的成分,只能推测应该是自己调配的药物,不是某种单一现成的药材,或许得让 璍 更加精于此道的人来验才行。 这就相当于线索断了,卫云章很是烦躁。倘若他还是卫府三郎的身份,还可以调动人手,仔细去查,可眼下他只能靠自己一个人,能力大大削弱,尤其是这种歪门邪道,他用崔令宜的身份,简直不知从何查起。 他满腹心事地回到了卫府,徘徊片刻,终于长长嘆了口气,将此事暂时搁置,开始专心修起《文宗经注》来。 - 「三郎,我听瑞白说你今日出门了?出去做什么?」崔令宜一下值回家,便有些紧张地问道。 院子里这么多下人,女主人不在,是瞒不住的。瑞白又一贯忠心,女主人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要向「他」汇报的。 卫云章早有准备,只道:「你放心,我怕遇见熟人,特意戴了帷帽出去。我们身体迟迟换不回来,总不是办法。我去逛了几家书铺,想看看那些志怪传奇里有没有记录过我们这样的事情,但很可惜,没找到。」 崔令宜松了口气:「没关系,慢慢来,实在不行,再看看能不能私底下找找游方术士。」 「嗯。」 「今日需要的文稿我也带回来了。」崔令宜看到桌上已经完成的手稿,不由道,「昨夜没写完的,你下午也写完了?这样劳累,身体会不会吃不消?」 卫云章笑了一下:「你这身体,看着柔弱,没想到体质还不错,不至于吃不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崔令宜迅速转移话题:「对了,三郎,我有一事想要问你,今日张松张大人跟我说,月末就是你们翰林院王翰长的寿辰,你可还记得?」 卫云章一怔。 翰林院王翰长笔耕多年,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几个月前刚刚上书乞骸骨,皇帝也批准了。只是说马上便要六十,不如等过完六十大寿再彻底退下,也算是个风风光光的结束。是以,如今的王翰长虽名义上还在职,但实际已经不常来上值,诸事也在慢慢交接,只等着过完大寿,便可安度晚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近来诸事烦乱,倒是真忘了。」卫云章不由按了按额角。 「张大人问我,是不是给王翰长准备了一篇祝寿文章,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能说是还没准备好。」 「祝寿文章?」卫云章摇了摇头,「这不妥当。月末的宴会,既是翰长的寿宴,也是翰长的致仕宴,若是要写文章,便不能不提他几十年来的为官功绩。这至少得是他的平级才能撰写,我入翰林不过两年,岂有这个资格?若是只贺寿,却不提他的为官功绩,又显得他毫无建树,还是不写为好。」 「原来如此,还是你懂得多。」崔令宜捧他,「那你到底打算送什么呢?」 「且容我好好想想,我们先去用膳。」 得了卫云章的回覆,崔令宜便也不再管此事。二人去前院用膳,刚一进门,卫云章便被襄儿扑住了腿:「谢谢婶婶送我的画!」 卫云章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喜欢就好,不客气。」 陆从兰笑道:「这小丫头,被我摁着读了一天的书,可算是见着你了。」 而崔令宜则被卫夫人叫到身边:「我听说,你昨夜一整夜没睡?」 「哪里来的话,儿子是为了赶工熬了一些,但也不至于一整夜没睡。」崔令宜道,「母亲放心好了,儿子身体好着呢。」 卫夫人低声嗔怪道:「我看你身体确实好得很,今日早晨四娘也没来请安,是不是昨夜陪着你厮混了?」 崔令宜:? 卫夫人:「要么就好好修书,要么就好好歇息,别折腾自己也折腾媳妇,作息乱了,将来生的孩子也不健康。」 崔令宜:「……」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然而她只能喏喏应道:「是,是,儿子记住了。」 用过了膳,崔令宜与卫云章回房。崔令宜看书,卫云章干活。到了快睡觉的时辰,崔令宜便走过去,一边替卫云章捏着肩,一边道:「总是这么熬夜会让人生疑的,母亲今天还叮嘱我注意身体。我今日特意多带了些资料回来,就是好让你明天白天再写的。三郎,你今日下午和晚上写了这么多,也够我明日带去翰林院的了。我们还是去歇着吧。」 卫云章思索一番,终于嘆了口气,搁笔道:「好吧。」 今天白日里一直犯困,确实不能一直这么干。 二人洗漱完,躺在床上,卫云章因为白日里睡眠不足,很快便睡了过去,崔令宜却因为白日里睡得太多,迟迟难以入眠。好不容易迷迷煳煳快要睡着了,却似乎听见屋檐上传来什么动静。 崔令宜勐地睁开了眼睛。 她在夜色中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那声音又消失了。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方才是幻听,只是愈发疑心,那屋顶上的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目的? 难道这世界上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准备在卫府兴风作浪的人? 思及此,她勐地一震。 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曾在水下试图将她杀死,伪造出她溺水而亡的样子。然而她因为身份原因,至今无法向拂衣楼言明此事,她今日将卫府的地图交给了绘月轩的掌柜,倘若掌柜转交给纪空明的时候,那人也在场…… 然而还没等她捋清楚,身旁的卫云章突然动了一下。 崔令宜下意识地闭上眼装睡,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身旁的人勐地坐了起来。 卫云章喘了几下,只觉得身上出了汗,热得慌。他转过头,瞥了一眼身旁的崔令宜,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方才做了个噩梦,又梦见了那日在街上的刺客,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犹豫,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结果对方回头的一瞬间,竟露出一张崔令宜的脸! 他被惊醒,醒来后才觉得这梦真是荒诞不羁。对方就是因为误以为他是崔令宜本人,才对他痛下杀手的,又怎么可能会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他起身,正欲下床喝口冷茶润润嗓,却忽然听见似乎有什么声音,从屋檐上滑到了窗外。 卫云章一愣。 今夜没有月色,但是为了方便起夜,院子里走廊下却是会一直挂着灯笼的。卫云章掀开床帘,眯起眼,看见外面似乎有什么影子在晃动。 满身寒毛几乎是瞬时竖起:难道是那刺客又来了?他怎么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卧房? 他赤足下地,刚离开床,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 第032章 第 32 章 「嗯……你去做什么?」床上的崔令宜揉着眼睛, 迷迷煳煳地开口。 想是不慎惊醒了她。卫云章打消了出去试探的念头,只道:「我去喝口水。」 「哦,好。」崔令宜松开了他,「我也有点渴了。」 「我给你也倒一杯。」 崔令宜看着卫云章的背影, 又看了一眼窗外, 按住自己激跳不止的胸口。 水流从壶口流出, 坠入杯中, 哗哗的水声, 似乎是这寂静的夜里唯一的声音。卫云章自己喝完了水, 又端着另一杯走到床前, 递给她。 看着崔令宜接过水,他下意识转头朝窗户那看了一眼, 崔令宜心里一个咯噔, 立刻开始咳嗽。 「怎么了?呛着了?」卫云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弯下腰替她拍背。 「没事, 没事。」崔令宜刻意扬了点声音,「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啊。」 卫云章以为崔令宜在和他开玩笑, 只笑了笑, 道:「快睡吧。」 崔令宜磨磨蹭蹭地喝完了水,拉着卫云章回到床上, 突然嘆了一口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卫云章果然问道:「怎么了?」 崔令宜故作深沉:「我只是忽然想起,之 弋 前在花园中散步, 夜里冷,路上结了霜, 早上走过便容易打滑。」 虽然这个话头起得极其突兀,但崔令宜也没办法。外面的人似乎还没走, 崔令宜怕对方以为他们睡了,又闯进来,到时候不好收场,只能这么先尬聊着——不过对方是不是脑子有病,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过来? 卫云章明显愣了一下,显然也觉得她这个话题十分奇怪,但他还是接话道:「你滑倒过?」 「没有,我去花园的时候都不早了,还有什么霜。」崔令宜摇了摇头,「只是想到那些下人每日都要打扫,他们起得最早,若是滑倒了,不太好。」 卫云章:「你说得有理,就算是下人,伤筋动骨了也是麻烦事,得想个法子防患于未然。」他思索了一下,开始与崔令宜讨论起「如何在路上铺设防滑的干草但又保持美观」一事来。 扪心自问,他养尊处优,不是慈悲到会关心这种小事的人,但倘若话题就以「那我改日想想办法」结束,外面的人以为他们睡了,摸黑潜进来了怎么办?不如还是继续说话算了。对方应该只是想对「崔令宜」下手,并不想对「卫云章」下手,如果两个人都没睡,想必不会轻举妄动。 虽然不知道崔令宜为什么突然说起花园路上结霜的问题,但卫云章有些吃惊于她的细心,于是便愈发觉得,定是因为她的过分细心,才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招惹了什么不明势力,此事不宜声张,得想办法暗中解决才是。 而崔令宜则吃惊于卫云章居然对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这么感兴趣,能聊上这么久,还颇有见地,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为她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实在令她感动不已。 为了不暴露身份,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没称唿彼此,也不聊诗文或丹青,聊完了铺设干草的问题,便延伸聊起了「如何打理冬天的花园」。 两个人就这么硬聊了一刻钟,直到窗外的影子忽然晃了一下,消失了。 随即,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夫人,郎君?是有什么吩咐吗?」 原来是值夜的玉钟,迷迷煳煳地听见声音,起来问问情况了。 崔令宜大大松了一口气,道:「没事,你去睡吧。」 卫云章也终于如释重负地拉上了床帘,打了个呵欠,道:「都怪我,一不小心就聊了这么多,你也快睡吧,早上还得上值呢。」 崔令宜十分欣慰:「嗯!那我们睡吧!」 本来不怎么困的,结果卫云章在那里说得头头是道,直接把她给说困了。 这一夜便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崔令宜按部就班地上值,卫云章按部就班地在家里修书,而那夜的不速之客,再也没有光顾过。 又过了几日,卫云章挑好了一套雕版的书籍,让人包装好,作为给王翰长的寿礼。崔令宜道:「这书虽有名,但市面上常见,王翰长学富五车,难道他家里会没有吗?」 卫云章笑道:「这套书不是贵于作者,而是贵于雕者。此套雕版是由前朝着名工匠所制,当时就仅供达官贵人收藏,全天下只印了不到五十套,后来又在战火纷飞中丢失了雕版原件,如今是再无復刻的可能了。此物有些贵重但又不至于特别贵重,想来王翰长应当喜欢。」 崔令宜点头:「三郎有心了。」 交代完了寿礼,卫云章又与崔令宜对了许久的流程,包括贺寿的时候要注意什么,与哪些人可以多说点话,与哪些人得少说点话,能喝多少酒,都叮嘱了一遍。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崔令宜扮演卫云章已经很熟练,甚至还背了几首他未公开的诗作,以防不时之需。 寿宴当日,崔令宜携寿礼乘车。她一个人坐在车上,偷偷拆开了寿礼的包装。虽然卫云章说得有理有据,但她以己度人,觉得卫云章的行为很是可疑。就像她会在画上隐藏一些信息,焉知卫云章是不是也会在书里隐藏一些信息?不知道那个王翰长和卫云章有没有其他关系,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直不来翰林院,卫云章会不会就想趁此机会,悄悄给他传话呢? 虽然,能传什么话崔令宜也不知道。但她现在清楚地确定卫云章有鬼,他以前那么长袖善舞,在官场上迎来送往,没道理现在就能老老实实待在后宅,还是查清楚为妙。 之前卫云章在旁边,她不便细看,现在终于有机会好好检查。她把书籍一页页翻过,用手指摩挲着书页的厚度以及平滑度,甚至还悄悄掀开了车帘一条缝,让书页对着阳光,想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特殊的痕迹。 但可惜的是,她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也没查出什么可疑之处。正当她想从头再检查一遍时,马车却突然剎停,她一个踉跄,只听「嚓」的一声,半张书页永远地离开了它的同伴。 崔令宜看着手里的半张书页,呆住了。 车厢外响起瑞白的声音:「郎君你没事吧?有个小孩突然跑了出来。」 外面传来小孩的哭声和妇人不住的道歉声,崔令宜艰难地开口:「没……事。」 「那郎君,我们接着走了啊。」 「等等!」崔令宜一把掀开帘子,脸色难看道,「先回府。」 「回府?」瑞白愣道,「都快要到王家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崔令宜压低声音,道:「寿礼出了点岔子,得赶紧回去。」 瑞白瞥见她手里的半张书页,顿时头皮一麻,连忙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回府!」 马车调转,往卫府疾行而去。 崔令宜坐在车里,脑壳很痛。一本被撕坏的书,显然不能再当作寿礼送出去。她还得找个藉口跟卫云章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马车上拆寿礼,实在令人头痛。 等到了卫府,她急匆匆跳下马车,也顾不上仪态了,一路狂奔,一进院子便叫道:「四娘,四娘呢!」 碧螺从屋中走了出来,吃惊道:「郎君你怎么回来了?夫人不在家。」 崔令宜瞪大了眼:「什么,不在?她干什么去了?」 碧螺:「前院把她叫走了。大夫人觉得今日天气好,心情不错,难得想出门,便叫上两位少夫人,出门逛街去了。刚出去一刻钟多吧。」 崔令宜眼前一黑。 卫云章这娘也真是的,平日里不愿出门走动,今日倒是起兴致了!怎么,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大家都这么喜欢搞活动? 她深吸一口气,道:「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又转向瑞白,「去把书房门打开。」 王翰长寿宴开席在即,显然没时间再去找卫云章。当务之急,是赶紧得找个新的寿礼顶上,而且要能刚好装在这现成的礼盒里。 那便只能再找一本书顶上了。 但是王翰长是什么人,是翰林院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卫云章想了好几天才想出,给他送个绝版的雕版书,崔令宜这会儿看着书房里一架子一架子的书,哪知道送什么好? 她头都大了,问瑞白:「你觉得,我书房中还有什么书能与我手上这本比肩?」 瑞白懵了:「小的……不知道啊。」 「还有别的绝版书吗?」崔令宜换了个问法。 瑞白虽然很奇怪,这种问题郎君为什么要来问他,但他还是想了想,回答道:「雕版的没有了,但小的记得去年郎君从古玩市场上慧眼识珠,淘来一本槐安居士的亲笔手写的诗集,郎君很是喜爱,要不……郎君今天割个爱?」 崔令宜大喜:「放在哪了?」 她受崔伦薰陶多年,当然知道槐安居士的大名。此人是前朝着名大诗人,诗风雄健壮阔,在文人中备受推崇。卫云章手中竟有他的亲笔诗集,这么好的东西,此时不送,更待何时! 对不住了,三郎,就算你再喜欢,今日我也得把这礼给送了!毕竟现在我就是「卫云章」,出了事,都得我自己担啊! 谁知瑞白却跟她大眼瞪小眼:「小的……不知道放在哪啊。郎君 弋 的书房,不都是郎君自己整理的吗?」 崔令宜:「……」 崔令宜:「我也忘了放哪了,快一起找找!」 瑞白:「……是!」 两个人分头行动,开始忙碌地寻找起来。当然崔令宜也不傻,若是中途能找到别的好东西,那当然用别的好东西也行,只是她一眼扫过去,都是些装订精美的印书,显然不能把这么普通的东西给王翰长送去,只能接着翻找那本诗集。 崔令宜和瑞白连找了好几个书架,到底还是瑞白更熟悉书房一些,找了个板凳,在书架上层翻了许久,终于惊喜叫道:「找到了!」 他举着一本蓝皮册子下来,封面赫然写着《槐安集》。 崔令宜先是一喜,可拿到手里一看,又是一皱眉:「这么新?」 前朝流传下来的东西,就算保存得再好,封面也不至于如此平整吧?连个摺痕都没有。 轮到瑞白一愣:「郎君当初淘来的时候,不是连封皮都没有吗?那古玩老闆不识货,只当作是前朝哪个写字好看的抄本卖,还是郎君见多识广,认出那是槐安居士的真迹,赶紧买了回来。郎君还说改日要给它订个封皮的。」 啊这,崔令宜立刻闭嘴。 她翻开内页,里面确实是怀安居士的诗,字迹也是手写,书页虽然不是很旧,但也有一些使用过的褶皱。 算了,是《槐安集》就行,既然卫云章说这是真迹,那就是真迹。 眼看时间快要来不及,她把书往礼盒里一塞,便又带着瑞白迅速出了门。 碧螺和玉钟两个人站在廊下,看着二人风风火火的样子,俱是疑惑:「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把郎君急成这样。」 「莫非是赴宴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不知道呢……头一次见郎君这个样子,真是稀奇。」 …… 崔令宜是踩着点赶到王家的。 瑞白抱着礼盒,在一旁跟负责收礼的管事登记,崔令宜则大步流星地进了内院。 「度闲!度闲!你可算是来了!」张松朝她热情挥手,「快过来坐!」 崔令宜在他身边坐下,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路上人多,有点堵,便换了条道。」崔令宜胡扯。 张松:「原来如此,走走走,翰长在隔壁那桌,我们去给他敬个酒!」 一切如卫云章预想的那样,宴席虽不大,但很热闹,崔令宜有心理准备,也并不觉得不适。王翰长是个和善的老头,腿脚不便,走动起来有点费力,但是今日高兴,难得多喝了些酒,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瞧见崔令宜来了,王翰长笑道:「度闲啊,多日不见,你好似瘦了不少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有劳翰长记挂。」崔令宜笑道,「前段时间养病,如今已是大好了,请翰长放心。」 「休沐日陪夫人去礼佛,结果双双落水,你还真是第一人。」如今见人也好了,王翰长便开起玩笑来。 张松在一旁附和:「度闲抱得美人归,如今连同我吃酒都不愿意了。还是翰长您厉害,要不是您老,度闲今日恐怕还在家里陪他的夫人呢!」 王翰长:「度闲娶的是崔公的女儿,定是才情俱佳,才能与度闲志趣相投。」 崔令宜只能尬笑。 宴席上大多是翰林院的熟人,崔令宜与大家一起喝酒吃菜,随口聊几句天,倒也没别的什么事了。有人酒兴上来了,吟了几句诗,大家起闹,要开个小诗会,王翰长也乐见其成。崔令宜当然也被裹挟其中,但好在她早有准备,当即背了一首卫云章提前写好的诗,赢得满堂喝彩,顺利下场。 总之,抛开寿礼这个意外不谈,这场寿宴比她想像得轻松不少。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崔令宜瘫在软枕中,打了个呵欠。 卫云章这个身体酒量还行,就是酒意上来了,有点犯困。崔令宜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保持清醒,等会儿还得跟卫云章认错呢。 她打了一会儿腹稿,已经做足了愧疚的姿态,结果一回到府里,却被告知,卫云章还在跟他娘和嫂嫂逛街没回来。 「什么?我都回来了她们还没回来?买什么东西要买这么久?」 碧螺道:「东西似乎是买完了,半个时辰前,各家货铺就派人把货送到前院了。但听说是大夫人在街上偶遇了哪家的夫人,便索性又带着两位少夫人一起去喝茶了。」 崔令宜:「……好吧。」 既然卫云章还没回来,那她还是先去收拾书房吧。之前翻东西翻得有点乱,得整理好,才有认错的态度。 她让瑞白开了门,却没有让他进来,而是自己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收拾整洁是真的,但趁机翻点别的东西,更是真的。 之前没有轻举妄动,一是因为时间不够,二是因为她怕不小心抹去了什么印记,被卫云章察觉了她的坏心。但现在没关系了,反正瑞白也能作证,当时他们翻东西翻得仓促,把书房里什么东西弄坏了弄乱了都是有可能的。 崔令宜盯上了墙角书架底层摆放的大锦盒——她之前就瞧见了这个一看就很神秘的玩意儿,只是上面有锁结,所以便没去动。 这个锁结可不是指常见的铜锁铁锁,而是用特殊绳结打成的「锁」,一般来说手法只有打结的人自己知道,解开并不难,难的是恢復成一模一样的状态,所以只要打开了这个锦盒,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崔令宜犹豫了一下,还是动手了。反正藉口都想好了,就是「我想《槐安集》一定是被好好保存在某个地方,又看见这个盒子不难解开,便自作主张打开翻了翻」。 如她所料,锁结解得很顺利,盒子里也确实放着不少书,只不过,看起来都破破旧旧的。 崔令宜皱起眉来。 随后,她从这一堆破书里,发现了一本全新封皮的书——《槐安集》。 崔令宜:???!!! 她迅速翻开,赫然入目的,是与封皮完全相反的、泛黄卷旧的内页,其上墨字微有磨损,但与被她送出去的那本,有着一模一样的内容。 甚至连字迹都几乎一模一样。 脑子里嗡的一声。 理智告诉她,她手里封皮崭新、内页破烂、被妥善安置在锦盒里的这本,才是真正的《槐安集》。可倘若她手里的这本才是真迹,那她送出去的那本又是什么?! 崔令宜人都麻了。 她坐在书房里,缓了好久的情绪,直到听到外面传来玉钟清脆的声音:「夫人您终于回来啦!郎君都等您好久了!」 卫云章:「哦?她在哪儿?」 「在书房呢。」 卫云章推开门,看到咬着嘴唇、眼眶微红的崔令宜,当即怔住:「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把门关上,迅速走近,担忧道:「他们灌你酒了?」 崔令宜摇了摇头,抓住卫云章的袖子,颤声道:「三郎,我犯了个大错,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卫云章心中一紧,面上却镇静道:「无妨,你且说来,咱们才好一起解决。」 崔令宜:「事情是这样的,我带着寿礼坐马车去赴宴,不慎把寿礼磕了一下,我怕里面的书被撞坏了,就想着打开来检查一下,结果、结果检查的时候,路上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孩,马车紧急剎停,我手一滑,就、就把书页一角给撕下来了……」 卫云章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想着肯定不能再拿这本书送人,我就回来想找你商量一下……结果你也不在家,时间紧迫,我只好让瑞白开了书房门,自作主张地另找了一本书替补上去。」 卫云章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找了什么书?」 「瑞白说,你之前收藏了一本槐安居士的亲笔诗集,我想着,这本书的价值和之前要送的那本雕版书的价值相似,我就自作主张……把《槐安集》送了出去……」崔令宜咽了下喉咙,忐忑不安地说道。 卫云章努力维持着语气的镇定:「你从哪找到的?」 崔 铱誮 令宜指了指墙角被打开的大锦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卫云章悄悄松了口气:「没事,《槐安集》也不怠慢翰长,送便送了。」 崔令宜绞着袖子,眼神闪烁:「所以……那个里面的才是真迹,对吗?」 卫云章一愣。 崔令宜端详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其实,我当时是和瑞白一起找的《槐安集》,我想《槐安集》一定是被好好保存在了什么地方,所以就打开了这个盒子。但是我刚打开,瑞白就在另一边喊找到了。」她指了一下瑞白找的书架上层,「时间紧迫,我没多想,拿着书就赶紧走了。是我赴宴回来后,收拾屋子,才发现这个盒子里竟然也有一本《槐安集》……我方才仔细想了一下,两本书虽然字迹相似,但盒子里的这一本,更加浑然天成一些,而书架上的那一本,却带了一些三郎你自己的用笔习惯。所以,我是不是……把你自己的抄本,当成了槐安居士的亲笔送了出去……三郎?」 话音未落,卫云章已然夺门而出。 「瑞白,瑞白!」 院子里的瑞白:「啊?」 「备车!」卫云章脸色都变了,「我去一趟王家!」 瑞白不解地看向门后的崔令宜,崔令宜道:「看我干什么?赶紧去啊!」 卫云章等不及,迅速下了台阶,几乎是跑着向外赶去。 「三……四娘!」余光瞥见从屋里好奇探出头的碧螺等人,崔令宜一把拉住了卫云章,小声道,「你要去做什么?」 卫云章低声道:「自然是把东西换回来!要是被王翰长发现,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崔令宜:「此事因我而起,我也要去!」 「别,不用!」卫云章一把按住她的手,「我一个人去即可,我可以解决。对了,真迹在哪里?」 崔令宜连忙把真迹取来交给他。 卫云章道:「你中午赴宴,喝多了要休息,记住了吗?好好在家待着,我没回来前,不要轻举妄动。」 崔令宜点头。 卫云章松开她,带着《槐安集》真迹,风一般地消失了。 崔令宜站在原地,眼风凉凉地扫过下人们,大家跟鹌鹑似的迅速缩了回去。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到书房,把存放了一堆古籍孤本的大锦盒收好,又叉着腰,转悠到了找出抄本的书架之下。 她仰起头,眯了眯眼。 ——太奇怪了。卫云章的反应,太奇怪了。 给错寿礼,把假货当真迹送了出去固然糟糕,所以崔令宜才装得那么可怜,想博得卫云章的谅解。结果,卫云章那样失态的反应,倒显得犯错的人是他,而不是她。而且,他似乎有点太着急了,仿佛送错礼的对象不是王翰长,而是皇帝似的,他晚到一点点,就要被砍头。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抄本,至于这么大反应吗?按他正常的性子,难道不应该是先嘆一口气,再安抚她的情绪,然后叮嘱她下次慎重,最后想出个好办法解决吗? 莫非……那抄本里有古怪? 第033章 第 33 章 而卫云章一路疾驰赶到王家, 下了车,便对瑞白道:「你在外面等我。」 瑞白道是。 寿宴已经结束,卫云章敲开王家的大门,门房探出一个头来, 打量了他一番, 问:「阁下是?」 卫云章笑了一下:「我是翰林院卫云章卫编修的夫人, 郎君他中午饮多了酒, 我替他收拾衣服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枚玉佩, 便想来贵府打听一下, 可有见到什么丢失的玉佩?」 门房道:「原来是卫夫人, 还请稍等,小的去禀报一声。」 不一会儿, 王夫人便走了出来。 卫云章认得王夫人, 王夫人却不认得崔令宜,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崔氏女, 她显然有点惊讶,不住地笑道:「早听说度闲新娶的夫人品貌不凡,如今一见, 果真如此。」 卫云章行了一礼:「夫人谬赞了。」 「不过是一枚玉佩, 度闲夫人怎如此客气,还亲自上门, 派个下人来问便是了。」 卫云章:「其实我也不知玉佩是不是在府上丢失,或许是郎君喝醉了, 掉在了路上也未可知。我只是怕下人嘴笨,若是叫贵府误解了我的意思, 以为是来讨要的,那便不好了。」 王夫人眼中露出几许赞赏之色:「度闲倒是娶了个心细的。只不过寿宴事务都是我在打理, 并未听说有什么玉佩。我已差人去各处问和找了,若是真有哪个不干净的东西私吞,必不轻饶。」 卫云章忙道:「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既然没有,那想来就是不在府上,我再让人去路上找找。」 王夫人:「不急,你且坐一会儿,等人回话也不迟。」 卫云章:「多谢夫人。不知今日郎君送的寿礼,翰长可还中意?」 王夫人笑道:「寿礼都收在了库房,还未动呢。我家老爷年纪大了,不胜酒力,这一觉恐怕是得睡到傍晚才醒。」 卫云章于是也跟着笑。二人闲聊了一会儿,婢女来报:「夫人,各处都问过了,没人见过什么玉佩。倒是有个小厮说,似乎瞧见卫大人出门的时候,腰上还有玉佩的。」 「看来还真是掉在半路了,回去我可得好好说说他。」卫云章起身,又朝卫夫人行了一礼,「既然如此,我便不叨扰了。」 走了几步,又轻轻地哎哟了一声,捂着腹部,微拧着眉,欲言又止地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愣了一下,随即会意:「春玲,卫夫人身子不适,带她去更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婢女道是。 她领着卫云章到了东圊,道:「夫人请自便,我在外面等着夫人。」 卫云章面露难色:「不必等我,你去忙你的吧,出去的路,我都记得呢。」 春玲想了想,或许是这位夫人面皮薄,不好意思让人久等,便道:「也好,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看着春玲离开,卫云章轻轻唿了一口气。 既然寿礼还收在库房没有动过,那便好办多了。他来过王家几次,虽然没进过库房,但知道那个位置,王家又不比卫府显赫,只有一些普通的下人,连个护院都没有,管理远不如卫府细緻,所以卫云章很轻松就熘到了库房门口。 虽无人值守,但门上落了锁,光天化日之下,卫云章不免有点紧张。 像开锁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他当然是不会的。 但他会干别的。 墙角有一些零散的砖垛,是之前修葺时剩下的,一直没人处理,卫云章轻手轻脚地把砖垛垒了垒,踩了上去。 他望着屋檐,深吸一口气,膝盖弯曲,双臂轻摆,然后足下勐地一个发力—— 就跃上了屋顶。 而他的手,甚至还举在头顶,仍旧保持着那个欲抓屋檐的姿势。 卫云章:??? 不是,他只是想跳一下,抓住屋檐的角,然后借力爬上屋檐,怎么一下子就飞上来了?难道轻功这种东西,也能从一个身体转移到另一个身体上?他本来还担心,以崔令宜这副小身板都抓不住屋檐,怎么一下子还远超他的预期了? 「叫你扫的地怎么还没扫完?」 「哎哟姐姐,我才刚去后厨帮完忙回来!你且让我歇一歇吧!」 卫云章低头一看,不远处的走廊旁正有两个婢女在说话,只要她们稍微抬一下头,就能看到高举双手的他。 卫云章赶紧趴了下去。 别的先不管了,把寿礼换了才是正经事。 他小心翼翼、尽力不发出声音,一层一层揭开了屋檐上的瓦片。库房里的景象渐渐展露在眼前,卫云章确认里面没人后,便从瓦片揭开的小洞里,像猫一样地钻了进去。 无声落地的那一刻,卫云章又有了新的迷惑:是因为这具身体瘦吗?怎么感觉落地比他之前还轻盈? 但他来不及多想,便已经看见了架子上来自卫府的礼盒。 他迅速上前,一把拆开,当看到里面光滑平整的《槐安集》时,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翻开书页,见里面亦是完好无损,一颗心才彻底落了地。 直至此刻,在这密闭的室内,他才终于感受到了后背上的凉意——早在卫府,听见崔令宜说她把他的抄本当成了寿礼送出去时,他的衣裳,便已被冷汗湿透。 她不小心把绝版的雕版书撕了不要紧,未经他同意,把槐安居士的亲笔诗集送了人也不要紧,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对他来说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没有也无妨。 唯有这本抄本,上面可是有他花了两个月时间才整理好、辛辛苦苦以密写术誊抄的情报啊!他原本打算等太皇太后的丧期结束,便找个机会送去东宫的,结果和崔令宜互换了身体,这事就这么搁置了。 因为是以密写术誊写,所以表面上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字迹。他把这本抄本与其他普通的书放在一起,也正是为了达到「大隐隐于市」的效果。虽然旁人并不知道他有这么一本情报,但倘若有谁潜入了书房,肯定会去翻查一些看起来就很神秘的上了锁的地方,像这种大大方方放在外面的抄本,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万万没想到,今天还会发生这样的乌龙! 他把抄本揣好,把真迹放进了礼盒中,物归原位之后,他仰起头看向屋顶上的小洞,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便又轻轻松松跃上了屋顶。 寒风吹过,令他原本紧张的精神渐渐平復下来。 而他看着自己的手和脚,忍不住皱了皱眉。 …… 卫云章把一切线索掩盖好,十分顺利地出了王家。 瑞白挑起车帘,等卫云章上车之后,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夫人,到底发生了何事啊?为什么还要来一趟王家?」 卫云章嘴角一抽:「你可知……」 你可知今日险些酿成一桩大祸!瞧你这张嘴,跟崔令宜提什么不好,非要提《槐安集》!他书房里难道没有别的好书了吗! 瑞白还一脸茫然:「知什么?」 卫云章嘆气:「罢了,没法跟你解释。」 也不能都怪瑞白,毕竟他也没告诉过他,自己復刻了一本《槐安集》的抄本,还在抄本上密写了情报。 瑞白:? 真是莫名其妙,算了,还是回去后问问郎君到底怎么回事吧。 马车启程回府,而卫云章坐在车厢里,闭着眼,用力地捏着自己的眉心,为怀里揣着的抄本而头疼。 现在这东西像个烫手山芋一样,放哪都不安全。最好的方法是立刻派人送去东宫,但他现在这个身份,能使唤得动谁?……唉,唉! 眼下最合适的选择,就是把身体互换的事情告诉瑞白,让瑞白去替他跑腿——反正他和太子的事情,瑞白也是知道的。但他曾经答应过崔令宜,暂时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然而事情发展到现在,如果再隐瞒下去,只怕更棘手的情况还会屡屡发生。 卫云章捏眉心捏得更用力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与此同时,腹中仿佛也隐隐有些难受,也不知是之前跳屋顶跳的,还是现在这股郁气从上面转移到了下面。 等回了府,他深吸一口气,刚想找崔令宜好好聊一聊,便见碧螺迎上来道:「夫人,上午您和大夫人她们出去逛街买回来的新首饰,前院已经整理好送过来了,奴婢让她们放在里屋了。」 卫夫人许久没出门逛街,一出门便是大手笔,带着陆从兰和他买了许多首饰。卫云章也不清楚崔令宜喜欢什么风格,反正就当个木偶,卫夫人和陆从兰说他戴了好看的,便都同意买了。 卫云章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进了房门,崔令宜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桌边,眉眼低垂,等着他训话。 卫云章瞥了一眼桌上的首饰盒,道:「你看过了吗?」 崔令宜摇了摇头。 卫云章坐下,轻嘆口气:「看吧,反正都是母亲给你买的。」 「我相信母亲和三郎的眼光。」崔令宜说,眉宇间还笼着几分忐忑与担忧,「还是说正事吧,三郎,寿礼换回去了吗?翰长他们有没有发现?」 卫云章:「你放心,翰长喝多了在休息,还没顾得上打开寿礼。我是藉口你有东西落在了他家才进去的,后来又假装要去更衣,熘到了他们家的库房门口。当时有人正在搬东西,我趁他们中途离开的时候,赶紧把书对换了一下。也算是我运气好,没被人发现。」 五分真五分假,总不能跟崔令宜说他是掀了人家屋顶跳进去的吧,那也太破坏自己的形象了。 崔令宜松了口气:「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真怕翰长怪罪下来。」 卫云章:「若实在找不到偷偷对换的机会,大不了我就去向翰长认错就是了,此事虽办得不大体面,但翰长与我有交情,也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只是丢脸,但也不至于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你放心便是。」 崔令宜:「那那本抄本呢?拿回来了吗?」 卫云章摇了摇头:「留着心里不踏实,我将它悄悄撕了,已经扔了。」 崔令宜:「……」 已经不是心里咯噔一声的程度了,而是一颗心咚的一声,直坠湖底。 天啊,这么看来,那抄本果然很有问题啊!不然卫云章为什么这么着急「毁尸灭迹」?而且还非要趁着她不在的时候「毁尸灭迹」,一定是故意说给她听,让她误会的,那抄本那么重要,说不定已经被他偷偷转移到哪里去了! 崔令宜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她竟然、竟然把一本毫无问题的雕版书研究了半天,却把一本饱含秘密的抄本拱手让人! 看着崔令宜略显僵硬和黯然的表情,卫云章便知道,她一定是更加羞愧了。归根结底,要不是她不慎撕坏了雕版书,也不会有后面一串闹剧。 他虽然可以原谅她,但这一次,涉及政事,他却不能不严肃对待了。 「四娘。」他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书房里的东西太多,以后,还是不要自己进去了,好吗?」 崔令宜还能说什么?她只能点头:「这都怪我……」 卫云章摸了摸她的头:「瑞白那小子也是胡闹,什么都不清楚,还敢乱说。你去跟他说一声,把他那边的书房钥匙拿过来吧。」 以后,两把书房钥匙,都由他自己贴身保管。 听卫云章这么说,崔令宜愈发确定,今天差点被送人的那个抄本,里面一定藏着极其重要的秘密。只可恨自己一时不察,竟犯下如此失误。 一想到里面说不定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好东西,她的心都在滴血。 崔令宜恹恹地走到门外,喊了一声:「瑞白。」 瑞白立刻从廊下跑了过来:「来了郎君!有什么事?」 崔令宜:「你那儿的书房钥匙还给我吧。」 瑞白一愣:「为什么?」 有时候郎君人在外面,需要他跑腿回家取东西,不得是他掏钥匙吗? 崔令宜心情不好,板起脸来:「你日后就知道了,总之现在先给我。」 「哦……好。」瑞白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地交出了钥匙。见崔令宜要回屋,他又忍不住问道:「郎君,你与夫人究竟在做什么啊?夫人一路上脸色都不好,是后来送的《槐安集》有问题吗?」 「没什么……」崔令宜一顿,忽而眼珠一转,「怎么,你以为我在《槐安集》里夹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怎么可能。」瑞白笑道,「郎君做事一向仔细,哪里会犯这种错误。小的只不过好奇,王家有什么事是要夫人去,而不是郎君去的。」 崔令宜高深莫测:「以后你就知道了。」 从瑞白那里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她没有在外面待太久,便回了里屋。不错不错,这么试探了一次瑞白,便知道卫云章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有人帮忙的。以后得想办法,看看怎么才能从瑞白嘴里套出更多线索来。 「三郎,钥匙。」崔令宜乖乖地把钥匙放进卫云章手里。 枕头里藏的钥匙也被卫云章收起来了,他摩挲着崔令宜的手,安慰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怕以后再出意外,你明白吗?」 崔令宜:「我明白的。」 却看卫云章又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她不由道:「怎么了三郎,是还有哪里遗漏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卫云章道:「没事,你把那些首饰都收起来吧,我去趟东圊。」 腹中一直有点隐隐的不适,而且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似乎总觉得下面有一些……莫名的湿润。 看着卫云章起身出门,崔令宜把目光重新投向桌上的首饰盒。 里面是诸多亮闪闪的宝珠彩缀,好看虽好看,只可惜如今她是戴不得了。 她把首饰盒捧到了梳妆檯上。 梳妆檯一向是男人最不会去接触的地方,所以崔令宜把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都藏在里面。互换身体之后,她一直对此坐立不安,但要是把那些东西贸然取走,妆奁至少得空一小半,极容易引起注意,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动手。 好在,换了身体的卫云章始终无法彻底适应女人家的那些繁复装饰,能简则简。碧螺和玉钟只当自家夫人是落了一回水,有心理阴影了,不愿戴那些累赘物事了,便也不强求他。所以那些首饰里的机关,一直都没被发现。 如今倒是有了送上门的机会。 崔令宜把旧的首饰挑出来,把新的首饰填进去,等卫云章一回来,她便道:「三郎,梳妆檯位置有限,我打算把一些旧的收到库房去,留新的在外面,毕竟也是母亲买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望着卫云章古怪的脸色,迟疑道:「怎、怎么了?不行吗?」 她从来没见过卫云章如此纠结的面孔,忽红忽白,精彩纷呈。他的手攥着衣角,眼角青筋跳了跳,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像出血了。」 「什么?」没头没脑的,崔令宜被这话弄得愣了一下,「哪里出血了?你受伤了?」 卫云章用力地闭了一下眼,才又咬牙道:「是……下面出血了。」 崔令宜:「……」 崔令宜:!!! 天哪,日子过得这么混乱,她完全忘了女子要来月事这回事!算算时间,也确实该是这几天的事情! 她挠了挠脸,有点尴尬,道:「呃……我明白了,三郎你随我来。」 卫云章木着脸跟在她后面,看着她从柜子里取出月事带,仔仔细细地教他如何使用,久违的羞耻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具身体,哪怕是沐浴都已经能面不改色,没想到还能有新的冲击出现。 当他解开裤带,看到血迹的那一刻,他的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甚至仔细回忆了一下是不是刚才翻屋顶的时候受了伤,最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女子是要每个月都流血的。 全新的知识被迫进入脑子,他拿着柔软的月事带,嘴角抽了又抽。 「我刚才说的,三郎你都记住了吧?这个很正常的,你不要紧张。」崔令宜柔声道,「等下把裤子换了,让人洗了便是。后面几天可能还会有点不舒服,你叫碧螺玉钟她们,多给你饮些红糖水,捂个汤婆子便是。」 卫云章:「……嗯。」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将月事带藏于手中,缓缓出门,结果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 「当心。」崔令宜在屋里说了一句,忍不住转头笑了。 罪过罪过,她竟然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卫云章的痛苦之上。虽然卫云章很无辜很倒霉,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原因无他,她被月事这玩意儿困扰很久了,现在自己不用受这罪,反而还看到有个男的也会受此困扰,一股缺德的喜悦真是油然而生。 卫云章来了月事,郁郁寡欢,自然更没有心情管那些首饰,随口就让碧螺把崔令宜换下来的旧首饰收去库房了。 夜里,卫云章辗转反侧,崔令宜问他:「怎么了?是肚子痛吗?」 卫云章:「……不是。只是不太适应。」 总有种会弄脏床褥的感觉。 崔令宜:「没事儿,放心睡吧,就算有一点难受,睡着了就好了。我这身体还算好的了,只是会在头两天有些不适而已,有些女人就比较不幸,能疼上好几天,走路都没力气。严重的,还得吃药呢。」 卫云章深深嘆了口气。 次日,崔令宜去上值了,卫云章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刚坐起来,便感觉一股热流涌了下去。 卫云章:「……」 今天比昨天兇勐多了,卫云章都没敢出院门,总感觉走几步路都要漏。他愁肠百结地坐在案前,面前是还需整理的《文宗经注》,手里握着毛笔,却迟迟无法落下去。 身体不舒服,连带脑子都好像罢工了一样,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硬写不如不写,不然质量落了下乘,还得回头返工。 他站在窗边发呆,总觉得腹内像是有一股气在乱窜,引发绵绵的钝痛。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经歷,但总觉得不能这么放任它下去,便深吸一口气,盘腿坐了下来。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他得想点办法,让自己舒服一点才行。 他闭上双眼,嵴背挺直,双手交叠在膝上,缓缓吐纳调息。 然后……他就感觉到体内出现了一股新的力量,以温和却强硬的姿态,疏通了紊乱的内里,压住了大半的痛感。 卫云章勐地睁开眼。 不是,等等!他就这么随便一试,怎么还真的被他调出内力来了! 应该……是内力吧?不然能是什么? 他愕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因为动用了内力,就连原本有些冰凉的手脚都暖和了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这东西哪儿来的?难不成是随着灵魂转移的? 外面传来玉钟和碧螺的闲聊。 「真羡慕夫人啊,她来月事好像都不怎么痛的。」玉钟道,「不像我,每个月那几天,都痛得不想下床。也亏得夫人和善,我不想干活,便也不叫我干了。」 碧螺:「我之前还怕夫人落水着凉,会留下后遗症呢。现在看来,倒是还好。我之前有个亲戚,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了河里,后来没顾好身子,便落了寒症。本来月事一点儿不痛的,后来每个月都疼得不行,吃了好些药都没用。」 「好惨啊。」玉钟说,「话说回来,普华寺的事情闹这么大,桥修好后,还会有这么多香客吗?」 「怎么不会呢,那桥栏失修是官府失职,又怪不到佛祖头上。」 「我看夫人还是别去了,京城里那么多寺庙,也不是非得这一家。」玉钟哼了一声,「说不定是跟它八字不合。」 「我听说来月事的女子不能进寺庙。」 「那可不,说是血光晦气,会冲撞佛祖。不过你说,那些话本故事里,受伤的主角都会躲进破庙里,难道这就不会血光冲撞了?」 碧螺想了想:「可能他们觉得女子的经血是不干净的东西,而那些普通的血不是吧。」 不干净的东西…… 卫云章本在对着自己莫名出现的内力发愣,听见这句话,忽地回过神来。 两个丫鬟的无心之言,却启发了他。他和崔令宜找了那么久的互换原因,会不会是因为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许是身上带了什么东西,才引发了混乱呢? 卫云章推开窗,道:「你们还记得我那日落水穿的什么衣服吗?」 碧螺和玉钟吓了一跳,没想到夫人居然在偷听。不过好在她们也没说她什么坏话,对视一眼,碧螺回答道:「记得是记得,不过,那衣服上沾了枯草淤泥,不好清理,早就扔掉了。夫人难道现在要?」 卫云章:「……无妨,不要了。你们还记得,那些衣服是哪儿来的吗?」 玉钟疑惑道:「不都是从娘家里带过来的吗?您要出嫁,老爷让裁缝铺给您新做了好些衣裳,都带过来了。」 碧螺:「夫人是想知道是哪家裁缝铺的?」 卫云章点点头。衣服没了,那就先把来源记下,等之后再查吧。 他又想起那日崔令宜身上的首饰,便起身去梳妆檯那儿翻了翻。碧螺一进门,看见他埋头翻东西,问:「夫人这是要找什么呢?」 卫云章道:「你可记得,我落水那日戴了什么?」 「夫人若是找那支您以前常戴的梅竹纹簪,那可就没有了。」碧螺说,「落水那日,夫人被送回府上时便没见着,兴许是掉在了水里。奴婢当时不是还跟夫人说过了吗?」 卫云章「哦」了一声。那时候刚换身体,还惊恐不已,谁会记得碧螺说了什么? 「那其他的呢?」 「其他的还在,昨日夫人不都收起来了吗?」 卫云章这才想起昨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库房钥匙只有一把,还在崔令宜手里,卫云章本想算了,还是等她回来后再说,然而心念一动,他又多问了一句:「只丢了那支梅竹纹簪?」 碧螺:「是呀。」 卫云章不禁多想,莫非这丢失的簪子,才是事件的核心? 「簪子是从哪儿买的?」 「夫人您问我们?我们哪里知道呀。」玉钟在后头接话,「您的很多首饰,不都是您自己上街买回来的吗?我们要跟您去,您还不愿意呢。」 卫云章一怔,想起崔令宜之前确实跟他说过,她喜欢一个人逛街,安静省事。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以前听来没什么问题的话,如今在耳朵里,似乎有了些别的意思。 一个人逛街买回来的首饰,不是在落水那日丢失,就是被收进了库房……难道,她其实有事在瞒着他? 第034章 第 34 章 见卫云章一脸凝重, 碧螺道:「夫人莫非是想不起来在哪买的了?奴婢瞧着做工与夫人常戴的其他首饰差不多,是不是出自同一家店?」 卫云章合上首饰盒,道:「我想起来母亲找我有事,我出去一趟, 你们就不必跟着了。」 碧螺和玉钟更是奇怪地互相看了一眼:怎么觉得, 夫人一整个上午都怪怪的? 卫云章紧紧抿着唇, 走路生风, 一路快步来到了卫夫人的院子里。卫夫人刚准备午歇, 见她来了, 有些惊讶:「四娘有事找我?」 「有件事还得拜託母亲。」卫云章缓了口气, 笑道,「之前您给我的那把库房钥匙, 我找不到了, 能不能再给我一把?」 卫夫人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不是早就叮嘱过你,钥匙只有一把, 要你好好看管吗?我手里也没有,上哪去给你再找一把?」 卫云章露出赧然之色:「我找过了,昨日还见着的, 不知怎么今日却不见了。我想找个东西, 现在却进不去。母亲能不能找锁匠来给我开个锁?」 当初只留了一把库房钥匙,本就是让儿媳放心, 表明卫府不图她的嫁妆的意思。如今儿媳亲自来说钥匙不见了,那卫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嘱咐身边丫鬟:「既如此,你便去找个锁匠来, 替三少夫人开个锁,再配把新钥匙。」 「多谢母亲。」卫云章道, 「母亲既然还要歇息,那我便不在此处耽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没过多久,丫鬟便把锁匠找来了。 卫云章带锁匠去了放嫁妆的库房,锁匠刚要卸锁,卫云章却说:「不要留下拆卸的痕迹,过会儿还得装回去。」 锁匠诧异:「不是找不到钥匙了吗?夫人不换一把新锁?」 卫云章:「我还想再找找,也许过几日就冒出来了。」 既然主人家这么说了,锁匠当然也不多话。开了锁后,卫云章让丫鬟先带锁匠去旁边候着,自己则进了库房,掩上了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到这里,房间里摆满了崔令宜的嫁妆箱子,他环顾一圈,找到了昨日被碧螺放进来的首饰盒。 首饰盒打开,里面果然都是一些他眼熟的饰品,他拨了拨,看到了落水那日她戴的耳坠、珠钗、手镯等物。他想了想,把这些东西挑出来,放进怀里,而后走出库房,让锁匠把原锁重新安上。 锁匠把活干完,丫鬟便带着他离开了,而卫云章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却去了大哥的院子找陆从兰。 陆从兰正在监督襄儿写字,见到她来了,陆从兰还没说话,襄儿先把笔一甩,从椅子上熘了下去,跑到卫云章旁边,拉着他的衣角甜甜地叫道:「婶婶好!」 陆从兰摇头笑嘆:「弟妹你这来得真不是时候,我好不容易押着她学习,全被你破坏了。」 襄儿朝她娘做了个鬼脸。 卫云章弯下腰,捏了捏襄儿的小脸:「早知小襄儿在学习,我便不这个时候来了。」 「罢了,来坐吧,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确实是有。」卫云章从怀里摸出那几只首饰,放在桌上,「嫂嫂看看,可认识这些?」 陆从兰拿起瞧了瞧,道:「好像有点眼熟,是你以前戴过的吗?」 卫云章:「正是。不过,这些都是我从娘家中带过来的,都旧了。我还挺喜欢这家的做工和风格的,想去定做一些新的,只可惜这些都是以前别人送的,我也不知道是出自哪家,嫂嫂可能看得出来?」 陆从兰又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看不出。这等繁复的工艺,京中有好几家能做,但似乎没这样的设计风格。你还记得是谁送的吗?要不去问问?」 「也不记得是谁送的了。」 「昨日逛街的时候,你就应该带上的,还能找店家打听一二呢。你这花样不常见,说不定他们同行内部知道。」 「嫂嫂也觉得设计得很别致?」卫云章不动声色,「我只是觉得好看,却讲不出具体别致在哪儿。」 陆从兰指着珠钗上面的雕花:「你看这花瓣的走势,和普通的花不一样……」 这是女人家擅长的地方,卫云章认真地听着,试图听出这些首饰里的不同寻常之处,万一哪个就会和身体互换一事有关呢? 襄儿好奇地凑了过来,伸手摸过桌上的镯子,被陆从兰瞧见了,说了一句:「不要乱动,当心摔了。」 「无妨。」卫云章道,「嫂嫂你继续说。」 陆从兰便继续说了。襄儿见她们两个不搭理自己,撇了撇嘴,接着抓起镯子,往自己手上套。 显然她娘还没给她戴过这么花哨的饰品,襄儿举起手腕,美滋滋地直乐。她独自欣赏了一会儿,又把手镯取了下来,开始研究起上面繁复的纹样来。 「……所以我觉得这样的设计虽然好看,但是想要批量做出来,太考验工匠的技艺,也太浪费时间。弟妹你要不去打听一下那些小店?有些不缺钱的店家就喜欢卖这种只售一次的孤品……」 话音刚落,旁边传出一声轻微的「嗒」,陆从兰与卫云章双双扭头,看向一脸无辜的襄儿。 襄儿眨了眨眼,默默地把手镯放了回去,然后犹豫了一下,又伸出手,把被她掰歪的花蕊小心拨了回去。 陆从兰:「……」 卫云章:「……」 「卫襄!」陆从兰吃惊地呵斥道,「你干了什么!」 她拿起手镯,只见上面用金玉层层叠叠雕镂了许多花瓣,而其中一朵花的中央,几根花蕊像是被弄断了一样,虽仍直立着,但与花心的衔接处,却露出了一丝缝隙。 「这……」陆从兰尴尬地看向卫云章,「弟妹,你看这镯子多少钱,要不我赔给你?」 卫云章从她手里接过镯子,眉头微皱。 他不拦着襄儿玩手镯,是因为拦着显得小气。更何况襄儿虽然有时调皮了一些,但又不是真的顽劣,她明显很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饰品,不可能去故意破坏它们,所以他便没有太管。 没想到,她竟然下手这么重,还能把上面的装饰给掰坏。若是被崔令宜发现,他该如何解释? 「不打紧的,都是旧物,有什么可赔的。」卫云章勉强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金色的花蕊,仿佛这样就能让它恢復原貌似的。 「要不去找工匠重新补一下,这花蕊是金子做的,应该不难补……」陆从兰又转头瞪了襄儿一眼,「还不跟婶婶道歉!」 襄儿委屈道:「婶婶对不起,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么就把它给掰坏了……」 与小女孩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声依旧轻微的「嗒」。 陆从兰忙着教育孩子,未曾注意,而卫云章却蓦地垂眼,看向自己的指腹之下。 他慢慢挪开手指,只见原先还有一丝缝隙的花心,如今已变得严丝合缝,隔着正常的距离,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异常。所有的花蕊都笔直翘立,被柔润的花瓣团团围住,在掌中莹莹生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握住了手镯,将花朵深藏与掌心之中。 「真的不打紧,我也不差这么一只镯子。今日是我叨扰嫂嫂了,也多谢嫂嫂的建议,我会让人去再问问的。」卫云章起身,摸了摸襄儿的脑袋,「婶婶还是先走了,免得在这里打扰你学习。」 襄儿抠着手指,弱弱道:「婶婶……」 「真的没事啦。」卫云章笑笑,把其他的首饰也收了起来,「要是你娘之后还怪你,就来找我。」 襄儿这才跟着笑了起来。 陆从兰摇着头笑嘆:「你竟是比我还惯着她。」 卫云章:「小孩子嘛,知错就行了。」 他与陆从兰告别,一出院子,便凝了脸色。 他快步回到自己屋中,在桌前坐下,生怕天光还不够亮,又多点了一盏灯,将手镯放在灯下细细观摩。 不是他的错觉。 他在用力按压了一下那松动的花蕊之后,它竟然真的被按归了原位,就像是襄儿根本没有破坏过一样。 卫云章又按了一下,没再按动。 他拧起眉,用指甲尖将花蕊狠狠一拨,只听「嗒」的一声,花蕊终于再次被掀开,歪倒在一旁,只有一小部分,还联结在花心之中。 而掀开的花蕊之下,是一个小小的孔洞。 卫云章眯起眼,对着那孔洞看了又看,里面又细又深,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这么小的地方,才针尖点大,能藏什么? 他将手镯在指间摩挲片刻,忽地顿住。又豁然起身,走向了一旁的博古架。博古架上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装饰品,他拿起其中一只青釉贯耳瓶,伸手摸向瓶底,最后从瓶底撕下一排黏好的银针来——正是那日刺客留下的银针,被他小心藏在了看不见的花瓶底座。 卫云章将银针塞进了手镯孔洞里。 不多不少,刚好一根,深浅合适,大小也合适。 卫云章额角勐地一跳,他一把将花蕊按了回去,花朵又恢復如初,任谁也看不出这样繁复华丽的手镯里头还藏了东西。 随后,他将手镯对准墙壁,再一次用力拨开了花蕊。 一道细小的白光从眼前直冲而起,带起一股极快却极微的风,又在转瞬消失不见。 卫云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步走上前,将那根扎入半寸有余的银针,从墙面上拔了下来。 「碧螺。」他推开窗,唤了一声。 碧螺从耳房里探出头来:「夫人?」 「找点针线来。」 「怎么了,是夫人衣服挂破了吗?拿给奴婢处理就好了。」 「不必,拿过来就好,我另有用处。」 丫鬟房中的针线总是现成的,碧螺立刻就将一盒针线拿了过来。 卫云章挥挥手,让人退下,自己则拿起盒中的绣花针,放入了手镯的孔洞之内。 他盖上花蕊,贴在耳边轻轻摇了摇,能听见里面针壁碰撞的窸窣声——家用的绣花针没那么长,放在里面,会生出多余的空间来,从而发出响动。不像刚才的针,因为尺寸恰到好处,所以一直很安静。 他又拨开花蕊,果然,暗孔开启,飞针射出,只不过,这一次,由于绣花针自身太轻太柔,刚一碰到墙壁,便掉在了地上,远不及那暗器银针来得厉害。 卫云章闭了闭眼,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他嘴唇紧抿,扶着梳妆檯的边沿,慢慢坐了下来。 他又掏出其他几样首饰,默默翻动了一会儿,然后将它们搁置在了檯面上。 带有暗扣的珠钗,只需将中间的雕花往前一推,圆钝的钗头中心就会立刻冒出一个尖刺来;水滴形状的玉石耳坠,实则是假的玉石,不仅能旋扭拆卸,中间甚至还是镂空的,完全藏得下什么药丸或者粉末之类的东西…… 沉滞的思绪,仿佛在一剎那打通。以前被他刻意忽略的东西,此时此刻,都汇聚在一起,孤身逛街的习惯、藏匿暗器的首饰……还有这具身体会的轻功,有的内力……以前他觉得她可能是无意中招惹了什么人,才会引来追杀,但现在这么多异常加在一起,令他没办法再无视,或者说,没办法再自顾自地下定一个结论。 卫云章喉头微动,按着桌面的指节隐隐泛白。 他的心像是被人扔进了冬日的冰湖中,不仅冷到彻骨,甚至还有种无法逃脱的溺毙感,要将他淹没。 为什么呢?怎么会是这样呢?会赖在他臂弯里撒娇的那个名门闺秀,怎么可能会身怀武功、携带暗器呢?她这么娇小的身板…… 不,不是。 他其实早已发现,她虽然身形细瘦,但并不是那种皮包骨头的瘦。她天生骨架偏小,肉也不多,但那些不多的肉,捏起来却并不是松松软软的手感,而是有些偏硬,稍一用力,还能隐隐看见里面的筋。 他的心里不是没有疑惑过,因为以前和张松吃酒的时候,张松就曾问他怎么还不成亲,当时他道不着急,张松却笑言,他这是还不懂女人的妙处,所以不急,要知道,女人的皮肉,摸起来软软滑滑弹弹,比他们这些老爷们手感好多了。可是后来成了亲,又互换了身体,卫云章却发现崔令宜的身子既不软也不弹,只有皮肤,还能算得上是光滑。 但这种疑惑说出来未免过于猥琐,而且卫云章觉得人有高矮胖瘦,当然不可能每个女人都一样,定是张松在以偏概全夸大其词,所以他也从没有放在心上——管人家的肉软不软弹不弹做什么?喜欢的是人又不是肉,否则直接去厨房拿块肥肉捏着玩不就行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是他大意了。他甚至从来就没有往这个方向上想过——崔令宜的劲瘦,不是因为天生,而是因为习武。 ……就像他一样。 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呆了许久,直到灯烛燃尽,天色渐昏。 他将那些首饰都收了起来。 「碧螺。」他终于开口,把丫鬟叫了进来,「针线用完了,收走吧。」 「好。」 碧螺刚要出门,又被卫云章叫住:「你过来。」 碧螺不明所以,走了过去,只听卫云章道:「手伸出来。」 她伸出手,看着卫云章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小臂。 「夫人,这是干什么呀?」她奇怪地问。 「没什么,见你好像瘦了。」 碧螺笑道:「奴婢没瘦呀,天气冷了,动得少了,应该胖了才是。」 卫云章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原来这就是普通女子的手感。就算是经常干活的丫鬟,因为并没有规律性地练过功夫,所以就算再瘦,肉也是散的。 而崔令宜不同,她的皮肉,是紧实的,是充满韧性的,即使灵魂改变,身体的记忆也不曾改变,所以他才能轻轻松松地动用轻功,上了王翰长家的屋顶。 卫云章掀起眼皮,盯住了碧螺。 碧螺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她有些不安地开口:「还有什么事吗,夫人?」 「你跟了我多久了?」 「三年多了。」 「你没发现我最近很奇怪吗?」 碧螺:「啊?」 卫云章不动声色地拿起茶杯,将杯中茶饮尽:「你没发现我最近都不怎么练功了吗?」 碧螺懵道:「练什么功?」 「练什么功,你不知道?」卫云章搁下茶杯,顿了顿,忽而用力一拍桌子,只见那空了的茶杯直接被弹震了起来,而卫云章两指一探,甚至都没看杯子一眼,便已让它稳稳地停落在了指节之上。 碧螺吃惊地张大了嘴。 卫云章手指一翻,将茶杯放下,似笑非笑:「你不知道?」 「这是什么功夫?好厉害!」碧螺惊嘆不已,「夫人您是什么时候学的?为什么能把杯子拍这么高?是有什么技巧吗?」 她伸出手,也在桌子上拍了拍,可除了让茶杯晃了两下之外,并没有什么用。 卫云章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你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学的?」 碧螺摇头,一脸茫然:「不知道啊!这是什么卖艺人的戏法吗?」 看她的反应,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崔令宜会武一事。 卫云章朝她笑了一下:「之前跟三郎学的,没什么用的小把戏而已。他也是从酒桌上学的。」 「原来如此,看上去很有意思呢。」碧螺道,「不过夫人,咱们关上门来玩玩就好了,到外头去聚会,可别显摆给其他人看,怪不成体统的。」 卫云章:「那是自然。对了,玉钟在做什么?」 「玉钟?她在给院子里的树浇水呢。」 「让她进来一趟。另外你去跟厨房说一声,我今日身体不舒服,让厨房多煮些温养滋补的汤。」 「是。」 很快,玉钟便伸了个脑袋进来:「夫人您找奴婢?」 「给我把屋里的灯都点上。」 「好嘞。」 「你今年多大了?」 「过完年奴婢就十六啦。」玉钟笑道,「也跟了您三年多啦。」 卫云章:「你和碧螺,之前都是外祖母府上的人,你们是怎么进到侯府的?」 「夫人这都忘了?奴婢和碧螺都是家生子,从小就在侯府长大的呀。」玉钟愣了一下。 卫云章敲了敲额头:「瞧我这记性。那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印象?」 「那奴婢的印象可太深了。老夫人去了一趟江南,便认回来一个外孙女,真是稀奇!奴婢和碧螺她们被带到老夫人和您面前,老夫人让您挑奴婢,您还柔柔弱弱地挑不出来,还是奴婢好奇,大着胆子看了您两眼,老夫人觉得奴婢机灵,才把奴婢挑给您的。」 卫云章:「哦,原来你觉得我柔柔弱弱?」 「那可不吗?虽然夫人身体康健,但看上去,确实挺柔弱的呀。」玉钟捂嘴笑道,「不过这样挺好,能激起郎君的保护欲。」 卫云章斜睨了她一眼:「你怎么就知道三郎一定会保护我?万一我和他吵架了,打起来了呢?」 玉钟登时瞪圆了眼睛:「夫妻之间吵架正常,但怎么还能打起来呢?郎君他不像是会打人的人呀,他要是打您,那他也太无耻了!这不是欺负女人吗?」 卫云章:「你怎么就觉得一定是他打我?万一是我打他呢?」 玉钟噗嗤一声乐了:「夫人,您是不是真的和郎君吵架啦?怎么没事还想着要打他呢?郎君虽是个读书人,可毕竟是男人,夫人您哪打得过他呀。这种事心里想想就好啦,可千万别动手呀,动动嘴就得了。」 看玉钟一脸天真,还带着几分探听八卦的好奇,卫云章便知道,她也压根不知道崔令宜会武的事情。 这令他的心情一沉再沉。 负责崔令宜饮食起居、与她生活最密切的两个人都对此丝毫不知,这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再联想一下之前侯府老夫人过来探病时候说的那些话,明显也不知道崔令宜会武,否则也不会责怪他没有照顾好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还有崔伦……他对于这个女儿何等看重,卫云章心里清楚。那分明就是当名门闺秀娇惯着的,若是他安排她习的武,听到她落水后,又怎么会是那般愧疚的反应? 卫云章只觉遍体生寒。 最可怕的不是枕边人变得陌生,而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发现了她的陌生。其他人就像过去的他一样,对此一无所知,毫无察觉。 可是,如果不是侯府或者崔府的人安排她习武,她这一身武艺,又是从何而来?若是正经所得,有什么不敢告知亲人的?一个会武的女子,虽然听上去不像个淑女,但总比出身伎坊好多了,老夫人与崔伦,连后者都能接受,又怎么不可能接受前者? 除非…… 卫云章咬牙,用力掐住了掌心。 一个荒谬、但又是最合理的猜测浮现在了脑海中——也许,从一开始,他娶的就不是崔家四娘。 崔伦、侯府老夫人,以及丫鬟的话,互相可以映证,当年崔伦的确走失过一个小女儿,只因一次偶然邂逅,才叫侯府老夫人将失踪多时的崔家四娘带了回来。可是,时过境迁,根本没人见过长大后的崔四娘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格,想要伪装并不难。至于所谓的胎记,连崔家和侯府一直对外隐瞒的孩子丢失一事都能知道,那知道胎记的样子也不奇怪,伪造一个,易如反掌。 到底是为什么,要有人冒充崔四娘,混入崔家?而且还偏偏是个习武之人?他卫家与崔家的联姻,又是否也在那幕后之人的算计中?还是说,他们卫家卷进来,单纯只是一个巧合? 卫云章又不禁想起了崔令宜那一系列反常举动。比如想方设法翻他的书、回门日半夜挖兰草花盆、莫名其妙把寿礼撕坏……之前未曾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处处可疑。 尤其是回门那夜,他在紫藤花架下中曾窥见一道黑影从半空一闪而过,而后不久,便看见崔令宜从屋中走出。当时以为是鸟雀夜飞,现在想来,应当就是崔令宜本人。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卫云章不得而知,但卫云章知道,他面临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因为,她现在用的是他的身子。 这还得了!!! 一想到她在翰林院里,恐怕并不如她所描述得那般安分,甚至太子殿下说不定还会去找她,卫云章便惊出一身冷汗。 第035章 第 35 章 「瑞白, 怎么停车了?」下值的路上,马车突然停住不动了,崔令宜不由掀开帘子问道。 瑞白朝前面努了努嘴,道:「前面那位大爷方才摔了一跤, 这不, 有人扶他过路呢, 就是走得慢了点。」 「原来如此, 不急。」崔令宜转了转眼珠, 趁着这个工夫打听, 「你有没有发现, 我最近都不怎么使唤你做事了?」 瑞白迷茫:「什么?」 崔令宜拍了拍他的肩:「就是我以前会让你做的那些,比较隐秘的事, 你没发现好久都没消息了吗?」 「是啊。」瑞白道, 「不过难道不是郎君自有打算吗?郎君吩咐什么,小的便做什么, 绝不多问一句。」 崔令宜:「……」 崔令宜:「你还记得,我以前都让你带些什么东西、传什么话吗?」 瑞白紧张地环顾四周:「郎君,咱们非要在大街上说这些吗?」 崔令宜:「……我就随便说说。行了, 那大爷走远了, 我们也赶紧回府吧。」 唉,她也不想在大街上说这些, 这不是没有别的机会和瑞白单独聊天嘛!回府后得和卫云章待在一起,她没有理由找瑞白说小话呀! 回到卫府, 她正要回小院,突然计上心头, 脚步一拐,往那座荒院而去。 薄暮冥冥中, 她望着小楼,发出长长一声感慨。 瑞白:「郎君何故嘆息?」 崔令宜:「枉我习武多年,妻子落了水,却没法相救,深以为恨。」 瑞白:「这也不怪郎君。当日那么多人,若是郎君展露出了武艺,少不得叫人猜忌。」 崔令宜深沉道:「你实话实说,你觉得我武艺如何?」 「那自然是极好的!有前任金吾卫大将军亲自教授,岂有不好之理?」瑞白吹捧道,「小的当初也在旁边蹭了几节课,但这不是天赋有限,只能学些花把式,远比不得郎君嘛。」 崔令宜听得心里一惊。 什么,卫云章的师傅竟然是前任金吾卫大将军?来头这么大?干什么,卫家真的要造反啊? 心里再惊,面上也得保持镇定。崔令宜继续深沉道:「你可知我为何习武?」 瑞白:「小的愿洗耳恭听。」 崔令宜:「……」 谁要你洗耳恭听了?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啊! 崔令宜拍了拍瑞白的肩:「自然是为了保护你。」 瑞白:「……哈哈哈,郎君今日看来心情很好呢,莫非是遇上了什么喜事?」 崔令宜:「你猜。」 「那小的便猜,莫非是之前郎君的任务完成得很好,那位贵人夸您了?」 「大胆一点,这儿又没别人,说出那位贵人的名字也无妨。」崔令宜鼓励他。 「那小的可不敢。」瑞白道,「郎君,您今日怎么说了这么多?您不是叫小的要谨言慎行,就算周围没有人,也要防止隔墙有耳吗?」 眼看瑞白起了疑,崔令宜立刻打住,道:「不错,把我说的都听进去了。我也就是有感而发一下,并无什么事情发生。走吧,再不回去,四娘就要念叨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走进小院,推开门,满室灯火中,卫云章正执卷在案前看书。听到动静,抬眼看来,二人目光对上,无端端地,崔令宜心里打了个突。 「我回来了。」崔令宜朝他笑了笑。 卫云章:「……嗯。」 按照以往,他会习惯性地问一句今日翰林院里有没有事,可如今看着她,这句话,却再难问出口。 他望着她淡然而温柔的微笑,握卷的手指不由一紧,就连喉咙口也仿佛哽住了一样,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样的表情,以前看在眼里,觉得温暖熨帖,如今却只剩下了虚伪。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她到底把他当作是什么?把卫家当作是什么呢? 卫家与崔家,虽是政治联姻,可他从未亏待过她,他想好好地与她过日子,做一对世人眼中的佳偶。他家境殷实,性格平和,这个愿望不难实现,可她为什么偏偏要来打破这一切,在其中搅弄风云呢? 她是想从卫家这里得到什么,还是想对卫家做些什么? 他没法开口质问,只能沉默地望着她。 似乎是感觉到了不对,崔令宜走上前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三郎,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卫云章点了点头。 崔令宜摸了下茶杯,不由啧了一声:「水都凉了,那两个丫头哪儿去了,也不知道给你添热水。你也是,别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可不能再喝冷的了。」 她拎着茶壶,开门喊玉钟倒水,随后又进了屋更衣。 卫云章望着她的背影,看她熟练地脱下官服,换上常服,忽然觉得很是疲累。 他揉了揉眉心,道:「我今日没整理《文宗经注》,明日你恐怕得空手去上值了。」 「没事儿,你身子不舒服,就不要辛苦了。」话虽这么说,崔令宜却忍不住腹诽,平时真没看出来啊,卫云章这么个大男人还能这么矫情,娇滴滴得跟个小娘子似的。 不过也是,来月事了嘛,确实提不起精神,他又想不到还能通过运功压制痛感。 「明日拿不出文稿,长官可会怪罪你?」卫云章问。 「哪会呢,他又不会日日来检查,就算真来了,我用昨日的煳弄一下也成。」崔令宜笑道,「而且近来我很好学的,将你以前的手稿和原本都通读了一遍,自己也颇有感悟,若是长官来问,我也不是一问三不知。」 放在以前,卫云章肯定要夸一夸她,但现在,她越是好学,他越是寒心。 他只能勉强一笑:「那便好,毕竟你是崔公的女儿,这点东西,不在话下。」 崔令宜得意:「那是自然!」 用过了饭,崔令宜去沐浴,卫云章将碧螺和玉钟支使开,将守在浴房门口的瑞白叫了过来。 「夫人找小的有事?」 卫云章凝视着他。 瑞白与自己一同长大,虽为主僕,但也算得上半个兄弟,他对自己的忠心毋庸置疑。只是如今他的主子变成了崔令宜,这忠心便也成了最大的隐患。以他的性格,和崔令宜的心机,不知道这些日子,被她套去了多少话,知道了多少事情。 「夫人?」见卫云章一直盯着自己看,又不吭声,瑞白不由惴惴。 卫云章在心里嘆了口气,说:「明日送完三郎上值,你便回来在府门口等我,我也要出去一趟。」 「好,没问题。」瑞白一口应下。 「对了,今晚和明日,你尽量不要跟三郎聊天,她若有什么吩咐,你简单应了便是,千万别顺着她的话头,跟她聊了起来。」 这可真是奇了,这是什么道理?瑞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想问话,又被卫云章打断:「我知道你不明白,但你现在不要多问。我也知道你凡事都喜欢向三郎报告,但听我的,至少我今夜嘱咐你的都不能说,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瑞白忍不住挠了挠头。 「真的,听我的,明日你就知道了。」卫云章恳切地望着他,「就当是我有个惊喜要给三郎准备,你千万不要说漏嘴。」 原来是有惊喜啊。嗐,这夫妻情趣搞的,他还以为有什么事呢。 瑞白顿时释然了,笑呵呵道:「小的明白了,夫人就放心吧!」 「好,那你千万记住。」算算时间,碧螺和玉钟也快回来了,卫云章匆匆道,「明日在门口等我!」 「一定一定。」 卫云章回到屋里,刚坐下凳子都没焐热,碧螺和玉钟就带着厨房开小灶煮好的红枣枸杞茶回来了。 饮完一盅,他便洗漱净面,歇到了床上。 不多时,崔令宜沐浴回来,收拾完一通,也歇在了他的身畔。 熄了灯,偌大的寝屋内陷入安静。 崔令宜翻了个身,伸手捂住他的肚子:「还难受吗?」 「厨房煮了红枣枸杞茶,喝完就不难受了。」卫云章回答。 崔令宜感嘆:「你说,这样会不会让你诗兴大发?」 卫云章:「……啊?」 崔令宜:「古往今来,总有文人墨客喜欢写闺怨诗之类的诗歌,借女子境遇抒发自己内心的苦闷。但我读来,时常有种不快之感,这些文人笔下的女子可怜归可怜,但那些诗句,并不是女子自己说出口的话,都是由男人代为揣测并成文纸上,是不是有些冒犯了呢?但三郎,你不一样,现在你是真的能体验女子的感觉,你若是写类似的诗文,我一定支持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卫云章:「……」 说实话,还挺好笑的,他也确实在黑暗中笑了出来。 只不过,笑完之后,便是一阵深深的难过。 「四娘。」他轻声道,「崔公那样正经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和你在一起,总是让人很开心。」 「你的意思是,和我父亲在一起,你不开心?」 「别胡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崔令宜抿唇笑起来:「说明我们两个般配,就该在一起。我和别人在一块,可说不了这么多话。」 他侧靠在枕头上,在黑夜里凝望她的眼睛。 在这一双小鹿一般的眼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他自诩聪明,洞察人心,却在她这里败了个彻彻底底。 如若不是意外互换了身体,说不定直到卫家毁于她手,他才能发现她的真面目。 ——这也是目前他唯一的慰藉了。至少让他及时发现了不对,一切尚有力挽狂澜的余地。 起初他也怀疑过,会不会连同互换身体都是她计划的一环,但很快就被推翻了。如果这真是她故意为之,那肯定早早安排好了后路,不至于这么快就露了马脚。更何况,若她真有这种通天的本事,何必跟他换?不如直接去跟皇帝换好了,以后想干什么干什么。 「睡吧。」他摸了摸崔令宜的头。 崔令宜在他掌心蹭了蹭:「三郎晚安。」 「晚安。」他收回了手。 翌日,瑞白送完崔令宜回府,果然看见卫云章就在门口等着他。 「夫人请上车。」他搬出脚踏,问道,「夫人想去哪儿?」 卫云章:「去聚云楼。」 聚云楼是本地的一座茶楼,可供客人吃茶点、听曲艺,因为价钱略贵,所以往往也是有钱人的消遣之所。 卫云章先上了车,两个丫鬟跟在后面,也坐进了车厢。 马车启动,碧螺和玉钟都好奇:「夫人,您在聚云楼有约吗?」 「无约就不能去?」卫云章说,「前几日听说他家上了一款新茶,今日去尝尝味道。」 「原来如此。」碧螺点头,「若是好喝,可以直接买点回去。」 玉钟则笑道:「看来夫人是被卫家的人传染了,以前可没见夫人对茶这么感兴趣。」 两个丫鬟就这么随口聊起天来,卫云章也懒得管。他此次出门,只是为了有机会能与瑞白促膝长谈,将他与崔令宜互换身体一事坦白,商量个对策出来。因为事关重大,肯定要聊很久,在家中不方便,还是在外面比较好。但他现在是少夫人的身份,和男主人的小厮单独出去也不妥,所以带上两个丫鬟,也算是掩人耳目。 到了聚云楼,开了个雅间,点好了茶,卫云章便招唿三个人一起来坐。三个人沾了少夫人的光,也能喝喝新茶,吃吃糕点,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比起毫无所觉的碧螺和玉钟,瑞白则有些小激动——他知道夫人此次出来是要给郎君准备惊喜,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办? 不多时,茶博士过来沏茶了。卫云章耐心地等着,直到他表演完退下,又看着碧螺和玉钟喝了两杯茶,吃了几块糕点,方才开口:「我想起来,东巷街头有一家糖酥酪做得很不错,你俩去看看开门了没有,若是开门了,去买一屉回来。」 碧螺:「这个点,肯定开门了。只是那家生意旺着呢,恐怕不排上半个时辰的队,买不到呢。」 卫云章:「竟然要这么久?可是我忽然就想吃了。」 玉钟:「既然夫人想吃,那咱们就去买呗。不过奴婢一个人去就行了,买个糖酥酪而已,用不着两个人。」 卫云章:「不是说排队要很久么?一个人多无聊,你跟碧螺一起去,还有个搭话的伴。」 玉钟:「那这里就留瑞白一个人啊?」 「嗯,留着,总得留个男人,以防不时之需。」 两个丫鬟想想也有道理,便拿了银钱,起身出去了。 她们一走,瑞白便兴沖沖地问道:「夫人有话要同小的说?」 卫云章看着他,深吸一口气:「确实——」 话音未落,门口便响起敲门声:「客官,门口那辆挂风铎的马车是您的吗?」 瑞白去开门:「是我们的,怎么了?」 小二道:「劳您去瞧一下吧,您那拉车的马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发起了脾气,快要拴不住了,还踢了旁边客人的马一脚。」 瑞白诧异:「还有这事?」他扭头道,「夫人,小的去看看,您先等一下。」 既如此,卫云章便也不好拦着他,先让他去看马了。 外头的丝竹声传进雅间,卫云章立在门口,望着楼下散座的茶客,在心里琢磨着,万一等会儿瑞白听到了真相,回去后遮掩不住怎么办。他是毫不怀疑瑞白会相信他的,就算此等怪力乱神之事骇人听闻,但他拿出一些只有他和瑞白两个人知道的事情出来说,瑞白也肯定信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瑞白的演技有待商榷,万一他回去后对着崔令宜吹鬍子瞪眼,那崔令宜肯定会意识到不对。 有没有什么更妥善的办法呢…… 正思索着,顺着楼梯又上来了一名小二,端着个托盘,对他道:「客官,您的水果。」 卫云章点了下头。他虽然没有点水果,但是聚云楼的惯例就是会给每个雅间的贵客赠送一份水果。他以前来过聚云楼多次,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小二放下果碟,退了出来,将托盘夹在腋下,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仿佛很酸的样子。 卫云章瞧见了,左右无事,顺口问了一句:「一大早就这么累吗?」 「哎哟,客官,您误会了。」小二道,「是方才有位客官走得急,撞着小的了,幸亏小的手稳,要不然,就得去重新拿一份水果了。」 卫云章:「还不是因为人多才撞着,你们生意倒是好。」 「是是是,那不都託了各位客官光临的福嘛。」 小二走了,卫云章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瑞白还没回来,估计他是在处理自家的马踢了别人家的马一脚这个纠纷,便又回屋坐下了。 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再这么耽搁下去,碧螺和玉钟都要买好了糖酥酪了。 他有些烦闷,喝了口茶,又剥了些橘子吃。 过了一会儿,瑞白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刚一坐下,便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壶茶。 卫云章:「怎么回事?」 瑞白擦了擦汗,道:「真是奇了怪了,那马平时温温顺顺的,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发起疯来。好在最后小的与店里的伙计总算是控住了,马也安分下来了。虽说是踢了别人的马,但对方的马没什么事,便也没有计较。」 卫云章皱了皱眉。腹内有些不适,他只当是月事的缘故,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道:「还是搞清楚那马怎么回事为好,否则我们回去的路上,万一突然发疯,那就不好了。」 瑞白:「看附近有许多小孩子在玩耍,或许是小孩子顽皮,让马受惊了。等回府后,再仔细检查一下吧。」 卫云章颔首。 瑞白:「对了夫人,您找小的,到底是有什么事儿?」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也说来离奇。等一会儿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先听着,先别急着问那么多,行吗?就算再震惊,也千万不可以叫出声来,务必要保持镇定。」 看他说得煞有介事,瑞白也不由严肃起来:「您且说。」 「其实……」卫云章刚开了个口,腹中便升起一阵绞痛。他下意识按住肚子,拧着眉道,「其实我不是……」 「夫人您没事儿吧?」瑞白关切地问。 卫云章摆了摆手,刚想说没事,腹中疼痛却愈演愈烈,像是有一只手伸进他肚子里乱搅一样,是他从未曾承受过的激烈程度。 他面色发白,额上渗出冷汗,几乎坐不直身子,顺着椅背滑了下去。 「夫人!夫人!」瑞白惊慌失措地来扶他,「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卫云章伏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死死地抓着瑞白,嘴唇张了又张,可吐出的,却只有沉重错乱的气息。 「来人!来人!喊大夫!」瑞白冲着门口大声叫道。 卫云章勉强抬起头,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想说点什么,却又最终无力地昏了过去。 …… 卫云章勐地睁开眼,犹如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大口大口地唿吸着,试图攫取四周的生机。 眼前的黑雾渐渐褪去,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一张榆木书案,一方窄小单间,前方是紧闭的门窗,跟前是堆叠的书卷,而他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支笔。笔尖的墨汁浸透了白纸,蔓延的墨迹之侧,还能看见半只没画完的乌龟。 这里是……翰林院!!! 他愕然起身,将笔一掷,推开了门。 许是他发出的动静太大,廊下两名正在说话的同僚转头望了过来,问道:「有事吗,度闲?」 卫云章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官服,又看了一眼自己宽厚有力的双手,简直要泪洒当场。 他回来了!他竟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他抬起头,看向两位同僚,明明算不上亲近,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竟生出一种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的欣喜来,若不是还保持着理智,只怕要跟他们来个热情的拥抱。 「没什么,没什么。」卫云章露出一个老怀甚慰的笑容,「坐久了,起来活动活动。」 同僚不疑有他,继续说话去了。卫云章则像游子回乡似的,负着手,踱着步,左看看,右看看,将翰林院的办公之所绕了个遍。 人还是那些人,建筑还是那些建筑,草木还是那些草木,虽然正值寒日,场景有些萧瑟,人群有些萎靡,但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人感动。 卫云章从未如此热爱过工作! 「哟,难得啊,中午还没下值,你就出来了。」张松从案后抬起头,沖卫云章挑眉,「是不是碰到什么难处了?连我们度闲都不想干活了。」 卫云章长嘆一声,弯下腰,用力地捶了一下张松的肩:「写你的文章去吧!」 好久没这么打过男人了,好舒爽。 张松:「唉,好累,写不动了,你帮我写。一百两一篇。」 卫云章哼笑一声:「帮你写可以,但年底考评,都得算我头上。」 「那还是算了。」张松撇撇嘴,「岂有让你名利双收的道理。」 卫云章观察了一下张松,见他反应如常,应该是这几日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暂且松了一口气。 他回到单间,目光落向那张被浸了墨汁的白纸,上面的半只乌龟憨态可掬,正扭动着肥胖的身躯,仿佛要从墨池中游出,向他讨要一口吃的似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卫云章定了定神,坐回了案前。 昏迷前的记忆还在,他记得,自己正要告诉瑞白真相的时候,突然腹部剧痛,然后再睁眼,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看样子,在他被换回来之前,崔令宜正在纸上画画。 那现在呢?她现在是不是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上次互换,是在落水的情况下,而这一次互换,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腹痛?而他腹痛的时候,她是否也遭遇了某些异常? 卫云章陷入了沉思。 第036章 第 36 章 「夫人, 夫人您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崔令宜拧着眉,缓缓睁开眼,与两张焦急的面孔对上视线。 「碧螺,玉钟……」她动了动嘴唇, 只觉得精疲力尽, 想再闭上眼睡一会儿…… 嗯?不对, 等等! 她惊醒过来, 猝然睁眼,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又因为一阵酸软无力, 倒回了床上。 「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可千万别乱动!」玉钟吓得赶紧给她掖好被子。 崔令宜伸出手, 慢慢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然后又用力捏了一下,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碧螺:「夫人, 您现在难受吗?」 崔令宜有气无力地答道:「发生了什么事,谁能跟我解释一下……」 她明明是在翰林院里待着,开开心心地画画玩, 怎么画了一半, 就突然回到自己身体里了!卫云章,你到底干了什么!这又是什么地方! 「夫人您让奴婢和玉钟去买糖酥酪, 谁知道,奴婢和玉钟回到聚云楼, 却发现您和瑞白都不见了!一打听才知道,竟然是您莫名其妙吐血了, 还晕了过去!瑞白赶紧把您送到附近的医馆了!」碧螺后怕道,「好在奴婢和玉钟赶到医馆的时候, 瑞白已经将您安置妥当了。他现在正在外面跟大夫说话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卫云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还去聚云楼?他又什么时候爱吃糖酥酪了?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崔令宜又问:「你说我吐血了,还晕过去了,我晕了多久?」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吧。」碧螺说,「已经去通知府里了,大夫人应该也快到了。」 正说着,瑞白推门进来,一脸凝重:「夫人醒了?」 「是啊。」玉钟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夫人这是中毒之象。但是他暂时无法判断是什么毒,所以开药还得再斟酌一下。」 「竟然真的是中毒!」碧螺焦急,「我就知道,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呢?」 崔令宜比她更震惊:「我怎么就中毒了?」 「下毒?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给我卫府的媳妇下毒?」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卫夫人提着裙子,满面怒容地跨进了门槛。 平日里见卫夫人,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头一回见她发火,倒还真有几分架势,吓得医馆里的大夫和学徒俱是噤若寒蝉。 「瑞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卫夫人盯着瑞白。 「回夫人的话,听说聚云楼上了新茶,少夫人便想尝尝,今日便带着小的和碧螺玉钟一同出门品茶。期间碧螺和玉钟去替少夫人买糖酥酪了,而这时聚云楼的小二说,我们府上的马不安分,踢了别人的马,叫小的去看看。等小的处理完回来,没跟少夫人说几句话,少夫人便口吐鲜血晕倒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趁少夫人身边无人,给她下毒?」卫夫人脸色铁青。 「这……小的不敢笃定。」瑞白道,「当时碧螺和玉钟都不在,小的分身乏术,还没来得及查那么多。不过,聚云楼的掌柜认出了小的,知道小的是卫府的人,他发现出事的是少夫人后,不敢胡来,立刻就打了烊,如今正在外头等消息呢。」 「让他给我滚进来!」顿了一下,卫夫人又道,「先等等,不喊他。哪个是方才诊治的大夫?」 一名华发老人走了出来:「回夫人的话,正是老朽。」 「你查不出来是什么毒?」 「……恕老朽无能,一时半会,确实无法判断是什么毒。」老大夫道,「根据少夫人的症状来看,这毒毒发迅勐,且极为霸道。老朽在聚云楼掌柜带来的剩余食物中,在橘皮上发现了类似的毒药,猜测是兇手将毒下在橘子表面,少夫人在吃橘子的时候,毒药便从手上进入了口中。」 崔令宜:「……」 听到这里,她已经知道兇手是谁了。毕竟「崔令宜」这个身份没有仇家,卫云章也没有招人恨到会连累媳妇的程度,那么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那个阴魂不散的、一直想置她于死地的人。趁着卫云章出门,对他下了死手。 卫夫人冷笑一声:「既然都已经找到了毒药,为何还无法判断?」 「夫人息怒,此毒并不是常见的单一毒药,更似是用多种毒源调配制成,分析起来很是麻烦。但是……嗯……好在少夫人吉人天相,如今未服解药,竟能自行甦醒,实在是菩萨保佑!」 老大夫暗暗抹了一把汗,没敢说那橘子皮上的毒分明是剧毒,人吃了,非死即残。但这卫府三少夫人真是根骨清奇,送过来的时候面色惨白,几乎没了脉象,把他愁得不行,正在思考如何跟卫府解释的时候,她竟又慢慢恢復了脉搏,反倒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莫非她吃的毒药,其实没有那么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卫夫人握住崔令宜的手,道:「四娘,现在感觉如何?」 「浑身乏力,提不起精神。」正说着,她突然一颤,死死地抓住卫夫人道,「疼……」 「这是怎么回事!」卫夫人大惊,对老大夫道,「快看看她这又是怎么了!」 老大夫连忙上前把脉,又问崔令宜:「少夫人疼在何处?又有多疼?」 崔令宜额上渗出冷汗:「就是……突然哪哪都疼……虽能忍,但还是疼……」 这不是假话,方才忽地一阵疼痛,四肢百骸均如针扎一般,如若不是她忍受力强,只怕当场就要打起滚来。 老大夫紧张道:「应是余毒未清的缘故,老朽这就让人去开药,先缓解一下少夫人的疼痛。至于这毒究竟如何解,老朽不敢托大,还请夫人多请些大夫来,我们也好共同商议。」 卫夫人脸色难看,对丫鬟道:「还不快去!」 「母亲不必焦急……」崔令宜喘了口气,勉强笑了笑,「既然我醒了,说明这毒也不致命。母亲留在这儿也是徒增烦恼,就让碧螺她们留下来照顾我吧,母亲去办别的事便好。」 卫夫人痛心不已,抚摸着崔令宜的脸道:「你这孩子,真是懂事得可怜,当是我卫家对不住你。你先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我去审一审那聚云楼的掌柜,说不定能审出什么线索来。」 事不宜迟,她叮嘱了碧螺和玉钟几句,便匆匆出了门去。毕竟她不懂医术,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去做更重要的事。 卫夫人身边的丫鬟果然也是雷厉风行,很快便把各大医馆里的坐镇大夫请了过来。各位大人被请走的时候只以为是要给某位贵人看急病,到了这里才知,原来是卫府的三少夫人中了毒。 老大夫开的镇痛药已经煎好,碧螺服侍崔令宜服下,玉钟则出去看看大夫们讨论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她回来汇报:「夫人你放心,这么多名医都来了,很快就能找到解毒的方子的。」 崔令宜看着她红红的眼眶,便知那帮大夫还没有头绪。 没有头绪才是正常,这毒是什么来头,她最清楚不过,若是能这么轻易就被破解,那他们拂衣楼也不必混了。 她作势要起身,碧螺连忙拦住她:「夫人要拿什么,奴婢去拿便是。」 崔令宜摇了摇头,道:「我不拿东西,你扶我坐起来就好。玉钟,你去将那些大夫请进来,让他们瞧瞧我,说不定对解毒有帮助。」 碧螺:「可是……」 「别可是了,好不容易现在疼痛有所缓解,趁着我方便说话,快让大夫们进来吧。」崔令宜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他们围着一堆橘子皮能看出什么名堂来?俗话说望闻问切,哪有不让大夫看病人的道理?」 玉钟觉得她说的确实有理,便把几位大夫都请进来了。 除了最开始的老大夫,几位大夫见了她,都是一惊。那毒的厉害他们是知道的,方才还逮了只耗子试了一下,咬了橘子皮后没两下就死了,这卫府的少夫人还真是福大命大,竟然不仅捡回了一条命,现在还有力气与他们说话! 老大夫问:「少夫人现在感觉如何了?」 「不那么痛了。」崔令宜略微笑了笑,露出一副强撑精力的样子来,「听说我此次中的毒甚是兇险,几位到现在还没找到解药?」 几人俱是尴尬,有一人捋着长须道:「不瞒少夫人,我等确实没见过此毒,要想找到解药,首先要探明它的成分,但这么短的时间,加上那橘皮上的余毒又有限,实在是难以提取……」 崔令宜道:「我明白的,所以我此次请各位入内,也是想看看各位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或许对分析毒药成分、寻找解药有用呢?」 之前不问病人情况,自然是因为听说病人在休息,如今病人主动愿意说明病情,当大夫的自然是欣然配合。 一人问:「那在下便直言了,敢问夫人刚中毒时,是何感受?」 那是卫云章的经歷,崔令宜自然不知道。但过程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只要她给出的回答,能启发这些人找到答案即可。 「刚中毒时并无感觉,大约半杯茶的工夫,便始觉腹痛,很快便难以忍受,短短几句话的时间,我便没了意识。」崔令宜道,「同时口舌变得干燥,按理说,我刚吃了橘子,又喝了茶,并不会有这种感觉,是否这也是受了毒药的影响?」 那大夫若有所思:「有几味含毒的药材,确实会有这种效果。」 又一人问道:「听说夫人方才身上还处处疼痛,请问夫人可否说得再详细些?」 以前被下过这种药的人都死得透透的了,不会再有人和崔令宜一样,还有机会感受余毒的厉害。说自己究竟哪儿痛,并无什么参考性,因此崔令宜道:「手上脚上哪里都痛,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又忽然想起,吃橘子的时候,似乎隐隐看到橘子皮上有些泛青,当时只当是这橘子还没熟透,现在想想,会不会是那毒药里有什么青绿色的原料?」 她转移话题转移得十分成功,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小声互问:「那橘子皮上有青色吗?」 根本没看到啊。 崔令宜咳了两声:「也许是被我蹭掉了?或者是我眼花了?」 大夫们道:「既然少夫人看见了,我们便也会仔细考虑。青绿色的草药有许多,我们抓紧排查便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崔令宜点了点头,继续提醒他们:「我以前看话本,常看见里面的角色以毒虫为原料制毒,不知在现实中,是否可取?」 「自然是有可取之处的。」大夫们答道,「许多毒虫的汁液都会损伤人体,有的毒性强的,甚至蛰一下就会死人。」 崔令宜:「呀,那不会有人用绿色的毒虫来害我吧!」 「绿色的毒虫……倒也是有,我们会尽快查明。」 …… 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把能提点的东西都提点得差不多了,崔令宜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疲态,让玉钟送他们出去。 新得了不少线索,大夫们看起来都充满了希望与干劲。 房门关上,崔令宜一桩心事暂时放下,那股子痛意又涌上来了。 她卧在被子里,紧紧攥着床沿,脖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着。碧螺心疼地替她擦着汗,嘴里喃喃道:「这可怎么办,不是才吃过药吗……」 「无妨……忍一忍便好……」崔令宜安慰她,「死不了的……」 既然一开始没死,那之后便也没有死掉的道理。 崔令宜知道这味毒药的所有成分,却不知道解药。因为它一开始就是奔着短时间内迅速取人性命的效果去的,别说没配备解药了,就算有所谓的解药,也不会给解药留下发挥作用的时间。 只能说,幸好她现在捡回了一条命,现在全京城除御医外最厉害的大夫都聚在这里了,她已经把原成分尽可能缩小范围透露给他们了,也给了他们病人生还的足够时间,他们要是再研究不出来解毒的方法,那他们可以一起打包滚蛋了。 ——难道这就是报应???她研制出来的必死毒药,最后用在了自己身上??? 真他仙人板板的痛啊。卫云章是解脱得快了,这剩下的罪她还得自己熬。 「三郎……」 「已经派人去翰林院传话了。」碧螺替她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头髮,难过道,「夫人您先睡一觉吧,睡醒了,郎君定然已经赶过来了。」 崔令宜这才闭上了眼睛。 丫鬟们以为她是睡觉了,动作都轻柔起来。但其实崔令宜清醒得很,她只是在思考一件事。 上一次她与卫云章互换,两个人都是在水里,他们便以为可能是因为什么共同的特徵,所以才发生了互换。但这一次,他们二人各居一方,干着毫不相干的事情,却也能突然互换。这么一联想,两次唯一的相同之处,都是「她」经歷了某种伤害,并且有可能是致命伤害。 推测出这个结论,崔令宜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而是:老天爷,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发生?小时候在拂衣楼里杀人上位,她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怎么就不能直接让她变成卫云章享福? 她在床上躺了许久,也终于不那么痛了。兴许是药劲儿上来了,她渐渐昏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回家的马车里。 她被毯子裹着,平躺在宽敞的车厢里,旁边坐着一个人,琼林玉树一般的身姿,望着车帘,不知在想什么。 「三郎……」她哑声开口。 「醒了?」卫云章低头望来,摸了摸她的脸,「还有些发烧。难受吗?」 崔令宜:「……」 怎么还发烧,她研制的毒药副作用也忒多了!以后可不能下手这么狠了! 「好暗……」她说。 只能看见他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到医馆的时候,天色尚早,只是见你睡着,便没吵你。」卫云章道,「后来天便暗了,总不能一直在医馆里待着。大夫们说你现在情况稳定了,他们也初步锁定了一些疑似成分,你可以先回家养病。」 「我们……总算是换回来了。」崔令宜望着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 「是啊。」 「三郎,你怎么会突然中毒呢?」她委屈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我也不知。」卫云章道,「我在聚云楼里喝茶,忽然一阵腹痛,醒来后便到了翰林院。我也不知你那边怎么了,只能在翰林院里干着急。好在后来家里人来报信,说是你出事了,我这才有理由向长官告假。」 正说着,马车停下,卫云章将早已备好的披风往她身上一裹,低声道:「我们回去细说。」 外面天色昏沉,卫府门口灯笼大亮。他长臂一展,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抱着她下了马车。 他垂眸望向崔令宜,恰好她也抬头望来,风吹过披风上的绒毛,将她的小脸包裹其中,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这张脸,果然还是由她自己来操控才最为灵动。放在以前,她这般娇柔又坚强的模样,定会惹得他心疼,让他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呵护。 他闭了闭眼,想像了一下她一拳打十个的样子,这才止住了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门槛。 「父亲,大哥,嫂嫂。」面对立在面前的几个人,卫云章打了声招唿,道,「我先去安顿一下四娘。」 卫相道:「你去,不急。」 陆从兰的目光追随着卫云章,忧心忡忡地道:「弟妹看上去很是虚弱。」 卫夫人也入了里来,关上大门,重重地嘆了一口气:「就这,还是大夫说运气好,捡回一条命的样子呢!」 卫相皱着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与大郎回家,才听说四娘在聚云楼出了事。竟真的是下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卫夫人拉着三人进屋,仔细说去了。 而另一头,卫云章将崔令宜抱到床上躺好,从碧螺手里接过冷巾,给她敷上。一系列杂务忙完之后,他方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崔令宜无辜地和他对视,平整的缎被面在她手里皱成一团。她嗫嚅道:「其实我还好……」 卫云章:「在我面前,不必逞强。」 于是崔令宜就坡下驴,簌簌地落下泪来,半是埋怨半是娇嗔道:「我一点也不好,你知道毒素髮作的时候有多痛吗?我明明什么也没干,在翰林院里好好地待着……」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自己晕倒前好像是在画王八来着…… 她顿觉心虚,但又不能问卫云章是不是看到了她画的半只王八,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说你没事去聚云楼喝什么茶?害得我变成这样!」 当看到她落泪的时候,卫云章的眉立即蹙了起来。但听到她反过来质问自己的时候,卫云章心头一哂,眉头又松了,只觉得荒谬好笑。 她倒是反应快,一下子就发现了自己今日行动的异常。可如今的他,再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你身上有月事,我昨日难受了一整日,今日想想,或许越是不动,便对身体的变化越敏感,如果出门去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就不那么难受了。」卫云章解释。 「……月事期间,能不动就不要动。」 「我也是第一次来月事,哪里知道这些。」 他说得有道理,崔令宜只能抹着眼泪道:「罢了。那你喝茶便喝茶,又为什么让碧螺和玉钟去买糖酥酪?你何时喜欢吃糖酥酪了?」 卫云章嘆了口气:「我自是不爱吃。只不过,我既然出门,总不能只带小厮,不带丫鬟吧?可这两个丫鬟,总跟我聊些女人家的话题,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她们打发出去。」 崔令宜:「……」 好吧,这也可以理解。她与两个丫鬟还挺亲近的,有时候说话也没个顾忌,卫云章一个男人听了,自是会坐立不安。 她无话可说,便轮到卫云章控场了。 「我本在奇怪,好端端的我怎么会腹痛,但听母亲说毒下在橘子上,我便想通了。」他皱着眉道,「给我上果盘的是店里的小二,曾跟我说他中途被一个客人撞到过,所幸没把果盘打翻。依我看来,如果不是这个小二自己下的毒,那便是那个所谓的客人下的毒。如今回想起来,碧螺和玉钟刚走,我们家的马便踢了别人家的马,迫使瑞白下楼查看。这是否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就是想要留我一人,方便下手?」 崔令宜避重就轻:「此人真是歹毒,竟想得出这样的法子。三郎,是不是你们家的什么政敌,故意报復?」 卫云章:「……」 以前觉得她狡黠可爱,现在觉得她狡诈可恶。怎么能甩锅甩得这么轻易?那分明是她的私仇,她竟还企图误导他,让他对她心生愧疚! 「应该不是。且不说杀人是最下等的法子,能称得上是我家政敌的,都不屑于冒这种风险,就算确实是别人想报復,那杀你有何用处呢?你一介女流,又才刚嫁进来,什么也不知道呀。」卫云章又把锅甩了回去,「你想,今日去聚云楼,是我临时起意,这都能被人钻到空子,那就说明此人定是埋伏在府邸附近,时刻关注着『你』的动向。只等你出门,便立刻动手。」 崔令宜当即反驳:「可你前日不是跟母亲她们去逛街了吗?不是毫髮无伤吗?」 「这更说明了对方是冲着你来的啊!否则若是政敌下手,我母亲不比你有用多了?」 崔令宜:「……」 啧,该死,一不小心被绕进去了。 他怎么不上她的当?还在这里跟她槓什么,不是应该好好安抚一下受惊的她吗? 「四娘,别害怕,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之前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撞破了什么秘密。」卫云章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安慰道,「你放心,有任何可疑之处,你都大胆说来,我们一起解决。」 崔令宜呜咽:「我……我没得罪过人呀,我甚至都没和人吵过架。也根本没有撞破过什么秘密。」 「那可真是太奇怪了。」卫云章重重地嘆了口气,「此事不容小觑,我还得去跟父母亲商议一番。等会儿粥熬好了,你就吃一点,没胃口也要吃,否则肚里空空,喝药难受。」 见他起身,崔令宜轻轻拉住他的衣袖,眼泪汪汪地说:「三郎,你就不能陪陪我吗?我们好不容易换回来……」 「正是因为好不容易才换回来,所以更要珍惜时间。」卫云章用哄小孩的语气哄她,「你在屋里好好养病,我们去替你查清幕后黑手。此事耽误不得,否则大家都睡不好觉。」 「可是我害怕。」 「乖,听话。没什么可怕的,府里的守卫都加强了,又有碧螺和玉钟贴身陪你。」卫云章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次能换回来,说不定就是有这中毒的缘故。会不会我们上一次互换,也是因为不经意间中了毒呢?只是恰好落水,才让我们猜错了方向。必须得尽快查清,否则下毒这种事情,实在是难以防备。万一哪一天我们又不幸互换了,那可怎么办?」 崔令宜:「……」 他倒是挺能联想的,只是她又不能说上一次压根没中毒。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要撒娇蛮缠,贤妻人设就崩了,她只好含泪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你好好休息。」他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寝屋。 卫云章脚下生风,一出院门,眼中柔情尽褪。 她愈是表演得和以前一样,他愈是心冷。往日种种恩爱回忆,到头来,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但,还好,趁着他对她还没到情根深重的地步,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第037章 第 37 章 因为今日这一出事, 晚饭的氛围都有点冷淡。 襄儿左看右看,疑惑地问:「婶婶呢?」 没人跟她说崔令宜中毒的事。 陆从兰道:「婶婶身体不舒服,在屋里休息呢。你也别去打扰她了,老实一点, 否则婶婶病情加重, 都是你的错。」 襄儿吐了吐舌头, 安安静静地埋头吃饭。 吃完了饭, 陆从兰带襄儿先走, 只留卫家四人关起门来说话。 「三郎, 说说你的想法。」卫相面色沉凝。 卫云章:「儿子认为, 还是得从毒上入手。」 「怎么说?」 「那些大夫一开始都不知道是什么毒,直到现在也只是有个大概头绪, 还没有完全确定成分。由此可见, 此毒来歷不小。」 卫相:「纵然知道了这毒的来歷,但制毒的和用毒的, 却不一定是同一群人。」 「但如今下毒之人不知所踪,我们也无从判断那人选择四娘的目的,便只能从最实在的毒入手。」 「也就是说, 你其实心里并没有怀疑对象?」卫相问, 「就算不一定准确,但你也找不到可疑之人?」 「是。」卫云章坦然道, 「儿子想不通,为什么要给四娘下毒。除了引起我们的警觉, 对对方没有任何好处。」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幕后之人不给你我父子三人下毒,不给伴我多年的夫人下毒, 也不给嫁入府中多年的大郎媳妇下毒,更不给最易得手的襄儿下毒, 偏偏给刚嫁进府的崔家四娘下毒,委实说不通。」卫相沉吟,「莫非对方的目标,就是四娘本人?只是她恰好是我卫府的儿媳?」 卫夫人诧异:「四娘那么个安分守己的女子,能招谁惹谁啊?」 「有时候,被人盯上,自己是不知道的。」卫相道,「会不会是崔家遇到了什么事?」 卫定鸿也猜测:「崔家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已经出嫁的女儿?会不会也和淳安侯府有关?」 卫云章不动声色地把方向拉回来:「如今我们的人只在查那下毒之人的下落,但据那被撞的小二所言,并未看清那人的长相,找到他如同大海捞针。」 「还是应该查查崔家和侯府。」卫相下了决断。 「儿子又想到一点。」卫云章道,「四娘是三年前才回京的,会不会是以前在江南养病的时候,出过什么事?」 卫夫人:「那也查得太远了吧!而且是在江南啊!」 卫云章:「母亲可还记得,那些大夫说,今日的毒验出来乃是剧毒,寻常人沾一点就会暴毙?」 卫夫人:「自然是记得!只是不知为何,四娘却还活着。」 「这便是奇怪的地方,若是毒性不强,那那些大夫又怎会验出是剧毒?而且大家都知道,四娘小时候身体并不好,是后来才慢慢养好的,不知这会不会……」他故意拖长了声音。 卫夫人眉毛纠起,满脸狐疑:「难道你是说,这四娘在江南养病的时候,养成了什么金刚不坏之身?」 卫定鸿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母亲,这也太离谱了。」 卫夫人:「我自然也觉得离谱!那三郎你是什么意思?」 卫云章:「我不通医理,只是猜想,会不会以前四娘服过什么药,恰好是这毒药的解药呢?」 「就算是,那和下毒之人有什么关系呢?下毒之人若是知道她有解药,肯定不会给她下毒了啊!」卫定鸿不禁问道。 卫云章:「说不定这就是对方的一个试探呢?我们现在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有什么契机,值得对方向四娘下手。那么很可能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对方也只是因为某个目的,恰好在这个时候查线索查到了四娘身上,遂下手验证。」 卫定鸿眨了眨眼睛,显然有些不敢苟同,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卫夫人看了看卫相,卫相皱着眉,也不说话。 卫云章自然是知道方才的话都是在胡说八道。但只要能引得父亲派人去查一查崔令宜在江南那段时间究竟在干什么,胡说八道就胡说八道吧。 「罢了,查便查吧。就算与下毒之人无关,查查四娘这身体是怎么回事,也不是坏事。」卫相道。 说到这里,卫定鸿忽又想起一事:「今日中毒,动静闹得不小,明日侯府老夫人不会又上门吧?」 虽然侯府老夫人跟他没什么关系,但崔令宜短短两个月内连续在卫家出事,他身为卫家人,也会莫名心虚。 卫夫人道:「这倒是可以放心,事情虽闹得有些大,但好在消息封锁及时,对外只说是有人突发急症,聚云楼和医馆的人都封了口,绝不会提四娘的身份。」 这倒不是防着崔家和侯府上门,而是卫府的新妇先落水再中毒,话传出去,难免会引起一些风言风语,若被有心之人操控,说不定还会影响政事。卫夫人当了这么多年的主母,也不是吃白饭的。卫相在外头与人论政,她自然要在后面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卫相见卫云章频频往外看,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看看四娘吧。只不过明日还要照常上值,若是同僚问起,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卫云章:「他们只知道我家中有事,但并不知是什么事。只要我说是私事,便也没人会自讨没趣问个究竟,父亲且放心吧。」 卫相:「无论幕后之人是什么目的,只要我们不对外泄露四娘的一点动向,那他们必然会按捺不住。引蛇出洞,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 卫云章走出院子,看见了夜色中的瑞白。 瑞白小声道:「郎君,事情都办妥了。」 卫云章点了一下头:「好,今日辛苦你了。」 瑞白:「郎君你现在去做什么呢?」 卫云章:「我?我自然是回去继续去陪夫人,不然还能做什么?」 瑞白:「……」 他觑着卫云章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恼怒或不情愿,不禁在心里暗暗咋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郎君还能面不改色,真是干大事的人吶! ——他大约是在两个时辰前得知的真相。 那时卫云章刚赶到医馆,与卫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单独把他叫到了一个房间里。瑞白本以为他是要询问早上的情况,谁知卫云章一开口就是:「今天出门,其实是四娘约的你,对吧。」 瑞白当时就愣住了。 「是……郎君是怎么知道的?」他睁大了眼,「少夫人特意叮嘱小的,说是有个惊喜要准备给郎君,让小的不要多说……」说到这里,他脸色骤然一变,「郎君,小的是照看不周,但那下毒之事,真的和小的没关系啊!小的处理完马车的事,回雅间刚和夫人说了没几句,她就晕倒了!」 「我知道。」卫云章淡淡地说,「因为晕倒的人是我。」 瑞白:「……?」 他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卫云章。 卫云章长长地嘆了口气,低声道:「你还记得我当时跟你说了什么?我说,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也说来离奇。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要插嘴,就算再震惊,也不可以叫出声来。现在你依旧答应我,好吗?」 瑞白傻傻地道:「这不是少夫人跟小的说的话吗?郎君您……」 「我就知道你听不明白。没关系,正常人一开始都不会明白的,我再解释一遍。」卫云章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当时找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那时候在你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三少夫人,根本不是什么崔令宜,而是我,你家郎君我。自从上次落水之后,我和崔令宜两个人就互换了身体,平日里你看见的她其实是我,你看见的我其实是她,你能理解吗?」 瑞白表情空白,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反应过来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张大了嘴,惊愕得词不成句:「不是……郎君,小的可能理解错了……你……她……什么叫做……」 「你没理解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卫云章按住他的肩膀,严肃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自从落水之后,我和她都有点不一样了?此事过于惊世骇俗,我和她都不敢告诉别人,但是过了这么多日,都没发现解决办法,直到今日我中了毒,才又把身体换了回来!」 瑞白还处在混乱当中,震惊与怀疑在脸上反覆交错,精彩纷呈。 卫云章:「我且问你,刚开始上值,她在门口遇见了其他大人,是不是从来都不会主动问好?那是因为她根本不认识他们!而我在家的这段时间,除了送给小襄儿的那幅,是不是再也没有画过新画?那是因为我在忙着替她整理《文宗经注》,也根本画不出她的风格!」顿了顿,他又深吸一口气,「还有沐浴的时候,她是不是再也没喊你进去过?」 瑞白瞪大眼睛:「……啊!」 若真是如此,那他岂不是一直在服侍少夫人,而郎君又在用少夫人的身体……这这这,那那那…… 卫云章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叫!你若还不信,我们便说说这些日子还有哪些事……」 「不用了,不用了!」瑞白连忙道,「小的信了!不,不是,小的其实还不太敢相信,但是小的不得不信……」 不敢相信,是因为没料到世上真会有如此离奇之事;不得不信,是因为除了卫云章说的那些证据以外,他回忆起最近和郎君的相处,确实总有点说不上的奇怪,但他也没多想,直到现在被卫云章点醒,他才明白过来,究竟为何奇怪! 「这么大的事情,郎君你怎么不早说啊!你要早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啊!」瑞白急道。 「想办法?此事闻所未闻,能有什么办法?」卫云章道,「上次是落水,这次是中毒,我合理怀疑,这身体互换想要发生,应该得先置于死地才行。纵然之前猜到这种可能,谁又敢轻易尝试?」 「那,郎君,你为什么又忽然改了主意,要告诉小的了呢?」 「因为我发现崔令宜有问题。」卫云章沉声道。 他言简意赅地将之前发现的问题说了出来,什么暗器、什么武功,听得瑞白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瑞白伸出手,扶了扶自己的下巴,「少夫人看起来那么柔弱……」 卫云章气道:「我都上了她的身了,她柔不柔弱,我不比你清楚?!」 「那,那她若真的会武,那日又怎么会溺水……」 「我都能装不会游水,她为何不能装?」 「那也不对啊,若她会游水,当日便不会有性命之忧,按照郎君您的猜测,那你们也不会互换身体了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卫云章道:「你说得对。不过,碧螺说那日她掉了根簪子,而且是她常用的簪子,那便很有可能也是某种兇器。兇器丢失,说不定是因为在水下与人发生了缠斗。当时你不在,我却记得,明明一开始她离我并不远,但沉下去之后,我却花了好半天才找到她。当时以为是被水流沖走,现在想想,很有可能是她另有行动。」 瑞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工夫,他便听到了两个似乎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精神世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昨日终于想明白,认为此事不能再瞒着了,就算我与她换不回来,我也得安排个人在她身边监视她。但府里人多眼杂,我当时顶着崔令宜的身份,不便与你独处,所以才约了你今日说话。」卫云章道,「正常人都不会想到皮囊下面换了个人,你对她肯定不会设防,所以我还特意叮嘱了你,让你不要把此事告诉她,免得打草惊蛇。」 「……!」瑞白突然一拍脑门,刚要惨叫,又想起来不能叫,只能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卫云章唿吸一屏:「怎么了?」 瑞白目露惊惶:「昨日、昨日您,不是,是少夫人她……她故意带我走到您以前练武的那地方,变着法儿地跟我打听您是怎么习武的,又在给谁办事……」 卫云章面色一沉:「你都说了?」 「小的没想那么多啊,小的下意识就说您以前是跟着前金吾卫大将军习的武。至于是给谁办事,那光天化日的,小的觉得说出来不安,所以没说……」瑞白嗫嚅道,「这可怎么办,郎君,小的闯大祸了……」 「罢了,这也不是你的错。」卫云章抿了抿唇,「毕竟用着我的身子,她能发现这些,也不奇怪。我会武一事终究瞒不住,但好在你还没把最关键的东西说出去。」 「郎君,您要把这事告诉老爷和夫人吗?」 卫云章摇了摇头。 「为什么?出这么大的事,放这么个隐患在府里,大家不应该一起想办法解决吗?莫非您觉得他们不会相信?」 「不,他们肯定是信我的。但怕就怕,因为知道了真相,所以再也做不到相处自然。」卫云章说,「如今敌暗我明,对方对我们,几乎是了如指掌,我们却对那个女人一无所知,更别提她身后的势力了。现在她还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这一切,对我没什么防备,我说不定还可以观察观察她想干什么。如今她还是我们家的媳妇,尤其是母亲,与她常常见面,如果不经意间表现出对她的敌意,那便不好了。至于父亲,虽与她见面少些,但倘若他知道了我与崔令宜的性命绑在一起,那便会有所忌惮,我不想让他束手束脚。要查,就要大胆地查,不应该顾忌我。」 「那郎君您觉得我演技好靠得住?」 「……也一般。」卫云章嘴角抽了一下,「但我平日里要上值,不是你,还能是谁替我在家中盯着?」 院子是他从小住到大的院子,里面的小厮也是他一直用着的小厮,只不过,其他人都是打下手的,只有瑞白,是他最贴身的心腹。 这么大的任务落下来,瑞白顿觉压力倍增。 「放松些。」卫云章拍了拍他的肩,「如今我和她换回来了,你也不会经常和她接触,就算有点不自在,也不会那么明显的。」 瑞白苦着一张脸。 「好了,先别想这个了,等会儿回家途中,去把另一件事办了。」卫云章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塞进了瑞白手里。 瑞白低头一看,封面上赫然写着《槐安集》三个大字。 瑞白:???!!! …… 从医馆回家的路上,瑞白假借内急解手之名,临时下车离开了。 他拐了几个弯,跑进小巷子里,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确认没人跟着,这才身形一闪,窜进了旁边的一家杂货铺里。 「好久不见啊老闆,最近有没有新货?」瑞白大摇大摆地熘达到柜面前,看向老闆。 老闆是个细瘦的小鬍子,见了瑞白,不由一笑:「许久不见了,客人请随我来。」 他挑起里屋的帘子,瑞白先进去,他往后看了一眼,才跟了进去。 「殿下一直在等你们的消息。」一进屋,小鬍子便说道,「这次为何这么久都不与殿下联络?殿下本想亲自去找卫编修问一问,但上个月才去过翰林院,这次再去,恐过于频繁,便又按捺住了。」 瑞白额头微汗,心想幸亏太子殿下没有去翰林院,否则后果简直难以想像。 他连忙从怀中取出《槐安集》来,交给小鬍子:「最近家中有一些私事要处理,是以郎君耽搁了一些时日。不过好在现在都整理完了,请您转告殿下,我家郎君将查到的东西都记在上面了。」 小鬍子:「好。若殿下有回覆,我会在门口支起一根竹竿,你记得来看。」 「是。」 交接完毕,瑞白这才松了一口气,离开杂货铺,一路小跑回了马车上。 马车重新启动,卫云章看着不停喘气的瑞白,道:「怎么紧张成这样?以前叫你去传话,也没见你这样。」 瑞白道:「这不是后怕嘛!」 一看到《槐安集》三个大字,他人都麻了。他知道郎君在帮太子查东西,但不知道郎君採用的是「大隐隐于市」的计策,竟然把东西写在了这玩意儿里面,还把这玩意儿夹在一堆看似无用的书里,他竟然还把它找了出来送给崔令宜!若不是郎君力挽狂澜,这本书就得待在王翰长家里了!也多亏了郎君有先见之明,以矾书密写,不浸水便看不出密字,这才在崔令宜手中躲过一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郎君也真是随机应变,一换回身体,就先从翰林院回了一趟家,将藏好的《淮安集》抄本带了出来,让他去转交给太子的人。 现在终于办完了事,他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 「绘月轩那边,也让人去查了,应该明天就能有消息。」 卫云章颔首:「好。」 他在復盘的时候忽然想起那家崔令宜去过的卖颜料的店,当时她和掌柜两个人上楼拿货,他在下面等着。现在回想起来,那掌柜似乎也很可疑。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多心了。但不管怎样,查查才能放心。 回到院子里,卫云章看见玉钟在打水,问道:「四娘如何了?」 「夫人又喝了一副药,出了一次汗,现在又睡着了。」玉钟道,「碧螺在里面守着呢。」 卫云章点点头。 瑞白在一旁道:「夫人要养病,郎君今夜要不歇在书房?」 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后背毛毛的,总感觉崔令宜像是能半夜起来行兇杀人的样子。 等一下,书房钥匙—— 卫云章看了他一眼:「谁说我要歇在书房了?以前歇在哪儿,现在也依旧歇在哪儿,若是她半夜醒来有事,还能叫我。」 玉钟:「奴婢和碧螺都可以守夜的,不必累着郎君。」 卫云章:「没关系,我也不累。她现在莫名中毒,正是心里忧惧的时候,若是发现我也没陪着,只怕要多想。」 玉钟大为感动。 旁边的瑞白:「……」 为了盯梢,郎君真是太牺牲了。 玉钟进去整理床铺了,而瑞白则悄声问卫云章:「郎君,书房钥匙……」 卫云章从袖中摸出一把钥匙,放到瑞白手中:「依旧是你一把,我一把。这次可要清醒一点了。」 瑞白惊讶:「郎君你什么时候拿回来的?」 卫云章气定神闲:「当然是趁她昏迷的时候。」 瑞白:「……」 - 因为心里装着事,卫云章夜里睡得很浅。枕边的人多翻了几个身,多吸了几下鼻子,他便转过头来,轻声问道:「醒了?」 「唔……三郎。」崔令宜睁开眼,看着他模煳的轮廓,「你还没睡着吗?」 「怕你有事。」卫云章柔声说道。他伸出手,摸了摸崔令宜的额头,欣慰道:「不烧了。」 崔令宜低低地嗯了一声:「我想喝水。」 卫云章起身,点了灯,去给她倒水,又扶她起来喝。 崔令宜靠在他臂弯里,喝得有点急了,不慎呛了一下,卫云章轻拍她的背,道:「不要急,又没人跟你抢。」 她喝了两杯水,这才觉得滋润了。 她躺回床上,看着卫云章熄了灯,忍不住道:「那下毒之人,有下落了吗?」 「还没有。」卫云章回答,「不过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大夫们也在抓紧研制解药了,说不定你一觉醒来,就有了呢。」 崔令宜:「万一研制不出来怎么办?我会不会死?」 卫云章心想,你还能死啊?那些大夫研制不出来,你难道还没有手段吗? 这次的毒,让他想起了之前的毒针,如果两次下手的确实为同一人,那用的也应该是相同的毒。可他上一次去药铺询问,药铺说短时间内分析不出来,而这一次的毒却很快就有了头绪,他不禁奇怪,多问了那些大夫几句,这才知道原来是有崔令宜在其中指点。 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崔令宜都没有亲眼见到那些毒,怎么会知道是什么毒?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光凭身体上的感觉就已经猜到了是什么毒,所以才能想办法让那些大夫救自己。如此看来,她也一定知道是什么人在给她下毒。 下毒之人看起来只想杀她,不想动卫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卫云章打算静观其变,看看能不能从崔令宜这里发现对方的线索。 「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卫云章道,「身上还疼吗?」 崔令宜点了点头。点完头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便又可怜巴巴地说道:「疼着呢,只不过已经习惯了。」 这也确实是实话。 卫云章:「那怎么办?再吃药吗?会不会吃得太频繁了?」 崔令宜撒娇:「你替我揉揉吧,揉揉就不疼了。」 卫云章:「……」 以前的他很吃这套,但现在的他…… 见他不动,崔令宜有点疑惑,还以为他是太困了睡着了,刚想再试一下,便觉得被子里忽然起了一点风,原来是他钻进来了——他们以前一直是共盖一床被,今日她生病才分了两床,现在他钻进了她的被窝,微凉的身体紧紧挨着她的肌肤,缓解了一丝她因病而生的燥热。 「揉哪里?」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 崔令宜头皮一麻。可能是当习惯了男人,现在她都有点不适应以这样的姿态待在卫云章怀里了。但她也深知,应该趁着他刚拿回男人身体的新鲜劲儿,以及趁着他现在对她的怜惜,让他迅速重拾起对她的兴趣,巩固他们作为正常夫妻的感情。 「揉揉我的关节就可以,一直疼呢。」她娇声道。 「好。」卫云章抬起手,掌心包住她的两肘,开始缓慢均匀地揉压起来。 她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也放松了下来。不得不说,这招虽然不治本,但的确能暂缓她的痛感,令她身心得到暂时的休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卫云章暗暗观察,见她反应不似作伪,不由在心里想,看来是这余毒是真的让她受了点罪,不是她故意装可怜。 呵呵,活该。 揉完了肘,卫云章又揉她的膝盖和脚腕。 那一双文人手上的笔茧摩擦过她的皮肤,有些痒痒的。崔令宜难得生出一丝良心,小声问他:「你困吗?明日还要上值吗?」 「要上值,不过还好,不是很困。」卫云章忍辱负重地回答,「玉钟本来说她和碧螺来守夜,让我另外歇着,我说没必要。你看,若是没有我,那两个丫头有力气给你按摩吗?」 崔令宜抿唇笑了笑,悄悄凑近他,看准了位置,在他唇上飞快亲了一下:「我就知道三郎最好了。」 卫云章揉捏的手顿时一僵。 崔令宜眨了眨眼,观察着他的反应——怎么没有反应啊?总不能是因为他已经当惯了女人,所以不适应女人来亲他吧!放到以前,她主动出手,他肯定会禁不住上钩的啊! 「别闹。」卫云章缓了口气,继续给她揉捏,「闹精神了,等会儿又睡不着。」 第038章 第 38 章 崔令宜有些丧气, 但也只把这个归结于他今天累了。 等到终于揉完,卫云章要回他自己的被子里,崔令宜拉住他的袖口,问:「不跟我一起睡吗?」 卫云章笑道:「说什么呢, 我不是跟你睡在一起吗?」 「你那被子里现在都冷了。」 「谁说冷了?还温着呢。」卫云章道, 「你的病情还不稳定, 我明日起床, 万一叫你受了凉怎么办?还是分被吧。」 崔令宜撇撇嘴。好吧, 是她操之过急了, 本来也是, 生病就够累的了,哪有病人还有心情风花雪月的?像她这么敬业的人可不多见。 见她不吭声, 卫云章犹豫再三, 还是捧着她的脸,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好了, 快睡吧。」 崔令宜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才对嘛,他还是那个他。 次日,崔令宜从朦胧中醒来, 卫云章早已去上值了。 「夫人, 郎君让我把这个给您。」碧螺将库房钥匙交给她,「郎君说昨日从您身上掉下来的, 他捡着了,后来忘了还给你。」 崔令宜一惊, 下意识摸了一下身上,随即想到, 他既然把自己身上的库房钥匙还给了她,那也肯定已经把她身上的书房钥匙拿回去了。 「三郎有去过库房吗?」 「没有呀, 他去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 这男人真是……怎么这种事情还记得呢!她磨了磨牙,把库房钥匙收了起来。 卫夫人听说崔令宜醒了,便带着陆从兰来看她。 「那些大夫都被我锁在别院里,不研制出解药不许回家。」卫夫人说道,「他们早上来传话,说是已经推断出几种配方的可能。配方不同,解药自然也不同,有一些解毒的药材京中不常见,我已让人加急去收购了。等一会儿你再吃一剂新药,看看有没有用。」 「好。」 卫夫人瞧着她小脸苍白的模样,忍不住心疼:「哎唷,好好的小娘子,怎么折腾成这样。」 陆从兰在一旁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说明弟妹的福气足足的,以后定会有大造化的。」 崔令宜笑道:「我本就是个有福气的,否则怎么会嫁进卫家来呢?这世上还有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呢,我现在锦衣玉食的,不敢再贪心了。」 卫夫人:「你这样想,倒是心胸开阔得很。最怕的就是那种多思多虑、还闷在心里不说的人,生生把自己怄出病来。」 二人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又看着她把药喝了,等到大夫来把过了脉,说并无恶化情况之后,她们看上去才放心了些。 病中人要静养,她们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崔令宜坐在床上,无所事事地发呆。 唉……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身上有月事,本就不大爽利,现在又中了毒,更是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之前总想着,如果有朝一日换回了身子,她定要去找那人好好清算,杀他个片甲不留,现在?现在只能想想咯。说不定等她能跑跳的时候,他人都不在京城了,真叫人恼恨。 - 卫云章在翰林院度过了平静的一天。没有人察觉这个人中途换了个灵魂,也没有人来打听他家里出了什么事——除了张松。 「感觉你心情不太好。」临下值的时候,张松无心工作,来找他闲聊,正好卫云章当时也不在整理《文宗经注》,而是在廊下吹风,便同他搭了几句话。 「只是在思考人生罢了。」 「哦?怎么突然思考起人生来了?莫非你昨天临时告假,是遇到了什么状况?」 「跟那个无关。」卫云章摇了摇头,「只是近来对夫妻生活有了一点新的感悟。」 张松顿时露出隐晦的笑容,勾住他的肩膀,道:「看来是和弟妹吵架了呀。怎么样,要不要今夜跟我出去喝酒,放放风?我之前看你新婚燕尔,黏夫人黏得那么紧,我就知道早晚要出事。」 卫云章凉飕飕地瞟了他一眼:「哦?怎么知道的?」 「婚姻,是要靠新鲜感保持的。新鲜感懂不懂?成天形影不离,过了最开始的那个阶段,由于彼此的关系太过紧密,很容易就会发生摩擦的。」张松说得头头是道,「所以我建议你和弟妹也给彼此留下一点空间,把彼此当成合作对象,有需要就出现,没需要就她干她的,你干你的,各得其乐。要不然什么叫『小别胜新婚』呢?距离产生美,小别之后,才能产生新鲜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卫云章:「……」 新鲜感,那可太新鲜了,新鲜得就像是换了个夫人。这么一想,嚯,他还有了两个夫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真是坐享齐人之福呢! 「怎么样?上次我说的酒馆,这次跟我去喝一点儿?」张松挑眉。 卫云章抬手,掰开他的脸:「不去。我回家还有别的事。」 「哼,真没意思。」张松悻悻,「我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下值时间到,卫云章上了瑞白的马车,待到驶出去一段距离后,瑞白才挑起帘子,喊了一声:「郎君。」 卫云章靠过去:「怎么,是崔令宜今天有什么事吗?」 「那倒没有,少夫、呃……」 「以前怎么喊现在还是怎么喊,省得说漏嘴。」 「好嘞。少夫人今日很安分,就在屋里休息,哪也没去。下午的时候那些大夫研制出了一种可能的解药,让少夫人喝了,不过没什么变化。病情既没有加重,也没有减轻。」 「那看来解药配方不对。」 「是呢,那些大夫又赶紧去研制新的了。」瑞白道,「郎君你说,是药三分毒,要是一直试不出来,少夫人会不会反而生出别的病来啊?」 卫云章轻哼一声:「她惜命得很,可不会坐以待毙。若是一直配不出解药,她肯定还有后招。」 瑞白「噢」了一声,又道:「郎君,绘月轩的情况也查了。那家店面之前就在,最早能查到的记录是十二年前,是个卖瓷器的店面,后来每隔几年就会转手,先后卖过糕点、布匹、书籍等,老闆也都不一样。现在卖文房用具的这家是五年前开的,生意不好不坏,有一些固定客人。老闆也住得不远,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一直做生意,周围都有邻里的。」 「五年前……那崔令宜还没来京城。」卫云章思索,「那些固定客人是什么人?」 「还没来得及查那么仔细。」 「得查。那些客人是做什么营生的,人际关系如何,有没有固定住所等,都要查。」 「是。」绘月轩的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瑞白继续道,「郎君,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什么?」 「来接您的路上,小的去杂货铺看了一眼,见外头支起了一根竹竿,这说明太子殿下有回应了!」瑞白道,「您看,我们一会儿过去吗?」 卫云章沉吟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去了。」 「为什么呀?那店老闆都看见小的路过了,您若不去,这不好吧?」 「那下毒之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因为消息封锁,所以他也不知道崔令宜现在是死是活,但他一定很想确认。卫府现在加强了守卫,他进不去,便极有可能盯着我,从我身上找到线索。」卫云章道,「也许他并不知道我与太子的事情,但若被他察觉那杂货铺的不寻常,总归不是好事。」 「说得也是,可是郎君,难道我们就一直不去理会了吗?」 卫云章:「既然店老闆已经看见了你路过,而我又未来,想必也能猜到我们是有隐情。待晚上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在宫里和殿下见一面。」 …… 回到家里,卫云章先是跟崔令宜嘘寒问暖了一会儿,然后换了常服,去前厅跟父母用膳。用完膳,他单独找了父亲说话。说完话,夜已深,他回到屋里,崔令宜正躺在床上,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卫云章笑道:「怎么了?」 崔令宜:「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与父亲聊了会儿政事。」他说,「之前总在家里待着,外头的事什么也不知道,赶紧与父亲说说话,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 「我在家里待着也很无聊呢。之前还能画画,与母亲、嫂嫂聊天,逗逗襄儿玩,现在只能像个废人一样待在床上。」崔令宜沮丧地说。 卫云章:「你若有精力,喊碧螺和玉钟陪你解解闷。」 「她们也只会聊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偶尔聊一聊还行,一直聊就没意思了。」崔令宜道,「我让她们给我找了点书来看,看久了眼睛又酸。」 「那就让她们念给你听,她们又不是不认字。」 崔令宜:「她们念着没意思。」就是纯念书,也没有什么感情起伏,偶尔还会断错句,听着让人犯困。 「哦——」卫云章拉长了语调,「原来是跟我撒娇来了。」说完他自己先哽了一下,才继续微笑道,「我先去洗漱,等我回来亲自念给你听。」 崔令宜目送他离开,然后在床上嘆了口气。她哪里是想听书?她分明是想让卫云章主动跟她分享今天干了什么、查了什么,也好让她心里有个底。他是怎么以为她想听书的?罢了,他要念就念吧,等他疲倦不设防的时候,再探探他的口风。 卫云章洗漱完回来,拿了桌上的书坐到崔令宜身边。他先是翻了翻,发现不是自己以为的风月话本后,还有点惊讶。就算是放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他也不觉得崔令宜会在病中看什么圣贤书,毕竟那太累了。现在知道崔令宜是个冒牌货后,就更不觉得她会看什么正经东西了,毕竟崔公的风范又不会遗传到她身上。她虽然可能为了身份恶补了很多知识,学习了很多礼仪,但他也早已看出来她其实更爱玩一些,人的爱好是改不掉的,现在生病了,肯定是在看什么不用动脑子的东西。 没想到她看的东西还真的挺正经的,某种程度上,还是广大学子们学习的范本之一。作者姓徐,是一位家道中落的贵族子弟,在县乡里当一个小官,但是文采极好,为人又乐观豁达,文章内容多围绕家庭生活展开,善于把枯燥之事写得生动趣味、情真意切。许多学子在学习写文章时,往往会犯堆砌辞藻、华而不实的毛病,先生们就总会让学生再多去看看这位作者的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你这是什么表情?」崔令宜纳闷。 「没什么,只是有点惊讶。」卫云章笑道,「我还以为你为了打发时间,看的是一些故事话本呢。」 崔令宜:「嗯?莫非你以为我看的是那些情情爱爱不入流的东西?我从来不看的,不信你问我爹。」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看那些话本不好。」在卫云章眼里,她这就是在急于撇清关系,「偶尔看看也挺有意思的,放松身心,无伤大雅。」 「可我确实不爱看啊!」崔令宜拧眉,「有什么好看的?」 她做这行做久了,什么离奇的事都听过,现实比话本精彩多了,何必去话本里寻求刺激。 「更何况,我让她们直接从家里找的书,又不是去外面买的。」她目光一转,「莫非家里有什么你爱看的故事话本?」 卫云章轻咳一声:「好了,不是没力气吗,少说点话。你之前看到哪里,我接着给你念就是了。」 崔令宜:「看到第三卷,《道路闲记》。」 卫云章便念:「乙巳冬末,予携家眷赴岭西任职。天气莫测,大雪覆野,不见其路……」 他语速适中,不疾不徐,声音又好听,果然像极了哄睡的感觉。她靠着他的身体,闭着眼睛,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卫云章念着念着,不见她的动静,还以为她是睡着了,孰料他刚停下,她便闭着眼睛道:「我没睡着呢,接着念嘛。」 卫云章:「这一卷很长,你不会越听越精神了吧?」 崔令宜:「我喜欢他们一家五口人在一起煮雪水堆雪人那段,你念完那段我们就睡吧。」 「你原来看过这本书?」卫云章挑眉。 崔令宜睁开眼,疑惑地看着他:「我看过很奇怪吗?这难道是什么禁书吗?」 她可是堂堂瑶林书院院长的女儿,怎么可能没读过这些经典之作!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卫云章:「咳,没有。我不知道你喜欢看这种类型的,明明已经知道内容了,还要听人念。」 崔令宜:「人家写得好,读来熨帖,我听着也觉得高兴。」 卫云章接着念,念到大雪封山,一家五口被困在路边的山洞里出不去,作者却还能苦中作乐,带着老母和妻子煮雪水啃干粮,又带着孩子堆雪人玩。细细想来,他们一家人在山中被困了三天,应是很害怕和焦虑的,可在作者笔下,却是一家人共聚一堂其乐融融,仿佛是来进行冬日郊游的一般。 卫云章其实也读过这书,却还是忍不住贊了一句:「徐公真旷达也。若我易地而处,恐怕做不到。」 崔令宜接话:「看前文,因为妻子觉得赶路累,所以他们在山里歇了一晚,第二天才接着赶路,谁知就遇到了大雪。若是没有听妻子的话,他们早就出山了。你说,其他人有没有怪过她呢?」 卫云章:「徐公未写,我们这些人又怎会知?但从字里行间看,并未有人因此事而责怪其妻,便是徐公老母,还会与她讲上几句笑话。她还能和徐公一起去陪孩子去堆雪人,想来也不是自怨的性格。」 崔令宜感慨:「真羡慕啊。」 卫云章看了崔令宜一眼。她并未看他,而是低着头,脸颊埋在柔软的被面里,眼神虚无地对着前方的纱帘。 若是以前,他定会心疼地抚摸她的脑袋,说:「不必羡慕别人,以后我们也一定会有一个快乐完整的家。」 但现在……崔令宜不来破坏他们这个完整的卫家就不错了!她还在这里装腔作势! 但她都说了羡慕,他不接话也不好,于是他说:「也不必羡慕,徐公家里没什么钱,否则何至于徒步翻山?你我如今享有富贵,当知足常乐。」 崔令宜嘆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母亲与父亲陪你堆过雪人吗?」 「当然。」 崔令宜:「还挺难想像你父亲堆雪人的样子的。」 「我小时候,父亲还只是户部一个普通的官员,也没现在那么严肃。」卫云章说,「你喜欢堆雪人?」 崔令宜摇了摇头:「我就随口问问。」 崔令宜不喜欢下雪天,因为那意味着严寒和麻痹,会影响她行事的速度。更何况在未成年之前,大家都住在一块,互相之间都是竞争关系,鲜少有人有那个闲情逸緻去堆雪人。崔令宜记得曾有一个少年,办事办得不错,提早回来了,心情很好,就在院里堆了个雪人。结果就他吃个饭的工夫,那雪人就不知被谁给毁了,气得他提刀大骂,最后也没找出来是谁干的。 而她也不是没有过失手的时候。那时候才十岁不到,扮乞丐跟踪目标,结果跟丢了,她急得都出汗了,可还是没找到目标的影子。天气冷,风一吹,她微潮的衣服很快就像冰一样贴在了身上。她不敢回拂衣楼,又无能狂怒,最后一脚把路边的雪人踹翻了,犹不解气,还把上面装饰用的树枝踩断,碎布扯烂。 旁边人家的小孩出门一看自己堆的雪人被破坏了,还没开口,就被崔令宜狠狠一瞪,当即吓得大哭起来。那户人家的母亲跑出来,看见这样一幅情景,赶紧把小孩牵回家,边走边哄:「不就是一个雪人嘛,再堆就是了。我们回家,等下有肉吃。」 崔令宜看着他们进了家门,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她转过头,踢了一脚雪,闷闷不乐地往拂衣楼的方向走。 走了几步,听见后面有人喊「那小孩儿」,她回过头,发现竟然是刚才那个小孩的母亲,她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便也没有走,想着如果她打自己的话,她就挨几下,带点伤痕回拂衣楼,也算有个交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但是没想到,那个母亲却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柔声问她:「你冷不冷?要不要进屋里坐会儿?」 她懵了,没有回答。对方伸手摸了摸她乱七八糟的头髮,然后牵起了她的手。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因为她的手上有茧有疤,怕被女人发现。可也许是她为了扮作乞丐,穿得单薄了些,以致于她有点贪恋女人掌上的温暖,就这么稀里煳涂地被女人带回了家里。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了炉灶旁边,手里捧了一只盛着黄米饭的碗,带点锅巴,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儿。她对面坐着刚刚被她吓哭的小孩,正瘪着嘴扒拉着碗里的菜。女主人一边往自己的碗里添饭,一边看她:「你吃嘛,没事的。」 这户人家不算很贫困,但也绝对算不上富裕,只是刚过温饱罢了。菜里会放一些荤油,但肉并不是经常能吃到。女主人给小孩夹了一块腊肉,那小孩眼睛立刻亮了,把腊肉放嘴里吮了好几下,才珍惜地咬了一口。 崔令宜有点心虚地抠了抠碗沿。说实话,拂衣楼不差钱,虽然在训练上苛待他们这些新人,但在伙食上并没有剋扣——但前提条件是表现得好。如果表现不好,可能就吃不饱肚子,但如果表现好,每日吃肉都不无可能。她也就是今日倒霉失了手,但其实这个月还是吃了好几次肉的。 男主人挑着柴火回来了,看见灰头土脸的崔令宜,不由一愣:「这是……」 「小姑娘看着可怜,没地方去,让她来吃顿饭算了。」女主人说。 男主人:「哦……」没多说什么,把肩上的柴火卸了下来,拿了一点塞进灶膛里,随后便在旁边坐下来,大口大口地扒起了饭。 女主人给他也夹了一块肉:「你干力气活,多吃点。」 男主人含煳地点着头:「你也吃你也吃。」 他脸上沾了黑灰,女主人将筷子咬在嘴里,腾出手拿帕子给他擦脸。男主人瞥见她袖口的开线,道:「明天把家里那块剩下的布拿出来,给你和娃儿再裁件衣服吧。」 「哪里剩了那么多。」女主人说,「我这衣服缝两下就好了,那块布得留着给娃儿过年做新衣裳呢。」 「娘,吃肉。」趁着母亲不注意,小孩也夹了一块腊肉放在了女主人的碗里,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女主人不由笑了,拍了拍孩子的脑袋,把肉夹回到孩子的碗里:「你才要吃,快快长身体。」 崔令宜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女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夹了一小块肉放进她碗里:「你也吃点吧。」 顿时,对面的小孩抬起了头,紧紧地盯住了崔令宜。男主人扒饭的动作顿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吭声。 崔令宜如坐针毡,把碗一搁,丢下一句「我不饿」,便落荒而逃。 女主人放下碗来追,当然没追上。她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把大门关上了,嘀咕道:「这么吓人家干什么,天色晚了,又这么冷,小姑娘讨不到饭怎么捱过去……」 男主人道:「我什么也没说啊。」 小孩则端起崔令宜的碗,夹起上面的肉片,伸到母亲碗里:「娘,该你吃!」 崔令宜趴在他们家的墙头上,摸了摸鼻子。 她只是这个家庭的一个小插曲,她看着房间里透出来的暖色火光,看着男主人吃完了一碗饭,又把她没吃的那碗拿过来吃了,再看着小孩吃饭吃一半撒娇,要母亲抱,最后男主人不知说了句什么,把小孩逗急了,气得小孩要伸腿来踢他。男主人举起筷子作势要打,女主人忙把孩子护在怀里,小孩也缩到一边老实了。 吃完饭,男主人带小孩在院子里堆雪人,女主人洗完碗出来,顺手拔了一截枯草藤,编了个环,给雪人戴上,惹得小孩拍手叫好。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发现墙头上趴了一个她。 天色彻底暗了,崔令宜默默回到了拂衣楼。回去后才知道,今日她虽跟丢了人,但有别人跟住了,所以任务没出岔子,只是她表现不好而已。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饭堂都收工了。」与她同期的一个小男孩说道,「不过,我留了一个馒头给你。」 崔令宜有点惊讶:「我没让你留。」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给你留的。」他把馒头塞到她手里,笑眯眯的,「你就在这里吃吧,不要回舍吃,不然别人会来抢的。」 她看着男孩跑走,咬了一口馒头。 有点硬,但并不冷,不知道是出锅时的余温,还是他的体温。 第039章 第 39 章 念完了睡前故事, 崔令宜与卫云章双双歇下。 夜里,崔令宜被疼醒过来。她抓着枕巾,唿吸急促,脚趾蜷曲, 反覆蹬着被子。卫云章被吵醒, 伸手一摸, 摸到了她一颈的汗。 「又疼了?」他立刻坐了起来。 崔令宜断断续续道:「没事……忍过这一时就好了……」 卫云章起身, 点了灯, 找出止疼的药丸, 给她含下。她咬着牙, 侧身对着他,手却从被子里伸出来, 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 卫云章垂眼, 轻轻地拍了拍她青筋凸起的手背。 明知道她是自作自受,可看到她这样真切的疼痛, 他还是有点可怜她。 明明有容貌、有才华,为何偏偏要来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正所谓因果报应,还没把他们卫家怎么样呢, 自己倒是先倒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大约过了一刻钟, 疼痛劲儿过去,崔令宜喘着气, 望着卫云章,眼眶都是红的。 卫云章给她擦了汗, 餵了水,问她:「现在好点了吗?」 崔令宜的声音有点虚弱:「好多了, 你快睡吧。」 卫云章嗯了一声,吹熄了灯。 黑暗中, 崔令宜看着卫云章回到自己的被窝里,背对着自己睡下,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忐忑:为什么她觉得今日的卫云章有点怪怪的?明明他对她的照顾依旧妥帖周到,挑不出错,但她总觉得他像是在例行公事一样地对她,少了几分自然流露的亲昵感。 她忍不住偷偷闻了闻自己身上,难道是这几天因为生病不好洗澡,所以有味儿了? 「怎么还不睡?还难受吗?」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卫云章突然开口问道。 崔令宜回过神,低声道:「三郎,我若是死了怎么办?」 「瞎想什么呢,快睡。」卫云章翻过身,在黑夜中伸出手来,盖住她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他的掌心:「你会续弦吗?」 卫云章:「……」 什么续弦不续弦的,他现在都有点恐婚了!更何况,妻子死了才能续弦,他现在想知道,到底谁才算是他的妻子?是崔伦真正的女儿,还是眼前这个冒牌货?要是前者,那如果她早就死了怎么办?要是后者,她像是死得了的人吗?怎么感觉要死也一定会有他垫背呢? 「会。」卫云章悠悠答道。 崔令宜一把拉下他的手,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卫云章:「是你非要问,我答了你又不高兴。」 崔令宜气鼓鼓:「你认真的还是故意的?」 卫云章:「很认真在故意。」 崔令宜一拍枕头:「卫云章!」 瞧她这样,看来已经恢復了不少。卫云章又翻过身去:「别闹了,睡吧。看你这样子,就算是死了,看到我续弦,也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崔令宜磨了磨牙,气咻咻地也转过身去,背对着卫云章睡觉。 许是折腾累了,她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反倒是卫云章,久久难以入眠。 第二天,他去翰林院上值。 临近中午的时候,来了个小黄门传旨,说是陛下召见卫云章。卫云章连忙起身随行,一路来到了兴泰殿前。 兴泰殿是皇帝下朝后日常处理政务的宫殿,卫云章官位低,上一次来,可能还是高中探花的时候。他恭恭谨谨地立在阶下,等着小黄门去通禀。 一个人影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卫云章微微抬头,与父亲对上视线。 卫相一身朱紫官服,拾阶而下,应该是刚与皇帝议完事。见到了卫云章,也并未露出旁的神色,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与他擦身而过。 卫云章依着规矩,朝他拱手行了一礼。再直起身时,卫相已经走远了。 恰逢小黄门回来,说陛下让他入内,卫云章便收回目光,正了正衣冠,提摆迈上台阶。 进入兴泰殿,左右两边皆是随侍的宫人,皇帝高居御座,正拿着一卷书在看。而太子,正站在案前一侧,玉冠锦袍,垂首聆训。 皇帝栽培太子,允其随行辅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臣卫云章,参见陛下,参见殿下。」卫云章俯首行礼。 「刚才看见你父亲了?」皇帝放下书,微笑着看向他。 皇帝正值壮年,身体康健,鬓边虽有星星点点的白髮,却掩不住他精悍的目光。本朝经过了高祖与太宗时期的休养生息、与民更始,到他手里,已经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正是该励精图治、大展宏图的时候。他也确实不负众望,即位之初便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耗时四年,便彻底平息了长期困扰西南百姓的羌蛮之乱。随后又陆续出兵,打击边境威胁,严控边防守卫。不过,他并不是一位征伐之主,并无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平定四方后,重心便由外转内,开始进行一系列为政改革。 卫相就是在这个阶段从一名普通的户部官员逐渐升上来的。 「回陛下的话,臣看见了。」卫云章答道。 「方才朕与他闲话家常,想起来他还有个探花儿子,朕倒是许久没见了。」皇帝温和道,「你整理的《文宗经注》,朕看过了,旁徵博引,思辨缜密,很是不错。朕当初把这项繁重的任务交给你,就是想看看你能做到几分,没想到,你倒比朕预想的还要好上几分。」 「谢陛下夸奖,臣万不敢当。」 「前段时间太皇太后崩逝,朕心中悲痛,将一些事务分给了太子处理,这其中便包括翰林院的一些事情。后来太子向朕回禀时,提到你整理的《文宗经注》,言语间颇多赞赏。当时朕忙得很,无暇细看。总算今日想了起来,细细读之,果然当得起当年朕给你的这个探花之名。」 太子在一旁笑道:「卫编修之才能,翰林院里无人不服。便是在朝野间,也是公认的青年才俊。」 皇帝看向太子:「你与他年纪相仿,依你看,若论才学,你与卫云章,谁更胜一筹?」 太子:「儿臣有自知之明,不敢与卫编修抢这才子之名。」 卫云章忙道:「殿下说笑了。殿下掌握的,乃是治国之才、安民之学,臣不过是舞文弄墨、附庸风雅罢了。」 皇帝抚案大笑:「卫云章,在翰林院这两年,你倒是变得滑头了不少!朕不爱听这些虚言,你父亲也不是靠谄媚逢迎得的官职,以后在朕面前,不必来这套。不过有一点倒是对的,若堂堂太子,只能靠才名扬名,那这太子,想必当得也不怎么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父皇所言极是,儿臣受教。」太子说道。 「年轻人嘛,还有的是时间,总得慢慢成长起来。只不过,有时候朕愿意给耐心,可情势却不等人啊。身居高位,行差踏错一步,便影响的是千千万万人,更当慎思笃行才是。」皇帝仍旧是笑着,看上去亲切和煦,「卫云章,你年少成名,如今虽只是个小小编修,做的却亦是利于千秋万代之事,好好修书,才能让更多学子有机会博览经典。」 卫云章面露惶恐:「承蒙陛下厚爱,陛下所言,臣定当谨记在心。」 「听太子说,《文宗经注》年前便能修好?」 「……是。」卫云章答道。正常来说,确实年前就可以完成,但中间因为和崔令宜换过身体,耽误了一段时间。 「瞧你这为难的样子。」皇帝笑着摇了摇头,「前些日子,朝会议定,为广开学路,特允国子监出借一批经卷给予以瑶林书院为首的民间学堂学子研读。由于经卷多涉政务,会拨去专人讲学,其中便有你,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臣已知晓。」 这件事情,早在崔令宜与他刚互换身体不久时便已提上了日程,当时还是父亲告诉的崔令宜,崔令宜再转告的他。这件事情本身没有问题,他可以趁着讲课的机会,多与崔公接触,再多了解了解瑶林书院学子们的情况。 但现在他很忧虑。既然崔令宜不是真的崔令宜,那他们的这项计划,是否会生出意外来呢?幕后之人既然指派了她来,肯定就是希望她动什么手脚吧? 「修书是大事,讲学亦不容懈怠。既然如此,朕也不逼着你要在年前修完书。」皇帝说道,「总而言之,你须得记住,朕想要的是一个好的结果,而不是一个快的结果。」 卫云章叩首:「谢陛下恩典。」 皇帝又鼓励了他几句,随后道:「朕召你来,本也没有旁的事情,就是问问这些琐事。主要是你父亲关心你,生怕你忙起来,耽误了修书,特意明里暗里地请求朕,宽限你一段时间。可怜天下父母心,又不是什么大事,朕便给你父亲这个面子吧。」 卫云章:「臣能力有限,竟需父亲出面说情,臣惭愧。所幸陛下宽宏大量,臣定不负圣恩,好好修书,好好讲学。」 皇帝点了点头,又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回去吧。太子也是,在这儿站了一早上,也该累了,回去歇一歇吧。」 太子退后几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那儿臣告退。」 太子走后,卫云章也告退了。 「陛下,已到膳点,可要传膳?」大太监上前问道。 皇帝颔首:「传吧。」 自有小黄门跑去传膳,大太监看皇帝放松了姿态,斜靠在御座上,便挥了挥手,让随侍的宫人们退下了。 皇帝抻了抻筋骨,眯着眼,问:「你觉得卫昌这个小儿子如何?」 大太监想了想,答道:「诗词歌赋那些,奴婢也看不懂。只记得当年高中探花时,确实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在翰林院待了两年,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朕说他滑头,你倒说他成熟。」皇帝斜睨着他。 大太监笑了一下:「陛下说他滑头,自是因为听惯了奉承,不喜欢。但他面见天子的机会不多,陛下又拿他与太子殿下作比,他自谦一些、惶恐一些,也是应该的。那话虽然是套话,但不出错,不出错便是最好的了,怎敢指望他一个年轻人像老人一样知晓陛下的脾性,直言不讳呢?」 皇帝也笑:「他惶恐?他若是真惶恐,更当深藏心底,岂能被你我看出来?」 大太监:「这……」 皇帝拿起桌上的茶盏,悠悠地抿了一口:「这孩子比卫昌有意思多了。你瞧他和太子刚才一唱一和的,可不有趣吗。你说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竟让他们放弃了在宫外联络,胆大包天跑朕眼皮子底下说小话来了?」 - 卫云章下了台阶,略略加快脚步,跟上了太子。 「多谢殿下在陛下面前替臣美言,今日得陛下召见,臣受宠若惊。」卫云章道。 太子笑道:「以你卫度闲的才名,何须本宫美言?既然父皇夸赞了你,那你往后更得勤勉修书才是。」 卫云章:「臣必不辜负陛下与殿下厚望。」 偌大宫道,太子的随行宫人落在后面,只留他们二人在前面并肩同行。 太子面上依旧保持笑容不变,声音却低了不少:「你昨日有事?」 「是。」卫云章微垂着头,双手拢在袖中,似乎在听太子的指教,「臣近来恐怕被人盯着,不敢在外与殿下联繫。」 太子略一思索:「可是与你之前说的,截获了你放飞的信鸽的那群人有关?」 卫云章:「应该是。」 「有线索了?」 「有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臣暂时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目的是什么。为了殿下的安全,近来还请殿下不要主动联繫臣,若臣有事,自会想办法告诉殿下。」 太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也要注意安全。」 「臣暂时安全。」卫云章道,「不知殿下急着找臣是有何事?」 「我看了你递过来的密报,旁的人也就罢了,你说国子监吕司业近来与康王走得很近,可是当真?」 翰林院是朝廷养才储望之所,官职虽低,但身份清贵,是许多重臣的起步之地。因此,集结了天下士子精英的翰林院,也往往备受关注。贵族子弟自不必说,他们本就引人注目,并不会因为一个翰林身份而更上一层楼;真正会被人在意的,其实是那些寒门布衣。只不过,这些注意并不会像前者一样醒目,只会在暗地里进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世事变化无常,千百年的歷史让大家都明白「花无百日红」和「莫欺少年穷」的道理,焉知今日还在藏书阁里扫地的新人,明日会不会就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权臣呢?如何押宝,如何将宝贝收归麾下,是每个大小势力都在暗暗思考的事情。 但大概没有人想到过,卫云章,这个翰林院里最醒目、二代身份最显赫的新人,其实就是太子的人。 是的,卫云章交游广泛,许多人与他攀附关系,卫云章也并没有全部拒绝。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与他都只是泛泛之交,只是想藉助他的关系办一些事,所以他也很谨慎地与他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既不会让别人觉得他不好接触,又不会让别人觉得可以对外打着卫府的名号做事。 一个人,若是太过清高,就容易被孤立,难以行走官场;但若是太随波逐流,就容易被牵连,莫名其妙蹚进了浑水里。 所以他到现在,其实也没什么至交好友。张松算是他比较好的朋友,但别看张松平时吊儿郎当的,其实聪明得很,认识卫云章这么久,基本就只是喊他喝酒吃肉,在翰林院,都是两个人各干各的,绝不负责同一项任务。 卫云章也没有告诉过他,自己每天在翰林院,除了干本职工作以外,还会默默观察其他同僚的举动。有时候出去参加宴会,也是为了探听更多的消息。 「臣怎会欺瞒殿下。」卫云章飞快道,「吕司业与康王表面上虽无交集,但翰林院与国子监往来颇多,只要臣留心,总会探听到一些蛛丝马迹。尤其是有一回,臣瞧见吕司业的无意间露出的内衬衣袖乃是上等蜀锦所制,便留了心。虽说有钱也能买到蜀锦,但像那样的光泽,可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后来臣查了一下,去岁蜀地上供了五千匹用新工艺织造的蜀锦,其色鲜艷亮丽,拂动间宛如云霞流淌,陛下大悦,赐名『曙霞』。宫中留存两千匹,东宫五百匹,其他亲王公主各一百匹,还剩下的,则被陛下赏赐给了一些当年有功的大臣,而吕司业并不在其中。」 太子:「又岂知不是别人送给吕司业的呢?可还有更切实的证据?」 卫云章:「……臣的妻子,曾因缘际会与吕司业夫人吃过茶,席上发现吕夫人佩戴的香囊香气甚幽,遂问材料,不料,吕夫人说漏嘴,说是康王妃送的。」 就在王翰长寿宴那天,他和嫂嫂被母亲带出去逛街,路上遇到了吕夫人和另一位夫人。母亲与另一位夫人相熟,便索性也叫上了吕夫人一起去喝茶。席间一直有一股香气萦绕,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嫂嫂便说,这应该是吕夫人身上香囊的味道。说罢,便夸了吕夫人几句。 吕夫人被夸得飘飘然,嫂嫂又问吕夫人这香料是如何调配的,吕夫人下意识回答:「不是我调的,是康王妃……啊,有一回在香囊店里偶遇康王妃,我闻着她身上好闻,便趁她走了,让店家也帮我配了一个。」 京城虽大,但贵夫人们常去的店铺其实也就那些。吕夫人煳弄得极快,但可惜,听到的人不是崔令宜,而是他卫云章。 「看来皇弟还是意在国子监。」太子幽幽地说。 卫云章:「明年朝廷又要进一批新人,国子监里的学生不在少数。」 一个亲王,却要在科举之前,和国子监的人勾勾搭搭,目的不言而喻。 太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气:「他就这么想要我的位子。他以为当太子是什么很舒服的事情吗。」 「殿下慎言。」卫云章抬眼,轻声道,「殿下天性仁厚,生来便是太子,本无需去争,可既然有人想争,那殿下,不争便是错。」 顿了一下,见太子不说话,卫云章又道:「臣以为殿下会说,还好我与崔氏结了亲,手里有瑶林书院相抗。」 太子苦笑了一下:「那我岂不是太利慾薰心了些?你与崔氏结亲,乃是父母之命,又非我所迫。卫相一路走来不容易,身后又无族人可靠,只能寻求联姻之机。我却在此时横插一脚,坐享其成,那也太不把你当兄弟了。」 「这便是殿下最大的问题,殿下总是害怕麻烦他人、欠人人情。可殿下是太子啊。」卫云章道,「为君者,把感情放在首位,把利益放在次位,恐怕会陷入危险。」 「所以你帮我,也只是出于好心和道义罢了。」太子长吁一声,「你心里也觉得,我不适合当太子。」 「殿下错了。」卫云章微笑着说。 正说着,远远过来了一个身着盔甲的高大人影。 太子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唇角扬起笑意,看着那人影走到跟前,深吸一口气,朝自己行了一礼:「皇兄。」 「皇弟怎么这个时候进宫?」太子抄着手,含笑望着康王。 「京畿边防巡视结束,回来向父皇復命。」康王直起身子,比太子还高了小半个头,微垂着眼看他。许是身上挂着一个军衔虚职,又时常去军营里晃悠,他语速偏快,声音也洪亮有力,与太子的温润平缓完全是两个风格。 「这都快晌午了,你现在过去,恐怕会打扰父皇用膳和午歇。」太子温和地说。 康王笑了一下,身上盔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无妨,我正好可以陪父皇用膳。而且我復命很快,不会耽误太久,不影响父皇午歇。」 他看向太子身边的卫云章:「卫编修今日怎么也在宫中?」 「回殿下的话,臣奉命修撰《文宗经注》,今日陛下召臣前来,就是为了问问修书的进度。」卫云章恭敬回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原来如此,你可要好好替父皇分忧才是。」康王点了点头,「方才见皇兄与你有说有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趣事呢。」 「殿下说笑了。陛下上午理政结束,臣正好与太子殿下一同出来,太子殿下因为对《文宗经注》感兴趣,我们便聊了些文章典故上的事。」 宫道这么长,两个人一起从大殿出来,只要不是死敌,那说上几句话,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更何况以卫云章的身份,若是从大殿出来,冷着一张脸不去跟太子问好,那才会引起无端猜测。 毕竟,在外人看来,他二人根本从未有过私交。 康王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转了几圈,最终也没说什么,只道:「原来如此。我还要去向父皇復命,便先走一步了。皇兄,告辞。」 他礼节上倒是挑不出错,拱手之后便大步流星地朝兴泰宫走去。 太子回望着他的背影,并未说话。 但卫云章知道他想说什么。 「臣方才的话还未说完。」卫云章轻声开口,「臣从未觉得殿下不适合当太子。臣既然愿意帮殿下,自然是臣觉得值得。殿下只是天性善良仁和,并不是优柔寡断昏庸之徒,若放在民间,当得一句君子之贊。只不过,身为太子,这条路可能会走得有些困难。但是,殿下一直在努力地走,不是吗。」 太子回过身来,注视着卫云章。 卫云章笑容愈深,退后几步,躬身朗声道:「臣多谢殿下指点,回去后必定仔细考据,不出差错。」 太子抿了下唇,笑了笑,道:「那本宫便期待卫编修的成稿了。」 立在长长宫道尽头,他浅浅拂袖,双手背在身后,步过宫门,转入拐角不见了。 「恭送殿下。」卫云章俯身长揖,直到地面上一排随行宫人的影子渐渐远去,他才直起身,朝另一个方向转去了。 一个去东宫,一个去翰林院。 第040章 第 40 章 下值回家第一件事, 自然是要看看崔令宜的情况。 真正的解药依旧还没做好,崔令宜恹恹地躺着,见卫云章回来了,眼神短暂地亮了一下。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今日发热了吗?」 「没有。但还是偶尔会疼。」崔令宜把脸靠在他的手心, 蹭了蹭, 「今天也想听你念书, 等会儿早点回来陪我好不好?」 卫云章托着她的脸, 柔声道:「那是自然。」 崔令宜又蹭了两下, 恋恋不捨地抬起来, 这才发现卫云章衣服上有水痕:「下雨了?」 「小雨, 看样子晚上应该会下大。」 「让他们把灯点得亮些,你走路也慢些, 当心滑跤。」崔令宜嘱咐道, 「快去换衣服吧。」 卫云章换了衣服,去跟父母吃饭。看见卫定鸿也在席, 正在逗襄儿玩,不由关心道:「外面湿气重,大哥怎的不待在房间里。」 卫定鸿不由失笑:「瞧你说的, 这只是下点儿小雨, 我难不成连走路都不会了吗?」 卫云章道:「正是换季的时候,大哥还是多仔细着些, 免得受寒腿疼。」 陆从兰在一旁笑道:「三弟放心,多亏我坚持让他药敷, 现在他的毛病比前两年好多了,就算是风雨阴天, 也不那么容易疼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 吃过饭之后,大哥一家还是没有久留,很快回屋去了——每到冬日,大哥屋中总是最快生起暖盆的,不像他和父亲母亲,这个天气,其实还不觉得太冷。 「陛下今日与你都说了什么?」散席后,卫相问卫云章。 卫云章道:「陛下允许儿子可以晚些时候再交稿,不要因为忙着讲学,而降低了编书的质量。还又鼓励了儿子几句。」 卫相「嗯」了一声:「你昨日不肯告诉我,非要让我在陛下面前替你说话,召你进宫,也不愿告诉我理由。好在陛下近来心情不错,又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才会破例召见你。现在,你总算可以说理由了吧?」 「父亲恕罪,儿子只不过是有个猜想,今日尝试了一下。」 「哦?」 「那幕后之人从四娘下手,想必是看中了四娘身上的特殊之处。比起母亲、比起大嫂,四娘有何特别之处?那只能是她的娘家了。崔公为人友善,崔家也无仇人,四娘若是死于非命,那定是受我卫家连累。而崔公又疼爱他这个女儿,如此一来,我们两家这桩联姻,便算是到头了。」 「所以你觉得是谁?」 「儿子不敢断言。」卫云章说,「今日人人皆知儿子被陛下召见,还得了陛下赞赏,加上儿子已经在翰林院里待了两年,那大家自然会以为,儿子受陛下重视,很快便要升迁。如此一来,即使四娘真的出了事,崔家与我们决裂,那影响也就不那么大了。幕后之人看到自己一番计划难以得逞,肯定坐不住。一旦坐不住,便容易露出马脚。」 闻言,卫相不由好气又好笑:「你倒是真的长大了,竟敢把陛下也算计在内。」 卫云章挑眉:「此事天知地知我知,父亲知母亲知,只要父亲母亲不说出去,陛下自然不会怪罪。」 「行了,真是胆子肥了,也就是仗着有你老子撑腰,才敢如此妄为!」卫相嘴上虽说着责备的话,神色却并不严厉,继续道,「此事我已知晓,你就不要多操心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是。」 「对了,今日收到线报,说是发现有个人这两日都有在府外出现,身形符合聚云楼小二描述,但看上去只像个普通货郎,暂未发现其他异常。我已让人继续去盯着了。你可以把这消息告诉四娘,省得她病中多思多虑,影响身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多谢父亲,我这就回去告诉她。」 卫夫人在一旁嘆了口气:「今日调配的新解药也不是很好用,我看着这孩子嘴唇都白了,也不喊疼,真是叫人心疼。」 卫云章:「之前说的在外地的药材,什么时候才能运来?」 「大约还得一两日。」卫夫人摇摇头,「只能叫她再忍忍了。」 又与父母亲说了几句话后,卫云章便离开了。 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卫夫人不由道:「你就这么惯着三郎?宫里的事,也敢由他胡来?」 卫相抬手,轻啜口茶,目光渐深。 「陛下曾说,『这天下,将来总会是年轻人的天下』。」他幽幽地说,「凡事按部就班地替他计划好,固然稳妥,却也会磨灭人的灵光。咱们家三郎,心思比他大哥活络多了。就算行事再稚嫩,也得给他试错的机会。」 卫夫人蹙眉:「我总担心……」 「不必担心,有我盯着,一切有数。」卫相伸出手,轻轻抚过夫人的肩头,「相信我们的儿子,也要相信我。」 卫夫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与他相望。 乌云沉坠,风雨已来。 回去的路上,瑞白撑着伞跟卫云章汇报:「绘月轩的那几个常客查过了,有些是土生土长的住在附近的读书人,有些则是做生意的生意人,男女都有。」 「生意人?」卫云章挑眉,「这么多生意人喜欢舞文弄墨?」 「小的也觉得奇怪。」瑞白道,「但是那几个生意人的产业也查过了,有的产业大,有的产业小,看上去都没什么特别之处。另一个就是,因为是做生意的,所以常常不在家中。」 卫云章冷笑一声:「果然是有问题。那绘月轩掌柜平日做什么?」 「看上去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每天都是正常开门打烊。有时候上街买菜,偶尔出去吃饭喝酒,但也没看到有什么朋友。」 「没有家室?」 瑞白愣了一下:「没有。」 「他看上去也有三四十岁了,又不穷,竟然没有家室,去打听打听原因。」卫云章说,「最主要的,是要弄清楚他平时是跟什么人联络。这联络未必就是见面说话,也可能是有什么暗语记号之类的,你让人再多查查。」 「是!」 雨渐渐大了,顺着伞面淅淅沥沥地流下来,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晶花。 卫云章回了自己院子,想了想,叫人拿了个暖盆过来。 崔令宜从床上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你冷吗?我觉得还好啊。」 「不冷,但是我刚从雨里回来,身上总是有一些寒气。」卫云章坐在暖盆旁伸着手笑,「我先把身上烤烤干,去去寒,再过来陪你,免得把你病情加重了。」 崔令宜笑起来,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三郎最体贴了。」 「对了,父亲让我转告你,疑似那日下毒的人,出现了。」卫云章一边烘着暖盆,一边故作轻松地道。 「什么?在哪?」崔令宜明显精神一振。 卫云章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笑道:「只是身形有点像,疑似罢了。是个货郎,连着两日出现在府邸附近,以前都没出现过。不过目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调查过他了吗?他住哪儿?」她连声音都尖了几分。 卫云章笑而不语。 崔令宜一顿,暗暗后悔自己一时忘情,表现得太急切了。果然,下一瞬,卫云章就问:「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你还想亲自登门报仇不成?」 「我……我自然是想你们快点抓到他!」崔令宜气鼓鼓道,「既然觉得他可疑,就堵在他家里,把他抓起来拷问一番嘛!最重要的是,得从他嘴里问出解药啊!」 卫云章:「动用私刑是触犯律法的,眼下我们并无实证,若是冤枉了好人,被他反告,那就不妙了。不过你放心,母亲说外地的药材还有一两日就能到京城了,新的解药说不定很快就能配出来。」 崔令宜又哼哼唧唧起来。 卫云章:「但你也提醒了我,应该让人去他家暗中搜查一番的,说不定会有解药的下落。」 崔令宜不住地点头:「对对对!」 身上烘得差不多了,卫云章让人把暖盆撤走,坐到崔令宜身边:「今日念什么?接着昨日的念吗?」 崔令宜:「嗯!」 于是卫云章便开始念徐公一家化雪后下山的故事。期间也发生了颇多波折,却被徐公写得妙趣横生,让人不禁赞嘆起他们同甘共苦、积极乐观的家庭氛围来。 一卷读罢,卫云章喝了杯茶润润嗓子,看向身边半阖眼睛打瞌睡的崔令宜,柔声道:「想睡了吗?」 崔令宜扭了扭身子:「不用,你继续念。」 卫云章:「让我歇歇吧。一直都是我说,不如换你来说。我还不知道你在江南时候的生活呢,能不能跟我讲讲?」 崔令宜登时清醒了,抠着被子,避开卫云章的视线,嘟囔道:「有什么好讲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在伎坊……」 「我是知道,可我却不知道具体情况。」卫云章搂着她的肩,试图与她对视,「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所以我才更想要知道那段时间你经歷了什么,以后才能加倍地对你好。四娘,你别害怕,我是你的丈夫,我们荣辱与共,有什么事是不能与我分担的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崔令宜:「……」 卫云章:「四娘,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一个特别不值得信任和託付的人吗?」 话音未落,便看见她的手指蓦地抓紧了被面,肩颈绷起,嘴唇用力地抿着,唿吸急促。 「又发作了?」卫云章皱眉。 崔令宜从鼻子里痛苦地发出一个音节。 卫云章立刻下了床,去给她取止疼药。 折腾完一番,她重归平静,缩在床边缓慢地唿吸。卫云章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道:「没事了,睡吧,睡吧。」 崔令宜没有回答。 卫云章在旁边坐了一会儿,见她似乎就这样睡过去了,才终于起身,自己去了外面洗漱。洗漱完,吹灯上床睡觉。 卧房陷入黑暗。 被窝里的崔令宜悄悄松了口气。 妈呀,还好她急中生智,要不然,卫云章那么道德绑架她,她还不知道该怎么编自己的童年呢。 而在她的背后,卫云章睁着眼,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就知道,她压根答不上她的问题。 但他明明知道她这次的痛是装的,却偏偏得装不知道,还得鞍前马后地替她跑腿、照顾她,真是令人郁闷。 唉,这好男人不当也罢! - 许是受睡前读的书影响,卫云章夜里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小时候,跟随一家人出去参加春猎。春猎每年是君臣同游、放松助兴的一大乐事,若是表现得好,甚至还有可能一战扬名。皇帝会携带重视的后妃及子女参与春猎,一些高官也有资格携带家眷入场,剩下的,便是品级低一些的官员。当然,更多的是根本没有入场资格的官员。 那时候,他的父亲卫昌,刚从度支司郎中升任户部侍郎,皇帝有心提拔,破格允许他也携带家眷进山。官员的家眷只能在外围活动,除非也报名参加了狩猎,否则并不能深入山林,更不可能接触到天颜。 不过,这对年仅八岁的卫云章来说,都不算什么。一家人受皇恩,有幸前来皇家猎场游玩,本来就很高兴了。再加上卫昌是文官,实际并不参与狩猎,只牵了一匹小马驹过来,陪着子女们一起玩耍,就更有意思了。 卫云章在梦中,看见父亲一边扶着大哥上马,一边对眼巴巴守在一旁的二姐和自己说:「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都可以坐。」 母亲在旁边掩唇而笑,吓唬他们:「都让开些,当心被马踢了!」 卫云章记得,那一天风轻草香,骑在马上,能看见更为广阔的山林,是非常美好的一天。 第二天,卫昌和其他一些官员被皇帝叫去议事了,便只剩下卫夫人看着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轮流骑小马,玩得不亦乐乎。卫云章毕竟年纪最小,上马上得最费劲,所以骑了几圈后,便去一旁歇着了。 他坐在帐子边,远远地看着大哥把二姐推上马背,牵着马缰,带着马慢慢地熘达。二姐坐在马背上,发出清脆的笑声。卫云章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草地上。 目光所及,只余一片苍蓝的天空。 他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再睁开时,突然发现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头。 那人站在他身边,正低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 卫云章愣了一下,随即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前的男孩,比他高半个头,身着暗红色锦袍,腰间佩一枚白玉坠,清秀但面生——能有幸来参加春猎的官员家眷并不多,并且只能在附近活动,卫云章昨日全都见过了,却对眼前这个人毫无印象。 他还在寻思如何称唿,对面的男孩已经率先发问:「你躺在地上干什么?」 卫云章很奇怪:「不干什么啊,躺着舒服。」 男孩问:「躺在地上能看见什么?」 卫云章:「……看见天。」 「可是天上什么也没有。」男孩抬头看了看。 卫云章无语:「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好看啊。躺着看到的天空,比站着看到的天空更大。」 男孩:「当真?」 卫云章:「……你没躺过?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男孩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家眷们有的在帐子里休息,有的聚在帐子外三三两两地说话,并无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小孩儿。 男孩抿了抿嘴,撩袍坐了下来,摸了摸身边的草皮,最后深吸一口气,平躺了下去。 卫云章在旁边看得十分惊讶。 「你说得对。」男孩怔怔地望着一望无垠的碧空,道,「躺着看的风景确实不一样。」 「你家里管得这么严?都不能往地上躺的?」卫云章一下子就发现了端倪。 他们卫家虽然也算是官宦人家,有家教约束,但小孩子总会顽皮,他和大哥偶尔打架打到地上去,也只是被母亲随口斥责两句而已,下次还敢。 但眼前这个男孩,好像往草地上躺一会儿放松都不敢。 男孩并没有回答卫云章的问题,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恋恋不捨地坐了起来,转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卫云章。」 「卫云章?」男孩瞪大了眼睛。 卫云章也瞪大了眼睛:「怎么,你认识我?」 男孩:「呃……听说过。你是户部卫侍郎家的三郎,是吗?」 「是啊。」卫云章点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男孩看他的目光都变了,忍不住上下打量他。 卫云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刚想问他什么意思,就见他又问:「你现在能当场作诗一首吗?」 卫云章:??? 男孩纠结了一下,还是诚实地说:「我听说你是个神童,三岁能诵,七岁成诗,很想见识一下。」 卫云章:「……」 卫云章:「请问你是哪位大人府上的郎君?」 根据他的经验,这恐怕又是一个来找他碴的小郎君。唉,谁让他这么聪明,小小年纪就有了神童之名,老是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久而久之,被迫对比,自然容易引发同龄人的怒火。 不过,他还没等到男孩的回答,就先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马嘶之声。 供家眷们玩耍的马都是驯养温顺的马,一般不会轻易嘶鸣,卫云章扭头望去,便看见自家二姐骑在马上,正与另一个骑着马的小少年对峙。 他立刻把面前的男孩抛之脑后,朝二姐奔去。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见了,只有大哥牵着马缰,冷着脸站在旁边。那对面的少年鲜衣怒马,卫云章也认得,正是卫家家主的长孙。 都说卫家是钟鸣鼎食之家,从前朝屹立到如今,荣耀无比。但实际上,从前朝累积到现在,卫家家族上下加起来有数百口人,已经相当冗杂,卫昌这一支,只是旁支的旁支,从前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去主家那一支走动— 璍 —虽然走动也没什么用,毕竟旁支实在是太多了,若是人人都见,主家的人一天就算有二十四个时辰都不够用的。 在主家看来,这些都是没必要放在心上的亲戚。卫昌小时候也没沾过主家什么光,虽然过得也不差,但只能说是平民,远比不得主家那些人风光。但好在他天资聪颖、勤奋刻苦,最后考中了一甲进士。本来这是好事,毕竟都是姓卫的,族人说出去面上也有光,但坏就坏在家主长子那一年也考科举,平时听惯了奉承的人,这次连殿试都未能入,无异于打了家主的脸。 而且之前有卫昌这号人物,他们竟然不知道?明明是一甲进士,关系却淡薄,甚至还夺了家主长子的风头,这就有点尴尬了。有些不清楚内情的人,看见进士名单上有个姓卫的,还以为是家主长子,跑去给卫家家主贺喜,更令事态雪上加霜。 那时候别说卫云章了,连卫定鸿都没出生,这些都是他后来听来的。随着他的长大,他也渐渐知道,父亲和主家相处得不是特别愉快——谁逢年过节不去主家走亲戚啊?关系竟已僵化到了这个地步。 此时此刻,家主的长孙骑着小马驹,正盯着卫云章的二姐瞧:「你不认路?这里是我骑马的地方!」 卫岚潇皱着眉头,说:「这里是皇家猎场,何时成了你的地方?」 长孙面色一变:「你!」 「你什么你?」卫岚潇毫不示弱,翘着小嘴讥笑他,「我昨日就在这儿骑马了,怎么没看见你?哦,我知道了,定是因为课业没完成好,挨骂了吧?补了一夜终于补好了,今天终于能出来放风了?」 长孙本来就因为觉得撞上了他们一家而觉得晦气,听见自己被这么嘲讽,更是恼羞成怒:「卫昌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好没教养!」 卫岚潇捂着嘴,翻了个白眼:「哎哟,想不到卫郎中家竟过得如此清贫,连青盐和齿木都买不起,倒叫儿子有了这么大的口气!」 卫家家主时任礼部尚书,后来家主长子又考了一回,终于考中了进士,在亲爹的帮扶下,现在在礼部混个膳部郎中的差事当。 卫岚潇不说他是尚书的孙子,却说他是郎中的儿子,这是故意气他。长孙果然更加生气,举起马鞭骂道:「你简直目无——」 他还没说完,就见卫岚潇身子一歪,从马上滚了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笑话,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惊唿:「二娘!」 卫夫人提着裙子匆匆跑来,她身后,是正皱着眉头走过来的郎中夫人以及家主夫人。原来,她中途离开,是因为被她们叫过去说话。虽然两家冷战多年,但毕竟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尚书又官大一级,在皇家的地盘上,卫夫人总不能不听话。 没想到,听到外面的动静,她心里不安,出来一看,竟看见自家女儿从马上摔了下去。 小孩子吵吵闹闹本也是常有的事,附近的官员家眷起初也没注意,直到现在感觉不对,这才慢慢聚拢了过来。 卫岚潇坐在地上,豆大的眼泪从面颊滚落。卫夫人心疼地抱着她,问她:「二娘,哪里受伤了吗?」 卫岚潇摇摇头,只一个劲地哭泣。 明明是玉雪可爱的粉糰子一样的小姑娘,如今却裙摆皱叠、珠花歪斜,狼狈地跌坐在草地上,窝在母亲怀里,哭得好不可怜。周围人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长孙惊呆了:「她自己滚下去的!我没动手!」 卫岚潇抽抽噎噎地看了他一眼,抱着母亲的脖子呜咽:「他不让我在这里骑马!」 卫夫人冷冷地看向长孙:「小郎君,这是公家的地,你若想用,我们有商有量便是了,何必要如此惊吓我的女儿?」 长孙像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一样:「谁惊吓她了?她先骂我的!」 「她何时骂你了?谁听见了?骂的什么?」牵着马缰的卫定鸿终于开口,面无表情地说,「而且你到现在还举着鞭子,你什么意思?看我妹妹年纪小,好欺负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我……她……」长孙目瞪口呆。 有人窃窃私语:「我当时好似听见了小郎君骂小娘子没教养,可这地儿我看是小娘子先来的呀……不过都是他们卫家的事,我们旁人能说什么。」 方才他们两个争执,长孙嗓门大,卫岚潇嗓门小,别人离得远,自然只能听见长孙的声音,看见长孙怒气沖沖地提起鞭子,将小娘子吓落了马。 众目睽睽之下,长孙憋得脸都红了:「她、她都是装的!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现在装什么柔弱?」 卫岚潇:「呜呜呜呜……」 「你、你还哭!你就是故意的!」长孙气得指了指旁边的卫定鸿和卫云章,「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围观的卫云章:? 看他一脸无辜,长孙更是怒火中烧,忍不住挥动马鞭,抽了一下身下的小马。由于力度失控,没抽到马臀上,反而抽到了马腿上,小马痛得嘶了一声,扬起蹄子奔了出去。 卫云章差点被一蹄踢飞,多亏卫定鸿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卫云章摔倒在草地上,系在腰间的零嘴袋子散开,洒落一地的豆干。 不远处,郎中夫人惊慌失措地喊人去追马,长孙拽着缰绳慌乱尖叫。而这边,卫云章从地上爬起来,蹲在草丛里,边捡豆干边喃喃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旁人:「……」 眼见局面越来越难看,家主夫人终于深吸一口气,看着卫夫人,勉强打圆场道:「小孩子骑马就是容易出事,以后还是得有人在旁边看着才行。你家二娘没事吧?」 卫岚潇哭道:「娘,我要回去!」 卫夫人哄道:「好好好,我们这就回去,娘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又对家主夫人点了一下头,「谢夫人关心,给夫人添麻烦了,我先带着二娘走了。夫人快去看看小郎君有没有事吧。」 家主夫人碰了个钉子,脸色愈发难看。 卫夫人看向卫定鸿:「还有你,你带着三郎,去把小马还了,别再闹了。」 卫云章捡完了豆干,亦步亦趋地跟在卫定鸿身后,去马厩还马。路过帐子,看见那让他作诗的男孩还在,不由纳闷:「你怎么还站在这儿?」 男孩把他们刚才的表演尽收眼底,此刻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嗯,马上就走。」 卫云章:「你到底是哪家的?我不曾见过你。」 「三弟!」卫定鸿回头喊他,「干什么呢!」 「……不说算了。」卫云章撇撇嘴,转头应卫定鸿,「来了!」 他追上卫定鸿,卫定鸿问他:「方才和你说话的是谁?」 「不认识,他也不肯说。」 「少跟奇怪的人来往。」卫定鸿叮嘱他,「父亲近来在朝中颇受重视,我们不要给他添乱。」 「嗯!」卫云章再回过头,却已经不见了那男孩的身影。 第041章 第 41 章 直到很久之后, 卫云章才知道,那天的男孩,原来就是当朝太子。 在他们官员家眷在外围玩耍的时候,皇室子弟也在专属的马场里围猎——只不过猎的都是小山鸡小兔子之类的东西。而太子宅心仁厚, 不忍亲自下手, 每每举弓, 都被弟弟抢了先。最后两手空空, 无功而返, 皇帝没有说什么, 眼里却露出明显的失望。 太子自己也郁闷, 便不让人跟着,要自己去散心。这一散, 便散到了官员家眷休息的地方, 看到了呈一个「大」字型躺在地上的卫云章。 「你知道那时候,我听到你说自己叫卫云章的时候, 我在想什么吗?」后来,已经长大的太子笑着对卫云章说,「我在想, 原来这就是经常给我挑刺的那个神童。为什么他还能看起来那么轻松高兴?实在是讨厌。」 昏暗的密室里, 卫云章深深俯首。 原来在春猎之前,他便已经认识了太子。 只不过, 是从一张张写满文字的纸笺上。 因为和家主关系不好,卫云章兄妹三人并不在家 殪崋 族的族学读书, 而那时候又年纪太小,还不能进国子监, 所以卫昌便托关系,请了一位早已致仕的老翰林来给孩子们上课。 老翰林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儒, 但他有个很争气的弟子,当时在兼任太子太傅。一来二去的,太傅也听闻了卫侍郎家中有个神童,便要来了卫云章的作业仔细研读。读完之后,又一时兴起,拿去给了太子看。臣子尚且如此,为君者又岂可落后?以此激励太子。 太子自然不甘,拿着卫云章的小诗,翻来覆去琢磨了很久,终于被他发现卫云章有个字用得不够漂亮,还可以用更好的字代替。 太傅觉得有意思,传话给了老翰林,老翰林又传话给了卫云章,卫云章被他指出缺憾,心里有点不爽,可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憋了半天,问老翰林:「到底是谁说的?」 他从小被夸,是傲视同龄人的存在,被先生批评也就算了,如今被一个不知是哪里来的小郎君指出问题,他自然有些不适应。 老翰林自然不能说是太子说的,便含煳过去:「你要知道是谁作甚?想打架不成?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为师夸奖你,是因为觉得你小小年纪便能有此才学,很是难得。但这不代表你完美无缺,只是为师觉得,这点小问题,等你再长大些,会自然而然改正罢了。如今被其他人指出,那便要虚心接受才是。」 卫云章悻悻:「我承认他用的这个字更好,可我的诗,乃是从无到有,他在我的基础之上修改,自然容易得多。先生不告诉我他是谁也行,但总得让我瞧瞧他写的诗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太子得知了这话,有些尴尬。 他是太子,学的是经世济民之道,那些雕琢精緻的文字,能掌握最好,掌握不了也不强求。就算是太傅,拿卫云章的诗给他看,也只是半开玩笑地激励他而已,并不苛求他一定要达到这个水准,毕竟太子又不是靠写诗治国。 也许是看出了太子的踌躇,太傅说小儿之间戏言,不必理会,反正老翰林也没答应卫云章。 但太子想了想,最后还是让太傅转交了两份纸笺。 卫云章打开第一份,是一首写景咏怀诗。看完,他笑了一下:「那位小郎君挑了半天我的刺,只挑出一处来。可我现在只看了一遍,便能挑出他的三五处刺来。」 他把诗笺搁下,打开第二份。 看完一遍后,又看了一遍。 卫云章笑不出来了。 那是一篇关于史论的文章,主题是为什么某皇帝独断专行能一统天下,而某皇帝独断专行却会亡国。文章虽简短,但观点已初具犀利之色。虽然由于年纪原因,在大人看起来还略显幼稚,但对于卫云章来说,那却是他没有深入思考过的东西。 卫云章放下纸笺,不禁发问:「别人家的小孩,还会学这个吗?先生,我也要学!」 老翰林:「……」大意了! - 「我常常觉得,父皇是疼爱我的。父皇登基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可他还追封了她为皇后,立了我为太子,给我请了太傅,悉心教学。」太子立在暗室桌边,伸手缓缓抚摸过其上的案卷,「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让他很失望。父皇那样的人,百年之后定会彪炳史书,可我却不像他。相比之下,反而是二弟更像一些。父皇将我留在身边理政,却外派二弟在军中挂职,他难道不知道贵妃和二弟的心思吗?却依旧这么做了。他立我为太子,不过是念着母后的旧情,倘若有一天他想要废太子……」 「殿下慎言。」卫云章提醒他。 太子收回手,笼着袖子淡笑一声:「此处只有你我,又有何顾忌?身在这个位置,凡事便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太子这条路,明明一切都是规划好的,可我走着,却常常觉得前路晦暗。」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殿下只是从小无母族撑腰,所以失了几分底气罢了。既然殿下也说,当今陛下功绩彪炳史书,那这样的陛下,又如何会煳涂到,选一个德不配位的人当太子呢?」卫云章道,「古往今来,帝皇数百,既有英主雄主,亦有昏君暴君。何人能够评判?既非本人,亦非子孙,更非臣子,而是千千万万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百姓耳。」 太子怔住。 幽幽暗室中,卫云章俯首叩拜:「臣卫云章,愿为太子殿下掌灯。」 时间倒转回那一年的春猎。 春猎最后一日,比赛都已结束,大家陆陆续续开始收拾行装。因为放进去的勐兽都已猎完,只余下一些灵活的小动物,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原本只开放给报名者的猎场,现在已经彻底开放,可以让一些文官或家眷也进大场子过过瘾。 卫昌已经得知了前一日的风波,本来并不想让几个孩子进去玩,但卫岚潇和卫云章很想去,卫夫人便去打听了一下,听说家主长孙还在帐子里罚抄课业,便作主,还是带着几个孩子进了猎场。 没有那么多马可以骑,一家人便坐着来时的小马车进了猎场。毕竟这是皇家的地盘,不是真正的野地,这块地方连猎物都是专门放进来的,自然也会有为方便打理而开闢的山道。 马车缓缓行驶在树林间,三个孩子把脑袋探出窗外,看着泥土上留下的勐兽脚印,纷纷发出感嘆。偶尔有兔子窜过,卫云章兴奋地举起手里的弹弓,却往往只射了个空。 「父亲,父亲!停车!」卫云章说,「都怪车太颠了!」 卫夫人嗔道:「自己学艺不精,还怪这怪那。」 卫昌笑了笑,让车夫停了车。卫云章率先跳下车,接着便是卫岚潇和卫定鸿。 「哪里有兔子?你眼花了吧!」卫岚潇说。 卫云章:「哼,你等着!」 卫定鸿:「你们若是再这么吵,一百年也不会有兔子过来的。」 三个孩子在外面叽叽喳喳,卫夫人嘆了口气,说:「我下去看着他们。」 车厢里便只剩下了卫昌。他临窗而坐,含笑看着围在一起研究弹弓的三个小脑袋。 研究了一会儿,卫云章举着弹弓过来:「父亲,弦松了。」 卫昌接过,给他紧了紧弦。 卫云章又道:「父亲,我想坐在这里。」他指着车厢的窗户。 卫昌皱眉:「哪有坐这儿的。」 「这儿高,看得清楚,还能打得远。」卫云章认真地说。 卫岚潇:「哈哈,不就是因为长得矮吗。」 卫云章瞪了她一眼:「你好像也没高到哪里去吧。」 「真是没有规矩。」卫昌低斥一句,却还是伸出了手,抓住了卫云章举起的胳膊,又有卫夫人在下面托着,把他提熘了起来,坐在了窗沿上。 卫云章有父亲的手臂护着,坐得稳稳噹噹。他眯起眼睛,拉紧了弹弓。 不远处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片刻之后,弹珠嗖地弹射了出去。 卫岚潇立刻奔了过去,拨开草丛,低下身子一看,挑眉道:「哇,三弟,你真厉害!」 卫云章得意:「打中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卫岚潇扑哧笑道:「打中了一只老鼠!」 「什么!」卫云章一呆,屁股一滑,差点仰面摔进车厢里。所幸有卫昌护着,把他安稳放了下去。 卫云章一落地,便急着掀开车帘往外跑。 就在他刚探出半个身子的时候,卫定鸿却突然眼瞳一缩,几乎是扑上了车辕,把他用力一推:「别出来!」 只听咚的一声响,卫定鸿重重磕在了车辕之上,一支长长的羽箭,贯穿了他的左腿。 春光温柔,微风细细,灿烂的阳光从树影间斑驳漏下,溅着血点的车帘被轻柔吹起,拂过卫云章僵硬的脸庞。 他跌坐在车厢里,大脑几乎停止了运作,只呆呆地看着母亲惨叫一声,扑在了卫定鸿的身上。 父亲宽阔的身影 yh 从眼前一闪而过,是他跳下车,追了出去。 「大、大哥……」卫岚潇吓坏了,站在旁边,甚至不敢靠近。 车夫上前,把卫定鸿小心翼翼地翻了过来,卫夫人看着他撞得淤青的脑门和满是鲜血的左腿,痛哭失声:「大郎……」 卫定鸿睁开眼睛,勉强笑了一下:「母亲,我……不要紧……就是……有点疼……」 卫云章手脚并用地爬到卫定鸿身边,哽咽道:「大哥……」 卫昌很快便折了回来,脸色晦暗:「没找到是谁。」 卫夫人手背青筋暴起,指挥车夫:「现在就回去!我要面见陛下,给大郎讨个说法!」 卫定鸿受伤一事,很快就传遍了猎场。 卫定鸿被带下去给太医诊治,卫夫人伏在地上,哭得哀哀戚戚。 皇帝脸色很差:「查出来那羽箭是哪来的了没?」 随行护卫的金吾卫为难道:「回陛下的话,这羽箭乃是猎场统一配制,专供贵人们游乐所用,并查不到是谁所射。」 这羽箭不是专门用来打猎的利箭,至多只能猎点野鸡野兔,根本猎不着狼熊豹之类的勐兽,所以只是给不善打猎的人玩玩的,属于公用器具。而树林里经过这几日的围猎,痕迹早就乱七八糟,哪里看得出来射箭者行踪。 「陛下!」卫夫人悲号,「臣妇的孩子,年仅十三岁,素来沉稳乖巧,也不知是得罪了谁,竟要对这么小的孩子下狠手!此人胆大包天,竟敢在皇家猎场动手,分明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臣妇斗胆,恳请陛下为臣妇的孩子作主!」 皇帝揉了揉额角:「卫昌。」 卫昌立在下方,春风吹动他沾了血点的衣袍。 春猎三日,共猎得黑熊两头,豹一只,虎一只,狼两只,鹿六只,还有獾鸡狐兔若干。这么多野兽,这么多人,他十三岁的长子,却成了唯一受伤的那个。 「此事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你夫人爱子心切,一时激动,当心坏了身子,还是先让她下去歇息吧。」 「是。」卫昌低头行了一礼,随后把卫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在宫人的搀扶下,她踉踉跄跄地往太医帐子走去。 帐子里传来卫定鸿的痛吼,是太医在给他拔箭。 「不是说用了麻沸散了吗,为什么还这么痛……」卫岚潇无助地看向卫云章。 卫云章无法回答她。 两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帐子边,谁也不敢进去。 许久之后,卫昌从皇帝身边回来了。他一回来,卫云章便立刻迎了上去:「父亲,查到是谁了吗?」 卫昌看着他,并不说话。 卫岚潇红着眼睛:「这还用问,肯定是……」说了一半,顾忌左右的人,又不说话了。 卫云章心里一寒,拽住父亲的袖子,道:「这不难查!猎场里备箭的数量是固定的,谁家借了多少支,都有登记,最后都要还回来的!直接查谁家剩的数量不对,不就知道了吗!」 卫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金吾卫查过了,都是对的。」 卫云章愣住。 「你们就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陛下已经派人去查了,你们总不会比陛下的人更厉害吧?」卫昌低声道,「接下来多陪陪你们大哥吧。」 说完,他便掀帘进了帐子。 卫岚潇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跟了进去。 卫云章站在原地,垂头立了半晌,然后拔足往外走去。 他走了很久,走到了猎场外围,卫家家主的帐前。他实在太显眼了,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卫郎中阴沉着脸走出来,叫他进帐,隔绝了外面其他人好奇的视线。 「你父亲呢?你一个人来干什么?」卫郎中质问他。 卫云章盯着一旁的长孙看。 长孙被他看得毛骨悚然,钻到郎中夫人身后,叫道:「你看我干什么!难道你觉得是我害你大哥不成?我都没进过猎场好吧!」 卫云章收回目光,朝卫尚书和卫郎中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父亲眼下在照顾我家大哥,脱不开身,让我过来传话。」 卫尚书顶着一头花白的头髮,眯着眼睛瞧他:「什么话?」 「父亲说,今日之事,显然是被人刻意暗算。昨日两家刚有了龃龉,今日我大哥便遭此横祸,任谁都会怀疑到您家头上来。然,我两家并无实质仇怨,何至于此?这定是外人的离间之计。」 卫尚书不置可否:「哦?」 卫云章:「还请家主放心,既然有陛下在查,相信真相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只是无论如何,家主此行,名声受损无可挽回,还请家主仔细甄别,究竟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卫尚书脸色沉了沉。 「我话已传完,便先走一步了。」卫云章又行了一礼,在众人各色目光中,冷着脸出了帐子。 就在他即将走回太医帐子的时候,却被一个紫衣男孩拦了下来。 「你就是卫云章?」他挑眉,「方才你去见卫尚书了?」 卫云章皱了一下眉。这里不是外围,不可能有官员的家眷——除了他们家,是因为特殊原因,才被皇帝允许留下的。如此说来,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孩子—— 「见过殿下。」虽不知道是哪个殿下,但先喊了总没错。 「算你有眼色,我乃二皇子是也。」彼时还不是康王的二皇子高兴道,「你刚才去见卫尚书做什么?因为昨天你们和他们家为了骑马抢地盘,所以觉得是他们干的吗?」 卫云章:「……并没有。只是卫尚书毕竟是家主,得知道案子查得怎么样了。父亲抽不开身,便让我代为转达。」 二皇子:「哎呀,放心啦,你大哥只是伤在腿上,问题不大!」 只是。 卫云章抿了抿唇:「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二皇子:「我听说你是个神童,今天特意来看看你,你倒是长得也挺不错的,不如来当我的伴读吧!」 卫云章:「……?」 二皇子:「怎么?这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卫云章:「殿下乃皇嗣,殿下读的那些书,我恐怕读不懂。我也没进过宫,恐怕并不能胜任殿下的伴读之位。」 二皇子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你竟然不愿当我的伴读?」 「殿下误会了,不是我不愿,是我素来顽劣,到了宫中恐怕会犯忌讳。」卫云章说,「况且如今我大哥伤重,我不能离家,还请殿下谅解。」 二皇子抱着胳膊:「我知道你很想知道是谁伤了你大哥,这样吧,只要你来当我的伴读,我就帮你报仇!」 卫云章:「……殿下说笑了,有人在陛下的猎场蓄意伤人,这是对陛下大不敬,自有陛下处置公道。而且我现在自己做不了主,即使答应了殿下,也不能作数。」 他又行了一礼:「我还要去探望大哥,不能久留,请殿下恕罪。」 说罢,也不顾二皇子的表情,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帐子里,箭已经拔好,伤口也上了药。卫定鸿已经睡着,卫夫人坐在一旁,垂首擦泪。 「你刚才去哪儿了?」卫昌问卫云章。 卫云章左右看看,见帐子里除了他们一家人,眼下并没有别人,便靠在父亲耳边,大胆问道:「父亲,金吾卫至今不曾审问家主他们,是因为没有证据,还是因为别的?」 卫昌骤然变色,一把捂住他的嘴:「胡说什么东西!」 「父亲!」卫云章扯开他的手,小声道,「人人都知道我们两家有矛盾,就算没有他们动手的证据,就算是为了还他们一个清白,现在也该传他们问话啊!」 卫昌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卫云章咽了一下喉咙,「我方才仔细想了一下,大哥中的那一箭,本是替我挡的,难道是有人要杀我?这不太可能。可若不是我,又会是谁呢?」 床边的卫岚潇,看见他们两个说话,似乎想走过来,却被卫夫人一把拉住。 「母亲,他们在说什么?」卫岚潇问。 铱誮 卫夫人摇了摇头:「不重要,母亲都知道。」 她的眼角仍挂着泪珠,可望向卫昌和卫云章的眼神,却平静异常。 「……如果不是我,就只能是您了,父亲。」卫云章缓缓道,「那一箭,是从马车的右后方射来,当时我才刚刚掀起帘子,按理说,并不能看到我是谁。如果不能判断我是谁,却射出了那一箭,就说明对方很笃定车厢里只会有一个人,那就是父亲您。」 当时他们三个小孩,连同母亲和车夫,都在马车外面,只有父亲没有下车。而他后来是爬到左车窗上射的弹弓,从偷袭者的视角来看,应当不知道车厢里还有一个从车窗上掉进去的他。所以看到帘子一掀,才会以为是父亲出去了。 「你觉得有人要杀我?」卫昌看着他,忽地古怪一笑,「这里可是皇家猎场,故意杀人,是在藐视天威,挑衅天颜,与行刺皇家无异。」 卫云章摇了摇头:「他们不想杀您,只想伤您。」 如果那一箭是冲着成年人的心脏或脑袋去的,那以卫定鸿的身高,说不定还能避开。可它偏偏是冲着下肢去的,卫定鸿为了保护弟弟,自己挡了那一箭。 如果中箭的是父亲,那他极有可能因腿伤而落下残疾,就算皇帝体恤,依旧任用他,可如此行为受限、仪态有失的官员,仕途很难再更进一步了。 而只是伤人的话,咬死说是打猎的时候误射,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每朝每代的春猎,都是事故多发之期。 「够了。」卫昌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卫云章低头。 「大郎的伤势已经稳定,太医说了,他年纪还小,虽然伤得比较重,但养伤会比较快。你和二娘,先回我们的帐子收拾一下东西,晚些时候就该走了。」卫昌道,「我和你母亲在这里说一会儿话。」 卫岚潇拉起卫云章的袖子,示意他先跟自己出去。 卫云章忽然道:「我刚才不在,是去找家主他们了。父亲放心,我不是去寻仇的,我只是跟他们说,父亲让我来传话,说此事定然不是他们做的,让他们注意其他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卫昌:「你……」 卫云章:「还有,我刚才在路上碰到了二皇子,他想让我当他的伴读,我没答应,如果他后期去跟陛下提了,父亲帮我看看能不能拒绝吧。」 卫昌:「……」 卫云章说完,拉着卫岚潇出去了。 回到他们原先的帐子里,卫岚潇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责备他:「你怎么自己招惹那么多事出来,也不跟父母亲说一声?」 卫云章:「金吾卫说羽箭数量是对的,但是这怎么可能呢?那大哥腿上那一支,难不成是假的?」 仿造假箭,那罪名更大,这是要造反啊。 卫岚潇冲着他脑袋就来了一巴掌:「所以都让你不要自己招惹那么多事了,觉得自己比父亲母亲还有能耐是不是?」 卫云章醒了过来。 窗外是淅淅沥沥绵延不绝的雨声,落在耳朵里,总觉得连身上盖的被子都多了几分潮气。他睁开眼睛,外面走廊上的风灯许是被吹熄了,一切都陷在黑暗的雨夜里。 他伸出手,把崔令宜的手从他脸上拿了下去。 原来方才,不是二姐在梦中打了他一巴掌,而是崔令宜不知梦到了什么,把手搭在了他的脸上。 ……真是服了。 崔令宜睡得很熟,就算被卫云章换了姿势,也没有醒过来。这大抵是中毒喝药的后遗症。 卫云章有点怅惘地盯着床帐顶看。 二姐出嫁也有两年了,姐夫去年调任了干州司马,二姐跟了过去,如今也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在这个雨夜梦到小时候,难免有些思念。 还有大哥,小时候腿上中了一箭,虽然恢復得还可以,没有残疾,但还是落了些病根,比如不能长时间剧烈跑跳,一到换季就容易关节疼等等。 想到这里,卫云章不由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那件事查到后来,金吾卫给出的答覆是,有刺客仿制了羽箭,企图射杀大臣制造混乱,结果误判了形势,才会射中稚子。 如此漏洞百出的答覆,卫云章自然不能接受。刺客为什么放着皇帝会参加的正式狩猎不动手,非要在皇帝不在的家眷游乐时间动手?又为什么非得选择官职不上不下的卫昌,而不是其他大臣? 但这种事情,「涉及皇室机密」,就不能告知外人了。 他很是恼怒不忿了一段时间,甚至跑去质问父亲:「我都去向家主表忠心了,他们难道不是应该放松警惕吗?这时候不是父亲您寻找线索、反击他们的最好时候吗?为什么还要让陛下包庇他们?他们到底有什么值得包庇的?」 卫昌深深地看着他:「以后你就懂了。」 卫云章想,父亲说得对。当时他无法理解,但现在他理解了。 他那时自作聪明,以为跑去跟家主说那些话,便可以让家主放松警惕,留下线索,甚至把目标对准其他人,然后给父亲查明真相的机会。 但他不知道,机会之所以是机会,有时候不是看的天,而是看的人。 这个人,是唯一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他想给的机会,那才算是机会。 他是雄主,是英主,是凌驾于所有臣属之上的绝对权威。他想保下的人,哪怕是在他眼前杀了人,他也会保;他不想保下的人,就算有一万个不在场的理由,也会因第一万零一个莫须有的理由而被放弃。 皇帝难道不知道是家主那边的人动的手吗?不,他知道。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没有治他们的罪。 卫家从前朝到如今,已经在京城盘踞了太久,他难以容忍,决心拔除。可卫家根基太深,牵连太广,若是要根除,只怕整个京城的地界都会抖三抖。 所以他扶了卫昌上位。让卫昌和卫家慢慢地斗,他作壁上观。 但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他要让卫家以为,自己还器重他们,扶卫昌上位,只不过是为了敲打他们一下而已;同时,他也要让卫昌明白,要想摆脱卫家的牵制,只能牢牢依靠他。 父亲明知这是帝王心术,却也只能接受。所以,即使明知道卫家是幕后黑手,他也只能隐忍不发。 卫家果然以为,皇帝是在有意保他们。他们之所以敢在皇家猎场动手,一是为了给卫昌一点颜色看看,二是为了试探君心。君心果然是在他们这里的。即使是误射他人,皇帝也该主持大局,调解一二才是,可他连调解都不曾调解,就让卫昌吃了这个哑巴亏,便说明他其实不怎么在乎卫昌。 这个认知,才是真正让卫家放松警惕的根源。八岁的卫云章办的那些事儿,都几乎不叫事儿。 然而,随着年月的推进,卫老尚书因一桩旧案,提前致仕,那些他麾下的卫家人,也渐渐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被褫夺官职的褫夺官职,被贬去他乡的贬去他乡,朝堂之上,卫姓之人零零落落,再也难见往日盛景。 ——但在别人眼中,卫家却始终屹立不倒,甚至比以前站得更高。 因为彼时的卫昌,已官拜尚书左僕射。 往事如烟,如今的卫云章再想起这些,内心已经难起波澜。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也没有什么酣畅淋漓的雪耻细节,他们的这位皇帝,在边疆军事上雷厉风行,却不喜欢在朝堂上大动干戈。权力在他的掌控之下,悄无声息中完成了交接。 卫云章揭榜中探花那日,他们父子三人在庭院中喝了一场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他问卫昌:「人人喊您一声『卫相』,这个卫相,您当得痛快吗?」 卫昌:「为人臣者,何来痛快一说。既为人臣,要么为民所用,要么为君所用,二者兼得是最好,但能完成其一,也属成功。最怕的是二者皆不需要,那这官路,也就到头了。」 他又问卫定鸿:「大哥,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怨过我?」 卫定鸿笑了一下:「能让你问出这种问题,看来我这个大哥,当得还不够好。」 …… 卫云章转过头,凝视着黑暗里的崔令宜。 不管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倘若她要对他的家人下手,那他绝不会放过她 璍 。 话又说回来,她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卫云章想起白日里见到的康王。自从当年让他当伴读被拒后,此事就不了了之了。连父亲也说,皇帝并未跟他提过此事。 但卫云章知道,自从他进了翰林院后,康王其实一直有在间接地、若有若无地试探他的态度。只不过是因为现在明面上他两边都不沾,一心只向着皇帝,所以康王才不着急罢了。 幕后之人能知道崔家女儿失踪的事情,又能暗中推动卫家与崔家的联姻,绝非等闲之辈。 会不会是他一直以来……小看了康王呢? 第042章 第 42 章 两天之后, 从外地星夜兼程运来的宝贵药材,终于送到了卫府里头。几个大夫又是好一通忙活,才慎之又慎地制出了一味新药。 崔令宜服下,睡了一觉, 发了汗, 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轻松了不少。 卧床太久, 突然拥有了久违的轻盈感, 她握着碧螺和玉钟的手, 简直要喜极而泣。 新药效果立竿见影, 几天之后, 她虽然尚未能恢復之前的状态,但已经不会莫名疼痛, 也能走能跳, 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了。 只不过,大夫仍旧叮嘱她, 还是要静养为宜,毕竟病去如抽丝,内里的亏空, 得慢慢补上。 崔令宜每天心情都很好, 晚上还会守在院子门口等卫云章下值。 「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又想被吹生病不成?」卫云章撇开瑞白, 快步走来,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崔令宜眉开眼笑, 微微踮起脚,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卫云章一愣。 身后的瑞白紧急剎住脚步,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院子里碧螺等人则悄悄转过脸去, 假装没看见。 卫云章尴尬道:「你胡闹什么。」 崔令宜挽起他的胳膊,笑眯眯的:「喜欢你,不行吗。」 卫云章:「……」 瑞白:「…………」 受不了了,他好想报官,把这个女人抓进大牢。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也笑道:「好了,我们先回屋去。」 他回屋换衣裳,崔令宜在一旁打听:「三郎,我什么时候能出门啊?」 卫云章:「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出门呢?也不怕再出事。」 崔令宜:「倒也不是我非要出门,只是你说的,因为我至今没露面,家里又增加了那么多守卫,那兇手到现在都不确定我是不是还活着,才容易狗急跳墙,露出马脚。那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抓住他呀?总不能他一直抓不住,我就一直不出门吧?上次你说去他家里找解药,最后也没找到。」 卫云章故作愧疚:「是我不好。」 「也不是你的错啦,他既然胆敢与我们为敌,肯定是有万全之策。」崔令宜说,「不过,都这么久了,还不能找到那货郎是兇手的证据吗?」 卫云章嘆了一口气:「他始终一个人独来独往,找不到什么端倪。」 崔令宜:「他卖什么的?」 卫云章:「卖陶土娃娃之类的东西,都是些小孩子玩的东西。」 崔令宜:「既然是小孩子玩的东西,说明他很容易和小孩子接触,小孩子又是最容易……咳,最容易被骗的对象,他指不定能打听出什么来呢。而且他卖那些陶土娃娃,怎么会卖到我们家附近来?这周围住的全是达官贵人,谁会看得上那些东西?」 卫云章心道,怪不得你和小襄儿那么亲热,原来你就是那个喜欢骗小孩子的傢伙。 他眸色不由凉了几分:「那依你看,如何验证他是否是兇手呢?」 崔令宜:「当然是趁他半夜睡着,派你们的人假装大盗私闯民宅呀。若是个普通人,肯定吓坏了,但他若是兇手,说不定还会与你们打上两场——对了,他住在哪儿?要是住在人多的地方,惊动了周围邻居,惹来官兵,那反倒弄巧成拙了。」 哼,绕了半天,果然就是想知道那人住哪儿。 卫云章其实早就掌握了那人的动向,只不过之前故意不告诉她罢了。现在她毒解了,再也按捺不住,不如就瞧瞧她想做什么。她若是想找那人报仇,他正好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卫云章:「他就住在保宁坊桐花巷里。」 崔令宜:「那地方人不多不少的,倒是清静。你们可得当心。」 卫云章:「好,我定会让他们多加仔细。」 到了就寝时间,熄了灯,卫云章躺在床上盘算心事,但不知为何却越来越困、越来越困……他起初还没注意,毕竟夜里困了睡觉实在正常,但就在他觉得躺得不太舒服,决定换一个姿势躺时,他突然发现,他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他勐地睁开眼睛,没坚持几息,便又情不自禁地闭了起来。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困了想睡觉,这是有人非要他睡觉! 卫云章努力抵抗着那股莫名其妙的困意,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舌尖的刺痛和鲜血的味道让他稍稍清醒了一点,他闭着眼睛,耳朵却竖了起来。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本该已经睡熟的枕边人,却从被窝里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他的后背。见他没有反应,便慢慢掀开被子,跨过他的身体,下了地。 卫云章:「……」 她到底什么时候给他下的药?下在哪儿了?他怎么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困意挣扎间,他隐约想起一件旧事。那时他们刚成亲不久,她来了月事,夜里肚子疼,叫他没反应,导致第二天她生他的气。当时他还奇怪自己怎么会睡那么沉,如今想来,多半是那时候她就给自己下药了! 那时候她干什么去了?可恶! 是他低估她了,他本来还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等白天找个藉口甩开丫鬟独自出门,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胆大,两个人还睡在一起呢,她就敢出去办事! 崔令宜唇角带笑,换上那件墨色旧衣,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憋屈这么多日,她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她纵身跃上屋顶,却在上去的一瞬间,倒吸一口冷气,一个趔趄,险些直接从上面滚下来。好在她反应及时,及时攀住了檐上青瓦,整个人吊在屋檐下,像一具摇摇欲坠的吊死鬼尸体。 崔令宜:「……」 天杀的,为什么外面每个屋顶上面都藏着一个人?她只知道卫府加强了守卫,但不知道加强到了这个地步啊!这让她还玩什么?有轻功也没用啊! 所幸那些人的注意力都朝向外面,不针对府内,不然她在跳上去的一剎那,她就完蛋了。 崔令宜悄无声息地落了地,悻悻回屋。 听到崔令宜窸窸窣窣开门关门换衣服的声音,卫云章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散了出去。 他留那些人,本来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外面潜入卫府的,没想到歪打正着,倒是拦着她出去了。 很好,很好,要是她出去了却没人发现,他能怄死。 感觉到她重新在身边躺下,卫云章终于再也挡不住困意,精神一懈,彻底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第一反应就是看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还在睡,感觉到他起身,也只是迷迷煳煳地说了一句:「去上值了?」然后又没动静了。 卫云章撑着额头,深吸几口气,这才下床去更衣。 临出门的时候,他嘱咐瑞白:「跟昨晚值守的人确认一下,夜里没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出没吧?」 瑞白:「怎么了郎君,谁是可疑的人?」 卫云章一手捏眉心,一手指了指屋里:「她昨夜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给我下药,让我昏睡,自己偷熘出去。后来也许是发现外面有人,又撤了回来。但我不确定后面她还有没有动作 yh ,如果有,就想办法查清她干了什么,如果没有,也想办法查清她究竟是怎么下药的,是给我的吃食做了手脚,还是有什么迷香之类的东西。」 瑞白:「是!」 等到卫云章下午下值,瑞白便迫不及待地跟他报告:「郎君,昨夜没有可疑的人出没,但小的假装去清理郎君的花瓶时,却发现墙角挂着的薰球颜色变深了些,有薰香的痕迹。」 卫云章扯了扯嘴角:「果然。」 瑞白:「郎君没闻到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吗?」 卫云章:「她连那毒药的配方都知道,说不定手里也有什么特质的迷香,一般人闻不到罢了。」 瑞白:「小的本来想去那薰球上刮刮看,看能不能刮下一点粉末研究,但夫人一直待在屋里,小的也不好乱动。」 卫云章:「不急,我有的是办法支开她。她昨夜发现周围有人盯梢,最近想必都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可是郎君,夫人她……应该有了别的计划。」瑞白弱弱道,「她今日起床后便叫了碧螺,说是做梦梦见了外祖母生病,让碧螺去侯府打听一下。结果碧螺打听回来,侯府老夫人当真是病了,病中还念叨着夫人的名字呢。」 卫云章额角青筋勐跳:「真的病了?」 瑞白:「……这个小的暂时没法核实。」 卫云章双眉紧锁,思考半晌,道:「无妨,她这是急了,且让她去罢。」 果然,一回到家,崔令宜便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来,说外祖母病了。 卫云章故作惊讶:「老夫人竟然病了?病得严重吗?」 「碧螺去打听了下,说是在高烧,病中还念着我的名字呢。」崔令宜捏着袖子,搵了搵并不存在的泪珠儿,略带哭腔道,「外祖母年纪这么大了,这一病又不知会是怎样呢!她老人家对我那么照顾,我不知道便罢了,我既然知道了,又怎能坐得住!三郎,我得去侯府探望探望。」 卫云章道:「可是你的身子……」 「解药我已经吃了,后续的补药也没停过,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崔令宜说。 卫云章为难:「可你若出门,不就暴露了你还活着的事实吗?那兇手要是察觉这么多日来我们一直在骗他,岂不是会打草惊蛇?他万一跑了怎么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崔令宜:「所以我决定今晚就去!」 「嗯?」 「白日人多,夜里人少,他白日里还能混在人群中观望卫府的动向,夜里必不可能再在附近。所以,等太阳下山后,我便出门去侯府。」 卫云章看她表演:「可夜里有宵禁,你去了侯府,回不来了怎么办?」 崔令宜:「那我便在侯府借住一晚,若是外祖母真的病得很重,我恐怕还得多留几日呢。」 卫云章摇头:「我不太放心,但你一片孝心,我总不能拦着。这样吧,我随你一起登门拜访,也好代表我父母亲的心意。」 崔令宜:「……」 她去侯府就是为了摆脱卫云章和卫府的守卫,他还想跟着,那她岂不是白干! 她勉强笑了一下:「可你明天还要上值……」 「从侯府过去也行,路好像还更近些。」卫云章作势起身,「我还得收拾一下衣物。」 崔令宜赶紧把他按下:「外祖母只是病得有些重,又不是真的病入膏肓!你若跟过去,好似出了什么大事一般,反倒不吉利。放心吧,我带着碧螺和玉钟,侯府里又有那么多人,不会有事的!」 卫云章作出一副纠结神色,在她紧张的目光中,终于沉沉嘆了一口气,见好就收:「罢了,那等一会儿我便给你安排一辆马车吧。对了,这事你跟母亲说了没?」 崔令宜:「跟母亲说过了,她虽也担心我的身子和那兇手的事,但事出有因,她便说还是由你决定。」 卫云章:「行,那我去跟母亲说一声。你让碧螺玉钟把东西收拾一下,睡前要吃的药也别忘了,但是得藏藏好,可别叫老夫人看见了,反过来担心你。」 崔令宜低下头,乖巧地应了一声,努力压住嘴角的笑意。 酉时中,崔令宜顺利坐上了前往侯府的马车。 碧螺和玉钟提着小细软袋子,与崔令宜坐在一起。 玉钟嘀咕:「郎君也不给咱们多配几个护院,万一那兇手杀进侯府了,怎么办?」 碧螺:「带那么多护院去侯府,岂不是明摆着跟别人说,侯府里有问题?郎君肯定会秘密安排人保护在附近的。」 玉钟:「也是哦。」 碧螺:「唉,这事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玉钟:「也只能相信郎君了。希望在咱们借住侯府的这段时间,他能赶紧把兇手解决吧。」 ——没错,在崔令宜的误导下,她们还以为这是卫云章的新计划,为了抓到兇手,所以专程找了个藉口,让崔令宜住去侯府,引蛇出洞。崔令宜还煞有介事地告诉她们,为了检验侯府里是否有内鬼,所以需要她们专门演一场戏,假装老夫人生病,让崔令宜去探望。 碧螺和玉钟丝毫没有怀疑她的话。 快要宵禁了,路上行人很少,没多久就抵达了淳安侯府。 外孙女乍然登门,老夫人惊讶之余又喜不自胜,亲自拉着崔令宜的手进了屋,一番嘘寒问暖后,问她:「怎么突然过来了?是卫府出了什么事吗?」 崔令宜笑道:「卫府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我夜里做了个梦,梦见您生病了,白日里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所以才要来看一眼。」 老夫人道:「心肝!梦都是反的,我好得很!倒是你,这么晚出门,卫三郎没意见?」 崔令宜:「他本来还说也要来的,我说只是个梦,他若也跟着过来,大张旗鼓的,倒显得多事。他对我好着呢,就算我在外祖母家多住几日,他也不会介意的。」 「那便好。」老夫人眉开眼笑,「正好你也许久没见舅舅舅母了,大家一起坐下来说说话!」 舅舅是现任淳安侯,也是「崔令宜」生母的弟弟,刚被接回京城时,她曾和他们一家短暂地相处过,但并不是很熟。 现在,为了能安安稳稳在侯府住下,崔令宜不得不与一大家子人闲话家常。看得出,侯爷和侯夫人也有点儿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但为了哄老夫人高兴,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终于拉完了家常,捱到了休息的时辰,崔令宜洗漱完,穿着早已备好的衣裳,躺在客房里闭上了眼。 半个时辰后,伴随着隔壁两个丫鬟熟睡的轻鼾声,崔令宜推开了客房的门。 月黑风高夜,她一身黑衣,立在屋檐下。 一阵风过,满地落叶被吹散,只余下一个空空的台阶,仿佛刚才的人影,只是一场幻觉。 …… 无边夜色中,崔令宜闪转腾挪,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路上巡查的卫队,来到了桐花巷中。她不确定卫云章的人手有没有潜伏,因此抵达之后,行动便更加谨慎。 她一边警觉地侦查着,一边将桐花巷里的住户一户一户摸排过去。这户是一家三口,不是;这户是一家五口,也不是;这户一个独居老太太,更不是……她一边摸排,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怎么没看见卫云章的人手?难道这附近都是民居,他正人君子,觉得让人藏在别人家里不合适? 但她没来得及多想,就已经发现了可疑的住所。她从墙头跳下去,路过晾着男子衣衫的晾衣杆,又路过两个放着陶土娃娃的货筐,走到了窄小的窗户前。 住在桐花巷里的人,都是普通百姓,甚至还是比较穷的那一类百姓,所以住的房子也大多低矮破旧,一眼就能望到底。崔令宜眯着眼睛,从漏了风的窗纸里望进去,屋里黑黢黢的,只能隐约看见,窄窄的硬板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崔令宜笑了。 几乎是在她发笑的同一瞬间,漆黑的屋子里,蓦地射出几星寒光。崔令宜闪身一避,靠着墙根,併拢的两指间,正牢牢夹着方才射来的银针。 崔令宜松 弋 了手指,两枚银针掉在地上,被她轻轻碾在了脚底。 「别在房樑上趴着了。」她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你我同出一门,玩这种把戏有什么意思?」 房门从内被推开,一个男人缓缓走了出来,他身后,是一床被刻意隆起的旧被。 他盯着崔令宜,声音又冷又哑:「你没死。」 崔令宜挑眉:「我没死,你很失望是不是啊?」 「这怎么可能!」男人攥紧了双拳,「这毒发作极快,就算你能配出解药,那也根本来不及!」 「来不来得及的,又如何呢?事实就是,我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崔令宜笑道。 男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陡然一森,提气纵身,瞬息之间跃出了院落。 仿佛是预判了他的行动,几乎是同时,崔令宜足尖一点,宛如一道影子,紧紧缀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像两只黑鸦,在京城的上空盘旋起落。 深夜的京城万籁俱寂,棋盘般的坊市间偶尔浮现幽微灯光,映出大大小小的建筑轮廓。从高处俯视,宛如一枚枚沉睡蛰伏的方形棋子,只等白日重现,便会甦醒运转。 耳畔响起尖细微声,男人侧头一避,一枚银针擦着他的鼻尖而过。 「有长进。」阴恻恻的女声自脑后响起,男人勐地转头,却发现就在他躲避暗器的时候,崔令宜已经轻巧超身,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双腿骤然一弯,一个后仰,躲过了崔令宜噼来的寒光。 崔令宜「啧」了一声,转着手里的小刀,颇为嫌弃:「你该庆幸,今日我出门急,没拿到最趁手的兵器。」 手里这把巴掌大的小弯刀,还是从侯府厨房里偷来的。其实菜刀也不是不行,但她拎着那么一把菜刀挥来挥去,也太不美观了。而且她此行是来杀人的,结束后总不能再把杀过人的菜刀放回去,可若是不把菜刀放回去,侯府莫名其妙丢了那么大一把菜刀,总归会有点不太平。但如果只丢了把不常用的小刀,那就不会有什么事。 她脑海中杂思闪过,而面前的男人已经掏出了随身的匕首。 他们有着相似的过往,学着相似的功夫,无论是远程的暗杀,还是贴身的搏斗,都是他们的必修课。 安静的夜里,短兵相接的声音格外刺耳。 远处巡逻的卫队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举着火把,朝这个方向靠了过来。 崔令宜眼神一凛,弯刀划破男人的面颊,拉开一道长长的血线。她抬腿一扫,将他踹下了屋顶,随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他们落在一处荒芜的宅子里。 京城里有很多这样宅子,可能是主人买了许多套,但这套无人居住;也可能是主人出了远门,无人打理;还有可能是惹上了什么官司或是非,导致这套宅子无人敢住。但无论是什么原因,这样的地方,对于两个不能见光的人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们已经默认了今夜是生死之决,不约而同选择了在这里落脚。 脸上的伤痕对男人来说无关痛痒,他再度射出几枚银针,趁着崔令宜躲避的功夫,闪至她的身后,将匕首刺向她的后胸。 崔令宜不曾回头,却反手一簪,刺中了他的手腕。趁他吃痛,她骤然暴起,横刀扎进了他的锁骨。 浓夜如墨,身下响起枯叶被压碎的声音。他被她压倒在地,胸与颈之间血流如注,几乎能看到碎裂的骨头。 而她的腰腹处,正扎着他的第二柄匕首。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崔令宜跪坐在他身上,俯首盯着他。 他也盯着她,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微笑。 外面巡逻的卫队靠近了,隔壁巷道里响起几声犬吠,他们徘徊片刻,大约是附近没发现什么东西,又逐渐走远了。 「卯十三!」她将小刀又往他的骨头里钻了钻,咬牙道,「为什么要杀我?」 「你猜呢。」卯十三眨了一下眼睛。 崔令宜:「为了十二?」 卯十三注视着她,良久之后,勐地朝她啐了一口:「你还记得十二!」 崔令宜偏过头,那口唾沫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十二若泉下有知,必捨不得我杀你。」他冷笑道,「可我若不杀你,便难解我心头之恨。我每天睡觉闭上眼睛,我就想起十二被吊在墙头惨死的模样。他为了你,甘愿捨弃性命,你却连他的坟头都不去祭拜!」 崔令宜微微一怔:「他有坟?」 卯十三讥嘲道:「看吧,哪怕你来问我一声,我也不会觉得他死得如此不值。」 崔令宜:「拂衣楼不允许给任何人立坟立碑,你这样擅自行动,也不怕被发现,楼主派人掘了他的坟?」 卯十三:「坟头上又没写『卯十二』三个字,谁知道那是他的坟?他的尸身毁于大火,我只能收殓他的遗物,给他在山上立了个衣冠冢。我花钱请了工匠,给他刻了块墓碑,墓碑上刻的名字叫『付春』——你知道为什么吗?」 崔令宜握刀的手紧了紧,终于还是道:「我知道。」 许多年前的傍晚,年仅十二岁的她和卯十二坐在拂衣楼的走廊上,一边啃馒头,一边眺望着不远处的人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那户人家姓付,平平无奇,就是一家普通百姓,没有任何稀奇之处。非要说哪里特别,大约就是老来得子,所以父母很宠小儿子吧。那户人家就住在拂衣楼附近,丝毫不知道不远处那座看似寻常的戏楼之内,其实潜藏着无数杀手。 当父亲的总是把儿子架在自己脖子上,给他当马骑,一边嘴里发出「驾驾驾」的声音,一边颠来颠去地跑步,把儿子逗得咯咯直笑。当母亲的有点儿泼辣,发现自家儿子和其他小孩玩耍受了伤,会当即怒骂其他小孩,然后又把儿子抱在怀里,心疼地问他疼不疼,然后给他买各种好吃的哄他。 「好想当他们的儿子啊。」卯十二托着腮说。 崔令宜:「他们都不认识你。」 卯十二:「随便想想嘛,感觉当他们的儿子,肯定很幸福。」 崔令宜:「下辈子吧。」 「你好冷酷哦。」卯十二转过头来笑,「不过下辈子应该来得也挺快的,说不定哪次就死了呢。」 「那还是先好好活着吧。」崔令宜认真道,「我刚才又想了一下,万一这辈子造孽太多,下辈子投了畜生道怎么办?至少这辈子还是个人。」 「好啊,那就听你的,先活着再说。」卯十二叼着馒头躺下来,望着漫天暮色,「你觉得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想活久一点。」崔令宜说,「怎么也该混个门主噹噹吧。」 卯十二:「你想管别人?」 崔令宜:「唔,倒不是因为这个,管人的其实也挺累。主要是当上门主的话,我就可以给自己取个好听的名字了。」 拂衣楼内,只有门主及以上级别的人才有给自己取名字的权利,在此之前,无论是多么厉害的杀手,都只能以代号称唿。 卯十二:「你想给自己取什么呀?」 崔令宜:「没想好,有时候想到一个好听的,过几天又觉得不好了。」 「那就慢慢想,有的是时间呢。」 「你有想过取名字吗?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当上门主的话。」 「嗯……如果非要取一个的话……」卯十二拖长音调,认真思索了一下,「要不就叫付春吧。我喜欢春天。」 崔令宜失笑:「不是吧,真的这么想给人当儿子?好歹再有点追求呢,选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当个公子哥儿吧!」 卯十二:「不不不,人不能太贪心,平民百姓就够啦……要是大户人家,指不定有什么阴私坏事呢,还是这种人家好。嗯,付春,就这么定啦。」 卯十二没有活到能当门主的年纪。 崔令宜十四岁的时候,与卯十二一起出任务。江湖恩怨,有人给拂衣楼下单,他们收钱办事,伪装成一对流浪兄妹,潜入某个江湖山庄,去给单主的仇敌庄主下毒。下毒的过程很顺利,就是准备撤离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暴露了。 卯十二掩护了她逃脱,自己则被山庄的人抓住。他自知 殪崋 逃跑无望,便服下了牙根处藏的毒自尽。山庄众人怒不可遏,将他的尸体吊在了墙头,鞭尸示众。 那时正值春天,漫山遍野鲜花盛开,而他还有一个月,就满十五岁了。 听说卯十三想过去偷卯十二的尸体,结果半路被山庄的人发现,狼狈逃回。因为险些牵连拂衣楼,被关进了地牢受刑。 然后,刚刚养好伤的崔令宜,在一个午夜撬开了拂衣楼的兵器库,偷走了一把弩,又从厨房间偷走了一罐油,再一次潜到了山庄附近。 朗月疏星下,她用一把弩,连发数箭,箭箭燃火,将卯十二的尸体焚烧殆尽。 逃回拂衣楼后,她也被关进了地牢。 关了一个月后,她见到了传说中的楼主。 隔着地牢满是陈年血垢的围栏,楼主一身玄衣,在半明半昧的火光中,朝她招了招手。 她拖着身后长长的血迹,爬到他跟前,抬起了头。 楼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下巴上蓄着短硬青茬,长发披散,眼瞳幽深。 他的手穿过围栏,捏住她的下巴,端详她半晌,才道:「下面人不懂事,要惩罚,也不该惩罚你这张脸。」 她不敢动,眼珠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转动,看着他掏出一张帕子,擦去自己脸上的血迹。 「你的事情,我都已经知晓。虽说不合规矩,但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勇气和胆识,很是不易。更何况,你还成功了。」楼主微微一笑,「我查过了,其实按你过去的战绩,自己一个人去执行任务也未尝不可,但卯十二却少了几分血性。是你这次非说要扮作兄妹两个人一起去,才显得逼真,楼里才同意把卯十二也带上的。唉,只可惜,两个人的灵活性,终究不如一个人。」 崔令宜咬唇不语。 楼主道:「虽说这次过程有些波折,但目标已死,也算是完成了任务。那笔赏钱你也不用和卯十二平分了,都归你了。」 崔令宜低下头,低声道:「我不要那笔钱,楼主,能否允许我……」 楼主像是看穿了她想要什么,慢条斯理地打断她:「拂衣楼内,不允许给任何人立坟立碑。即便是我,也不行。」顿了一下,又道,「你有本事撬开楼内的兵器库,偷偷立个坟也不是难事,但你这张脸可没有变过,若是哪一天山庄的人发现了你,然后顺藤摸瓜发现了卯十二的墓,你猜,他还会不会得到安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崔令宜没再说话。 「干我们这行的,可不能太有感情了啊。」楼主的语气竟然有几分温柔,「一旦有了感情,不仅影响活人,还会影响死人。」 崔令宜轻轻地说了声「是」。 楼主又拿起她的手,仔细观察。 她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身体了,指缝里满是血污。被楼主干净的手碰到,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楼主却说:「你的手也很漂亮。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成日里打打杀杀,不成体统,以后,去学点琴棋书画吧。」 然后,他让人把她带出了地牢,治好了她身上的刑伤,又抹去了她身上那些陈年累月的疤痕。 她穿上了轻柔纤薄的裙裳,拿起精雕细凿的笔毫,摇身一变,成了瑶林书院院长失散多年的女儿。 第043章 第 43 章 「你现在是享福了, 成日和卫三郎出双入对,恩恩爱爱,可还记得十二的孤魂!」卯十三攥着他的第二把匕首,往崔令宜的腰间又用力一捅。 崔令宜闷哼。只听沉闷的咔嚓一声, 是她随之砍断了他的锁骨。 鲜血喷溅了她满脸, 她连睫毛上都挂了血珠, 怒目道:「我那是在执行任务!」 「我不在乎。」卯十三咧嘴笑着, 眼中闪着疯狂的光, 「我和十二相依为命长大, 我可以接受他死于任务, 但我不能接受他为你这样的女人去死!他死了,你却去当了崔氏女, 当别人的掌上明珠, 享无尽的荣华富贵!这还不够,还要嫁给卫相之子, 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多有本事啊,婚前连面都没有见过,婚后一个月却能勾得他为你投河!如果不是他, 我早已将你杀了!」 「杀了我, 导致任务无法完成,你以为楼里会放过你?」 「无非就是一死罢了!我们这样的人, 死哪里不是死?我早就受够了!」卯十三狞笑道,「再说了, 只要你死了,谁会发现是我杀的?再怎么查, 也只能查出你是死于撞伤和溺毙!」 崔令宜:「若不是那日我穿得繁琐,受制于衣衫, 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我看在十二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下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去姓纪的那里领任务时,偷偷看了我交去的卫府地图,才会找到我和卫三郎的卧房?若不是卫三郎半夜还不睡觉,你便要趁机动手了吧?但你那时理论上已经去外地执行任务了,我的身死,怎么也不能算到你的头上!」 「不愧是楼主最喜欢的卯十六,真是难杀……」他咬牙道,「我技不如人,早死早投胎,也不是坏事!卫府为了你,大动干戈,我知道一直有人在跟踪我,可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死了没……既然你一直没死,却直到今天才来找我,想必要么是今日才解完了毒,要么是今日才有机会脱离卫府的管控……你肯定也很难受吧,相爷家的儿媳妇,岂是这么好当的!」 崔令宜冷冷道:「说完了没?说完了我就送你上路。」 她知道卯十三和卯十二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在拂衣楼里,本就不应该存在这样的朋友。 如今他为了卯十二要杀她,她也绝不会看在后者的面子上,放过他。 拂衣楼里,奉行能者居之的道理,只要不影响任务,就不会限制杀手互相搏命。 「我虽然杀不了你,但是……你受伤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去跟卫府解释……」卯十三边咳边笑,「卫三郎那样的世家公子,看到你这样,只怕是胆都要吓破了……你我这种人,本就不配……」 他没有说完,刀光便已经切断了他的喉咙。 卯十三的目光渐渐涣散,可直到他唿吸停止,唇角仍噙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崔令宜把弯刀扎在地上,伸手摸向腰间,轻而易举地拨开了他停滞的手掌,握住了那把匕首。 她按住附近穴位,抿唇皱眉,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拔。 匕首落地,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她娴熟地从卯十三的衣服上割下一条布料,在腰上缠了几圈止血。 她坐在地上,撑着弯刀的短柄,抹了把脸上的血渍,顺了好一会儿的气,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受伤失血,她步履有点不稳,晃动了一下身子,方才站稳脚跟。 今夜乌云沉沉,遮蔽星月。萧瑟北风吹得她衣襟猎猎,被湿透的衣角滴落腥气血珠。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寂静幽夜中,她忽然开口。 她微微侧着头,目光看着地上的尸体,问的,却是另有其人。 仍旧安静。 「是卯十三让你来的吧。」崔令宜终于转过身,看向三丈之外的庭院一角。 那里有一株上了年纪的老树,枝条遒劲,枯叶簌簌,有风吹来时,摇曳如同鬼影。 「让我猜猜,你是卯七,还是寅十四?总不能是辰六吧?」崔令宜的语调又慢又冷,「他这个人,自知不是我的对手,唯有靠偷袭才有胜算,倘若正面一决,他必死无疑。他和你们几个关系也不错,是想让你替他收尸?」 她等了一会儿,渐渐不耐烦。 「不回答的话,我就走了。」她说,「你爱收不收。」 她把卯十三的两把匕首插进靴子里,又将弯刀在指间一转,拎刀正欲走人,忽听身后破风声至。 她骤然回身,弯刀甩手而出,直噼对方面门。 然而来人令她吃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来人身形高挑,一身劲装,墨色衣衫上绣着暗纹,护腕的皮革泛着冷色光泽,就连脸上戴的面具也不似寻常金属,最重要的是,他赤手空拳而来,未 依譁 曾携带任何武器。 他长身一旋,弯刀从他飞扬的马尾旁擦过,割下几缕碎发,再深深扎进了老树的树干。 此人绝非拂衣楼中人! 崔令宜心中一惊,暗道不妙。 此人藏匿术不错,她一开始搜查卯十三的住所时,并未发现此人的存在,直到后来她和卯十三在京城街道上以轻功相逐,她才察觉后面还有一个人。 但此人离他们一直有一段距离,似乎只是想跟踪,并不想插手他们二人的恩怨。 而且,她还发现,卯十三逃离的时候也在频频回头,却似乎不止是看她这一个方向——他应当也是察觉了后面有人。 可从他的角度来看,应该是有两个人在同时追他,他却竟然没有任何危机感,仍旧以惯常的速度在飞奔。 于是她便猜测,这或许是卯十三的帮手。他在前面诱敌深入,帮手黄雀在后埋伏。 但她不在乎。卯十三能找来的帮手,无非也是拂衣楼的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阻拦她今夜杀了他这个威胁。 她也曾短暂地怀疑过,这是不是卫云章监视卯十三的人手之一,但很快被否定了。 这人能跟着她和卯十三用轻功跑那么久,绝非等闲之辈。若是真有这样的高手,不早就能发现卯十三的异常了?毕竟哪有货郎每天晚上不睡床上睡房梁的?但卫云章跟她说过,就是因为他们始终没法抓到这货郎的破绽,才迟迟不能逮他归案。 等到了庭院中,看到卯十三又频频分心看向她身后的老树,她便愈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但她现在发现她错了,错得离谱。 卯十三一定也是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又确定以她的性格,不可能再找个帮手,所以,他便断定这是个外人,且很有可能是卫家派来监视他的人。 如此便都说得通了。今夜他那么多话,原本她还当他是为友报仇、真情流露,却原来,他其实都是在故意勾着她说话!故意误导她,让她说出那些偷天换日的秘密,陷她于危机! 他死了一了百了,一身轻松,她却要面临来自卫家得知真相的报復,和来自拂衣楼任务失败的惩罚。 真是该死,能在拂衣楼里活到现在的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定是中毒后还没恢復好,才会让她中了卯十三的计! 面前这个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傢伙,听到了她和卯十三的全部对话,绝不能再留。 崔令宜从靴子里抽出两把匕首,上面还沾着她和卯十三的新鲜血渍。她手持双匕,足下一个发力,朝着来人斜刺而去。 多么可疑的一个人,专门戴了面具,分明是有备而来,可都杀到她面前了,却还没有亮出任何武器。 崔令宜死死地盯着他,因为浑身用力,所以腰上的伤口再次涌出鲜血。 对方的手摸到了腰后。 崔令宜眼瞳一缩,下颌一绷。 果然,她就知道他肯定藏了暗器! 她急速一转,收匕回身,无数次跟同门对战时累计的丰富经验告诉她,她定能避过此次偷袭,然而—— 然而,一道弧光从眼前一闪而过,如同一弯弦月,带着轻盈而犀利的风,轻而易举地割开了她的衣袍。 从后腰到肋下,他预判了她的收势撤退,用冰冷的剑锋,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她惊愕地望向他。 他手里握着的,乃是一柄长长的软剑,剑身薄得惊人,宛如一片纤细的雪光。 ——竟是自腰带中抽出! 他足尖点地,疾踏枯叶而来,剑花挽起,如龙舞风行,穿梭而至。 嗡! 匕首挡住了他的攻势,然而软剑与硬剑不同,它只在崔令宜面前短暂地停滞了一息,便弯折身躯,贴着匕身轻巧滑过。 如波升,如浪涌。 若不是崔令宜闪避及时,剑锋划过的便是她的咽喉。 她眯了眯眼,反肘一击,双匕竟将软剑夹在了中间。她借势一跃,于半空中一个翻腾,软剑被她扭曲,迫使持剑人也不得不扭曲了身体。 管他多么漂亮的招式,快准狠才是唯一真理! 趁着对方还未适应姿势,她勐地抬腿一踢,将对方狠狠地踹翻在了地上。 庭院多年无人打理,到处都是碎石枯枝,对方后脑着地,闷哼一声。 崔令宜心念一动,下意识地锁了眉头。 这个声音怎么感觉…… 然而她本能的反应比脑子更快,她熟练地踩住人体最柔弱的腹腔,举起匕首,朝着他的胸口刺了下去。 ……失败了。 她被他的软剑割破了手腕。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她仅仅是微微颤抖了一下,便被他瞅准了时机,一把提住她的脚腕,将她掀翻在地。 他双腿跪在地上,将她钳在身下,双臂撑在她的脖颈边,长长的软剑抵住了她的咽喉。 最柔的刃,饮最热的血。 隔着一重厚重的面具,她看不清面具里人的眼睛。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唯有夜风唿啸,粘稠的鲜血从面具里渗落,滴在她的唇角。 崔令宜笑了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是不是看我和别人打得久了,真以为我这么喜欢跟人对战?」她抬起手,捏住颈边的薄刃,将它缓缓挪开,「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既然跟踪我和他,想必就应该明白,我和他,首先是刺客。」 不正面动武,悄无声息地耍阴招,才是他们的首选良策。 在她意识到自己一击失败,被他反控在地的时候,她便果断放弃了手里的匕首,摸出了久备多时的银针。 他双膝落地的一剎那,泥土里的剧毒银针,便已经扎进了他的皮肉。 上方传来男人沉重压抑的唿吸声,鲜血争先恐后地顺着他的下巴流了出来。 她将他手里的软剑抽走,如同抽走一片波光。 目光却在触及玉质剑首的一瞬间,有了些许疑惑。 这个剑首,怎么莫名眼熟……但她又确定自己没见过玉质的剑首……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将身上的男人推到了一边。 玉山崩颓,男人毫无反抗之力,倒在了她的身侧。他中了剧毒,绝无生还可能。 崔令宜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稍稍放松下来,一放松,便觉得身上伤口痛楚难当。 得先去找个医馆偷点药才行。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搞清楚旁边这个是什么人。 她忍着痛,伸手去揭男人的面具。 面具沉重而冰冷,随着她的动作,从下巴处拉开一条长长的血丝,又在坠落的一瞬间断裂。 黑雾一般的血,裹满了男人的下半张脸,但即使可怖至此,那俊朗而熟悉的眉眼,也让崔令宜一眼便认出了他。 ……卫云章。 卫云章???!!! 怎么会是卫云章? 怎么可能是卫云章! 她跌坐在地,呆呆地望着那具失去声息的身躯,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晕了过去。 第044章 第 44 章 崔令宜是被疼醒的。 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和抽痛感, 好像不久前刚刚在她身上发生过……她勉强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现在还是黑夜。 记忆尚未回笼,她有些茫然地躺在地上, 目光从身旁的枯枝败叶, 挪到泛着粼粼光纹的长剑上, 最后挪到坐在跟前的人身上。 此人身形玲珑, 穿一身夜行黑衣, 长发高束, 一手捂着腰, 一手握着什么东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崔令宜:「……」 妈呀! 她一个弹射坐起, 又痛倒回地。 身旁的女子冷笑一声。 崔令宜闭上眼睛。 一定是她出现幻觉了吧, 不然怎么会看到另一个自己坐在旁边。 卫云章看见她的反应,本就凉透的心, 更是雪上加霜。 他知道今夜崔令宜肯定会行动,所以她一从卫府离开, 依譁 他便亲自去了一趟「神秘的货郎」家隔壁, 给了对方住户一笔钱, 让人出去住店,自己则藏在对方家的柴火堆后, 伺机而动。 尽管早有准备,但真的听到隔壁熟悉的女声和那「货郎」聊起来的时候, 他还是有片刻的怔忡。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声线,可说话的口气, 却与之前大相迳庭。 他印象里的崔令宜,说话柔柔的、雅雅的, 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尾调就会带点儿娇音,着急忙慌的时候,又会变得清脆利落许多。 但不管怎么样,总归不是像这样,飘忽轻浮中,又带点儿漫不经心的轻蔑刻薄。 原来,她真的不是崔令宜。 她只是一个鸠占鹊巢、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不明人士。 而在亲眼目睹了她与卯十三的追逐厮杀后,他再也无暇去打理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余下的唯有心惊肉跳。 他们的每一个招式都清晰地落在他的眼底,她动作之干净狠辣,意念之凌厉果决,超乎他的想像。 哪怕是放在几天前,他对她的猜想也仅限于「武功不错的女子」这么一个模煳的概念,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惊觉,在她身上,根本就无需添加任何形容。 她就是杀手。她就是刺客。 除此之外,任何前缀,都是多余。 什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什么蕙质兰心的解语娇花……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冷夜乌啼,霜云溢寒。他于无边黑暗中,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他旁观完了她杀人的全过程。游刃有余的技巧,超乎寻常的忍耐,以及沉稳老练的心境,也不知是要经过多少年的淬鍊,沾染多少人的鲜血才能修成。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听见她亲口承认,嫁入卫家,是为了执行任务。 她杀死了自己的旧相识,面上却并未显出其他复杂的情感。甚至还头脑清醒地,把对方的匕首据为己有。 这令他嵴背生寒。他知道他们有仇,也听出来了是对方挑衅在先,她不过是自保。可那又如何?令他生寒的,正是这一份堪称正确的选择。 ——因为他印象中的崔令宜,是不会、更不敢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为什么这样一个冷静到堪称冷酷的杀手,竟然在他面前可以伪装得那么明媚无辜、天衣无缝呢?她在拥抱他、亲吻他的时候,是否也曾抚摸过、窥伺过他凸起的青筋、隐现的血管呢? 他在她眼中,是逢场作戏的任务一环,还是命不久矣的一具尸体? 他站在老树上,想着想着,竟然笑了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她大概是把他当成了同门,并没有太大的敌意,也没有出动出击的打算。他知道此时绝不是自己现身的好时机,他若是足够冷静,就应该顺势假装成收尸的同门,等她离去后,立刻报告给父亲,与父亲联手,将她缉拿归案。 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让他像个傻子一样被玩弄了这么久,还想快意恩仇,拍拍屁股就走人? 以前她想当大家闺秀,他可以陪她风花雪月,如今她想当无名杀手,他也不妨陪她过上几招,探探她的底! 他摸上了腰后软剑。 习武多年,他的剑锋,还从未真正对谁开刃过。 他承认,她带伤与他对战,是他占了便宜。可那又如何?他们本就不是光明磊落的正义切磋,他的目的,本就只是为了雪恨。 是她先做了小人,那就不要怪他不当君子。 他将她压倒在地上,隔着冷硬面具,两个人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 看似最亲近的枕边人,却原来,是最狠心的陌生人。 他的剑上沾了她的血,痛的明明应该是她,可他看着身下这张少女面庞,只觉心如刀绞。 他张了张口,想问她,我们卫家到底哪里亏欠了你,可比声音先冒出的,是他温热的血。 她给他扎了毒针。 熟悉的痛感袭来,他觉得分外荒谬,又觉得如此合理。 也许是已经经歷过了一次死亡,再经歷时,竟也不觉得害怕了。 他看见她翻身坐了起来,朝自己的面具伸出了手。 真想看看她的反应啊。 可惜,毒素髮作得还是那么快,他怀抱着遗憾,先一步闭上了眼。 ……然后又睁开了。 卫云章看着对面地上昏迷的男人,沉默许久,才捂着身上的剑伤坐了起来。 他伸出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虽然微弱,但确实还有,那就说明人没被毒死。 好吧,一点都不意外,他们又互换了。 但崔令宜这具身体上的伤,并没比卫云章那具身体好到哪里去。 她受的是外伤,因为失血过多,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而他直到亲自上身体验,才发现卯十三那一匕首,在她腰上扎了多深——要不是她凭藉丰富的经验避了一下,这一匕就直接扎进她的脏器里了。 而他在她身上留下的血口,虽然不如卯十三的深,但赢在长度,寒风直接从破损的衣衫里灌进,逼得他不得不忍痛调整了一下姿势,换了个背风的朝向。 附近没有伤药,也不可能喊人,但卫云章知道自己现在死不了,便也先这么麻木地坐着。 真痛啊。要不是因为天冷,丧失了一部分体感,还能更痛。 目光瞥见「卫云章」腿上扎进去的银针,卫云章不由一顿。 她到底是从哪儿掏出的针?她的那些暗器首饰,不是都收进库房里了吗? 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很快就从绑紧的袖管里,摸出了一支毛笔。 卫云章:「……」 这是一支象牙刻兰花纹管笔。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当初成亲时,他送给崔府的聘礼之一。这套象牙笔一共四支,另外三支刻的是梅竹菊,是他精挑细选之物,觉得工于丹青的崔家四娘肯定喜欢。 现在看来,确实是喜欢。喜欢到还在笔端凿了个开合孔,往镂空的笔身里□□针。 就在他研究毛笔构造的时候,地上的男人醒了。 他安静地看着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又因为内伤毒发而倒了下去。 「怎么,看到是我,不满意?」他都被气笑了,看着装死的崔令宜,讥诮开口,「卯七辰六不在,卫三凑活一下行不行?」 崔令宜:「……」 崔令宜深吸了好几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重新睁开眼睛。 「三郎,我们这是在哪里……」她娇柔唿道。 卫云章:「……」 他的眉头狠狠抽动了一下:「别装了。再装下去有意思吗?」 「好吧。」崔令宜一瞬间就收起了表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定定地望着他,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问天气。 人看上去是镇定的,但心已经死了。 天杀的,早知道来的人是卫云章,她绝对不会把他赶尽杀绝! 现在又互换了!她又中毒了! ……还不如死在卯十三手上呢。 话说回来,她还以为只有她这具身体出事了才会互换呢,怎么他的身体出事,也会互换啊! 卫云章道:「你猜。」 听他这个语气,看他这个表情,想必他已经知道很久了。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自己是哪里露了破绽?她短暂思考了一下,又很快放弃。 算了,现在讨论这个已经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任务对象已经发现了真相,她要如何应对才是? 虽然情况很糟糕,但不幸中的万幸是,现在他们互换了身体,他不能把她怎么样,两个人拥有充足的谈判余地。 既然如此,她也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了。 崔令宜直截了当地 殪崋 问:「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即使是我杀你,也会导致我们互换?」 「我不知道。」卫云章淡淡地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给我准备这么大的惊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那还是比不上你。」崔令宜谦虚道,「三郎一身好本领,我仰慕多时,没想到会在今日得见。」 「四娘才是好本事,我送四娘的定情之礼,原来是这么用的。」他转着手里的毛笔,唇角含笑,幽暗不明。 崔令宜:「……」 她这次出门时打的是探望外祖母的旗号,没法回库房去取她用惯的旧首饰。但好在狡兔三窟,她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有一天不方便使用首饰,便提前改造了聘礼里的毛笔,以便储□□针。毕竟这些东西本质上是卫家的,没人会想到卫家的东西也会有问题。 她这次出门,就趁人不注意,往身上揣了一支,以备不时之需。 ……就是没想到害人终害己。 她悻悻扭头,看向身旁的软剑。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这玉质的剑首为什么眼熟。 因为,这原本压根不是什么剑首,只是卫云章穿常服时经常佩戴在腰间的玉饰罢了! 崔令宜早就觉得他的玉饰长得怪怪的,那么大,还一次性佩戴好几个,但考虑到京城海纳百川、包罗万象,卫云章身为世家子弟,有点自己独特的喜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她并没有多问。 如今她拾起软剑,摸到剑首机扣,调整角度,用力推按,看似完整的玉剑首便被她逐渐拆解成了那几个再眼熟不过的玉饰。再通过一点巧劲拼合组装,零散的玉饰便又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剑首。 精工熔铸的软剑,亦可通过机扣牢牢锁在剑首之上。剑首为玉饰,佩于腰间,软剑藏腰带,环于腰身。关键时刻虽不能及时抽出,但他本就是文官,无人会对他设防,只要他提前准备,趁人不备时迅速将其组装成一柄锐器,便可以出奇制胜。 崔令宜再一次用力,努力从地上坐了起来,抹了一把嘴边的毒血,翘起手指弹了一下剑身。 剑身如秋泓,发出一声低低的嗡鸣。 她迎着他锐利的目光,亦是冷冷一笑:「同床共枕这么久,我也不知,三郎原来有在腰封里藏剑的爱好。」 卫云章扯了扯嘴角:「这有什么办法?每日都是我比你早起,你又不像别人家的夫人,还会服侍郎君更衣。」 崔令宜哼了一声:「那我画画的时候,谁让你不陪我的?你若是经常陪我画画,说不定早就发现这毛笔被我改了。」 卫云章怒道:「我若是真陪你画画,你难道还会用这一支被动过手脚的毛笔?」 崔令宜也怒道:「我若是真服侍你更衣,你难道还会继续把剑藏在腰带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首饰都是暗器!身体互换后你做贼心虚,怕被我发现,便统统收进了库房!还有那个绘月轩,便是你们这些细作沟通消息的渠道!」 「你们卫家难道就清清白白?西边角落里那么大个院子,说是废弃的,实际上就是你练剑的地方吧!做贼心虚的到底是谁?堂堂卫家郎君,相爷之子,练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除非你们本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第045章 第 45 章 「我真的听到了声音, 这边肯定有什么事情!」 「有吗?你确定不是狗叫?」 「肯定不是!感觉像一男一女在吵架!」 巡逻卫队去而復返,说话的声音遥遥传来。 卫云章一把捂住崔令宜的嘴。 崔令宜一口咬在他的手掌上。 卫云章吃痛,满脸怒容地瞪着她,而她则挑衅似的沖他眨了眨眼睛, 耸肩。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 扭过头去, 不再理她。 卫队在外面街道徘徊。 「是哪户人家?这家?还是这家?」 「现在怎么没声音了呢……」 「难道是这家?」 「可是这家不是都被查封了好几年了吗?」 「不会是闹鬼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这里是皇城脚下!」 「说不定只是附近的夫妻吵架,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咱们只负责确保夜里无人在外, 还能管得了人家家里的事吗?」 卫队又在周围晃悠了一圈, 确定街上无人,便又离去了。 崔令宜终于松了口, 在卫云章的手上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 「哟, 怎么不喊人啊?怎么不把我抓起来啊?」 见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卫云章盛怒之下, 一把攥住了她的脖子。 ……嗯,或许「攥」这个字并不合适,毕竟他现在的手小了一圈, 握着一个大男人的脖子, 实在缺乏威慑力。 「试试看嘛。」崔令宜挑眉,「现在杀了我, 说不定就又换……」 话还没说完,她便浑身一颤, 倒在了卫云章的身上。 这一倒,便压在了卫云章的腰伤上。卫云章面色大变, 仰面摔倒在地,痛得五官扭曲, 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你……你故意的……」他眼前一阵阵发花,想要推开崔令宜,却根本使不出力气。 「故意……个屁……」她因为毒发,痛得压在他身上颤抖扭动,「快给我去……拿解药……」 她反覆磨蹭着他的伤口,卫云章怀疑自己肠子都要被她磨出来了,红着眼,崩溃道:「你觉得我现在……有能力吗……你倒是……先起来啊……」 如果那群卫兵现在打开这户人家的大门,就会发现,面前这个场景,简直是诡异至极。 荒废已久的庭院里满是飞溅的鲜血,一个尸体以一种死不瞑目的状态倒在一边,而另一边,一个男的压在一个女的身上抽搐不停,而这个女的,已经虚弱得快要晕厥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崔令宜痛得说不出话。她倒是有心从卫云章身上下去,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现在的她几乎无法独立完成。 卫云章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基本上是在凭藉本能说话:「你出门,都不带点伤药吗……你们这种人,不是应该随身带什么药嗑一嗑吗……」 疼痛间隙,崔令宜满头冷汗,终于抖着嘴唇发出声音:「你要不还是把我杀了吧……我受不了了……」 卫云章闭着眼咬牙,奋力推她:「……你当我傻?」 就算此刻杀了她就能换回去,可他要一具中毒的身子干什么!到时候她拖着只有外伤的身体跑了,留他在这里和尸体相守白头? 崔令宜骂骂咧咧:「男人真是没良心,之前嘴上说着爱我……可爱的只是个名头,不是真正的我……」 卫云章大怒:「到底是谁没良心!你让我见过真正的你吗!」 终于把她从身上推了下去,卫云章扶着快要断掉的腰,勉强坐了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半挪半爬地来到了卯十三的尸体旁边,左摸右摸,终于被他摸出一个小瓷瓶。 他回到崔令宜身边,拍了拍她,勒令她睁眼:「你看看,这是什么?」 崔令宜看了一眼瓶身,恹恹道:「没什么用,提神的。」 他们这种人经常在夜里行动,有人就会备点口含的丸药提神。 「没毒就行。」他掰开她的下巴,给她强行塞了一颗,又给自己餵了一颗。 他含着提神药,感觉精神振作了一点,问她:「你能自己起来走路吗?」 崔令宜:「你觉得吗?」 卫云章:「你这叫自作孽。」 崔令宜:「卫云章,你再在这里说风凉话……咳咳……当心 铱誮 你的身体中毒太久,落下病根。」 卫云章起身就走。 崔令宜慌了:「喂,喂!你干什么去?」 卫云章扶着腰,回头看她:「当然是回家。」 崔令宜警觉道:「你不会要跟你父母报信吧?然后把我软禁起来?」 卫云章冷冷道:「不然呢?你别以为我现在有官职在身,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我父亲代我上道摺子,说我怪病缠身,需要辞官静养,相信陛下也不会说什么。而崔氏女不离不弃,坚守在侧,定能成为京中一段美谈。」 「你休想!」终于捱过了最痛的时候,崔令宜喘着气道,「我知道你想藉助我的身体,查清我背后的势力,但你对我一无所知,你要怎么演我?我背后的人发现我不对,肯定不会留我性命!到时候发现杀我一次,卫家三郎就晕一次,而我又怎么都杀不死,你猜会怎么样?」 卫云章盯着她。 「你可以不在乎我的死活,但你总得考虑一下你们卫家吧?你也知道,有人派我过来,定是要对你们卫家不利,如果被更多的人发现你身上的秘密,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说实话,对于卫云章来说,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崔令宜不太清楚。但她也不需要清楚,混迹官场的是他又不是她,他想的肯定比她多些。她只需要引导他就够了,剩下的空白,他会自己补上。 「而且,我可警告你,我今夜虽不知道来人是你,但我早就发现你会武功了,你费尽心思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已经被我递出去了。」崔令宜笑道,「不然你以为我这么急着出门做什么?我除了杀人,就没有别的正事要做吗?」 卫云章:「你不必诈我。」 「我诈你这个做什么?我若是真要诈你,我就该用这个把柄和你做交易。」 她没骗他,她今夜从侯府离开后,先去找了一趟纪空明,将积攒已久的情报汇报了一下,然后才去找的卯十三。 再不给点进度,拂衣楼就真该怀疑她了。好在纪空明对于「卫府内有一座废弃的小楼,里面全都是练剑的痕迹,疑似是卫云章所为」这个情报很是满意,接下来她大概又可以轻松一段时间了。 卫云章:「既然你已经把我的秘密说了出去,那就更没必要听你的了。」 「错!正因为你的秘密已经为人所知,你才更要听我的!」崔令宜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发现这个秘密后会做什么吗?你若是不让我好过,便休想从我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我现在用着你的身体,你们难道还想严刑拷打我吗?」 「没想过要严刑拷打你。」卫云章看着她,淡淡道,「你是拂衣楼的人吧?」 崔令宜一哂。 他听见了她和卯十三的全部对话,她虽然只提了一个「楼」字,但以卫云章的反应速度,加上拂衣楼的知名度,联想到拂衣楼也不是难事。 「然后呢?除了这个,你还知道什么呢?」崔令宜瞧着他。 「江湖上总出命案,官府又难以插手,我对拂衣楼,确实只是略有耳闻。」卫云章说,「它声名在外,却仍旧如此神秘,它培养的杀手,想来也不是能屈打成招之人。不过,只要有心查,总不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 崔令宜:「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了,毕竟不是拂衣楼和你有仇,而是另有人和你有仇,这得查到什么时候?」 卫云章:「我听说,拂衣楼只管江湖事,从不会对朝廷官员下手。我虽有武功,但从不认识什么江湖人,拂衣楼为什么改了规矩?」 崔令宜转了转眼珠:「我可不会免费解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卫云章定定地看着她,忽而一笑。 「这样吧,我们可以合作。我可以不告诉把我们互换的事说出去,保证你的安全。」他语气轻快地说,「但有个条件。」 崔令宜:「什么?」 「你叛出拂衣楼。」 崔令宜:「……」 卫云章挑眉:「怎么?对拂衣楼这么忠心?你是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吗?」 「那倒没有。」崔令宜颔首,「你说得很有道理。以前在拂衣楼混饭吃,那是别无选择,但现在我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你一口饭吃,就肯定有我一口汤喝。那我还管拂衣楼干什么?哈哈,叛了叛了!」 卫云章:「……」 崔令宜睁大眼睛:「那我们这就算合作成功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替我拿解药啊!不然我没力气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啊!」 卫云章:「……」 卫云章:「解药又不是神药,能让你立刻恢復。我得想个办法把你接回去养伤。」 他沉思片刻,道:「你且记着,今天晚上,是你这位同门潜入侯府,将『我』劫掠而出,而一直暗中观察的『你』不得不现身救『我』,最后『我』受了伤,『你』中了毒,『你』把那人杀了,而『我』逃出来报信。听明白没有?」 崔令宜:「……听明白了。」 卫云章:「明白就行,你现在给我老实待着。」 他起身,深吸一口气,尝试了一下轻功。 虽然因为受伤行动迟缓了些,但只要能忍受,轻功勉勉强强也还能用。 他回头看了地上的崔令宜一眼,捂着腰,跃下了庭院的墙头。 卫云章凭藉顽强的意志力,撑着一口气赶回了卫府。 卫府各处屋顶上本来应该有防守的护院的,但今天卫云章为了自己行事方便,将他们都撤走了。 他把身上原本的夜行衣脱了,又把靴子也扔了,只余白色的中衣,从墙头上跳下,跌跌撞撞地穿过路面,敲响了卫府的大门。 门房值夜未睡,隔着门警惕问道:「什么人?」 卫云章虚弱道:「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门房十分惊讶,一打开门,便看见卫云章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满身鲜血,不由大惊失色:「三少夫人!」 卫云章抓住他的袖子,艰难道:「快去叫父亲……母亲……」 他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随后便是一片兵荒马乱,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周围人来来去去,嘈杂一片,最后是一阵狂乱的脚步声,他听见母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四娘,四娘!」 卫云章睁开眼,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床上,而面前的卫夫人鬓髮散乱,连衣服都没怎么穿齐整,正一脸惊恐地握着他的手:「怎么回事?你不是回侯府了吗?侯府里出事了?」 卫相也是刚刚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也没来得及收拾仪容,碍于公媳之别,站得远了点儿,但语气也颇为急切:「四娘,到底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卫云章看到父母这个样子,不由愧疚万分,但还是不得不将「卫云章半夜英雄救美」的故事讲了一遍。当听到卫云章展露出武功的时候,卫相就已经变了脸色,当得知儿子如今身中奇毒,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某个地方时,他更是直接拔腿就走。 正逢瑞白得了消息,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卫相一见到他,便勃然大怒:「三郎不在家,你可知晓?!」 瑞白吓得跪在地上,嗫嚅道:「小的……小的……」 卫云章连忙道:「父亲,此时还管这些做什么?快去救救三郎吧!但是三郎还杀了人,如何处理尸体,还请父亲帮忙!」 卫相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气,不再管瑞白,出去收拾烂摊子了。 卫夫人坐在床边,一边流泪,一边让人去喊大夫,来给「崔令宜」治伤。 大夫万万没想到,刚离开卫府没几天,又被揪了回去。这卫府的三少夫人也真是多灾多难,不知道招惹了何方神圣,竟屡屡受到性命之胁。 好在这具身体受的都是很明确的外伤,并不难医治,大夫一番忙活,又是上药又是给他包扎,这一番折腾完,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而此时,「卫云章」也终于被人一路狂奔背了回来。 卫夫人一看到自家儿子半死不活的样子,眼泪顿时流得更凶了。 瑞白也扑上去大哭道: 弋 「郎君!」 卫云章:「……」 崔令宜睁开眼,和卫云章对上视线,心虚地挪开,望着卫夫人道:「母亲,别哭了,方才他们来救我的时候,就已经给我餵过解药了。之前四娘不是好得还挺快的吗?我也会好得很快的。」 听到这话,卫夫人更伤心了:「我们家到底是遭了什么孽,竟频频发生这等祸事!」 她抹了把眼泪,问护送卫云章回来的人:「兇手呢?」 答曰:「已经死透了,尸体正在处理。」 卫夫人吸了吸鼻子,又让大夫给崔令宜检查了一遍身子,确认只是中了毒后,便让人先把大夫留在家中,继续住之前调配解药时住的院子,方便时刻来给二人诊治。 大夫:「……」 好吧,故地重游,他习惯了。他只是个兢兢业业普度众生的大夫罢了,眼里只有病患,什么波谲云诡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之类的事情,他完全不懂的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大夫离去后,卫夫人看着崔令宜,摸着她苍白的脸,低声道:「你煳涂啊!我和你父亲,让你习武,是希望你能在危急时刻自保,不是让你逞强出头的!」 崔令宜弱弱地说:「母亲,四娘还在这儿呢……」 「四娘在这儿,我也要说。」卫夫人一字一顿道,「你就告诉我,四娘受伤,是在你出手之前,还是之后?」 崔令宜和卫云章双双沉默。 ——这个答案没对过啊。 卫夫人瞭然:「你瞧,那兇手分明有机会在侯府里就当场将四娘杀死,却还要多此一举将她劫走,说明另有图谋,暂时不会害她性命。你却当局者迷,急于同他交手,你是将他杀了不假,可到头来,你们两个也没落着好!」 崔令宜:「……儿子知错了。」 卫云章嘆了口气,开口:「母亲,三郎也是一时心急,这都怪我,若是没去侯府,也不至于被人钻了空子。」 卫夫人嘆道:「唉!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这又如何能算是你的错?现在出了命案,只怕是老爷又有的忙活了。不过——」她话锋一转,「这样也好,快刀斩乱麻,一次性解决了,看看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否则一直半遮半掩的,也不像话。三郎,杀得好!」 崔令宜:「……」原来你是这样的卫夫人。 卫云章眼角抽搐了一下,道:「母亲,侯府那边恐怕还没发现我不见了,现在天快亮了……」 卫夫人:「我明白了,此事我会亲自登门,给老夫人一个交代。」 「不要跟她说我受伤了。」卫云章道,「母亲只需要告诉她,昨夜有贼人试图掳走我,但是被守着我的那些护院发现了,贼人逃脱,而我被先送回了府里安置。」 卫夫人拧眉:「四娘,其实你也不必如此为我们着想……」 「我不仅是替大局着想,更是怕外祖母担惊受怕。之前我落水,磕了下脑袋,她便急成那样,这次若是知道真相,还不知会如何。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得刺激。而且就算告诉了她也无济于事,侯府无实权,帮不上忙,多一个人知道,便是多一个麻烦。」卫云章说,「如果外祖母非要来看我,也没关系。我受的虽是外伤,但好在现在都包扎好了,从外面看不出来,只要我坚持一会儿,外祖母就发现不了的。」 卫夫人嘆息:「你这孩子……唉!太过懂事!」 这事便这么说定了。 看两个人目前状态都稳定,卫夫人又叮嘱了瑞白几句,便匆匆离去——除了拜访侯府,家里的事也必须要管,当务之急就是要让所有人闭紧自己的嘴。 卫定鸿和陆从兰在门口徘徊,本来想进来看看,却被卫夫人一齐带走,不知去说什么了。 屋内终于恢復了安静。 瑞白趴在床边,拽着崔令宜的被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郎君,你不是跟小的说,今夜只是去看看情况吗?怎么最后会搞成这样?」 崔令宜:「呃……」 卫云章:「瑞白,哭错坟了,你家郎君在这里。」 话未说完,崔令宜便勐地扭头看向卫云章。 卫云章波澜不惊:「看什么?瑞白早就知道我们会互换了。我一发现你有问题,就告诉他了。」 崔令宜:「你……你说了不会告诉别人的!」 「起初是受你蒙蔽,我才答应保守秘密,但是你欺骗在前,我又何须遵守承诺?至于这一次,我确实没再告诉父母亲,你不是看到了吗?」卫云章轻呵一声,「我诚意如此,你是不是也该拿点诚意出来?」 崔令宜不吭声了。 瑞白看了看崔令宜,又看了看卫云章,指着他们两个,磕磕巴巴道:「所以……你们……现在这是又换了?」 卫云章:「显而易见。」 瑞白想起卫云章之前跟他说的话,不禁悲从中来:「所以……郎君,你怎么又死了啊!」 卫云章:「……」 瑞白红着眼眶,对崔令宜怒目而视,他原本想骂两句的,但是看着那张脸……实在有点骂不出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瑞白痛心疾首地抹着眼泪,「是不是这个坏女人,谋害了郎君?」 人在屋檐下,崔令宜选择保持沉默。 卫云章长嘆一口气,把过程跟瑞白全说了。毕竟他现在是除了他俩以外的唯一知情人,他们两个现在也干不了什么,很多事都得麻烦瑞白去做。 瑞白听罢,更悲愤了。 「真是苍天有眼,叫你害人害到自己身上!」瑞白怒不可遏,「但我警告你,你别以为现在用着郎君的身体,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崔令宜望天。 卫云章安抚了瑞白几句,又说:「行了,你等我也等了一夜,我现在没有事情,你抓紧时间先去歇一会儿吧。趁着侯府那边还没来人,我和她单独说几句。」 瑞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还不忘狠狠瞪了崔令宜几眼。 崔令宜看着关上的门,酸熘熘道:「瑞白对你真是忠心耿耿。」 「碧螺和玉钟不也是吗?」卫云章淡淡地接话,「我和瑞白从小一起长大,但碧螺和玉钟只跟了你三年,这么说来,还是你更有本事。」 崔令宜咕哝道:「我也没亏待她们啊。」 「你是没亏待她们,但你用的东西,都属于你吗?」卫云章转头看向她,眼瞳幽黑,「那些锦衣华服、金银珠宝,甚至是阿谀奉承,都是属于崔公的女儿,侯府的外孙女,和卫府的少夫人的,有哪一样是你的?你拿着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去赏赐别人,你不心虚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崔令宜嘴硬:「……至少画是我本人画的吧!真让那位崔家四娘过来,她能画出价值千金的画吗?」 卫云章很是失望:「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你之前装得那么好,因为你漂亮,你聪明,你有才学,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你不是崔公的女儿!你有这么好的天赋,分明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也分明知道怎么样做才是对的,为什么你偏偏背道而驰?」 崔令宜:「你想听真话吗?」 「我听的假话难道还不够多吗?」 「既然你想听真话,那我就不客气了。」她翘了一下唇角,「听你的意思,似乎很遗憾我『误入歧途』。但是,卫云章,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成为一个好人的。像你这么好的出身,你要是成了一个纨绔子弟,大家都会对你指指点点。你乐于当好人,是因为你没有吃过当好人的苦头,你的父母很爱你,他们会替你扫清一切障碍支持你。而我没有。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会撒谎、我会陷害、我会出尔反尔,我甚至收钱就能杀人,我是靠着所有你能想到或想不到的阴暗手段,才活到现在的。」 卫云章面色沉凝。 「你也听到了,我的那位同门想杀我,是因为他的朋友因救我而死,所以一直耿耿于怀。听起来救我的那位朋友算是个好人吧?也许他在拂衣楼里确实算个好人,但在你们这些人眼中,他和我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若真是个大好人,甚至都不会活到能出任务的年纪。」崔令宜笑道,「哎呀,我知道我们这些人像老鼠一样见不得光,所以也从没打算见过光。你不要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啦。」 她打了个哈欠。折腾了一夜,又服了药,现在有 依譁 点想睡觉了。 谁知卫云章却一把掰过她的脸,迫使她直视他:「你既然非要当个老鼠,那我也不自作多情。但你我现在是合作关系,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并没有什么对我有用的信息。我问你,拂衣楼从三年前就开始布局,处心积虑让你嫁进卫府,究竟是想让你干什么?」 崔令宜:「我只怕我说了你又不相信。」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该不该相信?」 「好,那我说了。」崔令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拂衣楼让我嫁进来,是为了查找卫府可疑的线索——我也不知道是哪方面的线索,上面只说是让我慢慢观察,觉得任何地方有异常都可以上报,不必多想。」 「那你查出什么来了?」 崔令宜扯了扯嘴角:「你放心吧,我从来没干过这么失败的任务。嫁进来几个月,就查出一个你会武功,而且要不是互换了身体,我还没法证实这个猜测呢。话说回来,我明明检查过你的手,你手上为什么没有剑茧?」 卫云章倒是不吝于分享:「因为我学的是特殊的握法,讲究一个松、活、空,顺其自然,随心而动。而且我的剑柄为玉质,本就比普通的剑更为光滑。你又为什么没有茧?」想了想,又皱眉道,「不止是茧,你身上连个伤疤都没有,这不可能。」 崔令宜轻笑:「那当然是靠着泡药浴泡掉的喽。怎么样,我虽然不是好人,但还是挺敬业的吧?」 第046章 第 46 章 「药浴?什么药浴能有这种效果?」卫云章很是怀疑。因为二姐小时候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摔过一跤, 腿上被石头划了个口子,后来就结了疤。虽说平时也不会有人看到她的疤,但她自己心里不舒服,总想着要祛疤, 试了好多药膏, 效果都不大。世上若真有这种药, 不早就被京中的娘子们追捧起来了? 「别想了, 不卖的, 都是楼里自己调配的。」崔令宜说, 「那药都是烈性药, 药浴之后,身上会麻痒刺痛, 然后就会不断蜕皮。那可不是娇滴滴爱美的娘子们能忍受的。」 「你能忍受?」 「总比被捅一刀好受点。」 卫云章默了默:「你身上的胎记, 也是假的?」 「对啊。」 「还真够逼真的。」卫云章道,「连你外祖母和崔公都没发现。」 「哎呀,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们也不一定记得完全清楚,差不多就行了嘛。而且就算有哪里不太像, 也可以解释为长大了, 胎记跟着变形了。」崔令宜说。 「也是用药水画的?」 崔令宜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任务还没开始,就要遭这么多罪, 看来你在拂衣楼里,过得也不怎么舒服嘛。」卫云章瞧着她。 「我要是干好了你们这一单, 应该就能舒服很多。」崔令宜长嘆一声,「可惜天要亡我!」 卫云章:「所以弃暗投明, 才是正理。」 「我这不是已经弃了吗?不然你以为我跟你聊这么多拂衣楼的事情,都是在逗你玩啊?」崔令宜睁大了眼睛, 「我很认真地在跟你合作哎!」 卫云章:「……方才那些,不都是你瞒不下去了才会说的吗?你若真有诚意,不妨告诉我你们的老巢在哪呢?具体成员都有谁呢?花钱要害我们卫家的又是谁呢?」 崔令宜嬉皮笑脸:「三郎啊,是这样的,我们合作呢,讲究一个有来有往,我可以一次性把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你,但你能立刻保证我接下来一直安全吗?而且,以你的聪明才智,我这么快就把最关键的东西告诉你,你恐怕也不敢轻信吧?」 卫云章:「……」他就知道,她先前答应得那么快,肯定还留有后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你当心玩火自焚。」他凉飕飕道,「你自己不提前交代,最后被我父亲查出来了,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我当然知道他不像你这么好说话啦,所以我这不是只想和你沟通,减少事情的复杂程度吗?」她笑眯眯的,「而且,我也确实帮了你父亲一把,否则就算他是相爷,要把命案从他儿子身上撇清,也有点麻烦吧?」 卫云章心头生起不好的预感:「你干了什么?」 「也没干什么,只不过是跟他说了一点你本身就知道的情报而已。」 为了不惊动巡逻卫队,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问题,卫相併没有亲自去救儿子,而是派了几个会轻功的手下去。手下们带着解药,先给崔令宜餵了,然后其中一个人背起崔令宜回府,其他人检查尸体和清扫现场。 崔令宜还观察了一下,确认那几个手下轻功不如自己,这才放心。 回到府上,卫相原本满脸怒容,看到她那副青白脸色,气便消了大半,只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把英雄救美的故事以自己的角度讲了一遍,末了还不忘补充:「儿子追踪他时,他一开始不知怎么误以为儿子是他同门,是以说话时暴露了自己的来歷。父亲,他竟然是拂衣楼的杀手!有人买通了拂衣楼,想要陷害我们卫家!他屡屡对四娘下手,就是为了挑起我们两家的矛盾!」 崔令宜还说:「父亲,绝不能被人发现是儿子杀了人,否则幕后之人定会藉此开刀!兇手死在京城荒宅之中,如果由我们的人带走,后患无穷,不如我们反客为主,将消息递至拂衣楼,让他们来收尸——他们靠杀人营生,肯定更擅长处理这些。京城里有家卖文房用具的绘月轩,便是他们的地盘。」 卫相:「这与公然挑衅何异?」 崔令宜:「儿子既然敢这么说,便是因为儿子有底气相信,拂衣楼的人即使知道了兇手已死,也不会认为是我们卫家做的。一是因为,今夜那杀手是单独行动,无人知道他在今夜动手劫人,也无第三人见到儿子;二是因为,那兇手将儿子错认,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儿子才反应过来,原来拂衣楼内部也不是那么团结,杀手之间也会互有恩怨,他就是把儿子认成了他的对头,还以为儿子是来阻挠他执行任务的。即使拂衣楼最后不能确定杀人的到底是谁,它也不会任由尸体放在那里腐烂,引起官兵的注意。」 卫相当然不会怀疑亲生儿子说的话,只是他一向谨慎,对此顾虑颇多,并没有直接同意。正好今日休沐,有充足的时间,卫相打算再先从绘月轩入手查探,仔细斟酌。 反正现在已经入了冬,尸体烂得也不会太快。 崔令宜讲完,瞅着卫云章:「你这是什么表情?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难道不能告诉你父亲?」 卫云章冷笑:「我查绘月轩,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他们的人,所以我要查也只是悄悄地查,但我父亲对此一无所知,你怂恿他去拂衣楼挑事,是嫌我们卫家死得不够快,还要主动给你的主顾递刀子?我真是想不明白了,拂衣楼和那主顾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也要替他们办事!」 崔令宜心道,她贱命一条,好处最多也就是当上个门主,倘若只是普通的江湖单子,碰上这么离谱的灵魂互换事件,她肯定想办法跟卫云章达成统一战线,争取脱离拂衣楼,从此抱上卫家的大腿。 但问题是……她感觉这个幕后单主很可能是皇帝啊!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能跟皇帝对着干啊! 万一皇帝得知接单的杀手叛变了,一怒之下把她砍头了怎么办!砍头了总不能再互换了吧!那死 yh 的到底是卫云章还是她啊? 真是晦气,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但这个猜测没有实证,她也不敢跟卫云章说,只能道:「你就放心吧,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今夜回去报过一次信吗?除了说你会武功之外,我当然也要告卯十三的状,他三番五次要杀我,影响我办事,我总得告诉拂衣楼吧?不然你真以为我说杀就杀啊?」 「拂衣楼能同意?」 「那自然是不同意的。」崔令宜摊手,「但情况我已经说明了,我并不是无故杀人,卯十三现在也没有任务在身,我没有影响拂衣楼任何正事。所以,就算我真的把他杀了,拂衣楼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当时她拍着桌子,质问纪空明凭什么不让她动手,纪空明似笑非笑道:「卯十三因私怨影响你办事,自有楼内规矩处罚他。但我想问问你,若真如你所说,普华寺桥栏坍塌那天他就在水下对你动手,你怎么今天才来跟我告状?这可不像你的风格。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崔令宜:「我看在卯十二的面子上给他机会,但我现在忍无可忍了不行吗?」 「行啊。」纪空明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喝了一杯茶,「你不想说,我也不强问。但你要问我同不同意你动手,那我肯定不能同意啊。楼里虽然不禁止私斗,但少了一个干活的人,我还得跟楼主报告,我不喜欢麻烦。」 「那好,就不麻烦纪门主了。」崔令宜转身就走。 「喂,你不会要给我来个先斩后奏吧?」纪空明在后面叫她。 崔令宜回头,朝他眨了一下眼:「你猜。」 纪空明搁下茶杯,嘀咕道:「有楼主撑腰就是好啊……你不听我的,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便没有追上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所以,崔令宜十分确定,即使卫相去绘月轩递消息,表示卯十三死了,拂衣楼也不会大惊小怪。 楼主不会为了一个卯十三,来追究她的责任的。 崔令宜安抚卫云章:「拂衣楼的人真的知道是我干的,而且他们也知道我不方便经常露面,找中间人传消息再正常不过了。我还跟你父亲说呢,就找个乞丐,去找绘月轩的掌柜传个口信,说订一盒颜料送到那户院子里去,掌柜肯定会意识到不对的。」 卫云章气道:「怪不得你买个颜料买那么久,就是那时候在给他们我家的地图吧!你哪来的地图,莫非就是你那些画?」 「你真聪明,终于发现那些画其实就是你家的地图了。」 「你——」 「不过那次你一直跟着我,我没机会带画啊,我是后来才把画交出去的。」崔令宜连忙道,「话说回来,你家地图也没什么用处,又没有地道,实在没意思。咱们旧事翻篇行不行?说点现在的正事。」 卫云章忍气:「你还想说什么?」 「只要你父亲按我说的做,卯十三的事情很快就会过去。拂衣楼不会追究,官府更不会知道,你的秘密也能继续保守。」崔令宜道,「你要相信,我现在真不想害你们,毕竟要是你出了事,最后倒霉的说不定还是我。」 眼下这个局面,她想再找出什么卫府的问题报告给拂衣楼,无异于痴人说梦。她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确定下单的人到底是不是皇帝。若是皇帝,那她便死了心,一条道走到黑;若不是皇帝……那就有意思了。 讲了这么久的话,实在是累,两个人都已无心吵架,便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崔令宜又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就在她迷迷煳煳快睡着的时候,听到身边的卫云章问:「所以卯十六是你的真名吗?」 崔令宜不耐烦道:「这么难听,当然不是。」 「那你真名叫什么?」 「不知道。」崔令宜眼睛都没睁,「我们都是拂衣楼捡来的小孩,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所以你也不要觉得能从我身上找到什么软肋来拿捏我,我不像你,没那么多顾虑。」 卫云章没有再问。 崔令宜倒头睡了一觉,但这一觉并没能睡很久,便被一群下人们弄醒了。她和卫云章现在待的房间其实只是一间离大门口最近的耳房,为了方便,临时把他们安顿在这里。现在他们的伤情稳定了,自己的院子里也重新布置好了,便该回去了。 ……又是熟悉的分房。 只不过,上一次落水分房,崔令宜还能以照顾卫云章为由,重新睡在一起,这一次,他们两个病患,还是不同症状的病患,实在没有理由再待在一起了。 这让他们两个沟通变得很麻烦。不过,好在还能有一个瑞白传话,先这么勉强凑活吧。 辰时许,侯府老夫人杀进了卫府。 卫云章早有准备,为了显得有点气色,还提前往嘴上抹了点胭脂——抹的时候还思考了一下,让瑞白去隔壁问了下崔令宜,确定胭脂里没毒,才敢继续抹的。 他忍着疼,坐在床上,朝门口的老夫人柔柔地唤了一声:「外祖母。」 老夫人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略显焦急的碧螺和玉钟。 「你没事吧,令宜!」老夫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又按了按她的腰和腿。 卫云章差点一口气断在喉咙里。 好在冬天穿得厚,他又已经换了身衣服,老夫人并没有察觉手感不对。 他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您就放心吧。」 老夫人吁了口气,在床边坐下:「真是吓死我了。卫夫人跟我说,是有一伙贼人想要对你下手,以此来破坏两家姻亲,是这样吗?」 卫云章:「大概是吧,不然为什么偏偏要对我动手呢?」 老夫人铁青着脸:「原本以为你嫁进卫家是享福来了,没想到竟三天两头出事!我已许久不问政事,不知卫相最近是得罪了什么人吗?怎么招惹这般穷凶极恶之徒,还对弱女子下手?」 卫云章心道,好一个能把人锁骨砍成两半的弱女子。 「最近朝廷风平浪静,没听说有什么事情啊。」卫云章道,「三郎和他父亲都已经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线索的。」 「哦?卫三郎也去了?」老夫人哼了一声,「我本还想问问,今日他休沐,怎么现在竟然不在家中呢!」 卫云章笑了笑:「外祖母真是对三郎意见大得很啊。」 「我好好一个外孙女嫁给他,一进门就碰到国丧,在家关了一个月;一出门,普华寺的桥竟然塌了;回我府上睡一夜,还能被贼人掳走……」老夫人严肃地看着卫云章,「你们当初真的合过八字吗?会不会是你们八字不合?」 卫云章:「……」 说得好有道理。他们成婚当然是合过八字的,八字也是实实在在的天定良缘。但是……很明显,当初合的是真正的崔令宜的八字,天知道这个假崔令宜是什么八字。 她自己估计也不知道。 卫云章嘆了一口气,笑得很是无奈:「您就别想这些了,我难不成还能跟他和离吗?」 老夫人不作声了。 过了片刻,她眼中掉下一滴泪来:「不知道你母亲泉下有灵,看到你这样,会不会怪我没有把你照顾好。当初你爹来找我,说卫府想要你当儿媳妇,我左思右想,还是同意了。可我没想到树大招风,他卫家真能兇险至此啊……我可怜的令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卫云章一怔,连忙安慰老夫人:「外祖母,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这是遇到事儿了,才会有消息告诉您,我过得好的时候,又不会特意告诉您!实际上,我大多数时候过得都挺开心的!」 把他们卫家骗得团团转,能不开心吗。 这厢卫云章在和老夫人说话,那厢崔令宜在和卫定鸿说话。 卫定鸿坐在崔令宜床边,愁眉不展。 瑞白在后面一脸便秘的表情。 「唉……」卫定鸿长长地嘆了一口气,「事情我都听母亲说了,你怎么如此冲动。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保护好自己才是。」 崔令宜:「那人朝我射暗器,我哪看得到。」 瑞白在后面磨了磨牙,崔令宜假装看不到。 「你虽学了武功,但一直藏锋,从未与人真正对战过,说实话,以前郭将军夸你学得好,我还当他是客气呢。」卫定鸿感嘆,「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而且竟真的这么厉害,还把那人杀了——你 依譁 是怎么做到的?不觉得心里害怕吗?」 卫定鸿长这么大,连具尸体都没见过呢。 崔令宜暗道,那卫云章剑术学得确实不错,光是能把软剑使出精准的力道来,就已是不易。只不过缺乏实战经验,而且匠气略重,所以才会被她反制。 什么?说她被卫云章伤了?那还不是因为没料到他会用软剑,而且当时她已经有伤在身!等什么时候他俩身体恢復了,非得好好打一场不可! 「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知道四娘在他手上,我若不拼命,四娘危矣!」崔令宜深情地说道。 瑞白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崔令宜皮笑肉不笑:「瑞白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一夜没睡,要不现在去睡会儿吧。」 卫定鸿也回过头:「瑞白一夜没睡?那还是去睡会儿吧,反正我在这里呢。你若是把身体累坏了,谁来照顾三弟?」 瑞白:「不不不,大郎君,小的没事,小的精神着呢。小的给你们倒水。」他一边去拿茶壶,一边恶狠狠地瞪了崔令宜一眼。 唉,他真是不理解他们郎君,为什么不肯把真相告诉家里人,人多力量大,难道还怕解决不了小小的细作? ……虽然这个细作能和他们郎君互换身体,但是……嗯……总要相信世上有能人异士的嘛!如果没有,肯定就是钱不够! 卫定鸿没再管瑞白,继续跟崔令宜说:「我听说你和父亲想把这事瞒下来,可你明天上值怎么办?就算明天告假,后天、大后天也要告吗?而且你这个月不是还要去瑶林书院讲学吗?」 崔令宜一呆。坏了,怎么还有这事! 卫定鸿不由失笑:「你看你,满脑子弟妹,把这给忘了吧。」 崔令宜真是想一头撞死。去翰林院里虚度光阴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去讲学啊!讲学那可不是好煳弄的啊!是想累死她不成! ——咦,撞死的话是不是还挺有可行性的?伤口不明显,至多鼓个包,能矇混过去,然后她就可以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不不不不,不行,她丧失了对卫云章身体的控制权,搞不好立刻就会被看管起来。 「啊……哈哈……这个么,应该没关系吧。」崔令宜心梗道,「之前四娘中毒的时候,是因为没配齐解药,所以才恢復得慢。现在解药是现成的,我又是大男人,应该会好得快得多。」 「但愿如此吧。」卫定鸿说,「府里闹了一早上,母亲把下人们都仔细敲打了一遍,谁要是敢嘴上不把门,必不轻饶。我来之前,襄儿还问我呢,说今天能不能找叔叔婶婶玩,我跟她说,叔叔婶婶最近有点事,让她不要来打扰。」 崔令宜:「咳,孩子还小,别让她接触这些。」 说到这儿,卫定鸿的神色不由变得有些微妙:「我让她不要打扰,你猜她说什么?」 「说什么?」 「她问我,是不是叔叔婶婶要生小宝宝了。」 一直在慢吞吞倒茶的瑞白差点一头磕进茶壶里。 崔令宜:「……」 卫定鸿:「唉,也许是什么时候母亲说让我和从兰再生一个,被她听进去了?小孩子家家的,还以为你俩背着她生孩子呢。从兰让她别瞎说。」 崔令宜尬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孩子确实什么都不懂,连十月怀胎都不知道,还以为成亲就会有小宝宝呢。 卫定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说回来,你和弟妹都中了一次毒,这个毒,不会影响身体吧?」 他问得含蓄,但崔令宜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脸色涨红,正不知如何回答,瞥见后面濒临崩溃的瑞白,突然释然了:还好还好,有人比她更想死。 瑞白确实很想死。这一刻,他突然非常支持他家郎君不告诉家人真相的决定——要是被卫大郎知道,他曾对着自己的弟妹(虽然是假的,但毕竟也是个女的)亲切地关心过她与三弟的房事,卫大郎可能真的会直接吊死。 想死一直都在,只不过从一个人心里转移到了另一个人心里而已。 瑞白捨生取义,大步上前:「大郎君,您喝茶!」 卫定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茶,喝了一口,问崔令宜:「你渴吗?」 崔令宜连连摇头。 卫定鸿拿着茶杯,继续琢磨:「之后还是得多请几个大夫看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大哥。」崔令宜打断他,「我和四娘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卫定鸿一愣:「为什么?」 「正值多事之秋,不宜要孩子。」崔令宜正色,「而且四娘年纪还小,我听人说,年纪大些的妇人生育,可以少受些罪,不如等过几年再说。」 「哦……也行,也行,你说得有理,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过随口一提。」卫定鸿道,「趁着还没有孩子,两个人多出去玩玩。不然像我和从兰,好不容易把襄儿丢给丫鬟,出去单独吃顿饭,回来后她都要追着我们问背着她干什么去了。」 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眼里却有一丝笑意。 倘若说卫云章表面上看是谦谦君子,实则内里一股子桀骜劲儿,那卫定鸿则是真正的表里如一,温润如玉,从没见他动过脾气。这会儿谈起自己的妻女,整个人都好像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光辉。 崔令宜一时间有点愣神,喃喃道:「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呢?」 卫定鸿:「你这是什么问题,哪有人成婚不生孩子的?除非是生了病。」 「生孩子,多麻烦呀……养孩子更麻烦……」她低声道,「若是生孩子那么好,那为什么慈幼堂里又会有那么多弃儿呢?」 卫定鸿:「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毕竟是少数,许多穷人负担不起养孩子的费用,便会把孩子卖掉或者丢弃。」 崔令宜:「既然知道自己是穷人,养不起,又为什么要生呢?」 「这……」卫定鸿哑然。 崔令宜笑起来:「是我问得刁钻了,倒叫大哥为难。其实那些弃儿也不全是被父母抛弃的,也有可能是家里遭难或者走失的,对不对?」 第047章 第 47 章 卫定鸿小心翼翼地问:「是最近母亲催你和弟妹要个孩子了吗?还是弟妹和你聊了什么?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问题?」 「没有, 就是前些日子翻阅典籍,看到一些故事,今日大哥又提起孩子,我便有感而发。」崔令宜仍旧微笑, 「今日父亲还骂我不稳重不成熟, 若是现在就要个孩子, 恐怕只会上樑不正下樑歪。」 卫定鸿松了口气, 復又笑道:「谁不是第一次做父母呢?等做了父母, 有些事就无师自通了, 该担的责任也就担起来了。」 崔令宜望着卫定鸿:「像襄儿这种孩子, 养起来难吗?我瞧着有几次她不愿读书,可把嫂嫂气得够呛。」 卫定鸿哈哈一笑:「说难也难, 说不难也不难。从小到大, 我和从兰被她气的次数多着呢,但都是些小事, 谁还会一直跟一个小孩子置气不成?她现在年纪小,玩心重,等长到十几岁, 自然而然就懂事了, 那时我和从兰也不必操心了。」 「就没有过很生气的时候?甚至想过要是没生她就好了。」 卫定鸿吃惊:「怎么会这么想?我和从兰就她这么一个孩子!」 「若是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呢?」崔令宜追问,「若你们之后又生了个男孩, 而她又正好惹你们生气呢?」 卫定鸿更吃惊了:「就算如此,也不会不要她啊!」他纳闷道, 「三弟,你最近到底是看了些什么东西?」 「没什么, 就随便问问。」崔令宜说,「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难免会对人生 依誮 有些新的感悟。以前没觉得,但现在觉得活着可真好啊,尤其是投胎到咱们这种人家。」顿了顿,又道,「有你和嫂嫂这样的父母,襄儿肯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虽然不知道今日这个弟弟是受了什么刺激,但卫定鸿决定还是不要多问了,只是宽慰地拍了拍崔令宜的肩膀:「你也对自己有信心点,等你有了孩子,你肯定也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崔令宜:「嗯。」 看她揉起了眼睛,卫定鸿猜测她是又困了,便起身道:「那我先走了,去看看父亲那边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好好歇着。」 「好,大哥慢走。」 崔令宜目送着卫定鸿离开,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翻了个身,朝里侧闭上了眼。 瑞白在旁边徘徊了一会儿,见她好像是真的睡了,最终犹犹豫豫地退了出去。 因为侯府老夫人在隔壁探望外孙女,瑞白并没有直接在院子里现身。他在隐蔽处潜伏了好一会儿,直到看着老夫人出门离去,这才放心地走了出来。 结果刚要进卫云章的房门,便听见里面传来碧螺和玉钟的尖叫。 瑞白便知道,这是被她们发现自家主子身上的伤口了。 这是不可避免之事,毕竟后面日常换药什么的还得丫鬟帮忙,能瞒着老夫人,总不能瞒着她们两个。 里面传来主僕几人的说话声,应该是卫云章在跟她们解释和安抚。 瑞白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碧螺和玉钟两个人眼眶红红地出来。看见他,她们两个脸色很是难看,磨蹭了一会儿才道:「夫人让你进去说话。」 瑞白走进去,关门的时候听见玉钟在吸鼻子:「我们夫人怎么这么倒霉……一想到她方才在老夫人面前装了那么久,我都要心疼死了……」 碧螺的声音也很低涩:「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要节外生枝,好好照顾夫人吧。」 「夫人说是郎君救了她,还把那贼人给杀了,她说的是真的吗?我从不知道郎君竟然会武的。」 「嘘,小声点,夫人说了,郎君杀了人这事,就算是在府里,知道的人也不多,千万不能传开。她也就是怕我们担心才告诉我们的,此次若不是有郎君保护,夫人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那他明明会武,之前夫人落水都护不住……」 「可能是有什么顾虑吧。他们上面人的事情,我们知道得太多,也不是好事。我们只要按着夫人的吩咐做事就好了。」 瑞白走进房间,卫云章问他:「隔壁怎么样了?」 「刚才大郎君过来说了几句话,现在已经走了。」瑞白道,「没说什么特别的事,就是不小心聊到了孩子的事情,那女人跟大郎君说,你们暂时不打算要孩子。」 卫云章眉毛抖了一下:「……哦。」 瑞白试探着问:「郎君,你还没和她……那个过吧?」 卫云章:「……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瑞白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小的就怕闹出人命来,万一搞出个孩子,以后她用孩子要挟你怎么办。」 卫云章拧了一下眉。 「哦,对了!」瑞白又想起一事,「大郎君还问那女人,接下来翰林院上值,和瑶林书院讲学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 「之前她好得慢,是因为解药不对,拖延了时间,现在府上有备好的解药,又才刚中毒没多久,应该很快就能解好毒,最多身体会有些虚弱罢了。」 瑞白愣了愣:「她也是这么说的。」 卫云章一噎,继续道:「明天先告一日假,看看后日能不能去上值。反正她在翰林院里也是在单间里待着,睡一天都没人管她。至于讲学,大不了我把手稿给她写好,她照本宣科地背就是了。她现在占着我的身子有用,应该会配合。」 瑞白:「郎君,这么看来,该干的活还是你干啊。要不然这样,等她解完毒养好身子,你就往自己这里——」他比了个心上插刀的姿势,「跟她换回来?」 卫云章:「那她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一道伤口怎么解释?你当大夫和那两个丫头是瞎的?就算是用毒药,你也看到了,用毒药也会有后遗症的。」 瑞白「啊」了一声,失望道:「那什么时候才能再换回来啊?要不我们自己雇个杀手过来再杀你俩一遍,然后嫁祸给拂衣楼?」 卫云章:「……想得很好,下次别想了。」 他挥了挥手:「行了,你也不适合在我这儿待太久,既然她睡了,你也去睡吧。」 「那,那好吧。」瑞白依依不捨道,「郎君你也要好好休息。」 卫云章躺在床上,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 中午,崔伦敲响了卫府的大门。 他是上午收到的卫家消息,紧赶慢赶,从京畿书院一路赶了回来。 明明是刮着北风的天,他额上却蒙了一层细汗,一见到卫夫人和卫定鸿,便行了一礼,急切问道:「卫夫人,卫大人,听说四娘昨夜在侯府被贼人掳走,现在她还好吗?」 卫夫人安慰他:「还好,还好,四娘没什么事,只是现在正好是晌午,她已经睡下了,要不我去喊她起来?」 「不用不用,让她好好睡吧,她定是一夜没休息好。」崔伦擦了擦额上的汗。 「崔公一路赶来,想必没用午膳,正好我与母亲也还未用,不如我们一起?」卫定鸿问。 「啊……也好,也好,那我就叨扰了。」崔伦微微欠身,「今日恐怕会在府上多待些时间,等四娘醒了,我亲自看看她,才好放心。」 「你我亲家,何须如此客气。此事是我卫家对不住四娘,崔公爱女心切,便是想在府上住几日也无妨。」卫夫人说,「可惜现在我家老爷和三郎出去追查贼人下落了,没法来陪崔公,有所失礼,还请见谅。」 崔伦:「客气的是夫人您。住几日倒也不用,只是若是有贼人消息了,还请务必通知于我。」 「这是自然。不过我们尚不知幕后主使是谁,四娘被贼人掳走的消息也不宜传播,在我们查清案子之前,还请崔公千万保守秘密。」 卫夫人言辞恳切,又涉及女儿名誉,崔伦自然答应。 用过了午膳,卫夫人和卫定鸿又陪着崔伦说了一会儿话,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碧螺来传话,说是三少夫人醒了。 崔伦连忙起身,拔腿就往他们的院子走。 玉钟已经扶着卫云章坐了起来,背后拿个软枕靠着。一见到崔伦,卫云章便低眉道:「爹。」 崔伦看着他清瘦的脸颊,满脸苦涩:「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昨夜肯定吓着了吧?」 「有一点儿,但现在已经没事了。」卫云章抿唇笑了笑,「那些下人也真是的,父亲等了我这么久,他们竟也不来喊醒我。」 「是我叫他们不要吵你的,你担心受怕一夜,白日里自然要补回来。」崔伦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头,犹豫片刻,又黯然垂下,「爹本来以为,你在卫家能有好日子过的,怎么……」 怎么还不如待在崔家来得安全。 卫云章看向两个丫鬟:「你们先出去吧,我和爹说会儿话。」 等碧螺和玉钟走后,卫云章才郑重道:「爹,您千万不要觉得对不住我,这桩婚事不是您强迫我的,也是我自己点了头的,是好是坏,都该是我自己担着。更何况,我这不也没事吗?大家都对我很好,至少我从没在他们家受过委屈。倘若嫁了别的人家,说不定还会有各种矛盾呢。」 崔伦嘆气。 卫云章笑道:「爹,反正你我都不会查案,咱们都帮不上什么忙,就不想这些烦心事了,好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崔伦勉强点了点头。 卫云章又道:「上午外祖母也来看过我,也说了跟您差不多的话,还 yh 说不知道母亲看到我这样,她会不会难过。」 崔伦怔住,半晌后,才苦笑一声,说:「她大概对我失望透顶吧。」 「父亲,能不能再跟我讲讲您和母亲的事?还有我小时候的事情?」卫云章不确定崔伦之前是否跟崔令宜已经聊过这些,所以问得很是谨慎,「有时候我听卫家的人聊起他们的家事,我都觉得我插不进话。我想再听您多讲一些。」 听到卫云章的请求,崔伦默然许久,才哑着嗓子道:「从哪里开始讲起呢……就从我与你母亲相识开始吧。」 - 崔伦与陈瑛相识,是在一次诗会上。但严格来说,陈瑛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 诗会是由京中的文人雅士自发组织的活动,也没有什么请帖,只不过在春日京郊占了块地,借了点曲水流觞的雅兴,大家唿朋引伴地来参加。 崔伦那时还不是书院院长,甚至连书院里的教书先生都不是,那年他才十九岁,还热衷于参加各种雅集,广交好友。这一次,他自然也是和朋友一起来参加的。 诗会中素来有斗诗的环节,一堆人沿着水滨围坐在一起,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可以藉由诗词斗上一斗。因为规则不变,却要求参与者根据规则不断作出符合韵律的诗词,极容易耗空人的灵感,所以那一轮斗到最后,就剩崔伦和一个白面小生。 看得出来白面小生很想赢,崔伦故意逗他,装作想不出新诗的模样,却在众人兴奋倒计时、白面小生面露喜色时,慢悠悠地念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白面小生脸色顿时一僵,却无法再在有限时间内追上一首,最终落败。 众人纷纷向崔伦敬酒恭喜,还有好事者给他簪了一朵花,等崔伦喝完一轮酒,撇开众人再看去时,却发现那白面小生不见了。 他问友人:「方才那位小兄弟呢?」 友人说:「不知道啊。」 他又问:「那是哪家的小郎君?才思敏捷,以前却从未见过。」 友人也不知,周围问了一圈,竟都不知。原来,那人竟是独自来参加诗会的,倒是稀奇。 没能交到他这个新朋友,崔伦略感遗憾,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又过了半年,京城里开设中秋灯会,崔伦与兄嫂侄儿们一起上街,却因人潮太多,不慎挤散。不过他都这么大个人了,也不怕走丢,便索性一个人闲逛。 逛着逛着,他看到有一家摊位的灯笼甚是漂亮。 既然是灯会,京城里自然不会缺漂亮的灯笼,但大多数灯笼都以精巧的工艺和新颖的式样制胜,而这家卖的灯笼,不仅工艺不怎么精巧,式样也只是最最普通的四方灯,它之所以能吸引崔伦的目光,只是因为最单纯的——画得好看。 白色的灯纸上,画着泼墨的山水;青色的灯纸上,画着静伏的蟋蟀;红色的灯纸上……画着金色的元宝树。 画灯的师傅似乎总能根据纸灯的底色,画出相对应的物事。虽然乍一看画得简单,但凑近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笔触极为细腻,而且似乎总能有点小巧思——比如在山水灯中,画了一轮圆日,而这圆日所在的位置,恰恰就是灯罩里的灯芯所在,远远望去,就好似真的有一轮发光的太阳自山水间冉冉升起一般。 摊位边还有几个人聚拢,显然对这里的灯感兴趣的不止崔伦一个。崔伦拿了个灯,问摊主:「请问这个灯怎么卖?」 摊主是个白髮苍苍的佝偻老头,身边还跟了个啃手指头的小孩儿,闻言笑道:「十文一只。」 「啊?这么便宜?」崔伦惊讶。 老头道:「小人制灯手艺不精,只图个养家餬口的钱,叫郎君见笑了。」 崔伦将他仔细一打量,发现他确实只穿着粗布麻衣,身旁的小孩儿脸上也有点脏,还有些瘦。 崔伦纳闷:「这灯纸不是你们画的吧?是从哪里买来的吗?灯纸都不止十文吧?」 老头道:「郎君慧眼,灯纸确实不是小人画的。是这位心善的娘子,见我们祖孙餬口不易,主动说来帮我们卖灯笼。」 他偏了偏身子,崔伦这才发现,老头身后的阴影里还坐了两个女子,明显是主僕两人,主人娘子专心致志地在灯笼上画画,丫鬟则在旁边提着灯架。 她刚画好一只,提着灯笼看了一下,起身将灯笼递给老头,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只好像有点画歪了。」 老头接过,连连感谢:「娘子说的哪里的话,娘子如此帮小人,小人实在感激不尽。娘子画得又快又好,自从有娘子帮忙,小人的灯笼不到半个时辰,都卖出去十几只了!」 灯火辉映下,少女眉心一点红钿,腮边漾起两个圆圆的梨涡。 崔伦都看愣了。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少女朝他望来,四目相接,少女高高地挑起了眉。 仿佛灵光乍现,崔伦指着她,大吃一惊:「是你!」 是那个在春天诗会上只出现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小郎君。 竟是?! 少女转了转眼珠,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但她还没思考完,便面色一变:「小心……」 晚了,后方一波人群突然像潮水一样爆炸拥挤开来,崔伦猝不及防被人一顶,整个人直接扑在了摊位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唿啦啦几声,摊位被他和身后的人群撞翻。崔伦被几根木架一绊,身体不受控地往地上摔去。 只听啪的一声,他提着的那只纸灯笼被他压爆了。 ……而他也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压在了少女的身上。 薄薄的纸张、开裂的木条硌在二人胸口之间,翻落的烛火烫得少女惊叫。 交错的光影在人脸上浮动,两个人叠在一起,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崔伦最先回过神,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一边不停地弯腰道歉,一边试图扶少女起身。 少女抿着唇,无视他的手,背过身去,在丫鬟的遮挡下整理仪容。 崔伦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地在原地转了两圈,见少女还背对着他坐着,也不管卖灯老头说的「不用赔不用赔」,先往老头手里塞了一块银子,然后又靠近少女,试图道:「在下冒犯娘子,真的不是故意。娘子有没有受伤?要不去医馆看看吧?」 眼见少女肩膀颤抖,他还以为是她哭了,更加焦虑:「是在下失礼,娘子想怎么惩罚在下都可以。若是要登门道歉也行,在下姓崔名伦,娘子可以告知令尊令堂……」 「我知道你叫崔伦。」少女转过头,肩膀仍在颤抖,脸上却分明没有哭,而是在憋笑,「你这人总是欺负我,讨厌得很。」 崔伦愣了一下。 「之前诗会上,你让我在众目睽睽下输掉,今天灯会,你又害我出这么大的糗,你说怎么办?」 崔伦百口莫辩:「在下并不知道娘子当时……若知道娘子是女郎,在下肯定让娘子独占魁首。」 「我不要你让,没意思。」少女哼了一声,「算啦,技不如人,我服输便是。」 见她拍拍裙子要走,崔伦连忙追了上去:「娘子,娘子!那今天的事……」 少女回过头,沖他笑了一下:「不是说要登门道歉吗?今日太晚了,你明日再登门吧。我住在淳安侯府,记得要来。」 后来的后来,总而言之,他们成亲了。 婚后一年,陈瑛早产诞下一个女儿,取名令宜。因为早产,所以小时候总爱生病,费了夫妻俩不少精力。但好在崔家和侯府都不缺钱,将她如珠似宝地养着,女儿身体也渐渐强壮起来,健康长大。 她在同辈中行四,家里人都唤她四娘。她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都是崔伦兄长崔保家的孩子,两家并未分家,都住在同一个大院里,孩子们经常一起玩耍,兄姊们都喜欢逗崔令宜玩。 她常常被兄姊们的恶作剧逗得大哭,但小孩子忘性大,哭完了没一会儿,又被哄好了,追在兄姊们屁股后头傻乐。 崔令宜三岁的时候,陈瑛说,想去江南游玩。 她是侯府之女,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没去过其他地方。而她又总在 铱骅 书上看到对江南的种种描写,一直心嚮往之。 崔伦也没去过,被妻子这么一怂恿,也起了兴趣。思考几日后,他觉得可以一去。 家里人不是没有劝过,说孩子还小,不宜出远门。但陈瑛听了心里不高兴,她私下里跟崔伦说:「四娘刚出生的时候,自然不宜出门。但再过几年,就该跟着兄姊们一起读书了,那时候便没空出门了,我总不能留她在家里,自己出去玩,对不对?可若再等她长大些,那就是大姑娘了,她若是跟我出门玩上几个月,只怕会让旁人觉得她不稳重,将来不好说亲。若是等到她嫁出去了,我不用管她了,那我年纪也大了,只怕腰酸腿疼的,玩起来也没意思。」 崔伦觉得甚是有理,江南路途遥远,很可能一辈子就去这么一次,那当然是要趁着年轻有力气的时候去。于是便劝了家里人几句,还是带着妻女上路了。 当然,他们还带了几个小厮和丫鬟。 他们一路玩了好几个城镇,见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人情风光,大为满足。连随行的小厮丫鬟看上去都乐在其中。 变故发生在他们在江南待的第二个月。 第048章 第 48 章 当地举行庙会, 他们一群人也去凑热闹。台上的眩人表演着戏法节目,崔伦把女儿架在脖子上,任由她看得兴高采烈,不停地拍打着亲爹的脑袋。 陈瑛笑着去拉女儿的手:「你累不累?把孩子放下来吧, 真怕她把你给打傻了。」 崔伦笑道:「她喜欢看, 就让她看嘛。打便打了, 反正我聪明着呢, 傻一点也不碍事。」 正说着呢, 一枚绢花却突然砸中了崔伦的胸口, 原来是台上的眩人为了证明自己表演的精妙, 随意挑选观众参加表演,正好挑中了崔伦。 崔伦还在惊讶, 陈瑛却兴奋地推了他一把:「你去嘛, 你去嘛!」 她把女儿从崔伦脖子上抱了下来,催促崔伦赶紧上台。 崔伦上了台, 按照眩人的指引,帮助他完成了节目。节目很精彩,台下叫好声一片, 而崔伦在人群中寻找着妻女, 想要看看她们脸上的表情时,却发现陈瑛根本没有在看自己, 而是一脸焦急在人群中推搡着什么。 他一愣,随即脸色大变, 冲下了台。 他们的女儿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呢?怎么会呢?」陈瑛惊慌失措地比划着名,「你走后, 我就抱着她,可是我抱了一会儿抱不动了, 便把她放到地上,我明明一直牵着她的……」 可等节目表演完,她刚想重新把女儿抱起来,让她跟崔伦打招唿时,一低头竟发现自己牵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小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她吓得迅速松开手,小孩后面站着的妇人看过来,轻轻拍了一下小孩的手,嗔道:「怎么乱牵人呢?看谁都是你娘是吧?」 陈瑛呆住了。这是别人的小孩,那她的呢?她的孩子呢? 「当时人很多,我们和随行的人并没有完全待在一块儿,而他们都说,看见你娘一开始是抱着你的,后来累了,便把你放了下去。但你那时候太小了,放下去便看不到了,他们离得远,并不知道你怎么会不见的。」崔伦缓缓道,「我们找了你很久,周围也没人说得清是怎么回事。我和你娘都快疯了,找遍了附近都找不到你,去报官,可是也没什么用。」 卫云章问:「官府不帮忙找吗?」 「官府记录了我们的案情,可是只说让我们回去等消息。」崔伦道,「我和你娘怕你被拐子拐走,想让官府严查带孩子出城的人,可是官府的人哪里会听我们的话?别说我只是个白身了,就算你娘是侯府之女,也没有给官府发号施令的道理。再说了,她也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京城里闲散无权的侯府,江南的官员怎么会认识?」 卫云章:「你们在京城里没有交好的官员,可以帮忙写信通融吗?」 「从江南寄信到京城,再从京城寄信到江南,这一来一回,耗时颇久。」崔伦道,「事实上,我们找你找了好几天都无果后,就立刻写了信寄回京城,崔家与侯府也都去託了关系,但这些关系弯弯绕绕,等最后传到江南府衙的官员时,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在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走遍了这座城镇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比当地人更清楚每一条道路的模样。他们花重金悬赏女儿的下落,可吸引来的却只有投机取巧的骗子。 每一个夜晚,陈瑛都会反覆抚摸寻人启事上女儿的画像,直到泪水将墨迹晕开,女儿的脸变成一团模煳。 而崔伦,除了抱紧妻子,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以外,做不了任何事情。 「我和你娘,找了你整整两年。」崔伦的眼眶渐渐红了,「整整两年,我们都没有回过京城。江南十三州二十八城,我们每一州每一城都去过,可一直没有你的音讯。」 找到最后,连崔保和当时的淳安侯世子都亲自过来了,劝说他们放弃。 可是崔伦不愿,陈瑛更不愿。 崔伦说:「兄长所言,字字在理。父母亲年事已高,我本该侍奉在侧,可如今却远走他乡,是为不孝。然,若我身为人父,却未能尽到人父之责,亦不可为人也。我不在父母身边,父母尚有兄嫂作伴,可我若找不到四娘,四娘便将一生孤苦无依。如此,还请兄长回去吧。」 陈瑛更是直接把她嫡亲的兄长骂出了客栈:「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竟然让我再生一个?我再生十个八个也不是我的四娘!一想到我的四娘可能在哪里受苦,我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哪有精力再去生一个?你们就是想让我忘掉我的四娘!找不到四娘,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等世子走后,陈瑛又抱着崔伦痛哭:「我知道他们都是为我们好,兄长说我瘦了很多,还说母亲很担心我,怕我在外面有什么意外,希望我回京城先把身子养好。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如果我们回了京城,四娘怎么办呢?如果正好有人有线索,却联繫不上我们怎么办呢?」 崔伦很担心陈瑛。 距离女儿失踪,已经过去两年了,崔伦的心情,也已经从希望到绝望,最后变成了麻木。这种麻木,并不是指他不在乎女儿的下落了,而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永远奔波永远寻找的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书了,最常写的字就是寻人启事,看到别人家的女儿,他会盯上好一阵子,最后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刚才其实什么都没在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盯那么久。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他外表看起来是平和的、冷静的、理智的。 而陈瑛对于寻找女儿这件事,却保持着长期的、近乎狂热的状态,狂热到有时候崔伦感觉她在以命换命。他曾不止一次地劝告她,他们两个应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应该照顾好自己,才能有更加充足的精力去寻找女儿。可陈瑛很难做到。她试图按照他说的去吃饭,但吃下去又吐了出来,她躺在床上好不容易累得睡着了,却又被噩梦缠身,惊厥甦醒。 世子见到她的第一面甚至都没认出来,还是先认出了崔伦,才发现崔伦身边的女人是自己两年不见的妹妹。 世子临走前,单独见了崔伦一面。 世子说:「她对我怀恨在心,觉得是我妨碍她找孩子了。可是她现在这样,也太吓人了,我都不敢实话告诉母亲。你怎么能跟着她这样胡闹?应该快点带她回京城看大夫才行。」 崔伦沉默。 寂静的夜晚,崔伦和陈瑛背对着背,互相依靠着坐在窗前。他不知道陈瑛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反反覆覆想的是,他这一生读过那么多书,却原来都是无用之书。 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原来就是他。 陈瑛死在了一个绵绵雨日。 那天崔伦从外面买完早饭回来,看见陈瑛趴在桌前画新的画像。 崔伦问:「这是谁?」 陈瑛说:「我觉得她现在长大了,再画以前的画像,可能也没人认识。我猜她应该眼睛变长了一些,下巴尖了一些,鼻子也挺了一些,你觉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璍 呢?」 崔伦说:「你说得对,画完了来吃饭吧。」 画完了画像,陈瑛乖乖地来吃饭。她今天难得有了点胃口,不仅没有再吐,甚至还比平时多喝了一碗粥。 吃完饭,陈瑛抱着一叠寻人启事想出门,被崔伦拦住:「外面在下雨,现在去贴,马上就会被淋湿化掉,不如等雨停了吧。」 陈瑛点头说好。 两个人也无事可干,就坐在窗前发呆。 细碎的雨丝飘进大开的窗户,陈瑛将启事拢了拢,用袖子挡住。 「子义。」她忽然轻唤他的表字,「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崔伦看着她:「是那次诗会吗?」 她罕见地笑了笑,摇头着说:「也是这么一个雨天,我坐在茶楼里喝茶,看见外面有一个人在用毛笔蘸栏杆上的积水,又在墙壁上写字。我问小二他在干什么,小二说,那是瑶林书院院长家的小郎君,正在写诗。我说,这人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在雨里写诗,又为什么要把字写在墙上,太阳一出,不都晒干了吗?谁知道他写了什么?小二说,他就这样,说是自己的诗,起于自然,消于自然,不必非得被人知道。」 崔伦点评:「故弄玄虚。」 陈瑛又笑:「那时我就想,嫁给他,一定很有意思。」 「……对不起。」 「我最近常常想,如果你娶的不是我,而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女子,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吧?规矩的女子,不会吵闹着要出远门游玩,也不会因为光顾着看表演,而弄丢了自己的孩子。」 崔伦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不是你的错,你不是说自己一直没有松开过她吗?肯定是中间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我记错了。我听说人在犯错误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撇清自己,修改自己的记忆,以此逃避责任。」陈瑛说,「我越回忆,越觉得一切模煳不清。于是我不敢再细想,我怕哪一天自己想起来,真的是我放开了她的手。」 崔伦说:「那就不要想了。」 「对不起,子义,是我耽误你了。但重来一次,我还是想嫁给你。」陈瑛往他怀里缩了缩,低声道,「只不过,我真的很想再见四娘一面。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敢说,说四娘可能已经不在了,没关系,现在我来说。我知道你也很想她,但我还是要背叛你,一个人去见她了。子义,那你一个人怎么办呢?百年之后,总得有个人给你烧纸啊……」 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一长串的话,絮絮叨叨,声音越来越微弱。 「子义……」她闭上眼睛,「送我回去吧。」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句诗。她为了这一句诗,来到了陌生的江南。 厚厚一叠启事从她怀中滑落,顺着她的裙摆飘落一地,被洒进来的雨丝打湿。 她的身躯在怀中慢慢地变冷,而他脸上的雨水,则陡然变得滚烫。 …… 十日后,崔伦扶灵回京。 他给陈瑛发了丧,在家中大醉了一个月,最后是被自己的父亲一盆水浇醒的。 而他的兄长则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再离开了,你根本没有一点线索,还想要找到什么时候?现在瑛娘已经去世了,你还要一个人上路,是想让爹娘夜不能寐吗?就当是兄长求求你,我们可以再花钱托人出去寻找四娘,但是你留下吧,留在京城,留在家里,不要再出去了。」 崔伦携妻带女离家的时候,父母还满头乌黑,如今鬓已星星。 他最终没有再离开京城。 他被安排进了书院,和崔保一起教书,和书院里的其他先生们同吃同住。白天黑夜都有人在旁边,就不用担心他哪天又不见了。 崔伦丧妻之事人尽皆知,大家安慰他的同时,也不禁奇怪他女儿去了哪里。 ——崔家和侯府虽然託了关系办事,但孩子走失一事毕竟是人家的私事,经手的官员也就那么几个,不会闲得没事嚼这种舌根,是以绝大多数人对崔伦女儿的印象还停留在容易生病上面,还以为他们是去江南找什么神医治病了。 崔伦说:「她身体不好,不适应京城的气候,留在那边养病了。」 这话传进崔家其他人耳朵里,都默认了,毕竟谁也不敢再刺激崔伦。而侯府上下还在为陈瑛去世而伤心,也还在寻找她唯一的血脉下落,自然更不会出来反驳崔伦。 又是一年半载过去,眼看崔伦似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甚至偶尔还会与书院同僚或学生们说几句笑了,崔父将他叫到身边,想要给他说门亲事。 结果遭到了崔伦激烈的反抗。 「我绝不会再娶!」崔伦愤怒道,「家规上不是说崔氏男儿一生只能娶一妻,亦不可纳妾吗?我与瑛娘两情相悦,就她这么一个妻子!不可能再娶别人!」 崔父也怒:「你难道要为她守一辈子吗?四娘至今下落不明,你难道想断子绝孙不成!」 崔伦梗着脖子:「断子绝孙又怎么了,我崔家又不是没有香火!兄长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也不缺我这一个!」 崔父厉声:「那你可知,你兄长已经时日无多!」 崔伦愣住。 崔保一直断断续续有咳嗽之症,教书育人又费心神,总记不起及时服药。近来身体愈发不好,在妻子的催促下去瞧了大夫,谁知大夫说他拖得太久,已是积劳成疾,得了痨病,没多久可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要这么自私,才能想起你除了妻女,还有你的父母、你的兄嫂?」崔父老泪纵横,「你不在家的时候,都是他们夫妻两头奔忙,你回到家里,也没有分担他们什么,还要让你兄长反过来看住你,怕你做了傻事。如今他得了痨病,时日无多,膝下还有二子一女,而我与你娘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若你不早日挑起这个家的担子,你让你嫂嫂他们娘仨怎么办呢?」 崔伦呆了许久,才喃喃道:「我……若兄长真的……我必将好好守住书院,将他的孩子们视如己出……」 「你煳涂啊!」崔父拍着桌,「届时若你兄长不在了,我和你娘也不在了,你一个鳏夫小叔子,和一个寡嫂住在一起,你让别人怎么想!」 崔伦神思涣散:「那……那我可以搬出去……」 「你不是说要将孩子们视如己出吗?你搬出去了,是打算再也不和他们来往,还是打算时常上门照顾?」崔父问他,「你有想过怎么办吗?」 崔伦答不出来。 「就当是为了我和你娘,为了你的兄嫂,续弦吧。」崔父闭了闭眼,「然后再生个孩子,也不要委屈了人家。」 崔伦跪在地上,久久未曾抬头。 …… 成婚前一夜,崔伦去了一趟陈瑛的墓。 尽管是深夜,但他并不觉得害怕。然而走到墓前,他才发现墓前竟然还安安静静坐着一个人。 他顿住脚步,不敢再前进。 「没关系,过来吧,她应该不会介意的。」说话的是他曾经的岳母,如今的侯府老夫人。 崔伦还是没敢动。 老夫人拨着面前一堆烧成灰烬的纸钱,淡淡地说:「听说你要娶妻了,是谁家的娘子?」 「回老夫人的话,是我一位同僚的妹妹,那位同僚曾是我父亲的学生。」崔伦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知根知底的人,娶起来也放心。」老夫人说。 崔伦沉默。 「不用紧张,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苛责你,毕竟你还年轻,又没有了孩子,总不能一直不娶。」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在想,等你又有了妻子,又有了孩子,还会记得来给瑛娘扫墓吗?你若来给她扫墓,你那位新妇会生气吗?」 崔伦低声道:「若您不介意,我会常来看她的。」 「我介不介意不重要,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高兴。」老夫人抚摸着陈瑛的墓碑,「她有点被我惯坏了,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她不是一个特别大度的人,但我想,她也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她寂寞的时候,也会希望有人能来 忆桦 看看她。你活得比我久就行。」 崔伦的继室姓赵名月青,有一次来书院给自己的兄长送东西,认识了崔伦,便一心想要嫁给他。她知道他有个深爱的亡妻,亦知道他还有个在江南养病的女儿,但她不在乎。 婚后第二年,她给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同年,崔保病逝,崔父心力交瘁,无暇再管书院事务,将院长一职交给了崔伦。 崔伦变得愈发忙碌,但偶尔回家时,看到跌跌撞撞朝他走来的一双儿女,也会流露出一些真心的笑容。 「五郎,六娘,快喊爹爹!」赵月青鼓励他们。 「爹爹,爹爹!」孩子们伸手要抱,崔伦一边一个将孩子们抱了起来。 赵月青笑道:「看你们爹爹力气多大呀,这么抱都不累的。」 崔伦却突然僵住,慢慢地、慢慢地将孩子放了下去。 「其实也会累的。」他勉强笑了一下,「我还有点事,先去找父亲了。」 赵月青有些茫然,还但是贤惠地让他先去忙了。 过了几年,崔父崔母相继病逝。 崔伦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书院里待着,赵月青则和大嫂住在一起,相处得也算愉快。只有一次,大嫂悄悄告诉崔伦:「五郎和六娘问我们家大郎,说为什么他们中间少了个行四的同辈。」 崔伦愣了一下:「大郎如何回的?」 「大郎按照我说的回的,就说他们还有个姐姐。」大嫂说,「月青这么久都没告诉他们,他们还有过一个姐姐吗?」 崔伦垂眼:「我回去说。」 当晚,五郎和六娘果然问起他,那个行四的姐姐去了哪里。 崔伦答:「在江南养病。」 五郎和六娘天真地问:「那要养到什么时候啊?她会回来吗?」 崔伦没有去看赵月青的表情,只是说:「会回来的,总会回来的。」 等孩子们睡觉后,赵月青翻来覆去,终于鼓足勇气问他:「子义,那位四娘……真的在江南养病吗?」 崔伦躺在床上,没有动,只背对着她嗯了一声。 赵月青又问:「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她的消息呢?小姑娘住在江南,会不会想家呀?你一个大男人平时那么忙,肯定想不起来给她添置东西,要不你把她的住址告诉我,我派人给她去採买点东西吧?」 崔伦仍旧没有动:「不用了,你忙你的,她那边我都有安排。」 「哦……好。」赵月青没有再说话。 很久之后,崔伦听到背后传来低低的抽泣。 赵月青偷偷地哭了。 崔伦不知道她是猜到了什么,还是胡思乱想了什么更严重的东西,但他始终没有转身,因为他没有办法去安慰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崔伦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子,觉得自己活得实在失败。 「我其实早已不抱希望了。」崔伦看着卫云章,眼角渗出一丝湿意,「我每年都在花钱寻人,可每年都没有消息。我有时候安慰自己,女孩子被拐走,多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与其痛苦地活着,还不如早早离开,还能与你娘团聚。」 卫云章抿着唇,攥紧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我没想到,原来天底下真的会有奇蹟发生。」崔伦哽咽,「我记得那天我正在上课,外面突然来了人,一定要见我。我本来上课的时候是不见外人的,但那个人我认得,是侯府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她看上去特别着急,不停地向我挥手,连我的学生都忍不住往外看,于是我便走了出去。」 丫鬟开门见山,只跟他说了一句话,「令宜姑娘找到了」。 「我都想不起来当时什么感觉了,我也不记得那些上课上了一半的学生后来怎么样了,我只记得,等我赶到侯府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你。」崔伦眼含泪水,唇角却压着笑意,伸手比划道,「你那时候还比现在矮不少,穿着簇新的衣裳,梳着漂亮的辫子,明明和其他人家的小娘子打扮得一样贵气,可你却低着头,看上去却畏畏缩缩的,好像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我喊了你一声令宜,又喊了你一声四娘,你都没有反应,直到老夫人拍了拍你,你才反应过来我喊的是你。」 崔伦抹了把眼泪:「来的路上,丫鬟跟我说,老夫人是在江南的画舫上发现的你,那时你跪在她脚边,穿得很少,在努力地擦地上的污水。我光是听着,心便要碎了,等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以后无论如何弥补你,都是应该的。至少等我死后到了地底下,也算是有脸再见你娘。」 崔伦又哭又笑,跟他细数着他们父女重逢后的喜悦,跟他说她回家后当夜,他就去给瑛娘坟头烧了一夜的纸,说了一夜的话。 卫云章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愈发沉重。 他握住崔伦的手,道:「爹,能回到家中,已是我极大的幸运。往者不可谏,接下来,我们都要好好地过日子才是。」 崔伦深吸一口气,含泪笑道:「你总是这么懂事。有时候爹真希望你不要这么懂事。」 …… 崔伦在卫府待到了傍晚,直到卫相回来。 卫夫人已经提前跟卫相通过气,是以卫相见到崔伦后,先是一番寒暄加道歉,再说留他一起用饭。 席上崔伦问卫三郎怎么还没回来,卫相说他还有点事要去处理,崔伦并未怀疑。 卫相又说,已经查到了贼人的踪迹,有了幕后黑手的头绪,还请崔公放心。对方是相爷,崔伦自然也深信不疑,只说着请卫家多多照顾四娘,卫相当然也满口应允。 等送走了崔伦,卫相才揉着额角,重新瘫坐回椅子里。 「事情怎么样了?」卫夫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关起门来,便只有卫相、卫夫人,连同卫定鸿三个人。 卫相饮了一口浓茶,疲惫道:「去查过了,那绘月轩确实颇为可疑。」 他按照「卫云章」所说,安排了人去跟掌柜传了话,说要订一盒颜料送去出事的院子,但当掌柜亲自提着颜料上门,却发现那是一座贴了封条的院子时,只在门口徘徊了一小会儿,便回到了绘月轩。过后不久,绘月轩关门打烊。 卫定鸿:「所以那里真的是拂衣楼的暗哨?他们派人去收尸了吗?」 卫相摇了摇头:「还没有,也许到了晚上才会出动。」 「这还让人怎么睡觉。」卫夫人拧眉,「老爷,即使拂衣楼真的不知道那名杀手是选在昨夜劫走四娘,还以为是他们内部斗争厮杀,与我们无关,但这个杀手死了,任务却没有结束,以后肯定还会派新的杀手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刚刚死了人,交接任务还得一段时间,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手。」卫相沉沉地嘆了一口气,「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什么?」 「那名杀手的伤口。」 卫定鸿:「伤口?」 卫相扯了一下嘴角:「据查验,杀手喉咙处有一道致命伤,是死于割喉,但此外身上还有其他细碎伤口,其中最明显的,便是有人砍断了他的锁骨。」 卫夫人倒吸一口冷气:「砍断锁骨?」 「是啊,现场还发现了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武器,也不知是不是那名杀手所用。」卫相道,「但怎么想,应该都不能是他自己砍断了自己的锁骨吧。」 卫夫人和卫定鸿面面相觑。 半晌,卫夫人才艰难开口:「你的意思是……」 「这不可能!」卫定鸿霍然起身,「三弟所用的是软剑,那割喉或许是三弟为之,但软剑再如何锋利,也不可能砍断人的锁骨!」 「我没说是三郎干的。」卫相沉声,「砍人锁骨,明显就是为了虐杀,这不可能是三郎所为。」 卫夫人:「那是 yh 谁呢?总不能是四娘吧!」 「是啊,所以是谁呢?」卫相望着家人,烛火晃动在他幽深的眼底,「三郎和四娘,真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了吗?」 第049章 第 49 章 次日早上醒来, 崔令宜便听说了拂衣楼昨夜已经派人去收了尸的消息。 卫夫人端着碗,坐在崔令宜床边,看着她把药喝了,露出一丝笑容:「今日感觉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崔令宜:「好多了。」 睡了一个饱饱的觉, 身上疼痛缓解了不少。看来确实是服用解药及时, 比上次康復得快多了。 卫夫人:「家里替你跟翰林院告了假, 你若是明日还觉得不舒服, 千万不要强撑, 再告一日便是。」 崔令宜笑道:「总是告假, 同僚们该怀疑我到底干什么去了。」 卫夫人:「再怎么怀疑, 他们也不可能猜到真相。对了,前天事发突然, 昨夜你又要养病, 很多细节我都没来得及问你。」 崔令宜直了直身子:「母亲想问什么?」 「那拂衣楼不是挺有名的吗?里面的杀手应该也很厉害,你当真能直接把人杀了?」卫夫人一脸好奇与后怕, 「你连只鸡都没杀过!」 崔令宜:「这……情急之下,哪能想那么多,全凭本能。对方大约也没想到我会抽出一把软剑来, 自然就失了先机。」 卫夫人:「真的没人帮你吗?」 「谁帮我?四娘吗?她没被吓晕就不错了!」崔令宜道, 「您这是不相信我的武艺吗?还是您觉得我太残忍了?」 卫夫人道:「都不是,唉, 为人父母总是操心的多,怎么说呢, 既为你学有所成而感到欣慰,又有点担心你的以后。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 可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我明白的。」 卫夫人跟崔令宜聊完,又去探望卫云章。 「四娘, 你的伤口还在出血吗?」卫夫人关心地问。 「偶尔还会。」卫云章道,「但不动的话就不会。」 「昨日又是你外祖母,又是你爹,听说你为了不让他们看出破绽,还强撑着跟他们说话,实在是不易。」卫夫人抚摸着她的头髮,「乖孩子,真不知道怎么补偿你才好。」 卫云章抿唇笑道:「我并未牺牲什么,又何须补偿?我受伤乃是贼人所为,并非卫家之过,母亲也不必与我说这些话,平白生分了。」 卫夫人道:「刚见到你的时候,总以为你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没想到竟然临危不乱,颇有女中豪杰风范。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从出事的荒宅一路赶回来,是怎么做到的?」 卫云章低头:「我也记不清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快点赶回来,不然三郎危矣!」 「那么远的路,你就没有遇到夜里巡逻的官兵吗?」 「遇到了,但是我躲过去了。」卫云章面不改色,「当时我那副样子,若是被官兵发现,恐怕第二日父亲大人就该被陛下叫去问话了。」 「太厉害了。」卫夫人赞嘆,「要不是你及时回来报信,等天亮了,还不知道该出什么乱子呢!」 卫夫人又与他聊了一会儿,叮嘱他好好养病,便离开了院子。 卫夫人一走,瑞白便闪了过来。 碧螺:「你有什么事?」 瑞白:「郎君有些话要我转达给夫人。」 碧螺让他进去了,却也疑惑地看向玉钟:「怎么他们有那么多话要说?」 除非是有家人过来探望,否则他俩几乎每个时辰都要瑞白传话。郎君主动给夫人传话也就罢了,连夫人主动给郎君传话,也是叫瑞白。 怎么不叫她和玉钟?莫非是怕她们两个去给老夫人通风报信吗? 「那女人让我来问郎君,夫人刚才跟您说了什么。」瑞白对卫云章说道,「夫人方才在她那边,话里话外似乎都不相信郎君是一个人把那拂衣楼的杀手杀掉的。」 卫云章:「大家果然没那么好煳弄。母亲还怀疑她这个儿媳妇是怎么拖着重伤回来报信的呢。」 瑞白:「莫非夫人已经猜到是那女人动的手了?」 卫云章摇了摇头:「应该还不至于。我猜,他们可能觉得是我们遇到了什么帮手,然后我们又出于某种原因隐瞒了这个人的存在。」 「那怎么办?」瑞白抓了抓脑袋,「这事儿漏洞太多了,很难圆啊。」 「实在圆不上就算了,本来就不好解释。」卫云章淡淡地说,「母亲他们也不傻,如果猜到是我隐瞒了什么,肯定会认为我是有什么苦衷,不会来明着问的。」 瑞白:「所以……就这么放任他们吗?万一老爷他查出什么来了呢?」 卫云章朝瑞白笑了一下:「那不是正好吗?如果父亲他们真能查到自家儿媳竟然才是那个拂衣楼的杀手,那他定能明白我隐瞒真相的苦衷。在这期间,我依然可以与那女人合作,打探到底是谁欲对我们卫家不利。反正真相是我父亲查出来的,又不是我说的,我可没有违背约定。」 「原来如此!」瑞白恍然,「那小的等会儿怎么回復她?」 「你就如实跟她说,我母亲起了疑心。」卫云章道,「本来事情就是她先挑起来的,现在最怕事迹败露的也是她,那当然由她操心去。她现在顶着我的身份,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倒是我,处处不便。」 瑞白如实复述给崔令宜,听得崔令宜一阵脑仁儿疼。 该死,这卫家的人真是个个鬼精,怎么连自己亲生儿子说的话都不相信! 但这事儿确实没什么可以挽救的地方,也没什么可以狡辩的余地,她一时半会想不到破局之法,只能寄希望于卫家的人继续跟她装傻。 好在明天就该去上值了,在翰林院待着总比在家里待着强! 第二天,崔令宜不顾卫夫人的劝阻,硬是拖着还没完全恢復的身体去翰林院上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在官道上遇到了张松,张松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十分担忧地问:「度闲,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你是又生病了吗?」 崔令宜:「大概是换季受凉吧,昨日在家卧床。」 「我就说你自从上次落水后,身体一直不好吧。」张松皱着眉头,「以前可没见你这么频繁地生病,但人的身体也不至于一次意外就垮了吧,哎,你会不会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别胡说,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张松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你那落水的地方可是佛寺附近,指不定就在水底下触犯了什么禁忌呢?但普华寺最近仍在闭寺,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寺庙拜一拜?」 崔令宜刚想拒绝,转念一想,她和卫云章到底为什么会灵魂互换这事儿还没搞明白呢,要是不解决,难不成他俩要这么一直纠缠下去?每次一遇到什么事儿了,就得先往自己身上捅一刀,换另一个人顶上? 要不,还是去寺庙里拜拜吧? 「这种求神问鬼的事情哪个寺庙灵验?」崔令宜问,「我不求财不求名,只希望佛祖显灵,帮我解决问题。」 张松:「那我也不太清楚,我帮你去问问?」 「好,那就多谢平谨兄了。」 「嗐,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张松不愧是交际好手,靠着午休那点工夫,各处串了一圈,便帮崔令宜打听到了,说是京城郊外的象山寺,问这种事情最灵验。 晚上下值回家,崔令宜便兴沖沖地跟卫云章说:「等下个休沐日,你的伤就快好了吧?张松跟我说,象山寺求神问鬼的事很灵验,我们不如一起去?」 卫云章没什么兴趣抬了下眼皮:「去干什么?」 「当然是去解决你跟我这个情况啊!」崔令宜指了一下他和自己的身子,「难不成你已经爱上当女人了?」 卫云章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你还会想着换回来?我以为你鸠占鹊巢很开心呢。」 崔令宜:「我现在是特殊情况,借你身子一用,对我来说安全。但我可不想一直用你这身子,天天上值累得慌,比我在拂衣楼当杀手都累。至少我在拂衣楼的时间可以由我自己安排,而不是每天被迫起床!运气好的话,接到给崔伦当女儿这种单子,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没人敢管我,不要太开心啊。」 再者说……鸠占鹊巢是很幸运,但是万一再遇上什么情况,不 殪崋 又换回去了?万一卫云章哪天想跟她撕破脸了,直接往心上插一刀,她也毫无反抗之力啊。这种互换不受控的能力,还是隐患多多。 卫云章:「你在崔家吃吃睡睡三年,还能保持这么高的武功?」 崔令宜摸了摸鼻子:「那不是中途也会出去接点外快嘛。」 卫云章:「你还在京城里杀过人?」 「啊,杀过。」崔令宜诚实道,「不过你放心,从始至终,涉及朝局官场的,就你们这么一单,其他的真的只是江湖上的事。而且次数也不多,毕竟京城是天子脚下,大多数江湖人不会闲着没事往京城跑的。」 卫云章:「你到底杀过多少人?」 「那我可没算过。」崔令宜朝他挤眉弄眼,「能挂到拂衣楼悬赏的单子,目标虽然不一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但也不可能是什么完全清白的人,江湖嘛,恩怨情仇那么多,哪个能说是真无辜?但若单纯以人头数量来算,死后我多半会下地狱。你当心用着我的身子,被我拉低了功德。」 卫云章伸出手,按住了她鬼迷日眼的脸,将她摁倒在床上。 「你给个准话,到底去不去?」崔令宜说。 卫云章松开她,重新坐回床上:「且不说重伤初愈家里人不会同意我外出,就算我毫髮无伤,现在这个时机,家里也不敢轻易放我出门。」 崔令宜:「你要是实在出不去,那便算了。本来带上你,也只是想给佛祖看看我俩的情况。我一个人去的话,最多就是不太灵验呗。」 「别想了,京郊太远,我不可能去的。」卫云章说,「你要实在想去,就自己去。也不必等到什么休沐日了,你反正要去瑶林书院讲学,书院和象山寺离得也不远,你顺路去一趟得了。」 崔令宜:「你就这么放心让我一个人去?」 卫云章似笑非笑:「怎么,你是打算在书院里下毒,还是打算在寺庙里下毒?还是打算用我的身体去跟拂衣楼接头?」 崔令宜说不过他,悻悻起身,转移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文宗经注》的新手稿给我?还有书院授课的讲稿。」 「《文宗经注》不急,陛下同意我晚些时候再交。至于书院讲稿……」他看向她,「我倒是不担心你背不下来,我担心的是,万一下面的学生问了你讲稿上没有的东西,你要怎么应对呢?」 崔令宜:「……」 「你是不是瞧不起人啊?」崔令宜瞪着他,「卫三郎我发现你这个人以家世取人的,之前以为我是大小姐的时候,把我夸得天花乱坠,现在知道我是冒牌货,就觉得我什么都不会了是吧?你以为崔伦女儿是那么好当的?我只是没你那么容易出口成章而已,不代表我看不懂书!你把讲稿给我了,我自然就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了!」 卫云章:「……你最好是,别丢了我的脸。」 崔令宜呵了一声:「只要你不为难我,那我也不会为难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 一转眼,到了去瑶林书院讲学的日子,崔令宜身体也大好了。 这段时间,崔令宜问过卫相查案的进展,但不知道是真的陷入了僵局,还是卫相也有所隐瞒,总之,她并没有从卫相那里获得什么新消息。 既然他们不作声,那她也不管了,得先替卫云章干好活才行。 一起去瑶林书院讲学的,还有国子监里的一位李博士。这位李博士年近五十,是个老学究,和卫云章并不熟,因此崔令宜登上同行的马车后,也只跟他简单寒暄了一下,一路上假寐过去,避免和他聊太多的天。 马车一路行至京郊,在瑶林书院门口停下。 崔令宜悠悠转醒,故作惊讶道:「呀,这么快就到了。」 李博士有点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崔令宜让李博士先下了马车,自己跟在后面。 出来迎接他二人的是崔伦,崔伦朝他二人行了礼,笑着请他二人进入书院。 崔令宜抬起头,看着头顶金光闪闪的御赐匾额,有些感慨。 她当了崔伦三年的女儿,还是头一次踏进瑶林书院的大门。 崔伦与「卫云章」虽是翁婿关系,但此次见面是为公事,又有外人在场,是以依照礼节口称「李博士」「卫编修」,领着他们先在书院里简单参观了一圈,介绍了各处建筑布置,又带他们去了休息的客房暂时歇脚。 还别说,瑶林书院真挺大的,走一圈下来颇费时间和脚力,大冬天的,走得李博士的脸都有点泛红了。 「书院简陋,只能委屈两位今夜在此休息。」崔伦说道。 按照约定,他们二人一月讲学三次,上中下旬各一次,每次两天。中间一晚,便会住在瑶林书院的客房里。 「崔公说笑了,此处环境清幽典雅,正适合读书,何来简陋一说?」李博士笑道,「可惜我幼时在北地长大,无缘来瑶林书院读书。没想到今日终于有幸来到书院,倒也算是圆了我儿时梦想。」 「哪里哪里,李博士真是客气了。李博士如今在国子监任职,能有幸请到李博士来为我书院学生讲课,是学生们的福气。」 李博士捋着鬍子感慨:「我已老了,教不了几年学生了,但江山代有才人出,未来註定是年轻人的天下。此次能与崔公的女婿、卫编修卫大人一起讲学,也是我这个老头子的幸运啊!」 「李博士说的哪里话,能有机会与李博士一起讲学,是晚辈的幸运才是。晚辈头一回讲学,若是讲得不好,还得请李博士多多提点。」崔令宜被迫打起精神,扬起笑脸,参与到这场无聊的交际里来。 …… 聊得差不多了,李博士体力也恢復了,崔伦道:「时候不早了,快到用午膳的点了,我让人去传菜,给二位送到房中来。二位用完午膳,稍作休息,下午便可以开始讲学了。」 崔令宜刚要点头,却李博士道:「学生们上午的课什么时候上完?」 崔伦看了看刻漏:「大约还有一刻钟。」 李博士问:「下课后,学生们可是在膳堂用饭?」 「正是。」 「那不如我们也去膳堂用饭好了,既然是来讲学,自然该与学生们多亲近亲近,我们也好瞧瞧这书院学生下课后氛围如何。」李博士看向崔令宜,「卫编修应该也没来过瑶林书院吧?」 崔令宜:「……没有。」 「那正好,我们一起去膳堂瞧瞧。」李博士兴致勃勃。 既然李博士如此有兴致,崔伦也不会拂了他的意。 崔令宜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跟在二人后头,出了客房,往膳堂的方向走去。 书院里有一两百名学生,崔令宜光是想像了一下一群年轻男人挨挨挤挤冲进膳房的场景,就有点崩溃了。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还闻到了一两百个男人聚在一起时身上的汗臭味。 天啊,这李博士不会为了彰显他的平易近人,还打算跟这群学生坐在一起吃饭吧! 她郁闷地走着,快走到膳堂的时候,听见书院里响起钟声,下课了。 书院里有好几间学堂,里面坐满了学生,隔着一条幽径,崔令宜看见学堂里的学生穿着统一的青色衣裳,陆续起身,慢悠悠地收拾了书本,将书本装进布包里,再三五成群,背着布包往外走去。 竟没有她预想中的一群人狂奔出去吃饭的场景。 ……这合理吗?在他们拂衣楼里,到了放饭时间,那帮十几岁的傢伙抢饭比杀人动作还快。明明每个人的份例都是按规矩来的,并不是早去了就能多吃,也不知道他们抢个什么劲——可能是他们在拂衣楼压抑的生活中,找到的唯一一点乐趣吧。 崔令宜跟着崔伦和李博士,朝他们走去。 年轻的学生们看见崔伦,纷纷朝他问好,又因为不认识李博士和崔令宜,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李博士情不自禁地感嘆:「真是朝气蓬勃啊。」 崔伦道:「李博士这话说的,国子监里的学生,莫非不朝气不蓬勃吗?」 李博士笑道 璍 :「国子监里的学生,大多都是官宦子弟,鲜少有民间百姓。总是早早地接触了人情世故,鲜少这般单纯。」 崔令宜:「……」 没记错的话,卫云章好像就是出身国子监吧。 显然李博士并没有想起来,而崔伦则看了她一眼,显得有点尴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哎哟!」 后背突然被人一撞,崔令宜还没叫呢,撞她的那人先叫了起来。 崔令宜转过头,发现一个学生正摸着自己的脑袋,转身看过来。一见到崔伦,他登时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三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院长。」 后面的学生见他出糗,捂着嘴偷偷笑。 崔令宜算是看明白了,这学生下了课,为了方便聊天,走在自己的同窗前面,面朝他们倒退着走路。因为是倒退着走的,所以并没有发现站在路边的崔伦三人。而他的同窗们明明看见了崔伦三人,却故意使坏不提醒他,任由他无知无觉地撞上了崔令宜。 「为何不好好走路?」崔伦皱着眉训斥。 那学生老老实实地说:「学生知错了,学生再也不敢了。」 「以后不许再这般走路。」崔伦道,「行了,去吃饭吧。」 那学生如蒙大赦,喜笑颜开地抬起头来,倒也是个俊秀少年。又朝崔令宜快速地鞠了一躬,然后便熘之大吉了。 崔伦微怒:「怎么还跑那么快?摔着了怎么办?」 李博士在旁边道:「崔公啊,年轻人皮厚着呢,你就少操点心吧!」 崔令宜看着周围不停路过的学生,与她相近的年岁,个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偶有几个调皮的,浑身上下也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这么多的年轻后生,让冬日里略显萧条的书院,都变得热闹活泼起来。 崔令宜终于感受到了崔伦宁愿让她跟赵月青住在一起,也不愿意让她住在书院里的良苦用心。 ……把她放在这里头,确实挺容易出事的。 第050章 第 50 章 进了膳堂, 里面人虽多,但并没有崔令宜预想中的那种体臭味。她松了一口气,对书院的环境更满意了些。 放眼望去,学生们低声说笑着, 相熟的好友站在一起排队, 吃得快的, 则已把碗筷一收, 勾肩搭背地往外熘达去了。 崔伦没有让他们跟学生挤一起吃饭, 而是带他们去了先生们吃饭的隔间, 也顺便和书院里的先生们认识认识——他们上午上完课, 在膳堂用顿饭,下午便可以走了。 书院的伙食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 崔令宜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先生们的寒暄, 一边想的都是下午要讲的课。卫云章给了她手稿,她也认真背了, 不过,崔伦说了他俩来授课机会难得,会安排全院学生都来听他们讲学, 崔令宜想想那个场面, 难免紧张。 毕竟她也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高谈阔论的经验,万一不小心哪里讲错了, 岂不是误人子弟? 她的担忧是对的。 下午第一堂课,是李博士的经义课, 全院一两百人,浩浩荡荡地聚集在书院中央的广场上, 席地而坐——谁让书院里没有那么大的讲堂呢。 学生们一开始还不明白要干什么,等听完崔伦的解释后, 才恍然大悟,随后便是兴奋。 马上就要科考了,国子监和翰林院的大人居然会亲自来书院讲学!还有这样的好事!机会难得,即使是今年不参加科考的学生,都不由双眼放光。 随着李博士讲学的展开,暗中观察的崔令宜,清楚地看到这些学生们眼里的光渐渐没了。 原因有二,一是场地太大太空旷,李博士上了年纪,中气不足,坐得靠后的学生,难免会听不清;二是他讲得……实在是有些乏味。 崔令宜认真听了,也听明白了,说实话,李博士讲的内容都很有用,若是好好消化,定对学生大有裨益。但他飘忽不定的音量,加上毫无起伏的语调,以及需要仔细思考才能想明白的内容,合在一起,便成了催眠法宝。 李博士才讲了不到半个时辰,下面就已经有学生的头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了。 要知道,瑶林书院里的学生,可都已经算是「别人家的好孩子」了! 崔令宜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崔伦,见他脸色不虞,不由给自己捏了把汗。 李博士总共讲了一个时辰的课,很辛苦,学生们听得也很辛苦。 下课的钟声一敲响,打盹的学生们立刻被惊醒,左顾右盼一番,然后偷偷摸摸地去前排借别人的笔记抄。 有几个好学的学生凑在李博士身边问问题,崔令宜尬笑了一下,对崔伦道:「崔公不用去忙吗?」 崔伦道:「所有学生都在此处了,我有何可忙的?」 崔令宜心道,你在这儿看着,多让我有压力啊。 她想了想,道:「我听说四娘的长兄,崔家的大郎也在书院授课,还把妻儿也接了过来,为何今日没有见到呢?」 崔伦:「最近两日都是度闲你和李博士上课,今日上午有课的先生们还在,但无课的自然便放了假。大郎带着妻儿回京城宅子里陪母亲去了,过两日才会再回来。」 「原来是这样。说起来,四娘还跟我说,她从未来过书院呢。」 「这书院里都是些年纪和她相仿的男学生,我以前自不好让她过来。不过,若是她想的话,下次度闲可以带她过来。」 崔令宜摆了摆手:「我可是跟李博士一起来讲学的,怎好再带个家眷?况且最近多事之秋,四娘也不好出门。」 崔伦嘆了口气:「也不知道卫相那边有新消息了没有?」 崔令宜:「尚未。不过,就当我多一句嘴,崔公这书院地带开阔,虽然风景宜人,但也容易被人矇混进来。年后不久便要科举,崔公可得加强点守卫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崔伦凝神想了想,道:「度闲说的有理。以往瑶林书院独善其身,旁人不会做什么,但如今你我两家结了姻亲……」他越想越觉得是该慎重,起身道,「我得去看看怎么办,先走一步。」 崔令宜一揖:「崔公请便。」 她轻唿一口气,抖了抖手里的稿子。 总算是把崔伦忽悠走了。 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后,崔令宜闪亮登场。 李博士在国子监上多了这种课,自然是不会留下来听她讲学的,上午上课的先生们也早就各自回家了,因此,现在除了一广场的学生,再无同行旁听她的课。 崔令宜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崔伦之前已经介绍过卫云章,由于顶着一个上任探花加院长女婿的名头,学生们明显对他的兴趣比李博士高多了,一个个坐在下面,炯炯有神地望着崔令宜。 崔令宜看着满座的学生,轻咳一声:「诸位好,今日我们讲试时务策。说起试时务策,那便不能不提神丰六年的一篇经典文章……」 她背着卫云章的手稿,把例文的优秀之处都分析了一遍,还选取了一些其他类似题材的科举文章,让众学生评判它们的优劣。 她内力充沛,嗓音也响亮,人看着又赏心悦目,学生们自然听得精神奕奕。偶尔有学生举手提问,有的问的是卫云章早已料到的问题,崔令宜便按着手稿答案回答,有的问的不在手稿范围之内,但崔令宜略一思索,也头头是道地回答了一遍。 崔令宜一边讲,一边在心里暗暗得意。 都说了卫云章在小瞧人,哼,她只是丹青更胜一筹而已,又不是肚子里没有墨水。只要知道了讲学的套路,熟悉了文章规律,她自然就会讲学了。她毕竟也跟崔伦生活了这么久,也是能耳濡目染到不少的好吧。 一口气讲了许多,崔令宜只觉得口干舌燥。 铱誮 然而还没到下课的时间,她便让学生自行朗读背诵例文,自己则站在台上喝水休息。 她慢慢地喝了大半杯水,剩下的则需要仰起头来才能喝到,这个姿势略有不雅,她便放弃了这个行为。但是在讲台上干站着也挺傻的,她便模仿学堂里的其他先生,背着手走下讲台,在学生间穿梭踱步。 琅琅书声环绕在侧,踱到第六圈的时候,崔令宜终于有点受不了了。 怎么还没下课? 卫云章曾提醒她,让她讲学的时候语速慢一点,莫非她还是不小心讲快了?方才李博士的课也有诵读环节,但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下课了,说明他对讲学时间掌控得非常精准。 看来是她大意了,头一回讲学,居然还剩了这么多时间空着。这些学生也不是好煳弄的,会不会觉得她业务不精啊? 虽然丢的是卫云章的脸,但崔令宜觉得,如果这种事传到卫云章耳朵里,恐怕真要被他拿出来嘲笑自己。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拿起戒尺,用力敲了一下:「诸位请安静。」 书声停了,学生们都望向她。 崔令宜:「今日是我与诸位同学第一回见面,也不想给大家太多压力。等会儿下课便该去膳堂了,为了不耽误大家用饭,还有什么问题,就当堂提了吧。」 学生们互相看看,有一个胆大的举起了手:「请问卫编修,能问与本堂课无关的内容吗?」 崔令宜定睛一看,原来是中午撞到她的那个学生。 「嗯?你想问什么?」 那学生问:「卫编修,你是因为考中了探花,才娶到崔院长的女儿的吗?」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崔令宜:「……」 这帮傢伙,能不能好好学习? 「嗯,是啊。」她气定神闲,「莫非你也想娶吗?」 那学生没想到被崔令宜反将一军,立刻涨红了脸,慌忙摆手坐下了。 「崔公的女儿可不是那么好娶的。」她趁机往自己脸上贴金,「要知道,探花每三年就有一个,崔公的长女,可只有一个。」 「噫——」 书院里的日常平静无波,难得出现这么暧昧的话题,年轻的学生们顿时骚动起来。 崔令宜:「我知道,有些人呢,总觉得我能考中探花,是藉助了家世之便……」 她还没说完,下面便有学生插嘴:「卫编修,我们都读过你的文章,我们服你!」 崔令宜:「……」 真是的,卫云章人缘这么好? 「……也有些人呢,觉得崔公嫁女于我,是高攀。」她继续大言不惭道,「但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只能说,崔公能把女儿嫁给我,实在是我之幸运。」 「噫——!」下面的学生更加激动了。 「行了!」崔令宜一敲讲台,「你们就没点正经的问题要问?」 「卫编修,我问正经的!」又有人举手,「科举放榜之后,进士答卷都会流传到民间。三年前您的殿试答卷,还有其他人的答卷,我们都看过,可是却不能清晰分辨出前几名的差距来,不知这个答卷评判,有什么规律可参考吗?」 崔令宜:「……」 怎么问这种她不知道的东西! 「进士排名,乃是陛下与阅卷官共同拟定,我不敢揣测圣心,亦不曾当过阅卷官,是以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崔令宜面不改色,「不过,若非要说有什么规律的话,状元与榜眼,都难以一言概括,唯有探花,可能有些许规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学生们愣了一下,随即大声道:「噫——」 语调向下,是在表示对她暗暗自夸的不满。但不满归不满,大家还是笑得很开心。 就在此时,下课的钟声终于敲响,崔令宜如释重负,大喊一声「下课」,捲起书卷便要回屋。 学生们显然很喜欢她的平易近人与幽默风趣,好几个都凑上来问:「卫编修在书院里用饭吗?晚上要回城吗?」 崔令宜:「不回城,我与李博士在客院用饭,明日再给你们上一日的课才走。」 「这么说来,晚上我能找卫编修帮我改改文章吗?」 「诶,可以这样吗?若是卫编修方便的话,也能帮我改改吗?」 「我仰慕卫编修多时了,卫编修如若不嫌弃,可否抽空指点一下我的诗文?」 崔令宜瞳孔地震。 不是吧?她不是只负责讲学吗?没人跟她说,还要批改课业啊! 一想到还在家里无所事事消磨时光的卫云章,她就忍不住磨了磨牙。 - 卫云章其实很冤枉,他虽然卧病在家养伤,可实际上一点儿也没闲着。 反正他和崔令宜现在都已经把话摊开了,他就一点儿也不客气,趁着崔令宜不在家的时候,直接让碧螺和玉钟把画室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他的屋子里来,由他慢慢翻找。 果然又被他翻出了一些可疑的东西,什么有夹层的绢卷啦,可以藏小纸条的笔架啦,还有一些气味很奇怪的墨汁,卫云章没敢细闻。 他把这些可疑的东西都扣下了,又去翻崔令宜的衣箱,翻了一会儿,没再翻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把碧螺和玉钟叫来一问,原来是平日里衣裳都归她俩收拾,崔令宜不方便再往里面夹带私货。 他又忍着疼痛,爬高伏低,把屋子里所有角角落落都搜查了一遍,总算被他从梳妆檯镜子的底座里抠出来一盒疑似迷香的粉末,以及粘在花盆槽里的不明药丸。 卫云章:「……」 有一种自己家里被老鼠钻了的感觉。 他看着面前一大堆东西,把瑞白叫了进来。玉钟端着水盆进来,看着瑞白扛了一个口袋出去,不禁疑惑道:「那里面是什么?」 卫云章气定神闲地洗着手上的灰尘:「一些垃圾。」 瑞白出去了一趟,又回来向卫云章復命:「郎君,小的去了杂货铺,把您说的东西交给掌柜了。掌柜还问小的,郎君在家中可还安全。」 没错,在崔令宜重回翰林院上值的第一天,卫云章便派瑞白悄悄去了一趟杂货铺,让接头的老闆代为给太子传话,说卫家混入了拂衣楼的细作,已经查明成婚前夕的异动就是他们所为。他提醒太子,若有事就从杂货铺传话,千万不要直接和他见面,无论是在翰林院里,还是在私下里。 那女人诡计多端,说话真真假假,不能全信。他现在很怀疑,她潜入卫家,说不定就是冲着他和太子来的。他把崔令宜的那些东西交给太子,也是想让太子帮忙查清拂衣楼的深浅,顺便也警醒一下太子,看看东宫有没有混进类似的东西——当然,明显是属于「崔家四娘」的东西,他没交上去。 「小的按照郎君的嘱咐,说那人只是家中的僕役,现在还不好惊动,那日告假也是因为要查清他的底细,郎君实则无恙。」瑞白道,「太子还说,他增派了人手仔细调查,发现绘月轩和一家名叫醉香楼的酒楼似乎有来往,提醒郎君最近不要去。」 醉香楼?卫云章想了想,没什么印象,应该不是他会去的酒楼。想来也是,他去的酒楼大多数只招待贵客,拂衣楼又原本是做江湖生意的,为了方便,肯定开的是那种鱼龙混杂的酒楼。 到底是太子,人手比卫家多,也比卫家精锐。这还没几天,便被他查出来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卫云章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酒楼名字,他现在用着崔令宜的身子,保不准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而此刻的崔令宜,还不知道她已经被卫云章「抄家」了。她坐在客房里,身边围着一群学生,面前堆的纸稿都快有一根手指那么高了。 学生们平时住在学舍里,吃完了晚饭,便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可以与同窗一起在书院里散心闲聊,也可以自己在学舍里点灯读书。这会儿还远不到休息时间,一群人挤在并不宽敞的客房里,眼巴巴地看着崔令宜,像雏鸟等母亲餵食似的,等着她的指教。 崔令宜轻咳一声。 弋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多同龄少年围在一起过。到底还是书院里的学生,就算有些人可能家境不好,但也还没有独立生活过,不曾真正经歷世道的险恶,因此就算装得再稳重,一个个眼神里都有种清澈的单纯。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么多学生对她翘首以盼,她总不好真的摆架子不管。不过,在开始装腔之前,她还是打算先虚心求知一下:「我今日头一次讲学,你们倒如此信任我?」 学生们道:「卫编修是探花,我们有什么可不信任的?而且卫编修课上讲得深入浅出,很有意思啊!连范柏都听得津津有味,不睡觉了!」 崔令宜:「范柏是谁?」 学生们对视一眼,都哈哈地尬笑起来。 崔令宜瞭然:「哦,就是之前问我是不是考上探花才娶了我家夫人的那个学生吧?」 「是啊是啊,就是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他这人就这样,嘴上没个把门的,您别介意。」 崔令宜:「他以前上课经常睡觉吗?」 「还挺经常的,不过先生们也不管他。」 「为什么不管?」崔令宜好奇,「瑶林书院的先生们,脾气都这么好吗?」 学生们争相道:「因为他聪明,不用听课也能会!」 「是啊是啊,总是看他在课上睡觉,最后课业还能完成得很好,真是神奇!」 「听说他家里其实很穷,但在家乡是很有名的神童,他家里人变卖了大半家产才来到京城,把他送到瑶林书院里来的。崔院长看他可怜,就免了他的束脩。」 崔令宜挑眉:「这样吗?那倒是真没看出来。」 虽然书院里的学生都穿着统一的服装,但举手投足间不少细节还是能看出家境的区别的。京城里最不缺有钱人,瑶林书院里也不缺,而范柏那个人看上去活泼开朗又大胆,看起来在书院里混得很好,可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 学生们道:「可能这就是神童的自信吧,您看他都没来找您批改文章。」 「卫编修不如明天点他的名,看看他的文章?」有人怂恿。 崔令宜笑笑,并不搭话。她心想,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神童,搞得跟街边的大白菜似的,以为人人都是卫云章? 而且卫云章也没有上课睡大觉嘛。 不过她并不想多管学生们的闲事,便咳了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行了,我还是先把你们的文章看了再说。」 她拿起最上面一张文稿,看了看,感觉自己写得能比他强些,才大胆开口:「这位姓郭的同学是哪位?哦,是你,好,看得出你博览群书,见识广博,文中多用典故,然典故用得太多,说理欠缺,便有了掉书袋之嫌……」 她如是看了四篇,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学生们虚心接受,拿着自己的文稿欢欢喜喜地下去了。等看到第五篇,她感觉有点不妙。书院里卧虎藏龙,未必就没有下一个状元,至少从她的层面看,这篇挑不出什么明显的毛病。 于是她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道:「这篇还不错,不过现在时候晚了,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若是你们不急,等我下次来书院,再与你们细说。」 学生们自然不敢耽误她处理公务,纷纷乖巧告退。 等人都走了,崔令宜赶紧把门关了,将文稿往桌上一丢,自己往床上一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唉,教书先生真不是什么好干的活。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本以为是哪个折返的学生,不料一开门,竟是李博士。 李博士道:「卫编修,我没打扰你公务吧?」 「没有没有。」崔令宜惊讶,「您怎么知道我……」 「我就住隔壁,你跟学生们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李博士说道。 崔令宜顿时一凛。这儿隔音竟然竟这么差?方才屋子里人太多,她都没有发现。 「对不住对不住,是吵着您了吧?」崔令宜连忙道歉,「我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来了那么多人……」 「学生好学上进,积极请教,是好事。」李博士说,「不过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还请卫编修见谅。」 崔令宜:「嗯?」 「是这样的,这里客房挨得近,隔音又欠佳,而我有个毛病,就是睡着了爱打鼾……」李博士捏了捏自己的鬍子,笑得有点儿尴尬,「若是影响了卫编修,还请卫编修多多包涵。」 嗐,还以为是什么呢。崔令宜没放在心上:「李博士真是说笑了,这有什么好特意来说的,您就放心地睡吧,我睡眠挺好的,不容易被吵着。」 卫云章这具身体和她不一样,她从小受到的训练是不能睡得太沉,除非是受了什么伤或者中了什么药,否则一般身边有点动静就醒了。而卫云章一直过得很安逸,没人会吵着他睡觉,睡眠质量相当高,有时候崔令宜用着他的身子,第二天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有点莫名后怕。 事实证明,崔令宜高估了卫云章的体质,也低估了李博士的鼾声。 半夜三更,她躺在床上,听着墙那边传来的唿唿鼾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李博士的鼾声很有规律,先是从鼻喉间发出浊重的吸气声,还一卡一卡的,宛如生了锈的械具,然后再停顿几息,最后从嘴里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尾音还带着转颤。 崔令宜:「……」 她把被子蒙在脸上,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心里暗骂几句这书院的装修,不得不爬起来点灯。 睡是睡不着了,索性把那些学生的文稿全看了吧。 直到她把手头能批的都批完,只剩了几篇等卫云章自己裁决,隔壁的李博士依旧睡得酣畅淋漓。 崔令宜无奈至极,干脆出了客院的门,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能让自己暂时歇一会儿。 书院里万籁俱寂,也不会有那么多守卫到处巡逻,崔令宜熘熘达达地晃悠着,却发现本该漆黑一片的学堂长廊下,有一点微光闪烁。 她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发现原来是一名学生在挑灯夜读。 那学生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还拎着一盏烛灯,坐在廊下小声念诵。 崔令宜在背后幽幽开口:「怎么不睡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学生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手里的书直接扔在了崔令宜的脸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崔令宜:「……」 烛灯被打翻在地,那学生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几步,才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一眼。 崔令宜蹲在地上,把书捡起来对着尚未熄灭的光翻了翻,唔了一声:「这是你们平日里上课要用的书吧?怎么现在看?」 「卫、卫编修?」那学生牙齿打着战,哆哆嗦嗦地望着她。 「是我。抱歉,吓着你了。」崔令宜沖他笑笑,「但是你大半夜一个人在这儿看书,也很容易吓到别人啊。」 那学生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蹲着走了回来——腿还有点软,暂时站不起来。 「从、从来没吓到过别人。」学生嘟囔道,「您是头一个。」 崔令宜把烛灯扶正,仔细瞧了瞧他,突然发现他就是那个撞到了她、还在课上故意提些不正经问题的学生。 「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看你白日里表现,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崔令宜道。 学生面上有些挂不住,顾左右而言他:「卫编修,您怎么不睡觉?」 「不太适应环境,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崔令宜把书还给他,「你呢,你经常这么半夜读书吗?」 学生抱紧了书:「没有,今天是头一次。」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崔令宜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一会儿说我是头一个被你吓到的,一会儿说你是头一次半夜读书,将来若是到了金銮殿上,你也打算也这么跟陛下说话吗?」 学生惭愧地低下了头,因夜色太重,看不清他的脸红没红。 崔令宜嘆了口气,起身坐到了廊下的长凳上,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学生来坐。 学生硬着头皮坐了过来。 「你叫范柏是吧。」想起其他学生对他的评价,崔令宜不由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 范柏愣了一下。 「怎么一个人大半夜在这里温书?旁人都 铱骅 没有,唯独你有,难道是旁人都学会了,就你没学会?」崔令宜道,「若是学得如此吃力,我看你可能不太适合瑶林书院,得跟崔公说一声才好。」 第051章 第 51 章 「不不不, 卫编修!」范柏回过神来,慌忙摆手,「我只是天生觉少,没事干, 才出来温书的。不信您考考我, 我都会的。」 崔令宜才不考他:「你这蜡烛是哪儿来的?书院里发的?还是自己买的?」 范柏犹豫了一下, 道:「书院里发的。」 「这么说来, 应该是人人都可以领的喽?那你每天夜里都这么点灯, 蜡烛用得比别人快多了, 书院竟然也没有意见?」 范柏眼珠乱瞟, 手指抠紧了书嵴:「啊……不全是书院里发的,有一些是我自己买的。」 「是吗?去哪儿买的?京城里头吗?」崔令宜摸了摸下巴, 「可是我怎么听说, 你家里为了供你来瑶林书院读书,变卖了不少家产呢?你真捨得买这么多蜡烛?」 范柏呆住, 半晌之后,才嗫嚅道:「卫编修……从哪儿听说的?」 崔令宜笑笑,拍拍他的肩:「其实吧, 我比你们也大不了几岁, 你把我当兄长也行,你跟卫兄我说句实话, 你是不是白天不听课,全在夜里用功了?」 范柏沉默。 「你跟我说句实话又没什么关系, 我又不是你们正式的先生,管不着你们什么, 也不是那种喜欢出去乱说话的人。」崔令宜道,「只是呢, 我听说你是你们家乡的神童,因为家里穷,所以崔公才没收你的束脩。可我今天却发现,你好像既不是神童,家里也没那么穷,这算怎么回事儿呢?尽管书院里多你一个人不多,少你一份束脩也不少,但我是崔公的女婿,总不能白白看着他被骗吧?」 「求求您别说,卫编修!」范柏果然很不经吓,立刻抓住了崔令宜的袖子,央求道,「我……我不是神童……我只是小时候聪明了点……」 范柏出生在离京城四百多里外的一个小山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唯独生的儿子还算活泼可爱。父母每个月都会挑着担子去镇上卖点山里挖的药材,范柏讨喜机灵,跟常来买药的一个落第秀才混熟了,秀才也乐意随便教他点东西。他学东西比他父母快多了,不仅认字,还能背书,秀才连连夸他是个好苗子,建议他父母把他送到镇上学堂里读书。 父母一琢磨,既然儿子这么聪明,确实也不能让他一直跟他们当农民。太多的不敢奢望,但哪怕考个秀才也好啊,就比如这个来买药的秀才,虽然落了第,但在镇上当个教书先生也够用了,比当农民轻松,还赚得多。 范柏就这么被送去镇上学堂读书了。因为家里没钱,父母不能一直陪着他,所以其他小孩晚上都各回各家的时候,范柏就一个人睡在学堂里。不过他不介意,他嘴甜,跟周围的叔叔姨姨都混得很熟,大家都乐意多分他一口饭。 秀才确实有眼光,范柏随便学学都比别人努力学得强,很快就成了镇上的神童。 他长到十三岁的时候,秀才跟他父母说,实在是教不了他什么了,孩子上课都无聊得睡觉了。既然他这么聪明,不如去京城瑶林书院碰碰运气。 父母一听差点晕倒,他们两个农民,这辈子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哪能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但周围人都说这孩子是个神童,捨不得这么浪费他的天资,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攒了一笔钱,带着范柏徒步来到京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崔伦考了考范柏几个问题,有的答上来了,有的没答上来。父母急了,在一旁连声说:「这孩子真的很聪明,在我们那边,课上睡睡觉都能学会!也就是我们那地方小,实在学不到什么东西,若院长您能开开恩,收下这个孩子,让他多见见世面,他肯定不会辜负院长您的!」 俩农民不会说话,用词那叫一个乱七八糟,但崔伦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还是把范柏给收下了。父母欢天喜地地回去了,临走前不忘叮嘱范柏好好学习,孝敬院长。 「然后呢?」崔令宜托着腮,「然后你到了瑶林书院才发现,你不是神童了?」 范柏像只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点了下头。他在家乡被吹捧久了,自己也有点飘飘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什么生错了地方的未来栋樑。结果到了书院里,刚上了第一天课,他就感觉世界都崩塌了。 如果他都能算是未来栋樑的话,那他的同窗们,应该个个也都是宰执之才。 那落第的秀才果然也没见过什么太大的世面,对瑶林书院里的生源压根没有概念,像他这样的「神童」,书院里比比皆是。 从乡下赶到京城本就疲累,他又连续几天晚上没能睡好,结果某一天,果不其然地在某堂课上睡着了,而且好巧不巧,还是崔伦的课。 等他美美一觉睡醒的时候,发现同窗们甚至都已经吃完午饭回来自由玩耍了。 他吓坏了,连忙问一个同窗:「我在院长的课上睡着了,怎么没人提醒我?院长是不是很生气?」 同窗奇怪地看着他:「不是你跟院长说的,他的课可以不听吗?反正你都会了。」 范柏都懵了,还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后来问了半天,才得知是有人举手跟崔伦告状,说他上课睡觉,崔伦只淡淡看了一眼,说:「范柏是都会了,才会在我的课上睡觉,如果你们也都会了,自然也可以睡。」 崔令宜:「……」 怎么说呢,当崔伦的女儿当久了,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崔伦当先生的时候是这个风格。 「所以从此以后,你就变成了白天睡觉,晚上自学?」崔令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范柏哭丧着脸:「卫编修,求求您不要告诉院长这件事,他竟然真的信了我父母说的那些话,还好心帮我解围。可是这么一来,我真的……骑虎难下。我后来上课其实也没有真的在睡觉,先生们讲的东西,我都听在耳朵里的,到了夜里再温习——我哪有那个本事自学啊。」 「这怎么听上去更厉害了?」崔令宜挑眉,「白天不睡,夜里不睡,精力还如此旺盛,最重要的是还真的成绩不错,能让你的同窗们信服你是神童这一说法……」 「卫编修,您就别打趣我了。」范柏垂着脑袋,「我还是有在见缝插针地睡觉的……」 「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崔公?就算你不是神童,光从最后的成绩来看,他也不会把你扫地出门。」崔令宜问。 范柏小声答道:「其实有不少先生都找我谈过话,觉得若是我好好听课,定可以再上一层楼。但是……只有我自己晓得,现在大家觉得我厉害,是因为我『不听课』,若是我听了课,还是这个水平,大家就不会对我这么宽容了。」 崔令宜:「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范柏的头更低了。 「只不过,你觉得崔公真的不知道你在夜里偷偷用功吗?你支取蜡烛的次数,明显比别人频繁,难道仓库管事不会跟院长汇报?」崔令宜忽然说道。 范柏呆住,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应该不会……吧?院长事情那么多,还会管学生用了几根蜡烛这种小事吗?而且,而且我跟仓库管事关系混得很熟啊,他答应我不告诉别人的……」 崔令宜笑笑:「你别紧张,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也许崔公确实不知道。只是我提醒你一句,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但是,你总是这么日夜颠倒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好。」 范柏小声道:「 铱誮 谢谢……谢谢卫编修。」 「你考过科举了吗?」崔令宜问。 范柏摇头:「没有,我……我不敢现在就去考……不是谁都和您一样的……」十八岁就能考中探花。 「哦,没事儿,自然是稳一点更好。」崔令宜又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看书就继续看吧,我先走了。」 范柏看着她站起来,也有点无措地跟着站了起来:「卫编修……」 「嗯,怎么了?」崔令宜回头。 范柏哑然。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喊了一声。 崔令宜想了想,道:「要不你今天还是早点回去睡吧,明天一整天都是我和李博士的课,李博士讲学虽然枯燥了点,但还是值得一听的。」 「好……」范柏讷讷道。 崔令宜摆了摆手,潇洒离场。 她没再去管范柏的动向,又在书院里熘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遂高高兴兴地上了树,找了根粗壮的树枝躺了下来。 虽然远不如客房的床舒服,但胜在没有鼾声打扰,她欣慰地睡了过去。 天将亮时,她强迫自己醒来,熘回了客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到隔壁传来李博士起床的动静,于是她也起床。 两个人在洗漱时相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卫编修早。」 「李博士早。」 「昨夜可有吵着卫编修?」 「没有没有,我睡得沉呢。」 「那便好。」 「哈哈。」 于是洗漱完,用完早膳,又各自去准备今日讲学的内容。 非常顺利的一天。 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崔令宜今天有意放慢了说话速度,果然刚好将上课时长填满。李博士讲课的时候,反正她闲着无聊,也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还特意注意了一下人群中的范柏,今天的他就没有睡觉,努力在听李博士说的话。 一天的课结束,时候还不算晚,刚过申时半,崔令宜和李博士打道回府。 书院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崔令宜朝李博士一揖:「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就不与博士同行了。」 此次来书院讲学是公务,二人本乘坐同一辆马车从京城过来,按理说,也该乘坐同一辆马车回去。不过既然对方说有私事,李博士当然也不会多问,便回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李博士请。」 待李博士乘车离开后,崔令宜冲车上的瑞白挤了挤眼:「走吧,咱们去拜佛。」 瑞白翻了个白眼,拿起了马缰:「郎君说让你快点,别回去太晚,惹人怀疑。」 崔令宜:「那当然了,这还用你说?」 瑞白瞪眼,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除了甩甩鞭子,也干不了其他事情。 啊啊啊啊真是生气!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夫人」竟是如此讨厌的人呢! 象山寺离这里不远,驾车一炷香不到的工夫便到了。 瑞白停好车,栓好马,跟着崔令宜一同进了寺院。 这个时候寺院里的香客并不多,大殿里角落里的小沙弥正敲着木鱼,低声诵着佛经。 崔令宜跪在蒲团上,望着前方庄严的佛像,在心里默默念道:「佛祖啊佛祖,信女与丈夫卫云章每到生死关头,便会莫名其妙互换身体,实在给我们二人造成了极大的麻烦。若是您能听到信女的心声,就请大发慈悲,让我们二人换回自己的身体,并且再也不要互换了吧——哦,前提是您还能保佑卫家和拂衣楼都不追杀信女,信女从此一定金盆洗手、改邪归正。若是实在不好满足,那也请您多少给个提示,告诉信女与卫云章究竟是为何会互换啊!」 瑞白也跪在一旁的蒲团上,默默祈祷:「佛祖啊佛祖,求您大发慈悲,让我家郎君拿回他自己的身体吧,旁边这个女人霸占了我家郎君的身体,她蛇蝎心肠,无论许什么愿,您都千万别答应。我家郎君前途无量,从未做过坏事,可不能被这个女人给毁了呀!感谢佛祖,感谢佛祖!」 磕了头,拜完佛,崔令宜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出了寺庙,崔令宜问瑞白:「你许了什么愿?」 瑞白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崔令宜笑道:「我劝你注意一下你的表情,这附近又不是没有人,哪有小厮给主子甩脸色的?」 瑞白憋着一口气,不说话了。 二人回到马车上,瑞白驾车回城。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官道上逐渐没了人。崔令宜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却感觉车越来越颠簸,忍不住敲了敲车厢,对外面的瑞白道:「你驾这么快干什么?」 瑞白:「再不快点,城门就要关了!这都怪……啊!」 崔令宜勐地坐起,她尚未动作,便见一道雪亮寒光,穿过车帘,刺入车厢,直奔她面门而来! 崔令宜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一避,那剑光擦着她脸颊而过,划破了她的衣裳。 车厢狭小,她无处可躲,眼看那剑光就要再次划过她的咽喉,电光石火间,她看见了被风吹开的车帘外,露出的持剑者面容。 虽然对方蒙了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在车前风灯的光照下,崔令宜也一眼便认出他是谁。 ——拂衣楼,寅十四。 与卯十三关系不错,也算是她的同门。 崔令宜第一反应是他来给卯十三报仇的,但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她现在可是卫云章! 她一动不动地紧贴着车壁而坐,仿佛被吓坏了一样,浑身僵直,直到那柄长剑横在了颈侧,她也没有再动弹一分。 寅十四探究地盯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崔令宜哆哆嗦嗦地开口:「你……你是何人?你想要什么?钱吗?我……我有钱,只要你放过我,我保证不会报官。」 寅十四似乎并未信她的话,再次举起长剑,就要往她的心窝招唿。 崔令宜吓得抱住了自己,弯腰缩到角落,闭着眼尖叫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你现在拿钱就走,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你要是敢动我,我父亲绝不会放过你的!」 寅十四的剑悬在她的身前,继续盯着她看。 崔令宜见他不动,颤颤巍巍地从腰上摸出荷包,往他脚跟一丢:「你……你拿去,我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我没见过你的脸,就算报官也没用,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寅十四眯了眯眼,剑尖挑起她的下巴,又挑起她的手腕,似乎在检查什么。 崔令宜咽了咽口水。 这该死的傢伙……故意露出这么多空门给她看,是在刻意吸引她出手吗? 她忍! 也不知过了多久,寅十四终于放过了她,捡起地上的荷包,纵身翻出了马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崔令宜生怕他还没走,又再马车里缩了好一会儿,才连滚带爬地出了马车。此处是官道,周围都是空旷平野,没有大树遮蔽,她左右张望一番,确认他已离开后,才跳下马车,把被打晕的瑞白扶了起来。 「瑞白,瑞白!喂,醒醒!」 她一阵勐晃,瑞白终于被惊醒,刚想坐起来,便觉得后脑一阵剧痛:「我……」 他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自己从马车上摔了下去,而那刺客的剑光直接刺进了车厢—— 「有人要杀你?!」他震惊开口。 崔令宜:「准确来说,是有人要杀你家郎君……不,也不太准确,他应该不是来杀人的。」 瑞白捂着脑袋左顾右盼:「他人呢?你把他杀了吗?」 这事儿反正也瞒不住瑞白,崔令宜索性道:「没有,我没出手,他就走了。」 「你受伤了吗?他没把我们郎君的身体怎么样吧?嗯?你身上是不是少了个荷包?」 崔令宜一把拍掉瑞白在她身上乱翻的手:「依我之见,他恐怕是来试探卫云章的武功的。但我忍住了没出手,他寻不到破绽,便装作打劫的强盗,拿了荷 铱誮 包就走了。」 瑞白瞪着她:「……这都怪你!方才那个肯定是你拂衣楼的同伙!」 崔令宜啧了一声:「你不要这么凶嘛,我这不是也没暴露你们家郎君的实力吗?」 瑞白恨恨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怕交起手来出事,你又跟我们郎君换了回去,就没法拿捏他了!」 崔令宜道:「行了行了,我们赶紧回城,不然就真的要被关在城门外了。」 ……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落钥前回到了卫家。 在上等良药的加持下,卫云章的伤口正在以喜人的速度恢復。虽然还未癒合,但他已不必经常卧床,可以下地多走动走动了。崔令宜和瑞白到家的时候,他正站在窗前赏月。 瞧见她,他关上窗,淡淡地问了一句:「这两日讲学怎么样?」 「那自然是非常顺利。」崔令宜笑道,「学生们都夸我讲学深入浅出、浅显易懂,为人还幽默风趣、平易近人。」 卫云章:「……」 「哦,对了,有些学生仰慕你的才华,让我给他们改改文章,能改的我都自己给他们改了,还有几篇写得不错的,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改,你给看看,下次我再给他们带回去。」 卫云章接过她手里的文稿,看了几眼,搁到一边,似笑非笑道:「你就这么确定,下次去的还是你?」 「你什么意思?」崔令宜警觉,「你是觉得你现在这具身体没毒了,想跟我换回来了?」 「你猜呢。」卫云章不介意跟她打嘴仗,扰乱她的心神。 崔令宜哼了一声,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知道卫云章不会这么做,至少是这个时候。 瑞白见崔令宜迟迟不说要紧的事,立刻上前跟卫云章告状:「郎君,我们刚刚在城外受了拂衣楼的袭击!」 「什么?」卫云章一顿,「怎么回事?」 崔令宜咳了一声,解释:「我与瑞白在回城路上,突然遇到一个蒙面刺客,他先打晕了瑞白,又直取我命门,但我忍住了没有动手,他便没有再继续伤我。后来我把荷包丢给了他,他拿了荷包就走了,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不过他虽然蒙了面,但我还认得他的眼睛,他叫寅十四,也是拂衣楼的人。我想,他们大约是在试探『卫云章』到底会不会武功。」 「还不是你干出来的好事?」卫云章扯了扯嘴角,「他们一击不成,说不定以后还会继续试探你。」 崔令宜:「就当是我对不住你,这件事上我可以听你的。若他们下次再来,你是希望我出手,还是不出手?」 卫云章:「自然是不出手。」 「行,那就不出手。」崔令宜道,「其实呢,这件事也没那么严重。你会武功这个消息太特殊了,我又拿不出实际的证据,他们自然得核实一下。但核实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抓到你的把柄——哎我说,卫云章,你表面上风光无两,但这人缘可实在堪忧啊。」 卫云章瞅了她片刻,忽地一笑。 崔令宜竖眉:「你笑什么?」 「瑞白,你先退下吧。」卫云章道。 待瑞白走后,他才慢条斯理地问崔令宜:「你该不会只是收钱办事,实际上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吧?」 被他说中,崔令宜一阵心虚,却面不改色地哈了一声:「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宽慰一些,那你这么想也可以。只不过呢,你可要想清楚,我俩现在这个情况,明显我在劣势,又得不到你们的信任,又容易被拂衣楼抛弃。但拂衣楼手上又没我的把柄,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投靠你们呢?还不是因为,这幕后的主顾我得罪不起嘛。我可以叛出拂衣楼,但我可不觉得你们能在那位面前保住我。」 卫云章皱眉:「不是说合作?你到底还有多少消息没说,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卫三郎,我也不想为难你,毕竟为难你,还容易牵连我。我的要求很简单,我需要一个功成身退的机会,只要在主顾和拂衣楼那里完成了任务,我就不会有任何事。」 卫云章冷笑:「你功成身退之时,恐怕就是我们卫家丧命之日。」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嘛,我和你们家无冤无仇,你们和那位主顾的恩怨情仇我也不想再干涉,只要能想出一个办法,让『崔令宜』这个身份无法再继续待在你身边,那我的任务不就结束了?作为回报,我愿意给你当内应,看看拂衣楼接下去还会有什么动作。但也就仅此而已,至于后面你们谁输谁赢,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卫云章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她所言真假。 「你好好考虑一下。」崔令宜拍了拍他的肩,「怎么才能让我合理地离开,确实有点难办——诶,你觉得你移情别恋、我俩和离这个方法怎么样?」 卫云章磨了磨牙,吐出一个字:「呵。」 「哎呀,你要是觉得有损你的形象,也可以换成是我移情别恋。」崔令宜摸着下巴,「不过我认识的男的可不多,找谁还得仔细想想。」 卫云章被她气笑了:「卫崔两家,绝无可能和离!我宁愿当个鳏夫,我都不会和离的!」 第052章 第 52 章 崔令宜:「……别这么笃定, 我又不可能给你当一辈子媳妇。万一你将来喜欢上别人了,会后悔你今天说的话的。」 卫云章:「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卫云章烦躁地点了点桌子,忽地灵光一闪,看向崔令宜:「我是不介意当鳏夫, 那你可有考虑过假死?只要你『死』了, 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我们家, 而我们和崔家的联姻也还作数。最重要的是, 你可以直接从拂衣楼里脱身了, 不必再来搅这趟浑水。」 崔令宜笑了一下:「多谢你还为我考虑这个。只不过按照拂衣楼的规矩,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若是真死在你们家了,拂衣楼也一定会把坟挖开来确认的。到时候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 也得遭人追杀。」 卫云章:「我还当你很厉害。」 「再厉害也受不住一直被人追杀啊。」崔令宜道, 「卫三郎,咱俩也算共患难过, 我跟你说句肺腑之言,不是我非要跟你作对,也不是我对拂衣楼有多么忠贞不二, 而是如果我不这么做, 我就会死得很惨。以前楼里有人叛逃过,还是个很厉害的杀手, 结果爱上了目标的女儿,假装死于目标手下, 最后带着人家女儿跑去隐居了。结果被楼里识破,追杀了他整整两年。」 那时崔令宜还小, 只有十岁左右,都是从其他人嘴里听来的故事, 听说追杀那位前辈的杀手有很多,前辈也宝刀未老,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但是他能受得住,他妻子可受不住,因长期疲于奔命,身体越来越差。后来那前辈把妻子单独留在了一个小镇,自己孤身离开转移视线,结果大半年后,拂衣楼的杀手找到了他,告诉他,他走后,他妻子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但是由于难产,最终一尸两命。他们还给前辈看了妻儿的尸身,那前辈当场就崩溃了,自尽于妻儿跟前。 此事曾在拂衣楼内轰动一时,被当作反面典型反覆用来警告新人。 崔令宜笑道:「所以呢,我给你当内应,就是我给你最大的让步了。想让我离开拂衣楼,不可能。只要完成了你这一单,我就可以升一个职级,手里掌握更多的消息,这样对你也好吧?」 卫云章看着她的笑容,脸色微寒,抿唇不语。 要为拂衣楼卖一辈子的命,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好好想想吧。」崔令宜说,「我今日说的都是真话,没有骗你。」 - 次日,瑞白送崔令宜去上值,回来时,却颇为神秘地告诉卫云章:「郎君,我今日路过杂货铺的时候,杂货铺的老闆将我叫了进去。」 卫云章蹙眉:「怎么,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不是。」瑞白摇了摇头,「那老闆跟小的说,今日在绘月轩附近盯梢的人禀报,绘月轩掌柜今日开门的时候,往门上挂了块『新品到货』的字样。他问小的,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说?」 依誮 「小的自然是说不知道。」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绘月轩是拂衣楼的地盘,而绘月轩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若是瑞白常常从绘月轩前路过,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因此,现在在绘月轩附近蹲守的,一共两批人,一批是卫相的人,一批是太子的人。 昨夜「卫云章」才遭遇伏击,今日绘月轩便莫名挂了块牌子,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繫呢? 既然太子的人已经发现不对,那么等父亲晚上回家,多半也会知道动向,然后,就极有可能把崔令宜叫走…… 「不行,你现在立刻回去。」卫云章让瑞白靠近了些,如是这般交代了几句。 瑞白连连点头,忙不迭又跑了出去。 玉钟端着点心进来,扭头看着瑞白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夫人最近总是让瑞白出去办事,还不让奴婢和碧螺听,有什么事是他能知道我们不能知道的?」 卫云章笑了笑:「不是我让他办事,而是我拜託他,办事的话告诉我一声。你也知道,府上近来不太平,三郎他们又不想让我操心,跟我报喜不报忧,但我还是心里忐忑,便拜託了瑞白,让他行行好,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是好是坏都说给我,好教我安心。」 玉钟鼓了鼓腮帮:「奴婢也想听。」 「你真的想听?」卫云章道,「都是打打杀杀的事情,还会出人命呢。」 「啊……这么严重?」玉钟嘶了一声,「那还是别告诉奴婢了。」 「听那些做什么,我们又不是夫人,还能出谋划策几句,你我听了,只能瞎着急,还是做好分内之事,为夫人扫清后患才对。」碧螺走了进来,「夫人,今日身体感觉如何?」 卫云章:「好多了,我想出去走走。」 碧螺思忖了一下,想到大夫说的,现在可以适当走动走动,便点了头:「那奴婢去拿披风,咱们去花园里散散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另一厢,瑞白一路出了卫府,来到长安城里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随便找了个小乞丐,掏出一袋碎银:「小子,帮个忙吗?」 小乞丐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却见瑞白又把钱袋收了起来,悠悠道:「你先告诉我,你身后这些,都是你的小弟?」 小乞丐回头看了看身后几个高矮参差的小孩,笑得谄媚:「是啊是啊,贵人有何吩咐,只要小的们能办到,一定去办!」 瑞白说:「你们人太少了,至少再来十个。」 小乞丐瞪大了眼睛:「十个?!」 「找不到?找不到就算了。」瑞白作势要走。 小乞丐:「别别别,贵人您等一等,小的这就去再喊几个人!」 …… 等瑞白忙活完回府,卫云章已经在花园里逛完两圈回院,并且用完午膳了。 碧螺和玉钟下去准备饭后解腻的茶果,瑞白则趁机凑上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郎君,这是您要的衣裳。」 卫云章:「好,多谢。」 瑞白殷切道:「郎君,您可得早点儿回来啊!万一府里临时出了什么状况,小的可没办法替您拦太久!」 卫云章点点头:「我速去速回。」 不一会儿,碧螺和玉钟端着茶果回来了,卫云章打了个呵欠,道:「出去走了两趟,中午又吃得多了些,这会儿直犯困。你们把那些放桌上吧,等我午睡起来了吃。」 碧螺和玉钟不疑有他,依言照做了。 卫云章又交代:「我睡觉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若我有事,自然会叫你们。」 「夫人放心吧,我们肯定不吵着夫人。」玉钟嘻嘻笑道。 门窗关上,屋中只留下了他一人。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迅速打开瑞白带来的包袱,换上了里面的粗布衣服。这粗布衣服乍一看颜色与府中丫鬟着色相似,但款式却是外面普通老百姓最常见的款式,远不如丫鬟精緻。 他又把头髮重新盘了一下,而后悄悄从后窗翻了出去。 卫府的布防他了如指掌,躲开护院轻而易举,而现在正是白天,屋顶上也没有人监守,他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院墙,来到了外面的小巷。 身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恢復,但至少不会再因为一点动作就崩开流血了。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厚厚的头巾,像那些百姓为了挡风一样,裹住了头脸,只余一双眼睛在外面。随后,他双手笼在袖口里,微微躬着身子,混进了大街上的人潮中。 冬日的风吹得他衣角瑟瑟,卫云章一路沉默疾走,终于来到了绘月轩附近。 他一眼便看到了父亲手底下的人,一共三个,负责在此盯梢。两个装作茶客,在对面的茶铺里边聊天边喝茶,一个装作醉汉,歪倒在路边的台阶上打瞌睡。周围应该还有几个太子的人,但他不认得,一时半会也分辨不出来。 他像一个普通的民妇一样逛着小摊,余光瞥见一群小乞丐正浩浩荡荡地往这里而来。 小乞丐们每路过一个店铺门面,便要在门口敲碗,大声说着吉祥话,如果掌柜的不肯给钱,他们就一直敲碗一直喊。大多数店铺都是小本经营,没什么壮汉看店,光靠零星几个人根本撵不走这群小孩,是以最后也只能给钱了事。 好在这些小孩也不贪,即使只给一个铜板,他们也心满意足地离开,出发向下一家。 他们一路走,一路讨,终于讨到了绘月轩门前。 「碗儿一敲响噹噹,恭喜发财又健康!好心必然有好报,希望老闆大大方!老闆,赏几个子儿吧!」 绘月轩里就掌柜一个人,他略显不耐地走了出来:「没用,没用!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十几个小孩前唿后拥,唿啦啦将老闆围在中间,拽着他的衣服和手脚,讨好地叫着:「老闆洪福齐天,就给点儿赏吧!一个两个也不嫌少!老闆明年一定发大财!」 掌柜被十几个小孩纠缠,又不能真的把他们怎么样,显得手足无措。 附近几个人牢牢盯住了绘月轩的动静。 大约是实在受不了这帮小乞丐了,掌柜终于败下阵来,举手叫道:「行行行,你们放开我,我去拿钱,行了吧!」 小乞丐们这才放过了他。 掌柜取了一把铜板,也没细数,胡乱往他们手里一塞,嘴上呵斥着:「赶紧走,赶紧走!」 「谢谢老闆!若无老闆好心肠,我等只怕饿得慌!老闆来年发大财!」小乞丐们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们又一路走,一路晃,眼看他们把剩下的店都祸害了一遍,即将要离开这条街时,那些小乞丐忽然不讨饭了,直接四散而开,各自跑向了不同的方向。 茶铺里的「茶客」,台阶上的「醉汉」,豁然一下站了起来,追了出去。 而在他们行动之前,有一批人已经更为敏锐地缀在了小乞丐们身后,分头跟踪了过去。 卫云章又警觉地观察了一圈,确认父亲和太子的人都已经被全部引走,立刻闪身进了绘月轩。 掌柜站在屋子里,并不知道外面的小乞丐们已经作鸟兽散,更未察觉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消失了几个人。 他听见有人进门,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面前的女子迅速拉下头巾,露出熟悉的一张脸来。 「是你!」掌柜面色一喜。 卫云章沉声:「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掌柜迅速带着卫云章上了二楼。 掌柜刚张口,卫云章却抢先开口:「你们昨天对卫云章出手了?」 他不太确定崔令宜和这掌柜的关系亲疏,因此绝不跟他多说一句废话,直奔主题。 「是,但是寅十四回来说,那卫云章看起来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掌柜道,「你的情报到底可不可靠?」 卫云章皱眉:「我也只是合理推测罢了,我又不可能真的跟他动手来验证。不过,他到底会不会武功,有那么重要吗?」 掌柜道:「若是上面觉得重要,那自然就重要。昨夜寅十四试探失败,听说上面有些生气,觉得你和寅十四中肯定有一个人没办好差事。不 忆桦 过纪门主想了个办法,让我转告你。」 纪门主又是谁? 卫云章暗暗记下,不动声色:「什么办法?」 「若卫云章有意隐藏自己,那他长这么大,可能还遇到过其他与昨夜相似的情况,但都没有出手。若他真的能隐藏至此,再对他下手,恐怕也只是无用功。」掌柜飞快地说道,「但是现在他钟情于你,你觉得倘若遭遇袭击的是你,他可还能坐得住吗?」 卫云章:「……」 一想到自己以前对崔令宜做的那些蠢事,很可能都已经在拂衣楼传遍,他就忍不住暗自握紧了拳头。 所以在拂衣楼的人心中,他是什么绝世恋爱脑冤大头吗? 「这不好说吧。」卫云章扯了一下嘴角,「之前我与他一起落水,他也没护着我。」 「可能是当时人太多了,有顾忌。」掌柜道,「他昨夜回去后,可有跟卫相说过遇袭的事情?」 卫云章:「……没有。」 「竟然没有?」 「确实没有。」卫云章开始胡说八道,「可能是因为卫相事务繁重,他又以为只是普通的打劫,所以不想再麻烦父亲吧?若不是我发现了他荷包不见,他也不会告诉我的。」 掌柜点了点头:「那就好。他现在不是每个月都要去瑶林书院讲学吗?你就想办法跟他一起去,反正你去瑶林书院,就当是见崔伦,没人会觉得有什么问题的。也尽量不要带什么护卫,虽然我们也能处理,但毕竟麻烦,等四下无人,我们就动手。」 卫云章:「……」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不答应。 「那就这么说定了。」掌柜道,「等他下一次出城讲学,你就跟在身边,与我们配合演一齣戏。」 卫云章:「好。」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快回去吧,别被发现了。」掌柜说,「看你这打扮,定是偷熘出来的吧?」 「是。」卫云章正欲翻窗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你门外那个『新品到货』,是给我一人看的?」 「不然呢?」掌柜说,「我怕你白日里不方便出门,但纪门主又有其他事务要办,已经离京,你若是夜里行动去找他,只怕会扑空。所以我才在门口挂了牌子,告诉你现在夜里找我也行。而且,若你自己不方便出门,派了个眼线过来查探,看到牌子也该知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你怎么会问这些?」 卫云章:「这任务本是给我一人的,如今寅十四介入进来,算怎么回事?」 掌柜:「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放心吧,只是上面那位主顾对你有些不满意,但楼主和纪门主心里还是更相信你的。」 「寅十四与卯十三有旧。」想起崔令宜与卯十三那夜的交谈,卫云章试探着说道。 「孰轻孰重,寅十四还是分得清的,况且他与卯十三之间,也没那么情深义重。」掌柜丝毫没察觉面前的崔令宜已经换了个芯子,「你看你,一声不吭把卯十三杀了,还管杀不管埋,放别人身上,楼主哪会轻轻放过?楼主看重你,大家都知道。」 卫云章凉凉地笑了一下:「行,那我走了。那块牌子你继续挂着。」 毕竟没有哪家店新品到货只宣传半日的。 他翻窗出了绘月轩。 父亲和太子的人还没回来,应该是还以为那群小乞丐和掌柜暗中传递了什么消息。 无人发现他,这很好。 卫云章一路顺畅地回到了卫府,熘回了自己的寝屋。 一切都很安静,和他离开时并无不同。他换完衣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顺了会儿气,又起来把碧螺玉钟准备的茶果吃了,然后装作午睡醒来的样子,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把盘子收下去吧,另外是不是到了喝药的点了?可以去煮药了。」他面不改色地吩咐着。 碧螺和玉钟领了任务各自走了,在庭院里装作剪枝的瑞白立刻跑了进来:「郎君,事情办得怎么样?」 卫云章冷笑一声,把换下来的民妇装还给他:「拂衣楼打算挟持『我』,以此来逼迫『卫云章』出手,试探武功真假。」 瑞白愣了一下,随即竟然高兴地笑了起来:「那郎君,你岂不是正好可以跟那女人换回来了!干脆就假戏真做,这样一来,你也不用暴露自己,而她也因为受伤,可以被我们控制起来了!」 「想法不错,不过,我暂时不打算换回来。」卫云章的食指轻轻点着桌面,若有所思,「我今日听拂衣楼的意思,她在里面很受重用,或许我可以趁机做什么……」 至于那幕后之人,他现在心中有了一个猜测——那人如此想方设法打探卫家的私密,要么,就是与他们有仇,想要借题发挥,要么,就是想要抓住把柄,威胁他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而且此人必然极具权势或财力,否则一向只管江湖事的拂衣楼,不会随便为他做事。 但是,他卫云章又不是在家里偷藏了龙袍,习个武罢了,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至于为何一直隐瞒,那还不是因为以他家现在这个地位,「意外」防不胜防,但倘若有一技傍身而他人不晓的话,这个「意外」的难度,就会下降许多。 这个原因,即使是说出去,也是情有可原。但再情有可原的事情,如果被人有心运作,也会变得有理说不清。 而他所猜想的那个人,是最擅长做这种事的。 不如就趁此机会,验证一下。 - 晚上下值回家,崔令宜被卫相叫走。从卫相那里回来后,崔令宜就开始用一种探寻的目光打量卫云章。 卫云章正坐在桌前批阅那几篇学生的文章,感受到她的注视,停下笔,慢条斯理地问:「怎么,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问题该是我问你吧?」崔令宜拧着眉头,「卫相方才跟我说,今日绘月轩门口挂出了『新品到货』的字样,那掌柜疑似和一群小乞丐交接过消息,只是那些小乞丐最后分头跑了,他们人手不够,没追上全部,追上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卫云章笑道:「看来,这『新品到货』就是你们接头的密语了?你们拂衣楼昨夜试探我失败,定是要找你商量后续。只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想让我代你过去?我倒是很乐意,只是你敢吗?」 「你难道没有去?」崔令宜道,「那群小乞丐的出现,怎么听怎么奇怪。」 「你的意思是,我得先出门,看到绘月轩的挂牌,并猜出是有人要找你,然后再找来一群小乞丐引走父亲的手下,我自己再进绘月轩替你接头?」卫云章啧了一声,「这一路上花的时间可真够久的,碧螺和玉钟难道不会发现我消失了吗?」 「说这个可没意思了,她俩那么好骗,你还有瑞白里应外合,又不是所有事都得你亲自去办。」崔令宜眯了眯眼,「你可以不走门房,但瑞白不能吧?要不我去问问门房瑞白今日的行踪?」 卫云章:「那你去呗,你一个『主子』,却还要问门房自己的小厮到哪去了,你猜别人会怎么想?」 崔令宜抱着胳膊:「这么怕我去打听,你今日果然是出门了。」 卫云章一摊手:「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崔令宜盯着他:「绘月轩的人,跟你说了什么?」 「我都说了我没去,你不信就算了。我又不是千里眼,哪知道它门上挂了牌子?还知道那个牌子是要联络你的意思。」卫云章一口咬定。 「好吧,你不知道,你今日没去,所以你打算明日去喽?」崔令宜瞧着他。 卫云章嗤笑一声:「本来还有点兴趣的,你这么一说,我还偏不去了。你话里话外都很想让我去的样子,焉知不是什么陷阱?万一他们觉得你谎报军情,一进门就把我打一顿怎么办?我身上伤还没好,才不会找罪受。」 崔令宜本来因为那群奇怪的小乞丐,很确信是卫云章在从中作梗,但看他现在这个反应,她又有点摇摆起来。 不过,无论她相不相信,她都很确定,她是不可能从卫云章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 可恶啊啊啊啊,拂衣楼到底想找她说什么啊! 是说接下来要怎么继续对付「卫云章」吗?能不能给个准话,不然她每天一睁眼都要担心自己遇刺,很累的好不好! - 一连几天,崔令宜身边都没有动静。 直到她二度去瑶林书院的前一日,卫云章才跟她说:「我明天随你一起去书院。」 「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爹了。」卫云章面不改色。 「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不觉得心虚吗?」崔令宜都忍不住笑了,「你肯定是憋着什么坏要坑我呢,你母亲知道这事儿吗?她能同意你去吗?」 「不需要她同意。」卫云章也沖她笑了一下,「她又不会出门送你,怎么会知道我也跟你一起走了?等她知道了,想追也来不及了。」 崔令宜震惊:「我好像不是这种人设吧?我在你母亲那里一直都很乖巧的!」 「所以我只是想去探望父亲,偶尔一次任性,她也不好说什么。」卫云章悠悠道,「再说了,我是跟着你走的,明显你同意这事了,她要找也是找你啊。」 崔令宜:「……」 崔令宜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好好好,卫三郎,你厉害。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耍阴招。」 卫云章拿起茶杯,吹了口茶沫:「彼此彼此,还得多向前辈请教才是。」 「你这么想跟我过去,想必是路上有拂衣楼的埋伏吧?」崔令宜转了转眼珠,「让我来猜猜,他们不会是想假装挟持你,然后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威逼『我』出手吧?」 还挺聪明,不愧是从小在拂衣楼长大的人。 「随便你怎么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念崔公了而已。」卫云章又喝了一口茶,「而且你上次把自己讲学吹嘘得那么厉害,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省得你在书院里误人子弟,最后败了我的名声。」 「你现在不怕我把你会武功的事情抖落出去了?」 「要是真有拂衣楼的人埋伏,那你想打就打,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卫云章笑笑,「但我可提醒你,同僚相见,他们会不会觉得这个卫云章出手的习惯,似曾相识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第053章 第 53 章 崔令宜被卫云章气得一夜没睡好觉。 第二天一早, 卫云章就无视了碧螺和玉钟的劝告,收拾妥当在门口等着崔令宜。碧螺见劝她无用,又转向崔令宜:「郎君,夫人这身子还没好全, 外面又那么危险, 您怎么能答应她, 任由她胡来?」 崔令宜故作无奈:「她执意如此, 我还能如何?她思念崔公, 我总不能阻拦他们父女相见。」 「上次见面也没过去多久, 怎么这会儿又非要见面呢?夫人若实在想念咱们老爷, 让老爷辛苦些,过来一趟, 也比您自己过去强啊!」玉钟跺了跺脚。 卫云章神色淡淡:「我在屋子里闷了这么多日, 想出去透透气,顺便见见父亲也不行吗?你们无须再劝, 这大白天的,能出什么事?难道你们是觉得三郎在路上也会出事吗?」 这话说得可就重了,两个丫鬟一时语塞。从没见过夫人这个样子, 难道是真的生气了?饶是年纪大一些的碧螺, 一时间也有点把握不准了。 她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崔令宜把卫云章带走了。 府门外停着马车,是瑞白从外面租来的——本来应该是崔令宜和李博士共乘一辆公家的马车去的, 而且这样也能降低崔令宜被拂衣楼袭击的风险,毕竟如果牵连其他无辜官员, 只会把事情变得复杂化。 但出于某些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昨夜瑞白去了一趟李宅, 说少夫人想顺道去探望探望父亲,自家郎君不便再与李博士同行, 那么李博士自然表示理解。又因为如果要调用家中马车,可能会在前一夜就被卫相和卫夫人知晓,就算他们答应了让儿媳妇出门,也八成会安排十个八个人一路护送,影响拂衣楼办事,所以瑞白直接从外面租了一辆马车回来,谁也没有惊动。 当然,路上偶遇的下人和门口的门房看见卫云章跟着崔令宜出门了,都十分惊讶。但他们惊讶归惊讶,主子的事情总不好多问,于是竟无一人吭声,也无一人去知会还在自个院子里待着的卫夫人。 卫云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着崔令宜上了马车,往城外驶去。 坐在马车里,崔令宜瞅着卫云章:「待会儿见着了崔伦,你打算说什么啊?」 「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嘘寒问暖,再逛逛书院罢了。」卫云章道,「难道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 崔令宜耸耸肩:「没有。」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卫云章又问:「你当初假扮崔公的女儿,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嫁进我们家?」 「当然不是!否则这三年我肯定想尽办法把你周围的情况摸透,也不至于后来进了翰林院两眼一抹黑。」崔令宜哼了一声,「更多的东西,恕我不便现在透露。」 「你要对我们家不利,势必会牵连崔公一家。你当了他三年女儿,难道真的一丝情分也无?」卫云章探究地看着她,「你上次说的那个背叛拂衣楼的前辈,应该也没和目标的女儿待多久吧,就那么轻易地爱上和叛变了?」 崔令宜啧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想当然:「人和人不一样,拂衣楼这么多年,也就出过他那么一个情种而已。别人未必没有动摇,但只有他付诸实践了。至于我和崔伦所谓的父女之情……」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表达,指尖在车厢窗沿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半天才道:「倘若我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奉命潜藏在崔伦身边,过个三年,我说不定真的会站在他这边。但可惜我不是,我到崔伦身边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了,哪怕他再如何爱女儿,我们之间也隔着男女之防,他不可能对我太过热情,也不可能像对待五郎六娘那样,随随便便就能摸一下,抱一下。而他大多数时候又待在书院里,我和他住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和赵月青住在一起的时间长。」 她横了他一眼:「卫三郎,你该不会觉得,因为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所以就很希望给别人当女儿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卫云章道,「别的暂且不论,住在他们家,总比你住在拂衣楼舒服吧?」 「无论去与住,俱是一飘蓬。」崔令宜用手背托着腮,唇角上扬,仿佛在笑一般,「我若是在他们家投入太多感情,最后倒霉的可是我自己。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失去,又为什么要去作那些痴心妄想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目光变了,像发现了什么很新奇的事情一样,慢慢凑到了卫云章面前。 卫云章拧着眉,身体微微后仰:「你干什么?」 「卫三郎,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之前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吧?结果到了现在,你还旧情难忘,所以来试探我有没有假戏真做的可能?」她眨了眨眼睛。 卫云章「哈」了一声,面露冷笑:「你还挺会自作多情。确实,干你们这行的,有自信,是好事。我之前被你骗得团团转,是我蠢,你满意了吧?」 「没意思。」崔令宜直起身子,撇了撇嘴,「话本里可不是这么发展的,这种情况下,双方一般都要痛苦纠结好几个来回,又爱又恨,爱恨难分,互相折磨,最后原谅彼此,实现圆满。」 卫云章嗤道:「你先痛苦纠结一个给我看看,我再给你表演爱恨难分。」 崔令宜:「那不行,我演技这么好,想看我得付钱。」 「现在要付钱了?之前是谁在那里一个劲地勾引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什么叫勾引,是谁先把持不住的?成亲那天,如果不是太皇太后崩逝,你都要拉着我圆房了!」崔令宜毫不客气道,「你跟我还装什么正人君子,成亲当晚你才第一次见到我,你对我这么满意,肯定是见色起意!」 卫云章:「……」 卫云章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你,你……」 这种事她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说的?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崔令宜瞪了他一眼,「我一个女儿家还没说什么呢,你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也好,现在你保全了你的清白之身,没有被玷污,很庆幸吧?」 「……拂衣楼难道还教你们这个?」卫云章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为了完成任务,不仅要出卖色相,还要牺牲肉/体?」 「不然呢,还能怎么办?我都嫁进你们家了,总不能不跟你圆房吧?」崔令宜翻了个白眼。 「你……这……任务非一日之功,你又对我无意,难道真的能忍受天天与无意之人同床共枕?」 「能啊。」崔令宜毫不犹豫,「你可能有点误会,事实上像这样的任务,在我们楼那是凤毛麟角,别人抢破头都不一定能抢到。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同床共枕的人居然还是相貌堂堂的探花郎,谁要是还不满意,那一定是脑子有病。」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夸他,但卫云章显然并不觉得开心。 「……行,你想得开,是我狭隘。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既然要和我做真夫妻,那万一将来你有孕了,怎么办?」他问。 「不会有的。」崔令宜淡定回答,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兄长和嫂嫂,成婚多年也只生了一个女儿,有他们在前,你父母就不会催你催得特别紧。况且只要我说服了你,说我年纪还小,不想有孕,你肯定会听的吧?拖个一两年不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卫云章:「……」 他还真会听…… 「那万一出了意外,就是有了呢?」他盯着她,「你要打掉吗?」 「啊,对啊,不然呢?生下来吗?」崔令宜笑笑,「就算我想生,拂衣楼也不会让我生的呀。血脉之情可比男女之情难控制多了,他们不会留下这种祸患的。」 卫云章紧紧地抿着唇,袖中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脖颈间偶有青筋浮现,暴露着他情绪的起伏。 半晌,他才道:「拂衣楼不把你们当人看,你自己也没把自己当人看。」 「嗯,是啊,我本来就只是个工具而已。」崔令宜答得很快,语气轻盈地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为什么甘愿当个工具?是因为怕死吗?可是像你这样被操控地活着,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和乐趣?」卫云章穷追不捨。 他问得并不委婉,甚至可以说是尖锐,但她听在耳朵里,却奇异地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他这个人真好玩,果然是没有经受过苦难的公子哥儿才能问这样的问题。 不过,至今也只有他一个人问过她这种问题。 她垂眼想了想,然后回答:「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但乐趣还是有一些的,比如我很喜欢崔宅里那棵大紫藤树,也很喜欢你们家后花园那个池塘。他们不是人,不会对我评头论足,也不需要我花心思去维护关系,但它们都对我很好。」 怎么个「好」法?卫云章刚想追问,却见崔令宜耳朵微微动了动,看向了外面。 「挟持你的人来了。」她挑眉一笑。 快要到书院了,这条路属于官道的岔路,除了书院里的学子和先生们,平日里鲜少有人过来。 只听车厢顶上一声响,有人踩在了车顶之上,又飞速跃下,赶车的瑞白只听到一阵飕飕风声,刚想回头,便又倒霉地被击晕,丢下了马车。 一柄长剑破开了车帘,似乎是怕被「卫云章」认出,这次的寅十四还换了个造型,不蒙面,改戴纱笠,整张脸都笼罩在黑纱之下,模煳不清。 崔令宜惊叫一声,眼睁睁看着卫云章被寅十四拽出了车厢。 马匹受了惊,开始发足狂奔,崔令宜探身出车厢,瞧见寅十四已经将长剑横在了卫云章颈侧,挟持着他飞身落在了不远处的草丛里。 崔令宜扶着车厢,故作慌乱,高声喊道:「四娘,四娘!」 但她宁愿站在马车上被颠来颠去,也不肯下车。 卫云章:「……」 身边的寅十四似乎看了他一眼。 卫云章不得不开口,悽惨道:「三郎——」 ……噁心心。 看着即将消失远去的马车,和马车上那个始终存在的身影,寅十四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确定他真的在乎你?」 卫云章:「……」 他可以很确定,她之所以不来救他,压根不是因为不想暴露他的武功,而是她在报復他瞒着她私下与拂衣楼会面——喜欢扮她是吧,那就扮个够,替她受了这拂衣楼的气。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大喊道:「三郎,你快跑,千万不要管我,只要你是安全的,我就可以安心了——」 寅十四:? 马车上的崔令宜一顿。 这个语气…… 卫云章继续道:「三郎,你放心,我绝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崔令宜瞳孔一凛,当即足下一点,纵身一跃,朝着卫云章飞身而来! 天风长急,寒鸦惊起,她紧紧抿着唇,身影如一只苍鹰,从泛黄的草尖上急速飘闪而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纱笠下的寅十四面色一喜,身旁的卫云章却趁着此时,往他剑锋上狠狠一撞! 冰冷的剑锋擦过他苍白光滑的皮肤,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而在寅十四惊愕的目光下,那泛着银光的剑锋已却被一只大掌牢牢握住,新鲜粘稠的鲜血顺着掌心,沿着锋刃,汩汩淌下。 卫云章突然的寻死令寅十四措手不及,然而他只短暂愣了一瞬,便已反应过来,冷笑着将手腕一翻,刺向崔令宜的胸膛。 剑光启动的一剎那,崔令宜松了手,侧身一避,抬臂将寅十四一格,用完好的右手去抢夺他手里的长剑。 卫云章退到一边,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只是微有渗血,很快便止住了。反观那边两个人,愈战愈热,寅十四好几次出招都被崔令宜躲过,但崔令宜也因为缺了武器,暂时没能从寅十四手里讨得什么好处。 最后崔令宜烦了,趁着翻身的工夫,从地上捡了根树枝,瞅准机会,直接挑飞了寅十四的纱笠。 几乎是纱笠被挑飞的一瞬间,寅十四收了剑势,不再恋战,飞快转身撤退。 崔令宜并未去追。 四野茫茫,卫云章站在荒草丛里,静静地看着崔令宜。 崔令宜垂着手,鲜血从指尖滴落。 「真亏你想得出来。」她冷笑一声,「你也不怕真撞死了,我和你当着寅十四的面互换?」 卫云章:「但事实是,你确实来救我了。」 「行,你赢了。」她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将受伤的手缠了缠,「但我不明白,之前死活瞒着的是你,现在死活要暴露的也是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卫云章:「你猜。」 崔令宜翻了个白眼。 「是你先跟拂衣楼透露的情报,如今反过来说我非要暴露,你这难道不是恶人先告状?」卫云章轻笑一声,「既然已经瞒不住,索性把它摊开,我倒要看看,你们拂衣楼到底想干嘛——反正现在受罪也不是我受,你说对吗?」 崔令宜磨了磨牙。 他就是看准了她现在不想换回来,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该死……那象山寺真是不应该去拜的,越拜越晦气! 「我说了,只要你给我一个功成身退的机会,我就给你们卫家当拂衣楼的内应,其他恩怨一笔勾销,你为什么不答应?」她盯着他。 卫云章却道:「我没有不答应啊,只是我还要斟酌斟酌。」 「你到底还要斟酌什么?」 「你不是说,那位主顾来头不小,你不敢反抗他吗?既然你也没有办法对付他,若是我们卫家来日终有一天会死于他手,那我答不答应你,又有何意义呢?不过是死得早晚的问题罢了。既然你始终不肯透露他的身份,那我还不如自己去查。」 「所以你觉得,那人一旦确定了你会武功,就一定会採取行动?」 「说不定呢。」 「能採取什么行动?我可提前警告你,如果你打算这件事也不告诉我的话,那我们只能两败俱伤了。万一他一时兴起,把我的脑袋砍了,那咱们两个还能不能活,能活几个,可就不好说了。」 「你不是知道他是谁吗?怎么不自己揣摩一下?」卫云章微笑道。 「好,好,那你玩脱了,到时候可别怪我。」崔令宜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她去追那辆不知所踪的马车了,而卫云章则找到躺在地上的瑞白,将他轻轻拍醒。 「郎君!」瑞白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左顾右盼,「他们人呢?」 「走了。」卫云章道。 瑞白:「那你的武功……」 「暴露了,不过没关系,再拖下去也没意思。」卫云章低声道,「你还好吧?」 「还好,就是脖子就点痛……」瑞白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问,「那女人呢?」 「马车跑了,她去追了。」 「她不会丢下我们自己走了吧?」瑞白狐疑。 卫云章:「不会。」 「您怎么知道不会?万一她觉得自己被您摆了一道,心里不爽呢?」 「她把我们丢在这的好处是什么呢?」 「好像……没什么好处。」 在外人看来,就是「卫云章」先同意带「崔令宜」去书院,然后莫名其妙把人丢在了半路。 「所以,她会回来的。」卫云章气定神闲。 崔令宜果然驾着马车回来了。 她也没说别的,只是把马缰一勒,然后朝卫云章翻了个白眼,便松手回了车厢。 卫云章和瑞白上了车。瑞白扭了扭脖子,撇撇嘴,接过马缰继续赶路,而卫云章则进了车厢,慢条斯理地从垫子底下摸出了一瓶金疮药。 崔令宜瞪着他,然后恶狠狠地从他手里夺过了金疮药。 好傢伙,还有备而来是吧! 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把手上浸血的布条拆了,像不要钱似的往伤口上倒金疮药,然后又撕了一条内衬布料,重新把手包扎上。 等到了书院,崔伦果然先是惊讶于女儿的到来,与卫云章嘘寒问暖了一路,等进了客房,才注意到崔令宜手上有伤,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崔令宜:「路上不慎摔了一跤,被树枝划破了。」 崔伦奇怪:「不是坐马车来的吗?哪里来的树枝?」 崔令宜面不改色:「四娘路上瞧见一棵树上长着果子,好奇想去摘一颗,我便去给她摘了,结果不慎被划破了手,果子也没摘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崔伦看向卫云章,道:「好端端的,去摘果子作甚?也就是度闲惯着你,竟还为此受伤,说出去免不了遭人笑话。」 卫云章:「……」 「你也实在胆大,多事之秋,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出门为好。」崔伦颇有些忧心,「上次那个掳走你的刺客,还没有消息吗?」 卫云章趁机甩锅:「虽然还没有,但三郎让我不必忧心,我这才跟着他出来的。他也说我不宜因噎废食,出来走动走动,也好开阔一下心胸。」 崔伦又看向崔令宜,目光里颇有些不贊同,但小夫妻的事,他也不好管得太过,只好道:「来都来了,那这次便先算了。下午就在书院里逛逛吧。」 因为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所以抵达书院的时候上午课程已经临近结束,三人正说着话呢,外头的钟声便已敲响。 崔伦道:「不知道这次四娘你也会来,我也没让膳堂的人送几份饭菜到客房来。你且等等吧,我去叫人送饭。」 卫云章:「那上次你们在哪吃的?」 崔令宜:「就在膳堂。」 「既然如此,我这次也一起去好了。」卫云章道,「就当一路上也参观参观书院了。」 几人开着门说话,正逢李博士从隔壁出来,往里面望了一眼,瞧见卫云章,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想来这位就是卫夫人了?」 卫云章起身行礼:「见过博士。」 「客气,客气。」李博士看向崔伦,「崔公,咱们现在去膳堂吗?」 崔伦默默嘆了口气,起身:「去吧,大家一起去。」 去膳堂的路上,果然看见了不少学生。 这些学生看见了崔伦等人,先是问院长好,再是问李博士和「卫编修」好,最后又假装礼貌地挪到一边,看似低头行礼,实际上叽叽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还时不时偷偷抬头望一眼,露出一些奇怪的笑容来。 卫云章一眼就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这个年纪的男学生,整日整日地待在书院,大多数时候都见不到同龄的女孩,现在书院里突然出现了他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哪怕是梳着妇人头,也足够让这些男学生兴奋一阵子了。 虽然他可以理解这些学生未必是抱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地「知好色慕少艾」——而且身份摆在那里,想来也不敢有什么恶意——但他还是略感不爽。 这种不爽,可能来自于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也可能是来自于自己作为丈夫的微妙占有欲。 但去膳堂吃饭是他自己要求的,他也不可能为了避开这些男学生就不出去,所以他只能忍。他正一个人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叫道:「院长好!李博士、卫编修好!你们这是去吃饭吗?」 卫云章转过头,看见一个面貌清秀的男学生正一脸高兴地跟在崔令宜身边。 崔令宜「嗯」了一声:「你不去吗?」 男学生道:「既然是去吃饭,卫编修要不要尝点我家乡带来的菽酱?我们家虽然穷,但是菽酱做得很不错的!我也分给大家尝过,大家都说好吃!」 「啊?」崔令宜愣了一下。 男学生道:「卫编修你们是去先生们去的隔间吃饭是吗?那你们等等我,我现在回学捨去取菽酱!很快的!」 话音未落,他便一熘烟跑没了影。 卫云章还在疑惑,李博士便先笑了:「卫编修看来很得学生的喜欢啊。」 卫云章:「他是谁?」 崔伦摸了摸鬍子,欣慰道:「是个名叫范柏的学生,之前经常在课堂上睡觉,自从上次李博士与度闲来讲学之后,倒像是换了个人,再也不在课上睡觉了。我还没问你呢,度闲,他对你这么热情,可是你帮了他什么?」 「嗯……举手之劳吧。」崔令宜咳了一声,「为人师表者,理当为学生指点一下迷津。」 李博士道:「夫人你有所不知,卫编修来书院讲学,很受学生们欢迎啊。夜里还有一大群学生上门来向他讨教,若不是时辰太晚了,恐怕还不肯走呢。」 卫云章:「……」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崔令宜。 崔令宜沖他无辜一笑。 第054章 第 54 章 进了膳堂, 有更多学生主动向几人打招唿。从学生们的表情来看,上次的讲学应当挺成功,大家的招唿不像是违心。 进了隔间坐下,不一会儿便上好了菜。 门口响起敲门声, 崔伦道了声「请进」, 房门打开一条缝, 露出范柏一颗因为剧烈运动而冒着微汗的脑袋。 他往桌上看了一眼, 见大家还未动筷, 不由松了口气, 笑盈盈地进了门来, 将一小只瓦罐放到桌上,顺了顺气才道:「院长, 李博士, 卫编修,还有卫夫人, 这是学生自家做的菽酱,请你们尝尝,就当是学生的一片心意, 也不值什么钱。如果觉得好吃, 学生屋里还有几罐,可以都送给你们, 如果觉得不好吃,也不用硬吃, 放着就是了。」 说罢,便又行了一礼, 乖巧地退出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崔伦先道:「既然是学生的一片心意, 那就尝尝吧。」 几人动了筷子,各搛了一些菽酱拌在饭里,崔令宜尝了几口,眼前一亮:「嗯,果然好吃!」 崔伦道:「与京中的菽酱味道有些不同,但另有一番滋味。」 李博士也点了点头:「倒有点让老夫想起小时候家里的味道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崔令宜笑道:「怪不得这范柏在学生中混得开,我只不过是上次指点了他几句,他倒是机灵讨巧。」 卫云章默默地吃着饭,未置一词。 几人用完了午膳,又说了会儿话,推门出去时,一眼便看见了等在门外的范柏。 崔令宜吃了一惊:「你没去吃饭?」 「我吃过了!就是吃得快!」范柏答道,「吃完了见卫编修你们还没出来,我就想着等一等。」 崔令宜将瓦罐放进他怀里,道:「多谢你的菽酱,味道很不错。」 范柏笑了:「那学生现在再回去拿些,给你们带上?」 「那倒是不用了,若被人看见我还要吃学生的拿学生的,成何体统。」崔令宜道,「你有这份心意,我们便很高兴了。」 被婉拒了礼物,范柏也不意外,仍旧笑道:「上次我没有拿文章给卫编修看,今日可以给吗?」 「当然可以。」崔令宜道,「对了,上次还有一些学生的稿子被我直接带回家了,现在已批完,但是我名字和人对不上号,无法直接还给他们,你若是有空,就随我去客院走一趟,替我把稿子还了?」 「没问题!」一听到有事可做,范柏满口答应。 不知不觉,崔令宜和范柏便走到了一处。卫云章落后他们一步,微微地皱了眉。 崔伦不由感嘆:「若是度闲不为官,当个先生,想必也是位极好的先生。」 李博士道:「老夫当年上学,学堂里的先生们都凶得很,吓得下面的学生战战兢兢如鹌鹑,若是谁敢同先生嬉皮笑脸,定是要被打手掌心的。如今可真是时候不同了,如卫编修这样平易近人的先生,倒是更受学生喜爱。」 「学生也是人,既然是人,就自然喜欢亲和的,而不喜欢兇恶的。不过为师之道难有定论,度闲也是因为身负才学和身份,才能镇得住场子,若是个普通先生,同学生这般打成一片,极容易丧失威严,若是有什么事发生,很难叫学生服从。」 「崔公说的是。瑶林书院还好些,若是换成国子监里的那些学生,个个有来头,若是自己没点本事,还真镇不住他们。」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崔伦忽然意识到身旁的女儿一直沉默不语,不由问道:「四娘,可是早上赶路乏了,要歇息歇息?」 卫云章笑笑,摇了摇头:「无妨,我只是听你们说话,觉得很有意思。」 李博士道:「早就听闻夫人盛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蕙质兰心,与卫编修郎才女貌,极为般配。有女如此,有婿如此,崔公真是好福气啊!」 崔伦哈哈地笑。 到了客院,李博士先回了自己的屋,准备下午的讲学。崔令宜、卫云章和崔伦进了另一间屋子,范柏站在门外,等着崔令宜把稿子翻出来给他。 「有劳了。」崔令宜把卫云章批完的学生文稿交到范柏手里,道了声谢。 范柏忙摆手道:「卫编修客气了,那我就先走了?」 「好。」 范柏告退,开开心心地离去了。 崔伦感慨道:「别看这孩子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实际心思有些敏感。他不愿跟书院里的先生们交心,我又事务繁多,无暇顾及他一个,没想到,最后倒是让度闲你解了他的心结。」 崔令宜:「哪里哪里,也亏得这是在瑶林书院,崔公您管理有方,要不然像范柏这样出身的孩子,到了京中,哪能不受冷落呢。」 两个人又围绕范柏闲聊了一会儿,末了,崔伦道:「我还有点其他事要处理,就先走一步了。四娘,你若是无聊,就在书院里四处转转,有什么需要,也尽管跟书院里的小厮提。」 卫云章道:「好,父亲去忙吧。」 等送走了崔伦,卫云章把门一关,靠着门板,抱着胳膊瞧崔令宜:「挺厉害啊,当了两日讲学先生,还收服了一个小跟班?」 「那可不,都说了你不要小看我。」崔令宜往椅子上一瘫,双手枕在脑后,得意洋洋地晃着二郎腿,刚想再说什么,忽然想起这里隔音不好,立刻收敛了神色,朝卫云章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小声点说话,不然容易被隔壁听到——实不相瞒,你最好做好夜里听李博士打唿噜的准备。」 「……」卫云章本来想说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到了下午,先是李博士讲学,再是崔令宜讲学。 卫云章旁观了一会儿,发现崔令宜确实比他想像中发挥得还要好些。也许是已经适应了课堂的环境,她讲着讲着偶尔还会脱纲,直接抛弃了卫云章的备课,开始自顾自地讲起了她的见解——不过她还没昏头,脱纲只脱一小会儿,很快就回归正轨,学生们也无人察觉。 下课钟声敲响,卫云章抬步刚准备去找她,便见广场上原本坐着的学生唿啦啦地站起一片,竟不是冲着膳堂的方向,而是冲着讲台的方向奔去。 卫云章震惊地望着被蜂拥而至的学生围拢在中间的崔令宜——不是,她人缘这么好的吗?上节课下课,问李博士问题的学生,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吧! 他缓了口气,再迈步走近,才听见这些学生嗡嗡嘈嘈说的是「卫编修这是我的文章,帮我看看吧」「卫编修也帮我看看,我不怕被骂的」「哎哎哎谁踩着我鞋子了」「我的纸,我的纸!谁帮我捡一下」……等等等等。 卫云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好不妙。这些东西不会都要他来批吧? 但是学生们太好学,总不能断了人家求学的路子,卫云章只得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都安静!排好队,一个一个交!」 他用了内力,声音又清脆,学生们纷纷回头,发现是他,下意识就屏住了唿吸,迅速地排成一队。 身边突然空旷的崔令宜:? 她握着一沓文稿,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卫云章,又看了看学生们。 ……怎么回事?卫云章不是才第一次来书院吗?为什么这些学生都这么听他的话? 卫云章也没想到效果居然这么好,顿了一下,才状若无意地走到队尾,道:「节省时间,后面的稿子交给我也行,我转交给卫编修。」 排在最末的学生望着卫云章,与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噌地红了脸,低着头,把稿子交了出去,嗫嚅道:「多谢……多谢夫人。」 卫云章:「……」 不是,你红什么脸啊?你什么意思啊? 而讲台上的崔令宜,看着面前排在第一位的学生:「……同学,你这稿子到底要不要交?」 面前的学生陡然回神,连忙把头扭了回来,不敢再回头看卫云章,急急忙忙把稿子塞到崔令宜手里,道了一声「多谢卫编修」,就匆匆跑了。 崔令宜:「……」 喂,早知道你们都是这么肤浅看脸的人,我讲学就不那么努力了! 「卫编是好福气。」轮到范柏向崔令宜交稿的时候,他忍不住说了一句,「早就听说过崔院长之女的盛名,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竟是如此端庄娴雅,也难怪卫编修珍之重之。上次是我过于轻浮了,还请卫编修不要往心里去。」 崔令宜:「咳咳咳!」 端庄娴雅,要笑死谁。说给卫云章听,他八成又要不高兴。 「只要你好好读书,科考挣得名次,将来也能娶到心仪的女子。」崔令宜开玩笑道,「说不定还会被哪位大人榜下捉婿呢。」 「卫编修您就别寻我开心了。」范柏不好意思地说,「只要能考取功名我就很知足了,哪敢妄想那些。」 「做人嘛,要有梦想,想想又不犯法。」崔令宜道,「行了,你的文章我收下了,你快去吃晚饭吧——别吃那么快了,不然对身体不好。」 范柏点头:「嗯!多谢卫编修!」 「……夫人,怎么了?是我哪里写的不对吗?」卫云章面前的男学生弱弱提问。 不知道为什么,卫夫人收稿子收到他这里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动作,仿佛在仔细审阅他的文章似的。虽然卫夫人是以丹青闻名,但毕竟是崔院长的爱女,又是卫编修的妻子,想来才学也不会差,被她这么看着,真是叫人忐忑不安。 「没有。」卫云章瞥见讲台上的崔令宜终于与范柏有说有笑地结束了对话,这才收回余光,往旁边迈了一步,淡淡道,「下一位,你的稿子。」 男学生松了口气,赶紧熘了。 虽然卫夫人年轻貌美,眼睛又大又圆,嘴唇又红又翘,看起来像一朵柔弱娇花,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冷着一张脸,倒叫人有些生畏了。 嘶,美人果然都是有点脾气的,想必也只有卫编修那样的骄子才能驾驭吧! 等终于收完了稿子,已经是日落黄昏。 崔令宜把厚厚一摞稿子放进卫云章怀里,拍了拍他的肩,笑得幸灾乐祸:「好好批,这可都是学生们的前途,不能乱来的。」 卫云章:「……」 许是看出了他的不爽,崔令宜又揽过他的肩,轻声道:「怎么样,我没辜负你的期望吧?你看看,学生们多喜欢卫编修啊!我不仅没有坏你的名声,我还让你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了呢!」 卫云章被她揽着往客院走,重重地哼了一声:「被这么多男学生围着,我看你乐在其中吧?」 「哟,你这话什么意思,不会是吃醋了吧?」崔令宜低头挑眉,「还是你担心我风姿太盛,影响了这些学生?唉,据我观察,这里面应该没有断袖,你不要太紧张了。」 卫云章:「……」 算了,懒得和她掰扯。 夕阳西下,将两个人拉出长长的影子。 有遗落了东西的学生折返,看见相拥离去的二人,不由露出了艷羡的目光,感嘆道:「卫编修和夫人感情真好哇……」 「别看了,看多了伤心。」同伴道。 「听说卫夫人也才十七岁,这么一想,分明和你我一样大,唉……」 「唉什么唉,人家不嫁给卫编修,难道还能嫁给你我不成?你和我哪个有本事十八岁就考中探花?」 「也是……唉……算了,还是去吃饭吧!今天晚上膳堂烧什么?」 「好像是肉排吧?」 「什么?快跑!去晚了就剩小的了!」 - 晚上,和崔伦一起用过饭,卫云章挑灯阅卷。崔令宜坐在旁边,给自己的手换完了药,就躺在床上哼着歌。 卫云章连看几十份稿子,看得头昏脑涨,发现崔令宜竟然无所事事,不由微恼:「你怎么不来阅卷?上回不是阅得挺好吗?」 崔令宜:「上次是你不在,我迫不得已,越俎代庖。现在既然你在,当然是你自己批咯。我都帮你讲学了,你还想怎样?」 卫云章似乎还要说什么,崔令宜立刻竖起手指,笑道:「不要和我吵架哦,毕竟隔墙有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熄了灯,搁下笔,朝床铺走来。 崔令宜睁大眼睛:「干什么,想打架啊?」 卫云章把外袍一脱,被子一掀,坐上床来。然后瞥了她一眼,躺下。 崔令宜:「……喂,你起来,我要睡外面。」 卫云章轻呵一声:「你这是无理取闹,一向都是你睡里面。」 崔令宜:「但这里的里面不舒服,我要睡外面!」 客房的床铺靠墙而设,可能是季节、环境和装修的多重缘故,这里的墙面总有种微微的潮湿感,虽然实际上并没有渗水,但崔令宜总觉得靠近时会有点泛凉。床铺也不如在卫府的大,两个人睡觉,里面的那个人肯定时不时就会碰到墙壁。 卫云章其实并不在乎睡哪边,但他现在就是不想让她如愿。 「不换。」他斩钉截铁地说。 崔令宜伸出手:「喂,我现在是伤患,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为你自己的身体考虑一下行不行?我要是睡得不舒服,会耽误你的身体养伤的!」 卫云章哼了一声:「依我看,拂衣楼的杀手应该不会那么在意睡得舒不舒服吧?」 崔令宜:「……」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胳膊,抄到卫云章身体底下,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卫云章:?! 咚的一声,他连人带被,被她丢到了床铺里侧。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崔令宜又简单粗暴地从他身子底下抽出了被子,裹到了自己身上。 卫云章:「……」 他噌地坐了起来,对身旁的崔令宜怒目而视。 崔令宜闭眼装死。 卫云章抬手,下压,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动作,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气死,不然只会让她如意。 「我看你受伤也不严重,还能抱人呢。」他讥讽道。 崔令宜才不搭理他。 卫云章忍了又忍,最终念及隔壁的李博士,还是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 罢了,睡里面就睡里面! 被子只有一床,他躺下去,伸手去扯崔令宜的被子。谁知被子被她紧紧裹住,愣是一点也不肯分给他,他不由恼怒,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意思?这被子明明足够两个人盖,凭什么不分我?」 他又用力扯了一下,崔令宜却仗着体型优势,将被角压得死死的。 卫云章抿唇冷笑一声,随后探出身子,直接将手从被子下方伸了进去,去挠崔令宜的脚底心。 崔令宜猝不及防地弹了起来,卫云章趁机扯过属于自己的那一半被子,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崔令宜转过身,两个人窝在被子里,肌肤相贴,彼此的唿吸都几乎能喷到对方的脸上,但如此暧昧的距离,却只有恶狠狠的大眼瞪小眼。 崔令宜伸出完好的右手,去挠卫云章的胳肢窝。 卫云章侧过肩膀避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崔令宜眯了眯眼,将胳膊反扭半圈,反钳住他的手腕,趁机伸腿踢了他一脚。卫云章也不管什么风度不风度的了,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臂上。 两个人就这么在被窝里打了起来。 隔壁刚上床不久的李博士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什么动静?有老鼠? 他下了床,点了灯在屋里转了一圈,没见到老鼠的踪迹,但声音仍在,他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隔壁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嘎吱声。 难道是隔壁在闹老鼠? 他披了衣裳,打开门,打算去问问隔壁要不要帮忙,结果走到门口,声音更清楚了,他才勐地惊觉,这不是什么闹老鼠的声音,这分明是床板晃动的声音! 里面还传来断断续续的一些对话。 卫编修的声音:「给我……你这人真讨厌……」 卫夫人的声音:「你再动一下试试……」 李博士吓得落荒而逃。 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如此豪放吗?难道不知道这里隔音不好,竟一个晚上也忍不住?叫他一张老脸往哪搁?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卫编修私底下竟是这样的人!还会撒娇呢!卫夫人真是不可貌相,颇有御夫手段啊!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李博士一个哆嗦,立刻往自己燥红的老脸上拍了拍,将那些不雅之思通通驱逐出脑海。 他颤颤巍巍地回到床上,用被子将耳朵一蒙,当作无事发生地睡了过去。 而隔壁的动静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黑暗中,崔令宜伏在卫云章身上,未受伤的右手按住他的一只手,将其锁在头顶,而一条腿则抵住他的膝盖,将他牢牢压制在身下,不许他乱踹人。 而卫云章,用还能活动的那只胳膊,死死地勾住崔令宜的脖颈,迫使她把头埋在了他的肩膀和褥子之间。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崔令宜的声音闷闷地从褥子里传来,喷出的热气顺着他的肩膀钻进他的耳朵里。 「……听到了。」卫云章眉头抽搐了一下。 崔令宜:「是不是李博士?我们吵到他了吧?」 「大概吧。」 「那你还不快给我松手!」她用气声下令,抬起头来瞪着他。 卫云章倒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还能瞪这么圆的。 他轻哼一声,松开了手。 崔令宜也松开了他,两个人各自滚到一边,盖着同一床被子,躺在床上,平復着唿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片刻后,崔令宜嘟囔了一句:「我睡了,你爱睡不睡。」然后就翻了个身,背对着卫云章闭上了眼。 卫云章见她没再故意抢被子,便也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不再和她纠缠。 第二日讲学,崔令宜总感觉李博士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她摸了摸脑袋,心想难道是昨夜真的吵到他了?可是后半夜他明明打唿噜了,应该睡得挺香啊。反倒是因为他的唿噜,她和卫云章昨夜都没睡好,她今日打着呵欠起床讲学,卫云章还在屋里补觉。 而听说「卫夫人」还在屋里休息后,李博士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 不过崔令宜没空多管,她把昨夜卫云章已经批完的那些稿子发下去,学生们都很高兴。范柏的稿子也在其中,下午下课结束之后,他还特意又来找了崔令宜一趟,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两天讲学结束,崔令宜和卫云章乘车回府。 回到府上,崔令宜果然被卫夫人噼头盖脸训斥了一番,无非就是他怎么不说一声就带四娘出去,四娘伤还没痊癒之类的话。转头又拉着卫云章的手劝卫云章,不是不让他出去,而是他完全没必要现在就出去,上次的刺客还没查清楚,出去难免有危险。 崔令宜老老实实认了错,卫云章也保证这次只是一时兴起,自己以后一定安心养伤,再也不乱跑了。 等把两个孩子打发走,卫夫人坐在椅子里,揉着眉心,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卫相从里间走出来,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卫夫人握住他的手,惆怅不已:「怎么办,孩子们真的有事在瞒着我们。」 窗户没有关紧,寒风吹过,缝隙间发出低低的鸣咽声。 卫相望着外面透出来的灯笼昏光,低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管得太多,于孩子们而言,究竟是不是好事。若是不管,一旦他们行差踏错,牵连的便是一家满门。可若是管得太多,他们自己也会不舒服,尤其是三郎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阳奉阴违之事,他最擅长。」 卫夫人嘆了口气:「怎么还带上四娘了呢?四娘看着乖乖巧巧的,怎么跟他一起胡来?」 「或许是我们一开始就想得简单了。」卫相道,「既然她从小是一个人在江南长大,无父母依靠的情况下,再如何,也应该是个有主见的。单从那晚刺客将她劫走,三郎中毒,她还能一个人避开巡逻士兵,带伤回来报信便可看出,她的心性其实远超一般女子。」 卫夫人微微一怔。 卫相沉声:「且再看看吧。」 - 崔令宜继续按部就班地去翰林院上值,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某一日,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有人来到翰林院找她。来人是看守宫门的守卫,崔令宜已经很眼熟他。 她正奇怪他来做什么,便听守卫道:「卫大人,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你家的家僕,说家中出了要事,得现在就告诉你。」 崔令宜:「我家的家僕?是瑞白吗?就是每日接我上下值的那个?」 「不是那个。」守卫道,「卑职未曾见过他,但他看上去颇为焦急,卫大人要不随卑职出去看看,万一是真有什么急事呢?」 崔令宜心中诧异,回去匆匆跟长官报告了一声,得了长官的允准,便立即随着守卫离开了翰林院。 宫门口,果然站着一个家僕打扮的男人。 崔令宜皱了一下眉——她并不认识他。 但她还未开口,那男人便已抢先道:「郎君,家中出了事,还请借一步说话。」 崔令宜思忖了一下,还是跟他走到了一旁。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她低声问道。 男人站在她身侧,同样低声,一字一顿道:「我家主子想知道,卫编修是在哪儿学的武功,还望卫编修不吝赐教。」 第055章 第 55 章 崔令宜顿时一凛。 她下意识侧过头看向男人, 却见男人面色不改,仿佛真的是家中出了什么急事要找她。 看来,幕后那位主顾,已经从寅十四那里确认了卫云章会武的消息, 并已安排好了一切, 只等她上门。 既然卫云章和她都想知道此人到底是谁, 那么她也没必要推拒——何况, 来者似乎不善, 也不像是有拒绝余地的样子。 但是, 为了维持人设, 她还是决定先跟他演上一演。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崔令宜不动声色道,「我还有公务在身, 你家主子若是来寻我开心的, 恕难奉陪。」 「卫编修。」男人低声叫住她,「卫编修难道忘了上次去瑶林书院的时候, 遇到了什么?若是卫编修捨得再让自己的爱妻遇险,不妨便继续装下去。」 「你!」崔令宜横眉怒目,盯着男人。 男人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守卫, 守卫似乎对他们之间的氛围起了疑心, 正频频张望过来。 男人飞快道:「卫编修,时间紧迫, 还请快些决定。若是实在不愿,我自然也不能强求, 只是这后果……」 崔令宜咬了咬牙,看上去内心千迴百转, 终究是拂了下袖,道:「我随你去!」 男人垂眼躬身, 朝着身旁的马车伸出手:「卫编修请。」 崔令宜登上了陌生的马车。 随后,男人也上了车,拉起缰绳,驾着马车,驶离了宫门。 马车进入繁华的长安街市,崔令宜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两眼,那男人仿佛背后长眼睛似的,身子往后靠了靠,声音传入车厢:「卫编修,今日您与我家主子是秘密会面,若是被太多人看到,可不太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崔令宜放下帘子,道:「我还当你会把我眼睛蒙上,不让我记路。」 男人笑了一声:「卫编修,我家主子是诚心向您请教,又不是要绑架您,您记不记路,都是无妨的。」 这么自信,来头不小啊。 崔令宜不由陷入沉思。 此人来头虽不小,但很明显还没有到能对卫云章唿来喝去的地步。所以才会半逼半请地邀她见面,否则他自己也知道,若非如此,卫云章根本不可能主动找上他。 若幕后之人是皇帝,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她此前的猜测,恐怕是错了。 但,不是皇帝……那会是谁呢?又想干什么呢? 马车驶离人声鼎沸的闹市,转入幽静长巷,最终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小院前停下。 男人下了马车,打开门,垂首立到一旁:「卫编修请。」 崔令宜站在门口,打量着庭院里的景致,又看了男人一眼:「你不跟我进去?」 「卫编修与主子谈话,我就不打扰了。」男人回答。 崔令宜负手而立,在确认周围没有什么埋伏之后,终于缓步走入了庭院。 大门在身后关上。 崔令宜并未回头,依旧不疾不徐地穿过庭院,走入正堂。堂里似乎没有人,她又往后走去,再跨过一道门槛,便进了内院。 冬日树木萧瑟,北风寂寂,内院之中,却有门户大开,吹动屋中隐约的纱帘。 崔令宜走了进去,回身将门关上,然后拂起纱帘,径直走到了里间雅厅。 一张黑檀长案,一瓶黄蕊早梅,案上放着一套青瓷茶具,一瓣梅花落在茶瓯旁的水渍之上,在水滴鼓胀的表面微微旋转。冷香与热雾交织间,坐在案后的年轻男人抬起了眼。 他穿着一身月白刺绣长衫,眉眼硬而薄,定定地注视了崔令宜半晌,忽地一笑:「卫编修见到我,好像并不惊讶。」 崔令宜:「……」 大哥,你谁啊? 她不作声,以不变应万变,依旧直直地站在他对面。 对方抬手,给她沏了一杯茶,推到她跟前,又点了点桌子:「卫编修请坐吧,来都来了,还同我客气什么呢?」 崔令宜慢慢地坐下了。 看这样子,对方应该是和卫云章认识,但又不是很熟。 她正斟酌着如何开口才能不露馅,便又听对面的人笑了一声:「看来卫编修对我怨气很大啊,到现在还一言不发,都有些不像卫编修平日的作风了。」 崔令宜淡淡道:「平日是平日,今日是今日。」 「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对方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卫编修是个儒雅随和之人,没想到也有这般性情的一面。也对,习武之人,总会有点自己的脾气,只是此前卫编修隐藏得太好,竟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在他说话的同时,崔令宜也在暗暗观察着他,猜测着他的身份。 此人举止看似随意,却又不失规矩,说话时微微昂着下巴,显然是长期身居高位,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傲气。但他如此年轻,不可能是朝中哪位重臣,若是重臣的儿子,也不可能敢用这种态度和相爷之子说话。如此一来,便只能是皇亲国戚一种身份。 有能力买通拂衣楼,还有胆量监视卫家、威胁卫云章的,绝非普通皇亲国戚。 崔令宜也在翰林院混了不少时间了,对如今的朝廷局势也算是有些了解。 她微微眯起眼,直视着对面的男子,缓缓露出一个卫云章经典的似笑非笑表情来:「康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当今陛下共有四子三女,与面前男子年龄相仿的,只有太子与康王二人。太子比康王大五岁,母亲是陛下的皇子妃,只是运气不好,没等到陛下登基,就病故了。陛下追封了皇子妃为皇后,又册封了长子为太子,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又扩充了后宫,开枝散叶,但这么多年来,太子的地位始终没有动摇过。 这倒不是因为太子本人有多么出色,也不是因为他有个多么强悍的母族。事实上,太子的母族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势力,当初陛下娶皇子妃的时候,也仅仅是看中了女方而已——他是当年在一众皇子中出类拔萃的那个,文韬武略,简直可以说是一骑绝尘,也得先皇欢心。向来只有别人上赶着巴结他,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份,他自己并不在乎是否需要藉助外戚势力。当年看中了故皇后,也不在意她只是个小官之女,只遂自己的心意娶了。 而登基之后,他先是平定了边境羌蛮之乱,后又积极进行政策改革,文治武治均有建树,在这样强悍的一位父亲的光环笼罩之下,皇子们其实很难有施展的余地。据崔令宜了解,当今太子性情温和、虚心上进,在朝臣中口碑不错,但因为大多时候都做的是辅政工作,是以本人的治国能力究竟如何,还不甚清晰。 至于康王,则是贵妃之子。贵妃是皇帝登基后才进的宫,她是军武世家出身,兄长当年死在了征羌之战中,为表抚恤之意,皇帝封了她为贵妃。康王自幼爱好习武,可惜长大后正值太平盛世,没有他大展拳脚的地方,只能在军中挂个虚职,时不时去郊外城防营晃两圈,彰显一点存在感。听说贵妃很宠他,小时候用的东西偶尔还会超过没娘的太子用的规制,只不过长大后似乎收敛了许多,也没有什么坏名声传出来。 崔令宜之前在翰林院听八卦的时候,就忍不住以小人之心揣测,她要是贵妃,看着这么多年的中宫之位空悬也就罢了,而自己的儿子明明也不差,却一直被只占了「结髮夫妻」便宜的太子压上一头,心里肯定不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只不过贵妃和康王都不傻,知道皇帝还没老煳涂,也不会去做那些招人口舌的事情。 眼下发现康王居然就是拂衣楼这个大单的幕后金主,实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卫编修何必如此着急,时辰还早,你我也从未像今天这样好好说过话,不如先把我这盏茶喝了,权当给我个面子。」康王微笑道,还不忘补充一句,「没毒的,放心。」 崔令宜哂笑:「那便多谢殿下招待了。」拿起杯子,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康王又给她斟满,然后将双手搭在膝上,盘坐于案前,说道:「今日请卫编修前来,是想先跟卫编修道个歉。」 崔令宜挑眉:「哦?」 「卫编修两次去瑶林书院讲学,两次半路遇袭,其实都是我安排的。目的并不是想伤害卫编修,只是想试探一下卫编修究竟是不是会武。手下人办事不靠谱,竟自作主张伤着了卫夫人,实在是我的不是,在此,我特向受惊的卫编修,以及受伤的卫夫人赔个不是。」说着,康王还站了起来,煞有介事地朝他行了一礼,又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崔令宜:「……」 崔令宜:「既然殿下道了歉,臣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臣接受殿下的道歉,殿下也已确认了臣会武的事实,那么今日之事已毕,臣告退。」 「卫编修!」康王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笑道,「看来卫编修还在气头上,要我如何做,卫编修才能解气?」 「臣并无生气,也不敢生气。」崔令宜道。 「我方才还说卫编修是性情中人,怎么现在又开始兜圈子了?有什么需求,卫编修不妨直说。」 「臣从一开始就请殿下有话直说,兜圈子的是殿下,不是臣。」崔令宜不卑不亢,「臣也并未撒谎,臣确实没有生气,因为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用。若殿下非要做点什么才安心,不如坦白告诉臣,臣是哪里出了纰漏,才叫殿下察觉了臣会武一事?」 「唔……这个嘛……」康王转着手里的空杯,「卫编修习武又不可能是一个人自学的,总会有其他人知道的,对吧?」 崔令宜冷声道:「其他人若是想说,早就说了,不会等到现在。除了上次去书院路上,臣自忖没有哪次跟人动过手,不知殿下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还是在臣身边安插了什么人,日日夜夜观察臣的习惯?」 此话说完,崔令宜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老天爷,她可真能演啊!她到底是多了解卫云章,才会把他的行事风格把握得如此精准?就算是卫云章本人在这里,面对康王的种种发言和行为,恐怕也是一样的疏离有礼而不失锋芒吧! 这康王也真有意思,一上来就道歉,给足了卫云章面子,冲撞他两句,他也不恼,显然是对卫云章的反应早有预料。若是卫云章这么容易就屈服,恐怕他还看不上呢! 「卫编修真是说笑了,我哪有本事往卫家安插人?难道卫编修身边最近有什么新人出现吗?」康王唇边笑容微滞,又立刻矢口否认。 崔令宜差点听乐了。 我不就是你安插进卫家的吗? 眼下这场面实在是滑稽,倘若康王知道面前质问他是不是安插了细作的就是细作本人,不知该作何感想。 崔令宜努力克制了一下表情,垂眉不语。 康王又道:「我并非有意打探卫编修的私事,只不过阴差阳错意外得知,所以一时好奇,才试了卫编修一下。听说卫编修功夫不浅,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同卫编修切磋切磋。」 崔令宜:「臣不敢。」 「话说回来,卫编修文武兼修,非普通人能做到,如此锦上添花的好事,为何要藏着掖着呢?」 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但很遗憾,这个答案崔令宜也不知道。 「若臣说,臣有难言之隐呢?」 「能让卫编修都觉得难言,想必颇为棘手。」康王笑道,「若是卫编修不嫌弃,不妨告诉我一二,看看我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崔令宜:「殿下打算如何帮臣?」 明明没说到底是什么难言之隐,却先问能帮什么,康王唇角笑容反而愈深:「卫编修乃人中龙凤,前途无量,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虽能力有限,但好歹也是个亲王,替卫编修解决一些麻烦事 璍 ,还是很容易的。想必在不久的将来,就能看到卫编修位极人臣的盛景,说不定那时还能子承父业,成为我大邺朝最年轻的宰执啊。」 崔令宜眉头跳了一下。 乖乖,饼画这么大? 「殿下慎言。」崔令宜道,「臣只想做好分内之事,为君分忧,什么位极人臣,从未想过。」 康王:「你以前没想过不要紧,今日之后,可以想一想。毕竟身在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总得有一些目标吧。」 「殿下也有这样的目标吗?」崔令宜望着他,眼神犀利。 康王顿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卫编修,都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如此直白?」 嗯?他俩小时候认识? 崔令宜眼神闪了一下,道:「臣愚钝,若不把话说清楚,臣心中不安。」 「既然你一定要我直言,那我就直言了。」康王抚了抚袖子,给自己的茶杯里斟上茶,「当年我想让你来当我的伴读,你拒绝了我。今时今日,我再问你,若我想跟你合作,你还要继续拒绝我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崔令宜:「……」 什么鬼,卫云章从来没说过自己差点给康王当伴读这件事。而且康王这番话怎么听上去这么长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三顾茅庐求贤若渴的戏码呢。 卫云章,你可真是招蜂引蝶啊! 崔令宜回想起三年前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她还只是要去给崔伦当女儿,顺便摸一摸京中的情况。今年才得知还得嫁给卫云章,探查卫家秘密。她原本以为是皇帝要找卫家的把柄,对卫家开刀,如今看来,竟是康王想借把柄要挟卫家,让他们扶持自己上位。 作为细作,她当然很希望卫家立刻答应,这样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不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卫家,至少卫云章不会答应的。 此刻她身为卫云章,只能含恨替卫云章发言:「臣听闻殿下好武,臣虽会武,但从未有当武将的打算,也未曾习过兵法,恐怕无法帮到殿下。」 「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是又要拒绝我了?」康王捏着茶杯,眯了眯眼。 崔令宜心道,她也不想拒绝的,但如果直接替卫云章答应下来,后面少不得一番风波。 「殿下所行之事,名不正,言不顺,当今陛下雄才大略,臣不敢行欺君之举。臣如今任翰林院编修一职,得陛下器重,行修书之事,清静安定,为何要自找麻烦?」 「名不正,言不顺?」康王咀嚼着她的话,歪头笑了笑,「所谓的名正言顺,不过是占了个嫡长之位。但嫡长又如何?父皇他是嫡非长,不也照样登上了皇位?只要我母妃当上了皇后,我不也是中宫嫡出?你还说你不敢欺君,你习武之事,难道父皇知晓吗?」 「陛下从未问过臣是否会武,臣也从未和陛下说过臣不会武,如何算得上是欺君?殿下想作中宫嫡出,臣心中理解,但臣还没这个本事劝陛下立后,实在是爱莫能助。」 「卫云章!」康王低喝,眉头紧锁,「你不要在这里跟我歪曲重点!我可没说让你管立后的事!」 「别的事,臣也很难管到。」崔令宜镇定回答,「臣只是个小小编修,只负责修书和讲学的事情,顶多是做些学问,连替陛下写文书拟旨的事都不归臣管,臣实在无能为力。」 「卫云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已给足了你面子了!」康王拍案。 崔令宜后撤几步,俯首一拜。 康王俯视着她,冷笑:「看来你还真是挺有自己的主意的。只不过,你已经知道了本王的打算,今日出了这道门,你想过以后如何吗?」 崔令宜道:「殿下说笑了,臣每日躬耕研学,何曾来过此地?又何曾见过殿下?」 康王盯了她半晌,忽地道:「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太子了?」 哈? 崔令宜微微抬起头,看见桌案之上的那双手正紧紧攥着,青筋暴出,她毫不怀疑,倘若她答一声是,康王会立刻决定了结她的性命。 「殿下说笑了,太子是储君,何须臣去投靠?臣投靠的意义又何在?难道没有了臣,他便不是储君了?」崔令宜道。 康王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渐渐咂摸出了味儿。 他按住长案,身体微微前倾:「本王且问你,倘若那储君之位上,有朝一日换了人呢?」 崔令宜平静地说:「臣还是那句话,臣只是个小小编修,只做分内之事,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你还真是会明哲保身。」他讥嘲道,「当年卫相可比你有魄力得多。」 崔令宜想,她大概知道康王说的是什么事情。既然要嫁进卫家,那肯定得事先了解过,据她所知,卫相似乎与当年的卫家有些龃龉,是被当今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甘愿当一把天子手中刀,清除了碍事的卫家人,留下了懂事的卫家人。 她拜得更低了些:「殿下既然觉得臣父有魄力,那也该知道卫家走到今天的不易。臣只忠于一君,不敢拿全家作赌。」 康王轻哼一声,似乎是她的行动取悦了他,他的怒气略微消减了些,道:「太子不曾犯过大错,父皇也似乎没有废太子的打算,你觉得跟着本王,是要行大兇险之事,因而退缩犹豫,本王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本王奉劝你一句,你卫家能有今天,全是倚仗父皇。一朝天子一朝臣,等父皇百年之后,太子继位,你卫家还能有如今的风光吗?」 崔令宜没有回答。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父亲遇到了父皇这样的明主,才能成为人人称道的相爷。卫云章,你也是博古通今之人,你当真觉得,当今太子有执掌天下的能力吗?他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可有什么出色的功绩吗?父皇在他这个年纪,可已经执掌三军了。」康王一字一顿道,「你如果有机会在他手下做事,你才会知道,他与父皇的差距有多大。而你,只会被限制才能,成为庸主治下的庸臣,多么可惜。」 崔令宜:「……」 「本王自认为读书不比太子差,武功更是远胜于他。太子此人,谨小慎微,优柔寡断,如何能接过父皇手中的河山?唯有本王,才是最像父皇的儿子,才最能接过父皇的担子,带领我大邺王朝,走向鼎盛!」 说到激动之处,康王不由捶了一下桌案,激得案上茶杯都溅出了水花。 而崔令宜听在耳朵里,却忍不住腹诽:这话好像不太吉利吧……一个王朝鼎盛之后,就该走下坡路了……你这是打算晚年贪图享乐,还是打算生不出什么好继承人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殿下有此雄心壮志,是大邺之幸。」崔令宜清清嗓子,道,「只不过兄弟阋墙,绝非陛下所愿。臣担心……」 「你觉得本王会和太子正面硬碰?笑话,本王有这么傻,存心给父皇添堵?」康王道,「本王还猜,你觉得本王和太子相争,会引发朝局动盪,影响百姓,是也不是?」 崔令宜:「……是。」 「那你可就多虑了,本王隐忍了这么多年,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而太子他总是瞻前顾后,绝非本王对手。」康王喝了口茶,「如此,你的后顾之忧全无,还有什么可说的?」 崔令宜哑口无言。 见她态度似有松动,康王乘胜追击,巴掌和甜枣齐下:「卫编修,说实话,本王也不差你们卫家这么个帮手,只是本王一向欣赏你,捨不得你在翰林院里蹉跎,所以才特意给了你们家这个机会。本王在此允诺,只要你从现在起跟着本王做事,卫相现在的位子,将来一定是你的。但倘若你不识好歹,本王也不可能当今日无事发生,你们卫家在这个朝廷上待得太久了,也是时候以换些新鲜的面孔入局了。」 崔令宜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是认为你卫家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本王下手?」他笑了一声,「那你可 璍 就想错了。单你隐瞒会武一事,本王便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你不要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卫家是父皇亲自提拔,也算是父皇的心腹,如今你一个文官却暗中习武而不为他所知,你猜,他会怎么想?」 崔令宜:「……」 她想,真他大爷的倒霉,她怎么还能一个人打两份工,当男当女都要给康王办事,什么天选康王党。 直到半个时辰后,崔令宜才从康王的屋子里出来。 她沉默着上了马车,先前的男人驾车带她离去,她瘫坐在车厢里,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她当然没有立刻答应康王,康王也知道兹事体大,她一个人做不了主,给了她三天时间,和家中商议决定——当然,要是商议完还不答应,那肯定就要发生另外一个故事,啊不,事故了。 崔令宜拍了拍脑袋,在心里把康王大骂八百遍,一想到等会儿说不定还得和卫云章吵架,她就觉得脑袋更疼了。 她闭上眼睛,刚想放空休息一下,脑中却勐地灵光一现,直接弹坐了起来。 不对……不对,她好像漏了什么! 她分明记得,卫相亲口跟她说过,当今陛下喜欢制衡之道,有意压制世家,扶持新秀,是以主动推进了国子监与瑶林书院的合作,让瑶林书院里的学生,也能听到政务类经卷的讲学。 她当时推测,这说明卫家和崔家的联姻也是皇帝在背后推动,利用卫家给新秀铺路,所以她才会觉得幕后金主就是皇帝。 但倘若幕后金主不是皇帝,而是康王,康王又为什么要促进卫家和崔家的联姻?卫家会不会投诚还不一定呢,他为什么不直接联繫崔家?若是觉得崔家向来不沾政事,那也可以绕过崔家,直接资助那些有潜力的新秀学子,何必要多此一举?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康王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要撮合卫家和崔家?明明是皇帝看起来更有动机啊? 难不成,康王如此自信能够夺位,就是因为他特别擅长揣摩圣意? 唉……好复杂,头更痛了。 应该也让卫云章这么痛痛。 第056章 第 56 章 马车在一条小道中停下, 男人掀开帘子,对卫云章道:「卫编修,前面再过去一条街,就是卫府了, 我不方便直接把您送过去, 得劳烦您先下车了。」 崔令宜表示理解, 自行下了车, 独自回了卫府。 还没到下值的点, 府上的人看见了她都很惊讶。陆从兰正带着襄儿在外头玩耍, 看见她一个人回来, 不由咦了一声:「翰林院是有什么事吗?怎么下值得这么早?」 襄儿蹬蹬蹬地跑过来,抬起头沖崔令宜道:「叔叔, 你最近好忙呀!娘亲在陪我玩球, 你要是现在没事,要不要也一起来玩?」 崔令宜摸了摸她的脑袋, 笑笑:「叔叔最近确实有点忙,提前回家是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你跟你娘亲接着玩。」 说罢, 又朝陆从兰颔首:「嫂嫂,我先走了, 有点事要找四娘。」 「好,那你去吧。」 告别了她们, 崔令宜匆匆回到自己的院落。 她推开门,卫云章正坐在屋里喝茶看书, 闻声抬头,和她对上视线。 然后皱了皱眉, 又转头看了一眼刻漏,似乎在确认时间,而后才道:「你提前下值了?」 崔令宜抱着胳膊,在他旁边坐下,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怎么了?」卫云章问着,还顺势给她倒了一杯茶。 崔令宜现在看到茶就倒胃口,摆摆手拒绝了,只道:「有人今天找我了。」 「谁?」卫云章顿了一下,而后微微偏头,眸色转深,「买通你们拂衣楼的那位客人,终于找上门了?」 「是啊。」崔令宜点头,「他找人假装卫府小厮,将我从翰林院里喊了出去,然后载着我去了一个独院,与他单独见面。」 卫云章盯着她:「所以是谁?」 崔令宜:「你难道心里没有猜测?」 「我猜测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实证。」卫云章道,「莫非你到现在还不肯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我为什么一定要说?」她抬眉,往后一仰,翘起了二郎腿,「我若是想说,早告诉你他是谁,不就好了?」 「因为你直到今天才知道他是谁。」卫云章淡然回答。 崔令宜眉头一跳。 「我仔细想了想,既然那个人是通过拂衣楼下的单,拂衣楼再分配给的你,那你应该从未与那个人直接接触过。你和他之间,应该还隔着至少一个拂衣楼的高层。」 「那可未必。」崔令宜道,「我也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我有时候不仅知道客人是谁,还知道客人和目标对象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呢。」 「但这个人不一样。」卫云章微笑起来,「因为他是康王,他要做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崔令宜勐地坐直了身子。 「你竟然知道!」她脱口而出,「你既然知道,还来问我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实证。」卫云章以手支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仿佛很欣赏她吃惊的样子,「怎么样,你之前迟迟不告诉我幕后主使的身份,是因为不确定是谁,所以不敢妄动吧?现在知道了是康王,觉得可以弃暗投明了?」 「卫编修,卫大人,您这话说的,怪不得康王说,你们卫家要是不愿意投效于他,他就要毁了你们。瞧瞧您这架势,这是真打算跟他对着干,还自信能干过?您有这个自信,我可没有,我就算是武功盖世,也挡不住康王喊百十来个人围攻我啊。」崔令宜阴阳怪气道。 卫云章:「你不必故意说这些话,也不必故意来试探我了。你若是想继续为他效命,大可以不把今日他见你的事情告诉我,完全可以回到翰林院,装作正常下值的样子再回家。」 「嗯?」崔令宜敏锐地察觉不对,「你既然故意向他透露你会武的事实,不就是要钓他来主动找你吗?我就算不告诉你,你也会自己查吧?」 「说对了。」卫云章笑容愈深,「其实最近每一天,瑞白送完你上值后,都并未回家。」 今天,终于等到了那幕后之人的动静。瑞白亲眼看到有个陌生男人把崔令宜从宫门口带走,只是为防打草惊蛇,他没有跟上去。 如果她今日隐瞒了此事,那他不会再手下留情。 「看时间,你应该是和他见完面,就立刻回了家吧?看来你倒是对我颇为坦诚,真令我欣慰。」卫云章沖她挑了一下眉。 崔令宜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想让我卫家为他效力,助他夺嫡,那你是怎么回復他的?」 「我倒是想直接答应他,只可惜『卫云章』若是答应得太快,他肯定反而会怀疑真实性,所以我只好拒绝了。」崔令宜耸了耸肩,「不过他给了我三天时间再好好想想,三天之后如果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恐怕你们卫家就——」她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卫云章:「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崔令宜追问,「我知道你父亲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但帮助康王上位,又不代表要造陛下的反。恰恰相反,我看康王言谈之间,对陛下的认知非常清晰,他一点也不想惹怒陛下,只想徐徐图之。」 卫云章凝声:「你觉得自己很了解他?」 「我了不了解他不重要,从我的角度来说,我自然是希望你们卫家投效他,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解脱了。」 「你现在可是『卫云章』,倘若康王夺嫡失败了呢?」 「只要你们投诚,我就立刻和你换回来。我相信以你们父子联手的能力,应该不至于扳不倒太子吧?」 「多谢你肯定我们的能力,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这是在送我们去死。」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崔令宜:「你对康王这么没信心?我倒是没发现他和太子之间有什么很大的差距,也没听说太子背后有什 依誮 么人撑腰。当今陛下虽然看上去没有废太子的打算,但好像对他也并没有特别宠爱吧?努一努力,康王还是有机会的。」 卫云章不接她的话,只是喝了口茶。 「卫云章,你实在不愿意给康王效力,我也不能逼你。我还是那个打算,要不你就演一演,假意投诚,然后我俩换回来,想个办法和离,到时候我给你当内应,你转头跟皇帝告状,拿着证据把康王卖了,这总可以吧?」崔令宜说。 「你这是把事情变复杂,说到底,你只想着保全自己,不考虑我的风险。」 「我怎么不考虑你了?但你的风险说到底是康王给的,可不能怪我啊。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崔令宜道,「我觉得你直接拒绝他才是傻,你非跟他撕破这个脸做什么?如此强硬,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见他不语,她忽然向前探过身子,双手交叉搁在下巴下,眼神微敛,探究道:「还是说,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装成这样的?让我觉得你是那种绝不会被康王胁迫的人,从而让我焦虑,也让拂衣楼焦虑。要是三天之内你还没有松口,拂衣楼肯定会让『崔令宜』施加压力,而现在你就是『崔令宜』,『崔令宜』当然能成功了。于是,直到此时,内外夹击,双管齐下,『卫云章』的投诚才彻底变得可靠起来。」 「哦?」卫云章道,「若如你所说,我绕这么一大圈,最后还是投诚了康王,意义何在?」 「意义就是,你让康王确信了你是真的投诚,而不是虚与委蛇。同时,你也要让我相信,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不得不假意投诚,而不是从一开始,你就打算假意投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卫云章动作一顿:「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崔令宜笑起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其实早就是太子的人了吧?」 卫云章手背骤然绷紧,盯着她,目色如刀。 「你假意投诚,不是为了给卫家争取缓冲的时间,而是你打算藉此机会,一边暗中帮康王做事,一边在更暗中,给太子通风报信吧。」直到此时,她才拿起桌上的茶杯,悠悠然品了一口,于氤氲香气中,笑得春风得意,「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卫云章伸出手指,徐徐抹去桌面上一星水渍,抬眼道:「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康王和太子之间,就必须二选一吗?我是陛下的臣子,只效忠于陛下,我现在不想帮康王,只是因为不想蹚浑水,如若将来康王荣登大宝,我也照样会效忠于新帝。」 「别装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跟我装。」崔令宜嗤笑,「当太子的人,难道是什么很丢人的事吗?你难道还怕我会去向康王揭发?」 卫云章轻吸一口气:「为什么觉得我是太子的人?」 「很简单啊,你可以让瑞白监视我,我自然也可以跟踪瑞白。」崔令宜随手捞起腰上的坠饰,转着手腕,将长长的穗子甩得哗哗作响,一派慵懒闲散之态,「我相信瑞白给我当小厮肯定当得很憋屈,你也不会甘心让他每天真的只在我身边扮演小厮,所以我想看看我每天在翰林院的时候,你们都会干什么。」 某一天瑞白送完她上值,她却假装遗落了东西,从宫里去而復返,跟踪在瑞白的马车后面。 然后就看到瑞白没有回卫府,而是去了一条她没去过的路。那条路人不是很多,崔令宜当时穿着官服,不敢再跟,遂转头回了翰林院。 尽管后来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探究瑞白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但她却可以断定,瑞白肯定是奉了卫云章的命令,去办什么事了。就他那左顾右盼、唯恐有人跟踪的样子,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我知道你和瑞白肯定偷偷在做什么,但我一直没发现有什么其他的异样,就连卫相那边好像也对此一无所觉,所以我很疑惑,如果你们不是在针对我或者拂衣楼,那你们到底是在干什么。」崔令宜道,「直到今日康王提醒了我,也许你会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康王,是因为你早就选择了太子。」 卫云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以为我每天都在翰林院里睡觉吗?不,我为了扮演好你,每天都在很辛苦地研究你的过往日程。尤其是今天,我忽然想起,好像太皇太后崩逝后某一天,太子曾去过一次翰林院,代陛下检查《文宗经注》的进度。据你同僚所说,他还单独进了你办公的房间。」崔令宜笑道,「还有前段时间,陛下召你面圣,你最后是跟太子一起出去的。因为太子时常伴驾辅政,你见完陛下后和他一起出去,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所以我当时也未放在心上。直到今日,才隐约觉得,比起康王,你好像和太子的交集更多一些?」 「这很奇怪吗?康王在军中挂职,而我是在翰林院任职,这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我和他有所交集?」 崔令宜不接他的话,继续道:「回来的路上,我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又想起一桩旧事。那次我拿错了给王翰长的寿礼,把你的抄本当真迹送了出去,你后来去王翰长家里调换,回来后竟然跟我说把抄本撕了!这合理吗?我当时就觉得那抄本里肯定有什么猫腻!现在想想,里头不会写着你要偷偷交给太子的东西吧?」 卫云章:「毫无关系的几件事,你这是根据结果代入过程,你怎么不说我跟母亲出去逛个街也能给太子传消息呢?」 「哈哈,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根据结果代入过程。但很可惜,最终让我确定我的猜想的,是你现在的反应。」崔令宜嘻嘻一笑,「太子又不是什么坏人,他是将来的储君,你就算效忠于他,也无可厚非啊。你却这么急着撇清关系,还想从我嘴里套问出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馅,哎呀呀,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卫云章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崔令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想开点,你隐藏得其实很好,因为我也没有找到实证。只不过我俩情况太特殊了,我又已经如此了解你,换作康王亲自上阵,也未必发现得了这其中的问题。」 卫云章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崔令宜笑容愈发灿烂,握住他的手,情真意切地道:「三郎,我是康王的人,你是太子的人,你我真是天生一对,理应互帮互助啊!」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把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拢到自己袖子里。 他身子微微后倾,靠着椅背,显然已经恢復了平静。 「我发现,你似乎很高兴我是太子的人。」他斜睨着她,「为什么?应该不是因为能立功吧?」 「当然不是了。」崔令宜郑重道,「你我生死与共,怎可内讧?且不说现在我用着你的身体,就算之后换回来了,康王得知你是太子党,恼羞成怒要害你,结果你轻轻松松自尽脱身,换我去受难了,怎么办?」 「所以?」 「所以我更觉得,我之前的提议真是太妙了。」崔令宜道,「说实话,你猜得不错,我之前确实不知道自己在给谁办事,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康王。不过,康王和太子两个人,我都不甚了解,也不在乎将来谁当皇帝。但据我所知,当今太子似乎并无什么过人之处,才会致使康王生出夺嫡的野心。如果我俩里应外合,你应该可以帮太子做更多的事吧?如此一来,太子赢得了功绩,登上龙椅的可能性也自然更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你当真如此轻易就背叛了康王?」 「谈不上背叛,我们之间,本就只有金钱交易罢了。更何况,我接到的任务是搜集你们卫家可疑的证据,又不是替康王夺嫡,至于我搜集到的证据被用来干了什么,关我什么事?」崔令宜说,「自始至终,我唯一的诉求就是,让我赶紧顺利结束你们卫家这单,放我回拂衣楼。」 「可你回拂衣楼,就等于我俩要和离。」卫云章淡淡道 忆桦 ,「我俩成亲那日动静那么大,满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要和离,你让我卫家面子往哪搁?我让你假死,你又不愿意,说是会被拂衣楼发现。」 「那你想怎么办?」 卫云章道:「一定要和离,可以,但不能是现在。等过个三年五载,你我膝下无所出,再和离便说得通了。」 崔令宜瞪大眼睛:「你在开什么玩笑?三五年?不可能,时间太长,变数太多,我等不了那么久!」 卫云章:「当初嫁进来的时候,你难道没想好怎么离开?」 「我那时以为你们卫家八成是要造反,过不了多久就会完蛋。」崔令宜无语,「没想到现在成了这样。」 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得想出一个更合理的方案,让卫家同意他俩和离,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招:「如果无所出就可以和离,那要不然这样,咱们买通个大夫,就说查出来我身体有问题,不能生育,你觉得怎么样?这样一来,拂衣楼那边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我当初为了祛疤泡了那么多药浴,说不定真泡出问题来了呢?然后崔伦那边我就藉口说要离开京城去散心,回到江南,那他就再也管不着我了。」 卫云章:「……」 卫云章嘴角抽搐了一下,戳破了她的幻想:「第一,如果一个大夫说你有问题,我母亲定然还会找二三四五六个大夫来确认,你难道每个都要收买?第二,就算都收买了,我们也不可能立即和离,如果外人不知道是子嗣的问题,还以为我们卫崔两家出了什么大事,会导致流言四起;而如果别人知道是子嗣的问题,也会觉得我们卫家太过着急,哪有成婚不到半年没有子嗣就和离的,说出去让人笑话。更何况,你不在乎『崔令宜』名声,我还在乎崔公的脸面呢。」 崔令宜板起脸来:「你是不是故意不想放我走?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不走,越到后面,你是太子党的行迹就会越明显,到时候康王只会迁怒于我!他迁怒于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而我早早脱身,因外因提前结束了这一单,我就会很安全,你也会很安全!即使后面拂衣楼再派别的人过来,那你也不用再顾忌动不动就身体互换的事情了!」 卫云章轻哼一声:「你们拂衣楼还敢派人?是打算给我派个小妾过来?京中可没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可以给你们假扮的了。」 崔令宜:「……要是你愿意娶,也行的。」 「我可不敢。」他冷笑一声,「我前面与你如何如何恩爱,转头就因为你『不能生育』与你和离,崔公八成已经在心里骂我了,我要是转头再纳个小妾,我们卫家是打算和崔家结为世仇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崔令宜怒而拍桌。 「和离不和离的,且先不管,当务之急,是应该想想如何说服我们家其他人才是。」卫云章看着崔令宜,「你不会以为,光我同意就万事大吉了吧?康王是对我下手,但实际上是看中我父亲手里的权力,想先从我这里攻破罢了。若是说服不了我父亲『投诚』,你的任务,也照样完不成,还妄想和离?」 崔令宜:「卫相知道你是太子党吗?」 卫云章:「不知道。」 「竟然不知道?」崔令宜惊讶,「你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万一出事,怕牵连家人。倘若他们都不知情,看在我父亲多年苦劳的份上,也许就不必受我波及。」 「不是,你既然这么在乎你家人,为什么要去帮太子?老老实实明哲保身不好吗?将来不管谁上位,你都照样可以当个好臣子啊。」崔令宜纳闷道,「难道是我对太子了解太少了?他其实是个不世出的明君,只是势单力薄,需要有人支持?还是我对康王也不了解,他其实是有什么污点,让你觉得他绝不能上位?」 「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能明哲保身呢?」卫云章望着她,眼瞳幽深,「就譬如当下,康王不还是对看似中立的我下手了吗?」 崔令宜眨了眨眼。 也是,明哲保身,那都是通常不起眼的小人物才能做到的事。卫云章这样的出身,即便是真的保持绝对中立,被康王纠缠几次,说不定也要惹一身腥了。 「所以你觉得太子比康王更适合继位?」崔令宜摸了摸下巴,「可是我听康王说,他曾经邀请你做过他的伴读,却被你拒绝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那时候就觉得康王不行了?」 「给皇子当伴读,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因为不仅可以拥有最好的先生,还可以攀上高枝。但这些于当时的我而言,却并不是那么重要。」卫云章道,「事实就是,有的是人想收我做学生,而我既不缺宫里那几堂课,也没那个耐心去攀附皇子,当皇子的跟班,哄皇子开心。」 崔令宜:「……」听起来好欠打呢。 但人家说的也确实是实话,他不想去攀附皇子,那皇子还不是巴巴地自己凑上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那时候你们应该也不大吧?康王就看中你了?」 「未必是看中我,只是父亲当时炙手可热,他想与我交好,也是情理之中。」卫云章道,「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良禽择木而栖,如果我非要择一木,为什么要选他,而不选太子呢?从功利角度看,他所许诺的未来种种,太子未必不能给我。而从非功利的角度看,太子,显然比他更适合做一块栖木。」 崔令宜:「何以见得?」 卫云章:「你也在翰林院里混了这么久了,应当有一些为官的心得了吧?若你是官员,你希望有个怎样的天子?」 崔令宜听出来了,他问的是官员如何希望,而不是百姓如何希望。 「我若是文官,自然是希望天子以文治世,奉行诗书教化之道;我若是武官,自然是希望天子开疆拓土,扬我赫赫国威——你们卫家走的是文臣路子,所以不喜欢重军武的康王?」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是。以康王的背景,想要拉拢武官派系为他所用,并不难,难的是如今四海昇平,即使武官全站在他这里,话语权也不大,所以他才会急着来找我们卫家,想要在文官这里也有所突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除了我们卫家,他还同时在国子监那边活动,如果我们卫家也投效于他,他便同时掌握了国子监和瑶林书院两大文官出身之所,筹谋不可谓不深。而以他的性子,登基之后必然剑指四海,要完成当今陛下未竟之事业,大力扶植他真正亲信的武官嫡系,届时,纵然我身居相位,又有何用?」 崔令宜转着眼睛,「唔」了一声:「你还挺诚实,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康王贪功好战,不堪为天子,将来百姓必将民不聊生,不如太子仁爱为先,定当爱民如子云云。结果你跟我说这。」 「那些都是虚的,我现在说,你也不会当真。更何况,谁能保证登基之后的事?千百年来,多少明君晚节不保,亦非稀事。太子与康王二人,如今皆未有实绩,我不会对他们以后的事妄下定论。」卫云章道,「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比起康王,太子更适合当我的主君。他沉稳谨慎、从善如流,也不是没有才华,只不过被陛下盖住了锋芒,只差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你不怕太子登基之后卸磨杀驴?」 「我与太子从小相识,他重情重义,不是那样的人——至少短期内不会干出卸磨杀驴的事情。」 崔令宜挑眉:「你居然还会相信君王家的情义?」 「为何不相信?」卫云章平静地说,「只要是人,皆会有情、有义,只不过每个人看重的程度不一样,有人能将情义置于生死之上,有人则可为利益而抛弃情义。所以君臣之间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情义与利益捆绑,让人不至于为一点蝇头小利,放弃了来之不易的情义,也不必为了枯守 璍 一份情义,而失去了更大的利益。一个君主,可以不讲情义,但绝不能不懂情义,如果不懂情义,就无法御下、无法服众。我相信太子的情义,更相信他的脑子,若他打算背弃我与他之间的情义,那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 「什么纰漏?」崔令宜追问,「就不能单纯是他怕你功高震主了吗?」 「功高震主的多是武将,我一个文臣,又非摄政王,何来功高震主之说?主君有御下之道,臣子亦有御上之法,让主君感到被威胁,是臣子行事失了分寸,是为自负;让主君确信没了他也可,是臣子让自己没了价值,是为愚蠢。」卫云章道,「你若调查过上一任卫家家主是怎么倒台的,就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懂了,就是得让主君觉得你既有本事,可堪大用,又不会让主君觉得你有野心,威胁到他的统治呗。」崔令宜拧眉,「而你说的纰漏,就是指你自己犯了错,失了主君的圣心。又或者别的什么人上位你没防住,被人取而代之了。」 卫云章不置可否。 崔令宜骂骂咧咧:「弯弯绕绕这么多,听得我都嫌累!不是都说太子脾气好吗,你还得这么多心眼子,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聪明的、会权衡利弊的人,才会有耐心跟你玩权术之道,若是碰到脾气急躁、随心所欲的,心眼再多都没有,人家一声令下把你砍了头,才不会在乎后果。」卫云章似笑非笑,「死几个当官的事小,可这几个当官的死了,负责的事情谁接管,如何接管,那才是大事。」 崔令宜凑近他:「你想干什么大事?」 卫云章拂开她:「不告诉你。」 崔令宜又问:「那万一太子很听你的话,但他就是个庸君呢?」 「那说明只能说明一点。」他翘了一下唇角,欲笑不笑,「我也是个庸臣,没本事培养出一个我需要、世人也需要的皇帝。」 崔令宜愣住。 他转过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父亲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你想好怎么说服他了吗?」 第057章 第 57 章 晚上, 一家人用过饭后,崔令宜留下来和卫相单独说话。 卫相:「我听说,你今日提前下了值?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崔令宜一脸严肃地向卫相汇报了今日被康王威胁之事,见卫相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她小心问道:「父亲, 若是不答应康王, 儿子怕他将对我们不利, 可若是答应, 只怕将来麻烦更多……这可如何是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卫相却问:「他怎知你会武?」 崔令宜:「是儿子之前隐瞒了父亲, 上回儿子带着四娘, 在去瑶林书院的路上遇到了一名刺客,那名刺客绑架了四娘, 儿子实在无法, 只得出手相救,后来才知道, 那就是康王安排的人,目的就是为了引儿子出手,试探儿子。」 「绑架了四娘?」卫相眉头皱得更深, 「所以你手上那道伤口, 不是被什么树枝划的,而是和人搏斗时留下的?」 「正是。」 「出了这么大的事, 为何当时不告诉我?」 崔令宜低头:「儿子当时也猜到了那刺客或许是什么人派来的,但儿子以为自己能应付, 毕竟习个武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会是康王……儿子知错了。」 「那他又是怎么知道你可能会武的呢?」卫相敏锐追问,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来试探你,必然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消息。」 「儿子……儿子也不知道啊。」崔令宜一脸为难, 「除了康王派来的刺客,儿子近来并未与人动手——除了上次劫走四娘的那个,但当时儿子就把他杀了,他不可能把消息传出去啊!除非……除非当时还有旁人在场?但若是有旁人在场,为何康王现在才行动……」 「怎么又和四娘有关?」卫相盯着她,「这康王不挑别人,偏偏挑四娘下手,是不是就吃准了她是你的软肋?」 崔令宜默然片刻,方低声道:「四娘是儿子的妻子,总不能真的不管她。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无用。如今该怎么和康王回话,还请父亲拿个主意。」 卫相:「你自己怎么想?」 「儿子是想,康王狼子野心,他欲夺权,京中必然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我们不可与之同流合污。但若是直接拒绝,康王定会生气,届时他若以儿子习武为切入点,在陛下面前借题发挥,也很棘手。不如我们先假意投诚,以待时机?」 卫相:「待什么时机?与大臣作对,尚能用律法压人,与皇子作对,能主持公道的便只有陛下。你是打算把康王谋逆的证据交给陛下,让陛下大义灭亲?」 崔令宜:「康王……康王未曾谋逆,只是欲争太子之位。」 「既然他不曾谋逆,只是和太子不对付,你我将此事报给陛下,是替太子撑腰,想让陛下管管康王?」 崔令宜抿唇不语。 卫相:「皇子之间如何争斗,那是陛下的家事,我不会掺和,更不宜掺和。说是假意投诚,那我且问你,在你虚与委蛇、收集证据的这段时间里,若是陛下抢先一步,发现你与康王私相授受,你要如何解释?等到了大殿上,陛下问你为何和康王往来紧密,你要说你其实是在帮陛下做事,只是没来得及告诉陛下吗?」 「……」崔令宜挣扎,「只要没帮康王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有些往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哪有皇子能真的不和大臣接触呢,要不然那些伴读怎么说……」 「别人可以接触,但我们家不能。」卫相道,「这其中的原因,难道还需要我跟你讲吗?」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 来谈话之前,她就已经问过卫云章,万一她说服不了卫相,怎么办? 卫云章说,说服不了是正常,你要是能说服得了,那才说明我爹出问题了。但那毕竟是康王,得罪康王硬刚上去,也实在没有必要。也许是看她脸色不虞,他又补充道,康王说让卫家三天时间给答覆,没说让卫家三天时间内投诚,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在三天内说服我爹和康王见一面,此事便有转圜余地。 「若父亲坚持如此,那儿子依言照做便是。只是儿子想,直接拒绝太得罪人,有没有办法拖上一拖,让康王不至于这么快就报復咱们家?」崔令宜望着卫相,「康王是找不到机会直接与父亲见面,所以才会迂迴从儿子这里下手,若父亲愿意在三天内和康王见个面,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也许此事还能有转机。」 「你让我和他见面?」 「只是见一面,不至于被说是往来紧密吧?更何况,康王那边也肯定会保密的。」崔令宜劝道,「人家到底是个亲王,若父亲一直不出面,全由儿子传话,恐怕会令他不喜,觉得是我们卫家有意轻慢,看不起他。」 卫相依旧拧眉。 崔令宜:「更何况,家中也不是只有儿子与父亲,还有大哥一家,那康王今日敢挟持四娘,来日难保不会对襄儿下手。襄儿才那么小,父亲难道捨得让她涉险吗?」 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却要将无辜幼童捲入受罪,许是被这一点说动,卫相面色终于有所松动,缓缓道了一声:「还有三天时间,须容我再想想。」 崔令宜见好就收,又关心了几句卫相的身体,便告退回房了。 「你们方才说了什么?」卫夫人从外面提着裙子走进,「我瞧着三郎很有心事的样子。」 卫相将康王的事说了,卫夫人不由惊住:「他胆子竟然这么大?哪有像他这样一上来就拉拢人的,这不是摆明了不让我们走第二条路吗?」 卫相:「也像是他的风格。」 「那你打算怎么办?」卫夫人发愁 yh ,「这可不是谈生意,谈生意黄了就黄了,这个要是一着不慎,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对康王来说,亦是如此。」卫相沉吟,「如果我们就是不肯投效他麾下,他就不怕我们知晓了他的目的,对他不利吗?他凭什么有自信一定能对付得了我卫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是啊……就算当不成朋友,至少不要当敌人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怎可把事情做绝?」卫夫人嘆气。 「所以,他一定是有什么倚仗。」卫相摩挲着黄花梨木椅上的扶手花纹,缓缓道,「笃定了要么我们会投诚,要么被他制服。」 卫夫人愣了愣,随后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 卫相抬眼,看着卫夫人,眼尾是几道浅浅的皱纹,显得眼神愈发深邃锐利:「你不觉得四娘很奇怪吗?」 卫夫人睫毛微颤。 「自从四娘嫁进来,府里就一直不太平,从落水,到中毒,再到被挟持,桩桩件件都很奇怪。」卫相轻轻唿出一口气,「我说这些,自然不是说什么吉不吉利的事,而是原本我可以当这些都是巧合,但如今康王突然出现,却令我不得不起疑。」 卫夫人喉咙艰难地滚了一下:「你是说……崔公其实是康王的人?」 「那倒不像。」卫相思索,「我与崔公交谈之时,发现他对朝中之事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反倒是对那些经史子集如数家珍,很符合他们崔家多年来的行事。抛开他不谈,单论康王,据我所知,康王前段时间还和国子监的吕司业走得很近,显然是春闱将至,他想做点文章。若崔公是他的人,他同时掌握瑶林书院和国子监,也不怕胃口撑破?」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怀疑四娘一人?」卫夫人睁大了眼。 卫相轻轻点着木椅:「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为什么会选崔家结亲吗?」 卫夫人眨了眨眼,回忆道:「当初,是因为……」她脸色陡然一僵。 那段时间,卫云章即将弱冠,许多人家心思浮动,想要与卫家结亲,便常常以各种藉口邀卫夫人走动。卫夫人也确实有心替儿子相看个媳妇,便也常常去赴各家的宴。 卫云章,家中幼子,家世上佳,相貌上佳,才情更是上佳,她身为母亲,对儿媳的要求高一些,也无可厚非。这么一筛选,符合要求的小娘子就不多了,而其中大多数还是各路熟人家的女儿,甚至有几个卫云章还见过。卫夫人想徵求一下儿子的意见,结果卫云章对此显得很无所谓,让他们看着办就是,看中哪个,他娶就是了。 卫夫人觉得心里很不得劲。卫家的孩子成婚,固然要考虑门第,但她也不想把孩子的终身大事搞得过于功利,她还是希望儿子能娶个自己喜欢的,也有助于家庭和谐。但他若是对那几个见过的贵女都没什么兴趣,那将来的夫妻日子,可能过得也没什么滋味。 就这么犹犹豫豫挑了许久,等到卫云章都弱冠了,卫夫人还没挑中。而卫云章一经弱冠,邀请卫夫人赴宴的请帖更是如雪片一样飞来,卫夫人每每赴宴,都能见着几个新鲜的小娘子面孔,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哪位大人的哪路亲戚——自己家中未必有适龄的女儿,但家族中找找,还是能找到的。 卫夫人觉得这样也不是不行,就算不是相看儿媳,权当摸清各路大人的家族关系和家风教育也不错,所以都高高兴兴去赴宴了。她在京中混了这么多年,相爷夫人也不是白当的,就算人人都知道这宴会的实质目的,表面工夫也得做足,而卫夫人更是给足了面子,长袖善舞,决计不会叫露面的小娘子难堪。 宴会么,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些由头。某一日某家花园鲜花盛开,卫夫人去赴赏花宴,宴上人多嘴杂,聊着聊着就聊起了这鲜花易谢,遇到风姿卓绝的名贵品种,应当及时叫画师画下来保存才是。于是大家便顺理成章地聊起了京中的一些画师,中途有人提了一嘴:「若论山水花鸟画,不知各位可知晓瑶林书院崔院长家的女儿?我曾见过一幅她的亲笔,比起那些大家,不遑多让。」 「自然是知晓,听说一幅画被炒至千金天价?我还当是有其父推波助澜的成分,莫非真如此绝妙?」 「不是有传言说,宫中的画师也闻其盛名,还亲自去看了她作画吗?总不至于连宫中画师都要替她炒画吧?」 「听说崔氏容貌才情都好,只是她不常出门,我等也无缘得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了好奇,以后赴宴之时,卫夫人都时不时能从旁人甚至路过的丫鬟嘴里听到一些那位崔家四娘的消息。次数多了,她不禁对那位位崔家四娘动了心思,找卫相聊起此事。 「你了解崔伦吗?就是那个瑶林书院的院长。近日常听人聊起他们家的四娘,我才想起我也知道这么一号人,只是竟一直没有往那方面想过。算算年纪,她也正适婚呢。」 「你是说崔伦和淳安侯故妹的女儿?略有耳闻。听说小时候送到江南养病去了,前几年才接回来。」卫相道,「怎么,你看上她了?」 「我不曾见过她,谈不上看上。只是听说向崔家求亲的人也不少,但崔公念这孩子从小不在身边长大,所以想多留几年。若是我有机会见一见她,听听她自己什么想法就好了。」卫夫人道,「你有方法和崔家搭上线吗?」 「崔家一向不理政事的,他们恐怕不会同意。」顿了顿,卫相又道,「我知道你是觉得崔家家风不错,崔家四娘又盛名在外,或许是三郎的良配。但此前我们与崔家从无往来,祖上还有过龃龉,贸然提起此等大事,是否显得别有目的了一些?」 卫夫人啧了一声:「你说得也有道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卫相:「三郎也才二十,婚事不必太急。他现在说得好听,随我们安排,谁知道过两天会不会在大街上对哪家小娘子一见钟情。」 「他若是真看上了哪家小娘子,只要家世清白,品格端正,他想娶就娶吧。但他这不是没有吗,那我只能按照我的标准来挑了。」卫夫人嘆气,「但挑来挑去,总是觉得哪里不妥当。明明都是好娘子,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呢?」 选儿媳的事情继续艰难推进中。 某日下朝,皇帝在御书房找卫相聊了些政事,聊完时辰尚早,皇帝心情又好,便笑眯眯地与他闲话起了家事:「卫卿,你家三郎多大了?」 「蒙陛下挂念,三郎他刚过弱冠。」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朕还记得他十八岁殿试那年做的文章,艷惊四座,仿佛才是昨天的事,一转眼,他竟然都已经弱冠,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皇帝笑道,「朕听说你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如何,他的婚事定下来了吗?」 卫相也笑道:「尚未。」 「怎么就尚未了?是京中的娘子们没有能入他眼的?」 「陛下说笑了,不是京中的娘子们不好,是这小子自己不上心,成日里就知道忙翰林院的那些事。他母亲想问问他的意见,他却一副谁都可以的样子,他自己态度如此,我们若是太急,倒显得上赶着了。」 皇帝哈哈大笑:「谁都可以,那便是谁都没有看上。你家夫人都相看过谁家的女儿?」 卫相:「这……」 「此处就你我二人,又不会有第三人闲言碎语,怕什么?还是你觉得朕会因为你找亲家,而治你个结党之罪?」 「臣不敢。」卫相说着,便报了一些京中人家的名字。 皇帝听罢,评价道:「唔,这些人家的女儿,与你们家三郎倒也相配。只不过这夫妻之间,还是要有一些共同的爱好,性情相投,才能聊得上话。光看门楣和外表,可不是长久之计。小家和睦了,这天下大家也才能和睦,卫卿你说是不是?」 卫相敏感抬头:「不知陛下觉得,哪家的女儿能受得了臣这儿子散漫的性子?」 「朕又没见过那些她们,哪能随便下定论?」皇帝笑道,「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卫相顿了一下,还是道:「不瞒陛下,其实臣的夫人曾跟臣提过,听说瑶林书院崔伦崔院长家有个女儿,极擅丹青,又秉承崔家家风,才貌俱佳,她想过要不要找机会与其见上一面。只可惜,大家都知道,崔家虽开了一间瑶林书院,但自己是不沾政事 殪崋 的,像臣等这样的人家,只怕刚报上名字就会被婉拒了。」 皇帝唔了一声:「崔伦的女儿?朕似乎也听闻过一些,丹青超群的女子确实难得。既然才貌俱佳,为何至今还待字闺中?」 卫相:「似乎是因为崔公想多留她几年。」 皇帝哈哈大笑:「父女感情深厚,是好事!只是这世上男人多,良人却不多,崔伦若是想把她多留几年,万一错过了什么好姻缘,只怕会后悔啊!」 …… 「当初分明是陛下暗示我们与崔家结亲,好加大对瑶林书院里的民间学子的提拔力度,既然如此,四娘怎么可能会是康王的人呢?」卫夫人震惊道。 卫相面色沉沉:「陛下让我们与崔家结亲,看重的是瑶林书院,又不是四娘其人。他想在瑶林书院上做文章,有千百种方法,只不过是我恰好提了崔家,他才顺水推舟地促成。而我为什么会提起崔家?自然是因为你先提起。但是你想想,四娘入京三年,名声是日渐累积,又非一夜鹊起,怎么偏偏在你给三郎挑婚事的时候,开始频频听人提到?」 卫夫人眉头纠起。 「你是赴的别人家的宴,别人设宴,自然是想推销自己家族里的小娘子,其他宾客都是陪衬。若是懂事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其他适龄娘子?」 百密一疏,有些事情,竟然现在才后知后觉。 「若是康王有意撮合,为什么要撮合我们两家?」卫夫人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想在卫家安插人手,也不必……直接嫁个人过来吧!而且若如你所说,四娘是替康王办事,而崔公却对此毫不知情?她一个女儿家,怎么敢独自揽下这样大的差事!」 卫相沉声:「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有些地方似乎并不合理,还需细查。但无论如何,康王在卫家安插了人毋庸置疑,必须得把此人找出来。」 卫夫人捂住胸口:「若真是四娘,你觉得三郎他知道吗?」 窗外风声阵阵,吹得廊下灯笼来回摇晃。浅黄色的光影被揉碎在寒气里,偶有下人穿行而过,掠起一条长长的暗影。 卫相没有回答。 事到如今,加上今晚儿子的态度,他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 两日后,卫相同意与康王见面,密谈要事。 见面地点依旧定在了上次崔令宜被胁迫过去的小院,只是这一次守卫更加戒严,康王也不在屋里喝茶了,而是亲自立在门庭中等候卫相的到来。 这天是休沐日,卫相一身暗青色长袍,负手入了院中。见到康王,刚抬起手,便被康王打断。 「卫相不必多礼,今日只不过是闲聊,无需那么多规矩。」 卫相笑笑,放下双手,拢于袖中:「殿下客气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二人入了里屋,关上门窗,隔绝寒气,温暖怡人。屋里放了几盆盆栽的矮梅,梅香与茶香混在一处,便不显得屋中燥闷,反倒有些清新起来。 卫相在案前坐下,道:「殿下好兴致,这几盆梅花的式样,好像不常在京中见到。」 康王挽袖斟茶:「卫相慧眼,这几盆梅花乃是从两千里外的均州运来,均州与京城水土不同,需得人小心呵护。别看它个头比京城里的梅花小,但花期却长得多,颜色也更丰富。」 卫相:「多谢殿下,今日叫老臣开了眼。」 「若是卫相喜欢,我便让人送到府上。」 「那倒不必了,老臣家中虽也养花,但养得并不精细,像这种需要仔细呵护的花,还是不要放到老臣家糟蹋了。」 康王笑道:「花匠也一併送到您府上。」 「既然这梅花殿下喜欢,花匠又得殿下的赏识,老臣还是不夺人所爱了。」卫相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感慨道,「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多爱吟咏梅花,贊其不畏霜雪之姿,感其傲骨凌霜品性,没想到这般顽强的花种,如今还有需要养在盆中、专人呵护的一天。」 康王:「顽强不过是世人赋予它的特徵,但梅花自己未必愿意生活在苦寒之地,否则,它为何会向阳而生,而不是活在阴暗角落里呢?」 卫相:「殿下说的有理,只是这梅株远离故土,万一哪日养护它的花匠出了事,它无法自保,那该如何是好?」 康王:「我的府上又不止一个花匠。」 二人对视片刻,卫相抚案朗笑:「殿下说的是,是老臣狭隘了。」 「以前不了解卫相,今日一叙,才发觉卫相是个平易近人之人。不像您家那位三郎,防我如防狼。」康王微笑,「诚然,是我心急了些,冒昧了些,但今日卫相愿意前来,还是令我心怀甚慰。」 「殿下不该拿三郎的夫人开玩笑。」卫相道,「二人虽成亲未久,但感情甚笃。从枕边人下手,殿下这事,做得委实不光彩。」 康王:「卫相教训的是,此事是我有错在先,我愿补偿卫相。」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薄笺,「不知这些,可能让卫相感受到我赔礼的诚意?」 卫相展开看了一眼,又合上,道:「老臣府上,并不缺这些。说句难听的,老臣活了大半辈子,低处也待过,高处也待过,万贯家财、无尽权势,在老臣看来,都如过眼云烟。」 仿佛是预料到了他的回答,康王也不恼,收起薄笺,道:「卫相看得超脱,是我俗气了。但人活于世,不可能事事圆满,不知卫相可有什么遗憾,若我能帮上什么忙,也算是我对卫相的补偿吧?」 卫相饮了口茶,说:「老臣没打算与殿下计较那些,殿下为何非要补偿老臣呢?老臣实在是惶恐啊。」 「卫相乃国之肱骨,我只是怕卫相不快,影响了卫相处理政务。」 「老臣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影响陛下交代的正事。」卫相含笑,「不过若非说有什么憾事,或许是年轻的时候太过忙碌,没能好好享受口腹之慾,如今年纪大了,也可以享受了,面前摆满了人间至味,却没那个胃口了。」 康王:「这好办,定是您府上的厨子厨艺不精,您爱吃什么口味,改日我送个厨子过去。」 「倒也不用。」卫相道,「老臣家中的厨子,也干了许多年了,这个时候换掉,难免叫人寒心。更何况,这厨子也已成婚生子,生的儿子将来也要子承父业,这小儿又是家生子,从小在老臣家中长大,比他父亲更没有外面的那些旧习,一切全按照老臣的习惯来,既然如此,老臣又何必急着换新的呢?外面的厨子虽有殿下作保,但老臣也不了解啊。」 康王顿了一下,随即举起茶杯,沖卫相笑了一下:「那若是什么时候卫相对家中的厨子厌倦了,记得跟我说一声,卫相也好去我那儿尝尝新的厨子是否合口味。」 「那便多谢殿下美意了。」 …… 当初崔令宜在康王这里待了很久,但卫相却没有待太久。半个时辰不到,便已告辞出门。 目送马车离开,院门合上,康王转身抱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身边的随从问道:「殿下,怎么这么快就与卫相聊完了?」 「他是卫相,又不是卫云章,我总得给他几分面子,话都已说透,强留也无用。」 「听殿下这意思,莫非是没成?他竟敢拒绝殿下?」 康王哼了一声:「没拒绝,但也没答应。」 「这不是故意吊着殿下吗?他这般态度,分明就是不打算与殿下合作,又怕殿下报復他!殿下可千万不要中了他的缓兵之计啊!」 康王:「那老狐狸,比他儿子难搞多了。不过他说的有些东西不无道理,倒是提醒了本王。」 「是什么?」 「似他这般已位极人臣之人,现成的金银珠宝、功名利禄,确然都已不那么重要,比起这些,他更需要的是长久的稳固。而我许下的那些承诺,空口白牙,无所凭证,他不信任我,也无可厚非。」康王扯了扯嘴角,「而且听他的口气,他似乎并不是很瞧得上本王。父皇的儿子并非只有本王与太子,还有 璍 其他人,只不过要么年岁小,要么出身低微,平时本王都不放在眼里。可若是卫相既不选本王,也不选太子,而选那些人扶持,那些人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对他百依百顺,届时他形同摄政王,岂不是比本王许诺得还要荣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随从:「扶持那些无权无势的皇子?这真能成功吗?」 「不是能否成功的问题,而是他既然提出了这点,就说明我在他心中并没有足够的赢面。不止是他,也许朝中其他大臣也是这么想的,我与太子斗来斗去,无非是我依靠母族,而太子依靠头衔,除却这两样,我们两个与其他皇子并无分别,以至于若是有什么重臣去扶持那些皇子,我们的优势便不再明显。」康王纠起眉头,「所以,要想得到朝中各位大人真正的支持,光靠威逼利诱,不足以收服人心。要想得到他们的认可,还得让他们知道,我与其他皇子、与太子真正的差别来。」 「殿下是想证明自己?」 「本王一直都想。」康王一字一顿地说,「只是一直没机会罢了。」 第058章 第 58 章 「康王已经好久没来联繫我了。」崔令宜跟卫云章说, 「我问你爹当时跟他说了什么,他也不肯告诉我——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卫云章:「也许是他觉得不适合告诉你?」 「你们不是亲父子吗?这有什么不能告诉的?」崔令宜皱眉,「至少到底答没答应康王,得跟我说一声吧?」 「父亲肯定没有答应。」卫云章笃定道, 「但他是怎么安抚住康王的, 我就不知道了。」 崔令宜啧了一声, 托腮嘆了口气:「罢了, 康王不来找我, 我就当不知道, 反正事情已经交给你爹了, 他怎么处理,可就与我无关了。对了, 拂衣楼那边有消息了吗?」 卫云章:「我托人去问了一次, 只说是让我继续观察,不必再有什么动作。」 事已至此, 二人达成初步合作,各退一步,卫云章相信她不会再帮着康王坑卫家, 而崔令宜也允许让卫云章以自己的身份跟拂衣楼联络。 只不过, 由于绘月轩那里的人手一直没撤走,用过一次的支开手段不能再用第二次, 卫云章便以「近日家中看得紧不宜出门为由」,写了纸条, 夹在一堆货品单里,让瑞白在外面找了个路人跑腿帮忙送去绘月轩。绘月轩的老闆收到货品单后, 将货品打包给路人,路人又转交给瑞白, 卫云章拆开来,发现货品里夹着老闆的回信,说近日动作太频繁,上面让「崔令宜」不要再轻举妄动。 拂衣楼这个反应也合情合理,毕竟卫相都知道了康王在卫家安插了人,肯定要把府里的下人清查一遍,又换掉了一批。这个时候要是再发生什么事与「崔令宜」有关,难保不惹怀疑。 有卫相把康王稳住,家里似乎也恢復了之前风平浪静的样子,卫云章每天在家里编写《文宗经注》,偶尔去陪卫夫人下棋,陪陆从兰聊天,陪襄儿玩耍等,而崔令宜则每天照旧去上值,翻翻卫云章留下的手稿,批批学生们的作业,再和同僚们交流一番朝政与八卦,就这么一天天混过去。 期间崔令宜试探过卫云章:「你真不打算换回来了?」 卫云章看着她:「你倒是给个机会呢?不然莫名其妙我俩有人受伤了中毒了,怎么解释?」 崔令宜便默默走了。 临近年关,大家都有些懈怠,但也正是临近年关,各种琐事反而增多,崔令宜在翰林院里也没法混日子了,不得不暂时离开了那个单间,与诸位同僚一起处理翰林院的各项年终事务。好在经过这么久的「锤鍊」,她已经对翰林院了如指掌,就算是长官临时让她写个什么文书,她也能写得又快又好,丝毫没让人发现问题。 而卫云章,也不能一直在家里待着,得跟着卫夫人和陆从兰一起出去,置办年货了。还有年节期间要送到各处去的年礼,也得提前准备好,登记造册,按时送出。 就这么忙碌着忙碌着,一眨眼便到了除夕。 除夕虽不用上值,但崔令宜在家也没能闲着。虽然府上装潢大多都是由下人操办,但按照大邺朝的习俗,自己住的屋子,还是得由自己亲手装饰一番。比如现在,卫相就在和卫夫人贴窗花;而卫定鸿正踩在梯子上,抱着襄儿,让襄儿往屋檐下挂红灯笼,陆从兰则站在下面扶着梯子,防止父女俩摔下来;至于卫云章和崔令宜…… 崔令宜正在屋里狂画门神年画,而卫云章则在琢磨给每个院子贴的对联。 画累了,崔令宜把笔一搁,双臂枕在脑后,瞅着另一边的卫云章:「你们家每年都是这么过年的吗?」 卫云章没有抬头,「嗯」了一声:「过年嘛,总得一起找点事做,才有过年的氛围。你今年刚嫁进来,总不好什么事也不做。你若实在不想画了,就让碧螺她们出去买现成的。」 崔令宜撇撇嘴:「不行,外面买的没我画的精緻,我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卫云章年年写春联,写到今年难免有些词穷,便索性也停了笔,暂时休息一会儿,放松放松脑子。 今日是除夕,碧螺和玉钟特意给卫云章打扮得精緻华丽了些,卫云章本来还有点嫌烦,但一想到过年时打扮得比这还精緻还华丽的母亲和大嫂,他便不吭声了。 这会儿,他似乎嫌脑袋重,正在试图把头顶的某个饰物先卸下来。崔令宜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走过去,轻轻松松地把一串丁零噹啷的珠环取了下来。 「诶,你也当了这么久的女人了,说实话,感觉怎么样?」她饶有兴致地问。 「不怎么样。」卫云章揉了揉有点累的头皮,实话实说,「尤其是月事的时候,很不怎么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崔令宜:「我这身体还算好的了,你就偷着乐吧。换了其他体质不好的女子,你痛晕过去都不稀奇。」 卫云章深深嘆了口气:「你们拂衣楼的女子,和男子的待遇一样吗?」 「当然一样了,同一个单子,不管是男的接还是女的接,只要成功了,该拿多少钱就是拿多少钱。」顿了顿,崔令宜又道,「只是女子有时候先天弱于男子,比如男子便没有月事困扰,而女子却很有可能受月事困扰,从而影响任务执行。拂衣楼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所以能在拂衣楼里出头的女子,还是少数。」 卫云章:「你在我家的这单,若是成功,你能得到什么?」 「除了钱财,楼主许我门主之位。」崔令宜答道,「当上门主后,便不必像普通杀手那样按单收钱,每月有固定的月银,当然,如果有想接的单子还是可以接,不想接的话,就待在楼里管理手下的人。」 「你当了门主,那现在的门主怎么办?」 「自然是退居。」崔令宜道,「至于他心里服不服,那是后话,我现在考虑这些,还为时过早。」 卫云章:「所以你想当门主,是因为当门主比当普通杀手轻松得多?」 「那是当然,至少大多数时候安全多了。」崔令宜懒洋洋地说,「你以为我真喜欢找刺激杀人啊?」 卫云章:「楼里和你一样想法的人应该也不少吧?为何不联合起来反抗?没了拂衣楼,你们就都自由了。」 崔令宜笑了笑:「第一,我至今不知楼主武功深浅;第二,我凭什么相信其他人,其他人又凭什么相信我呢?在不影响任务的前提下,拂衣楼允许内部互相残杀,在这样的地方讲联合讲团结,未免天真了些。」 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卫云章:「你们朝廷是打算对拂衣楼动手了?」 「江湖里自成一套规矩,朝廷贸然介入,容易引发混乱,所以一直未曾管过。」卫云章道,「但如果有朝一日康王和拂衣楼合作的消息走漏,难保陛下是什么态度。」 崔令宜似笑非笑:「若是你们要对拂衣楼动手,那可 璍 千万记得提前提醒我啊。我好歹也算是悬崖勒马、将功补过,可得留我一条命啊。」 卫云章:「你放心,我也还不想死。」 崔令宜伸出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卫三郎,其实你人真的不错!」 卫云章无语:「……你才知道?」 崔令宜:「你就不能谦虚一点?」 「我跟你有什么可谦虚的。」卫云章轻哼一声。 「也是,也是。」崔令宜咳了一声,「我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不用那些虚礼!」 许是说多了口渴,卫云章起身倒茶,递给崔令宜一杯,又自己饮了一杯。 崔令宜捂着热腾腾的茶杯,站在窗边,将窗户微微推开一条缝,瞧见碧螺和玉钟正坐在台阶上,一边编着什么红色的绒花,一边说笑,其他一些负责杂役的下人也一边打扫着庭院,一边追逐嬉笑,不由感慨了一句:「你家过年真热闹。」 卫相给府上所有的下人都提前发了红包,下人们当然开心。又逢过节,就算吵闹一些,主家也不会怪罪,他们也敢大着胆子玩耍起来。 她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声,啜了口热茶。 卫云章:「你们家——我是说崔家,过年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和你们家也差不多吧,打扫打扫卫生、挂挂灯笼什么的。不过崔伦也不会真的让我干活,大多数时候,我都和碧螺她们在屋里剪窗花玩。」 「那崔公他们做什么?」 「崔伦他会干一些杂活,赵氏就得忙着带孩子之类的。哦,对了,我们不是和崔保的妻儿住在一处嘛,大家也会互相帮忙。」说到这里,崔令宜忍不住啧了一声,「不过可能是他们也看在我是失踪回家的『崔令宜』的份上,一直好吃好喝地待我,不怎么让我做事。」 卫云章:「这不就是你追求的轻松生活?」 「轻松是轻松啊,但也挺没意思的。」崔令宜说,「毕竟我和他们又没什么感情,但他们,尤其是赵氏,又不能真的不管我,所以就是客气客气,交流不深。崔伦呢,是真关心我,可是除了关心我的衣食住行,他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不像五郎六娘,还是能抱在怀里玩的年纪呢。」 卫云章:「那在拂衣楼里呢?」 崔令宜:「嗐,那还不如崔家呢。崔家至少看上去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拂衣楼里可没这个氛围。过年嘛,是人一年到头最容易放松的日子,也是最容易得手的日子,有单子的人早就去执行任务了,没单子的人,就各干各的去。至于是在屋里闷头睡大觉,还是在外面寻欢作乐,都无所谓。」 「你是哪种?」 「我在进崔家之前,年纪还小,没那么多任务,所以每年过年我都是在拂衣楼里过的。」崔令宜想了想,歪头道,「因为年纪小,所以也不方便外出,就和人在楼里吃顿饭,聊会儿天,就睡了。」 「谁?」卫云章追问,「卯十二吗?」 崔令宜惊讶地抬起眉,安静了一会儿,方道:「是。」 「他死了?」 「死了。」崔令宜点点头,平静地说道,「为了救我死的。拂衣楼里不准为死人立坟立碑,但卯十三——就是那天夜里被我杀了的那个——他还是为十二立了个衣冠冢,现在卯十三也死了,以后再无人会去祭拜他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卫云章注视着她:「你不去吗?」 「我不去。」崔令宜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话想跟他说的,我只要好好地活着,便没有辜负他。何况他现在肯定已经投胎去了,我也没必要再去叨扰他。」 她望着卫云章,卫云章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他缓缓放下手里的空杯,垂下了眼睫。 「那次任务之后,我得到了楼主的赏识,休养了一段时间,便被派了新的任务——伪装成崔伦失踪的女儿,与下江南的淳安侯府老夫人相认。」崔令宜想了想,又道,「康王三年前便在布这个局,如果不是我们会互换,你肯定发现不了。如此心机,卫云章,你们家当真能对付得了他吗?」 卫云章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过年的,先别想这事了,想点开心的吧。」 「什么开心的?」 「叔叔,婶婶!」话音未落,门便被砰地一声推开,襄儿穿着一身粉紫色的袄裙,脖子里围着条白绒绒的围脖,兴高采烈道,「厨房炸了金钱糕和藕圆,娘亲让你们过去趁热吃呢!」 襄儿噔噔几步上前,一手拉一个,高高兴兴地拽着两人往外走。 卫云章:「小襄儿,我的对……我的年画还没画完呢,你叔叔的对联也还没写完呢!」 「哎呀,那些又不着急,可是金钱糕和藕圆凉了就不好吃了!」襄儿说。 崔令宜逗她:「你吃了没有?」 「我吃了呀,就是好吃,才喊你们快点来吃的!」 崔令宜:「定是你吃得太多,长胖了,你娘才让你多跑动跑动。」 襄儿哼了一声,鼓起脸颊:「叔叔骗人,我才不上你的当!爹爹说我胖点才可爱呢!」 崔令宜哈哈大笑,捏了一把她的脸。 忙碌了大半日,一家人坐在一起暂歇,一边吃些刚出炉的零嘴,一边闲聊。 襄儿拉着崔令宜和卫云章走到卫相卫夫人的院子里时,正听见卫夫人在和陆从兰聊小时候在娘家过年的事情。看崔令宜和卫云章入了座,襄儿抢先用竹籤串了藕圆,放在他们面前的碟子上。 卫夫人瞧见了,不由笑道:「这小丫头,忙前忙后的,她倒是乐在其中!」 陆从兰抿嘴也笑:「她把这个当糖葫芦串着玩呢!」 崔令宜咬了一口藕圆,外皮金黄酥脆,内里香浓劲道,忍不住点了点头,夸道:「炸得不错。」 卫相看了一眼还在打量藕圆的卫云章,和蔼问道:「四娘,头一回在我们家里过年,还适应吗?」 卫云章愣了一下,很快笑道:「父亲客气了,自然是适应的。热热闹闹,大家都开心得很。」 卫相:「崔公家中过年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吗?」 卫云章:「这……没有,京城里的人家,不都差不多是这么过的吗?」 「听说你小时候一个人在江南养病,那逢年过节,看着别人家里热闹,心里可会想家?」 卫云章垂下头,温声道:「说不想是假的,但父亲常寄东西过来,又有僕婢照顾,我便也不觉得孤独。」 卫相:「那以前照顾你的僕婢呢?」 卫云章蓦地抬起头。 崔令宜嘴里还含着半只藕圆,嚼了一半的动作停住,看了看卫相,又看了看卫云章。 卫云章和卫相对视了一会儿,方有些怅然道:「那些僕婢本就是江南本地人,后来自然都留在江南了。」 「江南确实是个好地方。让住惯了江南的人搬到京城来,他们也很难适应。」卫相道,「你初到京城时,可有哪里不适应?」 卫云章笑道:「有外祖母和父亲的照料,一切都还好。」 卫相莞尔:「听说江南人喜甜,我倒是没发现你喜好甜食。咱们家里,最爱吃甜食的,怕就是襄儿这小丫头了。」 忙着用金钱糕蘸白糖吃的襄儿抬起头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卫云章:「我也只是暂住江南,或许小时候在京城的时候已经定下了口味……」话未说完,他的脚背便勐地一痛! 他眼角抽搐了一下,余光瞥向崔令宜,崔令宜正端着茶水,缓慢地咀嚼着藕圆,仿佛已不再关心他们的对话。 卫云章抿了抿唇,正欲再说什么,便听卫相笑道:「不错,就算是同一个地方长大的人,口味还未必相同呢。」他看向襄儿,慈爱叮嘱道,「少吃点糖,当心生了虫牙。」 襄儿:「没关系的,我爹说反正都会换牙的!」 「胡说什么呢!我可没说过!」卫定鸿瞪大眼,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卫夫人在一旁笑眯眯的:「大郎,别太纵着孩子了。」话是这么说,又举起筷子,往襄儿嘴里塞了一只藕圆。 大家又说了会儿话,其乐融融。 陆从兰见襄儿越吃越多,连忙制止 依譁 :「不能再吃了,晚上还要吃年夜饭呢,好吃的更多,到时候吃不下,有你后悔的!」 襄儿:「晚上吃什么呀?」【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太好看了】 卫定鸿一把将襄儿从椅子上拎了下去,道:「你别管晚上吃什么了,快去跑两步消消食,跟爹爹去花园里玩玩好不好?」 襄儿大声道:「好!」 看着父女俩一前一后小跑走了,陆从兰也朝卫相和卫夫人笑道:「父亲母亲,我跟过去瞧瞧,免得襄儿摔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去吧,去吧。」 崔令宜眨了下眼,也跟着道:「父亲,母亲,我与四娘也吃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吃了,而且我俩的对联和年画都没弄完呢,总不能拖到天黑。」 卫夫人颔首:「行,那你俩也去忙吧。」 崔令宜和卫云章起身告退。 甫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关起门来,卫云章便立刻压低声音问崔令宜:「方才你踩我做什么?我说的话有错?」 「当然有错!」崔令宜深吸一口气,「江南地广,十三州二十八城,每一州的口味都不尽相同,而我身为『崔令宜』,长大的那座州,是不嗜甜的啊!得再过去三个州,才嗜甜啊!」 卫云章愣住。 他打小没出过京城,就算博览群书,也没细緻到哪个州喜好吃什么上面。 「所以,若是崔令宜,应该回答……」 「应该回答『我们那里本就不爱吃甜』!而不是『在京城就定下了口味』!」崔令宜扶住额头,在屋里转圈,喃喃自语,「怎会如此啊,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若是换了普通人,比如陆从兰随口这么一问,卫云章随口那么一答,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这话是卫相问出来的,那便耐人寻味起来。 「你父亲是不是开始怀疑我了?」崔令宜看着卫云章,忐忑道,「是偷摸给绘月轩送信漏了行踪?还是你父亲居然能猜到我就是康王留在你们家的那个细作?」 卫云章拧眉不语。 因为互换的缘故,他与她的行为确实有颇多疑点,但也仅仅是疑点而已,根本无从查证。 唯一的可能,就是崔令宜身上实在牵扯了太多风波,才导致父亲不得不多想。毕竟他身居相位,见过的近亲叛离之事数不胜数。 他只能道:「也许父亲真的只是无心一问,你不要想太多。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怀疑你,可现在用你身体的是我,你也无需担心什么。」 崔令宜:「万一他查到了实证,把你抓起来了呢?」 「……」卫云章默了默,「那抓的也是我,你怕什么?」 「我怕他对你严刑逼供啊!」 「那你想多了。」卫云章说道,「就算有实证,那也顶多是你为康王做事的实证,而只要你还是崔公名义上的女儿,还是我卫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父亲就不可能作出此等事来。」 「真不会?」崔令宜睁大眼睛盯住卫云章。 卫云章抿了抿唇:「你是担心我受刑,还是担心我撑不住,换你被关进去?」 「当然……当然是二者皆有啦!」崔令宜立刻勾住他的脖子,一副好兄弟的样子,「不过我想,你这么聪明,肯定也不会傻乎乎地挨打的吧!更何况,你也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嘛!」 卫云章抬起头,望着她。 因她勾着他的脖子,微微垂了头,二人近在咫尺,鼻尖几乎贴着鼻尖。 沉默的唿吸间,他闻到她唇间些微泄露的藕圆香气。 「若是父亲真的确认了你在为康王做事,要拿我问话,你希望我如何做?」卫云章问。 崔令宜皱起嘴唇,摸了摸鼻子,长长地「嗯」了一声:「……既然那是你父亲,必是掌握了我抵赖不得的证据。这种时候若是再要抵赖,也是徒劳无功,反倒让人觉得我对康王忠心耿耿。」 「你的意思是,我实话实说?」 「那你就实话实说嘛,你就说『你』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呢,就被『我』发现了。然后在『我』的感化下,良心发现,回头是岸,决心反水帮卫家对付康王。」崔令宜松开他的脖子,一捶掌心,「事实也确实如此嘛!」 卫云章嘴角抽了抽:「你确定你是被我感化?」 「差不多嘛,差不多。这不是给你长面子嘛,显得你厉害,你就别有什么意见了。」崔令宜道,「你先跟你父亲认错,然后我再在旁边证明你所言非虚,给你说几句好话,你父亲总不能还要动手吧?」 卫云章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所谓的好话,不会是『她是儿子的妻子,儿子知道她有错,可她已幡然醒悟,愿意将功补过,若父亲还有怨气,就都沖儿子来,儿子都替她担了,只求父亲大人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崔令宜:「……」 卫云章轻呵一声:「我就知道。」 崔令宜悻悻。 卫云章:「你不是想和离吗?把我塑造得这么深情,往后和离起来可麻烦。还不如把我塑造得理智些,还能让父亲缓缓气,就说好歹夫妻一场,看在她也没酿成什么大祸的份上,饶了她去,今后一别两宽,各自太平。」 崔令宜惊讶:「你不是不想和离,觉得影响你们卫家声誉吗?」 「此一时彼一时,我父亲再如何宽容,也不能让一个曾经是细作的人,继续当儿媳吧!」卫云章眼瞳黑沉,「声誉的事,父亲定会想办法将影响降至最低。而从一开始,卫崔联姻,就是为了瑶林书院,崔公家风清正,如今却出了你这么个女儿,他定是羞愧难当,为了弥补过错,今后定会唯卫家马首是瞻。」 崔令宜看他的目光更惊讶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只是觉得不像你说出来的话。」她挠了挠下巴,「……比较像我会说的话。」 「迎合你的心意,你还不满意?」 「也没有迎合我的心意,我当初明明说的是你们假装投效康王,保我任务成功,但最后因不可抗力和离,好让骗过拂衣楼,让我当上门主啊……这怎么最后成了我任务失败被休了……」她嘀咕着,眼见卫云章脸色难看,立刻改口,「但你愿意为我做到这一步,我非常感动,我任务失败也是事实,大不了白忙活一场,回去当不了门主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别惦记着你那门主了,拂衣楼不是可久留之地。」 崔令宜低头抠指甲。 「好了,现在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说不定日后还有变故,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干好吧。」卫云章挽起袖子,重新开始研墨,「大过年的,父亲就算要试探,也只会试探这么一次。接下来几日,还是安安稳稳把年过完再说。」 第059章 第 59 章 崔令宜和卫云章各自开始忙活。 时间渐渐过去, 卫云章先写完对联,看崔令宜还没画完,便坐下来帮忙。他画工不如崔令宜,但帮忙勾下线, 还是绰绰有余的。 崔令宜百忙之中抬头看了卫云章一眼, 忽而一愣, 卫云章察觉到她的目光, 望过来:「怎么了?」 「嗯……没什么。」崔令宜笑笑, 「你长得真漂亮。」 「……」卫云章收回目光, 继续低头勾线, 「别拐着弯夸自己。」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间或夹杂着几句惊唿, 卫云章一开始还以为下人们在玩闹, 结果一直不停,他勾完最后一笔, 起身开窗:「怎么回事?」 「夫人!」庭院里的玉钟兴高采烈地扭头,「下雪啦!」 淡青色的天幕下,有细细的雪花絮絮飘落, 融化在玉钟们的掌心里。京城几乎年雪, 可每一次下雪,都还是这么让人高兴 殪崋 。 「下雪了?」崔令宜凑了过来, 往外张望,「我还以为今年不下雪了呢!」 北风唿驰, 雪花打着捲儿飘到屋檐之下,落在窗棂, 凝结成一粒一粒小小的水珠。 卫云章关窗:「快画吧,天马上就要暗了。」 终于, 在点灯之前,崔令宜把所有年画都画完了。 她抱着一摞年画,拉着卫云章往外一路小跑:「快快快,把年画贴上,不然就晚了!」 「急什么,今天之前贴完就好了。」卫云章不得不跟上她的步伐。 「那不行,等会儿就要吃年夜饭了,吃完年夜饭,还要放烟花呢,可没空贴这个了!」 「那让别人去贴。」 「不行,我答应了襄儿的,要跟她一起贴。」 碧螺和玉钟跟在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忍不住笑了笑。一旁的瑞白看着她俩,郁闷地抓了抓脸,想跟上去,却被玉钟一把拽住:「你干嘛去?」 「去帮郎君和夫人贴年画啊!」 可恶,必须得把他们分开!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郎君才不会被那坏女人牵着跑呢! 「他们又没让你帮忙,你去自讨什么没趣?」玉钟嘻嘻道,「你今天怎么看起来不高兴?是不是相爷给你的红包发少了?」 碧螺:「定是发太多了,他觉得受之有愧,这才想多干点活。」 碧螺难得说笑话,逗得玉钟笑弯了腰。瑞白看着面前两个傻乎乎的女人,在心里直唿,真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崔令宜把襄儿从花园里叫回来,襄儿一听说可以贴春联和年画了,立刻亢奋起来,拉着崔令宜就往大门跑。 卫定鸿跟在后面,高声道:「三弟今年写了什么联,给我瞧瞧!」 陆从兰慢悠悠地走过来,看着卫云章,关心道:「画了一天,很累吧?」 卫云章:「还好。」 「襄儿这孩子,一整天上蹿下跳的,明明我也没干什么,却好像比平日更累。」陆从兰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你别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到晚上吃过饭就困了,守岁都不一定守得住,明儿还要早起拜年,非得生拉硬拽才能把这祖宗请下床。」 卫云章想起从前过年时的情景,不由翘了唇角。 不远处,两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正忙活着贴年画和春联,陆从兰抱着暖手炉站在风中,一边看着他们,一边和卫云章闲聊:「明日正月初一,会有许多人上门拜年,不过大多数都是冲着父亲他们来的,咱们都不必管,只有一些亲戚,咱们还是得见一见。」 卫云章在心里嘆了口气:「我知道。」 他们家虽与上任家主那方不睦,又借着陛下剷除了许多拦路的同族,但毕竟卫家是百年世家,谱系庞大,又不是个个都和他们有仇,当然还是有不少亲戚往来的。 往年他都是和父亲大哥在前院接待朝中同僚,今年就变成和母亲大嫂在后院接待亲戚了。倒不是他嫌弃这些亲戚,只是亲戚之间能聊的无非就是那些家长里短,而他现在的身份,又是新嫁进门的媳妇,还是个颇有点名气的媳妇……简直不敢想像到时候是个什么场景…… 陆从兰看出他脸上一丝紧张,宽慰他:「其实也没什么,当初我嫁进来,大家也就是对我好奇一下就结束了。你若是实在不适应,就给我个眼色,我让襄儿捣捣乱,大家自然就没工夫再关注你了。」 好善解人意的大嫂! 卫云章轻咳一声:「嫂嫂说笑了,不就是亲戚间走动走动么,我也不是不懂礼数之人。」 陆从兰笑着,悄声道:「没事儿,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就算是母亲,应付久了也累呢。」 卫云章点点头。 另一边,襄儿和她爹还有崔令宜贴完了正大门,又匆匆赶赴下一个门。 雪有点下大了,陆从兰拉着卫云章站到檐下避雪,顺便又闲聊了一会儿。等那边三个人把东西都贴完了,天也差不多黑了。 卫夫人身边的丫鬟来喊:「夫人叫几位去吃饭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青黑色的苍穹之下,京城之中灯火如昼、流光溢彩,遍布的金红色似火又似水,漫捲过都城的每一处角落。 穿行过灿灿长廊,崔令宜与卫云章并肩踏入烛火辉映的正厅。 卫家的年夜饭,自是珍馐美馔,不必多说。席上气氛轻快,又有襄儿活跃其间,时常逗地众人哈哈大笑。 因是过年,连女眷也多饮了几杯酒。陆从兰微微红着脸,眯着眼托腮听卫定鸿和父母亲说话,卫云章瞧见了,以酒杯挡着唇,低声问崔令宜:「你酒量如何?」 崔令宜也低声回:「挺好的,你放心喝吧。你的呢?」 「我也还行。」 崔令宜:「不会是出去花天酒地练出来的吧?」 卫云章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是啊,太受欢迎,每次都有十个八个舞女劝酒,我不喝也得喝。你又是怎么练出来的?」 崔令宜凑在他耳边道:「杀人壮胆喝酒练出来的。后来不用壮胆了,就喝酒庆功。我厉害吧?」 卫云章:「……」 「叔叔,婶婶,你们在偷偷说什么呢?」襄儿的脑袋突然从二人身子中间冒出。 崔令宜摸了一把她的小脑袋:「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偷听。」 「襄儿,过来。」陆从兰朝她拍了拍手。 但襄儿却不听她的,一扭身朝外跑去了。她推开门,夜风吹进温暖如春的室内,竟带来片刻的清新旷然之气。 她跑出去没几步,便听咕咚一声,像是摔了一跤。然而紧接着响起的却是她清脆的惊唿:「哇!好厚的雪!」 她撇开来扶她的丫鬟,飞快地跑进屋内,趁卫定鸿不注意,往他脖子里塞了一捧雪。 卫定鸿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低头看着面露无辜的女儿,哭笑不得,捏着她的脸道:「谁教你这么孝敬父亲的?嗯?有没有良心?」 陆从兰笑道:「这就是吃太饱了。」 「行了,孩子觉得屋里闷,让她出去玩会儿吧。」卫相道,「外面的雪很厚吗?」 襄儿点头:「很厚啊!祖父要出去看看吗?」 卫相看着襄儿,露出慈爱的笑容:「那襄儿便带祖父出去看看吧。」 襄儿便蹦蹦跳跳地过来,拉着卫相的袖子往外走。 年夜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其实已吃得差不多了,桌上剩的基本是些残羹,还有未饮完的酒水。他们祖孙这么一动身,其他人便也索性站了起来,一起往外走去。 「今年的雪比去年大啊。」卫定鸿仰着头道,「这才下了几个时辰,便已快有一级台阶那么厚了。」 「爹爹,玩雪!」襄儿喊道。 陆从兰道:「你爹笨手笨脚的,他才不会玩呢,到时候摔了跤受了寒,反倒不好。娘亲来陪你玩。」她提着裙子下了台阶,有丫鬟上来想替她们撑伞,她笑着摆摆手,只是给自己和襄儿戴上了兜帽,免得湿了头皮。 「叔叔,婶婶,你们也来玩吧?我们来比赛堆雪人好不好?」襄儿热情招唿。 崔令宜看了卫云章一眼,见他唇角含笑,便牵着他快步下了台阶,道:「好!你肯定比不过我与婶婶!」 襄儿朝她做了个鬼脸。 几人就这么在庭院中堆起了雪人,因为是过年,不再有那么多规矩要守,丫鬟小厮们也不必时时守在一旁,可以进侧屋一起吃些热锅子。有胆大的还敢趴在窗边上叫:「小娘子,雪没压紧实,当心等会儿散了!」 明明是大冬天,襄儿却忙前忙后忙得满头大汗。到后面,纵使卫定鸿不参与堆雪人,也得替她去折树枝,或者去饭桌上寻一些吃剩的萝蔔花之类的东西,当作雪人的装饰。 崔令宜和卫云章堆雪人只是图个乐子,自然没想着 yh 和她攀比,到最后堆了个又丑又光秃的雪人,招来了襄儿的嘲笑。 「雪越来越大了。」陆从兰抬手遮了遮眉骨,柔声对襄儿道,「咱们抓紧时间,放烟花吧?放完烟花,就回屋暖和去。」 襄儿欢唿:「放烟花!」 自有小厮去搬烟花了,崔令宜抖了抖身上的雪,对卫云章道:「你们先玩,我汤喝多了,去趟东圊。」 卫云章点头。 崔令宜便走了。 她离开热闹非凡的庭院,往东圊的方向走去。愈走,人迹愈少,也愈安静。等她解完手出来,方才在石径上留下的脚印,又已经覆盖了一层极薄的雪。 她洗了手,水很冷,冻得她的手指泛红,但她的心里热腾腾的,想到等会儿还能看烟花,又不由有点开心。 其实在拂衣楼的时候,也能坐在楼上蹭远处的烟花看,但那毕竟是别人家放的,她只是个旁观者;而在崔家的时候,家里也放烟花,甚至崔伦还会来问一句她喜欢什么样的烟花,可烟花漂亮归漂亮,碍于人设原因,她也不好表现得太喜形于色,再加上还有两个小孩子在玩闹,她也只能愈发端庄。 但今年不一样了,她现在可是卫云章,就算表现得活泼一点,也没关系。而且卫家放的烟花,肯定比崔家的烟花更大更好看。 正想着,只听嘭的一声,头顶有巨大烟花炸开,光彩夺目,如火龙衔烛,赫赫喧豗,纷落如雨。 崔令宜顿了一下,继而加快脚步朝庭中奔去。 喧闹声近了,不仅有襄儿的大唿小叫,还夹杂着下人们的嬉笑声。 有烟花可看,许多下人都端着碗筷,站在廊下观赏。接二连三的烟花自烟花筒中射出,在夜空中盛放,红黄紫白,映得每个人脸上光影缤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而襄儿不知什么时候与人打起了雪仗,除了陆从兰和卫云章,还拉上了几个平日里照顾她的丫鬟小厮,几人一通混战,头上身上尽是雪沫。 卫定鸿似乎也起了兴致,要下台阶去加入雪仗,被卫夫人拉住,低声说了什么。卫定鸿却笑着摇摇头,还是走下台阶,弯下腰团了团雪,砸向襄儿:「爹爹来喽!」 襄儿一歪头躲过了,立时大叫:「爹爹使坏!」 她一边跑,一边急急忙忙地从地上、栏杆上收集雪球,四处乱丢。她人矮力气小,能丢的雪自然不多,但也正是她无差别攻击,连作壁上观的卫相和卫夫人身上都被砸了几个雪印子。他们也不恼,就笑眯眯地看着四处乱跑的襄儿。 卫云章藏在假山之后,专门捏了个松软的小雪球,趁襄儿不备,直接砸中了她的后颈。簌簌的雪沫掉进衣服里,襄儿被冷得叫了一声,回头看见卫云章,不由撅起嘴:「婶婶好坏!以前叔叔就是这么砸我的,你是不是跟他偷学了!」 正准备迈步的崔令宜忽然停了动作,站在垂花门后,静静地望着他们。 陆从兰笑道:「婶婶砸你?那娘亲得帮你出这口恶气!」说着也掬了一捧雪,往卫云章身上丢去,只是也没什么杀伤力罢了。 几个丫鬟上前,一起帮襄儿团了雪球,襄儿兵力大盛,抱着一怀的雪球,追着卫云章直打。 卫定鸿在一旁气定神闲地捏着一个大雪球:「襄儿别怕!看爹团个大的,等会儿埋伏在路上砸你叔叔,给你报仇!」 下人们一会儿抬头看烟花,一会儿低头看雪球混战,欢唿声、鼓掌声,不绝于耳。 崔令宜忽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必要过去了。 她不在,他们照样玩得开开心心。 而当她再看向台阶之上的卫相之时,却发现他的目光不知何时从襄儿身上转移到了卫云章身上,长久地凝视着,辨不清情绪。 作为公公,一直这么盯着儿媳当然不妥,但崔令宜知道为什么。 那个披着崔令宜皮囊的卫云章,正娴熟地与家人们玩乐,而那些不知内幕的家人,也仿佛极快地适应了「她」如同卫云章的作战风格。但,即使气氛如此融洽,卫相也还是长久地注意着不应该混在里面的那个「她」。 这里其实不需要她的。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很难再消失。 崔令宜立在阴影里,脚下的雪层被压得硬实,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雪花盘旋着落在她的发梢与睫毛上,已不再那么容易融化,就这么张着纤细的棱晶,密密地覆出一层白。 崔令宜觉得有点冷了。 她没有带暖手炉,也没有运动,这里更没有暖盆,是该觉得冷。 但她不是没在更冷的地方待过,身上穿的又是京城里仅次于皇家的御寒织物,其实不应该觉得冷。 她沉默地站了许久,直到那个负责搬烟花的小厮出门时撞见她,吓了一大跳:「三郎君!您在这儿干嘛呢?」 她才意识到原来一批烟花已经放完了。 卫定鸿闻声望过来,道:「三弟,你杵那儿干什么呢?哦,我知道了,你怕了我手里的雪球,是不是?」 崔令宜举起双手,走进了院子:「好大哥,饶了我。」 卫定鸿大笑,把手里的雪球交给襄儿,挤了挤眼睛:「砸叔叔。」 襄儿双手抱球,将雪球用力砸到崔令宜身上——准头不好,最后只砸中了大腿。 「哎唷,哎唷,女侠饶命。」崔令宜抱拳作揖,向襄儿求饶。 襄儿咯咯直笑,拍了拍手心的雪,朝她跑过来:「叔叔,刚才放了好好看的烟花,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了,我在门口看着呢。」 「那你怎么不进来?」 「我进来,那不是挨你们的打么?」崔令宜含笑,「倒是你,忙着打雪仗,有认真看烟花吗?」 「有啊!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烟花好看呢!」襄儿微微喘着气,「看烟花又不影响我打雪仗!」 也是,她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早就看惯了各式各样好看的烟花,就算喜欢,也不会像自己一样那么在乎。 陆从兰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冒着细汗的鼻尖和额头:「好了,就玩到这里吧,天冷出太多汗,容易着凉。」 小厮搬了新的一批烟花过来放,崔令宜站到卫云章身边,便听卫云章低声问她:「你在外面站那么久干什么?」 崔令宜也低声道:「在看你父亲呢。他方才一直在看你,你有没有感觉?」 卫云章:「我自然是感觉到了,可小襄儿拉着我打雪仗,我总不能突然停下来不玩了吧?」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崔令宜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看会儿烟花。」 于是他便抬头看烟花。 一个连一个,如揭天鼓震,星河欲下。 他又转头看崔令宜,她正仰着头看得专心,五光十色倒映在她的瞳孔,有千辉流转,万枝同焰。 铜壶滴漏的声音淹没在喧嚣中,除夕的时间悄然飞逝。 烟花放完,襄儿看上去还有些依依不捨,但陆从兰却道:「时间不早了,天气又冷,父亲母亲快些回屋吧。」 卫相点点头:「那你们也早些休息。」便于卫夫人进了屋。 陆从兰牵起襄儿,柔声道:「走,襄儿,咱们回房守岁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襄儿:「不再放点菸花吗?」 「你若实在想放,回我们院子放去,我陪你放,让爹爹在屋里待着,屋里暖和。」 襄儿打了个哈欠:「那就不放了吧,我跟爹爹娘亲一起守岁。」 卫定鸿笑笑,弯腰把襄儿抱了起来:「还是我们襄儿懂事,等会儿可别睡着啊,睡着了,明日没有压岁钱拿。」 一家三口渐渐走远,崔令宜与卫云章也走出了卫相卫夫人的院子。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只见一片片碎裂的烟花壳子凌乱地散在地上,似桃花落尽,满地残红。下人们执了笤帚前来,陆续扫去。 回到自己院子中,崔令宜与卫云章洗漱完毕,换好亵衣,再一看刻漏,离子夜中还有一段时间。因还要守岁,所以为了打发这漫漫长夜,二人索性披了外袍,将暖盆挪到小几前,围坐在一起下棋。 崔令宜执黑子,心不在焉地和卫云章对弈,顺便和他说说话。 「我还以为会大家一起守岁呢,没想到这么早就结束了。」她说,「以前在崔家的时候,别说是崔伦这一家了,连崔保一家也是和我们在一起守岁的。」 卫云章道:「守完岁时辰太晚,加上京城又容易下雪,经过一夜天寒地冻,回屋的那一路就太冷了。其实路途不远,忍一忍便过去了,主要是我大哥腿脚有疾,每逢换季,便会关节疼痛。父母亲心疼他,所以我们家过年,一直是吃完年夜饭后小玩一会儿便各回各屋了。」 「你大哥腿脚有疾?」崔令宜瞪 依譁 大眼睛,「完全没发现啊!」 「他不跛,所以一般发现不了。」卫云章下了一枚白子,「主要是不能剧烈跑跳,也不能受冻。所以你看他今夜一开始没有玩雪,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陪小襄儿玩了一会儿。」 「怪不得大嫂说什么让他在屋里暖和,原来是因为这个。」崔令宜随手摆了一枚黑子,好奇追问,「他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种病症?」 卫云章执棋的手顿了顿,白子在指尖来回翻转,片刻后,他问:「你真想知道?」 崔令宜怔了怔:「……是什么秘密吗?」 「倒也不算。」卫云章轻轻唿出一口气,将子落下,「你要是想听,就告诉你好了。」 时间倒转回幼年春猎那日,他将那场人为的意外,细细地讲给了崔令宜听。 第060章 第 60 章 崔令宜愈听愈震惊, 手中棋子掉在棋盘上,噹啷转了两圈:「所以……所以,你大哥受伤,其实是替你挡了那一箭?」 「是。」卫云章看着她, 「所以, 从那个时候开始, 我就在心里发誓, 绝不允许旁人再伤我家人分毫。」 崔令宜忆及自己刚到卫家时, 还曾琢磨过如何让他们兄弟阋墙, 不由默然。 「究竟是谁射出的那一箭, 最后不了了之了,又是多年前的旧事, 你不知道也正常。」卫云章道。 「那……你不喜欢康王, 也是因为他在你大哥受伤的时候,还想着招揽你?」 「他与我大哥非亲非故, 不在乎我大哥的伤势,无可厚非。但他说的话,委实不好听。」卫云章眉眼冷淡, 「他既然想着招揽我, 那至少该考虑一下我当时的感受。聪明一点的,就该主动关心我大哥的伤情, 表达亲和之意,等到我大哥伤好、我与他关系熟络之后, 再提伴读之事。而他却自认为当他的伴读是恩赐,甚至还把揪出幕后兇手作为诱饵来诱我答应, 此举可有尊重过我和我大哥半分?诚然,我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记恨他, 但他表现出的这番态度,就显而易见不是什么礼贤下士之人。他甚至连做戏都懒得做,不懂得体谅臣民、与臣民共情,如此唯我独尊之人,即使将来荣登大宝,也会有失却人心的一天。我何必给自己揽这么个苦差事?」 「那太子好在哪里?」崔令宜问,「听你方才所言,我也没发现他关心你大哥啊?说是和你有旧交,可既然是旧交,不更应该关心吗?」 「我与太子因文相识,彼时却不知文纸另一端是他。春猎之时,我亦不知对面偶遇之人就是他,他若一上来就关心我大哥,反倒会令我生疑。而且,他其实不是主动的人,他对我并无拉拢之意,自然也无需刻意示好。」卫云章道,「不过,后来陛下派了宫中太医为我大哥诊治,有一次太医无意中提起,大哥用的伤药乃是宫廷御用,是日常为太子请平安脉时,太子给的。说是他又不受伤,药放在宫中也是浪费,不如给更需要的人。那时我还奇怪太子怎么会这么做,还以为是他偶发善心。后来年长了一些,能入国子监了,先生从我家请辞,临走前才告诉我,一直与我有文稿往来的人,便是太子殿下。」 「所以,其实太子从未像康王一样拉拢你,只是你自己主动愿意帮他?」崔令宜终于把棋盘上的棋子捡了起来,落在了格线上,「我身为一个局外人,以我阴暗的心理揣摩,怎么那么像他故意在你面前装成那样,只等你自己上钩?只是手段比康王高明些,让你觉得是自愿的罢了。」 卫云章闻言,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竟露出一丝笑意:「若真是如此,那不更说明他比康王有本事得多?潜龙在渊,蛰伏多年,靠人格魅力吸引人才主动投效,只等一击必杀,如此英主,岂不是早追随,早享福?」 崔令宜愣了。 好像……好像是这么个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于己,我与太子有私交,自然希望他稳坐东宫之位,将来继承大统;于家,我只有凭着这份与太子的情谊,在太子面前多立功勋,才能确保即使皇帝换人,我卫家上下依旧能荣宠无忧。」卫云章垂睫落子,「最后,说些你可能不信的,听上去也像是虚无缥缈的理由——于国于民,他即位,顺理成章,不会引发动盪、牵连无辜,而他,也正是百姓最喜欢的那类仁德之君。」 「据我听来的传言,似乎是仁德过了头。你不是说他小时候连猎兔子都不敢吗?」崔令宜托腮。 「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君王。否则,还要臣子何用?还让臣子……如何晋升?」他再落一子,「你输了。」 下棋输给卫云章,是很正常的事。 崔令宜一边把棋子抓回棋奁,一边嘟囔:「好麻烦,怪不得楼主以前都不接和朝廷有关的单子,我光是听听就头疼。」 卫云章起身,推开一点窗缝,外面的雪果然下得更大了,漫天飞舞,直扑进人的眼睛。 「把窗关了吧,风吹着有点冷呢。」崔令宜说。 卫云章把窗关了,到她身旁坐下:「你小时候是在哪里长大?也有这么冷吗?」 「我小时候就是在江南长大的,拂衣楼在全国有好多据点,我待的就是其中之一。」崔令宜道,「江南冬天不怎么下雪,就算下雪,也很少会下这么大。但是江南湿气重,阴冷阴冷的,就算生了炭盆,也得盖好几层被子。」 说到这里,她忽然感慨:「等以后离开你们家了,我就再也住不到这么好的屋子了。」 卫云章:「你一定得住拂衣楼里吗?」 「也不一定,若是有钱,可以购买自己的私宅,只不过得告知楼内。」崔令宜说,「我十四岁到的崔家,还没买自己的私宅呢。而且,就算我有钱,也买不起像你们家这么好的屋子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也太大了,我一个人住,没必要搞这么大,容易遭埋伏。」 卫云章似乎笑了一下:「那你这次任务失败,岂不是又赚不到什么钱了?」 「是啊……」她长长地嘆了口气,忍不住对着空气挥了一拳,「有时候真怀疑是不是我坏事做多了遭报应,哪个人在临死前给我下了什么诅咒,让我跟你灵魂互换,要不然我肯定能成功!」 卫云章小声:「那我又是做错了什么……」 他转开目光,看向一旁的更漏,不由「咦」了一声:「马上交子了!」 听他这么一说,崔令宜也立刻转过头,刚想凑近了看,忽然听得外面鞭炮齐鸣,无数烟花冲上云霄,映得窗纸一片璀璨。 「新年了。」卫云章望着窗户道。 在这短短一剎,新年已至。崔令宜坐在软垫上,看着窗外经久不衰的五彩亮光,感受着连身下大地都在微微震颤的喜气,一时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人们守岁,是为了给新年讨个好彩头,而她守岁,能得到什么呢?原本还以为可以凭藉卫云章的帮助瞒天过海,可现在卫相已经怀疑她了,她这任务,终究要失败了。 失败了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以前拂衣楼从来没有过耗时这么久的任务。也许等她回楼后,就会沦为全楼的笑柄,如果那时康王已经落败,也不知道楼主还会不会惩罚她。 茫茫然恍惚间,忽然听得对面的声音:「新年喜乐。」 她回过神,也道了句:「新年喜乐。」 话音未落,便见卫云章从袖子里摸出一串丁零噹啷的东西,她下意识地伸手,那串东西便落在了她的掌心。 好沉。 是一串用红线串成 殪崋 的铜钱,个个圆形方孔,正面刻着「福寿康宁」的吉祥话,背面绘着龟蛇祥瑞纹样。光滑干净,颜色鲜亮,显然是特制的新钱。 崔令宜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 「压祟钱。」卫云章道,「给你的。」 「压祟钱?那不是小孩儿才有的吗?」她迷惑地抬起头,「还是你们家的习俗,新妇也能拿钱?」 「嗯。」卫云章微微点了下头,「虽然你身份是假的,但毕竟和我拜天地的人是真的,给你就给你了,图个吉利。毕竟你我现在福祸相依,你好就是我好。」 「哦……给我的……」她眼中的迷惑渐渐散去,露出一丝笑意来,「多谢,我还从来没有收到过压祟钱呢。」 「崔公不给你?」 「给,但他是给他女儿的,不是给我的。」崔令宜摩挲着手里的红线铜钱,翘了唇角,「你这个是给我的。」 她把铜钱翻来覆去把玩了好一会儿,忽然问:「这个铜钱和市面上的铜钱长得不一样,能真的用吗?」 卫云章:「这是官府为新年特制的新钱,底下都印着刻字呢,可以当普通铜钱用,也可以收藏。」 崔令宜:「那你们卫家挺抠门啊,这么有钱,却只给新妇一串铜钱?」 「……你别得寸进尺,我没倒过来问你要卫家的赔偿就不错了。这钱,就权当是对你任务失败的慰问吧。」 崔令宜眉头抽了抽:「那谢谢你啊,有了你给的压祟钱,我的私宅能多买一副碗筷了。」 「说真的,早点想办法离开拂衣楼吧。」卫云章拢起袖子,正色道,「如果这次康王事毕,陛下决心剷除拂衣楼,那你逃了便是;如果陛下没打算追究拂衣楼,那你也不能一直待在里面,蹉跎人生吧?拂衣楼那种地方,就算当上门主,甚至当上楼主,也不会让你变得更快乐的,你只会越陷越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好好好,知道了。」崔令宜找了个锦盒,把压祟钱装了起来,「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嗒的一声,她盖上了盒子。 而卫云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她压根没听进去。 第061章 第 61 章 这个新年, 崔令宜过得忙碌不堪。 卫府门庭若市,往来人群络绎不绝。她得跟着卫相和卫定鸿接待各路来拜年的大臣,还得抽空回后院去见一下亲戚里的长辈。 到了夜里,她瘫倒在床上, 忍不住问卫云章:「你们卫府比我想得热闹多了!你以前都是怎么过来的?」 卫云章淡定回答:「习惯就好。」 崔令宜嘀咕:「那我可不想习惯。」 卫云章:「……你知足吧。在后院比在前院累多了。」 前院都是大臣同僚, 平时也都能见着面, 拜年无非就是过个形式, 没那么多话要说——总不能大过年的和人商讨政务吧?上门的人虽然多, 但内容其实乏善可陈, 每批人也不会坐太久。 但亲戚可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还有同族的长辈在。卫云章作为今年「刚嫁进来的新妇」,自然而然成了话题的中心。 有问他平时在家做什么的, 有问他是如何保养皮肤的, 有问他江南风土人情如何的,还有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的……卫云章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一一答了。 甚至还有想看卫云章当场作画的,被卫云章婉拒了,最后让碧螺去画室里取了一些崔令宜的旧作出来。 画卷是他亲自展开的, 不为别的, 只是防止里面夹带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画作一拿出来,大家纷纷围拢, 对着画卷啧啧赞嘆,夸奖之声不绝于耳。 应付完了这些亲戚, 还得应付亲戚们带来的小孩子。平心而论,亲戚们的小孩登门前也是被自家爹娘教育过的, 不可在卫府里放肆,是以礼节并未出错。但小孩毕竟是小孩, 加上还有个襄儿在旁边,不一会儿,孩子们便跑到一旁聚集玩耍起来,你推我搡,你笑我闹,声音又脆亮又尖锐,吵得卫云章脑子嗡嗡的。 崔令宜听罢,不由抚着心口唏嘘:「幸亏不是我待。」 卫云章嘆了口气:「母亲和嫂嫂着实辛苦了。」 - 除了在家里折腾,崔令宜和卫云章还得去别人家拜年。比如崔家,便不能不去。 因为崔家门生众多,前几日也很是热闹,今日稍微消停了些,崔令宜和卫云章才会选在今日登门。 因是过年,大伯母家的人也回来了不少。平时住在书院的大郎一家现在正在家里过年,原先在外云游的二郎也回家了。只是三娘因为嫁去了外地,不在家中。 两家住在同一个大院里,午饭便也一起吃了。 崔二郎与卫云章年纪相仿,对他很有兴趣,席上频频向崔令宜敬酒,道:「我去年在外云游,只听说四娘嫁进了卫家,却不知卫三郎是怎样一个人,如今得见,果然一表人才,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崔令宜尬得头皮微麻,举杯笑道:「你是四娘的二哥,便也是我的二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哥实在是客气了。」 崔二郎道:「我在外云游,是为了拓展眼界、汲取灵感,兴之所至,也做了不少诗文,得空的时候,度闲可否为我参详参详?」 崔令宜:「好说,好说。」 崔二郎酒量不好,几杯下肚,面色已经发红,望着坐在一旁的卫云章,微醺开口:「四娘啊,好久不见,感觉你一下就成大姑娘了。」 卫云章哽住,委实不知怎么接这话。 大伯母在一边笑道:「谁让你这么久都不回家,连四娘的婚礼都没参加。」 崔二郎:「我离家的时候,四娘才及笄不久,那时候叔父不是说捨不得四娘嫁人,要多留她几年么,哪知道去年就嫁人了!」 卫云章:「……」 崔令宜:「……」 崔伦看上去也有些尴尬,只道:「缘分到了,自然不能强留。」 崔二郎感嘆:「逝者如斯夫!小时候,总觉得时光漫长,我还记得四娘刚出生那会儿,脸小小的,皱皱的,如今竟已经嫁人了!」 大伯母嗔道:「你四妹妹都嫁人了,你却还不成家。」 崔二郎无奈一笑:「母亲,国土泱泱,我还未将世间风景看完,暂时不想成家。否则,我出门去逍遥,难道留人家在家里守活寡么?」 大伯母:「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 崔伦打圆场:「不想成家便不成,何必要逼孩子呢。趁着年轻,多出去走动走动也是好的。二郎你放心,家中还有你大哥和叔父在呢。」 崔二郎醉意朦胧:「叔父,多谢你理解,我崔二也不是不识好歹、不守孝义之人,等我看遍了大好河山,自然会领悟更深刻的道理,将来才能回来给学生授更好的课,好过在京城里闭门造车——大哥,我不是在说你。」 崔大郎笑骂一声:「少点喝吧你!」 崔二郎打了个嗝,目光转到花厅外的庭院里去。 五郎和六娘早已吃完了饭,蹲在庭院里研究蚂蚁搬家,崔二郎看着这一幕,不禁道:「四娘啊,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和大哥,就带着你和三娘一起在院子里逗蚂蚁玩。我偷吃了你最喜欢的酪干,还骗你说是被蚂蚁搬走了,你哭着要去扒蚂蚁窝,找蚂蚁算帐。」 卫云章看了崔令宜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崔令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卫云章嘆了口气:「年纪太小,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正常,那时候你三岁都不到,去扒蚂蚁窝,结果被蚂蚁爬了一手,吓得大叫,最后是我被父亲揍了一顿。」提到父亲,崔二郎目露怀念,「父亲都走了那么多年啊……」 席上的氛围忽然有些凝滞。 崔二郎还在说:「唉,明明大家都很好,为何总是缺个人,如今你回来了,父亲却又早已不 依誮 在……唔!」 「光喝酒不吃东西,又开始说胡话了!」大伯母慌乱地给他嘴里塞了一颗狮子头,「快吃点东西压一压吧!」 「他酒量浅,不能再喝了,我们喝,我们喝!」崔大郎举杯,「新年已至,祝大家万事如意!」 于是大家纷纷举杯贺喜,只有崔二郎,还在揉着腮帮子,努力咀嚼嘴里的肉。 午饭结束后,原本崔令宜应该给崔二郎看诗文的,但崔二郎昏昏沉沉,一副随时要睡着的样子,便由崔大郎拖回去休息了,崔令宜和卫云章与众人告别后,也随即打道回府。 回卫府的路上,卫云章说:「以后让你那二哥少喝点酒吧。」 崔令宜:「他大概过完年就又走了,我劝不着他。」 卫云章:「你刚到崔家的时候,他们跟你回忆往事,你就当没印象是吗?」 「是啊,三岁之前不记事,也很正常吧。」崔令宜说,「难道你记得很清楚?」 「也记不太清了。有一些零碎的片段,但并不能确定是几岁的时候。」 「我也记不清。我只记得自己是在拂衣楼长大的,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几岁,等我意识到我还不知道自己几岁的时候,我就去问管事。管事那儿有登记的簿子,但因为我们都是捡来的孤儿,所以也都只有估算的年纪。」崔令宜眨了眨眼睛。 卫云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崔令宜瞅着他的表情:「你是不是觉得我亏欠崔家良多?」 「单论你没意思,你虽然是个没良心的,但若不是受拂衣楼指使,也不会无缘无故来坑害崔家和我们家。」卫云章道,「只是我今日忽然想起,康王买通拂衣楼,要拂衣楼安插细作嫁入我家,他们是如何选中了崔家的呢?且不论我们两家按理来说不可能结亲,就算有可能,那他们又是如何知道崔伦的女儿是从小走失,而非真的在江南养病呢?」 崔令宜实话实说:「这个我并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康王想拉拢你们的同时,也想要瑶林书院,所以就特意去查了崔伦?结果没在江南查到这么个女儿,就起了冒名顶替的心思。」 「那也有可能是女儿去世了,只是秘而不宣呢?」卫云章沉思,「他们怎么敢笃定,崔令宜就是一个活人呢?出现在崔伦和老夫人面前,他们会高兴而不是惊吓?」 崔令宜:「……你要实在想知道,要不你自己去问吧。」 卫云章看向她:「绘月轩那个掌柜知道这里面的内幕吗?」 崔令宜:「他肯定不知道,他就是个在京城传话的。」 「那『纪门主』知不知道?」 崔令宜眉头一跳:「你怎么知道纪门主?」顿了一下,露出瞭然而鄙夷的神色,「你上次瞒着我去绘月轩,从掌柜那儿听来的?」 卫云章点了一下头。 崔令宜「嗐」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严格来说,这个任务是楼主直接向我下达的,但楼主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我,所以纪门主相当于一个替楼主监督我办事的。他肯定知道一些,但具体有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卫云章:「你觉得我若是去试探他,可行吗?」 「不太可行。」崔令宜扯扯嘴角,「他很了解我,对我惯用的功夫也熟悉。而且他极有可能跟你说些你听不懂的东西,你万一接不上话,那可不妙。」 卫云章无语:「既然如此,那你还让我问什么问!」 「我是说,你要实在想知道,要不去问问崔伦和侯府老夫人,当年发现崔令宜走失的时候,都给哪些官员写信求助过。经手此事的人不多,但有京官也有地方官,时过境迁,可能有些人都已经致仕了,或许是他们将此事泄露给了拂衣楼呢?」崔令宜道,「当年能保密,可能是因为体谅两家,但在拂衣楼的威胁下,可没什么保密的必要了。当初为了让我能完美扮演崔令宜,拂衣楼还把早就回老家的崔令宜奶娘给找了出来,让她回忆了崔令宜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徵。」 「然后拂衣楼就给你后颈纹了个胎记?」 「是啊。」 卫云章皱了皱眉:「那奶娘现在还活着吗?」 崔令宜抿唇:「我不知道。但按照我对拂衣楼的了解,等我被侯府老夫人认领之后,她应该就没用了。」 卫云章闻言,沉默许久,方道:「你说拂衣楼,接单杀人,解决的都是江湖恩怨。既然是江湖恩怨,又到了必须得僱佣顶尖杀手的地步,那被杀者或许也不能算全然无辜。可是,为了替康王办事,为了把你顺理成章地塞进崔家,像奶娘这样的人无辜丧命,你觉得合理吗?」 崔令宜眼帘低垂,并不回答。 「你不回答我,是因为你知道不对。」卫云章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天生没有良心,你其实知道对错,只是知道对错于你无用,甚至会可能让你活不下去,所以你才会放弃了良心。拂衣楼把你们变成工具,变成怪物,以前你碍于强权,无力反抗,你甚至在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麻痹自己。你不是说,背叛拂衣楼的人会遭到追杀吗?你不是不想背叛,你只是不敢背叛。可现在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敢不敢试一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崔令宜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咬住了嘴唇。 马车停了。 瑞白的声音传进来:「郎君,夫人,到家了,请下车吧。」 卫云章起身:「哪些是你妥协之后的想法,哪些是你真实的心声,你真的分清了吗?」 - 过年之后,崔令宜和李博士又给瑶林书院的学生们上了两次课,便结课了。学生们纵然不舍,但春闱在即,翰林院与国子监愿意把歷年经卷拿出来给他们讲解,已是仁至义尽。 当然,像范柏这种学生,今年不考试,看上去轻松一些,还会问崔令宜:「卫编修,下次你还来讲学吗?」 崔令宜卷着手稿,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春闱三年一次,翰林院又添新人,下次定然是换人来。怎么,我不来,你还不肯好好学了?」 范柏摸了摸脑袋,笑了一下:「不是嘛,这不是大家喜欢你嘛。反正你是院长的女婿,常来书院坐坐也可以嘛。」 崔令宜:「我忙得很。」 她这话不是推脱,而是实话。虽然皇帝给卫云章编撰的《文宗经注》放宽了期限,但卫云章也不能真的拖上太久,现在瑶林书院的课结束了,也该把编好的《文宗经注》呈上去了。 只是有些东西可以由卫云章在家里完成,但有些东西还得由崔令宜自己干,比如把成摞成摞的书稿交给翰林院的同僚装订,还有她自己得抓紧时间熟读全文,免得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她自己都说不清楚,那就荒谬了。搞不好还会有「卫云章找代笔」的流言出现。 厚厚几本《文宗经注》交上去,过了大约半个月,皇帝传她入大内觐见。 崔令宜听到小黄门的旨意,心里一个咯噔。 她还从来没见过皇帝呢!这可怎么办! 好在卫云章已经想到,她可能会被皇帝叫去问《文宗经注》相关的事情,在家提前跟她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是以她现在虽然心里慌张,但至少面色镇定。 况且,卫云章还说了,皇帝虽然早年征战,看上去有些严肃冷峻,但对他还是挺欣赏的,要不然也不会点他当探花。崔令宜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皇帝应该也不会特别计较。 是以,崔令宜小心翼翼地 铱誮 在御书房向皇帝行礼问安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下一瞬,一本书会从御桌上飞到她的头上,险些刮破她的脸。 她愕然抬头,又紧急低头,闻得上方雷霆震怒:「卫云章,朕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你就是这么敷衍朕的?」 崔令宜当场愣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皇帝继续怒道:「《文宗经注》汇聚歷代名篇,同时又收录许多残章,因是残章,版本颇多,需得仔细甄别、多方考据,方可最终落笔标註。朕把这个差事交给你,是看你年轻才盛,又有精力,不像翰林院里的其他老傢伙,看一行字都得眯着眼看老半天。可你瞧瞧,你给朕呈上来了什么东西!」 崔令宜伏在地上,咽了咽喉咙,才谨慎道:「卷帙浩繁,臣虽尽心而为,未敢有一日携带,但终究见识有限,不比陛下博闻广记。不知臣是哪里出了差错,还请陛下明示,臣定当立刻改正!」 皇帝冷哼一声道:「朕且问你,岭南潞州,民风淳朴,文章中写当地人喜好喝芦酒,是也不是?」 崔令宜迅速在脑海中搜寻一番,想起确实有这么一篇文章,是两百余年前的一位文学大家所写,讲的是自己被贬谪后在潞州的生活,里面有提到一些当地吃喝。 当地人喜欢喝芦酒?崔令宜又努力想了一下,一时之间有些不敢开口。 《文宗经注》里那么多文章,她纵然熟读过,也未必能记住某一篇文章里只出现过一次的酒名。在她隐隐约约的印象中,那潞州的酒,似乎不叫芦酒。但皇帝这个问法,莫非是文章中写的是芦酒? 可若是文章中写的是芦酒,那她记得的又是什么?她又没去过潞州。 见她犹豫不决,皇帝怒气更甚:「你连自己过手的文章写了什么都不知道?」 「臣不敢!」崔令宜当即又磕了个头,「臣,臣记得……不是叫芦酒……」 「那叫什么?」从来只在他人口中听说过,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所有人心头,让人敬之畏之的皇帝,现在正居高临下逼问她。 「叫……叫……」崔令宜额头微汗。 依稀记得,仿佛是叫「玉酒」,但这种关头,崔令宜也不敢笃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错。《文宗经注》里那么多文章,文人又老爱喝酒,出现了那么多的酒名,她万一又答错了,岂不是又要龙颜大怒? 「卫云章,朕让你编书,你莫非就是随便找了个版本抄一抄,不经任何考证?」皇帝眯了眯眼。 「臣万万不敢!」 崔令宜心里直打鼓,暗暗地想,难道是为了赶进度,卫云章在乱写?但这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啊。 她试探着伸手,拿起地上的本子,想要找到那一页,结果没翻两页就被皇帝叫停:「朕耐心有限,你来告诉他。」 这个「你」,喊的是自己身边服侍的大太监。 大太监上前一步,鞠着笑,对崔令宜道:「卫编修,这岭南潞州人,喝的是玉酒,不是芦酒。芦酒是以糯高粱为原料酿制,产自西南尹州,而玉酒是以猪肉为原料酿制,它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酒,只不过读音相近,在流传过程中,被没走出过家乡的书生抄错了字罢了。又因为原稿散佚,只能靠民间抄本东拼西凑,才能还原文章原本面貌。陛下将此重任交给你,你却犯下如此明显的错误,怎能不叫陛下失望呢?多亏陛下及时发现,若是交付印刷,将来得误导多少学子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崔令宜:「臣惶恐!请陛下责罚!」 「翰林院里那帮老傢伙,也是无用,竟然连这都没审出来,就敢交到朕的面前。」皇帝冷声道,「但他们一个两个的,在翰林院里也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朕罚他们,也于心不忍。至于卫云章你——」 崔令宜屏住唿吸。 「朕若是削你的职,太严重了点,你罪不至此;可若是只罚你的俸,对你来说不痛不痒,恐怕并不能叫你长记性。」皇帝顿了顿,才道,「你将『玉酒』混淆为『芦酒』,固然是考证不力,但更重要的,也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这两地风俗与物产,否则若你看到一篇文章讲京城能种荔枝,定会一眼发现问题。」 崔令宜升起不妙的预感。 只听皇帝道:「朕看你最近也别在翰林院里待着了,多出去走走,开拓开拓眼界吧。除了这个酒,其他还有一些问题,朕都给你圈出来了,你好好到当地去考证考证,到底是不是传闻中的那么一回事儿。等你查清楚了,把《文宗经注》改好了,再回来向朕復命。」 崔令宜傻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书没编好,所以把她赶出京城了? 「怎么?不情愿?」 「臣领旨!」 嘴比脑子更快,崔令宜伏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大太监快步下了御阶,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温声道:「时辰不早了,陛下还得歇息,老奴送卫编修出去。」 崔令宜动了动嘴唇,还想给自己辩驳点什么,可那是皇帝,她又是第一次见,终究不敢造次,默默地跟在了大太监身后,慢吞吞地走出了御书房。 走到宫道上,四下无人,崔令宜实在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大太监回头,含笑看着她。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试着问道:「敢问公公,陛下近来心情不好吗?」 大太监道:「陛下忧国忧民,近来是操劳了些。卫编修也是运气不好,正好撞在了节骨眼儿上。」 「那……陛下方才那番话,是要将我发配岭南吗?」 大太监笑道:「卫编修多虑了,陛下只是派你出去採风,能更好地完成《文宗经注》的编撰罢了。卫编修还是翰林院的一员呢,谈什么发配呀?」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京城?」 「自然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考证完了,就可以回来了。」大太监安慰她,「卫编修就当出去放松放松,也没什么不好的。」 崔令宜默然。 「哦,对了,这是另外的册子,陛下在上面圈划了几处有问题的地方,还请卫编修再仔细斟酌。」说着,大太监从怀里取出一本差不多的分册,交到了崔令宜手中。 崔令宜记得她交了四册上去,如今被皇帝打回两册,这实在是…… 她抱着两本册子,心里凄风苦雨,茫然无措。 「那,老奴便送卫编修到这里,卫编修请自便。」说罢,大太监便向她微微躬身,回头往御书房走去。 崔令宜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情绪愈发烦乱。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就算事情真的没办好,哪有这个罚法的?说是让卫云章出去採风,可事情传出去,哪个正常人会理解为字面意思?定是都觉得卫云章得罪了皇帝,被贬出京城了! 再想深点,卫云章一个七品编修,又接触不到什么核心政务,贬他有什么用?自然是跟卫相有关了。卫相引以为傲的小儿子被皇帝扫地出门,这…… 崔令宜揉了揉眉头。 她深深地嘆了口气,翻开手里的册子,想看看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翻了一会儿,终于翻到了那篇文章。残章不过几百字,也就两三页的篇幅,可她眼睛都瞪出来了,也没瞧见陛下的硃笔圈划。别说圈划了,她分明看见这书页上,白纸黑字写着「玉酒」,而不是「芦酒」!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没有记错,卫云章也根本没有写错! 难道是皇帝老煳涂,看错了? 几乎是本能地,她想要调转方向,赶回御书房,想皇帝陈明情况。 但她只刚刚挪出一步,便已停止了动作。 不,皇帝怎么会错呢。皇帝是不会错的。 她抱着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萧瑟冬风吹过她的官袍,吹得她额上细汗全干,她吸了口冷气,合上了这本书。 再翻开另一本。 草草翻过一遍,也是半点硃笔痕迹也无。但,有个比硃笔更明显的东西。 ——在书的尾页,在硬壳的封底内侧,夹着一张薄薄的、明黄色的绢布。 一看到这颜色,崔令宜便啪地一下合起,将两本 铱骅 书全都塞进了怀中,再也不敢拿出来公然翻阅。 她四下望望,确认无人,这才紧抿着唇,快步往翰林院走去。 第062章 第 62 章 反正都要奉旨离京了, 崔令宜也不想在翰林院待着了,一回到翰林院,便去向长官报告此事。长官听后非常惊愕,又听说皇帝还批评他们审查不严, 顿时冷汗涔涔, 想问崔令宜究竟是哪些地方有问题, 崔令宜只道:「陛下让我自己琢磨。」 正说着, 小黄门带着写好盖印的正式文书前来, 相当于是印证了崔令宜所言。 崔令宜面露羞愧之色, 跟长官匆匆告别后, 也没工夫和同僚闲话,立刻赶回了家中。 因为不是下值时间, 所以瑞白没在门口接她, 她一路步行回卫府,悄悄运了点轻功, 速度比常人快上不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正值晌午,卫夫人和陆从兰都在各自的院子里休息,没有任何人来干扰她。 她一路顶着下人们诧异的目光, 跑进卫云章的院子里, 砰地推开了门。 屋内生了暖盆,暖融融的, 她步伐一停,热气一熏, 身上登时冒出汗来。 她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低声叫道:「卫云章!」 卫云章这会儿是真的在睡午觉, 听见响动,睁开眼, 懒洋洋地撑着床坐了起来,皱着眉打量她:「怎么了?你又惹祸了?」 崔令宜瞧他衣衫不整,面上还有枕巾压过的痕迹,红红的,竟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渐渐清醒过来的卫云章:? 崔令宜咳了一声,正色道:「恐怕这次不是我的问题了。」她递出两本书,放到卫云章面前,将御书房里的事情讲了一遍。 卫云章脸色大变,伸手就要去翻书,却被崔令宜抓住:「不用看了,我已经看过,根本没有陛下的批示。」 卫云章:「什么意思?」 崔令宜把压在下面的第二本翻出来,展示给他看。 卫云章盯着那片明黄,沉默片刻后,将它抽了出来。 「这是……」卫云章一目十行扫过,瞳孔颤动。 「密旨。」崔令宜言简意赅。 她在进屋的时候,已经将这东西看过。若非太过重要,她也不至于扰人清梦。 卫云章眉头紧锁,抿唇不语。 那密旨乍一看,与之前交给翰林院的文书并无不同,都先是批评了一番卫云章编撰不严的问题,然后让他离京实地考察。唯一的区别,是翰林院的那份,未明确限定考察地点,而崔令宜手里的这份,却在结尾明确写着「赴营州考察」。 「高祖开国之时,曾对天下土地重新作了划分,有些保留过往建制,有些则拆分或合併,而营州,就是本朝新拆分的一块地界。《文宗经注》收录的是旧朝旧代文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营州地名,而且营州之前所在的旧地,也未在书里提到过。」崔令宜凝视着卫云章,语气严肃,「你应该还记得营州最近发生了什么吧?」 卫云章与她对视,缓缓道:「山匪作乱,斩杀当地州兵。」 - 「陛下怎么会让你离京呢?」傍晚饭桌上,卫夫人愁容满面,「三郎,除了编书,你是不是还犯了什么别的错?」 崔令宜亦是嘆气:「我如何知道?」 卫相皱着眉,沉吟不语。 卫夫人推了他一把:「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卫相摇了摇头:「并无。我已经打听过了,陛下召见三郎之前,见的是兵部吏部尚书,说的都是些政事,然后便召了三郎前去。陛下此举,毫无预兆。」 「先帝在时,也曾派出过一批翰林院学士前往各地採风,编纂大典。但那是派了好几个人,又花费了好几年,最重要的是,是在编纂之前採风,哪都有编完了,再让人出去的道理?」卫定鸿实在不解,「再说了,陛下都已经发现问题所在,直接改掉不就行了吗?何必让三弟亲自跑一趟?」 卫夫人看了看卫定鸿,又看了卫相:「是不是你们爷儿俩谁最近得罪了陛下?陛下才会拿三郎开刀?」说到此处,她忽然灵光一闪,惊叫道,「不会是康王蛊惑的陛下吧!」 卫相:「应当不是。我上次与康王相谈后,他未再动作,他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对三郎下手。否则,岂不是主动与我们交恶吗?」 襄儿在一旁听了半天,疑惑道:「你们说陛下派叔叔去岭南,岭南在哪儿啊?很远吗?」 陆从兰摸了摸她的头:「当然很远,即便是坐车,也得一两个月才能抵达呢。」 「这么远!」襄儿大吃一惊,「就他一个人去吗?」 卫夫人:「当然不是,除了瑞白,还得让他带几个护院,路途遥远——」 「母亲,我已经想好,此次陛下派我出京,乃是惩罚,若是带太多随行,传到陛下耳朵里,恐怕不好。」崔令宜打断她,「我不会带护院,也不会带瑞白。」 「什么!」卫夫人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胡话?潞州那么远,你怎可独自上路?你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教我如何放心?」 卫云章于此时柔声开口:「母亲,我也劝过三郎,若嫌阵仗大,不带护院也就罢了,至少得带个瑞白吧。可三郎却说,他上次与我回娘家,见了我二哥一面,与我二哥一见如故,还约定好了要鑑赏诗文,只是当时我二哥喝醉了,未能实现。我二哥近两年一直云游在外,今年过年才回家,如今年已过完,他也差不多要动身了。若是三郎此次能与我二哥同行,路上既能解闷,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没错,母亲,崔家二郎云游在外,经验丰富,跟他结伴同行,准没问题。只是这崔二郎一直是孤身一人上路,他若不带人随行,我带个瑞白,岂不是叫人笑话?」崔令宜接话。 「这……」卫夫人一时噎住。 卫定鸿:「哦?你竟做此打算?崔二郎可知道么?」 「下午我让瑞白去崔宅问了,崔二郎回復,他正好未去过岭南,很乐意与我同行。」 「可是,可是……」卫夫人还是觉得不妥,「你还是再带点人吧……」 「是啊,毕竟那是岭南,不是说有瘴气吗?」陆从兰也面露忧色。 卫夫人看向卫相,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示意他说句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你已经有了计划,那我这做父亲的,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卫相沉声道,「你年过二十,还未离开过京城,未离开过父母身边,长期过着有人伺候服侍的生活,这次陛下派你出去,权当是对你的一场锻鍊。路上可能会遇到许多麻烦,不能用你在京城的思维解决,你若是连那些都能应付过来,才说明你真正长大了。」 卫夫人眼见他说的不是自己想听的,顿时急了:「你这——」 「儿子必不辜负父亲厚望!」崔令宜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朝卫相肃穆地行了个礼,又朝卫夫人行了个礼,「也请母亲放心,儿子此去,绝不逞能,必将平平安安地回来。」 卫夫人见父子俩意决,不由捂着心口,哎哟一声。 见这场面,卫定鸿也只好宽慰母亲:「父亲与三弟说得有理,更何况,不是还有崔二郎陪着吗?崔二郎云游两年都没出什么事,可见是个聪明又运好的,三弟和他在一起,肯定没问题。」 卫夫人气哼哼的,拂袖而起:「罢了,罢了,一个两个能说会道,倒显得我是那个不懂事溺爱 弋 孩子的了!既然三郎你这么厉害,那行李你也一个人收拾吧,若是忘了什么东西,也别指望我提醒你!」 崔令宜赔笑,连忙上前,替卫夫人捏起了肩膀:「母亲,母亲,消消气。儿子在路上,一定常常写信回家报平安。」 …… 晚饭过后,卫相又单独把崔令宜叫过去,仔细叮嘱了一番。叮嘱结束,他负手立在窗边,长嘆一声:「陛下此举,连我都有些看不懂。但据我的了解,陛下对你,应当没有恶意,你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京城一应事务,都有我和大郎。」 崔令宜:「谢父亲。」 「明日几时出发?」 「与崔二郎约的巳时初。」 卫相点了点头:「那个时辰,我恐怕还在上朝。」 那今夜,便算是父子的告别了。 卫相转过头,长久地凝视着崔令宜。月色落在他眼角的沟壑里,也落在他微霜的两鬓上。 他凝视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崔令宜心里变得忐忑,想开口问一句怎么了,才听卫相再次出声:「你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你做的决定,不会让我失望。」 崔令宜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郑重道:「父亲放心,玉不琢不成器,儿子此去,必能有所进步。」 「路上,多加小心。」 卫相伸出手,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又用力地拍了拍。 崔令宜躬身:「父亲教诲,儿子谨记在心。」 父子谈完,崔令宜回到院子,却发现卫夫人和卫云章站在一块儿,正在指挥下人收拾东西。 她愣了一下:「母亲,您这是……」 卫夫人冷哼一声:「我仔细想了想,你从来没出过远门,自己想必是拎不清要准备什么东西的,四娘也没操持过这些,你院中的下人恐怕更不知道该做什么,还是由我监督着吧。不然路上出了状况,你还得写信求我。况且,你此去是跟崔二郎同行,路上有许多事情要人家帮衬,还得准备些礼物——诶?那身衣服是春装,放另一个箱子里去!」 崔令宜看着不停路过的下人们,忍不住道:「多谢母亲,只是,这东西是不是太多了些?我与崔二郎就乘一辆小马车,这么多东西一放,我俩连坐的地方都没了……」 卫云章在一旁贤妻良母地解释:「母亲不过是初选一遍,把有用的东西都先整理出来,至于路上最后要带什么,三郎你自己决定即可。」 卫夫人:「行了,既然你嫌我事多,那我回去便是。」 崔令宜看出卫夫人心情不好,连忙哄道:「我事多,我事多还不成吗?等我到了潞州,必去买些当地特产,带回来孝敬母亲……」 总而言之,等把各种行李收拾完,上床歇息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了。 崔令宜打了个呵欠,含混不清地说:「你说,你爹娘要是知道咱们有密旨却瞒着他们,会不会不高兴啊?」 卫云章的声音从枕边传来:「既是密旨,自然不该告诉第三人。如今你是卫云章,按理来说也不该告诉我。」 「拉倒吧,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不会放任我离京的。」崔令宜闭上眼睛,「而且这样挺好,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陛下眼光实在是好,这满朝文武,还找不出第二个一个人能当两个人用的。」 卫云章偏头看她:「你到底睡不睡?」 「睡睡睡,睡睡睡。」崔令宜连连点头,顺便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你也赶紧睡——你比我更需要多睡。」 …… 次日巳时,一家人除了去上朝的卫相和去上值的卫定鸿外,都来送崔令宜出远门。 崔二郎驾着马车行到卫府门前,叫卫夫人吃了一惊。 「崔家二郎,你竟亲自驾车?」 崔二郎跳下马车,向她行了一礼,继而笑眯眯地说:「夫人客气,我行走在外,什么都干过。岭南那么远的地方,一待又要待好些日子,京城里没有车夫愿意去的。还不如我们自己驾车,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他与卫家众人寒暄过一番,崔令宜的精简版行李也已经全部搬上了车。 卫夫人扶着车辕,望着崔令宜道:「崔家二郎经验丰富,路上若是有什么难题,不要在乎面子,多请教请教人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崔二郎爽朗笑道:「卫三郎是我妹婿,无需他说,我也自会照顾他的,还请夫人放心!」 「有劳你了。」 「我反正也要出门,多一个伴正好。」崔二郎道,「只是可惜我们四娘,新婚不足半年,便要独守空房。」 卫云章眉头一跳,努力微笑起来:「不妨事的,卫家人多热闹,我与大家住在一起,也可很高兴。只是三郎他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还得麻烦二哥了。」 「一家人,应该的!」 「叔叔,到了岭南,也要记得给我买好玩的啊!」襄儿依依不捨地说。 崔令宜站在崔二郎身后,弯下腰,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那时自然,绝不会短了我们襄儿的。」 崔二郎看了看日头,「那,若是话说得差不多了,我们便走了?」 「……走吧,走吧。」卫夫人往后退了两步,苦笑着说。 崔令宜与卫家众人再次告别,马车载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拐入路口不见了。 卫夫人长嘆一声。 陆从兰道:「母亲,回去吧。」 卫云章垂着头,跟在她们身后。 襄儿回过头来,问卫云章:「婶婶,叔叔走了,那你从今天开始,是不是要一个人睡啦?」 卫云章:「……」 纵使童言无忌,几名女眷,连同附近的几个下人脸上表情都有些微妙起来。 卫云章轻咳一声:「是啊,怎么了?」 襄儿道:「要不你来跟我一起睡吧!反正我一个人睡,那床也很大呢!」 还没等卫云章回答,陆从兰便捏住了她的嘴:「不是答应娘亲,要做一个独立的大孩子了吗?娘亲和爹爹不跟你睡,你就要去缠着婶婶是不是?」 襄儿哼哼起来。 陆从兰看向卫云章:「你别理她。」 卫云章笑笑。 卫夫人回过头,对卫云章道:「三郎走了,你若是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或者找你嫂嫂都行,千万不要藏在心里。」 卫云章:「母亲说的哪里话,我在家里过得很好,并没有什么心事。」 卫夫人:「唉,也是奇怪,难道是我们卫家最近时运不好?前面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查清,三郎就这么离京了……」 她摇着头,喃喃自语着回院了。 卫云章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碧螺和玉钟怕他不开心,还特意陪他玩了一整天,卫云章也不好拂了她们的好意,便也只好陪她们一起玩。 到了晚上,与家里人一起吃过饭,洗漱洗漱,便该歇下了。 他吹熄灯,躺在床上,伸出手臂,摸了摸空荡荡、冰凉凉的身侧。 四周太过安静,没了睡前她说的那些碎碎念废话,竟一时有些不习惯。 卫云章合上了眼。 子时末,门扉被人轻轻叩响。 穿戴齐整的卫云章打开门,看见踩着昏暗月色进来的瑞白。 「郎君,东西都准备好了。」他鬼鬼祟祟地递出一个包袱。 卫云章接过:「你辛苦了。」 瑞白望着他,握紧拳头,咬牙道:「郎君,一路小心!」 - 晨光朗朗,崔二郎伸着懒腰,从旅店的客房里走出来。他正准备去敲隔壁的房门,喊妹婿起床,无意一瞥,却发现人已经坐下楼下大堂里,吃着早点呢。 「度闲,你怎起得这样早?」崔二郎一边诧异,一边快步走下楼来。 「头回出远门,睡不踏实,索性早起了。」崔令宜笑道,「给兄长点了胡饼和热粥,兄长看看可还合口味?」 「多 yh 谢度闲,正是我爱吃的!」崔二郎掀袍坐下,道,「头回出远门是这样的,我第一次出门的时候,老是疑神疑鬼,睡不好觉,不过,后来习惯了就好了。」 二人闲聊几句,吃完早点,便再次上楼,回屋收拾东西。 崔二郎道:「度闲你慢慢收拾,我等会儿去看看马餵饱没。有些店家黑心,坏得很,明明给了钱,却不给马餵足够的干草。若是被我发现他没好好餵马,我还得找他理论。」 「兄长且等等。」崔令宜拉住他,「我这正好有一事,要说给兄长听。」 崔二郎一头雾水,被她拉进了房间。 崔令宜紧闭门窗,拉着崔二郎在桌边坐下,才低声道:「有一事我瞒了兄长,还请兄长谅解。」 崔二郎:「怎么说?」 崔令宜面色肃然:「我今后恐怕无法与兄长同行了。」见崔二郎一脸惊疑要开口,她按住他,解释道,「兄长也知道,我此次离京,乃是奉陛下的旨意,出门开拓眼界,好去修改《文宗经注》。但,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实则不然。」 崔二郎张了张嘴。 崔令宜拿出随身携带的那本文册,翻到封底,悄悄露出那明黄一角,展示给崔二郎看:「兄长,你可知这是什么?」 崔二郎睁大眼睛看了好半天,才陡然反应过来,腾地站了起来,失声道:「这莫非是——」 「兄长!」崔令宜低喝一声。 崔二郎捂住自己的嘴,左右望望,又慢慢坐了下来。 「这……这莫非是……圣旨?」他用气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崔令宜把文册合上,仔细地收进怀中,郑重道:「更准确地来说,是密旨。」 「密旨?」崔二郎呆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按理来说,我连它的存在都不该让别人知道,但,我若不让兄长知道,直接在半路与兄长分道扬镳,兄长恐怕会直接追上来,跟我父母那边也不好交代。」她苦笑了一下。 「所以……你是另有任务在身?」 「唉,正是如此,否则,我也不至于一个小厮都不带就出门啊!」崔令宜长吁短嘆,「陛下能绕过我父亲直接向我下旨,显然是他不愿让我父亲知道此事,我又怎敢违抗皇命?只好出此下策,打着兄长的幌子,独自离京。」 「原来如此。」崔二郎隔空划了一下自己的嘴,表示自己绝对封口,「度闲能信任我,实在令我深感惶恐。」 「我与兄长是一家人,自然该信任兄长。本来能有很多机会与兄长促膝长谈,只可惜我要去另一个方向,不能与兄长同行了。」 「你一个人上路,当真没问题吗?」 「请兄长放心,我身怀圣旨,怎会那么容易出事呢?」 「也是,也是。」崔二郎点点头,「陛下敢把密旨交给你,肯定是另有安排,我就不多嘴了。」 「所以,我还有一事,要拜託兄长。」崔令宜从箱笼里取出一沓厚厚的信封,「为了不让家人起疑和担心,还请兄长每隔一个月或一个半月就替我将这些信寄回京城,我都标註好了顺序,到时候兄长直接寄出即可。」 「没问题!」崔二郎满口答应。 妹婿去执行皇帝密令,听听还有点激动呢!他自然是要帮妹婿的,不然行迹败露,那可就是大罪! 崔令宜成功把崔二郎忽悠住,最终在旅店门口与他告别。除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和钱财,其他的东西她全都留给了崔二郎,就当是昨日赶车的费用和封口费。 临行前,崔二郎坐在马车上叮嘱她:「外面不比京城,别说你现在是个无身份之人,就算你有身份,强龙难压地头蛇,天高皇帝远的,他们胆子大得很,度闲你可不要托大乱来。」 崔令宜双手抄在袖子里,笑道:「兄长这是想哪儿去了,没有那么危险。」 「没有是最好的。」崔二郎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在这儿妨碍你办事了,先走一步。」 崔令宜:「兄长,一路顺风!」 崔二郎驾着马车远去,朝她摆了摆手。 旅店虽是开在官道附近,但昨日马车走了一天,现下离京城已经很远。 崔令宜背起包袱,往树林深处走去。 等到四周再无路过的旅人,她提气纵身,如同一只燕子,在树林里穿梭而过。 深褐色的斑驳树枝微微一颤,本就所剩无几的树叶又轻飘飘落下一片,崔令宜踩在树梢上,俯瞰着下方的溪流。 溪流并不清澈,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流淌着,沿岸的石头被磨得又光又亮,在阳光泛着冰冷的色泽。 一名女子正抱着包袱,倚靠着一块石头浅眠。石头上还繫着两根绳索,另一头,拴着两匹枣红色的健马。 一匹在喝水,一匹在试图寻找地上的草芽。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女子睁开眼睛,与树梢上的崔令宜对上视线。 崔令宜粲然一笑,跳下树来:「你来了!」 卫云章:「嗯。」 第063章 第 63 章 崔令宜摸索摸索, 从包袱里掏出一块油布,道:「我临走前给你买了包子,应该还是热的!」 卫云章:「多谢。」他接过包子,慢慢地咀嚼起来。 崔令宜看得出, 他兴致并不高涨。 这不奇怪, 毕竟他昨天赶了一夜的路, 现在才能在这个约定好的地方出现。如此劳累, 现在睏乏是应当的。 「瑞白还挺会挑马的。」崔令宜拍了拍马身上的腱子肉, 十分满意, 「这样的马, 跑起来才又快又稳。」 京郊有专门养马的马场,昨天下午他们就派瑞白出城去买马了, 并且约定夜里来取马。 「你怎么熘出来的?城门不是都关了吗?」崔令宜好奇。 卫云章:「我让瑞白从马场回来的路上, 去跟太子的人碰个头,让他们在明天夜里的城墙布防上留个破绽, 好让『我的人』过去。」 卫云章奉旨离京,此事当然得和太子通气,只是毕竟是密旨, 卫云章也不能跟太子明说, 只能让瑞白转达,说自己在路上有点事要办, 得有个高人陪同,而这个高人白日里不方便出城, 只能夜里出去,劳烦太子行个方便。 城防虽不归太子管, 当太子在里面也是有点自己的人手的,漏个空子让卫云章钻, 并不是难事。 「太子对你还真是信任。」崔令宜嘀咕,「也不怕这城防真出了什么事。」 「时间仓促,来不及与他细谈,我离京之后,他肯定要查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用他,现在你们卫府搞不好就已经开始查人了。」崔令宜看了看日头,慨嘆一声。 当看清密旨的那一刻,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地明白,此次出行,只能二人一起。 可「卫云章」出去容易,「崔令宜」出去难。又不是去外地走马上任,岂有拖家带口的道理?皇帝是让你出去受罚反省的,不是让你出去跟新婚夫人卿卿我我的。 事已至此,唯有破罐子破摔。 卫云章在卫府卧房里留了两封书信,一封是崔令宜的笔迹,一封是他自己的笔迹。 崔令宜那封,写的是郎君离家,她捨不得,又担忧不下,所以决定和郎君一起离开。知道长辈不会同意,所以只能在夜里私自离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卫云章那封,写的是不忍与夫人分别,想要带着她一起离家。他和崔二郎先走一步,在前面接应夫人,至于如何会面,他们都已安排妥当,还请长辈放心。 ——洋洋洒洒情真意切写了不少,但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是在说屁话。 就算夫妻俩真的如胶似漆难捨难分,哪有连问都不问长辈一声,就直接跑了的道理?更何况,晚上睡觉前还好好的,早上醒来人却没了,这月黑风高的,一个弱女子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消失的?又能跑到哪里去? 漏洞百出,让「崔令宜」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份,更是雪上加霜。 可是……这能有什么办法呢。 身体互换在前,皇帝密旨在后,如此绝境,还能如何。 只能先跑了再说,哪管身后风浪滔天。 至少,看到书信,能让父母亲明白,不管「崔令宜」是什么身份,「卫云章」都确实是 铱骅 自愿带她离开的,没有受到威胁。 除了给家人留信,他们还给拂衣楼也留了信,让瑞白挑个合适的机会,想办法送到绘月轩里去。信上内容和家信差不多,只不过原因成了「觉得卫云章突然离京太过蹊跷,决心跟随,已说服对方」。在给拂衣楼的解释里,崔令宜的行动变成了夜里熘出府,等到白天一开城门就立刻出去——等拂衣楼收到信的时候,她早就走了好几天了,无法验证当晚情形。 至于拂衣楼会不会採信,那……再另说。 「吃饱了吗?我还有一个。」崔令宜看卫云章把包子吃完了,又开始摸包袱。 卫云章摇了摇头,举起水囊喝了一口:「不用了,我昨夜特意多吃了一些。」 「行,那这个留着路上吃。」崔令宜伸出手,替他捻掉了头髮上一根枯草,「你还要休息吗?要是休息的话,我还带了一条毯子,你先盖盖。」 「……」卫云章有些警觉地望着她,「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喂,不要好心当作驴肝肺好不好,我以前身份没暴露的时候,不一直都是对你这么好的吗?」崔令宜哼了一声,「是所有人都在我耳边叮嘱,说什么你从来没有离过京,从来没有独自生活过之类的东西,说得你是那种好像没有自理能力的大少爷一样。我觉得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才特意关心你的!毕竟你要是生病了出事了,我也会被连累的!」 卫云章嘴角抽抽:「……用不着,我们正常相处就行。」 「你说的啊。」崔令宜挑眉。 「我说的。」卫云章瞥她一眼,背起包袱,直接踩着马镫上了马,「走吧。」 崔令宜切了一声,也飞身上马,一夹马腹:「驾!」便已沖了出去。 卫云章紧随其后。 他们的目的地,不在南方潞州,而在西部营州。 陛下密旨虽以修书为由,指定卫云章前往营州,但怎么去营州、去营州干什么、在营州待多久,统统都没交代,只能靠他俩猜测。 刚过完年的时候,朝廷接到营州刺史上书,说最近几个月在营州城附近发现山匪,神出鬼没,训练有素,经常劫掠过往百姓,令州民不胜其扰。营州虽有州兵,加强了对官道的防守,但营州此地,身处崇山峻岭之间,当地百姓多做木料和游猎生意,那些山匪流窜在山野小道之中,叫州兵防不胜防。 过年期间,营州冻雪,州民不再进山,山匪不得不下山找补给,结果与巡逻的州兵正面撞见,双方即刻交战。但营州太平久了,州兵缺乏实战经验,竟被山匪打得落花流水,伤亡惨重。 为此,营州刺史特上书请罪,同时请求朝廷派遣兵马和军需增援。 大邺坐拥百余州府,营州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既非兵家必争的战略之地,又非物产丰饶的经济之都,大多数州民都是干的体力活,挣的辛苦钱,税收平平,极容易淹没在其他大州的光芒之下。营州刺史,名头好听,实则还不如京畿附近的小县官过得舒坦,能被派到那里去当官的人,要么资歷尚浅,要么出身平平。 总而言之,大过年的,皇帝看到如此无能的一张摺子,心情定然极差。天下太平已久,就可以不练兵了?就可以不时常清点武库了?山匪打到眼前了才发现盔甲没保养好、武器没打磨好,之前干什么去了?现在才诚惶诚恐地向朝廷求援,是不是觉得如果不是发生了伤亡,就可以隐瞒不报了? 据传言,听说有山匪作乱,康王兴沖沖地去找皇帝请旨,愿携带一批人马前往营州,为父皇分忧,结果直接被皇帝训斥了一番。 「区区几个山匪,需要当朝皇子亲自去剿?你以为你是去灭他威风的?这分明是往他们脸上贴金!」 皇帝驳回了营州刺史的摺子,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事儿跟翰林院没关系,崔令宜也只是从同僚那里听了一耳朵而已,若不是还有康王一闪而过的戏份,她可能根本就不会回来说给卫云章听。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最终会落在他们二人头上。 在那之后,朝廷里便暂时没了与营州有关的消息,营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卫云章和崔令宜都丝毫不知。 皇帝表面上不关心营州,暗地里却发密旨派人前往,是不是表明他怀疑营州山匪一事另有蹊跷? 而他不派毛遂自荐的康王前去,也不派经验丰富的老将前去,而派一个年轻文官卫云章前去,又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卫云章和康王有勾结?还是知道卫云章有武艺傍身?还是看卫家不顺眼了想找个由头让卫云章犯错?还是只是单纯地欣赏卫云章,对他委以重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还是说……他们此去是有别的事要做,和山匪没什么关系? 完全不知道,也分析不出来。 既然分析不出来,那就先不管他了,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等到了营州,看看当地情况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嘛! ——崔令宜是这样想的。 为了扮好崔伦的女儿,她其实也三年没出过京城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去外地玩玩,她当然乐在其中。 是的,她把这个当作「玩」。 皇帝的密旨是下给卫云章的,又不是下给她的,哪怕结果再糟糕,也一定会有卫云章力挽狂澜,她当然没有压力。她唯一要考虑的是,回到京城后可能会面对的各种问题,无论是来自卫府,还是来自拂衣楼。 但现在操心那个,为时过早。 人生苦短,难得有相对自由的机会,需及时行乐。 「喂,不要一直皱眉了,你就不能开心点?」赶路中途,停下给马儿餵水,崔令宜一边抚着马鬃,一边沖卫云章道,「这是你第一次离开京城,拥抱广阔天地,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激动?」 卫云章拉了拉脸上挡风的面巾,睨她一眼,并不说话。 崔令宜也不高兴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逼你出来的!我们至少要在外面待上好几个月,我想着,路上只有咱俩能互相取信,就不要内讧了吧?」 卫云章嘆了口气,终于开口:「我不是在对你生气。」 「那你是在对谁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我早上叫你补觉了,你自己不补,现在困了吧?」 「不是补觉的事情。」卫云章无可奈何地说,「……我在月事期。」 崔令宜:「……」 呃,好吧。男人当久了,日子也过忘了,完全没想起来最近是她的月事期呢。 她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那……怎么办?我要给你烧热水吗?这附近,这附近……」 她左右张望,并没有找到能用来烧水的器皿。 「不用,还可以忍。」卫云章道。 崔令宜顿时觉得自己很像一个没良心的丈夫。 「那我们这几天少赶些路吧,身体要紧。」她轻咳一声,「我看地图上,前方会有个村庄,我们中午过去歇歇脚,吃点热的。」 卫云章点头:「好。」 二人与马儿稍微歇了会,便再次启程。 冬日的风直直扑在脸上,如刮刀一般。幸好戴了面巾和耳衣,否则真是要把脑袋都吹掉了。 「你怎么学的骑马?」路上没人,崔令宜找卫云章聊天。 「君子六艺,不求精通,本就应该会一些。偶尔与朋友聚会,也会打打马球。」卫云章看她一眼,「你又是怎么会的?拂衣楼里有跑马场?」 「那当然没有。但楼里还是有几匹马在的,只要无事,便可以去试着骑一骑,试多了,便自然会了。」崔令宜道,「不过我的骑术不算特别好,够用就行。大多数时候遇到危险,与其找马,还不如用轻功。」 「你应该也很久没骑马了吧?」卫云章问。 「那是当然,我现在是崔伦的女儿,出门要么走路要么坐马车,为何要骑马?」崔令宜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 殪崋 己,「怎么,我姿势很奇怪吗?」 「没什么,随口问问。你这么久没骑马,熟悉得还挺快。」 「那是自然!」她得意洋洋。 晌午,他们抵达了一座村庄。 因为离官道较远,所以当地并没有供旅人歇脚的店铺。但卫云章和崔令宜带了钱,只要有钱,找到一家愿意接待他们的人家并不难。 这家的男主人外出修农具了,家里只有女主人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女主人领着他们进屋,在灶膛边的桌子旁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道:「没想过会有人来家里做客,你们先坐一坐,我再去添两个菜。等会儿可能菸灰有一点点呛,但这里生着火,比外面暖和。」 卫云章看了看面前的桌子,也不知是用了多少年,颜色暗沉而斑驳,还有个角磕掉了一部分,露出里面浅色的木刺来。桌面因长期使用而变得油亮光滑,上面摆了一盘咸菜,两碗米饭,这便是这对母子原本的午饭了。 「小虎,去把墙角那颗菘菜洗了。」女主人指挥儿子,自己则转身去了后院。 小男孩灵活地起身,用一只胳膊抱起菘菜,另一只胳膊则拎着木盆,走到门外井边,准备打水洗菜。 卫云章见那小男孩小小的一个人站在井边,唯恐他掉下去,连忙站起来道:「还是我来吧。」 「不用不用。」小男孩清脆地说着,已经把水桶放了下去。他娴熟地晃动着麻绳,将水装满,见卫云章想来帮忙提桶,还故意把身子一扭,避了过去。 他把满噹噹的水桶提回地上,将菘菜的表面沖洗一遍,又飞快地开始剥菜叶,一片一片装进木盆里。不一会儿,一整颗菘菜便被剥好,小男孩又沖洗了一遍,端着装满菜叶的木盆回到房里。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无卫云章插手的余地。 崔令宜一直没动,托腮看着卫云章,笑道:「你还想帮忙?你不耽误人家就不错了。」 卫云章道:「我不过是看他年纪小,担心他……」 「他们这样的孩子从小帮忙干活,比你强多了。」崔令宜努了努嘴,示意卫云章去看灶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灶台边,身高有限的小男孩已经搬了张凳子过来,自己站在上面,把菜叶铺在案板上,举起一旁的菜刀,开始咵咵切菜。 卫云章瞪大眼:「当心手……」 话没说完,小男孩已经收刀,把宽窄相似的菜叶整整齐齐地码到一边。 卫云章:「……」 小男孩又去生火。 崔令宜:「你娘还没回来呢,难道是你来给我们烧饭吗?」 小男孩跪在地上,埋着头往灶膛里钻,浅红色的脚跟从单薄的鞋子里冒了出来。 「我娘是去给你们找肉了,马上就回来,等锅烧热了,就差不多啦。」他的声音从灶膛里面传出来,闷但洪亮。 他把里面的柴火捅得差不多了,又从灶膛里钻出来,找火石去点火。 果然,他刚把锅烧热,女主人就拎着半块腊肉回来了。她看见二人望着自己,不由赧然笑了笑:「乡野之地,没什么新鲜的肉,只有过年时的腊肉还没吃完,请二位多担待。」 这一男一女两个人,姿容不凡,衣着光鲜,只是暂时来歇脚吃顿便饭,出手便是一块碎银,着实令她惊喜又惶恐。为了招待贵客,她特意拿出了只有家里过年时才能吃上的腊肉。 小男孩虽不吭声,但自从那块肉跟着女主人一块出现后,他的眼睛就粘在那上面一直没挪开过。 女主人比小男孩动作更麻利,三下五除二便炒好了腊肉端上桌,又用锅里煸出的油炒了一大盘菘菜,还让小男孩去重新热了米饭,端给两位贵客吃。 小男孩举着筷子,想悄悄夹一块肉吃,却被女主人一筷子打了下去:「客人还没吃呢,你贪什么!」 「无妨,这么多肉,我们也吃不掉。」卫云章温和一笑,「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他多吃些吧。」 崔令宜很豪爽地把一块大肉夹进小男孩碗里:「来,大家一起吃嘛!」又看向女主人,「婶子也吃!」 女主人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小男孩则含煳地道了声谢,就着腊肉,大口大口地扒起了饭。 卫云章的饭碗才减了一个尖,小男孩的碗就已经空了。他端着碗,犹犹豫豫地看向母亲。 这次女主人终于宽容了些,道:「再去添点饭吧。」 小男孩高高兴兴地去盛饭了。 卫云章大约是身体的缘故,胃口不好,加上家教习惯本就吃得细嚼慢咽,落在女主人眼中,还以为是自己做饭不好吃,不由面露紧张:「这位夫人可是吃不惯我们乡下的味道?我做饭手艺确实一般,若是夫人吃不惯,我去叫邻居家的大娘过来,她手艺比我好些。」 「不用不用。」崔令宜宽慰她,瞥了一眼正在专心盛饭的小男孩,道,「她就是……身上有事儿,没什么胃口,与婶子无关。」 女主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等会儿我熬些红糖水给夫人喝,夫人在我们家里歇会儿再走,不然一赶路该更不舒服。」 崔令宜不由好奇问道:「婶子怎么知道她是我夫人,不是我妹妹?」 为了赶路方便,卫云章打扮得跟个女侠似的,也看不出嫁没嫁人啊。 女主人有些害羞地一笑,道:「二位举止亲密,一看就不像是兄妹。更何况郎君实在体贴夫人,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待夫人这么细緻的,而若说是兄长,未免也太逾矩了些。」 「啊……细緻吗?」崔令宜挠了挠下巴,仔细回忆了一下,她也没干什么啊,连椅子都是卫云章自己拉开坐下的,她唯一的作用,就是替卫云章解释了一下胃口不好的原因。 真是的,当男人也太简单了,这么容易就能得到表扬! 见崔令宜平易近人,女主人的胆子也不由大了起来,笑着问道:「我瞧两位如此年轻,想来成亲不久吧?」 崔令宜转了转眼睛:「其实没成亲。」 「啊?」女主人愣住。 卫云章哽了一下,转头看向崔令宜。 崔令宜目不斜视,气定神闲地胡说八道:「不瞒婶子,我们两个两情相悦,奈何两家是世仇,长辈不允许我们在一起,我们别无他法,只得相携私奔,去往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安度余生。」 女主人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正在扒第二碗饭的小男孩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娘,什么叫私奔啊?」 「这……这……」女主人尴尬不已,往他碗里夹了块肉,「小孩子不用懂,你吃你的就行。」 崔令宜认真道:「婶子想必也看出来了,我与她都出身不错,所以才无力反抗家中长辈,只能出逃。我们知道没了家族的庇护,也许前方有千难万险在等着我们,但我们也相信,只要我们两个齐心协力,定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女主人张了张嘴,迟疑许久,才憋出一句:「你们……有信心就好。」 第064章 第 64 章 女主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忍不住继续道:「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们俩的钱……还是能省则省吧,给我的钱……其实不用这么多的。」说着, 就想从兜里掏银子。 崔令宜连忙阻止她:「婶子不必客气, 钱既然都给了你, 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我们俩有手有脚, 又不是赚不到钱。」顿了顿, 又道, 「再说了, 这钱虽然可能不止一顿饭钱,但也算是嫂子的辛苦钱。」 女主人:「我就烧个饭, 有什么辛苦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崔令宜正色:「实不相瞒, 我们还有事相托,婶子收了这钱, 可就要帮我们了。」 「……什、什么?」 「我们私奔,家人必会相寻。倘若,我是说倘若, 有人找到这里来, 问婶子有没有见过我们两个人,拜託婶子一定说不知道。」崔令宜面色恳切, 「不过,也不一定就会找到婶子这里来, 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想到我们走这个方向。」 女主人目露犹豫:「你们两家……」 「婶子放心,我们两家只是有点古板, 不是什么坏人,这光天化日朗朗干坤, 又离京城不远,是不可能为了找个人而干出什么坏事的。」崔令宜道,「顶多就是路过找人问 依譁 一句罢了,问不到也就算了,婶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女主人松了口气:「这样就好办了,你们放心,我肯定不把你们的行踪说出去。」顿了一下,还是又多劝了一句,「不过,到底是一家人,能和好就和好吧。你们本就出身富贵,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何必非要两个人去过苦日子呢?」 崔令宜莞尔:「多谢婶子体谅。」 用完了饭,等卫云章喝了女主人煮的红糖水,在屋里消化片刻,又与她聊了些附近的路线,二人这才启程上路。 一离开村子,崔令宜便关心道:「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点?」 卫云章:「好些了。」 崔令宜:「刚吃过饭,我们走慢些也行。再往前百里左右就有一个镇子,镇上就有客栈可以住,咱们住客栈去。」 卫云章睨她一眼:「我们住一间?」 「错,住两间。」崔令宜竖起两根手指,「我要一个人睡一张床,我不要跟你挤了。」 卫云章:「……不是夫妻吗?哪有夫妻分房的?」 「谁告诉你我们是夫妻的?」崔令宜挑眉一笑,「方才那个婶子既然一开始就认定了我们是夫妻,那假装不是,就是多此一举,还不如坦诚承认,说不定还能让她替我们隐瞒行踪。但等到了镇上,我们就又要换个身份,不仅要换身份,连行头也得一起换了。」 卫云章:「……?」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下一座小镇。 而卫云章也终于明白了崔令宜是什么意思。 ——她拉着他,躲到无人角落,把身上带着的所有衣裳统统套上,瞬间横向壮实了好几个度。又打开卫云章带出来的包裹,从里面翻出胭脂水粉,飞快地给自己和卫云章上了妆。 两刻钟后出来,已经从一对年轻璧人,变成了高大威勐的汉子,与他弱不禁风的妹妹。 卫云章照着镜子,摸着自己发青发白的脸,心情复杂:「……」 「别看了,再看时间就晚了。」崔令宜捻着脸上的假络腮鬍,瓮声瓮气地说道。 卫云章收起镜子,问她:「你哪来的假鬍子?也是以前藏在我们家里的?」 「当然是我昨天晚上临时做的。」崔令宜得意洋洋,「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卫云章嘆了口气。 崔令宜带着卫云章大摇大摆地进了客栈。 「给两间上房!」她粗声粗气地说道,又指了指身边的卫云章,「要安静点的,咱家妹子身体不好,听不得吵闹。」 「没问题,保证清净!」掌柜笑着接下银子,「小二,快带路!」 上楼的路上,崔令宜又喋喋不休:「你家店里有什么招牌菜?给咱们荤素搭配,各来几样!素菜无所谓,但这赶了一天的路,啐,嘴里一点鸟味也没有,荤菜要放多多的辣,多多的油!这才下饭!记住没有!」 卫云章听得目瞪口呆,差点从楼梯上一脚踩空。 崔令宜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道:「就说让你平时多吃点饭,你瞧瞧,上个楼都没力气!以后要不要听兄长的话!」 「……」卫云章额头青筋跳了跳,「听。」 「好嘞,一定按客官您说的做!」小二满脸堆笑。 等进了屋子,关上门,卫云章才把包袱一放,略带无语地看着她:「……就这么爱演吗?」 「错,这不是爱演,这是防患于未然。」崔令宜岔着腿,往椅子上豪迈一坐,抖着腿道,「再怎么样,你我也是一男一女赶路,只有和从前的『卫云章』『崔令宜』展现得完全不同,才不会引人怀疑。」 假如卫府的人一路追查过来,一打听发现这里住过一男一女,肯定起疑心,再一打听,却得知那男的是个粗鲁之人,想必就不会再继续查了——如果是卫云章本人,再怎么乔装打扮,也吐不出如此生动的粗鲁之语啊! 卫云章:「……我瞧着,你很乐在其中。」 「咳,路途遥远枯燥,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你说是不是,妹妹?」崔令宜沖他挑眉。 卫云章默默喝了一口小二刚端来的茶。 罢了,随她玩去。 厨房确实按照崔令宜的要求烧了重油重辣的荤菜,但他们二人其实都不好这口,勉强吃了,还觉得嘴里有点齁,崔令宜便又叫小二去煮点甜汤来——声称是妹妹挑嘴。 不一会儿,小二端着两碗甜汤上来,沖崔令宜笑:「客官,您真是体贴妹子。」 崔令宜深以为然地点头:「那可不嘛,除了我,也没人再疼她了。嗐!也就我惯着她,看她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屋里的卫云章:「……」就演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关上门,二人一边喝着甜汤,一边把卫云章的包袱翻出来。白日里在野外,又要赶路,不方便,现在时间多了,也无人会来打扰,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地清点一下了。 在瑞白交给卫云章的那个包袱里,除了卫云章的一些必需衣物,还有崔令宜指明要带的胭脂水粉以外,还有一盒更重要的东西—— 在外人看来,这平平无奇的木盒里面,装的都是一件件用布包好的、形状各异的小东西,但只有他们几个才知道,这里头装着的,其实就是崔令宜那些被卫云章没收的首饰暗器。 「瑞白还挺贴心,包得这么厚,放在包里碰撞也不会有声响。」崔令宜把那些东西一一打开,逐个检查。 卫云章:「你埋在我家花盆里的不明药丸,还有藏在梳妆檯底下的不明粉末,这类东西我早就交给了太子,让他提防东宫也出现。但你的这些首饰,我若是交上去,无异于说明你就是那个细作,所以我至今还留着。」 崔令宜耸了耸肩:「那些东西你交就交吧,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儿。」说着,她手里动作不停,用刚从楼下顺来的镊子,在仔细地拧动什么。 卫云章:「你在干什么?」 「来,试一下。」崔令宜直起身子,把两枚耳坠放在了他的手心。 那耳坠卫云章认得,坠子底下有个镂空的小圆球,可以用来存放一些奇怪的东西。现在崔令宜把上面多余的装饰都拆了,一下就从花花绿绿变得朴实无华,很适合他现在出行的装扮。 「我戴这个?」 「为防万一,你还是戴着比较保险。」崔令宜道,「既然我们是去偷偷查案的,总不好光明正大地拿着武器。这个耳坠里藏的是蒙汗药,要是遇到意外,你可以装作摸耳朵,趁机拨开底座,把蒙汗药藏在手里。」 卫云章:「……好。」 他现在已经可以接受戴各种首饰了——只要不是很重。只是他仍旧不太会梳妆,每日早上都是碧螺或玉钟代劳,是以,他现在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把耳针扎进耳洞里。 崔令宜:「……算了,我来。」 她弯下腰,凑近了他的耳垂。烛光下他的耳垂泛着微微透明的红色,她捏着耳坠,指腹缓缓地摩挲其上。 她温热的唿吸浅浅地喷在他的耳廓,卫云章双手置于膝盖,直视着前方的墙壁,余光却忍不住瞥向身旁她的侧脸。 「怎、怎么了?你也找不着?」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不是。」崔令宜望着指腹上那小小的、愈发红润的耳垂,感嘆道,「我只是在想,我的耳垂形状长得可真漂亮啊。」 卫云章:「……」 卫云章:「你快点!」 「知道了,急什么嘛。」崔令宜啧了一声,很快给他把耳坠戴了上去。 卫云章轻轻晃了一下脑袋,又用手试着拨了几次,便熟悉了其中的构造。 崔令宜又如法炮制,给他把其他首饰上那些多余的装饰给拆了,只留最精华的部分给他。等到都演 依誮 示熟悉完一遍,时间也不早了,崔令宜打了个哈欠,扶着有些酸痛的脖子站了起来:「那今天咱们就到这儿吧,我就睡你隔壁,有事找我。」 卫云章颔首:「好。」 他坐在原地,目送着崔令宜离开关门。 一刻钟后,卸了各种首饰的卫云章打开门,想喊小二端些热水上来。喊了两声没人应,只能听到楼下有些喧譁。 他蹙着眉下楼,终于在楼梯拐角处看清,是一个喝醉酒的客人与另一桌客人发生了冲突,打了起来。掌柜和小二都想去拉架,但没成功,厨子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来,偷偷地看热闹。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走向厨房:「有热水吗?」 厨子看了他一眼,点头:「有。」说着给他从外面架子上找了个铜盆,倒满热水。 卫云章端着铜盆走出厨房,本想安安静静回房,不料就这一会儿工夫,那几个客人越打越偏,都打到楼梯边上来了,他被无辜波及,被撞得一个趔趄,盆里的水泼了一点出来。 那水正巧泼在了醉汉的后背上,那人怒而回头,双眼圆瞪正欲发作,却在看清楚卫云章的长相后,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哟,这是哪间房里的小娘子?跟哥哥道个歉,哥哥就不怪你了。」 卫云章虽然脸上带妆,面色灰白,但细看之下仍旧是个病美人,在这鱼龙混杂之地,被狂徒看上也不足为奇。他懒得废话,翻了个白眼,端着铜盆继续上楼。 「哎,哎!你聋了?」那人见卫云章不搭理自己,自觉落了面子,不由恼羞成怒,一把扯住了卫云章的肩膀。 肩头衣服被扯松,露出颈窝少量的肌肤。 卫云章回过头,冰冷的脸色,眼底泛着薄怒。 那人咧嘴一笑,粗粝的手指便抚上了他的脸颊,嘴里还念叨着:「小娘子,脾气这么差,以后可找不到夫家,还是来哥哥这里——嗷!」 话音未落,他便正面挨了一拳,仰着面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卫云章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一股大力拥住了他,将他往怀里狠狠一带。 熟悉的气息弥散在周围,他依靠着有力的臂膀和胸膛,听见上方传来一声怒喝:「哪里来的狂徒,也敢对老子的妹妹下手?什么哥哥不哥哥的,她的兄长只有老子一人!你是哪里来的腌臜货,也配碰老子妹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卫云章:「……」 他红着眼,捂着被撞痛的鼻子,从崔令宜怀里抬起了头。 第065章 第 65 章 眼看那醉汉狼狈摔倒, 先前和他扭打在一起的客人不由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 醉汉面色如猪肝,更加恼怒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挥着拳头沖向崔令宜:「你敢动老子!」 崔令宜居高临下,连护着卫云章的胳膊都没松开, 抬起长腿对着他的心窝便是一脚, 轻轻松松将他又踹了下去。 掌柜和小二赶紧去扶:「别打了, 别打了, 客官们别打了!和气生财, 和气生财啊!」 「滚你娘的!」那醉汉一把推开他们, 唿哧唿哧地喘着气, 脖子上青筋直暴。 他再一次冲上台阶,结实的手臂朝着崔令宜抡了过去。 只听「咚」的一声,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和悠悠迴荡的余音, 那人脑袋上倒扣了一只铜盆,浑身湿透, 站在楼梯上,身体晃了晃,随即像一块化冻的肥肉, 软软地倒栽了下去。 铜盆落在地上, 哐啷哐啷,在原地乱转了好几个圈, 才终于停下。 卫云章拍了拍手,对崔令宜道:「走吧。」 崔令宜睁大眼睛, 很新奇地:「哦——」 这还是头一次看他对别人动粗呢! 走了几步,卫云章又低下头, 对一楼还在发愣的掌柜和小二道:「等会儿劳烦再打盆干净的水上来。」 掌柜和小二讷讷点头:「……哦,哦哦, 好。」 等到卫云章和崔令宜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们才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地上的醉汉。 小二咽了咽唾沫,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才松了口气,嘟囔道:「还好,只是晕了。」 掌柜道:「赶紧把人抬回房间去。」又望向旁边的客人,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实在没拉住。」 客人嗤笑一声:「罢了,那人喝醉了耍酒疯,活该遭报应。那娘子也真是有意思,看着文文弱弱的,下手还挺狠。」 掌柜擦了擦汗,拱了拱手:「若是明日这位客官酒醒问起此事,我就说是他做梦记错了,根本无事发生,还请几位也当不知道,否则还不知道他要怎么闹呢。」 客人点了点头,这事便就这么过去了。 崔令宜与卫云章进了屋,才把搂他的胳膊放下,哈哈大笑:「那个蠢货,竟然敢对你动手动脚……」 卫云章看了她一眼。 方才忙着耍帅,没顾上细看,这会儿仔细一瞧,崔令宜才发现卫云章眼眶微红,鼻头也微红,仿佛要哭似的,不由大吃一惊:「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是从来没被英雄救美过,被我感动的?」 卫云章:「……」 他揉了一下鼻子,实话实说:「能理解你拔刀相助的心情,但下次可否不要那么用力,撞到了实在很疼。」 「对不住,对不住,第一次干这种事,没把握好力度。」崔令宜双手合十道歉,「穿得也厚重了点,要不然你这身体也没那么硬。」 卫云章:「……」 这话听着感觉哪里不对,但又不好反驳。 「听到下面有动静,我想看个热闹,结果就看见那男的对你图谋不轨……」说到这里,崔令宜又有点想笑,努力用手指按着自己的嘴角,道,「你是不是头一回被男的调戏啊?」 卫云章瞥她一眼,将茶杯往她面前重重一搁:「喝点凉茶。」 崔令宜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卫云章颇为无奈:「你既然会化妆,下次能不能把我画丑一点?省得那么多事。」 崔令宜咳了几声,尽力正色:「丑上几分可以,但要想彻底改头换面,妆面痕迹必然过重,一眼就能看出伪装。再说了,对有些男人来说,长得美丑其实不重要,他不过是看你一开始孤身一人,又病恹恹的样子,所以才觉得你好欺负罢了。」 卫云章冷哼一声:「渣滓。」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在拂衣楼里长大,也不是件坏事。」崔令宜道,「虽然过程不太愉快,但不管怎么说,它给了我吃饭和保命的本事。你想,如果我没有被拂衣楼捡走,那我一个孤女要想在这世上立足,很难的。」 卫云章望着她,眼神渐渐沉静。 过了一会儿,小二端着新的铜盆上来了:「客官,您要的热水。」 崔令宜问他:「那人如何了?没被打出毛病吧?」 「只是晕了过去,暂时没发现明显的外伤。」小二躬着身道,「我们悄悄翻了他的包袱,给他换了身干衣裳,若是他明日问起,我们就说他昨夜喝多了吐了一身,帮他清理了,其他的什么也没发生,还望二位客官也配合。」 「当然,当然。」崔令宜连连点头,很是欣慰,「你们倒是挺机灵。」 小二干笑着退下了。 崔令宜看向卫云章手里的铜盆:「要洗漱了?」 「嗯。」 「行,那我回屋了。」崔令宜道,「明日辰时,我们楼下吃早点。」 卫云章颔首。 他要洗漱,那她自然也该洗漱了。奔忙了一天,她也想快点躺下休息。 两刻钟后,她拾掇好自己,穿着中衣,往被窝里一钻。 客栈可以提供取暖的炭盆,但这里的炭远不及卫家崔家的炭,烧久了会有一股烟味儿,有些呛人。可若是开窗通风,这屋里时不时窜过一丝寒气,又显得炭盆的存在格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璍 滑稽。是以,崔令宜并没有要客栈的炭盆,只是让他多加了一床被子。 两床被子盖在身上,倒也不冷。 屋内其他的蜡烛都熄了,唯余床头一盏微光。她睁着眼,正在盘算明天的行程,忽然听见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谁?」 「是我。」 崔令宜起身下床,打开房门,看着门口穿着整整齐齐的卫云章,有点惊讶:「发生什么事了?」 「没发生什么事,来问你要个东西。」他走进屋子,抿了抿嘴唇,「我母亲不是备了很多药给你么,涂外伤促癒合的那个药膏在哪?」 崔令宜顿时瞪大眼睛:「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什么时候受的伤?」 她下意识地拉起卫云章的衣领和衣袖,左看右看,也没看到哪里有伤口,不由更加疑惑:「你给自己用的?」 卫云章看起来有点不大自在,匆匆点了一下头:「身上有点小伤,不打紧,涂一涂药就好了。」 「到底是哪儿啊?」崔令宜盯着他,狐疑不已,「你是不是昨日出逃的时候其实不顺利,被人追上了?」 卫云章有些无奈:「没有,真的只是今天受的一点小伤,就擦破了一点皮。」 「到底是哪儿啊?」崔令宜实在纳闷,「穿这么多,哪里能擦破皮?」 她连连发问,大有不找出伤口誓不罢休之意,卫云章被她追问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深深地嘆了一口气,低声道:「这里。」 他飞快地指了一下下半身,脸色微僵。 崔令宜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啊?」 卫云章:「……」 他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脱了外衣,坐到了她的床上,撩起里裤的裤管,堆至腿根。 崔令宜:「……」 她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脸上青红交加,十分精彩。 「你……你……你怎么……」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去翻包袱,一边嘀咕道,「你怎么被磨成这样,也不吭一声啊……就这么忍一天么?」 卫云章的腿根处,有些轻微的破皮,泛红泛肿,若不是因为冬日里穿得多,或许还要严重得多。 她找出了那罐药膏,坐到卫云章身边,卫云章伸手想来拿,她却用胳膊一挡,不让他拿。 卫云章:? 崔令宜皱着眉思索:「你真的会骑马吗?」 卫云章:「……那你就当我不会吧。」 崔令宜回忆了一下他白日里的骑马姿势,也不像是不会骑的,不由眉头皱得更深:「不是你的问题,难不成是我的问题……?」 她一直盯着那处看,看得卫云章心生尴尬,迅速伸手把裤管拉了下去。 结果崔令宜又一伸手,把他的裤管全推了上去。 卫云章脸色大变,下意识就一个翻身滚进了床榻内侧,看她如看流氓:「你——」 就算他们两个早就熟悉了彼此的身体,但……但也不能这么看吧! 只听崔令宜一声悲号:「我久不骑马,髀肉復生矣!」 卫云章:「……」 「而且我怎么觉得我之前也没这么多肉,你是不是用我的身体,一天到晚在家胡吃海喝?!」她瞪着他。 卫云章再一次把裤管放了下去,木着脸道:「你太瘦了,多吃点也没什么。」 「这是我的身体,谁允许你吃那么多的!啊啊啊啊!哪天我要是轻功都跑不动了,一定是你的错!」她面目狰狞,一边低声尖叫着,又一边用手指剜了块药膏出来,在掌心里抹开。 卫云章:「……我没觉得吃饱,就一直吃了,这也有错吗?」 「当然有错!」她重重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推上去!」 卫云章看着她的脸色,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听话地把裤管推了回去,露出受伤的大腿来。 她伸出涂着药膏的掌心,一边轻柔而缓慢地在他的腿根揉按涂抹,一边撇着嘴道:「我真要放开了吃,能吃很多的,比你一个大男人都能吃。但我平时不会吃那么多,每顿吃个五六成饱就可以了。你要是再按照吃饱这个标准吃下去,过不了多久我整个人就真的要胖一圈了。」 卫云章嘴角微微抽搐,眼神飘忽,一会儿停在她脸上,一会儿又停在自己的下半身上。在朦胧的烛光中,他耳朵红得简直要滴血,一阵一阵的燥意从脖颈蔓延到天灵盖,他觉得很痒,想往里缩,又被她兇巴巴地按住:「不许动!明天是想更痛吗!」 他不动了,然而十指抓着身下的被褥,抓得更紧。 「为……为什么明明能吃很多,却每顿都只吃那么点?」好半天,他才努力找回自己的神智,问了个自认为还算有逻辑的问题。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吃那么多的,小时候拂衣楼为了从孤儿里筛选出合适的人才,只安排一半人口的口粮,让大家抢着吃,抢多了,自然就格外珍惜粮食。后来正式进了拂衣楼,不缺口粮了,但我还是下意识会吃很多,每顿都要努力让自己吃撑,生怕下一顿就没了。」她按摩上药很认真,显得说出的话反而像是闲聊,「再后来发现其实不用那么患得患失,吃太多了,反而影响练武,所以又慢慢控制自己的胃口了。除非是那种要很久都没法进食的特殊任务,得提前吃得很饱以外,我平常为了保持自己的专注力,都不会吃太多。再后来进了崔家,饮食规律,就算每顿吃得不多,下一顿也很快就来了,根本不会饿着,所以也就这么过了。再说了,不是要装闺秀吗,谁家闺秀每顿能吃两三碗饭还带配菜的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卫云章的耳根仍旧鲜红,只是唿吸平復了许多,盯着面前垂首的崔令宜,沉默不语。 皮肤上传来阵阵热意,都源自她的手掌。腿根处的肉柔软而富有弹性,她的每一次揉按,都让他变得更痒一些。 「真的变胖了。」她甚至用两根手指捏了捏他的软肉,嘀咕道。 他登时倒吸一口冷气,一股酥麻之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瞳漆黑,不许她再动。 崔令宜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干什么?」 「别、别涂了。」他咬着牙,「你把药膏放下,我自己涂。」 崔令宜盯着他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哦,哦——你——」她目露揶揄之色,看得卫云章恼羞成怒。 卫云章一把掀开她,抓过她手里的药膏,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好,便夺门而出。 「喂,你的外裳……」 回应崔令宜的,只有砰的一声摔门声。 崔令宜摸了摸鼻子。 而走廊上,卫云章一窜出门,便与正在上楼的小二打了个照面。 小二手里端着一盘菜餚,大约是上来给某个房间的客人送饭的,看到他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地从崔令宜房间里出来,顿时震惊地张大了嘴。 卫云章:「……」 没什么可解释的,他面无表情,装作没看见小二,迅速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又一次摔上了门。 小二:「……」 他忍不住低下头,抹了把脸。 这、这大晚上的,这女子只穿件中衣就从兄长房间里跑出来,莫非……? 难怪看到那女子被醉汉调戏,那大哥那么生气,原来不是什么妹妹,而是情妹妹啊! 哎哟,他都能想到刚才房间里的景象了,定是那大哥吃味,按住了情妹妹的腰身,剥开了她的衣裳,嘴里还得狠狠地道:「还敢不敢招惹男人了?还敢不敢了,嗯?」 情妹妹哪里能接受他 yh 这样对自己,挣扎许久,愣是不从,终于逃脱了那大哥的魔掌,逃了出来。 哎,哎哎!真是世风日下! 第066章 第 66 章 第二天早晨, 崔令宜下楼吃早点,感觉小二看她的目光似乎怪怪的。但一对视,小二立刻切换出殷勤的笑容:「客官早上好!吃点儿什么?」 崔令宜大喇喇往凳子上一坐,叫了一笼包子, 两碗白粥, 并几碟佐粥的小菜, 还不忘叮嘱道:「两碗白粥先上一碗就行, 另一碗等我妹子下来了再上。」 「好嘞, 没问题!客官真是贴心!」 崔令宜得意洋洋:「那是自然。」又低声问小二, 「昨日那个酒鬼醒了没?」 小二小声道:「还没呢。」 「那就行, 等会儿吃完早点,赶紧走, 省得碰见了晦气。」昨日一时上头, 今日睡醒了再想想,或许不该大动干戈的, 平白给自己的秘密出行留下痕迹。 小二道:「不瞒客官您说,这开店开久了,什么人都能见到。昨夜还要招待其他客人, 小的没顾得上多照顾您和那位娘子, 那位娘子回去后还好吧?」 「还好,还好。」崔令宜浑然不觉地点着头, 「小事罢了。」 小二面上笑着,却在心里切了一声。他昨日看着那娘子从房里逃出来的时候, 面色惊惶羞怒,比遇见醉鬼登徒子的反应都大, 可不像是小事。 但是么,这是人家的私事, 他也不好多管。 过了一会儿,卫云章穿戴齐整,姗姗下楼。 崔令宜已经吃了一半,见他下来了,连忙招唿:「快来快来,再磨蹭些就都凉了!」 小二适时地端着热粥上来:「客官慢用,这是您兄长特意嘱咐的,等您来了再上。」 卫云章避开小二的目光,从他手里接过了碗。 一顿饭吃完,崔令宜又问厨房买了几个干烙饼,留着路上当干粮吃。马匹已吃饱喝足,拴在客栈的马棚里,看见崔令宜和卫云章相伴前来,感受到熟悉的气味,便开始原地踱步,喷起鼻息。 崔令宜摸着马儿油光水滑的皮毛,转头问卫云章:「药膏有用吗?」 卫云章的耳根又一次开始泛起可疑的浅红色,但今日他镇定了许多,点了点头道:「起床时我看了一下,好多了。」顿了一下,又道,「昨日受伤,应该不是胖瘦的原因,只是我没用你的身体骑过马,所以没调整好一些姿势。今日适应了便好了。」 崔令宜摸着下巴,纳闷:「那我也没用你的身体骑过马,我怎么好好的?」 卫云章抬头望天:「可能是你真的太久没骑了,只记得动作要领,而失去了肌肉记忆,所以反而适应得快。」 「……!」崔令宜举起拳头,对着他脸前的空气挥了一下。 卫云章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挑,道:「走吧。」 接下来几日,为了照顾卫云章的身体,崔令宜把行程放慢了一些。而且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追兵」,他们一直走的小道,这也就导致有时候无法及时赶到客栈落脚,只能找些荒僻的小村落借住。 终于等到卫云章月事结束了,腿上的皮肤也养好了,他们才又加快了行程,赶往下一个大州——邓州。 一直在山路上行走,小村落里也没什么方便的地方,她和卫云章都需要找个舒服的客栈好好歇歇,再买点东西补充上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好多人啊。」一进城门,崔令宜就忍不住感嘆。 好几天都没见到这么繁华热闹的地方了,一时间还有点感动。 正值中午,风尘僕僕了好几天的她与卫云章,当即住进了一家中等规格的客栈——太上等的略显高调,太下等的苦了自己,还是选中间的比较稳妥。 终于能在房里泡上一个热水澡,崔令宜在氤氲热气中舒服地眯起了眼。 痛痛快快洗完一个澡,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许多。小二把订好的饭菜送到房里,崔令宜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眉飞色舞地跟卫云章讲着接下来的计划:「等一会儿我们先去买几件普通衣裳,再去找几家当铺,把那些旧衣服当了。」 卫云章同意了。 无论是他还是崔令宜的衣服,都是从卫府里带出来的。尽管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富贵的面料,但若是遇到识货的人,肯定能认出不是凡品。而他是接了陛下密旨,隐姓埋名地办事,还是杜绝一切暴露身份的可能为好。之前路过的那些小村落,不适合转手此类衣物,是以,他们才选择来到一座大城,这里富贵人家多,衣物也容易脱手。 崔令宜边吃边继续盘算:「身上带的火油之类的东西也用了不少,得再採买一些。之前用的舆图不小心被树枝刮破了,最好能再买到一张新的……哦,对了,其实我们应该再带一点酒,质量不用太好,只是喝上两口能让赶路的时候暖和一些……」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卫云章停下筷子,凝视着对面的人。二人是在屋里吃饭,周围并无旁人,所以她十分放松,一条腿直直地伸在地上,另一条腿则踩在长凳上,拿筷子的右手搁在膝盖上,伴随着她轻快的语调而来回晃动。 ——出来这么些天,她不仅不当大家闺秀了,连相府贵公子也不当了,整个人彻底放飞,一副放浪形骸的大爷腔调,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你笑什么?」崔令宜突然打住,奇怪地看着他。 「笑你坐没坐相。」他很坦然。 「没有就没有呗,这里又没外人。」说着,崔令宜忽然把腿放下,好奇地凑近他,「我早就想问了,你平日里规矩那么多,端着不累吗?」 「我没觉得自己在端着。」他如实回答。 小时候,家里还没那么发达,管束也没那么多,他调皮一下也没什么。后来随着父亲升职,家里规矩也渐渐多了,但正好他也在长大懂事,该做什么心里清楚,所以也不觉得自己被束缚。 「那这样也挺好,你自己不觉得难受。」崔令宜唉声嘆气,「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在崔府里还好一点,崔伦平时不在家,赵氏也不会来管我,但进了你们家,我就得处处小心。」 卫云章动作一顿:「嫁给我,你就这么难受?」 崔令宜双手托住下巴:「不是你的问题,是你们家这种地方就不适合我。举手投足都要符合礼仪也就罢了,还得成天风花雪月、吟诗作对,若是听不懂哪个典故,我都要吓出一身冷汗来——心里太累了。」 卫云章不语。 「还是出来好啊!外面多自在!」她用筷子夹了颗花生豆丢进嘴里,「你就偷着乐吧,有我作伴,你这营州之行也苦不到哪里去。」 卫云章从来没出过京城,更没有野外生存经验,指望他能有条不紊地规划好行程、应对一切野外突发情况,基本是痴人说梦。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将具体的计划都交给崔令宜安排,比如什么时候快、什么时候慢、路上吃什么用什么,都由她一手包办,他只要乖乖听话照做就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确实让他省了很多心,也见识到了很多新鲜的东西——他若是一个人上路,是决计不会随手摘根路边的野草嚼的,更不会得知原来这草嚼起来是甜的。 崔令宜笑话他圣贤书读得那么多,治国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实际连老百姓充飢的草根都不认得,他也只能一边嚼着草,一边默默地听着。 「今晚在邓州歇一夜,明天我们就加快脚程,这样一来,不用一个月,大半个月我们就可以抵达营州了。」崔令宜道。 卫云章:「好。」 二人吃过饭,便去成衣店买衣服。买的都是小市民穿的普通衣裳,加上崔令宜给二人化了妆,现在的她是个高颧骨吊梢眼,而卫云章是个肿眼泡姑娘,一下子就泯然众人。 二 铱誮 人背着一包袱的华服,又去找典当行。能当多少钱不重要,主要是为了脱手。而之所以不直接找个角落丢掉,是因为当铺需要在期限内保留物品,而他们只在此地待一天,所以即使后来卫相的人再寻到此处,在街上发现有人穿着他们的衣裳,那时候他俩早就不知道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们正一路寻着典当行,卫云章却突然剎住脚步,一把拉着崔令宜转过了身:「别回头!」 崔令宜顿时不敢乱动,小声道:「怎么了?」 「那边后面,有个馄饨铺,里面有个人,我瞧着像是我父亲的手下。」 「什么?!」崔令宜大惊失色,「怎么还是找来了?就他一个?」 「离得有点远,我也没接触过太多回,不能确定是不是我认错,更不能确定周围还有没有别人。」卫云章一边皱着眉说,又一边拉着崔令宜埋头往前走。 崔令宜忍住了回头的欲望,问他:「那我们怎么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先回客栈吧。」 两个人一路沉默,低着头抓紧时间回了客栈。 「你路上还有看见其他可疑的人吗?」回到房中,崔令宜灌了一口冷茶,冷静多了。 卫云章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但邓州这么大,哪里敢笃定呢。 「肯定是来抓我的。」崔令宜道,「你父亲他肯定觉得是我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要把你骗去哪儿,这不就派人追来了?但他到底是怎么发现我们在这个方向的呢?」说完就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毕竟是一男一女同行,路上又有那么多人见过他们,可能还是没办法彻底隐匿。 她也不是没想过女扮男装和男扮女装,但「崔令宜」那身体那长相,扮作男人,就像个未成年的小倌,卫云章肯定无法接受——当穿女装的正常女人,还是当穿男装的小倌,两害相权取其轻,一定选前者;「卫云章」长相倒还勉强过得去,但身量太高,扮作女人,不但不能低调,反而还更醒目了……所以这个计划最终被放弃了。 「但他怎么知道我们就一定会来邓州,还比我们提前了呢?」崔令宜不解。 卫云章沉默半晌,道:「按照父亲的习惯,应该是兵分多路,往不同的方向去探查了,邓州只是其中之一。但为什么会早到,可能是因为邓州是离京城不算太远,又繁华富庶,手下觉得我要是走这个方向,就应该会过来。」 正好他们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反倒让父亲的手下先进了城。 崔令宜:「……觉得你吃不了苦是吧。」 「……大概吧。」 崔令宜仰天长嘆。 卫云章确实有点娇生惯养,在山野里走路的时候,一会儿嫌弃虫多,一会儿嫌弃泥脏,但嫌弃归嫌弃,他也没抱怨过,老老实实地跟着她走。反倒是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真的待废了。这路线是她规划的,她虽然不觉得在野外难捱,但总想着要松紧结合,给自己找个地方放松一下,才好继续赶路,完全失去了多年前执行任务时的那种紧迫感。 当然,今非昔比,她现在不想那么劳累,也是因为后果不会太严重。以前在拂衣楼,完不成任务可能会被淘汰,但现在就算被卫相抓住了,还有卫云章顶着呢,卫云章总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崔令宜不由愣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卫云章不可能不管她,但放到以前,她为了确保不出意外,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还是会绞尽脑汁把卫云章拉拢到统一战线上来,争取让他从内心上接受与她合作,而不是单纯靠所谓的双身同命。但现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连这个前提条件都不去想了,竟然下意识就觉得,卫云章肯定不会不管她的。 把自己的命运建立在对别人的信任上,这很不妙。 第067章 第 67 章 不管怎么说, 邓州明显不再是能久留之地。暂时还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潜伏在邓州,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不会开始搜索各家客栈,再待下去,很可能会被抓个正着。 崔令宜和卫云章一番合计, 决定旧衣也不当了, 东西也不买了, 迅速撤退为上。客栈的一夜房钱付了就付了, 也不必再跟掌柜打招唿, 直接走人便是。 主城里不能骑马, 他俩牵着马, 埋头疾走,维持着乔装后的样子, 混在人堆里出了城。出城后, 两人寻了块僻静的树荫,打开舆图, 研究接下来的路线怎么走。 「邓州富庶,周围有许多热闹的小镇小村,这些地方我们也得避开。」崔令宜的手指沿着邓州边线形状划出一道弧线, 「避开人群后, 也得注意马蹄痕迹。倘若一条人烟稀少的路径上突然出现两排新鲜的马蹄印,一个轻一个重, 那便说明有一轻一重两个人骑马而过,也容易引起怀疑。」 所以他们之前走的路, 虽然不是官道,但也不是什么自己开闢的野道, 还是有一些其他的脚印的,混入其中也不可疑。 卫云章略一思索:「你的意思是, 上山?」 如果要走有人烟的路径,而又不能离热闹的村镇太近,那结合本地地形,只能是上山了。这里的山不算高,物种还算丰富,平日里会有村民进山打猎採药摘果。现在的天气也没刚过年时那么严寒了,今天他们在城里还看到有人沿街叫卖山里的药材。 「嗯,上山。山路虽然没平路那么好走,有时候骑马还不如自己走,但山里杂草多、落叶多,很能遮掩人的行踪。」崔令宜道,「你看,离邓州主城五十里的地方,就有一座小山,后面还连着一大一小两座山,等过完这三座山,我们便直接到了雍州外围。届时我们再看看形势,要不要进雍州城。」 「可以。」卫云章点头,「如此一来,就是花的时间久了些。」 崔令宜:「时间久点,总比提前被抓回京城好——我的意思是,被抓的可是你。」 卫云章:「……」 总而言之,两个人就这么往山路的方向去了。 路上果然鲜少再遇见人,偶尔擦肩过几个老百姓,也因为他们已经换上的朴素衣裳而对他们目不斜视。 傍晚的时候,他们沿着一条被当地百姓踩出的山路进了山。 天色已经昏暗,山林中树木高耸,尚未长出新芽的秃枝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天穹,抬头望去,像交错芜杂的黑色乱线。不知哪里响起一声乌鸦嘶鸣,又随之是扑簌簌的振翅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卫云章一边牵着马,绕过崎岖的石头迈步上山,一边有些忐忑地问:「……我们晚上真睡这儿吗?」 「是啊。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 「放心啦。」崔令宜勾唇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出来一趟,体验体验新生活,增长人生阅歷。以后若是你真的被外放贬谪了,想起今日,就会觉得被贬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没有睡地上。」 卫云章:「……谢谢,你真会安慰人。」 天色已晚,不适合再赶路,崔令宜找到一块背风的高地,一边把没来得及当出去的那些锦衣拿出来,铺在地上,一边问卫云章:「卫大人,让我来考考你。」 卫云章:「……」 「你知道为什么选这儿睡吗?」 卫云章环顾四周,认真回答:「此处有几块大山石作挡,可以隔绝寒风;土地相对平整,躺下不会硌人;整体地势高,若是下雨,不会积水。」 「聪明!不愧是卫大人!」 卫云章有一丝无语:「我没经验,不代表我是傻子。」 「那你知道这儿的缺点是什么吗?」 卫云章皱了一下眉:「露天?」 崔令宜踢了踢脚边的枯草:「是这 yh 里枯草太多。」 「枯草多,不是可以让地面软和一点,也不会那么冰冷吗?而且还方便生火。」 「枯草确实可以生火,但若是枯草连成片,一旦有大风吹起,就极易让火势蔓延,我可不想睡着睡着醒来发现自己身在火海。」崔令宜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所以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负责把周围地上的枯草清理一下,都堆到中间去,留裸露的土壤在旁边,形成一个避火带。」 「那你呢?」 「我当然是去捡树枝当柴烧了,要不然我们两个人怎么烤一晚上的火?」 卫云章抬头望了望天色,有些迟疑:「你看得清路吗?」 「放心啦,总比你强点,要是你去捡,我还得担心你能不能分清哪种是适合烧的树枝。」 卫云章抿了抿唇,决定不拖她的后腿:「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卫云章站在原地,看着崔令宜的身影轻快地消失在了树丛中。片刻之后,他才弯下腰,开始徒手清理附近的乱草。 冬日的草颇为干硬,他徒手拔起,草叶嵌在掌心,如同细软的刀锋,丝丝地疼。 天渐渐黑了,他把已经整理好的枯草往中间地带拢了拢,先用火石点着,一个小小的火堆便慢慢燃烧了起来。他一边在朦胧跃动的火光中继续清理还没干净的地方,一边时不时往外面张望,想着这点火光她能不能看见。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觉得她这一去快有两刻钟了,需要这么久吗?按理来说,这树林里枯枝不少,她怎么捡了这么久还没回来?难道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忍不住张了张口,想要喊她的名字,得她一个回应。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喊什么了。 这么安静的环境,大喊一声崔令宜显然不行,喊四娘也不妥。难道喊她原来的名字——卯十六?可她亲口说过,这只是她的代号,她觉得不好听,不喜欢,将来是要给自己起个新名字的。 卫云章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对着黑夜喊了一声:「兄长!」 清脆的女声惊起树梢上栖息的鸟儿,他的声音重重传盪出去,却始终没有等来回音。他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枯草,往外面走了几步,深吸一口气,更大声地喊道:「兄长——!!!」 这回终于隐约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呢——哎哟!」 他顿时一惊:「你怎么了?」 然而再无声音。 卫云章再也待不住了,随便捡了几根细细的树枝,在火堆里点着了,举着树枝,循着她声音的来源方向走去。 他提着裙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道上,时不时唤她两声,然而都没得到她的回答。前路漫漫,杂乱无章,他不确定她的方位,愈发心急,脚步也越来越快。倏地一阵大风吹过,吹熄了他手中本就不甚明亮的「火把」。 他皱着眉,又试着用火镰点了点,能看到手中的树枝被渐渐燻黑,却很难让它们再次燃烧起来,即使烧起了一星小小的火苗,因为缺乏足够的引火材料,也达不到照明的作用。 他方知崔令宜口中的「能不能分清哪种是适合烧的树枝」不是信口开河。 她也是带了火镰的,为何看不到她点的火把?举目四望,唯有月光清寂,树影萧萧,风声钻过如同鬼啸。 他凝神细听,忽而从风声树声中辨出一点细微的水声。不完全是水流的声音,更像是有什么浪花翻卷的声音…… 「兄长!」他再一次喊道。 这一次,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回音:「别叫了我忙得很——」语气听起来有点仓促和心不在焉。 他长松一口气,立刻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路是下坡路,跑起来很快,但也很危险。卫云章一边扶着时不时擦肩而过的树干,一边往坡下奔去。 水流声愈发近了。 他绕过一块结满青苔的石壁,扯下被灌木枝桠勾住的衣角,站在月光下,看见了遥遥的她。 月色如流水,流水如月华。她的火把插在岸边的石缝中,摇曳着忽明忽暗的光。旁边是她捡来的枯枝,用撕开的布条扎成两大捆,安安静静地堆放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而她自己,则挽起了裤腿,赤脚行走在一溪月华之中。她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树杈,杈上居然还串了两条新鲜的鱼。 听见动静,她抬头望来,不由吃了一惊:「你怎么过来了?」 卫云章忍不住笑了笑,道:「一直听不见你的声音,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儿啊,只不过是发现了这里有溪水,还有鱼,所以忙着叉鱼了。」她高举起手里的树杈,得意地晃了晃,「怎么样,很厉害吧?」 「厉害,确实厉害。」他唇角笑意愈深,「但你还是应该回我几声,免得我担心。」 「喊来喊去太累了,还容易影响我叉鱼。」她把串着鱼的树杈扛在肩头,一抬下巴,「走吧,我们回去吃烤鱼。」 「好。」他再次沿着坡路小跑下来,打算帮她背点柴火回去。 就在此刻,他脚下响起轻微的一声「嚓」,随之而来一阵钻心剧痛,令他踉跄跌跪在地,痛到几乎无法出声。 「卫云章!」崔令宜惊叫一声,立刻丢了树杈,连鞋子也来不及踩,匆匆跑了过来,「你……」 他坐在微微湿润的土地上,手掌下意识地撑在嶙峋的碎石上,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唯有咬紧牙关,面色苦痛。 在他的左脚,正夹着一只漆黑的捕兽夹。 第068章 第 68 章 「这, 这……」崔令宜立刻紧张起来,「你千万不要乱动!你越挣扎,它夹得越紧!」 卫云章双手攥拳,手背青筋迭起, 勉强点了点头。而这时, 他才发现, 她的半边身子都是湿的, 捲起的裤腿甚至还在往下滴水。 「你掉进水里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衣角。 「叉鱼的时候不小心一滑, 很正常, 又没受伤。」崔令宜飞快抽出自己的衣角, 「别管我了,你先忍一忍, 我去去就来。」 她又匆匆忙忙掉头跑回去, 把鞋子穿上,把插着的火把拔起来。 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脚上的痛感一阵一阵地传来,从无间断。他皱着眉,轻轻地提着气, 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姿势。 崔令宜疾跑回来, 让卫云章接过火把照明,自己蹲在地上, 研究怎么才能解开那只捕兽夹。 她是出来捡树枝的,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带, 连叉鱼都是现找的树杈,眼下自然也没有别的趁手的工具可以帮忙。 她试着徒手掰开捕兽夹, 然而那捕兽夹是铁铸的,又有一些机关设计, 她稍一扯动,便能听见头顶传来卫云章倒吸冷气的声音。 「谁这么缺德在这里放这玩意儿?也不做个标志,不怕自己踩到?」崔令宜骂骂咧咧。 卫云章拧着眉,低声道:「猎户为了谋生,放这些东西在山林里,也无可厚非。也怪我太心急,没仔细看脚下。」 崔令宜抬起头,忽而顿住,看着他道:「把你头上的簪子给我。」 卫云章不明所以,摘下了簪子。 他戴的簪子正是之前崔令宜留下的「暗器」,只不过现在为了低调,把外面那些花花绿绿的珠宝拆了,只留一个柄。 崔令宜将簪头一拔,又从里面倒出来一根铁针样的东西,拿在手里,对他道:「这捕兽夹上面设置了机关,不难拆,只是有点繁琐。我现在要试着拆一下,期间很可能会牵扯到你的伤口,你能忍吧?」 卫云章点了点头。 她一手长簪,一手尖针,埋头拆了起来。脚边响起刮擦的刺耳声音,是她在试着撬开捕兽夹上的铆钉。 她每动一下,捕兽夹上的利刺好像就扎得更深一些,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冰冷的铁面正在切开自己的血管。 他的唿吸沉重而急促,却咬紧了牙关,未置一词,只是将手中火把伸得更近了些,将她照亮。 终于,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从捕兽夹上掉落,而她将两片铁刃用力一掰、一拔,丢进了草丛中。 剧烈的疼痛自脚背直窜天灵,卫云章勐地喘了一口气,险些握不住火把。 忆桦 「别动!」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扶稳了火把,「我先看看清理伤口。」 火光倒映在她的瞳孔里,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这双眼睛,在黑夜里也会如此明亮闪烁。 崔令宜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鞋子,又解开他的足袋。鞋面上湿漉漉的,足袋更是已经被鲜血浸透,至于他的脚背,五六个红里透黑的血洞还在往外持续冒着血。 她皱紧了眉头,掏出随身携带的水囊,里面还剩了点水,沖洗净了他的脚背。 「伤药都在营地的包袱里,我先给你简单包扎一下止血,然后我们再回去上药。」 卫云章轻声道了句好。 他看着她眉眼低垂,咬住自己的袖口,用力撕下了一块布条,一圈圈小心翼翼地给他缠上。 血还是很快渗透了浅色的布条。 崔令宜略一思索,背对着他,弯下了腰:「山路难走,我背你回去吧。」 卫云章登时一惊:「什么?不必如此!我捡根树枝当拐杖即可。」 「都什么时候了,就别矫情了,你拄拐走得还不如我背着你快呢。你现在最好少用点脚,好好养伤,不然留下什么病根,那可影响的是我的身体!我成瘸子你高兴了?」崔令宜催促道,「快上来!」 卫云章还想分辩几句,却被她扭头一瞪,闭了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攀住了她的颈背。 她的背——或许应该是他的背——很厚实,很可靠。他将脸贴在她的肩膀上,静静地望着她的后侧面,看着她紧绷的唇线,以及凌乱的头髮。 「我上一次被别人背,可能还是小时候被父亲背在背上玩耍。」山路漫漫,安静幽长,他忍不住开口说道。 「那你真是有福气,我还从来没背过别人呢,你是第一个。」崔令宜随口回答。 卫云章:「你若是羡慕,下次有机会我背你。我也还没有背过别人呢。」 「可别!」崔令宜立刻说,「听起来就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卫云章笑了一下。 气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觉得耳朵痒痒的,不禁歪了一下头,想蹭一蹭痒,结果刚好碰上什么很柔软的、温热的东西。 她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那是卫云章的嘴唇。 卫云章也愣了一下。 她只觉得那半边耳朵更痒了,不只耳朵痒,心里也莫名地痒。她觉得此刻必须得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于是深吸一口气,问他:「你脚冷么?」 卫云章:「……嗯?」 「你现在没有穿鞋,我怕你脚冷。」 「不打紧,冷一些,反倒不那么痛了。」卫云章回答。 没再提刚才小小的插曲,仿佛一切都只是他们的错觉。 崔令宜嘆了口气:「怪我,没想起来提醒你注意脚下。这山林里头除了有野兽毒虫,还可能有捕兽夹、猎洞之类的东西。」 卫云章:「不怪你,你让我待在原地,是我先出来了。」 崔令宜弓着背,手里提了根长长的树枝,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前面的地面上来回扫动:「下次你记住,若是在山里行走,尤其是看不清东西的夜里,最好要带根长棍,一边探查一边走。」 卫云章嗯了一声:「记住了。」 空气陷入安静,好像又不知道说点什么了。 卫云章想了想,问:「那些柴火和鱼怎么办?」 「我等会儿回来取。」崔令宜道,「先把你的伤处理一下,这个要是不及时处理,容易溃烂。不仅你遭罪,万一落下了什么病根,等以后我们换回来了,还得我接着遭罪。」 卫云章:「可是这几日要赶山路,我如何能好好养伤?」 崔令宜:「明天再说吧,今晚先看看你母亲给的药效果如何。」 卫云章嘆气:「没想到我母亲准备的东西,三天两头派上用场。」 崔令宜:「这主要得怪你父亲。」 卫云章苦笑。 二人到了营地,崔令宜将卫云章放下,长唿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微汗:「你这体格还不错,背个人走了这么久,也只是稍微有点累。」 卫云章:「都说了你这身子骨其实挺瘦的。」他的目光停在崔令宜潮湿的衣角,「你快去把衣服换了,这样太容易着凉了。」 崔令宜:「我还是先给你……」 「先换衣服。」他打断她,语气笃定,「换衣服比给我上药快多了。你给我上药,不就是想让我好好养伤,不留病根吗?若是你风寒病倒,那谁来照顾我呢?」 崔令宜:「……」 好像很有道理。 她撇了撇嘴,换衣服去了。 衣服很快换完,她从包袱里找出能用的药,然后解开了卫云章脚上的布条。 经过她简单粗暴的包扎,伤口的流血速度变慢了许多。 「这个药粉能稍微吸收伤口上的脏东西。」崔令宜拔开一瓶药粉,往他伤口上细细地撒过,「那捕兽夹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夹过动物,动物身上有没有疫病。若是传染给了人,那可要出大问题。你以前用过吗?」 卫云章:「没有。」 「我就知道没有,你以前哪有机会用到这些。」崔令宜又打开一瓶,「这个是金疮药,你总认识了吧?」 「认识。」卫云章回答,「我练武的时候也会受伤,就用这个。」 「你还没跟我说过,你怎么会习武的呢。」她一边上药一边问。 「那年春猎,兄长替我挡了一箭,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做俎上鱼肉。」卫云章回答。 他告诉父亲,他要习武。 卫昌有一瞬的惊讶,毕竟卫家以文臣立世,从来没听说过有族中子弟习武的。 但他很快理解了幼子的执念,只摸着他的头道:「习武要吃很多苦。读书累,只累在心里,但习武累,是身心俱疲。」 卫云章说:「我可以做到。」 卫昌:「可大家都说你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卫云章直视着父亲:「谁说我习武就不能读书了?」 卫昌便笑了。 过了一段时间,金吾卫大将军年高致仕,卫昌暗中请了他教卫云章习武。 已经致仕的人,没什么顾忌的了,也明白卫昌的动机,自然愿意卖未来的相爷这个人情。于是,每回大将军都暗暗地来,暗暗地走,而卫府中那座看似荒废的小院楼阁,则成了卫云章的习武之地。 「你这样的人,放到话本里,是要当大侠的。」崔令宜笑道,「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人,所以习武。因为有想要伸张的正义,所以拔剑。不像我,习武都是被迫,连用武之地都不太光明磊落。」 「我不想当大侠。我习武,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能尽力保护身边的人。」卫云章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崔令宜:「别人你就不保护啦?这可不像你。」 「当大侠,即便有万夫莫开之勇,也只能一人一人地救,一事一事地救。」 崔令宜听明白了:「而当权臣,千千万万人的命运,便在你的股掌之间。」 她真诚地、不带讽刺地夸他:「你有野心,也有理想,真是厉害。」 卫云章抬起头,头顶上一弯明月,将他笼罩。 在京城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可以办得很好,等离了京城,面朝黄土背朝天,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懂。 他不是不知道山里会有捕兽夹这种东西,但他在京城里待得太久了,只顾着和人斗智 弋 斗勇,从来没有意识到外面的世界,还会有这么朴素的、小小的危险。 她没想起来提醒他,他就更想不起来了。 若是没有她…… 「那你呢,你想当大侠吗?」他问她。 「我不想。」她说,「因为我没有想保护的人。」顿了顿,又补充道,「听上去我真的很坏,但我也不至于十恶不赦。路边遇到可怜的乞丐,如果我兜里正好有钱,也是愿意给他两个铜板的。只不过如果你跟我说,因为他可怜,所以我就要行侠仗义,经常帮助像他一样的人,那对我来说太累了,我才不要。」 「没关系,帮助别人,本来就是情分,不是义务。像你这样,能在拂衣楼里独善其身地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伸出手,将她一缕乱发别到耳后,「如果没有想保护的人,那就多多保护自己吧。对自己好一点。」 她给他敷药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怔然与他对视。 第069章 第 69 章 「我当然不会亏待自己。」半晌, 崔令宜復又低下头,咕哝了一句。 把卫云章脚上的伤处理好,替他穿上一双新足袋,她便拍拍手起了身, 叮嘱完一些注意事项后, 便又急急忙忙赶回去取柴火和鱼。 卫云章望着崔令宜远去的背影, 捡起一根地上的树枝, 撑着半边身子站了起来。 他虽然不方便走动, 但柱个拐, 跳几步总是没问题的。 他在附近捡了几根树枝, 这些树种没那么易燃,所以崔令宜并没有选它们当柴火, 但卫云章把它们捡起来另有用处。 他用多余的布条将它们绑起, 尝试了几下,便搭出了一个简易的木架。然后把木架放在微弱的火堆的旁边, 将崔令宜换下来的湿衣服搭了上去。 等崔令宜背着两大捆柴火回来的时候,不由目光一亮:「你还搭了这个!」 「小时候和兄长在一起玩过树枝搭房子,不难。」卫云章道。 「确实不难, 不过你受了伤, 暂时还是少做点这种要动来动去的事吧。」崔令宜把背后的柴火放下,慢慢投入将尽的火堆中, 然后又拨了拨,火势终于旺了起来。 卫云章:「有什么事不用动来动去?」 崔令宜沖他眨了一下眼睛, 把鱼递给他:「会杀鱼吗?」 卫云章:「……」 很显然,他没杀过鱼。但好在他学得很快, 崔令宜在旁边指点了几句,他便坐在原地, 轻轻松松剔净了鱼鳞和挖掉了内脏。 崔令宜把杀好的鱼架在火上烤,然后拿出包袱里还剩下的干粮大饼,和卫云章一人一个分着吃了。 饼又冷又硬,即使是和着水含在嘴里,也得含许久才能软乎。 「是不是从没过过这种苦日子?」崔令宜斜睨着卫云章。 他正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饼,闻言看过来,将饼咽了下去,道:「如果你说的只是吃冷饼、喝冷水的话,倒也不是没有过。但确实没有像这样幕天席地、风餐露宿过。」 崔令宜挑眉:「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是陛下在锻鍊你。」 卫云章扯了一下嘴角:「虽然不太适应,但也没觉得多苦。」 「哦?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有我在旁边帮你?」 「是啊。」 崔令宜顿了一下。 她只是随口调侃,没想到卫云章居然真的应得这么快。火光在她面前跃动,许是她挑的树枝太好了,这火堆不仅能取暖,甚至离得近了还有点烫人。 她稍稍挪了挪位置,用微凉的手背贴了一下发热的脸颊,咳嗽一声说:「我这么帮你,将来位极人臣了,可千万不能忘了我啊。」 卫云章看了她一眼。 崔令宜:「你是不是又要说让我赶紧离开拂衣楼?」 卫云章收回目光:「那我不说了。」 饼吃完了,鱼却还没有烤好。 崔令宜打了个哈欠,靠着石头伸了个懒腰。 卫云章:「若是累了,先睡会儿吧。」 崔令宜:「没事。」 「那也先歇着,左右现在也无事可做。」卫云章道,「鱼熟没熟我还是看得出来的,等烤好了,我就喊你。」 崔令宜挠了挠下巴:「也行。」 她忙前忙后了这么久,确实想躺下来好好歇一会儿。 于是她真的和衣而卧,在衣服铺成的衬垫上躺了下来,身上还盖了几件衣服充当被子。 因为旁边生着火,又有石头挡着风,冷倒并不是很冷,只是地势原因,她总觉得头脚低,腰腹高,躺得很不得劲。 卫云章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烦躁,拍了拍自己的腿,道:「你睡这儿来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崔令宜扭头一看,顿时一愣:「啊?」 卫云章却面不改色:「你不是没枕头,躺着不舒服吗?」 「那也没必要躺你腿上吧……我拿胳膊垫一垫就行了。」崔令宜摸了摸鼻子。 男女之间,躺腿上是个多么暧昧的行为啊——虽然他们两个不仅是名义上的夫妻,还早就对彼此的身体了如指掌,但是,呃…… 「你莫非害羞了?」卫云章盯着她,眼瞳里似乎透出一点揶揄的笑意,「这说到底是你的腿,你有什么可害羞的?我只是念在你今天帮了我,又辛苦劳作,所以想让你舒服一些罢了。」 「哼,谁说我害羞了?」崔令宜直起身子来,「我那是担心压着你的腿,影响你的脚伤!」 「是伤了脚不是伤了腿,再说了,这也不是同一边的腿脚啊。」卫云章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裙面。 崔令宜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身下布料,犹豫片刻,往他那边挪了过去。 「既然你有心相报,那我便不客气了。」她拖着「被子」,枕到了他的腿上。 她正面仰躺,一睁眼便与低头的卫云章对上视线,顿觉有几分尴尬,又有几分被人窥视的不自在,遂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道:「鱼好了叫我,不许独吞。」 「你不是叫我不许再吃那么多吗?我不会独吞的。」卫云章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崔令宜:「不错,真懂事。」 卫云章低头看着她。 她的唿吸渐渐趋于平缓,眼皮下的眼珠也不再乱动,不知是在浅眠,还是单纯的不动了。 面前的火堆依旧旺盛燃烧,发出哔啵的声响。他偶尔添几根枯枝进去,再把鱼翻个面,剩下的时间,就是静静地坐着。 也许是什么灰尘吹进了她的鼻腔,引得她皱了皱鼻子,又在他腿上动了两下脑袋。 卫云章伸出手,替她把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点儿,盖住了她的脖子。 手指停留在她的颈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抬起指尖,抹去了她下巴上不知从哪蹭来的一丝灰痕。 做完这些,他便收回了手,再也不动了。 直到烤鱼的香气渐渐浓厚,两面都泛起金黄,他才再次伸手,推了推她:「醒醒。」 崔令宜睡得不深,被他一推便立刻支起身子,一睁眼看见是卫云章,就又倒回了他的腿上。 「居然睡着了。」她嘀咕了一句,看向他手里的烤鱼,用力地嗅闻几下。 香是挺香的,但也夹杂了些许水腥气,可现在也没地方弄调味料,只能凑活吃了。 「现在不烫了,入口正好。」卫云章将一条鱼递到她嘴边,「你起来尝尝?」 他原以为她会用手接过串鱼的木棍,谁知她直接一仰下巴,像只狸奴一样,就着他的手,从鱼腹上叼了一块肉进嘴。 「虽然味道寡淡,但胜在新鲜。」崔令宜说,「你尝了没有?」 「我尝了,要不我怎么知道不烫了呢?」 「是不是从来没吃过这么新鲜的鱼?」 卫云章点头。 崔令宜躺在他的腿上,挪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我们出来的时节不太好,若是夏天或者秋天,这山野里还会有许多可口的野果。它们可能长得不太好看,但味道却是很好的。」 卫云章:「你以前经常吃吗?」 「有时候会吃。」崔令宜道,「而且还得记住哪些是能吃的,哪些是不能吃的。以前我不小心认错过一次,把两种颜色很像的果子弄错了,结果回去后吐了一天。幸好那果子毒性不强 依誮 ,否则可真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算了,还是少说几句话吧。」卫云章道,「你当心鱼刺。」 他把木棍转了个方向,用手掌贴着她的下唇,问她:「有没有刺?吐出来吧。」 崔令宜极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火燎了一样,一骨碌从他腿上爬了起来,坐直到了一边:「没刺,鱼腹上有什么刺。」 她从他手里夺过那条鱼,又上下打量他一番,好半晌,犹犹豫豫地道:「怎么觉得你今夜态度这么好……难道就因为我背你回来?再给你上了个药?」 卫云章收回手掌:「不然呢?我现在腿脚不便,若是不哄好你,你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怎么办?」 「我是那样的人吗?」崔令宜一边又叼了块鱼肉下来,一边嘀咕,「总感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非奸即盗?比盗,我盗得过你吗?」卫云章也学着她的样子,斜着眼上下扫视她,「还奸,我现在有这个本事吗?」 崔令宜瞪大眼睛:「你……你身为朝廷命官、天下学子榜样,用语怎可如此粗鄙啊?这个奸,能是这么解读的吗?」 「不是你自己说的,觉得在我们卫家待得不开心,说话都放不开吗?现在我向你靠拢,你反倒嫌我粗鄙?」 「这是一回事吗?」崔令宜悻悻,「你这……不伦不类的!好好的郎君,不要乱学我!」 卫云章扯了一下嘴角。 两个人默默吃了一会儿鱼,卫云章忽然再次开口:「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嗯?」崔令宜怔了一下,「这有什么不懂的?」 「那为什么你觉得我对你好,就是无事献殷勤呢?明明是你帮助我在先,我回礼有何不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崔令宜嘶了一声,停止吃鱼:「我觉得你回得也太夸张了吧……帮我晾晾衣服也就罢了,怎么还伸手帮我接鱼刺……碧螺和玉钟都不会帮我接鱼刺……」 卫云章:「瑞白也不会帮我穿足袋。」 崔令宜:「……」 崔令宜:「……那我的身体,我自己处理最放心嘛。」 卫云章:「我也是怕你被鱼刺卡着,最后呛死,然后换我遭罪。」 崔令宜:「……卫云章!」 她站起身来,挥着只剩半条鱼的木棍,恼怒地朝他身上打来。 卫云章也不躲避,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反倒是崔令宜见他居然不躲,刚想剎住动作,结果余光瞥见他受伤的脚,一个分神,便扑在了他的身上。 卫云章被她推倒在地,后脑勺磕着一个泥块,忍不住轻啧一声。 「你确定要现在换回来吗?」卫云章垂睫看了看怼在他脖子上的木棍,「我现在可是个伤员。」 幸亏这木棍没有削尖,要不然现在他就该血溅三尺了。 「你真是活该找打。」崔令宜用木棍轻轻戳了戳他的脸,「幸亏我宽宏大量,要不然,换个普通的小娘子过来,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还不是被你害的。」卫云章道,「我曾经对你多好,结果你骗婚骗到我头上来,是你把我逼成如今这副模样。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别的什么小娘子被我气死,敢给我当继室,说明也不是什么单纯的女人。」 崔令宜:「啊?」 「啊什么啊?」卫云章将面前的木棍推了推,把剩下的半条鱼重新塞回她张开的嘴里,「你既然打定主意将来要离开卫家,那我总得再娶一个吧?若你假死,那京中便会说我克妻;若我们和离,那京中便会觉得卫家内部肯定出了什么问题。这时候若还有女子敢嫁给我,那必是别有目的。我们一码归一码,你帮我疗伤,我对你涌泉相报;但你害我头婚变二婚,再也娶不到单纯善良的小娘子,你是不是也该对此负责?」 崔令宜咬着半条鱼,目瞪口呆。 第070章 第 70 章 火光熠熠, 她头上未打理好的髮带终于松动,长长的头髮自脑后倾泻而下,悬垂在他的颈侧。 或许是被髮丝弄得有点痒,他唇角的笑意未能压住, 翘了一下。 「你又在胡说八道!」她立刻反应过来, 大声反驳, 「你父亲位极人臣, 你本来就娶不到什么单纯善良的小娘子, 只能娶到别有用心的联姻对象!没有我, 也会是别人!」 说罢, 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还作势踹了他一脚。 卫云章撑着地面, 慢悠悠地坐了起来:「所以你不打算负责?」 「我已经愿意和你们联手, 出卖康王了,你还想让我负什么责?难道还想让我给你介绍新娘子?」崔令宜冷哼一声, 「那真是抱歉,我也不认识什么单纯善良的小娘子。」 「真是可惜。」卫云章道。 「你若实在想找个单纯善良的,我教你一招。」崔令宜朝他挤挤眼睛, 「你不要在京城, 要去外地,隐瞒你这卫三郎的身份, 装作个普通男子,那才有机会遇到真正单纯善良的小娘子呢。等你们两情相悦了, 你再亮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说不定不仅不惊喜, 反而还生气你隐瞒她呢——这才说明她是真的单纯善良,只图你这个人, 而不是图你的背景!」 卫云章:「……你话本子上看来的吧?」 崔令宜嘻嘻一笑。 卫云章便也付之一笑,不再多言。 两个人吃完了烤鱼,便打算睡觉了。 为了方便保暖,两个人肩抵着肩,脚挨着脚,离得很近,就像以前许多个同床共枕的夜晚一样。 脚上还时不时传来一阵痛感,卫云章入睡得并不容易。而崔令宜也才刚刚浅眠过一小会儿,这会儿也不是那么想睡。 她翻了个身,盯着卫云章的后背看了一会儿,小声道:「卫云章。」 卫云章回过身来,看着她。 她问:「你小时候一个人睡觉,会不会觉得害怕?」 卫云章:「想听实话?」 「当然,假话有什么好听的。」 「会。」他诚实回答,「因为看了些鬼怪故事,便总觉得夜里有鬼。」 「然后呢?」 「那时候我们家还没有如此显赫,我和大哥睡一屋。」他想起小时候的时光,不由笑了一下,「有大哥在旁边,我便觉得就算有鬼,也该是两个人一起害,我不会孤零零一个人,这么一想,便放心多了。」 「没想到你小时候还挺怂。」崔令宜道,「真看不出有一天会长成现在这样。」 「现在什么样?」 「嗯……反正不像是怕鬼的。」 「我长大后发现鬼怪故事都是人为杜撰的,本来都不信世上有鬼了,结果碰上你我这档子事,反倒又叫我怀疑起来。不过,其实谁也没见过鬼长什么样,反倒是借鬼之名义行事的人,有不少。」卫云章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树影缭乱的夜空,「你呢,你小时候怕鬼吗?」 「不怕。」她说,「你见过哪个杀手或细作是怕鬼的?吓人之前先把自己吓死了。」 卫云章:「那你真厉害。」 「但是我怕人。」她继续说,「在最初培训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住在一个大通铺里,因为知道最后有选拔,所以就会有人偷偷往你的褥子里塞点奇怪的东西,比如咬人的虫子什么的,想用这种方式害你,让你不通过。所以我每天睡觉前都要把周围仔细检查一遍,睡觉的时候也不敢离别人太近。如果有人起夜如厕,我会立刻被惊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卫云章动作一顿:「后来呢?」 「后来我在选拔的时候,当着考核官的面,把他们都杀了。」她平静地说道,「再后来,通过了选拔,有了独立的住处,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没那么大了,睡觉才终于踏实了一些。」 卫云章凝视着她的侧脸,良久,道了一句:「辛苦了。」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崔令宜难得说句真心话,「我一开始到你家的时候,以为像你们这种家族,内里一定勾心斗角,所以我很想从你嫂嫂那里入手,离间 璍 你和你大哥,然而失败了。如果我早知道你大哥曾经给你挡过一箭,我肯定会换种方法。」 「什么方法?」 「不知道。」崔令宜幽幽地嘆了一口气,「我俩刚互换的时候,我还曾阴暗地想过,要不这个卫三郎以后就我当好了。家庭和睦,前途无忧,人和人之间命运差别怎么能这么大,下辈子我也要投这样的胎。」 卫云章喉头动了动,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都像是炫耀与怜悯。 「唉——算啦,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我很能接受现实的啦,况且我比那些饭都吃不上的穷苦百姓已经好很多了。」崔令宜道。 「以后……」他沉默许久,还是说道,「以后会好的。」 「但愿吧。」她说。 说了这么久的话,终于有点困意了。崔令宜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到旁边的人似乎还在看她,于是她闭着眼,伸出手,把他眼睛盖住:「行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得赶路呢。」 那双眼睛的睫毛在她掌心里颤了颤,最终还是合上了。 次日清晨,崔令宜从一片寒气中醒来。 火堆基本已经烧尽,只有枯黑的焦木最底层,还残留着一丝丝未曾散去的温意。 再睡下去只会着凉,她把卫云章喊起来后,自己先拎着水囊去溪边打水,而卫云章则留在原地收拾包袱。 二人洗漱完,又各啃了半块饼,权当早饭。 卫云章脚上的伤口已经凝结,只是一受力就剧痛,所以只能让他坐在马背上,崔令宜在前头牵着两匹马,慢悠悠地行走山林。 …… 这座山,他们走了两个整天才走出去。 中途还偶遇了一只野鸡,崔令宜一时兴起,刚准备去捉,就被卫云章叫住。 「让我试试。」他说。 然后拨开袖子,露出了崔令宜的暗器手镯。 崔令宜:「……」 卫云章坐在马上,皱眉眯眼,对着那只野鸡瞄了好一会儿,久到崔令宜都有点不耐烦:「你是不是不会打猎啊!」 卫云章立刻道:「我当然会!而且射箭弓法很准!只是从来没用过这么偷偷摸摸的东西,还需适应一下。」 「你再适应,那野鸡就跑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细小银光自卫云章手腕间飞出,直直扎进了那野鸡的脖子里。 野鸡一声惨叫,扑棱着翅膀飞开,卫云章举着手镯还想瞄,崔令宜已经抬手抽下了自己头上的铁簪,一甩手,直接洞穿了野鸡的腹部。 野鸡哀鸣着摔落在地,挣扎着在地上颤抖。崔令宜走过去,扭断了它的脖子,给了它一个痛快。 然后嘲笑了一番卫云章的磨蹭,又教了他怎么拔毛省力,最后,两个人把野鸡分着吃了。 …… 下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卫云章一个人留在原地,然后崔令宜一个人伪装一番,快马加鞭找到了个住在附近的零散人家,用铜钱和对方换了干粮以及其他一些基础补给。 然后再上路。 经过几天休养,卫云章的脚已经从完全不能着力变成了一瘸一拐,有时也可以下地走走,在周围采一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崔令宜教他认的。 翻过这一座山,还有两座山,便能到雍州地界了。 卫云章从来没过得这么累过,但好在,还有人陪他。 每天粗茶淡饭,风餐露宿,草草对付,偶尔打点野味调剂口味,时间一长,卫云章竟然也有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有一回崔令宜出去找水源了,卫云章在周围捡树枝准备生火,还碰上了一个迷路的乡民。这乡民是个年轻的男孩儿,因为家中父亲生病,母亲体弱,便独自上山来打猎。结果因为他上山次数不多,反倒在山林里迷了路,见到了卫云章,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上前询问。 卫云章给他指了方向,他十分感激,又见卫云章一个年轻娘子独自在林间,不由奇怪。 卫云章:「我与……兄长一起赶路,兄长去打水了。」 「赶路为何不走官道,要走这山路?」 卫云章撒了个谎:「山路虽难走些,但可以抄近道,若走官道,便绕远了。我们时间紧迫。」 年轻男孩儿不由多看了她两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那你……饿了吗?」 卫云章愣了愣。 男孩儿更不好意思了,从身后背篓里取出一块油饼,道:「多谢你指路,这个给你吃。」 见卫云章没动,他又往前递了递,笑道:「糖馅的,好吃。」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缺吃的,而你父母还在家中等你,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卫云章温和回绝。 「那……那好吧。」男孩儿脸上的笑意黯淡了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卫云章瞧他有些可怜,犹豫了一下,又道:「你的弓可否借我一用?」 「我的弓?」男孩儿低头看向自己手里打猎用的长弓,愣住,「你要这个做什么?」 「瞧见没有,那里有个洞,里面有野兔。」卫云章指给他看,「但是野兔藏在洞里,我捉不出来,若你能将你的弓暂时借我一下……」 「你会射箭?」男孩儿睁大眼睛。 卫云章点了下头。 男孩儿很迅速地把弓和箭囊交给他:「那你让我瞧瞧!」 卫云章便拔了几把野草,在手里团成一个草团,用火镰点燃,塞到了野兔的洞口。没过多久,洞口便飘出呛人的烟尘,只见一团灰影如同圆球一般从洞内弹射而出,一熘烟窜了出去。 早已张好弓的卫云章微微眯眼,手指一松,长箭离弦疾射,如一道一闪而过的流星,嗖地一声没进了草丛里。 卫云章放下了弓。 男孩儿立刻跑了过去,扒开枯黄的草丛一看,一只灰色的野兔正静静地躺在箭下。 「竟然射中了!你好厉害!」男孩儿惊喜地抓起兔子,捧到卫云章面前。 卫云章接过兔子,拔下上面的箭,擦干净血迹后丢回箭囊,与弓一起还给了男孩儿。 「这个多亏了你的弓箭。」他举着兔子,沖对方笑了笑,「这样,就两清了。」 男孩儿喃喃:「真看不出来,你一个小娘子,射艺居然这么好……我……我……」 君子六艺,怎能不会。尤其是骑射这种公子哥儿们最爱攀比的技艺,卫云章虽然从不在上面出风头,但该掌握的,可是没少掌握。 「你该回家了。」卫云章提醒他。 男孩儿终于回神,沖他一抱拳,最终恋恋不捨,一步三回头地往家的方向去了。 等崔令宜打完水回来,便看见卫云章席地而坐,正在烤一只兔子。 她大吃一惊:「你哪来的兔子!」 「当然是地里捡的。」 「死兔子不能吃!可能有疫病!」 「活的。」卫云章言简意赅,将刚才发生之事讲了一遍。 崔令宜:「……所以,你是不是欺骗了一个单纯善良的少年的感情?」 卫云章眄她一眼:「首先,他觉得欠我人情,要报答我,这只是他报答我的结果,哪里有骗?其次,你还好意思说别人骗人感情?」 崔令宜悻悻。 卫云章:「最后,张嘴。」 崔令宜张开嘴,一块香喷喷的兔肉便塞到了她的嘴里。 「好吃吗?」他看着她。 「好吃。」她老实点头。 「那不就行了。」卫云章又撕下一块肉,丢进自己嘴里。 崔令宜咀嚼着那块兔肉,看着兔骨上留下的那个箭洞,突然醒悟:「你其实只是想证明给我看你弓法很准吧!」 卫云章直接又将一条兔腿塞进了她的嘴里。 第071章 第 71 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 卫云章的脚伤终于逐渐好起来了。也亏得他幸运,那捕兽夹上没什么脏东西,用的药也好,除了留下几个小小的点疤以外, 能跑能跳, 恢復得很好。 他腿脚一好, 二人赶路的速度便大大加快, 几天时间, 便已又翻过了两座山, 抵达了雍州界处。崔令宜和卫云章乔装一番, 入了城内。 「发现你父亲的人了没有?」崔令宜和卫云章坐在老街馄饨摊的角落里,一边眼风四瞟, 一边鬼鬼祟祟地喝汤——真鲜美吶, 比啃干粮好多了! 「暂未。」卫云章道。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他们又是从大山一路绕行而来, 想要在准确的时间将他们逮在准确的地点,成功性微乎其微。 崔令宜啧了一声:「既然如此,等会儿我们便去把衣服当了。」 雍州城虽没有邓州那么繁华, 但人口也不少, 那些从卫府带出来的华服在此处当掉也很合适。 喝完馄饨汤,崔令宜摸着肚子,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痛快啊,痛快!」 卫云章也搁下勺子, 表示同意:「确实痛快。」 新鲜剁碎的肉,光滑弹实的皮, 还有浓郁鲜香的汤底,对于啃了好多天干粮、偶尔只能吃吃没调味的野味的他们来说, 堪称人间至味。 二人一边回味着方才的好味道,一边找了几家当铺,分别把衣服当了,又新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方便路上用。除此之外,他们还把从卫府里带出来的大额银票存进了钱庄,只留了不多不少的一些银钱随身携带——既然是去暗中查事的,势必得扮成普通百姓,普通百姓身上哪会有那么多钱?万一不小心丢了还心疼。 他们穿梭在大街小巷,大包小包的,一时间竟生出些在逛街的错觉。想来也是好笑,他们成婚几个月,竟然只一起逛过一次街,逛完就互换了,实在离谱。 「以前我总觉得街有什么好逛的,又不买东西,那不是浪费时间吗。」崔令宜感慨,「现在才知道,原来即使是不买东西,和别人一起单纯看看,也很有意思。」 她以前买东西,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缺什么买什么,很少为别的东西驻足。今日买东西,虽也充满着目的性,但当看到一些有趣的玩意儿时,也会忍不住扯扯卫云章,说一句「你看这个」「你看那个」。 他们会有一些意见分歧,比如哪个更实惠,或者哪个更好用,但会因为担心耽误时间招来他人注意,所以只简单争论几句,便又快速统一了答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买完东西,他们又迅速找了一家普通客栈入住。 依旧是兄妹设定,结伴出行,只不过这一次住宿期间平稳无事,他们正常休息、正常出发,期间没有再遇到卫相的人。 崔令宜很高兴。不枉她带着受伤的卫云章辛辛苦苦爬了这么多天的山,总算是把追兵甩掉了! 接下来,他们又一路策马疾行,半个月后,终于抵达了营州附近。 之所以是附近,而不是营州地界,是因为他们在即将抵达营州之时,把他们的马卖了。 他们两个都不是营州人,都不会讲营州方言,是显而易见的外乡人,而他们的马膘肥体壮,一看就是养得不错的好马,若不是路过,而是长待,难免会让周围的人奇怪他们是什么身份,来干什么。 所以,他们在进入营州之前,就把马卖了。现在他们的人设是「千里迢迢来营州投奔亲戚的兄妹俩」,再加上他们风尘僕僕的脸庞和朴素平常的打扮,确实多了几分可信度。 当然,为防万一,卫云章还戴着崔令宜的那些首饰,只是那些首饰自从被崔令宜把上面的繁复装饰全都卸掉之后,便低调了许多,后来沿路崔令宜又时不时用石头剐蹭几下,蹭得它们伤痕累累,看起来更像是「年轻娘子爱美,买的质量不好的仿冒货」了。 二人徒步进了营州,找了一家普通客栈住下。营州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会往来的也大多是一些短途商贩,在营州进一些木料、药材和兽皮之类的东西,运到其他州区卖掉。现在又还在冬天,客栈客流一般,卫云章和崔令宜二人在这里住了几天,基本没见过有住超过两天的客人。 终于有一日,他们晚上回到客栈时,只见客栈里冷冷清清,只点了两盏油灯,一桌用晚饭的客人都没有。 崔令宜叫了一盘炒山菇,一碟咸菜,与两碗米饭,与卫云章坐了下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掌柜的过来给他们倒茶,顺口问了一句:「我看二位客官在这里也住了五六日了,每日早出晚归的,也没带货物,似乎不是来做生意的?」 崔令宜点点头:「我们是来找亲戚的。」 「找到了吗?」 「自然是没有。」崔令宜嘆了一口气,愁容满面地道,「要是找到了,我们还至于住在这里吗?」 掌柜:「我猜二位也是来办事的,否则很少有人像二位这样,一天一天续房间的。」 崔令宜:「实不相瞒,我家父母都去世了,当地有个恶霸见我妹子长得漂亮,要强娶她为妾,我又斗不过他,只得带着妹子连夜出逃,来投奔营州的亲戚。只可惜上一次联络还是好几年前,我顺着地址找过去,却发现那里住的早就不是我亲戚了。」 「你家亲戚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我是土生土长的营州人,或许知道呢?」掌柜很热心地问道。 崔令宜拿出早就编好的谎话:「他是个猎户,已经娶妻生子,但我不清楚具体有几口人。他姓王,叫王大洪。」 掌柜:「我不认得叫这个名字的。但既然是猎户,可能并不住在城中,而住在山脚一带。或许可以去那附近打听打听?」 一旁的卫云章蹙眉,柔声道:「可是我听说,近来营州有山匪出没……」 「那倒确实。」掌柜唉了一声,「要不是这山匪,我们现在生意也不至于如此冷清。」 崔令宜与卫云章对视一眼。 他们这几日装作寻亲的模样,已经把营州的情况大致摸清。 皇帝虽然没有在密旨里明说让他们查什么,但根据他们近几日了解到的情况,除了山匪那事,营州其他的事实在乏善可陈。 他们决定试着查清楚,这山匪作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皇帝又为什么偏偏派卫云章来查。 与传言中的差不多,那批山匪是最近几个月才在营州城附近流窜的,时常劫掠百姓,还将巡逻的州兵打得落花流水。也因此,营州本地各种流言层出不穷,有人说他们是外地剿匪逃过来的,有人说他们是官匪勾结对半分赃的,更有甚者,说他们是前朝遗留的残兵,要不然怎么能在短短时间里,就把州兵打成这样? 在营州刺史提交朝廷的请罪书里,他把落败的原因归咎于疏于训练与军备破败。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他们二人也没法跑到人家官府里去核实。不过,官府难进,大山却好进,只是他们一直缺一个进山的理由。 如今这个理由被掌柜说出来了。 「城中确实打探不到他的消息,可是让我们去山里,我们又不敢。」崔令宜苦笑了一下,「掌柜的你也瞧见了,我普普通通,哪里打得过人家山匪?再加上我还有个妹子,就更不能让她涉险了。」 掌柜想了想,道:「他们那些山匪,虽然爱好打劫,但说到底也就是图财,你一穷二白地进山去,人家或许还嫌你不是肥羊呢。至于你家妹子,让她留在城中,等你的消息就是了。」 「唉,唉!」崔令宜故作头疼地敲敲脑袋,「我再想想吧。」 卫云章攀住崔令宜的胳膊,有些惊慌道:「兄长,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可是这里我根本不熟……」 崔令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我们剩下的钱不多了,要么就抓紧时间找到阿叔,要么就趁早离开。可你若跟我一起去,以你的容貌……」 卫云章:「可是——」 「别可是了,听话。」正好小二过来上菜,崔令宜把饭碗往他面前一搁,道,「先吃饭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等吃完饭,二人一起回屋。 看着他们各自进了屋,小二一边抹桌子,一边问掌柜:「那人真要进山啊?」 「他们是找亲戚,何况那还是个猎户,当然得进山打听了。」掌柜摇了摇头,「希望他们运气好点吧。」 小二撇了撇嘴:「他们是外 铱骅 地人,找不到亲戚也就走了,可是这山匪再不除,我们营州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难道大伙儿也都得走?听说刺史大人已经给朝廷写了摺子,请求朝廷派兵剿匪,怎么到现在还没个下文?」 掌柜:「少说两句吧,朝廷的事,岂是你我能管的。」 次日清早,崔令宜背着包袱出门。 掌柜正趴在案上浅眠,忽然被人叫醒,瞧见是她,不由吃了一惊:「今日这么早就出去啊,客官?」 崔令宜轻声道:「有没有现成的油饼,给我来几个。」 掌柜伸头看了看她的包袱:「您这是打算进山了?」 崔令宜点了点头:「想了一夜,觉得还是得试一试。但我妹子不想与我分开,所以我才特意提早出门的,等会儿她睡醒了,劳烦掌柜的替我劝劝她。」 掌柜:「好说,好说!」顿了一下,又道,「那今晚的房,客官还住吗?」 崔令宜犹豫了一下,道:「等晚上再说吧。」 「也行。」 崔令宜拿了两块饼,给水囊里灌满了水,便这么出了门去。 过了半个时辰,卫云章从房里出来了。 他环顾四周,见大堂里空空荡荡,便问掌柜:「我兄长呢?他还未起床吗?」 掌柜笑道:「这位娘子,你兄长进山去了,还特意嘱咐我,要好好看顾着你——你早上想吃点儿什么?」 「什么?他怎么还是一个人进山去了?」卫云章吃惊地瞪大眼睛,「他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过去?」 「你兄长他也是担心你。」掌柜劝道,「像你这样的年轻娘子,万一落到山匪手里,那可就糟了!不像你兄长,一个大男人,就算倒霉碰见了山匪,只要不与他们作对,还是有全身而退的机会的。」 「不行……不行……」卫云章喃喃着,「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说罢,竟直接掉头跑出了门去! 掌柜目瞪口呆,连忙指挥在一旁发呆的小二:「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小二回过神,慌忙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气馁地回来,把手一甩:「没追上。」 「怎么会没追上?你这么大一个男人还追不上人家一个小娘子?」 「不知道,反正就是没追上。刚才还瞧见的呢,一晃眼就不知去哪儿了。」 掌柜大嘆:「你啊你!她兄长都走了这么久了,她能追得上吗?到时候一个人进了山,那还得了?」 小二道:「那怎么办?已经找不到她的人了!」 「唉,算了,就当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吧。」掌柜摇了摇头。 而另一边,城门外的树丛里,崔令宜终于等来了她要等的人。 「走吧。」她跳下树杈,把嘴里的枯草呸了出去。 第072章 第 72 章 住在营州城里的人讲不清外面那些山匪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而住在营州城外的那些猎户,也讲不清山匪的窝点何在。 卫云章和崔令宜结伴而行,在山脚下徘徊了小半日,找到了好几户房子, 但住着人的, 只有两户。没有人想时不时收到山匪的骚扰, 纵然搬家麻烦, 但多多少少总能找到一些亲缘关系, 借住进城中的人家里头。 而剩下的人, 则是无可奈何还留在原地家中的。 「其实这山匪也就是去年年尾才出现的, 若是为了一帮只闹了几个月的山匪,就搬家远走, 那也太麻烦了。也就是我们家里穷, 人家山匪看不上,懒得劫我们家这三瓜俩枣, 要不然我们也早跑了。」一家猎户跟崔令宜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之前我们觉得官府能解决好, 可谁知道这么久还没解决掉呢?若是再这么拖下去, 我们进个山都要担惊受怕,那还怎么活?到时候不搬也得搬了。你找的那个亲戚, 可能之前就搬走了吧。」 另一户则说:「我在这打了二十多年的猎,附近的猎户基本都认识, 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是不是记错名字了?你也别找了, 万一找着找着,遇到山匪了怎么办?打劫事小, 要是把你抓去匪窝里,那才糟哩!」 崔令宜:「有人被抓进去过吗?」 「似乎……也没听说过。」猎户道,「但这种事情哪说得准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在他们劝崔令宜赶紧离开的时候,卫云章就独自躲藏在附近的林间,等崔令宜回来后,二人再继续往前走。 「这群人出现得很可疑。」崔令宜道,「如果一个地方之前没闹过匪患,却在短短时日崛起了一窝山匪,那一定是因为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导致许多人走投无路,只能落草为寇。可根据这里的百姓描述,营州虽不富庶,但这几年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不像是本地人主动变成的山匪。」 「但若是外来的山匪,那便更奇怪了。」卫云章道,「且不说附近哪个州集结了这么一批山匪,就算有,他们又为什么要跑来没什么油水的营州呢?这里的人就算做生意,受到条件限制,也做不了什么大生意。而山匪少则几十,多则几百,这么多人,如何养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也许是那些油水高的地方,官府的军备也好呢?」崔令宜猜测,「与其被厉害的官府围剿,不如选个不厉害的,求稳为上。」 「那么,这些山匪又是如何知道营州的州兵疏于训练,军备也差呢?」卫云章平静地问道。 崔令宜一顿,神色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卫云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崔令宜便也不再言语。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眯着眼环顾四周:「应该就是这里了,之前州兵惨败于山匪的地方。」 距离那场正面对抗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日,连雨都下过好几场,但因为鲜有人靠近这里,还能看到一些残余的痕迹。 深入石缝未被洗刷干净的血迹、被凌乱踩断压倒的枯木、错乱交杂的脚印和马蹄印…… 「这里前几天还有人来过。」崔令宜蹲下/身,捻了一指泥土,「这个马蹄印形状很明显,是新鲜留下的。若是以前的,早就被雨水沖得软塌了。附近应该还有别的线索,如果根据他们的行踪追查,仔细查查,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老巢。」 「但是如果我们主动找过去,可能更惹怀疑。」卫云章接话,「如果连猎户都劝我们不要深入,而我们不仅深入,还反而直接找到了他们的营地,恐怕效果适得其反。」 崔令宜转了转眼珠:「那……」 卫云章朝她伸出手,崔令宜想了想,把包袱里的水囊递给了他。 卫云章仰头灌下,还给崔令宜。 崔令宜掂了掂空空的水囊,挑眉:「那我先走了?我真的走了?」 卫云章:「走吧。」 崔令宜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虽然看似什么都没说,但有些事情,已经心有默契,不必多言。 崔令宜走了。 卫云章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一个人往大山更深处走去。 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裙摆和鞋面上沾满了泥土,看起来孤零零的,很是可怜。他行走在山间,裹紧了衣服,时不时大喊两声:「兄长——」然后继续埋头往前走。 晌午时分,卫云章走累了,又坐在一块大石头边上休息。 他像是很伤心的样子,双手抱膝,弓着身子,将脸埋在臂弯里 yh ,时不时发出抽噎的声音。 过了片刻,身后传来枯叶窸窣的声音,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卫云章遽然回头,看见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而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那个,额上绑一条粗糙的褐色额巾,鬍鬚浓密,肌肉贲张,正咧着大嘴沖他笑:「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怎么还哭了,需不需要爷帮忙?」 卫云章慌忙起身避开,摆着手道:「不用了,不用了……」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退了几步,与他们拉开一点距离后,拔腿就跑。 但小小娘子怎么跑得过一群老爷们呢?不过须臾之间,他便被人围困在了中间。 卫云章缩着脖子,惊慌失措道:「你们想干什么?」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来营州是做什么的?」 「不要你们管!」 然而,他颤抖的嗓音暴露了他的恐惧,领头的那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还用手指摩挲了两下,啧道:「真是光滑,瞧你也不像有钱人,怎么养得这么好的?实乃天生丽质。」 卫云章用力挣扎,却被对方嘻嘻一笑,箍在怀里。他忍着噁心,看准了这男人衣袖上还算干净的地方,一口咬了下去。 隔着冬衣,当然没有多疼,但这个举动却大大惹怒了对方。 「呸,什么东西,敢咬老子!」男人一把掐住他的喉咙,「真是给脸不要脸!给我带走!」 一旁的人立刻抬手,对准卫云章的后颈便噼了下去。 卫云章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这么柔弱无骨地倒了下去。 - 「哪里抢来的女人?赶紧扔了!别惹事!」 「凭什么扔了?这女的一看就是个外地人,又落了单,咱们抢了就抢了,谁敢来管!」 「没人敢管,你们便敢胡来么!」一个陌生的声音呵斥道,「未经我允许,你们怎么敢随便带个陌生女人上山?当心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风浪?」 卫云章睁开眼,从地上缓缓坐了起来。 那群人打晕了他,把他带回了山寨,关进了柴房里。 他摸了摸后颈,当时虽有心躲避了一下,但对方力气太大,他尽管没有被打晕,却还是疼到了现在。他掸了掸衣上的尘土,走到柴房门口,凝神细听外面的对话。 是把他劫来的那伙人,在跟山寨里另一个人吵架。 「没见过女人还是怎么的?这种时候,万一这女人另有来头怎么办?」那个人说道。 「也就是长得漂亮了一点而已,能有什么来头?真有来头的,会到营州这种地方来?」 那人怒道:「就怕是上面派下来的探子!」 「什么上面派下来的,那老曹不是给皇帝写了信,请求支援吗,皇帝直接没搭理他!当家的,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老曹?卫云章眯了眯眼。营州刺史确实姓曹,可山匪和官府之间理应是互相仇视的关系,怎么会喊得如此亲热?莫非真如百姓所猜测的那样,是官匪勾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可他查过,这位曹刺史在营州已任职两年有余,今年是第三年。通常来讲,为防官员在地方待久了,变成当地的「土皇帝」,本朝规定刺史在某地任职通常不超过三年,若干得好,则升职,去往更富庶的州府,或直接提拔到京城,干不好,那就贬去更偏远的地方。这位曹刺史任职期间,无甚大功,也无甚大过,很大可能会被派遣往更偏僻的地方。 若按正常人的思维,发现自己升职困难,应该会想办法争取多做些政绩,实在做不出政绩的,贿赂贿赂上级也行。哪有人会在最后一年在自己地盘上勾结山匪的?更何况此事已经传到了皇帝面前,若是处理不好,直接被罢官了都有可能。 卫云章拧眉沉思。 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当家的,我们知道你谨慎,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个准信儿回来,我们怎么办?现在营州的老百姓都不肯进山了,每日待在这山里头无聊得很,这都几个月了,连个女人都没有,兄弟们都憋坏了!」 另一个声音道:「就是啊,当家的你就算去吃斋念佛我们也不拦着,但你不能不让兄弟们快活啊!兄弟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女人细皮嫩肉的,让兄弟们爽一爽怎么了!你要是实在害怕,让兄弟们爽完再杀了也行嘛!」 接下来便是一些污言秽语,听得卫云章面色愈发阴沉。 双方僵持了大约一刻钟时间,许是蠢蠢欲动的兄弟实在太多,那当家的也不能不在乎手下人的心情,最终退了一步:「想要女人,可以,但不能要可疑的女人。你们再去仔细查查,那女人是什么身份,若是真只是个普通女人,便随你们去吧。」 「没问题!一定给您查明白喽!」众人喜不自胜。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卫云章迅速回到原地躺了下去,闭上眼,唿吸平缓,装出一副昏迷未醒的样子。 只听吱呀一声,柴房的门锁被人打开,有人走到他跟前,蹲下/身,用力拍了拍他的脸。 「喂,喂,醒醒!」 卫云章慢慢地睁开眼,当看清是当时领头把自己带走的壮汉后,不由尖叫一声,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地缩到角落里,用手臂护着自己,叫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壮汉嘿笑一声:「怎么是强抢?不是你晕倒在爷的怀里的吗?还多亏了爷救你呢!怎么样,要不要以身相许?」 卫云章红着眼道:「你们不要乱来!我、我还有兄长!我兄长在找我!他若是发现我不见,一定会报官的!」 「报官?官还不是被爷几个按着打。」壮汉哼了一声,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你还有个兄长?在哪儿呢?」 「就在这山里!你们等着吧,他肯定会救我出去的!」卫云章梗着脖子说道。 壮汉眉毛一拧,与周围几个人对视一眼,一挥手,出了门去。 柴房很快被重新锁上。 卫云章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外面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 卫云章隔着门板缝里透进来的光,判断着时辰。他刚被劫进山寨时,约莫是未时,现在阳光的颜色变得浓而暗,大约已近酉时。在过去的两个时辰中,再也没人来看过他,也没人给他送过吃的和喝的。 他合着双眼,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直到最后一丝天光褪去,夜幕降临,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哐哐开锁的声音。 门被嘭地推开,卫云章睁开眼,看见崔令宜被人提着后颈,摔进了柴房。 「看清没有,这是不是你妹子?」先前还对卫云章鬼迷日眼的山匪,此刻看着崔令宜却是毫不客气,放声冷笑道,「给老子老实点,否则老子就让你亲眼看看,老子是怎么睡你妹子的!」 说着,就大步走过来,要去捏卫云章的下巴。 卫云章连忙扑到崔令宜身边,抓住崔令宜的胳膊,哀声道:「兄长!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崔令宜一把揽过他,将他护在怀里,形容狼狈,却又无比坚定道:「傻妹妹,我不是让你好好在客栈里待着嘛,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卫云章嗫嚅:「我不想被你丢下……」 「都他娘的够了!」山匪一声厉喝,目光在他二人之间狐疑地来迴转动。 这真是兄妹?长得也不像啊? 罢了,先不管那么多了,还得向当家的復命。山匪看了看故作镇定却在不停颤抖的崔令宜,最终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恐吓了一句:「都听话着点,要是敢乱动,当心爷割了你俩的脑袋。」 两个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山匪匆匆离开,又锁上了门。 崔令宜低着头,还在颤抖。 铱誮 卫云章抬起头,瞧着她:「笑够了没有?」 第073章 第 73 章 崔令宜轻咳一声, 恢復正色:「够了,够了。」 她摸了摸卫云章凌乱的头髮和灰扑扑的脸:「我就知道,你这么厉害的人,肯定不会被他们玷污的。」 「……」卫云章不接她的话, 转而道, 「你是怎么被抓的?」 「反正我不是在『找亲戚』嘛, 就一直在山里游荡, 自然会被他们发现。」崔令宜一摊手, 「他们先是装作普通人, 问我来山里干什么, 我说来找亲戚。他们就说这山里闹山匪,我找不到亲戚的, 让我赶紧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若不是崔令宜早有准备, 说不定还真把他们当做这山里头的猎户。 彼时那几个山匪装作好人,崔令宜便也陪他们演戏, 向他们倾吐自己找亲戚找不到的烦恼。那些山匪又问她是不是一个人来的营州,她自然「不设防」,回答说还带了一个妹子, 只不过自己也怕遇到山匪, 让妹子留在城中客栈里,不要跟来。 等那些山匪问出客栈名字后, 又问她,提到的妹子可是作什么什么打扮, 听得崔令宜大惊失色,问他们如何得知, 山匪们狞笑一声,把她捉了。 「随后他们又用你作威胁, 逼问了我一些事情,不过都是我跟你早就对好的身份话术,没什么特别的。」崔令宜道,「你呢,你这里如何?」 卫云章把他偷听到的对话说了。 崔令宜托着腮,思索道:「真是官匪勾结?就图那仨瓜俩枣?可若真的是官匪勾结,他又为什么要主动上报皇帝呢?」 「他们口中的『老曹』,也未必就一定是曹刺史,或许是正好同姓,又或许是曹刺史的什么同族。」卫云章道,「他们这里当家的,听上去有点头脑,做事也相对谨慎。能率领山匪将州兵打败,肯定不是州兵单方面的问题,若是能弄清楚这个人的来歷,大约也就弄清楚这伙山匪的来歷。」 - 在卫云章和崔令宜商议对策的时候,山匪也正在向当家的汇报查到的线索。 「我们搜了那男人的身,他随身带的包袱里就是一些吃的喝的,其他再没了。我们也派了一个长相周正点的兄弟悄悄进城,去那家客栈里打听了,掌柜说确实有这么一对兄妹,在客栈里住了好几天了,每天都出去寻亲,城里寻不到,才去的城外。」 当家的沉吟不语。 见他不说话,山匪又只好继续道:「听掌柜说,那男的本来害怕咱们,不想进山里来的,是那掌柜随口说了两句,他才今天一大早就进了山,据说还找了两家猎户问路。而那女的后来起了床,发现兄长不在,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客栈,又追出来了,一个人在山里迷了路,所以才会被我们发现。」 另一个山匪道:「人家就是来寻亲戚的,还寻不到!当家的,这下你放心了吧!」 那当家的却道:「他们两个现在在哪?」 「都关在柴房里呢。」 「蠢货!」当家的骂道,「几个月没摸过女人,脑子都煳涂了是不是?把他们两个关在一处,也不怕串供?现在立刻去把他们两个分开,仔细审问!」 「至于吗?搞这么麻烦?」一直觊觎卫云章的那个山匪撇了撇嘴,「就算他们两个真的不是普通人,现在被兄弟们关押着,除非是插翅飞了,否则能逃到哪儿去?大不了等兄弟们爽完就把这一男一女全杀了,反正咱们不是山匪吗,杀几个人不也很正常?行事如此瞻前顾后,哪像是正常的山匪?」 「多嘴,你懂什么!」当家的横眉怒目,「还不快去审!审得越细越好,若是他们两个口供对不上,那就一定有问题!」 「好吧,好吧。」山匪虽然有些不满,但到底不敢忤逆太过,嘀咕着和兄弟们离开了。 柴房门打开,露出里面灰头土脸的一男一女。 山匪看了崔令宜一眼,示意其他人把她带走,自己则笑盈盈地盘腿坐了下来,对瑟缩在角落里的卫云章道:「小娘子,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若是被我发现有所隐瞒,当心你的小命。」 卫云章垂着眼睛,低声道:「你……你问。」 山匪便问了些最基本的问题,诸如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是什么时候从家里出发的,等等。 这些早已和崔令宜提前对过,他对答如流。 谁知这山匪话锋一转:「你兄长平时里爱吃什么?」 卫云章愣住。 山匪打量着他的表情,登时变色:「怎么,你们不是兄妹?连你兄长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卫云章迟疑着。 这种时候,他是该以卫云章的角度,说崔令宜爱吃什么,还是该回到崔令宜的身份,说卫云章爱吃什么? 这山匪问出这样的问题,显然不单纯是想打探他们的来歷,而是怀疑起了他们不是兄妹。不是兄妹却以兄妹相称,结伴而行到此处,那显然来者不善。 若是崔令宜也得回答这样的问题…… 「我只是没想到兄长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他低声道,「我们家里不富裕,没资格挑三拣四,有什么便吃什么。」 「那你呢,你也什么都吃?」 卫云章点了点头,復又补充:「但我不吃芫荽,一碰那个味道,便犯噁心。」 这么具体?山匪挑了下眉,继续问道:「你说你兄长二十了,我看他长得也不丑,为何还不娶妻?」 崔令宜脸上贴了鬍子,技术很好,他们没有发现。 「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关心他的婚事?」山匪瞪着沉默不语的卫云章。 这个问题比上个问题更难回答。 倘若他们一个说是没钱娶媳妇,另一个说是没遇到喜欢的人,那便对不上了。 一个谎要用千百个谎来圆,这种时候……唯有说最像真话的话,才是最不容易出错的。 「我不是没娶妻,而是娶了又和离了。」另一处杂货间里,崔令宜对着另一名山匪,长嘆一口气,「本来婚事已成,结果后面得知,对方的女儿从小走丢,但对方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一些东西,所以找了个假女儿来冒充骗婚。家里很生气,所以最后和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山匪听罢,很是诧异:「就非得要那户人家的女儿吗?」 崔令宜:「其实娶哪个女人不是娶,但坏就坏在那假女儿也没打算进来好好给我们家当媳妇,总盘算着将来逃跑。如此女子,岂能久留?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赶紧和离。」 这山匪竟然听得唏嘘不已:「实在是坏!你这人真是够懦弱的,换做我,定把这娘们抓起来打一顿,看她敢不敢跑!」 崔令宜苦笑了一下,轻声道:「是啊,实在是坏。」 …… 「还有这种事?」卫云章对面的山匪双拳紧握,「找人冒充替嫁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着逃跑?这不是坑你们家吗?和离就完了?不得上他们家揍他们一顿?」 代入一下自己,真是欺人太甚! 卫云章轻轻摇了摇头:「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和离便是,闹得太僵也不好看,还惹别人笑话。」 「那女的呢?你兄长都和她有了夫妻之实,就这么放她走了?」 「她本也不是自愿嫁入,一心想走,情有可原,若是强留,只会引发更多的矛盾。」卫云章扯了扯嘴角,「本就只是一场意外,又何苦变成怨偶呢?」 山匪听得很是嫌弃:「你们一家子真是窝囊得很!」 卫云章不说话。 山匪又转眼笑道:「不过嘛,现在你家就剩你和你兄长了是不是?你要是肯从了我,我保准以后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卫云章顿时又往后挪了几步,急怒不已:「你休想!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子,怎可与你们这帮山匪同流合污!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山匪闻言,顿时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掐住她的喉咙:「给脸不要脸是不是?你还敢看不上爷?等爷将来飞黄腾达了, 璍 你求着爬爷的床爷还未必搭理呢!再说了,你以为死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乖乖听爷的话,爷去说说情,只用你服侍爷一个人;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爷也不客气,山寨里这么多兄弟,你就挨个伺候去吧!叫你死都当不成贞洁烈妇!」 说着,便准备凑上来亲他的嘴。 卫云章实在被噁心得受不了了,忍无可忍,抬腿一脚,直接踹中了他的□□。 山匪毫无防备,顿时痛吼一声,双目发红,捂着□□倒在了地上。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刻推门进来,看到这样一副景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把他们两人拉开,又上前对那山匪一番安慰。 当家的听到汇报,匆匆赶来,扫了柴房内一眼,便冷着脸道:「赵老五,我让你问话,你便是这么问的?」 名叫赵老五的山匪还没缓过劲来,躺在地上哀嚎:「当家的,这娘们贱得很,把他们杀了……杀了!」 当家的还没说话,身后其他山匪便有些揶揄地笑了起来:「三哥,做人可不能这样啊,你不能人事了,兄弟们还想着呢。」 「都给我回去!」当家的一拂袖,转身就走。 赵老五深知自己理亏,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了卫云章一眼,一瘸一拐地跟了过去。 柴房的门被重新锁上。 崔令宜也没有再回来,想来是被关在了另外的地方。 已至深夜,卫云章仍旧滴水未进、粒米未进。 他倚着柴火堆,闭目养神,养精蓄锐。 正模煳着要睡着时,忽然听见门口一阵窸窣响动,随即只听「咔」的一声,门锁开了。 卫云章撩起一线眼皮。 与轻柔月色一同钻入房中的,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走进了才发现卫云章睁着眼,登时一惊,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嗔道:「既然醒着干嘛不动,吓我一跳。」 卫云章一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仰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你怎么过来的?」 「当然是走过来的。」她弯着腰,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外面看守的人本就不多,现在又都撤走了,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我便赶紧撬了锁,熘出来了。」 卫云章:「锁在门外,也能撬吗?」 「只要有心,总能办到的。又不是天牢大狱的锁,有什么难开的。」崔令宜道,「怎么,你想学?」 卫云章:「……倒也不必了。」 时间紧迫,崔令宜迅速与他对了一下今日的口供,发现二人答案竟然差不多时,很是惊喜:「吃食喜好我们都按照现在在用的这个身体回答,就已经够默契了,怎么连未娶妻的理由都如出一辙啊!我们俩真是天……」她忽地顿了一下,继而笑道,「真是天才啊!」 「直接现编一个莫须有的理由,风险太大,还是说一个我们都知道的事情比较稳妥。实在赌输了,那也没办法。」卫云章道。 崔令宜深以为然:「但我们赌赢了,可见我俩都是聪明人。」 卫云章:「既然我们口供能对上,那想必他们心里对我们的疑虑应该也打消了不少,所以现在才会无人看守。」 崔令宜竖起一根拇指,指了指外面:「出去转转?」 卫云章略一思索,起了身:「那便出去转转。」 他与崔令宜一同闪身出了柴房,环顾四周,确实一个人也没有,连只照明的火把都没给他们留下。 崔令宜借着月色,拔下头上的铁簪,摆弄了一会儿门锁,又把它给重新锁上了,就仿佛这屋子里还锁着人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她转过身,与他对视一眼。 风声唿啸,屋后树影缭乱。 二人齐齐动身,足下发力,一起跃到了苍劲有力的高枝之上。 第074章 第 74 章 站在这里, 能将山寨景象尽收眼底。 整个山寨其实不算很大,设在半山腰,目测也就两三亩地的样子。除去一些住人的房屋、养马的棚舍,还有一些仓库之类的地方, 似乎就没别的东西了。不像有些大山寨, 几乎发展成了村落, 寨民还有自耕田和鸡鸭牛羊。 卫云章是被「打晕」了被人扛进来的, 一路上几乎没怎么睁过眼,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山寨的全景, 不由若有所思地皱了眉。 崔令宜轻声道:「整个山寨, 应该不会超过五十个人。」 才五十个人,就把州兵打得落花流水?这是什么神兵降世? 崔令宜又指了指最大的一处房子, 那里门窗紧闭, 透出来些许明亮的灯光:「那边是议事堂,现在所有人应该都在那里面, 不知道在说什么。」 卫云章:「他们当家的住在哪里?」 崔令宜:「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还没来得及打探那么多。」 卫云章:「你是不是很擅长窃听?」 「还行吧。」崔令宜道,「不知道在门窗附近能不能听清, 若是听不清, 那便只能上房顶了。但也不知道这房顶质量怎么样……」 「那我们分头行动。」卫云章果断道,「你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去其他人家中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好。」崔令宜看了他一眼, 「手脚干净点,别留痕了。」 卫云章:「……」 他看着崔令宜悄无声息地飞身而去, 斟酌了一下,也最终选定了一间屋子, 跃下树梢。 …… 柴房门外没有火把照明,不代表议事堂旁边没有。 崔令宜熟练地绕开火把方位,贴着墙壁游走,绝不让自己的影子有半点投射到窗纸上的可能。 她立在窗户边上,凝神细听,只能听得到里面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在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听不真切。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去尝试戳破窗户纸,而是一个翻身跃上了屋顶。 窗前人来人往,极容易发现窗户纸破损,而屋顶就不一样了。这里的山寨刚建起不久,每间屋子都是泥瓦木灰垒起来的,顶上虽然盖了瓦片,但因为建得仓促,所以并未铺上望板。 挪动瓦片易发出声音,所以崔令宜站在屋檐上,并未直接揭开某片瓦片,而是眯着眼观察了一下哪里的瓦片没盖严实,透了光,再一个轻功飘过去,将身子低伏,紧贴在屋顶之上。 下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目前的计划是……第一次作战……围攻……分头逃跑……然后再追击……劫持人质……」 终究还是隔着层瓦片,听得不太清楚,但光是听到这只言片语,已是令崔令宜大吃一惊。 这是要干什么?又要和州兵作战吗?可是营州刺史上回请奏的摺子被驳了回来,营州的军需还是那些破烂货,士气也消沉,营州刺史当真打算再剿一次匪吗?可是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什么叫分头逃跑,劫持人质?是觉得州兵肯定会溃败,然后劫持领头的军士?这是想干嘛,造反吗?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崔令宜又听了一会儿,听到那当家的在点名分派任务,愈听愈疑惑。 事情好像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样。她分明听见这当家的把山寨里的人分成几拨队伍,一拨往这里逃,一拨往那里逃,还有一拨留在山寨里,当面迎敌。 什么情况?不是州兵被他们追得抱头鼠窜,而是他们被州兵打得七零八落?这是演的哪一齣戏? 正纳闷间,议事堂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如果卫云章在这里,就会发现,那男人正是当时把他打晕带走的跟班山匪之一。 崔令宜屏住唿吸,将身子压得更低。 好在那山匪并没有往屋顶上看,走到路边土坡上,解开裤带,就开始撒尿。撒完尿,似乎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便抬脚往关押卫云章的柴房走去。 崔令宜登时紧张起来。 他们离开时,柴房 依誮 的锁虽然被她重新锁上,瞧不出问题来,但倘若这个人手里有钥匙要进去呢?不管怎么说,不能让他接近柴房。 她伸出手,在附近瓦片中摸索了一下,摸到几粒小小的石砾。 石砾在她掌中滚了几滚,最终停在她的指间。 她眼风微瞟,手腕一甩,那几枚石砾便直直飞射而出,只听「咚咚」几声,摆放在角落里的大水缸便发出了沉闷的水花声。 山匪回过头,左右看看,似乎是在判断声音的来源。随后转过身,朝着水缸的方向走了过去。 崔令宜藏在房顶上,等到他从下方经过,便立刻闪身离去,不再久留。 山匪走到水缸旁边,绕着水缸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东西,又探出身子,看见水面上还有未消下去的涟漪,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可除了黑压压的树影,仍旧什么也没看到。 「不会有鸟大半夜的在这里面拉屎吧。」山匪嘀咕道,「明天白天得让他们检查检查。」 崔令宜躲在另一处房屋墙后,故技重施,一粒小小的石子自指间弹出,落在议事堂未关严实的门底,撞出一个极轻微的空隙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冷风从门缝里钻入,离得近的山匪缩了缩脖子,打开门,伸个脖子叫道:「栓子!栓子!你到底是拉屎还是撒尿,要去这么久?」 那名叫栓子的山匪只好匆匆跑回来:「来了,来了!」 他的身影进入议事堂,大门又再次关上。 崔令宜松了一口气。 议事堂里已经谈到了任务分派,大约也议到了尾声,若是离去得晚了,被他们逮个正着,那就糟了。 她飞身回了柴房,几乎是同时,从山寨另一侧也飞出一道人影,很快降落在她身边。 崔令宜一边开锁,一边问他:「你这么快就查完了?」 「听见外面有动静,不敢久留。」 「查出什么来了?」 卫云章眉头皱得很深:「有几户没关门,我进去瞧了瞧,屋子建得虽简陋,但他们的钱袋里,却装着不少钱。」 「打劫来的吧?」 卫云章摇了摇头:「那几户山匪,每一户的钱袋子里,都有一张千两银票。」 这些山匪并不进城,只在山林间作恶,而商人来做生意,基本都是在城内完成,即使需要到城外山里考察木材等货物质量,身上一般也不会直接携带如此巨额的银票。 而打劫对象若是已经卖完货物的山民,山民做的又是小生意,哪里会有每人一张的千两银票可以瓜分? 「你的意思是……」崔令宜也皱起眉来,「是另外有人给了他们一笔钱?难道真的是刺史所为?可他养了这么一帮山匪,赚到的钱能回本吗?」 「不像是刺史给的钱。」卫云章道,「这位曹刺史是平民出身,十三年前中的进士,两年多前才做到营州的刺史之位。他若是有这个钱养土匪,还不如去贿赂上级,求个更好的地方当官——当然,我不是说贿赂就是对的,只是这个举动实在不合情理。」 「这么说来,刺史上面还有人?」崔令宜肃然,「若是如此,那我方才听到的消息,也就说得通了。」 「你听到了什么?」 崔令宜便把她听到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卫云章怔住。 「若真是如此,那也就是说,他们拿了一笔钱,要配合……」 话音未落,忽听得远处传来些许嘈杂声音,竟是议事堂散会了。 崔令宜登时一凛,推他一把:「快进去!」 卫云章一个趔趄,被她推进了柴房里。外头的锁重新落下,他负着手,在黑暗中来回踱步。 方才他还有一点没来得及说,那就是他还在那些山匪的屋中发现了他们的兵器,虽然看似是平平无奇的大刀,但摸上去的硬度、韧劲和锋利度,却绝不像是普通百姓家用的起的。 此事若要深思…… 正当他想得出神时,门锁又一次被打开,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崔令宜,而是那名叫做赵老五的山匪。 他被他踹了一脚子孙根,怒气未消,怀恨在心,一见到她,便冷笑着道:「贱人,一天没吃饭了吧,怎么样,想不想吃饭?」 卫云章警惕地看着他,并不回答。 「行,这么刚强是吧,好,好。」赵老五从身后拿出一块冒着热气的肉饼,在他鼻前晃了晃,「是不是特别香?特别想吃?」 虽然早上吃了崔令宜从客栈带出去的一块凉饼,但那之后卫云章确实没再进过食,此刻闻着这香喷喷的肉饼味道,自然升起了一丝食慾。 但他又不傻,面色仍旧冷淡:「你下了毒?」 「笑话!爷想杀你还不容易,用得着费劲儿下毒?」赵老五掰了一半饼,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嚼了两下,「没毒,这下你相信了吧?」 卫云章看着剩下的半块饼,依旧不动:「你想让我做什么?」 「想让你做什么?很简单,跪下来,给爷磕个头,认个错,爷就把这饼给你吃。」 卫云章扭过脸:「我不要。」 「你打算饿死自己?」赵老五狞笑道,「你倒是豁得出去,只可惜你那兄长心疼你,百般恳求,求我饶你一条命。你知道为了让你吃上这半块肉饼,你兄长付出了什么吗?」 卫云章:……? 什么乱七八糟的,崔令宜压根就没提过这回事,这人编的吧。 然而他还是配合地睁大眼睛:「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赵老五再一次递出肉饼:「我是个讲信用的人,既然答应了你兄长要饶你一命,总不能看着你饿死。你先把它吃了,我就告诉你他怎么了。」 卫云章迟疑着接过,嘴唇抿了又抿,才终于咬下一小口。 赵老五催促道:「快点吃!」 卫云章只好迅速吃完。 还别说,也许是现成的野味做的,这肉质还挺鲜美。 他一边咀嚼着最后一口肉饼,一边急切问道:「我兄长呢?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你们有没有给他饭吃?」 赵老五哈哈大笑:「他还用吃饭?他这辈子都不用吃饭了!」 卫云章愣住:「什么意思?」 赵老五笑得愈发狂肆,伸出粗糙的手,在他脸上狠狠拧了一把,一字一顿道:「意思就是——他死了,现在,就在你的肚子里!」 卫云章直接一口肉饼喷了出去。 第075章 第 75 章 他没听错吧?这山匪在说什么?说一刻钟前还与自己在一起的崔令宜, 不仅死了,甚至还被剁成了肉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卫云章被呛得连连咳嗽,捂着胸口,瞪大眼睛:「你胡说!」 「我胡说?你爱信不信!」赵老五得意洋洋, 「接受现实吧, 你现在可是个亲口吃掉了自己兄长的毒妇!」 卫云章:「……」 真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 离谱到家了。 不过话说回来, 倘若不是他才刚刚与崔令宜分开, 他也不会如此淡定。否则一整个下午没见着她的人, 又被山匪如此粗暴地塞了口「人肉饼」, 他再怎么不相信,也会稍微动摇一下的。 还好她不是柔弱女子, 还好他也不是。抛开他们打不打得过她不谈, 就这个时间,也不够把人剁成泥的。 但是,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恐吓他呢?既然敢放话说杀了他的兄长,那是不是代表他们确实打算对她下手,只是还暂时未来得及付诸实践?这莫非是他们刚才在议事堂中做出的决定? 不过, 现在不是深思这个的时候。作为一个平凡女子, 被迫吃了人肉,第一反应当然是噁心。 卫云章跌坐在地上, 徒劳地干呕着,眼眶发红:「我不信……我不信……」 赵老五哼笑着, 在旁边欣赏着女子的崩溃姿态。 「我不会信的,除非亲眼见到!」卫云章爬起来, 要推开他们往外跑去,却被赵老五攥住了手腕, 狠狠掼回了地上。 跟在后头的栓子眉头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小声 依誮 对赵老五道:「五哥,差不多就行了,大当家交代了,人还有用呢。」 赵老五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掰过卫云章梨花带雨的脸:「谁叫你一开始不听话的?你若早早从了爷,爷当然会善待大舅子,可惜喽,现在后悔也晚了。」 卫云章只是一味地哭。 哭得他自己都有点烦了——自打他有记忆起,就从来没有哭成这样过。 他本来就没喝什么水,刚才又干吃了半块饼,这会儿口渴得厉害,哭着哭着,便哭不出来了。 好在赵老五也终于欣赏够了,道:「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愿意配合爷几个,爷就让你兄长活过来。」 卫云章蓦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赵老五不耐烦道:「怎么,你不想他活过来?」 「他没死?!」卫云章瞪大眼睛,一把抓住了赵老五的胳膊,「你骗我,他没死!」 这个动作显然取悦了赵老五,赵老五得意道:「蠢女人,把人剁成馅料得费多大功夫,爷才没有这个精力。」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耍我玩么!」卫云章愠怒。 「瞧瞧你们兄妹是不是真如此情深。」赵老五道,「爷现在可以告诉你,爷不仅可以答应你,保住他的性命,还能放他回去。你满意么?」 卫云章:「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既然他走,那你就留下。」赵老五说,「再过几日,我们有一件大事要做。具体要做什么,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卫云章十分贞烈:「我不会伺候你们的!」 「嘿你这娘们……」赵老五刚举起拳头,又想到什么,悻悻放下,「罢了,我不跟你计较,只要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地待着,我们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没人会碰你。」 卫云章不由拧了眉头。 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先让我见到我兄长,我要确认他的安全。」他最终说道。 赵老五一挥手:「这好办。栓子,去把人带过来。」 栓子便出去了。过了一段时间,他带着崔令宜走了进来。 看到卫云章通红的眼眶,崔令宜顿时一愣。 赵老五见她愣神,用力地捶了一下她的肩膀,捶得她一个趔趄:「大兄弟,你妹子的事,栓子跟你讲了没有?你想清楚了没有?」 崔令宜望着卫云章,与他安静对视。 卫云章哀哀唤了一声:「兄长……」 崔令宜收到信号,长嘆一口气,亦是红了眼眶:「我可以答应你们的要求,就这么下山去,不找人,不报官,但前提条件是你们也得真的答应我,不许对她蛮横无理,不能伤害她!」 方才那栓子进来找她,跟她说了一大堆话,总结一下就是,我们山寨的人看上你妹妹了,不想放她回去,但看在她的面子上,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们就把你们两个一起杀掉,你考虑一下。 听罢,崔令宜的第一反应是:是她让卫云章去钓男人的,但卫云章这人怎么还超额完成任务啊!难道这就是男人才最了解男人吗! 第二反应是:假的吧?这帮山匪这么好心,还放她一条生路?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到底是谁蛮横无理,是谁伤害谁?」赵老五冷哼一声,「你妹子今日踹了爷一脚,爷还没跟她算帐呢!」 「兄长……我不想离开你……」卫云章拉着崔令宜的衣角道。 崔令宜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却不得不做出一副难捨难分的模样,握住他的手,復又心痛撇开:「事已至此,还能如何?为今之计,兄长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差不多得了!」赵老五一声厉喝,「别整得像生离死别似的!这下可以走了吧?」 一旁的栓子强行把崔令宜从卫云章跟前拽起来,往门外拖去。 崔令宜一边踉跄行走,一边朝卫云章大叫:「好好照顾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卫云章:「兄长——」 结果被赵老五生生拦在了门里。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场煽情的离别戏码,随着崔令宜和栓子身影的消失,最后还是落幕了。 「你看他,全须全尾的,一个部件也没少,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吧?」赵老五看着卫云章道。 卫云章擦了擦眼睛:「只要我听话,你们当真说到做到,可以真的放过我兄长吗?」 「那当然了,爷有什么诓骗你的必要?」赵老五道,「你现在只需乖乖听话就好。如若不听话,我可不敢保证你以后会不会吃到真的人肉馅饼。失去兄长的滋味,你莫非还想再尝一次吗?」 卫云章垂着头,终于不再吭声。 赵老五对他的妥协很是满意,道:「想通了就好。你只要好好配合爷几个办事,往后少不了你吃香的喝辣的,还找什么亲戚!」 说罢,便关上门离开了。 柴房里重新陷入黑暗。 卫云章坐在地上,垂着眼睫,陷入思索。 赵老五原本是看上了他的,甚至想要强占他的便宜,结果去了议事堂一趟,回来却变成了这个态度。这显然是那当家的授意,觉得自己有用处,叫赵老五别为了那点色心,耽误了正事。 可是,他能有什么用处呢?为了让他乖乖的,甚至答应把崔令宜放了…… 结合崔令宜偷听到的那些话,和他探查到的兵器以及银票,不难想到这些山匪是人为豢养出来的,甚至与营州官府勾结,八成也有上面人的指示。 等一下,那山匪说的人质,莫不是…… 正想得出神,突然眼前一黑,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他身子晃了晃,一头栽了下去。 …… 再醒来时,他几乎感觉透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却发现口鼻像是淤堵了一般,他勐地睁开眼,用力翻了个身子,直到看清天上高悬的月亮和星辰,他才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正躺在野外。 而刚才,他是以脸朝下的姿态,被埋在了土里。 他抬起虚弱的手,摸到了脖颈间一道长长的伤口。 湿的,黏的。是血。 随后,他摸到了自己的喉结。 卫云章闭了闭眼。 ——又换回来了。 他就知道,这帮人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兄长」。先骗女方,后杀男方,前者为稳住心绪,后者为斩除后患。 如果是真心放人,又何必让那个栓子跟着崔令宜一起走呢? 卫云章喘了口气。 这割喉一刀又快又狠,若不是崔令宜避得快,恐怕半个脑袋都得掉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避开,但为了不引人怀疑,她还是生生受了这一刀。 ……很疼。 卫云章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最后从她盘起的凌乱的髮髻中摸到了一瓶金疮药。 她怕那些人搜身,把她的东西搜了去,所以藏在了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 卫云章哆嗦着手,艰难地拔开瓶盖,然后往脖子上倒药粉。 失血太多,他又冷又虚,控制不好力道,竟将一整瓶药都洒了下去。 卫云章闭了闭眼,定了定心神,等缓过了劲,再将那些药慢慢地抹开在伤口上。 他当然知道治伤不能直接这么倒药,但眼下并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快点止住血,蓄足力气,才能走出大山,才能尽快想办法在外面接应她。 他躺在地上,等脖颈上的鲜血终于凝固之时,他捂着伤口,努力站了起来。 一站起来,便头晕乏力,眼前闪花,需要时不时撑着旁边的树干,才能勉强往前走。 卫云章憋着一口气,摒去脑子里所有多余的思绪,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走快一点、再快一点。 天色微亮时,他终于看见了从城门口的那条官道分岔通往深山的路口。 一口气蓦地泄出,冷饿累痛交织在一起,他身形一晃,跌倒在了地上,眼前一阵发黑。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这条路上,不应该出现别人的,可是,黑雾晃动之间,他却似乎看见了一个朝他走来的、背着竹篓的女子身影。 第076章 第 76 章 崔令宜坐在柴房里, 还在回想着「临死」前 璍 的那一幕。 彼时她被栓子强行带走,与卫云章分开,她还想着,等这人一走, 她便潜回山寨, 伺机而动。结果这人一直跟着她, 她便知道事情不妙。 她回过头, 朝栓子讨好地笑了笑:「这位爷, 天气冷, 不回去歇着吗?」 栓子面无表情:「你走你的, 我得看着你走远,别老想着藏在附近, 偷看你妹子。」 她只好继续埋头往前走。 走了大约二里地, 离山寨远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铁器碰撞的声音, 她遽然回头,便见一道刀光自栓子手中闪现。 她在那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尽管对方拔刀的动作在她看来慢得过分, 但她还是放弃了与对方动手, 只微微退了一步,令刀锋将这具身体的脖颈, 割开了一线。 血液喷洒在对方脸上,他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崔令宜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发出, 便倒在了地上。栓子上前来探了探她的鼻息,见没了动静, 这才踢了她一脚,扬长而去。 然而他绝不会想到, 那个本该死去的人,现在会在另一具身体中甦醒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虽然又坑了卫云章一把,但她也没办法。总不能把那人杀了吧?那他们前面做了这么久的铺垫,全都会付之一炬。 她轻轻嘆了口气,但愿卫云章还记得她把金疮药藏在了哪里。 眼下已经很晚了,山寨里的人陆续歇下,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她又算了算时间,感觉那个栓子应该也快回到寨子里了,等再晚一点儿,她就再出去找点东西吃,尤其是水,不知道这帮人怎么回事,明明打着女人的主意,还不给人吃喝。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去议事堂里翻找翻找,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轻轻的锁扣声音,只听咔哒一声,门锁开了,一个人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他手里没有点灯,但借着月光,崔令宜看清了他是谁——哟,这不是刚刚还在对她挥刀相向的栓子吗? 她冷冷地看着他。 栓子把盘子在她面前放下,低声道:「厨房里还剩了两个饼,我给你拿过来了,只是冷了,现在也不便再开火,你凑活吃了吧。还有这水,你也渴了吧,多喝点。」 崔令宜并不动,只问他:「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怕你饿着。」栓子道,「五哥这人凶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崔令宜冷笑一声:「你们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我也只不过是被五哥使唤的罢了。」栓子说,「把你关在这里,是当家的意思,但让你饿着渴着,却是五哥的意思。他就是看上了你,又嫌你刚烈,想磋磨磋磨你罢了。」 「那你这会儿是干什么来了?你敢对他阳奉阴违?」 「我么……咳,我若说我没有私心,想必你也不相信。」栓子蹲在地上,搓了搓手,「你也看出来了,五哥这个人……性格不大好,你以后要是跟了他,肯定会吃不少苦头。你与其被他磋磨,还不如跟了我……我可不会像他那么凶,你这么漂亮,我可捨不得看你总是被打骂……」 崔令宜:「……」 合着我就非得在两坨垃圾中挑一坨是吗?你倒是没打骂我,你直接杀我! 崔令宜在心里骂骂咧咧,面色却仍旧保持不变:「你这是来问我的意思?我难道还有的选?」 「你当然可以选。」栓子道,「只要你愿意从了我,往后跟着我过日子,我就能想办法把你从五哥身边带走。」 崔令宜扯了扯嘴角,一脸不信:「我一个弱女子,被你们掳掠至此,又拿家人相要挟,还不是你们想对我如何,我便只能接受如何?还跟你过日子,抛开我个人不谈,你们一群山匪,竟还想着过什么安生日子,倒是好笑得紧!一时打过了州兵,便得意得忘乎所以,等将来朝廷重视了,派专人来剿匪,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她冷哼一声,「现在嘴上说得动听,怕不是将来逃命时,也是最先扔下我逃的!」 听她这么说,栓子面露犹豫之色。 崔令宜不禁嗤笑:「连许诺都不敢许诺,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若是看上了我,去和那赵老五争便是,争赢了,我便是你的,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还特特意意过来作甚!」 栓子用力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道:「其实不是我不敢许诺,而是没必要许诺。你以为我们真是干山匪的?若不是头上有人,我们吃饱了撑的和朝廷作对?」 崔令宜登时瞪大了眼睛。 见她吃惊,栓子不由面露一丝得色。 他之前也被当家的说动,怀疑这对突然在山里出现的兄妹身份,但眼下那男的都被他杀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如若身份真有问题,那牺牲未免也太大了! 「更细的,我现在不便和你多说,你只要知道,我们不是真的山匪,不会真的掉脑袋,便足够了。」栓子笑道,「等以后飞黄腾达了,你自然也少不了好处!」 ——果然如此,是他们背后有人,才能支撑他们与州兵相抗,叫他们如此肆无忌惮。 崔令宜愣愣道:「可是……既然是秘密,为什么又要让我参与呢?」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在事成之前知道太多,不是好事。」栓子压低声音,「也就是今晚我偷熘出来找你,把这个秘密说给你听,好叫你心里有个底,不然你看老五哥,只会凶你,让你听话——这哪能让人放心听话,你说是吧?」 崔令宜:「那你跟我说这些,就单纯只是看上我了吗?你明明才第一天见我,竟敢把这样的事透露给我。」 栓子轻咳一声,抓了抓脸,道:「我是瞧你对老五哥实在不喜——他那样的人,你跟着他,会受罪的。」 崔令宜:「你需要我做什么?」 见她这么聪明,栓子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再做贼心虚地往门外看了看,见确实没人,这才回身说道:「这段时间当家的看得比较紧,老五哥他不会动你,再过几天,会有一位贵人前来,届时你听我的,找准时机,去向那名贵人哭诉,说赵老五欺负你,贵人保准生气。」 崔令宜:「那位贵人又不认识我,他会听我的吗?」 「他不认识你,但你是从外面来的人,你说的话才最可信,更何况,你说的也不是假话啊。」栓子笑道,「贵人最讨厌有人不按章程办事,赵老五替他干着活,关键时候还想着那点事情,贵人能不生气吗?」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崔令宜在心里哂笑,果然啊,这群男人才不是为了个只认识一天的女人打架,而是正好靠这个女人借题发挥,达到他们早就想达成的目的罢了。赵老五本来压栓子一头,等贵人恼了不守规矩的赵老五,那上位的,可不就是栓子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见崔令宜沉默不语,栓子又道:「难道你不信我?还是怕了?」 「我怎能不怕。」崔令宜绞着手指,「从头到尾,我只能听你的一面之词,就算真有这么个贵人,你若真飞黄腾达了,想必会有无数美女投怀送抱,还差我一个么?」 栓子:「你这……」 崔令宜抬起头:「所以我也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我可以答应你,替你办事,但要求只有一个,告诉我兄长在哪里,让我去找他。」 栓子明显愣了一下。 崔令宜:「你不愿意?为什么?难道你对我兄长做了什么?」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没有,没有的事,你兄长好得很,我看着他走的。」栓子连忙安抚她,「但他具体去了哪 铱誮 儿,我也不太清楚,这事儿要不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好吧。」 崔令宜这才坐了回去。 栓子又是跟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话,等她吃完了东西,情绪稳定了,才拿着空盘起身:「今天晚上我见你的事情谁都不要说,就当我没有来过。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的,记住了吗?」 崔令宜点了点头。 等他出去后,她便在柴房里躺下,双手枕在头下,对着屋顶发呆:也不知道卫云章现在怎么样了,伤得重吗? - 卫云章睁开眼,头顶依旧是灰蓝朦胧、尚未透亮的天,四周依旧是荒凉的路,和芜杂的树丛。 「你醒了?是……是醒了吧?」身旁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卫云章拧着眉看去,只见一名布衣女子,正背着一个竹篓,半蹲在面前看他。 卫云章下意识地摸了下脖子。 「这位郎君,你……伤得好重……我都怕你出事了……」那女子小声道。 卫云章:「我刚才晕过去了?」 「也没有很久,可能……」女子思索了一下,「可能就一刻钟不到吧。我本来还想去找人帮忙的,但这个时间,根本不会有人路过,我实在没办法,只好一直喊你……」她松了口气,「还好你醒了。」 卫云章撑着地,慢慢坐了起来,缓了口气道:「多谢你。」 「不必谢,我也没干什么。」女子摆了摆手,「只是你这伤……怎么是伤在脖子上……」 卫云章多看了她两眼。 衣着朴实无华,略带点儿口音,但既不是营州本地的口音,也不是京城那边的口音。身后背着一个用旧了的竹篓,篓里似乎还是空的。 另外,长得似乎挺漂亮,面骨不像是营州本地人的风格。 ——专门提出来这点,不是为着别的什么,而是卫云章本能的警惕,毕竟在人最脆弱、最危险的境地,突然冒出一个漂亮女子关心自己,很难让人不多想。 第077章 第 77 章 「遇到山匪了。」卫云章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女子顿时瞪大了眼睛:「山匪!你竟然……」似乎是怕说话声音太大, 惊动了所谓的山匪,她又急忙压低声音,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卫云章:「他们以为把我杀了, 但其实我还活着, 等他们走后, 我才逃出来的。只是我太久未进食, 又加上天气寒冷, 失血过多, 这才体力不支。」 女子忙道:「那你快别说话了, 你家住何处,我扶你回去吧?」 家住何处?住客栈。但眼下显然不适合住去客栈。 卫云章垂下眼, 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是个外地人, 和妹妹一起来投奔亲戚,因为听说亲戚是猎户, 便进山寻找,没想到会遇到山匪。他们把我妹妹劫走,把我杀死, 若不是遇到了你, 只怕我要被冻死在这里。眼下我也无处可去,我怕万一被他们发现我还没死, 又会出事。」 「这可怎么办?」女子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最终犹犹豫豫地说, 「要不,你去我住的地方躲一下吧?」 「这……方便吗?令尊令堂若看见我这个样子, 会不会害怕?」 「没有什么令尊,也没有什么令堂, 我一个人住的。」女子道,「其实我也是外地人,在一家绣坊里当帮工,只是因为吃住都在绣坊,算是掌柜的收留我,所以并不给我发工钱,我晚上一个人就睡在绣坊里,白日给她们开门,再干点零碎活儿。而绣坊开门是要看日头的,冬日太阳升得晚,开门也晚,我就会在这个时候出来采点药草回去卖钱,回去后再开门。」 卫云章:「这里有山匪出没,你一个弱女子,竟也不害怕?」 「自然是害怕的,可我总要攒钱吧。」女子道,「好在这么早的时辰,山路上都没什么人,山匪自然也不会出来打劫,我至今都没遇到过呢。」 卫云章:「若是绣坊能暂时收留一下我,那便再好不过了……我身上银钱都没了,若是掌柜好心,我也可以在坊中帮忙……」 女子道:「这些回去后再说吧,你还是别说话了,我瞧着你的脖子瘆得慌。」 她弯下腰,伸出手,想把他扶起来。 卫云章也不跟她客气,一把握住了她的小臂,一个踉跄,借力站了起来。 女子愣了一下,在微明的天色中红了脸,低声道:「我们快回去吧。」 卫云章点了点头,松开了她:「好。」 此女身材瘦削,胳膊上没几两肉,然,即使是方才下意识用力支撑住他的时候,那为数不多的肉也是散而软的,并没有什么强健的肌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似乎是个普通女子。 卫云章就这样和她慢慢行走在道路之上,偶有趔趄,她也会伸手一扶,对他关怀几句。 天色大亮之时,终于看见了主城的入口。 卫云章脖子上的血迹过于明显,而他并不想引人注意,女子便把自己挡风的颈布摘了下来,给他围上。 卫云章有些困窘地摆了摆手:「会弄脏你的东西……」 「洗洗就好了,本也不是什么值钱货。」女子道,「反正现下这光景,报官也没用,你不想被人指指点点,也无可厚非。」 她沖他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明媚。 卫云章抿了抿唇。 她带着他到了城中的绣坊,绣坊里空无一人,中央空地上晾着几大片染好色的布料,女子叮嘱卫云章小心避让,若是蹭脏,掌柜是要骂人的。 「那边几间屋子是绣房,是光线最好的地方。」女子指了指朝东南的几间屋子,又指了指最角落的屋子,「那间是我的,你先在我屋子里休息一下吧。」 卫云章道谢,随她一起进了屋。 屋子很小,仅仅是两个人待着,便显得逼仄起来。 卫云章打量着周围陈旧的家具:「你就住这儿?」 女子一边将空空的背篓放下,一边抬手捋了捋微显凌乱的髮丝,苦笑了一下:「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她靠近了些,望着他脖子上的伤口,蹙起了眉:「你这伤口看起来好深,我去替你买点药吧?」 卫云章道:「已经叨扰了你,怎敢再叫你破费。我因出门在外,身上备了止血的伤药,先前已经上了药,目前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原来如此。」女子点了点头,舒了口气,「我还想问那些长得像血痂的东西是什么呢,原来是凝固了的药粉。」 屋中有冷水,还有几块吃剩的糕点,女子推到卫云章面前,柔声道:「听你说你许久没进食了,快吃点东西吧。」 卫云章接过糕点,当着她的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的时候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不得不吃几口就停下来缓一缓。 他用余光瞥她,发觉她一直在看着自己,不禁抬手擦了一下唇角的碎屑,低头道:「让娘子见笑了。」 女子摇了摇头,道:「若是不够,我再出去买点吃的。」 卫云章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够了。」他咽下嘴里的糕点,又问,「不知娘子如何称唿?」 女子道:「我姓尹。你呢?」 「我姓崔,你看起来同我妹妹差不多大,不介意的话喊我一声崔大哥也行。」卫云章道。 尹娘子便唤:「崔大哥。」 「尹娘子也是外地人?怎么一个人在这营州做绣坊帮工?没有亲戚吗?」 尹娘子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幽幽地嘆了口气:「不瞒崔大哥,我也是要去找亲戚的,只是这亲戚不在营州。」 「那你来营州做什么?」 「我是南方人,但亲戚住在北方,本来找了个顺路的商队载我同行,说好按站点付钱,但中途我钱袋丢了,付不起接下来的路费,那商队便 铱誮 把我丢在了半路。」尹娘子摇了摇头,「是我没钱付路费,也怪不得别人,只是当时滞留的那个地方是个小城,往来商队本就不多,我一个女子,人生地不熟的,又没办法一直在当地住着,所以便恳求了最近的一支商队,载我一程。」 「但那支商队不是与你顺路的?」 「没错,那商队并不与我顺路,但商队的领头是个好心人,说他此行是前往营州採购木料的,可以免费载我,不要钱。等到了当地,可以找个熟人帮我找份活计。我一听,还有这等好事,便高兴答应了。」尹娘子道,「这绣坊掌柜正是那商队领头的熟人,我託了人家的情,才能在这地方暂住下来。本想着再挖几个月的药草,攒点钱,便可以再搭车北上了,没想到临近年关来了山匪,整个营州都没什么商队了,我每天也不敢挖太久的药草,不知还得攒多久的钱。」 卫云章瞥了一眼她的手,手背粗糙,微微红肿,与这张清秀的面庞极不相称,看起来确实是干活的人。 卫云章:「真是辛苦你了。这山匪实在可恨。」 尹娘子:「你妹妹被山匪劫走,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卫云章愁闷地抹了把脸,「以我的能力,也没法把妹妹从那群人里带出来。」 尹娘子安慰他:「令妹吉人天相,想必不会有事的。」 卫云章握紧了拳头。 尹娘子:「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互相帮忙,对彼此都好。」 正说着,外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尹娘子起身:「掌柜似乎来了,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探探她的口风,看能不能留你下来做工。」 卫云章:「多谢。」 他看着尹娘子起身往外走去,又轻轻带上了门。等她一走,他便迅速站了起来,检查了一下屋里的柜子、床板、窗沿等地方,均无可疑之处。唯一可能有问题的,便是一只放着尹娘子衣物的小箱子,卫云章犹豫了一下,只用手在外层按压了几下,没有按到什么特殊的东西,便又把箱子依照原样合上了。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几人的交谈。 「掌柜的今天怎么来这么早?现在光线还不太好,不方便绣衣吧?」是尹娘子的声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哼,留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绣坊里待着!」一个听上去像是中年女子的声音。 「掌柜的进屋坐坐吧,我去烧点水,您顺顺气儿。」另一个年轻些的女声说道。 等一人的脚步声远了,那个年轻些的女声便对尹娘子道:「今日别触掌柜的霉头,她昨晚上同她家郎君吵了架,这会儿看谁都不顺眼呢。」 「啊,又吵架?」 「可不是嘛,方才还嚷嚷着要和离呢,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离。」女声道,「罢了,我去烧水了,你把昨天晾的新布收一下吧。」 「好。」 卫云章在屋里静静地等着。 约莫两刻钟后,尹娘子才找到机会回屋。她先是做贼似的打开了门,然后左右飞快瞟了一眼,迅速关上门,对卫云章道:「方才我们说话你能听见吗?」 卫云章颔首:「能听见一些。」 「那你也知道了,掌柜的和她郎君吵了架,这会儿正不高兴呢。」尹娘子唉声嘆气,「她常常与她家郎君吵架,每回吵架,必要来绣坊骂男人负心,眼下恐怕……」 「我明白了。」卫云章道,「你放心,我定不会叫你为难,等外面方便了,我偷偷熘出绣坊便是。」 「恐怕已经不方便了。」尹娘子指了指透亮的窗棂,「日头渐盛,绣娘们陆陆续续在上工了,光天化日的,你从我房间里出去,这叫我如何解释?」 卫云章:「那怎么办?」 「不要紧,你受了伤,先休息吧。」尹娘子道,「反正我白日里也要帮工,你就在屋子里睡会儿,没人会进来的。等天暗了,绣坊关门了,咱们再合计合计怎么办。」 卫云章:「好,那就多谢了。」 尹娘子朝他笑了笑,又匆匆出去了。 卫云章藏在屋里,将窗户悄悄打开一条缝。 正如尹娘子所言,天色渐亮,绣娘们三三两两,陆续上工,而不远处时不时传来掌柜痛骂负心汉的声音,还伴随着几句旁人的安慰。 没什么可看的了,就算再这看一天,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卫云章关上窗户,躺在了地上。 他确实是睏乏极了,也很想睡一觉,但无论是作为「卫云章」,还是作为「崔大哥」,他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就不可能去躺人家未婚娘子的床。 他闭上眼睛,想着这名尹娘子。 长相标緻,不会武功,却在他需要的时候,恰好出现。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是巧合,那便是他疑心病太重;可若是故意,又是什么人,会知道他与崔令宜的身份,特意埋伏在此处呢?救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这名尹娘子,说了很多话,可问的余地也很多,但他偏偏不问。他不问她为什么孤身一人要上路,不问她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也不问她的亲戚到底是什么人。 若是她真的只是个普通人,那他问那么多私隐之事,实无必要。若她不是,那他更不会问,她等急了,自然会主动开口。 第078章 第 78 章 崔令宜依旧在山寨的柴房里关着, 只不过今日的待遇好了些,有人给她抬来了一架简易的木板床,和一些被褥,至少不用睡地上了。也有人送饭送水, 不必再忍飢挨渴。 她耐心地又等了半日, 等来了那位当家的。 她警惕地看着他进来, 并不动作。当家的对她这个反应并不介意, 而是关上门, 在她面前坐下。 此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岁, 体型虽不如那些山匪高大健硕, 但看上去稳重沉着得多。他蓄着青黑短髯,一身灰色长袍, 漆黑的眼珠细细地打量着崔令宜。 「手下人不懂事, 昨日让娘子受了惊,我替他们向娘子赔个不是。」当家的朝她拱了拱手。 崔令宜:「既然要赔不是, 那便把我放了!」 对方却摇了摇头,道:「这恐怕不行。」 崔令宜冷笑一声:「那你装什么好人!」 「请娘子听我一言。」当家的语速不疾不徐,「娘子被我手下劫掠至此, 是我管教不力, 娘子情绪激动,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请娘子不要害怕, 我们并非是真的山匪,绝不会让娘子有性命之忧。」 崔令宜盯着他:「昨夜那个叫赵老五的, 说再过几日,你们就会离开这个地方, 还要带我一起走,是什么意思?」 当家的悠悠嘆了口气:「实不相瞒, 我们其实是奉了一位贵人的令,驻扎在此,只求钱财,无意伤人性命。只是手下的兄弟们在山里待了好几个月,昨日见娘子落了单,这才一时失态,将娘子劫了上来。本来是可以放了娘子的,可如今情势有变,无法放了娘子,还望娘子见谅。」 「你们连我兄长都放了,为什么不能放了我?」崔令宜瞪大眼睛。 「放了你兄长,只是为了向你证明我们的诚意,证明我们不是那种会害人的山匪。」顿了一下,当家的又道,「当然,可能由于我管束不力,手下人办事的时候多有冒犯,望娘子见谅。但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恰好缺一个普通百姓身份的人,而你一个弱女子,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崔令宜在心里大翻白眼。可不就是欺负她是个弱女子吗?嘴上说着放兄长回去,让她安心,实际上还不是半路杀人灭口? 「你们究竟是想让我干什么?」她显得有些害怕,「我……我什么也不会,也不想参与你们那什么贵人的事。我只是来投奔亲戚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她故意提起寻亲一事,那当家的果然上钩:「你投奔亲戚,却找不到人,想必本来也不是经常联繫的亲戚吧?既然如此,你兄妹二人去投奔,反而容易讨人不喜。你投奔亲戚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庇护之所、落脚之地,最好还能找到个生计吗?可若是这些你都能靠自己得到,还要亲戚干 铱骅 什么呢?」 崔令宜怔住:「什么意思?」 「你可知,为什么会有贵人安排我们在此处当山匪?」 崔令宜摇了摇头。 「自然是为了政绩。」见她一脸迷茫,当家的耐心解答道,「打个比方,一个郡县,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听上去感觉治理得很不错,可真要让县衙证明自己的政绩,难道能这么往上写吗?谁会信呢?只有找人演戏,假装盗贼偷盗民宅,然后又被官兵抓住,这样一来,县衙不就有政绩了吗?」 崔令宜张大嘴:「可是这……这不是……你的意思是,曹刺史他……」 当家的举起手指,轻嘘一声:「我可没这么说,你也别乱猜。」 崔令宜垂下眼睛,抓着裙子的手微微颤抖,仿若正在艰难消化这个信息。 普通人听到当家的这话,肯定以为就是曹刺史干的了,但崔令宜却不这么想。之前这帮人分明提到过「老曹」,如果这个「老曹」就是曹刺史或者与曹刺史有关的人,而曹刺史就是他们口中的「贵人」,他们怎么敢这样称唿对方? 这当家的故意误导她,让她往曹刺史的方向猜,是为了不暴露那位贵人的真实身份? 但是…… 崔令宜想,她可能猜到那位贵人是谁了。 「我昨夜刚收到消息,再过几天,官府会再一次前来剿匪,届时,我们兄弟只需作出被新来的官兵打得落花流水的样子即可。」当家的观察着她的反应,慢慢道,「而你,只要作为被劫走的普通女子,被官兵救下就好。到时候,随你怎么跟官兵哭诉都行,把我们说得越坏越好。」 崔令宜轻声:「我把你们说得越坏,就越能体现出官府的好,是这样吗?」 「正是。」 「可是,如果你们不告诉我这些,就让我认为你们是真的山匪,那如果有官兵来救我,我也一定会向他们哭诉的,你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告诉我这个秘密呢?」 「那还不是因为,上面的贵人不想真的牵扯出人命,一旦牵扯到人命,总是有些麻烦。」当家的又嘆了一口气,「也正是如此,我们这些人只劫财,不杀生——你可有听说过哪个老百姓死在了我们山匪刀下?」 崔令宜:「……」 我啊! 她嘴角微微抽搐,险些绷不住脸色。 当家的继续道:「也是我疏忽了,没想到手底下的人憋闷久了,竟然敢背着我乱来。虽然他们并无杀心,但确实是冒犯了你,像你这样的良家女子,就怕一个想不开,寻死觅活了去,若是被贵人知道,岂不是要问我们的罪?所以,我便想着,干脆把事情都告诉你,让你安心。而贵人事成之后,必有厚赏,你到时候拿着厚赏,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只是有一点得拜託你,你向官兵哭诉自己的遭遇,是一回事,但倘若贵人亲自召见你,那便是另一回事,在贵人那里,你不是我们劫来的女子,而是我们专门找来配合的良民,你明白么?」 崔令宜:「……」 她听得嘆为观止,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脸皮比她还厚? 他们今日杀了「兄长」,来日也必定会杀了她这个「良家女子」,只不过现在贵人局中缺一个「依靠官兵得救的百姓」,所以正好让她顶上罢了。等贵人事成,岂有她活着的道理?他们之所以敢杀了「兄长」,不就是仗着他们是孤苦无依的外地人,死了也不会有人寻找么! 仔细想想,这群人啊,也真是有意思得很。 一个赵老五,耐不住寂寞,演个山匪还真爽上了,横行霸道、肆无忌惮,敢瞒着上面强抢民女;一个栓子,人前唯唯诺诺,人后精打细算,只想借她的口告赵老五的状,好让自己上位;一个当家的,御下不严,办事不力,心狠手辣,还好意思花言巧语欺瞒无知女子…… 最有意思的,莫过于这个「贵人」,为了所谓政绩,强行造出这么一窝山匪来,给自己添上一笔剿匪的英绩,但又怕真的出什么大事,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所以不允许杀生,只允许劫掠,既要又要,令人发笑。 崔令宜:「能有多少钱?」 「总之,一定比你这辈子见过的钱都多。」当家的见她这么问,便知她是动摇了,不由露出了瞭然的微笑,「你放心,贵人事办成了,大家都高兴,没人会为难你的。」 崔令宜:「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上一次官府剿匪,不是都被你们打跑了吗?我听说是因为久不操练、军库空虚所致,如果这么快就能清剿成功,那不会很奇怪吗?」 当家的道:「第一次剿匪,自然是要不成功的,否则要我们这些山匪做什么?至于第二次为何能成功,你就不必多问了,总之,上面人办事,咱们照做就行。」 崔令宜蹙眉,半晌才道:「真的会给我钱吗?你们要是反悔了怎么办?」 当家的朗声大笑:「何必反悔?难道贵人还心疼给你的那点赏赐?你且在这儿住着吧,为表诚意,近日就不锁你的门了,赵老五我也敲打过了,让他离你远点,你冷了饿了,就喊那个叫栓子的给你送东西。只是你还是得住在这柴房里,等到了官兵来攻打山寨那日,我们还得重新把你锁上,让官兵来救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崔令宜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终于是点了头。 当家的对她的审时度势很是满意:「你好好配合,总不会亏待你的。最晚七日,官兵就会来了。」 「我怕我见着了贵人,不会说话。」 「那有什么关系,你越是不会说话,越说明你就是个真的普通老百姓。」 说罢,又交代了她几句,这才离去。 柴房门关上,这一次,果然没有再上锁。 不一会儿,栓子推门进来。 崔令宜坐在床上,看了他一眼:「方才当家的来跟我说了,他说过几天你们就要离开,留我在这里被官兵解救。但是他怕被贵人责罚,让我不要告诉贵人,我真的是被你们掳掠来的。」 栓子道:「难道你甘心咽下这口气?」 崔令宜:「我有的选吗?」 「当家的不让你告诉贵人,是因为他怕受连累,但倘若他不会被连累,他又怎么会在乎一个赵老五的死活呢?」栓子指点她,「你只要在跟贵人告状的同时,撇清当家的关系,不就行了吗?事实也确实如此啊,若不是当家的拦了一把,你就要真的被赵老五玷污了。」 崔令宜咬牙。 栓子道:「我知道,你觉得我们都不是好人,都不想帮我们,但,这世道就是如此,你如果不跟我们合作,你就拿不到贵人的赏赐。何必要跟钱过不去呢?你现在最需要的,不就是钱吗?」 崔令宜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第079章 第 79 章 今日天气晴好, 大中午的暖阳融融,消解了不少冬日的寒意。 然而,一声绣娘的惊叫,却打破了绣坊里的寂静。 ——卫云章离开了尹娘子的房间, 结果被人当场撞见。 他被扭送到绣坊掌柜面前, 掌柜阴沉着脸, 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尹娘子。 尹娘子低垂着头, 老老实实地认错:「掌柜的, 都是我的错, 我是早上出门,瞧见这位郎君在路边孤身一人, 可怜得很, 便把他带回了绣坊,想着暂时收留他一顿饭也行。您别怪罪他, 他很老实的。」 掌柜冷笑一声:「老实?老实的话躲在女人房里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尹娘子道:「他是来营州投奔亲戚的,只是……只是路上碰到了山匪,所以身上钱都没 弋 了, 我原本是想早上跟您说一声, 看看能不能留他在坊中当个帮工,可是早上您正在气头上, 我就没敢说……」 「什么?还惹到山匪了?」掌柜大惊,「那还留在坊里干什么, 赶紧逐出去!」 「掌柜息怒,我正是要离开的。」卫云章端端正正地抱了抱拳, 道,「尹娘子心善, 收留了我半日,只是绣坊里都是女子,我瞧着,我留下也不太方便,便想着趁大家午歇之时悄悄离开,没想到还是撞见了其他娘子,造成了误会,还请掌柜和各位娘子见谅。」 他今天在尹娘子房中躺了半日,终究觉得此人可疑。这绣坊里处处都是针线,令他想起崔令宜的那些暗器。他本打算悄悄离开,暗中观察尹娘子的反应,若她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发现他不在后,找一会儿应该就不会再找了。只是运气不好,他从尹娘子房中悄悄出来时,却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个绣娘,瞧见个陌生男人,便吓得叫了一声。 掌柜拧眉道:「既然你自己也要走,那便赶紧走!」 尹娘子还想求一求:「掌柜的,他……」 谁知掌柜却把脸一偏,望向她,眼风凌厉:「你说你早上出门?你早上出门去干什么?坊里是缺你吃穿了?我留你在坊中守夜,你却一大早出门?那谁来看门?若是坊中财物有损失,谁来负责?」 有个围观的绣娘小声道:「她肯定不是第一次偷偷出门了。」 还有人嘀咕:「她明明知道坊中都是女子,还偷偷带男人回来,若是我们举止不慎,岂不都被男人看去了?」 「她与这男人也是萍水相逢,怎么就敢直接带到自己房中?」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萍水相逢?我瞧这男的长相也过得去,怕不是早就……」 「怪不得今日我们来早了,她看起来慌慌张张的!」 尹娘子脸色涨红,却不知如何辩解。 闲言碎语落进掌柜耳朵里,她脸色愈发难看。 「当初是我欠了位朋友人情,才收留你在坊中。可如今你玩忽职守,还未经我允许,让男人在坊中留宿,让坊中姐妹不知如何自处,你如何对得起大家?」掌柜冷声道,「既然你这么好心,又这么相信这位郎君,那我便看你同他一起走吧,不必再留在坊中了。」 尹娘子顿时瞪大了眼睛:「掌柜的,我……」 卫云章:「请掌柜三思!这都是——」 「你先给我出去!你不是自己本来就要走吗,还留在这里作甚?想搞什么英雄救美?」掌柜怒道。 绣娘们道:「出去呀,出去呀……」 卫云章抿了抿唇,终究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他一走出绣坊大门,大门便被其他绣娘关上了。 他双手抄在袖子里,立在门口的石阶前,微微皱眉。 太快了。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就好像故意想演这么一齣戏,把他与那位尹娘子扫地出门似的。 可尹娘子的房门是他自己要打开的,她们难道还会提前预判他的选择不成?又或者,即使他没出房门,她们也会想办法让他暴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未果。 过了片刻,绣坊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尹娘子抱着包袱,一脸黯然地走了出来。 卫云章打量着她:「你这是……」 尹娘子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掌柜不肯原谅我。」 「当真如此狠心?」 「掌柜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何况是我犯错在先。」尹娘子咬了咬嘴唇,「走吧,我们别待在这里了。」 卫云章迈步:「是我导致的这一切,我再去跟她求求情。」 「你别去,哎,你别去!」尹娘子一把拉住他,「若是你还念着我的人情,就别去找掌柜了。她和她家郎君闹和离,正是看男人都不顺眼的时候,你这么一去,无异于火上浇油。」 「那怎么办?我是个男人,无所谓,你一个女儿家,没了容身之所,怎么办?」 尹娘子嘆了口气:「先去找家最便宜的客栈住吧,好在我身上还攒了一些钱,不至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说着,便往前走去。 卫云章跟在她身后:「对不住,都是我连累了你。」 尹娘子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何况,也许掌柜的早就不想养我这个闲人了,这只不过是瞌睡送枕头罢了。」 尹娘子在本地住了不少时间,很快就找到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栈落脚。她原本想给卫云章也开一间房,却被卫云章拦住了。 他执意不让她再破费,她便也没有强装大方。 只是两个人还是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简陋的包子配粥午饭。 「住客栈不是长久之计。」卫云章同尹娘子分析,「就算你能立刻找一个新的营生做,但再便宜的客栈,成本也比住家高得多。可是以你的积蓄,加上你终究还要离开此地去找亲戚,也租不到什么房子。」 「所以还是得找一个包吃住的。」尹娘子揉了揉脑袋,「哪有这么容易呢。」 「营州这里的女人,大多做一些什么营生?」 「要么自己做点小生意,要么就做点体力活。」尹娘子道,「可是做生意,我本钱不够,体力活,我力气也不够大。要说有什么其他擅长的本事……也许是我认字,也读过一点书。」 卫云章:「那你可以帮人代写信啊!便宜些的笔墨纸砚总是买得起的。」 尹娘子怔了一下:「可是……我一个孤女,在街市上独自摆摊,多有不便……那些做生意的娘子,都得泼辣些,才能镇得住场子……我不行。」 卫云章默了默,道:「以后的事,我没法保证,但至少这段时间,我可以在你旁边陪着。有个男人,你总不怕了吧?」 尹娘子望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眶渐渐地红了。 她匆忙低下头,抬手抹了下眼睛。 「怎么就哭了?是我冒犯了?」卫云章问。 尹娘子飞快地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是的,是我自己……没控制住。在营州这么久了,感觉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替我考虑……不仅帮我想办法,还说要陪我……」 卫云章身上没有带帕子,只能坐在那儿看她感伤流泪。 好在她很快就收住了情绪,朝他笑了笑,继续吃饭。 吃完饭,二人上街,买需要的笔墨纸砚。 因为买的不是什么好货,所以买得很快,只是在路过那些做工精緻的昂贵器具时,尹娘子也会留恋地停住脚步,用手悄悄摸一下,再飞快收回。 卫云章观察着她的动作,终于没忍住,问她:「你读过书?」 尹娘子点头:「读过一点,只是不多。」 「怎么不继续读?是家里没有钱,还是说家里不让女孩儿读书?」 尹娘子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含煳道:「没必要读。」 她迅速结了帐,与卫云章离开了店铺。路上,她还带卫云章去了一趟旧货街,捡了别人不要的几块破损木板,带回了客栈。 卫云章问客栈小二借了把榔头和几根钉子,开始给尹娘子钉摆摊需要用的桌板——他当然没做过木工,不过钉个四方桌子而已,不是什么难事,看看别人也能学会。 他在屋里钉桌子的时候,尹娘子就坐在一旁,试刚买的笔墨。 卫云章钉完桌子,收工起身,走到她旁边看了一会儿,却发现她正在默写一首长篇古体诗。 「你读过不少书。」卫云章笃定开口,「这诗即使是硬背,也得背去不少时间。」 尹娘子笔下一滑,晕开一团墨渍。 「你就是想读书,但因为各种原因,没继续读吧。」卫云章道,「若只是单纯的家境贫寒,应该也接触不到这么难的古体诗,你是家道中落了,所以去其他地方投奔亲戚?」 没办法,老毛病了,看到人写诗,就实在忍不住要问。 「你既然能看得出我在写什么,那你不是也背过吗?」尹娘子低声道,「我们两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你也不必这么紧张,我只是想感嘆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卫云章在她身边坐下,「想读便读,不想读便不读,只 铱骅 是我见你背书背得还挺流利,字写得也端正,不像是会说出『没必要读』的人来。」 尹娘子搁下了笔,眉头蹙着,嘴唇用力地抿了又抿,才道:「若我说,我本就没资格读书呢?」 「什么意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崔大哥,你问我,既然读过这么难的诗,是不是家道中落才会沦落至此,想必你自己就是这样的。」尹娘子似乎有些委屈。 卫云章没吭声。 「我说我没资格读书,不是因为什么家境贫寒,也不是因为什么女孩儿不能读书,而是因为……我本来就不被允许读书。」她吸了吸鼻子,「现在也没有别人,我看你也是个好人,我就把实话说给你听,请你千万不要嫌弃我。」 卫云章直了直身子,肃然道:「你说。」 「我其实……出身不怎么干净,我从小在花楼长大,给花楼里的娘子当丫鬟。娘子们为了风雅,在那些文人墨客身上多赚些钱,是得学些诗文的,但丫鬟们不能学这些,一旦念的书多了,便会心思浮动。」尹娘子垂着眼睛道,「但我和娘子们在一起待久了,慢慢地也认得了不少字,学会了不少诗文,只是有很多诗文虽会念,却不解其意,我也不敢问。你今日看到我默写的这首诗,我只是觉得读起来好听,实则一知半解。」 「你从小就是花楼里的丫鬟?」卫云章盯着她。 尹娘子头更低了,声如蚊蚋:「是。」 「你没有父母吗?是他们把你卖进去的?」 「我……不大记得了,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进去的。」尹娘子说,「但我对父母有一点印象,印象中他们应该很疼爱我,我们家里……应该也挺有钱的,只是不知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 卫云章微微眯起眼。 「所以,我总怀着些微的幻想,想找到我的亲生父母,问个明白。去年花楼里有客人闹事,砸坏了鸨娘的屋子,后来一堆人都被官兵带走,我趁着混乱,从鸨娘柜子里翻出了我的身契撕毁,然后拿着钱跑了。」尹娘子道,「后来便如你所知,我本想北上,最后却来了营州。」 卫云章:「你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 「我不知道。」尹娘子沮丧地说,「我只隐约记得一个地名,也许是叫康乐坊?或者别的差不多的名字,总之是这么个音,那时候年纪太小了,谁记得住?我想商队里的人见多识广,就去问商队的人,结果他们也没人知道,只有一个人说,他几年前去过京城,京城里有座康乐坊,让我去碰碰运气。」 卫云章的眼神陡然凌厉。 他的手置于桌下膝上,缓缓握紧。 崔伦一家,就住在康乐坊。 第080章 第 80 章 卫云章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 天下之大, 万万民众,偏偏就在自己受伤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了唯一一个施以援手的人;而这个人又偏偏受他连累,被扫地出门, 她一个女子, 无处可去, 他不能不管她。 偏偏这个人又是个「身世悽苦的孤儿」, 听起来似曾相识;偏偏她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 只记住了一个「康乐坊」。 倘若一开始他没有和崔令宜互换, 他便不可能知道枕边人其实是个冒牌货。在接到陛下密旨之后, 他就应该带着随从上路,以他的性格, 若是真在营州查案的时候受了伤, 遇到了这样一名身世可怜、自称家乡在「康乐坊」的女子,他虽不会当场坦露自己的身份, 但出于报答及好心,他一定会在事毕之后,与随从一起, 顺路捎女子回京城。 回到京城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 但也许, 也许这一切只是他的臆想。是他太敏感,想得太多了。天下之大, 未必只有京城一个地方有康乐坊。 「那你还没有攒够去京城的钱?」卫云章不动声色。 「若是省吃俭用,路费倒是能凑出来。只是京城那种地方, 恐怕我消费不起,到时候身无分文, 又不认识人,容易在京城过不下去。」尹娘子愁闷不已。 「没关系, 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你觉得钱不够,那我们便从自己摆摊替人代写开始。这比进山挖药草容易多了,也安全多了。」 尹娘子感动地看着他:「多谢崔大哥!」 「不必言谢,是你帮助我在先,又是我牵连的你,我理应留下来帮你。」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卫云章便与尹娘子考察哪条街适合摆摊,既没有同类型的摊位竞争,又人多热闹些。 等一切忙完,已是晚上。 二人一同吃了顿饭,尹娘子问卫云章夜里睡哪儿,卫云章道:「这客栈上了年头,客人不多,我同掌柜打过招唿了,我每天替他们噼两捆柴,他们就允许我在大堂长凳上睡一夜。」 尹娘子「啊」了一声:「睡长凳……是不是太苦了些?」 卫云章笑了一下:「放心吧,我行走在外,野地都睡过,长凳有什么关系?」 这是实话。几张长凳一拼,和硬床板也差不多,客栈门一关,也没有风,条件比露宿山林好多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没噼过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愿意卖力就行。他只要注意不要让脖子上的刀口崩裂,鲜血弄脏围脖,引起旁人注意,那便万事大吉。 见他给自己安排得稳稳噹噹,尹娘子便笑了笑,夸他厉害。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明天的日程,尹娘子便回房休息去了,卫云章则去了后院噼柴。 重复性极高的工作,无聊而劳累。 卫云章提着斧头,站在地上,借着大堂里透出来的灯光,一下一下地噼着。 月光从头顶温柔洒落,他的斧锋陷在木身之中,有片刻的滞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他抬起头,望着月亮,想起崔令宜。 此时此刻,她在山寨里,安全吗? - 月出山林,星辉漫落。 崔令宜推开柴房的门,缓步走了出来。 万籁俱寂,除了外面有几支火把照亮,所有的房屋俱是一片漆黑——大家早已歇下了。 崔令宜在外面徘徊片刻,确认了当家的所住的院落,径直走了过去。 她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她又敲了敲。 这一次,里面传来了脚步声,门很快被打开,当家的披着一件厚厚的外袍,面露不耐,看见是她后,不由愣了一下,随即眯起了眼睛,将她仔细打量了几遍。 「是你?你来做什么?」他问。 崔令宜拢了拢衣襟,轻声道:「外面风大,当家的可否容我进屋细说?」 当家的拧起眉,显然对她这种反差很是不解。 白日里见到她,还是个易怒易急的普通女子,这过去大半日,倒也会打哑谜了。 但这终究只是个瘦弱的女人,就算别有目的,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他生起几分探究之意,松口道:「那你进来吧。」 崔令宜跟着他进了屋,站在一边,看他点起了灯。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边?」当家的往椅子上一坐,斜睨着她。 崔令宜垂首:「这并不难,既然是当家的,一定住的是最大最宽敞的屋子。而且当家的吩咐不必再将我锁在屋里,我在白日里便特意观察过,赵老五、栓子都常常往这个方向走,应该是来跟当家的您復命的。」 当家的若有所思:「你好像比白 铱誮 日里聪明了不少。」 崔令宜:「我之前失态,是害怕赵老五等人要对我不利,所以破罐子破摔。但现在既然当家的说,只是想让我帮个忙,我冷静到现在,觉得也不能不懂事,所以才特意来拜见当家的。」 「你有急事找我?」 「说不上急,但也有些重要。」 「既然不急,为何不明日再找我?」当家的扫视着她,语气缓慢,「这深更半夜,你我孤男寡女,莫非你想……」 崔令宜顿时一凛,退后一步,脸上明显浮现怒色:「请当家的自重!」 看来还是老样子。 当家的扯了一下嘴角,举起手边的冷茶,喝了一口:「你若真是来投怀送抱的,我倒要怀疑你的居心了。」 这才对嘛,之前还一副贞洁烈女、对赵老三横眉冷对的样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转了性? 「说吧,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要你大半夜的特意来找我?」他问。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当家的,我只是个外乡人,和兄长一起来此投奔亲戚,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既然这里找不到亲戚,那我与兄长离开便是,就当从未来过此地。我进了山,招惹了赵老五他们,我自认倒霉;当家的放了我兄长一条生路,我也愿意听话,为当家的做事。只是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听谁的话,想请当家的解答。」 当家的略略直起了身子:「谁?跟你说了什么话?」 「赵老五看上了我,偏偏又想磋磨我,他身边的栓子看出我厌恶他,便给我支了个招,让我去向你们头上那位贵人告状,说赵老五不守规矩,真的有在强抢民女,那贵人肯定生气,一定会惩治赵老五。」崔令宜一字一句道,「我就问栓子,可是当家的让我不要告诉贵人这件事,怎么办?栓子说,当家的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被赵老五连累。而我作为苦主,只要我咬死是赵老五一人所为,撇清您的关系,您就不会受到贵人责罚。」 听她所言,当家的不由冷笑一声。 只是他并没有当着她的面评断什么,而是问道:「所以你白日不说,非要晚上说,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来找我? 崔令宜点了点头。 「那你希望我是什么反应?」当家的轻摸胡茬,「栓子这不是给你出气?你若是真想报復赵老五,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现在却反过来向我告密,难道是希望我在贵人面前堵上你的嘴?」 崔令宜抬起头,注视着他:「我没有什么希望,我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不知道该听谁的话。平心而论,我当然希望赵老五得到惩罚,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您才是这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我不该盲目听信下面的人,而背叛了您。更何况,我对那位贵人一无所知,万一他知道我并非自愿,而是真的被掳掠而来,情急之下杀我灭口呢?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当家的盯了她,深沉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烧出个洞来。 崔令宜努力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终究是抵挡不住,再一次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以更轻的声音说道:「所以……所以我把事情都告诉当家的您,您看在我诚实的份上,给我个准话,我还是按照您最初的吩咐,在贵人面前说那些您教的话就好吧?」 声音有一丝喑哑和颤抖,连原本垂放在两侧的双手,都下意识地交叠紧握在了身前。 当家的翘了翘嘴角,手指摩挲着冷茶杯。 果然还是个年轻娘子,有点小聪明,但没见过大世面,镇不住场子,坚持不了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那是自然,还是娘子识时务。」他轻飘飘地道,「我的人,自有我管教,娘子若真要牵扯其中,只怕不必我出手,就要被下面这些人玩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崔令宜咬住了嘴唇。 「你说的事,我都知晓了,栓子说的那些,你就当没听过。」当家的道,「你若是怕因为不听他的而被报復,那我便在此承诺于你,事成之后,保你无恙。」 「如此……便多谢当家的了。」她低低地说道。 然后,行了一礼,乖巧地退出了门。 当家的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脸上表情莫测。 …… 两刻钟后,崔令宜折返回院落。 依旧是静悄悄、黑漆漆,先前谈话时亮起的灯烛,此刻也已经熄灭,看来当家的已经再次睡下了。 崔令宜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房门。 一片幽暗中,她走到里屋床边,负手弯腰,仔细端详着床上人的面孔。 ——双目阖起,表情平静,唿吸平缓,当家的显然已经睡熟了。 她笑了笑,走了出去,端起桌上的烛台,点亮,然后开始迅速翻找起屋中柜子、桌案、夹壁等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烛火静静燃烧,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鬓髮下灰暗的耳坠轻轻摇曳。 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此时此刻,她左耳耳坠下的镂空铁球中,有一枚小小的圆丸正在里面来回滚动,而右耳耳坠下,镂空的铁球中却是空空如也。 ——一边是毒药,一边是迷药。 本来是准备给卫云章用的,卫云章没用上,她倒是用上了。 就在她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当家的背过身去点烛之时,她便已将那枚迷药粉丸,投进了他的茶杯之中。 也许他对她有所防备,但绝不会想到,她一来便给他下药。而他,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拂衣楼的药力呢? 既然是受贵人指派,那一定会有往来信件,或者别的什么证据。 虽然理论上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往来证据也应该阅后即焚,但既然能被一个手下不听话的「赵老五」牵连,那说明这位当家的,在贵人那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位,最多只是好用听话罢了。 而这当家的,既然敢隐瞒贵人劫掠民女一事,那就说明也没有多么忠心,两者的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罢了。 既然如此,除非是这当家的脑子有病,才会真的把他们二人勾结的证据销毁。否则,若是真的被官府当山匪给剿了,他岂不是白干了? 对找东西这种事,崔令宜驾轻就熟。 更何况,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根本不存在什么精妙的机关。 第081章 第 81 章 卫云章陪尹娘子在营州城里摆了好几天的摊。 一开始, 他们把摊摆在较为热闹的商铺酒楼一带,结果那里虽然人多,但鱼龙混杂,尹娘子长得文气秀致, 常常遇到一些不轻不重的调侃与骚扰, 若不是每每有卫云章出面, 恐怕真要出麻烦。 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 后来, 卫云章就带她换了个位置, 改在菜市的尽头摆摊。每天清晨都是菜市人最多的时候, 他们早早出摊,挂上牌子, 木桌一搭, 文房用具一摆,便很明显是代写书信的了。 这里虽然只有早上热闹些, 一天下来赚的钱不如在商铺酒楼那里多,但来菜市买菜的大多是些妇人,不会去调戏尹娘子, 大大减轻了她的压力。再加上尹娘子温声细语的好说话, 有些妇人在找她写完书信之后,还会忍不住拉着她聊几句家里的琐事, 算是有了个倾诉之地。 如此一来,尹娘子的摊子不仅看上去热闹多了, 而且麻烦也少了,她很是高兴, 想请卫云章喝酒,被卫云章婉拒。 「我伤还没好, 不宜饮酒。」他说。 「瞧我,把这事儿都给忘了。」尹娘子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那咱们晚上就多点一份小炒肉,就当我谢谢你这几日的关照!」 「应该的。」卫云章也笑了笑。 二人正闲聊,又来了个老妇人,托尹娘子写家书,寄给离家的儿子。内容无非是问问儿子 弋 现在过得好不好,赚了多少钱,有没有生病等等,又说自己和老爷子身体也还不错,让他不要挂念等等。 写完一看,一页信纸还没满,因尹娘子写信按页收费,老妇人觉得空了小半张浪费,便又让尹娘子添话:「你再跟他说,听说朝廷已经下了令,派了援军过来剿匪,若这事是真的,那他也不必在外面了,还是回家过安生日子吧。」 尹娘子笔尖一顿,诧异道:「朝廷有人来剿匪了?之前不是说,曹刺史上书被驳回了吗?」 倚在墙边的卫云章不由直起了身子。 老妇人道:「我也不清楚啊,我只是昨天听街坊这么传的,至于真假,我当然希望是真的了。」她嘆了一口气,「我儿子以前是帮木材店伐木的,自从山里闹了匪徒,大家就不怎么敢进山了,我儿子便跟着邻居家一个大哥去外地找差事了,这去了一个月,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呢。」 尹娘子帮她写完了信,吹干交到了她手里。老妇人付了钱,正欲起身,却被卫云章叫住:「这位阿婆,你可知朝廷派了谁来剿匪?又带了多少人?」 「哟,那我可不知道。」老妇人摇了摇头,「你要不问问别人去?不过,我估计外面传得也不怎么准,除非你去问官府的人。」 看着老妇人离去,尹娘子不由感慨:「要是真的就好了。」 「若朝廷真要剿匪,为何之前不答应?」卫云章喃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尹娘子看向他:「你是不是还在担心你家妹子?」 「如何能不担心呢。」卫云章揉了揉额角,「那群人劫走我妹子,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如今朝廷终于出手,我自然是支持,但我也怕那群人狗急跳墙,把我妹子……」 尹娘子安慰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可没用,不如去官府附近打听打听?」 卫云章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尹娘子起身收拾用具,卫云章道:「你做什么?我一个人去便可以,这里还比较安全,你一个人在这儿摆摊也无妨,还能多赚一点钱。」 「没事,最多也就多赚几个铜板而已,不差这么一点儿。」尹娘子道,「你陪了我这么久,我也该陪陪你才是。」 卫云章垂下眼,未再阻拦。 两个人结伴来到官府附近,威严大门前,依旧有人守卫,偶尔有士兵结队进进出出,也看不出什么名头。 尹娘子道:「若是朝廷真的派人下来,是不是应该更忙碌才对?」 卫云章道:「也未必。若是朝廷只派了个钦差下来督战,那营州州府压力会增大,忙着修缮军备、操练军队;但若是朝廷派了一队人马过来,军需军备都是自带,那营州州府便不会有什么压力,输了也算是朝廷的,最多只需要给这些人马打扫出住所就好了。」 「只需要做这些吗?不用准备些好酒好菜,给朝廷的人接风洗尘吗?」尹娘子疑惑。 卫云章:「稍微过得去便可以了,若真是大摆排场,你猜曹刺史和朝廷的人马,谁先受到弹劾?」 尹娘子恍然,望向卫云章的目光不由露出几丝钦佩:「崔大哥,你想得真多,好厉害!你是不是见过很多世面?」 卫云章:「也就一般吧。」 尹娘子轻声道:「若我也见过这么多世面便好了。」 卫云章听见了,没有接话。 二人立在道路侧边,远远望着官府门口的动静。路上也不止他们一对闲人,有人坐在路旁的茶摊里,一边嗑瓜子一边道:「你说朝廷真的派人下来了吗?」 「那应该是真的吧?谁敢乱传朝廷的话啊,不要命了吗?」 「那之前为什么不派人?」 「你问我,我问谁去?」 「也不知道会派多少人……这些山匪狡猾得很,京城来的兵马,未必熟悉咱们这的地形啊!」 「会不会他们只是送了些新的军需过来?」 「也有可能……」 正说着,一人一骑从街道尽头疾驰而来,路上行人纷纷闪避。 「又出什么事了?」尹娘子伸了伸脖子,「跑得这么急。」 只见那骑马的士兵在官府门口一勒缰绳,翻身下马,朝门口的守卫出示了什么牌子,便径直入了里去,另有人替他将马牵走照看。 「不是营州的兵。」卫云章笃定道,「兵甲制式虽与营州兵大体相似,但有些部件颜色却不一样。」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 此人策马从他眼前一闪而过,腰间挂着的令牌乌字镶金,他识得,正是驻扎在京城外的骁卫营所有。 而骁卫营名义上的统领,正是康王。 他合了合眼。 「难道真是朝廷的人?」尹娘子眼睛一亮,下意识抓住了卫云章的手腕,「朝廷一来,那匪患肯定能根除!」 卫云章低头看了她的手一眼,尹娘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尴尬地松开了手:「我、我就是一时激动……」 「激动就对了!」卫云章慢慢地扬起唇角,含笑与她对视,「若真是朝廷派兵前来,我一定要想办法进去,不求别的,只求救出我妹子!」 「那会不会太危险了?」 「危险又如何?我愿意相信朝廷剿匪的决心,可我只怕那些山匪为了报復,将我妹子灭口!」卫云章握拳,「我得亲眼确认她的安全才行!」 尹娘子:「可是你伤还没好呢……」 「已经结痂,并无大碍。」卫云章道,「你放心好了,我绝不是那种有勇无谋之人。」 「唉……我自然是理解你与她的兄妹之情,只是我也担心你的身体。」尹娘子抿了抿唇,眉眼间笼上淡淡的忧愁,「你若执意要去,我也不会再劝你,只是希望你不要逞强,也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你也不想又添一身伤病,惹你妹子反过来担心你吧?」 卫云章看着她,面露怔然之色。 尹娘子别开目光,耳根微红:「我在客栈里等你和你妹子回来。她一个弱女子,被山匪劫去那么多日,一定很害怕,也需要有个女子来照顾她。」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笑道:「那便多谢你了。」 - 崔令宜在山寨里安然无恙地待到了现在。 那天夜里,她在当家的屋里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几张窄窄的纸卷,被藏在冬袄夹层之中,她抽出来一一看过,又原样放回了夹层之中。 没有落款,笔迹也是陌生的笔迹,但已经验证了她的猜想。 操控这群山匪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远在京城、高坐庙堂的康王。因为往来的纸卷中提到,自从皇帝在年初驳回了曹刺史的奏摺后,便陆续有大臣上奏,请皇帝再考虑一下营州百姓的生计,就算不派人前去剿匪,也得派人去给营州送军需,毕竟,营州缺军需,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皇帝终于被说动,下旨让邻近的州府分拨一批军需送往营州,又派了先前就自告奋勇的康王,率领一队骁卫营军士,前去剿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前几天夜里,当家的突然把山匪们叫走集中开会,正是因为收到了最新的消息,说康王已经动身离京,率兵往营州赶来。 从京城传消息到营州,即使是使用信鸽,中途也得换几次鸽子,花上个两三日。而康王等人一路骑行,等山匪们收到信件时,没几天康王也该到营州了。 所以这几天,山匪们都忙得很,没空搭理崔令宜,崔令宜也乐意当一个透明人,安安静静地待在柴房,绝不惹是生非。 说实话,发现这群山匪是康王安排,并不让崔令宜吃惊。官匪勾结,而曹刺史又没有明显的动机主动勾结,那便只能是比曹刺史更高级别的人,来安排这一切。 联想到此前在京城康王主动请缨的行为,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天下太平,难有康王表现的机会,所以,他便自己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机会。但万一事情闹得太大,牵扯了过多无辜人命,局面就容易失控,所 铱誮 以康王也不敢让这些山匪太过分,只打劫打劫平民,与官兵演演戏,便足够了。 这山寨里只有几十个人,显然不足以请动一个堂堂亲王来剿匪,但此前山匪与官兵交手,后者损失惨重,摸不清山寨具体情况,没在奏摺里写明,也是情有可原。而且,康王肯定留有后手,只要有钱,雇上百来个人伪装山匪,相信也有很多人心甘情愿。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真正令崔令宜捉摸不透的,是皇帝的态度。 这皇帝分明从一开始就察觉了营州有鬼,所以才会第一次驳回奏摺,又派了卫云章前来调查。可皇帝怎么敢笃定卫云章一定不是康王的人?而且,既然他对康王起了疑心,后面又为什么同意让康王来剿匪呢?这不是把卫云章置于险境吗?那卫云章查到了始作俑者是康王,这到底是该上报,还是不该上报啊? 崔令宜想,她得赶紧与卫云章汇合,商讨一下此事才行。 现在没人管控她,她偷了通信纸卷,逃离山寨并不难。 但坏就坏在万一她跑了,这群山匪就会立刻反应过来她有问题,本来他们已经忘了还有一个被丢在荒郊野岭的卫云章,要是现在想起来,去那儿一看,发现尸体没了,定会与城中的官府联络,而卫云章并不知道此事,如果官府抢在她前面找到了卫云章,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她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即使逃跑,这群山匪也来不及管她的机会。 第082章 第 82 章 这个机会, 在三天后到来了。 当家的把崔令宜叫进院子,告诉她:「贵人已经抵达营州,今晚就要来剿匪。」 「今晚?」她一愣,「这么快?」 「这正是贵人剿匪的计策。」当家的解释, 「按照正常速度, 贵人还需几日才能抵达, 但贵人一路疾行, 正是为了悄悄进城, 然后在夜里发动奇袭, 打山寨一个措手不及。」 崔令宜明白了。 康王不仅想要一个「拯救百姓于水火」的仁义名声, 还想展现一个「善用兵法出奇制胜」的聪慧头脑。 「届时,寨子里的人会兵分三路, 两路往不同的方向逃跑供人追赶, 剩下一路留在山寨与他们作战,你呢, 就留在山寨里,什么也不用干,等着贵人他们把你解救出来就好了。」当家的又指了指身后的栓子, 「他也会留下, 有什么事情,你找他便好。」 崔令宜看了栓子一眼, 栓子朝她微微颔首。 看反应,他似乎并不知道她已经跟当家的告了他的状。 「是。」她乖巧回答。 早就叮嘱过几遍的事情, 已经没什么可再强调的了。当家的假仁假义地安抚了她几句,便摆了摆手, 让她退下了。 崔令宜一个人回到柴房,关上门, 盘腿坐在床上,默默地思考着。 很显然,当家的明天是在逃跑的其中一路里,她若要带走那些纸卷证据,只有今晚这个下手的机会。 只是,她怎么才能不引起康王怀疑的前提下,得手呢? - 夜幕终于降临。 崔令宜打开柴房的门,站在屋里,看着外面来去匆匆的山匪们——哪怕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做戏,他们也得把道具备足了。 栓子忙里抽闲,来看了她一眼:「别紧张,时间还早,你可以先睡会儿。」 崔令宜抿了抿唇:「你们确实还有人留下的吧?」 「那是当然,你放心,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栓子道,「那我给你把门锁上了?」 崔令宜点了点头,退回了床边。 按照计划,康王会率队夜袭,她既然是扮演的被掳掠的民女角色,那么自然应该被锁在房里,等着被人破门救出。 柴房的门被栓子关上,再度响起落锁之声。 崔令宜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了。 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约莫一个时辰后,外面忽然传来隐隐约约大批量的马嘶声和脚步声,紧接着,山寨里也迅速嘈杂起来,该跑的跑,该散的散,该迎敌的迎敌,看似一片混乱,实则各司其职。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停留在柴房附近。 崔令宜睁开眼,起身下床,轻车熟路地从里面撬开了外面的锁。 山寨里的照明火把熊熊燃烧,她回首望去,只见留下的十几名山匪正守在下方隘口,与一群人对峙。 她眯眼观望了一会儿,感觉怪怪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这群人里似乎没看到康王的身影,而且领头者虽骑着高头大马,执枪姿势颇具威严,然而他身后跟着的那群士兵,却好像并不怎么有纪律……不,更准确地来说,他们看上去,并不像训练有素的士兵。 康王从京城带过来的人马,必然是精锐,绝无可能出现高矮错落、胖瘦不一的情况,而且这些人虽排了队列,可其中不少人竟东倒西歪,连一桿枪也拿不稳。 她不禁皱了皱眉。 而且,她在柴房里的时候,分明听到了许多马的声音,如今官府来的人中却只有一匹骑马的,其他都是步兵,那她听见的声音,来自何处? 「杀了这些逆贼!」领头的军士举起长枪,高声喝道,「能否抓住机会,出人头地,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山匪这里领头的则是栓子,他冷哼一声:「不过是些官府的酒囊饭袋,兄弟们随我沖!」便提刀冲进了对面的人群。 崔令宜突然瞪大了眼睛。 不对!完全不对! 那些士兵,完全不是山匪们的对手!他们甚至根本不会用手中的长枪,就在他们还在试图稳住枪尖,朝着袭来的山匪刺去的时候,对面的山匪已然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夺下了他们的人头! 康王就算再有自己的小算盘,也不可能让自己麾下的人来送死! 这群人,根本就不是京城的人马!甚至连营州本地的官兵都不是! 也许有些人有一点功夫底子,但哪里会是这些深藏不露的山匪的对手?不消一刻钟,地上已经躺满了身着盔甲的死尸。 空气中飘来浓重的血腥味儿,崔令宜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藏得深了些。 山匪一人未损,而军士那边,也只剩下了原先领头的一人。 那人仍旧坐在马上,分毫未动,只垂眼看着满身溅血的山匪们,道:「行了,把他们衣服都换上吧。」 栓子收了刀,朝他抱了抱拳:「问军爷安。敢问军爷,贵人可来了?小的们是否该跟贵人请个安?」 那军士笑了一声:「贵人自是有贵人的去处,你们做好分内之事便好,其他的不必多问。」 栓子道:「是。」 便蹲下/身,去解死尸身上的盔甲。 军士瞧了他们一会儿,啧了一声:「动作真慢。」 有人道:「这盔甲不好解。」 还有人道:「这里衣都被划破了,怎么穿?」 军士立刻横眉怒目:「啰啰嗦嗦的,想干什么?现在他们是山匪,你们才是当兵的,破了的里衣,那也是官兵的制式衣裳,你们身上的衣裳再完整,那也是山匪才穿的粗布麻衣!」 栓子也随即呵斥一声:「听军爷的便是了,哪来那么多话?」 「把你们的衣服给他们穿上之后,记得也划上几刀,不然不好验尸结案。」军士补充了一句,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给贵人办事,也算是他们死得其所了。否则,还不知道要在牢里被关多久呢。」 树影之后,崔令宜无声冷笑,足尖一个点地,掠身离去。 事已至此,情况再明朗不过。 山匪兵分三路,两路逃跑,一路留下,而康王的人马也至少分成了三路,有马的追击而去,没马的,留下与这些山匪作战。只不过,被迫留下的这批人,不是什么官兵,而是营州牢房里的囚犯。 他们究竟是死刑犯还是小案犯,是受人蛊惑,自愿搏命混出路,还是别无选择,被迫拿起武器,此间种种,崔令宜都不得而知。但显而易见,他们死在此处,无人会过问。 牢房里的囚犯,死了就死了,谁还能追究什么? 崔令宜将轻功用到极致,如一枚叶刃,从深夜的风中穿梭而过。 为了弄明白留在山寨的这群官兵究竟是什么情况,她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按照她本来的计划,她一离开柴房,就应该追着当家的那路去的。 现在栓子那群人还在忙着换衣服和处理尸体,她得抓紧时间了。但愿她能在康王的人马与当家的碰头之前,把双方往来的纸卷截取到手。 好在山道上马蹄印记清晰易辨,让她在黑夜里的追踪轻松许多。 然而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等她抵达马蹄印记的终点之时,她看到的,却是同样倒在地上,横七竖 依譁 八的尸体。 只不过这一次,倒下的,确确实实是那些山匪本人。 崔令宜站在浸满鲜血的凌乱土地上,望着死不瞑目的当家的,面色愕然。 不久前,她还和这个人说过话,她一直觉得这个人有点小聪明,还有点狡诈的心机,需要费一些功夫才能拿下,没想到,再见之时,他已经如此轻易地死去。 现场明显经过一场鏖战,不似先前那场山匪与囚犯的碾压性决斗,几乎没留下什么激烈的痕迹。 而此处,却有许多杂乱的马蹄印与脚印,还混杂了一些不属于山匪身上的布料。而那些山匪身上都满是或轻或重的伤口,由此可见,他们死得并不甘心。 崔令宜紧紧抿着唇,心头沉沉。 她蹲在地上,飞快地摸过当家的尸体。可哪怕她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她还是没有找到那些纸卷。 难道还留在了山寨里? 绝无此种可能。那不是相当于把证据送到康王眼皮底下,跟他说我有二心? 她皱着眉,正想再在附近搜搜线索,却忽然听得身后幽幽一声:「卯十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她遽然转身。 清冷月色下,男人一身玄衣,负手而立,站在离她五尺外的树影下,淡淡地望着她。 如一道利箭洞穿了她的肺腑,她脑中嗡地一声,还未能仔细思考,双腿便已经跪了下去。 「……楼主。」她垂下头,声音微颤。 人到中年,楼主的气息愈发内敛沉着,她竟未有一丝察觉。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跟着康王过来的,还是跟着自己过来的? 但……无论是为什么,此时此刻,有问题的是她,而不是他。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她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男人踩着枯叶缓步上前,簌簌的破碎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崔令宜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找的,可是这个?」他弯下腰,将一叠纸卷递到她的眼前。 她怔住,紧紧地抿住了唇,没有出声。 楼主嘆息一声,将那叠纸卷收进掌心,直起身子,道:「卯十六,我对你很失望。」 第083章 第 83 章 崔令宜僵着身子。 「你给纪空明留信, 说是说服了卫云章,要跟他一起走,好监视他。可你实际上做了什么呢?」楼主声音里微带嘲弄,「他分明就是跟皇帝一起演了一出声东击西的戏, 跑到营州查案来了。他若是真的疼你爱你, 怎么捨得让你与他一同涉险?更遑论此时此刻, 他在城中, 而你, 却在这里——卯十六, 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 交了自己的底,背叛了拂衣楼。」 崔令宜闭上了眼, 只觉自己大限将至——不, 也许还有更恐怖的事情,楼主本要处死她, 却意外发现她死不了…… 「当初我是怎么告诫你的?像卫云章这样的世家弟子,你玩玩便罢了,万不可动了真心。没想到, 你还是入了歧途。」 崔令宜身子伏得更低, 额头几乎嵌进泥地里去。 她背叛拂衣楼,是命运捉弄, 不是因为喜欢卫云章,可是, 除了这个原因,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能解释她这一切所作所为。 「你不是不知道背叛拂衣楼的下场, 可你还这样心甘情愿为他做事,他究竟给了你什么承诺?」楼主扯起嘴角, 「总不至于是他答应你,要护你一辈子周全吧?你信了?」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终于哑声开口:「楼主,容属下斗胆问一句,这营州山匪幕后的主使,以及当初给拂衣楼下单的那位主顾,可都是康王殿下?」 楼主眯了眯眼:「你猜出来了?」 崔令宜鼓起勇气道:「属下只是觉得……康王成不了大器,拂衣楼不该为他办事,受他所累。」 似乎是怕楼主发怒,她的语速又急又快:「不敢欺瞒楼主,自从属下嫁入卫家,卫家便屡次三番出事,不止是卫云章,连卫相也已经开始怀疑属下。属下别无选择,只能向卫云章坦白。但好在他不是绝情之人,对属下余情未了,加上属下把自己的身世说得格外悽惨,惹他动容,他这才没有告发属下,并把属下一起带来了营州,让属下将功补过。楼主!卫云章此行是奉了皇帝密旨,若不是已经对康王殿下起疑,他何须下此密旨啊!康王圣心已失,万一日后皇帝彻查,查到拂衣楼头上来,我们难道还能与皇帝抗争吗?」 楼主定定地看着她。 崔令宜只觉得四周连风都凝固了,她紧紧咬着牙,抵着地面的手上青筋微凸。 一阵漫长的安静后,安静到崔令宜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了神,错过了什么,前方才终于传来楼主的一声轻笑。 他说:「你说得对。」 崔令宜愣住。 「所以,你把这东西拿走吧。」 崔令宜抬起头,看见楼主朝她丢来了什么,下意识双手接过,定睛一看,发现正是自己要找的纸卷——方才楼主问过她找的是不是这个,她没敢应,万不曾想到,楼主竟是真心发问。 她呆呆地看着手心里皱成一团的纸卷,嘴唇微颤。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楼主幽幽道,「但连你都能猜到向拂衣楼下单的人是康王,又知道他是营州匪患的罪魁祸首,那么你便应该明白,我也能掌握康王在营州的动作。而你和卫云章一起出现在了这里,便说明皇帝已经看穿了此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跟皇帝作对呢?反正与康王的合作,不过是金钱交易,我还犯不着为了一个他,搭上自己的命途。」 崔令宜将双手合拢,垂头跪在地上,静静聆训。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也省得你和卫云章大费周章地查案。」楼主负手,慢慢地在她周围踱着步,语气闲散,「你从山寨方向来,按你的能力,应该早就追到了这里,可你却姗姗来迟,应该是在山寨那里发现了什么问题吧?」 崔令宜没有隐瞒:「按属下之前得到的消息,山匪会兵分三路,两路向外逃窜,一路留在山寨,做足与官兵对抗的场面。然而属下却发现,被留在山寨里的那批官兵,分明就是营州大狱里的囚犯,送死来了。」 楼主点了点头:「你可知这是为何?」 「属下不知。」 「营州作乱的这批山匪,其实也就几十个人,按理来说根本不足以出动一个亲王来剿匪,但营州刺史的奏摺里并未陈明山匪人数,朝廷也不知其具体人数,只知这批山匪悍勇,将营州官兵打得落花流水,需要朝廷驰援,再加上康王主动请缨,便也就这么办了。」楼主道,「但若是康王剿匪还朝,最终的山匪尸体记录却只有几十具,岂不是叫朝廷震怒?是以,在营州刺史的里应外合之下,便从监狱里拉了一批囚犯出来送死。除了你在山寨里见到的那批,还有其他几批,已经或即将被处死在不同的路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崔令宜眼睫微颤:「但属下瞧见,有一批山匪与扮作官兵的囚犯互换了衣裳,应该是之后会顶替官兵的位置。为何不直接让官兵前来,还省得多事?」」 「因为营州刺史当初是冒着风险替康王办事,帮康王在 铱誮 营州安排山匪。尽管他也是因为仕途无望,才想着放手一搏,但万一事情暴露,他必死无疑,所以康王总得给他一点补偿。皇帝已经因为营州军不敌山匪而不满了,若这一次真的只靠康王从京城带来的那点人手,而营州军没有半分长进的话,只怕曹刺史连营州任期都坐不满,就要打包走人了。所以康王才特意先让囚犯扮作营州官兵进山剿匪,再让那些山匪杀死囚犯,换上官兵的衣服回到营州城中,这便是走了明路,让营州军在众目睽睽下出了力,将功补过,营州刺史的罪过也得以减轻。至于为什么不让真的营州军上场,那自然是因为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为什么留在山寨的那些山匪还活着,而当家的这些人却先死了?」 「不是说了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楼主含笑,伸出脚,轻轻踢了踢地上当家的脸,「何况这人还保留着往来证据没有销毁,可见对康王也算不得忠心,康王灭了他的口,也不算冤枉了他。」 「那扮作官兵的那些山匪,以后会如何?」 「不过是晚一点死罢了。」楼主轻飘飘地说道,「从京城带来的人马是一个也不能少的,那与曹刺史息息相关的营州军也总得一起凯旋。他们的作用,就是让城中百姓亲眼目睹康王率队的风姿,顺便也重振一下对营州军的信心——毕竟在康王眼中,这以后都是他的江山,他的子民,子民对官府失去信任,可不是什么好事。至于回城之后那些人如何……呵,有的是办法处理。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正规军出身,万一哪天喝醉说漏嘴,岂不是要给康王惹麻烦?」 「康王不知楼主也在营州?」 「那个蠢货,自然是不知道的。」楼主轻哼一声,「他让人搜遍了这些人的全身也没找到信纸,最终离去,殊不知东西是被这当家的藏进了刀柄的防滑绑带中,被我一解开就找到了。」 崔令宜的唿吸急促起来,抬头望向楼主:「所以……您是要反悔和康王的合作吗?」 「错,拂衣楼既然收了他的佣金,便不会出尔反尔。」楼主低下头,背着手,微微俯身与她对视,声音微带嘶哑,「你这么聪明,如今我也没什么可瞒着你的。三年前他找到拂衣楼,说想藉助拂衣楼的脉网,将瑶林书院与卫家纳入麾下。事涉朝政,我本不欲参与,然他身份特殊,万一真找到个由头,让朝廷清算拂衣楼,那岂不是更麻烦?所以我应下了。但我也告诉他,做事得徐徐图之,不能贪心,所以先安排你去当了崔伦的女儿,这一当便是三年,再无人起疑。」 有夜风吹过,树林里发出细细的咽音。 楼主伸出手,拇指抹去崔令宜脸上一点泥尘,最终停留在她的颊边,食指与中指微屈,抬起她的下巴:「康王愚蠢,与他继续合作,无异于自杀。但卯十六,你眼光不错,你喜欢上的人,恰好是皇帝看中的人。」 崔令宜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和楼主接触过,在她的印象中,楼主的性格永远令人琢磨不透,她不知道界限在哪,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拿出什么反应。 她唯有乖顺地说:「属下知错,请楼主饶命。」 楼主的手指紧了紧,逼视着她的眼睛:「我虽不知你与卫云章究竟是怎么谋划的,但看起来应是出了点差错,否则卫云章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回到营州城中。事已至此,再惩罚你只会耽误正事,你若是真的知错,就该好好听我接下来的话。」 崔令宜:「……卯十六,但凭楼主吩咐。」 「你现在立刻回城,去找到卫云章,让他八百里加急写信发往京城,连同康王与山匪往来的证据一併寄给他爹,将营州的事一五一十说清楚,让他爹代为上奏。」 「为什么?」崔令宜脱口而出,「他接的是密旨,按理不该告诉卫相,而应该由他回到京城后亲自入宫禀明!」 话音刚落,她便自知失言,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楼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看来你还真是挺喜欢他的。」禁不住长嘆一口气,「当初让你进崔家的时候,只是想和瑶林书院搭上关系,没想到真和卫家结了亲。若早知卫云章迟迟不定亲,婚事最后会落到你头上,我定让人早早教导你男女相处之道,免得叫你反被男人蛊惑了心神。」 崔令宜沉默。 「让我猜猜,你和卫云章原本打算一起混入山寨查案,结果山寨里的人只看上了你,看不上他一个小白脸,所以想直接把他杀了,是也不是?只不过没想到他有武艺傍身,又没仔细检查尸体,最后被他逃回了城中养伤。」端详着崔令宜的脸色,楼主继续道,「而你一只耳坠里缺了颗药丸,想必是已经在山寨里用过了,为的就是搜查证据。」 除了绝不可能被人猜到的灵魂互换一事,楼主所言,几乎分毫不差。 崔令宜在心里苦笑——她本就是拂衣楼教出来的,如何能逃得过楼主的法眼? 「这么多个日夜,你应该有不止一次机会盗取证据离开,为什么不离开,非要等到现在?」楼主眯了眯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崔令宜回答:「因为属下生怕他们发现属下跟着证据一起失踪,继而怀疑起属下的身份,从而对城中的卫云章不利……属下只知道他受了伤,但并不知道他究竟躲在了何处,若是山匪与曹刺史勾结,在城中抢先一步搜查到他的住处,属下……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楼主扯了扯嘴角。 「况且,康王是山匪的幕后主使,这只是属下的猜测,即使是有信纸,那信纸上也并无落款,无法证明幕后主使就是康王。」她低声继续,「所以,属下本还打算留下来挟持个人质,带回京城的。」 按照她最初的计划,她会趁着混乱先逃离山寨,在半路截住当家的等人,将他们全部灭口,然后找到纸卷藏在自己身上,回到山寨里。山匪们若是发现她失踪,自然不好跟康王交代,所以一定会想办法掩饰,说一些「把人安置在了其他地方」之类的话。届时,她寻到机会,便会将落单的栓子引到一边,击晕他藏起来,然后再去寻卫云章,与他一起带着栓子回京。 等栓子醒来,已经覆水难收。用来歌功颂德的「被救百姓」离奇消失,当家的等人又莫名死亡,他在康王眼皮子底下失踪,已经洗不清自己的嫌疑,唯有与她和卫云章合作,才能博回一线生机。 只是崔令宜没有想到,康王比自己想得还心狠些。 更没有想到,楼主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让她前期所做的一切准备付诸东流,显得她像个笑话。 「或许我应该提醒你,卯十六。」楼主凉凉道,「替皇帝找证据,那是卫云章的事情。他自己没本事,你还要主动为他人做嫁衣?你可别忘了,你还没从卫家抽身,康王这一单还没算完成,他若是此时落了马,将拂衣楼扯进浑水里,拂衣楼这么多人,怎么办?」 崔令宜用力抿住了唇。 「不过,事已至此,念在你年纪尚轻、劳苦功高的份上,我也不想惩罚你什么。」楼主话锋一转,「皇帝若真想处置这个儿子,总能抓到其他把柄,多个人证少个人证,都不是什么大事。而你,若有悔改之心,便再去替我办一件事情,将功补过。」 崔令宜:「请楼主吩咐。」 楼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让卫云章即刻寄信回京,完成为人臣子的本分,然后,在营州,把他杀了。」 第084章 第 84 章 崔令宜骤然变色:「楼主!」 她惊愕地望着他, 不可置信。 楼主却道:「怎么,心软了,真把他当成了夫君,捨不得下手了?」 「为什么要杀了他?」崔令宜急急道, 「您方才不是还说, 康王这一单还没算完成吗?卫云章是这一单的关键人物, 卫云章若死了, 康王怀疑是拂衣楼有问题怎么办?」 「你错了。康王又不知道他来了营 yh 州, 更不会知道他已经死在了营州, 他所知道的, 只有卫云章被皇帝派出去修书採风罢了。至于卫相,久等儿子不归, 自然会觉得儿子凶多吉少。以他的能力, 联想到康王身上并不难,而为了给儿子报仇, 他一定会彻底同意与康王结盟,以伺时机。」楼主微笑着说道,「如此一来, 康王目的达成, 你岂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结了这一单,后面朝局再如何腥风血雨, 都与拂衣楼无关了。」 「我如何功成身退?所有人都知道我跟着卫云章一起走了!」崔令宜睁大了眼睛,「就算别人没怀疑, 那卫相也一定会怀疑是我的!」 「怀疑又如何?你不是说,卫云章并没有向别人揭穿你吗?他就算再怀疑, 又能查出什么来?届时,你甚至都不在京城了。」 「可是……崔家那边……卫相不会放过崔家的……」崔令宜嗫嚅。 楼主盯着她, 面上仍是带笑,目光却渐渐锐利起来:「你还顾得上崔家?卯十六,你该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崔家的女儿了吧?」 「属下……不敢。」 「人贵有自知之明。」楼主慢慢道,「就如拂衣楼,别管江湖上将它吹嘘得多么厉害,但我自己清楚,这只不过是因为江湖局势复杂,却没威胁统治,朝廷才懒得插手罢了。但若是有朝一日它真的动摇了这江山根基,皇帝想要斩草除根,拂衣楼里就算有再多的高手,也终究敌不过炮火与军队。当初被康王裹挟入局,是无奈之举,如今有机会脱身,自然应该快刀斩乱麻——杀了卫云章,就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抛开他的家世背景不谈,单单是他是朝廷官员、却死于康王谋划这一条,就足够治康王的罪了,不比你找什么人质举证有力多了?」 崔令宜弓着身子,手心的纸卷已经被她攥到不能再紧,可她仍觉得一阵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怎么办……怎么办…… 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理智上,她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命令。 可是,她又怎么能违抗楼主的命令呢? 况且,即使没有她,拂衣楼里也多得是人能取卫云章的性命。楼主把这个任务交给她,无非就是给她一个台阶下,只要她听话,楼主就可以对她的过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在楼主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与卫云章搞什么假死戏码。 「卯十六。」楼主唤她。 她没有回应。 「卯十六!」楼主脸上笑意尽褪,几乎是冷厉地喝道。 「楼主,属下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卫云章死,如果被卫相查到线索,不还是会牵连拂衣楼吗?」她哀声道,「康王剿匪成功,凯旋入朝,应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此时此刻让卫云章写信给卫相,让他与康王结盟,康王只会觉得是自己的才能征服了卫相,不会起疑的!如此一来,拂衣楼的单子便完成了,这样不是更稳妥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你说的这些,只是基于你对卫云章的信任罢了。」楼主冷冷道,「你觉得这个男人会为了你保守秘密,而我,并不相信他有这样的情意。」顿了顿,又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对你有情意,在国家大事面前、在家族利益面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就像当初,他根本没有见过你,却还愿意为了崔氏女这个名头,娶你一样。」 崔令宜跪坐在地上,面色苍白。 「你太年轻,以前在楼里学的也不是什么对付男人的本事,没有长久与男人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会被卫云章这样的年青俊才蛊惑,也无可厚非,我愿意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楼主一字一顿道,「但倘若你执迷不悟,一厢情愿,为了一个男人,将拂衣楼置于险境,那就别怪我无情!卯十六,为了你,我已经破了很多规矩了!」 他俯身掐住她的下巴,手指的力道几乎将她的骨骼捏碎。 崔令宜仰望着他,就像许多年前在牢笼里,带着满身的鲜血,爬到他面前,仰望着他一样。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看她的眼神是带着欣赏与玩味,现在,却是带着阴郁的暗火。 崔令宜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良久,她终于垂下眼睫,开口:「属下知错,属下定不敢有负拂衣楼。」 楼主:「既然如此,那现在便随我回城,我告诉你卫云章在哪里。」 崔令宜蓦地一顿。 楼主观她反应,冷冷一笑:「怎么,你还想瞒着我,先找卫云章商量对策?」 他抬她下巴的手指更用力了些,几乎像是要拗断她的脖子:「卯十六,别想在我面前动心思。我最讨厌不识时务的人。」 他一把松开她,她跌坐在地上,有风吹过,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冷得叫人发颤。 - 长夜幽寂,卫云章仍旧睡在老旧的客栈大堂里。 他一如既往,白日里陪尹娘子摆摊赚钱,晚上给客栈噼柴,换得一个免费睡板凳的机会。 他本来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不知为何,今夜却格外难以入眠。 也许是因为白日里看到曹刺史出了州府大门,神色匆匆,他却碍于有护卫在侧,不便跟踪;也许是因为听到了街头巷尾百姓议论,说不知何时朝廷援军才能抵达;也许是因为过了这么多日,却始终没收到崔令宜的消息。 种种叠加,令他烦躁不堪。 吱呀一声,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寂静的夜晚,什么动静都很明显。 他躺在板凳上,闭着眼睛,听着轻盈的脚步声从自己身边路过,转去了厨房。然后便是一阵哐哐噹噹的响动,他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下了地,走到厨房门口,低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尹娘子长发未绾,衣服虽穿得齐全,但因为是夜里仓促起身,并未系上腰封,宽衣大袍披在身上,在一盏烛光的照明下,显出几分慵懒睏倦之意。 她先是吓了一跳,发现是他后,才笑了一下,道:「夜里醒了,有些口渴,找不着水喝,便想着来烧点水。你回去睡吧,我很快就好。」 这些事本该由值夜的小二负责,但这间客栈里客人寥寥,大堂里又多了个可以使唤的卫云章,小二自然乐得偷懒,躲进里屋睡觉去。 卫云章走过去,帮她点燃了灶膛,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道:「没事儿,我帮你看着。」 水汤渐沸,丝丝缕缕的白雾从锅盖边缘溢出,尹娘子悄悄瞥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崔大哥,你今日心情不好吗?」 卫云章:「你可知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我怎么会知道。」尹娘子摇了摇头,「许是还在路上呢,你不要太着急了。」 卫云章:「我只怕我的妹子……」 「崔大哥。」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你妹子一定会没事的。」 卫云章一顿,看向二人交握的手。 昏暗灯光中,看不清尹娘子的面色,只能见到她微微低下的脑袋,和头顶一个小小的发旋。 「崔大哥,等你和妹子团聚之后,打算做什么呢?」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似乎是鼓足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 卫云章眉尖微不可察地一蹙,仍旧盯着二人的手,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此处找不到亲戚,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那不如我们一起北上吧!」尹娘子脱口而出,说完似乎是又后悔自己的冒失,慌乱补充道,「我只是……只是提个建议,营州环境不景气,不如北上寻个赚钱的差事……我们三个人,也算互相依靠……」 她悄悄抬起一点头,看不出卫云章的表情,便又抿了抿唇,眨了下眼睛,小声道:「你……意下如何呢?」 卫云章沉默半晌,点了下头:「也好。」 她先是一怔,继而面露喜色,一把抱住了卫云章的腰:「崔大哥,多谢你!」 卫云章唿吸陡然一窒。 「我就知道,崔大哥不会丢下我的!」她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似是长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这么多天,大家总说朝廷的兵马就要来了,我既希望他们快点来剿匪,又害怕你跟着他们一起进山,陷入危险……我害怕你把我丢下,让我又成了一个人……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崔大哥,你今日答应了我,便不许再反悔了。」 她披散的长髮随着肩颈的动作滑出空隙,她每说一个字,唿吸每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殪崋 伏一次,未贴紧的衣领便微微开合一次,露出一片柔滑的颈背肌肤。 半圆形的淡红色胎记,一半在他眼底,一半在阴影之中。 卫云章瞳孔骤聚,一把扣住了她的胳膊。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男人。」 站在墙头,厨房窗口透出来的光芒,将两个人相拥的身影勾勒得清清楚楚。 「我也是男人,可我并不会帮男人说话。正是因为我知道男人的种种毛病,所以拂衣楼里的女细作,才总是那么容易得手。」楼主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 崔令宜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并未说话。 「也许你要说,卫云章在京城炙手可热,那么多名门贵女他都看不上眼,如何会看中一个营州城里的小娘子?可是,卯十六,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未必就非得同地位或容貌挂钩。我已经替你查过了,卫云章被山匪所伤,欲逃回城中,路上被这女子所救,二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天时地利人和,正适合发展感情。」楼主无情道,「我本想给你留个面子,只可惜你太不争气。」 他转过脸,打量着崔令宜的神色,却没有见到他预想中的模样。 「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他问,「至少,伤心、气愤、失落,总得有一个吧?」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您安排的人,自然是该得手。」 楼主:「你觉得是我安插的人,在蓄意勾引卫云章,好让你死心?」 「难道不是么?」 楼主瞧了她片刻,见她始终一副淡淡的表情,眼中终于露出了久违的赞赏之色:「总算还有点脑子,没有彻底昏头。」 崔令宜:「属下已明白楼主的苦心。无论那位女子是否是楼主安排,如今卫云章与她不清不楚,便已是证明了属下先前的自负与荒谬。」 她声音低沉,已不復此前的失态。 「那么,便去杀了这个负心汉。」楼主眯了眯眼,说道,「最迟,我等到后日。到了白日里,你让他把信写了,然后便可以考虑如何处置他的尸体了。」 「属下明白。」 楼主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长袖一拂,转身离去。 崔令宜回过头,看着长风鼓起他的衣袍,他如一只夜枭,在黑夜中转瞬不见。 崔令宜一个人在墙头上站了一会儿,看着屋里的身影迟迟不分开,终于跳下了墙头。 然后,踩在了窗台上,一脚踢开了厨房的窗户。 冷风勐地灌进,尹娘子吓了一跳,连忙松开卫云章,扭头看向窗户。 「什、什么人?」她失声道。 崔令宜半蹲在窗台上,眼神与卫云章有短暂的交汇,却在他眼睛一亮即将开口的时候移了出去。 下一瞬,她如风一样来到了尹娘子的身前,将她抵在了墙上。 她未带武器,唯有五指收拢,掐着面前年轻娘子的脖颈,平静问道:「我没有见过你。你是巳字辈的,还是午字辈的?难道没有听过我卯十六的名号,竟敢踩着我上位?」 「什、什么?」尹娘子惊恐地看着她,喉咙因为挤压而发声困难,「我不认识你!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崔大哥,崔大哥……救我!」 然而卫云章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 尹娘子惊疑地瞪大了双眼。 她根本不是崔令宜的对手,被她牢牢地困在墙上,动惮不得,连双脚都几乎悬空,唯有徒劳地拍打着崔令宜的胳膊,挣扎着想让她放开她。 崔令宜眉头一锁,空着的另一只手忽而用力按了一下尹娘子的手臂与大腿。 「你不会武!」她震惊道,「怎么可能?」 「放开……放开……咳咳!」窒息一般,尹娘子的眼角流下泪来。 崔令宜扭头看向卫云章,但是卫云章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她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勐地松开了手,任由尹娘子跌坐在地上,狼狈地哭泣喘息。 崔令宜按住她的后脑,一把扯下了她的衣领。 然后愣在当场。 第085章 第 85 章 崔令宜望着那一块熟悉的胎记, 脑中一片空白。 「你没事吧?」卫云章从后面匆匆走上前,目光飞快地从她身上扫过,看到她无碍后,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日, 我一直没收到你的消息, 很担心你。你今日出来, 是不是出什么变故了?」 崔令宜却没有心情同他闲话。 她望着他, 指着地上还在咳嗽的尹娘子, 语气恍惚:「她是谁?」 卫云章抿了下唇, 看向尹娘子。 尹娘子捂着脖子,瑟缩着与他对视, 脸上满是茫然与恐惧。 「我问你, 她是谁?」崔令宜重复了一遍。 声音很轻,尾音几乎溃不成军。 卫云章一步上前, 果断一个手刀,噼晕了尹娘子。 「我不知道她是谁。」卫云章把歪倒的尹娘子放到墙边靠着,深吸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看了多久, 但我和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忽地打住。 因为他意识到,她并不是在以「妻子」的身份质问他, 这个插入他们夫妻二人的第三者是谁。 她是在以「崔令宜」,或者说, 以「卯十六」的身份问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他很少见到她这样的反应, 明明一开始她还在很平静地质问,甚至似乎比他更清楚尹娘子的来歷, 但当看到尹娘子后颈的胎记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那个胎记,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独属于崔家四娘的胎记。 「你冷静些,你先听我说!」卫云章一把扶住她踉跄的身子,语气急促,「那日我与你互换后,独自回城疗伤,路上碰到此人搭救,便一起回来了。她自称姓尹……」 他飞快地把二人相处的情况讲了一遍,一五一十,未曾跳过任何一个细节。即便是有些暧昧的相处,他也没有瞒着她。 「她出现得太巧了,我实在怀疑她,但又一直没有确凿证据,也无法联繫到你,便只能一直这样,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卫云章殷殷地望着她,道,「直到今夜,她自己突然扑过来……」 在京城,卫云章并不缺女子喜欢,他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那些女子对他若有若无的示好意味。但是在营州这里,卫云章脸上还带着崔令宜留下的伪装,下巴上遍布青色的胡茬,加上衣着朴素,几乎不存在被人一见钟情的可能。 更何况,尹娘子也没对他一见钟情。她对他的「情愫」,是在每日相处中慢慢积累起来的。 此前,卫云章一直在默默观察她,观察她究竟是个普通人,还是别有用心之人,结果,她说她以前家住康乐坊。 卫云章不相信这样的巧合。他试着反推,倘若她真是故意以「崔四娘」的身份接近他,意欲何为? 答案落在了拂衣楼身上。多半是拂衣楼察觉了「崔令宜」的叛逃,所以才决定採取行动。 但或许是他们不确定自己究竟清不清楚「崔令宜」的真实身份,又担心直接揭露的话他不相信,所以才会专门又培养了一个「尹娘子」过来,让他自己挖掘真相。无论他是否知道「崔令宜」的身份,面对眼前这个横空出世的「尹娘子」,他一定会彻查到底。而他一旦彻查,必会与「崔令宜」产生矛盾。 拂衣楼要的就是他们产生矛盾。 ——但以上,都只是他毫无凭据的推测。 卫云章想,倘若真是拂衣楼所为,费尽心思把这么个人送到他身边,应该就是为了坐实她真正的「崔四娘」身份,否则,以自己的性格,是不可能与萍水 弋 相逢的女子走得太近的,除非这个女子身上有引起他注意的特殊地方。 如何坐实「崔四娘」的身份?口说无凭,她身上的胎记,才是最有力的证明。一旦看到她的胎记,自己必然坐不住。 但他总不能直接扒人家衣服吧? 万一,万一她真的只是个好心救他的路人,和拂衣楼一点关系也没有呢?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着看她会不会主动,像告诉他自己的身世一样,顺利成章地给他展现胎记的存在。 今夜,她穿着略显松垮的衣衫出现在了厨房烧水。 然后,他真的看见了那一片胎记。 纵然反覆想像过多次,但这一幕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惊住了。 那一瞬,他真的在惶恐。 手比脑子更快,他一把扣住她的胳膊,眼神仿佛要将她后颈那个位置烫出一个洞来。 尹娘子亦是愣住,在察觉他的目光后,脸色泛红,伸手去捂自己的后颈。 他只是眨了一下眼,那片胎记便又隐没在衣领之中了。 如果不是他早有准备,突然看到这片胎记,他一定会彻夜难眠。 他看着还紧挨着自己的尹娘子,正在思考如何採取下一步行动时,窗户被踢开了。 冷风灌进,多日不见,久违的人风尘僕僕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刚才为什么问她那些话?她为什么会知道你是卯十六?莫非你已经确定,她也是拂衣楼的人?」卫云章急切问道。 崔令宜推开了他,蹲在地上,轻轻掰过尹娘子低垂的脑袋。 几缕长发散乱地搭在尹娘子的额前,她双眼紧闭,如同一尊脆弱柔美的玩偶。 崔令宜又伸出手指,缓慢地抚摸过她皮肤上的红色痕迹。 在看到此人与卫云章相拥的时候,她承认,她确实有一瞬的恼怒。但紧接着,她便意识到,她的恼怒,不过是被人为调动出来的罢了。 在这个替皇帝查案的紧要关头,崔令宜不觉得卫云章有闲情逸緻谈情说爱。更何况,以他的教养,就算真的喜欢人家,也不会在人家没名没分的时候,就跟她动手动脚。 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卫云章在逃回城中的过程中遇到了此人,觉得她甚是可疑,所以才会与她走得那么近,而此人听从楼主命令行事,专门掐着点表演给她看,以此摧毁她对卫云章的「痴情」。 只是没想到,此人身上筋肉松散,毫无锻鍊痕迹,根本不是习武之人。而在崔令宜的记忆中,拂衣楼里的人,连做饭的厨子都是受了伤不能再动手才退居幕后的习武之人。 可她若不是拂衣楼的人,那楼主又为何露出那样的表情,又为何能笃定,卫云章一定会被这个女子吸引? 崔令宜想到了一个令她遍体生寒的可能。 「你觉得她长得像崔伦吗?」崔令宜轻声问道。 「卯十六!」这是卫云章第一次直唿她的代号,他皱着眉,想要伸手去碰她的肩膀,又悬在半空,最终收回,「可怜的身世谁都可以编,崔宅的地址也是人尽皆知,这不能说明什么!这胎记连你都有,就更算不得什么了!你在崔宅里当了三年的崔令宜,难道她一来,她便是真的了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开门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朝这里靠过来。 卫云章一把提起地上的尹娘子,将她塞到了橱架后面,又拉了崔令宜一把,让还在出神的她藏在了门后。 「谁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说话?吵死了。」来人是原本在里屋睡觉的小二,打着哈欠,看到点着灯站在灶台边的卫云章,不由拧起眉头,「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卫云章赔着笑脸回答,「但是窗户没关好,外头吹风,可能有些响动。」 小二啧了一声,走过去想把窗户关上,却发现窗栓开裂了,不由嫌弃道:「怎么这个也坏了?等白天再修吧。」 卫云章:「吵到你了,抱歉。」 小二:「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干嘛?」 「口渴了,烧点水喝。」卫云章揭开锅盖,蒸腾的白汽一下气翻滚出来,「没有干别的事,也没用很多柴火。」 小二撇了撇嘴:「算了,记得熄火。以后动静小一点,别这么笨手笨脚的。」 卫云章:「一定一定。」 小二又打着哈欠回去了。 卫云章站在厨房门口观望了一会儿,确认小二又回到了里屋,也没有其他客人被吵醒,便回来匆匆熄了灶火,举起烛台,低声对崔令宜道:「这里不便说话,你跟我来。」 他握住崔令宜的手,顿了一下,见她没有躲避的意思,才继续牵着她往外走去。 她的手很凉。 她安静地跟着他出了厨房,拐进走廊,进了一间角落里的客房。 他把烛台搁在桌上,对她道:「这里是尹氏住的屋子,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崔令宜在桌边坐下,环顾四周。 客房虽简陋,但被收拾得很整洁。床尾叠着几件女子衣衫,桌上还摆着一套文房用品。 她想起卫云章跟她说的,这尹娘子读过书,背过诗,不由扯了扯嘴角。 卫云章很快回来了。 他一手将昏迷的尹娘子扛在肩上,一手提了只灌好的汤婆,先将汤婆交到了崔令宜手里,再将尹娘子放到了床上,随后回到门口,仔细地栓上门,这才在崔令宜身旁坐下——屋里有两张凳子,本是摆在桌子两侧,是他将对面的凳子拖到了她身边。 崔令宜捂着那只汤婆子,在昏暗的烛光中,忍不住回头看了尹娘子一眼。 卫云章的手却覆在她的脑后,轻轻捋过她被夜风吹得凌乱的头髮。 她收回目光,看到他脖子上那条陌生的围脖,伸出手,将它慢慢拽了下来,露出已经结疤的皮肤。 「对不住,当时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别无选择。」崔令宜低声道,「这几日应该很疼吧?」 「不要紧,反正死不了。」卫云章说。 「这条疤太明显了,藏不住,回京后你如何解释呢?」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出去修书採风,难免遇到什么流寇恶霸,大家反而会同情我的。」卫云章道,「在谈尹氏之前,先跟我说说你这几日怎么样吧?今夜突然回来,是不是山寨里出事了?」 是该先说正事。崔令宜从怀中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卷,递给卫云章:「你看看这个吧。」 卫云章飞快看过,眉头再次皱起。 「我已查明,这些山匪之所以能在营州劫掠百姓,是因为背后有靠山,这座靠山不是曹刺史,而是康王。」崔令宜语气平静,「康王未有建树,急于求成,因此才联合仕途渺茫的曹刺史,演了这么一齣戏。」 「果然是他,那日我看到有京城骁卫营的士兵奔马入城,便怀疑与他有关。」卫云章沉肃道,「只是这纸卷上虽有通信话语,却不曾直唿康王名字,你也是在山寨里看到了骁卫,才确定幕后主使是他的?」 崔令宜摇了摇头:「我在今夜之前,并未见过骁卫。」 卫云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城中一直传言说朝廷派的兵马在路上了,莫非康王已经抵达,在今夜率军突袭了山寨?」 「我没见到他本人,只见到了一些其他事情。」 崔令宜将囚犯扮作州兵、又被山匪所杀等一系列事情告诉了卫云章,听得卫云章眉头再也没有下来过。 「我原本还想着,他胆量有限,知道万一出了岔子,绝不会被皇帝轻饶,所以才只敢让这些山匪劫掠,未真正打杀行兇。」卫云章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收起纸卷,「没想到,他倒是把心思用在了其他地方。只是这些是你所见,非我所见,要如何报给陛下,还需斟酌。」 说罢,他又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崔令宜:「康王如今被陛下猜忌,你们拂衣楼若是再跟他合作,万一被查出来,只怕自身难保。」 崔令宜微微点了下头:「所以,楼主说要趁着他还没倒台,赶紧完成他那一单,然后便再也不管了。」 「什么?」卫云章一滞,「你们楼主……等一下,你什么时候和他见的面?」 「就在刚才。」崔令宜定定地注视着他,捧着汤婆子的手上,青筋绷起,一字一顿道,「楼主也来了营州,而你手里的那些纸,就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卫云章豁然站起。 「你说 依誮 什么!」他急忙握住她的手臂,一把拉开她的衣袖,检查她里面有没有受伤的痕迹,「他有没有对你……」 「没有。」她轻轻按住他的手,抬起纤长的眼睫,「但他确实对我很生气,很失望。他觉得是我爱上了你,才会背叛拂衣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卫云章刚想说话,却又被她打断:「但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就是,让我杀了你。」 卫云章怔怔地看着她。 崔令宜并没有迴避他的目光,仰着脸,与他对视:「今夜过后,你本该在我的哄骗下把证据寄给你父亲,让他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而你,在寄完信后,就会被我悄悄杀死在营州。康王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我们参与了此事,高高兴兴风光回京,而你的父亲,久等你未归,派人来查,最终发现你惨遭杀害——以你父亲的作风,不会悲痛到失去理智,而是会选择正式与康王结盟,然后再伺机报復。可是这之后的事情与拂衣楼何干呢?只要到结盟那一步,拂衣楼的任务便完成了,我也不必顾及崔家的死活,可以全身而退了。」 她抱着膝上的汤婆子,里面装着他刚烧开的热水,其实很烫,但她只觉得久违的暖和。 她笑了笑:「但是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杀了你的。所以我请求楼主,放你一条性命,可他却觉得是我被爱情沖昏了头脑,于是带着我来这里,看你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 「我不是!」卫云章急迫地握住她的手,手心里传来他灼热的温度,覆盖在她还未暖和的手背上,「说难听点,在京城里我见过的把戏多了,我不至于这么容易就上当!她自从说了以前家住康乐坊,我就在想,倘若她是为了冒充崔四娘,那必是冲着嫁给我去的,我若不回应一下她,又怎么能让她暴露……」 「我知道,我没有在责怪你,你不是那种轻浮的人。」她仍旧是笑了笑,「但倘若,她真的是崔四娘呢?」 「她怎么可能是?」卫云章脱口而出,「这明显就是你们楼主安排过来的人,一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诱导我与她走近,一边又故意让你看见!他能造出你第一个『崔四娘』,就能造出第二个!」 「可她不是习武之人。」 「那又如何?你连门主都不是,难道知道你们拂衣楼里的所有事情?也许就是有这么一批不会武功的细作呢?」他顿了一下,又道,「你既然怀疑她是真的崔四娘,那你就再去检查一下她的胎记,是不是跟你一样有染色的痕迹?能不能卸除?」 崔令宜低下了头。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看他的眼睛,而是在虚无地望着地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汤婆子上的纹路。 「卫云章,我且问你,倘若她也是个假冒的崔四娘,你当如何?」 「你想如何便如何!她是你们拂衣楼的人,难道还轮得着我处置?」 「那我处置完了呢,是不是又变成了我为了一个男人,迫害同门?」崔令宜低低地说道,「我若是跟她动手,便是坐实了我是拂衣楼的叛徒,而我又杀不了你,便只剩下我伏诛这一条路。我若伏诛,那你呢,卫云章,你怎么办?难道我为了保住我俩的性命,从此就要亡命天涯?」 烛影在她脸上跃动,卫云章说不出话来。 「我再问你,倘若她是真的崔四娘呢,你当如何?」 第086章 第 86 章 崔令宜等了一会儿, 没有等到卫云章的回答,便也轻笑一声:「她若是真的崔四娘,今日站在这里,只有两种原因。第一, 她早就被楼主收入囊中, 什么找来当年的稳婆问明胎记, 都是谎言, 不过是照着她的样子, 打造了一个我罢了, 等到关键时候, 我这个替身被放弃,而她因为听话, 便能继续替楼主做事。第二, 楼主是后来才发现的她,但出于某种原因, 并未惊动她,只是一直暗中观察,她以为自己人生中无法预知的事件, 实则早已是他人操控的手笔——比如, 她说她自己没钱了,只能跟着商队来营州, 有没有一种可能,偷她钱的是拂衣楼的人, 而那好心的商队队长也是拂衣楼的人呢?楼主,与康王, 各怀心思,各自布棋, 而我们,只不过都是可怜的棋子罢了。」 卫云章抿紧了嘴唇。 「最重要的是,若她真是崔四娘,你是不是……就该娶她了?」 「我不会娶她!」卫云章深吸一口气,「就算她真的是崔四娘,我也不会娶她!京城里见过你的人不少,大家都知道我的夫人长什么样!突然换了一个人,让我如何解释?而若是与你和离再娶,娶的人又是崔氏女,天下人将如何看我?」 崔令宜:「也许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我是个假冒的崔令宜,而卫家和崔家,都是可怜的受害者。你与她再次成婚,不过是金玉良缘,回到正路罢了。」 「卯十六,你清醒一点!」卫云章蹲下身子,几乎是半跪在她面前,恳切道,「你不要想这些庸人自扰的事情,不要被困住了!我和你都不是第一天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以前不是还总是叫我跟你和离,让我再去娶一个吗?你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害怕?」 她扭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微哽:「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她知道自己与卫云章隔着天堑,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她从来没有妄想过彻底占据崔四娘的身份,也从来不敢奢求自己能有什么光明的未来。 但那个样子,她还能洋洋自得地自欺一句,她真是光风霁月,头脑清醒,知道见好就收,急流勇退。 她是主动放弃的,没有要死皮赖脸地留下。 但一旦真正的崔四娘出现,一切就变了。 如当头棒喝,敲醒了一直在自我欺骗、自我满足的她。这个人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的卑劣与无耻。她占据了别人的父亲,占据了别人的外祖母,还占据了别人的丈夫。她在崔家岁月静好当千金大小姐的时候,真正的大小姐却流落街头,为了生计发愁;她在卫家吃香喝辣当探花夫人的时候,原本的探花夫人却得小心翼翼,避免被恶霸之流盯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她现在再退,已经迟了。 所有人都会觉得,如果不是正主的出现,她还能一直鸠占鹊巢下去。 如果崔四娘早就死了就好了…… 她脑海中短暂地冒出过这个念头,然后为自己的恶毒而感到深深的羞愧。 「你还不明白吗,卫云章,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她的喉咙发紧,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才说出这些话来,「即使这个人不是崔四娘,但她的出现,就已经摧毁了我的所有妄想,让我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从今往后每一天,我都会忍不住去想,人群中擦肩而过的某个人会不会就是真正的崔四娘。我占据的不是一个死人的位置,不是给她的家人重新带来希望的善意谎言;而是一个活人的位置,一个原本可以物归原主的位置,如果我不曾出现,那崔伦还会继续每年花钱寻亲,也许再坚持几年,就真的找到了呢……」 「不要再说了!」卫云章直起身子,再也顾不上别的,一把将她按进怀里,声音又重又急,「你那些都是胡思乱想,当务之急就是查清楚这个人的身份,等查清楚了,我们才能定下一步的计划!」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上,她睁着眼睛,感受着影绰的黑暗。 「怎么查?」她问他,「我身上的胎记,乃是秘药涂制,这么多年用皂角洗下来,都未曾褪色。她若是跟我用的一样的药,又怎么能轻易洗掉?」 「你不知道当初秘药的配方吗?」 「我不知道。」崔令宜缓慢道,「虽然我也知道用一些草药或许能起到洗色的 殪崋 作用,但,你真要我去尝试吗?当初染色时那么痛,洗色时只会更痛,倘若她真是崔四娘,岂不是白受一场罪?你要我——一个冒充她的人——去做这样的事?还是说,你打算自己去脱她的衣服?」 卫云章沉默了。 「又或者,不去管那所谓的胎记真假,只问她话,找出可疑漏洞来。但是,如果她是被楼主指派,那她便不会轻易松口,而对付不轻易松口的人,我们往往会严刑拷打。」崔令宜道,「你要我去做这样的事吗?还是你也能做呢?」 卫云章无法回答,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她。 她单薄的身躯,十几年来,却背负了数不清的人命。她冰凉的手指,十几年来,却浸染了无数滚热的鲜血。 她不是个好人。 可她也不是自愿当坏人的。 「你看,你也害怕了。」她伏在他肩上,低低地笑起来,「你也在害怕,害怕赌上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万一她真的是崔四娘,你这般对她,如何能对得起她?」 「我们明早就回程。」卫云章开口,声音低哑而坚定,「就算那楼主在暗中监视,我们两个人,难道还打不过他一个人吗?反正我们两个人命格相系,同生共死,那还不如搏这一回!若是死了,那便是命不好,早晚都是要死的,还不如早死早超生!若是活着,那我们便可回到京城,等到了京城,我自然会想办法保住你!」 「那她怎么办?」 「带她一起走,若我们死了,她原来怎么活,以后就继续怎么活;若我们还活着,就回京城验证她是不是崔四娘!你不敢验,我不能验,京城里自有的是人可以验!」卫云章飞快道,「卯十六,你要清楚,你虽然占了崔四娘的位置,但崔四娘并不是你害的!她当初走丢不是因为你,没被崔伦找回也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你们楼主!他才是故意为之,才是罪魁祸首!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负担!真正的崔四娘就算要报復,也该报復在他头上。」 崔令宜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能感受到衣袍下他剧烈的心跳,也能感受到耳畔他急促的唿吸。 「卫云章……」良久,她才轻声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卫云章动作蓦地一顿。 「你刚发现我的身份的时候,还会跟我阴阳怪气,跟我吵架,可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全都是为我开脱,真是枉读圣贤书。」她说道,「我是个杀手,是个细作,是见不得光的人,你身为翰林编修,未来前途无量,不该保我。」 「不保你还能怎样?」卫云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都说了你我同生共死,就当我自私,保你也是保我。」 崔令宜眨了一下眼睛。 卫云章又道:「更何况……我确实喜欢你,那怎么办呢?你装崔四娘也好,当卯十六也罢,我总是……会喜欢你的。」 崔令宜眼中滚下泪来。 她一直都知道,卫云章是个好人。 哪怕是被她骗了婚,恼怒之余,却还不忘劝诫她,让她改邪归正,不要再自暴自弃了。 她记得过年时他送给她的那一串压祟钱,记得营州路上他任凭她打扮时的无可奈何,记得他给她烤的鱼和猎的兔,记得他们一起演戏骗人时的心照不宣。 她都记得。 但她只敢记得,并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 因为他是个好人,所以他一定会对她好,一定会喜欢当一个救人于水火的好官。所以她愿意与他嬉笑打闹,却不愿意自作多情。 毕竟,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现在他也被她带坏了。 她觉得前方像是一道深渊,一潭泥泞,无穷无尽,深不见底。她深陷其中,不仅无法自救,还会把别人一起拖入黑暗。 他的喜欢,有什么用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哪怕他不喜欢她,为了自己的性命考虑,也多少得照顾一下她。他的喜欢,并不会给他们的关系带来实质性的变化。 可现在,楼主给了她两条路选择,一条生一条死,而命运让她无法选择那条生路,唯有一死。 她宁愿他不喜欢她,怀着被牵连的怨恨跟她一起去死,也不希望他说出愿意陪她一起死这样的话来。 而若是真的老天有眼,让他们活了下来,他却得因为喜欢她,而承受各方压力,她难道能无动于衷? 她有时候真恨卫云章是个好人。 因为她不是好人,所以才会一边嘴上嘲讽着大少爷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边又情不自禁地想靠近这样的好人,仗着好人宽宏大量,屡次做出冒犯行为。 如果没有她,他可以一直当个好人。有着和睦的家,当着清贵的官,去完成他的远大抱负。 而不是在这里考虑如何帮她脱罪——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她并没有犯什么大罪。以前是江湖恩怨,错综复杂,默认规矩,难以定论;而现在,她顶多也就是犯了个冒名顶替的罪罢了,而这个罪名,如果崔家卫家都不追究,朝廷自然也不会追究。 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他是不是就不用去冒那些风险了呢? 就像当年,如果不是她拉着卯十二一起出任务,卯十二是不是也不会为了救她而死呢? 卫云章感觉到肩膀的潮湿,惊愕地扳过崔令宜的脸,才发现她满眼潮红。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哭,可此前的哭,都是作戏,唯有这一次,是真情实意。 「不要哭,为什么要哭……我说句喜欢你,让你这么伤心吗?」他伸出袖子搵她的泪。 她摇了摇头,可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其实除了演戏之外,她上一次掉眼泪,也许还得追溯到进拂衣楼之前了。 一开始见到尸体,她也是会哭的。后来习惯了,就不哭了。 「你不应该喜欢我的。」她哽咽道。 卫云章却道:「这种事情,难道是知道应不应该,就能控制的吗?」 「会连累你……」 「那也是我自愿的。总比我们不自愿的互换要好吧?」顿了一下,他又温声道,「你不是说,以前有个叫卯十二的同门,为了救你而死吗?他愿意这么做,就说明你值得他这么做——这么想来,卯十六,你就是容易讨人喜欢啊。」 崔令宜怔住。 「他当初救下你,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我不知道你现在为什么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在我看来,这一切并不是全无出路。你们那个楼主,我从来没见过他,所以我也不会畏惧他,我与你时时刻刻待在一块,再写信给父亲,告诉他如果我死了那就一定是拂衣楼干的,我不相信拂衣楼就敢这样挑衅一国之相?」他说着,「再说这个尹娘子,她若也是假冒的,那是最好;她若是真的,那我愿意补偿她和崔家。」 崔令宜嗫嚅:「倘若她是真的,她又真的喜欢你呢?」 卫云章一噎:「那……那都是我的错。总之,我会去解决,你不必操心。」 崔令宜扭过脸,望着床上仍旧昏睡的女子。 巨大的心虚填满了她的胸腔,她觉得能问出刚才那个问题的自己愈发像一个卑劣小人,她变得焦虑无措,甚至不敢接近对方——哪怕对方未必是真正的崔四娘。 她偷走了别人的丈夫,还妄图躲在丈夫背后,让丈夫替她摆平一切。 而所谓的丈夫,本不是会与她同流合污的人。 她手一抖,汤婆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卫云章……」她闭上眼睛,喃喃道,「我完了。」 原来楼主并不是给她留了一条生路和一条死路,而是给她留了两条死路。 要么,死于他手中,要么,死于她自己的心魔。 他痛恨她的背叛,根本没有原谅她。而比起她对他为数不多的了解,他显然更了解她,所以才会知道,哪怕她活下来了,也将终身活在真正的、不知是人是鬼的崔四娘的阴影里。 如果她对卫云章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把他当一个任务对象利用,那她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而是会直接把他杀了。偏偏她心软了,偏偏她动心了,所以即使活下来,也会活在患得患失、自轻自贱之中。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未来。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第08 依譁 7章 第 87 章 「你们……」尹娘子呆呆地看了他们片刻, 脸上的表情渐渐从迷茫变为惊惧,「你们!」 在崔令宜出声之前,卫云章抢先一步起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卫云章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拂衣楼的人?」 「什么?什么拂衣楼?」尹娘子拼命摇着头, 往床里瑟缩, 「崔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别这样, 我很害怕……」 卫云章也没指望她能回答出什么, 只是负手道:「抱歉, 我不姓崔, 之前与你说的那些经歷,都是我骗人的。」 尹娘子瞪大了眼。 「翰林院编修卫云章, 微服查案, 查案期间对娘子有所冒犯,还请见谅。」卫云章沖她微一颔首, 「现在你与此案有关,还请随我走一趟京城。」 尹娘子傻傻地看着他,仿佛没听明白:「什、什么案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你不是说, 自己小时候住在一个叫『康乐坊』的地方, 后来与父母失散了吗?正巧,本官就是为一起陈年拐卖案而来, 既然你也要去京城寻亲,那便与本官一起回去, 若是能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又能结案, 岂不是皆大欢喜?」 崔令宜坐在卫云章身后,听得眉头直皱。 什么拐卖案?又为什么突然自报家门, 还自称起本官来了?这是哪端出来的架势? 她悄悄抬眼望去,只能看见他笔直的嵴背,和虚握在背后的双手。而尹娘子坐在床上,明显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说……你是官?翰林……」 「翰林院编修。」 「翰林院编修……还负责查案吗?」 卫云章沉声道:「京城水深,本官一时半刻,无法与你解释清楚。既然你本来就要去京城,如今有本官捎带,你还有何意见?还是说,你宁愿跟一个满口谎话的『崔大哥』去京城,也不愿意跟表明身份的本官一起去京城?」 崔令宜忽然反应过来。 这几日,对方在卫云章面前的表现明显就是一个普通女子,善良、温柔,坚韧之余,却也需要旁人的呵护。卫云章如此简单粗暴地说明情况,令对方措手不及。 若她此前一切并未作假,那她得知卫云章的身份之后,就应该欢天喜地地跟他去京城;若她此前一切皆是演戏,那她要是再多纠结,便与前面的表现自相矛盾。 「你……你真是翰林院编修?」尹娘子怯生生地问道。 「你在质疑本官的身份?」卫云章语调毫无起伏,「本官即使是给你证明,你又认得出吗?」 尹娘子咽了咽口水,指向崔令宜:「那她是……」 「她是我的夫人。」卫云章言简意赅,「她也是帮我查案而来,之前看到你我在一起,有所误解,还请你见谅。」 「什么?夫……夫人?」尹娘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卫云章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若是再纠缠下去,就太令人不齿了。 崔令宜听不下去了,起身欲离开。 卫云章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尹娘子,先前是我隐瞒身份接近于你,让你产生了误会,是我的不是,等回到京城后,我定会尽心尽力替你寻找家人,并以金银赔罪。」卫云章道,「若实在找不到,我也会替你在京城物色个差事,免去你颠沛流离之苦。」 尹娘子似乎有些慌乱:「我、我一定要跟你去吗?我从来没跟官府的人打过交道……」 「京城是天子脚下,不会有事的!」卫云章紧紧地盯着她,「你觉得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能找到家人吗?还是说你害怕当官的?你有什么顾虑,不妨一一说来。」 尹娘子咬着嘴唇,低着头。 很明显,眼前这个局面,她除了跟他走,别无选择。 「那……那好吧……我跟你们走……」好半天,她才挤出一句。 卫云章点了点头:「回京处理拐卖案,若是真与你有关,你应当高兴才是。」 尹娘子勉强笑了笑:「你……卫大人愿意带我去京城,我感激万分,只是……我先前不知大人已有家室……若再与你们夫妻二人同行,恐怕……」 卫云章转向崔令宜。 崔令宜把汗津津的手从他掌中抽出,背过身去,匆匆丢下一句:「随便你。」便仓皇出了门。 卫云章对尹娘子道:「时间紧迫,劳烦尽快收拾一下行李吧,我们明日就出发。」 「什么,明日?」尹娘子惊道,「这么着急吗?」 「山匪那边出事了,营州城已不宜久留。」卫云章说,「与我速回京城,才是正理。」 尹娘子:「出什么事了?不是说朝廷派兵增援了吗?」 「朝局大事,我不便透露,总之,你听我的便好。」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尹娘子,「我明日再来找你。」 说罢,他便追出了房间。 崔令宜站在客栈大堂门口,只要推开门,外面便是冷月辉光,与寂静无人的街道。 但她终究没有出去。 她不敢保证楼主是否还留在此处。 卫云章走到她身边,她瞥了他一眼,很想问他,你怎么能这样粗暴地对待尹娘子,万一她真的是崔四娘呢? 可是她作为既得利益者,她问不出口。 「你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那便换我来。」卫云章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又不是生来就该与崔四娘做夫妻的,当初我们成婚,固然是为了家族联姻,但前提条件也得是崔四娘本人合适,而我父母看上的,是你扮演的崔四娘,不是别人。」 崔令宜抿了抿唇。 「如今站在我们面前的人,不知其身份真假,姑且当她是真的,那在我眼里,也就是一个普通女子,甚至是一个干扰了我查案的可疑女子,我若不口吻严厉一些,如何让她甘心跟我们回京城?」卫云章道。 「到了京城,然后呢?」 「若是回京路上有办法查验她的身份,那是最好,若是没有办法,那自然只能回京求助我父亲。」卫云章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父亲本来就怀疑你,现下闹了这么一出,只能跟他坦白。虽然你当初是冒名替嫁,但并未对卫家造成什么实际损失,加上你也是受人所迫,追责你无用,还得靠你对付幕后之人,所以父亲他一定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崔令宜沉默。 她也给卫相当了那么久的儿子,多少了解他的脾性。卫云章说的确实不错,卫相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动辄要赶尽杀绝的人,更何况有卫云章在旁边说情,卫相哪怕是为了儿子,也会留她一条性命。 但是,也绝不会让她继续与卫云章做夫妻了。 想到这里,崔令宜不由觉得自己好笑——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为何当初拟想一些坏结果时,还能自我安慰故作洒脱,如今再想起来,只觉得百味杂陈呢? 卫云章:「好了,不要想那么多,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们明日一早便抓紧时间出城。」 「可是……」 「今夜康王剿匪,算算时间,天亮时就该回城了,回城后必摆庆功宴,城中会热闹好几日,也会有一些被迫寄住在城里的百姓,重新回到城外的家中。我们趁着混乱,赶紧出城。不然待久了万一遇到骁卫营的兵马或康王随从,纵然我容貌做了掩饰,也不排除认出我的可能性,真要 依誮 被认出,那就麻烦了。」 崔令宜:「但楼主他……」 「怎么,你担心他半路设伏?」 崔令宜点了点头。 卫云章:「他在暗,我们在明,躲不掉的。他要你杀了我,你却杀不了我,时间一到,他说不定会亲自动手,那在城里还是城外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在城外打起来方便。」 崔令宜无言以对。 卫云章见她心事重重,不由摸了摸她的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当初说,你们楼主很看重你,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做,那你为何还如此怕他?他是不是待你很不好?」 崔令宜下意识摇了摇头,但目光中又流露出些许迷茫。 她见过楼主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还不如跟纪空明来得相熟。见面的过程也无非是看看她练功练得如何,又或者给她下达任务罢了。 并不曾刻意刁难她、侮辱她、折磨她。 她在地牢里所受的那些刑罚,都是因为她为了卯十二的尸体,不守楼中规矩而自找的,楼主并没有加重刑罚。 他很公平,也很冷静,她很少看到他明显的情绪,所以也无法窥明他的性格。正因未知,所以恐惧。 而他今夜看她的眼神,令她第一次惊恐地发觉,他真的有一剎想要杀了她。 那个眼神是愤怒的,但好像不止愤怒于她的背叛和优柔寡断。 那个眼神也是失望的,但好像也不止失望于她为了区区一个男人付出自己。 她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可正如卫云章所说,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完成他的命令,所以除了迎面而上,别无他法。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并不知道他的武功深浅。」 「那便试试好了。」卫云章道,「我还是那句话,同生共死,多思无益。」 第088章 第 88 章 卫云章找了间空房, 带崔令宜进去休息。 他在客栈里混了这么多日,对客栈的布局了如指掌。他给崔令宜找了水和食物,让她垫垫肚子,若不是怕动静太大又把人吵醒, 他还可以再给她抬一桶洗澡水来。 「虽然时间不多, 但能睡一会是一会吧。」卫云章坐在床边, 垂头望着她。 崔令宜躺在床上, 于黑暗中看着他的轮廓:「那你呢?你这几日一直睡外面板凳, 很不舒服吧?」 「也还好。」卫云章道, 「我就先不睡了, 免得那位尹娘子半夜跑了。」 崔令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她怅惘地想, 现在的自己,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她翻了个身, 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她感觉到他在身旁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崔令宜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些。 也许是连日来的疲倦一下子倾泻, 她原以为难以入眠的夜晚, 竟然在睡眠中度过。 只是她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梦见自己回到京城, 一进门却只能看见崔伦和侯府老夫人冷漠的脸;一会儿梦见自己被挑断了手脚筋,被丢进了拂衣楼的枯井中, 迎面而来的,是新入门的幼童手中的试炼刀光;一会儿还梦见自己一剑扎进了卫云章心口, 吓得对面与他拜天地的尹娘子惊声尖叫…… 她睁开眼,窗外透出蒙蒙亮的白光, 有马蹄声自街道上疾驰而过。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拂衣楼,小小的一间屋子,就这样困住了她的人生。 她逃不开,放不下,躲不掉。 崔令宜又合上眼,在床上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直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她才慢慢地坐了起来,下了床。 经过一夜,她的情绪已经平復了许多,只是坐在大堂里的卫云章一瞧见她眼底的血丝,便知她一夜没有睡好。 「喝点热茶吧。」卫云章道,「我刚才还蒸了点馒头,我去给你拿。」 崔令宜捧着粗糙的茶杯,轻轻地啜吸着。 小二揉着眼睛,趿着鞋走了出来:「外面怎么那么吵……」 看到坐在大堂里的崔令宜,他呆了一下,又揉了揉眼睛,迟疑地问:「你是……客人吗?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崔令宜平静回答:「刚进城的,你们跑堂的招待的我。」 正说着,卫云章端了盘馒头出来。 小二瞪着他:「什么情况?刚进城的?这个点城门开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卫云章沖他笑了一下:「可不是么,正是城门开了!否则外面为什么这么吵闹?因为昨天夜里,康王殿下率军突袭匪寨,将他们一举拿下了!」 「什么?」小二大吃一惊,立刻打开门沖了出去。 街道上三三两两围聚着居民,都是起得早或被吵醒的,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方才经过的兵马。 小二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发现确有其事,立刻奔回来大叫道:「掌柜的!掌柜的!朝廷真剿匪了!还是康王殿下亲自来的!说是杀了上百个山匪,哎,也可能更多,传得玄乎得很,反正说是一网打尽了!」 「什么?还有这种事?」掌柜的还没起来,其他房间里的客人先出来了。 掌柜的披头散髮,也吃惊地打开了门:「当真吗?你不会是睡煳涂了吧?」 「千真万确!不信就去外面问!」 出了这样的大事,所有人都再也睡不着了,连仪容都顾不上,争先恐后地跑出去打听情况了。 客栈里人本来就少,这么一来,登时又只剩下了崔令宜和卫云章。 卫云章道:「我去叫她。」 崔令宜咀嚼着馒头,缓缓点了点头。 卫云章站在尹娘子房门口,刚敲了一下,尹娘子便背着包袱打开了门。 「要……要走了吗?」她显然也是一夜未睡,眼下有点泛青,「我方才听见,康王来剿匪了?」 卫云章:「嗯。」 「这就是你说的大事吗?」尹娘子攥紧了包袱带,「这、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急着走呢?」 卫云章:「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我既然连康王的行踪都能提前知晓,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退一万步讲,你身上有什么好图谋的,我为何要骗你呢?」 尹娘子咬了咬嘴唇,不敢再多话。 卫云章也给了她两个馒头,只是尹娘子显然没什么胃口,垂着脑袋,将馒头放进了包袱里。 崔令宜站在门口等他们。 尹娘子小声打了声招唿:「卫夫人早。」 崔令宜:「……早。」 掌柜和小二早就跑到街头不知道哪里去打听消息了,三个人径直离开客栈,也没人管他们。 一路沉默行走,尹娘子几次欲言,最终又憋了回去。 崔令宜看了她一眼。 「你想说什么?」好半天,她才问出这么一句。 这一句,鼓足了勇气。 「啊?我?我……」尹娘子愣了一下,随即尴尬道,「我就是想说……我们……就这么走去京城吗?」 卫云章:「自然不是。」 说着,他脚下一拐,又拐进了另一间客栈。 客栈掌柜正和小二伸着脑袋,站在门口听人绘声绘色地描绘康王风姿呢,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扭过头,对着卫云章愣了半晌,继而大吃一惊:「是你!」 他又看到了卫云章身后的崔令宜,更是瞪大了眼睛:「你们居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你们……呸呸,活着就好啊,活着就好!」 原来是卫云章与崔令宜刚到营州时,假扮兄妹住的那间客栈。 小二也认出了他们,兴奋地凑了过来:「你们还有东西落在房间了呢,一直不回来拿,我和掌柜真当你俩出事了!你们今日回来,莫不是跟着康王殿下一起的?」 卫云章笑了笑:「我们哪有那么大的福气。当日进山迷了路,却误打误撞真寻着了亲戚——这不就是吗?」 一旁的尹娘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掌柜:「你不是找远房舅舅还是伯伯吗?怎么是个女的?」 忆桦 「嗐,说来复杂,反正找到了就对了,都是亲戚。」卫云章笑道,「因为我在山里崴了脚,妹子也不便再独自出门,我俩便在亲戚家住了几日,没想到今日一早听到了搜山的动静,竟是官兵上门,我们这才知道是朝廷剿匪,他们还在搜查是否有漏网之鱼。我们想着万一真有漏网之鱼,岂不是亡命之徒?还是城里安全,便赶紧回来了。」 小二:「你也真是心大,现在才回来取东西,多亏我和掌柜有良心,要不然就昧了!」 卫云章:「多谢多谢。」 小二把他们遗落在客栈里的包袱取了出来:「喏,有几件衣服,还有一点碎银,你瞧瞧对不对。」 「对得很,对得很!」卫云章连连道谢,「既如此,我们便先走了!」 掌柜:「你们还要去哪?不在这儿接着住了?」 卫云章:「我们想去官府门口看看热闹。」 掌柜啧道:「康王驾临,官府门口早就戒严,你们连门头都看不到!」 「那也想去看看嘛。」卫云章笑着说。 小二:「若不是不能离客栈太远,我也想去凑热闹!你若是真看着了什么热闹,记得回来说啊!」 「自然,自然。」 卫云章又与他们寒暄几句,便带着崔令宜与尹娘子离开了。 尹娘子一头雾水:「刚才那是……」 卫云章恢復了平静面容:「也是我为了查案,骗过的人罢了。」 尹娘子:「……」 拿到了银钱,卫云章便去买马。 他问尹娘子:「你会骑马吗?」 尹娘子自然摇头。 「那便让我夫人带你骑吧。」卫云章丢下一句,便与马贩子完成了交易。 剿匪成功,营州城中人人心情大好,马贩子起了个大早看热闹,没想到还能开张,不由更加高兴,与卫云章多说了几句话:「兄弟怎么这么早就出城去?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留下看看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卫云章答道:「我本就是住在城外的,当初为了躲避山匪才搬来城里,听说山匪都被杀光了,我得赶紧回家看看,说不定家里的物件没被山匪抢完呢!」 「回家这么点路,还要专门买马吗?」 「那可不,我家中原本就是养了马的,只恨当初山匪,抢了我们家的马去!如今山匪没了,我也得再买马,才好出去做生意啊。」 马贩子感慨:「山匪没了,感觉日子一下子又有奔头了!真是多亏了朝廷、多亏了康王啊!」 卫云章:「谁说不是呢!」 尹娘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脸上仿佛写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翰林院的编修,都是这么查案的吗? 卫云章与崔令宜各牵了一匹马走。 尹娘子仰头看着身旁的大马,面露为难之色:「卫夫人,我真不会骑……」 「无妨,我骑术很好。」崔令宜深吸一口气道,「我会护着你的。」 三人顺利走出了城门。 主城之外,便是可以奔马之地。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城门附近都是官兵,他们便又默默走出去一段,直到官兵们消失在视野中,才停下了脚步。 崔令宜攥着马缰,迟迟不上马。 尹娘子忍不住环顾四周。 卫云章道:「你在看什么?」 尹娘子一惊,有些不安地道:「这路上怎么都没人……」 「你很想有人吗?」卫云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突然停下,我还以为你们要等什么人呢……」 「我们应该等什么人?」卫云章反问。 尹娘子弱弱道:「我不知道啊……」 卫云章深深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马:「不会有人了。」 崔令宜勐地抬起头。 卫云章道:「康王如今就在城中,如果有人来营州,难道不是应该去见见他吗?」 崔令宜惊愕:「你昨晚……」 卫云章颔首:「我不过是去官府门口,悄悄留了封信罢了。信封上写着康王亲启,以蜡密封,谁敢不呈交给他?」 他昨夜得知拂衣楼楼主来到营州并不是奉了康王的命令,而是秘密前来之时,便在思考这件事了。 崔令宜不对他动手,楼主就必然要出手。 虽然他也有心想见识见识这传闻中的拂衣楼掌权者的本事,但眼下这个境况,还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为好。万一他们两个谁先受了致命伤,在楼主面前互换了,那结果可比一起死了糟糕多了。 拂衣楼楼主没把他卫云章放在眼里,但康王,楼主再怎么瞧不起,也不能无视。 所以他昨天夜里独自写了一封信,以全新的笔迹,向康王揭露了楼主潜藏在营州的事实。康王收到信后,定会冷汗淋漓。 不知写信之人是谁,不知写信之人目的为何,更不知其如何得知他与拂衣楼勾结之事,也不知其如何得知拂衣楼楼主秘密跟踪之事。 康王找不到写信的人,便只能把所有矛头对准楼主。 卫云章猜测二人之间必然有什么特殊的联繫方式,但他也不敢笃定康王的反应与反应的时间,所以,他并没有告诉崔令宜他的计划。 如果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却发现根本不必死,那天地都会陡然宽广。 如今看来,是他赌赢了。 楼主现在被康王缠上,难以分身。 卫云章沖还在发愣的崔令宜笑笑:「上马吧。」 第089章 第 89 章 崔令宜犹在恍惚。 她本是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到这里, 甚至都已经在脑中推演起如何与楼主过招,没想到,没想到……楼主根本不在。 风起林动,道路两旁的树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这最后一波寒峭过去, 便该开春了。 崔令宜看向身旁的尹娘子:「你先上马吧。」 尹娘子嗫嚅:「怎……怎么上?」 崔令宜轻嘆一口气, 简单指点了她几句, 扶着她踩着马镫, 上了马。尹娘子紧靠着她坐在她身前, 肩膀紧绷, 看上去比她还有压力。 崔令宜的目光落在她的后颈。 那里现在被衣领和头髮遮住, 一点儿胎记的影子都看不到。她收回自己杂乱的心思,握紧了手里的缰绳。 卫云章看了看崔令宜, 又看了看尹娘子。 或许是没骑过马, 也或许是方才听到他和崔令宜毫不避讳的谈话,尹娘子抿着嘴, 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卫云章没打算和她解释,只对崔令宜道:「那我们走吧。」 楼主现在虽不在, 但只是暂时被拖住, 随时可能追上来。他们要回京城,越快越好。 卫云章扬鞭一击, 座下马儿嘶鸣着奔了出去。 崔令宜低声说了一句:「抓稳了。」便也追了上去。 长风迎面扑来,尹娘子被带得身子后仰, 撞在了崔令宜的肩胛上。 这一次,崔令宜终于又瞥清了对方衣领里的胎记。 她腾出一只手, 轻轻按了一下尹娘子的后颈。 尹娘子却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若不是被崔令宜及时扯了回来, 恐怕就要摔下马去。 崔令宜故作平静地说:「我看你这儿似乎有脏东西……」 「哦,那个……」尹娘子似乎有些尴尬,声音因为颠簸也显得颤抖,「那是我的胎记,从小就有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崔令宜:「既是胎记,可有想过凭胎记寻亲呢?」 尹娘子道:「自然是有想过的,可是我一直未曾打听到谁家丢了带胎记的孩子。」 「若你能寻亲成功,你会如何呢?」 「那我自然是高兴呀!」顿了一下,尹娘子又道,「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我……」 「若他们不接受呢?」 「那……也没办法。」尹娘子小声道,「也许他们早就有了新的孩子,又或许他们会嫌弃我在花楼长大……他们要是不接受,那我就 璍 走吧,反正,这么多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崔令宜默默地想,若是崔家,不会不接受的。 她一边策马看路,一边时不时用余光瞟着那块若隐若现的胎记。 淡红色,像是晕开的胭脂颜色,边缘比中间略浅一些,有皮肤纹路纵横穿过期间,留下细细的肉色空隙。 她很想看看这块胎记和自己身上那块究竟有什么区别,但找不到对比的机会。 她正在默默思索着对策,忽然看见远处林梢深处陆续有鸟雀惊飞,她下意识地勒了一下马缰,马一声嘶鸣停了下来,在原地踢了踢腿。 卫云章也剎停了马。 他凝神望了一会儿,一夹马腹,朝她走了过来:「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崔令宜犹豫:「像是……马蹄声。」 还不只是一两匹。 卫云章一皱眉:「避一下吧。」 无论是什么人路过,避一下总对他们没有损失。 崔令宜点点头,立刻驱马与卫云章远离了大路,藏进了路旁的树林间。 马跑得很快,他们尚未找到能完全容身的地方,那一队人马已经扬鞭疾驰而来。 「驾!」「驾!」 粗粗一看,竟有七八人,而且所骑之马健壮高大,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会骑的。 那些人过去得太快,离得又有点远,崔令宜正眯着眼努力分辨这些人是否出自拂衣楼,旁边却忽然闪过一道影子,竟是卫云章策马沖了出去。 「站住!」他一声疾喝,冲上了大路。 那些人闻言紧急勒马回头,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崔令宜瞪圆了眼睛,不知卫云章这是何意。她眉头紧锁,又看向那群人,只见原本跑在最前面的人已经驱动着马慢慢折了回来,满脸警惕地看着卫云章。 崔令宜忽然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其他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戒备与狐疑。 卫云章也往前走了几步。 「……郎君!」为首的那人突然大吃一惊,失声道,「您怎么在这里!」 此话一出口,其余几人也是惊讶不已。 「什么?竟是郎君?」 「郎君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我都没认出来!」 崔令宜终于想起来了。 这些人……这些人她确实是有过一面或几面之缘,在京城,在卫府,在……卫相的手下。 卫云章拧眉看着他们:「这话该我问你们,你们为何在此?」 「是卫相吩咐的。」对方翻身下马,行了一礼,老实回答,「卫相说,郎君可能在营州,让我等来营州找找。」 卫云章一脸复杂:「父亲为何知道?」 「这……属下不知,属下只是听令办事。」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你们什么时候出发的?」 「我等是与康王兵马同一日出发的,只不过落后了康王半日。」对方回答,「卫相还说了,让我们不要太快,免得离康王太近被骁卫发现。」 「父亲可说,你们找到我后要做什么?」 下属摇了摇头:「卫相只说,让我们到营州后寻找郎君踪迹,如果找不到郎君,找到少夫人也行。还说只要我们找上郎君,接下去便听郎君的意思行事就好。若只有少夫人,不见郎君,便先看看少夫人在做什么,然后速报回京——郎君,少夫人呢?」 卫云章嘆了口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父亲。 罢了,反正回去也是要说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时路上经过邓州,遇到父亲的人,他还会急忙躲开,但这会儿再遇上父亲的人,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她与我在一起。」 正说着,崔令宜已经骑着马,带着尹娘子,缓缓走了出来。 看见她骑着马,众人眼睛瞪得比刚才认出卫云章还要大。 「见过少夫人!」愣怔之后,又纷纷抱拳行礼。 卫云章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的反应,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崔令宜的来头。 也对,在没有确凿证据前,父亲不会把这事乱说。 行完礼,为首的下属又看着尹娘子,迟疑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们在营州遇到的一位娘子,姓尹,因为一些事,需要带她一起去京城。」卫云章波澜不惊地道,「此事说来话长,回京后我再向父亲细说。」 当下属的,只要做好主子吩咐的事即可,主子不想多讲的事,当然最好也不要知道。在卫府干久了,这点觉悟他们当然是有的。 不过,为首的下属还是多问了一句:「不知少夫人这样骑马方便吗?可需要我等带这位尹娘子同骑?」 崔令宜缓缓开口:「我其实会骑马,只是平日无机会骑罢了。男女有别,还是我……」 「无妨的,不敢劳累夫人!」尹娘子却急忙打断她的话,三扭两扭,竟直接挣脱了她的胳膊,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只不过,她经验不足,跳下马的时候姿势很是狼狈,还在地上摔了一跤。 她拍拍裙子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地说:「夫人这样带着我,实在麻烦夫人,我也不敢劳驾府上诸位带我,好在我身上还有些银钱,可以租一辆车自行去京城的!」 「不必。」卫云章直接回绝,「京城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子,路上不安全。而且时间紧急,坐车要坐到什么时候?」 尹娘子:「可……」 卫云章:「无需客气,你若不想与外男接触,就还是让我夫人带你好了。」 尹娘子咬着嘴唇,捏紧包袱带,表情很是挣扎了一番,才指了一下那名下属,道:「那……那我还是请这位郎君带我一程吧,先前已经麻烦夫人很多了,不敢再麻烦夫人。」 卫云章点头,向那名下属叮嘱了一句:「注意分寸,照顾好尹娘子。」便打马掉头。 崔令宜看着尹娘子上了别人的马,再默默地跟上卫云章。 卫云章低声道:「与他们同行,若是遇到意外,也好一起解决。」 「我明白的。」崔令宜说。 再走来时路,景色与许多天前没有太大的差别,但人的心境已变了。 那时她与卫云章也是这样策马疾驰在无人之路上,云悬于空,风过于身,一张口便有冷风灌入,却还是喜欢并驾齐驱,说些无聊的小笑话,现在唯有默默赶路,偶尔回头,看一眼身后缀着的人群,想着晦暗不明的前路。 就这样赶了半日的路,中途在一个溪边野地停了下来。马要吃草喝水,人也要吃饭休息。 尹娘子被马颠了一路,脸色很不好,手里捏着早上没吃的馒头,一口也没动。 崔令宜走过去:「想吐吗?」 尹娘子摇了摇头。 崔令宜:「那就是吃不进冷食?我让他们生个火堆烤烤?」 「不是,不用的。」尹娘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面露恳求之色,「夫人,等会儿能不能就近找个镇子停一下,看看能不能租辆马车?我知道这样可能耽误时间,但是……但是……我发誓,我肯定会去京城的,我不会跑的,你们若不信,可以派个人跟我同行的!」 崔令宜盯着她:「我们没觉得你会跑——你有什么地方能去?」 尹娘子一噎。 崔令宜想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的下半身。 「是不是……磨破了?」 尹娘子一愣 弋 ,继而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没骑过马,自然容易受伤,这点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崔令宜道,「你在这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她取了个包袱过来,对尹娘子道:「你随我来。」 尹娘子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她们逐渐远离了那些男人休息的地方,来到树林深处。 崔令宜:「这里周围都没有人,就大胆些吧——我来给你上药。」 「啊?」尹娘子一呆,看见她伸来的手,下意识往后一退。 崔令宜耐心地说:「你已经受了伤,不上药怎么能行?我的药很有效的,你现在若不处理,只会越来越糟。」 当初卫云章用着她的身子骑了一整日,都磨得泛红破皮,那还是在他会骑的情况下。现在毫无经验的尹娘子被迫骑了半日,只怕伤势更严重。 或许是拗不过她,又或许是真的疼得厉害,尹娘子推拒了三两回,还是乖乖地撩开了裤管。 崔令宜挖着药膏,安静地给她上药。 尹娘子抿着嘴,目光游离不定。 「都出血了,你还挺能忍。」崔令宜道,「事急从权,坐马车这个要求,实在没办法满足你,你等一会儿还是与我共骑吧,免得你和陌生男人靠那么近,不自在,然后姿势不对又硬扛。」 尹娘子垂头。 崔令宜又从包袱里翻出几条裤子:「你穿得薄了些,料子也不好,所以更容易磨。你把最软的这个穿里面,外面再穿得厚些,就会好受一些。」 尹娘子:「这……」 「穿吧,都干净的。」她淡淡地看着她,「别在无用的地方让自己遭罪。」 尹娘子终于接过了裤子,绕去树后面换衣服了。 片刻后,两个人从树林里出来了。 崔令宜对众人说:「尹娘子还是与我同骑吧,两个女子,照顾起来也方便。」 卫云章顿了一下,道:「你们自己安排好了就行。」 「既如此,若尹娘子不介意的话,尹娘子的包袱便给属下带着吧。」原先搭载尹娘子的那名下属说道。 休整完毕,再次上马。 尹娘子缩着肩膀,再一次坐在了崔令宜身前。 崔令宜:「我刚才跟你讲的技巧,都记得吧?」 「大概……大概记得吧。」 「没关系,熟了就自然想起来了。」崔令宜道,「若你记忆没出错,京城的家中确实有点钱,那万一你真能认祖归宗成功,以后也免不了参加一些活动。京城中的娘子们会的东西很多,并不都是吟诗作对、女工种花之类,也有活泼好动的娘子喜欢组织打马球、踏青跑马之类的游戏,你学会了骑马,以后还能多个交朋友的渠道。」 尹娘子愣住,好半天才道:「多谢……我记下了。」 第090章 第 90 章 一行人一路疾行, 于夜里抵达了一座城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其实崔令宜是可以日夜兼程的,但身边那些卫府的人还不知晓她的情况,已经对她赶了一天的路后还未露疲色很是侧目,若是夜里还不睡觉, 不知道他们心里还会怎么想。 况且, 还带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尹娘子。 一行人住进客栈, 尹娘子单独一间, 只说自己不舒服, 连晚饭都没跟他们一起吃, 是店小二送进去的。 崔令宜和卫云章身为夫妻, 自然是该住一间房。 静悄悄的房间里,偶尔响起几点水声。 屏风后的浴桶里冒着氤氲的热气, 崔令宜抱着膝盖, 把自己埋在了水里。 她已经许多日没有沐浴了,再不沐浴, 感觉自己都要发臭了。此刻周身被柔软的水波所包裹,整个人被浮力微微托起,令她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熨帖与宁静。 片刻后, 哗啦一声, 她从水里冒出了头。 「卫云章。」她喊了一声。 坐在桌边的卫云章抬起了头:「怎么?」 「你过来一下。」她说。 卫云章愣了一下:「我过来?现在?」 「不然呢?」崔令宜催促道。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 崔令宜背对着他, 湿漉漉的长髮绕过脖颈,贴在身前, 露出水面上一段光裸的嵴背。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他们两个的身体,对彼此来说早就毫无秘密。 「你看看我这个胎记, 你觉得和尹娘子那个,有多像?」崔令宜问道。 卫云章:「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还有真假之分?假话是什么?」 「假话就是,非礼勿视,我没看清她的胎记究竟长什么样。」 崔令宜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水珠从她的额头上滚落,在她胸前溅开细碎的水花。 卫云章轻咳一声:「真话就是,乍一看长得确实很像,但若论细节,恐怕还是得放一起比对才行。」 崔令宜拧眉:「这有点难。我总不能跟她一起脱了衣服,还喊你来看吧?」 卫云章:「你比较这个,有什么用?谁知道真的崔四娘的胎记长什么样子?」 「我只是想看看,在对比之下,她的胎记究竟是更像人为画上去的,还是出生时就带着的。」崔令宜嘆了口气,「我记得拂衣楼当时给我画胎记的时候,是拿着一张纸参考的,所以一定与真人的有偏差。她的胎记若是各方面都与我相像,那她也极有可能是假的。」 卫云章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觉不觉得她今天看起来有点怕你?是不是因为心虚?」 「未必。也可能是昨日被我撞见了与你搂搂抱抱,她今日还在尴尬。」 「……」卫云章换了个话题,「要不然你先说说看,用什么草药能够配出洗色的方子来,我让人去採购,到时候给她倒浴桶里,这样你也不用亲自动手,免得有负担。」 「不行,抛开我和她个人不谈,单从洗色效果上说,也不能这么弄。一浴桶那么多水,得掺多少药水,才能在身上那么点大的地方,那么明显的颜色上起作用啊?」崔令宜摇了摇头。 但卫云章的话却有点启发她,她沉吟了一下,道:「不过,我倒是想出一个别的法子。」 她匆匆从浴桶里起身,刚起了半个身子,又蹲了回去,趴在浴桶边,瞪着卫云章:「你还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卫云章嘀咕道:「你也没叫我迴避啊……我还以为你一点也不害羞呢……」 一边背过身去,一边捞起屏风上搭着的长巾,从背后递给她。 身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滴水声,是她从浴桶里迈了出来。 手中一空,她接过长巾擦着身子和头髮,卫云章双手拢在袖间,仰头望着天花板。 「有必要这么着急吗?」他问,「不多泡会儿?」 「我怕再晚点她就睡了。」崔令宜道。 她擦干了身体,换上干净的衣裳,又喊来小二换水,嘱咐卫云章:「你也好好沐个浴,我去隔壁找她,小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回来。」 卫云章看着她,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好,我等你。」 比起昨夜,她今日已经学会主动与尹娘子交谈,不再停留在那些无穷无尽的纠结与困苦之中,令他宽心不少。 她昨夜那个样子,他本是很担心的。也许她内心深处还是彷徨无措的,但至少,她现在正在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争取一点微末的希望,不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只要她自己不绝望,不放弃,他觉得就没什么事情不能解决。 走廊上,崔令宜敲响了尹娘子的房门。 「谁?」 「是我。」 房间内尚未熄灯,尹娘子来开了门,朝崔令宜抿唇笑了笑:「夫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找我吗?」 崔令宜道:「倒也没有什么大事,赶了一天的路,看你累坏了,就过来看看你。你之前胃口不好,晚饭吃了没?」 「后来还是吃了一点的,只是吃得不多。」尹娘子道。 崔令宜探头往屋里看了看:「怎么没见碗筷呢?」 尹娘子:「方才小二过来给我打热水洗漱,走的时候顺便把剩菜收走了。」她微微侧出一点身子,「您看,那盆水还在那儿呢,我已用完了,等会儿喊小二来收走。」 崔令宜径直走进了她的房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8页 尹娘子:「夫人……」 崔 璍 令宜莞尔:「把门关上吧,有些事情总不好被外人听见。」 尹娘子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还是把门关上了。 「你腿上的伤口不能沾水,但自己还需清洁一下,你晚上检查过了吗?」崔令宜关切道。 尹娘子点了点头:「我看过了,有夫人的帮忙,没中午那么严重了。」 「那便好,我也派了随行的护卫,去镇上看看有没有卖骑射服的,那样骑马时就保护得更好了。」崔令宜又从袖中掏出一罐药膏,「这是白日里没用完的那个药膏,别人也用不上,就给你用着吧。」 尹娘子受宠若惊:「这,这怎么好收!」 「拿着吧,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崔令宜放到她手中,「你也知道,郎君他在翰林院任职,今日更是听到了那些护卫说的话,他的父亲可是卫相,家中什么东西没有,还会缺这个吗?」 尹娘子只得接住。 她眉眼低垂,抠弄着罐身上的花纹,忍不住小声问道:「夫人……我昨日对卫大人那样,你当真不怪我吗?」 崔令宜云淡风轻:「是他隐瞒身份在先,你又不知道他已有家室,何错之有?」 尹娘子讷讷:「夫人……真是宽宏大量。」 崔令宜:「你长得漂亮,又知情识趣,若是回家,有了依傍,必不会愁嫁的。」 「再说吧……我现在想这个,为时过早。」尹娘子道,「今日奔忙了一天,晚上还辛苦夫人特意来给我送药,夫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崔令宜笑笑:「我还有别的东西没拿出来呢。」 尹娘子:「什么?」 崔令宜又掏出一物:「这是我从京城带出来的药油,你今日一直绷着身子,筋骨必然僵硬疲软,我与你推拿推拿肩颈,也好让你明日上路时轻松些。」 尹娘子大吃一惊,下意识挡住她的药油:「夫人也太客气了!」 「是不是信不过我的手艺?」崔令宜柔声道,「其实我真的会推拿,你试试看,很舒服的。」 尹娘子慌乱摆手:「不是,不是……我一介草民,怎敢让夫人做这些……」 崔令宜轻喟一声:「我同你说句心里话,你也别怪我直白。我替你推拿,是为你好,也是为我自己好。你若是骑马时伤着了身子,也会影响我们的赶路速度。若是我带了丫鬟,自然是让丫鬟来给你推拿,但眼下周围全是大男人,那可不只能我来了嘛。」 尹娘子:「我,我其实用不着推拿,只是有点累,并没有别的问题……」 「当真?」崔令宜伸出手,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肩颈。 尹娘子倒吸一口冷气,却还是硬撑着道:「夫人……手劲挺大的……」 崔令宜见她执意推拒,也不再强求,把药油留了下来,道:「既然你觉得自己没事,那当然是最好。这药油也留给你,跌打损伤揉一揉,也有效用的。」 尹娘子悄悄松了一口气:「多谢夫人。」 看崔令宜向门口走去,她忙上前几步,替她开了门:「夫人慢走,早些休息。」 崔令宜颔首:「你也早些休息。」 便出了门去。 尹娘子的房门轻而快地关上了,过了一会儿,灯便熄了。 崔令宜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她慢慢地踱到桌边,扶着桌沿坐了下来。 屏风后传来卫云章有些诧异的声音:「这么快就回来了?」 崔令宜:「我说要给她推拿肩颈,她不愿意。」 卫云章声音里流露出几分愉悦:「这说明她根本不敢让你往她身上涂所谓的药油,生怕你推着推着发现那胎记没了。」 崔令宜:「但可能……她还是觉得身份有别,不敢让我这么做。」 卫云章笑道:「你要是一身劲没处使,可以给我来推拿。」 崔令宜无语:「卫云章,我在跟你说正事!」 「我觉得就是你考虑得太多了,在我看来,她早已破绽百出,只差最后那一步了。」卫云章飞快地出了浴桶,草草擦了两下,披上衣裳,「不过,你谨慎些也是对的,你想验证什么,我陪着你就是了。只是你得答应我,就算,假如,倘若,她真的是崔四娘,你也别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好不好?」 崔令宜默然。 卫云章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还略带湿意的头髮,道:「一切都有我呢。」 崔令宜低声道:「我不想靠你。」 「行,那是我需要你,你利用我。」卫云章从善如流地改口,「拂衣楼和康王,牵出萝蔔带出泥,我身为太子党,怎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就算不想跟我合作,我也得逼着你跟我合作。」 崔令宜终于忍不住翘了一下嘴角,推了他一把:「去擦头髮,水都滴我身上了。」 卫云章笑笑,直起身子,走去了一边。 第091章 第 91 章 卫云章擦完头髮回来, 崔令宜已经躺在床上了。他吹熄了灯,在她身边歇下。 万籁俱寂,只有窗户外面偶尔响起一两声虫鸣。 他扭过头,看向背对着他的崔令宜, 犹豫了一下, 还是靠了过去, 用一只胳膊轻轻环住了她的腰身。 崔令宜唿吸陡然一乱, 她睁开眼睛, 按住他的手, 道:「你干什么?」 卫云章:「感觉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你和我, 这样躺在一张床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9页 他唿出的热气拂过她的后颈,她手指松了松, 沉默不语。 卫云章趁机捉住了她的手指, 缓慢地在自己指间揉捏着。 崔令宜很熟悉他这样的动作,刚成婚那会儿, 他们两个如胶似漆,夜里他也经常这样玩她的手指。 「不要这样。」她说,「回京后, 我们就该分开了。」 「你是说和离?」 「我肯定不能再在你们家待下去了, 但你们若是还在乎这个和崔氏联姻的名头,那也可以不和离, 只随便找个藉口,说我离京养病去了, 反正崔四娘小时候就是在外面养病,大家不会怀疑的。」 卫云章道:「你不要管别人,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不想再在京城待下去了。就算尹娘子是假的,就算拂衣楼倒了, 就算你家、崔家和侯府都原谅我,我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好半天,崔令宜才接话,「只要我还留在京城一日,我就会想起那些原本属于崔四娘的东西。」 「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顿了一下,她问,「你管我去哪里?」 「你若是有喜欢的地方,我试试看能不能让朝廷调我外放为官。」 「卫云章!」她勐地翻身,于黑夜中盯紧了他,「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她吐出一口郁气,「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我当初就不该嫁给你,是我影响了你的仕途。」 卫云章凝视着她的双眼:「你这么替我着想,是出于对我的愧疚,还是出于你本心的良善,还是……你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崔令宜:「有区别吗?」 「或许从结果上没什么区别,但如果答案是最后一个的话,我会高兴一点。」卫云章道,「和我拜了天地的人是你,不是别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和离再娶的打算。如果京城让你难过,我可以陪你去其他地方,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崔令宜僵硬地说道,「人家说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你若娶的是真的崔四娘,大家在京城互惠互利,一团和气,人人满意。你若执意要跟我在一起,是打算以后不再侍奉父母身侧吗?若将来我们感情淡了,吵架了,你会不会又说,你都是为了我,才放弃了京城的一切?」 卫云章没有说话。 「其实我们停在这里就挺好的。」她忽而笑了一下,「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时间会美化记忆,也许很多年后,我在你心里的形象都快和庙里的菩萨一样了。」 「一定要这样吗?」卫云章问。 「一定要这样。」她点头。 卫云章捧过她的脸,俯身吻了上来。 一个暌违了几个月的吻。 在他发现她的身份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然而身体的印象还在,他们在初成婚时的那些缱 依譁 绻流连,此刻如同回流的潮水,充盈了彼此的躯壳。 他很温和地触碰着、抿舐着她的唇瓣,一朵微微干枯的花,在他的浸润下,渐渐变得水润丰盈。 崔令宜睁着眼睛,虚抵着他的肩膀,微微抬起了下巴。 他的舌尖扫过她的齿列,让她想起初春时新生的叶芽扫过指尖时留下的酥痒。她颤了一下,以为他要更进一步,他却撤了回去,重新含住了她的嘴唇。 她喉咙里逸出含混不清的气音,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愉悦,像是融化的糖浆,被他抿入唇齿,什么也没留给黑夜。 她抱着他,而他吻过她的嘴唇,又去吻她颤动的鼻尖,吻她湿润的眼睛。 崔令宜不记得他们到底亲吻了多久,只记得他后来将她抱在怀里,说了句:「睡吧。」 于是她像曾经许多个夜晚一样,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再提昨晚的事。 那些直接的、纠缠的、或轻或重的吻,全都留在了深夜。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吻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新婚时那些快乐的时光都可以当作不存在过,这个也同样可以。 - 护卫们按照吩咐买来了骑射服,穿着上马果然比常服舒适许多。而尹娘子看起来也比昨天适应了不少,再次坐在马上,身体放松了许多,也能跟得上马的节奏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去。 只是中间停留的大多是些小镇,简单补给还够用,但若想买点大东西,就不太够了。 比如,马。 崔令宜和卫云章在营州买的马质量一般,没护卫们从京城骑来的马耐力足,尽管有两个护卫早就与他们交换了坐骑,但骑上普通马的他们总是会落后其他人一截,其他人都中途停下来修整一会儿了,他们往往才刚刚赶到。于是形成恶性循环,马跑得慢,休息得就少,然后跑得愈慢。 那两个护卫提出让卫云章等人先走,不必在乎他们,卫云章却觉得留他们两个在后方不妥,万一被拂衣楼的人抓走了怎么办?又会牵出一堆麻烦。还不如一群人一起行动,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遂拍板在干州略作停留,前去买马。 干州是目前离他们最近的大州府,尽管还比不上江南那些商贸繁荣之地,但比营州富庶不少。当初崔令宜和卫云章从京城出发,为了躲避卫相的追兵,绕了山路,并没有经过干州,但如果是走官道坦途的话,其实是会经过此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0页 干州没有匪患作乱,百姓安居乐业,路上行人如织。街道两旁管得不严,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贩。 两个护卫负责去换马,卫云章站在路边问崔令宜:「想吃点什么?」 崔令宜道:「随便吃点吧,上菜快的就行。」 于是便随便找了个街边的摊子坐下。 卫云章、崔令宜、尹娘子三人一桌,剩下的护卫再一桌。 现成的刚出锅的煎包端了上来,崔令宜心不在焉地夹起一个,在卫云章开口阻止的那一刻,直接咬了下去。 然后热油滋了卫云章一脸。 卫云章被烫得直接站了起来,一瞥眼发现崔令宜自己也被烫到了舌头,正一脸痛色地吸气,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你急什么?买马的还没回来呢!」 崔令宜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一只手挡在嘴前,另一只手悄悄给伸出的舌尖扇风。 尹娘子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给她:「衣服上也溅到了……擦擦吧。」 卫云章顺手接过,先给无暇腾空的崔令宜擦了擦衣领上的油渍,然后又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叫来小二,让他们上壶凉茶,不要热水。 凉茶端上来了,崔令宜连忙喝了两口,这才觉得舌尖的麻痹感缓和了些。 她看了卫云章一眼,见他脸上被油溅到地方有一点泛红,不由升起一丝心虚与歉意:「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卫云章道,「你嘴里有没有烫到,没起泡吧?」 崔令宜:「没有。」 「我瞧瞧。」 说着,他伸出手,掰过崔令宜的下巴,想让她张开嘴,却被崔令宜反手拍掉了。 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她有点儿尴尬。 卫云章:「你别不好意思啊,万一真的烫到了,不及时处理,后面有的难受!」 崔令宜:「这还用你说吗,我能不知道吗?」 「我这不是怕你忍……」话音未落,卫云章忽然感觉后脑「啪」地一痛,一股大力按着他撞向桌子,若不是他躲避及时,只怕要整张脸都要埋进那一盘滚烫的煎包里。 崔令宜噌地站了起来,一把攥住了来人的手腕。 袭击卫云章的,是原本站在摊位旁的一名女子,粉面朱唇,亭亭玉立,身后还跟着几名丫鬟,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夫人。 她原本只是路过,后来不知为何忽然站在摊位旁不动了,一直盯着这边看,崔令宜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此人衣着光鲜亮丽,不像是什么坏人,崔令宜有些纳闷,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便也没吭声。 万万没想到,就自己和卫云章说几句话的工夫,那女子突然三步并作两步沖了上来,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卫云章的后脑勺,清脆又响亮。 几乎是在崔令宜攥住她手腕的同时,隔壁桌正在研究煎包的护卫们也唰地站了起来,抽出了腰间的剑。 女子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他们。 他们又默默地把剑收了回去,低下了头。 崔令宜:? 卫云章捂着脑袋转过身来,刚张口,便被女子的冷笑堵了回去:「行啊,卫云章,真有本事,我听说你犯了错被陛下贬出京了,还想着写信安慰你几句,你倒好,跑干州逍遥来了?逍遥归逍遥,你还要不要点脸,看看你脸上贴的那是什么东西,鬍子吗?你也怕丢人吗?你留着京城的新妇不要,跑我的地盘上跟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勾搭搭眉目传情,你这丢的是我的人啊!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转头,对崔令宜横眉怒目:「下作的东西,在这里勾搭有妇之夫,把你的蹄子给我放下!」 卫云章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伸手把她们二人分开,嘴里叫道:「不是,等一下!二姐,你听我解释——」 第092章 第 92 章 一盏茶的工夫后, 卫岚潇坐在桌边不停地向崔令宜道歉:「对不住,弟妹,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只听说三弟修书不力惹恼了陛下,被贬出京了, 我不知道你也跟着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一出京没人管了就学坏了, 所以一时气急, 才对你出言不逊, 请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崔令宜也是哭笑不得, 道:「无妨的, 无妨的, 这都是二姐的一片苦心。」 听到卫云章喊她为二姐的时候,崔令宜还呆了一下,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卫家的二娘子好像是两年多前嫁的人,一年多前丈夫调任干州司马, 她也跟着到了干州。 竟是来到了卫家二娘的地盘,卫云章怎么也不说一声 铱誮 ? 「我在二姐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你也不问问情况,上来就打人?」卫云章在旁边无语至极。 卫岚潇扭头, 对他怒目而视:「我自然也不愿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一开始我在路边瞧见一个人的背影很像你,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再仔细一看,旁边还坐着父亲的人, 那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还这么偷偷摸摸地往脸上贴鬍子,怎能让我不多想?再说了……」她轻咳一声, 「你旁边两个女子都如此貌美,我还当你在外结交了什么红颜知己……」 卫云章郁闷地戳着盘里的包子:「你都知道我离京了, 却不知道我是与夫人一同出来的?」 卫岚潇:「我怎会知道?连你离京的消息还是你姐夫从同僚那里得知的,他还问我怎么回事,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人知会我一声!我前几日才寄信给父亲询问,那信大约现在还在路上呢!你既然是出来修书的,怎么还跑到干州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1页 卫云章道:「此事说来话长,不便在这里细讲。总之,你对面这位就是崔家四娘,名唤令宜,另一位尹娘子则是我们路上遇到的朋友,因为一些事情,要随我们一起回京。」 卫岚潇听得一头雾水:「你不是才从京城出来吗?这么快就回去了?」 正说着,两个买马的护卫牵着新马回来了。看到卫岚潇,他们先是一愣,继而抱拳行礼:「见过二娘子。」 卫岚潇点了点头,又问卫云章:「你带了这么多人出来,没带瑞白吗?」问完突然意识到崔令宜也没带丫鬟,不由更诧异了。 卫云章:「唔……要不然,我们回你府上说吧?姐夫在吗?」 卫岚潇轻哼一声:「他是个大忙人,自然是在官府里忙活着呢,哪会回家呀。也好,反正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回去慢慢说。」 卫云章眨了眨眼。 隐约感觉自己问了什么不合适的问题,他决定还是不要再问了。 「好,反正都来干州了,那我们便去二姐府上叨扰了。」卫云章道,「不过,先等我们把这些吃完。」 卫岚潇:「去我府上吃呀,我们府上厨子手艺还可以的。」 卫云章:「买都买了,不吃也浪费——四娘比我勤俭持家,她总是这么教育我。」 「原来是被媳妇儿管教着,你小子也有今天。」卫岚潇忍不住笑了笑,对崔令宜道,「你大约不知道,我三弟这人表面上看谦恭有礼得很,实则倔得不得了,父母说的话都未必能听,从来没听他说过什么『爹娘总是这么教育我』。」 崔令宜连忙道:「他胡说呢,我压根没有管过他。」 卫云章也不搭话,只自顾自地吹凉煎包。 吃完饭,一行人动身去司马府。 卫岚潇在一旁向丫鬟交代着什么,趁这个机会,崔令宜低声问卫云章:「你本来就打算到干州来见你二姐吗?」 「当然不是啊!我若真是来见她,不在府上住个两三日怎么能行?我们哪耽搁得起?所以我一开始想买完马就走的,谁知道这么巧就被她撞见了!」 「那现在又为什么要跟着她回府?我们不急着回京城了吗?」 「已经被她撞见了,她不问个明白,肯定不会放我们走的。」顿了一下,卫云章又道,「而且,有她在,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解决你目前的难题。」 崔令宜眉头一蹙。 卫岚潇交代完了丫鬟,回过头来道:「我是闲着没事出来散步的,所以不曾坐车,你们不介意走路吧?」 卫云章:「当然不介意。」 于是一行人便这么往司马府走去。路上卫岚潇问了卫云章一些父母亲与大哥的近况,又与崔令宜聊了好一会儿。 卫云章和崔令宜成亲的时候,她不在京城,对这个弟妹只知其名,不识其人。眼下终于遇见了,自然是要好好了解个够。 对于她的各种问题,崔令宜都一一答了。 卫岚潇笑道:「若早知道将来是你嫁给三弟,我还在京城的时候,一定会去找你玩乐。只可惜那时你似乎刚到京城不久,不怎么参加宴会,我从来都没见过你。」 崔令宜道:「是,那时候不大熟悉京城,不敢出去,怕闹了笑话。」 「你就是太谦虚了,你是崔院长的女儿,谁敢笑话你?」 就这么闲聊到了司马府。 司马府的下人接到了飞奔回来的丫鬟的报信,早早立在门口,开了大门迎接贵客。 「噫,噫!」 门下台阶站着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妻子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娃儿,还不怎么会说话,只是瞧见了卫岚潇,便挥舞起手臂来。 「见过小卫大人。」夫妻俩朝卫云章行了一礼。 卫云章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阿宝睡醒了?」卫岚潇伸出手指,在小娃儿眼前逗弄着。 「是呢,刚睡醒不久,便听到下人来报,说是小卫大人来干州了。」 「给我抱吧,辛苦母亲了。」卫岚潇从婆婆手里接过儿子,又向崔令宜介绍道,「这是周昀的父亲和母亲,与我们住在一起。」 周昀是她的丈夫,也是干州司马。崔令宜稍微了解过,此人出身一般,靠科举入仕,后来因为一些才能,得了卫相的赏识,将女儿嫁给了他。若是周昀此次在干州任上政绩出色,回京后连升两级也不是不可能。 崔令宜笑着向周父周母问好。 周父周母迎他们入府,问吃了没有,得知已经吃过,便又带他们去看今晚住的房间。 「时间匆忙,临时打扫出来的,若是有哪里不周到,就再叫下人过来。」周父说道。 卫云章:「没事儿,很干净,不用叫人。」 周母又问尹娘子:「那这位娘子对房间还满意吗,可要换一间?」 「不用不用。」一直努力当透明人的尹娘子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卫岚潇逗了一会儿儿子,便把儿子交给了周母:「父亲,母亲,带阿宝回去玩吧,我与三弟许久未见了,有些家事想与他说说。」 周父周母自然理解,很快就带着孙子离开了。 尹娘子也很识趣地道:「那我先去我那屋了,你们若是有事找我,让人来喊我一声便好。」 客房内,终于只剩下卫云章、崔令宜和卫岚潇三人。 卫云章忍不住道:「都成婚这么久了,我怎么瞧着周昀他爹娘还是这么一副客气样呢?你凶他们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2页 卫岚潇翻了个白眼:「我脾气有这么差?他们又没犯什么错,我哪会凶他们。周昀一直敲打他们,叮嘱他们不要穷人乍富,小人得志,还叮嘱他们不要惹我生气,他们听进去了罢了。」 卫云章斜睨着她:「我瞧着他们像是在讨好你。」 「我最近看周昀就不爽,他们可不得讨好我吗,生怕我一气之下和周昀和离了。」卫岚潇给自己剥了个橘子。 卫云章顿时一凛,表情严肃起来:「周昀怎么你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公务忙得很,结果把我的生辰忘了。他爹娘想派下人去官府提醒他,被我拦下来了。我就想看看他自己什么时候能想起来,结果他忙到夜里,直接睡在了官府,连家都没回来!」卫岚潇生气地往嘴里丢了一瓣橘子。 「这……官府事多,偶尔发生此事,在所难免。」卫云章劝道,「他后来想起来了吗?怎么弥补你的?」 卫岚潇冷笑一声:「都过去半个月了,到今日还没想起来呢!府里头被我下了令,谁也不准提醒他!」 卫云章大为惊诧:「你都气成这样了,他都没发现不对?」 「他能发现就有鬼了!」卫岚潇恼道,「他后来倒是记得回家了,但也大多是夜里,阿宝都睡下了,我都洗漱完了,他才回来!他还以为是我恼他回来得晚,安慰我几句便倒头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又走了!我这大半个月来和他说的话,加起来还不如今日我和你说的话多呢!」 卫云章:「这是在忙什么,要忙这么久?」 「周昀说州属乡县的官道一直不太好,一旦下雨就容易积成泥潭,他打算拨款修缮,结果官府里头拨不出款了,他就奇怪了,明明去年风调雨顺,贸易畅通,税收也收得很顺利,怎么会拨不出款?仔细一查才发现,竟是上一任 璍 干州司马在任期间,帐目有亏空,只是当时做了假帐瞒了过去,周昀来上任的时候也没发现。去年他刚来,没做什么花钱的大事,结果收的税被下面官员偷偷挪去补了上一任的亏空,以致于现在真正的官帐上钱不够了。」说到这里,卫岚潇忍不住呸了一声,「等周昀把案子查完了,我定要让他向朝廷狠狠参上一本!」 卫云章嘆了口气:「竟是如此,那他确实有的忙了。」 「可不是嘛,他干着大事呢,我若是为了个生辰纠缠于他,岂不是显得我很小气,一点都不识大体?」卫岚潇说,「但我又忍不住想,他再忙,难道还能比咱们父亲忙?父亲是一国之相,都没忘了我的生辰,他凭什么忘?」 「那等案子查完,你就狠狠骂他一顿!」卫云章道。 卫岚潇生闷气:「谁知道这案子什么时候查完?万一查上两三个月的,我难道把一个两三个月前的事情拿出来说?」说到这里,她看向崔令宜,「弟妹是什么时候的生辰?三弟他有没有给你过生辰?」 崔令宜:「我……」 卫云章连忙接话:「还没到她生辰呢,早得很,早得很。」 崔令宜:「是,还早呢。」 「唉。」卫岚潇长嘆一声。 卫云章:「他现在忙着,你也不好去找他的麻烦。你在干州有没有结识什么朋友?多和朋友出去聚聚,放松心情,就先别管他了。」 卫岚潇:「有倒是有,可也都是那些官夫人。眼下他查着案子呢,说不准还有什么浑水摸鱼的人在里头,我也不敢在外面乱与人聚会。」 崔令宜道:「可见二姐是识大体的,也没责怪谁,有事都在心里憋着,要换了其他脑子不清醒的人来,一怒之下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烦呢。」 卫岚潇顿时扑哧笑了:「弟妹真会说话,这话我爱听!」 她说了这么多,其实也就是找人发泄,现在发泄完了,心里舒畅许多,终于又想起来正事:「话说回来,三弟你和弟妹来干州到底是干什么的?」 第093章 第 93 章 卫云章正色:「实不相瞒, 二姐,我此次离京,并非是因为修书的缘故,那只不过是表面的託辞, 实则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更重要的事情?」卫岚潇一怔, 「这么说来, 你不是惹恼了陛下……」 「嘘。」卫云章笑了笑, 「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卫岚潇也是见多识广的聪明人, 当即会意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那我不问了。」又忍不住笑着捣了他一拳, 「真是的,害我担心这么久!」 卫云章:「没办法嘛。我还特意做了伪装, 想着在干州买完马就立刻走, 谁知道你眼睛这么尖。」 卫岚潇:「你们这是急着回京?我是不是耽误你们了?」 「倒也还好,有二姐在, 反倒让我们有机会解决另一件事。」卫云章低声道,「与我们一起来的那位尹娘子,二姐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卫岚潇转了转眼睛:「你要是这么问, 看来她来头不小。」 「也不能这么说。」卫云章含煳其辞, 「我们是在路上偶遇的,只是我后来想想, 觉得又不太像『偶遇』。」 「你的意思是,她是蓄意接近你们的?」卫岚潇正闲着没事干, 顿时兴奋起来,「怎么回事, 快跟我说说。」 卫云章看了崔令宜一眼,她正低着头, 看起来像是安静地旁听他与二姐的对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云章继续道:「四娘她无意中发现尹娘子后颈有个像是胎记一样的东西,我便多问了一句,却得知那胎记的形状很是可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3页 在他的描述里,尹娘子成了一个被邪教操控的棋子,而这个邪教的标志就是往人身上画上标记。所以,他现在需要验证尹娘子后颈上那个图案,究竟是真胎记,还是被人为画上去的。 卫岚潇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尽管疑惑于什么时候有这么个邪教了,但又想到这件事大概与卫云章的秘密任务有关,便不敢再细问。 「我可以帮忙,只是她若真的心怀不轨,那被戳破之后,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卫岚潇担心道。 「她不会武功,不要紧。」卫云章道,「我早有心试探,可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就拜託二姐了。」 卫岚潇点头:「你放心,这事我来安排就好。」 卫岚潇走后,崔令宜仍旧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放心吧。」卫云章拍了拍她的肩,「总要迈出这一步的。」 崔令宜轻轻嘆了一口气。 - 傍晚时分,周昀回来了。 卫岚潇抱着儿子,上下扫了他两眼,不咸不淡地说:「今日回来这么早?看来还是我家三弟有面子,都不用我催,你自己就回来了。」 周昀还穿着官服,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又没法替自己开脱,只能道:「近来辛苦你了。阿宝给我抱吧。」 卫岚潇哼了一声,把儿子交到他怀里:「我不辛苦,我哪有你辛苦。」 周昀不敢和她呛声,只换了个话题道:「度闲他怎么突然来了干州,而且还带了夫人?」 卫岚潇:「这个么,他自有他的道理,我已问过,心里有数,你就不必管了。等会儿见了面,也不要再问什么离京修书之类的事情了。」 见妻子如此说,周昀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便没再多问。 卫云章带着崔令宜从后院出来,看到周昀,立刻笑着行了一礼:「姐夫,好久不见!」 周昀也笑道:「度闲,好久不见!旁边这位就是弟妹吧?」 崔令宜行了一礼:「姐夫。」 「度闲成亲,我们人在干州,未能参加,一直深以为憾啊!」 「如今再见也是一样的。」卫云章又指了指后面的尹娘子,「这位娘子姓尹,是我们同行的朋友,今天也得在此叨扰一夜了。」 「好,好,都是一家人,既然来了,必要好好招待一番。」周昀道,「诸位都请进去坐吧。」 晚膳自然丰盛,又有阿宝作闲聊谈资,好不热闹。卫云章见阿宝胖胖的很是可爱,便拍了拍手,逗他:「来,给舅舅抱抱。」 阿宝本来坐在桌边呢,看见卫云章,便咿咿呀呀地朝他爬了过去。 卫云章大笑着把他抱起来:「真是听话。」 卫岚潇在旁边看着,嗔道:「哪有你这么抱孩子的,手不能这么放……」说着便来教他正确的抱孩子姿势。 周昀笑道:「度闲现在可得好好学学,将来有了孩子,上手就快多了。」 卫云章看着在怀里吐泡泡的阿宝,捏了捏他的小脸,笑而不语。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散场后,周昀又提出再留卫云章喝几杯茶,卫云章却推拒道:「我与夫人近来赶路,夫人颇多不适,我得回去陪她了。姐夫也是,最近这么忙,难得今日腾出空闲,还是回去陪陪姐姐和阿宝吧。」 周昀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你姐姐心中不满,可是我确实难以抽身,比如今日早下值几个时辰,明后日恐怕又得睡在官府里……」 卫云章嘆了口气:「同朝为官,身不由己,我也能理解姐夫。只是二姐她也不是不懂事之人,她现在能为一点小事不开心,必然是以前还有许多类似的小事让她着恼,积累在一起才发作罢了。姐夫不如好好想想,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家都不齐,这官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呢?」 说罢,便朝他颔首,先行一步了。 周昀愣在原地。 卫云章快步下了台阶,走向等在檐下的崔令宜:「走吧。」 - 尹娘子一个人回了房间。 直到她跨入门槛,关上房门,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与一群不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吃饭,实在是太尴尬了。尤其是像她这种身份的人,混在一群高官贵妇之 忆桦 中,更是连筷子都不怎么敢抬,从头到尾,只敢碰在她面前的那几盘菜。 笃笃笃,有人敲门。 敲门的是司马府的丫鬟,问她现在要不要沐浴。 尹娘子想了一下,点头说好。她之前骑马的时候被磨破了皮,不能碰水,已经好几天没沐浴了。现在那里结了疤,终于可以好好清洗一下自己。 于是两个丫鬟很快搬来了浴桶和格挡的屏风,以及热水和各式各样的花露。 「这个是洗髮的,这个是养发的,这个是润肤的……」介绍完了器具,丫鬟道,「娘子,请让奴婢们为您更衣。」 尹娘子正在为沐个浴还要配备这么多东西而咋舌,冷不丁听到后面一句,顿时一愣。 两个丫鬟上前来,一边一个,伸手要宽她的衣:「奴婢们伺候您沐浴。」 尹娘子吓了一跳,捂着衣服倒退几步,连声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丫鬟们却道:「娘子是贵客,岂有让贵客自己动手的道理?」 尹娘子:「真的不用!我习惯一个人待着,无需你们伺候,你们下去休息吧,若真有事,我会喊你们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4页 丫鬟们却坚持:「奴婢们很会伺候的,请娘子放心。」说着就又靠了上来。 尹娘子有些惊慌:「不是说我是贵客吗?你们……你们不听贵客的话吗?我不喜欢沐浴的时候旁边有人!」 却见两个丫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恳求道:「娘子是小卫大人的朋友,也是我们家夫人的座上宾,夫人特意交代了要好好伺候娘子,若是被夫人看到奴婢们站在门外,定会觉得是奴婢们做错了事,惹恼了娘子,然后怪奴婢们侍奉不力。娘子,您就行行好,让奴婢们伺候您吧!」 尹娘子哪见过这阵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高门大户……规矩这么严苛吗?她今日瞧着那卫家二娘子行事风风火火的,说话也直率,还以为是个好相处的人,没想到…… 她左右为难,终究撑不住两个丫鬟可怜的眼神,勉强点了头:「好吧,那你们留下。」 两个丫鬟高高兴兴地从地上起来,替她宽了衣,扶她入浴桶沐浴。 不得不说,这贵人府上的丫鬟,手艺是真的不错,帮她洗髮之余,还顺便替她揉按了头部穴位,她靠在浴桶边缘,舒服得都快要睡着了。 人一但放松,就容易失去警惕。 丫鬟给她按完了头,又开始往下按她的肩颈。尹娘子一开始还配合着她们调整了一下姿势,直到后颈渐渐泛起一丝火辣,她才隐约觉得不对,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一下。 「这是养肤的花露呢。」丫鬟却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碰,「娘子若是抹掉了,就得重涂一遍。」 尹娘子有些不安:「一定要涂吗?不用这么精细的……」 丫鬟道:「这都是好东西,已经打开用了,也存放不了多久,若是娘子不用,就太可惜啦。」 尹娘子只好不说话了。 丫鬟用力地替她按着肩颈,缓解了她连日来奔波的劳累。然而,那一丝火辣感却越来越明显,甚至让她感觉有一些疼痛…… 「哎呀!」丫鬟忽然惊叫了一声,「这、这怎么掉色了?」 「什么?!」尹娘子勐地转过身来,护住自己的后颈,「什么掉色了?」 一个丫鬟张着嘴道:「娘子,您身上那个是胎记吗?怎么……洗着洗着……就淡了……」 另一个丫鬟也是点头:「难道是什么脏东西吗?但瞧着不像啊。」 「出去!你们都出去!」尹娘子惊慌失措地说道。 「娘子对不住!奴婢们不知道那个东西不能洗……」 「出去!」尹娘子瞪着眼睛,唿吸急促。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跑了出去,另一个人则留了下来。 「我让你们都出——」看留下的那个仿佛打定了主意不离开,尹娘子不由顿住,然后努力维持着嗓音的平静,道,「罢了,给我个镜子。」 丫鬟道:「房中没有镜子。」 尹娘子:「……那你去帮我拿一个吧。」 丫鬟又道:「娘子,您还没沐浴完,奴婢不好走开的。万一您滑倒出了事,奴婢是要负责的。」 尹娘子望着她,嘴唇颤抖起来。 这个时候,她若再没发现问题,那就太蠢了。 …… 正院卧房内,烛光昏暗,床前纱幔轻垂。 「岚潇……」周昀坐在床边,望着床里头背对着他的妻子,抿了抿唇,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卫岚潇没动:「说什么呢,难得早睡一回,你快睡吧,明日还要继续忙。」 「对不住,岚潇,我……忘了你的生辰。」周昀低低地说道,「难怪你这些天都不理我……」 卫岚潇没说话。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气我也是应该的,只是……我眼下确实无生辰礼能拿得出手,请你给我一些时间挑选……」 「是卫云章告诉你的吧?」卫岚潇对着墙翻了个白眼,「我就不该告诉这小子。」 「度闲没有明说,是我仔细想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的……」周昀往里面挪了挪,将手搭在卫岚潇的肩膀上,「他还说,你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最近我公务繁忙忽略了你,只不过是个由头,我定是以前还有许多做得不对的地方,时不时惹恼了你,堆积在一起,才会教你生气……」 卫岚潇呵道:「那你知道哪些地方不对了?」 「自从来到干州,我便鲜少在家中用饭。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我初来乍到,即便有岳父大人在京城撑腰,凡事也得亲力亲为,才不至于被人矇骗。你生阿宝那天,我还在停尸房查一桩案子,匆匆回来,又不敢带着尸气见你,等我沐浴完回来,你早就疲累睡去……」一桩一件,周昀越说声音越低,「你跟着我离开京城来到干州,故友都不在,而我也少有时间陪你出去逛街……」 「原来你自己心里清楚。」卫岚潇忽然翻过身来,盯住了他,「说真的,我不缺什么生辰礼,我只是想要一个心意罢了。可是周昀,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连哄我的话都不肯多说几句?我父亲是一国之相,他也公务繁忙,我生辰当日他不在家,但他会提前几天就赠我生辰礼,你为什么做不到?」 周昀沉默。 卫岚潇深吸一口气:「罢了,我也不想跟你吵架,你也是有正经事忙,又不是在外头养女人,我跟你吵这个没意思。睡吧。」 她把被子蒙过头顶,又一次翻身背对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5页 「岚潇……」他声音苦涩,「我只有三年任期,我必须做出政绩来,而且得比别人做得更好,才能风风光光地升任,带你回到京城。我出身平平,也没什么家产,是岳父大人赏识我,才给了我机会,将你嫁给了我。我不能让他失望,更不能让你失望。若你嫁给我,却比从前过得更差了,那我有何面目面对你和岳父呢?尤其是你还有个探花弟弟,大家都说他将来前途无量,我不敢与他相比,但我也不能差得太多吧?虽然你嘴上从来不提,但我知道别人其实会暗暗地比较卫家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婿,他们嘲笑我也就罢了,但我不想让他们笑你嫁错了人……」 「谁嘲笑你?」卫岚潇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谁敢嘲笑你?」 「不,不,没人嘲笑我。」周昀连忙安抚她,「我好歹也是一州司马呢,谁会想不开嘲笑 弋 我?」 「没人嘲笑你,那你自己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卫岚潇恼道,「而且你现在是一州司马,卫云章他只是个翰林院编修,你官阶比他高!」 周昀:「是,是……」 「所以你就为这点破事,把自己逼成这样?」卫岚潇瞪着他,「我又不曾嫌弃过你,你倒好,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倒显得像是我爱慕虚荣似的!」 周昀低头:「我错了。」 「错哪了?」 「我不该捨本逐末,忘了初心,不该为了为所谓的未来,而忽略了眼前的家人。」周昀道,「也不该想着『闷声干大事』,不该妄自揣测你的心思,怕你觉得我是在找藉口。」 卫岚潇哼道:「总算说了点人话。」 周昀试探道:「那……岚潇,你能原谅我吗?」 「不知道。」卫岚潇道,「我现在只是不那么生气了,不代表我不生气了——想了这么久都没想出来生辰礼送什么,你给我睡书房去!」 「别了吧,万一被度闲他们看到,多丢人啊。」周昀央求道。 卫岚潇拔高声音:「他们才不会没事干偷窥你晚上睡哪,你给我睡书房去!」 周昀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点,万一把隔壁的阿宝吵醒了,他又要哭了。」 卫岚潇直接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趁着周昀吃痛收手的时候,一脚踹在了他胸口。 那一脚踹得其实并不用力,只是让周昀的身子晃了一下,但他犹豫了一下,自己一个倒仰,跌在了床下。 卫岚潇:「……」 周昀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上了床:「岚潇……」 卫岚潇又踹了他一脚。 周昀又跌了一次。 他第三次爬上来的时候,眼见她的脚又踢了过来,他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腕。 卫岚潇挣了一下:「周昀!」 「我错了,岚潇……」他伏在床上,握着她的脚腕,将脸贴在她的小腿上,「为了我,气坏身子不值得。」 卫岚潇咳了一声:「痒,你放开。」 周昀:「我不放开。岚潇,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在卫府看见你,结果看得太出神,被台阶绊了一跤。你那时还跟丫鬟偷偷笑话我……」 「有这事?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卫岚潇挑眉。 「你当然不记得,拜访卫府的青年那么多,我有何起眼。」周昀轻吻着她的小腿,「我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能娶到你……岚潇,我不希望你嫁给我,是『下嫁』。」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在这里表忠心了,我该生气的还是要生气。」 「你生气吧,只是不要生闷气了,以后直接些跟我说,我有时候……」他顿了一下,「有时候真的很怕你看不上我,所以,我就想再多证明自己一点……」 卫岚潇被他吻得痒得不行,一边笑一边往里面躲:「你就是这么证明自己的?我说的话你也敢不听!」 「岚潇,你大人有大量……」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周昀顿时一凛,立刻松开了卫岚潇,坐直了身子。 卫岚潇也立刻把被子一盖,遮住身上被翻捲起来的寝衣。 「谁?」周昀厉声问道。 「奴婢……奴婢有事禀告夫人。」 卫岚潇认出了丫鬟的声音,对周昀道:「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你别出来。」 周昀:「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 「总之……总之是三弟那边有事托我帮忙,我处理一下,简单得很,你不必多管了。」她迅速下床,穿好衣服,又理了理头髮,才打开了门。 敲门的正是之前给尹娘子沐浴的丫鬟。她靠在卫岚潇耳边低语几句,卫岚潇听得眉头直皱。 「她现在在哪里?」 「还在房里呢,巧儿看着她不让她出去。」 「你现在去通知我三弟,把情况也跟他说一遍。跑快点!」 丫鬟赶紧迈开腿跑了。 第094章 第 94 章 两间客院彼此相邻, 等卫岚潇走到尹娘子院落前的时候,卫云章与崔令宜已经等在那里了。 卫云章:「多谢二姐今日相助,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卫岚潇懵道:「啊?不用我再做什么吗?」 卫云章:「不必了, 一直以来我们缺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如今契机已有, 剩下的事情, 就不牵扯二姐了。」 可能接下来的事情又是秘密, 不便对外透露吧。卫岚潇这么想着, 便道:「那也行, 我留了人在院子外面,若是你们还有什么需要, 尽管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6页 「好, 时辰不早了,二姐快回去歇息吧。」 卫岚潇点了点头, 又有些好奇地往屋子方向看了一眼,最终还是依依不捨地走了。 卫云章握起崔令宜的手,说:「我们进去。」 他推开了客房的门。 屋内还残留着淡淡的水汽, 屏风和浴桶都未收走, 而尹娘子穿着衣裳坐在地上,未干的头髮一缕一缕地贴着鬓角。 听到响动, 她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看守她的丫鬟向卫云章和崔令宜行了个礼告退,出去的时候顺便关上了门。 卫云章又用力地握了一下崔令宜的手, 朝她笑了一下,然后退到了一旁, 把中央的位置留给了她。 崔令宜站在原地,垂眼凝视着尹娘子。 刚才的情况丫鬟都说了, 而她如今又面如死灰地坐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为什么?」崔令宜问她,「为什么要冒充崔家四娘?」 尹娘子膝行而前,跪在她的脚边,哭着道:「师姐……求师姐宽恕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谁是你师姐?」崔令宜冷冷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是我厚颜,斗胆称您一声师姐,师姐不认识我也是理所应当。因为师姐习武,接的都是上等生意,而我们这些人,没有习武的天赋,却有几分姿色,所以被专门留了下来,去那些三教九流之所,定时收集消息。我们不像师姐,因为接触的都是大人物,还可能被怀疑试探,我们是真的不会武功,所以就算被试探,也试探不出什么来。」尹娘子哽咽道。 崔令宜闭了闭眼。 「大半个月前,楼主忽然亲至,说要挑个人办事,挑了半天把我挑走。我一开始还以为要去伺候什么人,谁知楼主却让人在我身上刺了颜色假装胎记,还跟我说,他怀疑卯十六——也就是师姐你,背叛了拂衣楼,让我假扮成崔家的女儿,接近卫大人,伺机而动。」尹娘子拽着崔令宜的衣角,哀哀哭道,「我不想去,我根本不了解崔家,不了解卫大人,我如何能去执行这样的任务?可楼主却说,他要的就是我的不了解,这样才真实。」 崔令宜将她甩开:「他只是怀疑我,没有证据,就已经把你安排上了?我若没有背叛呢?」 「我,我不知道……」尹娘子讷讷道,「他让我待在绣坊里,绣坊里也都是拂衣楼的人,他让我到时候听命令便好……直到有一天,他天还未亮,便把我喊了起来,说卫大人受了伤,让我去照顾……」 卫云章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所以你那些身世,还有什么看书背诗的经歷,也都是假的?」 「是。楼主说,这样容易让卫大人对我产生好感,还让我找个机会,不经意地露出胎记……他说卫大人是聪明人,看到胎记一定会觉得奇怪,然后就开始调查。」尹娘子擦了擦眼泪,「我害怕极了,若是师姐真如楼主所说,背叛了拂衣楼,那她看到我和卫大人卿卿我我,岂不是会杀了我……可是,我没办法……师姐……」 她匍匐在崔令宜跟前,乞求她的饶恕。 崔令宜看着她,觉得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匍匐在楼主的脚下。 当听到司马府的丫鬟来报,说按照吩咐行事之后,那尹娘子面色惊惶,还要把她们都赶出去时,崔令宜一时跌坐在椅上,久久不能回神。 ——竟真是假的。 她身心俱疲,辗转难眠,被折磨了这么多日,都是因为这个人。 愤怒与不甘灼痛了她的胸腔,她很想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掐住对方的喉咙,质问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现在,她只觉得悲哀与痛苦。 「在楼主的计划里,你成功吸引到卫云章,让他带着你回京城, 忆桦 可之后呢?崔家明明已经认下了我这个女儿,如何能接受又有了一个?」崔令宜追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尹娘子瑟瑟发抖,「楼主说,先让我跟着卫大人上路再说。卫大人既然会带着师姐离京,那说明师姐在他眼里已不是个普通闺秀,他肯定是知道了师姐的身份,才敢放心带上师姐。如此一来,真正的崔家女儿不知所踪,我若出现,卫大人不可能不管我的。」 「我如何管你?」卫云章忍不住插话,「我难道还能娶你吗?」 尹娘子哆哆嗦嗦地说:「我不知道……京城里还有拂衣楼的据点,也许,他们也会有安排,我听安排便是……」 她一直在说不知道。 崔令宜:「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楼主根本就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尹娘子愣住。 崔令宜缓缓道:「他跟我说,只要我杀了卫云章,他就可以对我既往不咎。」 身后传来卫云章微不可察查的一声嘆息。 「他之所以所有事情都是临时安排,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给你留出未来。」崔令宜说,「你的存在,只不过是他激怒我的手段——他只是想要我杀了卫云章而已。」 卫云章:「你若真杀了我,他当真能既往不咎吗?」 这一次,轮到崔令宜说:「我不知道。」 「师姐!求师姐救救我!」尹娘子回过神来,不住地给她磕头,「我这一路上都心惊胆战,我知道二位早就怀疑我了,可是我也不敢直接坦白……师姐,我不想死,求求你……」 「看得出来,你确实很害怕。」崔令宜说,「我们不过是诈了你一下,你便把事情和盘托出——楼主这次操之过急,选的人竟如此沉不住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7页 尹娘子僵硬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崔令宜弯下腰,拉开她的衣领。 那里,一枚浅红色的印记,仍旧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尹娘子的后颈。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找来了药水,把你身上的『胎记』洗掉了?」崔令宜摇了摇头,「其实我们根本没办法在这么快的时间里调配好药水,只是你自己看不见,只能听旁人说,再加上心虚,所以才抵不住压力,主动承认了。」 尹娘子震惊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摸向后颈,喃喃道:「可是,洗的时候,分明很疼啊……」 「用的是辣蓼草调制的汁水,涂在身上自然会有辛辣刺激之感,但不会有其他影响。若胎记是真的,你只会觉得有一点不舒服,而不会如此惊恐失态。」 尹娘子呆了片刻,倏地垂泪苦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我失败了,楼主一定会杀了我的。师姐,你和卫大人之前的对话没有避开我,你们有办法对付楼主的是不是?求求你,行行好,给我指条明路,我真的不想死……」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我连独善其身都不能保证,如何能管得着你?」 「师姐,你这么聪明,又这么厉害,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都愿意……」尹娘子哀求了她一会儿,见她岿然不动,又膝行着去求卫云章,「卫大人……」 卫云章扭过头:「你们拂衣楼的事,我不管。」 尹娘子夹在二人中间,左右皆是冷遇,只得小声地抽噎着。 半晌,崔令宜转身往外走去。 尹娘子起身:「师姐……」 见崔令宜恍若未闻,走得飞快,她只好又颓然跪坐了回去。 卫云章看了她一眼,追上崔令宜的脚步。 房门在背后关上,他问崔令宜:「怎么不审了?」 「事情清晰明了,还有什么可审的。」她有些疲倦地说。 卫云章:「那这人怎么处置?」 崔令宜:「先关在屋里头吧,容我想想。」 卫云章与她走到院外,向守在门口的丫鬟叮嘱了几句,然后搂住崔令宜的肩膀,一同回了自己的院子。 - 「这么快就解决了?」听到丫鬟的回禀,卫岚潇十分惊讶。 「是,小卫大人说让奴婢们看好尹娘子的房间,然后便没别的交代了……哦,还有一个,小卫大人还说,知道夫人好奇,但还是希望夫人不要多问了,免得惹祸上身。」 卫岚潇悻悻道:「好吧。」 正欲关门,余光看到桌上放的两盅酸枣仁汤,便又朝丫鬟招了招手。 「这两盅汤还温着,你拿去给三弟他们吧,就说他们劳累多日,喝了这酸枣仁汤能安神养心,睡前饮一盅再好不过了。」 「是,夫人。」 丫鬟端着汤盅离去了,而卫岚潇轻吁一口气,抚着心口回了内室卧房。 周昀坐在床上,寝衣敞着,皱眉问她:「又是什么事?」 卫岚潇:「没什么,三弟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周昀:「当真?」 「当真。」 周昀:「不会再打断我们了吧?」 卫岚潇笑骂了他一句,转而道:「我把那两盅酸枣仁汤给三弟他们送去了。」 周昀:「那是母亲煮给咱俩喝的。」 「我不爱喝那个味儿,你不也不爱喝吗?放那好一会儿了,你去瞧过它吗?」卫岚潇说,「但老人家一片好心,总不好浪费,正好我三弟不挑食,趁着还没凉,给他喝去。」 「有两盅呢。」 「他一盅,弟妹一盅,若是弟妹也不爱喝,那就让他喝两盅。」卫岚潇非常习惯这种把自己不爱吃的东西丢给弟弟吃的生活,「他奔波多日,多喝点这个,岂不正好?」 第095章 第 95 章 崔令宜坐在床上, 双手环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口响起敲门声,卫云章去开了门,随后便端了两只瓷白的汤盅进来。 「好了, 先喝点汤吧。」他把一只交到崔令宜手里, 「厨房里炖了酸枣仁汤, 二姐遣人送了两盅过来, 说是宁神助眠。」 崔令宜双手捧过汤盅, 浅棕色的茶汤在手心中微微晃动, 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她抬手, 拿起勺子抿了一口,微酸微涩微甘, 就仿佛她此刻的心情。 卫云章揉了揉她的脑袋:「尹娘子也是冒充的, 你不该高兴才是吗?」 崔令宜低低地嗯了一声。也只是松了口气,高兴了那么一霎而已, 可要面对的问题,还是一个没少。 「我打算带她回京城。」她说。 「为什么?」卫云章问,「她又不是真的崔四娘, 带她回去有何用处?」 「可若是把她留下, 她也只有死路一条。」崔令宜蹙眉,「并非是我有什么菩萨心肠, 而是我觉得,她毕竟也是拂衣楼豢养的暗子, 连我都不知道她们那些人的存在,到了京城, 说不定还有别的用处。」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听听你的想法。」卫云章迟疑了一下, 说道,「以你我之力,若想单独对付拂衣楼,恐怕是蚍蜉撼树。但如果你愿意让我把拂衣楼与康王勾结一事奏禀陛下,或许……都不用我们出手,拂衣楼的事便可解决。正好现在多了个尹娘子,便多了一个人证。」 崔令宜低着头,用勺子一圈一圈地搅弄着瓷盅里的汤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8页 「其实我也想过此事,但是我怕……」 「你怕陛下会降罪于你,是不是?」卫云章吐出一口气,「其实你跟我一同离京的时候,已经不清白了。但是,你现在毕竟还顶着一个崔家女、卫家妇的名头,若陛下非要追责你,那必须得想好如何把崔卫两家从这场闹剧中摘出去。可是,卫家容易摘,和离便是,但崔家有那么容易摘吗?难道让崔公当众把你扫地出门?如此一来,崔家名声尽毁,瑶林书院的学子亦会受到非议,陛下还指望着他们入朝为官重新洗局呢,断不会允许此等事发生的。」 崔令宜:「可是我终究不是崔伦的女儿,我肯定会与他说清的。」 「你与他说清是一回事,外人知不知道是另一回事。崔家大可以对外宣称你离京养病了,难不成你觉得陛下还会找人暗杀你?」卫云章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难听些,你无权无势,除了会点武功外,没什么用处,值得陛下找人暗杀吗?」 崔令宜眨了眨眼。 「更何况,你弃暗投明,陛下乐见其成。」卫云章说,「而且有我替你作保,你怕什么?」 「你不要 依譁 再把自己和我扯上关系了!」崔令宜蹙眉,「本来受我矇骗,陛下说不准还会同情你,你若再替我说话,陛下说不定要觉得你有异心了。」 卫云章:「那你就错了,陛下不会觉得我有异心,他只会觉得我对你痴心一片。」 「所以呢?」 「所以我就有了软肋,有了缺点。」卫云章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为君者,不怕臣子有缺点,只甚至不怕臣子有二心,只怕臣子太过完美,挑不出错,拿捏不住他。」 崔令宜:「……」 「好啦,也不一定就非要向陛下坦白。只要把你这事情限制在崔卫二家中,那便是家事,陛下也管不得。反正尹娘子也是拂衣楼的人,她去说也一样。就说……」卫云章想了一下,「就说我奉旨查案期间,她受拂衣楼指使,蓄意接近我,想阻挠我查案,却被我识破,洗心革面,愿意当庭作证。」 崔令宜:「她胆子那么小,见到陛下说不定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卫云章:「我就随口一说罢了。谁知道京城里头还会出什么变故?说不定我向康王通风报信,说楼主也在营州,结果最后被他反将一军,揭穿通风报信的人正是我,让我和康王彻底反目。」 见她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他不由唇角笑意愈浓,伸手抹开她眉心的褶皱:「刚离京的时候,你说操心回京后的事情,为时过早,当及时行乐才对。现在难道有什么不同?你最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便也该及时行乐才对。」 他仰头饮尽汤水,啧了一声:「不太好喝。」 崔令宜:「凡是养生的东西,味道都不怎么样。」 「二姐她不爱喝这些的,难道是生了孩子后转了性了?」卫云章摸了摸下巴。 「定是产后喝习惯了。」崔令宜说,「再有钱的人家,女人生孩子也是过鬼门关,不补不行,补多了也不行。生完孩子,又会气血亏空,再好久才能恢復。」 卫云章看了她一眼。 崔令宜一怔,随即微恼:「你看我干什么?我喝完了。」说罢,把空盅往他手里一放。 卫云章起身,喊来丫鬟,把空盅收了,又传了水洗漱。 洗漱完毕,熄灯睡觉。 两个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 卫云章听着身后翻来覆去的动静,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不适应这床吗?」 崔令宜:「不是,只是……有点儿睡不着。」 「先别想那些事了,明日还得赶路呢。」卫云章道。 「我当然知道,但是……算了。」她闷闷地说。 卫云章:「怎么了,什么算了?」 「没什么。」 「有事你就说呀。」 「我没事。」 卫云章只好不再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听着枕边的唿吸声,又忍不住开口:「你觉不觉得有点热?」 崔令宜:「……是有一点。」 卫云章摸了摸身上的被子:「是这被子太厚了吗?」 「可能吧。」崔令宜说,「自打我们离京后,就没盖过这么厚实的被子了。」 卫云章嘀咕:「谁说的由俭入奢易,我这会儿奢起来了,还不适应呢。」 他把被子撇了撇,把胳膊伸了出来。又躺了会儿,觉得还是热,遂翻身坐了起来,纳闷道:「是不是底下褥子也垫多了?」 崔令宜也坐了起来。 她抬手,拢了拢背后的头髮,道:「就睡一夜,别折腾了。你去给我倒点水吧,我想喝水。」 卫云章:「这会儿只有冷水,要热水得让人去烧。」 「就冷水。」 他下床,点了灯,从壶里倒出一杯水来,走回来递给崔令宜。 她接过,咕咚咕咚几口饮尽,把杯子还给他。 卫云章的手指停在杯壁上,手臂却没有收回去,只直勾勾地看着她。 崔令宜:「……你看什么?」 卫云章:「你出汗了。」 崔令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髮际处微微湿润,明显是被热的。 他把杯子随手放到一边,摸了一把她的脖颈,方才那里堆满了头髮,此刻亦是有薄薄一层汗。 「你看起来比我还热……」他喃喃道,「你脸好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9页 「是吗?」崔令宜捂住自己的脸。 「不会是发热了吧?」卫云章忽然一凛,「你头晕不晕?难受不难受?」 崔令宜望着他乌黑的瞳仁,鬼使神差地,她靠近了他,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说:「有吗,我觉得你也没比我凉到哪去呀。」 但是……好像确实有点儿晕。 刚才没点灯,还不觉得,这会儿点起灯来了,光晕流转,她看东西都觉得有些发花。尤其是看卫云章,感觉他的五官都在流动,她努力地眨了眨眼睛,用手托住他的下巴:「你别晃。」 卫云章:「……我没晃。」 他的手掌还停留在她的颈后,源源不断的热意涌向他的掌心,他分不清是自己的血管在跳动,还是她的血管在跳动。 她的嘴唇近在咫尺,浅浅的檀红,还泛着一层水色,那是她刚喝完的冷水。 他忽然有点后悔刚才没给自己也倒一杯。 他也想喝点冷水。 他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他吻住她的唇,舌尖卷舐过她唇角的水珠,只是那水珠却不如他想像中的冰凉,是温的,是热的,裹含着她的气息,宛如她的体温。 他用手臂托起她的后背,让二人以更紧密的姿势贴合。 有火从他的体内升腾而起,自他的唇齿中渡到她的口中,顺着她的喉咙一路向下,在她体内燃烧起相同的火焰。 她勾住他的脖子,仰着头,承接着他的唿吸。唇舌纠缠让她觉得眩晕感更加强烈,如坠云端,她忍不住用力咬了一下他的舌头,说道:「我说了不许晃!」 卫云章痛嘶出声,停住了动作。 她看着他,轻轻地喘着气。 四目相接,卫云章短暂地清醒过来,推了她一把:「不对……」 太热了,热得让人昏了头,热得让人失去了神智。 「那酸枣仁汤肯定有问题……」他捂着脑袋,靠在床栏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卫岚潇这人是不是有毛病,给我们吃了什么东西……」 他看向崔令宜:「你怎么没尝出来?你不是经常给人下毒吗?」 崔令宜:「……」 她恢復了一点理智,揉了揉额角,说:「这也不是毒啊。」 不知何时,她已经坐在了他的身上,她想下来,可是一动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热得格外厉害,她又不敢动了。 卫云章挪开视线,目光晦暗:「你……你有没有解药……」 「我怎么会有……」 「那、那我让人去打水……」他咬着牙,几乎是用尽毕生的意志力,才把她从身上推了下去,试图穿上衣服去喊人。 然而,人越急,动作越乱。他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衣服的正面在哪里。 崔令宜:「你以为你的脸不红?你这个样子,一句话喘三次气,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卫云章僵住。 崔令宜垂着眼睛,低声道:「如果……忍不住的话……我……」 卫云章打断她:「你不是不愿意跟我继续过吗?」 「那是之后的事……」许是这样的话说出来需要极大的勇气,她脸上红意更甚,连耳根都像是要滴血,「我们这样的人,本就没资格在乎什么贞洁……如果不是太皇太后突然去世,我们早该圆房的……」 「不要这样说自己。」卫云章用手指抵住她的嘴唇,「在乎贞洁与否,应是 依誮 你个人的选择。自己想守贞便守,不想守便不守,没有什么这样的人就得守,那样的人就可以不守的说法。」 崔令宜的睫毛颤了一下。 她缓缓地抬起眼,与他对视,眼睛里裹着雾气,像是晨曦时林间遇见的小鹿。 卫云章怔住,她这副模样,令他想起洞房那夜,他揭开盖头时的惊鸿一瞥。 她微微偏过头,含住了他的手指。 卫云章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见他不动,又往前叼了一个指节,尖尖的牙齿磨过他的皮肤,且痒且痛。 他勐地抽出手指,按住她的脸,又一次吻了下来。 她揪住他的衣领,倒在床上,长发铺了满枕。 「我愿意的……」她几乎是用气音在说。 她从来没有不愿意过。无论是之前的无所谓,还是现在的心甘情愿,她从来没有不愿意过。 上一次她没有拒绝他的吻,这一次也不会拒绝他其他的要求。 她是个自私的人,她知道他们的缘分马上就要走到尽头,所以也想为自己留下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美好的回忆。 他们曾是夫妻,就该拥有夫妻才有的共同回忆。 他说他不会再娶,她不敢这么相信,但她感激他现在做出的承诺。至少这一刻,在她不长的生命里,曾拥有过别人完整的、对她本人的爱。 也许很久以后,他还是会娶别人,但她早已不在京城,也未必会知道他的消息。她可以留着这一点点回忆,慢慢地品咂很久,并感到由衷的快乐。 衣襟散开,衣带散开,微凉的空气接触到皮肤,很快又被滚烫的身体所取代。 他抚摸着她的脸,问她:「你不后悔吗?」 她摇了摇头。 她甚至有点感谢卫岚潇,否则她绝无可能主动提出此事。而以卫云章的修养,若不是有药物驱使,他也不可能越界做出此事来。 真是奇怪,明明他们二人对彼此的身体了如指掌,自己用的时候甚至都懒得多看一眼,可当里面换了个灵魂后,那具身子好像又重新有了吸引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0页 她眼中水光潋滟,咬着嘴唇。 他想喊她的名字,可又不知道在这个时候适合喊什么,只能一遍一遍地问她:「你真的不留下吗?」 她说:「够、够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够了。 她的手指按在他的后背,时轻时重,他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有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而当她咬在他的肩头时,他便又感觉到真实的痛快。 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只余一片漆黑,却让人其他感官更加敏锐。 他听她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她喊着自己的名字。 「你很久不喊我三郎了。」他啄了啄她的下巴。 于是她抱紧他,贴着他的耳朵,唤道:「三郎。」 甜蜜与难过交织,他问她:「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吧?」 她不说话。 「不喜欢我的时候,成日把喜欢挂在嘴上;可现在我想听一句,却这么难。」他说道。 她吻住他的嘴唇,掐住他,他顿时噤了声。 …… 清晨,崔令宜从一片狼藉中率先醒来。 她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寻找自己的衣服。 然而她的寝衣早就不能细看,才在地上看到一件卫云章掉落的外袍。 她刚披上外袍,便被卫云章捉住了手。 「你去哪?」嗓音暗沉,还有浓重的睡意。 「口渴。」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也沙哑得不像话,顿了一下才道,「你要喝水吗?」 卫云章迷迷煳煳地嗯了一声。 崔令宜下床去倒水,自己灌了好几杯,才拿着剩下的一点水去给卫云章喝。 冷水入喉,一下就浇醒了卫云章。 他握着空杯,目光流连在她披着他外袍的身躯上,良久才道:「还有吗?」 「没了。」崔令宜说,「我太渴了,都喝完了。」 卫云章把杯子丢开,一把搂过她的腰,将她捞进了怀里。 崔令宜没有挣扎,背靠着他的胸膛,默不作声。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昨夜……」 「你情我愿的事,无需挂怀。」她笑了一下,「不是你让我及时行乐吗?昨夜……挺好的。」 卫云章微微皱了一下眉,他并不是很想听这样的回答,但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道:「我与你已有夫妻之实……」 「嗯。」她点了点头,「还要再来一次吗?」 「什么?」卫云章呆住,完全忘了自己后半截本来要说什么。 崔令宜扭过身来,亲了亲他的嘴唇。 卫云章握住她的手臂,避开她的唇,慌乱道:「等等!你不要乱来!我在与你说正事!」 「你的正事不就是要劝我留下吗?可我不会留下的。」她趴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但你喜欢我,想与我行夫妻之礼,是可以的。反正是我欺骗你在前,夫妻间的事,本就是我欠你的。」 卫云章如鲠在喉:「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说的是实话。」崔令宜道,「我除了这一具身体,没什么能留给你的。」 他的眼底泛起薄怒,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 他张了张口,最终一口气还是泄了出去,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为什么非要说这种话呢?是想让我与你拉开距离吗?我不会的。」他将她抱紧,把脸埋在她的长髮中,「你想走,我拦不了,但在你走之前,我会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口舌之争上。」 崔令宜沉默了。 - 天光大亮,卫兰潇、周昀,连同周父周母在一块儿用早膳。 左等右等,也不见卫云章和崔令宜的人影,再等下去,就要误了周昀上值的时辰了。卫岚潇心里纳闷,遣人去客院问话,不一会儿,丫鬟小跑回来,面色古怪。 卫岚潇急切道:「他们起了吗?是不是近日太累了?若他们还想休息,那便休息吧,也不是非得与我们一同用膳。」 丫鬟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她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卫岚潇:「……」 丫鬟说完,退到一旁,卫岚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故作镇定道:「果然是连日奔波累着了,那便让他们多歇一会儿吧。父亲,母亲,咱们先吃。」 早膳用完,周昀急着去上值,走前嘱咐卫岚潇:「若是度闲他们今日要离府,务必转达我的歉意,我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再回来一趟了,只能在心里相送。」 卫岚潇:「知道了知道了,他不会介意的。」 送走了周昀,周父周母对视一眼,周母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试探着问道:「那个……岚潇啊,你与阿郎他……昨夜没再吵架吧?」 卫岚潇心不在焉地说:「没有啊,为什么要吵架?」 「哦……那便好,那便好。阿郎他只是最近太忙了,你的生辰,他定会补上的。」 「嗯,他昨日说了要给我补生辰礼。」 「哦?他想起来了?」周母喜道,「你看,我就说这孩子只是忙昏了头,你的事情,他绝对放在心上的!」 周父也点头:「就是嘛就是嘛,夫妻之间,哪有什么大事呢?」 卫岚潇有点疑惑地看了公婆一眼。 这是怎么了?就因为昨天周昀早回来了,所以他们便对儿子寄予厚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1页 但她这会儿不想多聊这件事,只道:「今日天气不大好,阴阴的,父亲母亲还是回屋里吧,当心吹风受凉。」 周母点头:「好,好,阿宝这会儿不知在玩什么呢,我去瞧瞧。」便拉着周父一起离开了。 卫岚潇撇撇嘴,继续坐在桌边。 过了一刻钟,卫云章和崔令宜姗姗来迟。 卫岚潇想起丫鬟说的,「小卫大人和夫人一大早便叫了水,在屋里头洗了快一个时辰,刚刚才让人进去收拾,里面乱得很 依誮 呢」,这会儿又看到两个人微湿的头髮,和崔令宜眉梢眼角尚未褪去的春情,不由深唿吸几口,暗自握紧了拳,面上攒出一个笑来:「周昀他急着上值,先走了,两个老人家也先回屋带阿宝去了。我在这陪你们,慢慢吃,不着急。」 卫云章咳了一声:「也不用陪,二姐有事尽管去忙。」 「我没什么事。」卫岚潇微笑道,「我也还没吃饱呢,大家一起吃。」 不一会儿,崔令宜就先放下了碗,说自己吃饱了,匆匆离席。 厅里只剩下姐弟俩大眼瞪小眼。 卫云章责备道:「你老盯着人家干什么?嫌人家饭量大?她肯定没吃饱,等会儿我还得给她带回去!」 卫岚潇觉得荒谬,哈了一声:「我哪有盯着她?分明是她自己觉得害羞,先跑了!本来这事儿我是不想说的,但你说说你,住在别人家里,还搞出这种事,像话吗?我和周昀他们一大家子人坐着,结果你们两个一直不起床,你让周昀他们家怎么想?若不是我把公公婆婆都先打发走了,她恐怕连刚才那几口都吃不下!」 卫云章面色涨红:「你……你还好意思提这事!我还没问你呢,昨天送来的酸枣仁汤,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卫岚潇心虚道,「酸枣仁汤,安神助眠的,你没喝过吗?」 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事来了?难道那汤送过去的时候已经冷了?不应该啊!再冷也不至于难喝到让他来质问她吧! 卫云章恼道:「你自己干了什么心里不清楚?难道要我把话挑明?还问我怎么在别人家里搞出这种事,我还想问问你呢,给客人喝的什么东西!你让四娘怎么想你!我与她才成婚半年不到,看起来像关系很差的样子吗?要你操这个心?」 卫岚潇傻了。 这什么啊?她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啊? 卫云章草草喝完碗里的粥,喊了丫鬟进来,用食盒重新装了两碟小菜和一碗米粥,拎在手里,对卫岚潇道:「我先回屋了。」 卫岚潇呆呆地看着他走了。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们不是新婚的小夫妻吗?她什么时候觉得他们两个关系差了?而且这事儿和酸枣仁汤有什么关系,她又操什么心了…… 等等!那汤是周母送来的,如果不是给了卫云章喝,那就是她喝……再联想到卫云章和他夫人这一系列失态行为…… 卫岚潇表情都扭曲了。 难怪,难怪周母刚才突然问那些问题…… 卫岚潇咬着牙,痛苦地捂住了脸。 不是,三弟,弟妹,你们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啊! 第096章 第 96 章 卫云章拎着早点回了屋。 「没吃饱吧, 再吃一点。」卫云章对崔令宜说道,「是不是我姐一直看你,叫你不自在了?」 「没有,我真吃饱了。」崔令宜说, 「我没什么胃口。」 「再吃一点吧, 马上又要赶路了, 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了。」 卫云章连哄带劝, 终于又让崔令宜喝了一碗粥, 这才满意作罢。 用完早饭, 二人收拾了一下, 便准备要离开了。 尹娘子被放了出来,攥着手里的包袱, 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们。 崔令宜脸上没什么表情, 淡淡地道:「不想死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回京城。」 尹娘子又惊又喜:「多谢师姐!多谢卫大人!我一定听话!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后, 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卫岚潇站在宅子大门口,纳闷地看着这几个人。 什么情况?这尹娘子不是被审的嫌犯吗?怎么她看上去比审她的还高兴? 她按下心头困惑,看向卫云章:「这就走了?不再多留几日了?」 卫云章摇头:「不留了, 我们赶时间。」 卫岚潇:「也好, 我让厨房备了些方便保存的干粮,尽管做得好吃些, 你们这么多人,带着路上吃。」 「多谢二姐。」 卫岚潇又看向旁边的崔令宜, 一时间有点尴尬,但又没办法解释酸枣仁汤的事, 只好干笑两声,搓了搓手, 道:「这次时间仓促,招待不周,弟妹下次有空再来玩啊。」 崔令宜莞尔:「二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是我们临时上门,叨扰了二姐一家,也不曾备什么礼,下次若有机会,定备上好礼再来拜访。」 几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直到被周母抱在怀里的阿宝哭了起来,才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卫云章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阿宝这是想娘亲了呢,二姐快去看看吧。」 卫岚潇:「那……我便不送了。」 卫云章颔首:「快回去吧。」 司马府的大门缓缓合上,卫云章牵着马,对崔令宜道:「我们也走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2页 尹娘子立刻道:「我这次可以与护卫大哥同骑吗?我现在不敢再劳烦……夫人了。」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之前崔令宜带着她同骑,不过是因为她身上的「胎记」罢了,眼下已经确认了她是个冒牌货,她可没有那个胆子,再和崔令宜坐在一块。 崔令宜道:「可以。」 那些护卫自然也看出了几人关系的不同寻常之处,但他们不会多问,只会按吩咐办事。 于是一行人便这么上了路。 由于不必再考虑尹娘子就是崔四娘的可能性,所以他们赶路的强度大大提升,不仅减少了休息的时间,连夜里都不强求住在客栈了,在野外对付一晚也可以。 有一天,护卫里领头的那个终于忍不住问卫云章:「郎君,就算夫人会骑马,体力也不错,但她毕竟……不好与我们这些人一起,直接露宿夜外吧……」 卫云章:「不妨事,赶路要紧,她理解的。」 护卫:「……」 好吧。 一时间,护卫们看崔令宜的目光都有些同情与敬佩。 夫人真是人不可貌相,真乃女中豪杰也! - 漫长的冬季进入尾声,道路两旁的树木渐渐焕发新芽。 卫云章与崔令宜,终于再一次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只不过,卫云章在京城的熟人太多,要想入京,最好还得避人耳目一下。是以,人到京畿附近时,便有护卫先行入城,去调马车,而卫云章则趁着等待的时间,在驿站先行盥洗一番。 卫云章:「按规矩,我入京后,须得先入宫面圣,向陛下禀明此行所见所闻,而后才能回家。你可要随我一同去,以便陛下召见?」 崔令宜终究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去了。」 她若是去面圣,真真假假的身份,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化,她不想弄得那么复杂,也不是很想向皇帝交代自己的来歷。 卫云章:「既如此,那我便带尹娘子一同去。」 崔令宜:「可以。」 路上他们已经跟尹娘子说过此事,尹娘子虽然一听到面圣就吓得战战兢兢,但碍于她自己说的,只要让她活着,做什么都可以,她也只能听从。 「我进宫还不知要耗去多少时间,这段时间,你要不先去瑶林书院?」卫云章道,「我不在你旁边,我怕我父母亲为难你。」 崔令宜:「好。」 她答应得很快,卫云章放下心来:「既如此,等会儿有了马车,就先送你去瑶林书院,你和崔公待在一起,我也放心。你若想跟他坦白,等我从宫里出来接你,我们再一起说。」 崔令宜点了点头。 马车不一会儿到了,崔令宜和尹娘子先后上了车,卫云章让一个护卫负责驾车,让剩下几个人先回去:「太多人一起进城过于招摇,若是在我入宫前便传出风言风语来,十分不妥,你们且先回府,向父母亲报个平安,说我之后便会与夫人一起回府。」 护卫们道是。 因为就在京畿,离瑶林书院不远,马车很快就将崔令宜送到了书院门口。 崔令宜向卫云章挥了挥手:「你先去吧,我等你。」 卫云章笑了笑, 依誮 让护卫调转车头,朝城门方向驶去。 崔令宜站在书院门前。此时此刻,厚重的朱漆大门正紧闭着,只要她叩响门上的铜环,里面便会有打扫的僕役来给她开门。 但她没有动。 她站在原地,直到马车在视线中渐渐消失,她才深吸一口气,足尖点地而起,掠上树梢。 她走了另一条路,轻功比马车更快。 她顺利地独自进了京城。 京城里还是和从前一样繁华一样热闹,仿佛他们离开的这几十天里,一切都没有变化。 崔令宜无心欣赏风景,直奔醉香楼。 醉香楼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饭菜的香味,人身的汗味,杯盘的碰撞,人声的鼎沸,混在一处,闻着叫人噁心,听着叫人头晕。 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白天进醉香楼。 「哎,哎,客官让一让,让一让……」举着托盘的小二从她身边经过,却在看清她模样的一瞬间愣住,仿佛不敢相信她就这么大白天出现在了这里。 崔令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径直上了二楼。 又一个路过的小二看到她,面露惊愕。 崔令宜上了三楼。 狭窄的楼梯尽头锁着门,这里并不对客人开放。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三两下撬开了锁。 关上门,隔绝了楼下的喧嚣,一缕淡淡的香气钻入鼻间,实在是附庸风雅。 崔令宜面无表情地说道:「纪空明,出来。」 一声轻轻的笑从雅间里传出,一只摺扇挑起门帘,纪空明抄着胳膊,倚在门框,上下打量她一番,轻啧一声:「不愧是已经叛出了拂衣楼的人,现在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了。」 崔令宜微眯双眼:「我已送上门来,为什么不杀了我?」 「楼主没说杀你,只说要捉拿你。」纪空明耸了耸肩,「不过你倒是连这一步都替我省了,着实令我惊讶。」 崔令宜抿着唇,盯着他。 纪空明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大家同门一场,我也不想对你动手。只可惜,你怎么偏偏就爱上了卫云章呢?」 崔令宜:「是你跟楼主说的,我爱上了卫云章,背叛了拂衣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3页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收到你的留信后,如实向楼主汇报罢了。」纪空明挑眉,「说实话,我还真被你骗过去了,我以为你真的有本事说服卫云章带你一起走呢。只不过没想到楼主听后没说什么,结果过了一阵子,我就收到了他的飞信,说你不听他的命令,不愿杀了卫云章,叫我尽快把你捉住。卯十六啊卯十六,你也真是厉害,还能和卫云章联手反将楼主一军,把他困在营州。当初是楼主栽培的你,你却恩将仇报,你说,楼主该有多么生气?」 「除了捉拿我外,楼主还说了什么?可有说对卫云章怎么办?」 纪空明大笑:「卯十六,你还真是对他情根深种。不瞒你说,楼主也让我派人在路上找机会杀了卫云章,可一来我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晚了,二来我派出去的人发现你们有护卫跟着,再加上还有你,还有卫云章本人也会武,实在讨不着什么好,便先作罢了。」 崔令宜:「他现在身边可没什么护卫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去杀了他?你当我傻?这里可是京城!」纪空明围着她踱了一圈,「你也真是奇怪,明知道他这会儿落了单,自己怎么又主动送上我的门来?莫非你突然回头是岸了?」 崔令宜:「你其实也没有很想捉拿我吧,纪空明。」 「怎么说?」 「你若是真想,就不该与我说这么久的话。」 「我那是在等你毒性发作。」纪空明笑道,「与你动手累得慌,这又是白天,太容易招来官兵了。你没闻到这屋里的香味吗?再闻一会儿,你就该倒下了。」 崔令宜平静道:「没毒。」 纪空明又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承认吧,纪空明,你对楼主,也没有那么忠心。」 第097章 第 97 章 纪空明正色:「你可不要胡说, 你自己背叛了拂衣楼,还想拉我下水?」 崔令宜道:「与我合作,我让你当上拂衣楼的楼主。」 纪空明嗤笑一声:「你有这本事,为什么不自己去当?」 「因为我已答应卫云章, 往后金盆洗手, 不再碰这些是非。」 「怎么说你呢, 卯十六。」纪空明用扇子敲了敲脑袋, 「你方才这句话若是真话, 那我可真要瞧不起你——这卫云章分明是打算利用你将拂衣楼一网打尽, 去向皇帝邀功, 你还傻乎乎地替他做事,当心被过河拆桥。不过……我又想了想, 觉得你应该不至于这么笨吧。」 崔令宜:「楼主可有告诉过你, 我与卫云章去营州做什么?」 「我原本不知道,不过后来也能猜出一点。」纪空明说道, 「和康王有关,是不是?」 「卫云章接了皇帝密旨,去营州调查山匪一案, 最后查出是康王自导自演。话说到这里, 你还不明白吗?康王已失了圣心,而卫云章又恰巧得了圣心, 你若是知情识趣,就该趁早弃暗投明。否则, 等楼主与康王从营州回来了,拂衣楼可就撇不清干系了。」 纪空明:「卫云章不是已经进宫去了吗?恐怕这会儿拂衣楼已经撇不清了吧?」 「若是你的拂衣楼, 说不定还有撇清的机会。」 「你说得倒是轻巧,就这么几天时间, 你还指望我上去篡位?」纪空明笑道,「就算是拿我当枪使,也稍微真诚一点吧。想看我与楼主鹬蚌相争,你在旁边渔翁得利?」 崔令宜:「我只不过是给你指条明路,你若不听,我也劝不了你。你要么现在就把我绑起来,等楼主回京,把我献上去。只不过,朝廷围剿拂衣楼的时候,可没怪我没提醒你。」 纪空明笑而不语。 崔令宜皱了皱眉:「我言尽于此,你若不动手,那我可要走了。」 纪空明:「你就这么希望我把你留下来?你这么煽动我,我反倒要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后招了。」 崔令宜:「随你怎么想。」 说罢,便转身下楼。 然而就在她要推开门的一瞬间,身后风声突至,她反手一簪,只听刺啦一声,簪尖划破扇面,直冲纪空明面门。 纪空明扇面一合,两枚扇骨如同筷子一般牢牢夹住了她的簪子,他手腕一个上挑发力,便将簪子从她指间抽了出去。 簪子飞射而落,钉在房柱之上,尾翼颤动。 「不是说不想跟我动手吗?」她质问。 纪空明:「我改主意了。」 他噼扇而来,崔令宜一个闪身,拔出了插在靴子里的匕首。 纪空明只看了一眼,便笑道:「卫云章对你这么抠门?连柄好点的匕首都捨不得给你买。」 她和卫云章去探查山匪寨子,当然不可能带着明显的武器,这柄匕首还是回来的路上以防万一临时买的,自然不是什么好货,只是应急备用罢了。 没想到最后会用在纪空明这儿。 崔令宜拔匕出鞘,匕首在指间打了个旋,雪亮锋尖闪过,直接刺破了纪空明的衣裳,在他肩头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她一愣——他怎么不躲? 纪空明笑容愈深,伴随着他唇角渗出的黑色鲜血,显得愈发诡谲。 崔令宜大怒:「我没给你下毒!」 「谁信呢?」纪空明抹了一把嘴角,看着指尖上的血渍,啧了一声,「楼主多疑,你大白天的主动上门找我,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义?没办法,我这人胆子比较小,不敢违抗上面的命令。多谢你这一手,好歹让我有了些辩解的余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4页 崔令宜:「你宁愿这样都不愿意与我合作?」 纪空明气定神闲:「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与你合作?等什么时候你真能坐稳这个相府儿媳的位置,再来与我谈条件不迟。」 崔令宜深深地盯了他一眼,收起匕首,推开门,噔噔噔下了楼。 楼梯下面一直有个小二在等着,见她毫髮无伤地出来,也不敢拦,等她离去后,才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三楼,看到满襟鲜血的纪空明,不由大惊失色:「门主!」 纪空明摆了摆手:「无妨。」 「她给您下毒了?」 纪空明 依譁 抽出一块帕子,往里呸了口血沫:「就当是吧。」 「那解药……」 「没事儿,解药等会儿再服,免得好得太快,等楼主回来我都痊癒了。」 属下不解:「门主,为何不捉拿卯十六这个叛徒?」 纪空明把脏了的帕子往他手里一塞,负手踱到窗边,从这里往下望,正好能看见崔令宜在长街人群中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背叛拂衣楼,生气的只有楼主一人。」纪空明慢条斯理地说,「她若是不曾爱上卫云章,完美完成了这个任务,将来可是要直接升任门主的,届时我可怎么办?」 属下:「那难道不更应该捉住她吗?只有除掉她,门主您才能不受威胁啊!」 「谁说捉住她就一定代表除掉她了?」纪空明瞥了他一眼,「若是楼主有心要杀掉她,为什么不在路上就杀了她?活捉可比现杀难多了,尤其是在那些迷药毒药她都了如指掌的情况下。」 属下猜测:「或许楼主是想把她捉回来,当着众人的面惩戒,以儆效尤呢?」 「他什么时候这么拖泥带水了。」顿了一下,纪空明又道,「你不觉得楼主太看重卯十六了吗?卯十六刚和卫云章离京的时候,也没人知道她就是叛变,楼主却远赴营州,亲自确认。这种事情,交给我去办,不也一样吗?」 「可能是卯十六是他提拔起来的,所以格外在乎?」 「他提拔的人多了,但你见他还跟谁承诺过,让他当下一任门主的?」纪空明声调冷了下去,「我倒也不是非得做这个门主不可,可是像我们这些人,谁不是一路拼杀上来的,凭什么她年纪轻轻的,就能当上门主?」 属下倒吸一口冷气:「莫非……楼主看上她了?」 纪空明:「……」 纪空明:「你在想什么呢,楼主年纪都能当卯十六她爹了。要是真看上她了,还让她嫁给卫云章干什么?」 「也是。」属下更疑惑了,「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纪空明的手指轻轻敲着窗沿,若有所思,「凭什么卯十六在他那里,总能受到比别人更多的青睐和宽容呢?若我把她放走了,楼主自己会怎么做呢?」 - 崔令宜阴沉着脸,快步走在街上。 从营州到京城,这一路上有很多偷袭的机会,但拂衣楼都没有动手。那时崔令宜便怀疑,如果不是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此事,那就是京城据点里的纪空明在有意放水。 可是见了他一面,他的态度还是那么暧昧不清。 他仿佛忌惮着楼主的势力,又仿佛在期待自己能替他做什么。 哼,还真是一个不肯冒险不肯吃亏的老狐狸。 崔令宜抬头望了望天色。 算算时间,卫云章现在应该刚刚进宫,最快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出来。她答应了他,等他出来再一起回府,这会儿时间空下来,竟不知道做些什么了。 她漫无目的地游走着,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淳安侯府的大门前。 她抬起头,望着那块门匾,怔怔出神。 崔伦、老夫人很快就会知道真相,但崔伦尚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老夫人却早已双鬓衰白,她若是得知真相,会不会一病不起? 她很是愧疚,可是这种事情又没法弥补。 她确实不能再在京城待下去了。 崔伦和老夫人,当初之所以同意把「崔令宜」嫁出去,是因为求亲的是卫家,「崔令宜」嫁过去,决计不会吃苦。 可现在嫁过去的成了她,他们又怎么能继续容忍下去呢?不找她拼命都算他们有教养了。 崔令宜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她打算在卫云章出宫的必经之路上,找个茶馆雅间坐着等他。 谁知道,就在她准备过街去对面的茶馆坐一坐时,却与刚从茶馆里出门的一行人对上了视线。 崔令宜有一瞬的惊慌,下意识地握拳了拳头。 然而对面的人似乎比她更惊慌。 陆从兰牵着襄儿,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正僵硬地望着对街的她。 襄儿换上了春装,头上扎着两个圆髻,露出毛茸茸的发绳来。她一身鲜嫩粉色,像只水蜜桃似的,远远望着,就仿佛能闻到她身上活泼的香气。 她也看见了崔令宜,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婶婶!」 她挣脱陆从兰的手,想朝崔令宜跑过来,却被陆从兰疾步冲上前,又一把拉了回去。 崔令宜刚迈出的步子,便又慢慢收了回去。 襄儿在陆从兰手底下扭动着,不满地叫道:「娘亲,那是婶婶!婶婶回来啦!」 陆从兰没有回答她,只是又小心地挪了下身子,把襄儿挡在了身后。然后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崔令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5页 春近催桃李,轻寒不着人。 崔令宜松开手掌,以示自己什么也没拿,随即后退两步,安静地离开了。 第098章 第 98 章 御书房内。 卫云章跪在御前, 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恭敬垂首。 案前的皇帝看完了那叠皱巴巴的纸卷,将它们放到一旁,看着下方的卫云章, 面色难辨:「这些纸上并无落款, 至多只能说明那伙山匪与朝中官员有所勾结, 却不能证明具体是谁。」 「启禀陛下, 臣之所以怀疑康王殿下, 不止是有此证据, 臣还有人证, 曾亲眼见到山匪与骁卫勾结。」卫云章语气平静地回答。 「哦?是什么人?」 「陛下可有听说过拂衣楼?」 「朕略有耳闻,一个江湖上的帮派, 喜欢收钱办事。」皇帝眯了眯眼, 「这些江湖人,总是把什么逍遥自在、快意恩仇挂在嘴边, 不把政令法度放在眼里,自成一套什么江湖规矩。哼,朕心力有限, 对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听你的意思,他们还把手伸到朝廷里来了?」 卫云章拿出早就打好的腹稿:「陛下命臣查清营州之事, 但臣初到营州,什么也不懂, 便先在城中逗留了几日,打听营州的情况。这期间遇到一名女子, 对臣百般示好,臣疑心有诈, 将计就计,果然诈出她并非普通女子,而是别有用心,故意接近臣。」 「哦?她是什么人?」 「她初涉江湖,心志不坚,在臣的逼问之下,只好从实招来。此女是拂衣楼豢养的暗子,专门在江湖上打听情报,这次臣离京,竟被拂衣楼发现行踪有异,一路跟踪臣至营州,打算在营州把臣拿下。如此一来,臣即使死在营州,也无人知晓。」 皇帝脸色微沉。 卫云章继续道:「但据臣所知,这拂衣楼一般只管江湖恩怨,不管朝廷的事,为何这次却要谋害臣?臣再问此女,此女不得已交代,是拂衣楼楼主收了康王的好处,收集朝中众臣动向,而臣离京后一路向营州而去,他们便认为是臣欲对康王不利,欲除掉臣,以绝后患。」 皇帝:「你的意思是,康王要杀你?」 「臣不敢。」卫云章道,「此女没见过康王,只听拂衣楼楼主吩咐行事,或许是拂衣楼擅自下的令也未可知。」 「那山匪和骁卫勾结,她又是怎么看到的?」 「臣逼迫此女与臣假扮寻亲的兄妹,前往山中一探究竟。山匪在山中憋得久了,果然看中了她的美貌,将臣二人绑至山寨……」然后把他和崔令宜的经歷, 殪崋 以及崔令宜个人的所见所闻安到了尹娘子头上。 「剿匪过程中,此女侥倖逃脱,与先逃往城中的臣汇合,臣听完她的描述,觉得营州不能再待,便星夜赶回,前来呈报陛下。」卫云章朝着皇帝深深一拜。 他知道,他这一番说辞经不起推敲,但既然不能说出崔令宜的身份,那他便只能这么说。 更何况,皇帝早已知道康王的小动作,派他前去,或许只是为了找一个证据,过程如何,大约不那么重要。 皇帝:「此女现在何处?」 「人就在宫外候着,等陛下召见。」 皇帝朝身边的大太监抬了抬下巴,大太监便快步走出殿门,传旨去了。 宫门口离御书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尹娘子又得徒步过来,得花费不少时间。 「你先起来。」皇帝对卫云章道。 卫云章:「谢陛下。」 面见皇帝并不是一定要行跪拜礼,只不过他所奏之事非同小可,又涉及天家,所以才跪。 「朕瞧着你似乎瘦了些,想来路上过得不易吧?」皇帝问道。 卫云章:「若非要说不易,也只是赶路时劳累了些,自然不比在家生活时过得舒服。不过,臣一路上不愁吃不愁穿,只需要考虑一件事情,已是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过得容易得多了。」 皇帝:「看来你这一路上还颇有感悟?」 「感悟谈不上,只是出了京城,方觉外面世界辽阔,回忆起从前在京城时的种种高谈阔论,颇有种纸上谈兵之感。」 「说来听听。」 卫云章便捡了一些沿途百姓的事情说与皇帝听。有好的也有坏的,皇帝听得很是认真。 这么一聊,时间便过得飞快。 「宣尹氏觐见——」 终于抵达御书房门口的尹娘子擦了擦额上汗珠,小心翼翼地提裙入内。 她一进门,便朝皇帝行了个大礼:「民女尹氏,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等卫云章和尹娘子从宫中出来,已是傍晚。 别说是尹娘子吓得腿肚战战了,就连卫云章,背后也微有汗湿。 尹娘子的慌乱几乎是写在了脸上,但这也可解释为第一次面见天子时的紧张,就看皇帝愿不愿意深究了。 离开御书房之前,皇帝曾问了卫云章最后一个问题:「依你所见,若营州山匪之事确实为康王主导,他该当何罪?」 卫云章道:「臣不过是翰林院一介编修,平日里只会舞文弄墨,让臣去查案,臣已竭尽所能,至于这如何断案,臣委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敢妄自定论。更何况,依臣之见,康王殿下素来稳重,忽然做此举动,说不定是有小人进献谗言,殿下被一时蒙蔽罢了。否则,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忽然想起拂衣楼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6页 无论如何,他把能交代的东西都交代了,只看皇帝如何决断。 若是铁面无情,给康王判了重罪,他当然没有意见;若是还顾念亲情,他也没有把话说死,给个台阶,方便皇帝下来。 残阳如血,火烧云映红半边天。 卫云章与尹娘子上了马车,对尹娘子道:「京城里有拂衣楼的据点,你住在外面,很不安全,我安排你去住四夷馆,你可有意见?」 四夷馆是重要外宾和使者下榻的官方住处,现在没有使团到访,四夷馆空着也是空着,动点关系,花钱也能住进去。 尹娘子连忙摇头:「没有意见,我都听卫大人的。」 卫云章:「你身份特殊,我说的话,陛下未必全信,也许皇宫那边还会派人盯着你,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勿要害怕。你不过是个棋子,陛下最多只想查清你的来歷,还不屑于杀你。」 尹娘子感激地点了点头。 马车忽然停住,驾车的护卫扭头对里面道:「郎君,是夫人拦车。」 卫云章惊讶地挑起车帘,暮色四合,崔令宜一身黑衣,站在马车前,静静地望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我正准备去瑶林书院接你呢。」卫云章环顾四周,伸出手,「罢了,先上来再说。」 崔令宜握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尹娘子唤道:「师姐……」 崔令宜却问她:「你来过京城吗?接触过京城里拂衣楼的人吗?」 尹娘子愣了一下,摇头。 「那便算了。」崔令宜道,「你们怎么现在才出宫?是陛下怀疑你们了?」 「谈不上怀疑,只是兹事体大,问多些也正常。总之,我已復完命,接下去的事便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卫云章道,「我打算让尹娘子先住到四夷馆去,那里有官兵驻守,安全。」 崔令宜:「可以。」 马车拐向四夷馆的方向。 尹娘子下车后,卫云章便立刻问崔令宜:「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不在瑶林书院等我?」 崔令宜揉了揉眉心,把醉香楼和纪空明见面的事情说了。 卫云章登时皱眉:「你怎可如此冒进?万一有个好歹——」 「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我才没告诉你。」崔令宜道,「事实证明,纪空明也有他自己的心思,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看起来,在楼主回京之前,他不太会为难我,所以我在京城暂时是安全的。」崔令宜顿了一下,「只要你们家不对我动手。」 卫云章:「我已想好等会儿见到父母亲……」 「其实我下午见到嫂嫂了。」崔令宜打断他,轻轻地嘆了一声,「只远远见了一面,她看到我,像兔子看到鹰似的,偏偏还要强作镇定,拉着襄儿,不让她靠近我。」 卫云章怔住。 「我消失得这么怪异,想瞒也瞒不住,你父亲大约已经与他们通过气了,所以她看到我,才会是这个反应。」她扯了扯嘴角,「我不怪他们,他们害怕我,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他们不是你,没有义务像你一样包容我的存在。」 卫云章沉默许久,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空谈。 他只是靠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马车抵达卫府。 许久未见,恍如隔日。 卫云章牵着崔令宜下了车。 卫府的门开着,以往都会有门房积极通报,但今日却静悄悄的,仿佛并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个进了府邸一般。 只是在走进去几步后,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卫云章回头看去,原来门房还是在的,只不过关完门后,又静悄悄地退下了。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与崔令宜一同踏进了父母的院子。 这个时辰,卫相、卫定鸿都已下值,一家五口人,除去一个襄儿不在外,剩下的四个成年人,都坐在会客厅中。卫相与卫夫人坐在中央,卫定鸿与陆从兰坐在两侧,每个人手边一盏茶,仿佛是在喝茶聊天,只是再仔细一看,连茶杯盖子都没揭开。 卫相定定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卫云章,又看着他紧紧握着崔令宜的手,面上喜怒难辨。 明明从一开始也没人说话,但不知为何,自从卫云章和崔令宜进来后,气氛好像更安静了。 卫夫人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儿子,见厅中氛围实在古怪,张口欲言,却见卫云章忽然动了一下。 他松开了二人相握的手,撩起衣袍,跪了下来。 第099章 第 99 章 看卫云章跪下, 卫夫人眉头抽动了一下,道:「你刚回来,这么跪着是什么意思?快起来!」 卫 yh 云章道:「儿子今日是来向父亲母亲赔罪的。其实当初儿子修订的《文宗经注》并无问题,更不是因为修书不力被陛下贬出京去, 而是另有要事在身, 需得隐秘行动。只是当时不便说明, 还请父亲母亲原谅。」 卫相语气平缓:「我听说你刚从皇宫回来。」 「正是。」 「你离京, 其实是去了营州?」 「正是。」 至于去营州做什么?此事敏感, 可以不必再问了。 「能平安回来, 便很好了。」卫相道, 「但是四娘一介女流,你为什么要带她一起去营州?还先斩后奏, 瞒着我们不说?路途遥远, 万一路上出事,我们如何向崔公交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7页 「我……」 「不必交代。」 卫云章刚开了个口, 便被崔令宜打断。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笺,径直走上前,轻飘飘地放在了桌上:「这是我与卫云章的和离书, 我已在上面签好了字, 按好了手印,只差卫云章签字画印, 我们的婚事便可随时解除。日后他若是要娶新妇,也不会有影响。」 在座众人没料到她突然拿出了这么个东西, 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更没有人伸手去拿那所谓的和离书。 卫云章惊愕地望着崔令宜。 她什么时候写的?是等他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吗? 卫相眉头皱了皱:「你要与三郎和离?」 「不是我要。」崔令宜淡淡地说道, 「我今日把和离书写好,若你们想和离, 那便和离;若你们碍于名声,不想和离,那便当作没有这张纸。只不过,我也不会在京城再待下去,你们对外宣称什么都可以,都与我无关了。」 卫相脸色微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难道卫相不知道吗?」崔令宜直直地望着他,「您不是早就怀疑我了吗?事到如今,难道您还希望我继续当您的儿媳?」 许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崔令宜,卫夫人在一旁瞪圆了眼睛,陆从兰也忍不住捏紧了茶杯,神色焦虑。 卫定鸿看了看站得笔直的崔令宜,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卫云章,表情复杂。 卫相:「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今日提和离,崔公可答应了?」 崔令宜:「我又不是他的女儿,何必经过他答应。」 陆从兰倒吸一口冷气,手下失了力度,茶杯翻倒在桌上,丁零噹啷转了一圈,吓得她又连忙去擦泼翻的茶水,十分尴尬。 崔令宜继续道:「我写下这和离书,是因为当初婚书上的名字是我签的,如今和离书也由我签,便不算冒名代替。但是,那婚书上的生辰八字,却不是我的生辰八字,『崔令宜』这个名字,也不是我的名字。嫁进卫家的人是我,但你们配的生辰八字,却不是我。」 卫相微微冷笑:「你终于承认了——所以,自从你嫁入卫家,卫家发生的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你所为,是不是?」 「父亲,父亲!且听我解释!」卫云章抢过话头,「她确实不是崔令宜,但她也是迫于无奈,别无选择才嫁进来的!即使没有她,也会是别人!而且那些事情并不都是她所为,是另有原因,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所作所为皆非出自她本心,何苦苛责于她啊!」 卫相:「你今日跪在这里,其实是为她求情来的吧?」 卫云章:「那父亲愿意听我解释吗?」 卫相闭了闭眼。 他这个儿子,唉,本以为……唉…… 「卫相不必失望。」崔令宜道,「您的儿子没您想的那么痴情,他已答应,事了之后,放我自由。」 卫相盯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过是拂衣楼一无名小卒耳。」 「拂衣楼。」卫相重复了一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还真是人才辈出,不可貌相。崔公空恐怕也没有想到,他的女儿,会是拂衣楼的人吧?」 「他与女儿多年未见,的确是不知此事。所以,还望卫相莫要迁怒于崔家与侯府。」崔令宜神色平静,「冒充崔家四娘,嫁入卫家,的确是我心怀叵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知卫相打算怎么处置我?」 卫相反问道:「难道你会任由我处置?」顿了一下,又道,「你先前伪装了那么久,为何今日突然坦诚?莫非此次营州之行,有何变故?」 「若非要说有什么变故,大约就是我叛出了拂衣楼吧。」崔令宜笑了一下,「所以,若卫相觉得我罪大恶极,想要除我而后快,恐怕不必亲自动手,自有拂衣楼替您雪恨。」 卫相眯了眯眼:「你怎么得罪拂衣楼了?」 「自然是因为她迟迟完不成任务!」卫云章道,「父亲,拂衣楼就是个收钱办事的地儿,她嫁进卫家,自然是出钱的主儿对我们卫家有所图谋。可迄今为止,我们卫家受到什么真正的损失了吗?并未啊父亲!既然没受到损失,又何必怪罪于她呢?」 「你急什么?」卫相呵斥道,「我难道说要把她怎么样了吗?」 卫云章:「她的事情儿子都知道,与其问她不如问我。实不相瞒,儿子早在几个月前便知道她的身份了,只是碍于某种原因,一直无法言说,而她在那时便答应与儿子合作,互惠互利。此次营州之行,若不是有她相助,儿子恐怕都无法安全回京。」 「什么?你早知道她的身份?」卫夫人震惊,「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一直不说?现在怎么又突然能说了?」 卫云章:「……」 不能说的原因当然是他和崔令宜会互换身体。现在能说,也不是这个原因能说。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因为儿子想知道,到底是谁想对我们卫家下手。而她也只受拂衣楼调遣,并不知幕后主使是谁。我们两个慢慢调查,能把事情掌控在我们二人手中,若是知道的人太多,反而容易节外生枝。就当是儿子自负吧,父亲,此事——」 「你说的幕后主使,是康王?」卫相问道。 卫云章低头,默认了。 「如此,便都说得通了。」卫相长长地嘆息一声,「难怪,难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8页 卫定鸿面色难看。 卫相看向崔令宜:「你现在既然已知道幕后主使是康王,怎么还敢与康王作对,背叛拂衣楼?你是觉得我们卫家能扛得过康王?」 「我不想与康王作对,也不想与卫家作对。」崔令宜轻声道,「我只想求一个安稳的生活,可偏偏谁都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沉默许久后,卫相看着崔令宜,问:「你今年多大了?」 崔令宜:「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是个弃儿,打小被人捡回拂衣楼,没人知道我的出生年月。」 「你叫什么名字?」 「拂衣楼中,喊我卯十六。」 卫夫人忍不住蹙眉:「怎么没个正经名字?」 卫相追问:「普华寺桥栏坍塌一事,可与你有关?」 「无关。」崔令宜斩钉截铁。 「有一日你在酒楼中毒,是何原因?」 「……是遇到了仇家。」顿了顿,崔令宜补充,「我在拂衣楼的仇家。后来有一日我找了藉口住去侯府,实则是为了去找他报仇。」 「所以那天夜里,并不是三郎杀的人,而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卫定鸿轻轻地嘶了一口气。 他还记得当时父亲的疑问,那名死者死于割喉,还有其余伤若干,其中最瞩目的是锁骨被人砍断,这么说来…… 一想到看似人畜无害的弟妹居然是这么一尊杀神,还与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卫定鸿不由头皮发麻。 卫相语调微冷:「那当时三郎身上的伤呢?」 「他当时跟踪我,还戴了面具,我没认出他,以为是别有用心之人,便对他动手了。」崔令宜如实以告。 「儿子也对她动手了。」卫云章迅速接话,「当时儿子刚发现她的身份,怒不可遏,便与她缠斗起来。结果如何,父亲母亲也看到了,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那之后,我们便有了合作的约定。」 「你……」看到儿子这么急着给对方说话,卫夫人真是无言以对。 「她的来歷、她所行之事,父亲母亲已然知晓,可否先让她回去休息?」卫云章恳切道,「去营州 依誮 的路上,儿子受了伤,都是她在护着儿子。她若是真有歹意,完全可以在路上就解决儿子,然后一走了之,谁也找不到她。她如今肯跟着儿子回来,主动坦白这一切,便是有悔过补救之心,何必再苛求其他?一路风尘,她一年轻娘子实属不易,还请容她先去歇息。儿子已说过,她的事情,儿子都清楚。若还想知道什么,问儿子即可,不必再问她了。」 卫相看着崔令宜:「三郎从来没有为了什么人跪过我,如今为你下跪求情,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卫云章拧眉:「父亲,这是我自己……」 卫相瞥了他一眼:「我是在与她说话。」 「卫云章……对我很好。是我对他有所亏欠,对卫家有所亏欠,他原谅我,替我说话,我很感激他。若是卫相有什么能让我将功补过的机会,我愿意前去。」崔令宜睫毛颤了颤,「但跪父母,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也并未让他做这些事。」 「听听,人家还不领情。」卫相竟然笑了一下,「什么事了之后放她自由,三郎,人家给你当了几个月的夫人,到头来还是一心想走,是你根本管不住人家吧?」 卫云章垂下眼。 「罢了,你走吧。」卫相对崔令宜说道,「既然三郎说问他也一样,那我便问他。」 崔令宜微愕:「不用我再交代些什么吗?比如拂衣楼……」 「你如此急着想告诉我拂衣楼的事,可见确实被拂衣楼追杀得不浅。」卫相道,「既如此,我姑且相信你的诚意。你回去吧,若有什么三郎说不清楚的地方,我明日再问你便是。」 崔令宜还在踟蹰:「那……卫家的意思是……」 「和离书我收下了,至于用不用,需得与崔公商议。」卫相道,「既然你也只是替人卖命,我不会为难你。」 在这个官位上待久了,什么潜伏的、倒戈的、作戏的、翻脸的,都见得多了。朋友可以是敌人,敌人也可以是朋友——只要有用。 这是一个清醒且慎重的女人,一上来就掏出了和离书,表明自己决不会再与卫云章纠缠不清,令他能够抛却那些复杂的家庭情感,以独立的眼光来审视她的存在。 一看就是在利益堆里拼杀过的,懂得直击要害,这么一想,确实与那些普通闺秀不一样,难怪自己的儿子被她捅了还能如此心甘情愿替她求情。 「快回去吧。」卫云章松了一口气,向崔令宜示意,「你先回我们的院子里歇着,我晚些再回去。」 崔令宜抿了抿唇,朝卫相和卫夫人飞快行了一礼:「那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快步离开,穿过花园,穿过长廊,月光自夜空洒落,连石子路都镀上一层莹白的光。 她有些不敢置信,就这么结束了? 她脑中纷乱如麻,身体却已经娴熟地回到了她与卫云章同住的院落。 一个娇小的人影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她:「呜呜,夫人,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这些日子奴婢和碧螺是怎么过的吗!奴婢都快要吓死了——」 第100章 第 100 章 是玉钟。看她这个反应, 显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9页 也对,在事情确认前,卫相不会让这些下人有闲言碎语的机会的。 崔令宜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她的头:「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玉钟瘪了瘪嘴, 捏了捏崔令宜的胳膊:「夫人, 你好像瘦了。」 「行了, 玉钟, 别吵吵了, 夫人这一身衣服都没换呢, 快让夫人去——咦?夫人, 你怎么穿成这样?」碧螺从旁边走上前来,提着灯笼仔细照了照崔令宜。 她穿的还是那身骑装。 崔令宜短暂犹豫了一下, 回答道:「这一身方便赶路。」 「哦。」碧螺点了点头, 没有多想,「夫人快回屋歇歇吧, 我和玉钟去准备热水。」 崔令宜拉住她俩:「不着急,我们先聊聊。」 她环顾四周:「瑞白呢?」 「瑞白?瑞白可能在屋里呢——怎么这么没规矩,夫人回来了他也不出来迎接一下, 难道郎君不在他就可以躲懒吗?」玉钟哼了一声。 「算了, 不用管他。」崔令宜拉着玉钟和碧螺进了内室,道, 「这些日子,让你们操心了。」 玉钟跺了跺脚:「可不是嘛!哪有夫人你这样的, 一声不吭就跟着郎君跑了,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夫人, 怎么行事像见不得光似的……」 「玉钟!怎么说话的!」碧螺轻斥一声,转头对崔令宜笑道, 「夫人也别太怪罪玉钟了,她就是这些日子担心的,嘴上没个把门儿。」 「我知道,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不告而别,让你们白白受累。」崔令宜道,「我离京这么久,父亲和外祖母那边什么反应?」 「老爷知道夫人跟着郎君走了,自然也是焦急,上卫家来了两回,看过了夫人留下的手信,后来又收到了崔二郎寄来的书信,才勉强放了心。至于老夫人那里,老爷还瞒着没说呢,生怕老夫人多思多虑。不过好在夫人现在是有了夫家的人,也不能总往娘家跑,老夫人没事不好老叫夫人过去,至多派人过来问问好,两家互相送点时令节礼,便就这么煳弄过去了。」玉钟清脆回答。 崔令宜:「你们知道我今日要回来?」 「知道的,卫相今日收到了郎君的消息,说很快会带着夫人回来,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卫相不许我们四处走动,只许在各自的院子里待着,也不能行庆祝之事。」玉钟好奇地问,「夫人,发生了什么事呀?你都回来了,郎君人呢?」 崔令宜搪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是郎君他进了一趟宫去向陛下復命,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要低调行事吧。他现在还在他父亲那边说话呢,许是有什么政事要交代。」 玉钟哦了一声,失了兴趣。 碧螺:「那夫人用过饭了吗?」 崔令宜摇了摇头。 碧螺吃惊:「奴婢都用过了,夫人竟还没用吗!奴婢以为你们在前院用过了呢!」 「大约……是政务要紧吧。」 碧螺:「那奴婢去叫厨房传菜。」 「不急,不急,我不饿,不要在……他们之前用饭,且等等吧。」崔令宜道。 玉钟:「夫人,你这一路上过得怎么样呀?别人都说郎君是去岭南潞州了,这路途遥远得很,还得在当地採风修书,没个半年回不来,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崔令宜:「唔……他厉害,用不了那么久。」 玉钟:「那潞州真如传闻中一样荒僻吗?」 崔令宜也没去过,只能硬着头皮敷衍:「差不多,差不多吧……还是京城好。」 碧螺看出了她的为难,以为她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愉快,不愿回忆,便打岔道:「好了,夫人要不还是先沐个浴吧,这风尘僕僕的,赶紧放松一下。」 崔令宜点了点头。 …… 这一路上确实很累,今日又见了卫相,半桩重要的心事卸下,她差点在浴桶里睡着。后来出了浴,坐在椅子上,碧螺替她烘发篦发,手法轻柔,她靠着柔软的头枕,又险些睡着。 等她从打盹中惊醒,勐一抬头,望见镜子里替她篦发的人不知何时从碧螺变成了卫云章。 她转过头:「你回来了?」 卫云章嗯了一声,放下梳篦:「都说完了。」 「你们都说些什么了?」 「先吃饭吧。」卫云章道,「我让厨房送了菜过来。」 「你没和他们一起吃吗?」 「我说我回来跟你吃 铱誮 。」 崔令宜不由蹙眉。 卫云章笑了一下:「反正都要和离了,还差这一顿两顿的吗?他们不会在这种事上跟我过不去的。而且,我问过玉钟了,你还没吃,那不就是在等我吗?」 他牵起她的手,走到外厅,桌上是清淡而鲜美的三菜一汤,很适合夜里暖腹。 二人坐下,开始用饭。 「你父亲当真不追究我了?他跟我说的那些,不会是场面话吧?」崔令宜问道。 卫云章:「当然不是。」 「是因为他觉得你喜欢我,惹怒你不值当,还是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没必要赶尽杀绝?」 卫云章看了她一眼:「都有。」 这是一个父亲、一个朝臣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选择。 「她之前那般欺你伤你,你怎么还会喜欢她?我瞧她本人的性格,与她原先装出来的性格,大相迳庭。」她走后,父亲曾这样问他。 他的回答是:「正因大相迳庭,才让儿子有了真正了解她的机会。她本心不坏,亦未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只是被拂衣楼逼迫至此罢了。父亲有所不知,那拂衣楼选拔的机制极为残酷,她能活到今天,实在不易。父亲且想想,在她这个年纪时,二姐每天都在愁什么?无非愁哪里的风景好看、哪里的成衣漂亮、哪里的点心好吃,可她却愁的是怎么瞒天过海,怎么保住性命,怎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0页 「你可怜她。」卫相打断他,「但可怜便一定是喜欢,一定是爱么?」 「儿子是可怜她,但儿子也需要她。」卫云章直视着父亲的目光,拉下了脖子上遮掩伤疤的脖巾,「儿子曾与她彼此信赖,生死与共,她是儿子能交付后背的人。」 可怜一个人,会想保护对方。但被保护的那个人,往往没有能力被别人需要,只有被动接受施捨的份。 而他们,却是如此契合,如此恰好。 卫夫人看着卫云章脖子上的伤疤,不由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谁要杀你?」 卫云章摆了摆手:「没事儿,都过去了。」 卫夫人见他不愿多说,只得暂且咽下后怕,转而问道:「那你既然这么喜欢她,她为什么又要离开你?难道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因为她不愿意再继续占用『崔令宜』的身份,以这个身份继续生活下去,她不会快乐。」卫云章道,「也许,她也想去过一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卫定鸿忍不住问:「她不是『崔令宜』,那真正的崔令宜去哪儿了?」 「不知道。」卫云章说,「谁都不知道。」 「那倘若我们两家为了名声不和离,将来有朝一日真的崔令宜出现了怎么办?」卫定鸿担忧道,「难道悄悄娶进来?可这也不对啊,人长得都不一样,外人不会奇怪吗?」 「无论和不和离,我都不会再娶了。」卫云章说道。 卫定鸿睁大眼睛:「什么!」 卫云章:「我心中有人,为什么还要耽误其他女子?」 「这……可是,你不娶……你就无后了呀……」 「这不是还有兄长你和嫂嫂吗。」 卫定鸿:「……」 卫相道:「看来你是铁了心了——也罢,年轻人,自然是劝不动的。」 卫夫人亦是嘆了口气,头痛地揉着额角。 卫相:「你既然声称与她彼此信赖,想必对拂衣楼的情况也掌握了不少,你且与我讲讲,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 「我把知道的东西都告诉父亲了。」卫云章对崔令宜说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崔令宜:「没有了,我之前都告诉你了。」 这些信息早已没必要藏着掖着,万一她死了,还能有人替她出头。 「对了,父亲还跟我说了一事。」卫云章面色严肃,「在我们离京后不久,在康王离京之前,太子殿下也离京了。」 「什么?」崔令宜一愣,「他去干什么了?」 「过年的时候北方下雪,闹了一点雪灾,陛下派太子去善后赈灾了。」卫云章道,「我走的时候,只知有雪灾,完全不知太子要去的消息。」 崔令宜:「他与康王前后脚出京,一个往北一个往南,陛下这心思……」 简直昭然若揭。 若论建树,两个人都暂无亮眼功绩,这会儿一个去剿山匪,一个去赈小灾,也算是小试牛刀,一定会被拿出来比较。 「但陛下已经知道康王所作所为,太子这位置,是不是算坐稳了?」她疑问。 「不好说。」卫云章摇了摇头,「关键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让我去查康王,陛下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心腹。」 崔令宜:「真是……伴君如伴虎。」 二人用完饭,卫云章洗漱一番,便上了床睡觉。 身侧的崔令宜已经熟睡,他偏过头望着她,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 像这样两个人同床共枕的日子,还能有几日呢? 过一天,便是少一天。 他唯有珍惜。 - 次日,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崔令宜睁开眼,发觉自己正窝在卫云章的胸口,一抬头,便看见他含笑的眼睛。 她默默地往后挪了挪,坐了起来:「怎么没人喊早?」 「都知道你我赶路劳累,所以就不喊了吧。」卫云章道,「连陛下都准了我这段时间的假日。」 崔令宜:「你父亲没什么要再问我的了吗?」 卫云章:「我昨日已经同他说了很多了,剩下的,也许你也不知道,他得自己去查。」 「你母亲也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大约,是不知道该问点什么吧。」卫云章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有话要跟他们说?」 「没有。」崔令宜抿了抿嘴唇,「若是他们不找我,那我便去瑶林书院,找崔公了。」 卫云章也坐了起来:「今日就坦白?」 「拖下去也没什么用,不如快刀斩乱麻,还能给他反应的时间。不然到时候康王和楼主回京了,事情就更多了。」崔令宜按了按眉心。 「好,我去吩咐马车。」卫云章下了地,走到门口,把瑞白喊了过来。 瑞白耷着脸走了过来。 他昨夜发现,离京一趟,发生了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 好事是这个坏女人终于被戳穿面目,要离开郎君了,坏事是郎君好像真的爱上她了。 可恶啊,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这女人是狐狸精转世吗! 「你这什么表情。」卫云章皱眉看他,「对我意见这么大?」 「小的不敢。」瑞白哼唧道。 「去备马车,用完早膳后,我与她一起去瑶林书院。」 瑞白:「要备药吗?」 卫云章一愣:「备什么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1页 「小的只是怕崔院长得知真相后,一口气没顺上来,得赶紧吃药才行。」 「你真是胡说八……」顿了一下,卫云章又改口道,「那还是备着吧。」 父亲这边是早有疑心,所以有了心理准备,而且又是刚嫁进来的儿媳,感情没那么深厚,所以情绪还算平缓。但崔公那里可就不好说了,失而復得又失,这得是个什么滋味。 碧螺和玉钟得知崔令宜要去瑶林书院探望崔伦,都很高兴,想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却被崔令宜婉拒了。 「还是朴素些吧。」她说,「在路上散漫久了,现在这些首饰多了我都不适应。」 玉钟道:「可是会显得气色不足呢,老爷看了会心疼的。」 崔令宜坚持:「简单些便好。」 碧螺和玉钟只能给她简单拾掇了一下。 用完早膳,让人去跟卫夫人说了一声,卫云章便带着崔令宜上了马车。 一路上,卫云章频频瞥向崔令宜,她却一句话也没说,始终紧紧抓着车帘边缘,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驾车的是瑞白,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来到了瑶林书院外。 崔令宜下了车,站在书院大门前,深吸一口气。 昨日她在这里短暂停留,很快离开,今日,却要进去,面对一个或许会很糟糕的未来。 卫云章伸出手,想替她敲门,却被她拂开,她亲自叩响了门上铜环。 开门的是洒扫的杂役,看见来人是卫云章和崔令宜,不由眼睛一亮:「卫大人、卫夫人!是来找院长的吧?」 崔令宜露出微笑,点了点头:「父亲他在吗?」 「在的在的,当然是在的,二位快请进。」 崔令宜道:「路我认得,你不必跟着,自去忙吧。」 杂役躬身告退,崔令宜缓缓吐出一口气, 忆桦 往崔伦的院落方向走去。 走了一半,发现学堂恰好下了午课,一群学生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往膳堂走去。 崔令宜顿住脚步,藏在树影里,安静地望着他们。 卫云章低声道:「这些其实也都是你的学生。」 崔令宜没接话,直到学生们渐渐走光了,她才走了出来,走到正在路边与一位先生交谈的崔伦身后,轻轻唤了一声:「爹。」 崔伦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竟然是崔令宜,不由愣在当场。 与他交谈的先生也是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令嫒与令婿来了,那我便不打扰院长了,先走一步。」 崔令宜看着崔伦,笑了一下:「不认得我了吗,爹?」 「四娘,你竟回来了!」崔伦激动得脸都红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昨日刚回来的,今日便来见爹了。」崔令宜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崔伦连连点头:「好,好,去我书房说!」 他喜形于色,一路脚程都飞快。 三人到了书房,崔伦关上门,仔细打量了一番崔令宜,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这一路上是不是很辛苦?」 崔令宜却没有回答,将裙摆一提,朝他跪了下去。 第101章 第 101 章 崔伦大吃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崔令宜道:「我有一事, 隐瞒至今,愧对崔公。如今无法再隐瞒,不求崔公原谅,只求崔公听我一言。」 崔伦没反应过来, 懵道:「什么?」 「我……不是崔令宜。」崔令宜垂着头, 一字一顿道, 「三年多前, 淳安侯老夫人从江南带回来的人, 不是真正的崔令宜。」 崔伦呆住了。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 看了看崔令宜, 又看了看卫云章,道:「度闲, 你们俩这是在干什么?她这是说的什么话?」 卫云章嘆了口气, 硬着头皮说道:「崔公,她不是您的女儿。」 「胡说八道!」崔伦双目圆瞪, 「她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女儿?是谁在外面造谣?竟如此辱我崔家清白!」 「崔公请冷静,无人造谣,因为我真的不是。」崔令宜道, 「我乃拂衣楼门下杀手, 自幼学习暗杀伪装遁逸之术,后接到委派任务, 说是京城的淳安侯府老夫人即将下江南,追思她早逝的女儿, 上面便让我假作身世,伪装成她失踪的外孙女模样, 刻意接近于她。拂衣楼给我画了胎记,还让我化妆化得像她女儿, 上船后,老夫人果然注意到了我,然后……把我带回了京城。」 崔伦愣愣地看着她,仿佛还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奉命潜伏于崔宅,以崔令宜的身份在京城生活。同时,因崔公是瑶林书院的院长,我便有机会利用崔公打听搜集京中世家的动态,然后呈报给拂衣楼。」她继续说道,「就连崔家与卫家的联姻,也有拂衣楼在背后推波助澜。卫家以为我是真正的崔令宜,对我不会设防,而我成了相府儿媳,便更有机会接近朝堂中心……崔公,这么多年来,我都是在冒名顶替您的女儿,然后再借您的势,去替拂衣楼做一些更重要的事。」 崔伦定定地看着她,面色逐渐苍白,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眼看他身子愈来愈斜,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卫云章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崔公!」 崔伦望向卫云章,手一边抖,一边握住他的手臂:「度闲,度闲……你们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路上遭遇了什么,受人胁迫,故意说这些话来给我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2页 「崔公。」卫云章心中不忍,可又不得不戳破他的幻想,「她说的都是真的。婚后不久,我便意外发现了她的身份,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当时没有告诉您。」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崔伦喃喃着,努力站直了身子,推开卫云章,在原地转了两圈,「怎么可能不是,怎么可能不是!我和她外祖母都亲眼验过,怎么可能不是……」 「崔公!」崔令宜轻喝一声,「我若是您的女儿,难道您的女儿会这些东西吗!」 她起身,一掌拍在崔伦书案上,案上笔墨纸砚竟纷纷腾跳而起,发出叮铃哐啷的声响。一根毛笔被她自半空中截获,在她指间一转,竟如生了刀锋一般,笔尖触碰到尚未落地的白纸之上,霎时将白纸划成两半。 又听欻欻几声,纸面边缘沾染的墨线,犹如白纸喷洒的鲜血。她以握匕之姿握住毛笔,周身碎纸纷扬如霰。 崔伦呆住了。 哪怕他对武学一窍不通,也能看得出,她出招收招如同行云流水,熟稔得就像吃饭睡觉,自然天成,毫无训练之感——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速成的事,必得经过日积月累的打磨,甚至得打磨成习惯才行。 崔令宜将笔放下,重新跪在他的面前:「一直以来,我都在您面前假装温婉柔弱,故意惹您心疼怜爱,但其实我不是这样的人。假若以崔令宜的年龄换算,那我七岁便能与人协作杀人,八岁就能独自杀死同龄人,十一岁就能独自杀死一个成年壮汉……现在,哪怕是卫府里的那些护院,也基本不是我的对手。」 崔伦剧烈地喘息起来,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书案,死死地盯着她。 她今日打扮得很素净,一条淡青色的裙裳,上面以银线绣着莲花和云纹,头上绾一个单髻,簪一支玉钗与一支步摇,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位蕙质兰心、笑语盈盈的大家之妇。 但她现在不笑了。 其实她以前在家中也常有不笑的时候,只是那个时候瞧着像是落寞、无聊或迷茫,而不是像现在,卸去了所有表情,眉眼冷冷的,像一块石头。 「荒谬!」寂静之中,崔伦终于吐出这么一句,「若你真是那个什么、什么拂衣楼的杀手,故意冒充我的女儿,嫁进卫家,那卫家为什么不直接把你抓起来!卫云章现在怎么还会这么客客气气地站在这里!」 「因为她也是被逼的,幕后之人另有其人,如今她已决意背叛拂衣楼,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卫家何必还要再追究呢?」卫云章在一旁解释,「我昨日才与她回京,她已见过我的父母,把事情说开,今日,我陪她再来见您。」 崔伦:「可我还是不懂!这拂衣楼到底是什么地方?它怎么就知道——」说到这里,他忽然反应过来,望着卫云章,「所以你们都已知道,我的女儿不是在江南养病,而是,而是……」 卫云章面露不忍,点了点头。 崔伦面色惨白。 「拂衣楼就是个江湖组织,里面都是豢养的杀手与细作,收钱办事,只接江湖事,崔公一心教书育人,自是不知道这些的。」崔令宜垂眼说道,「只不过这一次,拂衣楼接了个大单子,把手伸到朝堂里来了。」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女儿失踪了呢?又是怎么知道她身上的胎记的?」崔伦嗓音发抖。 「上面人的安排,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只知道他们觉得我年龄合适,所以选中了我,又找到了当年接生的稳婆,问出了胎记的形状,然后才在我身上画了个一模一样的。」 「那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的女儿?」崔伦红了眼眶,撑着书案的手背青筋跌起,指腹泛白,「我们崔家只教书,从来不参与朝堂之事,为什么非得冒充我的女儿不可?」 这个问题,崔令宜无法回答。 眼看崔伦的情绪越来越失控,一口气仿佛随时喘不上来,卫云章急忙取出一个药瓶,倒了两粒药丸出来,劝道:「崔公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坐下来慢慢说!来,把药含着,宁神聚气,千万保重身体!」 崔伦看了他一眼,一巴掌拍掉了他手里的药瓶,十几颗小小的药丸哗啦啦滚了一地。 他待人接物一向和气有礼,从未如此失态过。 卫云章抿着唇,把散落的药收拢, 殪崋 拾起药瓶,不再劝他吃药,只是默默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崔伦身后。 崔伦闭上眼睛,弓下身去,半个人几乎都蜷缩在了书案之上。 「为什么要告诉我……」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哽咽不止,「给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既然要骗我,怎么不能骗我一辈子……」 「崔公,崔公!」崔令宜膝行而前,仰头看着他,「我在崔家衣食无忧,更是借着崔家的名头才能嫁入卫家,过上旁人想也不敢想的生活!可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好人,我居心叵测,明知自己做的事情会给崔家和卫家带来严重的后果,但还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如果不是被卫云章发现了身份,我也许会一直这么错下去……这一切我问心有愧,事到如今,我的事已有可能变成整个朝堂的事,我不能不说出来!若是不告诉崔公,将来有人以我为由攻讦崔公,岂不是叫崔公蒙受不白之冤?」 崔伦大抵是哭了,一个身型还算高大的文人,此时此刻,把自己蒙在案上,浑身颤抖得厉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3页 「十一年,我找了你十一年……我见到你的那个晚上,去了你娘的坟墓,给她烧纸,以慰她在天之灵……我想她终于可以瞑目了……可是现在你告诉我,你不是我的四娘……」他抬起脸,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连鬓边的白髮都变得更加显眼,「你若不是我的四娘,那四娘她到底在哪里?你们把她藏在了哪里?」 崔令宜嗫嚅道:「我不知道……」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是我对不住您,您想怎么报復我都可以,我绝不还手……只是,只是……能不能留我一条性命……」 崔伦凄笑出声:「你喊了我三年多的爹,我将你视作亲生,我看着你便想到我的女儿,她若是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她若是活着,也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你叫我如何能下得了手?我再报復你,能把我的四娘换回来吗?」 崔令宜低下头,咬住了嘴唇。 「你说你们拂衣楼收钱办事,这钱归谁,归你吗?」 崔令宜声音更低:「有、有一部分是归我……」 「你那时候才十四岁!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事!为了那些钱,如此轻贱自己!」崔伦痛心疾首,「你爹娘是谁,为何不管你?他们是为了钱把你卖给拂衣楼的吗?让七岁的孩子去学习如何杀人,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狠心的父母?」 就像昨天和卫相卫夫人解释一样,今天的她,又同样向崔伦重复了一遍:「我是个弃儿,打小被捡回拂衣楼,在拂衣楼中长大。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住在拂衣楼中。」 崔伦僵住。 「我……我今日来,除了向您坦白真相以外,还有一事要托您想想办法。」崔令宜继续小声地说道,「老夫人那边……我怕直接说,她接受不了,您比我了解她,您看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委婉些地告诉她这件事……」 崔伦深吸一口气,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浊泪,摇了摇头。 「不能吗……」崔令宜忧虑道,「可是总不能瞒一辈子……」 「是她亲自把你带回来的,你让她如何能接受?」崔伦哭了一场,终于勉强平復下来,强撑精神问道,「你不是四娘的事,还有谁知道?」 此事犹如晴天霹雳,将他的平静生活击了个粉碎。他恨不得自己从未听到过此事,恨不得把自己找个地方关起来,远离这令人痛苦的尘世。 可他不能,他是崔家的顶樑柱,是瑶林书院的院长,他得直面这一切,尽快找到应对之法。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在陈瑛死后日日醉生梦死的青年人了。 崔令宜:「除了拂衣楼那边的人,目前只有卫云章的父母兄嫂,您,以及卫云章的一个心腹小厮知道。」 崔伦看向卫云章:「你父母怎么想?」 「昨日……」卫云章看了一眼崔令宜,「她写了一份和离书,签了字按了印,说随时都可以用。我父母也想听听您的意见,看这事怎么办。」 「和离?」崔伦一怔,随即颓然地点了点头,「是,和离……该和离的……」 当初是卫家上门求的亲,结果从自己家嫁出去的却不是真正的崔家女儿,他实在无颜面对卫相夫妻。 「也不是非得和离。」卫云章连忙道,「当初崔卫二家结亲,令整个京城瞩目,若是公然和离,只怕流言蜚语更甚。冒名替嫁一事,我父母并未动怒,只想着如何尽量降低影响。依我之见,其实不和离也可以。」 崔伦惊异:「不和离?不和离,你将来如何再娶?」 「实不相瞒,我……说句崔公可能不愿听到的话,我虽早已知道妻子身份作假,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我依旧……心悦于她。」卫云章忐忑地说道,「我……其实不愿同她和离,但她自觉无法再待在京城,我也愿意许她自由,只是我已不想再娶别人。不和离的话,其实面子上对大家都好,至于如何解释她不在京城,可以说她又出去养病了。崔公……您看呢?」 崔伦愣住,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那……怎么跟老夫人解释呢?老夫人知道的,所谓养病根本是无稽之谈啊。」崔伦皱眉。 崔令宜嘆息:「那还是我自己去跟她解释吧,只是得提前把药备上。」 崔伦看向她:「你既然已决定回头是岸,有自己的打算,父女一场,我也不想再跟你纠结些什么。只是老夫人年纪大了,最好还是不要受到刺激。你不是说,你在拂衣楼里还学习了伪装之术吗?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别人伪装成你的模样,偶尔去哄哄老夫人?」 「没……没这样的办法。」她为难道,「伪装之术,只能对面部略作修改,无法变成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没有办法吗?」崔伦眉头皱得愈深,「那你现在是如何变得这么像瑛娘的?」 「什、什么?」轮到崔令宜愣住,「我哪里像?」 「你的眼睛啊,分明与瑛娘一模一样!」崔伦道,「你不是说,当时在船上,为了引起老夫人的注意,故意化妆化得像瑛娘吗?现在你再让人化妆成你,也不行吗?」 崔令宜愕然:「我就那一天化了妆,而且还是很淡的妆,只求有一点点相似……」 她今日是来谢罪的,打扮得素净,脸上更是一点脂粉都没有。 她与崔伦四目相对,心头突然涌起莫名的恐惧。 崔伦亦是惊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4页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入书房,而杂乱的书房内,气氛却陷入了诡异的凝滞。 卫云章忽然想起一事,勐地低头,一把攥住了崔令宜的胳膊,语声急切:「拂衣楼当初让你冒充崔四娘,除了给你画胎记,和交代崔家的背景外,可有再教你什么?」 「没、没有……」崔令宜愣愣道,「他们说,教得多了,就太刻意了……」 「没有让你模仿崔公的忌口,像他一样,不食胡荽?」 「没有……我、我从小就不吃胡荽……」 「也没有逼你去学丹青?」 「他们让我学琴棋书画,说总得学一样,才好接近老夫人……」 「然后呢?你怎么不学琴棋书?」 「时间太短,别的我学不好……只有、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她忽然不敢再说了。 她想起自己刚到崔家的时候,崔伦总喜欢拉着她,回忆童年点滴,回忆早逝的髮妻。提到那个女子,他总是面色温柔,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相识的故事:「你娘亲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会女扮男装出去玩儿,被我压了风头,她还生气……她也是个很善良的人,中秋灯会,她会替贫苦人画灯笼纸,帮他们把灯笼卖出去,她画得灯笼纸特别好看,大家都抢着买……」 见她没什么反应,崔伦有些失落,想努力唤醒她关于娘亲的记忆,便悄悄带她去了家中的书房,给她看陈瑛的旧作。 「这是你一岁时候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可爱?这是你两岁时候的样子,和大郎二郎在一起玩……」翻到后面,「这……这是你娘画的寻人启事。」 他仓促合上泛黄的画纸,努力转移话题,勉强笑着道:「怎么样,你娘画得不错吧?」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可以画得更好。」她说,「我在画坊学过。」 崔伦不想她再提流落画坊的事情,可耐不住她硬要显摆,便由她临时画了一张。 然后他看着那张画沉默了半晌,摸了摸她的头,哽咽道:「不愧是她的女儿。」 她温顺地垂着头,任由这个被她称作爹的男人摸着脑袋,心里窃喜。 她想,真是天助她也。 第102章 第 102 章 「度闲, 你、你问这话的意思是……」崔伦颤抖着问道。 卫云章望向崔伦:「崔公,可有您先妻的画像,可以一观?」 崔伦僵硬地摇了摇头:「她不曾留下画像。」 老夫人下江南的时候,曾想让画师参照自己的样子, 画个女儿以供追思, 但画师还没画完, 老夫人就发现了旁边的崔令宜。 有了突然出现的外孙女, 画像的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但我不可能忘记瑛娘的模样!你哪怕现在把老夫人和淳安侯喊过来, 他们也一定会说, 瑛娘的眼睛就是长这样!」崔伦忽然坚定说道。 他弯下腰, 伸手想去摸一摸崔令宜的眼睛,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未曾作半点修饰, 却被她下意识躲开了。 「不, 不……」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们跟我说, 老夫人的女儿,是凤眼,让我刚见到老夫人的时候, 把眼睛眯起来一些……等老夫人将我看习惯了, 认下我后,再让我慢慢放开……」 「胡说, 瑛娘哪里是凤眼,老夫人和老侯爷都不是凤眼, 她怎么会是凤眼!你也见过现在的淳安侯,她的兄长, 那也不是凤眼!」崔伦一把攥住她的肩膀,「到底是谁跟你这么跟你说的?是那个稳婆吗?」 崔令宜胡乱地摇着头, 撑着地,连连往后挪。 「孩子,孩子,你再仔细想想,你说你从小在拂衣楼长大,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记忆的?」崔伦急迫地追问道。 崔令宜跌坐在地上,一把挥开了他的手,脱口而出:「我说了我不是你的女儿!也许我就是因为长得像所以才被选上的!」 「那你之前怎么不知道自己长得像?」崔伦声音嘶哑,「你都不在我身边长大,却和我一样不吃胡荽;你临时抱佛脚学的丹青,天赋却有如此之高;你还长得这么像瑛娘……你怎么知道,你一定就不是我和瑛娘的女儿?!」 一开始,他被突如其来的真相摧毁了神智,几乎要一蹶不起,但方才卫云章问的那几句话,突然又唤醒了他的记忆。 是啊,他当初找了那么多年的女儿,期间也不是没遇到过疑似的对象,可眼前这个女孩,凭什么就能让他与老夫人深信不疑?除了外表以外,自然是因为种种蛛丝马迹,都印证着,她就像是他和瑛娘诞育出来的女儿!他与瑛娘的女儿,就该是这样的啊! 「你疯了!」崔令宜惊恐地看着崔伦,顿了一下才道,「崔公,我知道您不愿相信我是假的,但是若按您这么说,我还擅武,崔家和侯府往上数几代人都没人会武,那我怎么可能是您的女儿!」 卫云章忽然插话:「我们家都是文臣,也从来没人习武,但我……」 「你也疯了!」崔令宜瞪大眼睛,慌乱道,「我都说了,我没有胎记!我的胎记是画上去的!」 崔伦:「你是亲眼看到胎记一笔一笔画上去的吗?」 崔令宜哽住。 「你说那胎记是稳婆说的,可那稳婆只是当年接生的时候见了一回,怎么还会在过了十几年后还记得那么清楚!」崔伦眼角红丝遍布,「可我与老夫人都亲眼核实过,你的胎记,就是长那样的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5页 「这胎记是能洗掉的!」她忽然尖叫一声,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夺门而出。 卫云章喊了她一声,没喊住,刚拔腿追了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痛唿,是崔伦也追了出来,却不慎被门槛绊了一跤。 卫云章只能再折身回去,想把崔伦扶起,却被崔伦一个劲地往外推:「你去追她!你去追她……度闲,你看住她……」 「来人,来人!」卫云章额上急出汗来,终于喊来了一个路过的杂役,「你照顾好崔公,我先走一步!」 他狂奔出去,却不见她的人影。 路上三三两两走着的是吃完午饭后休憩的学生,他随手捉了一个,问道:「有没有看见我夫人?」 「啊,卫编修!您怎么来了!」学生先是一喜,又是一疑,「您夫人也来了吗?没见着啊?」 他扭头问旁边的同伴:「你看见了吗?」 同伴迷茫地摇头:「没有啊。」 卫云章松开他们,疾步往门外冲去。 门外是他与她乘坐的马车,车辕上还坐着正在望着远方发呆的瑞白。 「瑞白!」他急急叫道,「你有没有看见……她?」 瑞白回过头来,摸了摸脑袋:「那女人吗?她没和郎君您在一起吗?」 「出了点事,她一个人跑出来了!」卫云章道,「你真没看见?她可能不是从正门出来的,她或许是用了轻功!」 「轻功?」瑞白顿时一凛,面露迟疑。 卫云章一把抓住他:「你看见了?」 「小的……刚才好像确实看见一个影子……从那边墙头飞走了……」瑞白道,「小的还在想,那鸟怎么长得那么大,还怀疑是自己看走眼了……」 卫云章:「你现在立刻进书院去,看好崔公,别让他出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许他在面前乱说话!我先去追人,等我消息!」 「郎君?郎君!」瑞白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对着他的背影弱弱道,「你也……用轻功追吗……这里可是京城,您也不怕被人看见……唉……算了。」 - 昨夜睡了很充足的一觉,崔令宜一路身轻如燕,很快便回到了城门处。 然而,她步伐再快再轻,心头却愈沉愈重。 她又一次闯入了醉香楼的三楼。 纪空明正躺在美人榻上,用一把扇子盖着脸睡觉,听见有人摔门,他微微转了下脸,扇子便啪嗒一声滑落在地,露出他苍白的一张脸来。 「你又来做什么?」纪空明有气无力道,「我中毒很深的知不知道,养病要清静些。」 崔令宜面如寒霜:「我要三钱石松、一钱蜂蜜、一两草木灰、两根云香、十根水蝎草……」 「你什么毛病,上我这开药来了?」纪空明咳着嗽,撑着美人榻缓缓坐了起来,「生了病怎么不去药铺买药?不会是被扫地出门,身上没银子了吧?」 崔令宜冷冷道:「有些东西药铺不卖,但我知道这里有。」 「卯十六,你真是蹬鼻子上脸,看来昨日就不该放过你。」纪空明冷哼一声,「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少跟我废话。」崔令宜拔下头上玉钗,一个闪身出现在纪空明身后,尖尖的钗头抵住他的喉咙,「东西放在哪了?告诉我,我拿完立刻就走。」 纪空明:「你有本事就自己找,但要是不小心触发了什么机关,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纪空明,我现在心情很差,不要惹我。」她阴沉着脸,钗头已经刺破他的咽喉,渗出细碎的血珠来,「我再问一遍,东西放在了哪里?」 「好好好,我现在是个病人,不跟你计较。」纪空明道,「里面暗柜,右数三排格子,自己翻吧。」 崔令宜立刻去翻。 纪空明坐在美人榻上,托着腮,皱眉看她。 她背对着他,飞快而精准地寻找着自己要的东西,然后把它们一一打包,揣在了怀里。 正要走,却被纪空明一把扇子拦住:「你什么态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崔令宜:「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别管我。」 「瞧你今日这打扮,看上去如此贤良淑德,怎么说话如此难听?」纪空明笑道,「你莫非……」 「门主!」一名小二打扮的人忽然跑了上来,「卫云章来了!」 纪空明勐地直起身子:「在哪?」 「就在这条街上,但步速很快,很明显是直接冲着这儿来的!」 纪空明看向崔令宜:「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打算在我这儿闹事?」 崔令宜冷着脸,绕开他,径直下了楼。 纪空明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下面。 那卫云章明显是动用了内力,步速比寻常人快一大截,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到醉香楼下了。 他看见崔令宜出了醉香楼,立刻迎了上去,然而崔令宜却似乎并不想跟他说话,由着他在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只埋头赶路。 「有意思。」纪空明摸着下巴道,「很少看见卯十六这么急躁的样子。」 小二道:「那卯十六昨日刚来过,今日又来,是要干什么?」 「取了些东西走。有些东西在外面买不到,她过来抢也就罢了,像什么草木灰、蜂蜜这种东西都要来问我要,可见是着急得不得了,没工夫一家一家药铺去买了。而且,她拿的那些东西,那个份量……唔,这个配方,就更有意思了。」纪空明笑了一声,「你派人去跟着,看看他们去哪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6页 …… 崔令宜一路疾行,来到了四夷馆前。 四夷馆外有官兵把守,但那日送尹娘子住进来的时候,官兵见过卫云章和崔令宜二人,知晓他们的身份,便直接放了他们进去。 崔令宜敲开了尹娘子的房门。 尹娘子打开门,看见是他二人,十分惊讶,但她还没开口,便听崔令宜道:「我有要事找你。」 然后直接挤进门内,回头对卫云章冷声道:「你不许进来。」说完就啪地关上了门,插上了门闩。 尹娘子一头雾水:「师姐,发生什么事了?」 崔令宜环顾四周。 四夷馆是用来招待使团的,里面的布置自然比寻常客栈好上许多,一切东西应有尽有,供过于需。 茶案上摆着一只大肚水壶,还有一套煮茶用的围炉茶具,她走过去,看见里面还有一点残茶,问道:「我用一下,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尹娘子连忙道,「师姐要喝茶吗?喝什么茶?」 崔令宜在茶案边坐下来,从怀里取出一沓纸包:「我不喝茶,我煮点东西。」 尹娘子愣愣地看着她把残茶倒了,重新烧了一壶开水,趁着烧水的工夫,顺便简单处理了一下那些药草,把枝条上的叶子薅下来,顺着叶脉撕成碎片,再用勺子碾出汁液,碾成碎屑。 「把外衣脱了,趴到床上去。」崔令宜对尹娘子说道。 尹娘子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崔令宜道:「等会儿会有点疼,你忍着些。」 尹娘子隐约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要……把我后面那个胎记洗掉吗?」 崔令宜:「不一定成功,就试试这个方子。」 水开了,崔令宜把药草碾出的汁液和碎屑投入水壶中,又等它煮了一会儿,才把其他东西一起加了进去。 然后,她拎起水壶,把里面浑浊的液体倒进茶缸,浸泡一方雪白的帕子。 她端着茶缸走了过来。 尹娘子其实想问问到底有多疼,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冰冷,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便又把话咽了回去,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床上。 崔令宜坐在她身边,捋开她的头髮,看着她光洁的后颈,把湿透的帕子按了上去。 第103章 第 103 章 尹娘子痛叫一声——太烫了。 她的皮肤很快变红, 她轻轻地嘶着气,忍不住弓起背来。 崔令宜:「不是我故意为之,而是烫的热的才有效。」 尹娘子:「我、我知道的,没事的, 师姐, 我能忍。」 那帕子在她后颈安安静静地敷了一会儿, 终于从烫转温, 她刚想松一口气, 觉得终于能适应了, 却感觉到崔令宜忽然捏起了那块帕子, 将它团作一团,在她后颈反覆揉压起来。 「得把药水揉进你的皮肤里, 不然洗不掉。」崔令宜道。 尹娘子只嗯了一声, 纠着眉,闭着眼, 再难说出一个字来。 之前在卫大人二姐家沐浴的时候,那两个丫鬟用掺了辣蓼草汁的水涂在她身上,她觉得又刺又痛, 还以为那就是洗色。没想到, 真的洗色比那还痛上好几倍,就好像有千万根针扎在她后颈, 顺着她的经络一路抵达她的天灵,令她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手脚都仿佛不受控制地战慄。 她咬紧牙关,努力忍耐。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渐渐变慢了,帕子也慢慢变凉了, 后颈好像也没那么疼了,终于忍不住问道:「好了吗?」 崔令宜没回答她。 尹娘子有点纳闷地回了下头,崔令宜才仿佛回过神来,捏着湿漉漉的帕子,道:「……还没好。」 尹娘子:「啊,这个方子没用吗?」 「不,有用。」崔令宜慢慢地说道,「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现在这个药水变凉了,效果就差了。」 尹娘子:「那我身上的胎记呢?」 「……褪了点颜色,但还在。」崔令宜望着她身上那块明显淡了不少的胎记,说道。 「能褪就行!」尹娘子喜道,「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师姐您要不歇歇,我可以给自己揉敷的!」 崔令宜道:「这壶里的药水足够,那你有空就自己处理吧。」 尹娘子点着头,刚坐起来,想从她手里接过帕子,却见她亦起了身,再次走到水壶旁边,倒了一些滚烫的药水在茶缸里,把帕子重新泡上。 崔令宜道:「现在,轮到你给我洗色。」 尹娘子愣了一下。 「没听明白吗?」崔令宜把外衣脱了,走到床边,「你的胎记,之后有空自己处理,现在,你给我把我的胎记洗了。」 尹娘子连忙点头:「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她迅速穿好衣服,把茶缸端了过来。 崔令宜已经趴在了床上,露出自己的后颈。 这还是尹娘子头一次见到崔令宜的胎记,不禁感嘆了一句:「师姐,你这个跟我的真的好像啊。」 崔令宜:「你怎么会见过你的胎记?」 尹娘子道:「这位置太刁钻了,我没自己看过,但我见过那图纸,他们给我画的时候,让我认了一下。」 「画之前还是画之后?」 「画之前呀。」尹娘子说,「我知道画胎记也会痛,所以给我看一眼胎记长什么样,我大概就能知道要痛多久了。那,师姐,我敷了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7页 后颈一烫,崔令宜勐地抓住了身下床单。 但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尹娘子悄悄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只是将脸埋在了被褥之中,后背绷紧,一声都没吭,不由在心里暗暗咋舌。 等帕子慢慢变温,她便拿起帕子,模仿崔令宜刚才的动作,给她反覆揉压胎记的位 弋 置。 许是太疼了,崔令宜的唿吸都沉重急促了许多。 揉了一会儿,尹娘子想现在或许没有刚才那么痛了,可以说点话,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便问道:「师姐,你为什么也要洗色啊?你不打算接着当崔家的女儿了吗?」 崔令宜的声音闷闷传来:「不打算了。」 「啊?」尹娘子大吃一惊,「那,那你和卫大人……」 「缘分到头了。」 尹娘子:「可是……如果没有卫大人帮助的话,我们,呃,不是,师姐您怎么对抗拂衣楼呢?您这样明显的背叛,楼主怎么会放过您呢?」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崔令宜道,「我知道你也怕死,没关系,你知道纪空明吗?」 尹娘子:「是白藏门司情报的那位门主吗?」 「对,是他。我和卫云章之后不一定有时间管你,但他有的是时间。他在京城的据点叫醉香楼,是一座酒楼,一楼二楼揽客,三楼是他的地盘。我这次就是从醉香楼过来的,他一定找了人跟踪我,想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等我走后,你可以暂时离开四夷馆,寻求纪空明的庇护——这人心思深沉,楼主给他下了令,让他在京城把我捉住,可他却没这么做,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但既然他都没有捉我,那就更不可能对你下手,你可以把你的经歷告诉他,他一定很感兴趣,觉得你特别有价值。」 尹娘子讷讷道:「好……」 她自己心里想着事情,手下的动作便有些放松。 崔令宜问她:「帕子是不是凉了?」 「啊?哦,哦,是的。」尹娘子回神,「我再去重新泡一次,给师姐洗色。」 「回来!」崔令宜喝住她,「我身上的颜色,褪了没有?」 尹娘子定睛一看,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好半天,才迟疑着道:「我怎么觉得……好像没有呢?」 崔令宜勐地抬起头,双眼锐利如剑,直直刺向了她。 尹娘子慌乱道:「可能、可能是我手法不对,对不住师姐,浪费了你这么久时间,我再试一次……」 崔令宜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抿住了唇。 尹娘子重新倒了药水,把帕子烫了一遍,又给崔令宜揉压起来。 这次她不敢再分心了,仔仔细细、用尽全力地揉压着,可是,她越揉越慌乱,每揉几下,就要停一下,看看手底下那块胎记的颜色。 崔令宜:「怎么了?」 尹娘子如坐针毡:「师姐……要不,要不你再教我一下吧,我怎么、怎么揉,这个颜色,它都没有变化呢……」 「胡说,这怎么可能!」崔令宜蓦地坐了起来,从她手里夺下帕子,「我自己来!」 她连鞋子也未穿,赤脚走到茶案边,把帕子往茶缸里一丢,拎起还在小炉上微微沸腾的水壶,就往里面倒水—— 「师姐!」尹娘子尖叫一声。 水壶翻倒在地,滚烫的药水泼溅在二人裙角,崔令宜勐地缩回了手,被烫过的手指迅速变红。 一直被关在门外的卫云章听到动静,直接踹断了门闩,闯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他冲到崔令宜面前,捧过她的手指,「发生什么事了?」 她上半身没有穿外袍,只穿了一件诃子,暴露的肩颈和双臂在初春的空气里颤得厉害。 尹娘子磕磕绊绊地说道:「师姐她……调制了能洗掉胎记的药水,让我给她用,但是,但是我可能手法不对,洗不掉她身上的胎记,师姐她就要自己来……但这个药水是热的才有用,师姐她把帕子放在茶缸里,不知怎么的手没拿出来,就这么把开水倒了进去……」 卫云章急道:「还不去找冷水!」 尹娘子如梦初醒,赶紧把放在地上的铜盆端了过来——幸亏一开始烧水的时候,崔令宜说多备点水,免得烧着烧着水干了,她才用铜盆接了这么多清水放着。 卫云章舀起盆里的凉水,不断地沖洗着崔令宜的手指。好在那水壶壶口较小,只烫着了几根手指,其他地方都无大碍。 崔令宜的双眼缓缓聚焦,停留在卫云章身上片刻,然后忽然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要去把胎记洗了!」 「洗什么洗!差这一时半会吗!」卫云章低斥道,「再说了,药水现在都没了!」 他看向旁边不知所措的尹娘子:「去问问四夷馆的人,有没有治烫伤的药膏。」 尹娘子点头:「我这就去!」 她跑了出去,而崔令宜却看着一地流淌的药水失神。 卫云章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许是觉得自己方才说话重了些,又放柔了声音:「这药水很难调制吗?」 崔令宜摇了摇头,喃喃道:「不难……」 「那就再问纪空明去要。」卫云章说,「反正他会给你的,不是吗?」 崔令宜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尹娘子很快拿回来了烫伤药膏。四夷馆接待贵客,总会备一些常用的药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8页 她关上门,站在一旁,看着卫云章把崔令宜的那只手从水里捞出来,用干巾擦了擦,然后给她细细地抹上药膏。 尹娘子忽然有些难过。 在接近卫云章之前,她也曾周旋于许多男人之间,迎来送往,从他们身上获取她想要的消息。也有男人喜欢她,乐意哄着她捧着她,却没有哪个男人会这样细緻地对待她。 师姐不是都嫁给他了吗?就算身份是假的,可人眼中的情意却是真的,怎么就叫缘分尽了呢? 「你们在里面待了这么久,就是在洗胎记吗?」卫云章一边给崔令宜抹药膏,一边问尹娘子。 尹娘子点头:「师姐说这个方子可以试试,就先给我洗色,她见有效,便让我也给她用。」 卫云章手下动作一顿,扭头盯住了尹娘子:「这方子在你身上有效?」 尹娘子踌躇道:「师姐说……确实褪了点颜色,不过要想彻底洗掉,可能还要多来几遍。」 卫云章:「你过来,我看一眼。」 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再讲什么男女有别了,尹娘子走上前来,略略拉了下后面的领子,给他看了一眼。 卫云章没有说话,又转头看了一眼崔令宜的后颈。 他还记得在营州那天夜里,看见尹娘子后颈胎记时的震惊。那时光线虽昏暗,但确实很明显地看到了那块颜色。今日白天再看,不仅颜色淡了许多,甚至连边缘都模煳了,若是粗粗一眼扫过去,几乎以为只是块泛红的皮肤。 不像崔令宜身上这块,还是如此清晰,与她之前,并无半点分别。 卫云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稳住了自己的情绪,问尹娘子:「你洗了几遍,她洗了几遍?」 尹娘子很愧疚:「师姐给我洗了一遍,我给师姐洗了两遍……但应该是我手法的问题吧,明明很努力了,但是……师姐这个颜色,怎么一点儿都不褪呢……」 「不是的,不是的。」崔令宜缩在卫云章的外袍里,颤抖得愈发厉害,「我的胎记是能洗掉的,我要自己洗,我要给自己洗。」 卫云章咬了咬牙,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掰过她的脸,逼她直视着自己:「倘若就是洗不掉呢?」 第104章 第 104 章 崔令宜怔怔地看着他。 卫云章又对尹娘子道:「当初是谁给你画的胎记, 如何画的,一一道来!」 尹娘子有些茫然,但还是回答:「当初,是另一个师姐给我画的胎记, 她给我看了胎记图案, 跟我比划了大小, 然后让我趴下, 大约花了半个时辰反覆上色, 上完色还跟我说, 三天内不要碰水, 否则颜色还没完全吸收,就容易被洗掉。」 卫云章又问崔令宜:「那你呢?」 崔令宜面露惶然:「给我画胎记的师姐, 并未提前给我看过图案……画完了我才知道长什么样, 而且、而且很快就画完了,也许只有一盏茶的工夫……」 卫云章:「有没有跟你说不要碰水?」 「说是说了, 但是……但是有一日正好下了雨,我出门没带伞,淋了雨, 害怕胎记受影响, 便去找那师姐,师姐看了一下, 跟我说没关系,我的胎记还好好的……」 一旁听了半天的尹娘子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啊——难道,难道师姐这个胎记, 不是假的吗?!」 卫云章拧眉,继续问崔令宜:「你确定在画胎记之前, 你的这里是干干净净的吗?你亲眼见过吗?」 崔令宜低着头,死死地 依誮 攥住了裙面。 她不确定。她没见过。 小时候,一群参与拂衣楼选拔的小孩吃喝拉撒都住在一起,无论长相美丑,因为习武厮杀的缘故,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伤疤,大家对彼此偶尔露出的皮肤上的痕迹都不以为意,不会像外面吃饱了撑的闲汉那样,对别人的身体评头论足。 在这里,值得被注意的只有武力。 后来,她赢到了最后,成为了拂衣楼的正式一员。她有了独立的房间,还拥有了一些私人物品。她有一面巴掌大的普通小圆镜,常用它来打理自己的外表,但她从来没有想过用镜子去照自己的背面长什么样——谁没事会干这个呢? 直到那次画完胎记,师姐递给她一张纸,说:「你看,这就是崔氏女胎记的样子,淳安侯府老夫人得靠这个认人的。」师姐又带着她站到一面和人一样高的落地镜前,她努力扭着脖子,才能勉强看到一点所谓的胎记颜色。 见她沉默不语,卫云章便知道了答案。 他喉头微动,问尹娘子:「你呢,在画胎记之前,你确定你的后颈上什么都没有吗?」 尹娘子咬了下嘴唇,道:「我没有用镜子照过那里,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但是像我们这些拂衣楼的暗子,不会武功,只靠美□□人,所以对身体的要求会严格一些,我自己肯定是没有胎记的。」 崔令宜面色惨白。 她忽然把卫云章给她披上的外袍丢开,弯腰去捡地上的水壶。那水壶里还剩了一点药水没洒干净,她哆嗦着手提起水壶,把它重新放到了围炉之上,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洗不掉的,也许只是每个人体质不同,我再试一试,再试一试……」 卫云章抓住她的手腕,想要阻止她,然而当她转过脸来望着他时,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哀求,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9页 他终究是松开了她。 水壶里的药水所剩无几,很快就再次沸腾。 崔令宜抿紧嘴唇,把药水倒入茶缸,再一次将帕子浸透。 她说:「我要两面镜子。」 屋子里只有一面镜子,尹娘子只好再去隔壁空房间拿了面镜子过来。 她和卫云章两个人,一前一后,各举着一面镜子,让崔令宜刚好可以从面前的镜子中,看到身后的镜子里倒映出的颈背。 崔令宜拿起湿透的、充满了刺鼻药味的帕子,再一次覆盖在了自己的后颈之上。 细细的水珠顺着嵴骨滑落,在诃子面料上染出一道道深色的水痕。 她反手抓住药帕,盯紧了面前的镜子,开始反覆揉压后颈的皮肉。 药水本就刺痛,她亲自动手,更是痛上加痛。尹娘子看在眼里,几次想要出声劝阻,最后又还是咽了回去。 在药水的多次刺激下,那块皮肤已经肉眼可见地变得红肿,然而,在泛红皮肤的衬托下,那块胎记的颜色,不淡反深,更加鲜明了。 她不信邪,几乎是像要揪掉那块肉一样,隔着药帕,狠狠地掐了下去。 棕黑色的药水从她五指间流下,帕子因为失去水分,逐渐变得粗糙,激起她脖颈上点点红粒。 「够了!」卫云章从她手里夺下帕子,丢到一边,「已经凉了!没用了!」 崔令宜却依旧伸出手,用指甲恶狠狠地刮过自己的皮肤,像是这样就能把那块颜色抠下来一般。 她平时不蓄甲,但这次出门在外,没有剪甲的工具,她的指甲已经长得很长。她这么用力一刮,后颈顿时出现五道鲜艷的血痕。 铜镜哐当一声跌落在地,卫云章将她的双臂反锁在身后,急道:「就当是我求你,不要再试了,不要再这么对自己了,好不好?」 崔令宜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镜子,可镜子里的景物却越来越模煳,越来越模煳。直到她眨了一下眼睛,世界重新清晰,可她也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下巴上缀满了滚烫的泪滴。 尹娘子慌乱地收起镜子,道:「我……我去把镜子还一下。」 她匆匆忙忙地跑出房间,替他们把门关上。 崔令宜闭上眼睛,咸涩的泪水渗进她的唇角,像丝线一样爬进深处,锁住她的口腔,锁住她的咽喉,令她几乎喘不上气,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应该是梦吧,肯定是梦。不然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呢? 她想挣开卫云章,却发现自己手脚无力,若不是有卫云章从后面撑着她,她现在恐怕能像一滩软泥一样滑下床去。 不,不行,她要离开这个梦,好可怕的梦,这个梦里连卫云章都在禁锢她。 她咬住自己的舌尖,想让自己快点醒来,可不知为什么她现在连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啊,对,她就说吧,是梦,刚才洗色时仿佛还有点疼的,现在竟一点儿也不疼了,果然是梦。 于是她更用力地咬住了舌头。 眼前的一切再次变得模煳,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耳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尖锐的鸣音,令她听不清这个世界的其他声响。 她被隔离在了世界之外。 恍惚中有一股大力掐住了她的双颊,她不得不张开嘴,发出剧烈的抽吸声。铁锈一样的味道在嘴里瀰漫,朦胧间她看到有一只男人的手在她眼前晃动,那手指上仿佛还沾着什么红色的东西…… 有点像血,谁的血?卫云章流血了? 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那个禁锢自己的力道消失了,她想站起来,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卫云章抱着崔令宜,在屋子里坐了很久。 直到尹娘子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探了个头进来,他的眼珠才微微转动了一下。 尹娘子看到倒在卫云章怀里不省人事的崔令宜,不由大吃一惊:「她怎么了?」 她关上门,走近发现卫云章手上和崔令宜唇角还有干涸的血迹,更是倒吸一口冷气:「这是……」 「大约是想寻死。」卫云章的声音有种压抑的平静,「若不是我及时发现,敲晕了她,舌头都要咬断了。」 尹娘子又惊又惧:「卫大人,师姐她莫非……真的是……」 「劳驾,替我去叫辆马车吧。」卫云章道,「我得带她回家。」 「……好。」 尹娘子匆匆出了门去,卫云章则弯下腰,用盆里的清水洗了洗手,然后又替崔令宜拭净了嘴角的血迹,最后帮她把所有衣服一一穿好,又把衣上褶皱一一捋平。 不一会儿,马车到了,卫云章起身,将崔令宜打横抱起,走出了四夷馆。 四夷馆内的守卫看见昏迷不醒的崔令宜,俱是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怎么竖着进去半日,最后横着出来了? 但他们自然不敢多问,短暂吃惊后,又迅速调整表情,继续威严不阿地守岗。 - 晚霞如锦,焰云四溢。 崔令宜又一次见到了卯十二。 他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和她并肩坐在拂衣楼据点的走廊上,一边啃馒头,一边眺望着不远处的烟火人家。 卯十二还是那句话:「好想给他们当儿子啊。」 一户姓付的人家,普通百姓,老来得子,十分溺爱。卯十二羡慕多时,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崔令宜也依旧是那句话:「下辈子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0页 「你好冷酷哦。」卯十二转过头来笑,「那我明天就死掉,后天就能给他们当儿子了。」 「投胎没那么快吧,而且我们作孽这么多,应该会进畜生道吧?」 卯十二说:「可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崔令宜:「叫什么?」 卯十二:「付春。我喜欢春天。」 崔令宜撇了撇嘴:「好简单。你看看人家纪空明,当上门主后立马 依誮 给自己起了个有格调的名字,听上去就像个隐世高人!」 卯十二笑:「可我自己喜欢就行了。你呢,要是有机会,你想给自己取什么呀?」 崔令宜:「没想好呢。」 「那我给你起一个吧。」 「什么?」 「就叫崔令宜。」卯十二笑眯眯地说道,「你喜欢吗?」 「这合适吗?听起来像什么大家闺秀的名字。」 「那有什么关系。」 「不,我不要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你不喜欢?」 「我觉得叫这个名字的应该另有其人,总之不是我。我不适合。」 卯十二却道:「不,你就要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就该叫这个名字。」他靠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重复道,「没有别人,就该是你。」 …… 崔令宜缓缓地睁开眼。 没有什么晚霞,没有什么烟火人家,更没有什么卯十二。 卯十二早就死在四年前的那个春天了。 入目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她和卫云章的床榻。 而她的枕巾,已被泪水浸透。 第105章 第 105 章 「你醒了?」在崔令宜睁开眼的同时, 床边一个身影陡然站了起来。 卫云章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却见她往里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把后背对着他。 卫云章的手停在空中, 颤了两下, 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你渴不渴?」卫云章柔声问道, 「有温水, 也有凉水, 你想喝哪种?」 崔令宜不说话。 「那我们喝凉水, 好不好?」卫云章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舌头上有伤,喝凉的不会痛。」 他端来一杯凉水, 弯腰递到她唇边, 可她看也没有看他一眼,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对面的墙壁, 仿佛要把墙壁看出一个洞来。 「喝一点吧。」卫云章轻声道,「人总不能不喝水。」 崔令宜仍旧没有说话。 卫云章等了半天,等不到她的回应, 只好把水杯放到一边, 说:「那你饿吗?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这都酉时了,你也没吃午饭, 现在不吃,晚上肯定会饿的。」 崔令宜还是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躺着。 卫云章没有办法, 起身出去,对门口吩咐了几句, 再折回来,试探着道:「枕头湿了, 我帮你换枕头好不好?」 他的手穿过她的脖子,轻轻垫在她的脑袋下方,正当他要把她的脑袋稍微托起来一些,方便把枕头抽走时,她却蜷起身子,从他手里滑了出去。 枕头是容易抽走了,可她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缩成了小小一团,连脸都几乎蒙住,只有凌乱的长髮散落在外面。 卫云章给她换上了新的枕头,想扶着她重新躺回来,可这一次他甚至还没碰到她,她就又往里面挪了挪,紧紧地挨着墙壁。 她不想和他接触。 门口传来动静,卫云章再次前去,拎了个食盒回来。 「厨房熬了粥,可以温食也可以冷食,还有一些荤素菜,有红油鸡丝、菊花豆皮、糖莲藕、酸豆角、白灼虾,什么味道都有,我们起来吃一点好不好?只吃一点也没关系的,就吃一点。」 他把饭菜端上桌子,食物的香气顿时充盈了整个卧房。 她像是睡着了一样,对这些东西毫无反应。 卫云章站在榻前,久久地凝视她的背影。 「跟我说句话吧……」他恳求道,「随便说什么都好,你这样,我会很担心。不管你在想什么,都跟我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就当我求你了。」 他眼前,只有那一团微微隆起的、纹丝不动的被子。 但他确定她没有睡着,她也听得见他在说什么,可她偏偏一个字也不肯对他说。 卫云章在床前徘徊了半个时辰,连放在瓷盅里的粥都彻底冷凝,结了一层白白的膜,她仍旧没有给他看过一次正脸,让他听到一句声音。 卫云章没有办法,只好离开。 卧房的门关上了。 卧房的门又开了。 这次进来的人脚步声不一样,不是卫云章。 床上的崔令宜却突然如同惊弓之鸟般弹坐了起来,反倒是将来人吓了一大跳,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孩、孩子……」崔伦红着眼睛,犹犹豫豫地道,「我听说你不吃饭……」 崔令宜勐地伸手,扯下了床尾处的挂钩。 那是个铜钩,用来挂床帏的,被她用力一扯,原本挂起来的床帏登时倾泻而下,将半张床遮掩起来。 然而,即使是这样,透过那半透明的床帏,也能看到她正举着挂钩,用钩尖对着自己的脸。 崔伦登时魂飞魄散:「你干什么!」 他下意识地往前飞奔了两步,却见她也直接将钩尖抵在了自己的眼角处。只要他再敢往前一步,那钩尖便能刺入那熟悉而朦胧的眼睛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1页 「你不要冲动,你不要冲动……」崔伦声音艰涩,举起手,慢慢地往后退,「我走就是了,我走,我走,你好好休息,我不会再过来了。」 他狼狈地逃了出去。 卫云章很快冲了进来,但又紧急剎住脚步,生怕她再次受到刺激,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 他屏住唿吸,紧张地观察了好一会儿,缓慢地挪动了两下脚步,见床帏里的崔令宜没再动作,终于稍稍松了口气,一点一点靠了过去,坐进了床帏里。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碰了碰她手里的铜钩,商量道:「把这个给我,好不好?」 她垂着眼,没有说话。 他抿紧了唇,慢慢握住铜钩,将它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她的手臂委顿下去,像一株被淋湿的枯草,黏在被单之上。 卫云章勐地喘了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把床头的另一只铜钩也拆了,然后在房间里来迴转了好几圈,把所有坚硬的、零碎的小物件儿,不管是尖的还是钝的,统统打包带走。 除了桌上那一顿饭菜,整个房间像被洗劫过一样干净。 卫云章看着已经凉透的饭菜,最后尝试了一次,用勺子舀了一点配菜,放进粥碗里,然后端着粥碗坐到她身边,哄道:「我餵你吃,好不好?」 他盛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她却把头扭了过去,眼睛低垂着,没有聚焦,也没有情绪。 卫云章又把勺子往前伸了伸,甚至撬开了一点她的嘴唇,碰到了她的牙齿,可她却再一次避开,缩到了床的最角落里。 卫云章束手无策。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颓败感,他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有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最后他说:「你是不是不想有人在这里打扰你?那我走好不好?我走了你可以自己吃饭喝水吗?」 崔令宜不动。 卫云章又问:「我走之后,你不会偷偷去把那些碗砸了,伤害自己吧?」 崔令宜不回答。 没有得到她的承诺,他实在不敢放心,最后左思右想,还是让人把饭菜全部撤走了,水杯也撤走,换了个皮质的水囊过来,又换了两份用荷叶包裹的糯米鸡过来。 他说:「吃的喝的都在桌上了,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吃,要是嫌冷了不好吃,就立刻让人给你换热的,没关系的。我不吵你了。」 他站在门口,回头看着床上的人影,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一瞬间,他的后背重重地抵在了门上,顺着门板慢慢地滑了下去,最后跌坐在冰凉的门前石板上。 卫云章捂住了脸,指缝漏出他抑制不住的、沉重而急促的唿吸。 忆桦 不远处的崔伦,站在树影下,微微佝着身子,沉默地望着他。 风灯在廊下轻轻摇曳,照得瑞白的脸忽明忽暗。玉钟死死地咬着嘴唇,抱紧了身旁碧螺的胳膊,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卫相立在更远的院门之外,垂眸不语。卫夫人在旁边来回地踱着步,神色忧虑。 而陆从兰则躲在花丛后面,偷偷地哭道:「都怪我……那天在茶楼门口见到她,肯定让她伤心了……所以……」 卫定鸿安慰道:「这不怪你,这种事情……有没有你,都没有本质区别,你无需太过自责。你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了,有三弟在,他肯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陆从兰:「可是我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她呢……」 卫定鸿:「好了,夜里风大,我先陪你回去。」 后来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只有卫云章还独自守在门外。原本崔伦也不想走的,但他年纪也不小了,实在不适合在这里吹一夜冷风,被瑞白送走了。 卫云章一整夜都没有睡觉,在门外来回走动。 一开始,屋子里还有烛光,后来蜡烛烧尽了,灯光也灭了。他本想悄悄打开一点窗缝,看看她有没有在吃东西,或者好好睡觉,但又怕声音惊动了她,反而弄巧成拙。 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安静的一夜过去了。 早晨,瑞白给卫云章送来了早膳,他三两口吃完,终于按捺不住,推门进去,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结果令他失望。 水囊和荷叶糯米鸡还是原原本本地放在最初的位置,一丝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他走到床边,撩开床帏,她侧躺在床上,唿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然而嘴唇苍白,起了皮,还有微微的皲裂。 他心情愈发黯然。犹豫许久,还是打开那水囊,用手指蘸了水,轻轻点抹在她的嘴唇上。 她被惊醒,勐地睁开眼睛,往后一缩。 卫云章举着湿润的手指,眼角泛着血丝:「喝点水吧,不要这样对待自己。」 崔令宜翻过了身。 卫云章的心情简直跌倒了谷底。 他很想问问她是不是打算就这样把自己饿死渴死,可他知道他问出来也无济于事,甚至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她接受不了现实,所以她在惩罚自己。 卫云章喉咙滚动了一下,攥紧拳头,离开了卧房。 崔令宜在床上躺到了中午。 相府里安安静静的,连鸟鸣都没几声。这一刻与上一刻并没有分别,时间仿佛已经失去了流速,凝固在黏腻的阳光之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2页 又有人敲门进来了。 这次是谁? 噔噔噔,噔噔噔。 一只小手探进了床帏,撒娇似的推了推她的后背。 「都中午啦,婶婶为什么还在赖床呀?不能赖床哦,该吃饭啦,今天中午厨房做了襄儿最喜欢的蜜汁鸡腿,婶婶来和襄儿一起吃鸡腿吧!」 第106章 第 106 章 襄儿穿着粉白相间的小袄, 头上还簪了两朵新鲜的小花。冬天吃得多动得少,她比年前圆润了一小圈,看起来更加可爱。 她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崔令宜,眨了眨眼睛。 她平日里早上都要起来念书的, 得跟丫鬟和娘亲拉扯个两三回才爬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人叫她起床, 她是直接被饿醒的。 醒来后吃了早膳, 她磨磨蹭蹭地不想读书, 娘亲竟然也没说什么, 由着她一边玩去了。 她心里暗喜, 又怕是娘亲忘了这回事, 跟丫鬟提心弔胆地玩了好一会儿,直到叔叔进了他们的院子。 她以为叔叔是来找娘亲的, 没想到是来找她的。 叔叔告诉她, 婶婶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一个人在屋子里生闷气, 不吃饭,也不跟人说话,他没有办法, 问她能不能想办法让婶婶吃点东西, 说点话。 「到底是什么事啊?」襄儿很奇怪地问道,「婶婶为什么不开心呢?」 「嗯……说起来有点复杂, 也不太好解决,但, 小襄儿不用想那些事情,就当和以前一样, 是去找婶婶玩就好了。」叔叔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襄儿觉得很受用。 婶婶不高兴,全家这么多人都哄不好她, 竟然最后让她一个小孩子来哄,这真是对她莫大的肯定!她必得好好展示一番,让大家都来夸她! 「婶婶,婶婶,你想吃鸡腿吗?」襄儿把手伸进被子里,偷偷捏了崔令宜的腰一把。 许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个动作,崔令宜勐地抖了一下,一把按住了襄儿乱动的手。 婶婶动了耶!果然,还是这招好使,娘亲总是用这招喊她起床。 襄儿晃起胳膊:「婶婶你不喜欢吃鸡腿吗?蜜汁的,我觉得比红烧的好吃!你觉得呢?」 崔令宜把她的手挪了出去,把被子压在了身下,不让她的手再进来。 襄儿于是脱掉鞋子,爬上了床,跨过崔令宜的腿,像个小虫子一样,一拱一拱,拱到了崔令宜身前。 她躺在崔令宜对面,眨巴着眼睛,纯良无害地看着崔令宜。 崔令宜沉默地看着她。 襄儿沖她嘻嘻一笑。 崔令宜翻了个身,再次背对她。 襄儿也不气馁,她早就知道婶婶心情不好,听说叔叔昨夜都被赶出房间了呢,好惨的,相比之下,她的待遇可太好啦。 果然,叔叔说的没错,她是小孩子,只要不闹得太过分,婶婶就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她胆子更加大了一些,又凑过去,整个人都趴在了崔令宜的身上,沉甸甸软绵绵的,语声活泼:「婶婶为什么不理襄儿呀,要是不喜欢吃鸡腿的话,可以换个菜嘛,婶婶喜欢吃什么?」 她不但趴在崔令宜身上,还晃来晃去,简直像把崔令宜当成船在摇。 崔令宜实在受不了了,推开她,坐了起来。 她这一举动让襄儿更加兴奋。襄儿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趁崔令宜不备,直接捲走了她的被子。 被子又大又厚,她小小的一个人,拖着被子奋力下了床,然后把被子团了团,抱着个比她还高的、不成形状的「球」,往外面走去,边走边说:「我把被子拿走了,婶婶不许赖床了哦……哎唷!」 被团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的手臂力气又不够收拢被子,拖了一个长长的角在地上,直接把她自己绊了一跤。 好在她摔也是摔在被子里,不疼,拍拍腿就站了起来,叉着腰道:「我们吃饭吧,婶婶!我背了一早上的书,好饿的!」 她理直气壮,撒谎不眨眼。 崔令宜:「……」 也就只有襄儿才能干出不让她盖被子这种事来,那被子在地上拖行了那么久,染了灰尘,不能再盖了。 她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然后朝襄儿招了下手。 襄儿大喜,立刻跑到了她身边。 崔令宜拎起被她踢在地上的鞋子,弯下腰,拍了拍她的膝盖,示意她抬脚。 襄儿乖乖地抬起一只脚,看着崔令宜给她把鞋子穿好。又抬起另一只,鞋子也穿上了。这下,脚又不冷了。 襄儿看着崔令宜,靠过去,吧唧亲了一口她的脸。 崔令宜一下子就愣住了。 襄儿立刻咧嘴笑了:「婶婶愿意陪襄儿吃饭,真是太好啦!」 说完也不管崔令宜的脸色,直接跑到一边,把她从外面拎进来的食盒,献宝似的举起来,放到了桌面上。 食盒有三层,有点高,襄儿的手臂只够托起 yh 它,还不足以揭开它的盖子。她爬到椅子上,站了起来,把盖子揭开,然后一层一层往外掏碗盘。 「有两个大鸡腿哦!婶婶一个,我一个!」襄儿闻着香气,高兴地说,「还有春韭、鲜笋和鱼片汤!咦,怎么准备了这么多米饭,我吃不了这么多,拨一点到婶婶的碗里!」 崔令宜:「……」 她看着襄儿一个人在桌边忙来忙去,米粒一小团一小团地掉在桌上,终于还是在心里嘆息一声,走了过去,从她手里接过筷子,把满满一碗的饭分拨成两碗,又把掉在桌上的米粒捡进了自己的碗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3页 襄儿抱着自己的碗筷,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崔令宜,直到她慢慢喝下第一口鱼汤,襄儿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放心地扒起自己的饭来。 崔令宜吃得很慢,比襄儿慢多了。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有觉得很饿,只是觉得整个人有点空虚,有点飘忽,脑子转得有点慢。但她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有过许久不进食的经歷,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进食的时候,不能太快。 鱼汤滑进喉咙,滋润了她干枯已久的身体。不过,似乎只起到了一个暂时解渴的作用,她并没有品出其中的鲜美。 春天正是各种新蔬上桌的时节,相府的菜一定更是上等的新鲜,她缓慢地咀嚼着,知道这些菜一定很好吃,但她吃起来不过嚼蜡。 只是为了吃而吃罢了。 她最终只吃了一点点,和以前的饭量比起来,只有十之二三。最后襄儿还是一个人吃了两只鸡腿,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大开,偶尔吃多一点也没关系。 崔令宜把用过的碗筷装进食盒里,盖上盖子,交给襄儿。 襄儿看着她,郑重地说道:「那我不打扰婶婶休息了哦,我晚上再来看婶婶。」 崔令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襄儿笑了笑,拎着食盒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去。 门外是等候已久的卫云章、崔伦、卫夫人以及陆从兰。卫相和卫定鸿上值去了,白日里并不在家。 襄儿一推开门,卫云章便一把抓住了她,焦急道:「怎么样?婶婶吃东西了吗?说话了吗?」 襄儿进去了好久,隐隐约约听到屋子里一直传来什么动静,但又不像是崔令宜发出的。一想到襄儿可能又是一个人在里面演独角戏,卫云章便坐立难安。 「嘻嘻,叔叔你看!」襄儿揭开盖子,炫耀似的展示里面的碗盘,「都吃完啦!」 卫云章一时愣住:「都、都吃完了?」 「咳,大多数……大多数是我吃完的。」襄儿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婶婶就吃了一点点,嗯……她不吃鸡腿,给我吃了,我觉得鸡腿好吃,再吃一个也可以……」 「她真吃了?」卫云章克制着表情,唯恐自己听错。 「真吃了。」襄儿比划道,「婶婶大概吃了这么多的米饭,然后吃了两三筷子春韭,笋吃得多一点,不过我没数到底几片,鱼汤喝得多一些,大概有一碗呢。」 「好,好,好!」卫云章面上难掩喜色,激动地站起来转了两个圈,「愿意吃了就行!」 崔伦在一旁急切追问:「那她说话了吗?」 襄儿摇了摇头:「没说话,婶婶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崔伦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气,復又苦笑了一下,无奈道:「罢了,肯吃饭就行,不愿说话,那便不说了。」 卫云章轻轻拍了拍襄儿的头:「今日多谢小襄儿了,要不是有小襄儿,叔叔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襄儿骄傲地一挺胸:「嘿嘿!」 陆从兰从襄儿手里接过食盒,牵住襄儿的手,道:「好了,随娘亲和祖母回屋去,不要在这儿吵着婶婶了。」 卫云章看向崔伦:「那……崔公,我进去看看她?」 崔伦点头:「你去吧。」饶是再担心,他自己也是再不敢随便进去了。 卫云章轻轻打开门,进了卧房。 地上有一团凌乱的被子,一看就是被襄儿折腾的。 崔令宜坐在桌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吃完饭,要不要出去走走,消消食?」卫云章柔声问道。 虽然她吃的那点东西实在没什么好消的,但一直这么呆在屋里,就怕闷出病来。 崔令宜纹丝不动。 卫云章小心地看着她,想替她梳一梳披散的头髮,可他刚伸出手,她便站了起来,往床榻走去。 上床,靠墙,抱膝坐着,眼神空洞。 看来还是不想和他交流。 卫云章抿了抿唇:「那我去给你换床被子。」 他捡起地上的被子,默然走了出去。 - 此后几日,每到饭点,襄儿便来陪崔令宜进食。除了襄儿,谁来送饭,崔令宜都不接受。 后来襄儿试着在屋里多逗留些时间,把自己的玩具搬到崔令宜这儿来,吃过了饭,就赖在崔令宜的房间里独自玩会儿玩具,崔令宜有时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玩,有时候不看她,露出些许睏倦之色。 襄儿察言观色,见婶婶精神不济了,便乖巧地收拾玩具离开。 虽然崔令宜一直都不说话,但每日都会吃得比前一日略多一些。 总归算是个好消息。 直到有一日,襄儿来陪崔令宜用晚饭,她正埋头吃着排骨呢,忽然感到头顶上落下一只手,在温柔地抚摸着她。 襄儿愣了愣,抬起头望去。 婶婶居然朝她笑了一下。 襄儿呆住了。 这是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看见婶婶笑。 「襄儿,好乖。」崔令宜轻声说道。 太久不说话,一出声,竟有些许沙哑。 襄儿一口肉呛在喉咙里,勐地咳嗽起来。崔令宜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见她慢慢缓下来了,眼里闪出亮亮的光,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即将张开的嘴唇上。 「嘘,不要说话。」崔令宜说。 襄儿眨了眨眼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4页 「婶婶悄悄问你一点事,你悄悄地告诉婶婶,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崔令宜低着头,贴在她耳边,用气声说道。 襄儿下意识地也用气声问:「什么事呀?」 「你先答应婶婶,不要告诉别人。你娘亲、你爹爹,还有叔叔、祖父祖母,甚至是丫鬟,都不能告诉。」崔令宜道,「不能告诉他们我们今晚说了什么,更不许告诉他们,婶婶会说话了。」 「为什么呀?」襄儿疑惑,「婶婶一直不说话,叔叔他们很着急呢。」 「该说话的时候,婶婶自然会说的。」崔令宜道,「这个是我和襄儿的小秘密,我们一起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 襄儿有点犹豫,似乎是在思考。 「襄儿如果不答应的话,婶婶会很难过的。」崔令宜说,「婶婶一直以为襄儿是很听话的孩子。」 难过?不行,可不能让婶婶再难过了。婶婶难过,叔叔岂不是要更难过? 「襄儿答应婶婶。」襄儿立即道。 崔令宜微微笑了一下,说:「那我问襄儿一个问题,最近每天晚上,你爹爹和你娘亲,都聊些什么呀?」 「聊娘亲的小宝宝!」襄儿高兴道。 崔令宜愣了一下:「你娘亲的小宝宝?」 「是呀,婶婶不知道吗?叔叔没有告诉婶婶吗?」襄儿说道,「叔叔和婶婶不在的时候,娘亲总是不舒服,找了大夫一看,说是有小宝宝啦!不知道会给襄儿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哦……那是好事。」陆从兰和卫定鸿成婚多年,只有襄儿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她有了身孕,自然是该贺喜。 不过崔令宜并没有什么贺喜的情绪。人家圆圆满满的,她算什么?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卫云章才没有告诉她吧。 「除了小宝宝,还聊些什么呢?」 襄儿想了想:「还聊一些爹爹公务上的事。」 「那襄儿有没有听他们聊起过……康王?或是营州那边的事?」 「康王?」襄儿歪着头想了半天,忽然哦了一声,「康王就是太子的弟弟吧?」 「是啊!」崔令宜殷殷地看着她,「他们说什么了?」 「昨日爹爹还说呢,太子比康王早几日离京,却比康王晚几日回京,风头都要被康王抢了,娘亲让爹爹慎言。」 崔令宜唿吸一顿:「康王什么时候回京?」 「爹爹说是三日后——咦,他昨日说的,那现在是不是该算两日后了?」襄儿道,「哎呀,总之就是这几日的事情,爹爹还说,为了给康王和太子接风洗尘,礼部都要忙死啦,幸亏他不是礼部的。」 殪崋 第107章 第 107 章 崔令宜失踪了。 第一个发现的自然是襄儿。她像往常一样, 在早膳的时间提着食盒进去,结果却没发现崔令宜的人影。她还以为是婶婶突然来了兴趣要跟她玩捉迷藏,直到她在屋里来来回迴转了好几圈,连床底和衣柜都打开看了好几遍, 都没找到人, 她才倍感疑惑地出门, 跟陆从兰报告:「娘亲, 婶婶不见了!」 「什么?」陆从兰一愣, 「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啊!到处都找不到她!」 陆从兰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当即跨进门槛, 发现昨晚还在的人,今天却没了踪影。 「四娘?四娘?」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令宜?你在吗?不要吓我。」 安安静静, 无人回答。 陆从兰慌慌张张地去找卫夫人。 「怎么办,母亲, 四娘不见了,她怎么会不见呢?」陆从兰无措道。 卫夫人眉头紧锁,看向跟在陆从兰身后的两个丫鬟:「怎么回事?人不见了, 你们不知道?」 碧螺和玉钟也是刚刚才得知此事, 她们和别人一样,平时根本都见不着崔令宜的面。昨夜又在隔壁睡觉, 什么都不知道。此刻发现崔令宜不见了,满眼惊惧, 一看就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崔令宜近来情绪有所好转,但仍旧足不出户, 大家恨不得架着她到外面去逛逛,根本没料到她会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夜晚突然消失。 ——普通吗? 卫夫人眼神一凛:「来人, 立刻去查各个房间有没有丢失东西!尤其是利器!」 不一会儿,下人来报:「厨房里丢了一把拉刻刀。」 陆从兰倒吸一口冷气。 卫夫人按紧桌角,沉声道:「立刻去通知老爷和三郎!」 「是!」 陆从兰担忧不已:「此时通知,恐怕也走不开吧?」 今日是康王回京的日子,他平定营州山匪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京城,虽然比起保家卫国的边军来,这着实算不上什么大功绩,但毕竟是喜事一件,朝廷总要有所准备。卫相自不必提,卫云章在家歇了这么久,今日也得去翰林院销假上值了。 「走不开也得通知!难不成还指望靠你我两个人能找到她?」卫夫人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说不定她现在已不在城里了。」 陆从兰:「她不会是……去找康王了吧?」 如今他们一家都已知道康王觊觎东宫之位,想要拉拢卫家,而卫云章这趟是带着崔令宜去的营州,与康王有不小的干系,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卫云章却含煳其辞——皇帝没下定论前,终究不好细说。 至于崔令宜的身世,他们一开始都以为她是康王那边派来的细作,她自己也是这么承认的,万万没想到,不过一天时间,事情竟发展到如此地步,不仅是他们惊愕万分,连崔令宜自己都大受刺激,难以接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5页 那封本该生效的和离书,如今也没人提了。 卫夫人不禁闭了闭眼。 她果然不是寻常女子。常人若得知自己「麻雀变凤凰」,定是大喜过望,她却自郁自伤;而她自郁自伤了那么久,竟还能想出一个清晰的计划,故意降低旁人的警惕性,悄无声息地骗过所有人,直接偷离卫府。 此等女子,唉,此等女子……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康王今日入城的呢?」陆从兰百思不得其解,「三弟肯定不会跟她说这个啊。」 「那就得问问你女儿了。」卫夫人嘆气,「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定是被她套了话——你和大郎聊天是不是根本没避着她?」 - 天阴沉沉的,泛着隐隐的絮白,压在人的头顶,宛如一幅用笔干枯的水墨画。 崔令宜安静地坐在树枝上,看着远处山坡下快速流动的黑点。 那些黑点离她很远,从她这里看过去,如一粒一粒微小的砂砾。然而,这些砂砾成群结队,正以统一的速度,往城门口的方向流动而去。 砂群前端是一个略大一些的方块,被前唿后拥地围绕着,崔令宜知道,那就是康王的马车。 不过她现在对康王并没有什么兴趣。 她有些漠然地转开了眼。 她前些日子过得浑噩,白日里也睡得多,所以这次一夜未眠,并没有影响她什么。为防她自残,她的各种暗器武器早就被卫云章收走,所以她只能临时从卫府的厨房里偷了一把细长的拉刻刀,以充匕首。 天刚亮时,她就混在一群等着出城办事的队伍中,很顺利地成为了今日第一批离开京城的百姓。 她已在此处等了两个时辰。 她不知道自己等的人在哪,也不知道自己等的人究竟会不会来,她只能赌一把。 她合上眼,有风拂面,带来微微的湿气与凉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再睁开眼时,远处山坡下的那些黑色砂砾已经不见了,流向了她看不见的更远的地方。 哦,她赌错了,人不在那里面么? 头上传来叽啾鸟鸣,她仰起脸,看见一只灰褐色的鸟儿扑着翅膀飞来,停在高枝上蹦跳。 鸟的正下方是很危险的地方,容易倒霉。崔令宜默默地站了起来,想给自己换个位置,却在转身的一瞬间顿住。 离她至多四十尺的地方,另一棵树下,站着一个男人。 他还穿着上次遇见时的那件玄色衣袍,衣摆沾了露水,沉沉地坠着。他束了发,铜色的发冠泛着微微的冷光。他负手立在那里,灰色的阴天,照不出他一丝影子。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寂静地望着她,不知道望了多久。 料峭春风吹人醒。 她身上泛起细密的疙瘩,也直直地与他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俯视的角度看他,令她心中生出几分微妙的畅意。于是她便继续站在树枝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上一次见我,还那么乖巧害怕,今天见了我,倒是硬气了许多。」楼主率先开口,缓缓走了过来,语气讥嘲,「看来,卫云章对你还真是痴心不改啊。这是有了卫府当靠山,觉得可以与拂衣楼作对了?」 崔令宜没有接话。 楼主冷笑一声:「你特意在路上做了标记,引我过来,怎么见了我,却是一言不发?」 他略一弹指,一枚石子弹射而出,击中了崔令宜头顶聒噪不休的鸟儿。 一道灰褐色的影子从眼前一坠而过,嚓的一声掉在了草丛里,不动了。 「那你既然来了,为何迟迟不现身?」这是崔令宜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居高临下,看起来有一种冷硬的傲慢,「这附近什么人也没有,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她尾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但没有害怕,甚至有一丝决绝的兴奋。 「我为何要杀你?」 「因为我背叛了拂衣楼。」 「拂衣楼的叛徒,自然该杀,但你我都知道,死得太快,反而是种解脱。」楼主轻嗤一声,「纪空明这个废物,连你都捉不住。」 「他若是能在京城地带劫走相府儿媳,那他可真是为了拂衣楼鞠躬尽瘁。」 「就这么喜欢当相府儿媳?」楼主盯着她,「卫相知道你的来歷么?竟能容忍至此?」 「要不人家能当一国之相呢,自然是宽容大度,知人善任。」崔令宜也轻笑道,「他卫家培养一个卫云章习武都要偷偷摸摸的,现在有了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会的儿媳,岂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楼主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卯十六!」 崔令宜:「怎么,你觉得喊这个名字,我就会觉得耻辱?」 「你觉得你配吗?」楼主道,「你觉得卫相真的会接纳你?」 「我怎么不 依誮 配了?当初你要我嫁给卫云章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不配?卫相又凭什么不接纳我,不是他拍板决定的与崔家联姻吗?」崔令宜冷笑,「我若是不配,这世上还能找得到第二个更配的人吗?」 楼主眯了眯眼。 「你知道了什么?」他问。 只这一句,崔令宜陡然变色。 她从枝头跃下,虚影自眼前一晃而过,细长的拉刻刀停在了楼主颈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6页 「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她几乎是吼了出来。 楼主瞥了一眼刀面,道:「想杀我,还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他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看她的目光像在看小孩子过家家:「卯十六,如果有求于我,那就对我态度好一点。」 崔令宜:「我奉你为主,对你言听计从,何曾有过忤逆!在营州的时候,我跪在你跟前恳求你,不要杀了卫云章,我的态度难道还不够好吗?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楼主一把反攥住她的手腕,将刀尖对准了她的咽喉,「我早就告诉过你原因,我栽培你多年,讨厌你为了一个男人自甘堕落!」 「你,栽培我?」她倍感荒谬地笑了起来。 她往前走了一步,刀尖刺得她颈上肌肤微微下陷。 「十四岁之前,我的成就都是靠自己拼杀而来。若不是我为了去销毁卯十二的尸体,偷了火油和连弩烧了对方的山庄,你会知道我的存在吗?」她哈了一声,「你见到我第一面,便给我安排好了任务,对我不过是利用罢了!我倒是真想知道,若我早早地死了,你康王这单,还怎么接!」 「当然是不接。如果不是正好有你在,我根本不会搭理康王——拂衣楼本就不涉朝政,更何况他还是个蠢货。」楼主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不过话说回来,卫云章倒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他给康王送去的信,倒还真把我绊住了。不过如今已无所谓了,我根本不在乎这世上谁当皇帝,也根本不在乎卫家的荣辱兴衰,更不在乎康王那几个钱,他们斗他们的,都与我无关。」 崔令宜怔住:「什么意思?」 「从始至终,我在乎的只有崔家而已。」 第108章 第 108 章 闻言, 崔令宜唿吸一顿。 「你说得对,你十四岁之前,我确实没管过你。」楼主悠悠道,「我把你带回拂衣楼, 不过是一时冲动之举, 根本没考虑过你的以后。但你自己争气, 让我意识到, 你好像和你的父母不太一样。」 喉咙一阵一阵地发紧, 崔令宜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有种难以抑制的战慄:「所以你终于承认, 我根本不是什么弃儿, 我就是崔令宜,我就是崔伦多年前在江南走失的那个女儿……是吗?」 楼主道:「是。」 「我也根本没有走失, 就是你故意把我带走的, 是吗?」 「是。」 「为什么?」崔令宜眼底泛起雾气,「到底是为什么!」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独处的这几日, 她想了很多事情。 她想到了为了争抢名额自相残杀的同龄人,想到了想给普通人家当儿子的卯十二,想到了给卯十二立碑、碑上刻着「付春」的卯十三, 想到了那些手拉手走街串巷路过的普通百姓人家。 她还想到了逢年过节时, 崔伦和赵月青带着五郎六娘放烟花的场景,她站在一旁, 故作端庄,并不参与他们, 但心里其实会有小小的羡慕。如果……如果她真的是崔伦的女儿,那就好了。 她还想到了自己对襄儿微妙的嫉妒, 想到了过年时卫云章一家人其乐融融打雪仗,多她一个不多, 少她一个不少,她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在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崔令宜」,享受着「崔令宜」应该享受的荣华富贵,却并不会去奢望得到「崔令宜」应得的爱。荣华富贵,只要她努力,当上门主,也可以过得很滋润;但所谓的爱,建立在虚假身份上的爱,却不是那么容易割捨的。与其失去后难受,还不如从来不曾拥有。 可现在,却告诉她,她本该拥有这一切的。 她本可以有手拉手走街串巷的家人,本可以被父亲架在肩膀上撒娇,本可以被母亲追在后面餵饭,本可以有一起玩耍打闹的兄弟姊妹。她可以是襄儿,可以是卫岚潇,可以是这京中任何一个娇生惯养、无忧无虑的女子。 可如今她什么都没有,她什么都不是。 她曾用探究和审视的目光,扫视着试图跟她重建关系的父亲,并最终选择了保持距离;她曾被父亲带着,前往母亲墓前祭拜,却在父亲长篇大论絮絮叨叨中,在心里对着墓主人说了句抱歉,就开始发呆和走神;她很少主动跟大伯母一家来往,很少主动去接触她同父异母的弟妹,她只是悄悄地、阴暗地观察着他们,来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利用他们。 她从来没有把崔伦当父亲看待过,更从来没有虔诚地给陈瑛上过一炷香,现在却告诉她,她是他们的女儿。 她是吗?她可以是吗?这世上,有她这样的女儿吗? 崔伦未必会计较,陈瑛更不可能计较,可她自己,却不能不计较。 「你想知道为什么,可以,其实原因一点也不复杂。」楼主望着她,说道,「因为我厌恶崔伦。偏偏人人又都说他好,所以我更加厌恶他。」 崔令宜咬了咬嘴唇:「他和你有仇?」 「仇?」楼主思索了一下,「也许吧。但平心而论,他其实根本不认识我。」 崔令宜愕然。 楼主伸出手,将那柄拉刻刀从崔令宜手中慢慢地抽了出来,用冰凉的刀面在她脸上反覆擦拭。 「你的眼睛,长得很像你母亲。但我曾以为你和她不一样,你比她有血性,有胆量,有狠劲,我没骗你,你如果能一直按我期望地长大,我是真的打算立你为门主的。」他幽幽地嘆息一声,「只可惜,你和你母亲一样,都为了男人,头脑发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7页 崔令宜的胸膛急速起伏着,脸色渐渐苍白。 「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地牢,那时候你十四岁。」楼主说道,「那时候我就想,真像啊,我第一次见到陈瑛的时候,她也就这么大。」 - 陈瑛十四岁那年,楼主十八岁。 那时他还不是楼主,也不是门主,只是拂衣楼里一个普通的杀手。 某一夜,狂风暴雨,他一个人于京畿杀死了悬赏名单上的三个江湖客,却因为负伤太重,泄了行踪,遭到了死者同行者的追杀。 他为了扰乱视线,一路逃进京畿附近的大山,并藏进了山上的寺庙中。 这座寺庙平日香火还算旺盛,有不少和尚住着,只是今日天气不好,风声雷声雨声如重锤一般砸下,以这些和尚的耳力,根本不会听到他的动静。 他血流得太多,身上太冷,急需找个地方包扎取暖。 他找了一间最近的空房闯了进去。 只是他刚从窗户里跳进去,便意识到了不对——这不是空房。 闪电划破天幕,也在一瞬间照亮了房中的布置。 这里是寺庙供香客休息的客房,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张桌子。而此时此刻,桌子上放着叠好的女式衣裙,床脚摆着一双沾了泥土的女子绣鞋,而床上,正坐着一个面色惊恐的少女。 他手中的匕首一下子压在了她的咽喉。 闪电一瞬即逝,轰隆雷雨中,少女被吓得一动不动。 而他眯了眯眼,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留她性命。 她腿上盖着被子,上身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似乎原本是想坐起来干点什么的,却受他惊吓,僵在了那里。 他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搓了一下她的袖口。 是极柔软的丝绸。至少他自己从来没摸过这么柔软的丝绸,那些死在他手里的有钱人,也没穿过比这更好的质地。 非富即贵,此处又是京城地界,须得小心。 他脑中飞快做出判断,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铱骅 」 少女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哆哆嗦嗦地回答:「我……我是淳安侯的女儿……」顿了一下,又慌忙补充,「不要杀我,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不知道……」 淳安侯的女儿,是皇亲国戚,不能杀。 但她现在为了保命,说是不会外传,谁知道日后呢? 他正在思索着对策,她见他匕首迟迟不放下,不由更加害怕,连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求求你……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的……」 好容易受惊的小娘子。 不过,似乎比他想像得容易拿捏。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说:「原来是淳安侯府上,是小人冒犯了。」他收起匕首,抱拳道,「小人并非有意冒犯娘子,实乃被仇家追杀,慌不择路,临时逃了进来,没想到屋里有人。」 陈瑛见他收了匕首,立刻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缩在角落,抿紧了嘴唇。 「小人……小人这就走。还望娘子千万不要将见过小人的事情说出去。」 先前是她求着他,说她绝对不会说出去,现在是他求她不要说出去,身份颠倒,令她重新找回了一丝底气。 她眨了眨眼睛,犹豫着说:「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还要被追杀?」 他立刻道:「小人也是迫不得已!不敢欺瞒娘子,小人乃是外地来的,小人家中与本地一豪绅因琐事结仇,那豪绅勾结当地乡吏,将小人的家人抓进大牢,以莫须有的罪名拷打致死,小人悲愤交加,伸冤无门,只能上京来告御状!谁知那豪绅发现小人跑了,派了人一路追杀,好在小人略会一点拳脚,被逼急了,又加上老天相助,竟让小人于混乱中将那些人反杀了!小人还从未杀过人,一时心慌,这才躲进了庙中。」 为了潜伏杀人,什么样的谎他都撒过,此刻更是手到擒来。 作为侯府幼女,陈瑛被呵护长大,哪里亲自接触过这么惊心动魄的悲情故事,听得她眼睛都瞪大了。 「小人什么都招了,还请娘子看在小人诚实的份上,饶小人一命,小人这就走。」他故作姿态,朝陈瑛磕了个头,踉跄欲走。 陈瑛果然上当,迟疑着喊住了他:「可你身上的伤……」 「无妨,小人……小人再换一间屋子包扎。」 「可是今日下暴雨,山路被毁,许多香客都被迫住在了寺中。」陈瑛道,「隔壁就住着我的父母和兄弟呢,其他屋里也有客人,万一你又碰到一个住着人的怎么办?」 他沉默着立在门前。 陈瑛左思右想,咬住嘴唇,终于下定决心道:「要不……你就在我屋里包扎一下吧。我不看你就是了。」 在她看不到的黑暗里,他翘了一下唇角,又朝她磕了个头:「多谢娘子相助,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陈瑛挠了挠脸颊:「哎,你挺可怜的,外面雨又那么大……」 他躲进角落,摸黑脱下外衣,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口,并敷上随身携带的伤药。 许是这氛围太奇怪,陈瑛背着身子,又忍不住问道:「你有干净的包扎布吗?」 「没有。」他回答,「不过请娘子放心,小人这伤看起来兇险,实则都是别人的血,死不了的。」说罢,他用牙齿咬住里衣的一端,撕下一条湿透但还算干净的布条,三两下缠在了寸余深的刀口之上,面无表情地打了个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8页 「好吧……」过了一会儿,陈瑛又问,「你真要去告御状吗?」 「小人不敢了。」他道,「小人如今身上背了人命,自身难保,如何敢告御状?」 「那豪绅真坏,怎能如此欺压良民?好好的人,硬是被逼上绝路!」陈瑛道,「只可惜我侯府并无实权,否则我定要让我父亲想办法管管此事!」 他动作顿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也太好骗了。 「娘子慈悲心肠,宽宏大量,小人感激不尽。只是小人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小人再也不敢牵扯是非了。」他说。 陈瑛点点头:「你自己能想开就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低头,无声地哂笑。 待雨势稍小,身上稍微暖和了点,他便打算离开。 「哎,你等等。」陈瑛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漆黑的雨夜,他却看见影绰轮廓下,她眼瞳里隐隐的闪光。 他略微走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鬼使神差地回答了:「申六。」 「申六?」她似乎是皱了下眉,「你们家生这么多孩子?」 「……」 「咳,我的意思是,申六,你的事,我一定帮你保密。」她说,「你把手伸过来。」 他狐疑地伸出手。 掌心一重,是她塞了一些碎银给他:「我猜你身上没钱了,这些钱你拿去应急用。」 他连忙推辞:「多谢娘子好意,只是今夜是小人惊扰娘子,岂有反过来让娘子破费的道理?」 「拿着吧,我也不缺这几个钱。」她说,「其实我这儿还有银票,但银票上都是有钱庄的印号的,你一个外地人第一次来京城,就拿出银票,反倒容易招人怀疑,还是算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只好收下。 他又朝陈瑛磕了个头道谢,然后推开了门。 雨幕拂面,瞬间打湿了他的脸。 他转过头,对床上的陈瑛道:「娘子,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 「娘子下回还是警惕着些,别对陌生人如此信任。今日是小人,对娘子没有歹意,来日若是其他人,娘子如此轻信别人,万一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第109章 第 109 章【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太好看了】 在拂衣楼分派的任务里, 什么对象都可能有,什么地方都可能去,所以像申六这样的人,本质上一直在漂泊。 他在那一次任务结束之后就离开了京城, 后来一直辗转各地, 直到一年后, 他才有机会再踏足京城。只不过这次不是杀人, 而是帮别人转交一样东西, 转交完了, 他便暂时可以休息了。 这些年来他活儿干得不错, 有一笔丰厚的身家。许多像他这样攒了钱的杀手,平日里过得太压抑, 休息时便喜欢去喝酒、去赌博, 去玩一些刺激的事情,但他不怎么喜欢, 他有这个时间,宁愿去躺着。 天色晚了,快要宵禁, 他准备找个上等的客栈好好休息, 却在行路时,无意间发现自己路过了淳安侯府的门口。 淳安侯府。 他本来都快忘了这件事, 可昏昧天色中,他看着那块在灯笼下闪闪发亮的牌匾, 忽然就想起一年前的滂沱雨夜,闪电瞬光中少女惊恐的表情, 和她傻得天真的反应。 她说她是淳安侯的女儿。 他忽地起了兴致,脚步一拐, 改了方向。 于他而言,躲开闲散侯府里的护院们,易如反掌。 他悄无声息地降落到了侯府屋顶之上,判断着哪一处是她的住所。 侯府里人丁简单,他观察了一会儿其中僕人的动向和院落的景致构造,很快推断出她的所在。 夜幕低垂,外面传来敲梆子提醒即将宵禁的声音。 几个腾跃间,他已落在了她的小院内。 院内栽种着茂盛的花草,她的寝屋开着窗户,正对院子里的好风光。 她还没有睡觉,屋里隐隐传来她和丫鬟说话的声音,后来丫鬟走了,屋里就剩她一个人,她慢吞吞地走到窗边,双手托着下巴,抬头望着月亮,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屋内的灯光映亮了她的脸庞,时隔一年,原本已经有些模煳的面容再一次清晰出现在眼前,她似乎比之前瘦了些,骨骼轮廓分明了些,简而言之,就是成熟了一些。 她并未察觉阴影里他的存在,先是站在窗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又换了个姿势,趴在了窗台上,一只胳膊伸出窗外,一只胳膊垫在脸下面,对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唉声嘆气。 看来 璍 是有什么烦心事。 他勾起嘴角,轻飘飘地走到窗台边,低声说了一句:「娘子。」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弹起来大叫,却被他及时捂住了嘴,没能叫出声来。 「娘子勿慌,是小人。」他提醒她,「一年前,深夜暴雨,小人曾在山上寺庙中叨扰过您。」 她迷茫地眨了下眼,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终于恍然。 他松开了手。 「原来是你啊!上次太黑了,我都没看清你长什么样!」陈瑛下意识地咧开嘴,随后又意识到不对,笑意僵在了嘴角,「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娘子莫怕。」他说,「小人是来还恩的。」 她疑惑地皱起眉头。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大银锭,道:「去年娘子赠小人一笔碎银,助小人渡过难关。小人如今找到了营生,过得尚可,特来还钱。只是侯府门第太高,小人没那个资格走正门拜见,而且也无法解释如何跟娘子认识,只好出此下策,见娘子一面,还望娘子谅解。」顿了顿,又道,「小人的这枚银锭虽是当日碎银的三倍,但依然无法概括娘子对小人的恩情。但小人力薄,也知道娘子其实什么都不缺,这块银锭,只不过是小人的一番心意,好叫娘子知道,当初娘子的帮助是有结果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9页 于是陈瑛再次笑了起来,想了想,接过那枚银锭:「原来如此。看到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我当初没白收留你。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只是你以后不要再这么鬼鬼祟祟的了,万一被人瞧见,我说不清楚。」 「小人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小人特意挑了没人的时候来找娘子。」申六说道,「实不相瞒,小人过去一年跟着一位师父专心习武,小有所成,不常来京城,直到今日到了京城,才有机会来见娘子。本也只是冒昧试试,不成想侯府的守卫……实在是有些不力。」 「啊……」陈瑛有些尴尬,「我不懂这些。我们府上的守卫很松散么?那些人是在玩忽职守么?」 「倒不是玩忽职守,只是统筹时出了问题,容易被人钻空子。遇到经验丰富的,比如小人,就容易潜进来了。」他回答。 陈瑛挑眉:「经验丰富?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他轻咳一声:「某种程度上……与镖师差不多吧,走南闯北的,帮僱主做些事情,所以拳脚功夫得好,见识得也多。也就是普通盗贼不敢偷侯府,侯府又不曾结什么仇怨,所以即使守卫不力,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纰漏。」 陈瑛:「那依你所见,这统筹该怎么调整?」 他便指点了她几句。她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但却强行记下了那些要点,道:「我明日会把你的建议转达给父亲,让他重新管管下面的人。」 申六:「别照搬我的话,否则一听就不是你这个身份会知道的。」 「我自然不会那么傻。」陈瑛道,「还是多谢你,可不能再让其他人钻了空子了。」 申六笑笑:「娘子于我有恩,这都是小人该做的。」 拂衣楼里的女人,个个比鬼还精,从来没有这么有意思的小娘子可以给他逗着玩。他时间很多,不介意在此处多逗留一会儿。 「我方才见娘子长吁短嘆,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他问。 陈瑛脸色微红:「你都瞧见了?早知你在那看着,我就不那么做了。」 「小人也就是看看能不能为娘子分忧,若娘子不方便,那便不说了。」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只是我的一位闺中挚友明日就要离京了,她父亲官职调动,他们一家都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到这里,陈瑛不由又愁眉轻锁,「山高路远的,寄一封信都要一两个月才能收到,我一想到我们要分开,就好难过。」 原来就为了这点子小女儿家的事。 「无妨,说不定她父亲过几年又调回来了。」他安慰道,「你若实在想她,亲自去探望她也是可以的嘛。」 「你倒是说得容易,我哪是能随便出京的?」她眄他一眼。 申六:「你又非官员,为何不可出京?就当是外出郊游,这样的贵人不也很多吗?」 她闷闷不乐:「你想得太简单了。」 申六不说话了。他确实对这方面了解不多。 倒是陈瑛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来问他:「你说你走南闯北当镖师去了?那过去一年,你都去哪儿了?」 他愣了一下,随便挑了几个地方说。 她却惊喜地睁大眼睛:「哦,你去过江南!也对,江南富庶,商队都在那儿,你去押镖也是情理之中!」 「怎么,娘子对江南感兴趣?」 「当然啦,我听说江南风景秀丽,一直心嚮往之,只可惜离得实在太远……」她说,「你去过江南,江南真如诗文里所说那样,有烟雨朦胧、水榭歌台、柳绿桃红吗?」 申六:「……」 有吗? 他只记得江南确实多雨,一到夏天,闷热黏腻,一到冬天,阴湿幽冷,实在不知道好在哪里。水榭歌台倒确实有不少,吹拉弹唱,三教九流,构筑复杂,非常适合动手。至于柳绿桃红……好吧,风景确实不错,春天的时候,连当地百姓的墓葬周围都是莺歌燕舞、生机勃勃的。 「有。」申六不想扫她的兴,「江南很漂亮,文人墨客也多,只可惜小人不懂那些风雅之事,失了许多乐趣。」 陈瑛眼中露出憧憬之色,托腮感嘆:「真好啊……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去江南游玩。」 申六:「若是娘子不嫌弃,小人愿意护送娘子前往。」 陈瑛笑了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也只是想想,恐怕没机会啦。」 「机会都是人创造的。」申六道,「不过是去江南游玩罢了,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娘子若是真想去,不如多为自己争取争取。」 陈瑛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陈瑛吓了一跳,连忙关上窗户,清了清嗓子,道:「进来。」 是丫鬟来送洗漱水盆。 陈瑛草草洗漱完,把丫鬟打发走,又在原地转悠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窗户。 窗外已经没了申六的身影。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探出身子,用气声喊道:「申——六——」 回应她的,只有唧唧虫鸣。 她拧着眉,在窗口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意识到他真的走了,她才闷闷不乐地撇了下嘴角,关上了窗户。 而坐在不远处屋顶上的申六,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真的该走了,再不去找客栈住,就宵禁闭门,没地儿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0页 他轻盈跃起,黑色的身影倏然消失在了重重楼檐之中。 - 短暂的休息之后,他的生活仍旧繁忙,仍旧在各地辗转杀人。 只是这一次,他会时不时想起侯府里的那个小娘子。有时候,他执行任务的地方并不在京城,但离京城也不算太远,他便会特意去一趟京城,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有时候她在侯府里,有时候她不在。 他没再现身打扰她,只是远远地观望着,但即便是这样远远的观望,也会让他觉得放松。 是的,放松。 她被侯府保护得很好,单纯、善良、活泼,又平易近人,几乎没见过她跟谁吵过架,她总是笑盈盈 弋 地跟人说话。他的生活原本沉闷又压抑,然而她的出现,却仿佛为他的生活增添了一抹色彩,多了几分点缀的趣味。 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从小在厮杀中长大,偶尔看着那些游手好闲的富贵子弟,心里也会升起嫉妒与不平。 凭什么别人生来就能享福,他生来却要受苦?凭什么别人没心没肺还能活得自在,他机关算尽却还是在血海浮沉? 但他竟然从来都没嫉妒过她,明明像她这样无所贡献、全靠投了个好胎的皇亲国戚,最容易招来嫉妒。 他觉得像她这样也挺好,这样的小娘子,站在那里就是赏心悦目的风景线,实在没必要去污染她。 他一年中又去过京城四五次,但她从来不知道。 又是一年,早春晴夜,他飘然而至。 这一回她仍旧被他吓了一大跳,但却认出了他,没叫出声,还责怪他:「你怎么又一声不吭地来了?」想了想又纳闷,「侯府不是加强守卫了吗?你怎么避开的?」 他笑道:「守卫是加强了,可小人也在进步。」 陈瑛:「……」 她无奈道:「也亏得是我脾气好,否则换了其他女子,早叫人把你打出去了。」 申六:「小人知道娘子心善,所以也不愿给娘子带来麻烦,绝不会有人发现小人来过的,还请娘子放心。」 陈瑛:「好吧,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小人给娘子带了一些礼物。」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打开,竟是满满当当一袋子泥土。泥土最上面还放着一只小布包,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十粒小小的种子。 「这是什么?」陈瑛疑惑。 「这是小人从江南带回来的梅花种子。」他说,「小人知道娘子想去江南,但因种种原因去不了,所以路上便总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给娘子带一些江南特产。食物容易放坏,肯定是带不了的,但那些江南盛产的丝帛绢布、首饰茶叶等物,也常常进贡到京城,想来在娘子眼中也不稀奇。想来想去,娘子喜欢江南的风景,小人便精心挑选了一批梅花种子,带回来给娘子。」申六含笑道,「京城虽也有梅花,但在小人看来,却不如江南的梅花好看。小人不懂诗文,但在小人印象中,那些写江南的诗文大多写的是春夏之景,若是娘子能亲眼看一看江南冬季的鲜花,应该别有一番意趣。」 陈瑛惊讶地看着那些种子。 「不过,京城与江南环境差异颇大,小人也不知这些种子能不能活,所以还带了一些江南本地的泥土回来,能起一些作用是一些吧。」他摸了摸鼻子,「不知侯府里有没有花匠,若是有的话,可以让花匠对比着在京城里找找能不能配出这样的土来。」 陈瑛伸出手,黑褐色的土粒从她指缝间漏下,还带着微微的湿意。 「你……」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混乱,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有心了。」 她半蹲着身子,仔细观察着那些小小的种子,睫毛轻颤,像振翅的蝶。 看到她嘴角抿也抿不住的笑意,他便知道,他猜对了,她果然喜欢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不值钱,但能让娘子高兴,小人便也高兴。」申六笑道,「只是这梅花长得没那么快,可能要好几年才能长大开花,娘子须得有些耐心。」 陈瑛点点头,抬起眼,眼里闪着喜悦的光:「没关系,好事多磨嘛!」 「娘子若要种这些梅花,还得想想怎么给这些种子和泥土编个来歷。」 「唔,这个不难,我就说是一家花木店掌柜送我的,父母亲他们不会去细查的。」 虽无实权,但毕竟也是个有钱的侯府,京城里许多店家为了维持侯府的生意,都会主动上门讨好。 申六:「娘子有数便好。」 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还在好奇地拨弄着那些种子,便道:「时辰不早了,娘子回去歇息吧,小人也该告退了。」 他行了一礼,正欲离开,却见陈瑛抬起了头,面露犹豫,支支吾吾地叫住了他:「申六……你等一下。」 他讶然停住脚步。 她挠了挠下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娘子但说无妨,小人知无不言。」 「我看你功夫现在练得很厉害的样子,那你有没有办法,在白天悄悄带我离开侯府啊?」她小声问道。 他更惊讶了:「为什么?侯府不让娘子出门吗?」 「不不不,不是的。」她连忙摆手,「不是不让我出门,而是……唉,怎么说呢,一直以来,京城都有在京郊举办春日诗会的传统,许多人都会参加,还诞生过不少名篇佳句。我早有耳闻,一直想叫我兄长带我去一次。可前几年他说我年纪太小了,去了不合适,今年我又求他,他却说诗会上都是男子,没有女子,我去了更不合适。他说京中也有女子组织的诗会,让我去参加那个,可是、可是我不想去人家后花园组织的诗会呀,我就想去京郊那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1页 虽然无法理解一群酸儒在那里吟诗作对有什么好玩的,但申六还是对她的兴趣表示尊重,想了想道:「所以娘子是想偷偷地去,不让家里人知道吗?」 「正是正是啊!」陈瑛一个劲地点头,「你能做到吗?」 申六嘆了一口气:「我带娘子离开侯府并不难,去京郊也并不难,难的是娘子如何掩饰自己的身份?既然令兄也说了那里都是男子,那娘子往那里一站,不还是很惹眼吗?迟早要被令兄等人知晓的。除非娘子不想参与其中,只远远看一眼就满足。」 「那怎么行?我去诗会,当然是要去参加啊!旁观有什么意思呢?」 「依娘子所见,令兄不想让娘子前去,是因为觉得那里都是男子,娘子一个女子在那儿会有危险,还是觉得娘子一个女子混迹在男人堆中,有碍名声?」 陈瑛蹙眉思考了一会儿,道:「应该是后者吧,参与诗会的人也有不少有功名的人,光天化日的,不至于乱来。而且里面应该也有人带了随行的丫鬟,只不过丫鬟只负责端茶倒水,肯定不会参与到诗会里的。」 「那娘子再想想,令兄觉得有碍名声,是觉得娘子这个行为不检点,从根源上不同意娘子参加,还是觉得流言蜚语不可控,不想让娘子、让侯府遭受议论?」 陈瑛哼了一声:「自然是后者!我兄长虽古板了些,但也不至于那般想我!他平日里还是挺疼爱我的。」 「那便好办了。」申六道,「若娘子一定要去参加诗会,只要掩盖身份,不让人知道你是谁,不就皆大欢喜了?」 「啊?」陈瑛一愣,「可是、可是你刚才不还说,只有我一个女子参加,会很惹眼吗?」 「谁说你就非得以女子身份参加呢?」他微微一笑,「你平日里交游见面的一般都是女子,很少有男子完全认识你吧?既如此,你换上男装,谁又会想到你竟是侯府之女呢?」 陈瑛顿时瞪大了眼睛。 「女扮男装?」她大为震撼,「这能行吗?我穿上男装,别人就看不出我是个女子了吗?」 「自然还是要稍作一些修改的。」申六道,「不过娘子年轻,与娘子同龄的那些小郎君,也未必长得有多么粗犷,还是很容易矇混过去的。」 拂衣楼里的那些女杀手,有时候为了方便,也常会扮男装示人,他看都看会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 若说申六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那就是帮助陈瑛去参加京郊诗会。如果她不曾去那次诗会,她就不会遇到崔伦,如果她不遇到崔伦…… 但彼时的他,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只知道她头一次有求于他, 他不能让她失望。 于是他耐心细緻地教了她如何挑选适合她身材的男装, 如何模仿男人说话, 如何在脸型、眉梢、眼角等地稍作修改, 使她看上去更像是某户人家清新俊逸的少年郎。 她诧异于他怎么会这些, 他只能解释为, 有同行的女镖师是这么做的。 她好奇地问他:「女镖师?你们镖局里有很多女镖师吗?」 「当然 璍 不。」他立刻否认,「这一行太辛苦了, 很少有女子愿意做这个。而且行动起来诸多不便, 否则她们何必扮男装呢?」 「但是听上去感觉好厉害啊。」陈瑛感嘆,「就像话本子里写的女侠一样!」 他试探着问道:「你觉得她们那样像女侠?那这么说来, 莫非我也能算大侠?」 「当然了!」她说。 「镖师可不是大侠。大侠是行侠仗义的,镖师只不过是收钱办事。」 「但镖师是负责保护人和物品的,某种程度上, 不也是在做好事吗?只不过这个好事是要收报酬的, 那也无可厚非吧,毕竟危险呢。」她笑眯眯地说。 那一刻, 申六忽然感到了一丝羞愧。 她一直把他当好人看待,可他委实算不得一个好人。 「哎, 申六,既然你们镖局里有女镖师, 那护镖路又那么长,你们……」她露出一点羞涩但又故作正经的表情来, 「你们内部之间,会不会结亲呀?」 申六眉头勐地一跳:「……不会,绝对不会。」 「为什么不会?」她追问,「你们都知根知底的,又在一起共事,应该很容易在一起呀?」 「呃,我们……我们男人,不喜欢那么厉害的女人。」 陈瑛揶揄地笑起来:「你不会是打不过人家吧?」 申六无奈:「娘子要是愿意这么想,就当小人是吧。」 陈瑛兴致勃勃:「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不喜欢厉害的,那就是喜欢温柔的?」 他望着她,安静了片刻,道:「小人喜欢什么样的都不重要,小人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 「为什么?」她万分诧异。 「娘子也知道,小人赚的都是辛苦钱,一年四季,东奔西跑,几乎没个固定的落脚地儿。像小人这样的人,若是成了家,那妻子岂不是要长年累月独守空房?小人又做的是危险活计,万一出了事,妻子怎么办?」 「啊……」她纠起眉头,「你说得也有道理。你要不趁着年轻,多赚些钱,然后就别干这行了。找个喜欢的城镇住下来,再找个稳定的活计,或者自己开店,然后拿着现在赚的钱娶媳妇,一定也能过得不错的。」 他笑笑,不置可否。 她却认真道:「对男人来说,成家立业很重要的!你的亲人都去世了,若是不娶妻生子,岂不是要孤独终老了?你赚那么多钱,最后给谁花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2页 孤独终老,这难道不是拂衣楼中人最好的结局? 申六道:「一个未出阁的娘子,怎么竟把这些话挂在嘴上?听着像是要给小人说媒了。」 陈瑛脸红道:「我好心劝你,你倒来取笑我!」 他连忙一揖,道:「是小人冒犯了。」 陈瑛哼了一声:「你不爱听,我自然也不会再说了。到时候我定会忙着自己的婚事,哪有工夫替你说媒。」 他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什、什么?」他恍惚着问,「什么婚事?娘子要成亲了?」 「没有啦。」陈瑛略显烦躁地扁了扁嘴,「只是近日父亲提起,说我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虽说不急着嫁出去,但相看人家却是可以慢慢提上日程了。」 他沉默着低下头。 他能说什么呢?他还能拦着她不嫁人吗? 「我也有过一些好友,这些好友年纪比我大,陆续嫁了人,可我瞧着,她们过得似乎并不如成婚前那般高兴。」陈瑛愁道,「我真怕我也摊上这样的婚事。」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娘子宽心,似娘子这样的,没有男人会不喜欢的。」 「哼,这时候你就提不出什么建议来了,只会说些场面话。」陈瑛道,「母亲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我哪知道呀,我连人都没见过,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呢?」 「小人认为,于女子而言,与其找自己喜欢的,不如找喜欢自己的。」申六低着头说道,「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男人往往不会珍惜。」 陈瑛很惊讶:「你怎么这么懂?」 申六:「小人见的稀奇古怪的事多了,便也略知一二。」 「可是我和别人都没见过,别人也不会莫名其妙喜欢我呀。我总不能一天到晚和不同的男人待在一起,最后判断谁最喜欢我吧?」陈瑛道。 「侯爷说可以开始相看,侯夫人问娘子喜欢什么样的,大约都是一个意思,并非是问娘子具体喜欢哪一个人,而是根据家世门第等条件,先进行一些筛选。」他勉强笑了一下,「比如下九流的那些人,无论有什么优点,娘子都是不可能嫁给他们的。」 「可是这筛起来也很难啊……」她嘀咕道,「你觉得呢,你觉得我应该选什么样的?」 他微微一怔:「小人卑贱,不敢妄论娘子的婚事。」 「啊呀,说说嘛,你刚才说什么男人女人的,不是很会吗?」她说,「我也就是听听建议,又不是一定按照你说的做。」 他垂眸思考许久,才用微涩的嗓音说道:「以小人之陋见,娘子或许可以挑选一些武将子弟。」 「武将子弟?怎么说?」 「当今陛下擅战,武将多封公爵,荣宠极盛,衣食无忧。嫁与武将子弟,在衣食住行上,必不会受苦受罪。若非说嫁与武将子弟有什么不好,或许就是起战事时容易担惊受怕。但如今四方将要平定,天下即将太平,至少十几年内都不会再起大的战事,娘子便完全不必再考虑所谓的分离之苦。而且,这些武将往往依靠战功提拔,升阶迅速,但若论家世底蕴,大约是比不上侯府的。极有可能武将是二品大员,武将的爹娘却在乡下种地。因此,他们也会想要与侯府这样的人家结亲。退一万步讲,就算娘子与未来的郎君无甚夫妻情分,但娘子能有娘家给的底气,以后必不会吃亏的。」 陈瑛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想得……还真是复杂啊。」 「这只是小人随口妄言,娘子不必往心里去。」 她註定要嫁人,而他註定插不了手,他只是希望,她能嫁到一个适合她的家庭里去。情爱这东西甚是缥缈,唯有利益,才能牢固不败。 陈瑛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不过,不管她听进去了多少,她的父母才是掌握话语权的一方,他们总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吃苦。 或许是他杞人忧天,想太多了。这些皇亲国戚,说不定还有更深层的打算。 他这一次已经在侯府滞留得太久,不能再继续了。 他怀着低落的心情与她告别,没有去看她的表情。她还沉浸在对婚事的思索中,而他已不想再继续触碰这件事。 之后一年,他再也没有去找过她。哪怕他又有任务来到京城,他也故意绕开去侯府的路,他生怕不小心就听见了她成婚的消息。 只要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在心里就可以一直把她当小姑娘对待。 直到第二年初秋,他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再去见一次她。 他在拂衣楼中并没有朋友,而她是他唯一想分享喜悦的人。 平平无奇的初秋浅夜,她的闺房关着窗户。他看着窗户纸上映出的人物光影,耐心地等到里面的丫鬟离去,确认她们暂时不会再回来后,轻轻敲响了她的窗沿。 笃,笃,笃。 没人回应。 笃,笃,笃。 这一次,那个模煳的人影靠近了,靠近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户。 当看清他的一瞬间,她面上浮现惊喜之色:「真的是你!」 她的惊喜令他一下子提振了精神,他含笑道:「是小人。」 「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陈瑛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的目光扫过他的全身,咦了一声:「这是你的新衣服吗?料子很不错啊,裁剪也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3页 先前几次见她,他都穿着普 殪崋 通而便于行动的衣服,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之前小人事务繁忙,不曾来见娘子,但现在赚了些小钱,所以也会偶尔给自己置办一身能看的行头。」他说,「不过,这次小人是有个好消息,想告诉娘子。」 「是什么呀?」她很高兴,「是你赚到钱了,要成家了吗?夫人漂亮吗?」 「……」申六噎了一下,原本喜悦的心情登时熄了几分,但仍保持着笑容,回答道,「不是成家,而是小人升迁了。」 「升迁了?那也很好,真是恭喜你了!」陈瑛道,「升迁成什么了?大镖头吗?」 「嗯……差不多吧。」他说,「当了大镖头,手底下有了人,有些事情就不必亲自去做了,不必再像以前那样,过得那般忙碌了。」 「真好,我就知道,你这么努力,肯定会有回报的!」她笑盈盈地说,「我给你包个红包好不好?」 「红包就不必了,如今小人也不缺钱了。」他笑道,「只是有个不情之请,想劳烦娘子。」 「有什么劳烦的,你说来听听呢。」 他说:「如今小人当了大镖头,对内得有威信、得服众,对外,得跟客人打交道,得维护镖局的行内地位。可娘子也知道,小人原本叫申六,这个名字……嗯……过于普通,小人一直想给自己换个更好听更响亮的名字,说出去也有面子。只是小人才疏学浅,起不出什么好名字,但娘子饱读诗书,若是能给小人赐名,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原来就这事儿,我还以为是什么呢!」陈瑛道,「确实,有个好名字,行事会方便许多。就像那些戏子,在唱出名前都得给自己起好一个艺名,否则谁家老爷想看一个王二妹唱贵妃醉酒的戏呢!」 他翘了翘唇角。 他终于当上了门主,他终于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姓与名了。 「起名是大事,这我可得好好想想,不能乱来。」她说,「我们约个时间,到时候我准备几个名字,你最后挑个喜欢的,如何?」 「那就多谢娘子了。」 「谢什么谢,我还从来没给人取过名呢,万一取得不好,你可不要怪我。」 「小人岂敢。」 「你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她朝他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地说道。 他唇角笑意一僵,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她紧接着说道:「我要成亲了。」 他的唿吸停滞住,下意识地抬起眼,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目光。 她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有些不安道:「怎、怎么了吗?其实、其实纳吉请期的流程都走完了,婚期已定,但你一直没出现,我也不知道上哪去告诉你。」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浑身轻搐了一下,又随即恢復镇定,勉强笑道:「哦……原来真的要成亲了,恭喜娘子。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郎君有此荣幸?」 「不是哪位大人府上,他们家是白身。」陈瑛抿唇一笑。 申六愣住。 「但虽是白身,却不是普通的白身呢。他叫崔伦,是瑶林书院院长家的小郎君,你知道瑶林书院吗?那可是高祖皇帝御笔亲批的书院!他们崔家的祖宗,可是跟着高祖皇帝出生入死的谋士呢!」 瑶林书院?略有耳闻,但却不了解——他怎么会去了解这些读书人的事情? 「小人……小人以为,即使不嫁武将子弟,娘子也会嫁给那些勛贵子弟……」他愣愣地说道。 「你说的那些,都有道理,可是,我喜欢崔伦呀,我既然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去嫁不喜欢的人呢?」提到自己的心上人,她的眼中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而且他也喜欢我呀,我们两情相悦,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呢?」 「哦,哦……」他讷讷地回应着,因为完全不了解瑶林书院和那个崔伦,所以他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你呢!」陈瑛激动道,「你知道吗,若不是我按照你教的方法,女扮男装去了一次诗会,我就不会认识崔伦。那个时候的他可讨厌了,作起诗来强势得很,一点都不让着我,可是,可是他作的诗又确实好,在场没有人能比过他……他真厉害,是怎么想到那些形容的呢?我一想到我在诗会上丢了人我就难受,我回家后天天想着他……后来我在中秋灯会上又遇见了他,才发现他好像只会吟诗作对,没有我想的那么聪明嘛,做起事来有点傻傻的,禁不起逗……真的很有意思……」 他如雷轰顶,她后面还啰啰嗦嗦地说了很多话,但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脑中迴荡的,只有那句「感谢你」。 最后,她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分享,发觉他表情有异,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尴尬地轻咳一声,总结道:「反正……崔家虽无功名,但家风很好,受人尊崇,父母亲也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就定在今年年底——你要来参加吗?」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怎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一块,冷风穿透他的胸腔,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良久,他回答道:「小人就不来了。」 「为什么呢?是你太忙了吗?」她恳切地问道,「我们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更何况若是没有你,我又怎么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4页 「小人一介平民,怎敢参加娘子的喜宴?」他断然拒绝了她。 许是他打断得太过粗暴,她愣了一下:「若是这个原因,那很好办的。你不是押镖的吗?那我让侯府从外地进一批货,就说是我採购的嫁妆,你带队护送过来,最后留下来吃个喜宴,沾沾喜气,不是顺理成章吗?你替侯府送了货,对你的镖局也好呀,以后生意肯定好做!」 然而他还是道:「多谢娘子美意,但年底各路货都多,镖局早有排期,小人脱不开身。」 「那……好吧。」她有些失望道,「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有空呢?我怎么把起好的名字给你呢?」 他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好不容易理解她的问题,正想着这个名字到底还要不要,却又听她犹豫着说道:「要不……你定个日子,我们去外边找个茶馆雅间见面吧。我快要嫁人了,若还在这里见面,委实不大妥当。若到了雅间,即使被人撞见,还可以说是在谈生意。虽然我们问心无愧,但是……人言可畏,还是不要冒险了。」 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灯影摇曳中,他看见窗台下长着一株矮矮的梅树。它年纪太小,还开不出花,只有稀疏的枝干和并不繁茂的叶片。 他伸出手,轻轻掐下它的一枚叶片,在指腹里反覆揉压,挤出湿黏的汁液。 「再说吧。」他说,「时候不早了,或许丫鬟还要来,小人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不顾她的反应,他一个纵跃,上了屋顶,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下。 第111章 第 111 章 「我至今也没看出来你爹到底好在哪里。」楼主凉凉地说道, 「作为一个男人,不思进取,既不考取功名,又不继承家业, 整日挥霍他那所谓的才华, 仗着有家财, 专做一些附庸风雅之事, 可曾为将来做过打算?作为一个丈夫, 徒有虚表, 却无力护妻子周全, 还要他何用?」 崔令宜:「他不考取功名,那是因为有家训;他不继承家业, 那是因为当时他兄长还在世。你所谓的附庸风雅, 不过是因为你根本听不懂那些诗文里的奥义,就像在他们文人眼里, 武者之间的交流切磋,都像是流氓在逞兇斗狠一样。你看不上人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你现在知道了他是你爹, 倒是为他说起话来了, 以前可没听你夸过他。」楼主讥 忆桦 嘲道,「什么家训, 什么兄长,看似是限制, 实则都是可以打破的罢了。否则他现在为什么成了瑶林书院的院长,又为什么违背祖训, 和朝官结亲?」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若按你的要求,如今的崔伦在男人中也算是略有成就了吧, 可是这难道不可笑吗?你分明讨厌他,却让他受到越来越多人的爱戴。朝堂的半壁文官都可算作是他的学生,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她冷笑道,「我若是崔家的祖宗,还真得感谢你,振兴崔家门楣!」 话音未落,她的咽喉便被勐地扼住。 他的手掌力量出奇得大,直接将她甩在了树干上,令她后脑一阵剧痛。 她本能地抬腿反击,可她的武学皆出自拂衣楼,他对她了如指掌,她的所有动作,皆在他的预判之内。他甚至还给她留了出招的时间,再让她看清自己是如何制服她。 他这是在故意羞辱她。 她的髮带在打斗中滑落,长发凌乱地散在鬓边,蹭到了汗水与山林间的水雾,黏成一绺一绺。 「你既然这么讨厌我的父亲,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她抬起头,身体因为疼痛而剧烈地起伏着,目光却穿过髮丝,直直地逼视着他。 「我杀了他,有什么用呢?他们已经定亲,若是崔伦乍死,她只怕要惦记他一辈子。」楼主冷冷地说,「更何况崔家虽是平民,侯府也并无实权,但崔伦若真死了,他们动点关系逼官府查案,到头来也是桩麻烦事。我还没有蠢到为了一个没用的男人搭上自己的未来。」 「所以你不敢杀崔伦,就把我带走了,是吗?」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在用这种方式报復他们,是吗?」 「错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报復。」楼主俯视着她,「有些事情我很清楚,你娘不欠我的,更何况我也根本不可能娶你娘,我不会报復她。至于你爹,他根本不认识我,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报復他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你娘喜欢他吗?我若如此狭隘,当初就根本不会建议你娘去嫁个武将子弟。」 「那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你爹实在是太没用了。他根本不配娶你娘。」楼主说道。 「他有没有用,那是我娘的事,她愿意过就过,不愿意过就不过,你凭什么替她愤愤不平?!」 「那你知道他根本就护不住你们母女吗!」楼主眉眼间浮出戾气,「你娘若是过得好,我为什么要去破坏?我难道天生就喜欢当恶人?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这个恶人,你只怕没机会来到这个世上了!」 崔令宜怔住。 - 时间倒回多年以前,陈瑛邀申六参加喜宴,却被他婉言推辞。连同他曾拜託她给他起个正式些的名字,他后来也没有问她去要。 他当上了门主,有了些许的空暇时间,他也离开了京城,整日整日地喝酒。 在离开京城前,他跟踪了崔伦多日,把崔家调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崔伦身上有什么过于值得指摘的点。他是游手好闲了些,可京城比他游手好闲的勛贵子弟大有人在,别人甚至还爱好喝花酒逛花楼,而崔伦只爱钻研那些风雅之事,相比之下,能获得少女的青睐,实在是情理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5页 他只是觉得荒谬,每每想起陈瑛眼中真诚的感谢,好似把他当成了红娘,他就感到一阵绞痛。 喝了几日酒后,他的情绪渐渐平復,逼自己不要再想她,还是专心处理门内事务为好,毕竟升迁上任,不能犯错。 她在京城大办喜宴之时,他正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处理手下人没收干净的尾。 眼前尸体躺了一地,死状悽惨。手下人恭敬地递来帕子,他接过,细细地擦拭过手指上溅到的鲜血。 那一刻,他的心突然一悸。他望着指缝里的血迹,莫名地想起她,此时此刻的她,是不是也穿着如此鲜艷的嫁衣? 但他也只是想想,动作停留了片刻,便继续若无其事地擦掉血迹,将帕子丢还给了手下。 又是一年后,他再次踏入了京城地界。 他不是为了她来的,他是来办正经事的,有一名刺杀对象逃到了京城,失去了踪迹,手下人遍寻不得,向他求助。 他在心里暗骂废物。天子脚下,稍有不慎便容易惊动官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那逃跑的刺杀对象显然也是深知这一点,否则也不会硬是绕路也要跑到京城里去。 他乔装打扮成一个普通百姓,在街边寻找着那人可能的踪迹。 无数百姓从他身边穿行而过,人声鼎沸,皆不能影响他搜查时的专注。直到一句熟悉的声音乍然传入耳畔—— 「我不要那件,显得我好胖。回家吧,我不买了。」 他勐地回过头,看到一抹熟悉的倩影从一家店中飘然而出。 陈瑛穿着一件绿色衫裙,一只手臂挽着身边的丈夫,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小腹上,而那小腹,正微微隆起。 「怎么不买了呢?你不是很喜欢吗?哪里胖了,明明没有啊!」年轻的崔伦很不解地问道。 陈瑛撅起嘴:「不要,我就是胖了,不买了不买了!」 崔伦:「虽说背后妄议他人非君子所为,但你是不是瞧见旁边那位娘子,瘦得像竹竿似的还在勒自己的腰带,所以才不高兴的?你和人家比什么,人家那样也不好看啊,你如今这样好得很,这才能撑起衣服来!否则衣服撑不起来都皱在一起,有什么好看的?」 陈瑛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很快故作严肃:「反正我不高兴,我不买了!」 「那咱们出来不就是买新衣裳的吗?好不容易挑着一件喜欢的,就不买了?」 「谁说我出来就是为了买衣裳的?我想干别的不行吗?」她蹭了蹭崔伦的胳膊,「我想喝香饮子,我们去买香饮子吧!」 崔伦犹豫道:「香饮子?孕妇能喝吗?」 她登时恼怒起来:「这也不能喝那也不能喝,那我渴死算了!」 「好好好,买买买。」崔伦连忙哄她,「我去给你买,你在这儿等着就是了。」 又抬起头看了看天上,今日艷阳高照,晒得街上都飘着一层热气,他环顾四周,吩咐陈瑛身边的丫鬟:「你带夫人去对面那个面摊坐一坐,我去买香饮子过来。」 说罢,便带着小厮走了。 申六定定地看着他们。 好恩爱的夫妻,看得他眼睛微疼,久未起波澜的内心,再次掀起汹涌暗潮。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从来都没有释怀,只消一个小小的契机,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击溃他的防线。 他不在乎崔伦去了哪里,他的目光只追随着她的身影,看着她和丫鬟在面摊乘凉休息。 周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她压根就没有发现他。 不是饭点,面摊没什么生意,来了两个人闲坐,看打扮应是富贵人家,面摊老闆便没有赶人,而是笑着端上来两杯茶水,问她们的好。 陈瑛没喝茶水,但赏了老闆一枚碎银。老闆很高兴地退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来了几个小乞丐,手里晃着破碗,跟老闆要饭。老闆挥着抹布,很不耐烦地道:「滚滚滚,没有!」 小乞丐们被老闆赶走,又来向陈瑛要钱。 陈瑛刚想摸荷包,老闆便赶紧跑了过来,又朝那些小乞丐挥起抹布:「还不滚!还不滚!再不滚我报官了!」 老闆长得人高马大的,那些乞丐瘦瘦小小,很快就被他赶跑了。 「老闆,你这么凶干嘛。」陈瑛嗔怪道,「他们也挺可怜的,我给我自己的钱,又不是给你的钱。」 「哎唷娘子,您心善,您没见过这些人,这些人有手有脚的,哪怕去卖苦力都不至于要饭,成日就在附近转悠,就是等着像您这样的冤大头呢!」老闆道,「而且他们看您是女子,才会缠着您不走,若是几个富贵老大爷坐在这,他们要一次要不到,就不敢要了,绝不会逗留的!」 陈瑛撇了撇嘴,不再说了。 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老闆以为她有事 忆桦 要走,没管,丫鬟则很奇怪地跟了上来,问道:「夫人,郎君还没回来呢,您要去哪里呀?」 陈瑛道:「我看见那几个小乞丐拐进这条巷子了,想去看看。」 「夫人!」丫鬟皱起眉来,「何必跟乞丐打交道!」 「我也没想跟他们打交道,只是看见了,觉得不帮一把,心里说不过去。」陈瑛道,「方才那面摊老闆说他们有手有脚,就是不想干苦力才来乞讨,可我分明瞧见有个小孩儿手指都没了两根,这要是去做苦力,恐怕工头都会嫌他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6页 丫鬟扶额:「夫人,您真是……唉,夫人,等等奴婢!」 申六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那些乞丐的问题,可奈何陈瑛这人就是这样,同情心总是在不该泛滥的时候泛滥——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寺庙里保下他。 陈瑛和丫鬟进了巷子,那巷子狭窄,他若跟过去,必会引起她们注意,可现在又是大白天,他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跳到周围房顶上去。 他站在巷口短暂思考了一下,决定去找崔伦。 这是他的妻子,又有孕在身,他难道不是最该负责的人? 申六轻而易举便寻到了崔伦的踪迹——这倒不是他的追踪术有多么出神入化,而是他发现,崔伦竟孤身一人从道路那头折返了回来,行踪还遮遮掩掩的,走到这附近时,往四周张望了一下,没发现陈瑛和丫鬟的身影,面色有一瞬的迷惑,但他没有多想,唯恐被人瞧见似的,即刻跑进了刚才他们离开的成衣店内。 申六:「……」 很快,崔伦抱着一包衣裳走了出来。 他仍旧没有寻到陈瑛和丫鬟的身影。 这下他是真的疑惑了,走到面摊老闆跟前,问道:「打扰,请问方才可有一名妇人和她的丫鬟来过?」 老闆:「有啊。」 崔伦大喜:「我是她夫君,请问她们去哪儿了?」 老闆想了想,道:「好像往右边去了,但具体去哪儿了,我不知道。」 崔伦道了谢,往申六这个方向疾步走来。 申六倚墙而立,在崔伦经过他身前的时候微微低下了脑袋。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了,因为崔伦压根就没有看他一眼,甚至连经过这条巷子时都没有往里望一眼。 眼看他还继续往前直行,申六不得不剧烈地咳嗽起来,扶着墙蹲下了身子。 崔伦终于停住了脚步,回头看来。 「这位郎君……你、你没事吧?」崔伦匆匆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申六低着头,指着巷子里道:「咳咳,我没事,只是那里面,那里面……」 里面究竟有什么,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但崔伦愣了一下,随即联想到了什么,立刻跑了进去。 跟前的阴影消失了,申六停止了咳嗽,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知道巷子里在发生什么。 他有耳朵,他会捕捉,哪怕他有千百次冲动想要进去,但他也强行制止了自己,告诉自己,你不能去,你不该替她出头,你没资格替她出头。虽然她未必会认出易容后的你,但现在事情尚在掌控之中,你必须得让她的丈夫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必须得给她的丈夫一个教训,让他以后不能离开妻子这么远;也得给她自己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好心未必会有好报,她有发善心的本事,不是因为这个世上好人多,而是因为侯府能给她兜底。 巷子深处的陈瑛,正惊慌失措地缩在角落,看着那些乞丐疯抢她身上的荷包和首饰。 她没有想到这里面会聚集着这么多乞丐,而且都是黑瘦但成年的乞丐,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原本正在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看见她走进了这条死胡同,渐渐坐直了身子。 那么多双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她,陈瑛终于感到了害怕,拉着丫鬟掉头就走,却被动作更快的乞丐拦住了去路。 他们像饿狼看到了肉食,扑过来抢她的东西。 她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动弹不得,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头脑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丫鬟稍微冷静些,但是她也只是个女子,擦擦桌子倒倒水还有用,真动起手来,哪里是这群精明的乞丐的对手。她刚喊了一声「救——」,就被后面的乞丐一砖头拍晕了。 陈瑛一回头看见丫鬟倒了,还以为死了人,面色顿时惨白,脚下一虚,跌坐在了地上。 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抢走,她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瑟缩在角落里,反覆念叨着:「钱都给你们,钱都给你们,我、我走,我走……」 她先前看到的那名少了两根手指的小乞丐也在抢东西之列,只是他力气不如别人,刚抢到一根簪子,便又立刻被别人抢走了。 「住手!都给我住手!」崔伦气喘吁吁地沖了进来,一看到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陈瑛,登时目眦欲裂。 陈瑛看到他,立刻像看见了救星,她朝他爬了过去,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子义……」 崔伦一把抱住她,气得手都在发抖。 「简直岂有此理!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当街劫掠!还有没有王法!」 刚走进巷子里的申六,听到里面飘出这么一句,简直眼前一黑。 愚蠢!实在愚蠢! 崔伦还在道:「我夫人怀有身孕,你们要钱也就罢了,竟还如此出手伤她,可有半点良知?!」 乞丐们面面相觑,继而纷纷露出轻蔑的表情。 一个站在崔伦背后的乞丐,悄悄举起了手里的木棍。 然后,就被申六掐住了脖子,一把掼在了墙上,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崔伦和陈瑛双双回头。 崔伦惊异:「你……」 申六目不斜视,径直掠过了他们二人。他的身影迅疾如电,几乎看不清是怎么出手的,最前排的七八个乞丐便已倒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7页 刚直起一点身子的陈瑛又吓得跌坐回去。 那些乞丐见势不妙,当即作鸟兽散,也不管地上的同伴,跟逃命似的纷纷往巷子外跑去。 申六转过身来,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崔伦呆呆地看着他。 「遇到恶徒,若是能打过,那便打,若是打不过,那便跑,最忌打不过还留下来逞口舌之利!」他压低声音,怒不可遏,「今日若不是我出手,你以为你能打得过这群乞丐?还是觉得自己能感化他们?他们贱命一条,平时无人会关注他们,犯了事满城乱窜,你以为官兵找全他们很容易?!」 他剧烈地喘了一口气,盯着崔伦:「还不快滚!」 崔伦却颤巍巍地伸出手:「死……死人了……」 「没死!我也不想惹事!」申六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生过这么大的怒气,忍不住又踢了地上的丫鬟一脚,「这个也没死!」 崔伦磕磕巴巴地道:「那……那就好……多谢恩公……」 他本想扶着陈瑛起来,结果自己也腿软,申六气得头疼,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又将陈瑛提了起来。 夫妻两个如鹌鹑一般缩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申六忍无可忍,对陈瑛道:「这就是你的丈夫?!连逃命也不会逃,要来何用!」 陈瑛顿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眼中渐渐升起一丝困惑。 申六心中一个咯噔,匆匆低下头,摸了下自己的脸,一句话都没说,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走到巷子口,那群乞丐早已没了踪影,而街上多了一个拿着香饮子刚回来的小厮,正不知所措地抓着头,目光迷茫地在人群中搜寻着。 申六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地抽疼。 …… 打那之后,申六再也不敢放心离开京城了。 陈瑛一介弱质女流,是侯府的掌上明珠,什么不懂也就罢了,崔伦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什么也不懂?不会武功,没法出手保护妻子尚且勉强原谅,毕竟这世上不会武功的丈夫多得是;但连逃跑也不会,就实在太过分了。就如他在巷子里对乞丐说的那些话,和挑衅他们有何区别?他既然承担不了说话 璍 的后果,那就不要开这个口!他难道以为那些乞丐会和那些书生一样,乖乖听他的教导吗! 允许夫妻俩有一个天真懵懂,甚至天真愚蠢,但两个都天真愚蠢,还怎么过日子?迟早要出事! 所以他根本就没想过让陈瑛嫁给崔伦这样的人。她最适合的应该是武将子弟,会功夫,能用武力保护她,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再次一点就是其他门当户对的勛贵子弟,人家出门有排场,一串小厮丫鬟护卫跟在身后,绝无可能出事。就算出了事,也有人能够及时通风报信。 他于是经常性地滞留在京城。有时他都觉得自己像个索命的鬼魂一样,时时徘徊在崔宅上方,怨气不散。 当时的楼主渐渐开始对他不满,因为京城形势复杂,本就不是拂衣楼的据点,他却总是待在那儿,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有异心。 然而他各项任务又确实完成得好,手下没出过什么大纰漏,便很难拿他怎么办。 于是这么拖着拖着,便拖到了陈瑛和崔伦动身下江南。 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申六当然知道。 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觉得陈瑛和崔伦的这个决定特别不可理喻。他们怎么会如此自信地觉得,去一个他们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只要带几个小厮和丫鬟就安全了呢?他们甚至没雇几个护卫。 在他们的眼里,江南难道是什么毫无危险的地方吗? 他一路暗中跟随,一路愈发烦躁。 以申六的眼光来看,他们此行,失了京城的庇佑,简直处处漏洞,处处败笔,都不需要人刻意埋伏,哪怕是一个意外的巧合,都有可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两个人,不仅不会制定缜密的计划,甚至还总是喜欢「兴之所至」,临时做一些大胆的决定,完全没考虑过以他们这群人的水平,能不能负担得起「兴之所至」的后果。 他失望透顶。 除了崔伦,他其实也对陈瑛失望。 她总是在原谅崔伦,原谅自己,面对始料未及的结果,总是笑眯眯地说一句:「哎呀,算啦,也不是什么大事,人没事就好啦。」然后转头就忘了吸取教训。 她甚至还在下江南的路上,给路边的乞丐施捨银子!崔伦竟也不拦着!也亏得那些乞丐确实没什么坏心,否则万一他们盯上了陈瑛和崔伦的财产,聚众动手,这两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申六觉得,应该做出一些改变了。 他不可能这样在背后默默跟着他们一辈子。 江南庙会,崔伦和陈瑛带着他们的女儿,兴高采烈地挤了进去。甚至都没发现小厮和丫鬟被挤出了他们的周围。 申六站在不远处的楼阁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他早就习惯了。 手下人来报:「门主,都准备好了。」 他微微点了下头。 手下人看着台上表演戏法的眩人,忍不住问道:「门主,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属下瞧着,那对夫妻就是普通富户,也不是江湖中人啊。」 他冷冷地瞥了手下一眼,手下顿时噤声,不敢再议。 妇人带着小孩,挤到了陈瑛身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8页 台上的绢花准确地砸中了崔伦的胸口。 小孩悄悄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女孩的手从陈瑛手中抽了出来,将自己的手塞了进去。 速度之快,只会让陈瑛以为,是女儿的手在自己手里挣了两下。 小孩子长得矮,一时看不见台上,所以没了耐心,很正常,陈瑛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敲晕了小女孩,然后将她抱起,一路撤出了人群。 申六垂眼看着被抱到面前,昏睡不醒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过三岁,轮廓却长得像崔伦,令他看了便心生厌烦。 他挥了挥手:「带下去吧,如果醒来哭了,就餵药。」 手下领命退下。 过了一会儿,妇人和小孩也回来了。 申六问妇人:「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妇人答:「属下观察过了,并无人跟踪,这才回来的。」 申六:「那便好,以后没你的事了,再也不要出现在江南地带。」 「是。」 申六又扫了眼小孩:「倒是挺机灵的,还没正式入楼,是吗?」 小孩道:「是。」 「行了,你做得不错,不必参加最后的遴选了,我特批你入楼。」 小孩大喜:「多谢门主!」 申六淡淡地看了一眼妇人:「现在排到什么次序了?」 妇人答:「寅字辈,最末的一个排行十三。」 「唔,那你便叫寅十四吧。」 「寅十四叩谢门主!」 妇人把小孩带走了。 申六再次看向下方。 丢了女儿,陈瑛和崔伦,连同他们的丫鬟小厮,都乱作一团,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他掩上了窗。 这一次,她总能吸取教训了吧? - 孩子丢失七日后,申六出现在了陈瑛面前。 她和崔伦,还有丫鬟、小厮,都分头行动,各自找人,此时此刻,夜幕降临,街上人烟渐渐变少,而她走了一天的路,已经疲惫不堪,不得不暂时坐在路边台阶上休息。只是这休息,也只是腿脚的休息,陈瑛几天没合眼了,眼圈青黑得可怕,眼中布满血丝。她满脸憔悴,但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不放过从街头路过的每一个人。 他在她面前站定。 她看着他,呆了片刻,才终于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申六皱了皱眉:「陈娘子?真的是你?你怎么……这个样子?」 「是你!」她勐地站起身来,因为站得太快,眼前一时发黑,整个人都晃了一下,被他一把扶住。 「你竟然也在这里!」她拽住他,眼中有短促的光芒亮起,「好久没见到你了!」 申六道:「小人是镖头,哪里都可能有小人。倒是娘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搞成这个样子?」 「你是镖头,太好了,你是镖头!」她顾不得男女之别,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双臂,恳求道,「你手下是不是有很多人?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能不能帮我找找我女儿到哪去了?她不见了!我的女儿不见了!求求你帮帮我!」 申六:「你的女儿不见了?怎么回事?别着急,慢慢说!」 于是陈瑛开始颠三倒四地讲着丢女儿的事情。 他平静地听着,脸上却必须得露出担忧之色,还得时不时安抚她的情绪。 其实他看着这样的她,也觉得心痛,也觉得有一丝懊恼——他是不是做得太绝了?但他又随即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只是在逼她认清现实罢了,她的女儿现在其实很安全。 陈瑛终于讲完来龙去脉,握着他的手,流着眼泪道:「申六,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一想到我的女儿不知在什么地方受苦,我就感觉自己要死掉了……」 他看着她,道:「陈娘子,这恐怕有点难办。」 「难办?」她愣了一下,「哪里难办?是钱的问题吗?你知道的,我不缺钱的!想要多少钱都可以!」 「不是钱的问题。」他轻轻嘆了一口气,「陈娘子,这世上也有很多钱解决不了的事。你们明知孩子这么小,还带她出来,如果你们当初能做好万全之策,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我,我,都是我的错……」她哭道,「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办呢?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吗?哪怕找不到人,只是一点线索也好啊……」 「如果没有小人,陈娘子就找不到孩子了吗?」申六问,「你的丈夫呢?他也找不到孩子吗?」 「我们都找过了……」陈瑛哽咽。 「有一句话,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啊!」 「若陈娘子当初没有嫁给他,而是嫁给了武将子弟,或是别的什么勛贵子弟,失女之事,必不可能发生。」申六道,「因为崔家是白身,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保护 殪崋 娘子,又偏偏因为祖上荣耀,在京中享有盛名,所以大多数人并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于是他们也根本不懂得如何应付麻烦,甚至比起普通百姓还不如。」 陈瑛呆呆地看着他,仿佛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申六轻轻嘆了口气:「请恕小人冒昧,若娘子非要小人帮忙找孩子,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陈瑛喃喃道:「什么?」 申六:「与崔伦和离。」 一字一顿,清晰无比,生怕她没听见一般,他还又重复了一遍:「娘子,崔伦他根本护不住你们母女,今日之事发生,与他为人夫、为人父的失职脱不开干系,你与他和离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9页 陈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疯了?!」 「小人没疯。」申六道,「如果娘子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就该知道,小人从一开始,就认为娘子应该嫁给与崔伦完全不同的人。」 她望着他,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勐地后退了一步,却因为绊到了台阶,直直地往后倒去。 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可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挣开了他,自己跌坐在了台阶之上。 他垂眼:「是小人卑劣,小人有私心,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敢与娘子相见。」 陈瑛低着头,手指抠着凹凸不平的砖缝,眼泪簌簌地落下。 「你让我和离,可我与崔伦已育有一女,你让我如何自处?」她声音尖锐,「你是打算让我回到侯府,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还是让我二嫁给所谓的什么武将子弟?人家凭什么要我一个和离的妇人?还是……」她惨笑一声,「你让我嫁给你?」 他勐地抬眼:「小人不敢。」 「你不敢?那你现在要挟我!」陈瑛叫道。 他沉默地看着她。 她从来没有对他这个态度过,也没有对别人这个态度过。没了女儿,这个一向积极开朗天真的女子,好像突然就变了个人一样。 「小人没有要挟娘子。只是小人……实在做不到此事,还请娘子另请高明吧。」 她勐地扑了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颤声道:「是不是你偷走了我的女儿?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就是见不得我和崔伦在一起,想要拆散我们?」 一瞬间,申六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她根本没有任何证据,竟全靠一个母亲、一个女人的直觉,就对他做出如此质问。 「我没有!」他几乎是立刻否认。 「你没有?」她追问他,「那你都消失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 「我出现,是因为这里有我的生意!」他断然回答,「我只是个镖头,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偷侯府的外孙女不成!我偷了她往哪放?她自己不会跑不会喊吗?」 她愣愣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你看庙会那天,是我站在你旁边偷走了你的女儿吗?你觉得这可能吗?」他顿了一下,缓了口气,「还是在你心里,我就是如此卑鄙的人?」 她痛苦地闭上眼,松开了他。 「对不起……」她再次哽咽,「可能是我真的疯了……但我现在什么都怀疑……」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道:「不要紧,你一时情急,可以理解。也怪我唐突,只是……只是我方才确实说的是实话。陈娘子,你与他和离吧。」 「我与他和离,那你能向我保证,一定能找到我的女儿吗?」她擦了下眼泪,幽幽地问道。 他哑然。他当然不能保证。 「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与他和离?」她说,「你走吧,你不愿意帮我,那就算了。」 「你现在在江南,根本没有可以用的人,我手下那么多镖师,又跟三教九流的人混熟,极有可能打听到你女儿的去向。」他说道,「你宁愿不要你女儿的线索,也不愿和他和离吗?」 「这两个难道一定只能选一个吗?」 「你难道就这么爱他吗?」申六失望道,「我又不可能逼你与他签下和离书,押着你们两个去官府公证。你连骗我一下都做不到吗?你得到了女儿的线索,却反悔不与他和离,我也并不能把你怎么样。」 陈瑛看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不是因为爱他,而不要我的女儿。」她慢慢地说道,「而是我认为,你今日用我看重的女儿作为条件,让我放弃我的爱人,来日未必不会用我看重的其他东西,让我放弃我的女儿……申六,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他定定地看着她。 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摧毁了他在她心中的一切形象,再无回头路。 「所以你不需要我帮你找女儿了,是吗?」 「是。」她看着他,眼里泛着血色,说道,「你也只不过是个镖头而已,我凭什么要这样求你,受你威胁?」 她在他面前从未展现过的、出身侯府的高傲,终于在此刻尽显。 第112章 第 112 章 不知从何时开始, 天上开始飘起小雨。 崔令宜跪坐在地上,喉间有淡淡的腥意。 「你口口声声为了我娘好,为我娘考虑,可是你把我带走, 难道这就是为她好?」她仰起脸来看着楼主, 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 「她为了找女儿, 殚精竭虑, 油尽灯枯,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我不是没想过把你还给她, 但是我没想到,你娘和你爹两个傻得天真的人, 居然还生出了个聪明的女儿。」楼主眯了眯眼, 「我让人把你关在房间里,你一哭闹, 就给你餵安神药,后来你不哭了,我还以为是小孩子不记事, 忘了找爹娘的事, 结果有一日照看你的人一不留神,门没关好, 被你跑了出去,你一跑出去, 就拉着别人大喊抓坏人。若不是你拉着的那个人也是我的属下,真被你找回了家, 向你爹娘告状,我可怎么办呢?」他轻扯嘴角, 「你娘本就已经怀疑我了,我若再把你还回去,这不是不打自招吗?我只好继续给你餵药……餵多了,慢慢地,你就煳涂了,问你爹娘是谁,你也真的不记得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0页 崔令宜闭上了眼。 她的十指嵌入泥土,喉间的腥意愈发浓重。 「你怎么不干脆继续喂,餵得我变成痴儿,永除你后顾之忧!」 「那倒也不必,我本意并不是想害你,而是想让你听话。」楼主看着她,「你既然听话了,那我为什么要养个痴儿呢?痴儿养起来麻烦多了。」 「把我杀了更省事!」 「可你毕竟是她的女儿。」楼主道,「杀了你,就永无转圜之地了。」 「转圜?你还有什么好转圜的?」她冷笑道,「她找孩子找了两年,直到去世,你也没给过她一条线索!她不是暴毙,是慢慢地死去,你若真的在意她,又怎么能忍心将她活活逼死?」 「我没有打算逼死她!」楼主眼神凌厉,「只是那段时间,我被别的更重要的事绊住……等我处理完,才得知她已经去世。」 崔令宜默算了下时间,嗤声道:「什么更重要的事,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那段时间,拂衣楼内部应是有一场动乱,如今的楼主杀了上一任楼主上位,因当时她年纪甚小,对此毫无印象,还是长大后与别人私下聊天时才得知的。 「随便你怎么想我。」楼主道,「我不在乎你对我的看法,陈瑛死了,我还管别人做什么?」 「所以你就彻底把我丢进了拂衣楼?」 「不错。」楼主道,「你娘已死,我留着你毫无用处,你小时候长得像崔伦,我更是看见你就心烦。但你毕竟是她留在世上最后的血脉,我还做不到直接杀了你,于是放你进了拂衣楼,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但是我竟然活下来了,你是不是还有点后悔,不 殪崋 应该给我这个机会?」她问道。 「不,我没有后悔。」他说,「因为崔伦续了弦,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留在拂衣楼,迟早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她瞳孔勐地一缩。 「你难道不觉得,你在此处口口声声讨伐我,说我不在乎你娘,说我逼死你娘,是件很可笑的事么?你有这个时间怪我,怎么不想想你那所谓的爹?你娘的死,他难道没有半分责任?」楼主咬牙笑着,眼底森冷,「崔伦此人,百无一用,又偏偏花言巧语,骗过了你娘,骗得周围人都以为他是什么大情种,但其实呢?你娘才死了多久,他就续了弦?他丢了一个女儿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儿女双全,享尽天伦之乐吗!」 「他续不续弦,生不生子,关你何事?侯府能指摘他,你又凭什么指摘他?难道不是因为你,他才能有机会续弦,有机会儿女双全的吗!」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是楼主一巴掌甩在了崔令宜脸上。 这一掌用力极深,她脸上登时浮现出几道红印。 「真不愧在崔伦身边养了这么多年,明知自己是陈瑛的女儿,却还帮着崔伦说话。你怨恨我,无妨,但你竟然还替他说话,真是令我心寒。他辜负了你娘,你却还能原谅他,亏我还觉得,你长大了,模样变得像你娘了,这很好。没想到骨子里还是流着和崔伦一样噁心的血。」他冷冷地说道。 崔令宜低着头,面色苍白,竭力压制着体内翻涌的气血。 「不过这样也好,你既然想当他的女儿,那就继续陪着他吧。」楼主眼中露出一丝讽意。 「我陪他什么?陪他去死吗?可他现在有什么罪名值得一死呢?」崔令宜道,「事到如今,我已知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你怕引来官府注意,不敢直接在京中动手杀了崔伦,正好康王又主动联繫你合作,想要拉拢一切势力,助他夺嫡,于是你虽然看不上康王,却还是顺水推舟答应了他。先是让我回到崔家,转头告诉康王,你安排了自己人假装崔伦的女儿,从此瑶林书院就是他的囊中之物;然后再从幕后煽动,让康王看重的卫家生出和崔家结亲的心思,于是又能把卫家笼络门下,是也不是?」 楼主厌弃地凝视着她。 「看来我猜的是对的。」崔令宜呵了一声,「你不是被康王的钱财打动,你就是觉得康王难成大器,所以日后必遭皇帝或太子清算,于是投效他的崔家和卫家都会受到牵连,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借刀杀人,让崔伦受到报应——你也确实不在乎卫家,卫家只不过是联结崔伦和康王的一个结点罢了,要是你有办法让我直接嫁给康王,想必你定会这么做。只可惜康王认为我是个假的,根本不会娶我。」 见他不置可否,她深吸一口气,又道:「但我还有个问题,你觉得康王不行,那只是你觉得,倘若康王真的行呢?或是太子意外身故,必然换康王即位,那崔家不就有了从龙之功?你还怎么让崔伦受到报应?」 楼主扯了下嘴角:「这有何难?人的气运难测,但人的性格却很难改变。就算康王将来荣登大宝,但以他的性格,只需要找个人给他吹吹风,说崔家和卫家当初不过是被他逼至此地,实际对他并不服从,他自己就会动手了。」 崔令宜咬住了嘴唇。 「你还是这么聪明,实在可惜且可恨。」楼主弯下腰,用力掐住她的下巴,字字如刀,「你知道吗,在你长大的那些年里,我虽然没有来看过你,但我一直有关注你的消息。当我听到你才十四岁,就敢撬开武库大门,偷到火油和弩箭,独自一人去替同伴报仇时,我是发自内心的欣慰。我觉得你和你娘、和你爹,都不一样,你在拂衣楼里被锻鍊得多好啊,勇敢、坚强、机敏、警惕,最重要的是,你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更没有泛滥的同情心。你去执行任务,大家都很放心,因为知道你可以做到。而且,你长得更像你娘了,我在地牢里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也许我与她的女儿,就该是这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1页 崔令宜一拳挥在了他的脸上。 「真噁心!」她说,「你真噁心!」 故事讲了太久,而她装虚弱也装得太久,令楼主一时失了警觉,以致于竟结结实实挨了她一拳。 他偏着头,缓缓抬手,摸了下嘴角,看着指腹沾染的血丝,竟忽而笑了一下。 「好,好,好。」他点着头,「事实证明,我错了,再怎么养,也比不过亲生的力量。」 他暴怒而起,一把将她按在了地上,那柄从她手中夺来的拉刻刀,直接扎进了她的右臂—— 不,不对。更准确地说,是扎进了她右臂的衣袖中。刀尖撕裂布帛,在她手臂上划下一道血痕,然而,刀身整体,却是穿过了半管空荡的衣袖,深深地扎在了泥土里。 他有一瞬的惊愕,他的刀怎么可能落空? 她的衣袖很快被鲜血沁湿,他欲拔刀,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的脸色陡然阴暗:「你给我下毒?!」 崔令宜躺在地上,只是看着他笑。 山林里雨势渐大,如线如雾,如织如幕。落在她的眼睛里,模煳了她的视野。 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混合在鼻尖,身下是坚硬厚实的大地,让她莫名想起以前出任务时、露宿野外的日日夜夜。 也许她本就不该躺在镶金嵌玉的拔步床上,她就该躺在这样朴实无华的地方。 他怒不可遏,勐地拔出刀来,正要细问,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疾喝:「住手!」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一道身影自树梢间点跃而起,噼雨而来。 他当即收手,绝不恋战,以更快的速度退后,几个唿吸间便已消失不见。 上方的压制忽然空了,崔令宜一仰脖子,勐地呕出一口血来。 「四娘,四娘!」她被抱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人的声音慌乱无助,每个音都在发抖。 冰凉的雨水落进她的眼睛里,又变成滚烫的泪水淌下。 她说:「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 她其实只是想说句玩笑话,可他听了,却愈发慌乱地擦着她嘴角源源不断的鲜血:「是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你,你不要死,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卫云章……」她语气飘忽,额头抵着他的手臂,「没关系的,我有数,我只是受了点内伤,死不了的——楼主做不到对我痛下杀手,而我也不是来寻死的。」 他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滴在她的发间,他抱着她,坐在泥泞的青草地上,哽咽不止。 今日康王回朝,他不得不去翰林院上值,然而就在康王进宫面圣的同时,他突然收到瑞白托守卫传来的急报,说崔令宜失踪了。 那一刻他如遭雷噼,电光石火间,他忽然就明白了她多日来为什么沉默,又为什么只肯见襄儿一人。 他甚至来不及跟上峰告假,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翰林院里狂奔而出。 一路上,无尽的恐惧充斥了他的脑海,他生怕自己找不到她,生怕自己去得太晚,生怕她没有给他留任何机会…… 但还好,至少最后,他赶到了,她给他留了机会。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他磕磕绊绊地问她,「为什么要一个人来面对?」 「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有别人插手。」她回答,「而我知道,你们不会轻易放我出门。可我真的不是来寻死的,我只是,想为自己求一个原因,求一个结果。」 卫云章并没有问她求到了什么因,求到了什么果,只是不停地擦着她嘴角的血,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稳:「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回家。」 她终于不再呕血,安静地抿着唇,顺从地配合着他,攀住了他的背。 他背起她,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她半睁着眼,看着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淌下,忽地笑了一下,道:「卫云章,你记不记得,我和你去营州的路上,你被捕 依誮 兽夹夹了脚,是我背着你回了营地。」 好半天,卫云章才哑声道:「记得。」 「我说你真是有福气,我长这么大,从没背过别人,你是第一个。你说我要是羡慕,你以后也可以背我。我说别了吧,听起来就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她笑着说道,「你看,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你不要说了。」卫云章更用力地托紧了她的腿,「我害怕。」 听上去就像是人生最后的走马灯,在交代遗言。 「卫云章,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我们还和离吗?」 卫云章顿时一凛:「当然不!」 「为什么?」她问,「你的父母,那天晚上我瞧着是希望和离的;第二天我们去见了……崔伦,坦白身份后,他也觉得我们应该和离;而你自己,更是早就同意与我和离。」 「可是你并不是别的什么人,你就是崔令宜本人啊!」卫云章激动道,「这世上根本没有第二个崔令宜了,你没有占着别人的身份,无需再感到愧疚或担忧!与我拜天地的是你,与我合八字的也是你,不是别人的八字,而是你我的八字本就该是一对!」 「你的父母,与崔伦,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们……都很关心你。你把自己关在房中那几日,应该多少也能感觉到一些吧?」 「那可真是奇怪。」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明明我还是那个人没有变,我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变,给别人带来的影响也没有变,可只是因为我换了身份,所以所有人对我的态度忽然就变了。你又不愿意跟我和离了,你的父母又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崔伦又要我继续当他的女儿了……这样,是正常的吗?他们,就这样轻易地原谅我了吗?大家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相亲相爱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2页 卫云章停住了脚步。 雨水浸在他的靴上,寒意自脚底逐节攀升。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他涩然道,「若你仍旧想与我和离,我今日便去签和离书,你受了伤不便行动,我就叫官员来家中公证。从今往后,你就是你自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她呢喃着,声音有一些渺然,「和不和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相比之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一直想不明白。卫云章,你读了那么多书,又当了那么久的官,想必看问题比我看得通透,你能不能帮我解解惑?」 「什么?」 她闭上眼睛,道:「人这一生,到底是靠什么活着的呢?我并不想死,可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活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康王从御书房中出来时, 发现外面正下着雨。 涓涓雨水顺着琉璃瓦檐滴落,在长长的白玉砖上溅起小小的碎花。他往外走了几步,料峭春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 又退了回去, 方才踩过的砖面上留下几个深色的脚印, 又很快融化在了浅浅的雨漪里。 有小太监连忙举着伞过来:「殿下恕罪, 请容奴婢送殿下出宫吧。」 康王道:「不必了, 本王自己走。」 他从小太监手中接过厚重的油纸大伞, 撑开, 咚咚咚咚,接连不断的雨水敲在伞面上, 敲得伞骨微微震颤, 也敲得他心烦意乱。 那些太监弓着腰,举着伞, 小碎步走不了多快,还不如让他自己一个人走。 他大步流星地往宫外走去,靴子溅起的水珠打湿了绣纹精緻的玄色衣摆, 衬得上面的祥云仙鹤愈发明亮透白。 宫外, 是康王府的马车。 心腹随从上前接过他的伞,扶着他上了马车, 道:「殿下去哪儿?」 康王不耐道:「下雨天能去哪?自然是回府!」 「是。」 马车辘辘起行,朝康王府驶去。 回到王府里, 下人替康王换上了干燥洁净的常服,又替他煮好了茶, 备好了温热的点心,便安静退下了。 康王坐在主位上, 手里端着茶杯,却并不喝,只对着那团裊裊茶雾出神。 「殿下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一旁的心腹开口,「莫非今日面见陛下,并不顺利?」 康王摇了摇头:「不,很顺利。」 正说着,又有下人来报,说是宫里的赏赐来了。心腹默默地看着那些下人将赏赐一箱一箱地抬进来,揭开盖子看了一眼,无非就是些金银珠宝、丝绢文玩之类的东西,便又挥挥手让他们收到库房里去。 「陛下这赏赐倒是丰厚。」心腹道,「除了赏赐,陛下还与殿下说了些什么?」 「问了些剿匪的细节,倒也无甚特殊。然后便是夸了夸本王。」康王眉头再次皱起,「可本王瞧着,父皇的兴致并不高,仿佛本王这趟不是去剿匪的,而是去游猎的,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殿下莫急,咱们报上去的营州匪患,也就二三百人,而陛下早年四方征战,这点人数在他眼中或许确实算不得什么。」心腹安慰道。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本王第一次实打实的军功,父皇他却只是口头夸奖了几句,赏了点东西,这算怎么回事?本王这次剿匪,不是以亲王的身份去的,而是以骁卫营上将军的身份去的,纵只是个虚衔,但既已有了军功,总得给本王再擢一级吧!」 他烦躁地把茶杯搁下,盯着心腹:「你说,父皇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心腹:「这……」 「那日我们收到的密信,会不会真的是卫云章写的?若真是他,那他就是奉父皇之命前来调查我!而本王如今还在向父皇邀功?」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背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从营州剿匪归来,他尚且沉浸在一切都按计划顺利推进的喜悦中,却突然收到一封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说拂衣楼楼主已跟踪他来到了营州。 那一刻,康王不寒而慄。 这是谁写的信?怎么会知道他与拂衣楼合作的事?又是怎么知道拂衣楼楼主的行踪的?他知道这么多,却又隐于暗处,究竟是想干什么? 一颗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 但等他冷静之后,仔细想想,却发现此人似乎并非是在威胁他,而更像是提醒他——无论此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信上所言内容若是属实,那就说明,拂衣楼与自己的合作,并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那么坚固。 拂衣楼楼主若是也想来营州掺和一脚,只要告诉他,他自然会安排,可对方却如此鬼祟,究竟意欲何为? 他大怒,直接下令,说怀疑城中有山匪余孽,要搜查一个名为申六的男人。 他当然知道以拂衣楼楼主的身手,自己的人多半抓不住,但他的目的并不是抓人,而是要逼对方现身。 果然,楼主自己找上了门。 康王见到他的一瞬间,简直又惊又怒,惊的是那密信上所言竟是真的,怒的是楼主此人竟真的在暗中跟踪自己! 可楼主却道:「我此行并非是跟踪殿下,殿下来营州剿匪,人人皆知,殿下的行踪更是难以保密,我若真有对殿下有什么图谋,何必亲自动身?」 康王:「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营州!」 「我是跟踪卫云章而来。」楼主不卑不亢道,「实不相瞒,殿下,我怀疑送到您手上的那封信,亦是卫云章所写,目的是为了挑拨离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3页 「卫云章?」康王难以置信道,「卫云章不是修书出了岔子,被本王父皇贬出京了吗?难不成他採风採到营州来了?」 「殿下怎知,他就一定是来採风的呢?」 「你的意思是……」康王脸色一变,但很快又觉得不对,「等一下,就算是卫云章,可他又是怎么 忆桦 知道你我的事呢?他甚至还知道你也来了营州……」 说到这里,他勃然大怒:「你说写信的人是卫云章,那岂不是说,你安插在崔家、嫁给了卫云章的那个细作,叫什么来着,卯十六,她暴露了?!」 楼主微微垂眼:「是拂衣楼的疏漏,拂衣楼愿全力弥补殿下。」 「弥补?你要怎么弥补?这事若是被父皇知道……」 「殿下想错了,陛下不会知道此事的。」楼主淡然道,「不敢欺瞒殿下,卯十六也只是疑心卫云章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并不能确定他知道了多少。她明面上还是卫家的儿媳,不能跟着卫云章离京,无可奈何之下,才向拂衣楼禀告了此事,希望拂衣楼能替她查明。我收到消息后,便于暗中观察卫云章,发现他在京城附近徘徊了好几日,直到殿下出京,他才远远地缀在后面。」 康王:「他怀疑的是卯十六,跟踪本王干什么?」 楼主神色平静:「卫云章此人敏锐聪慧,也许是根据之前殿下的种种行为,猜测您与卯十六有关,所以他并不知道殿下在营州的安排,只是单纯想看看能不能从殿下这里摸到什么卯十六或拂衣楼的线索罢了。就算告到陛下那去,至多也就是个结党营私之罪,与营州山匪无关,殿下大可宽心。」 「结党营私也不行!」 「若殿下实在担心,我可以派人去除掉他。」 「什么!」康王大惊,「他可是卫云章!他死了,卫相定会彻查到底!」 「卫相怎么知道他来了营州呢?更何况卫云章是出去採风了,采上三月半年的,再正常不过了,等到卫相发现不对想查的时候,恐怕卫云章早成了一捧白骨。」 康王倒吸一口冷气:「此事非同小可,没本王的允准,你可不许乱来!」 楼主垂首:「是。但无论如何,这封信绝对是他故意为之,还望殿下明鑑,勿要中了他人诡计。」 康王只觉得脑仁儿发疼。 被楼主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卫云章面目可憎起来。可同时脑海里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些都是楼主的一面之词,他既然早就发现卫云章不对,怎么今日才说?若是他不问,他是不是就一直不会说了? 而且,楼主此番言语,有个最大的漏洞——卫云章是怎么知道楼主的行踪的呢? 楼主当然可以说是跟踪时不慎暴露,但这个藉口放别人身上或许可行,放楼主身上……堂堂拂衣楼楼主,能掌管手底下那么多杀手和细作,自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辈,他被卫云章发现行踪?那不如让卫云章来当这个楼主好了,真是离谱。 更何况,卫云章就算看见了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人就是拂衣楼的楼主,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呢?除非他们早就见过。 难道他们两个之间,瞒着他也有勾结?! 不行,不能再想了,脑仁儿更疼了。 最后,康王还是半信半疑,未置可否。他一边担忧着写信的如果真是卫云章怎么办,一边又猜测着如果不是他那是谁,而楼主为何又非把脏水泼给卫云章不可。 他生怕楼主真的把卫云章杀了,惹来后患无穷,便一直不许他离开骁卫,直到到了京城才放他离开。 他本来是不太愿意採信楼主的说法的,但今日父皇的反应,却令他的心七上八下,难以安定。 会不会卫云章就是父皇派到营州去查他的呢?可若真是如此,那卫云章应该早早就到了营州,而不是按楼主说的,一路尾随他啊? 怪,实在是太怪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康王问心腹:「卫云章现在人在哪里?」 「在家中。」 「家中?」 「正是。」心腹答道,「他是十日前回的京城,当日进宫向陛下復命,交上修改后的编书。陛下念他行路迢迢,准他休息几日,今日才回翰林院上值。只是不知为何,才上了半天,他突然就急匆匆跑出了翰林院,甚至还出了城。」 康王纳闷:「他怎么回来得比本王还快?这又是干什么去了?」 心腹摇了摇头:「不知。只知道刚才又坐着马车回了卫府,从马车里背了个年轻娘子下来——有人说那是他的夫人。」 「……卯十六?」康王匪夷所思道,「真的假的,这到底什么情况?」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无人有准备。这些也只是属下从各处打听拼凑来的,真假难辨。」心腹道,「但翰林院里的事情绝对是真的,翰林院里所有人都说,从未见卫编修如此失态过,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还能背卯十六下马车?这夫妻感情看来没问题啊。」康王愈发煳涂了,「那姓申的是不是在耍本王呢?他卫云章若真知道卯十六有问题,还背她?」 顿了顿,他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他不顾规矩擅离职守,就为了去城外把卯十六背回来?卯十六去城外干什么?怎么还要人背?」 心腹也忍不住皱眉:「这……属下不知。」 「再去打听。顺便,你去趟醉香楼,看那姓申的在不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4页 「是!」 - 卫府内。 崔令宜倚着靠枕,坐在榻上,正慢慢地报着药名和分量,而卫云章眉头紧锁,按她所言飞快地记着方子。 终于写完了几张纸,他对着那些药方看了又看,迟疑着道:「真按这个抓吗?要不我们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你还吐了血……」 由于疲惫,崔令宜的声音很是轻缓:「不必,我心中有数,那些都是淤血,吐干净了就好。这伤并不算严重,我以前受过比这重得多的伤,这点程度,我自己开药就够了。」 「还是再找个大夫稳妥些。」卫云章道。 「你不觉得这段时日卫府找大夫找得太频繁了吗?而且出事的还总是我。」崔令宜轻轻地唿了口气,「算了吧,不要再折腾了。」 卫云章抿了抿唇,终究还是顺了她的意思,叫来瑞白,道:「你按这几个方子去抓药。」 瑞白扫了两眼,为难道:「万一药铺的人说这药用法古怪得很,不肯给怎么办?」 药铺的人也怕有人给自己乱开药,抓回去吃死了人,回过头来讹药铺,所以对于他们看不懂的方子,一律不抓。 崔令宜道:「我写的都是常见的药,用法用量都正常,他们不会不给的,你去吧。」 「去吧。」卫云章朝瑞白点了点头。 瑞白走后,他走到崔令宜身边,轻轻掀起她身上披着的外袍——里面是她刚包扎完伤口的胳膊,白布上还隐隐透着一丝血色。 「还疼吗?」他问。 崔令宜点了点头,又道:「他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直接杀了我,我绝不是他的对手。但他没有。他知道对哪里下手最疼,所以他只是在折磨我。」 卫云章凝视着她:「那你想杀了他吗?」 「想。」她回答得轻而果决。 「怎么杀?」 「没想好。」崔令宜道,「我早就猜到我打不过他,所以夜里离开卫府之后,我还找了家药铺,偷了点药材,迅速制了一点毒。只是这毒剂量有限,效果也有限,我不指望靠这个就杀了他,只不过是拖延他一点时间,给自己争取一点机会罢了。」 yh 说到这里,她忽而低低地笑了一下:「我把毒藏在指甲里,我朝他挥拳的时候,趁机划破了他的嘴角,他根本没有察觉——其实他不该如此失手的,只是这么多年我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所以他还以为我翻不出他的手掌心,最后只看到了我手里的刀,却没看到我手里的毒药。只可惜,这招只能用一次,下次他定会有所提防了。」 卫云章默然。 她伸出手,轻轻捏住他的衣袖:「好了,现在可以把我的暗器还给我了。」 第114章 第 114 章 「你就不能好好养伤?非要去折腾那些吗?」卫云章问道。 然而崔令宜却很固执:「我就要。」 卫云章轻嘆一口气, 罢了,她想要,那就给她吧,找点事情做, 总比闷在屋子里想东想西来得好。 「那你等等我。」卫云章走出去两步, 又折回来试探着问道, 「我让玉钟和碧螺进来陪陪你好不好?」 他有些殷切地看着她, 仿佛很害怕她会拒绝似的。 但她说:「好。」 于是他的脸上便骤然露出一丝欢喜的笑容, 颔首道:「那我去叫她们。」 很快, 玉钟和碧螺便进了屋来。 她们被关在门外好多日, 一直见不着崔令宜的人,很是担忧, 早上又被崔令宜的失踪吓得不知所措, 方才见到卫云章背着血漓漓的崔令宜回家,更是花容失色。 她们两个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看见崔令宜已经换了干净衣裳,作了简单的包扎,安安静静地靠坐在床上, 不由悄悄松了口气。但松完气, 又随即陷入尴尬。 说点……什么呢? 说实话,这几日来, 她们的观念也在被反覆碾碎重塑,都麻了。一开始得知娘子不是真的娘子, 而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杀手时,感觉天都塌了, 但随即又生出一丝小小的困惑:可是娘子平时待她们那么和善,真的有那么坏吗? 还没等她们平復完心情, 又得知了更重大的消息:娘子其实是真的娘子,只是她也被骗了,以为自己是假的。 她们二人在惊愕与不解之余,又不由感到庆幸与怜悯。庆幸的是,既然娘子是真的娘子,那许多事情便都算不上事情;怜悯的是,娘子本来分明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可却被人生生剥夺,还不如自己这样的丫鬟过得踏实心安。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此时此刻,见到了崔令宜,她们二人俱都低下了头,摸不准崔令宜的心情,便也不敢作出任何表示。 「怎么不说话?」崔令宜轻声问道。 玉钟看了碧螺一眼,于是碧螺只好道:「奴婢……奴婢是怕惊扰了夫人。」 崔令宜淡淡地笑了一下:「最近几日,你们应该也很累吧?」 「夫人、夫人前几天一直不肯见奴婢们,奴婢们没什么事做,一点儿也不累。」顿了顿,碧螺又道,「只是担心夫人的身子。」 崔令宜:「是不是觉得我挺可怕的?」 碧螺和玉钟连忙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和你们说什么。」崔令宜垂下眼睛,看着被面上的花纹,「我以前一直觉得,我鸠占鹊巢,还用着人家的丫鬟,挺心虚的,所以一直不敢特别过分地使唤你们。我常常想,我这样的人,也配有丫鬟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5页 碧螺赶紧跪下:「奴婢们是侯府的家生子,自然是要伺候夫人的!夫人若不使唤奴婢们,奴婢们还不知该做什么呢!」 玉钟也赶紧跟着跪下了。 崔令宜道:「有什么自然不自然的,假如你们被人掉了包,与我换了身份,我来伺候你们,也没人会觉得不对。」 碧螺和玉钟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罢了,你们也别害怕,不必多想,我只是有些庸人自扰。」崔令宜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句不好听的,我此前从未把你们当真正的丫鬟对待过,并不是我有多么尊重你们,而是在我看来,我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崔家、离开卫家,与你们永远不会再见,所以并没有在你们身上倾注太多的情感。除了你们,还有……我所谓的父亲,所谓的外祖母,我都……刻意地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与他们产生太多的关联。可事到如今……那些我已经错失的情感与关联,还能有机会补回来吗?」 不等她们回答,她自己便先摇了摇头:「补不回来了。」 这一场人为的谎言,让她给自己划出了一道与家人遥隔相望的天堑。 「夫人说的……奴婢听不太懂。」玉钟鼓起勇气开口,「但奴婢听说,夫人的事情,卫三郎他早就知晓,甚至还瞒着奴婢们,与夫人演了那么久的戏。夫人对他……也没有感觉吗?」 碧螺瞪了她一眼:「这是你该问的么!」 玉钟道:「奴婢听夫人的意思,大约是适应不了自己的身份,不知如何面对崔老爷与老夫人吧?可夫人现在已经嫁到了卫家,更多的时间是在与卫三郎相处,那……只要与卫三郎相处得好,这日子也不是不能过吧?」 崔令宜沉默地抠着被子上的绣线。 良久,她才道:「那其他人呢?这卫府里,可不止卫云章一个人。」 玉钟:「呃,这……」 「奴婢们都是粗人,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碧螺接话,「但夫人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做不了夫人的主,只希望夫人能过得高兴。夫人今日是不是还没用早膳呢?快晌午了,要不等会儿和郎君一起用个膳吧?」 她话题转得生硬,但崔令宜还是笑了一下:「也好,我确实有些饿了。」 夫人居然有胃口了?碧螺十分惊喜,连忙问道:「夫人想吃什么?」 崔令宜想了想,点了几道菜。 碧螺一一记下,正准备跑去厨房吩咐,临走时又想起来什么,叫过玉钟,让她去剪点新鲜的花枝插瓶,让夫人在屋里看着也能心情愉悦。 玉钟顿时觉得有理,迅速去办了。 卫云章抱着一只木盒进来,看她们两个人接连跑出门,不由疑惑:「这是干什么去了?我不是让她们陪着你吗?」 「你让她们陪着我,不就是怕我想不开吗?」崔令宜道,「但是你放心,我确实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可我不会再亏待自己了。」 卫云章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是很怕她钻牛角尖,也很怕她心生魔魇,但有些事情,别人无法帮忙,只能靠自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扫清所有后顾之忧。 他在床边坐下,打开木盒,给她看里面的东西。 崔令宜伸出手,细细抚摸过那些暗器上的每一寸纹路。 「你知道吗,我其实没有属于自己的专门的武器。不像你,还有一把精心设计过的玉首软剑。」崔令宜道,「在进崔家之前,我还在长身体,尤其是手掌和手臂在不断生长,所以不能用固定尺寸的武器,只能有什么任务,再去库房里现挑一把趁手的。进了崔家之后,我就更不可能有了,所以我一直带在身边的,只有这些小小的暗器。」 卫云章:「你想要有一把自己的武器?这不难,你喜欢什么我这就找人去定做。」 崔令宜翘了下苍白的唇角:「不用,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专门练的软剑,而我是什么都得练,什么都得会。所谓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就是我们做杀手还不被发现的最高境界。」 卫云章敏感道:「你想用这些暗杀楼主?」 「我说了,我还没想好。他太了解我了,而他自己又是一步步升上去的,我会的东西,他都会。」崔令宜道,「我要这些东西,只不过是给自己讨个安心罢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总不能真抡起你家的枕头就用吧?」 卫云章道:「所以你是打算把这些塞枕头底下防身?」 「怎么,你怕了?」崔令宜道,「怕我半夜袭击你?」 「当然不……」他忽而 yh 一顿,怔然地望着她,「你……」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默认他晚上是在她身边的? 崔令宜盖上盒盖,道:「好了,我想吃饭了。」 卫云章:「等一下,你刚才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崔令宜:「我饿了。」 卫云章:「……」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时候,玉钟已经剪了花枝回来,她抱着一胳膊粉红的春梅,顿时映亮了这间曾空置过一段时日而略显寡淡的屋子。 她将长长的花枝插进瓷白的瓶中,问道:「奴婢放窗台边上好不好?能照到太阳。」 「好。」崔令宜点头。 玉钟道:「桃花也开了呢,但是府里的桃花没有外朱雀街上的桃花开得旺,奴婢下午去朱雀街采几枝好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6页 「好。」崔令宜又点头。 玉钟便高兴地吐了吐舌头:「那奴婢先退下啦,不打扰郎君和夫人!」 卫云章看着玉钟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对崔令宜道:「你真这么有兴致?」 崔令宜唇角的笑容略收了些,摇了摇头:「没什么兴致。」 但她知道她们都是为了她好,便不忍拂她们的兴致。 但这些话她不会跟她们说,只会跟卫云章说。 「没关系。」卫云章弯下腰,贴了贴她的额头,「如果你不想应付了,还有我呢。」 崔令宜微微地「嗯」了一声。 中午用饭,她右手臂不方便,是卫云章一口一口餵给她的。 她虽然说着饿了,但其实吃得仍旧不多,其中有一道银鱼蛋羹是她自己点的,她一开始吃了好几口,后来便说吃不下了,转头去喝了点清口的汤。 卫云章尝了尝,银鱼很新鲜,蛋羹也软滑,她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多吃点这些,也有助于补充营养,促进伤口恢復。于是他便想劝她再吃两口,她便又努力吃了一口,然后实话实说:「我觉得有点儿腥。」 「腥吗?」卫云章疑惑,他明明觉得味道很好,但他还是放下了碗,「腥就不吃了。我让厨房瞧瞧怎么回事,以后注意点。」 用完饭,喝了瑞白按方子抓回来的药熬的药汤,她便开始犯困。 卫云章扶着她慢慢躺下,道:「睡吧,想睡多久睡多久。」 崔令宜抓着他的手,喃喃道:「崔伦……我爹……是不是还在外面想见我呢?还有你父母……」 「不要紧,我去跟他们说,他们不会介意的。」卫云章替她掖好被角,目光闪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弯下腰,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角,「睡吧,你太累了。」 他直起身子,将手从她手中缓缓地抽离,又替她合上了床帏,站在床头安静观察了一会儿,见她真的慢慢睡了过去,才悄然离去。 第115章 第 115 章 醉香楼内。 「楼主, 已将那康王的人打发回去了。」纪空明走进屋内,撩起帘子,「属下说楼主未曾回来,若有消息, 定立刻回禀王府。他虽狐疑, 但一个人也不好强闯楼内, 便走了。」 楼主坐在案后, 端着药碗, 淡淡地点了下头。 「那卯十六实在是胆大妄为, 仗着背后有卫家撑腰, 竟连楼主也敢下手!」纪空明掩口咳了两声,「也是属下疏忽, 之前被她摆了一道, 竟让她跑出了城去!」 不久之前,楼主忽然一个人悄然来到了醉香楼, 好在纪空明知道今日是康王回京的日子,猜测楼主应该也快回来了,早有准备, 楼主一回来, 立刻让人打烊,不再接待客人。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楼主居然还会中了卯十六的道, 喝解药的时候,手还在微微的颤抖。 他正询问楼主发生了什么, 问到一半,康王的人来了, 楼主一听便皱起眉头,纪空明当即出去应付, 成功还了楼主一个清静。 楼主眄了纪空明一眼:「她下给我的毒不过尔尔,至多明天就无用了,怎么对你倒是下如此狠手,你至今都还没恢復?」 纪空明干干地笑了两声:「属下也是跟她动了手的,她也没讨着什么好,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卫府里没出来,应是在养伤。据属下探听到的消息,那卫云章今日是在翰林院上值上了一半,临时跑出来的,显然此前丝毫不知卯十六要动手的事情。以卫云章对她的重视程度,想必此前见她受了伤,是不愿她再乱跑的,她一时间找不到更厉害的药物,也是情理之中。」 楼主探究地盯了纪空明半晌,最终恹恹道:「罢了,她这段时间又能消停了。」 纪空明道:「此女不除不行,她养伤之时,正是我们动手之机。然而卫家那边一定有所防备,不知楼主有何打算?」 楼主道:「她为了男人背叛我们,就必须让她付出代价。只可惜康王还未来得及与卫家和崔家结盟,便已失了圣心,现下要强行攀扯他两家,恐怕说服力不够。不过也没关系,她既然想当卫云章的夫人,就必须用着这个崔氏女的名头,只不过,崔氏女又岂是这么好当的?」 顿了一下,楼主问纪空明:「她与卫云章回京之时,你可有看到同行的女子?」 「同行的女子?」纪空明皱眉,「什么女子?」 「没有便罢了。」楼主道,「我曾有心挽回卯十六的,为此不惜专门安排了个女子接近卫云章,只不过被她识破。想来卫云章为了向她表忠心,又或者是她自己恼怒,将其处理干净了。」 纪空明:「不曾见过什么女子,倒是有随行的卫府护卫。」 楼主哼笑一声:「怪不得跑得那么快,原来是有人接应了。」 纪空明:「那卫相狡猾,不好煳弄。」 「那便绕过卫相。」楼主道,「康王都面圣回来了,却毫髮无伤,要么就是皇帝原谅了他,要么就是隐忍未发。他来找我,约莫是还在怀疑我。无妨,他怀疑归怀疑,目前并不能拿我怎么样,而我也应该继续履行对他的承诺,作为对他的补偿。」 纪空明俯首道:「愿闻楼主教诲。」 「春闱在即,康王之前费尽心思笼络国子监的人,又想笼络崔家,就是想把自己的人安排进去,又或者是干脆让那些成绩好的学生入他的门下。」楼主垂眸思索,「今日晚间,你去找康王的人,就说拂衣楼有心助他拿下考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7页 「拿下考题?」纪空明微微地吸了口凉气,「属下听说,今年出题的主考官是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平素清高古板,可不是康王的人啊。而且这考前为防泄题,管理甚严,拂衣楼以前从没人做过此事,恐怕……楼主,要不还是换个方法吧,属下觉得在批阅考卷的时候动手脚,比在考前拿题来得容易些。」 「谁让你真的去拿题了?」楼主轻扯嘴角,「我这话不过是说给康王听听的。」 纪空明转了下眼珠:「楼主的意思是……」 楼主抿完最后一口药,放下空荡荡的药碗,冷笑道:「她这么喜欢当崔氏女,我就让她再也不敢当崔氏女,甚至耻于当崔氏女——这将比杀了她还难受。」 - 许是一夜未睡,力竭神衰,再加上药效作用,崔令宜这一觉,从中午睡到夜里才醒。 她醒来时屋外已经一片漆黑,卧房里也只有一盏油灯点着,朦胧烛火中,她看见卫云章安静地趴在圆桌上,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悄悄地掀开杯子,下了床,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喝水。 她口有些干,啜饮的声音大了些,惊动了卫云章。 他恍惚着抬起头来,半张脸上有衣服花纹压出的红印:「你醒了?」 「嗯。」崔令宜点了下头,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卫云章连忙站起,按着她另一边完好的肩膀,让她坐下:「我看看你的伤。」 她乖乖地坐下了,看着他小心地拨开她的衣袍,又一圈一圈解下她肩上的布条。最后一圈时,布条和已经凝固的血痂黏在了一起,他拧着眉,又点亮了两盏油灯,然后寻来剪刀,将它们仔仔细细地剪开。 「还疼么?」他问。 崔令宜摇了摇头。 卫云章:「我给你换下药。」 崔令宜见他忙活个不停,又看了一眼更漏,道:「都快子时了,你要不歇下吧,明日还得去上值。」 「不上了。」卫云章道,「我写了封陈情书,让瑞白替我送去翰林院告假了。」 「又不上?」崔令宜忍不住道,「你才刚回去,又告假,是不是不太好?」 「有本事就削了我的官 璍 。」卫云章说,「再说了,这才开年不久,翰林院里本来也没什么紧急的事情非我去不可。落下的事情,我之后补上就是了。」 「那今日无故离岗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哪里无故了?今日有人看见我背着你回府的,这一看就是妻子突然出事,我身为丈夫,照顾几天怎么了?」 崔令宜抿了下嘴唇:「家里又不是没有下人,你以照顾我作理由,旁人会说你的。」 「说我什么?说我小家子气,没有大丈夫的气势?」卫云章轻哼一声,「你就看吧,以我在京中的名声,自有人主动替我说话,说我这是情深义重的表现。」 崔令宜:「……」 卫云章替她重新包扎好伤口,又问道:「睡了这么久,饿了吗?」 「还好。」 「那就是有点饿了。」卫云章说,「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睡醒,让厨子一直干等着也不好,我就让他们提前炖了些鸡丝雪耳放着,随时都能热了吃。我去给你热热。」 崔令宜牵住了他的衣角:「我也去。」 卫云章有些迟疑:「外面夜里凉。」 「没关系的,我又没有那么娇气。」崔令宜道,「你在厨房开火,我在屋里也是干等着,还有来迴路上的时间,还不如我跟你一起去,直接就在灶边吃了,还省得端来端去。」 「……好吧。」卫云章最终还是没拂她的意,「多穿一点。」 两个人就这么走出了卧房。 寂静春夜,谁也没有说话。唯有银月清辉,廊灯照出石径上两条长长的影子。 到了厨房,灶上有一小锅已经冷掉的鸡丝雪耳,乳白色的微浓汤羹中,除了切得细细的鸡丝和透明的雪耳,还有若干去了莲心的莲子、澄黄的玉米粒和碎碎的菌菇末。 卫云章生了柴火,盖上锅盖,对崔令宜笑笑:「等会就能喝了。」 他站在灶前,搓了搓手,忽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崔令宜却想起来:「刀忘带了。」 「什么刀?」 「就是昨晚我从这里偷走的那把拉刻刀。」崔令宜看了他一眼,「你什么都不留给我,我只能偷厨房了。」 卫云章:「……」 「丢了就丢了,楼主也是用那把刀伤的你吧?就算带回来,谁还敢用。」他撇了撇嘴,「现在我把暗器都还你了,下次别再祸害我们家的刀了。」 崔令宜笑了笑。 锅盖孔上渐渐冒出热气,能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咕嘟声。 卫云章见汤羹已经煮开,便熄了火,将汤羹盛到瓷碗里,道:「还烫着,放一放,慢慢吃。」 崔令宜:「你不吃吗?」 卫云章:「我晚上吃过了。」 「和你父母他们一起吃的吗?」 「……嗯。」 「我……爹呢?」 「先走了。」卫云章看着她,「但他明天还会来的,你要见吗?」 崔令宜低下头,指甲抠着衣袖。 「崔公让我转告你,若你不想见,也没关系的,或者如果他一直过来,给你造成了压力,那他便不来了。你愿意什么时候见他,再去跟他说一声,他就过来找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8页 崔令宜沉默许久,低声道:「我这个样子,是不是伤透了他的心?」 「不,不是的。」卫云章柔声道,「崔公不会因为你这样而伤心,他只怕你自己伤心。他说是他对不起你,你只不过是被人骗了,不是你的错。他还说,你当日找他坦白身份,他一时气急,还曾责骂你,说你为了钱自轻自贱,他如今后悔至极,不知如何弥补。」 「他说的也没有错,我当初是自轻自贱。」崔令宜道,「你不是也曾对我怒其不争,觉得我在自暴自弃吗?」 卫云章:「我……」 「但你们说的都是实话,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她继续道,「在拂衣楼里,你若把自我看得太高太重,会过得很痛苦,要么发疯,要么自戕。只有没脸没皮、不知廉耻的人才会过得轻松。」 卫云章一时哽住。 「也从来没人教过我该怎么堂堂正正地做人,该怎么堂堂正正地做一个正常人。」崔令宜伸出手,端起那只盛着汤羹的瓷碗,「我在扮演『崔令宜』的那段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模仿别人,模仿如何当一个正常人,自己都觉得十分滑稽。」 「那……现在呢?」他声音滞涩。 「现在……我想当一个正常人。」她慢慢地说道,「我以前,觉得我不配当一个正常人。但现在……我想当一个正常人。」 她抬起眼,凝视着他。 然后仰起头,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唇角,趁着他愣神的工夫,说了一句:「谢谢你陪我。」 「你……」卫云章回过神来,刚伸出手想搂住她的腰,却见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小口小口地喝起了汤羹。 卫云章:「……」 方才的消沉一扫而空,他又好气又好笑:「谁家正常人会干出这种事来?」 崔令宜眨了眨眼,没理他,继续喝。 他的双手从背后环了过来,轻轻圈在她的腰上,而他的下巴则虚虚地搁在她完好的那只肩膀上,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第116章 第 116 章 崔令宜最后还是与崔伦见了面, 父女二人坐在单独的屋子里,吃了一顿饭。 崔伦看上去似乎比去书院见他的那日还憔悴了不少,但眼神却是亮的,显然崔令宜终于松口愿意和他见面, 令他十分惊喜。 崔令宜看着他, 双手握拳放在膝上, 嗫嚅着喊了一声:「……爹。」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之前不知道他是自己亲爹的时候, 喊爹喊得亲亲热热, 毫无负担, 现在知道了,喊一声却要鼓起极大的勇气。 「哎, 哎。」崔伦笑着, 点头坐下,「快吃吧, 吃完饭,我还得去书院呢。」 崔令宜愣了一下:「去书院?」 「是啊,书院里不少学子都要参加春闱, 我得回去盯着些。」崔伦语气闲散, 「这一回去,恐怕就走不开了, 你要等到春闱结束之后才能再见到我了。」 于是崔令宜便回过味来,大概不是书院里有多忙, 只是他为了不让自己太有负担,找了个藉口罢了。 她轻轻点了下头:「那我们吃饭。」 席上二人也并没有说太多话, 至多说一些吃穿住行的日常,和以前并无不同, 仿佛一切都未发生。崔令宜本来都做好准备回答一些问题了,她甚至都看见崔伦往自己受伤的肩膀处看了好几眼,但他却忍住了,什么都没问。 「多吃些。」崔伦道,「度闲说你最近胃口不好,有机会的话多让人去外面买点东西尝尝,说不定就觉得外面什么店好吃了呢。」 崔令宜:「好。」 「春天到了,也可以自己种种花。你以前不是在咱们家还养了盆兰草吗,在卫家也可以养几盆,这东西舒心养性,用来打发时间也挺好的。」 崔令宜沉默了一下,道:「那盆兰草……我以前往里面倒过毒药。」 崔伦:「……」 「回门那日,我发现那盆兰草被放到了六娘的院子里,我怕出事,半夜一个人去偷偷给花盆里换了土。」 崔令宜抬起眼,看着崔伦。 他一直不敢提及的身 铱誮 份与过往,就这么被她提了出来。 崔伦愣了好半天,才道:「那……换了就换了,说明……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崔令宜却摇了摇头:「我不是。我不是为了担心六娘才换的,我是怕她死了,查出是花泥的原因,最后牵连到我,我才换的。」 看崔伦一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她手背青筋微微绷起,握紧了筷子,道:「也许我说的这些话,不太好听,但都是实话,我觉得应该告诉你。这几年来,我其实从没有认为自己是崔家的人,更没有把你当作过父亲,我……我这么久不愿见你,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跟你相处。」 崔伦颤抖着道:「你觉得我不应该当你的父亲,是吗?你是不是怪爹当初没有照看好你?是不是觉得,爹后来再娶,又生了五郎和六娘……」 「不,不是的。」崔令宜打断他,「这和你是个怎样的人无关,我只是……从来没想过,我会有真的家人。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是个家里不要的弃婴,所以我从来没有妄想过那些事情……」她苦笑了一下,「你觉得自己当父亲当得不够好,但以我此前对崔家做下的种种事情,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挑剔,我的父亲好不好呢?他若真是个十全十美的圣人,我犯的罪孽岂不是更深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9页 「四娘……」崔伦眼眶微红,「很多年以前,我和你娘曾幻想过,我们的女儿会是什么样子,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可是后来才明白,什么样的人都没关系,只要活着,活着就够了……哪怕我们永远都找不到她,但只要她还在世上某个角落好好地活着,就够了……是爹没用,爹什么都做不了,但你还是把自己养到了这么大,至少让爹这辈子终于能解脱……是爹该感谢你啊,四娘!你比爹娘都厉害多了,即使是那么艰难的环境,都有在好好地长大!」 崔令宜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崔伦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欲出未出的泪意忍了回去,强颜欢笑道:「罢了,我们不谈那些事了,好不好?你没办法把我当亲生父亲看待,那也没关系,毕竟,你……离开我,也能过得很好。」 「我……」 崔伦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如果平时生活中想不起爹,那说明你过得很快乐,爹心里也高兴;如果你想起了爹,说明你需要爹,爹还有用,爹心里更高兴。怎么样都好。」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觉得你的一举一动都对爹影响重大……毕竟,你爹我也不是天天都围着你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是不是?我们大家都过好自己的生活,今天吃完这顿饭,一切都往前看,好不好?」 崔令宜垂下眼睫:「……好。」 「好孩子。」崔伦的嗓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然而他眼角的皱纹,却扬起了些许的弧度。 …… 崔伦用完午饭后便离开了,是卫云章送他出的门。 崔令宜站在院子门口,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默默无言。 「夫人,他们已经走了,咱们回屋吧。」碧螺在一旁道。 崔令宜却道:「后花园的花开了吗?」 「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估计还有半个多月才开,但现在已经很好看了。」碧螺说,「夫人想去逛逛吗?」 「去逛逛吧。」 崔令宜本来想的是,卫府的后花园定是春景烂漫,去赏景也有助于排遣心情,却没想到,会在花园入口处邂逅牵着襄儿出来的陆从兰。 陆从兰看着她愣住,襄儿倒是一把甩开了她的亲娘,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婶婶!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里玩了,也不带上我!」 她拉住崔令宜的右手用力晃了晃,肌肉牵动伤口,崔令宜的眉毛不由抽了一下。 「干什么呢!」陆从兰慌忙把二人的手分开,「婶婶……婶婶摔了一跤,手臂伤着了,你不要去动她!」 「啊?婶婶受伤了?」襄儿吃惊道,「是不是很痛啊?」 「还好,也没有很痛,一点小伤,很快就好了。」崔令宜笑了笑,「襄儿头上的花环真漂亮,是哪里来的呀?」 「是娘亲给我编的!」襄儿摸着脑袋上用柳条和碎花编成的花环,喜滋滋道,「真的这么漂亮吗,我要回去照镜子!」 陆从兰赶紧把襄儿交给一旁的丫鬟:「不是要照镜子么,快带她回去。」 襄儿却依依不捨道:「婶婶,婶婶也可以让我娘亲给你编一个花环!」 崔令宜点了点头,笑道:「好,一定。」 待到丫鬟终于拖着襄儿消失在视野后,陆从兰微微松了口气,欲言又止地看向崔令宜。 崔令宜便也瞥了一眼身后的碧螺:「你也下去吧。」 花园入口便只剩下她们二人。 「嫂嫂……有话对我说?」 陆从兰不安道:「你还……愿意喊我嫂嫂么?」 崔令宜:「若嫂嫂嫌弃我,那我便不喊了。」 「不是的!」陆从兰慌忙否认,「我,我只是……」 崔令宜轻轻嘆了一口气:「嫂嫂这话问的甚是奇怪,怎么想,都该是我来问,卫府里还容不容得下我这个人。」 「四娘……」陆从兰犹疑道,「那日我在街上见到你,态度不好,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嫂嫂那时提防着我,是对的。」崔令宜说,「我本就是不怀好意嫁入卫家,身份被识破后,嫂嫂疏远我,是理所当然,更何况当时还有襄儿在场,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愿意让孩子冒一点风险的。」 陆从兰:「那、那你是原谅我了?」 「我从未怪过嫂嫂,从未怪过卫家任何一个人,又谈何原谅?」 「那,你和三弟……还和离吗?」陆从兰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嫂嫂怎么想?」 「我?我能怎么想,我无权置喙呀……」似乎是觉得话里有歧义,陆从兰又紧接着说道,「说实话,刚从父亲那里得知,你可能是个细作,还可能会杀人时,我是不敢相信的。我觉得怎么可能呢?明明你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会帮我照顾襄儿,还总是给我出主意,甚至帮助我与大郎重新亲近起来……我心里感激着你,不愿相信父亲的判断,但又不得不相信他。你后来说要与三弟和离,说对不起卫家,我甚至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我想,你还会认错,可见你本性并不坏,也不是不能挽救……可惜你不是崔氏女,纵三弟他再怎么喜欢你,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崔令宜:「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当然是再好不过了!」陆从兰道,「你既有悔改之心,又尚未铸成大错,最重要的是你和三弟的婚事堂堂正正,三弟他又那么在乎你,你们还有什么可和离的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0页 崔令宜轻声:「嫂嫂真是心大。」 「我这不是心大,我只是想不出还要和离的理由呀。」陆从兰道,「你看,襄儿她也很喜欢你,如果你不在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嫂嫂如此想,大哥他也这么想吗?父亲、母亲也这么想吗?」 陆从兰怔了怔,总算反应过来,试探着道:「你是怕他们心里还过不去吗?」 崔令宜:「我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也不想让……三郎和家中生了罅隙。」 陆从兰不由笑了一下:「那你便想错了。」 崔令宜望着她。 「我比你早嫁进来几年,也比你多了解卫家这些人一些。大郎自不必说了,他是个温吞性子,根本做不了三弟的主,反而常常被三弟说服。至于母亲,当初给三弟挑选婚配,一直挑不上满意的,倒不是女方有什么问题,而是三弟这里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母亲便觉得还是得给他找个他喜欢的才行。最后不知为何定下了你,但你们婚后关系融洽,母亲看了心里高兴,常常与我说,这个婚事真是定对了。那日你与三弟回京,你先坦白身份,然后离去,留三弟一个人面对我们,你可知他说什么?他说他就算与你和离,也不会再娶。」陆从兰道。 崔令宜瞳孔微颤。 这样的话,在干州,在卫岚潇的家中,他曾和她说过。当时她并不敢相信,总觉得信了这样的话最后失落的会是自己,她没有想到,在回京之后,他还会把 璍 一模一样的话说给他的父母听。 「他说了这么重的话,若放在其他人家,定是要被骂个狗血淋头,可父亲和母亲见他如此执拗,最终也没说什么,甚至都没劝他回心转意。」陆从兰停顿了一下,「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三弟的意愿和感受,在他们心里分量很重。尤其是母亲,她是不愿意看到三弟伤心的,即便是为着这个原因,她也不会为难你的。至于父亲,说句冒犯的,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崔公如今比以往更加疼爱你珍视你,留着你在府里继续当三少夫人,卫崔二家的姻亲才会更加稳固。父亲一向目光长远,即使只从利益考虑,也不该再计较之前的风波。」 崔令宜却垂下眼睫:「嫂嫂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三郎如何对我、我爹如何对我之上,至于我本人如何……似乎并不重要。」 陆从兰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握住她的手,道:「怎么会呢,四娘,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但至少我是在乎你本人的呀!还有襄儿,她尤其是!小孩子是最单纯的,她喜欢你,那是真的喜欢你本人呀!」 崔令宜怔住。 「四娘,晚上出来,跟我们一起用膳吧。你都不给大家了解真实的你的机会,又怎么能断言别人不会喜欢你呢?」陆从兰认真道,「然后,留在这里,我们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在一起消遣玩耍——对了,你不是武功很厉害吗?我近些年愈发懒怠,平时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忽然有了身子,便时常觉得体虚空乏。你教我几招强身健体的法子,好不好?之前生襄儿遭了不少罪,这次我不想再那么难了。若不是正好有你,我还不知该上哪请教呢!」 崔令宜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恍惚了许久,脸上才逐渐有了表情。 「是我煳涂了,竟忘了恭喜嫂嫂,得偿所愿。」她微笑起来,「只是若嫂嫂不说,还发现不了呢。」 「才三个月,确实不太明显。」陆从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笑道,「四娘是不是还没喝过小孩子的满月酒呢?也没参加过抓周宴吧?很好玩的,留下来,陪我们热热闹闹地过吧。」 第117章 第 117 章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 太子回京了。 与之同时,崔令宜正在陆从兰屋子里,陪她绣小孩子的鞋袜。虽然才三个月,但陆从兰很珍视这个期盼多年、来之不易的孩子, 凡事都想亲力亲为。比如鞋袜, 就不想去买现成的, 非要自己做。崔令宜就在旁边陪着她, 帮她挑花色和穿线。虽然崔令宜的针线活水平实在一般, 但针这种东西, 也算是她的老朋友了, 她穿线比陆从兰快得多,帮点小忙, 正好打发时间。 襄儿也常常想来凑热闹, 总是打着饿了渴了的旗号来门口转悠,奈何还有书没读完, 往往都是被陆从兰轻斥两句,就被丫鬟押着回去读书了。 最近几日,崔令宜都是白日在陆从兰这里待着, 晚上与卫家一家人一起吃饭。尽管她仍旧觉得心里不自在, 但她也知道,这个坎总得迈过去, 她不能一直这么逃避着。好在席间大家说话也不多,基本是围绕着陆从兰肚子里的孩子展开, 偶尔聊几句政事,崔令宜插不上话, 沉默寡言,也并无不妥。 看她肩膀上的伤口正在结痂癒合, 自己也正在一点一点地努力调整状态,加上白日里有陆从兰陪着说话,卫云章总算是放下了心,结束了他的假期,又回翰林院上值去了。 「太子今日回京,恐怕马上又要掀起一波风浪。」陆从兰一边绣着花样,一边与崔令宜聊道,「听说他赈灾处理得不错,还朝后定会得到陛下奖赏,如此一来,又得与康王平分秋色,康王肯定不高兴。你们那个拂衣楼,会不会去动手刺杀太子呀?」 崔令宜现在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听别人提起拂衣楼,她摇了摇头,说:「刺杀太子岂是那么容易的,楼主也没那么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1页 陆从兰对这里面的事一知半解:「那那个楼主现在去做什么了呢?我听说父亲和三弟都在查,但还没查到什么线索。」 「嫂嫂还是少想点这种事情吧。」崔令宜道,「想多了,就容易心里惦记着,影响休息。」 「好吧,我也就是问问,其实有时候我也不怎么听得懂。」陆从兰抿唇一笑,「但看你们似乎都不着急,那我也不着急,你们肯定比我厉害多了。」 陆从兰又绣了一会儿花面,眼睛有些累了,便拉着崔令宜去小院走走。 走了一会儿,又觉得疲了,自认为这样不行,便要崔令宜教她强身健体的方法。 于孕妇而言,适当锻鍊有助于生产,崔令宜想了一会儿,教她打了一套慢悠悠的拳法。 陆从兰从来没学过这种东西,很是新奇,动作记得虽快,但力度却不到位,看上去软绵绵的,远不似崔令宜那般举重若轻。 「没想到看着容易,做着难!」陆从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觉人就待在原地,也没怎么挪动,一套练下来,却很花费力气呢!」 崔令宜笑道:「这事儿急不得,嫂嫂慢慢来,练多了也不好,早上一套下午一套,便也够了。」 两个人在小院里说了一会儿话,在书房念书的襄儿终于坐不住了,把书一合,跑了出来,抱住陆从兰的大腿:「娘亲,你和婶婶背着我偷偷玩游戏,我都从窗户里看见啦!我也要玩!」 陆从兰捏住她的鼻子:「让你背的诗你背出来了没有?」 襄儿叽叽咕咕地撒娇:「差不多,差不多了!襄儿都这么辛苦了,娘亲让襄儿玩一会儿怎么了嘛!」 陆从兰笑嘆一口气,揉了把她的脑袋,道:「算了,去找婶婶玩。」 她现在怀着身子,可不敢跟着襄儿胡作非为。 襄儿于是朝着崔令宜扑去,崔令宜就这么被迫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傍晚时分,卫相和卫定鸿陆续下值归家,然而去翰林院接卫云章的瑞白却回来说:「郎君说今日翰林院有了些新任务,但积攒的公务还没处理完,他得晚些时候再回来了,让大家不必等他用饭。」 卫相点点头:「那就不管他了。」 卫云章不在,崔令宜与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便愈加安静。 晚饭后,她一个人回到房中,看了一会儿书,又洗了漱,直到她对镜梳发时卫云章才姗姗归来。 「久等了。」他本想过来抱抱她,走了两步,意识到自己还没换衣服,便笑了一下,「我先去更衣洗漱。」 崔令宜扭过头:「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卫云章顿了一下,回答,「与太子殿下一起吃的。」 「我想也是。」崔令宜说,「太子终于回京,你与他肯定得说点儿什么。」 他是太子的秘密心腹,之前接了皇帝密旨,离京离得仓促,而卫云章回京时太子又不在京中,这时间一下子就差了许多,中间发生的事情难以用文字概括,必须得见一面不可。 「事情有些复杂,谈得有点久。」 「你们在翰林院里见的面?这么大胆?」 「晚上翰林院都已散值,太子怎有理由去翰林院,是我去的东宫。」卫云章道,「只要太子刻意给我留了路,以我的身手,便可以避开那些耳目。」 崔令宜好奇:「你们都谈了什么?」 卫云章:「等我洗漱完,与你细说。」 崔令宜便先上了床去,等卫云章匆匆洗漱完回来,看到的便是一幅极静美的画卷,微黄烛光下,他的妻子乌髮披散,嘴唇红润,正安静地坐靠在床头,凝神望着他,眼中闪动着期待。 他掀开被子,坐到她身边,偏头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崔令宜往后一缩:「说正事呀!」 卫云章这才正色,清了清嗓子, 忆桦 问她:「你知道太子殿下这次北上赈灾,遇到了什么吗?」 崔令宜:「遇到了暴民?」 这不是什么秘密,过年期间,北方几个边陲小镇闹了雪灾,毁了一些房屋和田地,受灾的百姓居无定所、无粮果腹,亟需官府出面处理。然而那几个小镇本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官府是有粮仓,但粮仓也受了灾,没那么多粮食和地方供这么多百姓度过冬天,所以便向朝廷求援,最后是太子率了一帮臣属,携带物资前去赈灾的。 也许是饿极冻极,那些百姓竟连太子也敢冲撞,成群结队地要去抢赈灾的物资。赈灾物资虽然本来就是发给百姓的,但也是要按计划发放的,每日多少数量都得规划好,岂能由百姓自己去抢? 听说官府门口很是闹了一场,好在最后被太子镇定化解,冲突不了了之,也没百姓出事,最终顺顺利利地结束了赈灾。直到开春,太子看着那些百姓和当地的官兵重新翻修家园、清整土地,这才离开。 ——以上都是传到京城的传言,不过仅在朝局范围内流传,更多的普通百姓,只知道太子赈灾去了,太子回来了,就没了。要不是卫相与卫定鸿吃饭时提到了几句,崔令宜也不会知道这么多。 「非也,不是暴民。」卫云章道,「更准确地说,是被人刻意煽动的百姓。」 崔令宜皱眉。 卫云章嘆了口气,将从太子那里得知的原委细细道来。原来,太子被派去赈灾,抵达当地后,便亲眼目睹了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只能啃野果啃树皮的惨状。他大为痛心,决定立刻发粮赈灾。只不过,他还留了个心眼,为防有人中饱私囊,将米粥煮成稀汤,赈灾粥煮好后,他亲自从桶里舀了几勺出来尝,结果一尝便觉味道不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2页 太子立刻下令收回所有粥桶,又率人仔细检查了物资里的粮食,竟发现每包粮食里都多多少少掺了霉变的种子!种子难以一一挑出,而这样的粮食若是发给百姓,定会闹出人命来。 「可是这个时候,百姓肯定已经知道太子来赈灾的消息了吧?」崔令宜问道。 「这是自然,官府门口早就聚集了众多百姓,等着太子殿下施粥,可那时殿下哪里施得出粥来?」卫云章道,「好在赈灾物资里也不全是粮食,还有些御寒冬衣之类,殿下让人先把那些东西发了,就这么拖了两三日。」 可是,能发的东西都发完了,百姓最需要的粮食却拿不出来。而太子又顾忌着万一还有人在粮食中下毒,那比霉变的种子还要可怕,这批赈灾粮,是断然不能再用了。于是,朝廷发不出粮食的流言便甚嚣尘上,百姓们大为光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太子肯定饿不着肚子,官府里肯定有粮,激愤之下,竟直接冲破了官府门口官兵的阻拦。若不是太子还带着从京城出来的训练有素的军队,只怕官府的大门都要被人踩烂了。 「这万一出了事,最轻也得治太子一个管辖不力之罪。」崔令宜沉声,「是谁这么歹毒,竟在赈灾粮上动手脚?」 「你说呢?」卫云章看着她。 「又是康王?」得到卫云章的默认后,崔令宜不由冷笑一声,「他倒是把一切规划得井井有条,一边在营州上演救百姓于水火的大戏,一边又为了扳倒太子,不把灾区百姓当人看。」 「百姓本来就困苦不堪,加上有人暗中煽动,更是群情激愤。万一混乱中谁伤了殿下,那只能让殿下自认倒霉;万一出现踩踏、纵火、斗械等情况,更容易伤及无辜,那便更显得殿下无能了。」 崔令宜:「他最后是如何处理的?」 卫云章轻轻吁了口气:「殿下杀了个人。」 「什么?」崔令宜顿时瞪大了眼。 「太子殿下,他亲自斩杀了一个人。」卫云章一字一顿道,「殿下此行也带了其他心腹,很快便查出在粮食里动手脚的是当地的一名县令,谁会想到一地父母官会做出这种事呢?而此人恰好是国子监吕司业门下,你知道的,吕司业如今是康王的人。殿下大怒,本欲之后向朝廷禀报清算,但没想到马上发生了百姓冲撞官府之事,他震怒之下,当着百姓的面……」 崔令宜倒吸一口冷气。 人头落地,再大胆的百姓也被震慑住了。 混乱不再,太子终于有机会亲自向百姓解释发生了什么。但他抹去了个人恩怨,将那县令的恶行定性为贪腐,百姓最恨的就是贪官,听罢立刻义愤填膺,大唿杀得好。如此一来,对于朝廷发不出赈灾粮的事情也稍稍可以谅解了。 「殿下在发放冬衣拖延时间的那几日里,其实已经紧急派人去向有家底的附近富户买粮了。只是数量不多,一人一口都不够分的,而若是厚此薄彼,有人吃上了有人没吃上,肯定闹得更厉害,所以他才会想再等一等从其他城镇调的粮,一起发给百姓。没想到这中间会出现新的乱子。」卫云章摇了摇头,「好在斩了人后,百姓情绪缓解了许多,这时殿下提出先把为数不多的存粮发放给妇孺老弱,再坚持几日便会有大批其他地方的粮食援济,百姓们也没什么异议了。」 「看来是殿下有意封锁了消息,否则朝中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是。不过殿下今日面圣,还是如实以告,并向陛下请罪了。」 「陛下怎么说?」崔令宜转了转眼珠,「太子殿下晚上还能在东宫和你密会,看来是没受到什么惩罚?」 「被陛下骂了几句,罚了俸,别的倒也没什么。」卫云章道,「只不过,这件事终究不能瞒着朝官,明日早朝,才是真正的战场啊。」 「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崔令宜不解,「康王那边,他不罚,但赏的也不多;太子这边,他没赏,但罚的也不多。」 「陛下之心思,岂是你我能洞察的。」卫云章说,「我今日还与太子殿下说了康王豢养山匪一事,殿下难以置信,更不敢相信陛下居然未置一词。我劝殿下不要着急,一切等明日再说。」 「明日会发生什么?」 「你猜。」卫云章翘了一下唇角。 崔令宜:「别卖关子,快说。」 卫云章挑眉,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崔令宜:「……」 她面露一丝无语,但还是凑过去,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却在回撤时被他揽住了后颈,压在了床榻之上。 他与她十指交扣,一遍又一遍地在她唇上辗转厮磨,反反覆覆,乐此不疲。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咬了下他的舌尖,表达自己的不满。 微妙的咽音被吞入喉间,短促的唿吸化作朦朦的热气,浸入人的肌体。 直到她被吻得气息紊乱,脸色绯红,他才终于放开了她。 然后抵在她的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 她眼中迷离的雾气尽数消退,转头看向卫云章,诧异道:「这也行?!」 「怎么不行?」卫云章笑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如今的太子殿下,可算是脱胎换骨了。这么想来,我这做臣子的,还得感谢康王,若非他逼了一把,太子殿下还不知要在原地兜兜转转多久呢。」 崔令宜抿了抿唇:「若是能够……的话,拂衣楼一定坐不住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3页 「所以,你要更努力地吃饭、 弋 休息,养精蓄锐。」卫云章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第118章 第 118 章 今日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而金銮殿中,却气氛沉沉。 太子笔直地立在群臣之首,微微垂着眼睛, 并无言语, 而他身后, 众多大臣正在小心翼翼地交换着眼色。 原因无他, 今日早朝, 一名官员出列, 说太子殿下赈灾有功, 理当行赏,而皇帝却道, 此乃太子分内之事, 如今受灾百姓尚在重建家园,亟需朝廷拨款, 应当厉行节俭,就不必再给太子另行赏赐了。于是群臣又纷纷附和,道陛下体恤百姓, 太子仁善。 本来此事就要这么过去, 却见国子监吕司业突然出列,朗声道:「启禀陛下, 臣有事要奏。」 御座之上的皇帝神色威严平静:「何事?」 「此次受灾的地区中有一县名为陇定县,此县县令孔宗林于上月去世, 陇定县如今无人掌管,乃是由隔壁县衙代理政务, 还望吏部新指派一名县令赴任,也好及时处理陇定县重建之事。」吕司业低头躬身, 说话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吕司业任职国子监,平日不常发言,也唯有近日春闱,才会在早朝上多说两句。可是他今日怎么突然说起什么县令来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能上早朝的都是品级不低的官员,一听这话头似乎不对,登时肃然起来。 皇帝不动声色:「陇定县县令上月去世?吏部怎么没管?」 吏部尚书连忙回答:「启禀陛下,吏部并未收到陇定县上报此事的文书啊!」 「吏部当然不曾收到,因为……」吕司业忽然跪了下来,声音洪亮而颤抖,「因为是有人故意不让上报!」 陇定县是受灾县,上个月太子刚到那儿去赈的灾,县令就死了,吕司业这意思,莫非是…… 「吕卿有话不妨直说,这县令去世,莫非是有什么隐情?」皇帝道,「而且,既然吏部都不知道此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吕司业哽咽道:「启禀陛下,那孔县令不是猝死,不是病死,而是被人直接在官府门口,当着众多百姓的面斩首!」 此言一出,满朝譁然。 皇帝眯起眼睛。 「臣之所以知道此事,乃是因为孔县令曾在国子监读书,是臣的学生,当年臣指点过他几回,他对臣甚是感念,后来去了陇定县做县令,还偶尔会写信给臣。」吕司业伏在地上道,「此事也是他的家人想方设法写信寄给了臣,告知了孔县令的死讯,臣才得知了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堂堂一县之令,官职再小,那也是朝廷钦点的父母官,岂有无罪名、无公审、无批示就被斩首的道理?!」 一时间,众多目光都汇聚在了立于金銮殿最前端的太子身上。 而太子留给群臣的,只有一个岿然不动的背影。 「吕卿,你人在京中,又非亲眼目睹,此话当真?」 「当地那么多百姓看着,岂有不真的道理?若陛下质疑臣所言,立即派人去陇定县查一查,不就确定了?」 「那他究竟是犯了何事,被何人斩首,又为何不让上报?」 吕司业深吸一口气:「陛下,臣斗胆,这些问题,该问太子殿下才是!」 金銮殿中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生怕吹动了哪处的浮尘,让自己搅入这滩浑水。 太子微微吸了一口气,往前一步,望向皇帝。 御座之上的人,是他的父亲,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有些畏惧他。并非是父皇苛待了他什么,相反,他自幼丧母,能当上太子,全靠父皇钦定。父皇毕竟是皇帝,待他虽不像普通百姓家的父子那般亲厚,但却是实打实地将他当继承人培养,给他找最好的太傅,让他观摩学习如何处理政务。 可他始终觉得,父皇过于严肃,叫他不敢亲近。再加上父皇功绩卓越,他只有仰望的份,唯有默默努力,才能勉强追上父亲的脚步。 他昨日主动向父皇坦诚了陇定县县令之事,便是已做好了受惩的准备。果然,父皇听罢,沉默了许久,道:「你可知,擅自杀害朝廷命官,是何罪名?」 「儿臣自知所行有违律法,父皇若要降罪于儿臣,儿臣心甘情愿。」他跪在地上道,「但,即使重来一次,儿臣还是会如此选择。」 皇帝拍案而起:「愚蠢!杀了此人,只能解一时之困,短暂安抚百姓情绪!但纵然杀了他,也变不出现成的粮食赈灾,反倒有可能让此案失去线索,无法追究!朕且问你,你说那县令借赈灾之机,中饱私囊,但你可有想过,他为何不用沙子石子填充粮袋,反倒用发霉的种子填充?如此大量的霉种,难道像沙石一样随处可得?还是说他一个县令,平日里有收集霉种的爱好?」 太子沉默地低下了头。 孔宗林是康王的人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皇帝。孔宗林是吕司业的门生,不是秘密,但吕司业是康王的人这件事,却是当初卫云章查出来,密呈于他的。如此一来,他若是向皇帝揭发此事是康王主使,一来并无切实证据,反倒显得他有心加害兄弟,二来,他无法解释自己是从何得知此事。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任由皇帝骂了一顿,但,出乎他预料的是,皇帝只罚了他的俸,除此之外,并未再多做什么。 他想,也许是要等明日早朝再说。毕竟死了个县令这种事,不可能一直瞒得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4页 只是他没想到,早朝上率先跳出来的人是吕司业。他本以为,皇帝还顾念着父子亲情,会主动提起此事,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曾想最后却被吕司业抢了先。吕司业是孔宗林的先生,说此控诉之语,令他陷入了自证的被动。 「太子,吕卿方才所言,你可听清了?」 「回父皇的话,儿臣听清了。」 「孔宗林是怎么死的,莫非你知道?」 太子平静答道:「孔宗林,乃是儿臣亲手斩杀。此人乃陇定县县令,需由他率人清点陇定县所需之粮食数量,因此,守卫并未对他设防,以致于竟让他钻了空子,将袋中好粮替换为霉种!若非儿臣在施粥前亲自尝了一碗,这样的米粥进了百姓肚子,还不知会惹出多大的事来!」 皇帝:「你所言可有实证?」 「儿臣所言,皆有孔宗林口供证实,且已认字画押。」 吕司业却怒道:「孔宗林若是真犯下如此大罪,殿下为何不将他捉拿,扭送京城审问,反而在官府门口将其就地斩首?敢问殿下,从发现粮食有异,到将他斩首,期间过了多少日?是否足够调查清楚来龙去脉?而负责审理的人,具体都有谁?莫不全是殿下的人?」 太子微微冷笑,转过头,盯住了他:「吕大人此言,莫不是怀疑案情有冤,是本宫栽赃陷害?然本宫与孔宗林素无交往,为何要莫名害他?本宫此去赈灾,是为百姓生计,岂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吕司业一顿。 谁人不知,太子殿下脾气一向很好,待人接物温和有礼,连宫女太监都未曾打骂过,更不必说在朝堂与哪位大人针锋相对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对政事意见相左之时,但太子也始终就事论事,从未对哪位大人如此疾言厉色过。 看着他唇角噙着的冷笑,吕司业忽然觉得,像是看到了一块温润美玉,乍然碎成锋利的尖石。 就这么短暂地走了一下神,太子便已接上了方才的话头,转头对众臣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本宫从京城押运过去的粮食,被毫无章法地掺了霉种,十之二三皆不能用,然粮食混在一处,难以挑拣,是以耽误了赈灾粮的发放,以致于百姓群情激奋,竟不顾军队阻拦,要强沖官府抢劫打砸。如此危急时刻,难道真要本宫对这些可怜的饥民下手吗!他们不过是想讨一碗饭,却被逼得不得不向官府动手,难道他们不知这样的下场吗!而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何人呢?!」 他高亢的余音迴荡在金銮大殿之中,群臣皆沉默地低头。 「事急从权,既然吕大人觉得本宫做得不对,本宫倒想请吕大人设身处地地想一下,若彼时是吕大人奉命赈灾,却发现赈灾粮被此人偷换,以致于发不出粮,百姓暴动,吕大人该如何做?」 吕司业脸色涨红,梗着脖子道:「自然是先以武力镇住领头的百姓,然后再对剩下的百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殿下乃堂堂太子,难道这些百姓敢不听殿下说话吗!至于那粮食究竟是如何被换、又是否真是孔县令所为,应当细细调查,岂 依誮 可一杀了之!」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据臣所知,孔县令为人亲和平易,家中也小有家财,在陇定县为官三年,从未有过贪污前科。退一万步讲,若此人真有心贪污,为何平时不贪,非要当着殿下的面贪污赈灾粮?」 太子扯动了一下唇角:「吕大人的疑问,此人口供上皆已陈明。」 「就算他真的贪了,犯下大罪,殿下滥用私刑,亦是有违律法!若人人都能为了让百姓泄愤,而滥杀朝廷命官,那还要规矩何用,还要律法何用!不经会审,谁又能保证那些官员不是无辜丧命呢!」 太子冷冷地睨他:「那依吕大人的意思,本宫若是不杀他,而是带他回京,便是对的了?」 「那是自然!」 太子抬眼,慢慢地环视一圈:「在场诸位大人,也都是如此认为的?」 大臣们面面相觑。 以太子平素的为人,他们当然不大相信太子是与那孔宗林有什么私怨,才滥杀泄愤。但难就难在太子自己都承认是临时起意杀的人,无论那孔宗林有多么该死,从章程上看,也不能这么办啊。 终于,有一个人鼓足勇气道:「臣以为,若那孔县令真是贪污赈灾粮之人,将其带到百姓面前,说清原委即可,百姓想必能理解殿下的难处,也不是非得就地斩杀不可。」 有人打了头,后面出来的人自然逐渐变多。 「臣也以为,殿下此事办得不妥,将一地父母官当街斩杀,这实在……有损官府颜面,会大大降低百姓心中官府的威信啊。」 「此事若非吕司业提出,我等竟全然不知情。敢问殿下,原本是没打算将孔县令之死告予吏部吗?」 …… 那些嘈嘈切切的话,入到太子耳中,并不令他意外。事实上,若不是碍于他太子身份,加上御座上的皇帝自始至终都未表态,他们还能质疑得更大声、更难听些。 太子的目光从卫相身上掠过。 宦海沉浮二十余年,他早已处变不惊,只在吕司业最开始出来揭发的时候略略皱了下眉,此后便再无反应。 而除他以外,站在前列的几位重臣,也并不曾说话。 太子的目光经过他们,最终停在了金銮殿另一侧的康王身上。 他今日也在朝,只是从头到尾未置一词,像团空气一样,毫无存在感。想来也是,他又不傻,他与太子的关系敏感,若在太子明显不占理的时候出来说话,那就有落井下石、煽风点火之嫌,还不如闭口不言,无功无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5页 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康王抬起眼,与太子对视的一瞬间,心中一个咯噔。 那是什么眼神?是他看错了不曾?怎么觉得,对方似乎隐隐露出一丝讥嘲的笑意? 他心下一紧,脑中隐约浮起个猜测,难道太子之所以下手如此狠辣,是因为发现了孔宗林是他的人? 但他随即又迅速安慰自己,不必惊慌,不管怎么说,太子滥杀朝官是事实,今日早朝结束后,必将风闻整个京城,父皇不可能不惩处他,而太子也必然名望大跌。至于孔宗林,本来只是让他去给太子使个绊子,然后再想办法把他捞出来,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太子居然能干出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来,唉,就算姓孔的倒霉吧,下辈子祝他投个好胎。 康王喉头微动,尽量平静地与太子对视。然后就见太子移开了目光,回正身子,一撩衣袍,朝皇帝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行了个大礼:「儿臣知罪。」 皇帝的声音隐有怒意:「何罪之有?说来听听。」 「儿臣犯下欺君之罪,但事出有因,还望父皇恕罪。」 「欺君之罪?」皇帝一掌拍在御座扶手上,令金玉制成的厚重龙首装饰都震了两震,「事到如今,只是欺君之罪?」 康王嘴唇紧抿,盯着脚下的方砖,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父皇容禀。」太子不卑不亢,一字一顿道,「儿臣此前所言,『孔宗林,乃是儿臣亲手斩杀』,此为谎言,并非真实。事实上,孔宗林仍旧活着。」 此言一出,群臣震惊。 皇帝慢慢拧紧了眉。 「不可能!」吕司业脱口而出,「他人头落地,那么多百姓都看着,难不成还会起死回生?」 「吕大人这话说的,孔宗林是你的学生,听到他活着,难道你不该高兴才是吗?」太子轻轻勾起唇角,「当时是有人人头落地,可此人并非是孔宗林,乃是当地牢狱中一名杀人犯,本已判了处决,但恰逢雪灾,众人忙着救灾,无暇再管狱中犯人,便一直活到了儿臣抵达。百姓暴动之时,儿臣只不过将孔宗林捆住,让人带着他在百姓面前游走了一圈,便又带他回了官府正堂之中。名义上是怕斩首溅血脏了百姓衣袍,担心妇孺老弱观刑后受惊,实际上,儿臣已悄悄换了人。百姓们远远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名穿着孔宗林官服、披头散髮的死刑犯罢了。」 金銮殿中,落针可闻。 康王难以置信地望着太子。 太子恍若未觉,继续道:「还有一事,儿臣亦说了谎话,那就是孔宗林调换赈灾粮,并非贪污,而是另有目的。」 皇帝攥紧了扶手,沉声:「什么目的?」 「这个答案,不适合由儿臣来说。孔宗林如今正在宫门之外,等着父皇召见,父皇有何疑问,尽可问他。」顿了一下,又微微笑道,「吕大人不妨也问一问他,明明他没死,他的家人怎么还乱写信给吕大人呢?这不是误导人吗?」 吕司业呆呆地看着太子的身影,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怎么的,竟晃了一下身子,若不是被旁边的大臣扶住,恐怕这一把老骨头就要摔在地上。 皇帝眯起眼睛,盯了太子半晌,方道:「传孔宗林。」 「传,孔宗林——」太监传旨的声音迴响在殿中,像一道尖锐的钟磬,鼓得人耳疼。 孔宗林不是候在金銮殿外,而是候在皇宫门外。从皇宫门外徒步走到金銮殿,再快也得一刻钟以上。 皇帝扫了眼跪着的太子:「先起来。」 「谢父皇。」太子拎着衣袍,站起身,默默回到了自己最初站立的位置。 他知道父皇此刻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也知道父皇大概在想什么。毕竟,他昨日可没把这些告诉父皇,在父皇看来,定有种被玩弄的恼怒感。 太子垂眼,又想起昨夜与卫云章的对话。 赈灾途中跟随他的那些心腹,自然知道他所行之事。他们支持他假装砍了孔宗林的脑袋,然后扭送他到京城,却不同意他将此事瞒着皇帝——皇帝早晚会知道真相的,瞒着他,有什么好处呢? 可太子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微弱地告诉他,若是直接告诉父皇此事,也许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也希望看到父皇出乎预料的表情,也希望让父皇知晓自己的能力,更希望,尽快扫除康王这个后患——他已经兄友弟恭演了这么多年,而这一次,康王逼他至此,他终于决定,也行一回不仁不义之事。 ——将此事拿到早朝上来说,将康王的罪行揭露到所有人面前,也许,父皇就会彻底放弃他……就算没放弃,那也好,至少让自己知道了答案,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来回揣度父皇的意思,思考父皇到底是更在意他还是康王。 大家都不支持他这么做,可在御书房里,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秉持着自己的本心,做了自己想做之事,然而做完后,却对未知的未来产生了难以消除的迷茫与不安,他迫切地需要卫云章,需要听一听他的意见。 卫云章离京一趟,瘦了不少,似乎肤色也深了一些,但当他坐在自己对面,安静地凝视着自己,聆听着自己所言之事时,太子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果然,卫云章是唯一一个支持他的人。 「臣早就说过,殿下该有点脾气了。」卫云章微笑道,「陛下早年杀伐果决,悍勇无匹,也定是喜欢那些有稜有角之人。然殿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6页 依誮 不是这样的性子,若是强行靠拢,只会适得其反,所以臣也从未逼迫过殿下。但臣很高兴,这一次,殿下终于呈现了另一面的自己。为君者,须得虚怀若谷、不矜不伐,但同时,也得锐意进取、锋芒必现。前者让人亲近,后者让人信服。」 「度闲难道不觉得,我此举会惹怒父皇?」 「陛下生气,也是人之常情。但陛下并非昏君,应是很快就能理解殿下的苦心。」 「但我还是担心,父皇会对康王有包庇之心……」太子迟疑道,「万一康王说我与孔宗林串通,强行栽赃于他,那该如何是好?」 卫云章慢悠悠道:「此话另论。殿下难道不想知道,臣此次离京,都经歷了些什么?」 「是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不是出去修书採风了吗?怎的如此快便回来了?还有,你离京的时候,曾让我帮忙,让你的人夜渡城墙,到底是要去干什么?」太子纳闷道。 「臣要说的事,想必殿下很乐意听见。」 …… 金銮殿中,逐渐响起交头接耳的议论声,而太子仍旧镇定地站在原地,坦荡地接受着来自皇帝的审视。 直到一个身穿棉布长袍的男人,颤颤巍巍地走进了大殿。 群臣纷纷侧目,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罪臣孔宗林,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磕得响亮。 他这辈子只进过金銮殿两次,一次是殿试,一次是现在。 「孔宗林……」皇帝慢慢地念着他的名字,「陇定县的赈灾粮,被人换了发霉的种子,此事是你所为?」 「启禀陛下,罪臣不敢隐瞒,确是臣所为。」孔宗林额头贴着地面,小声但清晰地回答。 吕司业终究还是没站稳,咚的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只是这一次,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孔宗林身上,无人将他扶起。 皇帝冷笑一声,点着头道:「好,好啊,那你好端端的,为何要换粮啊?」 却听孔宗林忽然放声悲泣:「罪臣也是受人指使逼迫,无奈之下,才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皇帝面色铁青:「是谁指使你?」 「正是臣的恩师,吕司业吕大人!」孔宗林勐地扭头,手臂一抬,直直地指向了吕司业。 吕司业登时脸色煞白,然而他刚张了个口,却见孔宗林的手臂又突然一转,继续道,「——还有,康王殿下!」 面对群臣齐刷刷投来的目光,康王咬紧了牙关。 他从太子说孔宗林还活着的时候,便自知不妙,当听到孔宗林就这么毫不铺垫地揭露他时,一颗心更是坠到了谷底。 但好在孔宗林来的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康王虽有些慌乱,但还有所准备,没有大失方寸。 「什么?」他大惊失色,「和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根本就不认识你!」 他并没有撒谎。孔宗林殿试的时候,他不在场,后来分派官职的时候更是没他什么事,他其实压根就没有见过孔宗林,今日,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殿下是不认识罪臣,罪臣也与殿下素无往来,可此次雪灾,却令罪臣被迫捲入您与太子殿下的争斗之中!若不是太子殿下提前发现了粮食的问题,那粮食煮成粥后,分发给百姓,必会引起疾病!罪臣明知如此,可却为了家中老小,不得不做出此等遭天谴之事!敢问康王殿下,为了陷太子殿下于不义,竟不把边陲百姓的命当命吗!」 听到这话,群臣顿时噤若寒蝉,一个个都仿佛成了静止的木雕,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此人真是可怕,还从来没人敢把这种事情放在明面上说!难道这就是将死之人的胆量? 「简直胡说!」康王立刻朝皇帝跪下,「父皇,儿臣完全不认识此人,更不知他为何如此污衊儿臣!儿臣与皇兄,连架都未吵过,怎么会有什么争斗?而且皇兄去赈灾之时,儿臣已经去营州了啊,儿臣甚至是回京后才得知皇兄去赈灾一事!儿臣顾惜营州百姓,饱受山匪侵犯,主动请缨前去剿匪,如何又会为了陷害皇兄,去伤害其他地方的百姓呢?」 「康王殿下,你怎还敢提营州?」孔宗林怒目圆睁,又朝皇帝磕了个头,大声道,「陛下,罪臣还要揭发一案——康王殿下豢养私兵,扮作山匪,劫掠营州百姓!」 第119章 第 119 章 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 朝中众臣,皆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孔宗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人在说什么?他是说,那些骚扰营州百姓、还让营州军士吃了败仗的山匪, 是康王殿下的私兵?那康王去剿的什么匪?剿的他自己的私兵? 康王面色惊骇, 如坠冰窟。 他根本没有想到, 孔宗林会知道此事, 更是在早朝当众揭发!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与吕司业是单线联繫, 而吕司业根本不知此事;他人又在陇定, 一个小小县令, 如何知道自己的密谋?定是有人告诉的他,是谁, 是谁?! 难道—— 「孔宗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御座之上的皇帝紧紧地盯着他,语气飘忽不定。 「罪臣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罪臣敢对自己说的每个字负责!」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些山匪是康王的人?」 「罪臣没有证据证明,但罪臣知道有人能证明!」孔宗林咬牙, 「营州刺史曹宣, 他应当最清楚里面的来龙去脉,罪臣斗胆请求陛下, 派人前去营州调查,或将曹刺史传至京城一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7页 皇帝:「你与曹宣认识?」 「不认识。」 「那究竟是谁告诉你, 那些山匪是康王的人,又是谁告诉你, 曹宣也知道此事?」说到最后,皇帝已经从御座之上站了起来。 他身形高大, 负手站立时本就不怒自威,如今气氛之下,更是威压迫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孔宗林道,「吕大人既然能收到罪臣家人的来信,那罪臣当然也能收到其他亲戚的来信!罪臣有个亲戚,就在营州做木材生意,前段时间写信给罪臣,说他进山之时不小心撞见了零散的山匪,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才知道他们就是康王殿下的人,而曹刺史,也一直在暗中帮扶那些山匪!他左思右想,心里害怕,便写信给罪臣,说他认识的人里只有微臣这么一个当官的,问罪臣怎么办。罪臣也不知道怎么办,便一直埋在心里,直到今天才敢拿出来说!」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你的亲戚?现在在哪?」 孔宗林顿时哭嚎起来:「罪臣收到他的信后,连忙去信询问,怎知再也没有收到他的回信,恐怕……恐怕……」 「简直是胡说八道!」康王气急败坏,「父皇,此人满口胡言,他原籍分明在竺州,怎么会有在营州做生意的亲戚!传他亲戚对质,他又故意含煳其辞,分明是凭空捏造了一个人,妄图陷害儿臣!父皇,您可得替儿臣作主啊!儿臣再怎么煳涂,也不能干出这种事来啊!」 他说完便跪在了地上,眼眶泛红,仿佛真的又气又急。 「康王殿下不是说根本不认识罪臣吗?怎么对罪臣这么了解,还知道罪臣原籍在哪?」孔宗林立刻质问道。 康王一愣,顿时僵在了原地。 「够了!」皇帝阴沉着脸色,厉声喝道,「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何在?」 被点到名的三司长官立刻出列:「臣在!」 「查,给朕好好地查!查查那赈灾粮到底是怎么回事,查查营州山匪又是怎么回事!」皇帝怫然看向康王,「还有你,在三司查清之前,禁足府中,无诏不得外出,除三司办案问询外,不许任何人探视!」 说罢,便拂袖而去,准备离朝。 康王愕然叫道:「父皇!父皇!儿臣真的是冤枉的!」 听他如此悲号,皇帝停住了脚步,站在御阶上俯视着他。 康王下意识地噤了声 依誮 ,僵硬地与皇帝对视。 那是一张被岁月刻磨过的脸,沙场上金戈铁马掀起的砂砾,嵌在他皮肤的每一寸纹路中,月夜下军鼓号角激起的热血,压在他声带的每一分震颤中。 就是这样一个铁血帝王,却从未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过。虽然也谈不上多么温柔,但,至少也算是个平和的父亲。 康王从来没见过父皇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带着怒意,又仿佛带着失望。 「你究竟有没有做,你自己心里清楚。是白的,便变不成黑的,是黑的,便变不成白的。这几日你就在府中,好好静养吧。」 康王呆呆地看着皇帝的背影,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父皇……父皇这是什么意思?他连彻查都没彻查,就已经认定了他的罪吗?那,那…… 他脸色惨白,脑中嗡鸣一片,忽见皇帝又一次停下了脚步,转头望来。 他心头一颤,正欲言语,却见皇帝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另一边的太子。太子对上皇帝的视线,连忙躬身行了一礼:「儿臣恭送父皇。」 皇帝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紧抿嘴唇,朝他抬了一下下巴。 太子一愣,短暂的犹豫之后,便试探着上前:「父皇……」 皇帝转身就走,随行的大太监朝太子使了个眼色,太子这才赶紧跟了上去。 康王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消失在了宫殿尽头,浑身发冷,甚至都忘了自己还跪在地上,就那么直挺挺地立着上身,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直到有小黄门靠近他,低声道:「康王殿下,奴婢扶您起来吧。」 他勐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金銮殿里已是人去楼空,那些乌泱泱的、交头接耳的大臣,早已退朝离开了。 - 「什么?你说康王被禁足了?」一处偏僻荒宅里,楼主皱着眉,将手中喝了一半的茶放下。 「正是,早朝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住。」纪空明道,「谁能想到,这康王除了营州的事情,竟然还安排了人去太子那里动手脚!同时做两件这么重要的事,也实在大胆。」 楼主冷笑一声:「果然蠢货!」 「不出三天,便该传遍整个京城了,康王只怕是名声都要臭了。哪怕最后查出来是冤案,也很难挽回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了。」 楼主哼道:「什么冤案,贪心不足蛇吞象,如今两边都没落着好,不过是他自找的。就这水平,也妄想夺嫡?」 纪空明:「属下听说,这两件事都是由那个差点被砍了头的陇定县县令揭发的,但奇怪就奇怪在,陇定和营州相距几千里,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楼主:「显而易见,那县令已经投靠了太子,而卫云章是最了解营州怎么回事的人,他也一定早就是太子党了,才会教那县令在早朝上说出那些话来。」 「当初卫云章是奉皇命来追查营州山匪之事的,那他应该早就上报给皇帝了,如今却要再借县令之口将此事公之于众,莫非是因为,皇帝此前未惩罚康王,他心中愤愤不平?」纪空明问道,「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暴露了他和太子是一伙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8页 楼主:「一伙又如何,那些事康王是真的做了,名声也是真的毁了,太子却清清白白,皇帝除非是老煳涂了,才会废太子,改立康王。」 纪空明拧起眉头:「康王府现在除了三司的人,谁都不能进去。楼主,万一三司会审的时候,康王把咱们拂衣楼说了出去……」 「你的醉香楼,还有那个绘月轩,不是已经关了吗?在京城活动的楼中人本就不多,其他人更是散落天涯各处,他们抓不着的。」楼主不以为意。 纪空明点头:「也是。」 醉香楼是他在京城的据点,而绘月轩则是他不在的时候,拂衣楼中人交接情报的地方,崔令宜就曾在那里与绘月轩的掌柜传递过卫家的情报。 不过,近日发现有卫家的人总在醉香楼和绘月轩附近徘徊后,他便果断关了两家店,遣散了里面的人。虽然知道崔令宜的目标是楼主而不是他,但他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目前,他和楼主落脚在一处看似荒僻的小院中,卫家的人暂时还没找到这里。 「如今见不着康王,楼主,那咱们之前的计划……」 「管他做什么?不是已经拿到了贡院守卫的服饰和腰牌图纸么?」楼主镇定道,「该做的事,继续做就是了,本就不是为了康王去做的。」 他之前让纪空明去跟康王的人传话,说为了弥补之前的错误,拂衣楼有心帮助康王拿下春闱考题,如此一来,康王那边的学生,便能占据高分。康王虽仍旧对楼主半信半疑,但此举诱惑实在太大,他考虑了几天,还是答应了。没过多久,便疏通关系,想办法弄来了贡院守卫的服饰和腰牌图纸。 ——出考题的主考官和其他几位副手近日都吃住在贡院中,不到春闱结束不能离开,贡院周围更是守卫严格,能弄来一套衣服,和进出腰牌的图纸,已是康王竭尽所能。其他的,便只能靠拂衣楼自身了。 「尽量速战速决。」楼主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望向这院子里无人打理的荒芜景致,有些心烦地说,「那两桩案子虽然复杂,三司恐怕要查上一两个月才能下定论,康王那边也一定会嘴硬一段时间,但不知中途会不会出意外,还是早日结束比较好。」 「楼主放心,属下定竭尽所能,不负楼主厚望。」纪空明抱拳郑重说道,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 第120章 第 120 章 不知是不是受了康王案子的影响, 近来京城里气氛紧张,同僚之间,若非特别相熟的,都不敢说上太多的话, 生怕被波及什么。 翰林院午歇时间, 张松悄悄地来找卫云章打听:「康王那事儿, 真的假的?」 卫云章拢着袖子, 与他并肩站在廊下垂荫里, 斜睨了他一眼:「我怎么会知道?」 「你爹可是卫相!你难道没听到什么风声?」张松挑眉。 卫云章笑了一下:「这案子又不归他查, 我能听到什么。」 「你小子。」张松竖起一根手指, 对他指指点点,「你肯定知道什么, 就是不讲道义, 不告诉我。」 他眼珠转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康王回京那日, 你突然离开翰林院,与他有没有关系?」 卫云章不由白了他一眼:「我夫人出了事,我急着去见她, 和康王有什么关系。」 张松摸着下巴:「怎么觉得你自从成了婚, 生活就突然变得如此坎坷了呢。你俩到底有没有对过八字啊?」 「当然对过,契合得不得了,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卫云章轻呸一口。 「好好好,我不挑拨离间。」张松搭住他的肩膀, 「晚上一起吃饭吗?你从外面回来,我还没替你接风洗尘过呢。」 「用不着。」卫云章摇头, 「我回家吃。」 「又回去陪夫人?!」张松叫道,「你太没意思了!成婚之后就再也没和兄弟喝过酒, 这到底是成婚还是坐牢?你不会是妻管严吧!」 「唔,我乐意。」卫云章淡定道,「咱俩天天见面,有什么必要晚上还在一起吃饭?」 「你和你夫人不也天天见面?有什么必要晚上一定要在一起吃饭?」 「没了我,她活不下去。」卫云章半真半假地说道,「没了她,我也活不下去。」 张松:「……」 张松被深深地震惊了,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挤着嗓子道:「……好噁心,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他打了个寒战,嫌弃地看了卫云章一眼,走了。 卫云章笑而不语。 待到下值时间,瑞白来接卫云章回府。 「郎君,今天也还是先去如意街吗?」 「是啊。」卫云章道,「昨日买的吃食,四娘似乎不大喜欢,今日换一款买。」 如意街是京城里的一条繁华商街,街边全是各色食铺,近来卫云章常常光顾,街上的老闆们都认识他了。 卫云章一下马车,卖糕点的老闆娘便一眼看见了他,忙热情地迎上来招唿:「卫大人这是下值了,又来给您家夫人买吃食了?」 卫云章点点头,目光扫过店里一些糕点,道:「昨日的金乳酥,似乎是乳味儿重了些,她不太喜欢,我今日瞧瞧有没有别的。」 「有有有,自然是有!」老闆娘笑道,「夫人不爱吃咸口儿的,也 依譁 不爱吃油多的,今儿个又多了一条不爱吃乳味儿重的,我都记下了!我们吴记糕团别的不敢说,口味花样却是多!卫大人今日要不要试试这款梅露糰子,有一点儿酸,又有一点儿甜,许多娘子都喜欢,不如也让夫人尝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9页 卫云章:「拿个我瞧瞧。」 老闆娘连忙去让店员跑腿,趁这会儿工夫,对卫云章道:「卫大人每日公务繁忙,下值后还要绕路来替夫人买吃食,这感情真是叫人羡慕!不过,若是夫人方便的话,下次也可以让夫人白日里亲自来店挑选的,看中什么,都尝一尝!卫大人也就不会买着她不喜欢的东西了。」 卫云章笑了笑:「她近日身体不大好,不便出门。索性我也无事,便买点吃食,回去哄哄她。」 「卫大人,好久不见。」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卫云章转过头,只见对方正摇着团扇,倚在糕点铺子的门框上,笑盈盈地道,「卫大人前些日子还在我们云记买了蜜饯瓜条和五香炒果,连着买了三日呢,怎么近日却不来了呢?是不是味道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一定改正。」 卫云章咳了一声:「呃……没有,味道很好,只是我家夫人吃多了也想换换口味。」 「那真是太好了!」女子忽然从身后掏出一只食盒,一把塞进了瑞白手里,「这是我们云记近日新研制出的芸豆卷,清爽细腻,不收卫大人一文钱,只要卫夫人喜欢就好了!还请卫大人务必收下!」 说罢,也不顾卫云章答没答应,便一熘烟跑了。 瑞白捧着个食盒,无助地看向卫云章:「……」 吴记老闆娘瞪大了眼,正好店员拿着一盒梅露糰子来了,她立刻交到卫云章手里,殷切道:「卫大人连日照顾小店生意,小店真是蓬荜生辉。这样吧,这款梅露糰子就当是送给卫大人和卫夫人的谢礼了,卫大人带走便是。对了,若是方便的话,我明日上门,给卫夫人送一碗翠玉琉璃冻去尝尝,可好?那翠玉琉璃冻其实是咱们吴记春夏之记卖得最好的零嘴儿,如今天气暖和了,吃一碗这个,清香爽口!只是工序有些复杂,为了保证新鲜,每碗都是现做,食材也是每日限量的,所以卫大人下值的这个时候,早就卖完了!但若是能让我白日送去府上,卫夫人便也可以尝到!」 卫云章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躲开老闆娘火热的眼神:「……」 好可怕,这些老闆为了卖货,比他未婚时见过的女子们还要热情。 「多谢,多谢,但还是不必了。」卫云章示意瑞白赶紧付钱,又对老闆娘笑了笑,「如今京城里……不大太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我家行贿的呢。」 「哦,哦哦!」做生意的都是消息灵通之人,老闆娘顿时反应过来,「那还是算了,绝不给卫大人添麻烦!卫大人明日也还是这个时辰来吗?若是来的话,我掐着点做好一碗翠玉琉璃冻,卫大人带回家就能给夫人吃!」 「不一定,不一定。」卫云章摆了摆手,迅速撤退,「告辞了,吴娘子!」 「那卫大人,若有空,一定要常来我们吴记啊!」 卫云章嘆了口气,上了马车,对瑞白道:「明日你送完我上值,去那云记瞧瞧芸豆卷多少钱,给付清了。」 「是。」 马车驶回卫府,卫云章跨进自家小院,看见玉钟和碧螺蹲在花圃前侍弄花草,便问:「你们夫人呢?」 玉钟道:「在画室里呢。」 「怎么在画室?」卫云章诧异。崔令宜画画无非就是为了给拂衣楼传递情报,后来不传了,画室便被冷落了。 他推开门,看见崔令宜正站在案前,提笔画一幅工笔花鸟。 那花鸟画得极为精细,尤其是鸟羽上的纹路,每一笔都细得很,对画工有极高的要求。 「怎么突然开始画这个了?」卫云章打开食盒,往她嘴边递了一只梅露糰子。 崔令宜张嘴咬了一口,回道:「试试手感,看休养得如何。」 「看来休养得不错,这落笔一点儿也不抖。」卫云章道,「怎么样,好吃吗?」 崔令宜搁下笔,将剩下的半只糰子也塞进嘴里,点了点头:「还不错。」 「那再吃一个?」 「先不吃了,不然等一会儿又吃不下饭。」 卫云章笑道:「这卖糕团的老闆娘还想明日登门来送别的吃食呢。」 「可别。」崔令宜道,「我对吃的其实没什么讲究,何必弄那么夸张。」 「没什么讲究,那你近来这么挑食。」卫云章也拿起一只梅露糰子咬了一口,咀嚼一番,点评道,「里面馅儿不错,酸甜适中,吃一个就当开胃了。」 崔令宜瞧着他:「你自己也想吃吧!」 「我这是陪着你吃。」 「行了,快去换衣服。」崔令宜笑着推了他一把。 晚膳崔令宜吃得和以前差不多,吃完又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回院子后一边看闲书一边又吃了两块芸豆卷,便再也吃不下了,把没动过的糕点都拿去给玉钟和碧螺分了。 玉钟悄悄对碧螺说:「郎君再这么给夫人买下去,我腰都要肥上两圈了。」 碧螺:「不吃没人逼你吃。」 玉钟:「那不行,我要吃。好吃我为什么不吃?」 碧螺笑骂道:「你这丫头!赶紧吃完,去给夫人烧热水沐浴去!」 夜里,崔令宜和卫云章躺在床上休息。 崔令宜问他:「康王案子进展到哪儿了?」 卫云章:「营州那边有钦差去当地调查了,曹刺史也在来京的路上了。等着吧,牵扯到皇子,不会那么快的。」 崔令宜又问:「还是没有楼主的下落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0页 「暂时没有。」卫云章说,「京城这么大,人又这么多,他还会易容,确实难找。康王出事这么久,他却一点行动也没有,你说,他会不会是怕被康王牵连,已经逃出京城了?」 「不可能。」崔令宜拧着眉头,「他的目标没有达成,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开的。」 「那再等等吧。」卫云章轻嘆一口气,「至少现在你是安全的,崔家和瑶林书院都安排了人保护,也应该是安全的。」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便渐渐生了困意,睡了过去。 不成想,深夜却突然被拍门声惊醒。瑞白在外面焦急地喊道:「郎君!夫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崔令宜勐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匆匆抓了件袍子披在身上,一把打开门,看着瑞白:「出什么事了?」 瑞白道:「贡院,那个主副考官都住在里面,负责出春闱试题的贡院,今晚抓到了一个偷窃春闱试题的贼人,问他为何窃题,他竟说是崔院长指使他的!」 「什么 铱誮 !」崔令宜大惊,「这怎么可能?」 「听说那人穿着贡院守卫的衣服,还有贡院行走的腰牌,但不知怎么进到的主考官房间,点了迷香将主考官迷晕。因为主考官常常熬夜点灯思索题目,所以他趁机借光抄录了现有的考题。若不是恰好有添茶的人敲门,发现不对,那人只怕早已抄完考题熘出了贡院!」 崔令宜大怒:「贡院防守那么紧,真要偷窃考题,那也该贿赂考官,或是买通里面的守卫,岂有让一个陌生人混入贡院的道理?!此人有如此能力,却偏偏被一个添茶的抓住现形,这分明就是拂衣楼的人,故意为之!」 「主考官醒了没?」卫云章站在崔令宜身后,沉着脸问瑞白。 「醒了,那贼人也被捉住上拷审问过了,贡院已经连夜上报,现在应该已经有卫队往瑶林书院赶去了。」瑞白道,「这消息是有人偷偷传过来告诉老爷的,毕竟是姻亲,若崔院长出了事,咱们卫府也会被牵连啊。」 「父亲人呢?」 「老爷说他不方便现身,一切就交给郎君和夫人了。」瑞白望着他们,胆颤道,「这么大的事……若对方是死士,一口咬定就是崔院长所为,那,那咱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 崔令宜忽然顿住:「那人还没死?」 「当然没死!」犹豫了一下,瑞白又道,「至少,至少消息传到咱们这儿来的时候还没死。若是死了,肯定会提到的。」 「什么时候抓到的人?」 「大约是子时刚过不久。」 崔令宜回头看了一眼更漏:「现在午时已过半,这过了半个时辰还没死,可见是没打算死。否则多活一刻,便会被多拷问一刻,多问多答便会多错,反而容易让我爹洗脱罪名。」 她冷笑起来:「纪空明。此人一定是纪空明。」 第121章 第 121 章 崔令宜和卫云章赶到贡院时, 里面已经灯火通明。 大理寺卿最近为了康王的案子焦头烂额,万万没想到春闱这里还能出事,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出来见卫云章的时候, 眼圈下面都吊着青袋。 「卢大人。」卫云章连忙行了一礼, 「下官听闻……」 「对不住, 卫翰林, 你们真的不能进去。」大理寺卿一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审问犯人不能有无关人员在场, 还请回吧。」 卫云章道:「卢大人, 我们绝不干扰大理寺办案,我们只旁听, 一个字也不说, 还请通融通融吧。」 大理寺卿嘆了一口气:「非是我想为难你们,只是这可是春闱啊, 考题泄露,多么大的事,如今犯人声称是受崔院长指使, 你们……对吧, 这实在没法通融。」 卫云章:「那可否……」 话音未落,却见崔令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将卫云章和大理寺卿双双吓了一跳。 「卢大人,妾身父亲一世清白, 断不可能行此之举。瑶林书院考过那么多届学生,没道理这届忽然舞弊。」崔令宜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梨花带雨,委顿无助, 好不可怜,「卢大人不要怪罪郎君,郎君他也是被妾身磨得没办法,才带妾身来此的。妾身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听说前几日还在书院里晕倒,被学生们集体救下。妾身简直不敢想,今夜父亲会遭受多么大的侮辱和打击,万一,万一……」 卫云章:「……」 好久没看她使出这招了,一时间竟有些感慨。另外,崔公什么时候晕倒了,不要乱诅咒自己爹啊! 大理寺卿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多的是苦主找到他磕头悲泣求情陈冤,他的心早就硬得像铁一样了。只是他自己也觉得此案有些蹊跷,凭经验也觉得不像是崔伦会做的事,毕竟,崔家和卫家如今是姻亲,想要考题,找卫相走关系都比找个人进来窃题靠谱啊! 如今案情还没查明,崔令宜还是卫相的儿媳,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实在不成体统。加上他又好几日点灯熬油没睡好,此刻更是觉得脑袋痛,便道:「卫夫人,快快起来吧,本官传崔院长来此,也只是问明情况,具体怎么回事,也不是本官一个人便能定论的。」 崔令宜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便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飞奔的马蹄声,原来是去传唤崔伦的那队人马从外面回来了。 崔伦出行不怎么骑马,此时却被迫与一名士兵共乘一骑,一路上颠得他面白如纸,一落地便差点摔倒。这模样看在大理寺卿眼中,更是坐实了崔令宜方才说的「身体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1页 崔令宜登时又哭道:「卢大人,妾身不敢耽误办案,只求卢大人给妾身一点点时间,让妾身与父亲说几句话,成吗?说完之后,妾身就不再纠缠。」 大理寺卿:「这……」 「卢大人难不成是怀疑妾身要做什么手脚吗?」 「没有,没有。」大理寺卿无可奈何地揉了把脸,「既然只有几句话,那就请卫夫人快些说。」 「多谢卢大人!」崔令宜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站起来,小跑到崔伦身边。 崔伦半夜从床上被叫起,虽出来得仓促,但衣冠还算整齐,他一手扶着腰间的蹀躞带,一手扶着一棵树顺气,缓解想吐的感觉,余光瞥见崔令宜竟然满面泪痕地过来了,登时一惊:「四娘……」 「爹!」崔令宜一把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别慌。」 她说到做到,真的只与崔伦说了几句话,便回到了卫云章身边,快得大理寺卿都没反应过来:「说完了?」 崔令宜点点头:「说完了。」 「卫夫人果然言出必行。」大理寺卿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崔伦,「崔院长想必已知道发生了何事吧?」 崔伦苍白着脸道:「草民……问心无愧。」 大理寺卿:「无论有愧无愧,里面一问便知。崔院长,还请移步吧。」 一群人乌泱泱进了贡院,门口除了守卫,又只剩下崔令宜和卫云章两个人。 二人对视一眼,回到了马车里。 瑞白驾起马车,默默地掉头回去。 卫云章低声道:「看出什么了没有?」 崔令宜:「附近没人躲藏,墙头没有,书上没有,屋檐上应当也没有。」 「楼主不在?还是他藏得太好了?」 「贡院这么多守卫也不是吃干饭的,抓了个纪空明,肯定又已经把贡院内外能藏人的地方搜查了一遍,他是个人,不是只蛾子,没道理能隐藏得这么深。」崔令宜道,「但他一定会在。」 「何以见得?」 「窃题者声称是受我爹指使,而我爹一定在短时间内无法洗清自身,等卢大人在这里简单问完话后,他便会被暂时收押,留待后续审讯查明——楼主绝不会放过这个看我爹笑话的机会。」崔令宜幽幽道,「崔家最引以为傲的,所谓清白,所谓高洁,只要今夜我爹进了牢房,无论他是否无辜,都将被彻底打破。楼主要看的,就是这个。」 正如杀人兇手往往喜欢返回兇案现场回味作案过程,像楼主这样的人,给仇人布了个局,便一定喜欢亲眼看着仇人入局,永不翻身。 「他既然不在墙上,不在树上,不在屋檐上,那他在什么地方能看清楚?」崔令宜勾起唇角,冷冷一笑,「自然是在,贡院的守卫人群中!」 她挑起一线车帘,隔着逐渐远去的高墙,目光阴冷地看向高墙内映出的照明火光。 纪空明能拿到贡院守卫的衣服和腰牌,楼主自然也能拿到。而他藏匿的技术,只会比纪空明更加高明。 贡院内。 中央的空地被守卫们严阵以待地围拢,一名穿着与守卫一模一样的男子,被五花大绑着,跪坐在地上。 崔伦走到他身边,看了他两眼。 大理 yh 寺卿:「崔伦,你可认识此人?」 崔伦摇头:「卢大人,草民并不认识此人。」 「崔院长,你当初找上小人,可不是这副嘴脸呀!」男人叫道,「你答应给小人五百两金子,让小人来偷题,要不是您财大气粗,小人哪置于冒这个风险呀!」 「一派胡言!」崔伦气得胸脯起伏,对大理寺卿道,「卢大人,草民吃住都在瑶林书院,周围人皆可作证,从没见过此人!更何况,草民家中也拿不出五百两金子啊!那可是金子!」 男人却道:「大人明鑑,小人一开始也觉得崔院长是在信口开河,拿不出五百两金子,可他却说,现在没有,以后却未必没有,只要瑶林书院的学子高中……啧。」 崔伦怒极,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指着他:「我、我崔家世代家风清正,你竟如此污衊我,我到底何处得罪了你……」 话未说完,便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在了地上。 男人顿时一愣。 大理寺卿大惊失色:「来人!看看怎么回事!」 立刻有人上前摸脉探鼻息,探了一会儿,犹豫着道:「大人……好像……没气了。」 「什么?!」大理寺卿脸色煞白,「不可能!这人刚才还好好的呢!」 说是这么说,可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崔令宜的担忧哭诉…… 这可怎么办!人竟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了!而且能气成这样,多半还真是清白的…… 他拧紧眉头,蹲下/身亲自检查一番,竟真的感觉不到脉搏和鼻息,连心跳亦感觉不到。 「快去叫大夫!」大理寺卿当机立断,「有些人只是一时没缓过气,不是真的没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是是是!」手下连忙狂奔出去。 大理寺卿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崔伦,不禁额头冒汗。这案子还没查清呢,又多了一条人命,可如何是好!倘若崔伦真是无辜,那他岂不是同时得罪了很多人? 「谁会抢救?」大理寺卿叫道,「能救活一点是一点!」 「卑职愿意一试!」一名守卫出列,正色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2页 「别废话,快点!」大理寺卿挥手,让他赶紧上。 这名守卫快步走到崔伦身边,将右手的长枪换到左手,再将右手的手指按在了崔伦颈侧。 下一瞬,他忽地眯起眼,勐地往后一仰,与此同时,自崔伦腰间蹀躞带上飞出一枚长针,泛着幽冷的微光,擦着他的面庞掠过。 他眼中陡然浮起怒色,左手长枪提起,以迅雷之势朝着崔伦疾刺下去。 崔伦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然而他动作慢了些,枪尖划破他的后腰,拉开一条淋漓的血肉线。 大理寺卿目瞪口呆。 「有刺客!」几乎是同一时间,贡院内外响起相似的唿喝声。 持枪的守卫抬起头,看见皎洁明月下,一抹从屋顶跃下的熟悉身影。 她穿着黑衣,蒙着黑巾,戴着幞头,仿佛只是个身材瘦小、身手灵活的男子。身后是追她而来唿啸而至的箭矢,却因为要避免误伤院里的官员,纷纷失了准头,零零散散地落在屋檐和草地上。 而她,足尖点空,右臂绑一把轻弩,三支精铁利箭连发,沖他破空而来。 第122章 第 122 章 大理寺卿这一生断案无数, 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画面。 竟然有人敢在贡院里公然行刺!而且……行刺的目标还不是官员,而是一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守卫! 但眼前这个将长枪转得飞快,迅速后退的男人,显然已经不是什么平平无奇的守卫了。 三支利箭尖端抹了火油, 燃着腾腾的烈焰袭来, 却被他迅捷的枪势挡了出去, 扎在大理寺卿的脚边。 弩箭上火光未熄, 升起淡淡的白烟。大理寺卿连退几步, 拽起受伤的崔伦, 一把将他甩到后方守卫堆里, 同时一声厉喝:「将此他们拿下!」 一队守卫从外面奔入内院,举起弯弓, 对准了庭院中心的两个人。 箭在弦上, 却因大理寺卿说的是「拿下」而不是「杀死」,所以只有威慑之意, 却无离弦之机。 而原本就守在内院里的守卫们也纷纷举起了手中长枪。 崔令宜轻巧落地,站在楼主对面,相距不到十尺的距离, 冷冷地与他对视。 他今夜改了面容, 也许仿照的是某个守卫的模样。但,再如何改头换面, 也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样,他之所以没有被发现, 也许是因为这夜色浓重,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妆痕。 如果她与他此刻只是擦肩而过, 她也许也不会察觉异样,然而他动手的习惯, 和他看人的眼神,却令她一眼就确信,此人正是楼主。 也是,除了他,还有谁会如此急迫地想要知道,崔伦到底死没死呢?他想要的是折磨崔伦,摧毁他看重的一切,绝不能接受那样轻松的猝死。 她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看向跌坐在大理寺卿身后的崔伦。 他捂着腰,面色痛苦,鲜血顺着他的蹀躞带,一滴一滴地打湿青砖石地。 那是一条新的蹀躞带,是她专程前往瑶林书院送给他的。她教他:「这段时日,你尽量都用这一条腰带,右手这里有个暗扣,按下去,就能飞出毒针。我不可能时时与你待在一起,万一你自己遇到什么事,可以用来自保。」 这条蹀躞带的灵感来源于卫云章藏软剑的腰带,可崔伦不是卫云章,他不仅没有丝毫武功功底,甚至连架都没跟人打过,极有可能暗器还没发射出去,他漏洞百出的动作,便已暴露了他的底牌。可她只能这么安排,这已经够简单了。 今夜贡院外,当她看到他穿着这条蹀躞带的时候,便松了一口气。 大理寺卿同意他们父女俩说几句私话,她握住他的手,塞给他两枚药丸,飞快道:「楼主一定就在贡院里面,他是冲着你让你身败名裂来的,你切不可自乱阵脚。等会儿你把这两枚药丸含在口中,看准时机,一枚咽下,可让你有短暂濒死之感,脉搏心跳皆会骤弱;另一枚咬破,里面有红色囊液,可伪装成血迹。你记住,倒下的时候,一定要把手放在蹀躞带的暗扣上,如果有人自告奋勇要来检查你的情况,你不要管是谁,按下暗扣便是。运气好,击中他了,那自然是最好;运气不好落空了,也实属正常,你赶紧跑,剩下的都交给我。」 崔伦很紧张,可他也很听话,一举一动,皆是按照她的嘱咐来。 她在卫云章的马车里换上了夜行衣,备好了武器,谨慎地藏在离贡院不远的地方,一听见里面有人自荐抢救崔伦,便立刻闪身而出。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强闯贡院,是风险最高的行为,可过了今夜,崔伦被押入大牢候审,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楼主要在这里毁了崔伦,毁了她,那她也要让楼主,在这里付出代价。 崔伦强撑着,抬起手指,指向地面上的某处。 她蒙着面,眉眼压低,目光从崔伦指过的地面上收回,手指扣在机弩之上,严阵以待。 而贡院的守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气氛剑拔弩张,却不知这二人是何底细,一时之间有些顾忌,只呈包围之势,缓慢地往中间聚拢。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大理寺卿怒不可遏,「此乃贡院,是科举重地,岂能由尔等随意进入,肆意行兇?!」 「大人这话就问对了。」崔令宜压着嗓子,声音沙哑,雌雄难辨,「此人乃拂衣楼楼主,听从康王调遣,今夜贡院一案,正是由他一手策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3页 大理寺卿倒吸一口冷气,周围守卫亦是面面相觑。 这正是崔令宜要的效果。 单论拳脚功夫,硬碰硬,她不是楼主的对手,所以她必须得藉助些外力才行,无论是武器,还是人。 她这一生的颠沛坎坷,都是由楼主一手造成。她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亲手了结他的性命。但她也有理智尚存,她想的从来不是逞一时英雄,不计后果,她想的是自己可以失败,却不能连累他人,将案件复杂化,也不能让他轻易逃走,从此下落不明。 所以,如果她杀不了他,就必须得重伤他,才能给这些守卫抓住他的机会;如果这些守卫也抓不住他,那至少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他的所为,她做不到的事情,自有朝廷替她做到! 殪崋 「你说是吗,拂衣楼白藏门门主,纪空明?」崔令宜目光一凛,看向一边被五花大绑的、故意更改了容貌的男人。从崔令宜一出现,他就开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点一点往边上挪,此刻突然被点名,他面色尴尬,沉默地停住了动作。 楼主冷笑一声:「你就不怕我说出你是——」 话未说完,却见崔令宜身形骤动,臂上轻弩一抬,余下三箭又一次嗡然齐发。 只是这一次,箭上虽没了火油,但二人距离却更近,再用长枪抵挡已来不及,楼主果断弃了长枪,就地一滚,避开了她的箭矢。 那三支箭再一次落空,他正想出言嘲讽,却忽觉背后微微刺痛。 他反手一摸,摸到了一枚细细的长针——正是方才从崔伦腰间射出的那枚,被他避过,扎在了地上,此刻却又扎入了他的后背。 与别的长针不同,这枚长针不仅淬过毒,而且两头都为尖头,以致于他只是在地上快速一滚,后背都甚至没有完全贴紧地面,也被它刺破了皮肉。 他眯起眼睛,对上崔令宜乌黑的瞳仁。 好,很好,竟是他轻敌了。是他没有想到,那引人注目、杀机重重的臂弩,竟是她转移视线所用,她真正的布局,从一开始就在崔伦射空的那一针上。 是她故意失手,预判了他的反应,将他逼到了落针之处。 ——她是拂衣楼一手培养出的杀手,她的习惯,他了如指掌,但他却忘了,自己也是拂衣楼一手培养而出,他与她一脉相承,那些被她刻入骨血的习惯,在他身上,亦如是。 他不过是占了经验与年龄的优势,在进攻对抗上优胜于她,但在躲闪逃避一事上,他们并无差别。 他猜想这针上一定被她下了最毒的毒药,可他也不是毫无准备,他在里面穿了质地硬厚的皮衣,那针头在他体内留下的毒素,极其微小,还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就杀死他。 不过,纵是伤势轻微,但如果继续动手,经脉运转,毒素扩散起来也不容小觑。更何况在场还有这么多守卫,甚至弓箭手,他强留在此地,几乎是自寻死路。 看似想了很多,实则只是短短一瞬。 在楼主拔下后背那一针的同时,崔令宜又立刻从左手指间甩出几枚飞针,分别冲着他的眼睛、手腕、小腿而去。 楼主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躲过了这同时射向人体上中下三个部位的暗器,而后冷笑一声,不再恋战,勐一起跃,便要飞出贡院。 崔令宜看得很清楚,可却没有去追。她臂上的轻弩设计有限,六支箭矢已全部用完,没有任何余箭。她若贸然以身相追,说不定还会被贡院里的弓箭手误伤。 让他逃了,她虽恼恨,但也早有预料。趁着弓箭手的目标全都对着楼主,她便可以趁机撤退,不在贡院留下任何自己的把柄。 最重要的是,楼主虽逃了,但还有外面的卫云章在伺机而动。 果然,久未发声的大理寺卿一见楼主飞身而起,愣了一下,便大喊道:「拦住他!」 弓箭手们齐刷刷抬起了弓矢—— 可是比他们的箭更快的,却是崔令宜的箭——更准确的说,是来自纪空明手中的,崔令宜的箭。 不知何时,他竟悄悄解开了将他五花大绑的绳子,又悄悄捡起了地上崔令宜射空的弩箭。 在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时候,他陡然抬手,将那一箭徒手掷向了半空中的楼主。 腿上一阵剧痛袭来,楼主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朝他露出微笑的纪空明。 「你……」他勃然大怒,可腿肚却一阵痉挛,令他如同一只折了翅的乌鸦,重重坠落在地。 崔令宜惊愕地看着纪空明,却见他回过头,朝她眨了下眼睛。 她来不及去想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边替楼主做事,一边又要帮她,她只知道,楼主此刻插翅难逃,她若不抓住这个机会,一定会遗恨终身。 ——她不敌他,需要朝廷抓住他,帮她雪恨是一回事;他同时身负内外伤,实力大打折扣,又是另一回事。她的最终目的就是杀了他,怎么可能放着这样大好的机会不要,还让他有机会苟活到被朝廷审讯之时! 楼主坠落在墙根处,而在场的守卫们还沉浸在变故中没有反应过来,崔令宜直接跃身而起,踩着几个守卫的肩膀,落在了楼主跟前。 臂上的轻弩早已被她拆下,她拔出靴子里的匕首,重重刺向他的咽喉。 她的眼中倒映着照明的火把,宛如闪动着血红色的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4页 而他亦是从袖中抽出一柄缠绕手臂放置的软剑—— 崔令宜眼睛一眯,偏头避开了他挥来的剑光。 软剑此物,容易藏匿,不易发觉,一旦出手,往往就是猝然杀招。只不过用起来不如硬剑杀伤力大,又不如暗器更加隐蔽,所以拂衣楼中一般不习软剑。她倒是不知,楼主竟还有这一后招。 只可惜,类似的招式,她已经在卫云章那里领教过了。 楼主拔下腿上弩箭,此等小伤,于他而言不值一提。他唯一在意的,是身上残余的毒素,正随着他的运功,缓慢地开始在经脉中游走。 可他却不能不应战。 剑破如雪,匕行如风,他的剑法确实精妙,可她却紧紧地贴着他,让他在远攻上的优势根本无法发挥。 他的剑像蛇一般舞动,她的身形亦像蛇一般游走,而她手中泛着冷光的匕首,就是蛇嘶嘶吐着的信子。 剑势包裹着她的身体,她在锋利的流光中穿行飘移,宛如一把坚硬的利剑,噼开纠缠在四周的黏腻长缎。 她的匕首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切下一缕他散落的头髮。 她听见他愈发沉重短促的唿吸,看见他愈发苍白的脸色,心中登时燃起燎原的烈火,鼓盪着她的胸腔,烧热了她的双眼。 她的衣袖被他的剑刃割破,细细的血线暴露在空气之中,而她却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撞倒在地上。 匕首自下而上斜掠,划破他的衣襟,划破他的脖颈,划破他的下巴,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永远的印记。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的面巾之上。 他盯着她,喉咙里逸出愤怒的、模煳的声响,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软剑已被她的膝盖压住,即便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再难抽出。 崔令宜的手开始颤抖。 他只是伤重,还没死亡,只要她再补一刀,就可以让他永远告别这个他讨厌的世界。他应该很满意啊,凭什么不满意呢?他应该谢谢她给他个痛快啊! 她握紧了匕首,尖刃上滴着血,悬在他的脖颈上方。 他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却被纪空明的声音盖了过去。 纪空明跑过来,大喊一声:「先别杀他!」 崔令宜恍若未闻,低下头,问楼主:「你要说什么?」 楼主道:「我……去跟你娘……团聚……了……」话说得艰难,可他眼里却闪着恶毒的笑意。 嚓! 崔令宜直接将匕首插进了他的咽喉,笔直地贯穿了他的脖子。 「你配吗。」她冷冷地注视着他,「她一生积德行善,早已远赴极乐,来世依旧投个好人家,享尽荣华富贵;而你,连畜生道也进不去,只会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酷刑,永生永世,永不停息。」 他没有再回答她的话。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仿佛穿过了她,落在了遥不可及的远方,然后一点一点涣散,最终归于虚无。 看着一个人,慢慢地变成一具尸体,在心口熊熊燃烧的那团烈火,好像一下子就熄灭了。 崔令宜手指一松,匕首滑落在地,而她则跌坐在尸体旁边,重重地喘起了气。 明明她已经杀过了很多人,可这一次,又好像回到了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在狂烈的情绪结束之后,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就这么结束了吗?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身上湿湿的,不知道是汗还是血,风一吹都在发冷。 纪空明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捡起了她的匕首。 她缓慢地转了下眼珠,看向他。 夜晚的春风从他们中间掠过,带起一阵鲜血的腥味。 一道冷光闪过,她忽然僵在了那里,呆呆地看着纪空明。 纪空明平静地看着她。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见他握着那把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左胸。 她甚至都没感觉到痛,巨大的困惑涌上心头,她动了动嘴唇,问道:「为什么?」 纪空明没有回答。 「四娘!!!」不远处传来崔伦撕心裂肺的巨吼,他手脚并用想爬向自己的女儿,可却四肢发软,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 这一声终于将她从恍惚中叫醒,她开始感觉到胸口的剧痛,眼中的迷茫开始转变成不可置信。 她一把攥住纪空明的手腕,声音嘶哑:「为什么!」 「女的?!」大理寺卿刚从震惊中回神,又陷入了更大的震惊,转头看向崔伦,「你喊她什么?!」 崔伦张着嘴,倒在地上,几乎无法发声。 纪空明松开手,掸了掸衣袖,站起来淡淡道:「此人是拂衣楼楼主,亦是许多案件要犯,你也是拂衣楼中人,本以为你是来金盆洗手、改邪归正的,结果你明明听见我让你不要杀他,却还是杀了他。我有理由怀疑,你与他是同犯,让他躲避律法的制裁。」 崔令宜愣在那儿,似乎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四娘——」 又一道凄声自半空传来,精神紧绷的弓箭手们下意识地抬起头,齐刷刷举起了手中弓箭。 「慢着!」大理寺卿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人影,这声音,这衣服…… 「卫编修,怎么是你?!」他失声叫道。 卫云章充耳不闻,踉跄落了地,一把抱住崔令宜,慌乱道:「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四娘你别怕,你别怕,撑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5页 「卫编修!」大理寺卿拨开守卫,急匆匆前来,看着卫云章抱着地上的黑衣人,又看了看不远处快要昏厥过去的崔伦,一个恐怖的猜想从心头升起。 他弯下腰,一把扯下了黑衣人的面巾。 这、这这这…… 他被惊得倒退几步,表情如五雷轰顶。 这竟然真的是崔伦的女儿!卫云章的夫人!不久之前,她还楚楚可怜地跪在地上,求他让她见她爹一面! 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混乱如麻,一时间呆立原地。 崔令宜喘着气,抓住卫云章的胳膊,艰难道:「纪……空明,是纪空明……」 卫云章的眼神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他虽不认识纪空明,但崔令宜的眼睛会告诉他答案。 他全然失去了理智,双目赤红,抱着崔令宜,一把抽出了自己腰间的软剑。 玉雪寒光卷挟着磅礴杀气袭来,纪空明勐地往后一跳,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闪着淡光的方形铜牌。 剑刃划过铜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 「卫编修且慢!」纪空明叫道,「此事或有误会!我并不知她是你的夫人,还以为她是拂衣楼中人……」 手中软剑嗡鸣不休,卫云章望着那块铜牌,愣住了。 连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大理寺卿,也回过神来,看清那块铜牌后,更是全身都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你……你不是来窃题的?」今夜受到冲击太多,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处于崩溃边缘。 纪空明高举着手中刻了字的铜牌,撕下脸上鬍鬚,又用袖子抹去眉眼上的粉饰,轻咳一声,不好意思道:「卑职不良人纪空明,见过卢大人。」 「你……怎么可能……」崔令宜瞪大眼睛,勐地喷出一口血,随即昏倒在了卫云章怀里。 「四娘!四娘!」卫云章用力地晃着她,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抱起崔令宜便要离开,可是刚走两步,便眼前一黑,带着她一起倒了下去。 - 像是经歷了一场荒谬的、漫长的、混沌的梦境,卫云章缓慢着恢復着意识,本能地抽动了一下手指,浑身便像是有撕裂般的剧痛袭来,逼得他瞬间清醒,勐地睁开了双眼。 入目的首先是熟悉的帐顶,然后便是身边围坐的一圈人。 「醒了!醒了!」卫夫人惊叫一声,随即双手合十,忍不住落下泪来,「上苍保佑,上苍保佑,四娘终于醒了!」 「四娘!」崔伦哆嗦着双手,摸了摸他的脸庞,「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终于醒了……」陆从兰低下头,抹了抹眼睛,「真是要吓死我们了……」 卫云章恍惚了好久,目光才终于落在坐在床尾处的…… 自己?! 他勐地弹了起来,却又因难以承受的剧痛而倒回了床上,吓得卫夫人赶紧按住他,迭声儿叫道:「乖乖,这是要干什么呀!千万别乱动!好不容易才止住的血!」 卫云章痛得浑身颤抖,嘴里咝咝地吸着冷气,可眼珠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坐在床尾的那个「卫云章」身上。 终于,「卫云章」抠着衣袖,开口了:「没事的,四娘,我们都安全了。」 卫云章蓦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便岔了气,一岔气就开始咳嗽,一咳嗽便又惹得一阵兵荒马乱,卫夫人连忙去请大夫进来,清了场,重新给他包扎。 大夫一边换药,一边忍不住教训:「怎么刚醒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伤得这么重,必须得静养,最忌大喜大悲!」 卫夫人道:「高大夫,你就别说她了,劫后余生,这怎能不喜。」 卫云章看着胸口血肉模煳的伤口,心想,是啊,他怎能不喜。 他本是听从崔令宜安排待在贡院外面的,一旦楼主逃跑,他便立刻追击。可谁曾想,楼主的影子没有看到,却听到了崔伦撕心裂肺的悲号。 他心中骤然一紧,冷汗霎时浸透后背,想也不想便用轻功冲进了贡院。 此时此刻,他已经忘了当时看到崔令宜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的具体感觉,只记得唯一一个念头,她不能死,她绝不能死。 好啊!现在好啊!感谢上苍,他们又互换了! 她现在安全无虞,浑身上下一丝伤痕也无,而这全部的痛楚,都由他来承担。 他愿意!他怎么会不愿意!她和他都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脸上喜与痛交织,只余下略显扭曲的微笑,看得卫夫人胆战心惊。 大夫终于换好了药,重新包扎好,又叮嘱了他几句,便退出了房间。 怀着身孕、要避血光的陆从兰和要避男女之嫌的崔伦重新走了进来,而崔令宜走在最后,还带了一名眼熟的布衫先生。 卫夫人忙道:「吴大夫,再替我们四娘把把脉吧,她刚才太过激动,别又出了什么事。」 卫云章伸着手,任由那吴大夫把脉,眼睛却望着崔令宜,沖她笑了笑。 不知为何,崔令宜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甚至微微皱着眉头,面色颇有些纠结。 于是卫云章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去,想起昏迷前的那些事,不由心中一沉。 「回夫人的话,三少夫人的脉象平稳,并无什么影响。」吴大夫道,「老朽之后会与高大夫,以及其他大夫一起商议,究竟如何给三少夫人配药才最合适,请夫人放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6页 卫夫人松了口气:「那便好。」看到一旁的陆从兰,又道,「那吴大夫也顺便再看看她如何吧。」 吴大夫又替陆从兰把了脉,点头道:「大少夫人的脉象一直很稳健,健康得很,无需多虑。」 陆从兰抿唇笑了笑。 卫夫人看着她:「还好还好,你这几日担忧四娘担忧地很,就怕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 听着这对话,卫云章终于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他抬起头,看了看陆从兰,又看了看正在关门离开的吴大夫,终于想起此人为何眼熟,原来是偶尔会看到他来府中给陆从兰把脉。 他迷茫开口:「母亲,方才不是已经有大夫看过我了吗?为何现在又要让吴大夫再看一遍?」 难道崔令宜受的这伤,还能引起什么妇科问题? 陆从兰忍不住掩面,崔伦神色复杂,崔令宜则咬住了嘴唇。而卫夫人左顾右盼了一下,见没人肯说,只好清了清嗓子,握住了卫云章的手,忐忑道:「四娘啊,是这样的,有一个本来应该很好的消息,但放在现在这个时候,就算不上很好,甚至可以说有点不太适宜的消息,得告诉你。」 卫云章更加迷茫了:「母亲但说无妨。」 卫夫人放柔声音:「四娘,你怀孕了。」 第123章 第 123 章 你怀孕了……你怀孕了……你……怀……孕……了…… 卫云章呆呆地看着卫夫人, 大脑一片空白。 卫夫人见状,忍不住嘆了一声,道:「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但是还好, 四娘你放心, 大夫们都说那一刀但凡再歪一点, 就要捅穿你的心脏了, 你能活下来, 简直是个奇蹟!不仅活下来了, 甚至连孩子也保住了!只是动了胎气, 胎像不太稳,得好生补补。」 卫云章:「……」 他大概是没睡醒, 还是继续睡过去吧。 「母亲,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来与四娘好好说说。」崔令宜连忙道。 卫夫人:「那也好, 她刚醒来,也许还一时没转过弯来。你好好陪陪她。」 崔令宜点头,将一群人送出门外, 关上门, 深吸一口气,才回到卫云章身边坐下。 卫云章看着她, 欲言又止。 「那个……」崔令宜咽了咽口水,表情有几分不自然,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我比你早醒一天, 你……呃,不, 我们……确实……有了个孩子……」 卫云章:「……」 崔令宜不敢看他的表情,硬着头皮继续道:「大夫说……有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 卫云章:「……」 「这……也怪我……最近一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加上之前我们老是互换,我就把月事这回事给忘了……」她越说越觉得难以启齿,低头抠着手,耳根红得滴血。 当听到「自己」有了身孕的那一刻,简直像一道晴天霹雳,直接让她呆在了原地。 她压根没想过只是与卫云章有过那么一次,就…… 可是,仔细回想一下,她确实已经有许久都没有来过月事了。之前在京畿与楼主动手时受了伤,卫云章还问过她要不要叫大夫,是她觉得麻烦,拒绝了。如果当时同意,也许那时就能发现…… 她简直不敢去想,万一自己真的死了,那一尸两命该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孩子是保住了,但是……呃……怀孕的变成了卫云章…… 这,这这…… 卫云章闭了闭眼,又睁开,看崔令宜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模样,心情格外复杂。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这具身体的腹部。 腹部还很平坦,什么变化也没有,可是一想到里面此刻竟然有一个小生命存在,而且还是他和她的骨血,他便感到一阵酥麻的战慄,从脚底升到天灵。 他不是没想过,如果未来有一天,她和他有了孩子,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场景。他会像所有初为人父的男人那样,情不自禁地将脸贴在妻子隆起的腹部上,与里面的孩子轻轻对话。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和她确实有了一个孩子,只是这场景可能会变成初为人父的崔令宜贴着初为人母的他的肚子…… 这都什么啊!也太怪了吧! 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比如有些女人生不出孩子,男人就另外找了个女人生孩子,然后抱到前一个女人膝下养着。最后往往会发展成生母养母究竟谁才是真母亲的矛盾,经典语录包括「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怎么不是你母亲」等等…… 那他和崔令宜这情况,怎么算啊? 这身体虽然是崔令宜的,但怀孕生子这个过程,却是他在经歷啊!他才是那个真正把孩子「生下来」的人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又当爹又当娘? 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 崔令宜一听到他笑,顿时紧张起来:「你又笑什么?你当心点!」 「只是觉得真的很好笑罢了。」卫云章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一想到我马上要成为世上第一个生孩子的男人,我就想笑。」 「你是不是生气了?」崔令宜小心翼翼地问他。 「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如今完好无损地活着,我们又有了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卫云章伸出手,轻轻勾住她的手指,声音笑得发抖,「只是我也确实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怀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7页 崔令宜挠了挠头:「你……你要是不想怀,那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再换回来……」 「不行。」卫云章一口否决,「你伤得太重,得养好久,那时月份大了,而我们互换又须得再冒一次险,万一这中间孩子出了岔子,又影响了大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崔令宜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什么叫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卫云章皱起眉头,「你要抛夫弃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崔令宜瞪了他一眼,又有些心虚,弱弱地补充了一句,「生孩子这种事……男人一般都避之不及吧……」 别说是正常人都没想过的让男人来生孩子了,就说最普遍的,产妇生子,男人连产房都不让进,说是什么会有晦气,云云。 卫云章嘆了口气:「想想我都替你来过月事了,替你生个孩子,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崔令宜眨了眨眼睛:「你真的愿意吗?月事一个月也就难受那么几天,过了就好了,可怀孕不一样啊……」 「行了,你要是不想我反悔,那就别说了。」卫云章打断她。 崔令宜垂下头,双手放在膝上,紧紧地绷住唇角。 卫云章瞅着她:「你心里根本就是在偷着乐吧?你这和白捡一个孩子有什么区别?」 崔令宜终于绷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三郎,你真好。」她牵起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蹭了蹭,「我和那些不着家的男人不一样,我一定会好好伺候你的。」 「得了吧。」卫云章嘘她,「我们家还差你这么个人手?你有时间伺候我,不如好好去翰林院替我上值。」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崔令宜也收敛了笑容。 「你比我早醒了一天是吗?」 「是。」 「我们晕倒之后发生了何事,你可知道?那纪空明为何要杀你,又怎么突然成了不良人?」卫云章急切问道。 崔令宜拧眉:「我当时能杀死楼主,也有纪空明相助。只是我当时便没想明白纪空明为何要帮我,更想不明白他为何又突然要杀我。我醒来后想问问父亲此事,可父亲当时不在场,并不清楚当时情况,他答应我去替我问问卢大人,可卢大人也许是太忙了,父亲至今都还未见着他的面。我问父亲能不能核实纪空明的身份,父亲却说,不良人不属于朝廷任何部门管辖,直接听从皇帝吩咐,纪空明的身份,不是他能核实的。但他也说,既然对方敢在卢大人面前自认不良人,那身份应当做不了假。」 卫云章:「难道陛下早就在拂衣楼里安插了自己的人?」 「不可能。至少不可能是纪空明。」崔令宜果断回答,「他也是打小在拂衣楼里长大的孤儿,所作所为每一年都有案卷记载,与他一起长大的同门也还没死完呢,他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大家清清楚楚,绝不可能被人中途替换——最主要的是,纪空明手上沾染过的污糟事数不胜数,难道皇帝会允许自己的人去做那样的事?」 卫云章沉吟:「如果既不是从一开始就安插,也不是中途换了人,那只剩一种可能。」 「……他背叛了拂衣楼,被朝廷招安了。」崔令宜轻声说道,「不良人,确实是最合适他的职务。他分明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可在卢大人面前却假装不认识我,仿佛真的只是个出来办公差的不良人似的,可见他想就此切断自己的过去,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良人——这也不难理解,反正做的事没有本质区别,吃公家的粮,总比自己拼死拼活来得强。」 「如果他与你没有私怨,杀你的唯一理由,就是要通过你的死,得到什么。」卫云章神情逐渐凝重,「如果他真的是初入不良人,那就必须得做点什么证明自己,而你,就是这个证明。」 他的手缓缓握紧,接下去的话,他不愿再说。 向谁证明?答案无需多言。 可是,他无法理解,皇帝为什么要对崔令宜下手?哪怕皇帝查到了她的身份,知道她曾是拂衣楼的人,可他连纪空明都能接纳,为什么不能接纳崔令宜? 崔令宜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此事我也想了很久,想来想去,我认为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我,而是要做出杀我的这个动作——你也听到了,大夫说刀口再偏一点,就要洞穿心脏了。但,以我当时的状态,加上纪空明的身手,他真要杀我,易如反掌,断不至于给我留下生机。」 卫云章沉默。 「昨夜之事,闹得动静太大,如今满朝文武谁不知你我会武,还与拂衣楼和康王案有所勾连。按照道理,三司早该来拿人审问,可至今却无一人上门。他们奉旨查案,堂堂正正,不上门总不至于是忌惮你父亲的权势。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得了令信,确认无需上门。」崔令宜道,「你觉得,我的推测有没有道理?」 良久,卫云章才道:「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 「什么?」 「我想起很多年以前,我们一家在春猎时被家主暗害,明知查案流程有纰漏,却不得不隐忍不发。」卫云章慢慢地说,「到最后,父亲得到了他想要的地位,我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那些曾阻挠过我们的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逐渐不见了。听起来很痛快,但其实,他们的罪名中,没有一项是与那年春猎有关的。那年春猎,究竟是从哪里飞来的一支箭扎伤了大哥,至今仍是一桩『悬案』——无人再记得的『悬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8页 第124章 第 124 章 御书房内。 「拂衣楼中, 在京城留下的所有人员,卑职已全部清点完毕,请陛下过目。」纪空明半跪在地上,呈上一份名册, 「京城中不愿归顺的共有三个, 两个已被卑职清理, 还有一个外逃, 疑似去邕州投奔朱雀门门主了, 想必不日此消息便会传遍拂衣楼的各大据点。卑职准备率人前往邕州捉拿, 恳请陛下允准。」 大太监接过名册递给皇帝, 皇帝随手翻了两页,合上, 看着下面的纪空明, 淡淡道:「处理不干净,就不必回来了。」 纪空明俯首:「陛下厚恩, 卑职万不敢负。」 皇帝摆了摆手:「去吧。」 纪空明:「谢陛下!」 他又行了一礼,低着头躬身倒退几步,这才转身快步走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 天朗气清, 雕栏玉砌,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恢弘。 纪空明站在风中,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也只是他第三次进皇宫,却又要这么快地告别。 但是, 他知道这一切是他必须经歷的过程,只能成功, 不能失败。他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为了留在这里, 他不惜当个小人——当然,他认为自己这叫做审时度势、知时识务。 他的叛心,早已有之。从听说楼主打算让卯十六接任下一任门主时就有了。 尽管拂衣楼里有四个门主,楼主没说是哪个门主,卯十六也未必能活到任务完成的时候,但他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威胁。 优胜劣汰,是拂衣楼里默认的规矩,他也是把上一任门主淘汰了,自己才坐上的这个位置。可是他没想到,楼主对卯十六的偏爱会如此明显,而这偏爱的结果又来得如此之快,令他心生不满。 但他没有选择最愚蠢的方法——打压后辈,而是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路。后辈是永远打压不完的,今天是卯十六,来日说不定就是巳十八,他迟早要被赶下门主之位,而他不愿意就此消亡,或是逐渐在沉寂中老去。 他并不喜欢拂衣楼,只不过是从小在这里长大,所以别无选择而已。而他现在也不得不开始幻想那个或许被无数人幻想过的问题:我能离开拂衣楼吗?如果能离开,我又能去做什么呢? 这些问题他默默地想了很久,直到他发现了卯十六背叛拂衣楼的真正原因。 那天她急匆匆地来找他拿药,状态很古怪,等她走后,他立刻派人跟过去,看看她到底要去干什么。而他一盘算那些被她带走的药,竟发现似乎可以制成去除拂衣楼纹印的药水。 这可真是奇怪,她身上有所谓的胎记,是为了假扮崔令宜,但她既然都跟卫云章在一起了,卫云章肯定早就知道她是个冒牌货,那还管那个胎记干什么?更何况,那个胎记又没什么危害,想什么时候去除都可以,何必搞得那么着急? 随后,派去跟踪的属下来报,说是卯十六在四夷馆陷入了昏迷,被卫云章带回家了。他听完正疑惑,属下又说,卫云章和卯十六离开后,还从四夷馆里出来了个女人,前来醉香楼找他。 女人姓尹,把自己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告诉了纪空明。 纪空明听完,思索半晌,让她把衣领拉下来,给他看看胎记。 尹娘子道:「师姐方才给我上了药水,胎记的颜色现在应该很淡了。」 纪空明挑眉:「那你师姐的胎记呢?上药又没什么危险,我怎么听说,她好像还晕过去了呢?」 尹娘子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 纪空明便笑了。他想他已经明白了,于是不再逼尹娘子,只道:「既然卯十六让你来找我,那便是信任我,我总不好叫她失望。你放心吧,你在京城里把自己藏藏好,等楼主回来,我自会有交代。」 打发走了尹娘子,他站在窗边,只想大笑出声。 原来,原来!他此前一直想不通,卯十六虽然优秀,但也没到天才的地步,何至于得楼主青眼如此!原来是另有渊源!她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是真正有自己家的人!她是故意被楼主带回拂衣楼,成为无根之人的!长大后,还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楼主安排进了自己家,成为挥向自己的一把刀! 他虽不知楼主与崔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做出如此行为,但他此时已经可以肯定,卯十六已彻底背叛拂衣楼,回归崔令宜身份,而崔家和卫家得知此事后,也必定会与拂衣楼为敌。 决定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完成的。 纪空明决意离开拂衣楼。 理由很简单,他看不到留在拂衣楼里的任何好处。 从外部条件来说,崔令宜对拂衣楼了如指掌,并且一定会与拂衣楼不死不休,是个大/麻烦,再加上一个卫家,就更不是拂衣楼能轻易对付的了。再从内部情况看,楼主为一己之私,破坏了拂衣楼不涉朝堂的规矩,如此意气用事,陷拂衣楼于危局,还有何追随的必要? 他必须得尽快为自己找个出路。 他知道楼主与康王勾结,此时最好的方法是联繫康王的死对头太子,借太子之手将拂衣楼剷除,而自己也能成功完成从黑到白的转变。只可惜当时太子不在京城,他来不及再去外地,于是便盯上了无辜的京兆尹。 月黑风高夜,他挟持了回家路上的京兆尹,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并说自己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求见皇帝一面,但苦于没有门路,只能出此下策。还请大人帮帮忙,给陛下一个剷除江湖恶疮的大好机会,还陛下一个清静江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9页 这是他精挑细选的对象。京兆尹,官职不小,能够单独面见皇帝,又博闻广识,知道拂衣楼的大名。他清楚地明白这个消息对皇帝的重要性,所以绝不会擅作主张,一定会如实上报给皇帝。 果然,没过两天,京兆尹便通知他,皇帝要见他。 这是纪空明第一次进皇宫。饶是再见多识广,一想到马上要见到皇帝,心里也会紧张。 但他很聪明,他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足够低,悔悟的表现做得十足生动,该带的诚意也全都带上了,哪怕他也猜到皇帝看出来他是演的,他并不是为了什么大义才背叛的拂衣楼,投效的朝廷,但他是皇帝需要的人,皇帝不可能在这上面挑剔他。 果然,皇帝看上去对他的识时务还比较满意。尤其是当他把拂衣楼这些年干过的所有腌臜事都说了一遍之后,皇帝更满意了。 ——拂衣楼本只受理江湖事务,而江湖自有一套江湖的规矩,有时甚至可以越过朝廷的律法。这对朝廷来说是个极大的隐患,但朝廷若是强行介入,极可能弄巧成拙。这么多年来,朝廷不管,不代表不想管,如今有他这么个人送上门来,如同瞌睡送枕头,正中皇帝下怀。 皇帝说,他既然能在拂衣楼里做到门主之位,必是朝廷需要的人才。只是朝廷各部的人员都是由考试选拔上来,而他一无功名二无出身,只能安排他进单独设立的不良人组织,为自己分忧。 纪空明当然不挑。在他看来,不良人和拂衣楼干的活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比六部小吏适合他多了,甚至因为直接对皇帝负责,将来的权势说不定还能跃居六部之上。哪怕只是从不良人的底层开始干起,他也相信以自己的能力,迟早会有爬上去的一天。 他给了皇帝诚意,皇帝于是给了他机会。 这第一次的机会,就在贡院生变的当夜。拂衣楼楼主突然身亡,没留下任何交代,拂衣楼即将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 他很好地抓住了第一次机会,现在要去迎接他的第二次机会。 拂衣楼还余下了另外三位门主,和门下众多的人员。他们分布在全国不同的地方,而纪空明,现在要去一一处理他们。能留则留,不能留,则除。 投效朝廷,是一个大胆的决定。纪空明让属下跟随自己一起入不良人时,属下也曾担忧问道:「万一朝廷只是想利用我们,事后就卸磨杀驴呢?」 纪空明冷笑一声:「拂衣楼不能代表江湖,然而拂衣楼倒了,却出现了一大批无属人士,江湖又将掀起新的动盪。这动盪随时可能从江湖扩散到民间,破坏民间风气,影响朝廷统治。事后卸磨杀驴?那得是二十年之后的事,二十年后若还是一条那么容易被杀的驴,那便是自己不争气,怪不得谁。」 春风吹在纪空明的脸上,琉璃瓦折射的阳光晃了他的眼睛,他却抬起头,眯着眼,望着远处的层层叠叠的宫墙飞檐,翘起了唇角。 前路不明,那又如何?不搏一搏,怎么知道就没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新路来? 更何况,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再也不当阴沟里的老鼠,这样的日子,他多享受一天,都是赚到了。 他负起手,挺直嵴背,大步往宫门口走去。 - 「父皇。」太子从屏风后走去,朝皇帝行了一礼。 「怎么样,看见这个纪空明了吧?」皇帝一边喝茶一边道,「觉得他如何?」 太子道:「纪空明此人,武功上乘,为人机敏,只可惜私德有亏。那崔令宜与他也算是同门,听他所言,二人并无私怨,而崔令宜对他更是不曾设防,他或许是怕崔令宜揭穿他的身份,让他无法在不良人中立足,竟直接对她痛下杀手,此乃小人所为,难堪大用。」顿了一下,又道,「幸亏崔令宜命大,否则还不知爱妻深重的卫编修会干出什么事来。纪空明自称不良人,儿臣只怕卫编修一时昏了头,误以为是父皇指使,对父皇心生罅隙。」 皇帝淡然道:「没什么误以为的,让他杀崔令宜,本就是朕的意思。」 太子愕然。 「不杀死她,也是朕的意思。」皇帝撇了撇茶上浮沫,继续道,「正如你所说,朕也不想和卫云章结怨。」 「为、为何?」太子语无伦次,「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那纪空明不是说了,崔令宜是从小被拂衣楼楼主劫走,在拂衣楼里长大的,她替拂衣楼做事,纵然有罪,也罪不至此吧!反倒是明明出身名门,却过着朝不保夕、刀尖舔血的生活,甚是可怜!」 皇帝抬起眼,瞧着太子,轻笑一声:「你替她说话,究竟是真心可怜她本人,还是因为卫云章喜欢她,你怕伤了卫云章的心?」 太子怔住。 皇帝放下茶杯,语气平缓:「朕早就想说了,你以为你和卫云章的那点事情,朕不知道?甚至你以为卫云章习武一事,朕也不知道?朕不过是不想管罢了。」 太子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跪什么?难道朕还要治你个结党营私之罪?」皇帝哼笑一声,「从古至今,有哪个皇子是与朝臣没有半点人情私交、没有半点利益往来的?真有这样的皇子,那最多只能当个胸无大志的逍遥王爷,当不了继承大统之人——穿上龙袍,坐上龙椅,放眼望去竟无一个臣子是自己的人,这样的皇帝,能守稳这个江山吗?」 太子嘴唇紧抿,手指微颤,一言不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0页 「你是不是想说,你虽为太子,却从无身为太子的实感,甚至屡屡怀疑朕会另立康王?」皇帝盯着他。 太子顿时叩首:「儿臣不敢。」 「这些虚言不要再说,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咱们就父子打开天窗说亮话。」皇帝道,「朕还是皇子之时,便娶了你母亲,朕曾许诺她,将来登基,必封她为后,立我们的孩子为太子。只可惜她红颜薄命,没活到那个时候。但朕也没有食言,朕立了你为太子,追封了她,至今也没有再立后。」 他轻轻嘆了一口气:「不过,朕也不是什么圣人,朕从来没有空置后宫的想法。朕后宫里的那些妃子,有些是令朕愉悦舒心之人,有些是维繫前朝关系所用之人。贵妃便是后者,她的兄长为国捐躯,本家中再无男丁,朕收她入宫,也是免得臣僚寒心。她后来给朕生了康王,这孩子颇有些他舅舅的风范,从小便爱舞刀弄棒,朕见了,不免感慨万分。」 太子轻声道:「军武之道,皇弟确实比儿臣优秀。」 「朕的儿子,合该优秀,你亦如此。从小,太傅就说你读书读得好,策论写得也好,政事分析得头头是道,为人更是温润谦和,有君子风范,将来必是一代明君。但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皇帝说,「带你去春猎,你连只兔子都不敢杀,那将来有人犯了错,你是不是连个人也不敢杀?」 「父皇教训得是。」 「朕固然失望,但朕想着你或许是从小没有母亲,无人教导,不像康王那般,出身于军武世家,受他母妃薰陶,行事也利落果决。你虽有缺点,但年纪还小,缺乏歷练,以后自然会慢慢锻鍊起来,朕从来就没打算换过太子。」 太子沉默了一下,问:「父皇说让儿臣不要再说虚言,那儿臣若说实话,父皇会生气吗?」 「你且说来,朕不生气。」 太子低着头道:「可父皇对皇弟颇为看重,朝中人尽皆知。或许父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喜爱自己的孩子,可在那些有心之人的眼中,这或许就成了父皇的某种隐喻。」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如此大逆不道,本以为一辈子不会有机会说了,没想到今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说出来后,像一块沉积多年的石头终于粉碎瓦解,他心中顿时松快了许多,连皇帝的回答,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说得对。」皇帝的目光望向远方,似是回忆,「他毕竟是朕的儿子,从小会讨人欢心,朕对他有一些偏爱,自然不想亏待他。但你若说朕对他的想法毫无察觉吗,那倒也不是。只是他若不付诸实践,朕难道还能给他先安上一个罪名吗?」 有野心,并不是一个皇子的错。 太子不强势,而康王又恰好有那么点本事,他生了不该有的欲望,无可厚非。 「而且朕发现,自从康王开始有了苗头之后,你也有了危机感,你也开始为了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而竭尽所能。」皇帝嘆道,「说朕放任不管也好,说朕是故意磨鍊你也罢,说朕是纵容康王也行,总而言之,由于朕各方面的私心,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也是朕大意了,朕本以为,兄弟相争,无非就是那些官场上的套路,朕没有想到,康王竟然胆大至此,会拉那么多无辜百姓下水。」 得到实证后,他对康王失望透顶。但残存的父爱让他想给康王最后一个机会,如果康王意识到不妙,主动找他认错,那他可以酌情减少对他的惩罚——至少不必在早朝上那般难看,让事情落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不管怎么说,这事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让朕第一次看到了你的狠劲。」皇帝面露欣慰,「哪怕斩的并不是陇定县县令本人,而是一个死囚,你有这样的急智和稳住大局的本领,已经很不错了。」 太子抿了抿嘴唇:「这些主意也不全是儿臣一人想出,亦有他人的功劳。」 「会给自己挑人,也是一种本事。而让这些优秀的人心甘情愿为自己效力,更是本事中的本事。」皇帝道,「就比如卫云章,让他当康王的人,他恐怕也不愿意。他选择你,说明你值得。」 「既然如此,父皇又为何还要让纪空明对崔令宜下手呢?」太子问道,「他对儿臣帮助颇多,如今他的夫人惨遭父皇麾下不良人毒手,叫儿臣如何面对他?」 「发号施令的又不是你,你有何不敢面对他的。」皇帝说道,「更何况,朕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太子不解。 「你对卫云章的感情,已不仅仅是臣僚那么简单。他在你最为茫然时选择了你,于是你感怀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引他为朋友,为知交。可你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与臣子走得过近,甚至让臣子感觉到了你对他的依赖,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皇帝神色肃然,「卫云章是个聪明人,他还那么年轻,将来说不定比他父亲还大有作为,但是你凭什么觉得,你就一定能拿捏住他这样的人?」 太子惊愕:「父皇是觉得,他会背叛儿臣吗?」 「未来的事,谁又敢下定论?防人之心不可无。」皇帝道,「朕知道你不想做所谓的脏事,所以朕替你做了。大家都说卫云章与夫人感情深厚,但具体深厚成什么样,谁说得出来?这成婚才半年多,连一年都不到,又能深厚到哪里去?如今,朕替你试出了答案。他明知自己的夫人来歷不清白,却还愿意与她在一起,明知夫人要去行危险之事,却还要陪着她一起,可见夫人在他心中分量之重。尤其是看到夫人身受重伤不省人事时,更是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这种种反应,无不证明,他对崔令宜用情之深——知道了一个人在意什么,那对待这个人的时候,你心中便该有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1页 说到这里,皇帝不由笑了一下:「当初他们成婚,还是朕默许的,本来是想着卫崔联姻,可以推些寒门学子入朝为官,洗一洗朝中牌局,没想到还牵出这后续许多事来。如今看来,这婚事成得果然不错,卫家找到了合适的儿媳,崔家找到了亲生的女儿,而你,也找到了卫云章的软肋。」 第125章 第 125 章 无论外界如何波澜, 卫府内,始终保持着平和的景象。 卫云章在屋内养伤,而崔令宜亦假装生病,躲避风头。只有一次, 她悄悄出了门, 是为赴太子殿下的邀约。 她第一次进东宫, 对周围景致还有些陌生, 但卫云章提前给她做过功课, 所以她表面上云淡风轻, 并未露怯。 她与太子在密室会面。 太子问她:「度闲, 我听说你夫人那夜中了一刀,身受重伤, 不知现在如何了?」 「谢殿下挂念, 她如今伤情稳定,正在静养中。」想了想, 崔令宜又补了一句,「若不是这次叫了大夫,臣还不知道她已有身孕。」 「什么?有身孕了?」太子瞠目, 「那当时万一有个好歹, 岂不是……」 他头皮发麻,打了个激灵。 「许是苍天保佑, 她和孩子如今都安然无虞。」崔令宜苦笑了一下,「话说回来, 她的身份,殿下想必已经知道, 臣明知她的身份却没告诉殿下,殿下是否在心里怪臣?」 「度闲千万不要这么说。你夫人身世可怜, 被逼至此,却仍心怀善念,是个好女郎。你替她瞒着,是怕别人不分青红皂白要捉拿她,也是情有可原。」说到这里,太子心中郁懑更甚,可却无法宣之于口,只得也苦笑了一声,「还是我做得不够好,不得度闲信任。」 「臣惶恐。」崔令宜说,「贡院那夜的事情,按理说臣与夫人都是重要亲歷者,三司为何至今未来审问?」 「你夫人卧病在床,要再审问,岂不是太过无情?至于你,也就最后出现了一下,本质上什么也没做,问你又有何用?还不如问在场的守卫们,主犯是怎么混入贡院的,只有他们才知道。」太子道,「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家陪夫人,外面的风波,自有卫相和我替你挡着。」 「多谢殿下。」崔令宜行了一礼,又问,「那殿下可知,那不良人纪空明……」 「纪空明……纪空明另有任务在身,如今已不在京城。」太子试探道,「你是想找他报仇?」 崔令宜默了默,道:「罢了,既然当时他说是没认出我家夫人,夫人现在也还活着,我便不计较了。夫人说,她前半生杀孽甚重,那一刀,就当是报应与偿还吧。」 太子小心翼翼地问:「那纪空明之后还会回京城,说不准会再碰面,你们……」 崔令宜扯了下嘴角:「臣在翰林院供职,他在不良人供职,两者几乎毫无交集,他与臣,又有何干系?」 太子安静许久,才道:「度闲,委屈你和夫人了。」 「臣不委屈。」崔令宜慢慢说道,「这次风波闹得虽大,但也算是快刀斩乱麻,臣与夫人之前所担心的一切,现在都算有了交代。尘埃落定之后,便可以放下过去,安心生活了。」 「放下过去,安心生活。」太子念了一遍,自嘲地摇了摇头,「是啊,前路还长得很呢。」 他与崔令宜又对饮了几杯茶,崔令宜便告辞了。 等崔令宜离去后,太子望着她留下的茶杯,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他想起那一日,自己问皇帝的最后一个问题:「父皇收纪空明入不良人,是为了将拂衣楼和江湖事处理干净。可儿臣却觉得此人过于投机,全无忠心,等那些事了之后,父皇还要继续用他吗?」 「只要他没犯大错,为何不用?」皇帝道,「此人有能力、有主见、有野心,不仅要用,还要用到极致,他本来就是在暗处过活的人,替你做些不干净的事情,他最擅长。你也不必担心他将来势大,无人压制,有卫云章在朝堂一日,他就不可能过得太过轻松。」 「父皇的意思是……」 「卫云章与他有杀妻之仇,在卫云章看来,他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对昔日同门下手,而那个崔令宜,似乎也不像是个宽宏大度的人。他们二人或许能暂时不追究这一切,但心里一定留有芥蒂,将来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开花结果。」皇帝笑了笑,「朕也不知道朕还能活多少年,但朕今日便要你记住,为君者,要学会留下自己不喜欢但有用的人。等你亲掌大权的那一日,你便会明白,学会制衡,学会用人,坐山观虎斗,收揽渔翁之利,才是帝王能掌控这泱泱朝堂的唯一秘诀。」 - 崔令宜从东宫回来时,正看见侯府的丫鬟来探望卫云章。 如今侯府老夫人也听说自己外孙女差点儿命丧黄泉的事情了,也终于从崔伦那里知道了崔令宜的真正经歷,听完后就直接病倒,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还拉着丫鬟日日哭她苦命的外孙女。 卫云章现在还不能下床,但神志清醒,他让丫鬟坐在桌边,自己说一句,丫鬟记一句,权当作是写给老夫人的信,宽慰她不要担心。 见崔令宜回来了,他问崔令宜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崔令宜看了丫鬟的记录,想了想,补了一句:「让老夫人快些养病吧,到时候总得有力气抱抱重孙儿。」 丫鬟抿唇笑道:「这个好,就沖这个,老人家也一定会撑着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2页 丫鬟走后,卫云章立刻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崔令宜问他:「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卫云章纠结地说道:「我在想,要不咱们就把互换的事情说出来吧,也不多说,就说给我们家这几个人,你爹,还有你那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 崔令宜一愣:「为什么?」 倒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以前不说,是因为两个人各怀心思,知道的人多了会影响他们办事,现在不说,主要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从哪开口。 卫云章痛苦地皱起了五官:「我真的不想再听大嫂聊女人的身体和育儿经了。」 作为已经生过一个孩子的过来人,陆从兰常常很贴心地来陪伴卫云章,跟他分享孕期要注意什么,生孩子的时候要注意什么,生完孩子后如何恢復等等。 虽然说的大多是些医理知识,但有时候总免不了提到一些略显私密的话题,卫云章每每听到这里,总会想办法扯开话题,或者干脆下逐客令,说自己不舒服要休息了。但总这么干也不是办法,他真的无法接受自己和嫂子聊这些事情,得尽快结束这一尴尬的情况才行。 「而且,之后我们还得换回来,一定又是搞得要死要活的。」卫云章说,「除非当时正好来了个什么意外,否则根本无法跟家里人解释,为什么好端端地,我们两个又受伤了,又昏迷了……你说是吧。提前告诉他们我们两个的情况,那下一次我们再互换时,他们就不会太担心了。」 「你说得有道理。」崔令宜慎重地想了想,「那择日不如撞日,这事儿也没什么藉口好编,就索性今天说了吧。」 于是,这一日晚上,卫相、卫夫人、卫定鸿、陆从兰、瑞白,还有崔伦、碧螺、玉钟,齐聚一堂,挤满了崔令宜和卫云章的卧房。 卫夫人奇怪道:「三郎,四娘,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事要说,搞得这么神秘?」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诸位,我和四娘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太过怪异,听上去像是我俩疯了,但这确实是真的,请你们不要打断,耐心一听。」 卫定鸿一头雾水:「等等?你和四娘?」 卫云章:「大哥,我说了,不要打断我。」 …… 一个时辰后,卫云章和崔令宜双双说得口干舌燥,而屋中众人,脸色堪称五彩缤纷。 卫定鸿看了看卫云章,又看了看崔令宜,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假的吧?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三弟,是不是弟妹最近太压抑了,你和她一起逗我们玩儿呢?」 崔令宜认真道:「大哥,我才是你的弟妹。」 卫定鸿:「……」 卫云章:「这些事情,瑞白都知道,不信可以让他作证。」 瑞白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小的早知道。他俩都这样好久了,连扮演彼此的演技都愈发精湛了。」 卫云章:「后面这句可以不加。」 陆从兰颤巍巍道:「所以……现在怀孕的人,是……」 卫云章:「是的,是我,卫云章。」 卫夫人看上去快要晕倒了。 陆从兰脸都绿了:「那这几日和我说话的人……」 卫云章:「抱歉,嫂嫂,我不是故意的。」 陆从兰掩面,夺门而出。 崔令宜生怕她怀着孩子情绪激动之下出事,连忙追了出去:「嫂嫂你放心!之前和你说话的人都是我!没关系的!」 崔伦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卫云章。 一旁的玉钟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而碧螺则偷偷拉了拉她的袖子,跟她说:「难怪呢,怪不得我总觉得夫人一受伤,就有些抗拒我们和她接触……」 在场看上去最镇定的人就是卫相,然而他一开口,颤抖的声线也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换回来?」 卫云章:「再怎么样,也得等到我把孩子生下来吧?」 他说得太过自然,以致于卫夫人更想晕倒了:「你是个男人!」 卫云章:「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现在就抹脖子,和四娘换回来吧?万一一个不小心,两尸三命了可怎么办?」 卫夫人:「呸呸呸!」 崔伦扶着墙,勉强站稳:「度、度闲,你当真决定由你来生这个孩子?」 「是的,我决定了。」卫云章道,「这也没什么吧?反正我现在当女人也挺熟练的。」 卫定鸿:「……」勉强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三弟,好觉悟,为兄甘拜下风。」 卫夫人深唿吸几口,才终于把气顺了过来。其实稍微分析一下现状就能发现,确实只能让卫云章来生这个孩子,她只是一时遭受的冲击太大,才没转过弯来,现在转过来了,唯有一声嘆息:「三郎,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了……吧?」卫云章迟疑道,「我最近一直在让四娘念医书给我听。」 卫夫人:「医书……医书只能听听。反正,你最好还是不要那么乐观。」 卫相:「你在家养胎,那四娘替你去上值?」 「是,她现在上值也很熟练的。」卫云章道,「实在有处理不了的东西,她带回来交给我处理便好。」 「你们这情况……」卫相摇了摇头,「改日我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偏方能治治的。」 ……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卫云章终于不会再在养病时见到陆从兰了,不过取而代之的,是卫夫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3页 虽然……虽然有时候话题仍有些尴尬,但对着自己的母亲,总比对着自己的嫂子好。 过了一个月,崔令宜去上值,别说是进翰林院了,一在宫门口出现,便收穫了众多同僚古怪的视线。等进到翰林院里,许久不见的张松更是直接捶了她一拳:「好你个度闲!竟然不把兄弟当兄弟!合着你还是个武林高手是不是?装模作样那么久,连兄弟我邀请你去游水你都不去,你就装吧!呸,背着兄弟,偷偷修炼什么文武双全!」 崔令宜:「……」 张松:「今天下值后……算了,你下值肯定又是回去陪夫人,今日午歇时,必须得给兄弟来几招看看,再教兄弟几个好看的把式!」 崔令宜:「……」 崔令宜在焦头烂额应付翰林院里的人际关系时,卫云章正抱着个痰盂,在卧房里吐得昏天黑地。 他害喜反应有点严重,加上身上的伤还没好,一低头就牵扯伤口,简直是双重折磨,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卫夫人焦急不已,可除了让厨房多研究研究新菜式,也没什么别的好法子。 「母亲……」卫云章肚子里没剩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全是水,吐得脸都白了,奄奄一息地说道,「你怎么……能生三个……大嫂……也能生两个……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卫夫人为难地说:「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我当初都没怎么害喜,从兰有一些,但也没你这么严重……」 卫云章:「我……我之前还觉得,四娘身体真好,这么折腾,呕,孩子都没掉,呕……原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呕……」 晚上,崔令宜下值回来,一看到卫云章这副模样,便心疼道:「三郎,今天又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 卫云章突然委屈起来:「又不是我不想吃,是我实在吃不下,为什么非得逼我吃!」 他一边说,一边流下了眼泪,直接把崔令宜看呆了。 「不,四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有点烦躁,没控制住,对不住……」卫云章吸了吸鼻子,抹着眼泪哽咽道。 崔令宜回过神来,连忙用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轻抚他的后背,一边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知道的,大夫说了这个时候的孕妇……呃,怀了孕的人,容易情绪激动,过段时间就好了。」 卫云章红着眼睛感慨:「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有孕时。」 崔令宜:「……」 又过了一段时间,卫云章能感觉到胎动了。 他现在每天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崔令宜下值,崔令宜一回到家,他开口第一句话必是:「你快来摸摸,孩子又踢我了!」 他现在伤口好些了,可以自己坐起来,在屋里进行简单的活动了。 崔令宜跪坐在地上,脸颊轻轻地贴着他隆起的腹部,忐忑又期待地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的下一次胎动。 有时候她很快就等来了胎动,感觉到有个小小的脚丫踹到自己脸上时,她就会忍不住流泪。 卫云章打趣:「我现在不哭了,怎么轮到你哭了?」 「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孩子。」崔令宜轻轻地环着他的腰身,眼睫上沾着细碎的泪珠,「有时候我觉得现在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好得不真实。」 像是她死后才会得到的馈赠。 卫云章摸着她的头,笑道:「以前过得那么苦,现在总该尝点甜头。」 又过了一些时日,朝廷有了新的动静,康王关联的几个案子已全部审清,相关官员该贬的贬,该罚的罚,而康王本人则被削去了爵位,废为庶人,发配南疆。 在去往南疆之前,他曾要求见皇帝一面,皇帝见了。没人知道父子俩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在皇帝离去后,康王曾大笑几声,尖叫道:「在你眼里,我只配当他的踏脚石!你又何曾给我过机会!凭什么,凭什么!」 在前往南疆的途中,康王趁看守不注意,拔刀自刎。死讯传到京城,冷宫中的贵妃用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这些事情传入卫府,并未引起什么波澜。因为,卫府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替陆从兰接生。 卫云章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现在已经能自由行动,正挺着个肚子,在陆从兰屋门前,焦虑地来回踱步。 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惨叫,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卫云章只觉得眼前发花,脚底虚浮,握紧了崔令宜的手,道:「怎么办,我感觉我也要生了。」 崔令宜顿时紧张:「你别吓我!」 碧螺搬了个凳子给卫云章坐下,宽慰道:「郎君别害怕,奴婢听大夫说了,大少夫人这是二胎,生得还挺顺利的。」 卫云章哆哆嗦嗦道:「你听听这声音,哪里顺利了?」 陆从兰生襄儿的时候是白天,那时他不在家,回到家的时候襄儿早生下来了,他对生孩子这种事没有实感。今天是第一次经歷,只觉得比他想像中可怕多了——不,岂止是可怕多了,他现在听着这声音,想着里面的情景,心里都开始后悔,都有点不想要自己这个孩子了! 崔令宜道:「要不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和父母亲还有大哥一起等着。」 卫云章却摇了摇头,坚持道:「不……我要留下!我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崔令宜揽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4页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只听里面一声清脆的婴孩啼哭,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 「生了!娘亲生了!」襄儿叫起来,「我要进去看看娘亲!」 卫夫人忙把她拉回来:「你别进去,里面乱得很,不要添乱!」 卫定鸿却已经一个箭步冲进了产房:「从兰!」 崔令宜看了一眼卫云章。 他额头满是细汗,急促地喘着气,握着她的那只手仍旧使着大力,仿佛不知道累似的。 「没事了,没事了,这不是生完了吗。」崔令宜道,「一个时辰左右,比很多人都快了。」 卫云章没有吭声。 稳婆抱着孩子从产房里走出来,笑道:「恭喜相爷,恭喜夫人,大少夫人喜得麟儿,母子平安!」 「赏赏赏,都赏!」卫夫人喜形于色,「还有厨房,快让他们把汤炖上,等从兰缓过来了,得好好补一补!」 崔令宜走过去,道:「父亲,母亲,既然嫂嫂无事,那我和三郎先回去了。」 卫夫人:「好好好,我这里忙着,你陪三郎一起回去,叫他别紧张啊!」 卫云章在碧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是夜,卫云章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崔令宜则坐在他脚边,替他按摩着浮肿的双腿。 「四娘。」他忽然开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崔令宜:「都行啊。」 「非要说一个呢?」 崔令宜停住动作:「怎么了,你很想生个男孩吗?」 「不,我是觉得,管他是男是女,能成功生下来就不错了。」卫云章道,「但咱们还是争取生个你喜欢的,一次就结束,再也别生了。」 崔令宜忍不住笑道:「你果然还是害怕了。」 「你不害怕吗?」卫云章道,「万一还得生第二个,那说不定就轮到你来了。」顿了一下,又警觉道,「难道又要我来生?」 崔令宜故意板起脸:「你不是说你心疼我,心甘情愿替我生的吗?怎么第二个就不愿意了?你不嚮往子孙满堂的生活吗?」 「不是,那你想一下,要是生第二个,那咱们是不是得……先做那什么事,那总得换回来之后,才能……对吧?可是这种事儿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中了,那得等怀上了才能知道,可是都怀上了,咱们再折腾一遍生死之事,是不是对孩子也不好……好吧算了我承认我就是不想再生了。」卫云章面无表情地说,「生完这个就结束,你也不生,我也不生。」 崔令宜扑哧乐道:「不生就不生呗,反正家里现在也不缺孩子。男的女的都行,男孩有男孩的养法,女孩有女孩的养法。」 卫云章郑重伸出手:「这可是你说的,咱们再也不生了。」 崔令宜点头和他握手:「嗯,我说的。」 卫云章临盆那日,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而卫云章难产了。 这也不奇怪,他怀这胎本就怀得坎坷,加上还有其他伤药在服用,多多少少总会有点影响。 崔令宜跪坐在产床边,握着他的手,急得都要哭了:「你再坚持一下,大夫说胎位是没问题的,只是缺了力气!你再使点力,很快就好了!」 卫云章嘴里含着参片,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痛过,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碧螺和玉钟端着热水盆站在一旁,紧张不已。 玉钟小声问碧螺:「万一……我是说万一,郎君难产没挺过去,那是不是他们两个又会互换,夫人接着生啊?」 碧螺一巴掌打过来:「闭上你的乌鸦嘴!」 「看到头了,快了,快了!再使点劲儿!」稳婆叫道。 「啊——」卫云章痛吼出声,五指在崔令宜的胳膊上划下几道血痕。 崔令宜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其实她也没见过生孩子,也不知道生孩子到底会怎么样,医书上说了很多种情形,她也跟大夫打听了很多,但那些都没有亲眼看见来得震撼。 她已经在这间屋子里待了快三个时辰了,她知道卫云章已经是强弩之末,可他还在苦苦支撑。 这个男人在给她生孩子。她除了怀孕最开始的那个月,有一点食欲不振以外,几乎没吃到什么苦。所有的苦都让他吃了,等生完孩子,还有漫长的恢復期,也全都由他承担。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他做什么,只能无力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枯燥的话,让他再努力一下,再坚持一下。 「出来了!出来了!」稳婆大喜,「夫人,继续用力!千万不要泄气!」 卫云章脖上青筋暴起,湿漉漉的头髮贴着脸颊,鼻翼飞快地翕张着,浑身都在发抖。痛感像潮水像利刃,一刻不停地剐着他的身躯,他感觉自己被一次次撕裂,像置身于烈火炼狱,又像是置身于寒冰冻窟。 他到最后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完全是凭着麻木的惯性和本能在使着虚无的劲,直到听见崔令宜在他耳边叫喊:「生出来了!生出来了!可以了!结束了!」 他勐地吸了一口气,像一条搁浅的鱼,一动不动地瘫在了床上。 「恭喜郎君,恭喜夫人,是个千金呢!」稳婆把哭闹不休的孩子抱起,笑着递到崔令宜面前。 崔令宜根本不敢接,让她去给卫云章看。 稳婆便抱着孩子凑到卫云章面前,大声道:「夫人,是个千金!健康得很,您瞧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5页 卫云章恍惚着睁开眼,偏过头,视线里一片模煳,他看不清孩子长什么样,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终于恢復视觉。 「好,好……」他虚弱地说道。 崔令宜握住他的手,哽咽道:「辛苦你了!」 「好丑……」卫云章终于说完这句,痛苦地闭上眼,「对得起我吗……」 稳婆忙道:「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过几天长开了就好了!」 「那……还行……」卫云章喘了口气,看向崔令宜,「女孩……你喜欢吗?」 崔令宜一个劲地点头:「喜欢,当然喜欢!」 「喜欢……就好,我们……再也不生了……」 崔令宜:「不生了,绝对不生了!」 卫云章:「你发誓……」 「我发誓!」崔令宜竖起手指。 玉钟凑过来:「外面雨停了呢!可见小娘子生来不凡,有祥瑞之气呢!」 卫云章:「生个她,弄出这么大阵仗……可见是个祖宗……」 崔令宜不由破涕为笑:「你别说话了,快休息吧!」 卫云章:「好……」 他闭上眼,身体仍然痛得厉害,但心境好像已经平和了许多。 孩子的哭声在耳边迴荡,他又忍不住睁开眼,看向崔令宜。 崔令宜正在被稳婆教导如何抱孩子,见他忽然动了,连忙靠过来:「怎么了?」 卫云章笑了笑,摇头:「没什么,看看你们。」 真好,从这一刻起,她不仅有他,还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孩子。 她一定也会越来越喜欢这个人世的。 (正文完)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