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品大里正》 第1章 摔盆 马车晃荡间,容棠眯眼睡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前世的影像,妈妈为了他残破的身体里,那颗完好无损的心脏不被摘走,和爸爸大吵大闹,乃至决裂。 但最终无用,因为他自己亲自签过捐赠协议,他的心最终被摘走了。 他眼看着医生划开他的胸膛那一刻,剧烈的痛意让他大叫一声醒过来,仍觉得心口疼的战栗不止,他捂住心口浑身抽搐。 丫鬟春草吓坏了,“少爷,你怎么了……” 几息之后疼痛消失,容棠缓过神来,平复一下心情道:“没事,做噩梦了。” 外面的容三听到动静勒马停车,掀帘子后望,“主子,什么事?” “没事。走到哪了?” 几个月前,他在这异世苏醒,过了很不愉快的几个月,他对亲人,对环境都没有归属感,恰好容三几人的主子死了,他们需要一个人跟他们回去换家人平安。容棠再三考虑后,同意了这场交易。 而在这一路的星夜兼程中,他也用自己的的本事,征服了这几个人,心甘情愿追随于他。 容三道:“离京城只有不到百里路程了,容五已经先去打探。” 他们为寻少主,离京足有一年多了,也不知道京城里都有什么变化。 距离京城三十里的地方,就有一个驿站,行至将夜时分,终于是走到了。 京城就在眼前,一行人人困马乏,都是急待休整,当下开了几个房间,洗浴换装,恢复成原本容貌。 容棠对镜打量,他现在和一两个月前,面貌有了些微不同,怎么说呢,就是哪怕不用刻意修饰,他眉宇间的英气,也足以撑起男装,而不被人怀疑他的性别。 春草痴痴望着他,觉得她的小姐变化的不止眉眼气质,似乎连身形都高了些许,壮了些许。 她都快忘了,她的小姐本就长相中性,靠着修饰做伪,才装了几个月柔弱小姐。 但现在,眼前人越来越像少爷,竟是从内而外的改变,不禁怔然。 “春草,你怎么了?” 春草回过神来,“没事,奴婢就在想,咱们还回去吗?” 回当然还是会回的,那里毕竟还有许多事没有解决。容棠先问春草,“你想回吗?” 春草也说不上来,似乎南边过得也不舒心。 “歇了吧,明天早起。” 翌日一早,众人整装出发,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上京南城门外。 古城大气恢宏,人流如织,光是这番景象,就远胜南都数倍。容五早在城门口等候,见了他们一行,急忙就上来禀报,“主子,不能耽搁了,今天就是容夫人出殡的日子,再晚一日,金耀阳那个野种就代替你成了建安伯。” 众人边走边说,容五大致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容夫人到底没挺过去,于七日前去了。伯府没等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将早就定好的过继人选金耀阳推出来承爵,只待将容夫人下了葬,事情就没了转圜余地。 一行人加快速度朝建安伯府奔去的路上,时不时有各府下人飞跑回府禀报自家主子,有知道些伯府内情的人家很快得到了消息,容夫人的亲生儿子回来了。 这下,建安伯府有热闹瞧喽! 建安伯府外面,上百家丁死死堵住了门口,不放任何人过去。 金侍郎脸色阴沉,眼神闪烁不定。 可能吗?容氏生的孩子自小患有心疾,御医都说没得治的,送出去十几年,真的还能治好回来吗? 不可能的,这一定是个假的。 “加快葬礼进度,别让无关人等打扰夫人西归。” 管家领命,前去督促。 容棠等人赶到伯府门口,见上百人持械阻拦,俱都拔出随身佩戴兵刃,双方剑拔弩张。 容三上前喝道:“都让开,这是伯府真正的继承人,容夫人嫡子容棠,尔等拦在门外,是要背主吗?” 拦门的下人既有伯府的,也有侍郎府的,这么多年都是金侍郎做主管理了,早就认了金侍郎为主。即便有人心思动摇,此刻也不敢不听金侍郎的话,是以,哪怕脸上有些微迟疑,还是拦在门口不动。 容棠下车,朝着围观人群喊了一声,“临时招人,给本少爷攻破这道门,参与者每人一两,挂了彩十两,只要不打死人,一切后果本少爷兜底。” 围观人群炸了,他们大多是底层百姓,一两银子够全家嚼用月余,要想要十两,只需事后往地上一躺,不要太容易。 当下有人高喊,“你说的可算数?” 春草紧跟着下车,拉开随身布兜,连碎银子带铜钱,抓了一大把抛向伯府大门方向,一连扔了好几把,有一些还落在了大门里。 “快抢钱啊!”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更不知谁先行动,人群轰一声朝伯府大门涌去,拣钱的拣钱,推人的推人,容三几个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排开了一条通道,乱哄哄中,容棠几步窜进大门,循着丧乐传来的方向,朝着主院疾奔。 主院正堂,金耀阳披麻,以嗣子身份高举一个瓦盆,就要摔下去,忽然一脚飞踢,瓦盆脱了手,落入另一个人手里。 金耀阳脸色一变,“你是什么人,敢在伯府撒野?” “当啷”一声,是瓦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脆响。 灵堂观礼的人都愣住了,北方习俗,葬礼上摔盆的是继承家业的,抢摔别人的盆,是死仇。 金耀阳大怒,“你找死,来人,给我……” 他的话音未落,容棠一个大巴掌扇在了他脸上,“哪里来的野种,也敢在建安伯府装主子?” 金耀阳不顾脸上疼痛,定了定神看向眼前人,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容貌清俊,气势卓然,双目不怒自威,天然的一股子尊贵气质。 “你,你是谁?” 容棠背手傲然,“听好了,本少爷是前建安伯嫡亲孙子,伯府名正言顺的,唯一一个继承人,容棠。” 众皆大惊,只听说容夫人生过一个儿子,自幼有病送出去了,一年前派人出去找,难道真找回来了? 金侍郎一步踏进来,厉声道:“本官不认。” 第2章 赘婿同妻也 众人又把目光对准了金侍郎,找来的儿子爹不认,这下精彩了。 容棠眯眼看了看来人,身穿素色常服,浑身自带官威,许是先前还想做出哀戚表情,这一变脸,说不出的怪异。 容三上前行礼,“大人,这就是您的嫡子容棠,他有出生官凭文书为证。” 大越户籍制度完善,每个孩子,尤其是大家族嫡长子出生,都有户籍登记证明,上面写了父母三代姓名,出生年月日,以及出生时身体有无胎记,当年容棠被送出去求医,是随身带了的。 金侍郎脸色漆黑,“一张纸而已,岂非谁拿来都一样?这一年来,也不知道有几个胆大妄为的来冒认,如何证明他就是真的?” 容棠缓缓拍掌,“金侍郎说得好,现在先不证明我是真是假,先说这个姓金的野种……” 金耀阳寒着脸道:“你骂谁野种?我看你才是。” 容棠逼视着他,“姓金的,建安伯姓什么?你姓什么?难道随随便便找个人来摔个盆,就能单方面强行过继,去继承不属于自家的爵位吗?” 容夫人活着的时候,当然抵死不愿意的,但她死了,身后的一切都是金侍郎做主,谁也无权干涉。 金侍郎厉声道:“这是我们自家的事,用不着外人插嘴,来人,把人赶出去。” “谁说这是你们自家事了?” 有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即,进来一个老人。 容三上前行礼,“三太爷,这是少主。” 容三太爷随着他的手势看向容棠,满意的不行,“像我们建安伯。”转头对金侍郎道:“爵位是我们容家的爵位,自然有容家的子孙继承,怎么也轮不到外姓吧?” 容棠上前搀住他,“三太爷请上座。” 金侍郎寒着脸道:“容老先生,你虽然姓容,早和建安伯这房出了五服,论承爵,也没你们份。” 容三太爷微笑,“我们这房也没厚着脸皮要承爵,建安伯自有嫡亲孙子,容棠回来了,谁也越不过他去,您这位千挑万选的庶子,还是靠边吧!” 金侍郎不自觉得握紧了拳头,“本官说了,这个儿子,本官不认。” 三太爷却是笑了,“金侍郎认不认有什么关系?要继承的是容家的爵位,又不是金侍郎的官位。” 三太爷明显是来搅混水的,金侍郎怒不可遏,“来人,把他们轰出去。” 要在往常,府里下人早过来把三太爷架走了,可今日院子里吵吵嚷嚷,两三百人与府里下人纠缠推搡,哪里赶得出去? 管家都一头汗了,高声呵斥着,最后被人闷了一棒子,晕了。 灵堂的吵闹声最终惊动了金侍郎的娘金老夫人,在丫鬟婆子搀扶下,颤巍巍的进了灵堂。 她一到便抡起拐杖,打向婆子指着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哪里来的小畜生,敢冒充我的孙儿,我打死你。” 金老夫人面目刻薄狰狞,带着一股骇人的狠厉,直想将眼前这个阻挠了她孙儿前程的小子砸死当场。 容棠跳跃躲闪,“嗨!嗨!嗨!来人啊,快看啊!外姓老婆子要打杀容家的继承人,用野生血脉抢夺容家爵位了。” 灵堂里还有不少观礼人,听这话都表情怪异,窃窃私语,金老夫人脑袋嗡地一响,气急败坏,“孽障,你就是这样对自家祖母说话的?你的教养呢?你的孝道呢?老身今天就是打死了你,也没人敢说话。” 容棠一边围着金耀阳闪避,一边叉腰回怼,“你是谁家祖母?一个外姓亲戚而已,脸皮厚到没边了。” 金老夫人气得打哆嗦,却也捏住了他的话柄,“孽障,你既不承认是老身的孙儿,凭什么来伯府认亲?给我滚!” 当下有个与金侍郎交好的官员站了出来道:“金老夫人说的不错,你不承认是老夫人的孙子,又跑来凑什么热闹?” 容棠冷笑,对桂二狗招手,“拿大越律来。” 桂二狗翻好了页,指着其中一个条款,态度嚣张的让那个官员看,“瞧瞧,这上面怎么写的。赘婿,同妻也。金侍郎大人是建安伯府的上门女婿,我们少爷姓容,祖父只认建安伯,金家的老夫人,充其量是外祖母的身份,她凭什么来干涉建安伯府爵位归属?莫不是富贵日子过久了,起了鸠占鹊巢的心思,要把容家的爵位变成她们金家的?” 这件事内情到底如何,上京城各府都是心里门清,金侍郎吃绝户的吃相恶心,但架不住就是有人想上桌。 这位上桌的大人正是金侍郎的直属上司礼部魏尚书,被怼之后眉毛倒竖,高声呵斥,“没规矩,容棠,本官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容少爷,这般对长辈的态度,就算你是真的,本官也要参上一本,取消你袭爵的资格。金耀阳过继给容夫人为嫡子,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不会因为你来了就有所改变。要按长幼顺序,他为长,你为幼,怎么轮也是金耀阳为先,这官司就是打到陛下那里,你也是输。” 容棠冷道:“这位大人好没道理,刚才已经看了大越律了,还是死鸭子嘴硬。什么叫赘婿同妻?金侍郎在建安伯府的地位,说白了就是你家夫人的地位。请问大人,你的夫人从外面领回来一个私生子,仗着比你嫡子大,就要继承你全部的家产,你愿意吗?” 魏尚书面如猪肝色,简直暴跳如雷,“你这个口无遮拦的野小子……” “说谁野?本少爷把话撂这儿了,整个建安伯府,除了少爷我,这跪在灵堂里假模假样装哭的庶子庶女,个个是野种?怎么,大人你有意见吗?还是大人你气量足够大,能将你夫人在外面生的野孩子都认成亲生的?” 他的话音未落,门口咕咚一声响,似乎是倒下了一个人。 立时就有丫鬟婆子慌乱的声音响起,“夫人,夫人。大人不好了,夫人晕倒了。” 晕倒的是魏尚书夫人,她夫君再是与金侍郎交好,她再想表达对金老夫人的支持,这一刻,也遭不住容棠左一个野种,右一个野种,气极攻心,晕倒在地。 第3章 他们打我! 魏夫人一晕,就有好几个想站在金侍郎立场说话的官员都立马闭了嘴,开玩笑,谁再张嘴,就得承受相同的问题,谁家有那个肚量,愿意接纳夫人和外男生的私生子来抢自家东西? 他们都觉得容棠的逻辑很怪异,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金侍郎气极,手指向容棠,“本官说过了,你是假的,假的,你没资格插手本官家事。” 容棠似笑非笑道:“金侍郎凭什么就认定了我是假的?或许就算我是真的,金侍郎也要硬说我是假的?” 金侍郎气呼呼的道:“耀阳承爵,是陛下都应允了的,更改不得。我劝你识相一点,不要误了容氏出殡吉时,你是真是假,日后辨别,今日先让耀阳扛幡送葬,不然,你可承担不起不孝的罪名。” 容棠翘起一边唇角,讥讽意味甚浓,原来不管南朝北朝,没理可讲的时候,都喜欢拿孝道说事。 “谁说我母亲今日要下葬了?鉴于有人迫切将她埋入土里,本少爷合理怀疑她的死因不明,大有被人谋害的可能,因此决定上告京兆府彻查她的死因。容四,去报官,京兆府不接,去报大理寺。至于陛下那里,默许金耀阳承爵也是受了蒙蔽,相信他更愿意建安伯嫡亲的血脉袭爵。容三,去敲登闻鼓……” 金侍郎怒极,脸都成了青灰色,“孽障,你是要告生父吗?” 容棠表情惊悚,“我不过是对亡母死因稍做质疑,有人认罪了吗?这……如果真是父亲做了什么手脚,还请实言相告,我自是不能首告生父的?” 金侍郎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爹!爹!” 金耀阳首先扑上来,跪在灵堂后的其余金家子侄也都冲出来,哭得哭,喊得喊,现场乱做一团。 有人趁机向容棠动手,他又怎是个好惹的,抡起拳头一顿捶,把金耀阳为首的金家子女个个打的哭爹喊娘,眼眶乌青。 他一边打人一边高喊,“保护我父亲,保护我外婆。”但凡有金家子女靠他近了,必然被他几拳几脚殴到金侍郎和金老夫人身上,没一拳直接打到,也没一拳少挨了。 “你们这帮子畜生,金家白养了你们,连父亲和祖母都打……” 又追上去猛踹几脚,至于疼的是谁,各安天命。 建安伯府大乱的空档,忽有下人满头大汗跑向灵堂喊道:“宫里来人了,容妃娘娘来了。” 他的话音一落,满府打斗立时停止,府里府外,男男女女,都跪了下来,垂着头等侯贵人到来。 容棠揍人揍到手疼,听到这个传报,眉头皱了皱,不知这来的是哪一方的人。 容三凑近他耳边道:“容妃是容夫人亲妹妹。” 容棠愕然! 有个这么硬的关系,金家还敢吃绝户,那也是没谁了。 他快一步奔了出去,边跑边拉扯衣物头发,还把拳头上不知沾得谁的血抹在自己脸上,乍一看去,凄凄惨惨,可怜至极。 容妃鸾驾刚停,容棠已经跑到伯府门外,照着一个华服美人就扑了过去,嚎道:“姨母,你来与外甥,啊不,是娘家侄儿做主啊!他们姓金的占了咱们的伯府,抢了咱们的爵位,还要将侄儿赶出去。您看看,您看看,他们将侄儿打成什么样了呀!” 扑到美人脚下,一阵哀嚎痛哭,配上他那凄惨的模样,见者伤心,闻者落泪,过路的都侧目不忍。 容妃微微弯下腰来,一只净白好看到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往上抬,容棠就势抬头望去,目光对视的瞬间,两人都有瞬间的错愕。 容棠是脑子轰然一响,容妃则是说不出的感觉。 这,这是前世妈妈的脸,年轻的,不到三十岁的模样。几乎是一瞬间,容棠在心里狂喊,“这是我妈,这是我妈。” 原本假模假样伪装的情感,忽然有了实质依托,容棠的眼神一霎那变得孺慕亲昵,就连容妃也感觉到的温柔和煦。 容妃定了定神问道:“你真是本宫侄儿?” 容棠傻傻点头,眼眶忽地红了。 容三上来跪地行礼,“娘娘,他真是容少主,幸亏来的及时。” 容妃点点头,轻移莲步,环佩叮咚,向建安伯府内走去。 一院子狼藉让她眉头皱起,她自小生在这里,这里曾是她的家,可惜,自从进了宫,父母接连亡故,姐姐招赘,她也有十多年没回来了,早已物是人非。 灵堂内的人也都出来接銮驾,呼啦啦跪了一地。 金老夫人拖着狼狈的身体,一露脸就哭诉,“娘娘,你要为老身做主啊!” 容妃只做不见,专心的进了灵堂,死者为大,她便跪地给亲姐姐磕了头送行,眼光一扫,看到了地上碎裂的瓦盆,目光便是一凝。 容三快步上前对她说了先前的情况,听说瓦盆是容棠摔的,她也便不出声了,对身边大嬷嬷道:“既然盆已经摔了,吩咐下去,葬礼继续,容棠扛幡,起丧吧!” 金侍郎早被人摇醒,闻言脸色剧变,“娘娘,这不合规矩,我金家自有长子……” 容妃哼道:“金大人,你金家的长子,与我容家何干?” 金老夫人满脸不服道:“娘娘,当初容氏进门三年不曾生养,我儿纳妾生子承继香火,娘娘也是亲口同意了的。” 容妃微怒,“金老夫人,本宫说过了,你们金家生多少庶子承继香火,那是你们金家的事,自去分金家的财产,与我们容家无关。想要继承容家的爵位,只能是容家的血脉,无关年龄大小。金老夫人不服,大可以进宫向陛下抗议。现在葬礼继续。” 知宾战战兢兢的走出来,眼神看向金侍郎方向,他虽是金侍郎请来的,此时此刻,却不知道怎么拒绝容妃。 正当他清了清嗓子,就要喊起殡,外面又有人阻止了,“慢着!” 脚步纷纷,竟不是一个人,只见正堂外面一个身穿月白常服,头戴玉冠的翩翩贵公子,带着几个护卫走了进来。 他向容妃微微行礼,“容母妃节哀。” 又转向金侍郎,“金大人节哀。” 容棠眸子微缩,这是个皇子啊! 第4章 证明你爹是你爹 容妃秀眉蹙了蹙,“睿王殿下,本宫的姐姐今日出殡,本宫不希望有人扰乱葬礼。如果睿王是来参加葬礼的,本宫感激不尽。如果是来添麻烦的,纵使要得罪睿王,本宫也要向陛下说道说道。” 容棠在一旁听着,心里已经起了不小的狐疑,不就是一个破伯府争产的家事吗?怎么连王爷都下场了?是不是被容三坑了,他并没有对自己说出全部实话。 睿王南宫睿嘴角勾起弧度,“容母妃说的哪里话,本王怎么会来添麻烦。实则建安伯爵位归属特殊,这个所谓的容棠少主来的太过巧合,不迟不早,偏就在出殡当天回来了。容母妃不觉得有问题吗?” 容妃道:“本宫不觉得有问题。许是姐姐在天有灵,让她的嫡子终于赶回来送她最后一程。” 南宫睿轻笑,“容母妃竟是连查证都免了,就这样轻易的认可了此人身份,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容妃再次走了两步,站到了容棠面前,看着容棠那双忽闪忽闪,流露出最纯真光芒的眼睛,就是一叹,“不用查证,本宫看一眼,就知道这就是自家侄子,这是冥冥中血脉的牵引,自然而来的感应。” 南宫睿嘴角抽了一下,“容母妃,金侍郎大人是亲生父亲,他怎么没有感觉血脉的牵引?” 金侍郎自从南宫睿来到,就像一个瘪掉的车胎又被充饱了气,支棱起来了,扶着老腰说道:“没错,本官对这个野小子没有一丁点感觉,他是假的无疑。” 容棠嗷咾一嗓子哭开了,边哭边跪爬到容夫人棺材边,扶着棺材痛哭,“娘啊娘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有人宠妾灭妻,以庶做嫡,包藏祸心,他是恨不得儿子死在外头永远回不来,好让他和别的野女人生的奸生子继承咱们家的爵位,让姓金的野种霸占咱们家的家产,他这是吃绝户啊!儿子这一年来饱受追杀,指不定就是有人……” “容棠!!!” 金侍郎目眦欲裂的瞪着他,“你大逆不道!” 容棠跳了起来,“金大人,你认我了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肯认我,打的什么算盘,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孽障……” 金侍郎颤抖的手指着他,又快晕厥了。他是从三品官员,他也是要脸的,今天被这个小畜生当着这么多人面撕掉遮羞布,他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 金耀阳大怒,“姓容的,你竟敢辱骂生父。” 容棠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通奸生出来的野种,建安伯府容不下你这污秽的人,趁早滚远点,不然小爷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金耀阳当了十几年大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一张脸红成了猴屁股,“姓容的,你敢骂本少爷……” “我呸!你是谁家的少爷?小爷问你,你今年多大?” 金耀阳一怒道:“本少爷十八岁,比你年长,你是不孝生父,不敬兄长,传扬出去,便是犯了千夫所指的恶逆之罪,别说什么爵位,就是你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容妃听了面色凝重,这小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有股子狠劲是好的,却也太冲动,太容易被人拿住话柄。 三太爷张了张嘴,最后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只有对他有所了解的容三等人,嘴角狂抽。你们是不知道,他在南朝把靖安侯府上下坑成了什么样子,不只鸡飞蛋打,还名声扫地,臭到阴曹地府,他自己还全身而退了。 论吵架坑人,他就没输过。 容棠叉腰猛啐,“啊呸!十八岁,亏你好意思说。我是我娘的嫡长子还不到十五,你就十八了?姨母,你和侄儿说说,我爹什么时候纳的妾,又是什么时候生的庶子?” 容妃皱眉道:“你娘成婚三年未有所出,只能同意他纳妾,这边刚吐口同意,金大人就领着杨氏和庶子进门了。” 想起来就替姐姐不值,嫡子还没怀上,庶长子都会打酱油了。 “这杨氏是个寡妇吗?还带了儿子上门给人做妾来了?” 杨氏做为金侍郎身边资历最深的妾室,如今建安伯府实际的内宅管理者,就在帘子后面听着,听到说她带野种拖油瓶上门做妾,立马不愿意了,出来吵嚷,“谁说我是寡妇了?我跟着老爷的时候清清白白,论时间,比容氏还早一年,耀阳是老爷嫡嫡亲的长子。” 容妃虽早猜到了,亲耳听到,还是脸上一寒。金侍郎大概觉得杨姨娘说这些不妥,呵斥她一声,“退下。” 容棠哪里容她退下,咳嗽一声,春草立即上前道:“杨婆子,你说跟了金大人,是怎么个跟法?是有媒有证有聘娶来的?纳来的?还是无媒苟合私通成奸?天那,天子脚下,官家府邸,竟然做出了这等没脸没皮的丑事出来,金大人读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金侍郎头脑懵了一下,脚步一晃,摇摇欲坠。 杨氏也是怒容满面,但她生气的点是春草对她的称呼,“你叫谁杨婆子?” 声音尖的都快破音了。 桂二狗又出马了,这是个长久混迹赌坊花楼的该溜子,损起人来更是别具风骨。 “你一个婚前跟男人勾三搭四的下做婆娘,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来?就你这样的品行,别说跟金大人,就是银大人,铜大人,说不定也勾引过。这个野种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呢?说不定你这婆娘空手套白狼,拿这个野种充官家少爷,谋夺人家产业。金大人,你看看,你仔细看看,这个野种贼眉鼠眼,哪里有大人你的堂堂正气?你可别让人骗了。” 金侍郎“咚”一声,又直挺挺躺下了。 容棠先于金耀阳嚎道:“看你们这对野母子,把我父亲气成什么样了?容三,快把老爷扶出去休息。” 容三过来扶人,杨氏尖叫着扑上来,“不要碰我家老爷……” 容棠大喊:“你这婆娘,是想害死我父亲,马上继承他的家产是吗?在你没证明金耀阳是我父亲的种之前,别想碰他。” 金老夫人缓了很久,终于缓过气来,顿着拐杖吼道:“都闭嘴。耀阳是我金家长孙,毋庸置疑。” 第5章 以退为进 桂二狗阴阳怪气的道:“老太太,话别说的太满,金耀阳是这个婆娘生的,只能证明是她亲生的,至于亲爹是谁,你还真不好说。毕竟她就是这么一个水性杨花,当姑娘时就勾引外男的下九流女人。” 这下杨氏也撑不住了,晃啊晃的。 老夫人头一晕,也要栽倒,杨氏惊呼一声,“姑母……” 这一下,许多人都听清楚了,原来所谓的妾室,是金老夫人的娘家侄女,金大人早和表妹暗通款曲,表妹都怀孕了,又假做未婚入赘建安伯府。容夫人一死,他再不认嫡子,以庶充嫡,用姓金的血脉承继岳家的爵位,算盘打的满天飞。 当下就有不少观礼的官员和夫人面露鄙夷不屑,虽然官员大都心黑,他这吃相太也恶心。 金老夫人猛喘了几口气,憋足了力气道:“杨氏从怀孕到生产,都是老身亲眼看着的,耀阳就是我金家血脉。倒是你这小畜生,生的时候老身没见,送出去十几年老身也没见,谁知道是不是早就病死了,找了个假的来混淆金家血脉。除非,你能拿出实证来证明。” 容棠似笑非笑,“外祖母,你要怎么证明?” 金老夫人道:“滴血认亲!滴血认亲!” 满堂皆惊!要知道古人都是很信这个的,一时间各人心里都有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响。 容三等人心里一凛,面色带了些不自然,刚好与容妃碰了一个眼神,低下了头。 容妃的手紧了一下。 容棠面露奇怪笑容,“外祖母,你质疑我,我质疑金耀阳,不如一起验吧?谁不验,谁心虚,行不行?” 杨氏当先不愿意,“凭什么我儿要验?” 验了血,就算证明是亲生的,往后儿子脸上也无光,满京城的人只会说他的血脉被质疑过。 桂二狗适时插嘴,“怎么?心虚啊?” 杨氏气急败坏,“你这贱奴,过了今日,本夫人必打死你。” 春草不卑不亢地道:“杨婆子,就算你成了金大人的正妻,也管不了我们少爷的人吧?做为一个贱妾,你的穿戴,做派,以及你在建安伯府跋扈的态度,都大为逾矩了。” 杨氏阴狠地望向春草,可春草怕吗?她连南朝太子都应对过,胆肥的很。 金侍郎又被弄醒,怒喝了一声,“够了,本官不同意滴血认亲。” 众人的脸色都古怪起来,金侍郎这是什么意思啊? 容妃哼了一声,“金大人既不认子,也不愿意证明,本宫只能断定你是心虚了。容棠就是本宫侄儿,知宾,葬礼继续,谁再阻挠,本宫亲自去敲登闻鼓。” 一方不怕把事搞大,一方死命捂着想按照家务事处理。你说照家事处理吧,金侍郎死活不认儿子,就很可疑。 终于是有人看不下去了,开口道:“金大人,容棠公子都愿意滴血认亲了,你还死咬着不放,就很不讲道理了。” 金侍郎脸色难看,讲道理?现在是讲道理的时候吗?他要愿意讲道理,还会拼了老命让庶子继承岳家的爵位? 他把求助的目光看向睿王。 南宫睿皱了皱眉,现在这样,他又怎么能强硬要求必须让容妃承认金耀阳为嗣子? 对了,嗣子! 他抬头看向金侍郎,“令郎耀阳是否已经上了容家祖谱?” 一旦上了族谱,不管金耀阳原先是个什么身份,现在就是板上钉钉的容家嫡长子,任谁来了也说不过理去。 谁知道金侍郎脸更难看。 三太爷适时插嘴,“睿王殿下,还没有呢?早先要上族谱,金大人舍不得儿子的姓氏,一直犹豫不决,说等夫人下了葬再商议。草民今天就是来处理这事情的。” 容妃道:“三爷,族谱带了吗?” “回禀娘娘,草民带了。” “那好,马上把容棠写上。本宫姐姐的嫡子回来了,不再需要那些鸠占鹊巢的假子来顶替。” 三太爷自怀里掏出个大簿子就要写,金侍郎暴喝一声,“慢着,这个野小子的身份大有可疑,怎能如此轻率写入族谱,本官不同意!” 容妃微哂,“金大人,你是糊涂了吧?这是我们容家的家事,原本你一个赘婿是没资格开口说话的。就算你不认容棠,那也没关系,本宫认。三爷,写!” “容母妃。”睿王心里骂金侍郎的愚蠢,为着一个姓氏,白白耽误了上族谱的时机,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可为着自己的利益,他也不得不支持姓金的。 “容母妃,本王刚才说过了,建安伯的爵位非同小可,关系重大,不能轻率决定。金大公子既然早就说好了过继给容夫人为嫡子,父皇也已经同意了,为了不耽误容夫人的葬礼顺利举行,还按原先商定的来办吧。相信这位容棠小公子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原因,害得容夫人无法入土为安。” 容棠眼睛眯了一下,这个睿王心极够深,竟然精通后宅门道,给人扣不孝的大帽子。 要是自己不按他说的办,就是自己让亡母无法入土为安了。 他哀伤的哭了起来,“娘啊,你死得好委屈啊。儿子要报官查查你的死因,有人死活不愿意,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没办法,人家仗着辈分高,身份大,硬欺负儿子,要抢咱家的爵位。要不然,这爵位别要了吧?伯府和伯府的家产,咱们也别要了吧?儿子只想好好的给娘安葬了,让儿子尽最后一点孝心就满足了。” 哭罢,跪爬到金侍郎脚下,抱住他的腿哀嚎,“父亲,既然你想把属于容家的一切都抢走给你疼爱的私生子,儿子为了孝道也不能违背,就都如了父亲的愿吧!现在只求父亲让儿子披麻戴孝给母亲扛幡送葬,待母亲入了土,再给儿子三尺地皮搭个草棚子给母亲守孝,儿子就感激不尽了。” 金侍郎被他抱住腿,死命挣脱不开,再听他说这些话,脸都成猪肝色了。 “你,你这个孽障……” 他刚一脱困就踢过去一脚,容棠早一步爬到金耀阳身边了,又是一顿苦苦哀求,“金少爷,虽然你可能不是我爹亲儿子,谁让他稀罕你娘,愿意抬举你。这样吧,爵位和家产都给你,你别和我争娘了,毕竟我娘也不是你娘,将来你要改姓容,外面人都要骂你三姓野种。” 第6章 扣大帽子 金耀阳耳朵嗡嗡作响,只知道容棠话里有话,既有万丈深渊,也有登天高梯,似乎骂了他,又似乎什么都让给了他。他的脑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倒是抓住了最为重要的一点,开口道:“真的,你不争爵位了?” 容棠嚎得很大声,“不争了,都施舍给你家。” 春草适时的跟着抹起了泪,大声哭道:“少爷太惨了,听说亲生父母还活着,不远万里来寻亲,结果一路上遭遇无数刺杀,好不容易活着回家了,亲爹不认,亲娘也死了,家产也要被毫无关系的人抢去了,就连亲自给生母送葬,都困难重重,这大越还讲理法道义吗?还是说,身上有个不高不低的官身,就能为所欲为,罔顾人伦法度了?” 不就是扣帽子吗?看谁扣得更高,更大,更重。 桂二狗不太会演戏,他还没和少爷磨合好风格呢!可这又怎么样呢?顺着少爷的话音干就完了。 他麻溜上去替金耀阳脱孝服,“金大少爷,什么都归你了,这一身孝衣就给我家少爷披上吧!也值不得几钱银子。” 常逛花楼练出来的手艺,没等金耀阳反应过来,孝衣被他轻飘飘剥了下来,顺手就给容棠穿上了。 等场中的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容棠穿了重孝衣三跪九叩,起身后对知宾一揖到底,“知宾大人,拜托了。” 知宾原先还记得自己是金侍郎请来的,万事只该听金侍郎做主,可这少年一通折腾下来,竟然慢慢掌控了灵堂节奏,尤其他向自己作揖的动作,右手腕上一串佛珠似乎发出柔和的佛光,让他的灵台瞬间清明。 阿弥陀佛,让死者灵魂安定吧! 他也就鬼使神差的开了口,“起殡!” 白事中,知宾行使一切丧葬指挥权,他一开口,所有人,包括主家都要暂时听从安排。 负责抬棺的人立马就位,在知宾沉重的一声,“前后,起”中,棺木被八个壮汉稳稳抬了起来,向外走去。 金侍郎反应过来,马上变脸阻拦,但容妃带来的宫女和嬷嬷马上围住了他,让他寸步难行。 他向老母亲和杨氏求助,“快,拦住他们!” 可金老夫人完全不知道后续会怎样,在她看来,姓容的小子亲口说什么都不要了,自家的孙子不用改姓就得了爵位和家产,目的已经达到了,谁去披麻戴孝做重孝子无所谓。 杨氏也有自己的想法,她端来了一盆水放在原本停放棺木的地方,过来拨开宫女嬷嬷,拉了金侍郎道:“老爷,快踢盆。” 北地习俗,妻子先死的,男人踢翻一盆水,意为不愿守制,马上另娶的意思。这是杨氏迫不及待要上位了。 金侍郎并不知道这个习俗,还以为是葬礼必要流程,听她的话踢了盆,谁知道现场就有很多官夫人寒了脸。 这金侍郎是有多急迫,他后院妾室庶子女一大群了,一直以来也是杨氏代行主母权力,就这样迫不及待,要在棺材刚抬出门就表明马上另娶的态度? 真是让人心寒。 事实上,容妃也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但见事态发展以诡异的方式,按照容棠的心意进行下去了,她脸上也浮现了若有所思的神态。 很快,棺材被抬出了建安伯府,送葬队伍在知宾抑扬顿挫,情绪饱满的吟唱中,在京城无数百姓的见证下,在各官员府邸的观望中,以不可逆的力量推动着,缓缓抬出了西城门。 睿王静静的看着这场闹剧,看着金侍郎一家子的丑态,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深深怀疑。 他对属下道:“走吧!” 没必要待着了,金家都是蠢货,成不了他的助力。 见他走远,容妃擦了擦眼角,有些疑惑的问三太爷,“三爷,容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三太爷激动的道:“以退为进,金家失了最大的筹码,名正言顺。” 容棠在京城上万百姓面前露了脸,以容夫人嫡子的身份扛幡送葬,金家没有拦住,就已经奠定了不败基础。 至于他说爵位不要了,家产不要了,那是他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 就算他说不要了,金家又哪来的脸说要就能要? 三太爷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虚汗,神情有说不出的快活,“娘娘,咱们容家有了容棠,说不得有了复起的希望。” 容妃脸上有些微的落寞,低声道:“三爷,本宫怀疑,他并非我姐姐的血脉。” 三太爷顿了顿,将一抹涩意隐藏,恭敬地道:“娘娘,只要他愿意姓容,再差,也没有比姓金的来接手容家更差得了。” 容妃精神微振,没错,事情不可能更坏了。 “回宫。” 她还有仗要打。 一路上,容棠仔细看送葬队伍,越看疑心越重。 抬棺的都是彪壮大汉,每隔一刻换杠也就罢了,就连抬纸马纸人的,撒钱引路的,以及做各种杂事的,大半都是正当壮年的汉子。 容三虽然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身边,但那目光却时不时的与各个岗位的汉子交流眼神,说不出的可疑。 未出城前,也不是没有伯府和侍郎府的下人阻挠葬礼行程,全被这些身高马大的汉子轻松治服化解了。金侍郎这是打哪找来的丧葬班子,服务如此周到,让事主全无后顾之忧的? 他正疑惑着,春草悄声在他耳边道:“少爷,那些汉子,大部分是咱们在伯府门口临时招募的。” 容棠更惊讶了,这么临时吆喝一声,竟然招到了这么多明显有些身手的青壮? 眼下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他也只能压下疑惑,把容夫人的葬礼顺利的举行下去。 容夫人终于下了葬,坟堆刚刚培起了一个鼓包,忽然刮了一阵小旋风,把数不清的纸钱旋了起来,尽数撒在了容夫人坟头上。 紧接着一片乌云聚过来,下了一阵急雨,不远不近,就在容夫人坟头方圆百十丈,下完了就跑,倏忽间就没了踪影。 被雨淋了的众人没有怨怪老天开玩笑,反而惊讶不已,纷纷道:“雨淋坑,辈辈空。雨淋坟,出贵人。容家是要发达了呀!” 容棠并不信什么命,但这番景象又确实让人解释不通,非要说有什么灵异事件,他也觉得,是容夫人冥冥之中并不愿意金耀阳以她嫡子的身份,偷取容家的一切吧! 第7章 容家村 葬礼结束后,时间已经到了申正时分,送葬队伍整整走了两个时辰,六十多里路,不可谓不辛苦。 因为断腿只能赶车的容七招呼众人拿了赏钱和吃食各自离去,每个大临时招募来的汉子都领到了一两银子和两个饼子。 容棠冷眼看着容七发放工钱,虽然他刻意不与那些人对视,还是些微露出了丝丝马脚。 他们是相识的。 三太爷这时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招呼他道:“大公子,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如果没有着急的事,能不能到老头子家里坐坐?” 说实话,今天这事发生的实在太急,偏偏那么巧,就赶在容夫人要下葬的最后一天,他恰好来到。 在他不知道事情全貌的状况下,全凭自我感觉做事,也不知道对别人的计划有没有冲突。他觉得要和三太爷沟通一下。 “太爷不用多礼,叫我阿棠就好。” 三太爷道:“那叫你棠哥儿吧!” 一起上了三太爷的马车,容棠脱了孝衣,就在马车上问了起来,“太爷,今天太仓促了,有没有打乱你们的计划?” 三太爷苦笑,“哪有什么计划?我们毫无办法,今天我过去,也是被金家逼的,要去给金耀阳上族谱。幸好你回来的及时,那姓金的算盘打崩了。” “可是我也没有帮容家争来爵位,或者伯府的产业,你们不会怪我吧?” 三太爷连连摆手,“你说哪里话,这岂是靠你一个人想争就能争来的。以金家的尿性,你不松口说那些话,他们能纠缠到天黑,夫人的葬礼就耽搁了。不过你这招以退为进用的极妙,要是在葬礼上同他们争爵位争家产闹得鸡飞狗跳,才真叫外人看了笑话。姓金的毕竟是小地方来的,家里女人都眼皮子浅,不知道自家丢了多大的人。等着吧,笑话在后头。” 容棠面露惊讶之色,想不到一个老人家眼光这么长远,竟然猜到了他的目的。 表面上他在灵堂上当众将爵位和家产都让给了姓金的,换取了亲自扛灵幡的资格,可这个资格不是谁都能有的。 这是容夫人的嫡子,建安伯府正统继承人的身份。他舍弃身份财产,只为给亡母尽孝,是替自己博了一个大孝的名声。 唯一的嫡子,加上大孝子的名声,姓金的拿什么和他争? 哪怕金家在上京城经营了半辈子,这次用上全部的资源人脉,也别想越过他,染指建安伯府。 一路上,通过三太爷的讲述,他又知道了许多关于建安伯府的细节。解答了脑子里一些疑问。 三太爷这一支是容家的长房,所以容家的族谱才在他手里。他们容家原本是世代农户,到了建安伯父亲那一代,他们那一支改成了军户。 原本都是苦哈哈的过日子,到了容铮当兵,他却特别有领兵天赋,独自建立了一支容家军,不到三十岁,就给自己挣了建安伯的爵位,从此族谱单开了。 听到这,容棠又问:“族谱单开了,怎么又在太爷手上?” “你听我说,容铮也是有三个儿子的,在一次次打仗中都战死沙场了。他那一支就只剩了两个女儿,就是你娘和容妃娘娘。容铮原本想从我们远房过继一个孩子从小培养,可我们这些远房都是种地的,大人没有打仗天赋,也怕死,更怕小一辈死,所以都不愿意过继孩子过去,哪怕有泼天富贵等着也不敢去。” 容棠倒是能理解,如果当了建安伯就意味着领兵打仗,这些刨惯了泥土的农民肯定不行。 “后来容铮没有了办法,就用军功和皇帝陛下换了一个承诺,让他的一个女儿招赘女婿,生了儿子继承伯府,陛下也答应了。” 话说了很多,马车也到了地方,原来就是离墓地不远的容家村。 “太爷,我祖父当年就是从这个村子里出去的吗?” 三太爷摇头,“不是。我们容家村原先不住这,是在西北裕州,离这里好几百里。可惜那里土地贫瘠,不适合耕种,容铮发达以后,就自掏腰包,把大部分族人都迁到这儿来了。哦,这处是先皇赐给他的田地庄子,说起来,也是伯府的私产。老婆子,伯府少主子来了,快杀只鸡。” 最后一句,却是说给听到动静,出门看情况的一个老婆婆。 那老婆婆听说是伯府少主子,不知为什么却是一脸不高兴,板着脸也不去做饭。 容棠道:“太奶可是不欢迎我?” “不是这回事,老太婆是误会了。” 三太爷又向三太奶解释,“不是姓金的,是咱家的,伯爷大小姐的亲儿子,姓容,自己人。” 三太奶一脸不可置信,“真的?还活着?” “可不就是真的吗!快去做饭吧,多卧两个鸡蛋。” 三太奶有了笑模样,在时下人纯朴的思维里,虽然他们和建安伯府的房份已经很远,远到没边,只要还姓容,就还是自己人。 容棠打量这个院子,是村里最常见的土坯房,顶上盖的是瓦片,看起来还算新,已经算是村里挺好的房子了。 春草找了几个凳子过来摆在院里的大樟树下,就帮三太奶做饭去了。 容棠和三太爷坐在凳子上继续聊,容三东张西望了两眼,开口说道:“主子,我去收拾咱们的住处。” “让老大和老二带着孩子们去收拾吧,应该快来了。” 三太爷说着,又向容棠解释,“今天你娘下葬,按礼咱们村的人都该去帮衬,可金家的霸占了伯府,不让姓容的靠近,只能在伯府外边徘徊。赶巧你一声喊,好些家的后生婆娘趁乱都冲进去了,也算给了你一点点助力。 这一点助力,就是和伯府,侍郎府的下人推搡撕扯,让容棠轻轻松松进了主院灵堂。 “太爷,咱们村一共有多少伯伯叔婶冲进去了?” “我记得总共去了三四十人吧!” 容棠默算了一下,除去三四十个容家村的人,和丧葬班子人,还有至少百十个青壮大汉,在最关键的时刻,闷声不响的帮了他。 他向容三望去,容三头一低,收拾住处去了。 第8章 问话 他又问,“金家怎么威胁你的?” 听到这,三太爷就气不打一处来,“姓金的真不做人,他说容家村原本就是建安伯府的私产,如果我不答应,等金耀阳得了爵位,绝对会收回所有的土地,把容家村的人全部赶回老家去。说到这,我给你说说族谱的事吧!建安伯那一房族谱的确是单开的,自从你被送出去看病,夫人身体也不好了,大约三年前,她让人把伯府族谱送过来让我保管。我想着,她是怕病得重了,一时不查,让那狼心狗肺的金士钊偷了族谱,私自把他儿子名字写上。” 三太爷从怀里掏出族谱来,这族谱果然是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容铮,后面是他的夫人,以及三子两女。 可惜三个儿子没一个活着的,也没留下一个后人。 容妃和容夫人的名字也在册,容夫人下面,就是容棠。 原来容棠刚生下来,容夫人就给他上了族谱了。 三太爷指着容棠这个名字道:“金士钊让我把棠哥儿的名字划掉,我一直没听他的。宫里还有个容妃娘娘,他也不敢用强,就这样熬着,挺着,我们都快绝望了,幸好你回来了。” 容棠的手指轻扣着桌面,所以他这一趟来,除了守护一个母亲的遗愿,还有实际的意义,那就是守护了一个村子。 有一点,他还不是很明白,那就是容妃在宫里的处境。按说要是一个受宠的妃子,怎么着也不至于被一个礼部从三品侍郎逼迫成这个样子。 “我姨母……容妃娘娘,她在宫里处境如何?” 可惜,三太爷只是一个老农,他看不到皇宫里的波云诡谲。 “容妃娘娘吗……”三太爷也迟疑了,他并不能经常看到容妃娘娘,大约隔个三五年,容妃才有可能出一趟宫祭奠亡故的建安伯,他身份低微,也无法近身说话,今天容妃以妹妹的身份来给姐姐送行,是两人离得最近,说话最多的一次。 “倒是听夫人说起过,伯爷军功大,容妃娘娘在宫里也还是有体面的。” 体面,是妃子位份最基本的排场,估计宠爱是不多的。 “这么问吧,我姨母生的皇子受不受陛下重视?” 三太爷惊讶道:“皇子?娘娘没有生皇子啊!” 容棠吃惊站起,“姨母没孩子?” 无子的又不受宠,可不太妙。 三太爷道:“也不是没孩子,娘娘生了七公主,据说还是很受宠的,陛下正给她挑驸马。” 容棠又慢慢坐了下去,还好,没有皇子,有一个公主,不至于卷入夺嫡,未来能安稳的当个太妃。 他无法忍受和妈妈长着同一张脸的女子,未来要受冷宫折磨。 三太爷又道:“夫人之所以受了委屈,全因为膝下无子,她又不愿意将庶子记在名下,惹了金士钊和金老太不喜。今天你骂金家的那番话,痛快虽然痛快,以后不能再骂了。金士钊再怎么说都是你生父,子不言父过,一些难听的话再出自你口,外人听了,又该指责你不孝。” 容棠感觉滑稽的不行,从南朝到北朝,一个孝字简直就是一座大山,让人喘不过来气。 “太爷,我做为儿子,有些话不能说,但你们做为容家长辈,难道也不能说?太爷,你的辈分足够大吧?” 三太爷目光闪了闪,“我辈分是挺大,大过金士钊和金老太。棠哥儿怎么个意思?” 容棠叹了一声,“我刚来,没有一点根基,靠我自己和整个金家对抗,还是很有难度。一旦那边端上父亲和祖母的架子,怕是我只有吃亏的份,到时候这容家村保不保得住,可不好说。” 三太爷坐不住了,容家村是容家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说什么也不可能还给建安伯府的了,可要命的一点就是,容家村的地契如今还在伯府里,并没有给到村里。 为了子孙后代活命的根本,容家村的人只能和容棠绑在一起,别无他法。 “棠哥儿,看你说的,保护家园,当然不是一个人的事,咱们村里三岁的娃娃都知道的道理,三太爷怎么会不知道。这建安伯的爵位,只能是姓容。” 门外几个人说话声响起来,扭头望去,见是两男两女,扛着工具回来。 “爹,我们回来了。” “啊!老大,老二,来见过小爵爷。” 容棠忙道:“别,还不是呢!” 容大山和容二河撂下工具就来见礼,“公子。” 容大山面庞黑黝黝,身材略高,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看着就是个常年干农活的把式。 容二河略矮些,看着有些精明,两个人态度倒恭敬。 容棠温声道:“不必多礼。”忽然有些尴尬,论辈分,这两个都是爷爷辈了。 三太爷好似看出了他的尴尬,挥手对两人道:“带上你们媳妇,去大宅子那边收拾一下,小爵爷要住。” 三奶奶从灶房探出头来,“饭做好了,吃了再去吧!” 容大山和容二河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子,交到三太爷手上,“这是七管事给的。” 七管事,就是容七的临时身份。 三太爷脸上不好看了,“怎么个事?去帮忙还要钱了?” 容二河道:“爹,咱们没要,七管事统一给的,村里人都有。饼子我们吃过了,就不吃饭了,咱们去收拾了。” 三太爷就把几粒碎银子往容棠手里塞,“自家事,不能要钱,快收回去。” 容棠哭笑不得,“太爷,没道理给别人,不给自家人的,这点小钱还是有的。” 三太爷也就不假装客气了,四个人四两银子,都够全家嚼用半年了。 “老婆子,摆饭。” 三太奶麻溜盛了菜端上树底下的桌子,春草将一簸箩面饼子也端了来,里面还有四五个煮鸡蛋。 容棠知道,就这样的,在村里已经是相当好的饭食,看来三太爷家里的日子还不算差。 三太爷抄起筷子就先插了一个饼子拿在手上,刚要招呼容棠,只见春草端了个水盆过来让容棠净手,他脸上的不自然僵住,尴尬的笑了笑,“这,村里人都这样,没那么多讲究。” 容棠一笑,“太爷自便,不过吃饭之前洗洗手还是必要的,不容易生病。” 第9章 香火 三太爷一听,立刻放下筷子,也洗了洗手,再次坐下时,看到春草也端了小凳子坐下来,似乎要和他们一起吃饭,他又迟疑了。 他摸不清春草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了,她不是丫头吗? 春草看到三太爷的表情也迟疑了,她和容棠一向亲厚,几年间同桌而食,这一路当着容三几个的面也没有差别,现在来到北地了,是不是要注意主仆分别了? 这时三太奶冲春草招呼,“春草姑娘,来和老婆子一起吃。” 春草难为情的站起来,低着头向灶屋走去,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要注意了,人前人后,不要和主子太过亲昵,不然让人挑理说嘴。 她进了灶屋,看见三太奶盛好的菜摆了一溜,有三个小女娃子,和一个小男孩站在旁边。最大的把其中一大碗捧起来,老二端了饼子,姐妹俩一起把饭送到了容三手上,估计是给他们几个吃的。 还余两碗,三太奶端了一碗放在灶屋案板上,递了一个饼子给春草,招呼她吃。 春草坐下,刚拿起筷子,就见那个顶小的女娃子往锅里添了一瓢水,用铲子铲了铲锅沿,把锅里的菜屑和油水铲进水里搅了搅,又添了一把火烧起来。 而小男孩则坐在了三太奶身边,眼巴巴的看着菜碗……里的肉。 “哎,小妹妹,先吃饭再刷锅,一会儿我帮你。” 小姑娘摇摇头,踮着脚尖盖了锅盖,又烧火。 两个大点的回了灶屋,在春草目光注视下,洗了一大捧野菜投进锅里,继续煮。 春草糊涂了,“小妹妹们,要烧野菜汤吗?不用了,先吃饭吧!” 小男孩的声音响起来,“丫鬟姐姐,那是她们自己的饭。” 春草一回头,只见三太奶另外拿了一个小碗,正把大碗里的肉一块一块挑出来,堆到小男孩的碗里。 小男孩吧唧吧唧吃得香,看也不看熬野菜糊糊的两个姐姐,一个妹妹。 春草瞪着眼道:“可这还有一碗菜啊!” 三太奶目不斜视,“那是给她们爹留的。” 意思是,就连她们娘都未必吃得着。 看着被三太奶从上到下翻了几遍的菜碗,和默默就着刷锅水煮野菜的三个小姑娘,春草一下子堵了喉咙,吃不下去了。 “三太奶,我不饿,把我这份分给三个妹妹们吧?” 三太奶好似这才意识到春草丫头说了什么,没好气的道:“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老婆子留你吃饭,还留出错来了?家里就这条件,爱吃不吃!” 小男孩也张开手臂护住了菜碗,“不要不要,你不吃,我还要吃的,菜里好多油水,赔钱货才不配吃。” 估计三太奶也觉得孙子说话不好听,瞪了他一眼,却没呵斥,反而是骂几个孙女,“一个个没眼力劲的,饿死鬼投胎的,专门趁有客人的时候干这没出息的勾当,好让人戳我老婆了脊梁骨是不是?” 三个孙女都吓坏了,站起来排到墙边,一个个抖如筛糠,原本就营养不良,黢黑腊黄的脸此刻更不好看了。 春草的震惊僵在脸上,她感觉自己正给几个姑娘惹祸。 殊不知,她这样的表情更让三太奶生气,抽了一条柴火棒子就打几个孙女,“我让你们几个这副哭丧脸,在外人面前让奶没脸是吧?是缺了你们吃,还是短了你们喝?都去唱戏算了。” 棒子抽到几个孙女身上,听到的是一声声闷哼,没人躲,也没人喊痛。 春草脑子一懵,埋在心底许多年的不堪记忆再次浮现,曾几何时,她也被亲娘打到头破血流,只因为拣了弟弟扔在地上的一小块窝头塞在嘴里。 那时的她太饿了,模样比这三姐妹惨得多。 她奔出灶屋,惨白的脸儿血色全无。走了几步,又拐回到树下,从三太爷面前的簸箩里拿出了三个鸡蛋揣袖袋里,走出了院子。 容棠看到她面色不好,放下筷子也走了出去。 三太爷皱眉,看了看容棠的背影,又听了听灶屋的叫骂,冷着脸扔了筷子,端了没吃几口的菜进了灶屋,重重的放在案板上。 “吃,吃,吃。都给你这宝贝孙子吃。大丫二丫三丫不是容家的血脉啊?你就单独给几个丫头盛半碗又能怎么地?家里是缺吃少喝了还是咋地,要独独苛扣几个孙女的口粮?死老婆子,你还打?大丫都说了婆家了,打坏了你拿谁去顶?家里贵客都让你气走了!” 三太奶一脸灰白,被这话打击的摇摇欲坠,片刻后破防大哭,“我都是为了谁?还不是老容家的香火。老大成亲十五年了,到现在只生了三个丫头,他要是绝了香火怎么办?” 三太爷怒道:“你苛刻三个孙女和老大绝不绝香火有必然关系吗?你把她们三个饿死,老大媳妇就生出男孩了?” “我,我……” 三太奶委屈又憋屈,饿死三个孙女当然生不出孙子来,但她气啊!凭什么老大媳妇连生三个女娃,就不生男娃?她发发火还不行吗?再说她怎么苛刻几个丫头了?比起村里其余人家,这几个丫头都算好的了,起码野菜糊糊也能吃饱不是? 她嚎哭起来,从怒骂,到诅咒,哭天喊地,死去活来。 期间,孙子容小宝始终吃肉,大丫二丫和三丫木讷的靠墙站着一动不动。 容棠追着春草的脚步走了出去,见她靠在一棵树上不动了,只默默流泪。 “春草,''怎么了?” 春草擦了擦脸,闷闷的道:“少爷,我没事。就是想起了小时候。” 她把灶屋里的事说给容棠听,边说边继续掉泪,最后道“我可能给她们招祸了,其实仔细想想,村里人家大都是这样的,这几个小姑娘也不是最惨的。” 容棠出生的环境虽然优越,但其实也遇到过这样的人,她前世的奶奶也重男轻女,明里暗里嫌弃她是个女孩子。 只不过她吃穿花用都是外婆家的,奶奶拿捏不了她,因此没有吃过苦。 “我知道了,春草,你进去,就说让几个丫头去大院子做活。” 春草看着他眼神发着光,“少爷,你会照应几个女娃吗?” 容棠宠溺的望着她,“我春草想怎么照应,就怎样照应。” 第10章 烤肉 大院子座落在村西头,占地两三亩,宅基地倒有十余亩,大部分都被村里人种了庄稼,高粱地连成了大片青纱帐。 容棠信步走过去,大院子里一呼隆出来数十男女,个个兴高采烈,喜上眉梢。 见了他,都敛了神色,拘谨的站在道路两旁。 容大山过来道:“公子,这都是族里人,都是来帮忙的。” 这些人都姓容,是他日后在北朝安身立命的根本。 “各位叔伯婶子先回吧,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我在这里摆宴,多谢各位族亲帮衬。” 容家村众人惶恐不已,连声说着不敢,事实上,他们需要容棠帮衬的更多。 容二河从里面出来道:“先回吧,日后谁有空了就来洗个衣服做个饭,公子不会亏待族亲的。” 容家村人欢欢喜喜的相携而去。 春草带了三个女娃子过来,个个低着头,不知所措。 容大山很是错愕,“公子,这……” 春草道:“我和三太奶说过了,以后大丫二丫和三丫就在这边做事,饭食和四季衣裳我们包了,容大爷不用担心。” 容大山似松了一口气,仍有些疑问,他这三个女儿个个木头似的,哪里入得了公子的眼了? 大山媳妇和二河媳妇从屋里走出来,听了这话,脸色表情各异。 大山媳妇是高兴,二河媳妇是不悦。 大山媳妇把三个女儿叫到一边问话,女儿们略微迟疑了一下,一人从兜里掏出一个鸡蛋来递给她。 大丫道:“是春草姐姐给的,娘,你吃!” 女儿们把鸡蛋都递给大山媳妇,大山媳妇麻溜的接过来握在手里,正当容棠以为她会揣自己怀里时,只见大山媳妇一转身,把三个鸡蛋都给了二河媳妇。 “弟妹,你拿去给小宝吃。” 脸上的笑真诚中透着讨好。 二河媳妇答应着,很自然的接过来揣进兜里。 大山和二河仿佛司空见惯,并不觉得如何。 春草的心又给堵住了。 容三看出了一丝微妙,当下打发了大山二河两对夫妻走人。 等人走远,春草就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住三个丫。 三个丫惶恐的低下头。 容三吹了一声口哨,容四和容五从院子各个角落出来,容七也拄着拐现身。 “容四,容五,主子没吃饱,去整点吃的。” 所谓整点吃的,就和赶路时一样,有的买就买,没的买就打野味。 容家村靠着一片山,凭着容四容五的本事,打个猎物来不是难事。 夜影子上来时,大院子里飘出浓郁的烤肉香味,整个容家村都嗅到了馋人的香气。 容小宝正吃着娘剥的鸡蛋,忽然鼻子耸动,“肉!好香啊!娘,我要吃肉。” 二河媳妇无措的看向丈夫公婆,“这,这是谁家飘出来的味道?” 二河使劲嗅了嗅,“刮着西风,莫不是……那边?” 三太奶把头扭向西边,“容公子?” 她也听说了,半下午时分容棠没吃几口饭就走了,心里顿时乱糟糟的。 容小宝又向她怀里靠,“奶,我要吃肉。” 三太奶脸色也不好看了,出了那样的丑,她以后怎么往容公子面前站? 二河媳妇钱氏哄了儿子两句,忽然眼前一亮,看向大嫂周氏,“大嫂,三个丫不是住在大院里了吗?你去看看,估摸着她几个也吃得上,让她们匀几口给小宝吃。” 周氏“唉”了一声就要站起来,被三太爷喝止住了,“行了,不怕丢人!” 扭脸对三太奶说,“你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装傻充愣?公子不喜欢看到女娃子受委屈,把她们叫过去格外照应呢,别整那登鼻子上脸的事,让人笑话。” 三太奶傻了,“我,我说什么了?” 三太爷又训斥大儿媳妇,“你也是,女儿在那边吃住,你就能腆个脸去讨要东西了?什么时候长个心眼子?” 周氏垂头,眼泪掉下来,“爹,我错了。” 那唯唯诺诺的样子,让三太爷百般看不顺眼。 三太爷又看向二儿媳妇,钱氏正用无辜又委屈的表情,把容小宝揽进怀里。 桌子上还有两个鸡蛋,不用说,也都是给小宝留的。 而举全家油水供养的孙子,腆着胖嘟嘟的肚子,又是一顿乱扭。 这个向来得他看重,唯一的孙子,突然就没那么招喜了。 如果他得不到伯府容公子的喜欢,将来怎么可能提携与他? 可是看老婆子,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无知无觉得样子,他更惆怅,一个个眼皮子又浅,心眼又少,该怎么办呢? 大院里肉香扑鼻,春草把容七烤好的兔子肉刷上盐水酱汁蜂蜜,用饼子卷了三个,先递给三个丫吃。 三个丫尽管又饿又馋,还是摆手不止,“不,不,公子先吃,姐姐你先吃。” 春草凶巴巴的道:“快吃,没力气怎么干活?不听话明天赶你们走。” 三个丫都是一抖,想起她们奶奶听说让她们来大院子干活,那又惊又喜的表情,如果被撵走了,定要遭一顿打。 “我,吃,我们吃。” 大丫率先接了过去,迟疑着咬了一口,肉的浓香,饼的韧劲,在嘴里缠绵出幸福的味道。 二丫和三丫也吃起来,吃着吃着,泪花子直冒。 春草眼神柔和,看着她们,似乎正在治愈儿时的自己。 很快她又笑不出来了,因为三个丫不约而同的都只吃了几口,留下了大半,抓在手里,目光游移。 春草记起那三个鸡蛋,将脸一板,“做什么?给谁留着?” 大丫讷讷的道:“能给我们娘留着吗?她每天也吃不饱?” “她活该!”春草柳眉一竖,“你们留给她,她吃了吗?还不是全给了容小宝?我告诉你们,在这里做事的只是你们,不关别人事。吃不完就给我放下,不许带出去。” 大丫脸上血色全无,嘴唇哆嗦了几下。春草心一软,知道自己吓到她们了。 “我不是不让你们孝顺父母。可你们也看到了,你们爷奶偏心孙子,把容小宝养的白白胖胖,可你们一个个面有菜色,风一吹就倒了,这是不对的。这样好不好,你们吃饱了,做事勤快,我满意了,会额外赏赐,那些你们可以带走。不过我劝你们,还是要多考虑自一些。大丫,我听说你有婆家了,不要攒嫁妆吗?” 第11章 透底 大丫黑黄的脸有了些羞涩。可很快春草的埋汰又滔滔不绝,“看看你这样子,瘦了吧唧,黑不溜湫,身上没有二两肉,婆家能喜欢吗?赶紧吃。” 大丫的脸又惨白一片。 二丫比姐姐小两岁,也有十岁了,知道春草姐姐虽然说话不好听,实则心疼她们几个,自己不能做那不知好歹的人,当下咬了一大口,“春草姐姐别生气了,我们吃。三丫,你也快吃。” 三丫才六岁,比容小宝还小一岁,可在家里已经清楚自己的地位,是绝对比不上小宝哥哥的,好吃的,不好吃的,从来只紧着小宝哥哥,她们做为女娃子,不能传宗接代,饿不死就算好的。因此,小小年纪就知道帮家里干活,尽量少吃饭。 可她也知道饿呀! 她们家在村里都算好的,一天能吃两顿饭,每顿只有一碗野菜糊糊,农忙的时候会给半个饼子,夜里饿了睡不着的时候,只能起来喝凉水。 就这样,甚至有时候还有别家孩子羡慕她们过得好。 三丫哭了,咬一口肉饼,很珍惜的,细细的嚼。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机会吃肉饼,奶说,公子是贵人,早晚进京城里享福的。 而她们这些村里女娃子,注定没有那样的福气。 大丫看妹妹们都吃了,她也局促的吃起来,一边小口的咬,一边解释,“春草姐姐,我们没有多受苦,村里人家都是这样的,都太穷了。我们姐姐三个至少都好好养大了,有的人家……” 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有的人家生了女娃子溺死了,扔山里了,卖了,这样的话能说给公子听吗? 他那样神仙似的人,不要污了他的耳朵。 容棠吃着烤肉,静静的听着,心里泛起涟漪,是啊,重男轻女固然是古来就有的陋习,可穷也是最大的原因,但凡老百姓能吃饱饭,谁愿意饿着孩子? 桂二狗吃着吃着,忽然也酸了鼻子,哭起来,“我虽然是个男的,不也是饿得被卖了?要不是遇到我干娘,我也早饿死了。” 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哭得鼻涕冒泡,埋汰的一圈人都恶心,容三一个爆栗子弹他脑门上,“死一边哭去,真是恶心死了,还让不让人吃了。” 桂二狗又卷了一个饼,蹲一边哭去了,容三正想再骂他几句,环顾一圈,容四,容五,容七,一个个都丧着脸不吱声了。 “娘的,都怎么了?好好吃个饭,一个个跟死了双亲一样,还让不让主子吃了?” 但想想自己,不也是没了活路才搭上一辈子自由,过上了刀头舔血的日子。 脸也垮了下来。 容棠自顾着吃,由着他们回忆往昔。论苦,有他苦吗?死了一次了,孤身在这个异世闯荡。 三个丫见几个大汉都因为自己勾起了心酸事,吓得都埋下了头,各自吃自己的。 容棠吃完,指着容三几个道:“你们跟我来。春草,你带三个丫收拾,没吃完的,让大丫带回去吧!” “哎!”春草答应一声,指挥三个丫清理现场。 容三几人跟着容棠走进堂屋,桂二狗点燃了烛火刚要回避,容棠道:“二狗,你站门口,不用远离。” 桂二狗愣了一下,一路上少爷和他们商量事情,基本上都让自己远一些,他以为自己没资格听这些重要的事。 容三望了一眼桂二狗,没有说话,只略皱眉,桂二狗的身份,参与他们之间的话题真的合适吗? “容三,你不要看他,和你们相比,他才是我自己人。” 几人一起侧目看他。 容三道:“主子,这话从何说起?”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们也不必继续说假话了。我让你们叫了一路主子,也只是为了平安顺利的来到北朝,完成我的承诺。现在差不多已经算达成了,你们也可以回到你们真正的主子身边。” 容三眼睛瞬间睁大,“主子,这话何意?” “难道现在,还要说什么你们家人性命那些屁话吗?容七和容九都是暗卫,就是你们,说不定都是暗卫。我是没听说过暗卫还有妻儿老小的。”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容四和容五先低下头去。他们两个都老实,实在不善言辞。 容三噎了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圆了。 容七沉声道:“我们也没有骗你,一年前出去找……你,的确是奉了容夫人的命,容妃娘娘也可以做证的。”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的主子和容妃娘娘有了交易,需要找来一个建安伯府继承人,以达成什么目的。我猜,这目的未必只有夺回伯府控制权这么简单吧?是不是还有容家军的掌控权?再让我猜猜,假设谁做了建安伯谁就能接掌容家军,那必然是一股不小的力量。鉴于今天有一位皇子……睿王亲自到场替金家出力,金家站队睿王。而容妃娘娘显然支持另一方,所以你们真正的主子……” 容三和容七同时阻止,“不要说了。” 容三擦了擦冒出来的汗,太可怕了,太诡异了,这个容棠妖孽啊! 容棠冷笑,“各位,先不说你们以为容府继承人出现了就能接掌容家军有多可笑,单就是我 本人,也没有一来就莫名其妙卷入夺嫡的道理。现在金家想承爵已经不可能,那劳什子容家军我也不想要,你们主子有什么能耐自管去耍,能争到是他自己有本事,我不参与也不干涉,看在我替他踢走了金家,也希望他放我一马,让我们主仆过自己的日子。” 容三皱了皱眉,容棠的本事他太知道了,有了他,容家军要不要都无所谓。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招揽到主子阵营,那也绝对不能进入别的阵营。 容棠仿佛看懂了他的意思,慢慢的说道:“我说了不参与,就是不参与。如果到最后非得找一个支持,我会优先考虑容妃娘娘的选择。这样说,你们放心了吧?” 容三心里大定,那至少,主子还没有树敌,搅乱了睿王的计划,也算事成了一半。 但他紧接着又道:“即便如此,公子你长途而来,总要有可用之人。我们几个虽然不才,到底和你共处了两个月,彼此知道根底,就算仍然跟着你听命,也是使得的。” 第12章 敲打 “那可使不得。”容棠摇头,“我要用的人,只能忠于我一个,再好用,不独属于我,我也不敢用。几位,虽然共处期间,你们知道了我一项要命的大秘密,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事情重来一遍,我也还是同样的选择。我不打算灭你们的口,至于日后你们是否出卖我,那就听凭天意了。” 说到此处,容四好似头垂的更低,让容棠多看了他两眼。 容三面容一肃,“容公子,你有大功德在身,我们几个也不是穷凶极恶的,知道曲直分寸。只要你不用那通天手段对付我们主子,我们几个死都不会透露一个字出去。” 容棠皱眉,“那个事你们就忘了吧,那是不该出现的力量,毁天灭地,非我所愿。” 容三拱手向他行了一礼,“容公子,我们几个在此住个三两日,待公子安稳下来就走。就算我们几个入不了公子的眼,不肯留我们听用,将来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都可以差遣我等。” 话说到这,几个人行了礼,默默退去。 桂二狗傻眼,“怎么地?少爷,他们不是自己人?” 容棠揉着眉心道:“暂时也不是敌人。你先退下吧,我有事自己想想。” 信步走出堂屋,月色下沿着墙根散步。 这院子还是容铮发达以后在村里建的,算做自己在乡下的老宅,只可惜他死之后多年没人住了,院里长了许多杂草,就算今天紧急除尽了,也还是有许多蚊子嗡嗡声,让人烦扰。 他刚刚拍了几巴掌,院门口又传来三太爷的声音,是问桂二狗,“公子歇了吗?” 桂二狗道:“还没呢!三太爷,公子遛弯消食呢!您老还有事?” 三太爷小声说,“这院子草多,院子外头还有大片高亮,怕是蚊子不少。我带了一背篓艾草,燃了熏熏蚊虫。” “哎!您老歇着,我去熏。” “我,我找公子说说话。” 容棠向大门口方向走去,迎着三太爷招呼:“太爷。” 三太爷见了他,一时无措的搓了搓手,直到春草搬了凳子给他坐下,才道:“老婆子不晓事,让公子看笑话了。家里吃得上饭,大丫几个,就别让她们来了,村里人笑话。” 春草杏眼圆瞪,“三太爷,三个丫瘦骨伶仃的,你家孙子倒肥的像只猪,都是至亲血脉,至于偏心这么厉害吗?” 三太爷脸皮发热,讷讷不言,他能说什么?说都是老婆子惯的?可没有他默许,老婆子也不至于越来越没分寸。 他抬眼看着容棠,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春草虽是个丫鬟,可一整天看下来,这丫鬟厉害的很,好似说什么话公子都依着她,纵容她。 容棠声音温和道:“太爷,虽说一般人家大多重男轻女,可一个男孩子该当是家里的顶梁柱,将来要承担家族兴旺,保护家中老幼的责任。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家里的姐妹。要是他从小习惯了站在姐妹的脊梁上,靠着吸食姐妹血肉以养自身,你还能指望他有别的出息吗?” 春草听了,如醍醐灌顶,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自己怎么这么笨,讲道理都讲不好? 三太爷心里震了一下,心尖子都哆嗦了。他原也觉得说得过了,孙子没有这么不堪。可以小见大,孙子哪怕吃撑了,也不肯把多出来的食物分给姐妹们,确实有点过分。 他胡乱点着头,也不知道是认同容棠的说法,还是承诺会改。 “太爷,虽然我不知道从前建安伯府和族人们怎么互动往来,换成了我,肯定会有改变的。容家想要兴盛,单靠一个伯爵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族里许多助力,大家一起站在高处。小宝要是个能教好的,我不介意带着他。要是死活不想有出息,也别怪我撇下他。明天的答谢宴,也是我选人的时机,太爷回去多转几家,把村里能主事的长辈都叫来,不拘姓不姓容,大家商议一下后续怎么干事。” 三太爷脚步虚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出了大院子,耳边还回荡着容棠的话,“男孩子要长成男子汉,不能长久扯着妇人裙摆过活。我不是瞧不起妇人,只是农户人家,妇道人家多没有见识,只在意眼皮子底下那仨瓜俩枣的得失。孙子是太爷的孙子,要怎么娇怎么宠,都是太爷说了算,我日后没有半个字说。太爷回吧!” 一夜睡卧不宁。 容棠晨起打了一会拳,春草做好了饭,主仆们在饭厅了吃了,门外就传来大丫的细声细气,“春草姐姐。” 春草放下碗出去,“大丫,怎么只有你自己,二丫和三丫呢?” 大丫局促不安的道:“爷说二丫和三丫还小,做不了活,只让我一个人来。春草姐姐,我什么都能干的,有什么活你只管吩咐我。” 大早上,奶还想撵三个孙女都过来,被爷呵斥了,只让她一个人过来。 “来我给你盛饭。” 大丫使劲后缩,“不,不,我家吃过饭了,春草姐姐,你不让我干活,我走了。” “你不能走,今天要摆宴,活多着呢!等我一下,我让容七哥套车,咱们到最近的集镇上采买东西。” 大丫紧张的道:“爷让我带话,吃食都让自家带来,桌椅板凳也都带来,公子不用破费的。” “那怎么成,就是不买宴席用的,我们主仆也要生活,一些必要用品还是不能省的。” 容七吃完饭,自己刷了碗,默默的拄着拐杖去套车,他断了腿,没好利索之前,也只能赶个马车。 容四和容五就商量了一下,决定上山一趟,猎个大货添菜。 桂二狗就去找三太爷,联系桌椅板凳和大锅。 容三则负责容棠的安全,主打一个不离不弃。 春草拉了大丫一起上车,只说自己路不熟,需要她带路。半道上,还是拿出了北上路上买的糕点果脯,让大丫吃。 大丫眼睛红红的,“春草姐姐,我真的吃饭了,也吃饱了。” 奶今早给她们舀稀粥,爷就说家里孩子都一样待,小宝也吃不上厚的。奶拧不过爷,最后都舀了厚粥,也分到了饼子。 就连昨晚上拿回家的烤肉,原本属于小宝独吞的,也给分成了许多小份,家里人都吃上了 。 第13章 打算 春草乘车走远后,容棠转身看向村里方向,正有人三三两两朝这边走过来。 三太爷拎着烟锅子走在最前边,身后有几个老人和几个中年汉子。 他走了一段路迎过去,三太爷给他介绍,“这是村长,也是咱们容家人。那两位分别是李族长和王族长,大山二河你昨天就认识了。” 说着,他也着重指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儒雅年轻人,“这是容安,村长的儿子,也是咱们村唯一一个读书人,是个童生。” 容棠看向容安,昨天他见过很多人,唯独是村长父子一个没见。 容安也好似愧疚,低着头不说话,就连村长也是面色不佳。 三太爷替他们解释,“容安在镇上酒铺做账房,昨天也是告了假要替夫人送葬。谁知道一大早还没上京,铺子里就来人说他的账做错了,东家受了损失,让他去处理。他爷俩一起过去的,算了一天,账没错,东家还是找了由头辞退了他,回家来都半夜了。” 村长恨声道:“什么错了账,不过是故意针对咱们罢了。公子你不知道,那酒铺子原本就是伯府的产业,被姓金的占了去,现在是妾室的娘家哥哥在管。安哥儿是夫人能理事的时候进去的,这几年,他们不知道找了多少借口要挤走安哥儿。” 容安低声道:“公子,对不起,我辜负夫人期望了。” 容棠拍了拍他,“没关系,这几年的账做的怎么样?心里有数就行!” 容安点头,“姓杨的总逼我做假账,但其实我另外有真账册。” 他向前靠了几步小声说,“姓杨的小心的很,每次我回家就搜身,账册我没带在身上,藏在酒铺后院了。” 容棠忍不住点赞,真是个有心眼的。 “太爷,我想围着村子看看,你们几位上了岁数的都去歇着吧。” 三太爷就派了容大山陪同,容安也跟着。 容棠走在乡道上,指着大片高粱地问道,“村里种的庄稼都是高粱吗?就没别的作物?” 容大山是个种田好把式,当即回道:“村里上好的水田不多,总共只有河岸边上几十亩,这些年,都被金家雇人种了,咱们容家一亩也没有。剩下的地都是中下田,只能种些五谷杂粮。有几十亩豆子,几十亩黄米,大半是高粱地。高粱不挑地,肥瘦都能种,就连大院子前边的半砂石地都种得活。村里有几家粮食不够吃,村长和我爹一商量,就让他们翻了种上,多少添补一些口粮。当然,收了这一季,往后就不种了。” 容棠也没说什么,地闲着,能收一点是一点,至于收了之后要派什么用场,他心里已经有了初步打算。 他虽然不擅长农业工业,谁让他做过半年图书管理员,那段时间看得闲书,仿佛就是为穿越准备的一样。 “高粱都是什么品种?” 他印象里,高粱分红高粱,白高粱,和黄高粱。其中红高粱多用于酿酒,白高粱做粮食食用。 容大山道:“红高粱和白高粱各半。红高粱一般都卖给镇上的鲁记酿酒作坊。” 正说着,容安插嘴道:“大山叔,今年的高粱怕是要卖给别家了,鲁记收不了了。” 容大山急道:“为什么?” 容安道:“鲁记酿得酒品质差,这几年都快被杨记……哦,就是伯府的那个铺面……被顶垮了。鲁东家做不下去了,听说要卖作坊回老家去过活。” 容大山如遭雷击。 高粱卖不出去,乡亲们要怎么办?姓杨的只卖酒,并不酿酒,再说,他就算也收高粱,村里也不打算和他打交道。 容棠看了看容大山遭受重大打击的灰脸,笑了一下,转而对容安道:“明天你到镇上一趟,打听一下鲁记作坊多少钱转让。” 容大山呆了一下,“公子,你要买作坊?” 容棠道:“我原也有这个想法,只是想等族人收了这一季庄稼,就在大院子旁边建个作坊。只不过要酿酒的话,咱们这一个村的高粱可不够。但想来接手鲁记原先的供粮户也不是问题。” 容大山大喜,“公子,咱们这一带的村子大多是种高粱的,如果你要开作坊的话,高粱肯定好收,还不用他们送到镇上去。如果这些不够,再远一些,邻镇,邻县都有。” 容大山想得简单,只为了高粱能卖出去欣喜,容安在一旁浇了冷水,“大山叔,开酿酒作坊不是易事,鲁记都开了几十年,历时几代人,还有自己的秘方,都开不下去了。公子贸然接手,凭着接济乡亲族人的热情,又能做几时?咱们族里长年得伯爷那一支关照,也没有让人家亏损的道理。” 容大山愣住了,他是想不到这么多,不禁汗颜,“公子,是我想岔了,你不要当真。” “你没想岔,我是仔细思量过的。至于容安说的秘方,鲁东家愿意一起出手当然好,不愿意卖,那也没什么,作坊更便宜。” 容安一脸郑重之色,“公子,真不必如此的。” 容棠很是欣赏他的为人,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我有把握。当然,接手之前,我会先试一下,直到做成了再买作坊不迟。” 几人的目光随着大片高粱地飘向远方,直到看到不少妇人陆续的拿了家里的或菜蔬,或鸡蛋,或鸡鸭,相约着向大院方向走去。 桂二狗也领了一大队人扛着桌椅板凳,抬了村里最大的两口大铁锅,浩浩荡荡走向大院。 容大山讷讷道:“村里好多年没这么热闹了。” 只希望今天以后,容家村迎来新的希望,能够过上不再挨饿的日子 。 大院外面,人头攒动,除了走不了动道的,几乎全员出动。 垒灶台的垒灶台,摆桌椅的摆桌椅,妇人们负责摘菜,杀鸡杀鸭,用不了的人手又进了大院子,继续清理昨日没弄干净的地方,还有几个年轻人主动修缮年久失修的马棚,并看着马棚里的几匹高头大马流口水。 年纪小的孩子,则是相拥着去扯鲜草,扯来巴结那几匹大马。 三太爷和其他几个族老们笑着看着这一切,聊着天,直到听到有人高呼一声,“快看,大野猪。” 众人都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容四和容五合力扛着一根粗木棍,上面四脚攒蹄捆着一头约三百斤的大野猪。 第14章 猎物 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俩上山还没多久,现在也还不到午时,正常还没走到深山里,这就抓住野猪了? 容四和容五走近了,十几个汉子围过去磨拳擦掌,激动的不行。这可是开大伙要吃的,这么大一头,全村老少都有份,也够一人一斤的。 汉子们把野猪放下,触手温热,像是才断气的。 “三爷,六爷,八爷,快来看,好大一头野猪。” 容族里最大辈分的三个老头子都靠了过来看。三太爷狐疑道:“这在哪猎到的?野猪离村子这么近了?” 那可不太妙,这祸害要是下了山,指定嚯嚯庄稼。 容四含糊道:“野猪离村子不近,远着呢。我俩去的巧了,迎头碰到一个,像是被人撵的,顺手就结果了。” 三太爷回头瞅瞅人群,村里常打猎的容大海也在现场,就算有人撵野猪,也是外村人。算他们运气不好,这俩都是有身手的。 “行吧!大海啊,你带几个人把猪收拾了。” 容大海答应一声,让儿子回家拿杀猪刀来。 因着有了大块肉等着吃,村民更加欢喜,干活更卖力。 容棠几人走向大院,容四和容五走过来,容四小声道:“公子,遇到一点事。” “什么事?” 容四道:“我俩刚进山,就碰到这头野猪被人撵着跑。我俩打死猪,后面追来的不愿意,起了纠纷。” “别吞吞吐吐,起了什么纠纷?打人了?杀人了?” 容四低下头道:“没杀人,揍了一顿。” 容棠呲了一下牙。 “揍得哪村的?” “不是村民,是金家的奴才。要是村民,好好商量,怎么也分他们一半了。” 容棠摸下巴,“金家的?那是该打。” 容大山早按耐不住,出声道:“公子,这山本就是伯府私产,自从老伯爷死后,夫人身体不好,慢慢的疏于理事,金家人就插手进来,时不时的派人巡逻,但凡村里人在山上找到什么东西,大半都要被他们抢走。” 容棠看向容四,“说仔细一些。” 容四道:“有七八个奴才,看着不像一家的,倒像是跟着他们主子进山打猎来的,奴才们把猎物撵到特定区域,再由主子射杀。我们俩刚把野猪打死捆好,他们就跳出来让我们把猎物放下,还说他们少爷就在不远处,惹了他们少爷不高兴,就把所有容家村村民赶走。我们一听,就知道是金家的了,当下也没有二话,上去一顿捶,全打成狗头,趴那里哀嚎。这会,怕是他们主子也知道了,公子,我们是不是惹了麻烦了?” 容棠能说什么?麻烦肯定不小,都不确定打了谁家的奴才,要是他们主子找来,是自己惹不起的人怎么办? 虽然和金家必然是敌,敌人的朋友,似乎也成不了朋友,将来必然也要对上,但眼下…… 他左思右想,就算不确定是谁,今天也不可能后退,自己都退到村子里来了,如果不能把自己的身份,山林的归属做个确权,还谈什么守护容家? “跟我去山脚迎客!” 容大山去招呼了一声,喊了十多个汉子跟在他后面,一行人向容四容五下山的路上迎去。 还没走到山脚,只见三匹马,驮着三个公子少爷,在一群走路困难的奴才指引下,朝着他们过来。 其中就有金耀阳。 容棠笑了,正要找人进京骂他,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瞧瞧,这是谁呀?这不是哭着喊着,要改姓容的某私生子吗?昨天还跪在灵堂上叫娘,结果连送殡都没参加,你这样不贤不孝的便宜儿子,真是白给都不能要啊!怎么,恼羞成怒了,带人上门欺负嫡母娘家人?旁边那两位,说你们呢,你们是他找来的帮手,欺负容妃娘娘族人的?” 那两个人听了一愣,忽然勒马止行,目光游移不定。 欺负容妃娘娘族人?他们还真不敢明目张胆。 金耀阳脸色爆红,大抵是被那句某私生子要改姓气狠了。 “姓容的,你找死。” “我知道,你一直想让我死,好腾出位置来让你改姓容。” “谁要姓容?谁稀罕姓容?我堂堂侍郎府大少爷……” “虽然你跟着你娘进了金家门,是不是正经少爷还两说,毕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金侍郎是你爹。” 金耀阳蹭一下跳下马,就向容棠冲过来,“我打死你这个阴险狡诈之徒,有种别逞口舌之快,来和少爷我较量较量。” 他那一脸的愤慨,显然是被气糊涂了,忘了昨天被揍得浑身疼。 容棠是不会拒绝他找虐的,当下道:“好呀!你我单挑,谁叫帮手谁是野生的。” 金耀阳正欲打过来,被左边的少年拦住了,“金公子,你别上了此人的当。咱们是来找场子不假,可不是为了旁的事,是为了咱们的猎物。” 金耀阳缓了一口气,也想起来容棠下黑手的狠毒,自己不一定打得过。 “唐公子说的对,姓容的野小子,我们的猎物被你的人抢去了,识趣的一根毛不少的还回来,再给我们的下人磕八个响头赔罪,赔偿伤药费一千两,这事做罢。否则,整个村子的人都给我滚,你,和你的手下,都要抄家流放。” 容家村的村民都变了脸色,这金侍郎怎么说都是朝廷从三品官员,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们都是小老百姓,可得罪不起。 当下不少人脚步打颤,往后退了两步,只有容大山,容二河,容安,容大海几人始终没退,甚至还上前了两步,怒目注视金耀阳。 容棠笑了,“我是不知道你这生父不详的货色哪来的脸,要把容家的族人,从容家的土地上赶出去。你娘替我娘暂管了多年伯府中馈,姑且当你们是我娘的看门狗。怎么,这狗看家看久了,把家当成自己的了,要把主人赶出去了?” 他的目光扫向另两个人,“我看两位目光清正,都是正人君子,家里定然也是高门府邸。怎么两位的家教是让你们同这样的窃家贼子交往吗?需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两位不怕被他连累了名声,将来也被人戳脊梁骨,骂一声假仁假义?” 第15章 辨才无碍 姓唐的露出不以为然神色,另一个青色锦服少年不自然的皱了一下眉。 唐姓少年道:“容公子,你顾左右而言他,实在没道理,我和郑兄并不想理会你们的家事,今天就只说这猎物。这头野猪是我们早就瞄好的,由下人轰撵到包围圈里猎杀,谁知半道上被你的人截胡了,是不是该给个交代?” 容棠低声问旁边的容三,“这几个人能不能揍?” 他在心里计算过了,这三个人猎个野猪还得制定作战计划,武力值应当都不高,至少和容四容五三下五除二打死野猪相比差了许多,打起来定是能将对方按地上摩擦。 他唯一不确定的是这二人的背景,能不能动手打。 容三倒是知道这几个人。 “姓唐的叫唐步云,六品闲官的次子,过继给大伯家做嗣子了,陛下曾应允给他一个低等男爵的爵位。这个打了没事。郑长宁打不得,他是郑丞相的次子,虽然是庶子,但很受宠,也是容家军里的一名千总。” 容棠脑子飞快运转,郑长宁身为容家军的一名千总,和金耀阳走得近,纯粹因为金耀阳曾无限接近建安伯这个爵位,有很大机会成为容家军领军。 要是金耀阳成不了建安伯,更加够不到容家军呢? “这位唐公子,你这话好没道理,你们跑到我家后院,追杀我家的猪,这是强盗行径,怎么要我给交代?难道不该是你们要向我道歉赔偿吗?” 唐步云怒道:“这明明是野猪,什么你家的猪?” “野不野,不是你说了算。” “难道你说了算?” “当然。”容棠道:“我是容家当代家主,这片山林是我家的私产,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我家的,你认不认?还是说,你觉得我家的家产不属于我,反而属于这个生父不详的,目前暂且姓金的……” 金耀阳狂怒,“野小子,你骂谁生父不详?我爹是三品侍郎金士钊。” “你娘无媒苟合生的你,只能证明你是你娘生的,不能证明你爹是你爹,此事有待考证。” 说来说去,还是把金耀阳钉死在奸生子耻辱柱上。 “容棠!” 金耀阳目眦欲裂,恨毒了容棠,血红的眼一副要吃了他的表情。 容棠向唐步云和郑长宁道:“两位都是熟读圣贤书,家教良好的世家贵公子,与这样出身有瑕疵的小人交往,难道不怕坏了名声,让人戳脊梁骨?” 唐步云和郑长宁一听,不自觉得就左右远离了一些。想一想又觉得尴尬,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应对。 家族名声,这帽子一戴,他们是没法找场子了。 郑长宁坐在马上出神,他的马忽然嘶了一声,瞬间向另一条道窜,郑长宁扯着缰绳喝骂,那马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也扯不住,越跑越远。 唐步云傻眼,“郑公子,郑公子……” 远远传来郑长宁的声音,“我这马惊了,等我回来……” 回来干嘛,被风吹跑了。 唐步云怒视容棠,“你们对郑公子的马干了什么?他可是丞相儿子,出了事你可担不起。” 容棠摸下巴! 他什么也没干啊!不过,郑长宁一走,剩下这两个,据说是能揍的。 他把手一挥,“抓起来。这个奸生子昨天还趴在我娘灵前装孝子,结果连送殡都不参加,现在让他去嫡母坟前磕头尽孝,不过分吧?” 容三大声道:“不过分,正该如此。” 他上前两步,在一众下人惊呼声中,一把掐住了金耀阳后脖子,扯了过来。 金耀阳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在容三这种高手面前,只有被虐的份,只一下就被掐得动弹不得,翻着白眼喘粗气。 他带的下人吓坏了,嚷嚷道:“干什么?放了我家大少爷。我家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一起抓过来。都是府里奴才,竟然不敬主母。让他们都去坟头跪着。” 容四和容五闻声而动,上去抓人,吓得另几个直往后躲,“我们是唐家的下人。” 唐步云都愣住了,这苗头不对呀!他们是官家少爷,如今却在这个村子里要被抓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容棠,“你……你怎么敢?” 容棠将手一摊,“唐公子,让他去嫡母坟前磕头尽孝,乃是他应当应份的事,难道你觉得不该?” 唐步云梗住,这个理由很充分,他无法反驳。 “唐公子,现在说说你吧?你跟着这个奸生子厮混,闯进我家私产山林,偷盗我家的猪,打伤我家的下人,又该怎么办?” 唐步云惊愕,“我……打伤了谁?” “容四容五。” 容四和容五刚刚把金耀阳的奴才弄倒动弹不得,闻听此言,相互看了一眼,慢慢躺倒在地,大声呼喊起来,“哎呦,哎呦,疼死了。” 容家村的人反应过来,难掩惊愕之色,也迅速飙上演技, “容四,你怎么了?” “容五,坚持住。” 一阵着急忙慌,,看似招呼容四容五,实则散了开来,包围了唐步云主仆。 唐步云步步后退,“你们,你们怎敢……?” 容棠道:“唐公子,虽然你是六品官家的儿子,可我容棠也是建安伯嫡孙,更是容妃娘娘亲侄儿,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今天这事,你道个歉,赔偿伤药费,就算了。要不然,我就告到陛下那里,求陛下替我讨说法。” 唐步云惊呆了,他的下人更是连声道:“你们欺负人,明明是他们打了我们。” “你们是窃贼!不赔也行,让我的人打回来就放你们走。” 此时就该轮到容三出场了,只见他拧了拧脖子,咔吧响了几声,伸手拽过旁边一人手里拿的棍子,两手握住两端,一用力,棍子折为两段。 唐步云倒吸一口冷气,他的骨头未必有这么硬。 恐惧布满全身,他一边退一边喊,“你不能打我,我是你大舅哥,我妹妹唐甜甜是你的未婚妻。你打了我,可是犯了义绝重错。” 容棠一下子僵住了,什么玩意?未婚妻? 他反应过来道:“我不信,你真是我大舅哥,会帮着那个奸生子来欺负我族人?” 唐步云面容狼狈,辩解道:“谁让你一出生就没了踪影,我家还以为你早死外边了。” 第16章 酒铺冲突 容棠呵呵,“以为我死外边了,就来欺负我族人,你们这样的亲事,我也不敢认。来人……!” “等等,不要动手。”唐步云又道:“我没有欺负你族人的意思,我和金耀阳也不熟,事实上我是和郑公子一起的。” 容棠做深思状,在唐步云紧张了一会之后,慢腾腾的说,“郑公子的马惊了,唐公子,你不要追过去看看吗?万一出了事,做为同伴,你可不好交代。” “是,是。” 唐步云答应着,躲避着金耀阳的目光,带着手下奴才灰溜溜的走了。 嘴巴里堵上破布的金耀阳呜呜哇哇,瞪眼怒视逃走的唐步云。 容棠沉下脸,“送这个假少爷去坟场跪着,跪满两个时辰再放他走。” 容家村先前被吓怕了后退的人,这时候心生愧意,主动要求押他们去,容五则跟去镇场子。 刚走,打南边过来一辆马车,正是去镇上采买用品的春草和容七。 春草掀帘子看向这边,像是也瞧见了押送金耀阳的一伙人,面露担忧之色。 行至跟前,容七勒马停车,春草跳了下来。 “少爷,刚才那个人是金耀阳吗?他来找咱们麻烦了?” 说着,越发气愤,“真是岂有此理,在镇上欺负我就算了,还找村里来了。” 容棠听了皱眉,“怎么个意思?他在镇上欺负你了?” 春草顿了一下,“也不是他欺负,但和他欺负没有两样。” “发生了什么事?你仔细说说。” 这时大丫探出头来,春草急忙扶她,“你别下来了,不是腿疼吗。” 大丫细声细气的道:“春草姐姐,我下来吧,我没事的。” 说没事,等下了车,众人才发现她身上一侧脏污了一片,散发着微微酒气,走了两步还一瘸一拐。 容棠变脸,“怎么回事?” “少爷,先回家,我慢慢和你说。” 一行人向大院子走去。 此时村里人也知道这边发生事了,由三太爷领着,呼啦啦过来上百号人。 容大山上前拦住劝返,“没事了爹,都回吧!” 三太爷张望了几眼,目光落在走路不得劲的大丫身上。 “大丫,怎么了?摔了?” 他话音还没落,三太奶骂开了,“死丫头,干什么都毛毛躁躁,就这一身见人的衣裳,还扯破了,看我回去不打死你。” 眼见着容棠皱眉,春草变脸,大丫呆立打战,三太爷怒了,“你个老婆子,不能好好和孩子说话?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事就骂孩子一顿。” “我……” 三太奶骂习惯了,竟是忘了容棠不喜人骂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讪讪的退到了人后。 一群人浩浩荡荡回了大院子,容七喊人搬卸买来的用物,让人把马拉进马棚喂草,自己跟进了堂房正屋。 此时正屋里坐着容家三个老太爷,村长容大江,李族长,王族长,容棠。板凳不够了,容大山,容二河,容安,以及容三几个都只有站立的份。 春草整一整思绪,开始讲述进镇子的经过。 “我们进了镇,先买了米面佐料,就去酒铺打酒。大丫说村长的儿子容安在一家酒铺做账房,说不定掌柜的可以算便宜点。等我们进去了,左右找不到容安……” 容安插话道:“我昨日就被辞工了,回来都大夜了,大丫不知道。” 春草接着道:“找不到人,我就问了一个伙计。伙计听说我们找容安,脸色不好看,声音也难听,连声问我们是谁家的人。我就说,是京城建安伯嫡孙的大丫鬟,大丫是建安伯族里晚辈。那伙计眼神凶恶,朝外驱赶我们,言语中不干不净的。容七哥要动手,我想着出门在外,不要惹事,拉了他就走了。那个伙计还追出去老远,说我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一声姓容,就妄想白拿他家的酒,穷疯了云云。我气不过,就找了另一家酒坊,买了……买了十……十……” “十坛子?” 三太爷忍不住问。十坛子酒,最大坛二十斤,就这老些人,属实不算多。 容七和大丫都低下头不吱声。 春草声若蚊蚋,“十车……” “十车?” 三太爷破音,都论车了,那还不得几百斤一车? 春草道:“我们进了那家酒坊,见那掌柜属实可怜,说是被欺负的狠,干不下去了。又因为那个该死的伙计就在外面张望,我一时来气,就说把他铺子里所有的酒都包圆了。当时看铺子里也没有多少,顶多几百斤,谁知道那掌柜喜出望外,让伙计去后面酒窖里数数。伙计就报上来五千斤,用牛车也要拉十车。” 三太爷道:“那你也可以不买这么多,就要一车,难道那掌柜不卖?” 容棠蹙眉,“等一下,你们是不是搞错重点了?不是问大丫为什么摔了受伤吗?酒多酒少,有什么关系?” 在他看来,几千斤酒,并没有大丫受伤重要。 春草轻咬着唇,“我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道外面那个伙计突然冲进来,直骂这家掌柜抢了他家生意,进门就砸酒缸酒坛。他动作粗暴,把大丫推了一下,推倒在酒坛子碎片上,大丫就伤了。容七哥这回不忍了,将那个伙计打了一顿,赶了出去。这家酒坊的掌柜吓坏了,说我们打了建安伯府的大舅哥的儿子,把他也连累了。我见他实在吓得半死,也没好意思说不要那么多酒,就让他都搬出来装车。之后我带着大丫去医馆看伤,又买了一些东西,就先回来了。估计这时候酒也快送到了。” “建安伯府的大舅哥的儿子?”容棠轻声念着,实在想不出来这是谁。 容安道:“是杨氏的哥哥杨连业的儿子,别看他们霸占着建安伯府的产业,所有收益都私吞,在外也还是打着建安伯府的旗号,实在是不要脸到极点。” 又转向春草,“你们找的酒坊,是鲁记酒坊?” 春草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容安叹气,“整个镇子,就这两家卖酒的,鲁记很长时间生意不好,确实快倒闭了,你这一回,确实是帮他清了货底。” 春草面上难掩尴尬。 “你买的酒多少钱一斤?” “好坏都是十文,容七哥也说便宜。” 容安点头,“确实不贵,可鲁记的酒也确实不好。” 第17章 浊酒 因着容七已经打了人,大丫被摔的事可以揭过。 众人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酒上。听说鲁记的酒品质差,春草白了脸,“那是不是买亏了?” 容安道:“倒也不亏,只不过他那酒我们村里人喝也就喝了,余下那许多,只怕公子难以入口。” 正说着,外边有村人喊道:“酒来了,好多车,说都是春草姑娘买的。” 一连十辆牛车进村,村里人都惊奇不已,看着上面堆满的酒坛子,都叹着春草姑娘这是把酒铺给包圆了。 他们可没想到,真是把一个酒铺子包圆了。 人多,轮不到一人一坛子,就把酒缷干净了,在桂二狗指引下,堆放进了一个临时充做库房的偏屋。 鲁记掌柜亲自押车来的,见两三百口人都在这处忙活,比人家娶亲的都热闹,可要说娶亲的,没有一丝挂红。 他好奇的问一个村里人,“这是干嘛呢?” 被问的是李姓村人,对容棠的来历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是建安伯府寻回来的继承人。 就对鲁掌柜道:“是京城建安伯府嫡孙子,认祖归宗了,容族人很高兴,今天大摆宴席。鲁掌柜,你可睁大眼认准了容公子,他是个贵人,将来是要袭爵的,可是个大主顾。” 谁知鲁掌柜就白了脸,摇摇欲坠,这十车酒他就收了十两定钱,还有四十两到付,难道要打了水漂了? 他身子晃啊晃,被容安扶住了,“鲁掌柜,怎么了?你是热着了还是累着了?” 鲁掌柜见是杨家酒铺的账房,更是慌了神,以为自己是被诓了没跑。 容安受命来和鲁掌柜交谈,商议他那酒铺转让事宜,热情的将他迎进了院子,两人进了一个没人的屋里单独说话。 好一阵掰扯之后,鲁掌柜知道了这位容公子是新近找回来的,流落在外多年的,真正的建安伯府主子,和杨家那一伙非但不是同路人,简直算是偷家夺产的仇人。 他才缓过神来。 堂屋里,桂二狗搬了一坛子敲开,舀了一小碗酒给容棠看。 酒液混浊,略有杂质,色微黄,尝一口,滋味寡淡,最多能有二十度。 容棠这才算真切的理解为什么古人诗词文章里会有一壶浊酒这样的说法。当然,也并不是没有美酒的描写,只不过普通百姓们喝得起的,大约也就是这个等级。 春草紧张的道:“少爷,我是不是买亏了?” “不亏的。”三太爷说,“鲁掌柜做生意还算厚道,他铺子里最次的酒平常也是十二文,十文钱不贵。” 其实这也不是贵不贵的事,就像容安说的那样,这样的浊酒,也就 村里人喝喝,以容棠的身份,是拿不出手待客或者送人的。 春草大约也知道自己花了冤枉钱,抿着嘴不说话了。 容棠沉吟道:“没事的,先搬十坛子出去,余下的我有用。” 容三几个人都侧目望他,只觉得容棠说有用,那这几千斤破酒最终的价值就不止区区五十两。 院外肉香四溢,煮好的肉被一盆一盆盛出去放在桌子上,其他的或鸡鸭,或素菜,都用大碗装好,摆的整整齐齐。 飘散的香气勾得小孩子们舌头往外伸手,不远不近的围在肉锅周围。 负责做饭煮肉的各家婶子大娘们笑骂,“皮小子们,看你们馋的。今天肉多,管够你们吃饱。去,一边玩去,等大人吃过了你们再来。” 小孩子们个个眼巴巴看着,都恨不得光用鼻子吸,那肉就能吸到嘴里来。 菜肉摆放好,有人进去喊族老们,可以开宴了。 堂屋里摆了一桌,由容棠坐上首。他原本是想让几个太爷坐上首的,三太爷强把他按下,称呼也是很正式的公子,而不是第一天亲切的“棠哥儿”。 “公子,咱们整个容家村,日后都是要倚仗你的,我们几个老骨头,可不敢在这时节充大辈。这样,除了我们三个老家伙,腆着脸应你个太爷,旁的人,不论辈分大小,你只叫名字。不然有些没分寸的,做惯了长辈,日后一个不注意,当真不当假的冒犯了你。再一个,也不利于你日后立威。至于李家的,王家的,跟咱们不论辈,你该咋叫咋叫。” 这也是容棠一直感到尴尬的地方,他身份虽高,辈分却低,容家村猫大的孩子,都有可能是他叔叔辈,一个个按辈分称呼起来,确实不好立威。 六太爷和八太爷也频频点头。他俩和三太爷是堂兄弟,也是容家村辈分最大的几个老人,其他各家各户,都是和他们三个房份不远的族人,唯一血亲关系最远的,就是容棠。 “既然这样,晚辈也不客气了,三位太爷请坐,李族长,王族长请坐。” 李族长和王族长都是当年跟着容家人一起赴京的乡亲,自来就知道自家属于外姓,依附建安伯府生活,大事小情上,只要不过分,都是以容族马首是瞻。 此刻被容棠当做和容族三个太爷一样的身份对待,都是受宠若惊,唯唯应和着,在下首坐了。 院外,十几张桌子陆续坐满,容大山安排几个人端了两盆肉菜,一坛子酒,一簸箩饼子,送去坟地给看守金耀阳的村人吃。 他一回身,就见原本他坐的位置,被容小宝占了,依偎在他爹容二河怀里,嚷嚷着让他夹一个大排骨给他吃。 容二河宠子心切,当下第一个伸筷子,夹了一个大排骨放在儿子手边,也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忘了,此时他大哥还站在一旁,脸色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一桌子的人都面面相觑,乡下坐席,默认男人和男人坐一桌,小孩子是不上席的。要是位置足够也就算了,一桌八个人,都坐满了,族长的长子反而没了位置。 再看别的桌,也都坐满了,有人已经拍开了酒坛子泥封,嗅嗅酒香气,口水嘀嗒。 别看只是最次的浊酒,对于一文钱掰两瓣花的村里人来说,也是只有过年,或者谁家娶亲才有机会喝几口的。 容大山僵立当场,一时不知所措。他是族长长子,公认的未来族长继承人,可他生了三个女儿,至今没有儿子,一个没有子嗣的人,还有资格做族长吗? 第18章 小心思 同桌的容大海沉不住气了,站了起来,“大山,你坐这,我想起来你嫂子还没吃饭,先给她送一碗去。” 他媳妇身子骨不好,常年卧病,也亏得他能打猎收入点,不然早也拖死了。 他儿子容小川不明白爹的意思,抢先说道:“爹,刚才大山婶子给盛了一碗送过去了,娘没事,你安心吃饭吧。” 容大海瞪儿子,整得容大山更无所适从,“大海哥,你坐着,我在找个地方吃饭。” 话说到这,容二河仿佛才听明白怎么个意思,一脸为难,“大哥,你看这事闹得,小宝饿了,这菜又烫,我怕烫伤了他。要不你坐下喂小宝,我下一排再坐席?” 一桌子远近都是姓容的同族兄弟,都觉得容二河做事没分寸,宠子无度。不说护着孩子抢了大哥座位吧,一桌子都是大人,插进来一个孩子手抓嘴啃的,也不怕别人嫌埋汰。 容大山还没来得及拒绝,容小宝不依了,小身子扭得和麻花似的,“不要不要,我不让大伯喂,我让爹喂。” 容大山老实木讷的脸庞泛红,心里油然一股子羞耻感,几乎是尖着声音结巴道:“你们吃,你们吃,我等一会和你嫂子一起吃。” 容二河歉意道:“看这事闹得,小宝,还不谢谢大伯。” 容小宝却是吐了吐舌头,也不嫌烫,用手抓了骨头就啃。 容大海看不忿,离了座位,用手抚摸容小宝的头,“小宝啊,大海伯伯也不吃了,你多吃点。”眼神却是冷冷的瞪着容二河。 容二河嚷道:“大海哥你什么意思?跟个孩子置气?他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这菜多着,八个大人也吃不完。” 容大海一字一顿,“吃不完,你带走,晚上接着喂儿子。” 眼看着要有矛盾了,其他兄弟连忙劝说,在容公子院子外,要顾着体面。 容大山却觉得大家是在说他不顾体面,脸更红了,他一向温吞腼腆,因为没儿子,日常也觉得低人一等,当下就要逃回家去,只希望躲一辈子,再也不出门。 刚退了两步,就听春草的声音响起来,“大山叔,大山叔,你在哪?少爷让叫你呢!” 春草看了一圈,终于看到他,向他走来,“走了大山叔,堂屋里坐上席,就等你一个人了。” 容大山使劲睁大酸涩的眼,不可置信的问,“叫我?坐上席?” “啊!就是叫你。太爷们都说,你是容家下一辈领头人,他们老了,以后什么事都由你和村长两个同少爷商议。快去吧!” 容大山眨巴几下眼,把几乎冲出眼眶的湿意吞回去,跟着春草进了大院。 看见的,无论容家的,李家的,王家的,都一脸羡慕,容大山入了公子的眼,以后要成公子跟前的红人了,日后定少不了好处。 容大海笑容满面,重新坐下了,“来,咱们吃菜,喝酒。” 一桌子兄弟见事情得以解决,也都松了一口气,容大庆拍开酒坛子泥封,给哥哥们倒酒,“哥哥们,多少年了,咱们容家村人有多少年没这么热闹开怀的聚在一起了。现在建安伯府有了姓容的继承人,咱们族人也都有了底气和倚仗,以后也不怕被外姓人欺负了。来干了这一碗,以后好好干,重新把日子过起来。” 众兄弟都举碗痛饮,唯独容二河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桌上的肉也不香了,往日舍不得买来喝的酒也没了吸引力。 他此时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怎么了?竟然为了小宝灭亲大哥的脸面! 他死活不愿意承认,是他心里有一个想法蠢蠢欲动,小宝不过是他打压大哥的借口。 容大山进了院子就见大丫避在门后,见了他欲言又止,最后担忧的抓住了春草的手。 春草拍拍她,“没事,去家里把二丫,三丫都带来。今天菜肉多得很,村里没来的女娃子,你都叫来一起吃饭。都是村里的孩子,男孩女孩一样。” 大丫答应着,目送她爹进了堂屋。刚才她见二叔欺负爹,紧张之下就把爹的囧境告诉了春草姐姐。春草姐姐来解救爹,却说堂屋里长辈和公子请爹进去坐席。 但她知道,堂屋里没有叫爹去坐席。 容大山一进堂屋,收获了好几个诧异的眼光,包括他爹。容大山老实,却敏感,只觉得好似出了乌龙,自己又干了让人笑话的事。 这个实诚汉子,哪怕是被别人坑的,也是怨怪自己的多。 春草大大方方的给他端了一个凳子,就在容棠右手边,这可是除了容棠的主位,最尊贵的位置。 “大山叔坐这里,少爷等会有很重要的事同你商议呢,你不要拘谨。” 容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春草既然把容大山带堂屋来,必然有必须的道理,很配合的道:“大山叔,快坐,就等你了。” 三个太爷,两位族长,村长相互之间传了个询问的眼神,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容棠特别高看容大山,似乎也不是坏事。 容三太爷道:“都没外人,让你坐你就坐吧。”容大山死活不愿意坐这个位置,最后终于和三太爷换了才作罢。 菜摆上来,是四个大盆,有肉,有排骨,一盆素菜杂烩,一盆鸡汤疙瘩面片。 很朴素很实在。 春草又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个碗,桂二狗热情的给所有的碗满上。 “各位长辈,开动吧。” 容棠说完,三太爷道:“公子,你先。” 容棠知道,这是他们敬自己身份的规矩,自己不动筷子,他们也不敢开吃。 正要举筷子夹菜,大门外,有人高喊,“容棠,你吃了本公子的猪,难道真就心安理得的吃独食,不肯分一杯羹吗?” 容棠听的皱眉,这话音有点耳熟,而且是个得罪不得的人。 他只得放下筷子,率先走出堂屋迎向那人,只见村里正吃喝的不少汉子都站了起来,如临大敌的看着来人,好似只要稍有不对,立即就会群起而攻之。 之所以没动手拦人,因这人后面跟着两个身背长剑的人,面容冷肃,杀气四溢,一看就是手上沾过人命的狠人。 第19章 蹭饭 容大海是容家村极少数有些拳脚功夫的汉子,可自认和这两人相比,也是送人头的份。 因此只警惕的靠近看着。 好在,这两人虽气势冷肃,手上都托着盘子,上头盖着红布,像是送礼的样子。 容棠迎上前抱拳,“郑公子,有失远迎,里面请。” 他不进院,村里人没人敢吃敢喝了。 桂二狗随后招呼,“大家该吃吃,该喝喝,郑公子有少爷亲自招待了。” 随着郑长宁和护卫进院,院门也关上了,院外村里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后,容大海吆喝一声,“继续。” 于是继续。 关上了门,郑长宁狐疑的看了容棠一眼,目光审视。 容棠笑的和煦,“放心,家里没有狗,关上门,是怕村人好奇窥探。郑公子请,你来的刚好,正要开饭。” 郑长宁走进堂屋,就被桌子上几个大陶盆震慑住了,喂猪也不要这么大量吧? “请上座。三太爷,六太爷,八太爷,李族长,王族长,这位是丞相公子郑长宁,今天的贵客。” 几位族老都诚惶诚恐的站着,丞相公子,是他们一生无法企及的存在。这要真是来做客的还好,要是来找麻烦的…… 老人家们都惶恐,郑长宁也叹了一口气,不吓这些村里人了。 “容公子,不要误会,我是来交好的。” 眼神示意了一下,护卫冷着脸送上托盘。容四和容五上前接过来,四目相对,碰出火花来。 原先容四和容五在山上打了金家和唐家的下人,郑长宁还以为这二人不过是有些身手的普通护卫,这时候一看,突然觉得自己走眼了,光是这两个,那气势就不比他带来的人低。 更别说还有个低眉顺眼大汉始终站在容棠后面,太阳穴高鼓,看着像传说中的内家高手。 眼光又一扫,只见侧间里又慢慢走出来一个拄拐的瘸子,这瘸子一露面,郑长宁心里又咯噔一下。 只因这个瘸子散发的杀气,比他身边的两个加起来还浓厚。 这一会,他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要是容棠弄死了他,随便往山上一埋,他的丞相爹几辈子也别想找到他。 老太爷们忽然觉得屋里莫名冷嗖嗖的。 郑长宁眨眨眼,一屁股坐下,对自己的两个护卫说,“退下吧。” 郑平和郑德神情一松,慢慢后退,守在了堂屋门口。 同一时间,容三几个人也收了气势。容三依旧低眉顺眼伺立,容四和容五又变成老实木讷的模样,容七架着拐,又转回了里间,去按摩他的腿。 族老们感觉,屋里又回暖了,这气候真是奇怪。 “太爷们坐,李族长,王族长,村长叔,大山叔,你们陪郑公子吃饭,我去别屋。” 容大山坐不住了,“公子,你是正主,怎能离席?我去外面吃吧!” 容棠摆手,“你们吃,我要守孝。” 按习俗,重孝子三年里是不能吃肉的,自家人就算了,当着郑长宁的面,这规矩还得守一守。 郑长宁忽然想笑,他此刻坐的位置,大概就是容棠之前坐的位置,自己的出现,到底是影响了少年人正常吃饭。 难道自己看上去像是那种在这种事上捉人把柄的人吗? 好吧,他是。 如果他决意和容棠做对,大抵会把容棠守孝期吃大荤传扬出去,坏他的名声。 不过现在,他已经改了主意。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岁的少年,身上有一股能量,是比整个金家加起来还要令人看重的气质,是那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无所畏惧的自信感。 容棠从小门进入到内堂间,那里安了容夫人的灵位,有一张小桌子和蒲团。 他盘腿坐下来,取下手腕上的佛珠在手指间捻动,其实在心里思索郑长宁的用意。 容夫人的灵位孤单且冷清,容棠好似看着一个不说话的,面目不清的中年女人,心里默默想着,“建安伯府,到底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你让人帮你找一个儿子来,到底是有什么谋划?” 太诡异了,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很难爬的深坑,只怕从他刚踏上北朝地界那一刻起,他身上就被打上了某位皇子的标签。 这标签还不是他想不承认,就能被揭掉的。 春草端了一碗白饭进来,上面可怜巴巴的盖着两片豆腐,两片菜叶子,这就是他的午食了。 容棠叹了一口气,想不出来,先放一边,他实在也是饿了。 春草见他扒饭快,心疼坏了,少爷近些天长身量也长肉,正是饭量大的时候,这个郑公子一来,连吃饭都受拘束了。 外屋的郑长宁也不好受,他看这一桌子几个大陶盆,哪一个都是油汪汪,两指厚的猪油,叫他怎么下筷子? 族老们都眼观鼻鼻观心,让他们陪客就陪客,陪吃,不敢。 郑长宁招呼,“老人家,吃啊!” 三太爷陪笑,“郑公子您先请。” 郑长宁的筷子在几个盆上方转了一圈,实在下不去,张口道:“本公子也吃不了大荤,有素淡的吗?” 春草立即应声,“有。公子稍等。” 很快端来了一碗糙米饭,上头铺了几块豆腐和菘菜,好吧,很素淡。 郑长宁接过来扒了一口,好险没噎死。他是有多想不开,要跑来吃一碗糙米饭,拉嗓子。 “公子怎么了?不合胃口吗?真是对不住了,我们少爷连自己家都回不去,只能窝在这村里替母守孝。就这饭菜,还是村里人见少爷可怜,打兑出来让他果腹的,公子不要嫌弃。 ” 郑长宁使劲把糙米咽下,艰难的道:“有没有别的?” 春草想了想,又出去拿了两个烙干饼过来,热情的道:“郑公子,快趁热吃,凉了咬不动。村里人吃饭就这样,这都算好的,起码里面掺了一点白面,像往日里吃的,都是糙面窝头,野菜汤,还吃不饱。” 郑长宁接过来一咬,好险牙没崩了,这也叫趁热吃好咬?那要是不趁热,是不是跟石头一样。 “本公子还是吃点肉吧!” 看那几盆菜虽然油腻,起码炖烂了,不至于咬不动。 “那请吧!郑公子,这排骨呢筷子夹不住,得用手抓着吃。大山叔,你给郑公子示范一下。” 第20章 谈判 容大山脸红,他也三十大几的人了,难道要在这种有贵客的场合当众表演手抓啃骨头? 可看一看桌上,除了老爷子们,就只有村长和自己同辈,且自己最小。 他犹犹豫豫伸手,郑长宁轻笑,他知道了,这个促狭的丫头要整自己。 “不用示范,我会。除了是丞相公子,我还是一个千总,军营里一年半载吃不上一次肉,这样的大骨头能啃上一根,着实不容易,因此吃一次,都是要抢。各位,失礼了。” 也不用筷子夹,挽了挽衣袖,伸手从陶盆里抓了一根大骨棒子,送进嘴边大口开啃。 一边吃一边招呼,“大家开吃,别客气。” 一咬一嘴油脂,语气仿佛他才是主人。 虽然形象崩了,但接地气啊!族老们忽然就没那么有心理压力了。 “吃,吃。” 一个个推让着,开动了。 春草见郑长宁放下面子吃的喷香,气鼓鼓的,哼一声进里间了。 “容七哥,你要不要现在吃饭,我去给你盛。” 容七轻嗯了一声,”去院子里吃吧。” 院子中间种了几棵梧桐树,早已长得枝繁叶茂,树下有石桌,石凳,夏日里乘凉刚好。 春草把饭菜摆放在石桌上,张口喊人,“容三哥,四哥,五哥,吃饭了。” 一双杏眼又看向守门的两人,叉腰道:“你们俩,不嫌饭菜粗贱,也来吃点吧,上门是客,咱们容家可没有不管饭的道理。” 郑平和郑德动也没动,桂二狗嗖地先占了一个石凳子坐下,“别管他们,指不定他们主子规矩大,不让在外吃饭呢。” 郑平微侧了一下头,就听郑长宁道,“你们也去吃饭吧。” 两人都愣了一下,公子这回真是接地气了。 小石桌子不大,此时坐了容七和桂二狗两个,正在装饭。 容三容四容五,正从屋里往外走,郑平和郑德相互看了一眼,快速过去,占了剩下的两个石凳。 晚到一步的容三几个,都拿眼刀子扔他们。 春草从厨房端饼子出来,朝小石桌上一放,转身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西侧间里,容安打开了一条门缝,让鲁掌柜看到郑平和郑德两人。 刚才两人商谈购买酒坊事宜,一开始鲁掌柜还很激动,想着尽快出手,随着深入交谈,发现容家真的想买,他又犹豫不决了。 到底是祖上传下来的营生,转了出去,终归不舍得。 于是他的要价离谱起来,只说他的酒坊地段好,值得高价。酒坊里的一应家什都是绝密用物,不能当成普通用品折价处理。甚至当做全新的给价也不行,因为是关乎核心机密的,要了一个几乎和酒坊等同的价码。 最后提到他家的酿酒方子,鲁掌柜几乎跳脚,手摆得荷叶也似,并不愿意卖方子。 容安都给气笑了,“鲁掌柜,你不卖方子,你这酒坊,旧家伙事,凭什么卖高价?我们买回来做什么用?要是鲁掌柜实在舍不得,那不如都留着,左右酒坊也不必非得在镇上,我们在村里建一个也花不了几个钱。” 鲁掌柜涨红着脸,不肯吐口。 “既然如此,鲁掌柜请回吧,买酒坊的事,当我没说。” 鲁掌柜这才松了口,“方子是我们鲁家的传家宝,实在要卖,不能低于这个数。” 他伸了一个手指头,容安吸一口凉气,他还真敢要。 ”鲁掌柜,你那酒坊位置又偏,人流也少,前铺子后作坊,顶多能值二百多两,满打满算,我出二百四十两。作坊里的器具用物,都包浆了,你说关乎酿酒机密,那好,给你做价二十两。至于方子,说句不好听的,你家那方子着实算不得好的,要是好,也不至于酿得酒品质这么差,除了穷苦村里人,可有一个好门好户愿意买去喝的?我们买了,也就做个参考,都未必用上。这样,我意思一下,给你做价四十两,这样一共是三百两。同意,明天你拿地契文书过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同意,出门一直向南,慢走不送。” 鲁掌柜心里愤愤,他要两千两,给还价到三百两,拦腰砍也没有这么狠的。 他气得鼻子冒烟,“容账房,你这还价可不地道。人家还价是砍个零头,你是只给我剩一个零头啊!” “鲁掌柜,话不能这么说,你心里有数,按照市场行情,我给的价码很公道,是你将看不见的种种价值具象化,强行转化成银子。扪心自问,你那些破烂家什,和你的并不出彩的酒方子,值这个数吗?” 鲁掌柜十分不服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只不吱声。容安叹气,今天商谈买酒坊,眼见是办不成了,就把门推了一条缝道:“不如鲁掌柜回去考虑几日。可我也提前知会你,现在杨连业占的酒铺是我们容家的,早晚要还回来。到那时,说不定公子就不稀罕你那偏僻的酒坊了,毕竟你的酒坊已经被挤垮了,做不下去了。” 他用手指着郑平和郑德,“知道那是谁吗?” 鲁掌柜下意识的问:“谁?” 容安道:“那是丞相公子的贴身护卫。知道丞相公子和我们公子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 容安神秘一笑,露出一个让他自己体会的笑容,“鲁掌柜,你先回去考虑吧!” 鲁掌柜站起来,忽又道:“酒钱,酒钱还没结。” “春草姑娘,来把鲁掌柜的酒钱结了。” 大丫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春草姐姐出门了,我去喊她。” 春草听到喊,走去自己屋拿银子,须臾抓着四个大银锭子回来,“鲁掌柜,给,结清了哈!” 鲁掌柜把银锭子装进怀里,出了大门,三步一回头,也不知想些什么。 容安和鲁掌柜谈判良久,没谈出个结果,深感办事不力,进堂屋给容棠汇报情况。 容棠听了,片刻道:“他不愿意卖算了,就在家建作坊吧。至于那家什,方子,原也用不到他的。你先吃饭吧,等散了席,你和大山叔,大海叔,村长叔留下,我有事和你们说。” 容安应了,挑帘子出去,只见郑长宁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帘子门,一副随时准备进来的模样。 第21章 劝告 他心里一动,路过郑长宁身边时,行了一个礼走出去。 此时堂屋里并没有下人伺候,族老们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欢,渐渐地最后一点拘谨也消失了。 大院就像个真正的农家院落,里里外外欢声笑语,划拳行令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阴谋诡计,百姓的日子就是这样纯朴,只要吃得饱,就很满足。 郑长宁像看一出有趣的戏码,他不知道这些人都高兴个什么劲,难道以为容家的继承人回来了,建安伯府就重新屹立不倒了? 天真! 春草走进来,见他早停了筷子,望着大门外出神。 “郑公子,看什么呢?” 郑长宁目光转向她,忽地一笑,“春草姑娘,烦请问一下容公子,方不方便我进去说几句话?” 他的声音不低,里里的容棠是听到了的,开口道:“请郑公子进来吧。” 族老们住了声,忽地都站了起来,端盆的端盆,抬桌子的抬桌子,须臾将阵地转移至院中树下,挨着小石桌的位置重新安置了,继续吃喝。 郑长宁走进后堂内间,只见这里设了个小小灵龛,供奉着刚刚入土的容夫人。 原本应该被供奉在建安伯府祠堂的人,此时只能委屈在乡间院落,而属于他们的建安伯府,此刻却住着不相干的人,何其讽刺。 郑长宁上前点了香,行了晚辈礼,嘴上不紧不慢的说,“我母亲曾劝过容夫人,要嫁便嫁,不可为了容家后嗣随意招夫上门。金士钊此人寒门中榜,正是想要权利地位的人中,最为渴盼的。他为了得到建安伯的人脉,不惜做上门女婿,连嫡子的姓氏都不在乎,可见是个狠人。容夫人不听劝,一意而为,最后遭到反噬,令人唏嘘。” 容棠抬眸望他,不知他何意,他不是金家那一边的吗? 好似看懂了他的疑惑,郑长宁微哂,“我们郑家,可不是站金家的。” “或许说,郑家和金家,都是站睿王的?” 郑长宁目光微闪,并不直接回答他。 “你对建安伯府知道多少?据我们调查,你常年居于江南,不过是月半之前才渡江北上,刚到京城就突闻容夫人死讯,应该很多事没有理清楚吧?” 容棠不说话,他是有许多事没有理清楚,但那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他只需知道让金家到死也得不到爵位和兵权即可。 至于将来谁做皇帝,他不在乎。并非是他没有善恶之分,而是他知道,谁当皇帝都一样,最终都不是好鸟。 郑长宁显然有些意外,“你的人没有跟你说?” 容棠含糊应道:“也不是他们不说,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完全搞清楚。他们是我母亲雇佣的人,出门找我也一年多了,回来雇主也去世了,正茫然不知所措。他们不走,是希望我结清尾款,可我远到而来,路上花光了盘缠,实在拮据。如果郑公子的母亲和我母亲有旧,能不能借点银子?” 郑长宁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自己和他说局势,他借钱? “当然,有固然好,没有也没事。我明日进京,看能不能进宫找姨母讨点,先把欠债还了。” 郑长宁上上下下打量他,长的也算清秀,浓眉大眼,穿的衣裳固然素淡,但守孝的人都如此,不能算穷的证据。 难道他真的如此艰难? 想到自己来的目的,他迟疑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叠银票,“我只带了一千两,如果不够……” 谁知容棠就笑了,洁白的大牙灿烂晃眼,是属于阳光的暖意。 “你是自己人。”他如是说。 郑长宁愣住,“你是何意?” “敌人不会怜惜我过的好不好,他们只会幸灾乐祸。我老师说过,愿意借钱给你的人,都是不希望你死的人。你一下子掏出来一千两,那咱们的交情至少超过一千两。” 郑长宁无语,朋友和敌人是这样辨别的吗?还真是幼稚。 “我愿意给你一千两,另有原因,那不是咱们两家交情足够的缘故。总之我今天说的话,你记清楚,有机会,也可以说给容妃娘娘听。不要觉得回来了就一定能顺位继承建安伯,也不要以为做了建安伯就能控制五万容家军。现在的容家军已经不是建安伯时期的容家军,他被分割成了几块,各自有了新主人。一但有人要将他们嘴里的肥肉抢走,他们是会吃人的。你知道为什么你好好睡了一晚,没人来半夜里弄你吗?” 容棠傻乎乎的问,“为什么?” 郑长宁暗骂,和一个没进过官场,没上过朝堂的小男孩说这些,真是累。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因为你昨天在灵堂上当众说,爵位和财产不要了,都给金耀阳。别人猜不透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此刻都在观望。我是来劝告你,要想好好活着,别想着爵位,兵权那些,老老实实做个富贵少爷既可。” 容棠好似真没听懂他说什么,糊里糊涂道:“我是不要了呀!我只是来给亡母发个丧,守个孝,那些身外之物,父亲喜欢,就给他了。我一个做儿子的,还能因为钱财和父亲反目不成?到时候一个大不孝的罪名扣我头上,又要被京城里的世家大族,清贵读书人口诛笔伐了。那些人吃饱了撑的,专门吹毛求疵,找人家的不痛快。” 郑长宁觉得心里些许不得劲,那些吃饱了撑的的人家,好似包括了丞相府,但他没有证据。 “你这样想也行,继续保持。说实话,建安伯的人品我等后辈还是很敬仰的,所以我才进了容家军,成了一个千总。他唯一的血脉,能为他守住,我等也愿意尽一份力。” 真是小孩子啊!好哄的很。 容棠不动声色打量郑长宁,他的态度有真诚有欺诈,不想他染指容家军是真,不想他死也是真。 他也很诚恳的道:“郑兄的肺腑之言,容棠铭记在心。说实话,我以前就是在山里长大的,不懂什么带兵,只想平安生活。还请郑兄将我的话传扬出去,也让我父亲放宽心,他从建安伯府抢走的那些,我就不要了,请他手下留情,那什么。” 郑长宁皱眉,明明是做保证说的软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第22章 吃席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吧…… 郑长宁放弃深思,露出笑容,“容公子心思通透,考虑事情另辟蹊径,佩服,佩服。这一千两,你且收下,不够的话,派人到郑府说一声。” 他这几个雇佣来的护卫,可是太厉害了,能打发走就打发走。有可能的话,他想接着雇佣。 “多谢了。”容棠接过来揣怀里,转手从一侧抽出一张纸来,写上借据二字,今收到郑公子郑长宁借银千两…… 郑长宁夺过纸来,连声道:“不用,真不用,咱们上一辈的交情,还是值一千两的。” 容棠认真的道:“长辈的交情是长辈的,你家又不欠我,我也不该消费两家的交情。这一千两,真正算我欠你的,这样吧,你若不让还钱,我日后做点小买卖,算你入股。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郑长宁啼笑皆非,见他认真,胡乱点头道:“说定了。容公子,天色不早,我先回京了。” 容棠起身送他出去,二人的身影一齐出现在院中时,原本热闹的气氛突然一凝,都把目光看向他们。 郑平和郑德感觉公子是要告辞了,放下碗筷站起身,快速的走到郑长宁后面,走时还留了一个挑衅的眼神给没坐位站着吃的容三容四容五。 容三哂笑扭头,幼稚。 容棠把郑长宁送出院子,客气别过。 第一排席也已经散场了,紧接着是妇人与小孩纷纷找桌椅落坐。 往日里女人孩子都是吃男人们剩下的,奈何今日菜多,锅里还有大半没动的,春草大手一挥,都吃新菜。 至于剩下的,都归置在一口大缸里,最后再处置。 妇人和孩子们都欣喜不已,一年到头,她们没几次机会吃到这么丰盛的肉菜。 容大海索性带几个人一起刷洗碗盘,为劳累了大半日的妇人们服务。春草就特别高看容大海此人,她向大丫打听过,这人是个知道疼老婆的,家里的婆娘要不是他特意护着养着,早不知死几回了。 目光一转,只见容小宝捧着圆鼓鼓的肚子,从他爹身边走开,又来到了他娘和他奶身边坐下。 钱氏和三太奶忙又把他抱上条凳坐了,三太奶顺口对旁边的大儿媳妇说,“周氏,等会你来帮小宝夹菜,他小,够不着。” 周氏习惯性的答应着,大丫在一旁听了,张了张嘴,大着胆子道:“奶,我给小宝夹菜吧!我刚才在院里厨房吃过了。”她也是吃了一点点垫了肚子,并没有吃饱,但比干了大半天活,一口水都没喝的她娘要好很多。 三太奶瞪她一眼,也没反对。 但她另有话说,“你吃过了,也坐下吧。” 占个位子不吃,她们能吃到的更多。 大丫猜得到他奶想什么,心里难为情,却不敢说话,低着头坐下了。 “大丫。” 春草的声音突然响起,大丫腾一下站起来,“我在这。” “进院里收拾一下太爷们那一桌。” 周氏也站了起来,“我也去收拾吧。” 母女两个一走,呼啦啦围过来四五个村里妇人,都是五大三粗,看着就胃口特好的。三太奶和钱氏脸色就拉下来,紧张又害怕,怕抢不过这几个凶婆娘。 其中一个是王家的媳妇,有名的又馋又懒,肚肠还大,看着容小宝道:“三婶子,你家小宝刚才不是吃过了吗?这咋还吃?” 三太奶拉着脸,“二胖媳妇,吃你自己的,别多管闲事。” 王二胖家的嗤笑,“三婶子,你家往年都说和建安伯那一支房份最近,还说建安伯曾想让你家的二河兄弟过继了去做嗣子,咋地他家的便宜你们也这么占?” 三太奶涨红了脸,“什么叫占便宜?小宝刚才和大人坐一桌,没吃饱,现在再吃点,招你惹你了?” 二胖媳妇还要说,她大嫂大胖媳妇用手肘拐她一下,使了一个眼色,弟妹这是傻呀?看不见还有几个没找着位置的,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丫头片子在找位子?把容小宝撵了,自有人来坐,一个吃过的小子能吃多少?还不是她们这些大人吃到的更多? 大山媳妇进院子收拾完,转回来已经没了位置,头一低,就想回家去。她可没脸等别人吃过了再坐第三轮。 “大山婶。” 春草冲她招呼,“你怎么要走,院里不是有桌子凳子吗?二丫三丫,还有那几个,对,就是你们,都进院里来,没坐位站着吃,有的是饭。” 二丫和村里七八个不受家里待见的丫头听了,都是受宠若惊。 “过来,洗手,吃饭。” 妇人小孩的席不上酒,菜是一样的,就是量少了些,多了一大盆糙米饭,足够吃饱。就这,妇人们也很高兴,菜盆里的肉也比她们过年吃的多许多倍。 三太奶那一桌,几乎菜盆刚端上去,几个老少媳妇就跟饿了八天似的,筷子翻飞,挥出了残影,主打一个先抢光了盆,再吃自己碗里的。 三太奶婆媳和她们一比,明显就落了下风。尤其容小宝眼馋肚饱,挑剔的很,让给他夹菜的娘和奶都很为难。 最后,她们也不管小宝了,加入了光速抢菜行列,让上菜的汉子们叹为观止。 院子里梧桐树下,一个大八仙桌,一个小石桌,都坐满了春草“拣“回来的,抢不上座位的腼腆大人和胆小孩子,除了姓李的一个孤儿是男孩,其他都是女孩子。 桌上盆里的肉菜都是春草特意搭配的,有荤有素,饭也是厨房单独煮的精白米饭,比外面吃的好的多。 孩子们都洗干净了手,也不抢,也不闹,等着分配饭菜。 春草叹了一口气,这些胆小的孩子,反而是最规矩礼貌的孩子。 “大山婶,你来给孩子们分饭吧。不要特意省,还有很多,足够吃的。” 周氏应一声,她是唯一的大人,照顾孩子是应该的。 春草以为她第一碗饭会盛给自己女儿,谁知她盛了满满一碗,上面铺了肉片,菜叶子,先给了李姓孤儿,“石娃子,你先吃。” 李石娃眼睛发着光,珍惜的捧过大碗,看着白米饭和肉菜出神,露出又渴望,又害怕的意味。 “石娃子,愣什么神,吃啊!” 李石娃眼中含泪,“大山伯娘,我,我先看一会行不?我怕是做梦。” 第23章 利益捆绑 吃完了,梦醒了,就再没有了。 春草一下子又伤感起来,她这些天老是想起小时候挨饿的日子,动不动就想哭。 “吃吧,还有呢!” 周氏把饭让了一圈,最后才给了自己的三个女儿,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吃。 “大山婶,你也吃啊!” “我吃,我吃。”周氏少少的盛了半碗,依旧数着米粒往嘴里送。 春草摇摇头,周氏不贪便宜心性是真的不错,可这明明吃不完的饭菜,她还做出这种舍己为人的圣母姿态,就有些小家子气。 她也不看着这群孩子了,交代了大丫吃完了去盛,又出了院门。 她有任务呢,要把村里妇人们的品行都大致摸一遍。少爷说过,有时候看吃相就知道这人品行如何。 妇人们吃席的时候,男人们都找了阴凉地蹲着,族老们说了,散了席有话交代。 堂屋里摆满了各式马扎,板凳,条凳,木墩,坐着二三十老少男人,俱都眼巴巴的看着容棠。 容棠从他们渴盼的眼神里看出了太多太多的期待。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各位族老,各位乡亲,我知道你们想要回到从前我祖父在的时候那般安稳的生活。可现在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境遇并不好。” 众人听了,心里都是一紧,还以为容棠不打算给他们倚靠。 只有三太爷略微知道些容棠的想法,是以并不着急。 “各位族老,乡亲,俗话说,众人添柴火焰高,咱们容家村要想真正的过上好日子,光靠哪一个人帮扶是不够的。需要所有人一起努力,一起奋斗,全村的力量加在一起,才是属于容家村的,外人欺负不了的实力。” “说得好。” 容安第一个拍手,在他的带动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齐齐拍手点头,“应该的。是这个理。” 容大海拍着胸脯道:“公子,我容大海第一个表态,以后有什人么欺到你面前来,我容大海第一个出头替你解决他。金家又怎么样?唐家又怎么样?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定能将他们全都赶走。” 山上的事大家伙也都听说了,要是以往,定是被金家抢走猎物,还要把村里人打骂一顿。可今天强硬起来,竟真的把人赶走了,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不禁让村里人热血沸腾。 容棠手往下压,人群立即住声。 “我说的团结,不仅仅是武力的团结,还有人力,物力。村里人生活艰难,归根结底是没有钱,可钱从哪里来?要挣啊!我容棠在外漂泊了十几年,别的本事没有,倒是学了些做营生的方子。我愿意把方子都拿出来供大家挣钱,至于都是些什么方子,怎么合作,怎么分账,之后会和大家细说。当然,任何营生都有风险,我现在也不敢保证一定成功,一定挣到钱。因此要不要参与,怎么参与,大家伙考虑清楚。” 他话音一落,村人脸色各异,小声交谈。初听有方子能够做营生,公子愿意拿出来共享,还是很欣喜的。再一听并不确定成功,又患得患失。 三太爷率先发话,“公子,不知道你要做什么营生?咱们这些人又要怎么参与?” 容棠道:“我想做酿酒营生。一种是股份制,也就是大家集资,按照各家所拿的银钱多寡算比例分股。盈亏也按比例分配。” 有人沉不住气了,问道:“公子,赚了银子按比例分我们懂,可这亏了又怎么算?” 容安忍不住道:“当然也是按比例分摊。难道赚了就分钱,亏了让公子一个人掏不成?天底下也没有这种道理的!” 那人张了张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村里人,也文钱掰开两瓣花,是真的赚起赔不起。 这可不像之前,建安伯从来不让他们掏本钱出来,从来都是无条件的拿出米粮财物给村里人分。虽然分到各家各人手里少的可怜,但那毕竟是白得的。 就有人萌生了怯意,觉得做生意还是风险太大了。 容棠垂目抿了一口茶水,人心都是复杂的,趋利而避害,这也是他筛选第一梯队伙伴的手段。 又有人问道:“那还有第二种参与方式吗?” “自然有的。如果有人不想承担风险,也可以等做起来后来做工。日后不论亏赚,工钱都不会少。” 这个提议倒是让不少人心动,他们在村里除了种地,也没别的挣钱门路,足不出村就有份活计,日日能拿到工钱,也是极好的。 光是看这些人的脸色,容棠就知道大部分人的选择。 但也有人想得更多,例如容安。他到底在镇上做过事,比常年不出村的人有见识的多。 “公子,可以两个都选吗?” 容棠自是知道他的意思,答道:“当然可以的。拿本钱出来,可以分红。自己做工,拿工钱,两不耽误。个位都是家里能说话顶事的,不如各自和家里人商议一下,看怎么选。容安,你识字,拿个本子登记一下,我要知道村里人除了种地之外,还有谁有额外特长。木工,打贴,这些都算。” 众人三三两两出了堂屋,各自去找家里人商量。 三太爷父子没有出去,他摸索着装了一锅子烟丝,刚想点火,又想到容棠未必喜欢旱烟的味道,又别到腰间。 容棠要用高粱酿酒的事大山已经跟他说了,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但容棠是整个容族不,乃至整个容家村日后的底气,他要做什么,自己这一房说什么都要表示支持。 管要钱还是用人。 “公子啊,要集资的话,一家要拿出来多少?” 容棠道:“无所谓多少。太爷,我并不缺这点本钱,我是希望村里人有主人意识。一但投入了成本,这桩买卖里他大小都是个东家,就是自己的生意。往后对于方子的保密,或者做事是否尽心,都是一种动力。” “是这样……” 三太爷明白了,容棠并不是差这点钱,是想用利益将整个村子的人捆绑起来,型成一个整体。 第24章 春草的打算 既然这样,他就想多多的让人投入进来。 容棠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说道:“过犹不及。现在什么都没开始,并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投入金钱,我只想让人看到这其中的不同而已。不过太爷,我也说实话,万事都没有绝对的把握,风险还是有的,所以你也要考虑清楚。” 三太爷咂巴着嘴,点着头,“我知道了,我会想清楚的。” 容棠见人都出了堂屋,自己重又进了后堂,铺开纸张,搜索脑中的记忆。 容安在大院门外支了桌椅,让人排队过来登记各人特长。村里人不知做什么用,一问,登记好了日后安排活计。入股不入股的另说,这活计是万万要做的,一时间排了长长的队伍。 说来也有意思,这些村里汉子往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不了解谁?但凡有些能见人的手艺,谁不是凭本事挣钱去了?这会倒是人才市场了,报木匠的,报铁匠的,报泥瓦匠的,甚至栽花种草都成了挖空心思想出来的特长。 有些男人还把自家婆娘会的一些技艺也报了,主打艺多不压身,说不定就有用了。 妇人们吃完饭,翘首望着,春草招呼道:“婶子大娘们,吃完饭都把剩饭菜收好了,桌椅归整好,各家的家什拿回去,再拿自家的盆来,给大家伙分菜。” 菜里的油足有一指厚,是村里人往日里鲜少吃得到的,听说会分菜,又是一阵欣喜若狂。 春草就趁着这段时间,观察各家妇人小孩的表现,时不时的在本子上记上几笔,直到结束。 基本上,村里妇人们谁家什么品性,谁爽利能干,谁奸懒馋滑,谁斤斤计较,谁做事得体,都摸得清楚了。 被她交代了负责分菜的大丫几乎快被一村子婆娘扯散架了,都想她多舀几勺子油水,叽叽喳喳的头都吵破了。这时候就看出来三太奶是个妙人,她偏心孙子,苛刻孙女,面对外人的为难,她又站在孙女一边,替孙女挡了一些泼妇的责难。 而周氏则躲在后面,不敢替女儿出头。 最妙的是,缸里的汤汤水水分完了,三太奶发现自家一滴油水没捞着。 三太奶气坏了,把空盆往旁边桌子上一顿,又开始骂大丫,“你个死丫头,全都分完了,自家还没一滴呢,咋?奶不指望靠你占便宜,连该分的都没了?” 大丫刚喘了一口气,被奶骂得又低下头。 春草假装没听到她俩说了什么,喊道,“大丫,来给我说说,村里还有谁家没分到菜的?” 三太奶一听,急忙用手捅一捅大丫。 大丫小声说,“除了村里孤寡老人,都……都……” 三太奶把眼瞪成了铃铛,自家呢?自家呢? 春草点头,“厨房里还有先前留下的两大盆,都是没动过的,你给每个老人送去一碗,余下的,都拿回家去吧。” 三太奶身子都僵住了,半天扯了扯嘴角,也没说出话来。 春草笑了一声,转身回院,拍打着手上的小本本,去交差。 路过小石桌,只见李石娃拿个湿布巾一遍遍的擦上面的油渍,很认真很仔细。 三丫在一旁细声细气地说,“石娃哥,擦干净了,不要擦了。” 李石娃眼里的光渐渐暗下来,是啊,不用擦了,这一顿吃饱了,下一顿,又不知道在哪了。 春草叫住了一个打扫厨房的妇人,是八太爷家的小儿媳妇,干净利落,做饭也有一手,春草已经内定了她做厨娘。 “大湖婶,你来,我问你个事。” 大湖婶答应一声,手在围裙上擦干净,跟着春草进了堂屋。 ”春草指着李石娃问,“大湖婶,这孩子怎么回事?” 大湖婶看了一眼李石娃,叹气,“这是个苦孩子。春草姑娘,其实说起来,他和咱们容家也有关系。” “哦,仔细说说!” ”他娘雪雁,也是咱们姓容的女儿,十年前定给了大洪村的一个秀才。可她不知怎么的,和村里李家的李宗保好上了,两人私奔。当年这事闹得很凶,洪秀才又是告官,又是上门打闹,吓得李家开祠堂,把李宗保逐出族去了。原本以为两个人在外面能好好生活,谁知道过了大半年,雪雁一个人回来了,凄凄惨惨。问她,才知道俩人被洪秀才发现,使人打死了李宗保。雪雁怀孕八个月了,没奈何三伯让人把她藏起来生了孩子。雪雁命薄,难产死了,就留下这个孩子。李家不敢认他,三伯就自己做主给他起了名字,各家各户兑点东西养活他,饥一顿饱一顿,都九岁了,看着和六岁孩子似的。” “他娘是谁家女儿?不管外孙吗?” 大湖婶顿了顿,这是容家私密,但春草是公子贴身的人,没什么好瞒的。 “我有一次偶然听公爹提起过,他娘是建安伯从外面带回来的,只让七伯娘养着,也姓容,不知道是谁家的血脉。具体的事情,还得问长辈们。” 春草直觉得,光听雪雁这个名字,李石娃的娘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建安伯身为领兵将军,兴许是手下将士的遗孤也说不定。 “你去忙吧,我问你的事,别跟别人说。” 大湖婶应一声,又去忙了。 春草进了后堂间,见容棠写写画画,旁边放了一摞纸。 “少爷,我有事和你说。” 容棠放下笔道:“你说。” “少爷,我想收留一个孩子,养在咱们身边。” 容棠挑了挑眉,“春草,你是又看到谁家女孩子受委屈了?” 春草撅嘴,“这回不是女孩子,是男孩子。” 就把李石娃的事说了。 “李石娃指不定还是建安伯手下将士的遗孤呢,这孩子如此可怜,我想建安伯泉下有知,也心里难安,不如咱们收养他吧。” 容棠沉吟,养一个孩子,他也不是养不起,可事情并不如春草想的这么简单。李石娃是有家族的,虽说李家不认他,可他一但跟在自己身边,但凡他不是个特别蠢的,都不会只让他做一辈子伺候人的活。到那时,李家又会做何想法? 第25章 入股 这世上唯一不能试探的是人性。 “春草,要是你怜惜李石娃,可以换个方法帮帮他,例如让他来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至于收养的话,暂时不宜提起。” 春草也是一时心里发热,现在想一想,少爷也不是真的容公子,也不知道能在北朝待多久,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李石娃又当如何呢? “是我欠考虑了。” 她走出去,把李石娃招过来,“石娃子,我刚和少爷说过了,大院里还需要一个喂马的,你愿意来做事吗?就和大丫一样,三餐管饱,冬棉夏单四季新衣,每月一百文工钱。” 李石娃喜出望外,“春草姐姐,是真的吗?” “当然啦!你找个空屋子,把你的铺盖卷过来,今晚就留在大院里住。” 李石娃激动的脸发红,语无伦次,“我,我这就去。” 他转身往外跑,三丫追了过去,“石娃哥,我帮你。” 春草一转身,就见容七一脸惊愕,怀里抱着一捆草,好似正要去喂马。 他道:“春草,李石娃来喂马,我干什么?” 受伤这段时间,他已经默认自己赶车喂马,这似乎成了他的本职工作。 春草哦了一声,“我听二狗说,你们要走了,所以找人代替你们啊!” 好似一柄刀子直插心脏,哇凉哇凉。容七嘴角抽了抽,没再说话,一瘸一拐去了马棚。 容安登记村里人特长也到了尾声,只剩下最后几个人了。他头也不抬,只听着对面的人说话,自己唰唰的写。 “我容三,今年三十二岁,力气大,练过二十多年功夫,能看家护院,等闲十个八个村汉近不了身。” “我容四和容五……” “我们俩都二十五岁,擅长……” 容四想了想,“打猎,杀人越货,护卫。除了这些,容五还会木匠活。” 容七拄着拐靠近,“我轻功好,擅长追踪。” 容安放下笔,惊愕的望着几人,他们不是公子的贴身护卫吗?这是闹哪样? 容三身高马大,说自己有功夫能看家护院就算了,容四看着就木讷老实的,一开口就说自己擅长杀人越货,不要太违和。 还有容七,瘸着个腿,硬说自己轻功好,擅长追踪,合适吗? 容三拿起本本看了看,见都写上了,点了点头,“我去交给公子。” “等一下,我一起去。”容安说着站起来,跟容三一起去了堂屋后间。 此时容棠手边的纸张已经有两指厚了。他接过容三递上来的本本,从前往后翻了翻,点出了几个名字,分别是容大山,容大柱,王有财。 容三注意到他点的几人都是会木匠活的,提醒道:“公子,容五也会木匠活,还挺不错的。” 容棠嗯了一声,没了下文,只对容安道:“他们几个,你单独留下来,别的人,没事的可以先走了。” 容安应一声,出去宣布这事,点到名的固然高兴,没点到的难免失望。 “安子,公子不是说派活计吗?什么时候开工啊?” 容安道:“一切还没开始呢,大家伙先回家等着。再说入股那事,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有想投钱的,交到我这里来,我给记个账。” 李族长走了过来,“安子,我们李家统共没有几户,你帮我们问问,我们合起伙来入一份股成不成?亏啊赚的,我们几家自己算账。” 容安一听就道:“当然可以的,入不入股,全凭自愿,绝不强求的,大家不要有压力。” 在场的村里人一听,好些人松了一口气,他们最怕强迫入股,而自家无力抗拒。对于不确定亏本还是赚钱的买卖,他们还是有太多顾虑。 王族长听了李族长的话也是茅塞顿开,他一开始也是苦口婆心的劝族人,最好多少都投点,拉近和容公子的距离,可不是每一家都愿意拿钱出来。 一来他们的确没什么钱,二来,也是怕亏本。 “这样的话,我们王家也一样办吧!” 这两家的族长把收上来的银子交到容安手上,容安记了账,继续劝村民归家去,不要老是滞留在大院,打扰公子。 没多久,村里人走的七七八八,只有容族几个太爷还留着。 三太爷也是劝了很久,但收效甚微,除了三个老家伙,小一辈的,就只有容大海和村长容大江愿意入股。他们商量了一下,也去容安处记了账。 人都走了,容三几个又围上了容安。 容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哥几个,这又要干什么?” 几人默默的掏出藏在衣服里的碎银两,容三道:“我们也入股。” 容安嘴角抽的更厉害。 这本账簿最终出现在容棠手里,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容安,以后你就做我的账房吧,银钱都在春草处支取。二狗,把人都召集过来,开会。” 这次会议,确定了容安做账房,春草做现金管事,李石娃照顾马匹,容大丫做洒扫杂活,大湖媳妇负责厨房活计,桂二狗对外跑腿听使唤。 容三几个人却没有提。 容三沉不住气了,“公子,我们几个还是负责大院安全,是吧?” 容棠默了默,“你们几个收拾一下,回原来的主子处复命去吧。至于你们投资的银子,仍然算数,有了收益,会派人给你们送去。” 容三急了,“公子说的哪里话,我们……我们哪还能再回去……不瞒你说,我们已经是在外人面前露了脸了,再也不可能回去了。你不要我们,我们也无处可去。” 容棠瞥他一眼,依旧垂目,“可我这里,也不能要心里有别的主子的下人。你们回去吧,往后江湖再见,还有三分香火情。” 见容棠态度坚决,容三几人也没有法子,几个人就出了后堂间,再外面商量。 “咱们只能先回京一趟,看主子什么意思。” 容四没有意见,只有容七道:“我腿不方便,就留在这一晚上,你们去就行了,明日来给我传个话,是走是留再说。” 好像也只能先这样。 容三和容四就拉了马,飞奔去京城方向。 李石娃子探头看了很久,他们还会来吗?马还会来吗?他可不想刚当上马官,少两匹马手下。 外边,刚刚回来的容五莫名其妙,“容七,他们骑马去干嘛?” 第26章 图纸 容七把他拉到一边,一阵低语,容五都错愕了,“公子还要赶咱们走?” 容七皱着眉,他也是理解容棠的想法,谁会留几个心里另有主子的人在身边做事?一旦两边有了利益冲突,他们到底算谁的人,又会忠于谁? 以前他们总以为把容棠拐回来了,他就一定是主子那边的,现在看他们还是想当然了,容棠是个独立的个体,他并不会轻易被裹挟着成为谁的人。 和他共处了两个多月,他们深知容棠的本事,最不想的就是他和前主子为敌,这会让他们很为难。 容五先去复命。 “公子,时辰已到,金耀阳被放回去了。刚巧,我给他解开绳索,京城金家就找上来了。金耀阳放了一通狠话才走,属下怀疑他夜间来使坏,你看咱们要不要提前做好准备。” 容棠停住笔,思索了几息。 “我知道了。” 容五有点着急,又说,“公子要找木匠吗?我也行的。” 容棠见过容五的木工活,确切的说那并不能叫木匠活,只能叫雕刻手艺,虽然原料都是木头,但并不是一回事。 他殷殷期盼的眼神让容棠无语,从一摞纸里抽出一张图给他看,“看得懂吗?懂得话交给你做。” 容五打起精神仔细看,发现这张图太奇怪了,既不是家具,也不是车马,圆圆的两个圆柱桶,顶上还有奇怪的弯管连接,他完全看不懂。 “这,这……” 他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公子能解释一下这个做什么用吗?或许知道做什么用,属下心里就能有点底。” “这是蒸锅,篜酒用的。算了,你把外面几个人叫进来。” 屋外的容大山,容大柱,王有财被留下,正觉得奇怪,容五就来喊他们进去。 三人进了堂屋,容棠也从一摞纸里又拿出几张出来,逐一摆放在桌子上,对几人道:“这是酿酒用的全套器具,你们有谁见过吗?” 容安在酒铺做过账房,也曾不差巧的望过一眼别家酿酒作坊里面,看图片里虽不是一模一样,倒也有几分相通。 他指着最后一个环节的大桶道:“酒是从这里流出来,流进地上的大桶里。” 至于前面的环节,不好意思,那是人家的商业机密,他看不明白。 容棠点头,从第一个环节给他们解释,什么形状,用什么材料做,起什么作用,因为什么原理,最后发酵好的粮食变成了酒。 简直是把酿酒的方子都详细说了一遍。 容大山几个人都沉不住气了,“公子,只要告诉我们怎么做物件就行,不用说这么详细的,这方子都告诉我们了,万一我们守秘密……” “这只是器具的用法,粮食怎么发酵才是关键。现在你们告诉我,能做不能做?” 容大山道:“公子都说这么详细了,要还是做不出来,也别腆着脸自称会做木工了。公子放心,三日之内,定然做出来。” 容五完全不懂怎么做,心里着急,忽然道:“公子,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只要去到镇上酒坊看一看人家怎么做的不就行了?谁跟我去?” 容棠把图纸一合,假装没有听到他说什么,慢条斯理的整理桌子。 桂二狗笑嘻嘻的把几人请出去,冲着容五挤眉弄眼。 容五懂了。 片刻之后,他拉了马车出门,带着容大山,容大柱,王有财去了镇上,此时日头西斜,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其实容棠画的图纸和这个世上存在的酿酒器具并不相同,但万变不离其宗,原理都是一样的,去看上一眼,他们做起来心里就有数了。 此去离镇子并不太远,约莫一个时辰后,几个人都回来了,黑透了的天,并不能掩盖几人兴奋发红的脸。 若是早一天看到酒坊那些器具,他们并不能理解那是做什么用。但经过容棠的解释,每个环节的作用清楚明白,再看就相当简单。 甚至容棠画得比鲁掌柜的更精妙一些,更先进也更美观。就连老实的容大山,原本觉得偷窥人家的秘密不地道,现在也心安理得了。 有了那些提示,他们已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把差事做好。 在做了保证之后,几个人信心十足的回家去了。 容五等他们走后,从怀里摸出一把灰白色的丸子,迟疑的递给容棠,“公子,你看这个有用吗?” 容棠一看,妈呀,是酒曲,这可太有用了呀! “你怎么想到偷这个的?” 容五挠挠头,“我看那个鲁掌柜似乎很宝贝这东西,说就算卖酒方子,也不卖酒曲方子,他要凭这灰丸子要股份怎么怎么的。我觉得这应该是有用的东西。” “是有用,这是酒曲,没有它,成不了酒。就是这么一把也没有几个,根本不够用。” “那属下再去偷。” 容棠抬手制止他,鲁掌柜一旦发现酒曲少了,之后定然更加小心。就算给他偷光了,估计量也不大,酒曲必须自己会做,才可能源源不断。 但他想来想去,做酒曲最重要的一种配料,他却想不起来了。 眼下却也不是特别着急,他还有几千斤次酒,大不了先做提纯。 大湖媳妇做了晚上要吃的饭,因着白天都吃的油腻,就应春草的要求,只熬了香浓的粥,炒了两个素菜,就回家去了。 春草招呼家里人吃饭,此时少了容三和容四,却多了大丫和李石娃,仍是七个人。 大丫见大湖婶走了,也要走,被春草拦住,“大丫,说好的管三餐饭食,你现在走了,万一家里没给你留饭怎么办?我还想说呢,不如你留在这边住吧。” 大丫脸都白了,“不行的春草姐姐,我在这里''做活就不得了了,万不能住下的。” 春草这才想起来,大院里大半是成年男子,而大丫是有婆家的,住这这里确实不妥。 “那你快吃,吃完了让石娃子送你。” 李石娃也道:“是啊大丫姐,我送你。” 春草端了粥给容棠送去,说起了这事。容棠道:“是咱们忽略了,这一片庄稼又高又密,大丫是要小心些的。明日起晚饭提早做好,夜前让她回家。” 春草道:“也是今天厨房里活多,饭做晚了,明天就提前。” 第27章 安置 饭毕,春草让大丫跟她去西堂间她住的屋,指着摆放在床上的几匹布说,“大丫,你挑一匹喜欢的颜色,让你娘给你做身新衣穿。” 大丫慌张摆手,“不行的春草姐姐,我在这里吃饭,你还给钱,已经占很大便宜了,不可以再要东西。” 春草道:“这不是给你东西,咱们说好的,一年四季衣裳。况且今天你的衣裳也挂破了。” 她当时就觉得三太奶可能会骂大丫,所以第一时间就去买了几匹布料,小镇上没有多华贵的料子,也只是在乡下随便穿穿。 “我,我……” 大丫很不好意思,春草就拿了一匹凤仙红的细棉料子给她,“这个。你年纪小,这个鲜亮颜色适合你,就拿这个吧。” 大丫摆手,“不不,春草姐姐,这个太贵重了,再说做活也不方便。我拿这匹粗棉灰色的就行了。” “这不行,太难看了,跟那些糙汉子还差不多。小姑娘就得穿漂亮的。这匹浅荷叶色的吧。” 大丫肤色黑,凤仙红的并不好看,春草比来比去,还是给她挑了浅绿色的细棉料子,一番强塞,终于让大丫抱在了怀里。 出了西堂间,春草就喊石娃子送她走。石娃子欢快的答应一声,先跑过去开了大门。 却突然“咦”了一声,“三爷,你怎么在这?” 只见三太爷又背了一篓子艾草来,只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敲门,在门外转圈子。 三太爷见开了门,也不转了,支吾着走进来,”哦,蚊子多,我就多扯了艾草熏蚊子。” 春草道:“三太爷,这事怨我,我今天买了蚊帐了,没跟你老说。” 说话间,桂二狗过来把篓子接了,自去院子各处点火熏蚊子。 三太爷仍是伸脖子望,“公子歇了?” “应该还没,太爷有事?” 三太爷的确有事,白天坐席发生的事,大海已经和他说过了,他这才知道自己小儿子犯了浑,在人场里踩了大儿子脸面。 春草自做主张把大儿子叫去堂屋坐主桌,实则是一片维护大儿子之心。更难得的是,容棠也没有拆穿,给大儿子做足了脸。 这之后,容棠又把大儿子留下单独派活计,他觉得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三太爷心里乱糟糟的,一方面大儿子得公子看重提携,一方面二儿子怕也惹了公子不喜,日后要被放弃了。他有心要替二儿子说几句,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毕竟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二儿子是觉得大哥没有儿子,将来继承族长之位怕是族人有话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这话他不能说,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否则兄弟阋墙,也让外人指点看笑话。 “不不,不找公子,我就顺便把大丫接走。这一个村子住着,也没隔几家,实在不必睡在这院。实在活计多,让她明早早起些过来就是。” 春草就笑,“活也不多,就是琐碎。你老来的正好,刚要让石娃子去送大丫呢。今天忙,明天就不会这么晚,会让大丫天黑前回去。” 石娃子眼神亮亮的,“三爷,我送你们吧?” 三太爷摸摸他的头,一脸欣慰,“不用了,你在这边好好做活,公子不会亏待你的。” 三太爷和大丫走后,春草就去了容棠住的东堂间。容棠正从窗户缝里看走远的三太爷。 “春草,白天是怎么回事?容大山在外面怎么了?” 春草一撇嘴,把容二河的做为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好似自己生了个带把的有多了不起一样,外人还没说什么,他倒先看不起自己大哥了。少爷,我就讨厌那样的人,以后有什么好事,多提携容大山,就不理睬容二河,看他还得意个什么劲。” 容棠知道,春草这好打抱不平的毛病又犯了。看见大丫受委屈,就帮大丫,看见容大山受委屈,又想帮容大山。看见李石娃可怜,又想收养李石娃。 可天下可怜的人多了,能帮得过来吗? “少爷,我看三太爷来就想说这事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张开嘴。他不说,你也装不知道,都是自己的儿子,没的因为谁生了男孩,谁只生女孩,就偏心个没边。” 可这世道就是这样,生了女孩的就是抬不起头,都不用外人说,容大山自己两口子就自以为低人一等,下意识的觉得对不起爹娘和祖宗,在家里看着老二两口子脸色说话,各种巴结讨好,哪怕委屈自己女儿也觉得是应该的。 他们这种观念,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 春草又去看李石娃,只见他选了离马棚最近的一个倒座间,背阴又潮湿,实在不适宜住,当下就让他换个朝阳通风的屋子住。 李石娃鼻头酸涩,“春草姐姐,这样挺好的,我是来喂马的,当然要离马棚近些。我之前住的草棚子,还没有马棚好,下雨天会漏水,冬天风刺骨寒冷,这就很好了。” 春草说什么也不同意,“让你喂马,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的。空屋子多的是,也不是离得老远,走慢了一步,马就会饿死了。这屋子潮,住久了要生病,听话,挪屋子。” 她进去帮石娃子搬铺盖,只见地上铺的草垫子上,只有一条黑漆漆,瓜秧似的,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褥子。几件烂得不成样子的衣裳胡乱堆在一起,除此再无他物。 属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搬。 春草的鼻子就是一酸,她最近真是太容易伤感了。 “你这也没什么能要的,算了,我明天再给你置办,现在跟我走,先和桂二狗一个屋睡。 桂二狗做为容棠身边唯二的“自己人”,是除却春草这个女的“第一心腹”,身为男性的“第一心腹”,他给自己的地位定的相当高。不仅住了东厢离容棠最近的,最大的厢房,还布置的相当不错。一张五尺宽的大床,屋里有桌子椅子柜子,铺盖卷也是新的。 他以前也是个邋遢的性子,自从跟了容棠,自觉得身份水涨船高,也爱干净了,勤洗澡换衣,身上也没有了异味。此时正舀了一大木盆水,用布巾擦身子。 听到外面春草叫他,忙不迭的披了衣裳开门。 第28章 偏心 听到春草说让李石娃跟他睡一晚,也没反对,就是特别挑剔的看着他,像看一个小脏猴。 李石娃讷讷的道:“我洗手洗脸了。” “光洗手洗脸可不够,跟在少爷身边的人,都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才行。去打点热水来,把身上洗了。” 李石娃羞红着脸道:“我,我去别的屋洗。二狗哥等我一下,一会就好。” 桂二狗头一次听人叫他哥,就是二狗这个名字有点拉胯,心想着明日要让少爷给自己改个名字。 三太爷领了大丫回家,一路上问了许多问题,大丫都一一回答,末了说,“爷,公子和春草姐姐待我挺好的,和他们吃的一样,还给我扯布做新衣,活也不重。他们都是好人。” 三太爷打着火石,点燃了烟锅子,吧嗒吧嗒抽着。 容公子确实是好人,可他的儿子们,能接得住吗? 回了自家,听到三太奶嘴里骂骂咧咧,指挥着儿媳妇们推磨捻米。 钱氏一开始还干活,没多大会,二房屋里传出容小宝哼哼唧唧的声音,“娘,我肚子疼。” “哎!娘来了。大嫂,你先推着,我一会来。” 周氏道:“你去照顾小宝吧,我一个人就行,这也没多少。” 每回都这样,钱氏总有借口躲懒。 大丫没有吱声,进了磨房帮娘一起推。 杂物房里,容大山掌着灯找家伙事,被三太奶骂,“天亮了不能找?灯油不要钱吗?” 容大山为难的道:“娘,咱家做木工的家伙事都不知道放哪了,明天一早找不见,我怎么去大院子做活?总不能在家找半天工具再去吧。” 三太奶就不说话了,又来挑大丫的错,“你不知道早一点回来的?家里活计这么多,凭你娘一个人做得完吗?” 大丫嘴皮哆嗦,她心里觉得委屈,自己在大院做活,也不是白做,会给钱的,怎么家里的活也要做?再说家里的活都是娘该做的吗?就算奶是老年人不干了,二叔二婶不也闲在家吗?推磨这样的活,难道不该是男人做更省力吗? 可是她只敢想,完全不敢说出口,爹和娘都没有意见,自己说,不是找打吗? “我知道了奶。” 三太奶打眼就看见了大丫拿回来的一匹布,嫩绿的荷叶色,煞是好看。 “这是什么?大院那边给的?” 大丫脸色一变,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奶,这是春草姐姐给的,她说在公子身边做活得穿的干净,不然让别人见了笑话。” 周氏也停了手道:“娘,这是那边给大丫做衣裳的,你拿去了,明天怎么跟人交代?” 三太奶横她一眼,“怎么,你们娘俩以为我要贪了这匹布?把老婆子想成什么样了?” 可惜了,是这么嫩的鲜亮颜色,不然裁几尺,自己也能做件褂子。 她刚一放下,钱氏闻声走过来,“娘,什么料子,我也看看。” 上手一摸,细软柔滑,舒服至极,顿时眼前一亮,“娘,这个给小宝做一身里衣,穿着定是十分舒服的。” 事关孙子,三太奶立马不淡定了,“料子是好料子,就是这颜色不适合男娃子。” “那有什么打紧?娘,里衣就穿在里面,谁看得着?在说小宝还小,就是穿了鲜亮颜色,那也没人笑话。” “说的也是。”三太奶说着,衣料子又抱了起来。 大丫的心都提了起来,眼泪汪汪,直看她娘周氏。 周氏再怎样绵软,这时候也知道替女儿争取,“娘,这衣料子不是咱家买的,是大院那边赏给大丫做衣裳的,给小宝穿上了算怎么回事?不是要被看轻了吗?” 三太奶又犹豫不定了,她虽然疼孙子,也知道轻重,老头子最重脸面,也不能做的太过。 钱氏急了,“大嫂说的哪里话?小宝才多大,能用几尺布?这一匹,足够大丫做三身都有剩余。大院那边赏的,也不见得独独赏给大丫,保不齐也是让家里人都分一分呢。该给大丫做衣裳就做,这剩下的,给小宝做一身总行了吧?大嫂,可不是我贪心,小宝毕竟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将来大丫二丫三丫都要靠他撑腰,就是大哥大嫂,不也要靠小宝摔盆打幡的吗?” 周氏脸色就是一变,成了死灰色。每回都是这样,一但自己想为女儿们争取点什么,弟媳都用这套说辞,也说不清她是当真这样想,还是故意刺激自己,总归到了最后,好处都被二房占干净。 院子里,容二河就蹲在鸡窝旁,假装数鸡的数目,好似没听见媳妇说了什么。 容大山也找齐了工具,放在屋门口,听到了这些话,顿了一下,悄没声的进了屋。 三太奶更不多说,拿起了布匹,“我去堂屋给裁了。大丫的衣裳料子肯定给留足了,剩下的就放我那屋。” 钱氏笑眯眯,说是放老太太那屋,最后还是会到二房手里。那料子真是好,除了给小宝做一身,拼凑一下,说不定也能给自己做一身。 见大儿媳妇和大孙女都不说话了,三太奶把料子往腋下一夹,就出了磨房。谁知一个人影迎面而来,批手从她腋下扯了布匹,扔到了周氏脚边。 三太奶一愣,骂道:“死老头子,你干什么?”三太爷黑着脸,“这是大院那边给大丫的,就只能大丫用,一根丝一根线都不许占。干什么?活不起了,什么便宜都敢划拉?” 又扭脸骂钱氏,“别生个男娃子就尾巴翘上了天,自以为高人一等了。村里生三个五个男娃子的多了去,也没一个见你这样,就非要占便宜的。想给小宝做好衣裳,自己挣钱买去,别人可不欠了你们。” 这一通骂,直将钱氏骂愣了,自她进门快十年了,这还是头一回被骂这么狠。 更何况也不是一般不疼不痒的骂,而是直击要害,撕了她的脸皮骂,让她这些年仗着生了男丁,明里暗里欺负大嫂的小心思全都露了出来,藏都藏不住。 装了十年,相安无事了十年,这让她以后怎么再和大嫂相处? 第29章 开工 她一时红透了脸,委屈又羞臊,“爹,你怎么这样说我,我还怎么做人?” 嗷一声哭着,就往自家屋里钻去,大声小声的嚎开了。 三太奶也被骂愣了,一时气急,也是臊得脸热,回骂道:“死老头子,你是昏了头怎的,这话也是你当公爹该骂儿媳妇的?” 三太爷骂过了也是后悔,感觉戳破了一直以来家里平衡的一层膜。老二家好占点便宜,老大家自觉的让着些,似乎也过得下去。今天自己捅穿了,兄弟妯娌之间,还能心平气和的相处吗? 可容棠对两兄弟的态度摆在那,老二再不警醒,要吃好大的亏。他嘴唇哆嗦着想点醒二儿子。 可二儿子猴一样钻进自己屋,哄他媳妇去了,没打算听他敲打。 反倒是大儿子出了屋,呵斥周氏,“怎么惹爹生气了?不就是一块布,她二婶喜欢,给她裁几尺就是了。” 周氏讷讷无言,仿佛是她犯了很大的错,头都低下去了。 三太爷疲累的摆摆手,撵周氏和大丫回屋,他自己上去推磨,直到夜半。 周氏回了屋,顶着容大山责备的眼神,咬着牙,把那匹布裁成三套衣裳,全是大丫的尺寸。又一夜不眠,做了一套出来。 大院那边,容五和容七轮流值守,一夜无事。 天刚亮,去大院做活的男男女女就聚齐在大门口,等着里面有响动了,大湖媳妇敲了门。 开门的是李石娃,想着他喂马的差事,以及日后不再挨饿受冻的生活,激动的一夜没睡着,第一个起来干活。 大湖媳妇摸摸他的头,给了他一件自家儿子穿过的旧衣裳,“石娃子,这是小喜去年的,今年小了,还很好的,一点没破。” 李石娃眼圈一红,“谢谢大湖婶。” 大湖媳妇自己去了厨房,大丫就扫院子,大山几人各自带了工具去了后院。 容棠也起了,见几人到来,领着几人来到后院一间青砖垒成的仓房,以前应该是放粮食用的。 “现在没有作坊,先在这里吧。这间仓房还算大,做个临时酒坊足够了。 几个人丈量了仓房尺寸,对酿酒器具做多大,怎么摆放,都有了数。 接下来就是准备物料,有些可以自己做,有些需要直接买。容大山是三太爷培养来接任容族族长的,会写字,当下写了需要的清单,容安就去找春草领银子。 春草显然已经进入了管家婆状态,先给容安对账。 “这是昨天收上来的银子,三太爷家十二两,六太爷家十两,八太爷九两,村长十两,容大海十两。李族长十五两五钱,王族长十三两另三百文,一共是七十九两八百文,对不对?” “对。” 春草把七十九两八百文单独放在一个木箱子里,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千两银票递给容棠,“这是一千两,是少爷投入的启动资金,日后所有关乎营生的收支都从这里出入。少爷的意思是,先用村里人的,不够的他来兜底。当然,这只是酒坊的账目,日后开了其他营生,再另开账本,村里人是要参股,还是少爷单干,再商量,没问题吧?” 容安想了想,“没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呢,容棠自己有钱,完全能自己干,拉上村里人投钱,也是为了村里人有个进项。 容安把容棠的一千两写进账本,银票又回到春草手中。春草手里也有一本账册,方便两人随时对账。 “今天领多少?” 容安默算了一下,能省则省,报了十两的数目。 春草拿了十两给他,两人都记在本上。 早饭又是简单做了些,容大山几人都极力说自己吃过了,坚决不肯再吃,之前有说过,他们几个来做活的时候,每人每天给三十文,中午管一餐饭,是以谁都不愿意多占便宜。 饭后就要去置办东西,有些镇上能买,有些就得进京才买得到。 容棠就道:“你们几个去镇上,我进京,刚好有点别的事。” 他的话引得容五和容七侧目,进京还是有很大风险的,他们两人势必跟随。 容大山道:“也不必都去镇上的,我和容安去,大柱和有财上山找木料。” 容大柱就说,“也不必上山找木料,我爹留的寿材就很不错,刚好用上。” 容棠就道:“该多少钱,一样算给你家。” 容大柱摆手,“不用的,木料也是山上寻来的,反正现在用不着,等有空了再寻更好的就是。” 王有财也道:“我家也有干木料,时间紧迫,先用了吧,改日再砍就是了。” 守着大山,就有一样好处,木料山上就有,村里人要用就去砍,也不用花钱。 容棠点点头,湿的木料确实要好些天才能用,大柱和有财都不藏私,日后可多提携。 分头行动,又有了点麻烦,容大山和容安都不会骑马,要用马车,况且买的东西也需要马车带回来。 如此一来,容棠进京就得骑马,容五和容七就有些担心他的安全。 容棠全然不在意,一个金家而已,要是吓得不敢进京了,自己还不如尽早逃离,回南边去算了。 事情说定,就出了一点小插曲。春草本是要去镇上置办日用之物,听说容棠要进京,她又要跟着进京。 可她不会骑马,难道要坐在少爷怀里带着她不成?纵使他俩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还是太奇怪了些,只能作罢。春草和大丫最后只能坐马车跟去镇上,家里就留了李石娃和桂二狗看家。 桂二狗把个胸膛拍得啪啪响,“少爷只管放心,我把家看得好好的。” 容棠也没什么不放心,大白天的,就算来了什么人,村里人也不会让外人做乱。 三人策马离去,没有注意另一条村道上,容三和容四打马疾驰而来。 桂二狗见了他俩,挠挠头,“容三哥,容四哥,少爷刚走。” 容三脸色一变,“主子做什么去了?” 桂二狗没有注意他对容棠的称呼又变了,来的一路上称呼主子,是临时把容棠当做主子,一切都听他的。进了京,完成了任务,他们也该回到原先主人身边,就称呼容棠公子。现在,仅仅过去了一晚,称呼又变成主子了。 第30章 追杀 桂二狗不清楚原因,容三和容四自己是清楚的,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桂二狗道:“少爷进京置办点东西,说是镇上买不到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哦!容大柱和王有财去家里拿木料,兴许他俩知道。” 李石娃跳了出来,“我知道他两家在哪,我带你们去。” 容大柱家离得比较近,他们过去的时候,容大柱正把宽大的厚板子放推车上,六太爷有些心疼,倒也没拦着,就是依依不舍的直摸。 见容三来问容棠去向,,容大柱道:“缺得是铜箍和铜管。那都是管制物,需得进城找专门的工坊。” 容三就知道该去哪找人了,这个工坊归工部辖制,普通人也难得能从里面买到东西。 二人立即又上了马,绝尘而去。 李石娃目送他们远走,转身帮容大柱推车,一起回了大院。 容棠三人进得上京,依然从西门入,不及四顾,策马直至工部衙门,问了锻造工坊位置。 哪知去了锻造工坊,主事人一问要铜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要有大人的手令才可以。” 容棠也不恼,上前问道:“要找哪位大人批手令?” “至少也得是郎中大人。你去找唐大人吧,比起别的长官,唐大人还是好说话的。” 主事看了看他们三人,都骑着马,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就指了唐府的位置让几人去找。 容七把手伸进胸口,犹豫着要不要把主子的信物拿出来用一用。工部主事固然会给主子面子,可主子的身份也在容公子面前暴露了。 他对容五使了个眼色,容五收到,“公子,我陪你去唐府走一趟吧?” 容棠却看向容七,笑得别有意味,“你们二人既然进了京,不如咱们就此别过,事情我自己办就行,你二人回原主子处复命去吧!” 容七大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容三和容四走了一夜,至今没消息传回来。 “公子,容三还没过来给个说法,我们的任务也还不算完成,请公子先不要赶我们走。” “我不是赶你们,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们毕竟是别人的心腹,老跟着我也不像话。这样,我马上去买几个下人跟着,你们俩也可以放心了。” 容七道:“公子,会武功的下人可不好买,况且刚买到手的也不一定好用,就让我们……” 容棠一抬手,容七住了嘴,这已经是一路上养成的习惯。 其实容棠心里也叹气,多好用的几个人,也养出默契来了,偏偏不是自己的。 “就此别过吧!” 他说着一拉马,就向主事指的方向行去。 容七和容五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长街一头,呼啦啦冲过来几十上百家丁护卫,具都手持棍棒,吆吆喝喝的向他们奔来。 有人大声喊道:“别放过他们,竟然敢打大少爷。” 人群中出现了几张熟悉的脸,正是金耀阳的手下。 对面人多势众,容棠自然不愿意硬刚,拉转马头就朝向另一个方向。谁知另一个方向也冲过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金耀阳。 金耀阳也骑着马,他的马明显比容棠的更高大神骏,此时一脸阴笑的用手指着他,“给本少爷冲,打死他我担着。” 眼见得长街两头都被围住,他们是无处可去了。 工坊主事一见有人当街械斗,吓得头一缩就往门里去。冷不丁容棠下马,用手撑开门,朝他喊道:“劳驾,有人要杀容妃娘娘的侄子,去帮忙报个官。” 主事心里咯噔一下,这还牵扯到宫里娘娘了?话说这容妃娘娘的侄子又是哪个? 他一愣神的时间,容棠推门闯了进去。 容七和容五表面着急,心里狂喜,这不就有机会表现了?他俩人下马把缰绳扔给主事,就准备开打。 谁知容棠在里面喊,“你们两个,快进来,从后门跑。” 两人齐齐一愣,要跑吗?虽然他们觉得没必要跑,但是公子吩咐了,不跑说不过去。 容七说了一句,“主事大人,帮我们看一会马,后谢。” 他的拐杖还挂在马鞍上,人就嗖一下窜进了工坊大院。 容五随后进去,急得主事跳脚,“大胆,大胆,谁让你们擅闯工坊,这可是工部署衙……” 一大群人一窝蜂冲了进去,主事被撞丢了马缰绳,原地转了两个圈子才停下。 另有一大半分别拐进了工坊两边的窄巷,欲从三路包抄。 主事破口大骂,“娘的,是哪家这么大胆,持械闯进工部署衙……” 守门杂役急忙捂他的嘴,“主事大人不要骂,这是礼部侍郎金家大少爷。被追的是容家从外面找回来的嫡子,这俩为争家产打得头破血流,咱们可惹不起。” 主事激灵一下子,他想起来了,皇城这两天最大的八卦就是金侍郎府和建安伯府争爵位争家产的闹剧。一个是从三品侍郎,一个是宫里妃子的娘家,他果然一个也惹不起。 冷汗冒出来,他用力擦了一把,对杂役道:“去报京兆府,虽然咱们惹不起,砸坏了东西,也是要找人赔的。” 杂役一溜烟跑走。 容棠在工坊间隙左转右转,顺了一根长竿在手上。容七率先追上了他,“公子,需要跑吗?我和容五能对付。” 容棠边跑边道:“我知道你们能打,我也不是怕他们人多,是想把人分散了逐个击破。咦!你腿不瘸了?” 容七脸皮一僵,忘了这茬。 “腿还是疼的,属下也是咬着牙强撑。” 容棠狐疑的看他,“你可悠着点,再伤了可不容易痊愈。” 说着话,后面金耀阳狂怒的声音越逼越近,“姓容的野小子,你拿命来。” 嗖地射过来一支箭,容棠偏头躲过,一脚踢飞一排竹竿,阻挡了金耀阳骑马狂追的脚步。 金耀阳怒骂着下马,他的手下一呼啦散开,从各个方向包抄容棠。容棠灵活的走位,只一会工夫,来到了后墙边上。 金耀阳嚣张狂笑,“容棠,小爷看你还怎么逃。” 容棠更不说话,加速飞跑,临近墙边时将长竿往地上一点,脚下一蹬,身形高高跃起,翻出了高墙。 第31章 淫贼 金耀阳怒不可遏,他是没这个能耐的,手下人更不行。但胜在人多,几个护院手叠手架着他,用力往上拖举,金耀阳终于也爬上了墙头,翻身欲从另一边下去。 谁知容棠并未走远,只在墙另一边等着,见他顺墙下来,就是一顿痛打,金耀阳一时嗷嗷惨叫。 墙内的手下听少爷喊的凄惨,急得不行,互相帮衬着也爬上墙头,这一下又落入容七和容五手里,以逸待劳,露一个头就打一个,不一会将一墙头的家丁护院像打地鼠一样,揍得满头包,哀嚎着掉到墙内出不来。 金耀阳成了唯一在外面挨打,毫无还手之力的倒霉蛋,直到两边巷子包抄的人蜂涌而来,容棠从金耀阳箭筒里抽了一支箭,狠狠地捅进了金耀阳的屁股。 金耀阳绵长悠远的惨叫一声。 容棠扭头又跑,还不忘招呼了容七和容五。 金耀阳咬牙指着他逃走的方向,“给我追,打死他,打死他。” 离开了正街,后面尽是巷道,容棠三人遛着上百家丁护院到处乱窜,狭路相逢时,只要对面人不太多,就上去狠狠干一顿,人聚得多了,扭头再跑,不要太损。 金家的百十个人,没半个时辰,只有一半能动了。 在这期间,容棠也不是没挨,衣服破了,头发散了,脸上也沾了不知道是谁的血迹。 后面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追来的人中,竟有几个身手还算不错的,缠住了容七和容五。 金家下人也学精了,不再分散追逐,而是始终聚在一处,拼命追逐。 容棠顿时寡不敌众了。他再怎么能打,也扛不住几十个人车轮战。 不知跑了多久,前边有一道花墙,从里面传出不少姑娘的笑声。放眼四顾,这个院墙周围空旷,竟是没了可以掩藏打游击的巷子。 容棠被一群人围上,慢慢的逼向了墙边。 金耀阳被手下人簇拥着,黑着脸走过来,狞笑道:“容棠,小爷看你还往哪里逃。” 容棠用手指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忽然转身一跃,扒住了花墙,噌噌两下子翻了进去。 金耀阳脸色一变,“给我围起来。去,通知这家人给我拿贼,跑了唯他们是问。” 他的贴身小厮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道:“少爷,是工部郎中唐大人府上,今天他家的二小姐及笄,正办宴会呢!” “工部郎中?唐步云的三叔!” 想起昨日三人一起打猎,郑长宁惊马遁走,唐步云也撇下自己,独留自己一个人在坟场跪了几个时辰,滴水未进。 郑长宁他奈何不了,五品六品小官家,他还拿捏不住吗? “来人,给我冲进去搜。” “少爷,少爷。” 小厮苦口婆心的劝道:“这唐大人怎么也是正经朝廷命官,只要好好通传,想必他也不会包庇跳墙进府的贼人。此番抓住容棠,就是把他打杀了,外人也说不出少爷的错来。” “你说的也是。” 金耀阳颤巍巍的捂住屁股,箭已经被拔出来了,血糊糊的,顺着裤腿流了满腿血。 恨上心头,眼中杀意更盛。 容棠翻入院中,才发现这是人家府里的后花园,园中央亭子里正有十多个花红柳绿的姑娘笑闹打趣,传来阵阵哄笑声。 有人娇笑着打趣其中一个,“甜甜妹妹,今天你及笄,快许个愿,让我们听听,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时下京中贵女聚会,但凡谁到了及笄议亲的年龄,都有一个参拜月老的仪式,年龄相当的小姐妹就会问小姑娘许了什么愿。 被问的女孩约莫十五六岁,长着张明艳动人的漂亮脸蛋,穿着百花不落地浅紫烟罗裙,哪哪都像一个古代官家贵女,就是一头秀发卷曲打旋,格外出戏,像是一个时髦的现代女郎,偏要学人家穿汉服一样,多少有点滑稽。 且这姑娘一开口说话,还有点打磕巴,“我,我要,要嫁一个,英,英雄。大,大英雄。” 回应她的是一群小姑娘毫不遮掩的笑声,实在听不出半点善意来。 容棠狼狈的身形被散在四周的婆子发现,大喝一声,“什么人?来人,快来人,有贼人进府了。” 闯进人家的后院是个挺大的罪,容棠也想趁别人没认清自己迅速跑走,奈何身后花墙之外,已经有金家下人爬墙,他从原路是走不了了。 眼下只有穿过凉亭,先藏进屋舍内再想办法。 他把散乱的头发拉了一缕挡在前面,遮了半边脸,嘴里道一声“得罪了,小姐们都闪开”,直直的朝凉亭奔过去。 花园里丫鬟婆子小姐们惊恐大叫,“啊啊啊”的四散乱跑,说时迟那时快,别的小姐都向四周散开的时候,卷发女郎却像是不受控制般,惊叫着朝他猛扑过来。 容棠原本是能闪开的,可他若闪开,这女郎势必狠狠地面朝下摔在地上。身侧正是堆叠的玲玲假山石,这一摔定然不轻。 容棠下意识的伸手拦抱她,他前世是个警察,保护别人,尤其是保护女性,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责任。 女郎重重的扑到他怀里,力道很大,就算容棠提前做了准备,还是被扑倒在地,后脑勺离得假山石只有两寸,一阵闷痛。 女郎扑倒在他怀里,乱挥乱''抓的手甚至扒开了容棠的衣襟,扒出了一个深v,露出锁骨和一片秋光。 容棠感觉到了大型社死,忍不住闭了下眼。 谁料女郎明明是被救了,其反应倒好似更崩溃了,惊恐的尖叫出声,爪子在容棠胸口挠了几道血痕。 另有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天那,妹妹,你被淫贼轻薄了,你不清白了。” 容棠身上的女郎更是悲痛,情绪加倍失控。容棠在她伤害自己之前将她推到一边,望向那个胡言乱语的红衣少女,狠狠盯着她。 要是他没看错,刚刚就是她故意推了卷发少女。 “谁是淫贼?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红衣少女似乎很想毁了卷发少女的清誉,冷笑出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衣冠不整,痞里痞气,翻墙入室,当众污辱我二妹,还不是淫贼吗?” 第32章 名节 容棠一听不干了,他虽然尊重女性,但自己不尊重自己的除外。 “看大小姐说的,好似你尿过,照过一样。小爷被人追杀,狼狈是狼狈了些许,风采依旧照人。你一口一个淫贼,怎么,你是被人淫过,所以看谁都像淫贼吗?” 唐玉暖气得半死,恨得咬牙切齿,“淫贼,你敢胡说八道!” 容棠向她走了几步,“再敢口出恶语,别怪我遂了你的愿,当众做点淫贼该做的事。” 唐玉暖惊声尖叫着往后退,一园子女眷哪里听过这么过分的言语,又怕又慌,纷纷逃得远远的。 花墙处已经有金家下人爬了进来,容棠又盯红衣少女一眼,记住了她的长相,趁着面前无人敢拦,顺着青砖铺就的小路就向房屋多的地方跑去。 丫鬟婆子们回过神来大喊,“不好了,来人啊,贼人逃到内院去了。” 前院金家的下人也已经同唐府交涉过,知道了有贼人翻进了后花园,在外院吃酒的诸位官员,主院陪着唐夫人说话的各家主母,也一前一后知道了消息,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女儿家清誉重过性命,来参加个及笄宴,可不要把女儿名节葬送在这里。当下都派人来寻自家女儿,急着告辞离去,恨不得今天就没来过。 唐大人立即组织府里下人配合搜查,奈何容棠进了唐府院落中,就如泥牛入了海,再不见了踪影。 唐家的两位小姐已被带到主院唐夫人处,丫鬟婆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事发经过。 唐夫人听说自己嫡女扑到了贼人身上,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唐甜甜哭的打嗝,唐玉暖则是喋喋不休的一再复述唐甜甜遭遇的糗事,言语中一口咬定,二妹就是失去了清白。 唐夫人气得一巴掌打过去,“你是不毁了你妹妹的清誉不罢休是吧?” 唐玉暖的姨娘迅速把女儿拉到一边,“夫人,玉暖她也没说谎呀!难道玉暖不说,这事就能当不存在了怎的?就算玉暖不说,那园子里还有许多别家的小姐和下人,夫人以为还能捂得住吗?” 唐甜甜的奶娘沈妈妈气得哆嗦,“姨娘也不要在这里颠倒黑白,老奴也审问了在场的丫鬟,二小姐好好的,就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才站不住扑出去的。当时站在二小姐身边的人是谁?大小姐,还用老奴点明吗?” 唐玉暖翻脸否认,“谁站在她身边了?我当时离她至少五步远,丫鬟芙儿可以作证。” 芙儿立马出面作证,“没错,大小姐根本没靠近二小姐。” 唐甜甜的丫鬟蕊儿一看芙儿出面,也不甘示弱,大声说,“二小姐不过是没站住,和人碰撞了一下,怎么就算是失了清白了?要说名声,大小姐你就好听了?那贼人……那人说你的话更加不堪入耳,传了出去,大小姐只怕更没脸。” 曹姨娘转身一个巴掌打在蕊儿脸上,冷面含霜,“大胆,你敢编排主子。夫人,你若不严惩这个丫头,我必告到老爷那里,治这个丫头不敬之罪。” 唐甜甜把蕊儿拉到身后,本是要据理力争,谁知越紧张越结巴,“不,不能打,蕊儿,蕊儿……” 曹姨娘嘲讽的笑,一听唐甜甜说话,她就全身畅快,嫡女又如何,是个结巴,嫁都嫁不出去,比她女儿差远了。 唐甜甜急得冒汗,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唐玉暖针对她,编排她,就是实话实说。蕊儿替自己抱不平,也实话实说,就成了不敬了。 可她越急越说不出来,看得唐夫人心如刀割,一时心如死灰。 罢了罢了,争什么呢?甜甜这个样子,上京也没人家愿意来求娶,就是没发生今天的事,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外边的消息不断传报进来,贼人还没有搜到,女眷们都聚在了这一处院子,静等着拿住那贼人,或打死,或送官。 容棠去哪了呢? 他当然还在唐府里,金家的,加上唐家的,聚在一起又百多号人,他自是不能大摇大摆的出去。 此刻他正在一处闺房内,看着衣橱里多半的红色衣裙,心里起了一个损主意。 他将一套红衣套在破衣烂衫外面,打散了头发,梳理整齐,挽了个简单发髻,自梳妆台上摸了个红玉发簪别在头上,立马变成了一个女子。 外面有人进来搜查,他藏的刁钻,一直没被人发现,直到进来的人中有金耀阳。 金耀阳形容比他狼狈百倍,本该回府就医,偏偏执拗的非要先抓住容棠出口恶气不可,此时惨兮兮的带伤搜索。 这个院子来来回回被搜了几遍了,大抵都觉得这里安全,因此他身边只跟了两个人。 即便如此,金耀阳还是搭着弓箭,眼睛像毒蛇一样四下张望。 “少爷,这边已经搜过许多遍了,没人。” 另一个是唐府的家丁,除了带路搜人,还有监视外人,不让他们损毁唐家物件的意思。 容棠隐匿气息,等了一个机会,一个手刀砍倒一个,拖到了暗处。 金耀阳一回头,发现唐府下人没了踪影,紧张的不行,弓箭指了好几个方向。 “谁,谁,人呢?” 他的小厮没听到任何声响,疑惑道:“少爷,他出去了吧?这里没人。” 话音刚落,某处发出声响,金耀阳箭矢离弦,射在无人的角落里。 金耀阳刚觉得上了当,斜刺里闪出一个红衣身影,飞起一脚踹在小厮心窝。小厮闷哼一声倒地,晕倒之前,看到一个女子自少爷的箭囊里抽了一支箭,捅向了少爷要害部位。 “啊啊啊!” 他惊叫,晕倒了也面容惊恐,少爷完了,少爷废了,少爷要做太监了。 而在金耀阳的认知里,是一个红衣姑娘用箭捅了他无数次,他叫不出来,只觉得很凉快,很害怕,浑身僵硬的动弹不得,嗵一声响栽倒在地。 直到外面有人喊,“少爷。” “金公子。” ““京兆府来人了,大人让所有人都出去,衙门办案。” 喊着喊着,一群人进来,看见主仆两个倒地不起,浑身僵硬抽搐,都吓了一跳。 第33章 府尹 一众人慌忙的把人抬到了前院正堂,只见人群正中间,站着一个面如冠玉,英姿勃发的锦衣公子。 唐大人哭着脸上前道:“世子,这就是金公子。” 锦衣公子淡然道:“叫我府尹大人。” “是,府尹大人。这是金公子,正搜贼人呢,不知怎么晕了。” 京兆府尹扫了一眼地上的金耀阳,问旁边报案人,“你确定,他就是带上百下人追杀容公子的人?” 报案人正是工坊守卫,回道:“是,府尹大人,就是他。” “嗯!抓起来。” 京兆府衙差上来锁人,唐大人惊住了,“府尹大人,这是怎么了?他是金侍郎的公子啊!他在搜查贼人?” 京兆府尹挑眉冷笑,“唐大人,金耀阳在自己家搜查叫捉贼,跑你家来搜查,貌似有点奇怪啊?唐大人这么好说话的吗?是个人就能来家里喧宾夺主。” 唐大人梗住了,他虽然只是个五品郎中,也是工部实职官员,任由一个三品官的儿子在家里翻天覆地,似乎也让人耻笑。 事情怎么成这样了呢?正好好的给嫡女办及笄宴,突然就冲进来一群人要抓贼人,而自己竟然还同意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后院传来消息,有淫贼闯进了后花园,冲撞了女眷,自己乱了分寸,忘了金耀阳也是闯府的人。 “这,这,后花园确实进了贼,下官乱了分寸。来人,让夫人过来说清楚原委。” 唐大人擦着脸上的汗,让下人去后院请唐夫人。 金耀阳被锁,金家下人不干了,上前吵嚷,“凭什么抓我家少爷?他可是我家侍郎大人的长公子。你一个京兆府尹,没资格抓他。” 唐大人脸色难看,这个金家下人莫不是新买的,不知道所谓的京兆府尹,还有另一个身份,否则自己和他都是五品,何必这样卑躬屈膝? 京兆府衙差上去一个大比兜,“大胆,我们府尹是寒王世子。” 挨打的下人蔫了,同时心生恐慌的还有其他下人。 就有人悄悄后退,将事情禀报给金侍郎。 唐夫人匆匆过来,向南宫璟行礼,“大人。” 南宫璟态度和蔼,“唐夫人,后院发生了什么事?” 唐夫人极其不愿意提起后花园的事,说一次,她女儿的名声差一分。 她不愿意开口,沈妈妈替她回话,小心翼翼的道:“只是一个小贼被人追急了,翻墙逃到府里来,慌不择路,碰倒了人,其他的,也没什么。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大人既然来了,就好好搜一搜,把人抓走。” 南宫璟掩唇轻笑,“唐大人和夫人有所不知,那不是什么小贼,是建安伯府嫡孙,好好的逛街,被人追杀。他着急逃命,不小心误入了贵府而已。唐大人你轻信人言,差点帮真正的罪犯害了勋贵血脉,酿成大祸。” 唐大人身子晃了一下,“建安伯孙子?” “是啊!容妃娘家唯一的血脉,要是在唐大人府上被杀害了,你对容妃娘娘,对皇上,可都不好交代。” 唐大人用袖子擦汗,“府尹大人,这是误会,下官实在不知。来人,再去找,把容公子好好的请出来。” 南宫璟一挥手,京兆府衙差就和唐府下人一起,挨个院子又搜起来。 可始终没找到容棠。 找人无果,金耀阳中途醒过来,大喊大叫,好似丢了魂,南宫璟只得先把他关进京兆府大牢。 唐夫人听完南宫璟的说辞就愣住了,直到沈妈妈喊着她,把她扶回后院。 “夫人,是他吗?” 唐夫人吐了一口气,“最好是他。” 容棠此刻已经是在隔壁某个府里了。这些人真是逗,明知道他是会翻墙的,竟然傻乎乎的以为他会在唐府等着被捉。 这个府邸很大,却没什么人,冷清清的,好大一片竹林子被风吹的哗哗响,竹叶铺满青砖小径。 红色太过扎眼,他就脱了,团巴团巴塞进了一个孔洞里,找了几块砖堵上,估计也没人能发现,完美。 接下来,就是鬼鬼祟祟的,溜着墙边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先是扒墙看了看外面,见没人,噌一下跳上去,遁走。 院中最高的楼台上,有人把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 身穿月白华服的清瘦公子坐在轮椅上,眼神寂寥,浑然没有光彩,直到隔壁唐府跳过来一个红衣女子,麻溜的一番操作,让他死水一样的眼眸漾起了一丝亮色。 “真是有趣。” 他嘴里喃喃说着。 “大公子,要不要出手。” 他后面站着一个黑衣少女,眼神冷戾,手握长剑。 “不用,他只是来借道的,装作不见即可。” “可是看上去像是做了坏事,隔壁是唐府,大公子还让唐家大少爷帮你改轮椅。” 轮椅上的公子眼眸一垂,“那又如何?” 黑衣少女不说话了。 白衣公子心里却想,“这世上每天都有人做坏事,又有几个被追究责任了?” 小楼的最下一层,有个闷闷的男声高声喊道:“郑大公子,我图纸画好了,你要看一下吗?” 黑衣少女下楼拿了图纸上来,郑长治看了一眼,还是觉得大同小异,和自己正用着的差别不大。 “再改。想要荐入工部,这样的水平可不够。” 小径尽头,有小厮急速跑来,“大少爷,府里出事了,夫人让你回去。” 唐扶云从楼下房间里出来,顶着一头打着卷的,被胡乱绑成蓬松大马尾的头发出现在郑长治视野里。 听了小厮的传话,扬头道:“郑大公子,我先回家一趟。” 郑长治目光飘向隔壁。 容棠出了这个大院子,没走多远,到了一处街道,问了街道名称方位,才知道刚刚自己闯进去的府邸,就是他要找的唐大人家。 “这他妈是什么神仙缘分。” 事情都这样了,回去是万万不能的,自投罗网。 还是先找到容七和容五,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样了,算起来他们三个今天至少干倒了六七十人,要不是后面碰到了高手,指不定金家团灭。 正走着,迎面过来几个男女,像是谁家的得脸下人,见了他,立即大喊,“在这。” 容棠见人不算多,且对方年纪不小,盘算着要用哪个招式打倒对方更帅气。 第34章 认主 为首的一位中年仆妇激动的冲上来,“公子莫怕,我们是容妃娘娘的人。” 容棠愣住。 那仆妇一连声的自我介绍,“奴婢彩兰,是容妃娘娘进宫之前的二等丫鬟,如今替娘娘守着她的嫁妆宅子。这是管事容权,护卫常春,以及负责宅子采买的卫娘子。今天就是她在街上听说了你被金家追杀,跑回去报信的。老天保佑你没事,快,快跟我们走。” 这几个人,打着容妃的招牌,表情也不似做伪,容棠几乎第一时间就选择了相信。 “好,我跟你们走。” 几人马上走在容棠周围,护着他向一个方向走去。没走多远,就迎头碰上了容三和容四。 容三抹一把脸上的汗,“主子,你没事吧?” 容棠听到他称呼变了,下意识看了他一眼,问道:“可看见容五和容七了?” “啊,容五和容七往另一个方向找你去了,我马上给他传信息。” 所谓的传信息,就是在某些不明显的地方留下他们独有的记号,指引容五和容七找到他们。 好在金家的人都在唐府翻找,各处并不见他们的踪影,几人很快来到容妃娘娘在宫外的宅子。 彩兰向外张望了一阵,没发现有人跟踪,关紧了大门。 暂时安全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都来到这处了,任那金耀阳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强闯容妃宅门。 彩兰担忧的看着容棠,“公子,你伤的如何?” 容三形容狼狈,衣衫破烂,看着似乎挺惨,其实没那么严重。 “哦,没什么事,不用担心。彩兰姑姑,前日和姨母匆匆见了一面,始终没能和姨母说上话,也不知姨母现状。她怎么样?在宫里有没有受到牵连?” 他始终觉得,要是姨母受宠,金家怎么也没胆子强吃绝户,都到了不遮掩的地步。 彩兰淡然道:“娘娘的处境也就那样,没有多好,尚幸也没有多坏。虽无恩宠,基本的体面还是有的。” 容棠皱眉,这又和三太爷说的差不多,那“基本的体面”也不知道有多基本,是勉强饿不死吗? “金家这么猖狂,姨母就没在皇上面前哭诉过?或者哭诉过皇上也不管?” 但凡皇帝露出一点意思出来,金家都不敢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彩兰顿了一下,“建安伯府的事情,娘娘是不和皇上说的。” “这为什么?” 彩兰思考了一下,如今公子是建安伯府唯一的血脉,也是未来伯府的话事人,什么事都不该隐瞒他。 “十多年前,伯爷用一生建立的军功,搭上娘娘未来的恩宠,换了皇上下旨,承认夫人招婿生的儿子可以继承伯府。” 容棠给噎的不轻,果然在古人思维里,女儿生的外孙,亲不过五服外的同姓族人,要不是容族实在没人愿意过继,建安伯也不会这么破本。 看来当初皇帝答应建安伯,也是承受了一定的朝堂和社会压力,以致于现在不管出于本心还是别的目的,他对建安伯府发生的事都不闻不问,任其发展。 容夫人生的儿子平安健康长大了,依照前面说好的袭爵。要是不凑巧嘎了,被夫家钻了空子,他也听之任之,主打一个合乎情理。 “我姨母在宫里生活还过得去吗?” 彩兰叹道:“说什么过不过得去。从前夫人还能掌握伯府时,总能支应一二。后来夫人病重,金家把控了伯府,断了娘娘供给,娘娘就艰难了。尚幸七公主大了,也得皇上宠爱,倒也能维护娘娘。” 容棠默然,他现在有点理解姨母明明没有皇子,还是卷进了夺嫡之争,想必是需要一个助力,让她在宫里能够安稳生存。 容五和容七找了过来,容三一直没说话,等人聚齐了,四人突然一起跪地,齐声唤道:“主子。” 容棠探究的看向容三,“这是……?” 容三从怀里掏出四张契书,严肃的道:“主子,这是我们几人的卖身契,现在我们都是主子你的人了,之后生生死死,只忠于你一人。” “你们之前的主子怎么说?” “属下把主子的意思和前主子说了,前主子表示理解。他说我们几个在人前露了脸,以后不能再跟着他了。他还说给我们的任务完成,在他身边也发挥了该发挥的作用,愿意解除和我们几个的主从关系,听凭我们自便。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都自愿跟着主子你,此后永不后悔,永不背叛。” 容棠心里一喜,他拿乔做势,还不是要几个人做出选择,总算他们前主子还通情达理。 “不过,我们几个也有一点点小要求。” “你讲。” 容三斟酌道:“我们立誓从现在起只忠于主子,但道义上也不能危害前主子,因此关于前主子的一切,希望主子不要追问我们。一切顺其自然,日后主子知道了,那也是天意如此。” “倘若日后你们前主子要危害我呢?” 容三顿了一下道:“我们不会主动做危害前主子的事,但若前主子危害主子你,那就是我们的敌人。” 容棠点头,还算合情合理。 “我也答应你们,除非他对我不利,我不会先与他为敌。另外我欠他一个人情,只要不违背天理道义,我愿意回报他一次。” 容三几人都松了一口气,话说成这样,其实容棠和他们前主子已经算半个盟友,这真是太好了。 一直以来,他们几个心里都背负了沉重压力,前主子心有大志,做为属下,他们自然是全力追随,尽一切力量帮助他。容棠身上有绝大威能,是前主子的绝大助力,可他却无意于此,勉强逼迫他,又会适得其反,反而不美。 他们已经发下毒誓不将容棠的秘密说出去,可面对前主子,总感觉心虚,觉得自己成了脚踏两只船的不忠之人。 有心继续跟在容棠身边吧,容棠又不能全然信任他们,苦恼纠结了许多天,现在终于解脱了。 几个人中,最感觉松快的反而是存在感一直很低的容四,那一副重获新生的欣慰,让容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第35章 重伤 彩兰让卫娘子烧好了热水,正要请容棠去沐浴更衣,管家容权忽然急匆匆的来报,“宫里来人了,传公子见驾。” 彩兰立即忧心忡忡,道:“怎么办呢?陛下要召见公子。” 容棠觉得奇怪,“陛下对我有敌意吗?” 彩兰一脸难色,“不知。陛下一向不过问容家的事,传公子进宫,也不知是福是祸。管家,你让宫里来人略等一等,公子梳洗过后就去。” 容棠噗嗤一笑,宫里来人了,还梳洗个鸟。 “权叔,你就说公子不方便出门,让他等一会就好。” 容权叹气,脸色为难,但仍是应了。 “等一下。” 容权停步。 容棠自腰间解下荷包,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他。容权嘴唇哆嗦了几下,抹了一把脸走出去,脚步轻快了许多。 容棠向容三四人使眼色,“都跟我来。彩兰姑姑,给我们一间房,不要人靠近。” 彩兰应了,把他们五人引进一个房间,她自己守门。 约莫两刻钟,门开了,彩兰端正身形正欲开口,看了几人模样,蹬蹬蹬后退好几步,久久回不过神来。 只见容三几个护卫,先前还是挺精神的,现在个个带伤,瘸腿的瘸腿,吊胳膊的吊胳膊,挂彩的挂彩,那叫一个惨。 她们公子更严重,鼻青脸肿,嘴歪眼斜,浑身破的不成样子,一边抽搐,一边呕血。 彩兰惊叫,“公子,你怎么了?” 容棠摆手不语,等容三缷掉门板,顺势躺了上去。四个护卫各执一角,将他抬了起来,向太监歇脚的西厅走去。 今天来宣旨的是勤政殿当值太监李公公,知道容妃手头紧,此行也没打算捞到油水,只想宣了旨立马带人进宫。 谁知这容棠如此怠慢,竟然还让他等,就要发做时,容权塞过来五十两银票。 李公公心里一喜,这可真是来着了,当下态度也和蔼可亲,连声道:“等得,等得,面圣吗,总要收拾干净的。” 听说刚打完架,想必形容难看了些许,可以理解。 谁知见了容棠本人,他都愣住了,这样几个残疾人,就是他要宣进宫的容公子? 他试探的问了一声,“可是容公子?” 容棠迟钝的过了几息才反应,没说话,先滋了一个血泡。 “哎呦喂,这咋成这样了?能进宫吗?不能进您说一声,老奴替您向陛下解释。” 容棠喘了几息,嘶声道:“要,要去。” “这这这,唉!那行吧,跟老奴走吧。您几位悠着点,外头有几个宫中侍卫,待会替您几位换把手。” 容棠几个人都死命低着头,不敢看人。容三沉痛道:“不劳公公,我们几个没有保护好公子,本就是死罪,正要进宫向容妃娘娘请罪去。” 李公公叹息着,走在前头,还怕走快了,几个伤残跟不上。 容权犹如五雷轰顶般看着他们走远,扭头问彩兰,“怎么回事?公子怎么成这样了?” 彩兰低着头,肩膀也抖,手也抖,“我不知道。反正就这样了。” “你,你不跟去伺候吗?” 彩兰紧张的不行,“我,我不去了。” 她怕呀,没对台词,她怕在宫里露了馅。 “总之,就是金家把公子打成这样的,都记住了,别说露嘴。” 宅子里统共就他们四个人,都是容妃娘娘的死忠,自然牢记在心。 门外也有几个宫中侍卫等着李公公,原本颇有微词,看见主从五个的惨样,瞬间不吱声了。 李公公上了他的马,略带歉意的对几人道:“准备不周,没带个软轿过来。不过老奴慢慢走,您几位也不用着急。于统领,劳你先走一步,先给陛下报个信,咱们得晚上一时半会。” 姓于的护卫统领打马离去。 队伍行走在街道上,引来行人纷纷侧目观望,也有人听说了工坊门前发生械斗的事,见伤者从容妃别院里出来,猜测是容妃侄子,今天被打的正主。 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是容家那个刚找回来的儿子?” “看起来应该是。听说今天被打了,金家大少爷带了一百多个人,追他追了半个皇城,就成了这副惨状,老惨了。” “可不是。听说了吗,据说容夫人留有许多财物,还有建安伯府的爵位。只要打死了他,那些都是金大少爷的了。” 躺在门板上的容棠默默的感谢吃瓜群众,这是谁呀,流言都说到点子上。 “说起来容夫人的嫁妆,那真是动人。东市二十八间铺面,南城五处宅院,京郊上千亩良田,谁看了不眼红。” 此时容棠心里正转着念头,“这金士钊怎么也是容棠亲爹,他要是铁了心不要脸面,身为儿子还真不好与他因为钱财撕扯。这一次面圣,能得皇帝一个怜悯,让金家不敢在下手,那财物不入如就不要了,施舍点金家……” 耳朵就听到了吃瓜群众提供的一长串遗产清单,铺面,宅院,良田……等等。听的心里火热,喵喵咪的,不要,那绝壁不能够。 他振作精神,脑子快速运转,思索着策略。 宫门在即,李公公下马让人通传了,颠着碎步引领五人去往勤政殿。 殿门口,容妃娘娘悲鸣呜咽扑上来,“棠儿,你怎么了?太医,太医……” “娘娘,快别挡着了,把容公子抬进去见驾吧!您要传太医,也要先把容公子放下才好医治不是!” 容妃娘娘强忍惊慌悲痛,抓着容棠的手就跟进了勤政殿内。 御座上的宣宁皇帝从他们进殿就一直不错眼的望着,直到门板放在了近前十步远的地上,都不发一言。 而御座下方早就跪了一个人,保持着磕头的动作没有动,双肩颤抖。 “陛下,臣的儿子被无故关进京兆府大牢,臣去理论,京兆府尹态度傲慢,拒不放人,望陛下给臣做主,放臣的儿子归家治伤。” 容妃娘娘跪地哭道:“陛下,我侄儿伤重,求陛下宣太医来诊治。晚一步,我容家要绝后了呀!” 旁边的金侍郎身体僵硬了一下,缓缓抬身,扭头看向身侧的门板。 容棠眼珠子动了动,又滋了一个血泡。 第36章 皇帝大姨爹 “你,你这孽障……,你这副鬼样子,怎么敢来惊扰陛下!” 金士钊的喝斥彻底惹怒了容妃娘娘,语音尖刻的斥道:“金士钊,你好不要脸,棠儿是我容家子孙,建安伯嫡脉。你为夺爵位家产,纵容包庇你那奸生子当街追杀他,妄图杀人夺财,与畜牲何异?金士钊,你枉读圣贤书,为人自私自利,狠毒绝情,就不怕被天下仕林耻笑,人神共弃吗?” 这一番骂得特别狠,金士钊脸皮极度充血,愤然反驳,“娘娘,话不能乱说,这个野种是不是下官的儿子,建安伯嫡孙还有待考证。要是被一个随便出现的人冒充了身份,才真正可笑至极。” 容妃娘娘冷笑,“你只是抵死不认,就高枕无忧了吗?还真是好算计。” 金士钊还待说话,宣宁皇帝淡声开口,“好了。先传太医。” 张太医早在殿外候着,闻传进来给容棠号脉。 他皱着眉号了许久,那神色甚是凝重。 终于放了手,容妃娘娘紧张的问,“张太医,怎么样?” 张太医拿帕子擦了擦额头,“有点麻烦。” 宣宁皇帝问道:“可是伤的很重?” 张太医道:“不好说。容公子的脉忽急忽缓,忽然停顿,臣把了许久,诊出了好几种脉象。即像是受了严重内伤,又像是得了绝症,总之治起来相当麻烦。” 宣宁皇帝都皱眉了,这脉象,难道是得了绝症,又受了内伤?还真是惨! 容妃娘娘失态痛哭,“陛下,陛下,救救棠儿啊,他是我容家唯一的血脉了。” 一旁的金士钊则是心里窃喜,孽障,早该死了。 宣宁皇帝语音和缓了些许,“好了,爱妃休要悲伤,哭坏了身子,朕会命太医全力诊治的。张太医,名贵药材只管用,治不好,朕愧对建安伯。” 张太医得令,先是打开了随身的针包,向宣宁皇帝解释,“臣要先给容公子行针,理顺了他体内阴阳二气,让他呼吸顺畅,言语无碍。” 在张太医指挥下,容三几人帮着摆正了容棠身形,给张太医扎针。 容棠几人深深低头,看似悲痛,其实憋笑憋死了,主子演戏太过,这回要吃苦头了。 一套针扎下来,容棠那张几乎扭曲变形的脸,慢慢恢复了正常模样,虽还是青青紫紫,已经没那么吓人。 “棠儿。” 容妃娘娘抓住他的手,嘤嘤嘤。 “咳!姨母,棠儿没事。容三,扶我起来,我给大姨爹磕头。” 殿中一阵寂静,好一阵无声。容妃娘娘结巴道:“棠儿,你是不是还没清醒,大姨爹,大姨爹是谁?” 容棠扭头疑惑的看了一圈,望向宣宁皇帝,“你是我大姨母,你夫君就是我大姨爹啊!” 容妃娘娘腾一下跪地,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向宣宁皇帝求情,“陛下,棠儿长于乡野,不懂礼仪规矩,又受了重伤,脑子还糊涂着,您原谅他口没遮拦。” 容棠拉下她的手,慢慢爬起来跪好了,给宣宁皇帝磕头,“我知道大姨爹是大越皇帝,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可也是大姨爹啊!在咱们南疆,都是这样称呼亲人的。” 容三几个人顺势也都跪下高呼,“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容三更是替容棠解释,“陛下,公子是我们在南疆找回来的,不太懂大越礼仪,恳请陛下不怪罪于他。” 容棠瞅瞅宣宁皇帝,瞅瞅容三,眼眸中有一股单纯且懵懂的蠢。 或许是终于知道自己的称呼不合规矩,重新见礼,“臣容棠,拜见上朝大越大皇帝陛下,福寿绵延,万寿无疆。” 这足够恭敬了,就是听着还不是那回事。宣宁皇帝饶有兴趣的望着他,容妃娘娘都急出汗来了。 宣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忽然道:“陛下,容棠公子的称呼好似是南疆礼仪,不过南疆诸部见驾都是不跪的。” 容棠又傻乎乎的说,“第一次见长辈是要跪的。” 何大伴就要喝止容棠,宣宁皇帝忽然笑了,“行了,起来吧,朕知道你是尊敬长辈了,磕头也是恭敬。” “谢谢陛下。陛下,臣站不住,能坐地上吗?” 说着,嘴里溢出了一缕血丝。 容妃娘娘哭道:“陛下,能不能先让张太医给开药方子啊?” 张太医整理好针包,却才又从药箱里拿出个瓷瓶来,“臣这里长备着伤药,内外兼治,先给容公子服下。” 瓷瓶里倒出两粒丸药,容三替他接过,在鼻端闻了闻,终是闯过江湖的,识得好药,有伤没伤,吃了总没坏处。 容棠吃了药,自己用手抚顺胸口,手腕上的佛珠串露了出来。 宣宁皇帝目光一凝,疾问,“你的佛珠,哪来的?” 容棠惊愕抬头,“陛下,是个大和尚给的。” “哪里的和尚,仔细说来?” 容棠垂目思索,缓缓的道:“臣自南疆北上,路过南朝大昭寺,是一位年过百岁的大和尚,人称慧慈大师。他说与我有缘,将佛珠赠给我,据说辟邪聚福。” 宣宁皇帝眼中微光一闪,随即不动声色,“李德全,拿个垫子给……给容棠。” 李公公应一声是,飞快的跑去偏殿,拿了个宣软的大厚垫子给容棠。 只见容棠迟疑了一下,竟是把垫子推向金士钊,“您老人家跪很久了,腿疼吗?给您用吧!” 金士钊狠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拉过垫子垫在膝盖下面。 宣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何大伴呵呵笑道:“容公子真是一片孝心啊!” 就连宣宁皇帝都忍不住暗暗点头,大越以孝治国,子女在任何情形下都必须以父母长辈为先。 容妃娘娘见金士钊如此不要脸,气得将脸扭向一边,但世情如此,如果容棠只顾自舒服,不顾亲爹感受,势必被人诟病。 容棠慢慢的挪动身体,半跪半坐,一脸无所适从,“这,我也不懂的。教我大越文字礼仪的老师曾对我说,大越极重孝道,当爹的让儿子死,儿子不死就是不孝。当时我怕极了,心想幸亏生在南疆,阿爹阿娘都疼爱我。谁知道容三他们突然对我说,亲生父母是大越人。” 第37章 父为子纲 容棠使劲喘了几声,殿内安静了片刻,无人说话。 何大伴干笑了两声,“容公子,孝顺是好的,话说这父为子纲也不是这么解的,没这么严重。试想,要是当爹的都让儿子去死,那也没后代了。都是不听话的,有罪的儿子,才会被惩罚。你那位老师,怕是个半吊子。” 容棠用手擦掉鼻端嘴角的血渍,一脸困惑,“他们说我亲生父母是大越人,我原本是不想回来的,可族里也出了事,就剩我一个人了,就想找其他的亲人。” 何大伴问道:“容公子,是出了什么事?你养父母呢?” 容棠道:“都死了。尤其是阿爹,头都被砍掉了,瞪着眼,死不瞑目。” 此时此刻,金士钊就是用这种表情对着容棠,金士钊严重怀疑,这是影射自己,这个孽障诅咒自己去死。 “呦!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死了?” 何大伴就是宣宁皇帝的嘴替,专门替他打听八卦,问出皇帝想知道的事。 容棠掩面,似乎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容三悲痛的替他答道:“公子在南疆的养父母也是有些身份的,家里颇有财资,就惹来了旁人的觊觎,纠集了大批人马,将公子那一族都灭了。” “灭族了?”何大伴都动容,这容公子还真是惨。 容棠用破袖子擦眼角,“我只能随他们来投奔亲生父母,原想着,能一家相认,不再孤苦无依,谁知道一路上遭遇了无数刺杀……,原来哪里都一样,财物多了,都是会要命的。” “金士钊怒不可遏,站起来一脚踢向容棠,“你这个孽障,说的什么胡话,谁要杀你了?” “金大人,你干什么?”何大伴尖厉的声音中,容三快速挡在容棠前面,那一脚狠狠踢在了容三身上。 而容棠在其余三人护持下,连滚带爬的撤了好几步远,容棠脸都白了,“皇帝大姨爹,救命,我不想死,我还在给亡母守孝,南疆的养父母,这里的生母,都只有我一个守孝的。” 容妃娘娘赔出了不少眼泪,“可怜的孩子。” 金士钊气疯了,追上去还要踢,猛听得宣宁皇帝大喝一声,“金士钊,你好大的胆子,当着朕的面就要杀人吗?” 金士钊腿一软,忽然汗流浃背,重新跪倒在地,“陛下,臣是气糊涂了,这个孽障污蔑构陷亲父,罪该万死,请陛下赐他死罪。” 容妃娘娘噗通跪地,悲愤欲绝,“陛下,这金士钊无论言语行为,都是要置我侄儿于死地,他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就是要杀人夺财,望陛下明察。” “陛下,容棠构陷亲父,是大不孝,其罪当诛,望陛下将其斩杀,以正纲常。”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宣宁皇帝以手按揉额角,何大伴刚要喝止,只听殿外传报,“陛下,京兆府尹求见。” 这样的场合,似乎京兆府尹更有经验解决,宣宁皇帝开口,“宣。” 南宫璟进殿,向宣宁皇帝行了礼,表情冷漠淡然的站到了一边。宣宁皇帝面对他,态度和缓了不止三分,“璟儿,这事你来处理吧,朕的头都被吵破了。” “臣领旨。殿内发生了什么事,能与本官复述一遍吗?” 只见侧边站出来一个小太监,绘声绘色的将刚才所有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连每个人的表情,语气都完美复刻。 南宫璟眉头紧锁,望向金士钊,“金大人,你认为容公子说的话是在向陛下告状,指认你买凶杀人?” 金士钊气急败坏,“本官没有,是这逆子构陷。” “金大人,单就容公子说的话,下官并没有听出来他明确说出就是你一路追杀他,你为何一定要对号入座?” “……” 金士钊噎得脸通红。 “他不过是说一说一路北上遇到的艰难险阻,不说做为父亲,就是做为陌生人,听到别人的苦难,不都是表示同情,哀叹一声可怜,怎么金大人就恼羞成怒,认定他是在告发你?金大人,这告发的意思,首先表示罪行事实上发生了,只是容公子做为儿子,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该说出来,可是这个意思?” 金士钊又一身冷汗,矢口否认,“绝无此事,他北上一事,事先本官并不知情,谈何追杀?” “金大人的意思是,你不知道,所以不曾追杀,倘若知道……” “府尹大人,想清楚再说,恶意揣测,欲加之罪,本官必要求陛下给个公道。” 南宫璟点点头,“那金大人,容下官问一句,你可承认容公子是你嫡子了?!” 金士钊冲口而出,“当然不认。一个南疆来的野小子,谁知道是不是冒充了来骗取财物的。” 南宫璟又点头,“着啊!金大人真是无理辨三分,不,是强辨八分。你一方面不认容公子是你儿子,一方面听到不利于你的言语,又大骂他孽障,逆子,大不孝,忤逆,强硬的要陛下杀了他以正纲常。请问凭什么?” 金士钊脸皮火辣辣的疼,被怼的哑口无言。 “金大人,下官再给你一次机会,这儿子你认不认?认了,金耀阳当街追杀,算是你的家事。不认,当街杀人,致人重伤,情节恶劣,影响巨大。事实清楚,人证物证齐全,当处刑十年,杖八十,流千里。” 金士钊猛然惊醒,想起了进宫初衷,他是因为儿子被抓进了京兆尹大牢,来求皇帝开恩的,怎么落到这个境地了? 不愧也是当了十几年官的人,并没有被南宫璟带进沟里,转身跪地面向皇帝,“陛下,臣的儿子冤枉,他并不是追杀容棠,实则是前一天,我儿和唐大人之子唐步云,郑丞相之子郑长宁西郊狩猎,被这容棠抓起来殴打辱骂,捆绑跪了几个时辰。实在气不过,这才趁他进京来,想打一顿出出气,实在没有杀人的心思。” 南宫璟道:“可下官查访之下,有很多人亲眼看见,又亲耳听到金耀阳说,要打死容公子,打死了他担着。有谁出气是带一百多人,追半个皇城,不死不休的?” 他指着容棠的惨样,“都这样了,都不放过。金大人觉得,容公子再挨几下,会不会一命呜呼?” 第38章 雀雀还在 容棠咳嗽,带血丝的那种。 金士钊怒声辩驳,“这都是气话,做不得真。陛下,我儿金耀阳被这小贼再次殴打伤害,此时还被关在京兆府大牢生死不知,望陛下怜悯,将他放出来就医看诊。” 南宫璟轻哼,“都是儿子,金大人待嫡子庶子,还真是天差地别。陛下,这金耀阳臣已经带来了,就在殿外。” 宣宁皇帝嗯了一声,“带进殿来。” 当下就有侍卫将捆住双手的金耀阳推搡进殿,令其跪在御阶下。 金耀阳浑身发抖,控制不住的哭嚎,“爹,救命,我不想死,我活不了了,我废了,爹快救救我,我不想变成阉人。” 最后两个字,成功的得罪了在场所有的太监,何大伴,以及有些小地位的李德全,都变了脸色。 难道他们就想变成阉人吗? 金士钊大惊失色,“耀阳,你怎么了,你哪里受了伤?” 金耀阳的伤明显可见,是在屁股上,此时血迹干涸,除了走路吃痛,其整体状态似乎并不算太差,至少比容棠活蹦乱跳的多。 南宫璟满脸不快,“下官已经着郎中给瞧过了,金大少爷只受了点皮外伤,上药止了血,三五日便可痊愈。谁知他胡搅蛮缠,硬说自己被……被人阉了,闹得京兆府不得安宁。到现在,还是胡言乱语,污人耳目。” 不说别人感觉怪异吧,金士钊是在场人中最震惊的,什么,耀阳被阉了……? 他攥紧拳头怒视容棠,“小贼,本官要你的命。” 容棠微张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南宫璟冷笑,“金大人连确认一下都不愿意,第一时间就怪罪容公子,真的合适吗?” 事关自己最看重的长子,金士钊完全冷静不了,“我儿一身伤都是他打的,不是他又是谁?” 就连宣宁皇帝也是动容,容棠伤势严重,看起来是比金耀阳更惨,可金耀阳若是废了,那就是另一码事。 容三几人表情各异,主子真这么干了?别说,他干得出来。 容棠懵懵懂懂的摇头,“没有没有,不是我干的。” “容棠小贼,本官绝不放过你!!!” 他狂怒的再次冲向容棠,容妃娘娘咬牙拦在他前面,“金士钊,你有什么证据就是我家棠儿干的?今天你想动棠儿,除非从本妃尸体上踏过去。” 金士钊停住,转脸看向宣宁皇帝,目光悲愤,“陛下,替臣做主啊!耀阳是臣的长子,栽培多年,一向寄予厚望,现在被容棠这小贼废了,臣实在不甘啊!” 宣宁皇帝望望容棠,望望金耀阳,一时陷入两难。 南宫璟气笑了,“金大人父子的演技真是炸裂,一个敢装,一个敢信。陛下,金耀阳从头到尾也没说是容棠阉了他,况且……” 谁知金耀阳回过神来,立马叫道:“是他,就是他,是他拿箭捅了我。爹你要替我报仇,不要放过他。” 金士钊忽而上,忽而下的心又一次坚定,再次跪倒磕头,“请陛下替臣主持公道。” 容妃颤声道:“还你们什么公道?我家棠儿伤成这样,要本妃说两抵了。” 金士钊厉声道:“娘娘愿意抵,臣不愿意。容棠的伤再重,总有痊愈那日,我儿伤了子孙根,却是一辈子大事,孰轻孰重,人人皆知。” “你……”容妃颤抖的手指着他,“你就这么狠绝,一定要我棠儿的性命!” 金士钊冷哼,脸扭向一边。 宣宁皇帝看向南宫璟,“你一向判案公正,这件事你觉得该如何裁定,那便如何吧。” 南宫璟深深叹气,“陛下,臣说再多,金大人总是能找到机会打断,不容臣把话说完。既然张太医就在殿内,请张太医亲自看诊吧。张太医,是看诊。” 语气就着重强调了一个“看”字。 张太医是个老人精,走近金耀阳,也不号脉,伸手往他胯下一掏,来了个“摸”诊。 “嗯!雀雀还在,没丢。” 整个殿里的人都石化。 金耀阳下意识的缩了一下,片刻后还是喊道:“没,没了,没感觉了,他没有了。好疼,爹,我好疼。” 疯疯癫癫的,好似入了魔障。 宣宁皇帝当然相信张太医所说,况且这种事想查看很容易,没人拿这种事说谎,唯一可恶的就是金耀阳了。 皇帝不善的眼光看向金士钊,金士钊也慌了,他倒也不怀疑张太医说谎,可儿子的状态还是太诡异了。 “陛下,我儿定是被容棠小贼打伤了脑子,说胡话了,还望陛下怜悯,容臣将他带回去医治。” 容妃回过神来,暗恨金家父子狡猾,往地下一跪,高声道:“陛下,我父兄为大越征战,三个兄长尽皆战死,父亲落了一身伤病,以至寿命不永。而今只剩下容棠一点血脉,却被这金家的奸生子追杀暗害至此,就这么放过凶手,我父兄在天有灵,也是泣血难安。望陛下怜悯!” 宣宁皇帝的淡定维持不下去了,下了御阶亲自扶起容妃,“爱妃请起,这是说的哪里话,朕岂会轻饶了行凶者?没听朕说吗,已将案子交由璟世子来判,他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 容妃平复心情,璟世子判案公允,她还是相信的。 金士钊眼中恨意一闪而过,这南宫璟一出现就摆明了向着容棠小贼,又岂会公平判案? “陛下,审案不急在一时,当务之急,是容臣先给我儿请医治伤。不说我儿,就是那……那容棠,也要先治伤,不然耽搁久了,恐误了伤情。” 宣宁皇帝不置可否,只看着南宫璟。 南宫璟露出难以察觉的笑意,“也好,三日后京兆府公开审理此案,满城百姓皆可围观,免得有人说臣判案不公。” 金士钊脸色变了变,黑了好几个度,这是要将他金家的家丑公之于众啊!猛一拂袖,表达自己的不满。 宣宁皇帝淡然道:“不错,就这么办。爱妃且先不要悲伤,朕许你将侄儿接入栖凤宫说话,天黑宫门关闭前送出即可。张太医,你随身照料,直到容棠完全康复。” 张太医领旨。 第39章 我装的 一众人鱼贯走出勤政殿,容棠还是躺在门板上,由容三几人抬着,跟容妃去往栖凤宫。 走过金士钊身边的时候,金士钊那想要吃了容棠的表情藏都不藏。 容棠小声说了句,“金大人,你想要容家的爵位财物,可没那么容易,我会让你连这身官衣都扒了,回乡下种地去。” 金士钊怒目圆瞪,“小贼,你该死……” “金大人,当着下官的面,不要恐吓受害人。” “璟世子……” “请叫我府尹大人。” 金士钊甩袖离去,他也挺心急的,好像儿子的状态也不好。 与南宫璟别过,容棠总感觉此人有些意味深长。 进了栖凤宫,容妃的贴身大嬷嬷尤氏往外张望了一会,关上了宫门。 容棠被安置在偏殿,张太医又为他号了脉,写了药方,让人去抓药。尤嬷嬷是容妃最信任的人,于是派了她去宫中药局捡药。 “有劳张太医了,先到别处歇一歇,知书,带张太医去用些茶点。” 知书领命带张太医出去,此时在场只剩了容棠五人,容妃娘娘,和另一个宫女知礼。 容妃一回头,刚要抹抹眼泪,就见容棠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伸手拿床头上摆的酥皮果子, “可饿死我了,大姨爹竟然不留饭。” 容妃惊的差点儿倒仰过去。 “你,你……” 容棠咔咔一顿嚼,剩下的抛给了容三等人,那几个瘸腿吊胳膊的,这一会无论表情还是身体,都放松下来。 “大姨母,我没事,都装的,你别担心了。” 容妃紧张的望了望外面,知礼赶紧出去,顺势带上门。 容妃瞪他,“你好大的胆子,也不怕张太医看出来。” 容棠嬉皮笑脸,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脉象和常人不一样,哪怕后来解了捆龙锁,他能发挥出全盛时期的力量,也没有变。 张太医在他身上诊出来的,怎么都不会是健康的。更何况,他还作了弊。 他从咯吱窝里摸出来一块石头,在手上抛了抛,“腋下夹个硬物,能使脉搏紊乱,太医也诊不出来。” 容妃忧愁尽去,嗔瞪了他一眼,再想想前一日,他在灵堂上一番蛮缠,也是真假参半,叫人难测。 容三他们,是给容家找来了一个什么样的继承人啊! “姨母,这两天侄儿在容家村住着,听三太爷说了不少伯府旧事,可他说的,也只是从前,近几年我母亲的事,他几乎全然不知,所以侄儿怀疑,母亲的死与金家脱不了关系。姨母,你怎么也是妃位娘娘,就真的顾不得一点娘家吗?” 容妃黯然,“妃位娘娘又如何?娘家没有父兄撑腰,宫里又不得圣宠,要不是我膝下还有个七公主,自己过得也不见得比冷宫里强多少。” 伤怀了一阵,忽然强笑,“看我跟你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伯府那边,我虽然帮不上大忙,但姐姐的身体还是清楚的。她的早亡早有预料,因她本身就有先天心疾,太医曾说过寿数不永的话。她虽是伯府大小姐,但也是金家的媳妇,婆母要拿捏她,丈夫要冷落她,小妾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都要自己应对。她的死固然是因为心疾,可金家人对她逼迫压榨,也绝对不无辜。这事难就难在,明知道是金家气死了她,我也毫无办法。” 容棠听完,心里已经明白了,容夫人就是金家害死的,可那又如何?娘家无人,夫家要吃绝户,这在古代几乎是名正言顺的事,官府不会管,百姓认为理所当然。 这也就是金士钊死活不认容棠的原因。 “这样啊!” 容棠摸了摸下巴,虽然早就想到这个原因,听容妃亲口说出来,还是挺无奈的,这几乎就是所有没儿子的人家最难解决的事,别说古代,就他生活的文明先进的现代,有法律加持,都还有人理直气壮吃绝户。 但他觉得这件事的关键还是皇帝的态度,看今天金士钊在御前那有恃无恐的态度,好像他有很大的把握皇帝一定会向着他一样。 “陛下是什么态度?” 他是想把伯府的东西拿回来,可皇帝的态度也不能不考虑。 “陛下?” 容妃苦笑,“这么多年了,我依旧看不透他。” 她的眼神瞟向容三等人,几人相视一眼,走出屋去,守在了院中。 容棠道:“他们现在是我的人了,可以信任。” 容妃似乎有些吃惊,这几个人的前主子她可是知道的,容棠竟然有能力把人挖过来,还是……? 她忙说,“你可不要胡乱站队!” 容棠若有所思,“站队?他们的前主子是某个皇子?” 容妃嘴张了张,看来容棠并没有弄清他们的前主子是谁。 “姨母,我没有站队,我以为你站队了。” 容妃哑然,半晌道:“没有,我和你母亲找上他,纯粹因为从前你祖父对他有救命之恩,求他帮忙办事罢了。” “原来如此。” 容棠不置可否,如果伯府和某位皇子有这样的渊源,那在别人眼里,怕已经打成一个队伍了。 “姨母,你还没说陛下他……” “我说了,他的态度我猜不透。当年我父亲,你祖父求圣旨让外孙继承爵位,招至满朝文武抵触,最后陛下是顶着压力答应了,但从此对我,对父亲也冷淡了许多。我知道他也为难,前些年,时不时就有人拿这份圣旨说事,京中因此还打过几次财产争夺官司,都是独女与本家旁支争产的,陛下也因此被言官一再念叨。就最近几年,金家逐渐把控了伯府产业,你母亲也淡出了京中贵妇圈子,便没人提及了。近一年来,你母亲病重,药石无医,金家谋划让庶长子过到她名下,顺理成章继承伯府,竟然没有反对声音。你母亲躺在床上抗争了一年,就在她咽气那日,金士钊联合他拉拢的支持者一起上书,最终陛下也同意了此事。金士钊之所以信心满满,大抵就是因为陛下的口头承诺,所谓君无戏言。” 容棠陷入沉思,古今世情,宗亲大于外戚,金士钊之所以成功,关键在于姓容的建安伯一枝独秀,其他皆是庄稼汉,没见识也没本事,就连胆识都没有,一听做了建安伯以后要打仗,连泼天的富贵都不敢要了。不然说什么也轮不到姓金的。 第40章 皇帝的意思 再一个,就是党争。 他曾听容三说起过,宣宁皇帝还没有立太子,眼下十五岁以上的皇子六个,还有两个不到十岁的,公主五个,皇嗣还算丰沛。 已知封王的皇子三个,包括前日去伯府给金家撑腰的睿王,很明显,睿王是有意争储的皇子里面最积极的,至少目前容棠还没亲身感受到其他皇子的迫切。 但是身为皇帝,会得意一个上蹿下跳,公然拉拢大臣拥立自己的皇子吗? “姨母,睿王的母族势力很大吗?” “你怎么问起睿王?” “睿王明显是金家的靠山,金士钊无疑是支持睿王的。侄儿来京日子尚浅,对朝局一知半解,还请姨母多说一些。” 容妃哂笑,“睿王根本不足为虑,他当不了太子。” “何以见得?” “这么跟你说吧,陛下这个人,我和他相处了十八年都看不透。他既不暴虐,也不昏聩,但我就是怕他。” 容棠脸色凝重,“怎么个怕法?宫中是否有被虐待至死的嫔妃?” “并没有。我给你说个事吧,听完你或许能理解些什么。陛下并非太后亲子,但却逼走了当初的嫡皇子,自己当了大越皇帝,还与太后和平共处。” “这些侄儿都知道。” “当今王皇后是太后亲侄女,王皇后你知道吗?琅琊王氏嫡女,当年要不是南宫赫死活不愿意娶,也不至于被王家放弃,改为支持陛下。你若是能见到王皇后,就能知道陛下的选择有多了不起……,算了,你总能见到的。陛下和王皇后相处和睦,先让皇后有了身孕才宠幸其他妃嫔,可惜王皇后第一胎生的是公主,之后,二皇子和三皇子就相继出世了。两年后,王皇后又怀了第二胎,可惜天不遂人愿,又是公主。接着五皇子,六皇子也出世了。又过两年,又怀第三胎……” “还是公主?” “你看,你都猜到了。” 容妃苦笑,“陛下对王皇后从来恩宠不断,可她接连生了三个都是公主。不止如此,宫里也不是没有别的高门嫡女,可就是那么巧,要么不能生,要么只生公主。陛下的八个皇子,都是外家不显的门户,其中有两个生产时难产死了,有两个犯错被打入冷宫。睿王的生母只是个嫔位,常年被皇后打压。这样的状况,你觉得睿王有机会成为储君?” 容棠表情古怪,宣宁皇帝靠世族支持成为皇帝,可他膝下的皇子没有一个出自世家之女。 而那些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们,也个个借不到外戚的势,谁能争到那个位置,还真不好说。 睿王那么积极的蹦哒,大约是觉得自己是皇长子,最有机会的那个,但被王皇后不喜,阻力也不可谓不大。 最最重要的一点,皇子无一出自世家嫡女,这绝非巧合,皇帝想要摆脱世家牵制的心已是相当坚定。 世家想要继续控制朝堂,又是否会把主意打到众皇子身上? 例如…… “岂不是哪个皇子娶了世家大族之女,就能得到大力支持?” 就如同宣宁皇帝走过的老路? 容妃苦笑,“你听说,几位成年的皇子也曾动过这心思,但能够影响朝局的无非那几家,他们家里要么没有适龄女儿,要么就早早定了人家,皇子们直到现在也没人娶到真正有助力的正妻。睿王另辟蹊径,纳了几房侍妾,居然也联络到一部分朝臣支持他。” 容妃忽然一顿道:“扯得远了,你还小,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姨母和你母亲的意思,只是想夺回自家的东西,并不想参与党争。姨母也没有皇子,未来只需小心谨慎过活,在宫里平安度日还是不成问题的。你……你也不要参与这些,咱们容家只有你一点血脉了,伤不起!” 容棠听完这些,心里已经有了些谱,金士钊图谋伯府产业,睿王看上了容家军,两个一拍即合,想要吞了建安伯府。 宣宁皇帝对此似乎不便表态,一方面有言官盯着,一方面,金士钊占了夫权,父权制高点,那些腐儒卫道士不问黑白,只会无条件支持他,以扞卫所谓的纲常伦理。 “姨母,这个京兆府尹,人品如何?侄儿听他的意思,似乎偏向咱家?” 容妃嗯了一声,似乎也不愿多做评价,“他为官还算公允,这场殴斗,估计判决会对你有利。但想金耀阳受到惩罚,好像也不容易,最后也可能罚他思个过,赔点钱了事。” 容棠皱眉,“姨母,你不觉得奇怪吗?金士钊在勤政殿里纠缠拉扯,最后只将今天的事定性为聚众斗殴,好像谁伤得重谁就有理一样。三天后哪怕咱们赢了,也只是将打架的事揭过去,之后的日子,只要金耀阳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出门,咱们再也抓不住他的错处,一段时间过后,风波平息,他们金家仍然享受着伯府的富贵,而我因为孝道限制,也不能主动招惹他们……” 容妃一身冷汗,她怎么忘了,上京的人最是健忘,过一段时间,谁还管伯府被人侵占的事? 这事越久越难解决,还是要想办法趁现在两家闹得沸沸扬扬,公众正处于对容棠的同情时刻,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把金家打退。 她探究的望着容棠,“棠儿,你告诉姨母,你是容棠吗?” 容棠突然苦笑,“姨母,你还真是问住我了,其实我也不确定。” 容妃目光闪闪,“怎么说?” “姨母,将心比心,你长到十几岁,一直深受父母疼爱,从不曾怀疑过身世,忽然有一天,来了几个陌生人,告诉你另有亲生父母,你信吗?” 容妃不做声,她是不信的。 “其实我也不信。但他们拿着大昭寺僧人的证词,说多年前我父母没有生育,在大昭寺求子,是慧慈大师亲手把我抱给了我父母。” 他摸索了一下,掏出生辰八字帖,“这个东西,我一直贴身放着,总想找机会确认一下,这是真的吗?” 容妃接过那张特制的硬纸,忽然鼻子一酸,容棠是不是真的不确定,这张八字帖却是真的。 第41章 身份 “没错,是真的。” 派容三他们出去之前,所有人都考虑过一个问题,那孩子也许不在了。于是他们都在心里接受了会找一个假的容棠回来。 但做为容家人,她和姐姐多么渴望找回来的是真的容棠!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血脉才是根本。 “那你是如何决定过来的呢?他们跟你说,回来就可以继承爵位,有万贯家财吗?” 容棠低头思索了片刻,抬头道:“说不喜欢钱财,似乎有点假。我之前说过,养父母薄有家产,其实是骗人的。” “哦!” 容妃语气淡淡,既然都是骗人,似乎也不用付出太多表情。 容棠又拿出一张名帖出来,“这个是我在南疆的身份。” 容妃接过看了一眼,心里别的一跳。 “察塔克容棠?你是南疆异族?” 之前听他说来自南疆,还以为只是靠近南疆的大越边境,这下子麻烦大了。 她声音都有颤音。 “姨母看我长得像异族吗?” 那倒是不像…… 容妃呼吸又平稳了些许,如果只是被南疆人收养了,也还好。 “察塔克是南疆九部之一,能够冠以部族名称为姓氏的,只能是上洞王族。姨母,我在南疆是个王子。” 容妃身子晃了一下,碰倒了一把椅子,容棠急忙扶住她。 外面的知礼忙问,“娘娘,出了什么事?” “没,没事。” 容妃呼吸再次急促,“你,你不是说养父母全族俱亡,难道也是说谎?” 容棠黯然垂目,“这是真的。察塔克部领地发现了好几处矿藏,招至其他部族觊觎,去年被灭族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虽是如此,我也还是带出来不少珍宝,足够几世富贵。” 容妃眼神复杂,“你……” 还真是可怜! “还有一事,但我怕说出来,姨母会害怕。” 容妃苦笑,“还有事能吓住我的。” 容棠又拿出第三张名帖,“侄儿为替族人复仇,以倾国之财换取南朝皇帝出兵攻打南疆,今时今日,怕是南朝军队已经开到南疆。这是南朝皇帝封我的爵位。” 容妃脑子一懵,勉强看见了名帖上的安南伯三个字,再一次仰倒。 “姨母!” 容棠又一次将她扶稳了。 容妃大口喘气,眩晕感一波一波的,手不住发抖。 “姨母,如果很害怕的话,就忘了吧!就当没有这回事,我只是南疆一个普通人家的养子。” 半晌,容妃安静了,长呼一口气,“你走吧!” “走?走去哪里?” 容妃咬牙,“回南边去。你这个身份被人知道了,要有杀身之祸。一旦暴露,金士钊一定会给你安一个细作的名头,陛下他……你不要以为叫他一声大姨爹,他没生气,就会念亲戚情分。皇家无父子,更别说你这外戚。” “侄儿走了,你怎么办?伯府不要了?” “钱财身外物,你活着最重要。”容妃眼神复杂,这孩子要胆识有胆识,要手段有手段,要是她的孩子,那…… 容棠笑了,很温柔很舒心,容妃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是试探容妃? “姨母,你不必害怕,我做什么事都有成算,过一段时间,哪怕有人说我是细作,陛下也不会相信的。” 外传来拍门声,“娘娘,药来了。” 药局通常是熬好了药送到各妃嫔处,尤嬷嬷亲自盯着熬好,又亲自端了过来。 知礼打开门,尤嬷嬷进来,见容棠好端端站着,吃了一惊。 “这,这!!!” “嬷嬷,棠儿他没有受伤,你不必惊讶。” 毕竟是容妃心腹,很快镇定,反而欣慰,“公子心思缜密,将来必成大器。娘娘,奴婢刚才去药局拿药,遇到了璟世子,他说等会要来找公子录口供,你看这……” 容妃看向容棠。容棠道:“姨母,侄儿这伤,三五日内还不能康复,必要趁此时机把金家逼出伯府。他占着天时地利,我们就要争取人和。现在我有几件事要吩咐,不足的,姨母帮忙补充。” 容妃银牙一咬,拼了。 “你说。” “容三哥,你们都进来。” 容三几人都进来,眼神灼灼,透着跃跃欲试,容妃严重怀疑,他们几个常干坏事。 “主子只管吩咐,属下誓死完成。” 容棠扶额,他什么时候布置过需要誓死完成的任务了。 “三哥,你回容家村一趟,找三太爷要几个人。记住,不要老实胆小的,要村里最泼辣,嘴巴最毒,心眼子最恶的妇人,不拘年岁,只要够坏。” 从容三变成三哥的惊喜还没发散到全身,容三就愣住了,但他终究没问出声,抱拳应是。 “别忘了胳膊吊上。” “四哥,你去调查有关金家的所有黑料,对外的,对内的,一切能抹黑金家的消息都要。” “是。” “五哥,你去调查金家侵占的伯府产业都有哪些,有可能的话,拿到经营账本。” “是。” 几个人听着容棠一道道命令下达,莫名生出亢奋心情,就像当初准备北上前夕,让他们做的种种铺垫,这个主子一向憋大招。 三人都奉命出宫,容七伸着脖子道:“主子,我呢?我干什么去?” 容棠:“你养伤。你那腿还没好全,别落下病根。” 容七握了握拳,心里激起一阵暖流。 “那属下就贴身保护主子。” 没一会,守宫门的小太监回报,“娘娘,璟世子来了,问容公子方不方便问案。” 容棠往床上一躺,哼唧起来,“让府尹大人进来。” 南宫璟踏入门来,与容妃见了礼,“娘娘,臣来问案,就是一般询问,费不了多久。” 容妃不动声色,低眉拿秀帕点眼角,“有劳了,如果不方便,本妃可以回避。” 南宫璟含笑,“不必。臣只有几个简单问题,问完了就走。” 一刻钟后,南宫璟问完了话,临走之前,却又对容棠道:“容公子今日最好不要回容妃别院过夜。” 容棠迟疑,“为何?” “金老夫人如今就赖在别院门口,连哭带骂,说你忤逆不孝,要将她这个祖母气死了。你若与她碰上,轻重都是你的错。” 容棠呵呵,忘了这个老虔婆子,看来,还得找个专门对付她的法子。 容妃怒容满面,“真是不要脸,一方面不认,一方面骂不孝,还真是按需求翻来覆去的自打嘴巴。” 第42章 出宫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姨母,凭侄儿多有能耐,对上金士钊母子,都很吃亏,但这事也不是无解,只要在族里找一个辈分比她大的老妇听侄儿吩咐,有的是法子治她。” 容妃忙道:“三爷那辈,还有好几个老妇人。” 容棠摇头,“三太奶是个窝里横,骂儿媳妇孙女还行,对外没胆子。六太奶和八太奶人都温吞,只怕见了官家妇人,直接吓得不会说话。别的……,都不行。侄儿需要一个文能知礼,武可下手的人,行止要端庄可端庄,开骂起来,也绝对能跳三尺。” 容妃脑海里出了画面,简直不堪入目。尤嬷嬷突然出声,“娘娘,你忘了秀姑奶奶!” 容棠急问,“谁是秀姑奶奶?” 容妃道:“那是你的太姑奶奶了。她叫容秀,是你祖父从老家带回来的族中孤女,留在伯府教养了几年。原想养大了给她找个婆家,也算给伯府联个姻。谁知道她命苦,一连许了三家,不是未婚夫死了,就是残了,结果三家都没成,她也因为克夫名声,在城南白梅庵带发修行。她辈分虽大,算起来也只和你大舅舅一般年纪,也才四十出头。” 容棠一喜,“姨母,派人把她接回来,侄儿给她养老送终。这事需马上去办,迟不得。” 尤嬷嬷笑道:“公子这般心急,也罢,奴婢亲自跑一趟就是。” 这时知书提了大食盒回了栖凤宫,将饭菜摆在了这处。 “娘娘,奴婢特意向御厨房多要了两个菜。” 瞧见那饭菜极普通,六个菜里只有一个荤菜,容棠有些出神。 “宫里的娘娘都是这种伙食吗?” 知书回道:“娘娘的份例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但宫里正处于缩减开支期,肉菜减了一个,换成素菜了。要想吃好的,需得自己贴银子。” 话中之意,容妃手头拮据,只能派什么吃什么。 容妃轻斥她,“多嘴。这就挺好了,又没饿了你。” 知书把头一低,委屈的红了眼。她们栖凤宫果真也就是饿不死的待遇。 “姨母,伯府没有给你傍身嫁妆吗?” “怎么会没给?有的,姨母什么都不缺,就是在这宫里,万事都需低调不出风头,也因此,虽然不受宠,也没惹了任何人的眼。快吃饭,你还不到十五,正长身体呢!” 容棠这个身份生辰是十月底,他的真实生辰是过了年正月,更小。此时他也不说话,只是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饭后睡了一觉,起来又画了些图纸,不知不觉日头西斜,容棠也到了要出宫的时候。 容妃颇有不舍,做为后妃,她要出一次宫太难了。 “姨母且在宫里好生等着,侄儿为你打下一片基业,成为你的后盾靠山。” 容妃心里一阵热,这也许就是娘家有人的感觉吧,哪怕膝下有七公主,也不曾给过她多少底气。 “你出宫之后,要到哪去过夜,姨母好让尤嬷嬷把容秀送过去。” “侄儿就在别院,金老太太再怎么能闹腾,也不能彻夜守在别院门口。” 早有小太监来报过,何大伴安排了软轿送容棠出宫。容棠躺进软轿里,容七把门板夹在腋下,一瘸一拐的跟在软轿后面。 张太医奉命跟在容棠身边治伤,见他们动身,也提了药箱跟着。 李德全候在栖凤宫门外等着,见他们出来,笑着上前道:“是老奴把公子接来的,还由老奴把公子送回去。” 软轿在宫里穿行,引得各宫纷纷窥探,相互打探之下,都知道栖凤宫容妃娘家侄子被金家大少爷打的半死。 快出宫门的时候,一队豪华车马驶入,李德全示意他们退避一旁,低头等车马过去。 车马过完,李德全指着后面那辆说道:“这是容妃娘娘的七公主,前面是皇后生的八公主。她二人出宫前去法华寺替太后念经祈福半个月,刚回来。” 容棠暗道可惜,没能见到七公主。 “不知七公主是表姐还是表妹?” “七公主三月里就及笄了,比公子大。” 随口说了一路闲话,一行人很快又回到别院门前,只见金老夫人的轿子还停在那里。 金老夫人骂一阵歇一阵,已经表演了好几轮,此刻正在轿子里歇息,打定了主意,非要等容棠回来,给他个教训。 闻听容棠回来了,怒冲冲的下了轿,“小贱种,谁给你的胆子,敢伤我孙儿。” 容棠脸一寒,他可不是会甘心挨骂的性子,否则肝火容易旺。 大门砰地打开,躲在门内的别院众人冲出来,彩兰几步拦在金老夫人面前,“金老夫人慎言……啊!” 金老夫人一巴掌打在彩兰脸上,“小贱人,你也敢拦我。” 她那双混浊的老眼只盯住容棠,见他躺在软轿里半死不活,心生毒计,只要弄死了这个小贱种,谁还能跟孙儿争夺伯府家产? 当下把头一低,狠狠的就朝容棠撞过去,这一招特别毒,能把容棠撞死就撞死,他总归是不敢还手的,哪怕是躲,他都不该躲,万一伤了祖母,就坐实了他大不孝的罪名。 别院下人们都惊叫,容权和常春是男子,拉不得挡不得,急得冒汗,抬软轿的两名小太监累了一路,腿脚也不利索了,眼看着金老夫人就撞到容棠身上,彩兰一闭眼,快步挡在前面,承受金老夫人这一撞。 只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撞坏了自己没什么,撞坏了金老夫人,这罪责还是会赖给自家公子。 只听一声尖厉的叫声,随后就是李德全的怒骂,“你个死老太婆,要死了,杂家也敢撞。杂家是奉了圣旨来送容公子的,你死气白咧挡在门口是几个意思?是要抗旨吗?唉呦喂,杂家疼死了,活不得了。” 李德全就势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喊疼,抬容棠的小太监则急忙把容棠送进了别院大门,几人都跟了进去,小太监示意他们关紧门户不出来。 几个人或趴或扒门缝往外瞅,只见金老夫人一直甩头,呆愣愣的站在当场反应不过来。 李德全大声呻吟,“来人,送杂家到侍郎府说理去,金大人要不给杂家一个交代,杂家就告到陛下那里。哎呦,不能活了呀!” 第43章 奇兵 金老夫人身形晃荡,她带来的丫鬟婆子急忙上前扶住她。 “老身是从三品诰命……” “狗屁的从三品诰命,掰开你那双老花眼在满朝官眷里扒拉扒拉,就是正一品的诰命,有几个敢来撞杂家的。要死了要死了,杂家不和你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掰扯,杂家去找金士钊说理。” 抬着容棠来的小太监又把李德全抬上,朝金侍郎府方向就去。 金老夫人被骂懵了,脸色灰败,浑身颤抖,丫鬟婆子急忙把她扶进轿子里,一行人灰头土脸,低着头狼狈而行。 容权马后炮的骂了一句,常春则是把门开一条缝,颠颠的跟在后面去看热闹。 没过一会,别院门口来了两辆马车,一辆是宫里的,一辆是容棠的。容权打开大门,放两辆车进去。 第一辆由容三赶车,里面下来的人多,共有六人,分别是三太爷,春草,和村里几个妇人。 春草跳下车眼圈就是一红,差点哭出来,“少爷,金家太无耻了。把你打成这样。我本来刚才就要下来骂那个老婆子,是这位嬷嬷拦着我不让,说那老婆子是少爷的祖母,我骂了她,就是你骂了她。” 尤嬷嬷从第二辆车上下来,唏嘘不已,“以前咱们别院的人同金家人碰上,也曾起过龃龉,金老夫人看在娘娘面子上,也没有今日这般猖狂。这是见公子回来了,她能可劲欺负。她使出这么不要脸的招数出来,公子真是莫可奈何。” 尤嬷嬷之后下来的妇人,是个穿着土黄色麻布长袍,打了许多补丁,一条旧裤子,一双僧鞋。头上用一顶僧帽拢住了所有头发。 她虽年纪不太大,多年苦难,已经显得很苍老,脸上是岁月磨洗的痕迹,看着如同乡下饱受摧残的农妇。粗糙的双手,显示她日常的辛苦劳作。 容棠仔细看她的脸,仍能看出年少时的美貌轮廓,毕竟也是伯府里教养过,想要联姻的人,怎么也不会丑。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容秀身上,看得她略微紧张,双拳紧握。 三太爷是知道她的,上前招呼,“你是白梅庵的秀妹子?” 容秀迟疑,“你是容家村的三堂哥?” “是我是我。”三太爷很高兴,挨个给她介绍,先指了容棠,“这是伯爷的孙儿,名叫容棠。” 尤嬷嬷在一旁补充,“就是公子让接你回来的。” 容秀动容,她一生过得最舒心的日子就是在伯府里生活的几年,像小姐一样接受教育,伯爷和伯夫人真心实意的给她找夫婿。 只可惜,造化弄人,她的命太苦。 “这是村里的晚辈。”三太爷又指向带来的几个妇人,眉头不自觉的就皱起来,也不知棠哥儿怎么想的,放着那么多品性好的妇人不用,非要找这几个搅屎棍子。 当春草抱着一个大本本说公子要请这几个妇人做事时,他简直吓了一跳,高声反对无果,只得亲自带队前来,管住这几人。 四个妇人里,两个容家媳妇,一个李家的,一个王家的,都不用刻意打听,只要观其面像,就知道是几个好吃懒做,搬弄是非,逞口舌之快的蔫坏妇人。 几人听说是找她们做事的,还是进京上工,都兴奋的不行,个个用渴盼的眼神望着容棠,不知道会派她们什么活,给多少待遇。 “彩兰姑姑,你先带这几个婶子大娘去休息,好吃好喝招待。” 容族的一个媳妇马氏立马开口,“公子,我们几个是来上工的,不知道都做什么活,一日工钱多少,饭菜有肉吗?” 三太爷大骂,“金豆家的,你个惫懒婆娘,这是吃肉吃出瘾头来了怎地?” 马氏头一缩,“三叔,我就问问,这不应该的吗?来福家的,狗蛋娘,二胖嫂,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其余三个都应和,“是呀是呀,三叔(三伯)(三爷),应该问清楚的呀。” 三太爷瞪她们一眼,无可奈何的看着容棠,“你是怎么想的,跟她们说说,不满意,马上送她们回村,换几个勤快的来。” 容棠一笑,“几位婶子大娘,都是合适人选。这样吧,每人每天三十文,我吃什么,你们吃什么,工钱就从今天算,可还满意?” 几人都是大喜,这可是比老爷们都挣得多,且今天天都快黑了,干不了活,等于白拿一天工钱。 彩兰忙引着几个人去安置住处。 接下来,就是容秀,她神情紧张,捏着一挂念珠一粒一粒的捻。 “太姑奶奶,三太爷,您二人先到东花厅坐一会,我稍后过去。” 等二人走了,容棠问春草,“带银票了吗?” 春草忙掏荷包,“只带了二百两。” 容棠全拿过来,转手递给尤嬷嬷,“尤嬷嬷,天色已晚,不留你了,早些回宫去吧。这二百两,先拿去给姨母应应急,改天我再送些进去。” 尤嬷嬷推让不休,“不行的,公子你也不容易。” “拿着,别的不行,这点傍身银子,当侄儿的必须供得上。” 尤嬷嬷感动的不行,含着泪上了马车离去。 容棠转身,就看见张太医溜溜达达,参观完了别院,施施然向这边走来。他只得变换成痛苦的表情,由春草扶着,向东花厅走去。 “嗨,小子,老夫住哪?” 容棠停步,苦着脸说,“别院条件艰苦,怕张太医住不惯,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回自己家住去,明日再来。” “不行。”张太医断然拒绝,“老夫奉旨贴身治伤,你不好利索了,老夫不能走。万一半夜里你小子死翘翘,老夫没法向陛下交代。” 容棠叹气,“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不至于半夜那啥。” “这可不好说。” 张太医走到他面前,眼神犀利,“你小子脉象太奇怪了,老夫行医一辈子没摸到过。明明身负阴绝,阳绝,双绝脉,好似随时死掉,偏偏身体里又有一股蓬勃生机。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过什么奇遇?” 容棠扭头就走,春草却是不干了,凶巴巴的掐腰瞪着张太医,“老张头,你什么意思?说谁随时会死?信不信我扯光你的胡子?” 第44章 邪招 张太医不屑和一个小丫头吵,就要绕过她去追容棠。谁知春草粘人的很,始终纠缠着他脱身不得。 容棠进了东花厅,容秀紧张局促的站起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太爷刚和她拉了一会家常,站起来安抚她,“你也别这么生分,公子是咱们族里下一任当家做主的,可也是晚辈,很尊重老人家。他和我说过这事,是我脑子糊涂,只在村里寻摸,忘了还有你。” 容棠看向容秀,“太姑奶奶,尤嬷嬷对你说这些什么了吗?” 容秀喃声道:“她说了,说族里需要一个辈分足够大的妇人压制金家老夫人,可我……贫尼只是个出家人,又能做什么呢?” “谁说你是出家人?” 容棠在他们对面一坐,慢条斯理的道:“从这一刻起,太姑奶奶还俗了。” “可……可……”容秀张口结舌。 “三太爷,你告诉太姑奶奶,我说话算不算。” “算!” 三太爷一拍桌子,斩钉截铁,“秀妹子,棠公子就是咱们容氏一族家主,说一不二,他承认你是建安伯府太姑奶奶,你就是。你年岁也还不老,未来还有许多年好活,难道就甘心在庵堂里孤苦伶仃?听三哥的,还俗,当太夫人。” 容棠一直觉得,整个容家村,最有胆识,最有见识的就是三太爷,比那些年轻辈的强的多,可惜,他太老了。 “可是我命太硬。” 容秀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我克死了三个未婚夫,还克死了伯爷,伯夫人,和三位公子。” 容棠不知,她心里竟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 “太姑奶奶,这些和你没关系,你没克任何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是生是死,与人无尤。” 容秀掩面而泣,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说她不是克星命格。 “家,家主,你说,我能做什么?” “太姑奶奶叫我阿棠就好。日后你就是建安伯府太姑奶奶,要拿出太夫人气势。金家的老婆子来闹,你只管和她对着战,她骂你也骂,她打你也打,别怕她,也别让她,她要装死,你要快一步先躺地上……” 容棠传授了一通对付恶妇的招数,容秀听的目瞪口呆。 “这,这?!” “怎么,太姑奶奶使不出来?” 容秀有点脸红,她在伯府受了几年教导,都是教她做温柔贤惠的女子,可不是这般会闹腾撒泼的。 三太爷生怕她说一声不行,被容棠放弃了,鼓励她道:“不难,你小时候也是在村里长大的,就像村里那些婆娘吵架一样就行。你占着理,大着辈分,死压金老婆子一头。再说,也就是对付金老婆子用这招,旁的好人家老夫人少娘子,你该如何如何。要真是生疏了,改天让你三嫂帮你补一补。” 容秀红着脸,“怎不直接让三嫂来?” “可别呀!你三嫂就是个窝里横,出门在外,屁都不敢放一个。别怕,棠公子让你这么做,你就只管做。” 三太爷忽然想起安置在另一处的四个祸害,“莫不是让她们几个惫懒婆娘来,也是这个意思?” “有一点相同,但不完全是。三太爷,恶婆娘有恶婆娘的用处,这一回,我要让金家切身感受一下舆论战怎么打。” 容三探头,“主子,容四和容五回来了。” 容棠站起来,吩咐刚进来的彩兰,“姑姑,你在给三太爷,太姑奶奶也安排个房间住下。” “奴婢正要说呢,卫娘子做好了饭菜,问什么时候摆饭呢?” “都一起吃吧,我和他们几个的,送到西花厅。我们在那边商量事,别让人靠近 。” 西花厅那边,容四容五各自拿出自己的暗察结果。 “主子,这是金家黑料,大到金士钊受贿,小到小妾私会马夫。” 容棠嘀咕,“这看起来也不小。有没有关于杨氏的?最好是多年前,他们俩勾搭成奸的秘闻,详细点,猥琐点……” 这暗示相当明显,容四虽然老实,也听懂了。 “可能有……一定有,必须有。主子,属下明天一定拿回来。” 接下来是容五,他主要调查金家侵占的伯府产业,在容棠引导下,这个侵占的过程多了不少悲剧性,且必须有人证物证。 容五也表示,明天会将证据拿回来,让金家赖不掉的那种。 “行了,先吃饭。” 几人吃饭的空档,常春回来了,向容棠汇报,“李公公躺在金侍郎府门口不起,最后金侍郎赔了五百两给李公公,李公公骂骂咧咧走的。” 容棠感叹,“看,金家也就能欺负我,碰上别人,还不是被痛宰,金士钊还不敢找陛下哭诉。这破世道,当人儿子真是憋屈。” 容三几人不吱声,憋屈的也就是他,金耀阳可不觉得。不管南朝北朝,他都不被家里长辈看重喜爱,明明是个有能耐有大本事的,这亲缘怎地就如此浅薄?也是让人不解。 饭后容三容四容五都出去干事,容七急得抓耳挠腮,“我呢?我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让你养伤?你这腿不要了?” 容七拉开裤角,确实,伤腿红肿了。 容棠皱眉,“走,找张太医看看。” “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容棠严肃的看他,“我这里不养闲人,也不养废人。你要是真瘸了,就给我走人。” 容七把拳头握了握,忽然道:“他们都升级了,就我没有。” “升的什么级,我怎么不知道?” 容七抿嘴,“你叫他们三哥,四哥,五哥,我呢?你没有叫我七哥!” 容棠噗嗤一声笑了,容七一直是四个人里面最别扭的一个,问题又多,初期对他一百个不服气,现在倒为了称呼吃起醋来。 他本就没有主子奴才的阶级想法,容三几个人之于他,更像是战友。这几个人的卖身契上都是这几个名字,但容棠知道,他们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以数字称呼战友,他感觉有点不尊重,因此改称为哥。 可三四五七也并不是他们的排行,闲下来,他觉得该给他们改成真正的名字。 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一个数字。 第45章 新针法 “别犯酸了,你也是哥。我倒想问问,你们之前都姓什么,叫什么?” 容七顿了顿,“除了容三,我们都不知道原本姓什么,至于名字,随时会改。我们几个都是去寻你之前临时改成现在的名字。” 容棠叹息一声,都是苦命的,从小就被培养了以后为主子卖命。 “行了,你们愿意姓容,以后还是姓容,这名字得改,数字还是太随意了。这样吧,你喜欢叫什么?” 容七大喜,大多数他这样的人都只有一个数字代号,方便称呼,但主子最心腹的属下都被主子赐了正式名字。 “请主子赐名。” 他单膝跪地请求,容棠又挠头了,他是个起名废啊! 那就让三太爷起吧,免得和村里汉子重了名。 他带着容七去找张太医,张太医也摆脱了春草来找他。 “小子,晚上的针该扎了。” 容棠脸色一变,“这针一天扎几次?” “三次!”张太医狞笑,“也许更多,要看恢复情况。小子,你身边的人对老夫不是很尊敬啊!” 容七觉得,他做为心腹护卫,该到了表现的时刻。 当下腿一软,滚倒在地,抱住了张太医的大腿呻吟哀嚎,“张太医,救命,小人腿疼的厉害,你看看,是不是又断了?” 张太医只是个太医,又不会武功,被容七抱住动弹不得,怒骂道:“小子,看你能躲几时。” 他指着容七,“你,跟老夫走,我给你治腿。” 容七爬起来,一拐一拐的跟张太医去到他住的屋子,回头打手势让容棠躲起来。 “躺下,让老夫看看你装得像不像。” 容七磨蹭着躺下,掀开裤腿,张太医瞅着那红肿的腿撇了撇嘴,“不错吗,还真像那回事。” 可他看清容七腿伤处理的情况,狐疑起来,“这不是新伤。” “是旧伤,还没好利索,今天动作大,好像发作了。” 张太医仔细看了一会,用手按着,试探容七反应,根据他龇牙咧嘴的频率,断定了腿骨断裂的程度,脸色一变。 “你的腿断过,不是脱臼,是骨头断开了,斜劈成两截,三块。这样的伤基本没得治,都废了,说,谁给你治得?” 容七一听,眼珠子咕噜乱转,“这是在江南遇到的一个游医,仙风道骨的。” 就把莫深医的模样描述了一遍。 张太医眼神犀利,“是莫怀恩!想不到他医术精进如此。快说,他当时怎么治的?” “这是人家的不传之秘,说出来不好吧?” 张太医眼一眯,威胁他,“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几个都是装的。只要老夫在陛下面前告个秘,姓容的小子就是欺君。” 容七眼神一戾,杀机立现,张太医一根针扎下去,容七顿时泄了气,浑身软绵绵。 张太医狞笑,“小子,以为老夫不会武功,就治不了你们?还想对老夫下杀手?很好,倒是忠心的很。这样吧,你告诉老夫断骨如何接续,还有这腿上大片皮肉如何这么快长好的,老夫不告秘,还帮你们遮掩。” 这些其实是容棠的法子,倒不算出卖莫神医,容七想了想,就告诉了他。 听说断掉的骨头可以用夹板固定,皮肉可以用针线缝起来,张太医失魂落魄,“二十年没见,莫怀恩医术精进如此,我真是拍马及不上。不对……” 容七吓了一跳,以为哪里说错,被他找出破绽。 “你断了腿,该是几个月不能下地走路,你一直就是这样一拐一拐的走路?这腿能沾地吗?” 容七道:“路上多是骑马或者坐车,偶尔需要自己走,也是有拐杖的。今天特殊,被人追杀,拐杖丢了,哦,在工部工坊,都忘了,还有马,该去找回来。” 张太医不以为然,他印象中的拐杖就是一根棍子,有的上头雕刻了花样,其实一样没什么作用。 他掀开药箱子,从里面拿出一瓶药膏,“这是老夫配的伤药,外用消肿去瘀。你的骨头没事,躺两天就好了,注意别在打架,估计再有一个多月,就能痊愈。” 容七无语,是他想打架吗? “我们主子那里……” “你放心,”张太医阴恻恻的道:“老夫会为他遮掩。” 容七十分不放心,可他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太医又去找主子。 张太医走在外院各处,寻找容棠藏匿的屋子,转头看见容权匆匆过来,就问,“你们棠公子在哪处歇了,快带我去给他治伤。” 容权是知道棠公子装受伤严重,但不知道张太医知道棠公子装受伤严重,好心的道:“太医请跟老奴走吧,刚好工部主事送来了棠公子的马,还有几样东西,要老奴亲手交给棠公子。” 张太医瞅见他手里拿着东西,一下子扯过来打开,见是几个铜箍,和几个又细又弯的铜管,不知道做什么用。 撇撇嘴,又交还给容权,容权十分无语。 容棠躲在一间小屋子里睡,灯都没点,特意叮嘱了知道的人不可告诉张太医,唯独没告诉容权。 容权在屋外喊了一声,“公子,张太医来给你诊治。” 容棠僵了一下,慢腾腾的下床,点着灯,打开了门。 夜色降临,张太医的脸显得特别阴森。 “小子,又见面了。” 容权看看棠公子,看看张太医,感觉张太医不安好心,忍不住道:“太医,棠公子精神挺好的,今晚就不用了吧……” 张太医进屋关上门,把容权关在了外面。 “哎,哎,太医,太医,你干什么?彩兰,春草,三爷……” 张太医持着针走向容棠,“小子,躺下,让老夫扎几针。” 容棠一边退一边舔嘴唇,“不了吧?我感觉还挺不错的。” “你是挺不错的,因为你装的,别以为老夫诊不出来。不过,老夫答应了你手下给你遮掩,就一定给你遮掩。快躺下,不然老夫明天进宫告秘。” 容棠干笑着,退到了小床上。 “张太医,别冲动,这针挺粗的,会不会很疼?” “不会,老夫新琢磨出来的针法,开创医学新领域,要是成功了,将载入史册,你小子,也将载入医案当中,名留千古。” “这要是不成功呢?” 张太医眼神幽深,“不成功,当然就不写了。” 第46章 会诊 半柱香的时间,屋里传来几声惨叫,彩兰,春草,三太爷急急忙忙跑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容权急得指着里面,“棠公子被张太医……” 春草抬脚欲踹,门忽然开了,只见张太医施施然从里面出来,“行了,都放心,只需十天半个月,准能活蹦乱跳,不用太感谢。” 容棠在里面痛苦的道:“一定要谢。谢谢你八辈祖宗。” 春草闯进去惊呼,“少爷,你怎么了?” 容棠缓慢的从床上下来,看在众人眼里,其实和先前差不多,都是装受伤的模样。 只有容棠自己知道,先前慢吞吞的,是在装,现在慢吞吞的,是只能这么慢,一点点都快不了。 张太医给他扎过针,就像是封堵了全身的脉络,喘气大了都疼,更别说大幅度动作了。 他现在真就像是受了严重内伤,每走一步都疼。 张太医哼了一声,对彩兰吩咐,“给老夫安排住处,老夫要住到棠公子痊愈,这是陛下旨意。” 彩兰敢怒不敢言,她其实早给张太医准备了一间好屋子,这一会带他去,脸臭臭的。 张太医语重心长,“老夫是一片好意,爱信不信。” 容棠颤巍巍的走了几步,已是气喘吁吁,春草跺脚大骂死老头子,原本自己也有一间屋子的,此刻也不过去了,坚持待在这里照顾容棠。 一夜无话,除了容棠每次翻身,疼得冒汗,死去活来。 一大早,外面就有人拍门,容权跑去拿了门栓,“谁呀?一大早的……睿王殿下!” 容权噗通跪下,拿袖子擦汗,不远处的常春一溜烟跑去禀报了彩兰。 睿王手持洒金扇,笑得和煦,“容管家,孤来看望容公子,不欢迎吗?” “不敢,不敢。”容权擦着汗道:“睿王殿下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回禀。” 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治病如救火,不可耽搁,早治早好。” 睿王道:“这是孤王府里的府医,专治内伤,特意带来给容公子治伤。前面带路,不可怠慢。” 容权只能爬起来带路,只希望棠公子有所准备。 实际是容棠并不需要如何准备,因他此刻就是半死不活,喝口水都疼,心疼的春草边喂他边骂张太医。 彩兰匆匆赶来,“棠公子,睿王来了。” 容棠一听,忙道:“让三太爷,太姑奶奶,村里的婶子大娘都藏好,一个别出门。” 其实他吩咐的多余,除了三太爷和容秀习惯早起,那四个婆娘还睡得鼾声如雷,没一个起身的。 容权磨磨蹭蹭把睿王带到容棠住处,容棠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睿,睿王殿下。咳咳……” 南宫睿假惺惺的上前,“棠公子受苦了,孤带了府医来,让他给你诊个脉。” 容棠感激不尽,慢慢伸出手腕,“有劳了。” 府医搭上脉,原先漫不经心的态度忽然凝重了,半晌收回手。 南宫睿问道:“怎么样?” 府医站起来谢罪,“惭愧,容公子伤得不轻,好在得到了太医及时诊治,以然性命无忧,正在好转,能有个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就能下床了。” 南宫睿愣了一下,摆手示意后面侍卫送上礼品,“这是孤府里上好的人参鹿茸,特拿来给棠公子恢复身体的。棠公子重伤在床,不便招呼,孤也不多叨扰了。” 睿王来的快也去得快,他一走,别院竟然热闹起来,接连来了好几个官员来探望。 彩兰撇嘴,“都是老伯爷在世时的人脉关系,多年不来往了,这是见棠公子归来,又想修复关系。” 世情就是如此,后代没有男丁,真是没人愿意来往走动。 眼下容棠和金侍郎府闹得僵,还有不少人在观望,想等父子俩相争有了结果再决定要不要往来。今天先来的,已经算仁义的。 午时来了一个人,简直让门外观望的惊掉了下巴。 容棠正喝着参茶,因为疼,咽不下的顺着嘴角往下流,春草给他垫了一块棉布在脖子下。 这狼狈的一幕就被郑长宁一步踏入看在眼里,原本想嘲笑两句的郑长宁一看他实惨,便不好意思笑了。 “郑,郑公子,请坐。” 容棠虚弱的指了指那一天内张招待了许多客人的椅子。 郑长宁摆摆手,凑近了看他,这脸色,这呼吸,这时不时忍疼哆嗦的微动作,确实不像装的。 他也带了一个大夫,看模样,也是有些本事的。大夫在郑长宁示意下上前把脉,原本不甚在意的模样渐渐高深莫测。 “这,容公子的伤已经稳定了,后续只要好生休养,半个月定能下床。” 卧了个槽,一个比一个神。 容棠勉力侧了侧身子,“多谢关心。” 郑长宁意味深长,“本公子还以为……算了,看在两家的交情上,后日你和金家打官司,郑家表示中立。” 容棠愣住,“难道不该是站我这边?” “你不懂,中立已经站你这边。你可知道,不站金家,郑家已经得罪了什么人?” 容棠试探开口,“睿王?” 郑长宁没答,命下人送上礼品。 “我大哥和我打赌,说你是装的,我本来信了,现在吗,倒是可以回去笑话他一下。” “你大哥?”容棠皱眉,“我见过他吗?” “他见过你,他叫郑长治。说来你可能不知道,容家和郑家的交情,就是因我大哥而起。” 郑长宁待了没多会就走了,说来好笑,今天来的人,好像大半人都想来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受了重伤。 如果没有,会不会被人大作文章,在后日辩论中攻击他? 容棠好像明白了张太医把他扎成这衰样到底为了什么,还真是帮他掩饰谎言。 只不过这罪也是实打实在受。 “权叔,关门谢客,谁也不放进来了。” 他还忙着呢,半天过去了,一点正事没干。 “春草,去叫三太爷和那几个老婶子,我有话说。” “彩兰姑姑,你去请太姑奶奶,陪着她看戏,不要出声。” 几个人各自领了命去办,没多会,人都到齐了。 几个村里妇人睡到自然醒,连府里出了什么作用都一概不知,起身之后叫饭叫菜,吃饱了就在一处磨牙,也不着急问做活计的事。 第47章 辩论 春草到时,几个人嗑着瓜子闲话。 “你们说棠公子叫咱们来都做什么活?到现在也没人来叫咱们。” “谁知道呢,管他呢,棠公子说咱们的工钱从昨天开始算,这做不做活都有钱拿,吃得也好,住得也舒服,别提多自在了。要是能长期这么住着,比神仙还逍遥。” “狗蛋娘你想得倒美,依我看棠公子就是没准备好,有谁家做东家的能白养工人。” “就是的呢。” 王二胖媳妇最后总结,“可能是今天忙,我刚才去解手,看见不少人进进出出,好像来了不少客人。” 春草一步走近,寒着脸,“几位老婶子,少爷有请。” 几个人略带遗憾的站起来,好似还没闲够。 三太爷在她们后面殷殷叮嘱,“都打起精神来,公子吩咐的事要好好干,不然拿钱亏心不亏心。” “知道了,三叔,(伯,爷。)” 容秀走在她们后面几步,容金豆的婆娘马氏还等了几步和她搭话,“秀姑,庵堂里住着舒服吗?要干活吗?” 容秀脸一白,彩兰气恼的瞪马氏一眼,春草直接开怼,“金豆婶,你要是好奇,不如也送你去当姑子,亲身体验一下好过不好过。” 马氏嘴巴一开一合,叭叭不休,“我凭什么去当姑子?我又没克死男人。再说,我就问着玩儿,又没恶意。还有,春草丫头,论辈分,棠公子要称呼我一声族奶奶,可不是婶子。” 呦,这是跟她耍大辈了!春草面罩寒霜,就要开口说不好听的。三太爷先一步骂道:“不开眼的东西,跟谁耍大辈呢?棠公子叫你一声婶子,都是给你脸了,往后谁敢提辈分,给我滚回村里当族奶奶去。” 马氏头一缩,立马赔笑,“三叔,我就开个玩笑,您老怎么当真了。” 容秀心里堵的难受,要不是彩兰搀着,都挪不动步。 到底都走到了日常聚会的东花厅。容棠被容权和常春左右架着,也已经到了花厅门口,艰难的坐在圈椅里。 春草走上前,附耳对他告了几个婆娘一状,尤其是马氏。容棠不置可否,旁人不知,他要的正是这样的人物。 马氏好似也察觉到春草说了她坏话,生怕赶她走,挂着满脸讨好的笑,谄媚的道:“棠公子,让我们干什么活,只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嘿嘿,我们也干不了。” 容棠开口,“给几个婶子大娘拿凳子来坐,我接下来说的要求,能干的留下,不能干的马上送走,给两日工钱。” 其余三人一齐道:“棠公子只管吩咐。” 正嗑的瓜子,也不舍的要放进口袋。 谁知容棠却说,“瓜子可以接着嗑,随意就好。” 几人大喜,棠公子真是好人,这样的东家甚合人意。 凳子搬来,几个人坐着嗑瓜子,一脸渴盼的听容棠吩咐活计。 “你们四个人分成两组,一组代表咱们容家,一组代表金家,展开辩论……” 几个婆娘听不懂了,马氏问,“啥叫辨论?” 容来福家的也道:“俺也是容家媳妇,怎么能代表金家呢?” 另两人也急道:“是呀是呀,我们俩虽然不是容家人,但咱们容家村是一个整体,不能替别人说话的。” 三太爷就在一旁点头,几个惫懒婆娘,至少还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 容棠道:“只是假装。你们可以理解为演戏,两个人演容家人,两个人演金家人。辩论吗,你们可以理解为吵架,要有理有据的吵,谁吵赢了,有赏。” 四人面面相觑,“我们吵什么呀?总得因为点啥吧?” “就是咱们容家和金家的现状。金家占了容家的屋子,田地,铺面,财产。金家仗着官身,金大人是容夫人丈夫,金老夫人是容夫人婆母,把持伯府产业不还。要是你们在路上相遇了,要怎么吵,把东西争回来?” 马氏和来福媳妇本就是容家媳妇,相互看了一眼,愿意组成一组,李家和王家的媳妇就组成了另一组。 容棠看了,指了指来福家的,“你和对面换一个,两个容家人分开。要记住,代表的哪一方,就要全心全意替哪一方说话,挖空心思吵赢。” 四个人重新分组,假装偶遇,开始吵起来。或许是明知一个村的,明知都是自己人,个个放不开。 容棠摸了摸荷包,还有几个散碎银块,抠了一个出来丢在地上。 “吵赢的,这块银子拿走。” 那块银子至少有一两,四个妇人瞪大了眼。一天三十文工钱,都得干一个多月了。 马氏扑上去一把抓在手里,狂喜道:“是我的了。” 其他三人不干了,立马上去理论,“凭什么归你?你赢了吗?” 马氏一蹦三尺高,忽然就进入了状态,“啊呸!你们两个不要脸的,凭什么跟我抢银子?你们姓金的算什么东西,一个倒插门女婿,断头改姓的货色,祖宗十八代脸面都丢尽了。吃我们伯府的,喝我们伯府的,生了儿子也要姓容,撒泡尿照照,有什么脸面活着?我要是你们,羞都羞死了。” 和她同组的狗蛋娘回过神来,先把银子放一边,也跟着跳起来大骂。 被骂的来福媳妇和二胖媳妇好一会反应不过来,容棠沉声道:“想要银子就得吵赢,还怕拿不回来怎的?” 来福媳妇豁出去了,把脸一抹,“啊呸!伯府又怎么了?还不是没儿子?生了儿子姓容又怎样,还不是我们老金家的种?你家女儿既嫁了我们金家,那就是金家的人,嫁妆再多,那也是属于金家的。孝敬公婆,服侍丈夫是她应尽的本分,她的嫁妆,丈夫公婆也用得。你们又算什么东西,都隔了七八代了,还厚着脸皮说是一家人,要不要脸。像你们这样的,就是要饭,也该避开金家大门,免得丢了伯府颜面。” 来福媳妇骂得起劲,她自己爽了,把三太爷气得不轻。 “憨货,怎么说话呢?” 来福媳妇吓了一跳,刚酝酿的情绪萎了下来。 容棠忙道:“继续,就照这样吵。” 得了容棠准话,四个人放下了心里负担,挖空心思骂对方,各种刁钻话语,各种奇葩理由,只有想不到,没有骂不到。 第48章 模拟对战 三太爷和容秀都惊呆了,竟不知道真正对骂起来,金家也不是没话说,且气焰也不低。 最终也不知是马氏声音特别高,还是来福媳妇到底是容家人,马氏和狗蛋娘占了上风,来福媳妇和二胖媳妇慢慢不出声了。 马氏得意的笑了,手捏着银子,还在嘴里咬了一下,落了个牙印。 狗蛋娘忙道:“可得分给我一半。” 马氏不甘不愿的揣怀里,“知道了。” 来福媳妇十分不服气,“棠公子,我自己是容家人,骂自家人到底张不开嘴。” 三太爷瞠目,你刚才只差没把容家祖坟掘了,还说张不开嘴? 容棠又摸一块银子,却不扔地上了,捏在手里,“改变阵营,换过来,接着吵,谁赢了,银子归谁。” 这块银子好像更大,四个人眼睛都凸出来了。 马氏道:“棠公子,换过来,是不是我变成金家人,她俩变成容家人?” “是这个意思。” 四个人都有点愣神,刚才骂了一通,好像所有能挖的对方痛脚都挖过了,现在岂不是自打嘴巴,要反驳刚才的自己? 马氏又是第一个,把脸一抹,大声开骂。有刚才那一场热身,都还记得对方的词,难免有重复使用。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一但站在相反的立场,立马又能想出新的歪理,把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反驳掉,就很让人叹为观止。 马氏吵着吵着,把矛头指向了容秀,“怎么,找一个克死三个丈夫的老姑婆来镇宅子,老娘就怕你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姑奶奶,能比我这个亲祖母更亲?我呸,不要脸的骚蹄子,当你的尼姑去吧,破烂玩意儿。” 容秀没想到战火烧到自己身上,且骂得这么难听,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几乎摔倒。 三太爷怒骂,“混账玩意,你敢辱骂长辈。” 马氏正骂得起劲,被三太爷一凶,打了个寒战,闭了嘴。 对面来福媳妇和二胖媳妇也吓了一跳,不敢吱声了。 容棠却道:“三太爷,太姑奶奶,要是和金家对上了,太姑奶奶难免要面对这些,如果过不去心里这道坎,未来更困难。” 三太爷梗住,叹了一口气。 容秀努力克服了难受心理,颤声道:“我,我能面对。” 马氏小心的道:“棠公子,我又赢了吗?” 容棠点头,把银子抛给她,马氏大喜过望。 “继续变队。马婶子,你和王婶子一组,这回你是容家这边的。” 四个人变了队,又开始挖空心思吵骂。因有马氏刚才针对容秀那一通炮轰,来福媳妇和狗蛋娘见样学样,也跟着攻击容秀,说得更难听,更让人接受不了。 容棠喝道:“马婶子,如果你是太姑奶奶,你怎么办?” 马婶子气势汹汹,把袖子一挽,手指着对面骂道:“姑奶奶姓容,是伯爷姑母,这建安伯府就数我最大,就是我当家说了算。金婆子,你一个卖儿求荣,靠着打伯府秋风过活的乞丐,也配来说姑奶奶我的不是?姑奶奶克死三个丈夫关你屁事?是克死你爹了还是克死你爷了?那不是姑奶奶命不好,是他们的命格太差,配不了姑奶奶的福气。金婆子,你吃我家的,喝我家的,住我家的,现在跑来指责谩骂姑奶奶,这就是从三品官夫人的教养?金士钊白读了几十年书,学问一点没有,规矩也学到猪屁股里了。朝廷用你这样没脸没皮,宠妾灭妻,杀妻灭子的恶贼做官,平白辱没了官老爷这三个字。我呸,一家子强盗乞丐,怎么不去死。” 唾沫星子满天飞,离得近的都赶紧擦脸,后后退数步。对方都没词了,齐齐甘拜下风。 容棠趁机对容秀道:“看见了没有,一样是人,怎么马婶子就如此强大。太姑奶奶学着点,日常多责怪他人,少责怪自己,大半辈子过去了,余生活的洒脱一点,不要被不相干的人气坏了。” 马氏见对手又没了声,试探问,“棠公子,我又赢了吗?” 容棠把最后一个银子抛给她,“没错,马婶子辨才无碍,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后日跟金家骂仗,全靠你了。” 马氏喜出望外,她儿子最近在议亲,正缺钱,有这几两银子,能顶大用。 来福媳妇几个不安起来,“棠公子,那我们几个呢?” “你们几个,也都是厉害的,一个都少不了。春草,你带几个婶子大娘去外头买几身衣裳,一人两身,城里普通居民装束就好。” 春草两手一摊,做了个没钱的动作。其实村里大院还有的,就是得去拿。 容棠挠了挠头,见容七拄着拐向这边走过来,招手道:“七哥,你陪春草回村拿银子来。” 容七正被张太医纠缠,正想摆脱他,闻言应了,“属下这就去赶车。” 张太医老远喊,“小子,别以为你躲得过,一个时辰内不回来,老夫还给你主子扎针。” 容七和容棠同时僵硬了一下。 容棠扯了扯嘴角,“张太医,不用了吧?我都好多了。” 张太医和蔼可亲的道:“治伤可不能半途而废,需得坚持疗程。老夫对此次扎针信心十足,定能成功。” 看吧,他承认上次失败了。 彩兰道:“奴婢这里,还有一点银子的。” 说是一点,还真是一点,统共不到十两,散碎的紧。 容棠扶额,“还是得拿点来的,春草,你去吧。” 马氏几人围过来,“棠公子,我们几个干什么?” 马氏好想接着吵架。其他几人,也想多几次机会。 容棠等张太医走远,从怀里拿出一大叠纸,交给彩兰,“姑姑,你给她们念念,让她们记在心里,反复加深印象。我乏了,得歇一会。” 好疼啊,尤其是听到张太医威胁容七的话。 容权和常春又架着他欲回屋躺着,不料想,卫娘子挎着菜篮子急匆匆的过来。 “棠公子,不好了。” 这三个字是容棠最不喜欢听到的,可这三个字一直以来也离他都很近,几乎每天都遇到,听到。 “什么事?” 卫娘子气得要命,“奴婢去西市买菜,听到街上到处都在传,棠公子你是个淫贼,大白天跑人家后院里污言秽语,好多官家夫人小姐都亲言看见,亲耳听到了。” 容棠一听,慨然长叹,“看来金家也不傻,打响了舆论战第一枪。 第49章 谣言 所有人听到了这谣言都气得不行,唯独张太医笑得古怪异常。 容棠一摆手,拒绝了容权和常春的搀扶。 “权叔,常春,你们二人都出门去,听一听外面是怎么传的,都是什么人在传。还有,再查查金家从昨天开始都和哪家频繁接触。” 二人领命离去,彩兰有点回过味来,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公子,你找这几个来,莫非也是这个目的?那何不让她们也出去?” 容棠低声道:“还不是时候。我刚来上京,金家能攻击我的不多,且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我给你的东西,你给她们讲讲,让她们心里有数。” 午后没有多久,容三几个人陆续赶回来。容三带回来金家和上京各府邸关系往来明细,容四带来不几个掌柜伙计的证词,容五最妙,知道了杨姨娘身上暗处长得胎记,也控制了一个从前她和金士钊偷情的目击证人。 金士钊不是想把杨姨娘扶正做正妻吗,看他怎么扶。 容七和春草赶在一个时辰内回来了,带回来两千两银票。他也是觉得牙疼,当初从南朝带了一万两过来,满以为够用,谁知走到地方,一文遗产没得到,老本还得源源不断的花。 他给了彩兰一百两作为别院日常开支,彩兰都快哭了。 又给春草一百两让她带几个妇人置办衣裳,嘱咐她们在外不得多说话,只听,只看,不得发表意见。 不久后她们和容权,常春一起回来,各自把在外面听到的谣言七嘴八舌说了一遍。 春草气愤难平,“少爷,金家可过分了,到处说你残暴不仁,把家里下人打得半死,遍体鳞伤。还有很多医馆出面证明,昨天有大几十个家丁护院一起去看伤,一家医馆住不下,分做了好多家医馆住。这些下人到哪就把少爷的坏话说到哪,真是坏透了。” 容权道:“老奴问了很多人,说金家都拜访了刘家,宋家,古家,胡家。这几家的小姐都和金家小姐交好,昨天都去了唐家参加及笄宴。” 常春也道:“小的跟踪了金侍郎,他去了睿王府,郑丞相府。小的还听说,昨晚粱家家主从后门进了金侍郎府。” 容棠对照金家的关系谱,确定了一些人家和他站在同一阵营,都是睿王的人,尤其梁家,是睿王母族。 他挥退下人,只让容三几个留下问话。 “事情还是有点奇怪。想要夺嫡的应该不止睿王一个,别的王爷和未封王的皇子呢?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他们哪怕看不上我,不想拉拢,至少也想除掉金侍郎,剪除一个睿王党羽才对?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 容三低眉顺眼道:“主子,另两位王爷一个是淮王,一个是永王,这两个人藏得比较深,属下现在并不确定他们都拉拢了谁?” “这怎么说?他们都不与人来往?” “淮王是个琴痴,只和上京有才艺的玩,琴棋书画没有一技之长的,他都不理睬。永王是个喜欢美食的,王府里经常大摆宴席,上京大小官员都去他府里赴过宴,他也常去别人府里赴宴,总之不是在吃,就是在吃的路上。因此不好推断。” “奥……” 借不上力,只能靠自己,幸好容棠一向不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村里妇人们换了新衣裳都喜形于色,虽不是什么贵重料子,那也是新的,是她们几年都置办不起的。 工钱算什么,这两身衣裳就够干两个月了。 她们一起来谢容棠的大度,容棠对她们说,“几位婶子,彩兰姑姑给你们讲的那些,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几人忙不迭点头。 “那好,接下来,就看你们发挥特长了。” 春草在容棠指点下,给几个妇改了妆容,这里贴个大痦子,那里点个假痣。这个脸涂黑,那个脸姜黄,就连三太爷站在眼前,都一时不敢认。 “都去吧,从后门走。” 春草带她们走后,容棠又吩咐容三,“你和四哥五哥一起,去保护她们,万一被人注意到要抓她们,记得马上把人安全带离。” 容三几人脸色有点奇怪,这招术他们可是太有感觉了,基本损到极点,可干起来这么爽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几个大男人其实也是爱嚼舌根的长舌货色? 人都走了,容棠就想问问容秀被熏陶的怎么样了,还没走几步,看见张太医倒腾着两条腿追容七。 容七拄着拐嗖嗖跑得飞快,轻功都使出来了。 “你给老夫站住,没道理,你一条腿不沾地还能跑这么快的,给老夫看看你的拐,是不是莫怀恩整出来的。” 他追不上容七,眼角余光看见了容棠,停了下来。 容棠一个激灵,转身就想逃,可他没有容七的轻功,行动也缓慢的像个乌龟,没几步被张太医抓住了。 “走,去扎针。” 容棠脸发青,“不要了吧?” “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敢抗旨?” 容棠思考了半秒,决定出卖容七,“张太医,我看你对容七更感兴趣,你放过我,我把他叫过来。” 谁知张太医却是个谁都行的,既然容棠更好抓,那就不麻烦了。 不过…… “除非你告诉老夫,容七的拐是怎么回事。怎么那根棍子就和一条腿一样灵活,别的瘸子,可都费劲的很。” 容棠松了一口气,“你说那拐呀?好说,好说,我画图给你,你照着做出来,亲自架在腋下就知道什么感觉了。” 容七离得并不远,听到张太医看上了他的拐,不情不愿的扔过来,“张太医,不要为难我主子,这拐给你拿去研究。” 他没了拐,就如同没了一条腿,单脚跳着逃走了。 张太医接了拐,学着容七的样子把拐架在腋下,蜷起一条腿试了试,忽然明白了棍子和拐的区别。 一个是用手使力,一个是腋下托举,有了这拐的帮助,半边身子得以平衡,习练久了,就和没少腿一样平稳走路。 他脸色一变,“这也是莫怀恩做的?” 容棠毫不犹豫的承认,“不错,就是莫神医。他是个了不起的医者,开创了医学新领域,新学科。” “小子,老夫问你,要是一个双腿残疾的人拄两个拐,是不是就能下地走路了?” 第50章 谁还没个韵事 容棠略微迟疑,“两条腿都残疾?假设两条腿都不能着地,理论上也是可以的,多练习一段时间,至少能自由活动,不用老待在一个地方。” 张太医顿时激动起来。然而仅仅片刻,他脸色一寒,冷声道:“跟老夫去扎针。” 容棠哀嚎,“不是把拐给你了吗?为什么还扎?” 张太医冷笑,“谁让你夸赞莫怀恩,老夫不服。” 容棠面容扭曲痛苦,“张太医,我和你无冤无仇,莫欺少年……” “少废话,小子,老夫都是为你好。” 容棠此时还不明白,张太医真是要帮他,只不过这帮还是太痛苦了些。 话说郑长宁回到郑府,就去外院大书房给他爹郑丞相回了话,顺便向大哥讨要彩头。 听府医说容棠真是伤得不轻,郑长治没有多言,输了一锭金子给他,转动轮椅,面向外边,立刻有小厮推着他走。 郑长宁看向郑丞相,“爹,金士钊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郑丞相低头品茗,“本相没什么打算。郑家是欠着容铮的情,可不欠金士钊。这狗东西似乎忘了,他一直靠的是建安伯的人脉平步青云,现在竟然要将建安伯一脉赶尽杀绝。本相倒要看看,都是谁还站在他那边欺负容家。这些憨货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忘了陛下也欠着建安伯人情。” 紫竹轩内,郑长治也和幕僚分析着这事。 “要是建安伯还活着,或许这人情是杀死建安伯的刀。建安伯死了,保住容棠一命,恰恰是陛下还人情的最好时机。” 幕僚羽扇轻摇,“公子说的不错,且陛下还人情不会这么轻易,是必等容棠被千夫所指,无处可逃的时刻,才会开恩保住他,让文武百官都感觉陛下替容棠承担了许多。” 郑长治摆弄着棋子,一手执黑,一手执白,下得有来有去。 同一时间,睿王也和幕僚说着话,“这金士钊一家子又坏又蠢,长此以往,上京百姓会私下里说本王手下官员皆是此等货色,于民心不利。” 幕僚也是皱眉,“是啊,金士钊十几年前就该斩草除根,留着姓容的血脉,本就是一大隐患,这人是不是当年手软了?” 睿王冷笑,“或许他动手了,没成功呢?没听外面怎么传的,这容棠一路北上,可是遭遇了许多刺杀。” 幕僚啧舌,“也是个狠人。金士钊虽不中大用,却是殿下铁竿,要是明确放弃了他,难免让其他人寒心。” 睿王叹气,“这也是这两天本王为难的原因。帮他吧,被人唾骂诟病,也彻底得罪了建安伯一派,恐怕得到了容家军控制权,也无法真正掌握容家军。不帮他吧,那刘御史,胡参军,古大人之流又该怎看本王?” 幕僚吗,就是替主子分忧的,他已听出了主子想放弃金大人的意思,只差一个理由。 “王爷,您为金大人尽心竭力,不惜一日两次前往容家探望受伤的容公子,并想做个和事佬,化解他们父子恩怨。要是路上出点什么意外,受了伤,落了病,后日起不来身,可怎么办呢?” 睿王正想说本王不打算去,忽然明白了幕僚的意思。 “长史,再替本王准备礼物,二探容府。” 幕僚提醒,“擦黑再去。” 夜路难行,很容易崴个脚,惊个马什么的。 却说马氏四人雄赳赳气昂昂赶赴战场,寻了人多嘴杂的所在,一一下了马车,装作路人混迹其中。 春草则让容三赶了马车,藏在一个暗巷子里接应。 马氏待的人群,有不少妇人婆子,大半是上京普通百姓,也有一些丫鬟仆妇模样的人,聚在一处说闲话。 马氏听了一阵,说得是容棠闯进唐府后花园,色胆包天,调戏了几家千金小姐的韵事,听得人群哈哈哈。 只不过让人费解的是,倒没几个人骂容棠如何下流,反而是眼睛发着光,不住询问其中细节,有没有更劲爆的形容。 显而易见,这谣言传着传着变了味,成了风流话题。 马氏适时插嘴,“这算什么好听的八卦,一大群人看着,还能发生点啥?没意思,没意思。要说精彩,那得是我好多年前看到的一幕。” 有人接了话,“哟!大嫂子,你是看见啥精彩的,给咱们说说呗!” 立时哄笑一片,大抵人听到这样的话题都莫名兴奋,许多双眼睛都看向她。 “哎呀,那腿白的呦,架在男人肩膀上,一抖一抖……天那,不能说 ,羞死人了……” 马氏捂上脸就要走,刚闻到骚味的吃瓜群众哪里肯放她走,齐声起哄,“接着说,我们要听。” 还有人抓了瓜子递给她。 见走不了,马氏才道:“都是十几年前,差不多二十年的事了,那一晚,我听到隔壁院里传来声响,扒着墙头往里看。娘哎,大白天的,一男一女赤条条,在羊圈里头嘿呦嘿呦……我的个娘,辣眼睛的很。就听那女的娇声喘气,” 马氏学着女人尖细的嗓音,“表哥,使劲……我的娘唉,那股子骚味,隔老远能传到隔壁村去。” 虽是听得人热血沸腾,抓耳挠腮,还是有人不信,“大嫂子,你胡编的吧?不过没事,接着编,咱们爱听。哈哈哈!” 马氏笑道:“就知道你们不信。我们老家是顺阳县杨家村,一村人都姓杨的。隔壁家姑娘叫杨莲花,打小就爱犯花痴,见了男人就勾引。你们不信,我再说个细节,杨莲花左边大腿根长了块红色胎记,在场的老爷们回去仔细看看,自家婆娘有没有。” 一阵哄笑之后,马氏退出人群,边走边传播荤段子,且细节越来越丰富饱满,香艳程度,直追小黄书。 另外的场地,来福媳妇,狗蛋娘,二胖媳妇,三个妇人说的各有不同,但她们经过筛选,有志一同的,都选择了从风流韵事切入。 有金士钊的老邻居看见他和表妹酱酱酿酿,上演天雷地火伦理剧的。 有某人干儿子在侍郎府当差,看见有小妾和马夫私通,小妾的肚兜子挂在马夫腰带上的。 这些故事里的女主角,都是大腿根有红色胎记。 皆因和别的谣言比起来,这种传播最快,传播的人最热情。 传着传着,有人琢磨出味来,这不是金侍郎和他真爱表妹的风流韵事吗? 第51章 拔苗助长没有苗 当日容夫人下葬,灵堂上闹出来的丑闻,不少参加葬礼的人都还记着,就算主子念着和金家的交情不去外头散播,那跟着的下人,无聊时刻,还不得拿这事磨个牙? 杨氏没进门之前就和表哥私通的事,还是被人传了出去,在各府下人间不断发酵。苦于只知道个私通,差了精彩细节,让人遗憾。 这下好了,新传言画面感很强,让人身临其境般,个个听得面红耳赤,抓心挠肝。 半天时间,四个妇人转战多地,把一辈子攒起来的坏心眼,全用在了侍郎府风月传奇。 张太医蛮横的把容棠抓进他的小屋,再次把全套银针摆了出来。 容棠痛苦不堪,咬牙陪笑,“张太医,有话好说,真没必要扎针了。陛下让你给我治伤,治死了你也跑不了不是。” “放心吧,保证治不死。” 为了防止容棠乱动,一根针下去,容棠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和嘴,都动不了了。 他颤声道:“张太医,你说实话,谁派你来整我?” 张太医笑了,“小子,胡思乱想什么?你也别怕,老夫不防告诉你,就冲你是建安伯孙子,我不会治死你。何况你和慧慈大师也有渊源呢!” 他看一眼容棠手上的念珠,随手扎下一针,再循着脉络,一条条扎下去。 容棠听他说起慧慈大师,想到那个破开次元壁来救他的太祖姥爷,眼里不自觉的汇满了泪。 “你小子真没出息,还哭上了?老夫真不会治死你。算了,我跟你说实话,你小子阴阳二脉双绝,阴脉就不说了,你知道阳脉不通意味着什么?” 容棠也不是哭,就是忽然伤感,闻言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小子那方面不太行。或者一点也不行。” 容棠刚想问是哪方面,忽然就明白了,脸一下子红了,“这怎么说的,我怎么就不行了?我还小啊,我还不到十五岁。” 张太医哼道:“不小了,老夫欠了一点建安伯人情,不想他绝了血脉。你小子别分老夫的心,老夫要专心扎针。” 容棠真是苦不堪言,极力想要阻止张太医继续扎下去。 “张太医,就算治疗那方面吧,你给我扎针是几个意思?那不是喝补药的事吗?” “你给老夫安静。喝补药是补精气,老夫给你扎针,能让你从根本上实力增强。” 他瞟了一眼容棠下体位置,皱眉,“小二有点小,都没露点形迹。你放心,老夫给你治一段时间,保准小麻雀变大老鹰。” 容棠莫名恐惧,极力夹紧双腿,十分害怕张太医会扒了他的裤子检查“小老二”。他曾被和静郡主回手掏(详见轮回破),但和静是个女孩子,他还能忍受。要是张太医……那就撞死得了。 幸好张太医没有那种癖好,目前也没检查医疗成果的必要,他只是扎针,想要完成这一伟大成就。 “张太医,那你对我讲讲,你扎针让“他”长大的依据是什么,都是什么病理,医理?” 没奈何,他只能这么拖着时间,试图从这两方面找突破口,说服张太医放弃这不切实际的愿景。 毕竟你医术再好,不可能从无变有不是。 “老夫是这么想的,小老二小,是因为你身上的精气都分散了,小老二受了委屈。那老夫扎针封住其他脉络,只留下阳脉,所有的精气全都涌向那一个地方,是不是就能自由生长了?小子,别说老夫对你不好,这可是老夫苦心钻研多年,才想到的治法。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貌似好有道理! 容棠身体不能动,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给吓得。 这老疯子,是拿自己当小白鼠了,给他这自以为是的鬼逻辑当实验品。 “现在你是不是感觉下腹有一条热流,正冲击着某处?是不是能感觉到血脉一跳一跳,十分有力?那正是小老二冲破原有束缚,要蓬勃生长的预兆。” 问候你十八辈祖宗! 容棠咬着牙没有大骂出声,有个屁的热流?什么东西要长?他要是能长出东西来,那就不是人,是妖怪了。 张太医自我感觉良好了一阵,取下所有银针。 “行了,你还是可以动的,就是动作慢点,和之前一样。这针一天要扎一次,不然封住的穴会松动,前功尽弃。” 容棠磨着后槽牙说了两个字,“多谢。” 你祖宗! 然后,悲剧发生了,容棠发觉自己左边身子动不了,偏瘫了。 他扯着嗓子嚎,“我不能动了,我瘫痪了,来人啊,救命啊,彩兰姑姑,春草,娘,太祖姥爷……” 张太医吓了一跳,“不可能啊!没道理啊!难道又失败了。” 看一看没有人,自己提了药箱,跑了。 可惜偌大的别院下人本就不多,派出去几个,剩下几个都在别的院,没人听见他嚎。 奉命出去探听消息的常春跑回来禀报,“棠公子,不好了,外面又传你不是金侍郎亲儿子,是夫人偷人生的。现在不少人开始同情金侍郎了。咦?棠公子,你怎么了?” 容棠一边嘴角流涎,半边身子不能动,满脸生无可恋。闻言,还得出声吩咐常春,“到外边散播消息,金士钊所有的孩子都不是亲生的,都是小妾们偷人生的,要不相信,大可以滴血认亲。” “是,棠公子。可你这样真没问题吗?” “哈,叫彩兰姑姑,不,找容七过来。” 常春去找容七,他正劈一个树叉子,做个简易拐杖。来到容棠面前吓了一跳,“主子,你怎么了?” “你看我这样子,像没事吗?容七,你也是练武的,会不会点穴解穴?” “会。” “我听张太医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封住了我的脉,你看看能不能解。” 容七近身察看,捏着他的手腕探脉,半晌道:“属下会点穴解穴,但内力不如容三,要不属下找他回来试试?” 容棠长叹,“那不如找别的大夫来看看。” “是。”容七答罢,迟疑道:“主子,属下知道的信得过的大夫不多,唯一觉得可靠的,就是前主子那里,主子不介意的话……” 容棠用一只手抹了一下口涎,面无表情,“七哥,这张太医是不是你前主子的人?” “不是。”容七相当着急,害怕主子误会自己的忠诚。 第52章 送信 “行了,你说不是肯定不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既然你觉得前主子可靠,那应该不会想害我,算我欠他人情。” 容七不多言,让常春牵了一匹马过来,上马离去。 没多长时间,容权也回来了,他倒是带了个好消息,“棠公子,外面传你轻薄唐府小姐的事,唐夫人出来辟谣了,你猜她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左不过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顺带洗白他。 “唐夫人对外说,棠公子自幼和唐家二小姐定了娃娃亲,本就不是外人。昨天是被人追得狠了,慌不择路逃到唐府,不小心碰倒了未婚妻,算不得轻薄无礼。” 容棠毕竟还有一半能动,这个消息的炸裂程度,直接让他惊掉下床。 容权惊慌失措,大声喊人,还想把他扶起来送到床上。奈何他年纪大了,容棠也不轻,拖不动,只得去叫了人来。 彩兰和容秀,三太爷都赶过来,合力把他抬上床。 彩兰内疚的要命,“都怪奴婢,该时刻留在棠公子身边的。” 容棠叹息,就张太医那个疯劲,八个彩兰姑姑也拦不住,要留也是留容三。 再一想,留容三又能怎样?还能把张太医打死?不打死,他就回宫告状,总之自己这个小白鼠还得苦逼的当几天。 “彩兰姑姑,这和唐家的婚约是怎么回事?” 好似唐步云那厮也说过,他当时没放在心上。 彩兰也是糊涂,“奴婢也不知道,不知有婚约的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是二小姐。” “唐甜甜?” 彩兰姑姑皱着眉,“有点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法?她不是好女子?” “那倒没有。唐二小姐长得怪异,每次出门都惹人嘲笑,上京城里的公子哥儿没人愿意娶她,唐夫人都愁坏了。” 容棠想着昨天看到的唐甜甜,小脸精致漂亮,眼神灵动单纯,是个绝色美人。要说怪异,就是她那头卷得如花朵般的大波浪卷,梳着奇怪的发型,戴的头饰也显得不合适。 他还以为这个世界的人已经会烫头发了,原来生来如此。 他自然是不能娶唐甜甜的,不是嫌弃她头发怪异,是因为力有未逮。 “拿几张纸来,我写封信给唐夫人解释一下,这婚约还是做罢吧。” 彩兰拿了纸来,容棠趴着写信,又觉得光是写不够形象,又画了几张画,将当时如何发生的意外,原原本本画了下来。 “彩兰姑姑,你去送到唐府,直接交给唐夫人。” 彩兰领命而去。 此时此刻,唐大人府上也是发生了争吵。 唐夫人出去辟谣,唐大人是不愿意的,他私心里更向着金家。一个现任侍郎,一个死去多年的伯爷后人,谁都知道怎么选。 何况…… 曹姨娘在一旁阴阳怪气,“夫人,你这么做可是得罪了金侍郎呢。金侍郎是三品大官,可比咱家大人高了三级。那金大少爷和玉暖又有婚约,只等金少爷承了爵,立刻迎娶玉暖为伯爵夫人呢,这怎么说也是咱们家的荣耀。夫人向着那小贼说话,不怕金侍郎怪罪吗?” 唐夫人厉声道:“因为怕得罪他,要罔顾我女儿的名节吗?甜甜和容棠公子有婚约是事实,我也不过实话实说,金侍郎要怪罪,便怪罪吧。再说玉暖和金少爷的婚约,曹姨娘你也好意思说。那分明是甜甜和容棠公子的婚约,金耀阳顶替了容棠身份,一个庶女又顶替了嫡女身份,硬凑出来的假婚约。不过是口头提起,金耀阳和玉暖有婚书吗?” “夫人怎能这样说?妹妹还不是为了咱们家好!甜甜长成那副怪样子,金少爷不愿意娶她,才换成了我的玉暖。玉暖为家里做了多大牺牲,到了夫人嘴里,倒都成了我们母女的不是了。” 曹姨娘委委屈屈就要抹泪,唐大人大声斥责唐夫人,“就你多事,还为了这事亲自跑到别人家解释。金少爷承爵是陛下亲口允的,金口玉言不可更改,玉暖和金少爷的婚约不能有失。我现在就去京兆府,亲自状告容棠。” 唐夫人气白了脸,“想当年,建安伯也提拔过你,容夫人和我是手帕交,也没有因为你官位低看不起咱们,愿意和咱们定下娃娃亲。到如今,你要恩将仇报了吗?” 唐大人恼羞成怒,就要伸手打唐夫人,忽有下人传报,“大人,夫人,容妃别院的彩兰姑姑替容棠公子给夫人送信。” 唐大人冷声道:“不认识容棠,把人赶走。” 唐夫人脸色一变就要出声阻止,谁知唐大人一声命令,“把夫人送回她院子,守好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院子。” 唐夫人气得直哆嗦,“老爷,你这会倒是胆子大了,不怕得罪容妃娘娘。” 唐大人冷哼,“得罪了又怎样?她一个没有皇子,又不受宠的妃子,空有个妃位,连睿王母妃瑜嫔都压不住。” 唐家到底还是唐大人说了算,唐夫人很快被下人带走。 彩兰在门外等了许久,只见跑腿报信的人又回来了,挥手撵人,“去,去,我们大人说不认识姓容的,不见,识趣的马上走。” 彩兰气白了脸,因着容妃不受宠,别院下人一向低调,不曾与别府来往过,但属实想不到,就连一个五品小官也不将容妃娘娘放在眼里了。 她厉声斥责,“我们娘娘怎么也是宫里正二品妃子,唐大人就这么敢断定,她没有办法整治一个对她不敬的官员吗?” 守门小厮哪里管这些,只管撵人,说话越来越不好听。彩兰受不得气,刚要走,就见转角处过来一个青年,辨识度很高,就是上京唯二的大花头,唐家大少爷唐扶云。 唐扶云见家门口站着个中年妇人踌躇半天,又要走,这妇人衣着整洁得体,发型却是个终身不嫁的姑婆头。上前问道:“这位姑姑有何事?” 彩兰大喜,她来送信本就是送给唐夫人,唐大少爷的亲娘,让他带进去未尝不可。 “唐大少爷,这是我们棠公子给夫人的信,麻烦你帮忙带给她。” 说着向那小厮瞪了一眼。 小厮再怎么张狂,也不敢得罪大少爷,低头只做不见。 第53章 退婚书 唐扶云进府,边走边拆开信,只见写满了字的那张纸竟是一张解除婚约的信,语气倒是谦卑,只说自己长于山野,性子粗鲁,不通上京礼仪,怕坏了唐家名声,带累唐二小姐跟着被人耻笑,愿意解除婚约,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眉头皱得很紧,这信字体虽软弱虚浮,也不甚工整,但想容棠据说伤得挺重,发挥失常,也是有的。 况且就算字体不漂亮,这遣词用句还是挺讲究,给女方留足脸面,也不像他自谦的粗鲁不通礼数,就觉得,他可能和上京别的公子哥儿一样,不喜欢妹妹的卷花头。 他把信掖进怀里,又看另外几张图画。这画极有趣,几个长相夸张怪异的小人,寥寥数笔,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详细解释了一遍,他是怎么被人追杀,不得以翻墙进入唐府后花园,看见一群姑娘说笑。 他原本想低头逃走的,奈何一个卷花头的姑娘被人推了一下,向他冲过来。他本可以躲开,眼角余光看到身后就是假山石,那姑娘停不住,必定受伤,因此用自己的肉身挡了一下。 姑娘撞过来力气很大,他仰面摔倒。不过他重点画了他的后脑勺离假山石只有两寸,很危险。 之后他就爬起来逃走了。 清楚明了,哪怕不识字的人也看得懂,且画中的一些细节画法,竟连那一刻唐甜甜的惊恐,容棠的心路历程,以及身体因为疼痛发抖,都表达出来。 唐扶云虽然不知道这是漫画,却觉得很有趣。 他把怀里退婚书一撕,只拿了画去见了妹妹。 唐甜甜从昨天到今天都在哭,丫鬟蕊儿劝不好的那种。看见唐扶云过来,忧愁不已。 “大少爷,你来劝劝小姐,她听夫人说要将她嫁给容公子,哭一天了。” 唐扶云暂时没管妹妹,只将蕊儿叫过来,拿图画给她看,“你瞧瞧,昨天是不是这个情况。” 蕊儿一下子就被画吸引了,“这画得好有趣。咦,这是那小贼,不,是容公子。他是这样的,破烂狼狈。小姐她……” 蕊儿想到当时情景,果如画上描述的,若不是容棠拦住了唐甜甜,定然撞到假山石上摔得头破血流,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是这样的。二小姐就是被大小姐推的。要是自己绊倒了,根本冲不了这么远。大小姐好恶毒的心思。” 唐扶云的关注点是容棠救了唐甜甜,免她受伤。既如此,此人良心不坏,娘如此忧愁妹妹亲事,少不得,这容棠别想脱身。 蕊儿忽又道:“大少爷,夫人被大人禁足了,你快去看看吧。” 唐扶云离开妹妹院子,又走去母亲住的主院。守门婆子要拦他,被他一蹬眼吓退。左右只说不让夫人出来,没说不让人进去。 他进去同母亲说了一阵子话,外面人听不着,只知道原本浮躁气闷的夫人安静了,大少爷也平静的走出主院,没有去找大人求情的意思。 主要下人们都知道,大少爷去求情也没用。和不喜欢二小姐的原因一样,大人也不喜欢大少爷。而大少爷性格怪异,沉闷不多言,除了摆弄木头,就没有其他事做。 别院里,容七带回来一个大夫,看模样装束,像个江湖游医。 容棠也没有小看人的心思,容七前主子也应该是争储皇子之一,身边信得过的医者,绝不是普通本事。 “这是诸葛大夫,主子,让他给你把个脉。” 容棠肃然起敬,因着诸葛孔明的威望加持,后世所有姓诸葛的,默认都比旁人聪明厉害。 诸葛大夫把了一会脉,眉头皱得夹死苍蝇,胡子揪掉了七八根。 他放开手问,“容公子,别怪小人唐突,需得问个准话。你之前是不是没伤这么重,甚至没受伤?” 容棠佩服,这个好歹诊出来他没受内伤了,之前两个简直是庸医。 “确实,只有点皮外淤青,被张太医治成这样了。” 诸葛大夫轻咳一声,实在可怜这位容公子。 “是这样的容公子,小人擅长治疗内伤,但这被针扎坏的,真不在行。不知道张太医行针的目的是什么?” 容棠支吾道:“他,他说我有毛病。” “方便的话……” 容棠羞臊,摆手让人出去。容七走出房门,耳朵贴在门上,他是练武的,耳力好,就听容棠压低声音道:“张太医说,扎完针后,会让男人有雄厚的资本。” 诸葛大夫秒懂,惊奇不已,“竟有此等神奇医术!容公子快说说,这其中的医理依据。” 容棠羞愤欲死,“他以为一个人身上的力量就像是养料,都是有数的。被各个肢体器官分散了,那里就得不到良好滋养。他用针封了其他脉络,只留那一处,所有养料都供给到位,一段时间后就长大了。” 诸葛大夫骇然,“这么离谱?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法子吗?” 容棠简直生无可恋,痛不欲生,“诸葛大夫,烦你想想办法,再给他折腾两天,我要成活死人了。” 诸葛大夫又是同情他,又是想笑,好在他对人体经络还算熟悉,有个内力较好的人配合一下,应该能疏通被封堵的经脉。 容七被叫进来配合治疗,在诸葛大夫指导下,容七用一点点内力按揉相关穴位,大约一个时辰后,容棠左手左腿能动了,口涎也停止。 彩兰见他好转,劝了容秀和三太爷离去,人多了也帮不上忙。 送走了诸葛大夫,她道:“棠公子,要不奴婢向宫里递个牌子,让娘娘想想办法,换个太医吧。这张太医太不靠谱了。” 容棠却还有想法,后日上堂,金家定然全力猛扑,说不定还有其他大夫来给他诊脉,证明他说谎,一定程度上张太医是能帮他遮掩。他现在陷于创造医学奇迹的狂热中,贸然换了他,说不定会把他假装受伤说出去。 “先不了,过两天吧。” 眼见容七低着头忙碌,也不知道摸索什么,两只耳朵可疑的红到脑瓜子后面。 “容七,你在干嘛?” 容七脱口而出,“我什么都没听到。” 第54章 祖传不育症 那就是什么都听到了。 容棠有心梗前兆。 容七忙道:“主子,张太医偷走了我的拐杖,属下以为,这拐杖定然对他很重要。” 容棠顺了顺气,让自己脱离危险,想到张太医问过他的奇怪问题。 “容七,上京城里有谁是双腿残疾的?” 容七和彩兰同时说了一个人,“郑大公子。” “郑大公子?是我理解的那个,郑丞相家的大公子?” 彩兰道:“上京只有一位郑大公子,今天上午来的那位是郑二公子。郑大公子是丞相嫡长子,他母亲是清河崔氏嫡女,这身份,在上京不比皇子差。可惜呀……” “他怎么了?受过伤,腿残了?” 彩兰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就道:“他没受过伤,是生下来就没有双脚。” 她还以为要费一番工夫解释为什么一个人生下来就没有脚,容棠已是哦了一声,“是先天性束带综合症。” 这种病虽然不多,在后世网络发达的情况下,还是偶尔在网上看见一个没手指的,没腿的,勒出束带的,属于胎盘异常,不是遗传病。 彩兰和容七都很惊讶,想不到郑大公子那情况,竟还有个专门的名称。 容棠摸下巴,难道张太医是郑家的人?这也不对啊,上午郑长宁带了府医过来。 又或者,张太医只是郑大公子的人? “主子,主子,我们回来了。” 外面传来容三的声音,容棠想下床,谁知软手软脚,一下子跌下来。 又是一阵忙,容棠被扶起,脸瞬间涨红,颤抖着喊,“春草,春草。” “我来了少爷。” 春草一步踏进来,看见容棠惨样子,又吓了一跳,“少爷,你这怎么了?” 容棠死命夹着腿,声音都快破音了,“快啊,我,尿急。” 容七反应过来,急忙推彩兰出去,把所有回来复命的人都堵在了门外。 彩兰十分不理解,棠公子尿急,让容七帮忙不就好了?再不济,自己也是四十多的人了,服侍他个小少年小解一下,也没什么好害臊的,他怎就憋那么狠,非得等春草一个丫头来了才肯脱裤子? 容七自是知道原因,却是打死不能说。 这当然还是张太医害得,要不是他乱扎针,上个茅房,容棠还能自理。 房门很快打开,春草略带尴尬,又极力忍笑,提着尿桶出去倒了。 众人进屋,只见容棠坐在床上,半遮着脸,嗡声道:“战况如何,汇报一下吧。” 三个护卫,四个妇人,都把头一低,似乎干了什么大事,不敢说了。 “发生了什么?”容棠一指容三,“你说。” 容三快速说道:“被金家下人疯狂追捕,好不容易甩脱,一个人没丢,报告完毕。” “你们被发现了?被认出来了?” 容四憋出了一个字,“没。” “那说说干了什么被追捕?” 容五相当干脆,“属下不知道,只负责把追兵引开。” 容棠发现,几个妇人头更低了。 “马氏,你说。” 马氏哆嗦了一下,“啊这,可能是嘴巴秃噜瓢了,说了一些过头话,得罪人了。” 她们这半天干得都是得罪人的活,就传回来的那些谣言,哪一个都够金家抓住她们抽筋扒皮。 常春飞快的跑来,大声喊道:“棠公子,金家疯了,满上京抓碎嘴婆娘。还有,小人听说,金侍郎不是他爹亲生的,是金老夫人杨氏和表哥私通生的。现在外面都传,金家祖传的男性不育,都是靠借种传香火。金老夫人晕死过去,到处请大夫呢。” 马氏忙道:“不关我事啊!我就说二十年前杨莲花和表哥私通,谁知道传着传着,变成了四十年前金老夫人和表哥私通生了金大人。后来不知道谁散播的,说金大人不行,所有儿子女儿都是借种生的。” 容棠扶额,“祖传的男性不育是怎么回事?” 来福媳妇把头一缩,“我也不是故意的,那会我在金家大门外边不远处,藏在一棵树后面躲会懒,看见一个大夫从金家出来,气呼呼的。另一个大夫迎上去问他看得怎么样,他就很生气的说,这金家的大少爷疯了,一会说自己不行了,一会说自己老二掉了。大夫们都看了,还在,金大少爷就是不信,一会哭一会笑,只说是做梦,老二就是没了。我从树后面跳出来大喊一声,什么,金大少爷不行!当时路过了一群人,都听到了,然后就……” 祖传的不行。 容棠叹气,你不是故意的,你是特意的。 狗蛋娘,二胖媳妇脸色也讪讪,她们也没少推波助澜,添油加醋。几个人相互配合打掩护,各处散布的谣言又相互佐证,三分真,七分假,金家想要洗干净,除非投胎重活。 容棠抓了几下头发,“所以,你们被人注意了?” 马氏忙摇头,“还好吧?我们中途换了衣裳,洗了脸,他们应该认不出来。” 二胖媳妇也道:“是的呢,有个小厮追我,我跑了一段甩开他,进车厢洗干净脸,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从他面前走过,没认出来。” 容三道:“今天好险躲过去了,明天再想这么干,就得换法子。” 倒不是他们打不过金家下人,要是暴露了,容棠也很麻烦。 “容棠长吸一口气道:“辛苦了,吃饭,休息去吧,明天再说。” 马氏笑得谄媚,“那个,棠公子,你真不生我们气?” 容棠一摆手,他生什么气,该气得不是金家吗。 四个妇人放下心来,闯这么大祸,还以为棠公子要罚她们呢。 金侍郎府,鸡飞狗跳,鸡飞蛋打,所有用来形容乱的成语,此刻都适用。 受流言所累,几个年轻的妾室都紧闭了房门不出去,金士钊回家无法发泄,直闯进隔壁建安伯府,揪住哭天抹泪的杨姨娘,一巴掌呼过去,“谁让你胡乱散播谣言,说容棠不是我亲生的?只说不是我亲生的也罢了,非要说他是容氏偷人生的。你以为容氏偷人,本官会很有面子吗?” 杨氏哭道:“老爷,我也是被逼急了,外面都传我和你……说那么详细,羞死人了。我想着分散那些人的注意力,反正容氏也死了,影响不到她。” 第55章 白莲遇到茶 “影响不到她,还影响不到我吗?还有,你和马夫是怎么回事,外人怎么知道你私密处有胎记?” 杨氏哭道:“我不知道啊。我没有和马夫怎么样,不信,老爷可以传他过来问问。” 这时,金士钊最小的妾室细声细气地来报,“老爷,不好了,马夫跑了。” 金士钊心里一紧,他其实也不相信杨氏和马夫能怎么样,可马夫一跑,府里府外的人不知道要怎么乱想了。 “派人追回来。不,追上打死他。不,不行,就说,就说,马夫早就不干了,回老家去了。” 他自己也知道没用,马夫这一跑,怎么处理他都是错的。 金士钊匆匆赶往马夫住的仆房,正有几个护院小厮在外面窃窃私语,见他来,让到一边,“老爷,屋子里乱得很,刘大力把能拿的都拿走了。” 小妾红姨娘气道:“搜,看他落下了什么。” 小厮闯了进去,金士钊脑瓜子嗡嗡的,转不动了,却莫名有种不该进去搜的念头。 但他到底鬼使神差跟进去了。 刘大力床上的草席子底下,一条绣着红莲花的肚兜子赫然在目。 红姨娘惊叫一声,“老爷,这不是杨姐姐的肚兜子吗?府里只有她用莲花绣品。天哪,难道外面传的是真的。” 金士钊脑子轰轰响,快炸了。 随后而来的杨氏见了这一幕,浑身颤抖,“不,不是的,没有的事,我没有和刘大力私通。老爷,我身上的胎记除了你,还有身边贴身伺候的人知道,抓她们来审一审就知道了。” 红姨娘立即说,“她们都是你的心腹,还不是你想让她们怎么说就怎么说。老爷,外面传的那么难听,旁的也还罢了,大少爷是不是你的种可至关重要。他可是你的长子,寄予厚望的。” 金士钊还有一子两女,其中杨氏生了大女儿,另外两个妾室生了一儿一女,且都还小。 除了大女儿金湘湘,那两个小的胆小如鼠,根本撑不起事,所以金耀阳绝不能有事。 杨氏怒视红姨娘,“贱人,你胡说八道什么?耀阳就是老爷亲生的。好啊,我算看明白了,是你故意陷害我对不对?你故意引老爷过来搜刘大力的屋子,就是让老爷怀疑我。” 红姨娘委屈的要命,“杨姐姐,外面传的那么难听,你就一点不在意名声吗?还说我故意引老爷过来搜屋子,就算我是故意的,那这莲花肚兜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我从姐姐屋里偷的?怪不得姐姐执意住在这伯府里不肯回侍郎府,是有原因的。” 侍郎府和建安伯府比邻,为往来方便,打通了一个月亮门。杨氏借口管理伯府方便,占了伯府一个大院子居住。 而这刘大力,就是身契上属于伯府的马奴,真要和杨氏有个首尾,还真方便。 杨氏激烈叫屈,“没有的事,老爷,我是冤枉的,姑母也在这边住着,我怎么可能……” “那姐姐解释啊?肚兜子怎么回事?刘大力的身契在你手上握着,他怎么敢跑?逃奴被抓住了可是大罪。” “我怎么知道?我……” 金士钊寒着脸,“够了,耀阳,他是本官亲儿子。” 他再一次确认,却像是在加强自己的信念。 红姨娘真心实意劝说,“老爷,妾身也相信大少爷不是野种,但人言可畏,验证一下总是必要的。到时候外人瞎说,老爷也有底气和自信反驳。” 金士钊脱口而出,“要怎么验证?” 红姨娘道:“再简单不过,也不找旁人做证,就咱们一家人在场,你和大少爷滴血验亲。如果是真的,就当着外人面再验一遍,也算还了姐姐清白。如果不是……老爷也好想办法遮掩。” 金士钊听着极为刺耳,不是亲儿子,他遮掩什么?假装是亲生的的吗?他有这么大度吗? 他还没做声,杨氏先惊叫了,“不可。老爷,你这么做了,耀阳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红姨娘反驳道:“不验的话,大少爷就能抬头做人了?姐姐你好没有道理,这不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吗,你反对是什么意思?还是,姐姐你也不确定?” 杨氏眼神凶戾,扑过来就要撕打红姨娘,“小贱人,我就知道你一肚子坏心眼,从一进门就缠着老爷不放,现在还敢来污蔑我了。” 红姨娘惊叫躲藏,在金士钊后背转来转去,“姐姐,你就算生气老爷宠我,也不能耐不住寂寞,和马奴搞在一起。大少爷是不是老爷的种,你也不肯滴血验证,谁心里有鬼,那不是一目了然吗?” 她们两个闹得不像话,杨氏身边的婆子跑过来喊道:“夫人,刘大力的身契不见了。” “这,怎么会这样?” 杨氏就欲过去看,红姨娘冷笑,“杨姐姐,你还演呢?原本妹妹也觉得这中间或许有什么误会,许是姐姐的肚兜被刘大力拣了去。现在刘大力人跑了,身契也自己跑了不成?这两府下人的身契可都在姐姐手里藏着,可别赖妹妹我偷了才好。” 杨氏正急的不知道怎么解释,金士钊寒着脸斥问,“好好的怎么想起来看身契?” 他也不蠢,只觉得这事都太巧了,刘大力一跑,红姨娘就来告诉他。刘大力的身契没有了,也有婆子来通知他。 那婆子一缩头,颤声道:“夫人说,那些受伤严重的,要花很多银子治伤的,不如就不治了,贵贱发卖出去,再买新的,命老奴清点身契,这才发现……” 金士钊看向杨氏,倒是相信这事她干的出来。 杨氏解释,“老爷,下人被那小贼打坏了许多,都要治得花不少银子,比他们身价都高了。妾身才想后日过堂做证之后,都发卖出去。这刘大力的身契,妾身属实不知道怎么没的。能接触身契的,左右也只妾身心腹的几个人,全都叫过来审一审就知道了。” 金士钊心乱如麻,既不相信杨氏背叛了他,也无法解释这许多巧合,只能让人去把杨氏身边人叫齐了来审问。 杨氏心腹丫鬟青禾,手下的管事牛妈妈,以及来报信的宋妈妈,都跪在院子里哆嗦,都有预感,夫人要有大麻烦了。 第56章 无力解释 威慑之下,三个人一开始都一问三不知,拼命撇清自己,无论杨氏身上的胎记还是刘大力的身契,都不承认和自己有关。 直到红姨娘步步紧逼的追问,杨氏自己无法解释,金士钊怒气越来越盛时,牛妈妈忽然回过神来,大声喊着,“大人,是老奴的错,有天晚上多吃了一碗酒,晕乎乎说露了嘴,把夫人身上的胎记说了出来,被那刘大力听了去。夫人的肚兜丢好了好久,也是也被刘大力拣去了。刘大力拿着夫人的肚兜来威胁老奴,老奴怕毁了夫人名声,只能给他银子,连同他的身契都给了他,让他快滚。外面传的那些污秽事都是没影的,夫人是冤枉的。大人,你要罚就罚老奴,不要误会夫人。” 她砰砰磕头如捣蒜,极力维护杨氏的样子,让旁边青禾以及宋妈妈拍马难及。 杨氏心里一松,紧接着又是生气,“牛妈妈,亏我一向信任你,你就出这么大纰漏,这回连我也保不住你了。老爷,要打要杀,都由你……” 话没说完,金士钊一个耳光甩过来,呼得她脑瓜子嗡嗡的,不知今夕何夕。 红姨娘讽刺的道:“真不愧是姐姐身边第一心腹的人,能替姐姐扛这样的罪。这府里谁不知道,牛妈妈是不能吃酒的,一沾就晕死过去。妹妹来的晚都知道,姐姐你身边的人,你假装不知道就算了,还以为全府都是傻子吗?” 牛妈妈浑身颤抖,惶恐不安,盯着脚尖不知如何是好。 杨氏回过神来,是牛妈妈想要把事揽到自己身上,露馅了。 “这,老爷,不是我指使牛妈妈……” “你当然不用指使,她自会替你顶罪。” 金士钊咬着后槽牙道:“来人,把夫人关起来。” 看他气得不轻,红姨娘上前替他抚胸口,轻轻柔柔的道:“老爷,依妾身说,不如和大少爷滴血验亲吧,子嗣血脉的事马虎不得。” 金士钊还是犹豫,儿子亲不亲,他从未怀疑过。 杨氏哭嚎道:“老爷,耀阳就是你亲生的啊!外面传的那些,是我和你啊!我跟你的时候可是黄花大姑娘。” 金士钊心情烦躁,这几天虽然被流言困扰,到处在传他的风流韵事。但男人嘛,厚厚脸皮就过去了,受到的影响没有女人大。 杨氏因为这事被人耻笑,多日不敢出门,但那是跟自己啊,旁人苛责她,自己怎能也如此? 红姨娘哼了一声,“好像谁跟老爷的时候不是清白身一样。只不过我是进了门才跟老爷圆房的,姐姐你呢?你可是进门之前就勾搭了老爷,做了那羞耻之事,这放在村里,可是要被沉塘的。冒着这么大风险也要勾引男人,证明姐姐就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子。” 金士钊皱眉低喝,“好了,别说了。” 红姨娘快言快语,并不停止,“怎么不说?姐姐她性子就是如此,谁知道除了老爷你,还有没有别的男人……” 杨氏眸孔猛缩,尖声道:“红姨娘,难道你就是本分人吗?自你进了府,使尽各种狐媚手段缠住老爷,府里谁不知道你骚?上个月你和老爷在正院东厢房白日宣淫,隔壁屋里床上还躺着容氏,你都叫得那么大声,两边府里下人都听见了。你有什么脸说别人?” 红姨娘媚声反驳,“我叫得大声,是因为老爷雄风威武,抵受不住。你不叫,自然是对老爷不满意。都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姐姐饥渴难耐,想找年轻力壮的,可不就看上了刘大力。” 金士钊闭了闭眼,仔细回忆,他和杨氏多少年没亲热了?在往前推,杨氏多少年没叫了?难道她真觉得自己不行了,才…… 刘大力身材魁梧,正当壮年,大夏天经常敞怀袒胸,露出精壮腹肌…… 怪不得杨氏不愿意住在侍郎府,偏要住在伯府。 金士钊内心发出土拨鼠尖叫。 杨氏浑身颤抖,忍不住尖叫,“金士钊,你和这小妖精在正妻院子里胡搞,还不是见她生着重病,受不得刺激,想要早早气死她,装什么伟丈夫。” 金士钊大怒,“快,把她嘴堵了,关起来。” 红姨娘也火上浇油,“老爷,姐姐她疯了。走,妾身陪你去大少爷院子,今天非弄清楚事实不可。” 提起长子,金士钊心里又乱糟糟的,他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老是以为自己被阉了,隔上个把时辰就脱了裤子看一眼。 他并不想去滴血验亲,这点信心还是有的,拐了一个弯,就朝老夫人住的院子走去。 他娘也被外面的谣言气晕了,此时正躺着,他要去看望。 还没到老夫人院门口,侍郎府那边的管家跑过来,边擦汗边道:“大人,不好了,梁家来退婚了。” 金士钊腿一软,差点儿跪了。 “怎么回事?快说!” 管家叫苦不迭,“还不是外面传言闹得,梁家说夫人婚前不洁,品德有失,上行下效,只怕女儿也是一般不守妇道的,因此就来退婚。” “是谁来退的?” “就来一个管家,扔了大小姐庚贴和定亲信物就走了,还说梁家的信物脏了,他家不要了,让咱们扔了就好。” 金士钊一个趔趄,心里猫抓一样疼,梁家是睿王母族,他就是因为攀上了这层关系,才把一切都押在睿王身上,替睿王谋划容家军兵权,现上,他要被丢掉了吗? “备马,我要到睿王府去。” 外面天色已晚,街上人流散了个差不多,只有偶尔经过的匆匆路人,诧异的看着这个文官模样的人,为了快一点赶路,歪歪扭扭的骑了一匹马小跑前进。 走到睿王府前一问,睿王出门去了,据说是到容妃娘娘别院看望容公子,顺便当个和事佬,劝说父子言和。 金士钊心思百转千回,“睿王这是什么意思?给我们劝和?怎么和?让本官认了这个儿子,他做为伯府嫡子,自然是伯爵继承人,也是容家军领军。睿王这是要放弃本官了,改为招揽容棠那厮?极有可能。他看重的无非兵权,谁来领军有什么关系?只要招揽过去支持他就好了。” 第57章 不受欢迎 守门人早得了吩咐,万一金侍郎来找王爷要怎么说。 “金大人,王爷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一日两次去容公子那里说项。他堂堂一个王爷,为了金大人你可是放下了尊荣脸面,金大人要感恩啊!” 金士钊心思百转,王爷想要帮他,有一百种办法让那小贼死,只要他死了不就一了百了,做什么为难? 被金士钊嫌弃不尽心的睿王也是趁黑骑马赶去容家,一路走,还一路与幕僚交谈。 “说金家人蠢,一点没冤枉了他。一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思路,都认为弄死容棠,伯府就是他家的了。真能暗地里不露形迹弄死了,本王还佩服他们有本事,偏偏都是明面上动手。金耀阳个蠢货大白天就敢当街追杀,金老夫人更绝,竟然想用自己的老昏头撞死容棠。她也不想想,当着李德全的面就敢行凶,就是让她成了,父皇会怎么想?别说爵位,金士钊的官位都保不住。” 幕僚附和,“那是,李德全替容棠挡了一下,又到侍郎府闹了一通,已经表明了陛下态度,是让金家收敛点。” “梁家已经去退婚了吧?” 傍晚时分,他舅舅到王府一阵哭诉,只说梁老夫人听到了金家祖孙三代传言,直说他家女眷个个不清不白,就是做妾也要不得,不退婚,她就撞墙。 梁老夫人是睿王亲外祖母,能说什么?默许了退婚。两家婚约一解除,许多观望人家大抵都能猜到些什么,但也只会说,不是睿王无情,是金家不作不死。 容妃别院这两天很招人眼,天都黑了,还有不少下人探头探脑,望着这边门口方向。见睿王今天第二次上门,都很惊奇。 王府下人上去拍门,擂得山响,好一会才听到容权边往门口跑边回话的声音,“来了来了,谁呀?这天都黑了。” 门一打开,容权又愣住,“睿王殿下,您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字,听起来好像不那么受欢迎。 睿王要表现自己的亲和,当然不能露出不悦的神色。下人上前替他答话,“我们王爷对容公子的身体十分关心,特来探望,怎么,不请我们王爷入府奉茶?” “不敢,王爷请。” 容权心里忐忑,把一行人引至正厅坐了,他再去向容棠禀报。 容棠刚喝了点粥水想睡下,听到又是睿王,把手一摇,“就说我喝了药,刚睡着。” 特马的,浑身软的像是没了骨头,他要么爬过去,要么还是让人抬过去,太折腾了。 春草道:“我去招呼这位爷,还没完了。” 容权有些吃惊,看着也就是个小丫头,胆子倒是个大的。他不知道春草身份虽低,却也见过大人物大场面,并不怯阵。 路上遇到彩兰姑姑去奉茶,伸手端过去道:“没必要浪费好茶叶,姑姑去看看有没有隔年的茶叶沫子,捏一撮就行,这个咱们自己人喝。” 彩兰没奈何,又去斟茶,这次倒是找到陈茶了,闻着都不怎么得劲。 却说南宫睿等在正厅,许久不见人来,整个大厅点着一支蜡烛,厅外就是满眼黑灯瞎火,静逸中还透着丝丝诡异,让他这个习惯了繁华热闹的人十分不自在。 他问幕僚,“这里怎么回事?挺大个别院,竟是人影不见,下人都死哪去了?” 幕僚提醒,“王爷,听说这个别院穷酸的很,统共四个下人,一个管家兼守门人,一个护卫兼修葺,一个内院女管事兼绣娘,一个厨娘兼洒扫,都是身兼数职。想来也是手头紧,养不了人,故而火烛等物也缩减了吧!” 睿王啧舌,伯府产业,皇妃别院,寒酸如斯。 过了很久才见一老一少两女进来,彩兰他认识,那小的却面生。 彩兰奉了茶退至厅门口,春草施了礼,快言快语道:“王爷莫怪,我家少爷伤得重,白日里难受了一整天,刚喝了安神药睡下了,王爷有什么吩咐,奴婢定转达给少爷。” 南宫睿只是来演戏的,见不见容棠也无所谓,当下命人将礼物放下,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又说几句希望父子冰释前嫌的愿望,就要告辞。 春草全程没理会他说什么,只在他说完后殷勤道:“王爷请喝茶,这是府里最后一点好茶了,下趟来就没了。” 南宫睿说了许多话口也渴了,端起来就喝了一口,好险没给喷出来,一股子冲脑子的陈味。 春草一副殷勤期待的模样立马暗淡下来,惆怅道:“茶不好喝了吗?彩兰姑姑说这是最新鲜的,才不到两年。府里断了开支,月钱都发不出来,委屈贵客了。” 南宫睿急忙站起来就走,任凭春草如何挽留都不愿意再喝一口。 等人一走,春草冷着脸哼了一声,没往茶里掺马尿,都是因为怕脏了茶碗。 彩兰直摇头,这个丫头真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 再说南宫睿一行人刚走到一个巷子口,忽然冲出来一个小童,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南宫睿像是怕马蹄碰到孩子,猛一拉缰绳,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把他摔了下来。 倒在地上还说,“小心别碰伤了小孩。” 吓得小孩直哭,也吓得追小孩的妇人直哭,这一回惊到贵人了,惩罚他们可受不起。 睿王爷的人一阵忙乱,把王爷扶起来,就见王爷头上血呲呼拉,一只脚也崴了,好似伤得不轻。 年轻俊美的睿王爷大度的一挥手道:“不怪你俩,走吧,本王养几天就好了。” 忽一下子又倒下去,晕了。 王府下人七手八脚抬了睿王就跑,并没有难为那母子俩,把妇人感动的不行。 目送人离去的容权跑过去一问,得知睿王磕了脑袋崴了脚,直咂巴嘴,这位还真是倒霉。话说他是来看自家公子伤着的,道义上似乎得去慰问一番。 他回去就把事给容棠说了,容棠摸了会下巴,叫来了容五,“你不是会木匠活吗?做两个拐给他送过去。” 于是容五点灯熬油,在一个僻静院子里削了半夜木头,做了两个拐出来。毕竟是送给王爷的吗,还刻了精美花纹。 第58章 朝辩 睿王爷昨晚上为躲避一个小童自己摔伤的事一夜间传遍上京,只是睿王爷据说摔得脑子震荡了,需要静养,谁都不见。 自然也没见金士钊。 昨晚上他等得花都谢了,睿王一行人回王府,谁料他还没靠近就被推到一旁,随即就被关在了门外。 回到侍郎府,杨氏叫屈,金湘湘哭闹,金耀阳说胡话,老夫人梦魇,各院下人轮番来喊他去处理。 一夜没睡,天没亮又爬起来赶往睿王府,结果又吃了闭门羹,一肚子气,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眼看上朝时间快到了,只得先去上朝。 他刚走,容权就来了,从马车上拿下来两个木拐,敲响了王府大门。 “这是我家公子特意嘱咐给王爷做的,王爷崴了脚,用这个刚好,另外祝愿王爷早日康复,小的就不进去叨扰了。” 睿王爷管家拿着这两个奇怪东西不知怎么处置,这好似不是什么吉祥玩意儿,话说他家王爷还摔破了头,送补品不行吗? 容权一走,其他各府来探病的就踏破了门槛,管家和长史俱都收了礼,但面见王爷的要求都否了。 今天的朝堂有些特别,轻易不开口夸人的御史开始夸人了,将昨晚上睿王所做所为着重赞美了一通,说他品格贵重,身居高位却平易近人,看待百姓安危如同自身。 夸完了睿王,语气一转,又批判起朝中某些高阶官员私生活糜烂,家风败坏,乌烟瘴气,有辱斯文。 他这说的只差没点金士钊的大名,金士钊听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平。但人家没点名,他也不好意思出列反驳,对号入座。 谁知这还没完,刚才那个御史在朝上发言一向是温和的,点到即止,还给人留一点颜面,接下来那位就没这么人性化了。 “赵御史因何不提名道姓?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这就是礼部侍郎金士钊金大人,你不说,金大人还以为说别人呢?” 金士钊眸孔一缩,深感不妙。 果然那人出列,手持笏板,将这几天到处传的流言一五一十都在大殿上说了一遍,末了道:“陛下,一个官员和其家人有这样的名声,丢尽了朝廷脸面,何以为官。望陛下彻查此事,若是真的,金大人该罢官下狱。若是假的,也好还金大人清白。” 金士钊彻底红了脸,他没想到,只一天没见到睿王,他就被认定失了价值,开始攻击他了。 “刘御史休要血口喷人,岂可因这捕风捉影的事败坏本官名誉。” 刘御史冷脸望他,“金大人不如解释一下,那件事是捕风捉影了?是你宠妾灭妻的行为,还是数度想置嫡子死地的行为?你婚前与表妹私通淫乱是不是事实?你纵容庶子追杀嫡子是不是事实?” 这几桩罪,哪一桩金士钊都认不起,每每问到一项,他就咬牙否认一项,坚决不认。 同时,他的目光扫向睿王一党,希望有人站出来替他挡一挡,哪怕带偏话题。 刘御史冷笑,“金大人死不承认就行了?当日容夫人下葬,可是你家小妾杨氏亲口说的,她和你还在容夫人之前,要是你二人没有婚约,那就是私通,有婚约,那就是停妻更娶。容夫人是建安伯嫡女,嫁妆甚厚,这些本该是她自己掌管的,怎的现在都是你的小妾把持?金耀阳当街公然追杀容夫人嫡子,多人亲眼所见,你也要否认吗?” 金士钊等不到任何人支援,心里发冷,但也绝不退缩,“刘大人,本官后院里的事都是家事,夫人生前对此并无提出过异义,因此并无不妥之处。至于妾室处理伯府产业,皆因夫人病重无法打理,让妾室帮忙而已。至于我儿当街杀人更是荒谬,如今我儿伤重难治,府里下人被打伤打残数十人,谁赘杀谁还不一定呢?京兆府还没结案,刘大人就定了我儿的罪了?” “金大人这巧言善辩的本事还真是令人叹服。一句家务事,就把所有的丑遮盖了。但家务事丑到一定程度,让天下人不耻,就是另一回事了。” 金士钊脸色极为难看,大越重孝道礼法,他的家事有许多令人诟病的地方,细究起来真不禁不得讲究。但试问整个上京城,乃至天下所有官员世家,谁家屁股是干净的?不都是外面好听,里面一兜子屎?只不过捂得结实,没人看见罢了,这些,谁又讲究他们了? 再看御座上的宣宁皇帝,他就像睡着了一般,眯着眼,一动不动,既不说话,也不发表意见。 忽然心里又有了底气,陛下并没有斥责他,想来心里还是偏向自家的。 也从侧面证明了,陛下属意睿王为太子。 “陛下,”他大着胆小朝上行了大礼,“陛下曾于半月前亲口应了我儿耀阳承爵,现在容氏丧事已毕,请陛下颁旨,赐我儿承爵。” 话音未落,数道目光直射向他,都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礼部魏尚书暗叹一声,心里直道这个蠢货,被贪心蒙了脑壳,犯了皇帝大忌。 不管他语气多么谦卑,当朝要陛下兑现承诺,已经是逼迫君王的表现,这句话满朝文武谁都能替他说,唯独他自己不行。 本来他还犹豫着要不要提起这道口谕,提醒陛下这事是他答应过的,君无戏言,这样金士钊还有几分可能争到爵位。 现在吗,铁定没戏了。 果然就有官员开口反驳了,是刑部左侍郎段大人。 “金大人,金耀阳身上还有案子呢,要是定了罪,那可是坐牢流放的结局,这时候提承爵,合适吗?” 吏部也有人发言,“金大人既然提起陛下的口谕,咱们就来捋一捋口谕。当日情形是容夫人身死,确定没有血脉留存,容家家族也没有合适人选承爵,金大人这才有机会将自己的庶子推出来承爵。可这承爵的先决条件,一是过继,二是改姓,三是以嗣子身份为容夫人守灵下葬,请问金大人,这三条你们金家完成了几条?当日容夫人下葬,朝中官员不少观礼的,请大家出来详细说一说,都发生了什么?” 第59章 设身处地 金士钊狠狠瞪向那人,手攥得发抖。 宣宁皇帝终于睁开了眼,问道:“是啊,金爱卿,你让朕兑现承诺,你承诺朕的完成了几条!” 金士钊额头冒汗,猛地跪倒,说不出话来。 何大伴一声大喝,“金大人,你好大的胆子,自己承诺陛下的一样没做,倒有脸皮让陛下下旨给你爵位。现在容夫人嫡子归宗,陛下再将建安伯爵位赐给金家,那不是寒了老建安伯的心吗?你是要陷陛下于不义啊!” 一定程度上,何大伴就是宣宁皇帝的嘴替,这下子,差不多所有还观望的官员都清楚明了,金家承爵无望了。 金士钊跪地连称不敢,直呼冤枉,“臣万死也不敢陷陛下于不义。实则当日出了意外,我儿耀阳守灵半月有余,出殡当天疲累不堪,说话处事略有不当,失了分寸。改姓过继一事,已经同容族族长商议好,原本当日就能办的。不料想容棠突然出现,打乱了流 程。说到容棠此人,陛下不要被他花言巧语蒙蔽,臣第一眼就看出他并非臣的嫡子,他就是个假的,为了爵位家产冒名顶替来的。陛下明察啊!” 宣宁皇帝嘶了一声,“假的?既是假的,为何前日在勤政殿内,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骂他不孝,忤逆,还要朕治他的罪?这可都是建立在容棠是你亲儿子的基础上才能加的罪名?你,当朕昏聩不辨黑白吗?” 金士钊冷汗直冒,强行辩驳,“陛下,陛下,臣气糊涂了,臣是怀疑他并非臣的儿子,所以不认。但容棠自己亲口承认是臣的儿子,说话做事,自然要按父子规矩而论,他对臣不敬,自是忤逆不孝。” “哦……” 宣宁皇帝还是那张八风不动的脸,看不出喜怒,“金爱卿说话好有道理,你不认他,自是可以要打要杀。他要认你,自是要任你打杀,诸位卿家,是不是这样啊?” 金士钊再怎样无耻,这一会也羞臊得无地自容,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刚才那官员又道:“金大人心爱庶子,这是他的家事,外人不便干涉。但建安伯爵位并非金家家事,也是国事。就算是家事,那也是容家的家事,按礼和金大人无关。容棠公子名字在族谱上,他本身有身份名帖,已经可以认定为建安伯嫡孙,容夫人嫡子。既然嫡子归宗,过继一事,自然做罢,臣希望经今日朝会,陛下为容棠公子正名,他就是容家唯一的继承人。” 金士钊心里万分不甘,十几年筹谋,莫非今日就要付诸东流?爵位也还罢了,他只知道,输了这次,他将在上京颜面扫地,沦为笑柄。 他忍着屈辱说道:“陛下,还未确定那容棠真假,此时承认了他的身份,本身对于岳父,夫人都是不尊重的行为,臣不服。” 宣宁皇帝好似终于有了一丝不耐烦,再次询问,“诸卿有何意见?” 竟像是让投票表决一样。 到底还是有看不清局势的出来替金士钊说话,“是啊陛下,要是容棠并非容家血脉,是个假的,那不是让死者泉下不安吗?依臣看来,想要证明容棠身份,光是一张身份名帖是不够的。当年接生的稳婆,送他出去寻医的下人,都找了哪位医者治病。这么多年在哪里长大,养父母是谁,都应该找出来做人证。” 他这个建议,直接把事情僵死了,无解。因为这其中提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因各种原因死的死,跑得跑,找不回来。 “如果找不到人证明,则说明容棠极大可能是假的。让一个假的来继承建安伯府,还不如金大人的儿子,起码也唤了容夫人十几年母亲,有那个名分在。” 金士钊略松了口气,还好,还是有人站他这边的。 话音未落,有个清朗的声音乐了,“这是个什么道理?容棠只是有可能是假的,这金耀阳可百分百是假的。本相恍惚听人谈起当日,容棠曾拿出大越律说过,赘婿,同妻也!许如年,本相倒是想问一问你,要是你妻子带回家一个和野男人生的儿子,比你儿子还大,过继给你做嫡长子,你愿不愿意把家产都给他继承?” 许如年只是个四品官,在朝上不大不小,要是旁人还敢怼一怼,碰上这个,脸涨得火辣辣,也不敢出声,灰溜溜退了回去。 众臣吸气,文官之首,左相郑渊明出马站队,还有什么可争的?可不敢上去被人羞辱一通,带累妻子不敢出门见人。 郑渊明见朝堂忽然鸦鹊无声,都看向他,正了正神色道:“万事都犟不过一个理字,金大人既然是入赘,那需得有入赘的自觉。要说之前容家没有传人,让金家子过继承爵也未尝不可。既然容家有传人了,但凡有点骨气,要点脸面,也该把人家的还回去。难道金大人真就像外面传的那样,多年谋划,只为这个时刻吃绝户?” 金士钊几乎把牙都咬碎了,“下官没有。” 郑渊明点头,“本相也相信,金大人读了几十年书,礼仪廉耻应该还是懂得,断不会做这等卑鄙之事。王相,你看我做甚?难道我说的不对?” 右相王恪礼微微一笑,“说得很对,本相也觉得,陛下是否承认容棠身份先不提,金大人让庶子过继一事还是做罢了吧!杜国公,你以为呢?” 武官一列,靠前的杜国公捋须长思,片刻道:“是这个道理。各位,试问放在自己身上,处在建安伯立场,你们愿意把女婿的私生子立为继承人,继承自己的爵位和产业吗?” 哪个傻缺愿意啊? “再者,此例一开,有爵位的该睡不着了,万一有亲眷旁支看上了他家爵位家产,只要将其全部儿孙杀得一个不剩,爵位就落到那人手上,不是非常可怕的事吗?就算为了杜绝这一可能,陛下也不能开这个例子。” 杜国公的话不可谓不狠,一下子让朝堂更安静了,设身处地,他们也怕遇上金士钊这样的女婿。 万事都是如此,不牵涉自己利益,那是能慷他人之慨,牵涉到自己,就万万不行。 金士钊腿软得几乎瘫在地上,他知道,完了。 第60章 半个爵位 当初建安伯提出让女儿的儿子袭爵,就惹得朝堂八成以上官员反对,为此还激烈抗议过,此时终于有机会重提了。 礼部魏尚书出列,“陛下,臣提议建安伯当年所求作废,自古爵位都由男丁继承,让女儿血脉传下去,本就荒谬。既然杜国公也认为此例一开存在极大风险,不如就此废除。”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下子出来七八个官员都赞同。 也有人疑问,“废除了之后呢?建安伯就传不下去了?” 魏尚书表情遗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嫡系断绝,旁系无人,爵位只能由朝廷收回。至于旁的……那就是家事了。” 所有人都听出来,所谓旁的,指的是伯府产业和容夫人嫁妆。 又有好几人站出来附议。郑丞相,王丞相,杜国公之流,表情严肃,但没说话。 宣宁皇帝看了一圈,正欲开口,有一人排众上前,深深施礼,“陛下,收回爵位一事,万万不妥。” 正是南宫璟。 宣宁皇帝似乎也不意外,淡然问道:“京兆府尹说说看,怎么不妥。” 南宫璟道:“当年建安伯所立战功足以封侯,是他没要,用战功换了陛下以容夫人之子袭爵的圣旨,众臣虽有非议,但此事早成定局,不可更改,否则何以慰忠臣泉下之心?” 郑相颔首,“是啊,人家用战功换的,等人死了废除,不地道,不地道。” 魏尚书道:“可这一纸诏书为今日带来了多少麻烦,以后也将后患无穷,天子之令固然一言九鼎,然而明知错了,就不能改正吗?” 南宫璟冷道:“魏尚书说话下官可真是听不懂了。容夫人之子袭爵是建安伯用战功换的,难道别家勋贵也有这个特权吗?魏尚书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换?就算是场交易,已经达成了,即便建安伯死了,该怎样还得怎样,人无信不立,普通人是,皇帝亦然。” 众人一听,果然,这话很南宫璟,他就是这么个一是一,二是二,刚正不阿的性子。 奇怪的是宣宁皇帝也不生气,看向魏尚书,听他怎么说。 魏尚书咬牙道:“收回爵位,陛下可以改用别的补偿建安伯后人,不让天下人说嘴。” 南宫璟道:“好得很,请问陛下该怎么补偿?金银财物?田地官爵?不如魏尚书估算一下,该给容棠补偿多少?” 魏尚书咯噔一下,慌了,以建安伯当年所立战功,足以封侯,外带黄金白银赏赐,他只用来换一个外孙袭爵的机会,皇帝等于没给任何赏赐。 现在收回建安伯爵位,貌似也得补偿相应的赏赐给他后人,黄白就不提了,陛下已经打了无数欠条给百官,除此,还得另外赐一个爵位给容棠。 就那样的功劳,换一个伯爵不过分。 魏尚书回过神来,马上改口,“臣想了想,璟世子说的极有道理,容棠应该袭爵。” 他退回去了,倒把支持他的人晾在当场,尴尬的不行。 南宫璟环视一周说到,“诸位大人也不要纠结什么后患,这事纵观历朝历代,也就建安伯刚好遇见了子嗣后继无人的困境,愿意以战功换取。要是诸位大人日后也这般情形,也有本事立个大功,我南宫璟绝对第一个向陛下保举,让大人的外孙有资格继承爵位。” 众臣都觉得晦气,那不是得儿子都死光了,才要如此?并且自己有没有本事立个大功还太飘渺。 反对的人一下子退得干净,只余南宫璟一个人在中间。 “关于容棠是否为容夫人亲子,下官也可以从情礼法上给诸位解释。一,他有出生身份名帖。二,他的名字在容家族谱上。三,容妃娘娘认他。四,容氏族人认他。五,” 他看向金士钊,说出了最重要的一点,“容夫人下葬当日,是容棠摔盆打幡,以儿子身份替容夫人出了殡。之后深居容家村破院,给容夫人素服守孝。诸位,他已经做了一个儿子该做的一切,就算不是亲子,哪怕做为嗣子,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伯府继承人。金大人力举的金耀阳做了什么?一个连送葬都不肯的人,有什么脸面称自己是容夫人儿子?嫡母刚去世,金耀阳锦衣华服,招摇于市,这是一个自称儿子的人该做的吗?金大人是以什么立场替金耀阳争?” 满朝静的落针可闻。 南宫璟,真不愧是南宫璟,说话直击本质。 容棠是容夫人亲儿子,或者不是亲儿子,根本不重要,满足这五点,他就符合继承人条件。 眼见得是无人反对了,宣宁皇帝轻呼一口气,就要下旨。 然而这时,武官队列又出一人,表情严肃,“陛下,承认容棠为建安伯继承人,臣没有意见,但容家军兵权事关重大,岂可轻易交付?” 众臣一看,好嘛,是现任容家军统领王彪王将军。 也是,五万容家军兵权归了容棠,他上哪说理去? “领兵打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臣哪怕是死谏,也绝不会把五万将士性命放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手上。” 他这样一说,朝堂上又安静了。 南宫璟皱眉道:“然则之前差点让金耀阳承了爵,也没听王将军反对。” 王彪道:“本将军没有反对,是因为不是时候。就算今日是金公子要承爵,本将军也是这个意思。想拿到容家军兵权,唯有参军一条路,待其能力得到全军认可,自然兵权归他。” 一阵沉默,大臣们都明白了,王彪不想放权,要将容家军领兵权从建安伯爵位上摘出来。 可所有人都默认了继承建安伯的人也同时继承容家军,没有了容家军,建安伯还是建安伯吗? 一边是实权在握的领兵将军,一边是空有个不大不小的爵位,是个人都知道孰轻孰重。 众臣的眼神齐齐看向宣宁皇帝。皇帝眼眸微垂,金口轻启,“容棠是建安伯嫡孙,容氏嫡子,其身份确定,至于爵位……” 众臣都洗耳恭听,不知皇帝如何处理。 “封容棠为建安伯世子,待其年满十六岁,入军营接受考验。这诏书,就明日堂审之后再下吧!” 金士钊心神俱震,都这样了,还要堂审? 第61章 容秀出场 “陛下圣明。” 朝会罢,金士钊都不知道怎么走出大殿的,神情呆滞,脚步虚浮。 南宫璟走到他身边,依旧语气冷冷,“金大人,别忘了明日京兆府堂审,你儿子金耀阳必须到堂,否则按逃匿论。” 金士钊眼神狠厉,“璟世子,你别欺人太甚!” 南宫璟轻蔑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往日与他交好的官员,忽然间都离得很远,仿佛从来不认识他。 他知道完了,儿子的前途,乃至自己的前途,都完了。 容妃别院,一大早,金老夫人又上门来骂了。 这老太太也是农妇出身,底蕴没比马氏差多少,虽然做了多年老夫人,嘴里不骂脏话了,那千奇百怪的各种奇葩歪理,比马氏还多,还更理直气壮。 就像金士钊说的,他虽然不认容棠是儿子,但依然可以像骂儿子一样骂容棠,他不乖乖听话,就是忤逆不孝。 金老夫人口沫乱飞,一番哭骂,言语中不免带上了死去的容氏,左邻右舍,路上行人,有不知道真相的,也跟着指责容棠,把祖母逼疯了。 容权起初只栓紧了大门,凭老太婆如何闹腾只作不知,如是一个多时辰,直到老太婆辱及了容夫人名声,气得狠了,去找容棠想办法。 容棠歇了一夜,总算恢复点力气,能自理了。 听闻老太婆在外面作天作地,下人都不好出面解决,眉头紧锁。 三太爷挽了袖子要出去说理,“我去会会她,还没人治得了了。” “太爷,你不行。” 容棠摇头,他想起前日老太婆发起狠来用头撞他,他做孙子的没辙,恐怕三太爷也要吃亏。 男人不要脸起来女人吃亏,但有些女人不要脸起来,男人也吃亏。 春草道:“那我去。看我不怼死她。” “你也不行。” 一定程度上,春草代表他的立场,深浅都是错。 这么一来,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现场辈分最大的女性长辈容秀。 容秀早知道要有这一时刻,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就像尤嬷嬷曾对她说的,是富贵尊荣后半生,还是吃糠咽菜白梅庵,就看她能否应对这个老虔婆。 容棠不等她站出来,先发话了,“太姑奶奶,你去,出门先给她一个耳瓜子,让她清醒清醒。” 三太爷吓了一跳,彩兰也忙说不可,“公子,她是你祖母,万不能动手的。再一个,她还是从三品诰命夫人,秀姑奶奶是民女,打了诰命可了不得。” 容秀的心忽上忽下,看着容棠,只等他怎么说。 容棠估摸着容秀也不敢动手,她还需要磨练磨练。 “也罢,你出去应付她,把她轰走。” 容秀应了一声,带着彩兰出门。容棠却又对马氏道:“你跟上去助威,只记住不要骂脏话,其他的自由发挥。” 马氏跃跃欲试了好一阵子,闻言急忙追出去。 来福媳妇三人齐问,“我们呢?” “你们三个,依然从后门出去,满上京溜达。记住,今天不再提起昨天的话题,只听别人怎么说,顺便敲个边鼓。敲边鼓会吧?” 三人挤眉弄眼,那不是碎嘴婆娘拿手强项吗? 任务分派完,也就来到大门边,或扒墙头,或扒门缝,向外看热闹。 且说金老夫人正跳着脚编排容夫人生前不是,冷不丁大门打开,出去三个年纪差不多大妇人。 为首的面罩寒霜,冷着个脸,上来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比兜。 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愣住了。 金老夫人是没想到真有人敢打她。容秀是没想到自己真敢打,且动作如此干脆丝滑。 “你,你敢打我?” 金老夫人难以置信的指着她,抖着手,“你可知道我是谁?” 容秀打完,也是豁出去了,左右就这样了,该咋办咋办吧。 “打得就是你,你这个为老不尊的恶婆子。自你儿子入赘到我们家,还带了你们一大家子吃白饭的,吃我家的,喝我家的,用我家的,住我家的,哪一点亏待你们了?现在倒好,一家子外人占了伯府,倒把真正的容家人逼得无处可去。大家都来评评理,有没有这样做人的?” 金老夫人气急败坏,“我,你……你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这是我们金家的家事。” “你们金家的家事,跑我们容家来闹什么?不怕告诉你,我是容家的太姑奶奶,容家我最大,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仗着辈分,欺负我重孙子。” “什么你的重孙子?那是我金家的孙子,他就得听我的。你让他出来回话,我就问他,是怎么伤了我家耀阳,到现在都好不了?” “金老夫人,做人要讲良心,你金家的孙子,怎么姓容的?你一个外姓人,就算来讨饭,愿意施舍就施舍一点,不愿意施舍,乱棍子打出去也没人说嘴。” 金老夫人好歹也做了十几年贵妇人,早就听不得讨饭,施舍这样的字眼,哪里能忍受,立即撒泼,“好呀!这就是容棠对祖母的态度?这就是容氏儿子的教养?大家都来听听呀,都来评礼呀,我来找我孙儿,这个恶婆娘不让我见,还打我呀?” 围观吃瓜群众一时分不清好歹,开始指指点点,“是呀,人家来找孙子,干嘛打人呀?这打得还是官家老夫人。” 容秀到底离开上京二十载,久不与人打交道,顿时落了下风。 彩兰见她无以应对,帮腔道:“诸位,想必大家都听到关于金家,容家的传言了。这位金老夫人的儿子金大人是我们伯府的赘婿,他家那个奸生子前日差点打死了我们伯府嫡公子,现在还起不来床,不信可以问太医院张太医。金老夫无理取闹在先,我们伯府姑奶奶教训她也是应该的。” 金老夫人一跳三尺高,“主子说话,有你个下贱奴婢张嘴的余地吗?什么姑奶奶……嗷~~” 金老夫人忽然想起一人,莫非就是这个? “莫非你是容秀?二十年前,克死过三任丈夫的那个丧门星?伯府这是倒了什么血霉,出了你这个害人性命的玩意儿?大家快来看哪,稀罕人啊,专门克男人的毒妇啊!” 上京有些上了年纪的,还记得建安伯府曾有过这么个人,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个丧门星又回来了。 第62章 流言猛于虎 金老夫人说得恶毒难听,容秀脸色淡淡。 她一直都知道只要走出这一步,未来就会遇到这样的困境。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受不住,会哭出来,会想去死。 此刻心里就一个念头,就这?和马氏等人的魔鬼淬炼比,简直不上档次。 金老夫人说得兴起时,容秀又是一个大巴掌盖她脸上,打得老太婆一个趔趄 ,牙齿松动。 容秀指着她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也敢来容妃别院撒野?我虽然死过三任未婚夫,至今也还是清白身子,哪像你这不干不净,祖传红杏出墙,生儿子全是野种的老贱胚。当年你卖儿子求荣,如今害死了我孙女,又想害死我重孙儿,你怎么这么恶毒?留着你这种人只会污染了上京空气,今天我就代表你家先人教训你这丢人东西。” 金老夫人气了一个倒仰,手指哆嗦个不停,“你……” “你什么你?你不过是我孙女的婆婆,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唤一声姑母大人,我是你长辈。我孙女都被你们害死了,竟还敢来我面前叫嚣,我告诉你,再来撒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看你懂不懂规矩。” 金老夫人气极,指挥带来的丫鬟婆子,“给我打死这贱人。” 丫鬟婆子早傻了眼,不知所措,听到老夫人命令,下意识就向前靠。 马氏早已按耐不住,蹦出来推搡,“干什么干什么,还想打人怎么地?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这可是容妃娘娘的亲姑奶奶,你们在她门口打她亲姑奶奶,是完全不把容妃娘娘放眼里了吗?” 说实话,金家真的从来没把容妃娘娘看在眼里,一直以来,只要拿捏了容夫人,就是容妃也不能干涉金家人做为。 金老夫人以为一切同之前没差别,顺口就道:“娘娘又怎样?为了她姐姐好过,见了老身,一样伏低做小。” 马氏破口大骂,“你个腌臜老货,连皇帝陛下的枕边人也欺负,好大的狗胆。大伙都听见了哈,这老货口出狂言,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宫里问下来,可都给做个证。” 她一边骂,一边狠命挠,一派泼妇做派,金家几个仆妇近不得身。 金老夫人骂道:“你又是哪里蹦出来的贱民,也敢朝老老身动手?” 马氏怪笑,“死老太婆,你问我?我是容家人,是公子的族奶奶。自古宗亲大于外戚,但凡一个容家长辈活着,就没你这外姓人猖狂的份。” 外圈看热闹的也算听清楚原委,再加上知情人爆料,总算回过味来,无不惊奇,“这就是传说中祖传不育的金家老夫人?” 有人道:“不是这老婆子不育,是金家男人不行。听说金老汉不行,老杨氏偷人生了金大人。金大人也不行,家里庶子庶女都是小妾们借种生的。” “真的假的?这种事也有祖传的?” “祖传不祖传不知道,杨姨娘,就是杨莲花,做姑娘的时候就敢和男人上演妖精打架,在高粱地里呼天喊地……” “咦,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羊圈?” “哎我听说是打谷场!幕天席地,好不逍遥!” 一时众说纷纭,都把自己听到的版本分享出来,最后有人总结,“偷情也不会只偷一次,说不定这些场所都是他们共同钻研风月大道的好去处。” 众人纷纷点头,“有道理。” “侄女这样,也是老杨氏支持的,所以老杨氏肯定也不是老实人,一家子水性杨花货。听说了吗,昨晚上梁家连夜退了金家大小姐的婚,据说定亲信物也不要了,嫌晦气。” 这些话声音不大不小,传入金老夫人耳中,如炸雷轰在心头。 “不,不是的,你们胡说。我,我要让人来抓你们,看你们还敢胡说八道。” 她像一条被逼急的犬,挨个追打说话的人,状若疯魔。 说到抓人,不少人气愤无比,昨天金家下人在大街上见着三五成群的人就抓,后来虽然被京兆府巡差喝止了,也有许多人吃了亏,受了惊吓。 “这老婆子好没道理,还不让人说话了,怕人家说,你别干那丢人现眼的事。走,都别搭理这婆子,顺便往外说说,以后啊,可不能跟这样的人家扯上关系。” 上京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一板砖拍下来,砸到三个人,就有两个五品官的皇城,金士钊这个从三品侍郎,还真吓不住所有人。 当下就有人朝她吐了口痰,“推,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婆娘,跟儿子吃了几年软饭,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眼看金老夫人摇摇晃晃,就要摔倒,容秀还思索着要不要先躺下,彩兰说话了。 她是朝其中一个丫鬟说的,“我看你的穿着不同,你是伯府这边的奴婢吧?” 这丫鬟才被买来一两年,一进府就是伺候杨姨娘,她们都是叫夫人,但到底还记得自己的身契归处是建安伯府。 “我……奴婢是伯府下人……” 彩兰脸一寒,“好啊,身为伯府的下人,分不清谁是主子了是吧?居然帮着外姓人欺负自家正主子,这要是报到官府里,可是要打死的。 丫鬟一下子慌了神,“可我们的身契都是夫人收着的,我们,我们……” “看样子不止你一个背主的。前日帮着金耀阳追杀我家公子的,不知道有多少,好啊,我这就去告官,伯府奴才造反了。” 这小丫鬟胆小不大,被彩兰吓住,快要哭出来,拉着一个老妈妈喊道:“孙妈妈,真的假的,我们会被打死吗?” 孙妈妈身契也落在伯府,可她老早被容夫人拨过去伺候金老夫人,早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闻言眼前一黑,心道一声完了。 她立马退后几步,连声道:“我们都是下人,听吩咐做事的,反抗不了金大人和夫人,不对,是杨姨娘的威慑。我们这就走,求你不要去举告我们。” 她就拉了小丫鬟头也不回的跑,她还要快点回去,把这事在伯府里散开。 金老夫人瞬间少了两个下人,还余下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见事情不妙,上前强拉了她就走,“老夫人,快走吧。” 金老夫人浑浑噩噩,灰溜溜掩面而逃,沿途遭遇各种指点白眼。 等她跑远,容秀瘫倒在地。 第63章 脆弱的人 大门打开,把三人迎进去,再次关上,隔绝了外界嘈杂。 容秀手直抖,声音发颤,“我真的骂了她,还打了她?” 还骂了脏话。 容棠安慰她,“没事,打就打了,骂就骂了。” 彩兰忧心忡忡,“要不我递牌子进宫,让娘娘想想办法。” 容棠却是不愿,“先别,姨母在陛下那里,可能说不上话。” 彩兰又道:“不行的话,找七公主也行。” 容棠并不想依靠旁人替自己解决问题,尤其被依靠的还是弱女子,这让他觉得自己没用。况且在他看来,事情还没到解决不了的地步。 “先等等看,明日过了堂审,一切就明了了。” 皇宫里,宣宁皇帝退了朝就向后宫走去,何大伴陪了他几十年,如同他肚里的蛔虫,如何摸不清他的心思?对着身后干儿子耳语道:“去让容妃娘娘接驾。” 差不多十年了,宣宁皇帝没再去过栖凤宫。小太监得令,一溜小跑去传信。 七公主昭翎此刻就在栖凤宫陪伴容妃,听闻父皇要来,还愣了片刻。 容妃催她,“发什么愣,快出去迎接你父皇。” 昭翎面容挣扎了片刻,突然泄了一口气,垂头道:“我不想见父皇,母妃,我躲起来,别让父皇发现我。” 容妃不知道她闹什么脾气,此时时间紧迫,只能道:“那你藏好了。” 说完出门接驾。 宣宁皇帝踏入栖凤宫,只觉得无比冷清,和别的宫殿相比,这里差了许多人气。 他忍不住就问,“爱妃,怎么你宫里人这么少?照规制,至少也得几十个宫女太监才对。” 容妃淡然回道:“陛下,臣妾喜清静,宫里有三五个伺候的就好,其他的都打发去别处当差了。” 宣宁皇帝看着她身边的几个人,都是跟容妃多年老人了。印象中,似乎栖凤宫里也从来没打死或者打伤过哪个奴才,不像谢贵妃的揽月宫,三不五时有人受罚,轻则伤身,重则殒命。 旁的不说,容妃性子宽厚不争,也是真的。 皇帝就和容妃闲谈了一阵,还提起了七公主的婚事。 “昭翎也及笄数月了,你做为母妃,也该替她婚事考虑了。有没有问过她,可有心仪的世家公子?既是朕的女儿,当然要让她得偿所愿。” 该说不说,宣宁皇帝虽然对容妃感觉淡了,对七公主还是很宠爱的,这也是容妃在宫里虽不受宠,也安稳度日的原因。 容妃能说什么?昭翎虽然不跟她说,女儿的心思,当娘的还能全不知情?可惜女儿看上的人,也有别人的女儿看上。 “陛下,臣妾久居后宫,也不常参加宫外宴会,对谁家有优秀儿郎并不了解。昭翎她也还小,并不急着出嫁,臣妾也还想留她在身边两年。” 却也没直接说昭翎有没有心上人。 宣宁皇帝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深宫寂寞,想留女儿做伴。 “你呀,也该出去走走,朕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拘着后妃不许出宫。” 容妃有些唏嘘,“臣妾也不是不想出宫的,只是娘家没人了,伯府……哎!乱糟糟,看了也心烦。” 宣宁皇帝不经意的道:“娘家怎么没人了?你侄子不是归宗了吗?现下他伤病在身,不便入宫,你却可以出宫看他。恩……出宫前跟皇后打个招呼既可。” 容妃大喜,跪地道谢,“谢陛下隆恩,这两天臣妾担心的要命,也不知道他好了没有。” 宣宁皇帝笑道:“担心就去问,哪有这么多顾虑。” 何大伴插话道:“陛下,娘娘,老奴今早还看见张太医溜达了,不如唤过来问一问情况,也让娘娘宽宽心。” “朕不是让他贴身跟着容棠,直到他完全康复,怎么回来了?去喊他来!” 张太医拎着药箱子过来,眼神躲闪。 容妃轻启朱唇问道:“张太医,我棠儿怎么样了?你怎么回来了?” 张太医眼睛眨巴两下,表情严肃,“容棠情况很不妙,现在起不来了。” 容妃眼睛睁老大,她是知道容棠装受伤,没想到装这么彻底,连一个贴身看病的太医都骗得死死的。 宣宁皇帝甚是奇怪,嘶了一声,“这都治两天了,怎么越治越严重了?” 张太医道:“并非臣医术不精,越治越坏。一般人在受伤之初,身体感官会短时间处于麻木状态,对于疼痛感觉不明显,因此尚能支撑。过了一夜,所有感官恢复正常状态,疼痛就忍不了了,因此起不来床。不过整体还是有所好转,就是这个时间嘛……可能要久一点。另外需要的药材也不少,臣回宫就是来药局找药的,陛下也知道,天下最好的药都在皇宫里,就连太医院也比不上。” 宣宁皇帝皱眉,“有这种事?” 何大伴提醒道:“陛下,是真的。您忘了,您八岁那年被一块石子砸了脚指头,当时说不疼,第二天就疼得厉害,又红又肿,半个月才好,指甲盖都掉了。” 宣宁皇帝想起来了,有这事。 “都需要什么药?找齐了没有?” 张太医垂着的头眼珠子咕噜噜转,“还没。陛下,有些药材很珍贵,药局的人不给。” 宣宁皇帝不爽,他都下旨不惜药材了,药局还这么小家子气。 “都需要什么,太医列个单子,让李德全陪你去药局拿。” 忽然想起,似乎两天没见李德全了。 “李德全人呢?怎么两天都没当值?” 何大伴叹了一口气,“陛下,您忙,没留意,李德全告假了。前日送容公子出宫养伤,容公子没地方去,住进了容妃娘娘的嫁妆院子……” “等等,没地方去是怎么回事?建安伯府呢?他自己的家,为什么不去?” 何大伴确定,以及肯定,皇帝是在装糊涂。 “陛下您不知情,听外面人传,伯府早被金大人老娘妾室,以及庶子女们占了。容公子去伯府养伤,那不是羊入虎口吗?容公子只能去娘娘的院子。就这,金老夫人也不放过容公子,堵着门骂了半天。等容公子被抬回去,金老夫人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卯足了劲要撞死容公子。当时李德全奉旨送容公子回去,怎么能眼看着他被害?就自己挡了一下。李德全被撞得胸口疼,回宫就告假休息了。” 第64章 糟心事 宣宁皇帝默默转过头,心道:“一个老婆子多大力气,李德全方当壮年,有这么脆弱吗?” 知道这是金士钊父子得罪了这些内侍,合伙整他们。也罢,谁让金家父子做事太绝,惹了众怒。 “伤了就休息几天。对了,伤药费……” 何大伴秒懂,“老奴记着账呢,这几天容公子用了多少名贵药材,都要金侍郎照价赔偿。” 张太医无语,用没用药,用了多少,他不知道? 何大伴吩咐干儿子小吉,“你,陪张太医拿药去。” 宣宁皇帝坐了一会,便要走了,出得栖凤宫,见有几个嫔妃结伴而来,似乎还带了礼物。 这是来干什么,再明白不过。刚在朝堂上下旨立容棠为建安伯世子,这些人都来贺喜了,看来,整个朝堂只有容妃没有眼线。 “走吧!” 宣宁皇帝表情淡淡,他不想直面这些女人。 “陛下,坤宁宫的荷花开了,要去看看吗?” 坤宁宫是皇后居所,宣宁帝向来敬重皇后,除了初一十五,日常也会去坐坐。可一想到上次皇后提起的事,他又十分苦恼。 四公主昭华今年十九岁,因不满驸马纳妾,将驸马打废了,二人和离。 本来她是嫡公主,再嫁一个寒门凤凰也不难,谁知她却看上了郑丞相的次子郑长宁。谁都能知道郑丞相长子是个残废,对郑长宁期望很大,不可能让他尚主。 何况郑家子何其骄傲,又怎么甘心娶个二嫁女让别的世家高门笑话。 哪怕这个二嫁女是公主,皇后是王家女。 “不去了,御花园也有荷花池,去御花园。” 然而到了御花园荷花池边,听到一长串银铃般的笑声,他心里又叹息一声。 何大伴探头看了看,“陛下,是谢贵妃在荡秋千,您要过去吗?” 秋千架下,谢贵妃穿着清凉的粉蓝色宫装,头上不戴珠宝饰品,只有个刚编好的花环卡在秀发顶,脸上是甜甜的笑,浑身透着明媚的清纯和仙气。 哪怕过去了十年,岁月也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一如少女。 宣宁帝喉结微动,何大伴知道,今天晚上排到惠嫔的侍寝,又改到揽月宫了。 容妃娘娘接待了来贺喜的宫中嫔妃,才知道陛下已经立了容棠为伯府世子。 她也说不上来是该高兴还是失望,好处是终于把金耀阳踢出局,不足的是仅仅立了世子,还不是伯爷。 正常情况是该直接袭爵的,现在这样子,怕还有些周折。 送走了人,尤嬷嬷感叹,“这娘家有人,到底比没人强出天际去。公子刚被立为世子,其他各宫娘娘大半都来交好了。” 容妃语气淡淡,“总还是有人不来的。” 皇后是身份尊贵,不需要纡尊降贵,自是只有别人巴结她的份。 谢贵妃是专宠在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而有些人,则自以为日后能当太后,不屑于搭理没背景的人。 淑嫔,等着啊,等我家棠儿成长起来。 金士钊回到侍郎府,又听到坏消息,管家一见了他就慌得不行,“大人,不好了,老夫人要上吊,谁也拦不住。?” 金士钊大惊失色,赶往伯府松鹤堂,只见一院子下人好似无头苍蝇乱窜,唯独主屋那边只听到金老夫人干嚎,并不见人去劝。 走入屋里,才见他娘系好了上吊绳,头伸进套里,看着是要上吊。 然而嚎了许久了,也没人拦她,她也没真的吊起来。 “娘,你这是干什么?” 金士钊大惊失色,上前抱她,金老夫人听到儿子的声音,立马就踢了凳子,还没悬起来,就被儿子抱着脱离了绳套。 金老夫人哭喊,“儿啊,娘活不成了呀!外面谣言满天,污言秽语,娘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啊?” 金士钊心乱如麻,他又何尝不是。出宫的时候,那些大小官员看他的眼神猥琐异样,好似他是一本小黄书。 这些眼神如芒刺在背,羞耻感爆棚。 “娘,外人的闲言碎语你又何必放在心上,那都是没影子的事,过段时间就淡了。” 金老夫人哭嚎道:“我今日到那小贼处理论,被拦在外面不让进门不说,还被一个克死三个男人的丧门星羞辱打骂,我是没脸见人了。回到家让人打过去,这些个奴才一个个都造了反,没一个听我吩咐。儿啊,你要还认我这个娘,给我点齐了人手,把那容妃别院大门砸了,把那小贼抓出来打死替我解恨。” 金士钊心里百味杂陈,皇帝已经下旨立了容棠为伯府世子,风头正起,这个时间去打去砸,不是和陛下做对吗?只怕弹劾的折子如雪片般向皇宫里递了。 他思绪烦乱,金老夫人犹自哭诉,“下人不听话,小的也不省心,湘湘被梁家退婚,跑我这里哭闹撒泼,好像婚事是我给搅黄了。可怜我日夜筹谋,都是替她和耀阳打算前程啊!” 金士钊怒气上涌,首先当然是气下人没了规矩,明明老夫人都要上吊了,身边竟没有一个人劝阻。 虽说就算没人拦,她也不会上吊。 “乌管家,伯府这边的陶管家呢?发生这么大的事,竟不见他踪影。” 乌管家苦着脸道:“好一会没见他了,不知道去了哪。” 找不到陶管家,乌管家只能自己出面去喝骂一院子乱窜的奴才,“都想挨打了是吧?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谁看见陶管家了?” 下人们安静了一下,但也仅仅片刻。有人大着胆小道:“乌管家,你管不着我们,我们都是伯府的下人。” “对呀!” 有人附和道:“我们的奴契是落在伯府的,以前夫人病重,杨姨娘把着掌家印,我们只能听她的,现在伯府真正的主子回来了,我们自是要听正主的。” 金士钊此刻终于知道下人为何不做事,只发慌了,怒道:“胡说,不论在哪家府里,谁拿着掌家印,谁就是主子。你们从谁手里拿月钱,就听谁的。夫人呢?” 最后的问题,是问乌管家。 乌管家讪讪,“大人,夫人不是被您关起来了吗?现在侍郎府是红姨娘在管,可她不懂管家理事,弄得一团乱。” 金士钊这才记起府里的糟心事不止一样,气的冲一众奴才吼,“都老老实实做事,不然都发卖了。 第65章 躲不开的劫 伯府下人们又没了主见,伯府新主子还没正式入主,就算回来伯府,总还得被亲爹压一头。既然谁的话都不能不听,眼下,还是乖乖听话吧。 金士钊去处理家里糟心事不提,别院那边,也刚好提到了伯府下人的事。 容棠想起当日两方大战,金耀阳带的家丁护院就是穿着两种不同颜色的下人服,原来不全是侍郎府的。 也是,伯府被金士钊实际控制,府里的下人自然视他为主,早忘了自己的身契属于伯府,以奴欺主,是大不敬罪。 他立刻问容权,“如果我以伯府嫡公子的身份告那些参与追杀我的伯府下人,京兆府会管吗?” “会管。” 回答他的是容三,容棠怕张太医杀回来,今天只放了容四,容五出去看顾几个妇人,留了他在别院里。 “属下这就去京兆府备案。正好金家造势,说你暴虐成性,打伤好多下人。属下将他们以奴欺主的事告上去,定然破了金家的造谣。” “那倒不用告官,你只要在那些人中间散开消息,欺主的奴才是要被打死的,但及早悔悟,愿意帮我反告金家,我可以既往不咎。” 容三领命出去。 将将平静了没一个时辰,又有多家前来拜访慰问的,容棠一律不见,都让容权打发了,心里也觉得奇怪,堂审还没结束,这些人家就看好自己了? 直到容妃娘娘驾临,他才知道为的哪般。 彼时他躺在床上,想着三天已至,也不知道容大山他们有没有把酿酒设备整明白了,春草急跑而来,“容妃娘娘来了。” 来就来呗!自己人,不怕。 “张太医也来了。” 容棠浑身一抖,哪哪都疼起来,脸都皱成一团。 偏生先进来的是张太医和李德全公公,容妃却不见影。 李德全捧着一大摞盒子放下,笑得花朵似的,“容公子,不对,马上要改叫容世子了,这是陛下赐下来的绝好药材,都是民间难寻的宝物。陛下让你安心养伤,等好了再去宫里磕头谢恩。” 容棠眨巴着眼,“世子?” “诶……就是建安伯世子啊。旨意要等明天堂审过后才宣,不过不管结果怎样,这旨意是不会变了。” 其实,有了立世子的风声,堂审怎么判,几乎没了悬念。 做了建安伯世子了,容棠心里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因为他看到张太医又打开他的针包,小眼睛不怀好意盯着他。 他颤声问道:“张太医,你干什么?” 张太医真挚的道:“给你扎针治疗啊!别怕,不疼的。” 容棠控制不住抖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往春草后面躲避。 春草张开双臂挡在他前面,像个护崽的老母鸡,“张太医,你不能扎少爷,他……他怕疼。” 张太医不说话,朝李德全努嘴。李德全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容世子莫怕,张太医医术高明,陛下也是信服的。你就让他扎吧,好了才能活蹦乱跳。” 在他看来,容棠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看见那密密麻麻的银针害怕是正常的。 张太医越靠越近,春草那小身板也挡不住了,门口一声响,容七闯了进来。 没办法,他是近身护卫,要是他在的时候容棠还被扎个半死,怕会撵他走。 容七一下子扔了拐,冲到张太医面前,“张太医,给我扎吧!” 张太医眨眼,“给你扎?” “是,张太医。”容七抹了一把脸,硬着头皮说,“主子那种症状,我也有,要不然你先拿我练练手,等针法熟悉稳定了,再给主子扎。” 容棠感激的看向容七,他为他可算牺牲良多。 张太医狐疑的上下打量容七,“你?年纪轻轻,身长体壮,看不出来呀!” 容七臊得耳根子红,“那,那回事跟身高体长,也不是必然……那什么!” 李德全在一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听不明白他们说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容七虽然腿脚不好,伤势肯定没有容棠重。 他一点下人不说赶紧让太医给主子诊治,却在这里争起了先后,太没规矩。 大喝一声,“都退下,没规矩,杂家就在这看着,容世子扎完针再走。那丫头,你也让开。” 容七和春草没了辙,只能退到一边,看张太医诡笑着,走到床边朝容棠下黑手。 “啊……” 容棠悠长的惨叫响彻别院。 正和三太爷说话的容妃娘娘隐约听到惨叫,让尤嬷嬷去问怎么回事。 尤嬷嬷去了片刻回来,对容妃耳语,“老奴问了张太医,他说世子肾阳不足,他这套针法是专门治此症,保准日后子嗣繁盛。” 容妃脸色微红,“他小小年纪,还没长成,怎就肾阳不足了!” 但说到子嗣繁盛,也正是她所愿,是以不再过问。甚至多说了一会,等那边彻底安静了才起身过去。 容棠等张太医起完针,只感觉又往地府走了一遭,灵魂更接阴气了。 张太医慢条斯理收拾妥,走到容七身边道:“轮到你了。” 容七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暴射出门,拐都不要了,一条腿使出来的轻功,竟也不比两条腿慢。 李德全微微摇头,有那么疼吗?嚎得跟要杀他似的。 “容世子你慢慢养着,老奴有时间再来看你。” 容棠哑着嗓子送别,“李公公慢走。” 李德全走后,容妃莲步轻移,来到了容棠屋子,只见容棠一脸生无可恋状,眼睛直勾勾望着屋顶。 “棠儿……” 她一声喊,容棠转了下眼珠子,一看是她,满腹委屈涌上面颊,就向她爬去。 是真的爬,因为他发觉除了上半身还能动,下半身就跟截瘫了一样,完全没有了知觉。 此刻的他就像是个受到霸凌的孩子,急需妈妈的抚慰。容妃坐到他床边,他就爬到容妃跟前,把头枕在容妃大腿上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姨母,张太医欺负我,他拿针扎我。他知道我没受伤,他威胁我。他那套破针法是假的,他故意折磨我。他说我,我不行,扎完针就行了,纯粹是胡扯的……” 还有很多很多委屈没诉完,尤嬷嬷已是哎呦呦的喊着,要把他挪开,“世子,虽说是至亲,你也是外男,这么亲近,旁人是要说娘娘的。要枕,你枕老奴腿上吧!” 第66章 堂审 香香软软的大腿变成了尤嬷嬷的老腿,这还不是最难过的,扎心的是,容妃竟然说,“张太医的医术,整个太医院都认可,他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是有道理的,你就听话让他治吧。咱们容家子嗣凋零,目前只你一个,日后当然要大力开枝散叶,方慰你祖父在天之灵。” 容棠听得满心苦涩,这怕是把他扎成刺猬也完不成的使命吧? 尤嬷嬷如同一个慈爱的老人家,还摸着他的头,像哄奶娃子,“世子,听娘娘的话,娘娘不会害你。” 容棠心里只剩下绝望了。 容妃又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说起了堂审一事。 “我和三爷说过了,明日堂审,你不必出面,就在家躺着。” “为什么?” 他还以为得让人抬着他上堂,和金家来一场堂辫,结果不让自己去了。 尤嬷嬷叹道:“世子,你还小,不懂人心,这世上的道理不是黑既黑,白既白。金士钊再怎么不是东西,他也是你父亲。明日堂审,他必是全力以赴保住庶子,你和他当堂对上,就是子告父,大不孝。要是没有立世子旨意,普通百姓还会同情你,替你说话。现在你成了世子,相反金家一团乱麻,反而处于劣势,你就不能出面了。不如躺在家里,对外称伤重不起,反而避开了舆论压力。” 容棠也不是不懂,就是如此一来,不能把金家彻底踩下去了。 “过犹不及,你做为晚辈,是不可以逼得太紧,犯了纲常大忌。现在有言官帮你说话,纯粹因为金家做事不谨慎,家丑没盖住,失了官家体面,言官不弹劾,百姓该说官员都是这般污秽不堪了。其实哪个官员家里没有腌臜事?都不过做得隐秘,没露形迹罢了。你真是穷追不舍,倒让他们自危起来,抱团对付你。明天呢,也不能真将金耀阳定罪,还要让上京各家看到你识大体,放他一马,给你收收人心。” 容棠还能说什么?他也实在佩服,就连容妃身边的一个老嬷嬷都知道这许多为人之道。 ““侄儿知道了。” 容棠心情低落,其实倒不是因为扳不倒金家的事,多半还是甩不开张太医的霸凌,偏生旁人还以为那货是个菩萨,专门来救他的。 容妃走之前,容棠又让春草拿了一千两给她,容妃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总之尤嬷嬷甚是欣慰,“棠世子还是向着你的,娘娘,你晚年无忧了。” 好在容三回来的及时,他修的内功心法比容七强一些,只需抵住容棠手掌,将内息缓慢导入梳理,很快将堵封的脉络理通畅了,容棠才感觉下半身重新属于自己。 她把一口钢牙咬的嘎嘣响,誓要想个办法甩掉张太医的纠缠。至不济,也要让他放弃那荒唐的想法。 黄昏时分,别院来了一群客人,是容家村村民。 为首的是容大山,带了十几个壮年汉子,说来给容棠打官司助威,他们没车没马,都是凭脚走过来的。 容棠却从容大山不经意露出来的躲闪眼神,看出了一丝异样,于是问起了设备的事。 容大山果然心机浅,藏不住心事,几句话说漏了嘴,“咱家设备,被镇上杨家父子给抢了。” 原来自那日他们去镇上置办这些东西,就被杨连业盯上了。经过两天跟踪打探,他确定这帮容家村贱民置办的是酿酒设备,趁着今天容大山他们去镇上拉东西,连牛车,手推车一起,把东西抢了,锁进酒铺后院。 容大山甚是愧疚,“都是我没用,杨连业雇了镇上几个混混,我怕伤了村里人,没怎么抵抗就带人跑了。” 容棠知道容大山老实,甚至也可以说没胆,但这件事他也不准备苛责他,反而安慰,“你做的没错,安全是最重要的。” 但这也并不表示他就认了怂,东西舍给杨连业不要了。不就是几个混混吗?好像谁没有似的。 何况现在他是准世子了,不能收拾金士钊,还不能收拾一个妾室的哥哥? 他看向容三,容四,二人会意。 村里人到了别院都很局促,他们甚至都带了干粮,只要求一间屋子给他们过夜,别的什么都不要。 容棠哪里会亏待了他们,让春草买了大量肉菜来款待。 又是一夜安静,天明开城门不久,容三和容四回来了,向容棠报告战果。 “镇上的混混都被打折了一条腿,杨连业父子被捆在镇子口吊了一夜。设备偷回来了,另外从酒铺里搜出来三百多两银子,还有容安藏起来的账本。” “银子你们分了吧,都不容易,留着娶老婆生儿子。去休息吧,估计下午咱们得回村。” 京兆府来人传上堂,容棠推脱起不来,让容七和容五代表了,身后呼拉拉跟着一群容家村人。 审案过程不断有人传回来,基本和尤嬷嬷说的差别不大,金士钊果然卯足了劲保金耀阳,因此甚至动用了不少人情,公堂上不少人替金耀阳说话,弱化他追杀的罪,只说是少年意气之争,完全没有要容棠命的意思。 当日巷子里追逐争斗,不少人家都看见了,也出面证明两方大战,容公子并没有吃亏,反而是金公子这边损失惨重,手下撂倒了大半。 结果南宫璟语气淡淡下了结论,“所以你们的意思是,金少爷带一百多人持械围攻三个手无寸铁的,其中一个还是残废,不但没赢,还被打伤一多半?” “是这样。”做证的这么答,他家家主得了金大人好处,不能不这么说。 何况他当日所见,差不多就是这样,自己也不算昧良心。 南宫璟一言难尽的看向金侍郎,“令郎如此孱弱,金大人怎么会想让他继承建安伯爵位,将来领兵呢?照这个比例,五万打一千敌兵也打不赢啊!” 金士钊脸好似便秘状,臊得。 容七则是一脸悲伤,“回大人,我们公子也伤得不轻。” 金耀阳在一旁哇哇大叫,“假的,他装得,他一点没伤。” “被告安静,容公子的伤太医验过,不假。再胡言乱语,治你咆哮公堂之罪。 金士钊也喝止他,“你少说话。” 第67章 事败 金耀阳气半死,容棠哪里伤了?追他八十条街,跑得比老虎还快,爬墙嗖嗖的,受伤的是他好不好? 好在接下来,容七也没有继续坚持定性金耀阳的行为就是“追杀”,南宫璟便循着金耀阳的说辞,问为何“追打”容棠。 金耀阳的几个下人就哭喊着上堂,控诉容棠的恶霸行为,将在山上打猎,如何被容四,容五狠揍一顿,大少爷去找容棠理论,又被捆起来羁押几个时辰的事说了。 由于今日公开审案,堂外不少百姓围观,听得议论纷纷,金家买通的人则大肆游说是容棠不地道,先动手打人,金少爷不过是气不过报仇罢了,一时倒有不少百姓点头,认为金少爷做的也不错。 “大人,小人有话说,”容七道。 “讲。” “大人,那山是我们家的私产,当日在山上遇到他们偷猎,也只是告诫他们一通,不曾将他们如何。至于金少爷被羁押一事更是无稽之谈,因前一日金少爷没有送嫡母下葬,心有愧疚,主动要求跪在嫡母坟前磕头谢罪。不信大人问金少爷自己,是不是这样?” 金耀阳正想骂是你个头,老子是被迫的,金士钊抢先替他认了,“是,我儿耀阳平日就孝顺嫡母,当日是主动前往磕头,非为别的。” 一下子给金耀阳整不会了,为嘛又替容棠说话,这在家也没对台词啊! 金士钊脸色难看,因容七的话有很大个坑,回答不好,金耀阳就成了一个绝情寡义的庶子,只想得到嫡母的爵位财产,却对嫡母没有一丝一毫敬意。 “他孝顺个屁。” 说话的是容三太爷,走上前跪在地上说道:“府尹大人,草民是容家村族长,这容家村土地和山头都是我们伯爷的私产,用来安置我们这些族人的。前些年靠着田地和山头出产,尚能糊口,这几年伯府掌家印被金大人的妾室偷去了,我们容家村的日子就难过了。不但上好的水田被抢,就连山头也被霸占了去,村民无论在山上找到什么,都被他们抢走大半,还三不五时威胁要赶我们走。大人,这叫什么事?我们姓容的才是主人,结果被外姓人欺压这么多年,请大人替我们做主。” 容家村村民纷纷上前诉说委屈,把历年来受到金家的欺压都说出来,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来时容棠告诉他们,做为儿子,他不能逼父亲太过,但做为容家族人,他们可以替自己讨还公道。 南宫璟皱眉侧目,“金大人,可有这么回事?” 金士钊寒着脸,咬牙看着容氏族人不说话,实则还没想好怎么说。 金耀阳跳出来辩驳道:“什么他们的?那是我们家的。我爹是伯府的女婿,伯府的产业就是他的产业,自然想怎样就怎样,你们一帮贱民,吃住都是我们家的,还敢不满意了,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金士钊切齿骂道:“你给我闭嘴。”这时他真是感觉到这个儿子实在不聪明,没有他智力的一成,这都随了谁? 南宫璟顺着金耀阳的话就问,“所以金少爷是觉得,你爹做了容家的女婿,所以容家的产业都是金家的,也就是你的,容家族人种的地,上山打猎砍柴,都是你的,上供给你是应该的?” 金耀阳没有答是,但脸上的表情认为没错。 堂外嗡嗡大作,骂娘声不绝于耳,替金家造势的人完全压不下,知趣的闭了嘴。算了,这已经是家产之争,和刑事案没关系了,再怎样金耀阳都不会被关押坐牢打板子流放。 “占了建安伯财产,反过来欺负他的族人,太无耻了。大人,不能让这样卑鄙的人逍遥自在,要还容家族人公道啊!” 群情激愤中,外面又走进公堂十几个汉子,与容家村村民不同,他们个个衣衫褴褛,个个身有残疾,饱经困顿苦楚。 “堂下何人,因何上堂?” 一个没了一只手的中年汉子上前道:“府尹大人,我们是容家军退下来的伤兵,目前住在富新庄。有些委屈向大人哭诉,望大人替我们做主。” 一听富新庄,金士钊就感觉事情不妙。 果然南宫璟一听是容家军退伍伤兵,脸色缓和,问道:“什么委屈,细细说来。” 老伤兵道:“当年我们退下来之后,朝廷没有下发遣散费,是老伯爷将自己的田庄拿出来安置我们,上千亩的庄子,足足安置了六百伤兵。原本靠这些田地出产,弟兄们勉强饿不死。谁知几年前田庄换了新庄头,据说是金侍郎小妾的二哥,将田地出产的六成拿走归了他自己。六百伤兵自此食不裹腹,难以活命,去年遭遇旱灾减产,八成粮食都被杨庄头抢走了,冬天又特别冷,缺吃少穿,饿死冻死了十几个兄弟……” 说着声音哽咽,趴倒在地上,其余人也都呜呜哭起来。 还有一人哭道:“日子艰难,庄子上好不容易有年纪稍小的伤兵讨了婆娘,去年生了孩子。家里没吃没喝,又赶上孩子生病,没办法进城找容夫人救命,到了伯府,连门都不给进,说伯府现在是杨姨娘当家,管不了不相干的贱民生死,就把人赶走了。那孩子没撑过去,也没了。” 金士钊冷汗涔涔,这些事他不知情吗?他都知道,当时以为都是小事,现在才发觉,他也触了皇帝逆鳞。 朝廷没钱,建安伯用自己的私产帮助朝廷安置伤兵,等于帮了皇帝大忙,稳了军心。 现在爆出杨氏兄弟欺压搜刮伤兵,导致饿死冻死病死人事件,朝廷只会将这事怪罪到他身上。 他求救的看向花大价钱请来的帮手,那些人此刻紧紧闭着嘴,好似被焊死了一样再不肯开口,就知道坏了。 堂外谩骂声此起彼伏,群情激愤几乎到了顶点。 他擦着冷汗道:“此事,此事本官不知,本官回去查个清楚……” “大人,不止如此。” 容七再次加大控诉,“我们公子无处容身,就住在容家村破院子里。见族人们生活艰难,想要做点小营生改善一下,就集合全村凑了点钱,几个人去镇上置办东西,几个人来上京置办东西。结果去镇上的被杨姨娘哥哥打了,东西被抢了,公子在城里,又是如此这般惨烈。大人,容夫人泉下有知,知道她亲儿子这么惨,该多伤心啊!” 第68章 搬空的侍郎府 外面百姓更是疯了一样咒骂金家,“这叫什么事?人家容家的产业,亲儿子在外面吃苦,女婿的外室子享受富贵。族人吃不上饭,小妾的娘家哥哥把着人家的商铺,连人家想做点小生意的路子也给断了,这是逼人家正主去死啊!” 容家村的几个妇人站在人群里,七嘴八舌,各种难听话都给来了一遍,鼓动的百姓们几乎要冲进去掀翻金家父子。 “安静,安静。” 南宫璟使劲拍惊堂木,似乎也已经控制不住舆情。 金士钊困难的张开嘴道:“府尹大人,此事本官毫不知情,请大人明察。” “金大人,虽说你一再说不知情,但杨氏是你妾室,责任都该你承担。富新庄退伍伤兵的遭遇,有违陛下厚待伤兵恩旨,此事本官做不得凭判,需上报陛下解决。现就三日前金耀阳重伤容棠一案做出判决。金耀阳当街殴伤容棠以及其护卫,造成严重后果,影响恶劣,现判金耀阳杖责三十板子,闭门思过一年不得出侍郎府。判决侍郎府赔付容棠伤药费一万五千两,休养费二百两,太医诊治费二百两。因容棠所用药材均由宫中药局所出,该费用直接赔付宫中药局。金大人,金少爷,可服?” 金士钊听到伤药费一万五千两,原本是不服的,听说是宫里药局索要,心里拔凉。 “本官,给……” 金耀阳不想挨打,哭喊道:“爹,我不想挨打,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站班皂吏上来抓起金耀阳,金士钊满想拦一拦,可听着外面潮水一样的攻击谩骂,这一回好大儿不挨几板子,怕是父子俩无法回到侍郎府。 金耀阳被架出去按在条凳上,板子打屁股的声音噼噼啪啪,伴随着金耀阳哭爹喊娘声,撕扯着金士钊的心。 三十板子打完,金耀阳疼晕过去几遍,金士钊瞪着南宫璟的眼血红。 “退堂。” 案子审完,南宫璟直接进了宫。 金士钊求救的眼神看向请来的同盟军,他们统一不看他,像是还完了人情一般,扬长而去。 等金士钊让下人抬了儿子回侍郎府,又一个巨大的噩耗传来,乌管家哭丧着脸道:“大人,不好了,红姨娘搜刮了府里的钱财,跑了。” 红姨娘是金士钊这两年最宠爱的妾室,就在昨天,还哄得他把掌家权交到她手里,这才仅仅一天,就跑了。 金士钊晃了下身子,感觉要喷血,“都拿走了什么?” “大人,你忘了,你把库房钥匙给了红姨娘,红姨娘从昨天就待在库房里整理。大人带大少爷上京兆府过堂,红姨娘就让人把库房里值钱的东西都装上车,说是奉了大人的命令藏起来。结果连人带车,都不见了。” 金士钊心神恍惚的跟着乌管家跑了一圈,库房里除了破烂,值钱的都没了,就连他藏在书房里的上万两银票也没了。 此刻的他才惊觉,一直欺骗他,和马夫私通的人,说不得就是红姨娘,杨氏是冤枉的。 “夫人呢?” 乌管家苦着脸道:“被大人关了两天了。” 去了关杨氏的屋子,才发现这两天没人给杨氏送饭送水,杨氏都饿晕了。 他一边痛骂下人,一边心里也冰凉,下人见风使舵,放弃杨氏改为巴结红姨娘,金耀阳和金湘湘也一直在家,竟没一个人来关心看顾一下亲娘,任由她差点被饿死。 这是什么儿女啊? 还不等他发火,西城郊县管着镇上酒铺的杨连业上门哭诉来了,说被人无缘无故打了一顿,让他这个舅子帮他们报仇雪恨。 金士钊看见杨连业就火大,都是他们姓杨的做事不干净,带累他喘不过气来。 “来人,把他抓起来,再去富新庄把杨连贵也抓来。” 皇帝的怒火需有人来承受,等朝廷来问罪,不如自己主动把人交出去,先把自己摘干净了。 这命令没发出去片刻,金老夫人过来了,听说要捆自己娘家侄子,撒泼打滚,逼着金士钊放人,她甚至放狠话,“士钊,当年你读书花费良多,你舅舅可没少帮你,现在你要抓他两个儿子,要被天打雷劈的。” 金士钊头大,被老娘逼得心神俱疲。还没喘口气,宫里太后,皇后的申饬下来了,是针对金老夫人,不但夺了她的诰命,还将她贬的名声扫地。 金老夫人活这么大岁数,平生最得意的是儿子给她请了诰命,从一个乡下老婆子一跃成为上京贵妇。现在跌落泥沼,不止诰命没了,脸面也没了,今后再难出入高门宴会,不禁头脑一懵,吐出一口血来。 “娘,娘。”金士钊幼年丧父,寡母将他养大,对亲娘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此时不得不说出苦衷,“两个表哥做事不利索,这次触了陛下逆鳞,恐怕保不住了。非要保他们,咱们金家也要搭进去。” 金老夫人抓住他的手,“无论如何,保住他们性命,万事都可重头来过。你去找唐大人他们帮忙,还有睿王殿下,这些年,府上没少往睿王府孝敬……” 金士钊捂住老娘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娘,要想保住他们的命,只怕要拿出去许多银两。现在侍郎府这边什么都没有了,拿不出来。” 金老夫人长出一口气,“侍郎府这边没有,伯府那边还有。放心,伯府库房钥匙在为娘手里,什么都丢不了,莲花屋里也有不少银票,都能拿出来用。” 金士钊心神复杂,不想承认,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要将正妻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无毒不丈夫,陛下已经决定立容棠为伯府世子,伯府也快还回去了,还不趁圣旨没下来之前把伯府搬空,更待何时? 母子俩从月亮门进入伯府,径直向大库房走去,谁知到了库房门口,却见到了一天一夜没影子的陶管家,和容氏活着时身边的得力婆子姚妈妈。 他二人同一众伯府下人拦在库房外面,不让金士钊母子靠近。 金士钊大怒,“陶管家,你是要造反了,敢违逆家主?” 陶管家往常是对他唯命是从,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梗着脖子道:“老爷,你虽然是伯府男主子,但伯府是姓容的,家主是夫人的嫡子,你充其量是亲眷。” 第69章 圣旨 金士钊怒火中烧,陶管家的话可算揭了他的脸皮,明确说出他并不是伯府真正的主人,只是附庸。 “你大胆,快让开。” 陶管家自不肯让开,昨日听了刘妈妈传回来的话,他才惊觉自己都干了什么蠢事,夫人嫡子回来了,自己还听老爷的话为难他,那是背主行径,等棠公子真正掌了家,他们这些人被打死都有可能。 “老爷你也别为难我们,现在伯府有了正主,一切正主说了算。一些吃吃喝喝的小事就算了,库房重地,还是不要插手,免得外头人笑话。” 金士钊大怒,正要让侍郎府的人驱赶陶管家等人,伯府守门小厮跑过来大喊,“陶管家,宫里来人了,带了圣旨,让容棠公子接旨呢!” 小厮满脸大汗,惶惑不安,上京谁不知道容棠公子不在伯府,宫里传旨传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金士钊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立世子诏书来了。他率先走出伯府大门,只见李德全端坐轿中,手举明黄圣旨,闭目养神。 他上前一拱手道:“李公公,容棠在容妃别院住着,您也是知道的呀,怎不去那边宣旨?” 李德全拿眼角斜睨他,语气阴阳,“金侍郎真会说笑,册封建安伯世子的圣旨不在建安伯府宣,要往哪边去宣?” 府里有下人听见了,立马跑得飞快,向陶管家传消息,“陶管家,不好了,容棠公子被封为世子了。” 陶管家摇晃了一下,一个耳瓜子呼过去,“什么不好了?明明是大好事。快,招呼人去请世子回府接旨。留几个在这边守库房门,剩下的,跟我跪迎家主回归。” 什么是喜忧参半,这就是了。 金士钊心里凉透了,僵这个脸陪笑,“李公公,不如进去慢慢等吧,我那里还有好茶好点心招待。” 李德全说话专拣气人的说,“不了,杂家不过是个阉人,不敢和金大人这样的贵人相交。至于伯府的茶点,也等伯府主子来了再用,金大人不好越俎代庖的。” 金士钊脸皮抽搐,肉眼可见。 别院里头,容棠也听说了侍郎府发生的丑闻,笑得诡异。 “三哥,那红姨娘和刘大力见面了没有?” “见着了,从前的哥们把他控制住,等红姨娘带了侍郎府大半家产赶到指定地点,就给他们一笔钱,外带薪的身份户籍,放他们走了。” 容三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递给容棠,“主子,这是分给你的,那些东西太扎眼,不好处理,都归他们了。” 容棠就知道,容三他们与从前的伙伴并没有断了联系,上次去查侍郎府黑料,就得了对方不少帮助,联合他们整侍郎府一把,各得好处,还算愉快。 数了数,差不多上万两,都是无主银票,谁拿了算谁的。 容棠把银票交给春草收着,“单独立账。” 少不得以后宫里要银子都从这里出。 “姨母说堂审过后立世子诏书会下来,收拾东西,去建安伯府接旨。” 春草还有些奇怪,“少爷知道圣旨会颁到伯府去?” 容棠轻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建安伯世子必须在建安伯府接旨。通知太姑奶奶,容家村众人,都去建安伯府接旨。” 正说着,容四过来道:“主子,张太医鬼鬼祟祟的,从你屋里拿了一个大包裹,从后门走了。属下见他可疑,让常春跟踪他。”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提起张太医真是哪哪都疼,不管他偷了什么,趁现在甩了他最好。 一行人也没什么好收拾,彩兰在马车里铺上厚棉被给容棠躺着,在张太医没回来之前,火急火燎的跑了。 行到半路,看到穿着建安伯府下人服的七八个人向这边跑,有人认出了三太爷,高声喊道:“我们是建安伯府的,请问马车里是我家世子吗?” 三太爷走上前喝问,“什么事?谁派你们来拦住世子?” 一众下人呼啦啦跪一地,磕头不止,“传旨公公等在伯府门口传旨,我等奉陶管家命来接世子回府。” 三太爷骂他们,“现在知道谁是你们正主子了,几天前还拦着不让世子进门。” 下人都惶恐的不行,容棠脸都没露,马车匆匆驶了过去。 容家村众人都听见了棠公子被立为世子,高兴的不行,感觉苦日子总算要熬到头了。 伯府门口,李德全等到容棠马车驶近,顿时笑开了,“容世子,老奴可等你多时了。” 容棠往车门边爬了爬,虚弱的道:“李公公,小棠下不来地,莫怪。” “不怪不怪,就在车上接旨吧!” 容家村人齐齐跪地,脸上洋溢着喜气,与他们不同的,是隔壁侍郎府下人如丧考妣的脸。 接了旨,金士钊再次邀李德全进府喝茶,实则是想讨个好。 李德全却是看向容棠,听他怎么说。 容棠咳了一声,示意春草拿银票出来,连同一个小盒子一起交给李德全,“李公公,小棠这样子,也没法招待,等我好些了,亲自请你喝酒。” 李德全摸到了银票,喜滋滋的揣怀里,“得嘞,改日老奴再来贺喜。” 送走了李德全,容棠道一声,“走了,回村。” 伯府下人急得要命,陶管家双膝跪着拦在马前,“世子,都到家了,还上哪去?” 容棠抬眼看看门匾,哦了一声,“来人,把门匾缷了,挂容家村去。想来金侍郎并不想让我走进伯府大门,这伯府里,怕也没什么人欢迎本世子。别的不提,这块门匾别人总是争不走的。” 伯府下人都胆战心惊,要是世子摘了门匾走了,这伯府还是伯府吗?他们这些贱奴还有人要吗? 一时哭喊苦求声震天,陶管家更是将姚妈妈请了过来。 姚妈妈站在马车外轻声细语,“世子,老奴姚氏,是容大小姐的奶娘,大小姐生前最信任的人,今天有几句话想和世子说说。” 容棠一直还奇怪容夫人再怎么样也是伯府嫡女,又住在自家府上,没理由身边一个忠仆都没有,闻言就想问问情况。 车帘子掀大了些,容棠请她上车说话。 姚妈妈见车里还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似有些眼熟,一时也不及细想,先给容棠行礼,“老奴叩见世子。” 第70章 帮我养王八 车厢里地方小,春草扶了她起来,自己下了马车守在外面。 姚妈妈单刀直入,“世子,大小姐虽然身体每况愈下,活不了多久,但当时想要等你回来见最后一面,也不是不可以的,你知道她为什么死了吗?” 容棠睁大眼,“是金士钊……” 姚妈妈摇头,“是老奴我亲自熬药,送大小姐走的。” 容棠心神俱震,“你……” 姚妈妈平静的道:“大小姐说,她不能活着。她如果不死,就永远是金家的媳妇,永远不能翻身。而你,也永远放不开手脚。大小姐最大的心愿是保住伯府的一切,让金士钊什么都得不到。现在在伯府里面,金家老婆子正冲向大库房,你知道她想干什么吗?侍郎府被小妾搬空了,金士钊急等着拿银子救他两个舅哥,还宫里药局的债。你还打算离开伯府,任由金士钊搜刮伯府吗?” 这一通诘问让容棠沉默了几息,正当姚妈妈以为打动了容棠,让他放弃回容家村,容棠开口了,“姚妈妈,你觉得我留在伯府,金士钊找我要银子,我能不给吗?” 姚妈妈张了张嘴,无法回答,好像也无法拒绝。 “所以我离开,才真正能守住伯府。” 他指着容秀道:“你是伯府老人,应该认识她吧?” 容秀点头招呼,“姚妈妈,我是容秀。” 姚妈妈表情古怪,“你是秀姑奶奶?你不是……” “她还俗了,现在是建安伯在世上最亲的长辈,伯府的太姑奶奶。从今天起,她就是伯府的真正长辈。姚妈妈想保护伯府不受损失,当知道怎么配合太姑奶奶立威。马婶子,来福婶子……” 马氏和来福婶颠颠的紧跑几步过来,“世子,唤我俩何事?” “你们留下来,帮着太姑奶奶管理伯府一阵子,算你们做工。” “好嘞!” 容秀起身要下车,姚妈妈先一步下去,将她扶了下来,四个人一起站在了伯府门口。 陶管家眼巴巴的道:“世子,你不留在府里吗?” 容棠闷声道:“不行啊,离太近了,万一有人心怀不轨,本世子小命玩完。那什么,看你还算忠心,本世子交给你一个重要差事。” 听说世子还要重用自己,陶管家擦了擦脸上的汗道:“世子吩咐,老奴誓死办成。” 容棠在车座底下摸索一阵,摸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大王八,郑重的交到陶管家手上,“这个王八老是咬我,我也不能打死他,现在你帮我养着,偶尔给点吃的,饿不死就行。就是把这王八看紧了,这畜牲喜欢乱窜,注意把伯府和侍郎府相邻的月亮门着人守好,别让这王八这边那边两边跑,忘了哪边是自己的窝。你可小心点养,别养死了,每个月带到村里本世子看一眼,只要不死,你的月钱就不少。可要是变肥了,他吃进去的,可要从你嘴里吐出来。” 陶管家顿时觉得手上这只王八真会咬人,将人撕碎的那种。 “容棠!!!” 听的一字不漏的金侍郎,气得眼冒金星。 容棠不理他,手一敲车厢板壁,容七催马起程,二十多人向西城门方向走去。 不远处,有人狂奔而来,近前了才看清,是富新庄二舅哥的儿子杨平,“姑父,不好了,有官兵抓了我爹,你快想办法救他啊!” 金士钊头脑发懵,按说就算二舅哥在富新庄当庄头搜刮了伤兵们,那也是建安伯府家事,只要家主不追究,就是朝廷也管不着,万料不到竟到了惊动官兵的地步。 看起来陛下对此真的很恼火。 “被抓去哪了?” “听说是北山大营,带队的是姓郑的一个千总。” 那就是郑长宁。金士钊眉头紧锁,他一直以为和郑相是一个阵营的,大家都支持睿王。 私心里,他也知道这事不该管,就把两个舅子推出去顶罪得了。可他也清楚,自己老娘不会同意这么做。 果然老杨氏听说了此事,从伯府大门跑出来喊,“士钊,你不能见死不救,无论如何,你要把他救出来。” 那就是要拿银子啊! 金士钊转回身要进伯府,谁知容秀几人走进伯府后,一声令下,关上了大门,任凭怎么叫都不开。 容秀更是在里面回道:“金侍郎,府里没有男丁主事,只有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便招呼,还请回侍郎府去吧。” 伯府下人有了自己的主心骨,也不敢违逆新主人,死活不开门,金士钊恨得咬牙,只得多走了一段,从侍郎府那边进门。 刚到大门口,京兆府又过来十几个衙差,吆喝着要抓杨连业,杨连业此时正躲在侍郎府里,好似得到了风声,藏起来面都不露。 金士钊还想说杨连业不在此处,有衙差道:“杨连业打人抢东西,他儿子已经招认了,还说杨连业就躲在侍郎府。金大人,你要么主动把人交出来,要么小的们进去搜,不过一旦搜出来,金大人面上需不好看了。” 金士钊怒道:“本官还没被罢官,还是从三品大员,京兆府尹不过区区五品,竟一点颜面都不给本官吗?” 那衙差不卑不亢地道:“小人只管奉命拿人,金大人要颜面,自己找我们府尹要去。不过小的奉劝大人,去之前打听下我们大人的脾气,他可是为了公道,连圣旨都敢硬扛的人。” 这都不用打听,金士钊就知道。一年前四公主的驸马谢谨之偷偷纳妾,四公主发了疯一样将那妾室抓到大街上乱棍打死,又将驸马打瘫了。谢家不愿意,告到京兆府,南宫璟那货真就带人到公主府拿人。 当时先是皇后,再是太后,最后皇帝都下旨不得抓公主,提议宫内解决此事。谁知南宫璟跟他老爹寒王一样,都是铁头罗汉,誓死不从,到底把公主抓回京兆府审理。公主被关押十天,赔了谢家五万两银子,几乎把她的嫁妆全罚完了,这才做罢。 金士钊不觉得自己比四公主关系更硬,咬牙暗恨,让人把杨连业送出来。 想来想去,杨连业犯的事顶多是欺负村民,手上没有人命,顶多打几板子罚点银子,关系不大。 倒是二舅子那边惹了容家军,此事可大可小,不小心应对,怕是真会要了他的命。 第71章 堵门 想了很久,他也想到了一个能帮上忙的人,那就是现任容家军主帅王彪。昨日大殿上的一幕让他深有感触,这个劳什子建安伯世子,对王彪形成了潜在威胁,必然愿意除之后快。 但首先还是需要银子做敲门砖,他就朝两府相邻的月亮门走去。 哪知近前一看气坏了,陶管家正指挥伯府管修园子的匠人搬砖砌墙,要把月亮门堵上。 他顿时怒容满面,“陶亭,你好大的狗胆,敢断了老爷的路。” 陶管家又是怕,又是紧张,还必须硬挺。他搂紧怀里的大王八道:“老爷也别怪罪老奴,世子有命,不让这只王八两府乱窜。老奴想来想去,只有把门堵上这一个办法。老爷想到伯府来,大可以从正门走,只不过夫人去世了,后院里住着的都是容家长辈女眷,老爷不方便进后院了。要不,老奴在前院给您收拾个空屋子,想念夫人时就来坐坐?” 金士钊只在成亲之初住在伯府几年,且同容夫人夫妻间感情淡漠。后来杨莲花进门,他也慢慢有了自己的的地位,起了自己的府邸,便没在伯府过过夜,是以伯府没有他的卧室和书房。 陶管家这么说,简直是刺他的心,尤其那只头伸老长,东张西望的大王八,更是让他的脸火烧似得疼。 “容棠那个大不孝的东西,是不让亲爹进门了吗?” 陶管家睁大眼睛道:“老爷,这可跟我们世子没有关系,他养伤去了,伯府是秀姑奶奶做主。老爷有什么需求和老奴说说,老奴去请示姑奶奶。” 金士钊表情阴狠,“哪里来的秀姑奶奶,本官怎么不知道?” “这个事情,是老伯爷在世的时候定的,老爷有疑问,可以亲自去问老伯爷。” 金士钊还待质问,金老夫人护不住侄子,踉跄跑来呼喊,“士钊,士钊,连业被抓去了,该怎么办呢?” 金士钊真是烦透了,又怕晚了耽误捞人,只能忍痛去拿了自己私藏的好物件,匆匆去了王彪府上。 金老夫人见砌了月亮门,气得隔门大骂,“丧门星,贱妇,库房钥匙都在我手上,老身才是伯府当家做主的。你等着,老身这就过去,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暗处里偷看的容秀眉头紧锁,心里为难,却听马氏一边嗑瓜子,一边呸上一口,“个老贱婆子,姓什么都忘了,姓金的什么时候能做容家的主了?不就是库房钥匙吗?咱姓容的拿着就是主人,她外姓人拿了就是贼。秀姑,依侄媳妇说,把那锁砸了,换新的。正好也看看府里住这些贱皮子忠心不忠心。让人把住大门,多多的喊上左右邻居,让大家伙来评理。大不了,咱们也报官。” 容棠都是世子了,还怕个鸟甚! 姚妈妈轻叹,要是大小姐活着的时候能这么撕破脸皮,也不会郁郁而终了。 这边上演怎样的大战先不提,容棠一行人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是回到了容家村。 村里汉子们大多不知道容棠假装受伤,都不愿打扰他休息,各回了各家,只几个核心人员一起进了大院。 在家看家的桂二狗听说少爷回来了,嘴巴一瘪就要哭,“少爷,吓死奴才了,你的腿怎么了?你怎么躺着不动?你伤得很厉害吗?” 刚要扑上去抱住容棠大腿,容棠推开搀扶他的人,自己站定了。 “行了,别嚎了,你家少爷没事。” 说着自己走回正堂屋。 桂二狗:“……”,情绪到这了,收不及怎么办?连忙拿袖子抹把脸,换成笑嘻嘻模样,“奴才就知道少爷这么厉害,吃不着亏。太爷,叔婶们找凳子坐,二狗给你们倒茶水。” 那边,李石娃已经提了水壶过来,挨个给大人们倒水。他虽小,不像桂二狗会说煽情话,其实心里可担心棠少爷出事了。 容棠最在意的当然是酿酒设备,立马就想看到成品,安装调试一下,见男女老少浑身汗湿,才发觉也就自和春草,三太爷坐了车,容三几人骑了马,其他人都走回来的,累坏了。 “春草,去跟大湖婶说,多做点饭,留大家吃了再走。家里菜不够,就去村里买几只鸡。” 春草手里有钱了,也知道村里人出了大力,爽快答应一声,出去买鸡买菜。 狗蛋娘和二胖媳妇相互看了一眼,也起身道:“春草姑娘,我们去帮你。” 三人走后,余下几个人坐着歇气喝水。 没多会买了鸡回来,狗蛋娘和二胖媳妇就在厨房里帮忙烧火做饭。 春草向容棠摆了一下手,容棠会意,二人走向无人处说话。 春草笑得花枝乱颤,“少爷,狗蛋娘和二胖婶子生怕你忘了她们的工钱,一路上旁敲侧击了几遍。本来我身上就有,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别的想法,就先没给。” 这次能打败金家父子,除了容棠用的邪招之外,村里这四个妇人也算出了大力气。讲真,虽然于她们而言就是本色发挥,扯个老婆舌,搬弄一下是非,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这也算特殊人材特殊用。 “一天三十文,或许她们以为挺多了,但其实也承担了不小风险,且马氏那个性子,未必会甘心分银子给她们。这样,一人额外给五两,告诉她们是封口费,要是传出去暴露了身份,她们就会被官府抓去坐牢。另外她们也有几天没回家了,一人抓只鸡给她们拿走,全家一起吃。” 春草应了,去厨房如此这般,狗蛋娘和二胖媳妇指天誓日守口如瓶,一人得了一只鸡,五两银子,喜滋滋走了。 那边容大山几个歇够了,起身向容棠这边走,容大山道:“棠公子,哦不,棠世子,咱们先组装设备吧。那也不知姓杨的弄坏没有。” 容三道:“那狗日的自己组装来着,不过看情形没成功。” 设备里面有一部分在家里做的,镇上定制的只是其中精细些的,当然组不起来。 容棠让人把马车上的铜箍和铜管拿出来组装,容安就问:“棠世子,这个不便宜吧?需要多少,我好记账。” 容棠道:“没收银子,算咱们欠的人情,过后找机会还吧!” 他至今也没想明白那位工坊主事为什么自掏腰包,给他做了零件在亲自送去别院。 第72章 提纯高度酒 第一次组装,七八个人足足忙活了半个时辰,才将整套设备组装好,那边饭也做好了。 吃过饭,已到未时末,看着天色还早,容棠决定先试一下。 众人等在门外,心情都很紧张,这可关系到日后村里有没有种地以外的收入。 其实容棠并不担心,次酒提纯只是很简单的事,所以只用了一组设备。想要自己酿酒,除了足够的粮食外,白酒酒曲也很重要,偷是不长久的,必须自己会做,但那做酒曲的方子,都在脑海里转了几个圈,眼看着呼之欲出,偏就差了点意思,迟迟不能明了。 不久后空气里传出浓郁的酒味,汉子们直吸鼻子,又惊又喜,“成了吗?是成了吗?这酒味好浓,比鲁掌柜,不,比杨连业酒铺里卖的还有感觉。” 男人吗,就没有不喜欢喝酒的,往常十文钱一斤的酒,那么寡淡没滋味,也只过年或者吃席才喝一两口,这眼看着自家也会做酒了,都高兴的不行。 容大山进去舀了一勺子倒碗里,虔诚的端出屋子,一群男人围着看。 干净清透,毫无杂质,一股十分醉人的熏熏之气,这才是酒啊! 容大山惊喜道:“棠世子,这是怎么回事?次酒倒进这边锅里,烧上火,酒从那边桶里出来了?” 容安连忙止住他话头,“大山叔,别问。” 容大山惊觉,这是问了造酒的核心机密,自己犯了大忌了,惶恐道:“棠世子,我就是激动好奇,没想问秘方。” 容棠摆摆手,“这算什么秘方,来我给你们解秘。二狗,好好烧火,别偷酒喝。” 桂二狗笑嘻嘻应着,决定等没人看见了,也定偷点来尝尝。 正堂屋里,容棠给他们科普,“正常酿酒,应该不会品质这么差,这是鲁掌柜酿酒工艺或者技术方面出了差子,出得酒都是次等的。” 容安点头,“是啊,人家卖好酒的就比鲁掌柜酿酒好的多,可见是他的问题。不过好酒也是真的贵,不说上京,就是县城酒铺里,上好的酒能卖到一两银子一斤,听说在一些豪华酒楼,最有名的花雕,女儿红,状元红,都卖几两,几十两的都有。” 村里汉子们直吸气,贵人老爷们太能享受了,一斤酒能喝掉几亩地。 “就那,也没有咱的酒干净清透,看着就舒心。” 容棠扶额,他再能吹,也不至于把古人智慧全盘否定。大华夏自古传下来的美酒品牌无数,品质更是超绝,他也就顶多能酿出来,至于好坏,不说多差吧,也不敢跟顶级美酒比肩。 “你们先尝尝味道怎么样。” 几人小小抿了一口咂巴滋味,没喝过好酒的能品出什么都来?那当然赞不绝口。 “好,一口下去暖融融的下了肚,感觉过瘾,爽快。之前喝的,那简直就是水里兑了酒。” 容三几人跟前主子时也得过好酒赏赐,只觉得那好酒香纯有余,辛辣不足,缺了点英雄气。 这个就刚刚好。 “县城里这个品质的酒,差不多能卖百文一斤了。” 容三感慨着,他喜欢喝酒,以前做任务得点赏金,大半拿来买酒了,一角银子一壶酒,完全喝不痛快。 容七若有所思,“不止。你说的是缸里散卖的,要是配上好的酒瓶酒坛子,能卖更贵。” 听说值老鼻子钱,村里汉子们心里冒火,“棠世子,你还没说次酒怎么变成好酒。不说也行,咱们就稀里糊涂挣钱。” “事情和你们想的可不一样。你们以为次酒变好酒是一换一?大错特错。提纯的意义就是把次酒里的水分,杂质去掉,出来的就是相对较干净,酒精含量更高的,也就是常说的烈酒。当然,这酒想烈到什么程度,也是能控制的。” 接下来就把酒精沸点比水低,遇热篜发上升,顺着管子到了另一个桶里,冷却之后就流出纯度高的酒。 “所以提纯会有大量损耗。当然,和价格相比,损耗也在利润能接受的范围内。” 容大柱道:“世子的意思是,倒进去十斤酒,说不定只出来五斤,或者更少?” 容棠点头,“是这个意思。” 王有财默默算了算,斤数亏了,但价格涨得更多,这买卖有干头。 “干了。棠世子,俺们都相信你,你就带俺们干吧。” 容棠点头,“眼下提纯是成功了,至不济咱们能买次酒再加工,赚个差价。接下来是销路问题,你们有什么建议,都不妨说说。 汉子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有的说自己做过小买卖,支个摊位吆喝不在话下。 有的说自己认识县城某某酒楼掌柜,可以前往推销。 片刻功夫说出了七八个方案,还都挺靠谱。 一向不多说话的容五忽然道:“你们怎么了?咱家不是有铺子吗?” 闭目养神的容棠睁开眼,总算有人开窍了。 村里汉子们回过神来,却不敢想,“镇上那个?杨连业会还给世子吗?” 被压迫久了,都不敢想拿回自家的东西。然而对容棠来说,当了世子还拿不回自己的铺子,那这世子不当也罢。 一时不好朝金士钊下手,还能干不过姓杨的? 三哥,你和四哥一起去伯府拿回镇上,县上的铺面契书,我要在几天之内把这两处铺子收回来。” 容三应了,和容四一起出门。 又对容大山几人道:“这几天先把库房里的次酒都提纯了,明日我研究一下用高粱酿酒。” 几人说着话,李石娃高声喊着二狗哥,声音且着急,把他们引到了后面篜酒房。 只见桂二狗脸庞红红的,嘻嘻贼笑,摸着李石娃的脸,“桃花,想哥哥没?来,给哥哥香一个……” 嘎嘣,倒地上醉死过去。 三太爷心疼坏了,倒不是心疼桂二狗,是心疼酒。 “浑账崽子,这是糟蹋了多少酒。” 容五上去提起桂二狗,把他扔回屋去,容大柱坐在了桂二狗的位置,“我来烧火。咦,这柴不多了呀?” 篜酒提纯需要烧火,大院里的柴明显不多,众人纷纷表示马上上山拣柴去,天黑之前还能拣上不少。 容棠教会容大柱密切注意出酒量,到什么程度重新换过,需要交代的都细说一遍,忽然觉得身体困乏的厉害,想去睡一觉。 第73章 恶梦来了 他回自己屋躺下,没几息睡着了,梦到自己下面长了不该有的东西,张太医很欣慰,捋着胡子笑,“不负老夫所望啊!” 容棠一声惨叫惊醒,汗湿枕巾。 “怎么了怎么了?”春草跑进来喊道。 “没事,做噩梦了。” 容棠擦了把脸,让她烧水,自己要泡澡。在容妃别院待了几天,不敢脱光了洗,身上都酸了。 大澡桶里放满温水,容棠整个埋进去,舒服的叹息,如果日子始终这样安逸的过下去该有多好,没有糟心事,没有张太医。 他泡澡的时候,一般前门后窗都有人守,恐有人闯入,撞破女儿身。此时前门站着容七和春草,后窗暗处蹲着容五。 正泡得销魂,猛听大门外容四高声喊,“世子,张太医来了。” 容棠一惊,自澡盆里跳起,扯了布巾擦身,都不等擦干净了,又扯过衣裳三两下往身上套,好一通忙乱。 大门离洗浴房并不远,张太医骑了匹青骡慢悠悠的走进来,对容七,春草,容四那如临大敌状十分不解。 “老夫好心来给你家主子治病,就这么招待老夫?” 春草嘟着嘴巴道:“你胡说,我家少爷才没病。” 张太医探了探头,“呦,洗澡呢?刚好,我老人家看看治疗成果。” 只听里面咣当一阵响,好似木架子倒了。容棠再不肯待在屋里,夺门而出,外裳都没穿妥。 张太医满脸不悦的挡在他面前,“怎么,老夫还会吃了你不成?咦……” 刚泡完热水澡的容棠脸色粉红,透着少女的娇嫩,湿答答滴水的头发更是披散着,张太医一下子迷糊起来,“怎么像是个丫头?你是容棠?” 容棠心里一震,不跑了,胡乱扎好腰带,用手一撩头发,表情略有些吊儿郎当,“老头,本世子都躲乡下来了,你还揪着不放。要去告发我是吧?好啊,互相伤害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我屋里拿了什么出去。陛下给我治伤补身子的好药材,都让你拿去了吧?说说看,拿去干嘛了?” 容四道:“常春和我说了,药材都被你卖了。” 张太医咂巴嘴,“行,小子,威胁老夫。那药材你都用不上,给老夫卖了用做研究经费怎么了?向陛下告发老夫?你小子省省吧,御药局给的那些药材顶多值一千两,讹了金家一万五千两,你想和谁互相伤害?” 容棠萎了,拔腿要跑,被张太医揪住,“乖乖去扎针……” 嗵一声,摔倒在地,一颗小石子掉在地上。 容三飞速而来,拣起小石子,“张太医,得罪了。” 容四把他扛起来放进一间空屋子,这老头轻不得重不得,真让人头疼。 “怎么回事,把他招来了?” 容三大喊冤枉,“属下可没招他,他卖了药材,本来就是要找主子的。骑个骡子在伯府那边转悠很久,想找人带他来容家村,见到我们俩就缠上了。我们为了拖延时间,带他先去京兆府打听杨连业的事,又去北山大营打听杨连贵的事。原本想让军营里的伤兵缠住他,谁知道他偷摸跑出来了,等我俩发现,都追不上了。” 容棠头疼不已,太难缠了。 “两个姓杨的怎么说?” “杨连业只能小惩大诫,杨连贵不好说,他手上没有直接人命,听郑千总说,金士钊找了王彪,两人似乎相谈甚欢。” 事情就是这样,只要金士钊坚持这是家务事,就算动了退伍伤兵利益,又有谁愿意替他们说话呢? 除非手上沾了血,闹得天怒人怨了,不得不处理。 几个人说着话都进了正堂屋,春草给容棠擦头发,絮絮叨叨说张太医的不是。 “杨连贵做了这么多年庄头,都捞了什么好处,有数吗?” 容三含糊道:“啊,明天会有人送消息来。” 容棠就知道,这是又和前同事商量妥,搞杨连贵。这也没办法,容棠这个身份天然被金士钊压得死死的,就算他们做事再不地道,顶多被人戳脊梁骨,骂几声难听的,很难将他们入罪。 “先别管了,明天收铺子去。等金士钊主动给,想也不要想。” 李石娃在门外问,“棠世子,那个爷爷说身上痒,让给他挠。” “去挠吧!” 容棠挥手大方的应了,抬头见拣柴的汉子们人人背了一大捆,明明很累,脸上都是笑容。 “大家都累了,放下柴回家休息吧。” 容大山憨厚的笑,“不了,我们几个说好了,夜里轮流烧火篜酒,争取多出一些,明明拿县城去试试。” 容棠心下也感动,这些村里人但凡看到一点希望,都愿意拼命去干。 “那放下柴吃饭吧,大湖婶,多做点……” 此时天色已暗,也到了正堂吃晚饭的时间。 谁知几人又是一起摇头拒绝,“不了,午饭吃得晚,还不饿。” 忽然就客气的让人感觉别扭。三太爷放下柴,让儿子一起带到后院去,这才对容棠道:“是我老头子考虑不周全,光顾着高兴了,我拣这一捆柴是拣着玩的,不算工钱。” 容棠越听越糊涂,这时容安已经放好柴转回来,对容棠道:“棠世子,我正有事和你说。” 二人单独来到堂屋,容安道:“也是我们考虑不周,事办得不妥当。” 原来他们进山里拣柴,碰到了王族,李族的几个妇人,因为他们家没人在大院做工,心里便不高兴,说起了他们几个又拿工钱,又在大院吃喝的事。 “我说容族长,你们做事不地道啊?大家一起对银子做点小营生,还没见盈利呢,你们这又是工钱又是吃喝,都算谁的?” 容安当时替三太爷回道:“王嫂子,这工钱当然从对的银子里出,怎么了?” 王族妇人嚷嚷道:“我说是吧!事先前说好的亏了赚了都是各凭天意,这我们也认了。可现在你们拿着银子,吃着饭,万一买卖不成,大家伙都亏,就你们是赚的,这太不公平了。” 容安道:“这才刚开始做,等买卖做开了,当然多招人,王嫂子你急什么?” 王族妇人道:“我家怎么不急?我家可是对了银子的,万一亏了,找谁说理去。还有,刚才你只说工钱从这里出,那饭钱呢?谁出?” 第74章 遭遇神仙倒 容安刚想说也从这里出,但这几天都是和大院的人一起吃饭,且顿顿有肉,他就说不出来了。 当时就觉得这事不说清楚,不解决,未来还是大麻烦,几个人拣好了柴,匆匆下山,想和容棠商量好方案。 容安一脸愧色,“不是我们计较,村里人是这样的,一文钱的账都得算清。我们几个来时说好了,这几天的工钱不要了,都算做我们的饭钱。这之后我们要么回自家吃,要么分开开伙。那看大院里谁参与做活计的,也一样算工钱,不然白占了世子便宜。另外,这酒方子是世子的,虽是合伙做买卖,也要一是一,二是二,方子跟做工得分开算。您看这样行不行,方子给您算三成,干活的算工钱,另外再照比例分盈利。” 容棠无话可说,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向来不在乎谁吃点喝点。但有一样容安说的对,无规矩不成方圆,买卖再小,都得把账算细了,一文钱差错都不能有。 “这几天工钱该怎么算还怎么算,饭钱都算我的,从明天起再说吧。这么着,咱们也立个契书,都按个手印,往后好说话。” “正该如此。”容安大喜,总算将这事捋清楚了。 容家去立契书,容安叫了春草来对账,镇上花费了七两五钱银子,上京的铜器虽然没用现银,有情后补,也需出在账上。另外大院库房里的次酒剩余四千七百多斤,就算四千七百斤整,这就是四十七两,也要算在账上。 那天容安拿走十两,还剩下二两五钱放回箱子。接着将酒钱结算给春草,账上就只剩下二十三两三百文散钱,和一张一千两银票。 容安一阵感叹,原本觉得七十九两八百文挺多的,设备只用了不到十两就出酒了,棠世子那一千两说不定用不到,村里人还能多分点利润。 现在看来,光是原料就是个大头,后面买高粱自己酿酒,用得更多。 对了,要是还用得到酒铺,还得额外算租金,都不是小数目。 对完了账,容棠也立好了契书,“你拿去给几位太爷,王族长,李族长,村长看看,每个集资的人都要按手印。一式两份,我拿一份,另一份看谁拿着都行。” 容安粗略看了一遍,发现了一个眼生的名字,“郑长宁?咱们村没有姓郑的。” 容棠随口道:“哦,他也是股东之一。不过不用担心,他那一成,从我这里出。” 毕竟出了一千两,占一成,不过分吧? (郑长宁:容棠你良心痛不痛?) 容棠摸了摸胸口,不好意思,一点不疼。 事情也算解决,众人又到后院去看出酒,心情无比舒畅。 天越来越晚,终于是送走了三太爷,大丫和大湖媳妇,关了大门。 容大山和容安一组,容大柱和王有财一组,四个人商量妥各看半夜,也就不说话了。毕竟后院也还在大院里头,怕声音大了影响众人休息。 容棠走向自己卧室,路遇关着张太医的屋子,随口问了一句,“三哥,你点了张太医的穴能撑多久?长时间血脉不通会伤身的吧?” “张太医不会武功,属下也没用多少内力,撑这一晚上该是没问题的。” 屋里黑漆漆,好一会没听到李石娃声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睡了。 “石娃子,石娃子?” 叫了两声没人应,容三干脆推开门走进去打着了火石,点了灯。 张太医挺在床上,保持着容三点穴的样子,容棠看的直想笑。 张太医阴森森的道:“小子,别后悔。” “我后什么悔,我……” “砰,砰。”话没说完,轮到他和容三躺在地上。 此时容四和容五一个上了树,一个蹲守院外,伤员容七特别照顾,早去睡了,春草在自己屋里泡澡,桂二狗喝醉了没醒,整个大院里,没人能再保护他。 张太医从床上下来,老神在在,“小子,小看老夫了不是。老夫虽然不会武功,但熟知人体穴位脉络,让小石娃子给我挠痒痒,一只手能动了。再用这只手给自己扎几针,穴道不就解了吗?” 容棠哑声道:“你用毒,卑鄙。” “这叫兵不厌诈。快让老夫扎针,等你大好了,老夫将你的名字载入医史。” 容棠用尽力气挪动身体,他发现自己状态比容三强一些,他是一动不动,神智不清,至少自己还是有意识的。 “你把三哥怎么了?你别伤害他。” 张太医皱眉,“老夫干嘛伤害他?他就是晕了,明早就醒。嗷呦你这小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容三功夫不错,又有内力都撑不过老夫的神仙倒,你倒还能说话,也还能动。厉害,佩服。不过,这也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针,必须得扎。” “等一下。” 见那针尖闪着刺人的寒芒,容棠大叫,实则声音也像小猫儿一样,“咱们商量一下,张太医,你想开创医学伟业,不一定非拿我做实验,有许多人能用的。容三,你扎容三,他现在晕着,不知道疼。” 张太医不为所动,“几十年来,我只遇到你一个阴阳二脉不通的,天生的试验品。” 看吧看吧,什么治病,就是拿他当小白鼠。 容棠叫苦不迭,这叫个什么事,因为自己脉象特殊,活该当实验品吗? “张太医,张爷爷,亲爷爷,咱们再商量商量。你看你都说几十年才遇见一个脉象与常人不同的,这要扎坏了可没替代品。我听很多人都说你医术高明,不如这样,你给小棠我说说,都治过什么疑难杂症,咱们好好分析一下我这个“病症”,用你这个方案有几天成把握治得好行不行?这万一出岔子了,也堕你老的威名不是?” 张太医脸色阴晴不定,好似在思索,容棠一看有门,马上说,“咱们再想个稳妥的方案吧,这扎针太不靠谱了。” 谁知张太医眼神一戾,“都试过了,没有用,这是老夫新想到的治疗方法。小子,老夫不成功,你就成仁吧!” 扬起手来扎了下去,容棠彻底不能动了,绝望的他一闭眼道:“张太医,有些东西不是靠医术能解决的,小的或许能变大,没有就是没有,长不出来。” 第75章 张老邪的委屈 他没办法了,他要坦白了,自己是个女的,对张太医的伟大愿景无能为力。 哪知张太医如遭雷劈,浑身一震,“你都知道了?你猜到了?” 容棠坦白从宽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猜到什么了?等等,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拿他当实验品,这说明,张太医有其他病人需要治疗诸如以小博大,或者无中生有的病。 且这病人对他很重要,或者身份地位很高,他不能拿对方练手。 容棠心里大叫倒霉,嘴里还必须安抚张太医,“您老人家先让我缓缓,咱们来捋一捋。不瞒您说,我在南边遇到莫神医,也曾和他相谈甚欢,知道一些医理。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和小棠说说,说不定能帮上忙,让您豁然开朗呢?” 他的声音极具诱惑力,感染力,不知不觉间落入了催眠状态。 “便是神医,有时候也需要别人给些建议的,您说对吧?” 张太医低头沉思,“有道理。” 一看有门,容棠加大蛊惑力度,“那不妨说说,您遇到什么难题了?张太医你医术如此高明,遇到的定然不是简单难题吧?” 张太医没有再动手扎他的意思,席地坐下,两眼斜望左上角,从人类微表情习惯上判断,这是陷入回忆。 “几十年前,老夫和莫怀恩同出一门,我是师弟。” 容棠“嘿”了一声。 张太医:“怎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老好厉害。” 张太医苦笑,“厉害什么?我师父总夸师兄踏实,稳扎稳打,医术进益很快。说我想法不切实际,既不讲医理,也没有凭据,只凭一腔自以为是盲目施为。” 容棠心道:是这样没错。 “后来呢?” “后来我不服气,和莫怀恩比试,谁输了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当时我们遇到了一个难产妇人要生孩子,我俩就拿这个做赌。哪料想,那妇人竟是万分凶险,师父和师兄都诊过脉,都无能为力,就对那家男主人说另请高明。那家男主人见我还没试过,让我诊一诊。我诊过之后,也和师父师兄一样的想法,这妇人没救了,此时抽身而去,让他们另请高明,还能保住师徒颜面,我也不算输,再找其他病人即可。” “后来呢?”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看出了师父的想法,但心里就是有一股子疯狂的劲头不让我放弃。我就想,都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早产的也不是没见过,一样得活。那肚子里的孩子既然正常状况生不下来,那其他法子呢?例如肚子上来一刀,把孩子取出来?” 容棠心里别的一跳,这想法好超前,好刺激。 他几乎能猜到后续了。 “我把想法和师父,师兄一说,他们都极力反对,认为此法不仅荒唐,而且血腥残忍,也是对那妇人的大不敬。妇人的娘家人也抵死不同意。可最后,是那妇人拼尽最后一口气对我说,只要孩子能活,她死而无悔,并让信任的仆妇给我写了免责承诺,亲自按了手印。” 容棠钦佩不已。 “所以你真做了!” 张太医摇头,却不是否认做过的事,“师父不让我胡作非为,却控制不住着魔的想法,鬼使神差就做了。那时候妇人已经没了气息,我用刀子剥开她的肚子……流了好多血,很吓人。肚子里有两个孩子,取出来后都活了,但是一个健康,一个没有双脚……” 容棠一下子想起来是谁,上京只有一个生下来没有双脚的,那就是郑丞相家的嫡长子郑长治。 “因为这事,师父将我逐出师门,两人自此远走他乡,把我撇下。那妇人当然是死了,但我剥她肚子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不是我害死的。因着那纸免责承诺,那家男主人没有为难我,还把我荐入太医院,但从来没有官员及官眷愿意找我看病,他们私下里给我起外号,叫张邪医,我也只能在民间寻找病人。这期间,有传言说那个没脚的孩子是我害的,是我用刀子割掉了他的脚。真是荒谬,刀子割了肉不会流血吗?那孩子到处是好好的,只是没脚,何况还有一个孩子是健康的,我对此问心无愧。在后来,又有人说那两个孩子本来该死的,结果逆天改命,惹了阎王大怒,降下惩罚,变没了那孩子的双脚。我对此一向嗤之以鼻,私心里坚信我就是救了两条性命,哪怕其中一个残疾,至少活着。” 说的有点多,张太医停了片刻,缓和逐渐激动的情绪。 容棠没有质疑他,事实上此时的他和张太医产生了共鸣,在那种情况下,他的确是救了两条性命。要是告诉他剖腹产母子皆可保…… 容棠急忙打断自己的想法,张太医还是太过激进了,告诉他可行性,说不定他敢这就找怀孕后期妇人实验去,不管别人是否难产,是否需要破腹取子。 “过了几年,哪怕官家老爷夫人不肯找我看病,我的医术还是长进不少,说到底,还是给老百姓看病增进医术,太医院习惯开太平方,吃不死人就行,都是胆小废物。那一年,又有位贵妇人难产了……” 容棠能够想象的到,那必是到了谁都没办法的境地,贵人们才会想起这个背锅侠。他语气复杂,“你不会又……?” 张太医却道:“这次情况不一样,所有人都说保大人,就连产妇自己也一样。”他语气自嘲,“是不是很意外?在这个普遍以子嗣为重的世道,还有人以母为先?” 容棠却想,我那个时代,本来就是以母为先的。 张太医接着说,“我也不觉得她有什么错,人性都是自私的,危险的时候保住自己无可厚非。就是她威胁我的话很特别,至今记忆犹新。” “她说什么?” “她说哪怕孩子没了,只要她不死,我就没事。万一她死了,哪怕孩子活着,也有人替她杀了我。就感觉这女人不是善类。那时我医术精进,想了一个冒险的方法,既保住了大人性命,孩子也生了下来。本以为是两全其美的事,可以一洗我张老邪的污名,谁知道……” 张太医语气渐渐悲伤,掺杂着愤怒与无助。 “这个孩子也是残疾的。她有手有脚,但就是站不起来,一辈子要人抬着。” 第76章 大医张老邪 “先天残疾的孩子很多,刚好你碰见了两个,这不是你的错。” 张太医还是难掩伤感,“小姑娘生下来挺好的,手舞足蹈,也有力气。三个月的时候生了一场病,我本来想照看她的,太医院的人说我晦气,不让我靠近。那一场病很凶险,别人治不好,最后又推给我。这一次我也怕了,又求皇帝给了免责承诺。后来小姑娘慢慢好转,我以为之后就好了,她会平安长大。谁知道……谁知道……她不会走,她的腿是软的,腰也没力气。随着年龄长大,腿脚都萎缩变形了,一辈子都瘫在轮椅上,或者被人抬着走。我一只手再想,是不是我的错?我医术不精,导致了两个孩子承受这天大的痛苦?” 容棠心里浮现一个病的名称,小儿麻痹症,又叫骨髓灰质炎,这在现代都是疑难病症,别说是相对落后的古代了。 看着张太医抓耳挠腮,痛苦自责的样子,容棠知道他是入了魔障,把二人残疾的责任归咎自己,走不出来。 “所以,你拿我试验,是想开创一个新学科,叫做再生?” 没有脚的,封住其他脉络,让他专门长脚。 腿不能走的,封住其他脉络,力量都到了腿上。 想法很邪门,比以形补形更离谱。 张太医瞪圆了眼道:“不可以吗?老夫研究过许多动物,壁虎,蚂蚱,都能断肢再生,人为什么一定不能?或许是需要一定条件,触发这项技能呢?又或者给他换两条腿,有脚的,不就能走了?” 张太医眼神越来越魔怔,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容棠却是听得越来越心惊,张太医的思想超前大胆,在古代属于离经叛道,胡说八道,可他不知,这些在现代社会已经是可以做到的了。 或许是他脸色太难看,张太医古怪的笑了一声,“小子,你怕什么?你怕我锯了你的腿,给那人换上?你放心,暂时不会,我还没想好怎么换,再说就算要换,也不一定用你的,到底你还是容铮的孙子。” 容棠双腿凉飕飕的,他觉得有必要问一问老建安伯和他什么交情,适当加深一下,给自己多点保障。 “请问您老和我祖父交情如何?” 够保住腿吗? 张太医一挥手道:“也没什么交情,他是所有官员勋贵里头,唯一愿意相信我,给我机会给他儿子看病的。可惜,没治好,给治死了。” 没治好的,他一点也不愧疚,倒是对两个落下残疾的过意不去,也是奇葩。 “能说说给我哪个舅舅治病,怎么治的吗?” “给老三。前面两个战死了,老三的伤不重,就是失血过多,撑不过去。别的太医都说没救了,我有个大胆的想法,用别人的血给他补充上去,说不定能活。所有人都说荒谬,不可能,容铮让我试试。我试了,他死了。” 容棠心里这个疼,捶胸顿足那种。 他也不怨张太医,事实上这老头很聪明,很优秀了,但仍有许多壁垒是他靠自身短时间能突破的,例如认知。 他叹了一阵,转换了语气,“听着,老头,你很聪明,也很了不起,你师父,你师兄,他们都比不上你,你是现存于世,最伟大的医学家。” 张太医被他这高耸入云的帽子一戴,起初也不以为然,觉得他讨好卖乖,只为了不用扎针。只有听到比师父师兄都强,才略略松动了表情。 “从何说起?” “你说的那个没脚的孩子,我也听说了,是郑丞相的嫡长子,四大氏族之一,生而尊贵。他的脚是在娘胎里就没了,和你没关系,他母亲死了,是你救了他的命,你不欠他。另一个姑娘,我不知道是谁,想来也是大家族贵女。你接生的时候母女平安,已经完成了使命。她不能走,是生病引起的,哪怕好了也有后遗症,所以也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欠她。老头,你一生治愈病人无数,别人不敢治的,你敢接手,是给了病患多一分的希望,你是了不起的,真正的大医。” 张太医听到大医两个字,忽然安静如鸡,最后眨巴了几下眼,不争气的红了眼眶。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嚎啕大哭,似是要哭出一辈子的委屈,末了狠狠地捶了容棠胸口一下,“小子,你惹了老夫了,老夫这辈子赖定你了,你要给我养老送终。” 容棠疼得吸气,得亏胸口太平机场,否则必定发炎。 哭声太大,惊动了树上的容五,和洗完澡的春草,两个人几乎同时找过来,“主子……” “少爷……” 然后就发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好在张太医破了心防,一时半会不打算再扎容棠,几个把容三安顿好,各自歇了。 晨起容棠还有些心有余悸,春草已是洗漱妥当来找他,“少爷,我昨天算了算,咱们还差好些生活用品。吃食是有了,衣裳和住的就差强人意。先前容三哥他们据说要走,就没给他们准备,现在都是自己人了,住的屋子,穿的衣裳,睡的床,样样要备齐。不如今天我再去镇上一趟,都给置办了。” “你做主就好。” 也不是容棠就是个抠搜的主子,实则这几天就没个好时候,一天天跟打仗似的累心。 “我还觉得,村里一些人家眼巴巴想做活拿工钱,可眼下买卖没做起来,也不知后面怎么样,再让人泄了气。不如买了布来,都让村里婶子们帮忙做衣服,床和家具也让村里汉子做。” 容七也起来了,拄着拐走过来,还对昨夜没发现主子遇险感觉羞愧,这时忙道:“床和家具我们自己做吧,正好容五会木匠活,我先准备木料,下午他睡醒就能做了。” 容棠也想过了,酒的生意也就那样,村里闲人很多,自己身边人就不跟着掺和了,专心等着分红就好,有活都让容大山他们几个做,做不完的再找其他人。 后院篜房一夜没停,天光大亮时分,融大山兴奋的跑来报喜,“堂世子,出了三百多斤酒,我们几个打算今天就送镇上,或者县城试试销路。” 轮班烧火篜酒,又因兴奋睡不着觉,眼圈都是黑的,唯有神采是无限飞扬。 第77章 更名 容安歇了后半夜,自己感觉还能支撑,愿意带着酒去到县城试卖,就和容大山各自回了家,吃点饭收拾进城。 过后三太爷和村长一起过来了,村长还拉着自家平板车,说和儿子一起去,并且不算工钱。 容棠知道这爷几个是对村里闲话较真了,也没说什么,让拉一匹马过来套上。大院里有五匹马,一辆固定拉车,也还有四匹闲着,虽说容三他们几个随时要用,总还是有人留在家里的。 容家几个族人都感觉有点羞愧,短时间内,似乎也还是要占世子的便宜。没办法,族人都太穷了,而上县城,用脚走不比上京近。 酒坛子一共搬了十个,村长,容安,容大山上了路。 三太爷手搭凉棚目送了很远,眼神满含着期待。 容三在该醒的时间醒过来,刚恢复意识就腾地跳起,“主子小心……” 落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外传来锯木头的声音,出屋一看,是容七笨手笨脚的操作,李石娃给他打下手。 一共要做五张,啊不,是六张床,因为张太医也赖下不走了,工作量还是挺大。 后院里丝丝酒香飘于空中,一切井然有序,看起来危机解除。 自诩几人当中功夫最好的容三,不禁羞愧,他们这护卫当的可真是不称职。 走到正堂屋,容棠正在吩咐桂二狗,“去挑水,所有的缸都挑满,然后劈柴,不把柴劈光,今天不许吃饭。不给你立点规矩,都要上天了。” 桂二狗醉了一夜,刚醒,也知道做错了事,嬉皮笑脸应承着,麻溜去干活。 容棠这才摸着下巴考虑桂二狗该怎么用,既然把他带出来了,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干点正经事,而不是只做为震慑桂婆子的工具人。 何况过去了这么久,以无疾的手段,早该拿捏了桂婆子,没有后顾之忧。(详见轮回破) 他正想着事,容三进门,噗通跪地,“主子,容三护主不力,请主子责罚。” 这事说到底,也不全是容三的错,张太医身份特殊,轻不得重不得,虽说一直想拿容棠练习他那毫无医学根据的针法,却也真的在某方面维护了容棠,这也是容棠对他多番容忍的原因。 也正是感觉不到张太医的恶意,容棠引以为傲的感知力都失效了。 “你起来,这也不怪你。好在已经说服了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乱搞了。” 容棠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曾经对容七说过会给他们重新起新名字,至此后主从一心。好在三太爷还在后院看蒸酒,把他请过来想新名字。 三太爷敲了敲烟杆,磕掉点沫子,“这起新名字也有讲究,不兴重名,不然以后叫不清人。我回去拿了族谱来,后生多了,连我有时候都弄混。” 容三听说要给他们重新赐名,这代表以后他们真真正正成了容棠的心腹,又惊又喜,忙去通知其他人,连补眠的容四,容五都叫起来了。 就连桂二狗,李石娃,都颠颠的来凑热闹。 拿了族谱来,望着一屋子中青年,娃崽子,三太爷压力山大。扒了扒族谱,把族里汉子和小崽子名字熟悉了一遍,开始在纸上写他现起的名字,抓耳挠腮,想了十多个。 “自己选吧。” 纸张推到容三几人面前,四个脑袋凑上去一看,心里拔凉。 容大牛,容大虎,容大熊,容小龙。 或者来旺,福贵,有金,有银。 容棠噗嗤一声没忍住,强憋住笑掩上脸。 三太爷摸摸脑袋,“不好吗,咱们村里都这样起名,多好啊!这不比狗蛋强得多了?” 容三几个脸色俱黑,这要是起了狗蛋的名字,他们都想提前殉职,还不如三四五七好听。 容棠笑道:“我来想吧。好歹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大男人,起名字不可随意,不然日后行走招人笑话。” 容三几人忙道:“请主子赐名。” 容棠想了想,几人都是会武功的,那就起几个有江湖侠气的,威风有特色。 “三哥战力最高,就叫容战。四哥性子稳妥仔细,就叫容慎。五哥手巧,就叫容千奇,七哥轻功好,就叫容万里。” 这可真是太好了,且还是用了心思的,足见主子看重。 几人一起跪下,“谢主子赐名。” 容棠起完名字才想起一事,“倒是忘了征求你们意见,姓容没有问题吧?或者你们想改回原来的姓也可以。” 容战是几个人中最大的,闻言道:“我们都是自小被买的,早忘了原本姓氏。忘了跟主子说,其实属下原就是老伯爷在战场上拣的,后来被送去学工夫,闯过几年江湖,得罪了人,又跟了前主子。” 容慎道:“我是个乞儿,老伯爷给过我一个饼子,把我交给一个朋友教吃饭的本事。” 容千奇道:“我们家祖传雕刻手艺人,遇天灾全家死光了,剩我一个,姓什么都无所谓。” 容万里把头一低,没说话,倒是容战替他说,“小七是容家军后代,从富新庄走出去的。” 原来他们多少都和建安伯有点渊源,怪不得愿意为容家远走千里寻后,可惜呀! “那就姓容吧,容家军的容。” 这似乎是想传递什么信息,容万里最敏感,很认真的确认,“我们是主子你的人,不管姓什么。” 容棠只笑,“一样的。” 他知道不一样,他信任这几个人,但这么有情有义的汉子,不该一辈子屈就别人的下人,他们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我呢我呢?”桂二狗眼巴巴瞅着,“少爷,你不知道,这几天村里娃崽都叫我狗哥,好没面子的。” 他都二十岁了,一向不着调,村里他这么大的都有生俩娃的,都为生计忙碌。他无事可做时带着村里半大小子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混成了孩子王,威风的很,就是名字不给力,狗哥狗哥的,忒难听。 “怎么,你也想姓容?” 桂二狗一脸纠结,奴才能跟主子姓,那是很大的荣光,绝大多数下人奴才一辈只有个贱名,或者代号,都不配有姓。 可是…… “少爷,不是奴才不识抬举,我这姓也不是从前的本姓,是我娘的。我要给她养老送终的,我怕分开久了,她变了样子,我改了姓名,认不得了。” 第78章 说项 这才分开不到俩月,他意思是想娘了,看起来还是心里不安。 “行了,知道你想老娘,忙过去这两天,少爷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送信过去。” 他把眼瞟向容战,之前他们过江之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递消息。 容战脸色凝重,前主子是有秘密通道递消息,但用来送家书,未免杀鸡用牛刀。但既然自己是主子的人了,自然一切以主子为先。 “属下可以去打听一下。” “嗯,行就行,不行不勉强,该怎样就怎样。” 其实,他还有个杀手锏没用,如果正常通道不行,说不得也得启用。 又该说回桂二狗的名字了,容棠道:“你是觉得不够威风吗?不如这样,改叫桂二虎,够威风吧?” 这和三太爷取名有异曲同工之妙。 桂二狗说不上来,就觉得怪怪的,二狗,二虎,都是动物,一个是家畜,一个是野兽。 “可奴才为什么叫二虎呢?我上边也没哥哥?” 还不是你娘叫你二狗吗? 容棠瞪他一眼,忽然恶作剧的道:“那叫麒麟好了,桂麒麟,祥瑞,威风。” “可别呀!” 三太爷没口子反对,“这样的名字,可不是下人能叫的,万一和上京哪家贵人府上少爷重了名,可就犯了大忌。” 容棠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这反倒是给一个奴才招祸。 “那就叫铜钱吧。” 很贴合一个小厮的身份,桂二狗,不,桂铜钱虽感觉不如麒麟好,还是应了,“谢少爷赐名。” 他这边刚谢完,李石娃凑上来,“少爷,也给我改名字吧!” 容棠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三太爷猛地抖了一下,不动声色道:“石娃子,你不用改名字,你也不用叫我少爷,少爷是卖身的奴才叫的。” 李石娃眼里满是惶惑,如果他还不是容棠自己人,那表示早晚要撵走。 “少爷,你收了我吧,我也卖给你,我不要钱。” 石娃子看向三太爷,希望他替自己说说。 谁知三太爷就是不愿意如他意,“卖啥身?你就跟着棠世子做事,吃饱穿暖,长大了也从军去,挣一份前程出来。至于名字吗,你觉得不好,也能让棠世子取个大名,也好,也好……” 他似乎对石娃子有更大的期待,但这期待靠他,靠村里人,支撑不了。 他转头对容棠道:“棠世子,这娃生下来猫儿似的,当时只想他好养活,起了个贱名,你看给改一个叫起来响亮的,一听就有大出息的,就像老伯爷的名字,铮。” 容棠想了片刻,写了一个字,晋。 “李晋,这个名字好。” 三太爷似是极为欣慰,“你看你也有许多事要忙,我老头子不叨扰了,等进城的人回来我再来。” 今天确定了许多事,容战几个人终于有了真正自己人的踏实感,各自去做事了。 乌管家拖着陶管家来的时候,有认识的村里人朝他们吐口水,“推,两个老东西,现在棠世子归了宗,看还敢欺负咱们。” 声音隐约传到他们耳朵里,都挺尴尬。 陶管家说,“我说我不来吧,没的让自家人误会。” 乌管家道:“咱们俩也算十几年交情,老爷交代的事,还是办吧。” 陶管家嚷道:“说好的啊,我只是来传话的,我家正主子是世子,哪怕是世子的爹也越不过去。” 乌管家愁容满面,曾经和他同一阵营的人,突然各为其主了,就挺不适应。 “陶管家,世子再怎么样也是老爷的儿子,有许多事,也是不能违逆老爷的。我不想为难你,你也别难为我。” 有许多将他们的到来报给了三太爷,三太爷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们,“有什么事?” 陶管家不说话,表示不关他事。 乌管家拱手道:“容三爷,我家老爷让小人来找二少爷有话说,烦请带个路。” 三太爷冷笑,“往年里乌管家带人来收缴山货,不是认得大院的路吗?” 乌管家寒着脸不说话,他都是照主子吩咐做事,有问题找金老爷去,冲他一个下人说不着。 来到大院,容棠已经得到消息躺下了,只是躺的相当随便,就搬了个竹榻放在院里树底下,嘴里吃着大丫剥的花生,一条腿搭在春草膝盖上,捶捶捏捏。 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输给上京城官员家里的纨绔子弟。 “老乌头,来找小爷什么事?” 乌管家上前喊一声,“二少爷……” 容棠手里的花生米雨点似得砸他头上,“叫谁二少爷?谁是你家二少爷?” 铜钱凶声道:“老头,听好了,我家少爷是伯府嫡长子,唯一的少主子,没有兄弟姐妹。你家那姓金的算什么东西,给我家少爷倒夜壶都不配。别在这乱攀关系。” 乌管家边躲边道:“小人说的是侍郎府二少爷。” “我呸!” 铜钱吐一口老痰,“跟你说了我家少爷姓容,什么时候是金家的二少爷了?” 三太爷不卑不亢地道:“乌管家,棠世子是容家的棠世子,可没入金家的族谱,你有事说事,别挖坑让我们世子跳。” 认了是侍郎府二少爷,那就是认了庶兄,庶母,和杨家一窝野舅舅,于日后清算不利。 乌管家咬牙,“好,棠世子,你不认是侍郎府二少爷,总该认老爷是伯府男主子,你的亲爹吧?” 容棠眼神闪了闪,“说说看,我那不认亲儿子的亲爹派你来干什么?总不能他想从我手里要好处的时候就是亲爹,不想我争家产的时候我就不是他儿子。” 金士钊怎么想,乌管家当然门清,刚和这个从未见过面的棠少爷搭上话,他就知道这少年不好拿捏,聪明又滑溜。 “棠少爷,杨家舅爷被京兆府抓去了,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让外人看笑话。老爷希望你这边不要太过分,意思意思得了。” 容棠漫不经心道:“本世子怎么不知道还有姓杨的什么舅爷?陶管家,你说说看,伯府的舅爷姓什么?” 陶管家虎躯一震,他就知道不该和乌管家一起来,可答的世子不满意,自己就该找下家了。 “看世子说的,伯府舅爷,要么是您舅舅,要么是夫人的舅舅,都没了,一个不剩。” 这话也有毛病,容夫人还有兄弟,那就没容棠什么事了,但现在刚好拿来堵乌管家的嘴。 第79章 小人耍赖 乌管家忍着气道:“小人刚说了,是杨家的舅爷。” 容棠又是一把花生米砸过去,砸脑门上还挺疼,“给你脸了是吧?不过是一个靠偷人养汉得宠的贱妾,纳妾文书都没有,还敢称舅爷了。陶管家,赶明儿你在上京城里访一访,有谁家要脸面的官员勋贵府邸,把妾室娘家哥哥称舅爷的。这老乌头如此不懂规矩,是怎么当上管家的。” 乌管家脸色难看至极,偷眼看陶管家,陶管家急忙错开几步,表示和他不熟。 乌管家低头擦汗,这是自己说错话了,传出去,自己不懂规矩就坐实了。 眼下的侍郎府已然是上京笑柄,但万不可因为自己更可笑。 “是奴才说错话了,杨家的两位不是舅爷,是表老爷,老夫人的娘家亲侄。老爷和老夫人的意思,都是自己亲人,没必要闹得难看。” “老夫人的亲侄,要是霍霍侍郎府,那也没什么,但他们霍霍我们容家,是个什么道理?我们容家欠了杨家什么?” “这……棠少爷,都是误会,先夫人病重期间,是杨姨娘代为打理伯府产业,说到底,也是老爷允许的,表老爷只是被雇佣的掌柜。棠少爷咬着不放,最终还不是要和老爷对上?真要传出去,棠少爷也是大不敬啊!” 草,果然说来说去,只要揪着杨家兄弟不放,金士钊必然挡在前面。 “乌管家的意思是,杨连业只是雇佣的掌柜?他的东家,还是我伯府?” 乌管家想说,不是伯府,是侍郎府。表情也恢复一点傲慢,儿子告老子,天打雷劈。 “不错。小人奉劝棠少爷,老爷派小人来说项了,棠少爷还是见好就收。说什么金家产业,容家产业,老爷在一日,都是老爷说了算。还有伯府里老夫人和杨姨娘的院子,尽早的开了门迎她们进去,至少让她们把自己的东西带出来,否则少了一丝一线,就是那位名义上的姑奶奶,怕也要担个贼的名声。” 陶管家斥他,“你胡说八道什么?秀姑奶奶是伯府正主子,也是老夫人长辈,哪有客人反指主人做贼的?” 容棠笑了,“老乌头,你吓唬我?行吧,既然承认姓杨的是雇佣关系,那做假账偷盗主家财物,不知道京兆府会怎么判。容战,你跑一趟,拿上咱家的铺面契书和账本。” 容战答应一声,看也不看乌管家,扯出来一匹马就走。 乌管家眼皮猛跳,不知道怎么又说到做假账了,这一听就不太妙。 “这,你,棠少爷……” “滚!” 乌管家还要说话,容慎上去扭住他双手拖出去,一脚踹在屁股上,踹了个大马趴。 乌管家在外面大声喊,“陶亭,你一句话不说吗?回到城里,老爷不会放过你。” 陶管家大气不出。 乌管家嚎了几声没人搭理,想着假账的事还要回去报告,赶紧坐上马车走了。 “陶管家。” “小的在。” 我给你的王八怎么样了?” “挺好,挺欢实。” 陶管家有点担心,想起世子的吩咐,王八既不能养死,也不能养肥。 “就只有一只,太孤单了,这样,伯府小厮人手养一只,不能离手,不愿意养王八的都滚蛋。” 铜钱跳起来喊,“少爷,我去吊王八,南边河里有,我见过。” “去吧!” 铜钱吆喝一声,喊上李晋,去村里招呼几个小弟同去。 “既然这样,陶管家先别走,吃了饭,带王八一块走。” 陶管家的心里那个苦,世子让伯府小厮都养王八,是在恶心谁,路人皆知。 偏偏金侍郎憋出内伤来不敢对号入座。 过了一会,陶管家小心的道:“世子,咱们府上也有事,姑奶奶不知怎么处理,让你拿主意。” “什么事?” “就是……”陶管家忍着羞臊,“那日金耀阳集结了侍郎府和伯府大半青壮男丁去围堵世子,好些受伤的,原先送到各大医馆看诊,其实是宣扬世子暴虐。那杨氏坏的很,见伤得重的要花许多银钱,不想出,医馆把人都送回来了。连侍郎府的,带伯府的,都堵在伯府门口,扬言不给结医药费,就告到京兆府。” 容棠“嘿呦”一声,“谁要告本世子?是那些挨打的奴才?” “是医馆。住了几天,基本处理费用也不少。” 毕竟伤者众多。 “金侍郎就不出来说话了?还有那帮子杀材,凭什么觉得钱就该本世子出?” “乌管家出来说,金耀阳打伤世子,已经赔了医药费,那世子打伤下人,也要赔医药费。其实咱们府里的青壮小厮正人心惶惶,不敢说让世子赔钱,都是侍郎府那边在闹腾。” “有意思啊,打了主子,还让主子赔他们。行啊,容慎,你跑一趟,把在府门口闹得全卖了……不,全捐了。” 容慎有点听不懂,“捐?” 只听过捐钱捐物,没听过捐人的。 “朝廷有没有哪里开矿,定是极缺人手,据说往年也是从犯官家里发配。这些奴才背主,欺主,打死都不为过,捐给朝廷开矿去,两全其美。” 乌管家死命低着头,不敢言语,他啊,他也属于背主,欺主的一份子,只差那天没有亲自动手去围堵罢了。 “至于伤药费,让医馆找侍郎府要去,谁送去的谁给银子,天经地义。” 陶管家手心里快攥出汗来,三太爷发话了,“先别一杆子打死完,也问问情况,情节轻微的,被逼无奈的,也给条生路。毕竟都是下人,什么都听主家吩咐。” 陶管家忙道:“三爷说得有道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金耀阳吩咐。就是下人月钱都从杨姨娘手里过,得罪了他们母子,生计就成了问题。” 容棠语气幽幽,“却不知道两府下人拿的月钱,最终都出在谁身上?” 陶管家的话在嘴里转了十八圈,最终无话可说,两府月钱,都是从伯府账上划的。 所以这些人,包括自己,死有余辜。 陶管家心有复杂,他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了,自己和所有伯府下人明明领着伯府的银子,吃着伯府的饭,怎么就背弃了伯府利益,成了金侍郎蚕食伯府的帮凶? 归根结底,伯府无后,他们这些人都像没有倚仗的浮萍,不知道哪一刻被赶出去了。为了活着,为了安逸,麻痹了良心,心安理得的把金侍郎当成了主子。 第80章 应对之法 陶管家噗通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奴才该死,忘了本。要是世子让老奴也去开矿,老奴无话可说。” 容棠忽地收回腿,从竹榻上站了起来,身高五尺,气场一丈二,把陶管家吓了一跳,“啊呦!世子你……?!” 容棠淡淡一笑,掸一掸衣褶,“怎么?还想去侍郎府告发我不成?” 陶管家忙道:“老奴不敢,老奴以后只是世子的奴才,只忠于世子,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行了,本世子对你要求不高,帮着太姑奶奶管好伯府即可。金家来闹腾,只要不被他占了便宜去,随你们怎么办。” 他不知道,陶管家此刻满脑子都是王八,伯府那么大,要养多少王八才能让金侍郎望而却步。 “伯府的大库房,锁已经换了,杨姨娘的院子也搜过了,账册和各种契书都找到了,世子要拿回容家村看管吗?” “库房里就是伯府所有的资产吗?” “不足伯爷在时的一半了。这些年两府花销都从伯府账上划,田庄上的出产都被杨连贵吞了,镇上的铺子等于送给了杨连业。另外县城里有家布庄,生意不好,连年亏损。” “上京城里不是还有二十八间铺面?” 陶管家迟疑了一下,“那些铺面自用的没有几间,且杨姨娘不擅打理,收益很少。其余的,老奴只知道租给了睿王母族梁家,租进都是直接给到金侍郎手里。” 真是好算计,一家子吃喝用度都是正妻的,产业收益自己收着,妥妥人生大赢家。 “这些内幕,你都陆续透给外人知道。” 陶管家叹气,“金大人站在父亲至高点,别说伯府一半财产花没了,就是全都败光,世子也不能怎么样。” “我自是不会把他怎么样,我只要上京城不断关于他的话题,最好再有一两个高风亮节的男人做个对比。” 钱固然是好东西,尊严和脸皮也是。 “既然契书都拿到了,放出风声,伯府世子穷困潦倒,要卖铺子和南城五个宅院。” 想了想道:“过几天再传。放消息的同时,你也打听着谁家卖铺子。” 从金士钊手里要回往年收益不可能,铺子继续往外租,租金也到不了自己的手,不如卖了重新买。 一卖一买之间,铺子重新回到自己手里,是租还是自用全凭自己心意。 陶管家脸色古怪,世子这招真绝,金侍郎虽说实际控制着二十八间铺子,可说到底也是伯府产业,他再怎么不要脸,也还不至于去衙门变更产权人。或许容夫人去世他也想过变更,但现在伯府有了世子,哪个衙门也不敢不经世子同意就给改了。 世子无法明面上跟亲爹撕破脸要铺子掌控权,他却有权卖铺子。 “老奴知道怎么做了。” 跟着聪明人就是神清气爽。 说完正事,那糟心事还得提一提,“世子,那些个伤患……” 也许是物伤其类,他并不想世子做得太绝,既然世子也没真的受伤,抬抬手,放那些人一条生路,赶出去得了。 容棠看着三太爷,“既然三太爷讲情……” 三太爷道:“老头子是要个想法,村里的沟渠该挖了,不如让他们都来挖沟,将功补过,表现好的放了身契撵走,表现不好的卖掉算了。” 陶管家松了口气,至少比送去开矿强。 “老奴这就走吧,天黑之前还能把人送来。” “别忙,吃了饭在走,另外本世子还有话问你。” “是。” 正说着话,屋后传来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散架的动静。 大院也是小三进布局,前面有正堂屋,东西厢,厨房,主要做待客或者村里人进出。 中间为起居处,也分正屋和东西厢,大约十几间屋,目前被他们瓜分。后院西半部是马棚,东半部是杂库,目前收拾出来做了篜酒房。 此刻传出动静的地方就是中间部分居所。 容棠走过去,只见容千奇和容万里慌手慌脚的收拾散架的木头,看样子原本是一张床。 张太医龇着牙花子,直拍大腿,篜酒房里的容大柱和王有财也蹲地上笑得嘴巴咧到耳后。 容大柱哈哈一阵,上前说道:“大兄弟,这床的四条腿得有横梁固定,不然就岔劈了。放着吧,我帮你们做。” 容千奇脸红的滴血,当着主子的面,还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会木匠活。 张太医幸灾乐祸的道:“小子,你身边怎么尽是活宝,乐死我了。” 然后几个人商量妥,容千奇和容万里去酒房,容大柱和王有财打床,工换工才了事。 陶管家跟着容棠重新回去前面,感受着村里人大院众人的相处方式,真真就像一家人,全然不似上京城府里充满了算计和冷血。 吃中饭时间,铜钱和李晋回来了,网兜子里竟然真有一大一小两个王八。 铜钱喜上眉梢,“少爷,奴才没说谎吧,南河里真有。” 李晋拆台,“有是有,吊这俩王八,豁出去一只鸡,也没赚头。幸亏还捞了一桶小鱼。” 容棠这才看向李晋手里的桶,果然是大半桶鲫瓜子。 陶管家伸头一看,鲫瓜子都懒洋洋不动,说道:“死了吧?这不新鲜了。” 铜钱眼睛一瞪,“才不是死了,是醉了。我用了醉鱼草,不然哪能捞这么多。” 桶里漂浮着不明植物茎和叶,陶管家捞起来一看,反驳说,“这哪是醉鱼草,这分明是马廖。” 三太爷也道:“没错,是马廖,河边沟渠可多,村北坡地也有大片。” 铜钱直着脖子喊,“就是醉鱼草。” 他们争的欢,容棠脑海里如同炸雷般响了一下,醉鱼草,马廖,这不就是辣廖草吗,用来做甜酒曲的天然植物。 同一时间,制做白酒曲的方子也清晰的出现在脑子里,他怕忘了,匆匆走回正屋,快速拿纸笔写了下来。 众人见他一言不发的就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见他快速的写了两张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兀的笑起来,“唔哈哈哈!唔哈!唔哈哈!” 怪吓人的。 春草上前拉他衣袖,“少爷,你别吓我。” “春草,咱们要发财了。” 容棠眼神灼灼,把方子给她看,“这是酒曲方子,甜酒曲,白酒曲,我都想起来了。” 第81章 交易 众人都是欢喜,陶管家眨巴着眼,“世子,您这是……” 容棠随口道:“没钱,做点小买卖。” 陶管家自责不已,整个伯府都是要靠世子支撑的,下人都有月钱拿,主子却没有。 “世子,现在伯府是您说了算了,银钱当然紧着您用,老奴明日就让人,啊不,老奴亲自送银子来。” 容棠却是摆手,“不用,把账目管好,村里这边的账不和伯府一起算。” 陶管家虽是不明白,也应了,又说了一件事,“伯府之前的账房先生是金大人的人,姑奶奶掌家之后辞了,现在府里账目混乱,姑奶奶理不清楚,问要怎么办。” “等容安回来,先借过去几天,过后再找一个吧。” 陶管家又问了许多关于管理伯府的问题,容棠一一给了解决办法,吃了饭,陶管家就带着一大一小两只王八走了。 大湖婶提着桶来问春草,有些愁眉苦脸,“这小鲫瓜子指头般大,肉少刺多,该怎么弄?” 她们穷人家当然是不会浪费,好赖是荤腥,可棠世子未必咽得下去。 春草听容棠说过小鱼过两遍油,焦香酥脆,一点不浪费,就把做法说了一遍。大湖婶也聪明,一点就透,鲫瓜子收拾干净,腌上一会,裹了蛋液和面粉放锅里炸,瞬间香气扑鼻,远远的散开去,没一会时间,引了一大群村里娃崽趴在大门两侧,伸着头流哈喇子。 容棠斜倚在竹榻上,看的想笑。 等第二遍炸出来,那香味更浓郁。 春草端了一盘子出来,捏一个塞容棠嘴里,入口鲜美酥脆,即使吃饱了饭,也还忍不住想嚼几个。 外面偷看的孩子越来越多,有几个胆大的,上午跟铜钱一起吊王八的,也分了鲫瓜子去,结果他们的娘胡乱煮成鱼糊糊,又扎嘴又腥气,难吃的很。 容大海的儿子容小川咽了咽唾沫,高声喊,“狗哥,狗哥。” 铜钱从厨房里出来,一嘴塞了好几个,唔唔含糊道:“都说了我现在叫铜钱,要喊铜哥,或者钱哥。” “铜钱哥,还去捉鱼吗?我让我娘也这么做,好香啊!” 大湖婶走出来笑骂,“捞再多你娘也做不了这个味,老费油了。去,去,都堵门口像什么样子。” 村里孩子没吃过好东西,这么香的小鱼可不把他们馋坏了,一个个眼巴巴的样子,她看了都不好意思。 容棠向外面招招手,“想吃吗?” “想。” 十几个娃崽异口同声。 “来排队。” 娃崽们迅速排成长长的队伍,等着容棠把一条小鱼挨个送进一个个大张的嘴巴里。 “香不香?” “香。” “还要不要?” “要。” 容棠却不继续分了,对他们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想吃好吃的,就要靠劳力换取。现在给你们布置一个任务,去小河边,或者后山坡上,摘一些辣廖草来,就是马廖。下面的不要,只要开得最鲜艳的花穗,一捧花穗换五条小鱼,多了也不需要,快去吧。” 娃崽们一哄而散,生怕来晚了小鱼被分完。 大半桶鲫瓜子出了一小篮子香酥鱼,容棠让春草分做数份,给娃崽们留够了量,进城的留半碗,余下的还有两碗。这边还没分好,张太医火燎腚一般扑过来,独自端了一碗去。 这让容棠看到了“收买”可能性。 显然狼多肉少,这点鲫瓜子不够分,且收拾起来十分麻烦,大湖婶都表示再好吃也不想天天整。 娃崽们回来的很快,他们的屁股后面跟着进城卖酒的三个人,个个喜笑颜开,貌似一切顺利。 见他们三个回来了,留守的都跑过来问情况。口渴的三人喝足了水,由容安汇报情况。 “我们仨拉了酒坛子进城,也没往别处拐,先就去了仙客来酒楼,找到顾掌柜。 顾掌柜尝了酒也说不赖,可他们酒楼用酒都是跟人家签了供酒合约的,不好毁约。当时我们以为没希望了,碰是十几个军营里的军士进酒楼吃饭,他们嫌酒楼里的酒没滋味不说,还贵。顾掌柜就想起来咱家酒,搬了两坛子试喝。军士们十分满意,说会常进仙客来吃饭。顾掌柜请示了东家,把咱家酒都留下了,这是酒钱。” 这一趟只拉了十坛子,二百斤酒,共结酒钱十六两,相当于八十文一斤。 “我算着这买卖能干,做主给了,棠世子,没卖亏吧?” 要算账的话,那确实不亏,哪怕四斤提纯一斤出来,也还有对半毛利,何况这只是试验品,只要有人能接受,后续就还能干下去。 村里汉子们都很激动,这是见利了呀,不白忙几天。 容棠却低头沉思,想着那十来个军士出现的那么及时。 “我把咱村地址给了顾掌柜,酒卖完了,他会使人来拉。接下来,就是多多的往外推销,明天我们打算到别的镇子试试,要是反响不错,就该正经干了。对了,这大半天又篜了多少酒?” “容大柱道:“十三坛子,现在现货就有二十二坛,用做原料的次酒快没有了。” 毕竟损耗也挺大。 荣安一咬牙,“等会我去趟镇上,看鲁掌柜那边还有没有了。没有的话再……” 容棠道:“这事不可急躁,鲁掌柜那人容易起小心思,才买了几千斤,又要买,怕他要涨价,就他这水一样的浊酒,贵了不值。今晚你们回家休息,不要太紧张,我这里要做个试验,等成功了,就不必受治于人。” 他要做的试验当然是酒曲,先做甜酒曲,在他看来,糯米甜酒未必不如白酒好卖。 实话说,几个汉子确实也累了,日夜不停连轴转,半夜倒班也休息不好,都熬的眼眶发青。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那就这样吧,正好柴也没有了,咱几个都去拣柴。” 容棠眉头轻皱,“你们不能这样拼,活干不完,钱也挣不完。拣柴的活放出去吧。” 正好这会娃崽们拿花穗换小酥鱼交易完成,也个个一手托着小鱼,一手小心的拿一根送嘴巴慢慢咬,不要太幸福。 “明天要不要吃肉?” 娃崽们欢呼,“要。” 他们以为棠世子又要摆席了,好开心。 “想吃肉,明天去拣柴送过去来,一斤……”他转而问容安,“柴怎么卖?” 第82章 甜酒曲配方 容安忙道:“棠世子,山是你的,需要柴的话,让这些娃崽们去拣,闲着也是闲着。” “山虽是我的,拣也需要工时。”容安张了张嘴,想说这点事他们几个抽空就干了,没必要多花银钱。 容棠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用手止住了他,“容安,千万别说你们几个紧紧手就干了,这不是一个人或者一家的营生,关乎整个村子的收益,多少双眼睛盯着。就像你们几个这样彻夜不眠,又篜酒,又卖酒,熬死累死,村里会同意给你们涨工钱吗?也许一开始你们拼命干,只为了给村里人多挣钱,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多拿,常此以往,身体受不住了,产量低了,会不会被认为偷懒,惹人提意见?” 容安知道因为他们几个人提前上工,已经让不少村里人不满,一心只想多干活,却不曾想会有这后患。 “是我想岔了。” “一是一,二是二,既然是集体营生,那就要分工明确,账目透明不论何时不让人抓住把柄。柴可以算集体的,力气都是自己的,谁送柴来该给多少,你看着办。” 容安想通了关节,对村里娃崽们说,“镇上卖柴的一担柴四十斤,只有六文钱,你们去拣柴的话,也一样,二十斤一捆,给三文钱。” 他也算过了,就这些男娃女娃,背个十斤二十斤柴不在话下,多少都能帮衬家里。 娃崽们雀跃,上山掏鸟也是掏,拣个柴还有铜钱拿,不要太划算。 背着容安的时候,春草问容棠,“少爷,你是想帮助村里人是吧?那为什么不直接分发一点?我看着每家每户给个三五两,就能大大改善状况,也用不了多少。” 她左右望望,没有外人,声音更小了,“反正都是老建安伯的银子,想必他泉下有知,也乐意自己的遗产惠及族人,摆脱困苦。” 容棠叹息,“春草啊,之前建安伯就是这样照顾族人,结果养一村子废人,胆气都养没了,伸着脖子等救济,总觉得伯爷不忍心饿死他们。就连被金家搜刮了这么多年,只因为不想参军打仗,连过继的心都不敢有。我一来就明确说过,不会像老伯爷一样行事,不想受穷,就干活。对待族人是这样,对待天下贫苦大众,也是这样,日后你会明白。” 春草仿佛是明白了,就像升米恩,斗米仇,任何关系一旦过了界,时间久了,就成了理所当然,万一哪天不给了,反而遭遇骂声一片。 所以和容家村民既要保持一定亲密度,又要保持着分寸,不要让他们以为可以予取予求。 换句话说,就当普通族人相处,可以互帮互助,不能单方面扶贫。 这样一说,春草就明白了,她可以给村里孩子吃食,但绝不能让他们白得。 “原来在哪过日子都一样,都得有八百个心眼子。” 春草说着话,把娃崽们摘的辣蓼花倒进竹扁箩,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少爷,这甜酒曲怎么做?” 甜酒曲配方虽然有了,一次没做过的,还是摸不着头脑。 “把大丫喊过来,还有铜钱,以后做酒曲,就是他俩的活。” 对于大丫,他是想小姑娘学个一技之长。铜钱,则是让他干点正事,挺大个人了,整日跟小娃崽混一起。 大丫和铜钱被叫过来,容棠指挥他们两个,“把花穗子拣干净,留一半晾半干,另一半捻碎了。春草,我记得上次你买了糯米粉,拿几斤过来。” 他没做过甜酒曲,刷视频看的信息,有说用新鲜花穗,有说用半干的,都要试一试。 “另外这些花穗都是河边采来的,北坡那边的旱蓼也摘些回来,也像这样洗干净,晾一半,捻碎一半。” 各说各的好,总要亲自试一试,找出出曲成功率最高的方子。 大丫和铜钱各自忙活,一个把花穗捻成了泥糊糊,一个用刀剁成了细小颗粒。 四两花穗兑二斤糯米粉,添点温开水揉成团,揪成一个个小剂子,团成小球一个个摆放在铺满稻草的扁箩里,上面再铺一层稻草,盖上盖子,蒙上黑布。 一番操作下来,几个人都汗涔涔的。 这样也还没完,这只是最基本的两样配料,有些方子里还添加了茯苓,甘草等物,容棠希望每种都试一遍,择优选用。 赶巧家里也没有,就商量妥第二天去镇上药铺买,顺便添置些用品。 大丫看天色还早,就说,“春草姐姐,我去北山坡摘花穗子吧,等明儿好用。” “你不用去。” 春草自厨房里端了一盘子炒花生,走出院门,对看得见的小姑娘招手,“二丫,三丫,招娣,你们过来。” 三个丫头都是去割猪草的,各自背了个小背篓,招娣最大,还好点,二丫和三丫就吃力的多。 看到这情形,春草就想起容小宝那个小胖子,比二丫还高还有劲,一点活不干,吃得还多。 几个丫头走过来看着她,二丫问,“春草姐姐叫我们什么事?” 春草捏一个花穗子给她们看,“这个认识吗?” 二丫道:“这是马蓼,河边有,北坡也有。” “认识就好。你们去摘些回来,这一盘炒花生都给你们吃。摘的多了,一人再给两文钱。” 二丫小声道:“我愿意去给春草姐姐摘花,不要花生,也不要铜钱。” 招娣认生,不敢说话,三丫却把盘子接了过来,脆生生的道:“春草姐姐,有背篓吗?” 春草找了个小小的给她们,“不要摘太多,多了你们背不动 。” 三丫开始讲价,“春草姐姐,我们摘半背篓,就当是炒花生的报酬,摘满篓子,就给我们一人两文钱,可以吗?” 春草笑着,“可以。” 三丫虔诚的把炒花生又放回春草手里,尽管很想吃,还是忍住了,“报酬等我们回来再拿。” 三个丫头重新背起猪草送回家,又聚在一起向北坡而去,天黑之前,也摘满了篓子,三人合力抬了回来。 春草把花生给她们分了,又每人给了两文钱,几个从没摸过铜钱的丫头都笑眯了眼。 正好容大山下工要回家,三个女儿都一起出门,围在他身旁叽叽喳喳笑。 第83章 酒不对了 大丫把没舍得吃完的小酥鱼塞他嘴里,“爹尝尝,香不香。” “香!” 容大山十分满足,尽管小鱼捂久了有点回软,不是那么酥脆,还是很香。 “我给爷奶,我娘都留了一个。” 二丫和三丫艳羡不已,不过她们也有好东西,炒花生她们只在过年的时候能吃上,一人分了一大捧,装满了兜子。 “爹你吃炒花生,可好吃了。” “爹你也吃我的。” 闺女们争着喂,羡慕的其他几人眼热,觉得家里丫头多也不是那么不好。 容大山也迷糊了一路,幸福了一路,直到回了自家老宅,他娘寒着一张脸,“大山,你怎么回事?这都几天了,你还没跟棠世子说让二河去上工的事?” 容大山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错眼去看,二河正从门缝里看他。 “娘,现在什么都刚开始,还不确定什么情况,用不了这么多人。” 三太奶眼一瞪,“胡说,今天也大早拉了一大车酒,都给卖了,生意好着呢,我看你就是不想帮自家兄弟说话。” 三太爷从上房出来骂道:“你个老婆子说什么混话?那事是大山能做主的?就算他能做主,村里这么多人家,也不能啥好事都落咱一家头上。我和老六,老八,大江早说妥了,需要的人多了,一家得保证去一个,不能厚此薄彼。都是姓容的,咱们家也没比旁人房份更近。” 三太奶气坏了,”一家去一个,这不是大丫已经去当丫鬟了吗?大山和二河都是你亲生的,怎么就没听你替老二说句话?” 三太爷气白了脸,“什么当丫鬟?你别胡咧咧。当丫鬟那是要卖身为奴的,大丫这样,顶多算给同族做工,是雇佣。你不懂就别瞎说,坏了世子名声。” 整待要说说二河的事,又怕在院子里嚷嚷,兄弟因此离了心,也让东西邻居听了笑话。 “老婆子,你跟我进屋,别丢人现眼的。” 人前教子,背后说妻,是得好好理理老婆子这糊涂脑袋了。 周氏讷讷的靠近,“她爹,晚饭做好了,啥时候喊爹娘吃啊!” 容大山觉得索然,他不想吃了,“我不饿,先睡了,你们吃吧。” 当家的不吃,周氏也没胃口,耷拉着脑袋领三个丫进自家屋。 二丫三丫把兜里的炒花生都掏出来堆小桌子上,“娘,你吃。” 二丫又掏出两文钱,刚要递给周氏,三丫把她拦住了,又使眼色又摇头。 这一夜三太爷家气氛压抑,除了容小宝,谁都没吃晚饭。 翌日大院打开门,该做工的都去做工,容安和容大山还是出去找销路。这一次他们没带多少,就是单纯推荐,有想要的,再来拉也不迟。 太阳一出来春草就翻动昨天晾的花穗子,天热,也已经半干,就是二丫她们送来的较晚,晾起来的变化不大。 她交代铜钱看好扁箩,就带大丫去了镇上。这一次没有杨家人作梗,行程顺利,没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少爷。” 容棠在一处空地上打拳,他招式毫无套路章法,无迹可寻,偏又带着干净利落的杀伤力,就是自诩几人中功夫最好的容战,也觉得自己对上主子的招式难以招架,没个百十来回摸不着头脑。 听到春草喊,容棠停下来,自铜钱端着的水盆里拧了帕子擦汗。 “怎么了?有事?” 春草眼神亮亮,“少爷,我们路过咱家酒铺子,门还是锁着,杨连业没被放出来。听镇上人说,他婆娘本想拿家里银子去打点,谁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了,昨儿后晌就进上京告状去了。酒铺子不开门,有些想买酒的都在铺子外面徘徊。我还看见了鲁掌柜,听说鲁掌柜不卖酒坊了,表示要重振祖上雄风。我就想着,能不能趁这个机会,把咱家酒拉铺子门口去当街售卖。” “倒也是个机会。” 容棠当然还有别的想法,他做为铺子的实际拥有人,却被迫在门外当街售卖,传回上京城去,金士钊逼迫嫡子的传言又该掀起新热度流量,主打一个让侍郎府始终处于风口浪尖。 “谁去。” 此一番是要找个胆肥的,因为不确定杨家会不会砸摊子。 容大柱和王有财一听要在酒铺门口摆摊,先就打怯了,按照常理,一定会的被砸摊子的吧? 铜钱一摇一摆的上前两步,“少爷,我去。” 容棠相信铜钱有胆,他在北朝无依无靠,全指望他,死心塌地那种,让他怼金士钊,都毫不含糊犹豫。 容大柱和王有财惭愧不已,都说好的,这买卖大院的人不沾手了,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自己反而怂了。 “我们也去。” 不就是打砸吗?多叫几个人,未必输给杨家。 容棠却道:“不用多叫人,姓杨的要砸就给他砸,正好一次性销售。” 容大柱和王有财心里有底了,这是打算讹杨家一笔,不竟磨拳擦掌。 三人走之前,铜钱鬼鬼祟祟的耳语了几句,听得二人一愣一愣的。 这一趟用大院的马车整整拉了一大车,足有五百多斤。容棠怕人吃亏,还让容战去略阵,只保人,不保酒坛子。 回到前头,春草和大丫继续做酒曲,这一次辅料充足,几乎容棠有印象的各种配方都做出来一个点,放在一间屋子里,做好了记号。 甜酒曲做完,又试验白酒曲,这和甜酒曲是完全不同的配比,有的用到辣廖草,有的不用,总之一共做了五六种出来,放在了另一边,也做好记录。 这一忙就是一整天,就这样,屋子里放满了扁箩。 春草一边擦汗一边问,“少爷,这样就行了吗?什么时候能好?” “温度适宜的话,两三天吧!” 容棠也累够呛,出了屋门,发现日头西斜,一天又快过去了。 容千奇和容万里替容大柱王有财蒸酒,本是换二人帮他们打床,后来二人上镇里卖酒去了,他俩也不敢自己动手,怕惹了笑话,仍旧篜酒,黄昏时分,原料竟然没了。 他俩把接的新酒搬入库房,容万里数了数,感觉不太对劲。 “主子,你来看看,是不是有问题。” 容万里指着酒坛子,“早上容安他们走的时候我看了,拉走三坛子,还剩三十坛。铜钱拉走二十六坛,还应该剩四坛,后晌我们俩一趟没进来,现在原料没了,才把最后十七坛子搬过来,应该是二十一坛。可你看现在。” 第84章 收益 账算下来,该是出了一千二百斤酒,这也和容棠先前算的比例差不多,可现在库房里共有四十一坛,意味着多了四百斤酒。 酒是不可能多的,除非兑水,可蒸馏的意义又何在?况且他也不信有人有这个胆子。 “你看看空坛子还有多少?” 四千七百斤变成一千二百斤,剩余的废水都倒了,空坛子剩下很多。 容万里一数,果然,少了二十个。 “铜钱这货,该不会拉空坛子走吧?!” 容棠觉得拉空坛子的可能性不大,还有一种可能…… 前头传来铜钱反派的“桀桀”笑声,放肆欠揍。 几人迎出去,铜钱被容大柱和王有财簇拥着,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咱铜钱就是心眼多,这下够那杨家赔的了。” “怎么回事?” 容棠冷着脸,气压略低,三人立马收了笑,诚惶诚恐。 容战替他们答道:“铜钱提议二十六坛酒,只有六坛子是真的,其他二十坛都是装的河水。我们在铺子门口摆摊卖酒,铜钱打开一坛子先是让人免费品尝,反响也不错,尝过的不少人也愿意买。后来杨家儿子带人来砸场子,二十坛子水混着两三坛子酒都被砸稀烂,刚巧遇到县太爷来巡逻,我们就上去告了状。杨家小子说铺子是他家的,在他家门口摆摊该砸。我拿出了铺子契书,县太爷说杨家无理取闹,要抓要罚。杨家小子抬出他姑父金侍郎,我就打出世子名号,把个县太爷难为的头发都薅秃了,最后让杨家赔银子了事。” 铜钱小心翼翼的把银子交出来,生怕挨骂,还往容战后面缩了缩。 容棠伸出手,好像要打他,在他紧张的闭眼挨打时,手拍在他肩膀上,“不错,够卑鄙,有前途。” 众人听得眉心直跳,棠世子这夸人,还真是别具一格。 镇上卖酒喊价一百文一斤,一坛子二十斤就是二两,县太爷没问砸了多少,左右在他看来也就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就判杨家赔五十二两酒钱,外带惊吓费一人一两,共五十六两,加上卖了三坛子散酒,也有六两,就是六十二两。 容棠把碎银子捏出来,先把“惊吓费”给四人分了,整的四人怪不好意思的,杨家带人来打砸,他们不只不还手,还将酒坛子迎上对方棍棒,生怕打不破。 另捏出二两碎银子,因是铜钱出的馊主意,就给了他,多余的三十八两,容棠有话说,“今天这些收入,来的不正道,不能算作收益,我打算另行安排。” 不日陶管家会把受伤的青壮小厮护院送来干活,这些人总要嚼用,让村里人出资养活也不现实,让自己独自承担也不合理,这样刚好。 几个人没有意见,并且表示不会将事情说出去,对外还是说被砸了二十六坛酒。 但这事瞒外村人就好,村里几个族老还是要心里有底,不然对不上账。 容大山他们回来时天已黑透,好在带来的消息还是好的,有几家专门卖酒的铺子对他们的高度白酒很感兴趣,就是喝着不是那么醇厚,也没多少酒香,光是一个辣口,说是烧刀子吧,又比烧刀子温和些。 这当然是原料太次的缘故。容安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他甚至找了几款替代品,带了些给容棠尝尝。 容棠每样尝了一小口,果然一分钱一分货,贵一点,酒的品质也好一点,用来蒸馏提纯,浪费也少。 针对别人提的意见,他选了两款,相信提纯之后在保留醇厚酒香的前提下,品质更高几个度。 灯下对账,昨日卖了十六两,今日镇上收入十八两,(卖了三坛子,赔了六坛子),容安他们因是批发价,三坛子四两八钱,扣除买样酒的三钱,是四两五钱,合计三十八两五钱。 放进钱箱子里,共计六十一两八百文,离他们最初的本钱七十九两八百文,只差十八两了。 听说今天铜钱他们坑了杨家一把,容大山他们虽是咋舌,却也知道那非正经所得,不该计入收益,都没提那事,也因此,容棠很看重他们几个的人品。 至于铜钱,他是用来守护这些人品好的,自己不需要有品。 眼下库里还有四十一坛,至少也卖六十多两,净赚四五十两,想到才没几天的功夫就回了本还有的剩,容大山他们的血都燃烧起来。 “干,接着干,大干特干。我已经和买家说好了,明天就送货去,回程就拉酒回来继续篜。” 容安兴奋的捶着桌子喊,又热火朝天的和另几人商量谁家还有板车,都出来拉货去。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得多招几个人,光靠他们已经忙不过来。 这时容棠说道:“人手就从前日进城在共堂外帮腔的人里选,另外狗蛋爹和王二胖,要是没那么差劲,也跟着出把力。还有一点,蒸酒房最好只有你们几个掌握要领,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可能性更高。” 几个人都知道做买卖最要紧的是秘方,这还没开始自己酿酒,光是篜房里的设备就不能轻易让人看了去,懂行的一看就明白。 几人商量了一会,时下出门做工一天是二十文,中午包饭,再找的人既然只是力气活,也照这个标准给,相信没人生意见。 “还需要马吗?如果需要,让容千奇准备好绳索。” 板车使马拉当然省人力,速度还快,容安只心动了片刻就拒绝了,“都找人手了,就不用马了,买卖终究是大家伙的买卖,不能让棠世子一直免费帮忙。 容棠点头,“要是路子实在远,人力不济,可以租马,一天也照一个劳力给就行了,总之一句话,账目做清楚,后续没烦恼。” 几人出门去,还听到他们说过不了几天就能分钱了。 容棠眼神幽幽,分钱?想多了,后续增加设备,建造专门工坊,买牛车骡车,甚至修路,一旦他们发觉投入可以有更好的收益,便不会急着分钱了。 “小子,小子。”张太医咋咋呼呼的向他走来,容棠以为他又想“精进”自己的医术,拿他练手,不禁头疼,谁料他只是说,“老夫想吃小酥鱼,明天给我炸。” 还好,还好。 第85章 三丫心事 对于吃食,容棠向来不过多追求,可若是能拿住张太医不捣乱,甚至能为他所用,还是值得下点工夫的。 是夜不免挖空脑壳回忆前世看过的菜谱或者小食方,比做炸药包还费劲。 第二天晨起就打着哈欠把一叠纸交给春草,“上面的原料买齐了,想办法收买张老头的嘴。铜钱起了吗?告诉他今天上交十斤小杂鱼。” “少爷,让村里娃崽去抓吧,咱们给钱。” “如果是这样的话……”容棠想了想,“安全很重要,得有一个大人看着。” “这事铜钱能干,他会游水。” 吩咐完,又去后院练功。昨晚轮到容战守夜,此时还没去睡,见他起了,过来汇报,“主子,杨连贵的资产已经查清楚了,富新庄整个大院子被他占了不说,还在附近镇上置办了三进大宅,自己买了上百亩地,还养了个外室。他手底下养了十多个打手,替他威慑富新庄伤残。其实那些伤残兵士同仇敌忾,也不是抗不了姓杨的,就是金侍郎摆明了放任姓杨的搜刮,但凡有人吱声,就会被警告收回庄子让村民滚。” 容棠问,“杨连贵被抓到北山大营又能怎样?” 容战道:“估计也不能怎么样。当日伤兵们到京兆府大堂上哭诉一番,也就是让百姓们骂上几日。金士钊只要站出来说一声富新庄是私产,愿意帮扶伤兵是情分,不愿意帮扶是本分,不满意可以滚,伤兵们就不敢说话了。王彪目前掌握容家军,要顾念一批容家军老兵情绪,让人抓了杨连贵吓唬一通,把他怎么样吧,也不至于。听说金士钊给王彪送了礼,杨连贵差不多该放了。” “既然知道用处不大,富新庄老兵那天为何去帮腔?” “许是觉得伯府真的继承人来了,说不定能赶走杨连贵,让他们日子好过点。” “然则我也来许多天了,也没见一个富新庄的人来说话?” “主子。” 说话的是容万里,眼圈有些红,“他们找过我了,是我觉得主子现在很忙,力量也薄弱,还不足以对抗金士钊。” 容棠自己也很清楚他和金士钊的距离,一个外出十几年毫无音讯的小孩,哪怕现在有了一个世子空爵,也还是弱的可怜。而金士钊在上京经营了十几年,关系网错综复杂,不是他一来就能彻底扳倒的。 上京城谁都知道金士钊图谋正妻嫁妆,吃绝户,可他已经吃了这么多年,上桌的人也不在少数,突然让他全吐出来,怕是那些人也不乐意。所以说名声只对要名声的人有制约力,对金士钊这种我就不要脸了你能怎么样的人,还真是没辙。 要说老建安伯留下的人脉关系,不是没有,也不是没用,容棠就感觉到了,在立他为建安伯世子这件事上,必然是有人明里暗里帮忙了。 但也就是这样了,对那些人来说,金士钊打着伯府名号混了这么久,建安伯留下的资源也差不多耗光了。 能帮容棠保留世子名号,将来有继承伯爵的机会,已经仁至义尽,容家和金家的争斗,就是他们父子的家事了。 容棠收招立定,回屋换了衣裳,神清气爽的出来。 此时容战去休息了,中院只有容慎在磨柴刀,容千奇和容万里又围着木料转圈圈,想法子打床。 已经做好了两张,被别人分去了,他们俩还没捞着。正挠头间,院门开了,容大山他们走进来。 容大柱和王有财主动上前帮忙,容安不会木匠活,就和容棠说了今天带三辆架子车,用人家的车了,就得用人家的人,加上狗蛋爹,王二胖,出去六个人,留两个在家把大院的活干完,算是答谢前两天借车马的费用。 容棠同意了,真不是他小家子气,他可以不在乎一点小忙,但村里人有这个意识就很不错,等他“大好”了,还可以请全村再吃一顿好的,答谢他们帮忙。 早饭过后,铜钱吆喝了村里娃崽们去捞鱼,春草去请几个妇人来给家里男人做里外衣裳。因容战他们岁数虽是不小,却都没成家,特意寻了两个岁数大的做里衣,外衣就交给了大丫娘看着办。 至于荣棠的,好赖是个伯府世子,村里妇人的手艺不行,还得在上京城找好绣娘做。 算上张太医,院里老少男子加起来七个,一人两套,就是十四套,周氏一个人当然做不过来,自是要找两三个手巧的妇人一起做,找来找去,又把三太奶得罪了。 要说怨周氏吧,她也挺冤枉。前天晚上三太奶说过让容大山尽快安排容二河上工,本来他家有一辆大板车用得上,顺带着容二河也能跟着去了。 谁知钱氏特别不满大哥不帮着说话,第二天一早就让容二河拉上板车,带她娘俩回娘家去了。车走了,人也走了,自是上不了工。 今天周氏找人做衣裳,要的急,钱氏又不在,只能找了旁人。看着别人家几个媳妇飞针走线,那都是钱啊!偏偏自己看重的二儿子,二儿媳妇一文钱挣不到。要去寻他们回来吧,钱氏娘家还挺远,可把三太奶急坏了,也气坏了,又把周氏骂一顿。 周氏挨了骂,难过了一会,接着干活。 二丫又割猪草去了,三丫在家喂鸡,还没出门,见她娘难过,背起小背篓,小跑着就来大院。 小小的人在院子外伸头探脑一会,李晋看见了她,“三丫,是来找大丫姐吗?她在后院,我去叫她。” 三丫小声说,“我不找我姐,我找春草姐姐。” 忽然眼神一亮,“石娃哥,你喂马需要草料不?我去给你割草,你给我铜钱。一背篓一文钱,不不,两背篓一文钱也行。” 李晋吓得直摆手,“我没有铜钱给你。何况这几匹马吃得草我一个人割就够了。” 吓死他了,自从摘马蓼花穗子能换小鱼吃,村里男娃子日日来打听还要不要马蓼花,像割马草这样的话,他一个人就干了,都让别人干,他闲着,离撵走也不远。 在李晋眼里,所有想帮他干活的,都是砸饭碗的。 “不行,我一个人就够了。” 三丫眼神暗了下,“那还是叫春草姐姐吧!” “春草姐姐也不在家,她上镇上去了。” 第86章 替我带路吧 三丫像是很失望,默默往回走。 容棠走过来叫她,“三丫,过来。” 三丫走进院子,弯腰行礼,“棠世子好。” 容棠也笑着回礼,“小姑姑好。” 声音促狭。 三丫有点不好意思,她爷爷说过,棠世子身份尊贵,不可以在他跟前充大辈。 “三丫,你找春草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三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棠世子有什么活给我做吗?像割草啊,摘花啊,拣柴啊,我都能干。” “这样啊?” 容棠看看李晋,他正紧张的也看着他。 “三丫,你还小,做不了活。” 他这边委实也没什么活给一个六岁的女娃干,这都不是雇佣童工的事。 “我能干的,真的,棠世子,在我们村里,女娃子会走路就会做活了。” 容棠看着她激动的,急于证明自己的眼睛,忽然一酸,这么小,她定是十分辛苦。 “三丫,你告诉我是不是很想赚钱?赚了钱想做什么?” 三丫认真道:“我赚了钱,给我娘买好药吃,让她生个男娃。这样阿奶就不骂她了,我爹也有笑模样了,家里饭菜粮食,也能让我娘吃半饱了。” 三太奶是很重男轻女,表现出来的比三太爷更严重,丝毫不掩饰那种。 比较起来,三太爷还顾着大儿子尊严脸面,明面上不会很过分。 容棠皱了眉,就三丫家这状况,整个大越朝不论南北皆如是,然而就算是周氏生了男孩,日子当真就好过了?到时候全家资源平均分配,也不过把容小宝嘴里的,抠一点到她生的儿子嘴里,当娘的,当女儿的,一样苦。 也许为了养活另一个容小宝更苦。 容棠就见过先头生了几个女儿,后面好不容易生男孩的,把儿子宠得不像样子,给养废的。 “三丫啊,你才能挣几个钱?你爹不是在干活吗?他挣了钱,就给你娘调养身体了。” 三丫摇头,“爹挣的铜板,全要交给阿奶的,奶说攒起来给小宝盖新屋子娶媳妇,不会给我娘买药吃。我要是能挣钱,就藏起来不给我娘……” “等下,你刚才还说挣了钱给你娘的。” “是给我娘买药吃,不能给她银钱。她和我爹一样,手里有钱全给阿奶,就这样,阿奶还骂他们不孝顺,不给她生孙子。” 容棠十分无语。 “三丫,你们三姐妹在家吃得饱吗?” 三丫道:“以前吃不饱的,自从大姐在棠世子这边干活,她每天给我和二姐带一点,说是春草姐姐给她的,她没吃完,我们就不饿了。” 仅仅是不饿,不是吃饱。 三太爷家的日子还是好点的,难以想象更穷困的人家女娃子怎么样艰难。 “我院子里呢没有你能干的活。” 三丫刚露出失望神色,容棠又道:“不过我想去山里转转,又不认识路,如果你肯带路,我给你十文钱。你这么小,能进山吗?” 三丫又惊又喜,“我能的。我四岁就跟姐姐进山拣柴割草,这边山路我都熟。” “那好,等我一起去。” 不远处,张太医阴阳怪气道:“小子,别说老人家没提醒你,在这院里没人看见就算了,出了这个门,让人发现你装病,可是摊上大事了。” 三丫虽小,却聪明,听出来不是好话,“会惹麻烦吗?” “不会,等我一会。” 荣棠进去,换了件粗布衣服出来,背上还背了个大琴盒子,除了春草,没人知道这琴盒子代表了什么,(详见轮回破)而春草刚好也没在家。 出了门,容慎亦步亦趋跟上。 张太医先是冷哼,后是喃喃,“想生儿子,也不来求我老人家,就是有个千两万两,也未必如愿。” 可惜他的话没人听见。 容棠不过是憋的难受,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吹吹风,顺便练一练琴,他这个半吊子琴师,拉起来三两个月也不摸上一把,愧对天魔琴这个名号。 三丫人小腿短,走不快,容棠和容慎就在后面慢慢跟着。大院离山也近,没多会走上山路,村里人再看不见他们了。 容慎上前两步,把小三丫往背篓里一塞,自己背上了。 虽说三丫背的篓子小,那是对大人而言,实则装上三丫不在话下。三丫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容慎已经加大步伐,快速向山上跑,那是小小的她无法做到的。 容棠也加快速度,他也感觉到了,容慎虽然快跑,也还等着他的步子,甚至有训练他脚程的意思在内。容慎虽然话不多,不太会表达,但对他这个主子的忠诚和爱护,还是能感受到。 容棠就全当进行了一次负重越野,在这副身体能承受的范围内,挑战着自己的极限。 容慎一直知道主子有些近战功夫在身,实则是不会轻功的,倒没料到一次次加速,主子竟能不远不近跟着,并没有被甩下多远,更没有叫苦叫累停下休息,心下更是佩服。 到底是怕伤了主子身体,到了一棵大树底下,他停住脚步,等容棠过来休息。 容棠跟上来,满头大汗,顺着发丝滴落。 此时已经跑过了村里人平常会走到的外山范围,进了深山地界。 三丫从没来过这里,小脸已是发白,“棠世子,这里是深山,很危险,我们回去吧。” 容棠道:“别怕,容慎功夫好,能保护咱们。” “爷说过山上有大老虎,你也不怕吗?” 容棠噗嗤一笑,“容慎,来一只老虎,你杀得了吗?” 容慎很正经的点头,“主子带容三小姐上树,属下一个人能干倒老虎。” 容棠看向三丫,“还怕吗?” 三丫苦着脸,“可这里的路我不认识。” “没事,进了深山,我就识得路了。” 三丫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在山的外围不认识路,到了深山就认得了。 容棠顺手指了天上的太阳,“等你认不清路的时候,多看看旁边的环境,有很多能给我们指路的东西,例如太阳。现在差不多巳时,太阳在东南方向。我们从东边上山,你就知道怎么回家了。” 三丫歪了歪头,“要是阴天呢?” “阴天当然也有阴天的认法。看到这棵树没有,一半长的茂盛,一半枝干稀疏。这是因为大部分树木向阳而生,枝叶茂密的那一半通常是南边。” 第87章 古怪琴曲 于是休息的这段时间,容棠就把自己所知的,在野外或者山林迷了路,如何靠天上地下一切环境信息分辨方向的办法都告诉她,三丫听得目瞪口呆。 “棠世子真聪明。” “这不是聪明,等你读书多了,自然知道的也多了。” 三丫丧气,“可是村里娃都不会读书认字。爷会写,教了我爹,他说话爹将来要做族长,要会写人名。村长伯伯家的安哥哥考了童生,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别的叔伯,和家里男娃女娃,都不认字。他们说村里娃认字没用,不如长快点,男娃种地娶媳妇传宗接代,女娃换彩礼钱给哥哥弟弟盖屋子。” 容棠默了默,这大抵是所有乡下穷苦人家共同的想法了。愿意让孩子读书的人家也有,无一例外是考科举成为官老爷,将来做人上人,鲜少有发下宏愿要让天下穷人过的好一点的。 穷人要培养一个读书人非常难,意味着全家都要加倍吃苦,而这些人家里头,能考中的万中无一。 偶尔有个凤毛麟角跳过龙门,赤贫乍富,会想将过去无数年受过的苦难加倍弥补回来,贪欲膨胀,变成一个吸血恶鬼,诸如金士钊之流。 收回思绪,他又将注意力放在三丫身上,“你愿意学写字吗?” 三丫眼神一亮,“我愿意,可是爷和爹都不肯教,说女娃子学了没用,他们要教也只教小宝。可惜小宝坐不住,不肯学,阿奶和二婶不舍得爷打他手心,说他还小,过两年再学不迟。” 容棠笑了一下,在地上用树枝划了三丫的名字,这俩字都简单,只有三笔。 容慎把三丫放下来,三丫拣了树枝跟着学,没几下就学会了,一脸惊喜,“这就是我的名字?我会写自己名字了。” 划了几下,又忽然抬头,湿漉漉的眼睛鹿儿一样忽闪,“棠世子,也给我改个名字吧,村里好些女娃都叫丫,李家有李丫,王家有王丫,外村还有许多,而且也难听。” 容棠促狭,“那改成招娣?来娣?盼娣就好听了?” 三丫一脸纠结,她和李招娣玩挺好,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她一想要弟弟,但不想叫这样的名字。 容棠逗了她一下,自己也笑了,“这名字难听死了,女娃都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不是做为期盼他人到来的念力。我看你机灵乖巧,就叫巧巧吧,容巧巧。” 再次写下名字,三丫跟着学,可这三个字难的多,把她急坏了。 容慎向四周走了一圈,拐回来道:“主子,往西南方向走,那边地势较缓,能走过去。” 此处已然无路,需要自己找路了,幸而容慎后背插了把柴刀,倒是能开路。 重新上路,三丫又被拎进篓子里,她虽是不想麻烦别人,到底太小了,心里害怕,由着容慎背着她。 但心里未免丧气,“我也带不了路,回头棠世子给我铜钱,万万不能要。” 于是在心里默默描摹容巧巧三个字的笔划。脑子里晕乎乎的,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再醒过来,还在容慎背上,身上还裹了容慎的外衫,像是怕她着凉给披上的。 三丫动了动,容慎把她放下来,四下一望,发现到了一个新地方,前面有一处断崖,棠世子正伸头向下望。 她再回头一瞧,我滴乖乖,家在何处,路在何方,我在哪里? 容慎对容棠道:“主子,你歇一会,我找点吃食。” 容棠向下望着,只见崖下有一条蜿蜒的河斜斜流向东南方向,对面云起风涌,泛着微微彩色虹光。河的两边杨柳苍翠,远处开满不知名花海,铺遍山谷,满眼望去,犹如一幅仙山画卷。 或许走近了也是穷山恶水一角,在这个角度,那就是美景。 容棠赞叹着,找一处平滑的石头坐下来,将琴盒打开,露出两月未见的玄龙琴,也不知是不是眼花,感觉琴上的龙纹颤了颤,悠远处传来龙吟。 容棠知道这都是错觉,或许是只有自己才能感知的共鸣。他坐好,将琴摆在膝盖上,做足了架势就愣在那里,因为完全不知道该弹什么。 一丝愧疚感油然而生,她只跟无疾学了一首曲子,也不知当下弹出来合不合宜。 随手一拨,招魂曲自指间向外扩散,这并非世俗流传的曲子,唯一在身边的三丫也还小,听不懂,也感知不到任何不妥。 百丈崖下,有小船泛于河面,郑长治端坐船头,手抚琴弦,悠扬古韵飘向远方,俊美青年尤如天上仙君。 身后,黑衣少女肃目警惕四周,像一柄出鞘利剑,不掩寒芒。 突然丝丝缕缕不和谐的琴音好似从天上落下来,好似不懂音律的人拨出的古怪曲调,刺耳也刺心。 声音虽不大,却让人难以静心,手底下甚至弹错了几个音调。 郑长治顺着崖壁往上看,满眼藤蔓缠绕的山壁,自是什么人都看不见。 皱了皱眉,郑长治加大指力,更加集中注意力,要将那不和谐的声音压下去。 崖上,容棠熟悉了一会曲子,问三丫,“有没有不舒服?” 三丫摇头。 “那,好听吗?” 三丫眼神纠结,但她是诚实的好孩子,仍然摇头。 行吧,不摧残小孩耳朵了。 于是集中精神,玄力透过指尖,玄龙随即无声。 三丫还有点奇怪,棠世子明明很努力弹琴,为什么反而没声音了?待会问自己好听不好听,该怎么回答? 这么厉害的棠世子,原来也有不会的东西。 她不知道,她虽然听不着,山林里却炸锅了。天上,成群结队的蝙蝠自躲藏地飞出来,呼呼拉拉朝琴音方向飞。 地上,向来深藏不露的大量蛇蟒森蚺群体集合,也朝同一方向赶去。 它们就像受到了某种不可抗力召唤,奔赴而来。 山崖下,郑长治的琴音终于压过了那道不和谐的古怪杂声,耳朵不再受折磨。刚舒了口气,忽觉脑子一阵眩晕,像是神智要被什么东西扯走一样,他弹琴的手不可控的僵硬了一下,努力集中精神才夺回思想。 只有一秒钟的不适,普通人大抵只以为恍了一下,都不会在意,却将郑长治惊出一身冷汗。 “玄雀。” “大公子。” 第88章 魔琴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玄雀仔细聆听,除了风声水声,什么都没有。 “属下什么都没听到。” “那感觉呢?” 玄雀是族里培养的四剑卫之首,她要是感觉不出来,那就相当耐人寻味。 玄雀表情凝重,“没有。” 倒是摇船的人呲牙吸气,“有点冷,似乎有些邪气,公子,咱们回吧,据说深山老林里都有鬼神精怪,莫冲撞了公子。” 鬼神精怪吗?郑长治从来不信。 他略带疑惑的向崖上望去。 玄雀道:“公子,属下上去看看。” 话音落,玄雀飞身掠起,从船上直射山崖,犹如一只轻灵的山雀,手抓着藤蔓,脚尖轻点,逐渐上升。 就连自诩轻功顶好的容万里(他四个里面顶好)见了,也要叹一声吾不及也。 容慎刚猎了一头鹿,忽觉周围气氛异常,不止耳朵听到沙沙声,鼻端还闻到腥气。 经年做暗卫养成的多疑谨慎让他毫不迟疑的向来路飞掠,身形飞纵间,那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息更加浓厚。 “主子,小心啊!” 一声大喊远远传出去,正弹琴的容棠耳尖听到了,微一愣神,住了手,待要站起来看看情况,眼前跃起一条红花绳状物,吓了他一跳。 “喔草,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间先一把捞过三丫放在身边,右手抄起玄龙琴格挡,此时再珍贵的琴,也及不上性命重要了。 被琴撞偏的是一条红花蛇,扭了几下,钻入了一个石缝中。 三丫惊叫出声,“有蛇。” 容棠集中精神用于耳力,终于听到山林里传来的不明沙沙声,特么的,不会都是蛇吧?听动静,还特么不小。 “容慎。” 容慎赶在蛇群之前到来,将鹿扔在脚下,手持柴刀,脸色森然,“主子,有危险,快走。” 容棠当然想走,可背后是悬崖,前面被包围,往哪里走? 空中蝙蝠犹如黑云遮蔽,让容棠想起了那晚去见太祖姥爷发生的事,那一晚,是无疾在不远处弹奏囚凤协助了他,难道这情形与玄龙有关? 要是玄龙发出的声音真是次声波,那还真有可能引出特种动物。 思之不及,一条三四米长,胳膊粗细的林蟒窜了出来,昂起了头,幽幽的小眼睛直瞪着三人,舌信子一吐一吐。 额滴娘啊!好想跑啊! 容慎快步上前,抡起柴刀砍向蟒蛇的头,也算他的确是个高手,蟒蛇的动作也不快,没几下脑袋掉地上,身体还盘旋扭曲。 三丫都吓哭了,随着她的哭声,更多的蛇围了过来,有粗有细,毒的,没毒的,都像见了血的马蝗,蜂蛹而来。 “草,这什么情况?” 容棠没有带武器,这真是要命,好在这些大小蛇虽然陆续过来,却好像有些呆滞,被什么东西制约了一样,动作缓慢,攻击性也不强。 容慎挥着柴刀砍杀,容棠就舞着玄龙格挡,只听“嚓”一声响,玄龙侧面掉出来一把龙纹剑,在地上颤动着,发出嗡鸣声。 不及多想,容棠将剑拣起来挥舞,他虽不会古武招式,但于冷兵刃也不生疏,无论劈刺砍抹,行动间总能杀掉一两条,比容慎快得多。 幸好在杀蛇行动中,天空的蝙蝠像是失去了目标,并不曾冲下来给二人带来麻烦,一时间倒也能应对。 容慎抽了个空道:“主子,这怎么回事,你是做什么了吗?” “我……” 特马的弹琴了,是那回事吗?如果是,能引过来,自然也能逼退,可他没和无疾学过别的曲子。 等一下,他只是没跟无疾学过玄龙专用曲,前世会的许多旋律都在脑子里记着,试着弹一下,不知有什么作用? 脚下堆满了蛇尸,有了一个空隙让他重新坐下来摆弄玄龙琴,如果招魂曲能招来东西,那弹一曲杀气浓厚的,会不会把这些东西惊走? 不再迟疑,指间拨弦,是前世公认的杀气最重的《十面埋伏》,才刚响了两声,指间透出玄力,玄龙哑了。 人听不到了,蛇群反而沸腾了,它们是感知力最灵敏的动物,这样浓厚的杀气让它们几乎吓破蛇胆,纷纷逃离此第,只恨生而为蛇,爹妈没给四条腿。 天上的蝙蝠也在一瞬间炸了,四散而逃。几乎是曲子没弹一半,眼前所有能动的都不见了踪影。 容慎停下手来,突然用手摸了摸两臂鸡皮疙瘩,感觉头皮发紧,竟比刚才杀蛇时还恐惧。 “主子,好了。” 容棠停了手,抹一把冷汗。 崖下,爬了一半的玄雀忽觉强大的杀气自天而降,惊得她差点掉下人,没奈何,迅速顺着藤蔓溜下去,重新跃上小船。 “公子,有杀气。” 郑长治也感觉到了,他虽不会武功,但在郑家那样的环境长大,对杀气也有感知力。 摇船的忙道:“公子,危险,咱们走吧?” 郑长治拧着眉,仍是望向崖上方,他虽什么都看不到,但总有直觉,那古怪的力量,就是那处传来的。 崖上,容棠长呼一口气,在衣摆上擦净了剑,重新插回玄龙琴侧面,只听“嚓”一声响,剑入鞘,了无痕迹。 “真是宝物。” 不止是琴,剑也是,没见容慎一脸艳羡,望着插剑的地方咽口水。 “想来玩的,碰上这事,真是晦气。走吧。” 容棠叫三丫,只见三丫睁着眼,却已无神,竟是吓傻了。 “糟了。” 荣棠抱过三丫,摸她脉搏,掐她人中,都不管用。 “主子,她是惊厥了,把她带回家给张太医看看就没事了。” 容棠不认为会没事,吓着了可大可小,万一这孩子吓在了心里,过后发烧了,也是相当凶险。 “你把这些蛇处理一下,别让她醒过来看见,我来想办法救她。” 容棠的办法自然是催眠,让三丫忘了这回事,过后自然不会害怕,他以前催眠别人都需要对方的醒着,用语言不断暗示,改变对方认知,现在,他似乎有了另一种方法。 容慎快速处理蛇尸,方法是拎起来扔下山崖,小的扔完了,几条大的舍不得,“主子,这蛇肉不老少,够打牙祭的。” “想吃藏起来,别让三丫看见。” 说着坐回石头上,弹起〈大悲咒催眠曲〉,琴音先是入了容慎耳,随即入了三丫的心,三丫睡着了。 “三丫,你又睡着了吗?梦到什么?有没有花花草草?容慎打了一头鹿,回头给你烤鹿肉吃。” 过了片刻,容棠拍一下掌,三丫醒过来,迷茫几息后忽闪着眼,“我又睡着了?” 第89章 生无可恋 崖下小船上,抬头望天的三人忽见上面下雨般掉下来无数细长之物,有一些就在小船正上方,眼看落在头顶。 “公子小心。” 玄雀拔出背后长剑,迎着落物劈去,一剑两段,仍旧落在船舷上。不止如此,亦有粘腻的液体滴落在三人头上,脸上,伴随着腥臭气味。 郑长治黑着脸扯了扯脏掉的白衫,再抹一把俊脸上的粘液,将掉在头顶的一小段蛇尾捏下来,踢开脚掌上一颗硕大的蟒蛇头,突然不可控制的尖叫,“啊啊啊……” 头一歪,晕了,不是吓的,是气的。 玄雀大惊,“温叔,公子晕了,快离开,先别管上方了,摇船回头。” 老温慌忙将船掉头,也是他们倒霉,刚掉过个去,上面的东西也没了。 玄雀忍着恶心将落入船上的碎蛇扔入河中,拿出来帕子,蘸了河水给郑长治擦洗身上污秽,脸上还好,头发上,衣服上的,总是弄不干净。 就公子这般严重的洁癖和气性,醒过来还得晕过去。 “温叔,快点,要尽快给公子洁身换衣。” 船上倒是带了换洗衣服,但总得找个地方给公子沐浴,不然光换衣服,还是臭烘烘。 老温苦着脸,“这边离上京城至少几十里地,最快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到。” 玄雀皱眉,“中间就没有能歇脚的地方?” “歇脚?倒也有。这处是太岁山,这条河路过几个村子,最近的村子是容家村,倒是能在那边找个农户烧点热水给公子沐浴。” 二人忧愁的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公子,或许是醒了吧?不愿直视自己的狼狈,不肯睁眼。 山崖上,容棠和容慎也没有心情烤什么肉吃,自己身上也还沾着污秽,闻着都恶心,见三丫醒过来,精神状态也还好,当下收拾了就要走。 容慎因要扛着鹿,还想带上大蟒蛇,就不好再背三丫。容棠索性让她坐在琴盒子上,用一根软藤拦了两圈,亲自背她走。 三丫很是抗拒,小脸发白,但山路险恶,她实在没本事自己下山,只能乖乖听话。 容棠走在前面,路上遇到几个小猎物,容慎又打了放背篓里,小篓子满满当当,都快坠掉底子。 绕过一棵半枯萎的大树,容棠眼前一花,看到树下一丛可食用菌子,这倒也罢了,关键是树根部位长了一大一小两个灵芝。 他站定,将三丫放下,“巧巧,你喜欢吃蘑菇吗?” 三丫眼神一亮,她认得能吃的蘑菇,上山割猪草偶尔拣得到,可惜拣蘑菇的人太多,大多时候没有。 “在哪呢?” “这附近就有,我拣左边,你拣右边。” 说着向反方向走,蹲下扒拉树叶子。 三丫就向另一面走了几步,毫不意外的看见了那一丛蘑菇,欣喜的拾起来,只有在看见灵芝时有些疑惑,思考了一阵,也采下来用衣襟兜住。 容棠见目的达成,马上说,“好了,天不早了,''咱们走。” 三丫还有点遗憾,这处蘑菇还挺多的,但要拣的话,又没处放,怪可惜的。 重新坐回琴盒子上,小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三丫很难为情。 容慎一直处在二人身后几步距离,由于不断的击杀猎物,快要拿不下了。 他迟疑的从怀里掏出一根管状物,“主子,这距离能放信号了吧?” 他拿的是一根绿色信号弹,几人给它起名叫“摇人”,意思是没多大事,需要帮忙。要是问题严重,要命的危机,就得放红色的,还有些其他颜色,各有作用,不一而足。 容棠总算有的了解容慎为什么见猎物就打,纯粹找机会试一下信号弹好不好用。 估摸离容家村的距离,应该能看见了,点头同意。 容慎难掩兴奋,手持“摇人”朝上燃放,只听“咻”一声,绿色烟花直直冲向高空,又高又快,最后“啪”一声响,炸开烟雾。 放了烟花,也还要往下走,约莫两刻钟后,容战飞速迎了上来。 容慎还很惊奇,“这么快?” 容战脸色古怪,“快拉倒吧,我早就上来找你们了,就是不确定具体方位,烟花一炸我就看见了,可不是快吗?” 容慎撇嘴,“快拿着,累死我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再整点。” “行了,快下山去吧,家里来人了。” 容棠却才问道:“谁呀?谁来了。” “人不少,三四十,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来了贵客,主子要亲自接待的身份。欧不,万里已经装成主子在接待了,主子要做的是爬墙进院子藏起来。” 那必是不能让对方知道他装病的人了。 容棠道:“你还没说到底哪个大人物?是皇帝吗?” 容战看着容棠,脸色怪异,“是主子的丈母娘,唐夫人和大舅哥唐大少爷。” 容棠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三丫掉下来。 容战将小三丫拎到自己左边肩膀,用手把鹿放到右边肩膀,健步如飞向山下赶,明明轻了重量的容棠却感觉双腿像灌了铅,走不动了。 容慎扭过脸去,憋笑不住,咧嘴几息,再回头,又是好下属。 南河最靠近容家村的一个渡口,小船靠了岸,老温先把轮椅扛上岸,再转回来背郑长治。当郑长治被放在轮椅上时,两人都明显感觉到低气压,以及大公子想死不想活的生无可恋。 河边看娃崽们捞鱼的铜钱嘴里咬着草茎,正百无聊赖,看见生人,随手指了容小川,“你,去问问这几个来村里干什么的。” 容小川颠颠的跑过去问罢,转回来道:“说是他们主子身上脏了,要找户人家借屋子洗漱。” “矫情。” 铜钱说着,抖一抖桶里的杂鱼,估摸也有十多斤了,任务完成。 “行了,鱼够了,过来排队,一人两文钱。” 娃崽们光着屁股就围过来,也不怪他们不讲究,村里孩子不兴穿裤衩,都是光腚外面套个裤子。 小川代表村里娃们眼巴巴的提要求,“铜钱哥,我们不要钱,你看这样行不行,每人分我们几条小鱼吃吧?” 铜钱挺了挺小腹,虽然不胖,也挺出了一定规模,“也不是不可以,都跟哥哥走,乖乖等着。对了,一人摘一把醉鱼草花穗子。” 当下有孩童套裤子,有人直接去摘花,有眼力劲的,两人合力抬鱼桶,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村。 第90章 丈母娘大人来了 狭窄的村路上,铜钱领着十多个大小男娃,就和郑长治三人伙在了一处行走。 老温很想推公子走快点甩掉这群邋遢娃,奈何村路坑洼难行,使不上力。 有心落后一步吧,那些孩子偏又对他们生人很好奇,尤其是坐在轮椅上的,长相俊美,却不能走的郑长治。 饶是郑长治生无可恋,此刻也紧绷着身子,用手将衣摆往下拽,遮盖双脚部位。 玄雀瞪着杏眼吓唬娃崽们,“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挖下来!” 铜钱原本没想搭话,闻言不乐意了,“嘿!也不看谁的地盘?跑容家村撒野来了?生的俊不想让人看,别出门啊!” 一接话茬,就看向玄雀,十七八岁的姑娘,长得可漂亮,就是凶巴巴的,一看就不好惹。 铜钱这货吧,说坏也没有多坏,不随便欺负人。说好也绝对算不得好,吃喝嫖赌都沾边。此刻见了漂亮姑娘,那眼珠子就转不动了,直勾勾的,可疑液体自嘴角掉下。 玄雀见这狗东西眼神猥琐,直瞄自己,又恶心又愤怒,“狗贼,我杀了你。” 铜钱“嗨嗨嗨”边叫嚷边后撤,也没多害怕,就对容小川说,“有人欺负咱,去摇人。” 容小川应着,快跑入村,朝大院奔去。 刚说到摇人,西边山头传来炸响,不太震耳,却也清晰可闻。 铜钱转头看去,见高空中还有绿色烟雾飘荡。他见过,也知道那东西名叫“摇人”。 “走,跟哥哥上山。” 一群大小娃崽呼啦啦转了向,齐向西山头进发,郑长治身边一下子空了,搞得玄雀怒也不是,恨也不是。 老温道:“走吧,还真跟一帮子村里孩子计较不成。” 铜钱带娃们等在进山路口,差不多两柱香时间,就等来了容棠几人。见收获颇丰,喜出望外,又该加餐了。 容棠一见他就问,“家里可是应付不过来了?” 铜钱眨眨眼,“少爷,我捞鱼去了,还没回家,不知道什么事!” 见也问不出什么来,容棠干脆把琴盒子缷下来让铜钱拿着,脚下发力,从另一个方向跑到大院外墙,跳起来翻了进去。 他落地的方位是马棚,离他住的主屋没多远,悄悄溜过去,只见中院里站了七八个丫鬟婆子,捧着礼物。另有两个专门守在门口,春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退回到卧室后窗,伸手捅破窗户纸,眼睛贴上去细看。 这一看,就和容万里对上了眼,差点把容万里惊得从床上跳起来。好在他反应够快,知道定是主子回来了,心下大定。 屋内,唐夫人坐了挺长时间了,一直看着床上脸孔朝下,背上插满银针的“容棠”发愁。 床边坐着张太医,手持银针。 唐扶云在屋里转来转去,看一看简陋的卧室,再看一看外面急冒汗的春草。 沈妈妈再一次替主子问,“张太医,这都扎几遍了,快好了吧?” 自他们来,容世子就在扎针,扎了取,取了扎,来来回回都三遍了。 张太医眯眼捋须,“快了,快了。” 唐夫人忍不住问,“这伤得还怪严重?” 能好利索吗?别女儿没嫁过来几天,守了寡! 张太医含糊道:“严重倒是严重,但经过老夫的治疗,不出十天半个月,定然大好。” 唐夫人哦了一声,开口解释,“棠……棠哥儿呀,你也别怪伯母来看你晚了,实则你娘走后,我和金侍郎闹了些不愉快,一时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沈妈妈帮腔,“我家夫人一直和容夫人交好的,后来出了点事,夫人不得闲出门,容世子莫怪。” 容棠在外边听着,心里倒也没有责怪唐家的意思。事实上他一出事,唐夫人第一时间就出面辟谣了,也第一时间承认两家婚约,不算那等子见风使舵的凉薄人。 只不过这婚约他遵守不了,注定悔了。 转到前面,半遮半掩的在春草面前晃了一下,春草又惊又喜,立刻跟他走到屋后,如此这般。 在唐家下人眼里,就是一个脏不拉几的小厮把容世子的丫鬟叫走了,没人在意。 春草再回来,神态大方的多了,向唐夫人行礼道:“唐夫人,我家少爷扎完针要沐浴更衣,请夫人到前头正堂屋坐着,少爷收拾妥好去拜见。” 唐夫人惊愕,“拜见?他能下床行走了?” 张太医帮忙描补,“可以下床了,慢慢走没问题。” 妥,他知道容棠回来了,任务完成,取针。 随着他的动作,容万里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很让人怀疑他能下床走动。 唐夫人见这样说了,也不好始终坐在人家卧室里,再是长辈,也不方便,就带人走向前头,中院一下子没了人。 容棠几步窜进屋里,对容万里道:“你可以出去了。” 容万里僵着身子,咬牙想哭,“主子,我动不了了,我瘫痪了。” 张太医若无其事的起身离开,临走还说,“年纪轻轻,躺一个多时辰就麻了,真是没用。” 容棠没有办法,找了件衣裳,到春草屋里草草抹了身,换了。 他做捂胸状慢慢走,还觉得不像,又让春草拿了容万里的拐,夹在左边腋下,一瘸一拐的慢走,果然那味出来了。 春草忍笑扶他到前头正屋,容棠艰难弯腰,“侄儿见过伯母。” 该说不说,容棠长得俊,穿衣服也好看,哪怕此刻弯着腰,拄着拐,也是一副翩翩贵公子气度。 浓眉大眼,脸庞是男子里头少有的瓜子脸,五官既有男子该有的英气,也有男子少见的温柔,让人一眼看去,能感觉他的好脾气。 就不说旁的了,光这长相,超越了上京九成以上的勋贵公子,唐夫人甚是满意。 心道:“总算拿得出手,不至于被旁人奚落。” 她可太知道自己女儿了,那就是一个颜控,丑了压根不愿意。 心里满意了,嘴里就露出来,“贤婿,快别多礼,过来坐。” 容棠懵了,他不是写了退婚书了吗?贤婿是几个意思?难道他这婚没退成? 沈妈妈反客为主,笑眯眯的端了另一把椅子,就挨在唐夫人身边放下,“姑爷快坐下歇歇,别累着。” 容棠坐下,椅子上好似长了刺,怎么都不得劲。 “那什么,伯母你先坐,侄儿到厨房交代厨娘做饭,伯母远道而来,必须吃了饭再走。” 第91章 跑不脱 唐夫人道:“让下人张罗吧,你陪我说话。” 容棠道:“那不能,小侄要亲自交代厨娘按最高标准做席面。” 说着脚底抹油,一瘸一拐走向厨房。 大湖婶一脸姨母笑,“棠世子,要娶媳妇了?刚刚孩子们抬回来一大桶杂鱼,我正收拾,等会也能待客用。春草买回来的这许多食材,我都没做过,不知道要怎么弄。” 她也就是个普通乡下妇人,能让春草看上,无非本人干净,做饭可口,加之容棠也不挑嘴,要说多好的厨艺,那也没有。 容棠哪里在意吃啊!他是愁怎么退婚。 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容战他们回来了,猎物堆了一片。三丫怀里兜着蘑菇,磨蹭着走到厨房,一看容棠也在,便道:“棠世子,我带你们上山,也没帮上忙,还让你和慎叔叔来回背我。那,那……是不是我要给你们铜钱?” 容棠笑了,“那你给我俩十个铜钱吧。” 三丫脸蛋纠结,“我没有十个铜钱,只有两个,你看,用蘑菇抵好不好?” “这样啊!巧巧,这里住着一个张爷爷,他最喜欢吃蘑菇,你拿去卖给他,之后给我十个铜板好了。” 三丫听话地走出去找张太医,然后容棠又垂下脑袋。 院子里,容战几个一边收拾猎物,一边嘿嘿笑的让人恼火,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想想,这麻烦是谁造成的,怎么之前没听他们说过还有个未婚妻呢? 猎物里面好几截成人胳膊粗的花皮肉段引起铜钱注意,用手扒拉了一下,认出来是大粗蟒蛇,脸一下子白了,怪叫一声蹦起来老高,“你们几个变态,大蟒蛇也杀来吃肉。蛇头呢?怎么不见蛇头?” 容慎斜睨他,“这就吓尿了,有蛇头还不吓掉魂。蟒蛇多好啊,肉质鲜美滑嫩,吃了延年益寿。” 刚好有唐家的丫鬟来请容棠回堂屋说话,见了这情形一个趔趄,花容失色,惨白着脸回去报信。 唐夫人听说容棠在乡下住着,居然艰难到要吃蛇肉生活,不禁怜惜,“这孩子受苦了。” 铜钱不敢靠近,咋咋呼呼向外走,顶头看见老温推着轮椅,把白衣俊公子又给推到这边来了,警惕异常,“你们来干什么?小川,我让你摇的人呢?” 容千奇一脸是汗的冒出来,“别咋呼了,你知道这是谁吗就摇人?这是郑丞相的嫡长子郑长治公子。” 小川喊他出去打架,还以为是哪里不开眼的上门找麻烦,到地方一看,他又不瞎,认得是上京第一公子郑长治。亏得没有第一时间放狠话,不然够喝一壶,喝不了的主子接着喝。 这事还得从郑长治找地方沐浴更衣说起,几乎整个容家村走一遍了,这家脏,那家破,东家茅坑臭,西家主人丑,就没一户能让郑长治忍得了的,他感觉在这地方洗了澡,比不洗还脏。 比来比去,就除了村西头大院屋舍环境差强人意,就来了。 容千奇听说他们是想找地方更衣,殷勤邀请他们,要是交好了丞相嫡公子,于他们主子也很有益处。 玄雀又一次看见铜钱,眼神凶光毕露,吓得铜钱脑袋一缩,钻高粱地里去了。 高粱地里,还有三四十小厮护院或蹲或坐,畏畏缩缩,他们都是犯了错,被陶管家发配过来干活的,主子没发话,又怕冲撞了人,都躲在这里等命令。 见有人两,有人小声道:“有吃的吗?饿,饿死了!” 铜钱大声斥道:“饿死了活该,谁让你们背主欺主。” 然后,他自己一屁股坐下,等瘟神走了再出去。 郑长治进了院门,老温说了来意,倒不是什么为难事,容战就做主找一间空屋子给他们,又让容慎烧热水。 烧好热水,老温帮郑长治宽衣,玄雀就去厨房来回提水,这么一遍又一遍,终于引起了容棠注意。 这黑衣服姑娘漂亮啊!要是自己多看几眼,在唐家人面前表现的好色一些,唐夫人是不是就改主意了,就退婚了? 于是唐家丫鬟第二次来请他,就看见他一手托着腮,盯着玄雀的臀不错眼的看,亮晶晶的哈喇子顺着嘴角流。 于是丫鬟第二次拐回去了,气得打小报告。 唐夫人有些不信,“不至于吧?年纪这么小,能有多好色?是不是身子没好利索,管不住口水?” 沈妈妈道:“老奴亲自去请。”唐扶云道:“娘,我去,男人和男人,比较好说话。” 唐扶云往容棠面前一站,那一副举上京城无人能模仿的外貌特征让容棠一下子认出来,“唐大少爷!” 唐扶云一下子用腋下夹住他的脖子,把人往外拖,“叫大哥。走,咱娘找你。” “咱娘?” 容棠懵逼,这怎么就咱娘了?还有,拖我一个伤患,你礼貌吗? 可唐扶云就好像根本不懂什么叫礼貌,力气相当大,容棠想反抗,又不能太过反抗,就被他夹着,几乎脚不沾地,回了堂屋。 途中容战,容慎,容千奇站起来看了几秒,又蹲下了,收拾好猎物,点碳火的点碳火,片肉的片肉,支烤架的支烤架,忙的不亦乐乎。 至于容棠,唐家是想让他做女婿,又不会伤害他,自己解决吧。 容棠被“绑”回堂屋,也豁出去了,脸上挂笑,“丈母娘,小侄还不知道你要把哪个姐姐嫁给我。那天在府上后花园看了一圈,我比较中意穿红衣服那个,不如就她吧?” 唐夫人笑容一僵,“不是那个,那个是庶女。” 容棠略有失望之色,“哦!其实也没什么的,嫡啊庶啊,小侄一向也不在意,要的是感觉。要是伯母不愿意,那算了,本来小侄也觉得指腹为婚什么的都不靠谱,怎么就能确定生的一定是一男一女呢?” 唐夫人勉强笑道:“我和你娘自幼是手帕交,成亲也是一前一后,说好的结为儿女亲家。结果我生了扶云后,你娘迟迟不见有孕。后面我又生了甜甜,你也快出世了。这么一算,不论你是男是女,我和你娘这亲家都结定了。” 得,合着不论是男是女,都跑不脱。是女的给她当儿媳妇,是男的当她女婿。 容棠一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第92章 我看人没错 那既然跑不脱,就彻底放飞吧,也不知道唐夫人的忍受底线在哪里。 “啊哈哈哈!”容棠龇着大牙哈哈笑,“那么说来,丈母娘是想把嫡女甜甜嫁给我,也行吧,小侄那天见了,甜甜小姐也不丑。就是可惜了红衣服那个……庶女是吧!其实也不差一口人吃饭,丈母娘不介意的话,把她也嫁过来吧?到时候不分大小,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唐夫人气白了脸,什么叫做都嫁过来?什么叫做不分大小?这还没怎么样呢,野心倒是不小,还要享齐人之福了。 她腾地站起来,“走。” 便是女儿一辈子不嫁了,也不受这委屈。 容棠拄拐追出去,“别呀!丈母娘,咱谈谈嫁妆呗!小婿也不贪心,就随便给十万八万两意思意思得了……别走,别走,丈母娘,娘……” 唐夫人越走越快,看得一院子人一愣一愣的。待唐夫人上车走远了,容棠擦着虚汗回头,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走,唐扶云皱眉看着他,满眼审视。 “你想退婚?” 容棠心里别的一跳,“这说的哪里话,我个人还是很满意甜甜小姐的,要是伯母觉得不行,实在要退,那就退吧!” 唐扶云忽略他的废话,“你想退也没用,你必须娶甜甜。” 容棠呆了一下,“为什么?” “甜甜嫁不出去,娘会伤心。” “所以?” “你必须娶!” 容棠很想伸手触碰唐扶云的脑门,试一试他有没有发烧,转头看见张太医走过来,冲他喊,“小子,借点银子。” 春草走过去问他要多少,张太医伸个手指头,“一百两。” 春草不干,“抢钱啊!” 张太医撇嘴,“那给五十两。” 春草气冲冲,“没有。” “至少二十两。” 春草不甘不愿的拿银子给他,“我说你在这吃在这喝的,还要给你银子,还有天理吗?” 张太医哼道:“我给嗯嗯扎了三遍针,这是诊疗费。” 想到那个直到现在还动不了的容万里,春草没脾气了,这小老头还是不能得罪。 张太医把收的二十两,拿十两给三丫,“灵芝钱。” 三丫呆住了,“我只要十文钱,这是啥?” 张太医瞪眼,“这是银子,银子。还要十文钱,真麻烦。” 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把散钱给她,总也有十来个。 三丫都不敢相信,那一小兜子蘑菇,卖了一个大元宝和一把铜钱。 她迟疑的把钱都递给容棠,“棠世子,给你。” 容棠认真的数了十文钱拿在手上,神神秘秘的说,“巧巧,这银子你是自己藏起来,还是给你娘?” 三丫道:“不能给娘,也不能给爹,要给娘买药。” 张太医嚷嚷,“嗐,买药找我呀!银子拿来。” 容棠把他的手拍开,这老头又坑小孩子了。 “巧巧,银子不知道放哪里,可以交给春草保管。偶尔给你娘买点好吃的,吃饱了喝足了,人长胖了就没毛病了,生小弟弟就有希望了。” 印象中,周氏还是太瘦,满脸不健康的颜色,这种状态哪怕吃药怀孕,对身体也是极大损耗。 三丫一听有道理,把银子交给了春草,一来一回,又到了春草手里。 只春草知道,这银子她就算收着,未来不定哪一会,又还给这小丫头了。 三丫挠了挠头,出来一趟,采了蘑菇,手里还剩几文钱,貌似也不亏。 她提了自己的小背篓要走,里面还放着一只野兔子。 容慎憨笑,“用了你的背篓,这是报酬。” 小三丫迷茫了,糊涂糊涂走了。 “我果然没看错。” 说话的是唐扶云,“你不是坏人,坏人不会对女孩子这么温柔。 “嘿呦!” 容棠牙疼了,原来唐大少爷看人是这么判断的。 “我就是坏人啊!坏人就是会假装温柔的。” “你不是假装的。”唐扶云坚持自己的看法,“你救我妹妹没有一丝犹豫,就是下意识的行动。一个愿意舍己救人的人,不是坏人。你必须娶甜甜。” “我去!” 容棠抓头发,这唐大少爷还真是拧种,完全沉浸在自己意愿中。 容战过来请容棠借一步说话,“主子,别和唐大少爷掰扯,扯不明白。他是上京城有名的犟,认准的事十头牛拉不回来。” 容棠再次看向唐扶云,一头纯黑色大波浪卷发,扎在头顶犹如一颗足球那么大,颇有朋克风格。脸庞是融合了东西方优点,五官立体俊美,又不失柔和,妥妥的混血极品美男,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蠢人。 话说他也一直没机会问过唐家兄妹怎么回事,长得这样出尘脱俗。 只见唐扶云和他说完了话,默默走到郑长治洗澡的屋门口守着,玄雀看了他一眼,也没吱声,像是熟人。 满院飘香时,郑长治也洗完了,换了干净衣服,坐着轮椅由老温推出来。 彼时容棠架着拐要走回屋里去,迎面对上郑长治的脸,忽然愣住了,一时间各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惊喜,有慌乱,有疑惑,更有惶恐。 他冲上去抓住郑长治的手唤道:“郑九,你的腿怎么了?你怎么受伤的?你何时来的北地?” 玄雀和容战立即上前,一个抓着轮椅往后退,一个扯着容棠往后退。 玄雀:“大胆……” 她还是忍住了,到底容棠还是伯府世子,上京勋贵后人。 容战急忙道:“误会,我们主子认错人了。” 忽然他也愣住,仔细回忆,南朝大理寺少卿郑九,可不就长这样?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脸型轮廓,只有肤色差了几个度,气质略有不同。 郑九是属于男人的健康小麦色,气质儒雅间又有练武者的刚硬。 郑长治由于不爱出门,从不运动,肤色是泛着病态的苍白,极俊美也极阴柔的气场,尊贵中藏着戾气。 这简直是上天开的玩笑。 容棠回过神来,嗫嚅道:“认错了……这样啊……对不起,我,我失态了。” 他以为再见郑九可以毫无波澜的,原来还没有到达那个境界。 他再次拄拐回去,慌乱间拄错了,夹在了另一边。 郑长治两眼幽深,“容世子,你拄错拐了,另一边才对。” 容棠描补道:“其实我两边都疼,左右换着拄。” 背影狼狈,好像淋湿的老鼠,灰溜溜。 第93章 认错 玄雀看着他的背影怒瞪,转脸问郑长治,“公子,还要洗手吗?” 郑长治则是望着右手发呆片刻。 南边来的?认错人了? 烤肉的香气弥漫,郑长治用一方丝帕掩鼻,淡淡的道:“好臭。” 容战几人都愣住,这郑大公子为人还真是…… 容慎的回应就是大口吃,发出bia唧bia唧声,以示抗议,猎物他打的,他背回来的,怎么臭了?香得很。 玄雀又瞪容慎,公子说臭就是臭,尽管她饿了,口水泛滥…… 等一下,那白白的,圆滚滚的肉段是什么? 再一扭头,看见了容千奇没来得及掩藏的恶心花皮。 “呕……” 玄雀一阵恶寒,伴随恶心,随后尖声斥道:“你们吃蛇肉……等,蛇肉哪来的?” 她忽地想到悬崖下遭遇的蛇雨,到此刻身上的腥臭气还没散尽,这番糟糕体验竟是眼前人造成的? 玄雀“嚓”一声拔出剑来指向几人,剑身上还残留着恶心的血渍。 “竟敢袭击公子,我杀了你们。” 容战几人顿时跳起来严阵以待,便是丞相公子,欺到家门了,也没有退缩的道理,一时间个个神态紧绷,杀气弥漫。 “干什么干什么?” 张太医自见到郑长治眼神就躲闪,往常是不凑上去的,就在两日前,容棠说他谁都不欠,相反他救了他们的命,底气就壮了许多。 “你这丫头了不起,借了地方给你们洗漱,还借出错来了。吃蛇肉碍你们什么事了?不想看就离开,喊打喊杀几个意思?容棠小子再不济,也是建安伯孙子,伯府世子。” 玄雀怒瞪着双眼还要说话,郑长治制止了她,向几人问道:“这蛇肉哪来的?” 容慎道:“我杀的,怎么了?” “什么地方?” “不清楚,不熟。是个悬崖边。” 玄雀又怒,“你们为什么杀蛇,又抛下悬崖?” 容慎像看傻了一样看她,“蛇群攻击我们,不杀了等被吃啊?死蛇扔下悬崖,当然是怕血腥气引来猛兽。” 其实是怕吓到三丫,但没必要跟旁人解释。 郑长治皱眉,“你们?你和谁?” 他不关心蛇,只在意琴是谁弹的,那样诡异的,霸道的琴音,能弹出来的不是普通人。 “当然是……” 主子啊!可唐大少爷就在一旁听着,主子只能躺在家里扎针。 “我和三丫。” 郑长治追问,“谁弹的琴?” 容慎赖皮,“什么琴?没听到,我不会,三丫也不会。郑公子没什么事,也不稀罕咱家的粗鄙吃食,还是请回丞相府吧!” 听着明显是逐客的意思,玄雀又怒,“你大胆……” 郑长治反而不走了,“本公子还有事,还要借地方。唐扶云,你画的图纸呢?” 春草已经听出来了,容慎想让郑公子走,看来山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能让外人知道。 当即便道:“郑公子,我家少爷穷的很,如果要继续……” 老温摸出一个金锭子扔给她,春草没词了,眨眨眼,带他进了另一个空屋子,有桌有椅,方便说事。 唐扶云将新画的图展开给给他看,郑长治没有在意图纸,反而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唐扶云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我不知道。我们来找容世子,他是我妹夫。” 郑长治看老温,老温点头,唐夫人亲口承认两家有娃娃亲,整个上京城都听说了。 郑长治手指敲着轮椅扶手,“你这么想进工部?” 不久前,这个上京公认的傻少爷找到他,希望帮忙推荐他入工部,可笑的是,他爹就是工部主事,却来找他这个外人。 郑长治给他的试题是帮他设计一款更轻便更随意的轮椅,唐扶云来来回回改了十多遍了,就是一开始故意为难他,现在也有了一点动容。 唐扶云并不是傻,他是真执着。 唐扶云侧头想了想,“我不是想当官,但没个官职,我娘和我妹妹没人保护。” “进别的部不行吗?如果你愿意,可以走兵部,或者刑部。” 唐扶云拧劲又上来了,“我只会做木工。” 就他这反应,郑长治确定他即便进了兵部刑部,也难得升迁,更加成不了郑家在朝中的助力,浪费了郑家举荐名额。 唐扶云又把图纸向他推了推,希望他仔细看看,然而郑长治根本没兴趣,他的心结,又岂是一个轮椅能解开的? 再轻便,再精巧的轮椅,他坐在上面,也同样是个残废。 唐扶云手不自然的掏掏摸摸,几张纸掉了出来,落在桌面上,他待要收回了,被郑长治捏去了。 “这不是图纸,是小画。” 郑长治打开,果然是一幅幅小画,奇怪的线条画出的小人,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个生动的场景,确是有趣。 向来冷心冷情的郑长治不禁勾唇莞尔,“真是有趣,这是谁画的?” 唐扶云呆了呆,“是我妹夫。外面人说他淫贼,他画了小画解释原委。” 解释的很清楚明了,谁看了都不会说容棠有错。 “唐大少爷,要是你设计的轮椅有这么简单明了,且功能齐全,我答应你,给你一个推荐名额。 郑家的推荐名额虽然是有数的,但每年超那么一个两个,也不是问题,何况只是工部一个匠作师。 唐扶云低头想了想,轮椅要怎么改,才能达到郑公子的理想,一时陷入苦思,把眼前人都忘了。 他果然还如外人传的那么呆。 郑长治忽然道:“玄雀,我饿了。” 玄雀也饿了,可这村里的粗食能吃吗? 好吧,是很香,尤其隔壁厨房里传出来的焦香气。 她出门,指着春草,“那个谁,收了钱,要管饭,把家里精细吃食端几样过来。” 春草撇嘴,放下肉串,扭身进了厨房。 大湖婶炸好了小酥鱼,正放在一旁控油。 “春草姑娘,村里娃们送鱼过来时,说是和铜钱说好了,他们不要钱,就想吃鱼,现在都在门外巴巴等着,你看……” 春草道:“很合理。” 少爷说过,并不在意吃亏占便宜,只想让村里人知道不白吃不白要的道理。小杂鱼并不贵,也卖不上钱,炸成小酥鱼好吃是好吃,里面最值钱的还是油,这是村里人过年也舍不得吃的金贵物。 炸好的鱼有尖尖一扁箩,春草找东西舀了一小半,差不多一个孩子能分小半碗。 大湖婶见了感慨,棠世子还是爱惜族人的,原先她觉得一人给三五个尝尝味道就不错了。 第94章 聪明大舅哥 玄雀见春草端了一大盘香气扑鼻的小鱼出来,一脸嫌弃,但架不住确实香,勉强等在门口等着接,谁知道春草一转身端外面去了,传来一群孩子的欢呼声。 春草再回来,才算是给他们装了一碟子,摆盘摆的漂亮,数量只有十来个。 玄雀怒瞪春草,春草对这个动不动要打要杀的丫头也没好印象,转脸去装烤肉,又是一小碟子。 玄雀把两个小碟子放郑长治面前,“公子,乡下吃食粗陋的很,您浅尝一口,不喜欢让厨娘重做。” 郑长治露出无比嫌弃之色,像吃毒药一样,夹起一条指甲大的鲫瓜子送进嘴里,“咔嚓……”,声音清脆。 脸上嫌弃的表情一直没褪,小鱼没有了。 再以憎恶的眼神看向烤肉片,没多会,烤肉也没有了。 郑长治把筷子一丢,“难吃死了。” 老温死命低下头,收了盘子送出去,好一会没进来。 玄雀手足无措,公子说难吃,她还要不要吃? 老温进来,玄雀闻到他身上的香气,还有酒气,睁大眼睛道:“老温,你喝酒了?” 老温打了个酒嗝,他不想喝的,奈何那酒特别浓烈,特别过瘾,容世子的属下又太过热情。 另一边,唐扶云也不想了,抓着头发出去,几人对此也相当无语,就这处世态度,哪里是个能入仕的料,分分钟让人挑毛病。 唐扶云去找容棠,他想法特简单,容棠是他妹夫,有困难他应该帮忙。 容棠在棠屋里伤感了一会,打起精神来,既然决定放下了,就别想了,长得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唐扶云进来,连图纸带小画,都给他。 容棠一脸懵,“这什么?” 唐扶云嗡声道:“我想有个官职,郑公子说,设计一款轻便灵巧的轮椅,把我荐入工部做事。” “嘿!” 真是不把他当外人了,求官职这话就堂而皇之的宣诸于口。 “唐公子,你想求官职我不反对,有人推荐你是你的运气,你好好设计就是了,给我是什么意思?” “郑大公子说要画得如小画这么简单明了,我不会,你画。” 我去,公然作弊,还这么理所当然。 “唐公子,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你求官职,我干活?” “你是我妹夫!” 好强大的理由,容棠竟无法拒绝。 “唐公子,恕我直言,你这直来直去,不会拐弯的性子,怕是混不了官场。” 靠裙带关系走后门的多了去,就没见过这么不避人,大声嚷嚷的。 唐扶云这种不带脑子的,一进去能让人坑死。 走到门口一看,好多双眼往这边瞅,包括郑家的,容棠扶额。 唐扶云甚是执拗,“你是我妹夫,你要帮我。” 容棠确定了,唐扶云要么脑子有毛病,要么心理有问题,对于精神上的病人,他一向宽容。 叹一口气,打开图纸,却是愣了。 讲真,唐扶云真是很有才华,他画得图纸已经相当精妙,远超这个世界绝大多数匠人水平,照这个图纸制作,郑大公子的轮椅该是很先进的存在。 当然,这个先进,也是根据这个世界的工业水平来划分,以现有的技术,能做出这种效果已经相当不错。 “唐公子,你这图已经相当完善,没多少改进空间。” 唐扶云双眼圆睁,“你看懂我的图?” 容棠傻一脸,“所以呢?你觉得我看不懂,还拿给我帮你?” “我让你画个小画,和这种一样,一样……” 他形容不出来,那个词叫可爱。 容棠抓起碳笔给他画,一个线条简单的小人坐在线条简单的轮椅上,是很传神。 “做得出来吗?” 唐扶云丧气,这怎么能做出来。 “唐公子,你怎么就这么执着于入仕?完全不管是不是适合自己。” 唐扶云喃声道:“我不做官,母亲和妹妹没有依靠,她们会被欺负。” “谁欺负她们?” “是曹姨娘和大妹妹玉暖。” 容棠还记得那个推唐甜甜的红衣少女,对嫡妹真是满满的恶意。 “是你们爹唐大人吧?” 一个妾室凭什么欺负正室,往往是当家男人先偏了心。 唐扶云不吱声,子不言父过。 容棠大致理解了唐扶云想求一官半职给母亲妹妹撑腰,他自觉没别的本事,求个工部差事还是能力范围内的。 容棠眼神复杂,一个思想单纯的人,再有才华,在官场上也吃不开,他设计的图纸,大抵会被上司贪了。 但不帮他的话,心里又不过意。 “你只说郑大公子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到底他有什么诉求?” “他说轮椅笨重,行动都要靠人推,一旦身边没人,一步都挪不了。”容棠看出症结所在了,唐扶云设计的虽精巧,偏就没满足郑大公子的要求。 话说回来,就容棠见过的这世界上的轮椅,都是木头为主要材料,粗笨难行,轮子后面两条木腿,用做平衡,否则没人扶着,坐轮椅的要翻车了。 “唐公子,后面这两条木腿注定了没法自己移动,你有没有考虑过换成小轮子。” 唐扶云皱眉,“四个轮子?那不是太大了?” “我说的是小轮子。” 容棠一边说,一边画,木腿去掉,脚踏板的两侧安了小轮子,如此一来,哪怕没人推,自己转动大轮子,可以往前,往后自由活动。 “如果考虑到拐弯的需求,可以安装万向轮,万向轮就是……” 容棠把万向轮原理说了一遍,唐扶云好像被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小学生,睁着一双好似戴了美瞳的眼,一错不错,求知若渴。 “万向轮就得安在主轮后面,不然不好掌控。如果还嫌木轮椅粗笨,可以考虑换材质,碳钢管就不错,冶炼起来难度不大。另外如果考虑到有人追杀截道,轮椅扶手处还能装上暗器,关键时刻保命。” 他一边说一边画,片刻功夫画了好几款,小画非常传神,把几款轮椅的优点全都体现出来,尤其是扶手里射出来暗箭,袭击了拦路匪徒,轮椅上坐的人真是霸气侧漏。 唐扶云直接懵了,还能这样? 但以他的脑子,竟然听明白了,就是吧…… “何为碳钢?” “就是用一种特别方法炼铁,又轻巧又结实。” 末了问他,“你听懂了?” 唐扶云似乎燃烧了内核,最后点头。 容棠佩服,我去,这不得了,这是个天才呀! 第95章 发现疑似甜高粱 容棠咋舌,他懂各种原理,是因为接受了后世高等教育,唐扶云的聪明,则是突破了时代限制。 唐扶云拿起设计图纸,就去给郑长治看了,容棠都有些无语,当面作弊还敢交卷,也是个奇人。 更奇的是,卷子通过了,郑长治同意了把唐扶云荐入工部,几人便要起身。 春草早包好了一包食物给唐扶云,“唐公子,夫人也没留下吃个便饭,你带些野味给她尝尝。” 唐扶云道了谢,上马走人,玄雀摸着咕噜噜的肚子,气得瞪春草。 春草哼了一声,扭身回院。 路上,老温道:“行了,知道你别扭,这是我藏的,给你吃吧!” 玄雀纠结,有点嫌弃老温是个老头子,油纸包还贴身放,带着体温。 “不吃拉倒。” 几人身影消失,铜钱从高粱地里窜出来直奔院子,可饿死他了。 后面还有人弱弱的喊,“铜管事,替我们问问,什么时候放饭。” 那一声铜管事,叫得铜钱心花儿开,傲娇的直哼。 他手上提着一节高粱杆子,一屁股坐在烤肉架前,吃一口烤肉,咂一口高粱杆,别提多美了。 容战嘿呦一声,“铜啊,可不敢苛待你,这里有酒,滋两口,快别嚼高粱杆了。” 铜钱神神秘秘道:“战哥,你不懂了,这杆子甜的。那群猪在地里饿狠了,挑高粱杆子啃,还真是脆甜,就是不压饿。” 春草过来骂他,“贪嘴的货,这是村里人的粮食,还没熟呢,你们给祸害了。” 铜钱头一缩,“是他们饿狠了给我的,我没折……我折的不甜。” “你就贫吧,八太爷来骂,就扣你月钱赔给人家。” 春草一阵风跑出去进了高粱地,又一阵风回来,抱了一捆高粱杆,气冲冲的去告状。 送走大舅哥的容棠刚想出去吃点,春草就火急火燎的嚷,“少爷,你看外面那群憨货,糟蹋了八太爷的高粱,我去时人手一杆啃得可欢,地里都是皮。” 随着她的告状,外面高粱地里几十个人都出来了,呼啦啦跪一地,个个吓得要死。他们本就是有罪的,现在又闯了祸,大约是不会留了。 容棠看那高粱杆,却与路边见到的不同,碧绿的杆子,上下粗细均匀,看咬开的节,白生生的,富含水分,倒是解渴。 他眉头就是微皱,“渴了就来要水,谁让你们祸害庄稼了?” 一群人把手指向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都道:“世子,我们不懂的,都是田老大带的头,他会挑选,说吃这种甜杆既解渴,也顶一阵肚饥,世子要罚就罚他吧。” 田老大自知逃不过了,苦着脸跪爬向前,“世子,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要罚就罚我吧,卖了我也认了,别牵连别人。” 容棠却是看着高粱杆出神,他知道有一种甜高粱就是吃杆子当水果,还能熬糖,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他伸手让春草递一根给他,咬了一口,神色就是一凝,这比普通高粱杆甜许多倍,虽然离印象中的甜杆还差一些,也算中等偏上了。 一群跪着的人闻着扑鼻香气,肚子齐刷刷咕咕叫,蔚为壮观。 见罚的差不多了,容棠道,“给他们分粥。” 犯错的人不配吃干饭。 大湖婶提出来两大桶粗粮粥,敲着桶沿,跟喂猪一样,下人们饿狠了,都围过去领饭,都这样了,也别挑好赖,饿不死就谢天谢地。 没见田老大独自跪在原地,不让他吃,估计命要保不住。 田老大一副灰败脸色,等死的模样,却听容棠道:“你跟我进来。” 田老大忐忑进屋,容棠吩咐春草,“拿饭菜来。” 春草端了小鱼烤肉,并一大碗米饭送进来,只见容棠将米饭推到田老大面前,“你吃。” 田老大吓死了,怀疑是断头饭,但饿得难受,断头饭也认了,当下扒过饭碗向肚里塞,不一会扒完,又要。 直等他吃饱,容棠才问,“你是怎么认识甜高粱杆的?” 田老大迟疑了一下,“小的从前也种过高粱,有一年买了假种子,种出来的高粱和别家不一样,晚熟,产量低,当年收成都交了租子都不够,只能卖身抵债。知道它甜,是有一回口渴,折了一根嚼水,谁知道味道特别好。但也就是我家种的甜,邻居家的就不行。” “现在大门外的高粱你看着和你种过的一样吗?” 田老大道:“好似种子杂,混了,也没有我种过的甜。但也没用,嚼吧嚼吧,也就是甜甜嘴,当不了粮食吃。” “门外地里的甜杆多吗?” 田老大:“不是很多,要仔细挑。” 容棠默了默,“让你到处看着挑甜高粱杆,你愿意吗?” 田老大精神一震,这么一来,是不是不用死了?大喜道:“小人愿意。” “铜钱。”铜钱颠颠的过来,“少爷。” “你和他出去转转,看谁家地里有这种高粱杆。今天在本村转,明天到外村转去。发现了马上来报。” 铜钱何其精明,一听就知道,这甜高粱杆可能又要不一样了。 捞了一条鹿腿,顺一壶酒,叫上田老大,出门去了。 饿狗一样分食糙米粥的众人眼巴巴的看他们走出去。 吃完粥,推了一个为首的出来磕头问,“世子,来时陶管家说让我们挖沟,不知道那沟在哪个方向?” 一群人里头,轻重都有伤,这两天虽得到了治疗,到底伤筋动骨的还有,挖沟是不可能挖沟的。 容棠嘴里骂骂咧咧,到底也狠不下心不管,黑着脸道:“先到院外等着。容战,去请村长和三太爷。” 转脸对张太医道:“这群祸害,你看着谁不顺眼,拉去练手吧。” 张太医笑骂,“你小子,想让老夫给他们治伤,也不说好听的。也罢,我看有几个腿断骨折的,就试试打夹板,顺便练我的针法。” 他出去挑了几个,村长和三太爷来之前,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异常惨烈的嚎叫,含爹含娘量极高,吓得余下的努力昂首挺胸,证明自己身体倍棒。 容大江和三太爷商量了两天,已经想好了怎么安置这些人,就来和容棠说明。 容大江道:“村里有几个院子没人住了,收拾下遮风挡雨还没问题,好在天热了,不需要被子,就是吃饭吗,这个吃饭……” 他十分不好意思说,村里恐怕只能凑一点粗粮出来。 第96章 酒曲长毛了! 这一点,容棠早就想到了,但也绝不会轻易说出全包的话来,否则又该让村里等靠要成习惯。 “吃饭方面,村里每家每户多少都凑点,挖了沟渠都有好处,不足的我再添。这些人都是伯府里犯错的,只管吃不给工钱,村里人有想跟着干的也行。” 三太爷点上烟锅子默不作声,他思虑了好一会,刚想问这许多人干活,也得要个管事的,他家二河就不错。 就听容大江说,“大海兄弟处事周全,适合做个管事,世子你看……” 容大海那人,容棠一向高看一眼,能趁现在安排个临时差事给他也不错。 “行,每天给他三十文工钱。另外再找个做饭的妇人。” 三太爷心里一紧,又想提一嘴二媳妇钱氏,只听容棠又说,“不能都找容族的,李家王家的也要安排,大江叔,你看谁家生计困难,优先安排一下,一天二十文吧!” 容大江道:“正是这个理,李四婆的儿子死得早,儿媳妇拉扯两个孩子,还得伺候婆婆,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先安排她家吧。” 事情说妥,容大江分秒必争就去安排事,容棠怎么看都觉得三太爷神态有些落寞不自然。 一院子乞丐一样的下人都被村长领走,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静。院里的烧烤接近尾声,张太医吃得满足,收走了鹿茸,鹿血,鹿鞭等物。 剔着牙往后走的时候,遇到被大丫,李晋左右搀扶的容万里,好似半边身子仍然不灵活。 “呦!起了啊!” 容万里看他的眼神幽怨又愤怒。 容战他们知道容万里受苦了,物伤其类,惺惺相惜,把他扶到火堆旁坐下,殷勤服侍,捶腿的,捏肩的,喂食的,兄弟情义有,但也不多。 兄友弟恭,和乐融融之间,出门送货,进货的六人小队也回来了。 大丫正吃着,看见她爹,急忙站起来去打水,给他们洗去满脸泥土。 容大山和容安擦了把汗就去见容棠,满身臭汗,掩不住满脸喜气。 “还顺利吗?” 容安道:“顺利。我们把酒给那几家送去,又从别处拉回来三大车。可惜架子车少,一天只拉一趟,三车也只能拉一千多斤。” 事实上坛子也重,六个人,两人一组,撅着屁股使劲,也只能这样了。 “这趟收回来的钱,我们商量着打几个架子车,再招几个人进来,以后送酒的,收酒的,也可以分开干,各司其职。” 都不用容棠催,他们已经有了加大投资的意识,赶上没格局的,差不多要分红利了。 容棠道:“从别处拉酒加工,也只是暂时应急,咱们最终的目的还是自己酿酒,粮食那方面……” 容安道:“路过一些村镇和田庄,我也打听过了,有不少人愿意卖粮的。届时是他们送过来,还是咱们上门收,再商量。” 容棠默不作声,在酒坊生意上,他打算慢慢放手,让他们快点成长起来。容安不愧是在酒铺里干过的,许多门路都通晓。 相比之下,容大山吃苦耐劳,见识稍浅薄了些。不过这些后期都会好起来。 说完了正经事,容安后知后觉的发现,容棠面前放着几节高粱杆,而他从容淡定的咬开皮,慢慢嚼着。 “棠世子,你怎么吃高粱杆?这好吃吗?” “你们尝尝。”容棠目光微闪,“要是可能的话,说不定咱们还能开创另一条财路。” 容安一听,立马拿起一节,学着嚼吧。嚼着嚼着,眼也睁大了,“怎么这么甜?” 高粱杆他们也不是没嚼过,往年粮食不够吃的时候,村里也有人什么都往嘴里塞,这高粱杆嫩的时候还有水分,等高粱熟了,那就是柴火。 且嫩的时候味道也难吃,除非没结高粱穗的,否则谁舍得砍了粮食嚼杆子?那不有病吗? “甜度一般吧,像是杂交串种了。” 说着话,春草从放酒曲的屋子里跑出来,“少爷,咱家曲都坏了。” 容棠放下高粱杆向那边走去,参与制曲的大丫也忙过去查看。 春草掀开了两箩,指着酒曲丸子苦着脸道:“都长毛了,坏掉了。” 容棠仔细看去,一箩百十个丸子,长毛率只有三成不到,比例算是少的。但这也并不算失败,第一次做,可能各种配比还不算完善,再加上地域不同,总是会有差距的。 “这不是坏了,酒曲就是要长毛的。你看这些长了白毛的就是成了。夏天制曲毛不宜太长,把这些拣出来晾晒干透。明天这时候再看看,不长毛的就是失败了。” 大丫看着一粒粒毛绒绒的白丸子,简直不敢相信,“棠世子,咱们做出酒曲了?” “这是甜酒曲,明天才能看白酒曲。这次的成功率不高不要紧,只要第一次做出来了,下次只会越来越好。” 他记得做酒曲还有一个步骤是加老曲催化,现在他们也算有了曲种。 不知不觉间大丫跪在了地上,微微抖着。 容棠一把把她拉起来,“好端端的跪什么?” 大丫惶恐道:“我,我知道了酒曲配方,我还会做,我……” “会就会了,教你做的目的,就是把这做曲的差事一并交给你。” “可我是女娃子,将来要嫁人的……这秘方……” “别想这么多,该做事的时候好好做事,该嫁人的时候去嫁人,你只会制曲,不当吃不当喝,算不得重大秘密,别紧张。” 话是这么说,大丫还是紧张,她决定回家后跟爹,跟爷说说,求他们想个…… 求他们做什么呢?好似他们也不能怎样! 院里,三大车酒已经卸下来了,热情高涨的六个人在盛情邀请下,吃了烤肉和小酥鱼,满足的各回各家。 只除了容安多留了一会,和春草对账。 算完了账,刨去拉酒的钱,还净赚几十两,容安喜得手舞足蹈。 春草适时说道:“安大哥,生意会越做越大,有没有考虑单独建个作坊?还有大牲口什么的?需求量多了,后期咱们自己酿酒,设备要不要添置?” 容安一脸纠结,这样一来,这点银钱肯定不够了,他先前还想着,要不要先分一点,让村里人看见利润,对这营生多几分信任。 “我回家和我爹,三爷商量商量。” 春草也不催,她只是听少爷吩咐稍加提点,要不要做大一点,还要他们自己拿主意。 第97章 长治与久安 郑长治他的回到船上继续回赶,半个时辰后到达他上船的码头,换乘带有郑家家徽的马车回城,又半个时辰,进了上京南城门。 家中已有小厮在城门口等候,见他到来,就上前招呼,“大公子,夫人有请,差小的在此等候多时。” 这一任郑夫人是亡故崔氏的庶妹,大家族就这样,联姻的两家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死了就断了姻亲,女方会重新选一个女儿嫁过来做正室。 可惜这位崔四小姐没生出自己的孩子,就抱了一个妾室的儿子养在身边,即为郑长宁。 郑夫人找他何事,大抵他是知道的,只是全无兴趣。 回到郑府,换坐轮椅,一路上所遇下人皆是毕恭毕敬弯腰行礼,“大公子”,直至郑丞相所在的外书房。 接他的小厮道:“大公子,夫人还等着。” “让她先等会,我有事找父亲。” 小厮闭嘴,转回去报信。 郑丞相正和幕僚说着朝中局势,“陛下有意收回江南,奈何户部没钱没粮。又听说江南连年水患,灾害频发。江北持久干旱,据说有多数百姓已经做好了北上逃荒的准备,忽然一夜江水暴涨,下游几个受灾严重的县镇河里又有水了,百姓们因此又多熬了两个月,目前靠着草根树皮,还能坚持到周边秋收之后救济。” 幕僚道:“江水涨得还真是时候,是上游下雨了?” 郑丞相道:“上游官员上书也说并没有下雨,就是某一夜忽然大股水流涌向长江,他们说可能是江南河道河水倒灌了。” 幕僚捋须感慨,“江南发洪水,江北闹干旱,江南河水倒灌,反而惠及了江北百姓,真是说不清楚因果。可惜隔着长江,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始终无法及时传回信息。” “就是因为这样,陛下更想早一日统一大越。” 其实是宣宁帝觉得自己岁数不小了,想在大行之前让大越完整,好去见南宫家列祖列宗。 又说了会话,议了议某些朝政细节,郑丞相才看向嫡长子,这个儿子多智近妖,本是郑氏完美继承人,只可惜…… “长治,你有什么话说?” 郑长治微微颔首,语出惊人,“父亲,我好像有二弟的消息了。” 谁知郑丞相一时没听明白,“长宁怎么了?他不是在军营吗?” 郑长治嘴角勾起莫名弧度,果然。 “是久安。” 二十七年前崔夫人难产,咽气后张太医不顾世俗反对剖其腹取出两个男婴,一名长治,一名久安。 郑丞相眼神直勾勾的发愣,嫡次子郑久安,他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了。 二十年前,继夫人崔氏带两个孩子前往江南大昭寺祈福,历时半年,时值皇家兄弟夺位反目,南宫赫划江而治,崔氏费尽千辛万苦,只带回了嫡长子郑长治,而将郑久安留在了江南。 十五年前,郑家得到消息,郑久安被郑家一房远支收养,名义上做了那家的次子。郑家试了好多次将他接回来都没成功,最后原大理寺官员唐远泽的儿子唐出云找上门来,愿意只身前往江南陪伴,换取郑家照应他的寡母。 彼时唐家长房没有当家人,一干兄弟族亲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要将他们一点薄产侵吞。 郑丞相答应了唐出云的条件,于是唐出云被送往江南,自此后,又是杳无音讯。 这十几年间,郑丞相也曾想尽办法与次子通信。要说南北完全不通吧,也不尽然,还有一些特定商贾持令牌通商。郑丞相不知通过商贾带过多少消息,就没一个传回有用信息的。 他都接受了那孩子没了的可能性。 一时声音都嘶哑了,“久安,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他,长什么样子?” 郑长治垂目,“他在南边应该是叫郑久,或者别的同音字,他长得和我一样,会被认错的那种像。” 郑丞相激动了,或许此刻还不能十分确定,但十多年来,这也是唯一最接近真实的信息。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还有吗?带人来见我,我亲自问清楚。” 郑长治微微摇头,“不行,父亲,二弟的信息不能让旁人知道,或许会带给他危险。好在有了个名字,再派人过去也好寻找。” 郑丞相的脸快速抽动了一下,“你说的对。“ 万一郑久安的身份在南边暴露了,他会成为南宫赫要挟郑家的软肋。 当然,现在的郑丞相还不知道,他那根肋骨一点也不软,反而是几个儿子里最硬的。 书房外,脚步轻如猫儿的崔夫人站了片刻,又转身回去了。 书房里,老温耳朵动了动,没有说话。 父子又说了几句话,郑丞相开始老生常谈,“你母亲为你寻的亲事,你也上点心,老大不小了,是该成个家,最不济也生几个儿女传宗接代。” 郑长治就感觉特别刺耳,他爹对他的期待已经降低到最不济传宗接代的地步。也是,他只是没有双脚,并不是没有根。 “儿子先出去了,父亲忙着。” 老温推轮椅转向,郑丞相脸色忧愁,是他不重视长子吗?可他这样,一不能入朝为官,二不能上马挣军功,还不如多生几个孩子,好歹也是嫡长房嫡孙,趁他还不太老,重新培养起来。 轮椅推到院中,老温悄声道:“公子,夫人来过了。” 老温内力惊人,熟人的脚步声都瞒不过他的耳。 “还去夫人院中吗?” 郑长治淡然道:“不去。” 听她一派关心之语,把自己交好的官员之女一一介绍给他,把自己的贴身婢女赐给他当通房,郑长治有一种被她十二个时辰日夜监视的错觉。 郑长治缺女人嫁吗?并不!他虽然生下来没有双脚,耐不住长得好看,是与寒王璟世子并列第一的上京美男。 不知多少贵女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他都不要。 思绪又飘回到数日前,在别院里见到的穿红衣服的人,那样的鲜活胡闹,恐怕整个上京城都想象不到那是容棠吧? “老温,回别院。玄雀,去通知唐扶云,尽快把新轮椅做好,交货之时,就是推荐信给他之时。” 别院就在唐府一墙之隔,方便的很。 “我让你洗干净的那件红衣服收好了,过几天要用。” 玄雀撇嘴,那个变态,大男人穿女装逃跑,不是个爷们。 第98章 鹿鞭汤 晚饭时,张太医神神秘秘的端了一碗汤药给容棠喝。 容棠伸头一看,里面有一个可疑物品,让人脸红心跳,连忙推脱,“这什么东西你就给我喝?不喝,不喝!” “这是鹿鞭。”张太医语带威胁,“老夫加了许多昂贵药材,专门补益肾阳,你不喝,明天就扎针。” 容棠臊得脸热,“老头,我还不到十五岁呢,你着什么急?这鹿鞭汤,你打死我也不喝,大不了给你练手扎针,拼着瘫在床上下不来也不喝。” 张太医急了,“怎么不着急?你都快娶媳妇了,喝吧,配合我扎上两针,这股子雄浑阳气,定然能让你小老二茁壮成长。” 两人争执的其他人都习惯了,麻木了,也没人愿意自我牺牲,替他挡这一劫,看谁谁就眼神躲闪,假装很忙。 于是一个逃,一个追,上演插翅难飞戏码。 正当容棠被张太医揪住,那一碗腥骚的鹿鞭汤强要灌进他嘴里,铜钱和田老大回来了。 容棠挣脱钳制,上前问铜钱,“怎么样?发现没有?” 铜钱嘴巴咧老大,“少爷,咱家院子周围就有,不过不太多。我和田老大在村里高粱地转悠,刚好听到李阿婆哭,她说买的高粱种是假的,旁人家的都出老大穗了,她家的还没出来,个子倒长挺高,怕是收成要受影响。田老大过去一看,她家种的就是这种青绿杆的,不过没出穗,还不到甜的时候。我们又问了她在哪买的种子,买的人多不多,她说买的人挺多的,但多是外村人。我和田老大决定明天到别的村问问。” 容棠心里一喜,趁机夺过张太医手里的碗,递给他,“辛苦了,喝点补药吧。” 主子有赏,铜钱不敢不喝,捏着鼻子喝完,气得张太医吹胡子瞪眼。 田老大就说,“世子,我去找他们了……” “等等,”容棠叫住他,“你就留在这处,哪都不用去,沟渠也不用你挖,专门和铜钱找这种高粱,顺便跟别人说,该采收的时候会上门收购,价格比别种略高一些,让他们别嚯嚯了。” 其实他的担心也多余,就算有人像李阿婆那样怕减产,只要还有收获,都不可能毁了它。 容棠唯一觉得遗憾的是甜高粱要榨糖只能是出穗后不久,高粱仔一捏出浆的时候,早了不甜,晚了杆子干巴脱水了。像八太爷种的像是早熟品种,或者是种得早,此时正是上糖关键期。 “都歇了吧,明早请八太爷过来一趟,铜钱,田老大先跟你挤一晚,明天你给他找间屋子。” 田老大涕泪横流,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铜钱(自我感觉铜管事)不大想和人同屋住,但不敢反驳,立即交代田老大,“洗干净点,浑身臭烘烘的。” 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要派头了。 是夜铜钱浑身冒火,抱住田老大直蹭,田老大抵死不从,为保清白,使出洪荒之力把铜钱赶出去顶了门。 要在南朝,铜钱会去花楼子找姑娘,在这不敢,一桶水一桶水的往身上浇,不敢骂容棠,就骂张太医个老不死。 他折腾了大半夜才找了间空屋骨碌半宿,直到田老大四处喊他,才揉着眼走出来。 容棠练完拳过来吩咐他,“多走,多问,这事你办妥了,给你涨月钱。田老大,你也是。” 田老大惊喜不已,他这算上岸了。当下早饭胡乱扒拉一通,扯了铜钱要走。 铜.自封管事.钱挺胸道:“不急,想要效率高,得骑马去。” 结果马牵过来,他给撂翻几次,灰溜溜求容万里给他驾车。正好容万里害怕张太医的针,十分愿意当车夫,三人一起出了门。 春草又去拣酒曲,过了一夜,又有一些长白毛了,到这时候没长的,大抵就是废了。 “我等会和大丫一起去摘马蓼花,再做一批看看。” 说到大丫,春草往外瞅了几眼,大丫是吃三顿饭的,早该来了,今天是怎么了,吃完饭有一会了还没来。 说话间,三太爷,八太爷,村长容大江他们一起来了。 先是留了两个人在家篜酒,后是出去六个人进货。等这一桩事办完,容大江开口了。 “昨日安子和我说了建作坊,扩大生产的事,我和三叔也商量了,正该如此,买卖做大了,钱才挣得多。就是眼下村里人拿不出多少银钱来了。” 他从怀里又摸出一个布包,取开许多层,露出几锭小银子,咬牙推过来,“这是安子娘的嫁妆首饰,去年卖了给安子讨媳妇的,没用着,先投上。” 儿子给他算账了,这才没几天就进项颇丰,可见酒生意好做,利润也高。村里人不出银子,棠世子也有,到时候棠世子连方子带分红拿了大头,可别眼热。 容大江也连夜跑了不少人家,劝她们多少投点银钱,哪知村里大多数人眼界窄,让他们干活拿工钱没问题,让他们投钱,始终害怕赔了血本无归。 村里人穷怕了,还有不少人家欠外债,实在不敢冒险。 容棠当然理解,让春草把钱收起来记账。 接着就商谈在哪里建作坊合适,建多大,添几辆车,当劳动力使的大牲口先买几头,后续添几个人手,都一一敲定。 容棠很少发表意见,容大江问他,只要没差错,他就说可以,也是逐渐放权,让他们自理的意思。 最后容大江甚至想到了作坊那里该有一间单独商量事的屋子,省得以后有事没事跑大院来,闹哄哄的吵了容棠。 这件事说完,容大江走了,三太爷和八太爷面面相觑。 容棠见三太爷像是有事,也不想当别人面说的意思,就先问了八太爷。 “八太爷,昨天下人不懂事,折了你的几十棵高粱,该当赔给你……” 八太爷把手摇成蒲扇,“不用不用,地都是棠世子你的,咱们偷空种了几年,都是额外收成,况且长势也不好,瘦巴巴的收不得几粒粮食,折就折了,当不得赔,当不得赔。” 容棠道:“其实我有别的想法,院子外面的地我想收回来扩院子,想问问八太爷该赔各家多少银钱?或者粮食?” 八太爷一时无法反应,地本来就是世子的,想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他们哪敢要赔偿啊!就是感觉现在把高粱砍了,有点可惜。 第99章 收地 他小心的说,“我家里也还撑得住,不差这百十斤高粱,李婆子家,七房那边的大憨子,日子都挺难,你看这,是不是晚上一个来月,收了这季高粱再收地?” 容棠就对春草说,“一亩地按一百斤高粱补给这几家,八太爷的也不能少。” 就这长势和稀疏劲,八太爷都没敢想能收一百斤,当下说道:“实在等不得,就这样吧,我家这点,也算进酒坊投资里,那两家的不好做主,给他送过去吧。” 八太爷的事说妥就走了,就轮到了三太爷,只见三太爷拉过来大丫,让她跪下了。 容棠急忙闪一边去,他身份高,辈分小,可不能受大丫的礼。 “三太爷,你这是干什么?要折寿的。” “棠世子,你受得。” 三太爷神情复杂,“你教大丫做酒曲,那是能传家的本事,她一个丫头片子受了这样的好处,让我们一家人都惶恐。昨晚我和他爹商量了,把大丫卖给你。” “可别。三太爷,咱们大越律法,不能买族亲为奴,再说大丫都说婆家了,卖了身多难听。” “不能,不能这样。”三太爷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这风险太大了,万一这丫头守不住秘密,让外头人套了秘方去,受损失的不光是世子你,还有全村。必须给她套个索子,拘住她的嘴。” “三太爷说的,还不相信自己孙女品行了?” 三太爷还是摇头,他不敢说,他相信孙女品行,但不相信自家老婆子,甚至也不相信自己了。就在昨晚,老婆子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让大丫把做曲技术教给二河两口子,将来村里作坊散了伙,自家可以开个酒坊,反正老大会蒸酒,兄弟俩合作,不比和村里伙着做强? 三太爷可耻的发现自己动心了,提着最大的克制力,主动来要求容棠想法子困住大丫的嘴,既拘住了大丫,也拘住了自己。 容棠似也知道他们的不安,不自信,便道:“也罢,倒不用买卖身契,大丫签个用工契书吧,你要在我这边做工五年。” 时下女子十五岁及笄,之后就能嫁人了,但到了十七岁再嫁也不算晚,倒也不算耽误。 “即使嫁了人,也不能把酒曲配方泄露出去,哪怕就是你的婆家。如果你违背诺言,我会罚你……罚你夫婿断手断脚,你爹娘也要赔一百两银子。” 这契书还挺别致,三太爷和大丫都有些惊愕。 但容棠笃定大丫不会违背,不管是夫婿安危,还是爹娘赔偿,都是她负不起的责。 签完契书,容棠明显感觉大丫是松了一口气,三太爷松口气的同时,还有点点失落。 终于,再怎么别扭,那颗心也算落定,三太爷拿着契书回家,能睡个好觉了。 送走了三太爷,大丫终于心无旁骛去做事了。 “少爷,咱们采马蓼花,大多数人都见了,怕这酒曲配方根本藏不了几年。” 容棠当然知道,但一个配方光是知道用料还是不够的,还有配比,光是那样,就够人试个百八十遍。他只要这段时间内占领市场,稳定销路就够了 。 “这配方本来就是给她的嫁妆,不过暂时不说破。” “行吧。” 春草嘻嘻笑着,“少爷给丫头我什么嫁妆?” 容棠一笑,在纸上写下“容锦记”三个字。 春草拿起来看,“这是什么?” “是咱们作坊的招牌,以后不论做哪种买卖,都叫容锦记。而丫头你,就是容锦记大东家。” 春草这时候并不知道,多年以后,容锦记归在她名下,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富婆。 “少爷就会哄春草吃饭香甜。”春草说罢,喊大丫一起去摘花穗子。 容棠哈哈笑着,望着春草背影,记忆中春草八月里生辰,再不到俩月,该及笄了。 “大湖婶。” 大湖婶从厨房里出来,在围裙上擦手,“棠世子,什么事?” “这边女孩子及笄都怎么办?” 大湖婶嗨了一声,“穷苦人家的,还能怎么办?就和往常一样呗!重视女娃的,扯件新衣,吃点好的,不重视的,连女娃几时生辰都不记得。” “不是还有插簪一说?” “穷人家可插不起簪,顶多有个木簪,买得起银簪的顶了不得了。” 大湖婶一边笑一边打趣,“谁要及笄?是……春草丫头?” 大湖婶诧异,大院里统共俩女娃,大丫才十二,真要及笄的,恐怕只有春草丫头。 她不禁认真起来,“中等人家,会给女娃置办新衣,新首饰,摆两桌酒,请亲眷庆祝一下,春草什么时候及笄,我给她置席面。” 在她看来,一个丫头,撑死了就在院里摆两桌,大家伙乐呵乐呵,不值当喊了全村来吃席面。 “我怎么见上京城里的姑娘还穿一件特定的百花不落地裙子?” “我滴娘唉!” 大湖婶咋舌,“那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才有的待遇,听说,光那一件裙子,就得好几个绣娘绣几个月,价值几十到几百两不等,咱村里可没人能做。再说,穿那裙子了,不得插金簪?” 在她认知里,金簪已经是顶顶金贵的首饰。 容棠见大湖婶见识到底浅薄,让她去忙了,叫了容战过来,“你进城去,该打听事打听事,另外往江南送信的事也问一问,不勉强。路过绣坊,再问问做一件百花不落地裙子多少银子,能不能加急做。” 容战领了命拉马进京,心里还嘀咕,莫非主子做男人做够了,要穿裙子改回女妆? 这几件事说完,容棠让容慎到篜酒房换一个人出来,恰巧是容大山。 容大山搓着手有些拘谨,他女儿得了容棠看重,本是好事,结果一家人反而压力山大。 也或许只有他们大房压力山大。 “棠世子,叫我来做什么?” “做几个工具,木头做的,很简单。” 其实金属做更好更结实美观,但做试验吗,先将就一下。 其实是做压榨高粱杆的模具,一个圆柱桶状物,底下钻几个眼,高粱杆剥皮切成指头大小放进去,从上面用用圆柱杵往下挤压,汁水就从底部小洞里流出来。 为了省力,下压的木杵采用杠杆原理,就像前世农村自家的压水井形式差不多,下面有三条木腿支撑,中间还能放下盆或者木桶。 第100章 做甜酒酿 容大山看着不难,表示他能做。 容千奇看了,表示他也能做,他很擅长刻东西,那个圆柱桶刚好是他专业。 于是两个人勾肩搭背合伙去干了。 转头间,看见张太医背着药箱子朝村中方向走,他收治了七八个伤患,需得每天复诊。 只剩容棠一个闲人了,他便搬了竹榻,装一碗大湖婶炒得怪味花生豆,在树下乘凉,不要太滋润。 个把时辰后,春草和大丫一起回来了,还带了三丫过来,小背篓里满满花穗子。 春草给了她三文钱,三丫没要。 “春草姐姐,能给我吃的吗?” 春草顿了顿问道:“三丫,你没吃饭?” “三丫!” 大丫喝止她,不让她说家里的事。 春草就换了个问题,“三丫,昨天给你的兔子,你吃上肉了吗?” 三丫看了看大姐,低下头,小声说,“肉都给小宝留着了,我和二丫啃了骨头,喝了肉汤。” 所谓的骨头,是拆完肉剩下的,所谓的肉汤,是炒菜的菜汤,她们娘仨分了大半碗,蘸野菜饼子吃了。 就这,二丫三丫都觉得是无上美味。谁知大姐晚上回家后,关了上房门不知跟爹和爷说了什么,奶又骂大姐了,今早连饭都不让她们娘四个吃,都饿着肚子呢。 春草进了厨房,里面为了做饭方便,常备着骨头高汤,就让大湖婶赶紧给三丫做碗吃的。 大湖婶为图快,舀了几勺子骨头汤,切两个饼子一煮,撒上葱花油梭子,别提多香。 三丫吃得满足,十分不好意思,她饭量也不大,多的,春草就逼着大丫吃完,“不可以浪费。” 大丫低着头吃饭,眼里有泪。 吃过饭,春草若无其事的装了一碗花生豆给三丫,“这个给你当零嘴,以后你要每天摘花穗子送来。” 三丫眼神亮亮的,“我知道了春草姐姐。” 她娘和二姐还饿着,可她也不能讨饭带回去,不然成什么了,这些花生豆足够她们充饥了。 三丫走后,大丫去清洗话穗子,春草就走到容棠面前,一脸气愤,“少爷,三太爷和三太奶看着也不像恶人,怎么对大儿子一家这么磋磨?” 容棠猜测,往年三太爷家里虽然偏心二儿子一家,也还没太过分,发生变化,应该也是最近的事。 容大山木讷愚孝,加之他自己身为长子却无男丁继承香火,面对长辈自觉不孝,甘愿承受责难,甚至私心里还觉得长辈都是为自己好。 做为家中壮劳力,他自己吃的应该不太差,也就对妻女的苦难无法感同身受,再者村里家家如此,他并不觉得父母有错。 总之就是一个传统的老实男人,他不打骂妻女,但他也没有反抗爹娘保护妻女的意识。别说是他,就是饱受欺负的周氏本身都觉得自己的处境理所应当,这就是封建枷锁套牢了女性的悲哀。 他道:“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他们性格已经养成,思想固化,改变不了,等容大山和周氏自己成了爷奶,说不定也会这么对待儿子媳妇。” 三太爷不是坏人,其实三太奶也不是,这和善恶没有关系,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一代一代的轮回罢了。 “大丫也是,闷葫芦一样,还不如三丫关心亲人,愿意用自己的劳力,给娘和姐姐换吃食。她就只顾她自己。” 容棠又叹气,“你又冤枉大丫了,她不是只顾她自己,她是连自己都顾不了。要不是你可怜她,让她来咱们院里做事,她也吃不饱饭。你让她怎么顾家里人?每天厚着脸皮讨要吃的带回去给娘和妹妹?那像什么样子?” 说到底,大丫已经被社会规矩洗脑成功,不可能有反抗意识了。二丫也被吓怕了,胆子出奇的小,只有三丫初生牛犊不怕虎,且聪明有主见,或可栽培。 这样的女孩子难得一见,能栽培起来,就算不能成为大助力,支撑自己的小家,护住爹娘姐姐,还是可以的。 三丫这时候并不知道,她被选中为容锦记头号种子,未来一片光明。 晌午吃饭前,新一批酒曲又做出来了,这一次加入了头天发酵成功的,姑且称之为老曲种,容棠估计,这一批成功率更高。 接下来试验做糯米甜酒,也可以称之为甜酒酿。 提前泡着的糯米篜熟,过凉开水降温,沥干水放入陶盆,拌入甜酒曲粉,压平,中间掏个拳头大的洞,之后用油纸封死,放在厨房靠墙橱柜里。 由于不知道添加酒曲粉的具体比例,一共做了三盆,以观后效。 大湖婶全程参与,感觉莫名其妙,好好的糯米饭不吃,这糟蹋了是为哪般? 这边刚忙完,村长容大江带两个人过来了,神色气愤。 “又怎么了?” 容棠觉得自己真是操心的命,一个村子的大小事都得他拿主意。话说他也不是村干部,也没拿这份工钱。 容大江道:“我们挖沟渠,原本是想从水田那边接着动工的,能省大半力气。谁知姓高的那一家人蛮横无理,说什么地是侍郎家的,水沟也是侍郎家的,不让我们接着挖。要挖也行,给他们家十两银子,这吵半天了没吵出结果来。” 容棠彻底服气,“去了几十个人,镇不住一家子姓高的?没告诉他们这地是建安伯府的,是建安伯世子要挖沟?” “说了,姓高的一家只认侍郎府。他们家有六个儿子,个个凶悍,我带去的这些身上还疼着,干不了架。” “嘿!” 容棠龇牙笑了,气笑的,他的水田,被别人占了种,现在要接着挖条沟还被讹银子,说出去,这世子都成了笑话。 原本想着等这季稻子收了,把地要回来,现在,不得不立威了。 容慎,容千奇,做事了。” 容慎和容千奇过来,还抬了个简易版的软轿,是用两根长竹竿穿了个圈椅。 容棠往里一坐,二人抬起来,一晃一颤,颇有土皇帝巡逻派头。 村南边六十亩水田边上,几十个手持挖掘工具的下人被六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唬住了,没有一个人敢动。 高家男人个个生的孔武有力,是以高老头,高老太做人也相当跋扈,他们家儿媳妇,孙子孙女也都是狠人。 他们是东边高家村人,往年人多地少,常吃不饱饭,几年前被杨连业找过来种这六十亩水田,说好的一年给五两银子,高家一大家子,就把杨连业当成了主子,帮着抢占了田地,守护到如今。 第101章 争夺水田 看见容家村村长摇来了人,是两个汉子抬了个瘦巴巴的少年,也没当回事。 高老大上前嚣张的一指,“……” 还没说出话来,容棠一声,“打。” 容慎和容千奇把他放在一边,上去就动手。 高家兄弟一看来者不善,也围过来动手,马上就看出巨大差距来了。 高家兄弟虽然也练过把式,但那不过是基础,容慎他们可是经受过高强度训练,也修练过正统功法的,算不得第一流高手,也绝非普通壮汉可比。 加之好长时间没干过架,唯恐主子以为他们三脚猫,更加卖力下手。于是高家兄弟接连倒地,翻滚哀嚎。 高老汉没受过这种气,牛眼圆睁,“你们敢打我高家人?老婆子!” 高老太一声喊,六个儿媳妇,十多个孙子孙女张牙舞爪扑过来打,要用人海战术制服二人。 该说不说,他们家这架势要放在任何一个村里,战力都是杠杠的,没有人家敢轻易招惹,这也是高家跋扈了许多年没遇到对手的原因。 男人倒下了,换成女人上阵,其间还有小丫头片子,小崽子,原本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此时张牙舞爪,满脸狠恶。 容慎二人稍有迟疑,容棠的话再次出口,“打。” 命令一出,二人再不迟疑,拳脚翻飞,女人,小孩,一个个飞出去。 到底留了力气,并没有伤人,一般人也该退走了。奈何高家人的狠戾深埋骨髓,不死不休,只要还能爬得起来,就还是往上冲,甚至更猛。 一时间,二人被一群小崽子抱住了腿,胳膊,还有人张口就咬。 高老婆子趁机朝容棠扑过去,她可听说了,容家的小子受了重伤,跑不了。 容大海高喝一声,“老太婆,你敢打棠世子!你们都是死人啊,不会动的。” 最后一句是说给伯府下人听的,他自己扑过去拦高老太婆,什么不打女人,去他的。 下人们回过神来,容棠才是他们主子,自家犯了欺主大罪,还是主子没下死手才留了贱命,现在不出手挽回,更待何时? 一时间全体出动,朝着高家人动手。 高老太趁乱靠近了容棠,自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就向容棠砸过去,这一下砸实了,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容棠眼神一冷,这婆子不是善类啊! 底层人当中,也有这么一类,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时,会将手伸向更弱的人,抢夺他人食物财物为己用。 乱世时,他们也狠得下心肠杀人掠财,一切只为自己能活下去。人性在他们身上,远没有兽性更浓厚。 话说不急,在一众人的惊呼中,容棠飞起一脚,踢在高老太心口,高老太回身倒飞两丈远,口喷鲜血,一动不动。 “老婆子。” “娘。” 高老头和高家儿子们连声惊呼。 容慎和容千奇也发了狠,女人如何,孩子如何,她们如此狠恶,留着也是祸害。 一旦放开顾虑,高家女人和孩子们完全不是对手,一个个倒在地上,痛哭哀嚎。 这一会,高老头脸色死灰,突然坐在地上嚎哭起来,“没天理了,快来人哪,打杀人了……” 好像他们才是被欺负的一方。 地上的女人孩子也没了刚才的狠劲,一个个可怜巴巴的,眼泪汪汪的,诉说着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委屈。 有不明真相,路过观看的别村村民,指着容棠和下人们摇头,直说残忍。 容棠若无其事道:“容慎,拿我名帖去镇上提告,就说高家人强占本世子田地多年,我要讨回,他们全家殴打本世子,打伤了几十个下人,让他们给本世子交代。镇上不管,去县里,县里不管,告到上京京兆府。顺便问问京兆府尹,本世子的酒铺被杨连业做假账偷窃钱款一事,有结果了没有。” 容慎应了,转头去大院拉马。 容大江也没想到事态发展成这样,棠世子根本不和对方废话,直接就是开打,噼里啪啦一顿,事情解决。 他走到外村人面前解释道:“你们都知道,这水田本就是我们容家村的,是皇帝陛下赐给我们伯爷的,说到底,也还是陛下的,不过是伯爷可以种,可以收成。这姓高的一家子无赖算是什么东西,也敢霸占皇庄不肯归还?这可是欺君大罪,要诛全族的……” 他话没说完,附近村,包括高家村村民,连声说着,“不关我事!”,一哄而散。 开玩笑,强占皇庄的罪名,谁担得起,他们不认识高家人。 “捆起来扔一边,该干活干活。” 高家人都被捆结实扔在地头,下人们拿了工具,在容大海带领下,有条不紊的开始清理沟渠杂物,并顺着沟渠走向一段一段朝着高粱地挖。北地多干旱,有一条好的沟渠,关键时刻能引水浇田,救命的工程。 容棠又被抬回大院去,通过这一出,附近几个村庄的村民该对“容世子”这个身份有了实质性认知。 他不是个小可怜,他是只看着温和的老虎,咬人的时候一样要命。 镇长也姓高,但和高家村说不着,要是往常,说不得有同姓之谊,现在吗,他只想自保。 高镇长一来就直奔大院,几乎要跪着给容大回话,“容世子,是小人管辖不利,让这一家子祸害为祸乡里,小人这就把他们抓走拷问,并赔偿世子损失。” 镇长这个职位,也不算正经官员,只是个从九品品级,有些地方甚至没有品级。面对一个伯府世子,那真是低到尘埃里。 自从知道他辖下容家村坐镇了伯府世子,他是心里打了几百次鼓,不止一次上县城请教县令,该怎么应对这个人。 县令也是头皮发麻,他比高镇长知道的多点,金侍郎和容世子父子面不和心更不和,连堂前尽孝都说不上。偏向哪一边,另一边他也得罪不起,正所谓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所以他对高镇长的忠告是不主动攀附哪一方,在他辖区有了纷争,公平公正解决,父子俩谁输谁赢,让他们自己斗去。 容棠脸色冷肃,威压弥漫,“高镇长,这水田是我的,没毛病吧?” 高镇长道:“绝对没毛病。” 御赐的田产,只有皇帝收回的份,没有买卖一说,这也是金家,杨家窜下跳十来年,就算占了地去种,也没法更改地契产权人的原因。 容棠是伯府世子,地就是他的,金侍郎来了,也不敢说地是侍郎府的,否则御史能喷死他。 “高家这一家人太过凶悍,留着只会成祸患,我不希望再看见他们。” 第102章 又忽悠一个 高镇长能有什么意见?替高家撑腰的是杨连业,此时一屁股屎没空擦,自命不保,根本顾不上高家。 他决定上报县令,侵占皇庄,把高家依最高量刑处置,全家发配大西北开荒去。 不是爱种田吗?大西北千里黄土,够他们种。 说完了公事,容棠严肃的脸肉眼可见的和气起来,招呼道:“高镇长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本世子也该尽尽地主之谊。来人,上酒,上菜。” 酒是自家篜的,菜是大湖婶琢磨的新方,接二连三摆上了几个,高镇长晕乎乎,这怎么还吃上喝上了? 不敢推辞,坐下笑脸相陪,几筷子菜一夹,几杯酒下肚,高镇长瓢乎起来,这酒咋这么香,这么烈,这么过瘾? 容棠一边劝酒,一边热络交谈,“高镇长,你是个辖管一方的重要官员,国之重臣,带领辖下百姓脱贫致富乃是你当仁不让的职责,这话对不对?” 话是不错,不过…… “容世子是不是太过看得起小人?” 国之重臣?他配吗?他在容棠面前,连下官都不敢自称。 “你本来就很重要。” 容棠大力拍他肩膀,肯定他的价值,让高镇长实实在在感受到被尊重,被看重的诚意,更有一种千里马得遇伯乐的激动。 “高镇长,不瞒你说,我也是为着族亲生计操心,顺带着远亲近邻的,也想拉拔拉拔。这几天我寻摸了一样营生,干得好了,能带动咱们整个镇经济。你知道什么是经济吗?就是银子。辖下村民富裕了,你镇长的政绩也有了,高升指日可待啊!” 高镇长头有点懵,脑子还不算太糊涂,容世子的话表面上听起来没毛病,不像是有坑,就是露出风声给对头听去了,都没有把柄。 不禁跟着点头,“对呀对呀!” “等你做大做强了,我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你的名字,那就是一飞冲天呀!” 高镇长听到陛下,脑子清明了一下,“世子你还能见到陛下?” “怎么不能?我这世子,不就是陛下亲封的?老高大哥,小弟不会害你,趁此机会,你不如参上一股,银子也不让你多拿,就一百两,给你一股。也不是本世子缺这一百两,让你出银子投资,是将来你发达了,有人拿这事告你黑状,说你收受贿赂什么的。一百两又不多,高大哥肯定有是不是?没带?不要紧不要紧,先把契书签了,银子我让人跟你回家取去。来来来,契书写好了,这里签名,这里按手印。欸对了,齐活。” 说这段话的功夫,高镇长又被劝下去几杯酒,脚也软了,心里还奇怪,自己酒量没这么差呀…… 嗵一声,软倒在地。 “容慎,送高镇长回镇上,记得带银子回来。” 容慎始终侍立一旁,亲眼看着高镇长被容棠忽悠瘸了,签了一纸契书。 高镇长骑了一匹驴子来的,手下人都在水田那边处置高家人。容慎将他搭在驴背上,自己骑在马上,到了水田边,对高镇长手下说,“走了。” 手下人还以为他们镇长是被打昏了,直到有人听到镇长打酒酣才放下心来。 到了镇上,高家二三十口子都被关押起来,改日送去县城备审,高镇长则被容慎亲自送到家里,并问高娘子讨要一百两参股银子。 高镇长家只是普通家底,算得上富裕,却算不上富贵,一百两也不是小数目。高娘子拍高镇长拍不醒,只听他嘴里喊着好酒好酒,再看契书,是自家男人亲笔签名,亲自按手印,一百两也只是参股,不是打水漂,咬牙给了。 高镇长第二天酒醒,重新看契书,只见上面标的参股店铺是镇上酒铺,就知道上了一条名为“贼”的船。 他要想捞回半个家当,就得先帮着容世子拿到店铺实际控制权,自己这一股才不至于白瞎。 左思右想,往日里能够上打交道的只有杨连业,金侍郎是别想挨上边。偏生姓杨的那货还带搭不理的鼻孔朝天,我呸,不就是一个贱妾的哥哥,拽什么拽。 这边就不一样了,这是世子大人,某方面讲,地位和金侍郎不相上下,有道是莫欺少年穷,夕阳永远比不过朝阳,更何况这铺子如今他有一股了,那就是“自己的铺子”了。 “妈的,拼了。” 这一刻,他为自己选了边, 不只如此,他记得容世子在县城里还有四间门店,要不要一起…… 送走了高镇长后,又过了一个时辰清闲时光,早上去上京城打探消息的容战回来了,“果不其然,主子,杨连贵被放出来了,还是做他的富新庄大管事。” 容战一边大口喝水,一边愤愤,杨连贵的事可大可小,陛下默许了容家军处理此事,是个有血性的,也该知道为退伍伤兵争条活路,至不济也让杨连贵大出血,补贴一下受损失的人,这该死的王彪白白接手了容家军,却对容家军退役军人毫无怜悯之心,禽兽不如。 “这怕是容家军里也没剩下几个能说话的军官将领了。” “原本有两个校尉,一个千总,知道这事都很愤怒,听说递了辞呈。” 容棠叹气,他们递辞呈,只怕王彪高兴疯了,终于没有容家军旧部了,容家军也该改番号了。 说完这件气事,倒也还有好消息。 “京兆府查杨连业做假账一事属实,正式收押待审了,听说金侍郎亲自去捞人,被璟世子严辞拒绝。京兆府那边给属下透话,只要世子不吐口,京兆府能把杨连业咬死。” 容棠噗嗤笑出声来,这京兆府尹也是个妙人,他为什么吐口放人啊?不存在的。 “主子,接下来只怕金侍郎要给你压力了。” “让他放马过来。对了,送信那事怎么说?” 容战顿了顿,斟酌道:“主子,属下没问。属下知道,要问了,对面肯定愿意帮忙的。但这对主子未必有好处。” “怎么说?” “前主子和江南通信渠道很复杂,也很隐秘,因此往来信件定要逐字逐句审核。主子给那边写信,确定让前主子先过目吗?” 那肯定是不能够。 容棠这才觉得先前的想法有多不妥当,容战此举,确确实实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相比于他们的前主子,他更信任另一个。 第103章 我的富新庄 “那就算了。”容棠向后一仰,叹息一声,“明天你再跑一趟,找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可靠的。” 最后一件事,就是百花不落地裙子,“属下找了好几个绣庄,大多都说要提前三个月定,如果要加塞,工钱翻倍。后来有一家姓薛的绣娘说,春天有个四品官的女儿定裙子,快做好了,这家犯了事,全家流放了,那件裙子没了主,主子要是急着要,她们愿意半价出让。如果不要,她们上门来给小姐量身加急赶制。我让她们明天来量尺寸了。” 容棠直道晦气,及笄是一个女孩子多重要的日子,买一件犯事官员之女定下不要的,算怎么回事?亏得容战拒绝了,不然非骂死他。 春草还不知道少爷为了她的及笄礼费心思,此时和大丫一起拣白酒曲正开心。或许是因为做白酒曲时先有了做甜酒曲的经验,成功率还不差,约莫有一半。 “等明日用这老曲再做一批,应该效果更好。” 二人拣完出来,正巧容万里驾马车回来了,不及把车赶到后院,三人一起跳下车,向着容棠奔。 容万里的轻功又一次发挥作用,比铜钱和田老大快两倍跑到容棠面前,“主子,大好消息,富新庄啊,我们在富新庄发现了几百亩甜高粱地。属下问了几户人家,他们说富新庄一直种这个品种,除了成熟时间比别的品种晚些,高粱能吃,杆子还能解渴当零嘴,几百亩,那是几百亩啊!” 铜钱跑慢了,很不爽容万里抢了他的词,赶紧补充,“他们也卖高粱,外面散种的那些地,应该都是富新庄流出去的种子。” 容棠背着手转起圈来,富新庄,他的富新庄啊! 手一指,又点到容战,“连夜去找你前主子,就说我和他做一笔交易。他帮我拿下富新庄,我的新作坊给他一成,不,两成利。” 容战也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说道:“主子需要帮忙,属下定然为你奔走,这新作坊还没影儿,先不许诺吧?” 要是到时候没成,多尴尬,先当个人情欠着,过后补呗! 主子和前主子牵扯越来越多,不是助力也是助力了,真好。 “你不必连夜赶回来,住在伯府一晚,记得和陶管家说,卖铺子那事,可以开始放风声了。” 容万里还在一旁眼巴巴瞅着,还有点犯晕乎,这么容易,这么快,因为几百亩高粱地,主子要和他爹硬碰了。 估计过不了几天,金士顿该气急败坏的提告主子忤逆亲长了。大越极重孝道,希望主子不会被拖去打板子。 此时的律法某方面极其严苛,例如老子告儿子忤逆,那是一告一个准,衙门不问青红皂白先打儿子板子。 反过来儿子告老子,除非老子犯了谋逆大罪,不然也是先打儿子板子。 他都为主子捏一把汗。 出去收酒的队伍黄昏时回来了,还多带了两大牛车,说是一个新找的酒坊愿意长期送货上门。 容安一边打扇一边说,“我想着咱家不久也要自己酿酒了,没跟他家签供应契书。不过他家的酒真不赖,味道很有特点,篜出来也是一个新品。” 他们算过了,镇上的酒铺讨要回来是必须的,想要开个铺子,不能只有一个口味,至少十几二十种,现在他们才只有三四种,差得多。 “这些事你做主就行。” 容棠看着容安好似比其他人都累,想想也是,他本是个书生,做几年账房也是守在铺子里,没出过远门,也没出过重力,体力上不能和别的庄稼汉比,确实是辛苦了。 回来往往也不能休息,还要把一天的账理清楚,再和春草对账,是既当账房,又做苦力。眼下或可撑得住,等买卖越做越大,吃得消吗? “容安啊,有没有想过只在家里当个账房,把你那出门采买的活换个人干?” 容安有些犹豫,他第一次在一桩生意上起主导作用,自感责任深重,再加上银钱往来的事,实在不放心交给别人。 但他也知道,自己猛干了这些天,快要支撑不住。 “容安,活是干不完的,钱也是赚不完的,你就是把自已累死,也只是一个人。有些事该放手就放手,旁人不见得做不来。” “棠世子说的对,我想一想,找个信得过的接手。”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日里村里这些叔伯兄弟他个个信得过,牵扯到全村合伙的买卖,他除了自己,都不放心起来。 容棠拍拍他的肩,“以后买卖越做越大,越做越多,其实我本打算让你做我专属的账房,打理所有账目。你考虑吧!” 容安特别纠结,成了棠世子的账房,也等于成了建安伯府的账房,闲暇之余,还能温书备考,拼一把秀才。 “我会考虑的。” 卸完了酒,中院那边做的榨汁设备也好了,容千奇来请容棠去验收,容安好奇,也跟着一起去看。 容棠很满意成品,尤其对容千奇掏得那个圆柱形的洞赞不绝口,直夸掏得又深又直,打磨的也光滑。 容大山在一旁憨厚的笑,也不争功劳。突然容安就发现了宝,容大山就很好啊,能写会算,吃苦耐劳,跟出去采购货物,或者收个货款,出不了错。 而且这人人品过硬,完全不担心作假。 他眼神亮亮的,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这时候众人还不知道这东西干什么用,纷纷询问,容棠决定先卖个关子,“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先拿院外的甜高粱做个试验,成了多做几套,甚至更多设备。 天色已晚,村里众人相约归家,在出门时遇到张太医剔着牙走回来,村里汉子们齐刷刷靠向一边,完全把张太医当成个瘟神一样。 容棠莫名其妙,问春草,“张老头怎么了,他又抓村里人练手了?” 春草格格笑,“没有,他不是收治了伯府几个折胳膊断腿的伤患吗?这两天去给他们诊治,伤患每次都是哭爹喊娘,比上刀山下火海还痛苦,邻居都听怕了,以为这是个心狠手辣的。” 其实别人真是冤枉了张太医,他治伤是真的治伤,被他治过的也绝对会好,就是这个过程缺少了麻药参与,好好的治疗,演绎成了宰人。 “小子,你说过给我做好吃的呢?老夫可挑得很,不好吃要骂人。” 容棠嘴角抽动着,让春草去厨房给他拿了几样,许是大湖婶也是试着第一次做,味道和容棠记忆中的不一样,也就怪味花生豆有点特色。 张太医捏了几粒花生豆,一脸嫌弃,但也一直没停嘴。 第104章 要榨糖了 白天忙,夜晚就很容易度过,差不多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容棠收到消息,村长已经在选好的地界上规划建作坊。 地皮是村里额外买的荒地,约莫五亩,往县上交了几两银子,这块地就划归容家村了。容大江放了一挂鞭,动手铲了一铲子土,就算开工了。 大院这边,容安把采买以及收款的差事交给容大山,另外给他配了能说会道的王有财搭伴,这样出门跑业务的班子也算固定下来。 把前一天提纯的酒搬上车,容大山怀里揣着银子带队上了路。 容安此时已经决定做容棠的账房了,手里酒坊的账目就需要理一理,等容大山回来交接给他。 他先是选了间前院朝阳的屋子做自己的办公房,又将一些随时用到的物品从家里拿来安放妥,就算走马上任了。 见他归置的差不多,容棠朝他招手,“过来,看咱们的新营生。” 从早上起,铜钱和田老大就从院子外面抱了一捆一捆高粱杆子进来,关在一个屋子里神神秘秘不知道搞什么。 此刻推开屋门看去,田老大,铜钱,容慎,容千奇,容万里,和小李晋,六个人都在剥高粱皮,是连杆上的硬皮一起剥。 春草把剥好皮的白生生的瓤子切成指头长的小段,那高粱瓤子和他往日见得不同,水分很多,看着很脆。 大丫则是把切好的杆子捧进昨日做好的奇怪模具里,两手握住杠杆往下一压,有汁水从底部孔洞里流出来,反复压几次,直到把水挤压干净。 底下的桶里已经有大半桶汁液,容棠看着差不多了,让春草和大丫抬了桶出去,换人接着挤汁水。 木桶抬到厨房,先是把汁水反复过滤了几遍,滤出渣子,然后倒入锅里熬煮,这个过程相当漫长,容棠嘱咐大湖婶和大丫注意随时搅拌几下,先走了出去在树荫下纳凉。 此时容安还摸不着头脑,问道:“不知世子要开发什么新营生?” 容棠语出惊人,“制糖。” 容安惊了一跳,糖在世上可是金贵物品,死贵死贵,一般百姓买不起,大户人家里,也是按等级分配。 “当然了,也许做出来的不甚完美,但确确实实是糖。” 哪怕最后熬出来的是稀糖,也已经很了不起。 大院门外,一辆马车停住,下来一个中年妇人,“家里有人吗?” 大丫听到人声,过去招呼,“婶子,你找谁?” “我姓薛,是京城薛家绣坊的,昨日有人上门,邀我前来给一位姑娘量体裁衣。” 院里统共俩姑娘,大丫确定不是自己,那必是春草姐姐了。 大丫就去榨汁屋里喊春草,春草莫名其妙,她没有想做衣服,就是想做,自己就做了。 出来问了几句,就听出来是容棠给她及笄准备新衣,感动的眼泪汪汪。 薛绣娘量好尺寸,从马车上搬下来七八个样品布料,让她选喜欢的底色。 春草也是有见识的,这些布料都太昂贵,不太适合她这个丫头身份,一件平时不能穿的裙子,做来有什么用? 其实薛绣娘也有点嘀咕,来时她也打听了,今日上门服务的客户是上京新晋勋贵公子,按说这个级别的贵人她们绣坊经常接待,都不至于让她惊讶,而这个容世子,明明没有姐妹,却让人上门给女眷做百花不落地裙子,就很耐人寻味。 待见到需要量体裁衣的姑娘穿着干粗活的衣裳,她更肯定了春草的身份就是个丫头。男主子给丫头定及笄新衣,那怕不是将来的姨娘吧? 看春草的眼神就有些古怪暧昧,“姑娘挑吧,这些料子都是极好的,保管绣上花朵后,姑娘穿着跟仙女似的。” 春草道:“可我也没那仙女命啊!一天天忙的跟狗撵似的。就随便做一件得了,这些料子不行,看着又贵又不结实,挂破了白瞎。换细棉吧,我喜欢浅蓝色。” 说罢,身子一扭又转回屋里忙去了。 薛绣娘心里盘算,她们那手艺绣在一件细棉素布上,那也白瞎,看来得找能做主的。眼神一瞟,就看见了树底下纳凉的少年,这差不离就是宅院的主人,容世子了。 远远的就行礼,“容世子安,妾身有礼了。” 来到近前,不禁赞叹,这容世子长得好,明明是还没成年的半大少年,那通身的气度,比上京顶极贵公子们都不差,因着守孝的缘故,他身上穿的衣裳就不华丽,但有些人啊,就算穿着粗布烂草鞋,也是贵气逼人。 “薛绣娘什么事?不是量好了吗?” “是量好了。”薛绣娘笑着说,就是姑娘嫌衣料子太好了,要换普通料子,您看这,做百花不落地裙子主要都花在工钱上,一匹料子好与不好,价格相差不多,既然都做了,也不差那十两八两的,您说呢?” 容棠点头,“那就照薛绣娘的建议办,另外多做两身日常穿用的。” 薛绣娘笑得更开怀,她就知道没找错人,当下又卖力夸自家绣坊实力,直道便是皇帝的朝服,她们也是做得的。 容棠却是从容战言语间听出来,这薛家绣坊在上京只算中等,客源远远不及另外两家。 “薛绣娘,我听你口音有些南方味道,你老家哪里的?” 薛绣娘一听,眼神都暗了,“我老家江南的,姑苏薛家,在那边,我们薛家绣坊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可惜二十年前我来北地交流技艺,结果回不去了。欸!我跟世子说这些做什么?世子,不嫌弃的话,以后府上需要衣料子,绣娘都来找我薛家绣坊可好?我给世子优惠一成,不,两成。” 看着薛绣娘伸出来的两根手指头,伴随着殷切的眼神,容棠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这边村里可能不需要,你回京后可去找陶管家,与他对接。这做衣裳的银钱,也从那边支取。” “是谁要找我呀?” 陶管家的声音恰在此刻响了起来,他和容战一起回来了。 薛绣娘是认识陶管家的,以前伯府和侍郎府两家并一家,出面和外头打交道的主要是乌管家。 “陶管家,是我,薛三娘。世子刚才说,府上以后有需求,都来找三娘我,给府上优惠两成。” “行了,我知道了,三娘先回吧,这事我回去给你敲定。” 第105章 确实是糖啊 薛三娘知道人家主仆有大事说,自己的目的也达成,识趣的上车走了。 陶管家这才说起来意。 “京兆府拘着杨连业不放,说是要按律法严办,老爷找了好几趟,说账目的事他不追究,让放人。府尹大人就说铺子是建安伯名下的,老爷做为入赘女婿,应当尊从三从四德,既在家从母,入赘从妻,妻死从子,是以伯府家主就是世子,老爷只算个内宅妇男,不能代替儿子做决定。因此世子坚决追究杨连业,杨连业就不能放。” 容棠险些笑出声来,这璟世子也是绝了,把三从四德那套反过来安在金士钊头上,他怕不是听了要吐血。 “老奴这两天已经再向牙行透话了,说世子想卖铺子,不过上京铺面昂贵,一时间可能没有买主。老爷被杨家的事搅的焦头烂额,告了好多天假了,一时没听到风声,万一他听到了,只怕又要阻挠。” “伯府这几天还安生吗?” 伯府大半下人都被发配来村里干苦力了,剩下来的不算多,陶管家自己做主发卖了原先伺候金老太太,杨姨娘的丫鬟仆妇,重新买了十几个安置在各院。 这新买的通过上届惨痛教训,只知道自家唯一的主子是世子,目前都听府里太姑奶奶命令做事,侍郎府那边再想插手,已经不可能。 “这……大多数还是很安生的,就是……就是……” “怎么了?” 陶管家苦笑,“就是世子的两位族奶奶,好似真把自己当伯府老夫人了,颐指气使就算了,还争起了院子,说给儿子娶媳妇用。” 容棠扶额,这大抵就是用马氏那种人的反噬了,马氏是把双刃剑,用得好捅对头,用不好反伤自身。 “太姑奶奶管不住她们?” “这俩就是搅屎棍子,秀姑奶奶还是斯文了些,论泼辣不讲理,完全不是她二人对手。” 这就不能留在伯府了,但容棠也深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现在说把她俩撤回来,不定多难受。 “你这样做,让她们主动离开伯府。”附在陶管家耳边低语一阵,陶管家频频点头。 伯府的事问完,容棠转向容战,“富新庄那事,怎么说?” “主子,属下问过京兆府主簿了,他说容家村这边是陛下封给伯爷的,卖不得,富新庄那边是伯爷用赏银自己买的,可以买卖过户。另外城里的宅院,除了建安伯府,其他的都可以交易。” “大善啊!” 容棠几乎要仰天大笑三声。 “容战,你说的我要是立一个大纨绔人设,是好处多呢,还是坏处多?” 容战不懂,“人设?” “就是人物性格设定。你也可以理解为主子我是当个贤孝君子好呢,还是当个恶劣混球好呢?” 陶管家的脑壳跟不上容棠思路,性格不是天生的吗?还能选择? 容战倒是听明白了,这事他在南边干过,为了让皇帝对他没有戒心,纨绔当得那叫一个溜。 “纨绔吧!有金家一家子在,君子很吃亏。” “英雄所见略同。” 容棠大力拍容战肩膀,一副哥俩特好的意味,“当纨绔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人憎狗厌鬼见愁,名声臭大街,没有皇子愿意拉拢,也好给咱们苟着发育的时间。” 容战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未婚妻抢着退婚。 陶管家感觉自己要分裂,世子这是要丢掉礼仪廉耻,彻底放飞的节奏。 “所以富新庄那事,有眉目了吗?” “有,不过是另外一家,那家大管事说好了午后过来跟主子谈细节。” 这应该是容战的前主子还不想暴露身份,找来的挡箭牌,容棠也假装不知。 这件事先揭过,又到了寻人那件事上。其实也没瞒着容战的必要,当初和无疾有了过命交情,无疾的身份容战也知道了。 “属下按照主子吩咐的,找了有黑市徽记的一间杂货铺,不过那掌柜的一问三不知,不知是找错了,还是掌柜装傻。” 他将一枚黑曜石戒指交还给容棠,容棠问,“掌柜的可见了这枚戒指?” “见了,没反应,还问戒指卖不卖。” 陶管家听了几会,有点不明白,眼见得世子并没有避着自己的的意思,还是觉得少听为妙,打声招呼退出去了。 却见春草像只蜜蜂,东边西边两头跑,热一身汗了。 春草是急的,这熬糖汁的速度,跟不上榨糖汁的速度,都存两桶了,只能先停下来。 “春草姐姐,你看这样行不行?” 锅里糖汁已经滚了半个时辰,由原来的大半锅,变成了小半锅,不足原先的四分之一。 春草也不知道行不行,她又没熬过,就跑来问容棠。 容棠和她一起到厨房里看,锅里糖浆已经没多少少水分了,起了大大小小绵密的金色泡泡。 他也不确定,直觉得应该可以了,反正也要试好多次。 “先盛出来吧!” 大湖婶把锅里的粘稠物舀进一旁的瓦罐里,一桶汁液,刚好熬一瓦罐。 春草则是抓紧时间又倒了一桶进锅里,接着熬。 她还说,“少爷,这一个锅怎么够?还不得多砌几个灶。” 大湖婶也道:“一个锅熬,是慢了些,其实也不必砌几个灶,就在院子里搭几个土胚,能烧火就行,再到村里问问谁家有多余的锅借过来使一使。” 这就不得不提那口能装下整头猪的特大锅,容安道:“我去把大锅扛来。” 村里大号锅有两个,不属于谁家,是以前老建安伯置办了给村里人红白事用的。建作坊那处用了一口小些的,容安就把大的搬回了大院,他有预感,棠世子又整大活了,不会比卖酒差。 一路上他还看到村里人都成群结队到作坊那边看稀奇,就这一两天时间,村里差不多也实现了每户有一个人挣工钱,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大锅扛回大院,简易灶台也搭好了,点着火,几桶汁液倒下去,好吗,刚没过锅底。 “榨,接着榨汁。铜啊,我来剥皮,你和田老大挑高粱杆去。” 容战还没玩过,感觉特别稀奇,像个老小孩一样把铜钱撵走,自己坐那剥皮。 铜钱很神气,刚好剥皮剥累了,喊了田老大出去挑高粱杆,虽说不太多吧,三天两天也挑不完。 厨房里,容棠用两根筷子搅糖,他以为能搅出一疙瘩软软的,比稀糖更粘稠的糖。 此时糖液还是热的,还能戳得动,倒也搅了出来,颜色不太好看,黄了吧唧,红里透黑。 伸舌头舔一舔,和白砂糖有点差别,但也很甜了。 然后他就发觉不妙,因为糖液拉丝的部位固化了。 第106章 助力一号 厨房里的人都在看他,闻言吓一跳,陶管家道:“怎么了?这东西有毒?” 大湖婶道:“不能吧?就是高粱杆汁水熬稠了,不能有毒!” 容棠急忙找了个敞口浅容器,铺一层油纸,紧赶慢赶的把罐子里的糖掏出来,就这都没掏干净,底部和罐子壁上沾了厚厚一层,刮不下来了。 被他倒进盘子里的糖成了一大坨,慢慢冷却之后,变成了不受欢迎的模样。 此时厨房里的人都望着容棠,看他接下来的动作。容棠索性等糖完全冷却,成了不规则的,硬邦邦的固体,这才拿起案板上的刀,用刀背敲了几下,敲碎了几块。 “都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在场之人是只要没毒,那都敢往嘴里送,各自捏了一块放嘴里,忽然齐声惊叹,“是甜的,好甜啊?” 陶管家是见过好物的,开口评价,“不如蜂蜜香,但比蜂蜜甜,偶尔吃过小贩做的麦芽糖,也没这个甜度,就是后味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就是高粱杆自带的原始味道了,可惜容棠也不知道怎么去除异味。好在那一丝丝异味并不让人讨厌,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大湖婶是个女人,女人就没有不爱甜食的,大声嚷嚷着让春草过来尝尝。容棠索性将这一大块糖疙瘩都敲粉碎,让春草拿出去分食。 当大院里所有人人手一块黑不溜秋的糖疙瘩放进嘴里,他们就知道,一场泼天的富贵在向他们招手。 这是糖啊!糖啊!皇帝陛下要吃,还得照内务府份例分配的糖啊!(当然,宣宁帝不爱吃甜的) 陶管家眼神亮得吓人,只见他一个健步飞奔到大门口,把门给关了。 他甚至逐一扫视在场的人,知道这秘密大人太多了,要不要灭口呢?正纠结不已,容棠道:“今天在场的都没有外人,我相信你们不会泄露出去。” 事实上,所有的秘密最终都将不是秘密,何况熬糖并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工序。他只希望在天下尽知之前,先赚第一桶金。 容安热情似火的上来就问,“世子,咱们要加盖制糖作坊吗?” 有了酒作坊,再有个糖作坊,容家村要阔起来了。 容棠望着一圈期待的眼,沉了沉声音道:“我打算把糖作坊放在富新庄。咱们村子里人,不管姓什么,我都有办法找到差事给他们做,但富新庄不一样,他们都是残疾人,在外面找不到活计干。容家村人是祖父的族亲,富新庄人是祖父一起上阵杀敌的同袍,这两边都是他的牵挂,哪一边吃不上饭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安,你们能理解吗?”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容安,容大柱,甚至大湖婶,大丫听。 容安无话可说。站在他的立场,他当然想糖作坊建在容家村,可此时容棠站的立场,才是老建安伯的立场。 一边是血脉牵挂,一边是生死情分,换他,也要考虑周全。 “理当如此。” 容大柱也道:“应该的,应该的,都不容易。” 大湖婶“嗨”了一声,“棠世子自己拿主意行了,俺们能有什么意见。” 她心里也还打着鼓,她这也算知道了一个特大秘方,要不要也签个保密契书,彻底缝死自己的嘴。 旁边,容万里哭得稀里哗啦,挺大个小伙子眼泪鼻涕横流,跪爬到容棠面前抱住她的腿嚎道:“主子,属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跟着你,心甘情愿给你当牛做马。” 鼻涕糊到容棠裤腿上,恶心的容棠要命,使劲踹他,“你给我起开,恶心死我了。” 容战也感动,但他是成熟中青年,没那么情绪外露。何况这小子只顾着表忠心,忘了主子性别,上前把他撕吧开。 容万里撸一把鼻涕道:“我这就去富新庄报好消息。” “你先慢着。”容棠喝道:“庄子还没讨回来呢!” 容万里杀气腾腾,“我这就去把杨连贵灭门,看谁还敢阻拦咱们收回富新庄。” “你杀了一个杨连贵,还有猪连贵狗连贵,只要金士钊挡在前面,有的是人不怕死。先等一等,我有办法治他。” 容万里被安抚了情绪,忽然觉得尴尬,大男孩的别扭劲上头,钻进屋里剥高粱皮去了。 容棠却又转头对容安说,“也不是说这边就不能做了,也可以带着干,就是今年这片甜高粱不多,没必要单独建作坊,明年吧,明年大面积种甜高粱,酒坊也挣钱了,再建作坊不迟。” 容安好似吃了定心丸,熨帖的不行。 午饭由于没有空锅,烤了一簸箩干饼子,对付着啃了几口,众人正吃着,二丫过来喊人,“棠世子,我爷请你过去。” 容棠感觉稍微奇怪,因为他明面上还是“伤员”,轻易出不得门,一直以来有事都是上门来大院谈,今天是怎么了? “二丫,知道你爷找我啥事不?” 二丫细声道:“我不知道,今天来客人了,说是来找世子有事谈,爷留了他吃饭,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起。” 这就更稀奇了,来找自己的,三太爷留饭了。 容战道:“可能是给咱们找来的助力到了。” 容棠会意,再一看大院里架的大锅,咕噜噜熬着糖浆,也不好让外人瞧见,就道:“那走吧。” 老规矩,出门坐软轿。这一回容万里说什么都得自己抬,用他的话说,他现在是铁铁心腹。 陶管家也颠着步跟在一旁,有人抬轿,有人随侍,这才是世子该有的排面。 要是忽略他们边走边啃饼子,硬挺着脖子往下咽的动作。 三太爷家门口停着辆马车,车旁还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穿的倒像是小厮服色。 见他们过来,有个就进去报信,“杜管事,容世子来了。” 杜管事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小胖老头,红光满面的,见人三分笑,妥妥的弥勒脸,让人一见先生几分好感。尤其他那嘴一张,更是会讨人喜欢。 “哎呦容世子,劳您大驾了,本该上门拜见的,奈何容三爷热情如斯,走不脱。” 这一句话,解释了他为什么没去大院的原因,并非是自己拿乔,是被绊住了。 三太爷笑容僵了一下,说到,“我想着你这些日子忙得很,院里也没养鸡鸭,来了客不好招待,咱们都是一家,我帮你招待一下也是应该的。” 他话里也隐晦的说大院里秘密不少,最好外面人不让进了,以免走漏风声。 对此,容棠也必须承情,至于三太爷还有没有其他心思,他也不想猜测 。 第107章 入坑 杜管事也对三太爷感激又赞叹,总之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 几个人坐在小桌子周围,杜管事自我介绍,“小人是杜国公府……” 容棠跟着提了一口气。 “三房的管事,名叫杜仲,奉我家国公爷之命,来和容世子商谈富新庄的事宜。” 国公府,比容棠这个伯府高了两个大境界,是他踮脚才能望见的存在,别看只是三房的管事,真有事,也是国公府兜底。 容棠猜测杜国公家三爷是庶出,大宅门来经常是嫡子袭爵,庶子处理家族庶务。 三太爷让三太奶摆饭,容棠发现,容二河从里屋出来做陪,他隐约感觉,今天的事跟容二河有点关系。 三太奶今天又忍痛杀了只鸡,饭菜端上小桌,三太爷急力推让,“杜管事,棠世子,先吃饭,吃完饭说事。杜管事,村里日子紧巴,没什么好招待的,别嫌弃,吃,吃。” 杜管事是个人精,哪里会挑拣乡下吃食,当下动筷。 容棠从怀里摸出他那块没吃完的干饼,就着菜嚼了几口,看得杜管事一愣一愣的。 “容世子,日子当真这么艰难?” “还好还好,村里爷奶叔婶们帮衬着,总不至于饿死。” 杜管事惊愕的看向陶管家,“建安伯府没有用度了?” 陶管家死死低下头,“伯府亏空甚多,入不敷出数年了,都是我们下人该死,让世子跟着吃苦。” “哪里的话,都是我的错,连下人都养不起了。是我不够格当他们的主子。” 容战,容万里,陶管家,默默的啃了一口饼子,表情沉重。 三太爷咳了一声道:“棠世子,说这些做什么,来吃菜,吃个鸡腿。” “这,太爷,我还在守孝,我不能吃肉。” 三太爷强硬的把一条鸡腿夹他碗里,“小小年纪,还长身体呢,夫人也心疼,只管吃,谁挑理,太爷去骂他。” 杜管事几乎食难下咽的吃了这顿饭。 撤了碗盘,该到说正事的时候了,容棠发现三太爷没有回避的意思,甚至容二河也站在一旁。 杜仲看了看他爷俩,问容棠,“要不回世子住处说吧?” 容棠心里盘算了一下,富新庄的事,也瞒不住村里人几天,当着三太爷父子面说了,也没什么关系。 “是这样,杜管事,富新庄那边原本是祖父留给容家军退伍伤兵的退路,这几年被外姓人占了,伤兵们没了保障。我想把富新庄卖了,重新给他们谋出路。” 他是不能带人去打跑所谓的“表叔”,给金侍郎没脸,但他穷困潦倒卖田地过日子,不是理所应当吗? 杜仲脸色古怪,虽然来时他就得到主子明示,但还是没看懂容世子路数。 “卖给咱们国公府?” “是啊,田地带庄院子全卖了,然后国公府用整个田庄入股我的新买卖,我给国公府一成利润。” “啥?”杜仲傻眼,“我们买了田庄,田庄还不是我们的,要拿来入股?” 虽然是得了令,他做为国公府管事,也不能什么亏都吃啊!” “杜管事说的,田庄肯定是属于国公府的,到时候有契书有官印,绝没有错。至于我说的用田庄入股,值或者不值,杜管事肯定自己能判断,这个咱们待会详谈。我就只有一个条件,五年后,国公府得把田庄原价卖还给我。” 杜仲也不傻,这等于是拿田庄做抵押,向他们国公府借钱,给的那一成股子,就相当于利息,算起来,国公府似乎不亏。 好像国公爷的意思就是如果容世界有需要,适当出钱出力帮上一把,那几乎是奔着赔本来的,能这样的话,岂不皆大欢喜? “两成利润。” 没办法,商人天性,既然可以有利润,那不妨再多点。 容棠和几个下属又从袖口摸出硬饼子啃。 “一成半,不能再少了。” 容棠手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杜管事,我说的一成,是永久性有一成。你要两成,就只给五年,一成半,给十年,你算算,哪个划算?” 杜仲皱眉,关键他不知道什么买卖呀!这万一是赔本营生,不是砸手里了? 可想来想去,哪怕亏银子,今天这事都得办了。 他正要说就要一成半,容棠道:“或者你先看看我做什么营生,再决定上不上船,啊不,是入股。” “所以容世子做什么营生?” 容棠揽了他的肩,把人往墙角带了带,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从三太爷的角度看去,只见容棠一阵比手画脚,又是指天指地,杜管事从震惊,到敬服,前后仅几息工夫。 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感觉拿出来的定然不是酒,那容棠还能有什么营生干呢? 杜仲的脸比来时欢天喜地的多,恭恭敬敬的从怀里掏出一万两银票来,热情如火道:“容世子,这就写契书,小人好回府交差去。” 容棠见他从怀里直接掏出银票来,就知道这杜仲就是杜国公派来送银子的,不论今天签不签契书,这一万两都会到自己手里。 但银子是死物,收了,人情就没了,只有利益,能将原本不相干的人紧紧捆绑在一起,他会挡在你前面,心甘情愿保护你。 杜管事签的契书是只要一成利,期限是永久。只要这桩买卖还在,收益就永不停止。 三太爷还做为中间人按了手印,杜仲完全信任他,并不因为他也姓容有所怀疑。 容棠也从怀里掏出富新庄田契房契,郑重的交到杜仲手上,“拜托了,六百英雄的生计,望全力以赴。” 杜仲心情很复杂,他们主子杜国公也是沙场上退下来的,要是容世子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传到他耳朵里,怕是这一成利都不要了。 不能,不能当着国公爷面说。杜仲头也不回的上了车,他要回城过户去。 马车晃晃悠悠,很快进了城,杜仲催着马夫驾车走快点,好在衙门关门前把红契给换了。 主簿没有过多为难,一个愿意卖,一个愿意买,银子付过了,契书也签了,杜仲交了十几两银子契税,大红章子一盖,富新庄换主了。 松了一口气,杜仲出京兆府,正碰上南宫璟回衙,问他,“事情办妥了?” 杜仲连忙行礼,“世子,办妥了,这是契书。” 南宫璟看了田契房契,再看买卖契书,摇头叹息,“你呀,被那个小滑头绕进去了。” “世子,怎么说?容世子坑我了?” “他坑没坑你不好说,只怕到了明天,你们杜国公府就得全员出马,去给他撵人。” 杜仲还有点懵,“撵谁?” 南宫璟把富新庄田契丢他头上。 第108章 好大的坑 杜仲带着一脑壳问号回到杜国公府,一问杜三爷也在国公爷处,他便提溜着外裳下摆,小跑着飞奔过去。 国公府外院大书房。 杜国公翻看了两份契书,一份买卖田庄契书,一份入股契书,合理合法合规,并无不妥。 杜仲擦着汗道:“奴才审了几遍,没发现问题,且国公爷的原话是,容世子有需要,就把一万两银票给他。这怎么算,咱们都是不亏的,因此做主签了,可璟世子说有坑。” “你是真没看出来坑在哪?” 杜仲确实看不出,甚至杜三爷也没看出来。 “大哥,这不挺好嘛?原本破着赔一万两,现在不赔了,过五年就回本了。至于他那劳什子买卖,挣不挣钱咱也不在意,不挣钱,咱也不会往里填不是?小弟弟倒觉得容世子别看年纪小,做事讲究。大哥,你是怕赔钱吗?” 杜国公用手搓脸,他这个三弟也不聪明。然而看到这样的契书,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看透呢? “难道真被坑了?” 杜国公道:“是有个坑,但跳不跳,咱们还有选择余地。” “哎呦大哥,你给小弟说明白行不行?这坑到底在哪?最坏不就是损失一万两,当还了建安伯人情。” 二十年前,南北分治,杜国公嫡女杜夕月和安郡王封地在江南,不管自愿还是被动,成了南帝南宫赫的臣子。 当时有许多文武官员参奏,要将杜国公府按照谋逆罪连坐,是建安伯力挺,让宣宁帝没有治罪杜家,并且爵位尊荣不减。 “不止是一万两啊!” 杜国公叹着气,指着契书,“一万两买了田庄,换了红契不假,可田庄又给入了股,咱们杜府过问不到,等于田庄还在容棠手上。” “这也没损失啊?大哥本来不就想给他一万两吗?” 田庄要入股,首先得给容棠一个干干净净的田庄,我问你们,现在田庄谁把控着?” “不就是……” 杜三爷卡了壳,第二份入股契书想要成立,国公府得帮着,不对,是自己的田庄,自己的问题,得赶走杨连贵,腾好地方给容棠,这才算没有麻烦。 赶杨连贵,不亚于赶金士钊本人,这意味着国公府和金侍郎撕破脸。 杜三爷转个念头,“那不管了呗!第二份契书作废,过几年把田庄卖还给他,咱们也不损失什么。” 杜国公苦笑,“你想法就是简单。不管了,咱们真金白银拿出去,自己的田庄自己进不得,说出去丢死个人。再说五年后把田庄卖还给他,万一他不要呢?还不是砸杜家手里。一万两送给他是还人情,现在这样,是交易,没人情的。” 杜三爷傻眼了,“这,进不得退不得,不要了也不得。” 他一脚踹向杜仲,“你个憨货,怎么办得差。” 杜仲哎呦一声,捂着老腰叫苦,“三爷,国公爷,奴才没想这么多,只是记着国公爷的吩咐,适当给容世子一些帮助。当时看着容世子特别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本来也是想麻溜掏出银票给他的,田庄不田庄的就算了,他有了这些银子,再买一个田庄也是能的。谁知道他就提了这个建议。奴才也是觉得,既然容世子心甘情愿,咱家能不亏就不亏,能赚点是一点,一时贪图……” “等一下,”杜国公道:“你说容棠看着特别可怜是怎么回事?” 杜仲自觉得办错了差,为免被责罚,小脑壳飞快的转啊转,自己能动恻隐之心,国公爷对恩人的孙子,也能吧? “启禀国公爷,奴才看见容世子的时候,他身穿布衫,裤腿处还有脏污,手里攥着一块干饼子啃。容族长杀了一只鸡留奴才吃饭,还特意让孙女去请容世子来吃个鸡腿。容世子说他要守孝,都不肯吃。这话要有一句谎言,让老天打雷劈死奴才。” 书房里很静,良久,没有雷落下来。 “当真穷成这样?” 杜仲坚定的点头。 杜三爷也插话,“小弟也听市井闲谈,说是郑家二公子传出来的话,容世子穷得很,穿粗麻布衣,吃糙米饭,请族亲吃席,还是属下去打猎打来的猪,不然菜里都没油水。” 这事杜国公听过,当时以为是笑话,就是兄弟相争的闹剧。 杜国公眼神复杂,现在他陷入困境。 撵走杨连贵,和金士钊撕破脸,顺便告诉睿王,俺老杜不看好你。 不撵杨连贵,自己捏着鼻子认赔一万两,容棠拿银子另行安置伤兵,和他杜国公半文钱关系没有,欠建安伯的人情一点没还。 说不定还因为自己出银子买了富新庄,让人诟病趁火打劫,因为富新庄实际价值至少一万五千两。 这是赔了银子赔名声,唯一占便宜的是杨连贵,或者干脆就是金士钊本人。 可这凭什么?他又不欠那瘪犊子。 他这边窝着火,杜三爷已经喃喃自语,“容世子日子这样难过,卖田卖地合情合理,对吧?” 杜仲拼命点头,“对呀对呀!何况容世子卖地也不是为了自己,他说,他说……”杜仲回忆着容棠那句话,自己原本不想让国公爷听到的。 “六百沙场英雄的生计,交给你了,望全力以赴。” “你他娘的。” 杜国公气得破口大骂,说这种煽情的话,不是故意戳他心窝子吗?他还怎么心安理得的苟下去。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决定了,田庄收回是一定要收回的,不然当了缩头乌龟,让上京勋贵耻笑二十年。 收回之后,也不可能把伤兵们撵走,不然自己成什么人了,地还让他们种着,收成自己也不克扣,好赖在军方多点威望。 至于第二份入股契书,仿佛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毕竟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说不定有一丢丢收益呢? 说到入股,入得什么股,做的什么买卖? “你个蠢材,只说入股做生意,是什么生意问没问清楚?靠谱吗?也不来请示,就敢自作主张了。” 杜仲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来,摊在杜国公书案上,“这个,容世子说干这个,奴才想来想去,怎么都赔不了,说不定大赚一笔。” “什么恶心玩意?黑乎乎粘巴巴?” 糖在怀里揣久了,遇温有点化,沾成不规则一块。 “糖啊!国公爷,是糖。虽说样子丑了点,但容世子说,这是第一次试做,居然成功了。后续会越来越好,至于什么模样,只要有合适的模具,就是牡丹花也能做出来。您尝尝,甜的很。” 杜国公皱眉捏了一块放嘴里,一抿一吸溜…… 第109章 高粱硬糖 杜三爷把头伸过去,“大哥,怎么样……” “蠢材!” 杜国公指着杜仲鼻子骂,“废话一箩筐,正事你是一句不提,怎么就只要一成利了,那不得三成?也罢,一成就一成,你回来干什么?还不到容家村等着,看能做出什么成品来。这生意你要是赔了,我剥你的皮。” 杜仲先是惊吓,最后惊喜,“国公爷是说,这买卖能做?” “还不快去。” “唉,唉,奴才这就去。” 轰走了杜仲,杜国公胡乱在书房里转着圈子,嘴里念念有词,“好小子,把人心算得死死的。” 大概率从今往后,国公府就得为了保住这个小子,要主动站他前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这才只有一成利啊! 可扪心自问,就是只有一成利,那也是不可估算的数字了。 杜三爷还有点懵,“那大哥……” “你还在家等什么?收田庄去!明天不把事办利索了,我没你这三弟。” 容家村。 容棠望着杜管事走远,转回头来看着三太爷,估摸着三太爷该开口了。 三太爷略有些尴尬,笑道:“棠哥儿,太爷有点事跟你说。” 喊棠哥儿,是打感情牌,容棠笑答,“三太爷只管说。” “这两天活计也多,村里人家差不多每家都有一个人上工去了,太爷再说这话,也不算抢占名额。你看和国公府的买卖合作,能带上二河不?二河也学过认字,力气活也干得来,安排他干什么都行。” 钱氏在二房屋门口搭话,“二河脑子好使唻,他能当个管事。” 三太爷瞪了钱氏一眼,“你插个什么嘴?管事是想当就当得的?” 二河搓着手陪笑,和半个月前初见不同,那时候的二河还是庄稼汉的朴实,眼下却带了三分谄媚讨好。 容棠知道,并不是容二河变了,是自己身份变了,从一个远道而来投亲无果的伯府落魄子,变成了富贵指日可待的伯爵世子。 最初的自己让容二河有一种咱俩差不多的意思,所以能坦然面对,现在的自己对他而言高高在上,需要仰望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市侩,不似容大山那般对自己始终如一的尊敬,不以地位的变化而变化。 还有钱氏,听说回来后因为大嫂把做衣裳的活分出去责怪大嫂,明明挣了银子也是交到公中,到现在周氏活还没做完,也不见她去给周氏帮忙。 容棠心里不喜这两口子,可也不想因这点小事驳了三太爷脸面,三太爷在家里是偏心糊涂了些,大是大非上十分拎得清,算是族里难得的助力。 “这没问题的,不过新买卖开在富新庄那边,走路还挺远的,二河叔考虑一下。” 三太爷知道富新庄,是老伯爷的另一处田庄,比容家村大,上千亩田,住着五六百伤兵。多年前他还带孩子们去过,是挺远,没个脚力,来回都得走两个时辰。 “这,怕是不能天天往返,得住在那边了。” 三太爷还在考虑着要不然咬咬牙豁出去,买个毛驴子算了,二河已是煞白着脸,“爹,我不去那边,那边都是缺胳膊断腿的怪人,吓死人了。” 老伯爷活着时容二河跟爹去过一次,见到整个村子的人个个不是缺这就是少那。小孩子胆也小,给吓着了,回家就发烧,好险没留住,也让容二河对富新庄的印象停留在那时候。 但她如今快三十的人了,再说这话就很可笑。 容棠脸色微沉,对三太爷说,“我先走啦,太爷留步。” 往圈椅上一躺,容战和容万里立马抬起来就走。 三太爷抖着手,指着容二河,半天没言语。容二河仿佛也知道说错话了,低头不言。 容棠回到大院,正赶上厨房里该出第二锅糖浆,这一回春草有了经验,找了几个四四方方的浅木盒子,铺上油纸,把熬好的糖浆舀进去,一连舀满了三盒。 “少那,你看,这糖浆的颜色好看许多,金黄金黄的,你说会不会不够火候,熬废了?” 废是不可能废的,熬稀了可以回锅,熬老了还是可以回锅。再说稀糖也是糖,也有它的吃法,万万浪费不了。 容棠把自己记得的关于糖的各种形态都和春草,大湖婶说了,并告诉她们如何补救。 现在她俩知道稀糖能装进罐子里,熬老的硬糖只能摊薄倒在浅盒子里,不然取不出来。 大湖婶恍然大悟,举一反三,往先前的糖罐子里倒上热水,使劲搅拌,把粘在里面的糖重新化成糖水,接着熬。 做为“木匠”存在的容千奇被临时任命为“大师傅”,开始挥汗如雨的打制盛糖木盘子。 看看源源不断熬出来的糖,容棠又挖空心思想前世那洁白如雪的白砂糖,绵糖,冰糖怎么做出来的,可想破了脑袋,也是有不可逾越的技术壁垒,也就放弃了。 但以如今社会人们对糖的追捧喜爱,不管它长什么样子,都影响不了销路,现在容棠要考虑的就是定价。 他把容安叫过来询问他的意见,却把容安难住了。 “棠世子,村里人哪有舍得吃糖的?只有日子宽裕的人家舍得给生孩子做月子的女人买一点红糖,都是论两的。” 容棠记得前世网上都说穿越人氏红糖好做,白糖难做,因为有个脱色过程不好掌握。那时候他还不理解,因为市场上红糖又比白糖贵,何必多此一举呢? 现在他知道了,后世无论红糖白糖,都有大量特定客户人群,且无论做哪一种,对大糖厂都不是问题。 而在这个世界,能做出红糖来并不稀奇,能做出雪白的白糖来,真是了不起的大事。 既然如此,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的把糖利益最大化。 他首先想到的是掺假。 这个假,不是指水,那没有意义,反而坏了口碑。应该叫衍生副产品。 例如糖块,例如花生糖。 说干就干,容棠决定亲自下手,哪知他就是传说中的一学就会,一做就废,天生厨房杀手。 双手沾满糖浆,粘腻的他想跳脚。 大湖婶笑着说,“我来吧,棠世子在一旁指点着就好。” 果不其然,一换人,那糖也没脾气了,也不沾手了,在没凉透变硬之前,被大湖婶搓成了一个长条状,又用竹片压了一道一道的折痕。 等糖凉透了,变硬了,用擀面杖轻轻一敲,一个个圆柱形的糖块出来了。 “春草,裁油纸,一个个包起来。” 就这样,外面大锅熬糖,厨房里加工,初产品高粱硬糖闪亮登场。 第110章 一人一个紧箍咒 但这也还是纯糖,并没有压缩成本。虽说这成本对容棠来说也不算大,就是高粱杆汁水熬出来的,可糖本身就是稀缺资源,能一变二,二变四更好。 “再来。大湖婶,看家里还有没有生花生,瓜子仁,白芝麻什么的,先炒熟了备用。” 由于外面的大锅成了主力,厨房小锅已经没在熬了,大湖婶也打算刷了锅等着做晚饭。闻言和春草翻找一通,将花生和芝麻拿了出来。 “就两样。” “行,就先做试验。” 大湖婶炒好了花生芝麻盛放在碗里,容棠又将一盒子还温热的糖敲了一小半放锅里,没多会重新化成浆液。 “大湖婶,把花生捻碎了放进去翻炒,翻均匀。春草,盒子底部铺油纸,撒一层芝麻。大湖婶,花生糖盛出来放盒子里,压平,很好。春草,再撒芝麻,用擀面杖擀平。” 这一套工序做完,小小一块糖变成了一大盒子花生芝麻糖。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都黑了,厨房外围了一大群人,等他们几个出来,简直吓了一跳。 “大山叔,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容大山傻傻的道:“有一会了,安子说棠世子在干了不起的大事,不让打扰。哦,酒钱,酒钱我给安子了,账也对过了。” 他们知道了,他们听说了,棠世子制出了糖,容家村要阔气了。 容棠看着这么一群人陷入沉思,酿酒和制糖都是核心技术,现在已经有太多人知道了。虽然他相信每个人的人品,但人多嘴杂,保不齐有人泄了密,被人抢了先机…… 容安现在跟着容棠做事了,考虑问题就以容棠优先,当下也明白了容棠的顾虑,说道:“世子,这事交给我解决。” 他把所有村里人都集中到一间屋子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时,每个人既像是戴上了紧箍咒,又像是安下了心。 “棠世子,我们回了,回了。” 众人齐声道了别。 容棠看向容安,“你做了什么?” 容安拿出一摞纸,是所有知情人的承诺书,或者叫誓书,都按了血指印。 张张充斥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肠穿肚烂,断子绝孙,万劫不复这样的恶毒字眼,看得容棠想笑。 其中最特别的是容大山,他要是泄密,生不出儿子。 其次大湖婶,泄密的话她儿子娶不上媳妇。 这都是根据各人最怕什么,就发什么恶毒誓言,虽然好笑,却也朴实。 “这是我的。” 容安写的是一纸卖身契,他还像模像样按了指印。 “你这不胡扯淡,你是本世子族叔,你敢卖,本世子还不敢买。” 嚓嚓两下把纸撕了,“行了,本世子从不相信誓言,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容安,你是个心有大天地的人,不会只困于容家村这汪浅潭。听我的,有空温书,考秀才,考举人,一个家族要崛起,只靠一个人是不够的,官场上,商场上,沙场上,都是我们的战场。” 容安油然而生一股豪情。 最后清点一天成果,第一次出品卖相极差,也都分了,第二次出品包了一小篮子硬糖,和两大篮子花生芝麻糖。除了这些成品,还有院里大锅熬出来的,分不同时间段舀出来的几种形态。偏液态的稀糖大小三罐,偏固态的饴糖大小四盆,和稳定固态的硬糖十二盒子。 春草道:“少爷,家里能盛东西的都用光了,明天得去采买新的。” “什么要买新的,我老人家也要。” 溜出去一整天的张太医深一脚浅一脚的回来,好似摔了跤,头发上还沾着碎草屑。 春草跺脚道:“你上哪玩去了?家里忙的要死,你一出去一整天,也不帮忙,要东西倒不含糊。没有,有也不给你。” 张太医耸着鼻子使劲嗅嗅空气,一股子甜腻腻的味道,还有花生和芝麻的香气。 顿时眼睛一亮,“做好吃的了,快给老夫拿来尝尝,在山上一整天,屁都没得吃,饿死我了。” 春草嘴里说着嫌弃的话,还是抓了几颗花生糖给他,“甜的齁牙,少吃几颗。” 张太医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幸福的眯眼,“糖啊,又香又甜,真好。小子,算你有良心,不枉我一大早上山给你采补药。” 容安看向容棠,“世子身体不舒服?” 容棠快一步将张太医向里赶,“快去洗洗,让大山婶擀面条吃。李晋,去帮张爷爷搓背。” 容安走后没多大会,李晋就走过来说,“张爷爷的腿流血了,他说是摔的,我看到有牙印,像是恶兽咬的,他不让告诉你。” “个不省心的死老头子。” 容棠嘴里骂着,回自己屋提了小药箱子去给张太医处理伤口。 “老头,穿衣服没?我来看你了。” “死小子,谁让你来了?” 容棠推门进去,只见张太医只穿个大裤衩子,披着件粗布外衫,他那件太医服饰扔在一旁,沾着点点血迹。 “还说摔了,是差点被吃了吧?腿伸过来,我瞧瞧。” 见已经瞒不住了,张太医吹胡子瞪眼,还是把受伤的腿伸给他看,只见左右各两颗血窟窿,还有一条深深的划痕,两寸多长,需要缝针。 “老头,你上深山了,不然怎么让狼给叼走了?” 张太医气得骂他,“你个浑小子,什么让狼给叼了?它叼得动我老人家吗,好赖还有一百多斤呢!啊——,杀人了,你给我抹了什么,疼死了!” “这是酒精,处理伤口消毒用的。你又要问什么是消毒吧?就是说,伤口上很脏,有看不见的毒气腐蚀你的肉,造成伤口不愈合,溃烂,流脓,乌黑,坏死,截肢,丢掉老命。” “你就不盼我点好吗?” “我也盼你好,怎么,你没在山上威胁大老狼,要告他的秘?让它躺下给你扎针练手?” 张太医疼得双手乱抓,让容棠看见他右手里的针线。 “你要干什么?你想自己缝上?” 张太医强硬的道:“怎么,不许吗?这缝针是莫怀恩独创的,他霸占了,不许人家缝?死了也不许缝?” 容棠磨牙,真是哪哪都能扯上莫神医。 “你把腿伸直喽,我给你缝。放心,别的不行,外伤缝合我很专业。” 他在心里补充,莫神医也是我教的。 张太医嚷嚷,“瞎扯,你一个小屁孩……哎呀!疼死我了。” 容棠强硬的威胁他,“老头,我不是小屁孩,我也是头狼 !” 龇了一下牙,张太医不吱声了,像个受气小媳妇一样。 “你看着,缝伤口的针是这样的,用之前先消毒,线是桑皮线,不用抽,你别插嘴,我有空了教你制作桑皮线。没有麻药,疼是疼了点,好在伤不了命,也瘫痪不了,你忍一忍……” “嗷……” 第111章 人手不够了 是夜容棠一梦连着一梦,梦到各种各样的糖果,为了将有限的糖利益最大化,他也是拼了。 甚至连米花糖这种算不得糖的副产品,他也想到了,早上起来还是晕乎乎的,想着米花怎么做。 那些问题都可以晚点考虑,总归糖制出来放着也不会坏,最要紧是马上多多造出榨汁设备,一旦富新庄那边高粱杆上糖到达峰值,马上开足马力大干一场。 每个人都累得不轻,容战几个练武的还好点,但也是白天干活,晚上轮班守夜,辛苦的紧。 春草丫头更是揉着腰起身,哎呦哎呦的。 铜钱和田老大到底是成年男人,比春草强一些,还能按时起来洗漱。 陶管家没怎么出力,舍不得走,在容安收拾的账房里轱辘了一晚,精神还行。 看了一圈,似乎只有李晋和张太医没起,对这一老一少,容棠还是十分宽容。 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知道这两天大家辛苦了,每天很忙很累,吃也没吃好。但也就这两天,等一切准备就绪,放两天假,大家都能好好休息。” 除了春草面带期盼,别人都是无所谓的模样。 容战道:“主子,这和我们之前刀头舔血比起身,实在不算什么。昨晚上是因为太兴奋了,不守夜也睡不着,因此都没睡,说了一晚上话,天快亮才眯了一会。” “所以你们没睡觉,一夜都在聊人生,谈理想,展望未来?!” “哈!” 几个人嘿嘿干笑。 “要老命唉,我都累死了。” 似乎除了春草浑身疼,都还能撑。容棠这才想起春草才不过十五岁,以前在江南侯府日子不好过时,也没有经过这么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还是把她累着了。 是他疏忽,不想太多人参与机密,只让身边信任的人干,还是太辛苦了。 “陶管家,你吃过饭就回城,买两个干活麻利的下人过来,会做吃食的更好。” 陶管家舍不得走,但也不能不听话,“是,世子。” “这样,你走的时候带上点样品,给杜国公府送去,也让他们吃颗定心丸,顺便告诉他们,后面还有新品。” 陶管家舒心了,这应该是受欢迎的礼物。 “熬糖的锅要移到中院去,村里人来人往,露了行迹不好。” 容棠这会感觉到了酒坊设在后院的不方便,只不过那会他还想不到,这么快有了第二个赚钱机会,且是季节性的,不等人。 容大山他们一行如约而至,容棠说了自己的打算,“酒什么时候都能做,眼下制糖拖延不得。我觉得酒先停几天,大家全力赶造榨汁设备,工钱会单算。为赶时间,这些天延长工时一个时辰,每天加十文钱,管三顿饭。” 众人都表示理解,能多挣点钱,多干就多干,常年干活的人,不怕出力。 如此,就重新分配了活计。容大山出去采买罐子,要漂亮的瓷罐,找到窑场,可以定做,数目待定。 先前做酿酒设备的木工师傅那里,再定两套,还把榨汁设备和那些掺杂一起,分给两家来干,保证他们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干什么用。 另外这许多人吃饭,肉菜不能少,也需要多准备。 容大山自己勉强也能赶个马车,就独自出发了。 剩下的人分成两组,一组继续搜罗甜高粱,榨汁熬糖。一组加大马力赶制榨汁设备,虽然不难,却也不快。 容千奇大师这个掏洞的想了个办法,不用整个木桩掏了,破开两半来挖,挖好了两半一合,拿铁皮箍住,一样好用。 如此一来效率快了很多,吃早饭时间,已经做好了一个。 容棠估算了一下,富新庄那边的高粱晚上一些,大约是在半个月至二十天可以采收甜杆,一个月至一个半月后高粱成熟,杆子就干巴了,没水分了。 几百亩高粱杆要在十天半个月内完成熬制,十个人一组,也得几十组人。 每组需要至少一口大锅,算下来,锅也得提前预订,否则谁那里一次性买得到几十口大锅。 然后是大量的柴,都得提前准备上,也不知道国公府那边动手了没有。 嗷咾一声,大门口传来陶管家的惊呼,容棠走过去一看,是昨天的杜管事,一身草屑,不知在哪轱辘了一晚上。 他第一个念头是杜管事被骂了,甚至被赶出来了,心里一沉,难道那事不成,杜国公不跳坑? 陶管家拍了拍胸口,他刚要走,刚打开门,就看见杜管事横着上半身,用两只眼睛一上一下偷瞄大院里面。 “杜管事,你干什么?你怎么这副样子?” 杜管事可怜巴巴的道:“陶管家,有饭吗?干饼子也行。我昨傍晚就来了,没敢敲门,想着你家有什么不该外人瞧见的。” 造老孽了,他一个人骑匹老马来的,不想让村里人过多知道内情,一个人偷摸来到容世子住处,却也不敢唐突叫门。一耽搁,村里干活的走光了,大门紧锁,他也只能找个草垛子钻进去。 他料得是没错,昨天大院大门紧闭,生人来了肯定不给进。 陶管家看了容棠一眼,容棠微微点头。 陶管家道:“还有碗剩饭,你别嫌弃。” 杜管事不敢嫌弃,跟他进了厨房,此时还没开始做糖,也不怕他进。陶管家给他盛了饭,菜却没有了,只有大湖婶从自家带来的去年的咸萝卜条,一股子苦咸苦咸的味道。 这更加深了杜仲关于容世子穷苦的印象。 陶管家看他吃着,将卷好的包裹放在饭桌上,好像故意逗他一样,慢慢摸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圆柱形东西。 “这是什么?” 陶管家神秘道:“你猜!” 杜仲眼一亮,“是糖!” 陶管家剥开,金红色的高粱硬糖散发香甜气息,随着杜仲吞咽的动作,快速丢到自己嘴里。 “香,甜。” 陶管家陶醉了,杜仲看像包裹,“能给我一个尝尝吗?” “不行。”陶管家一口拒绝,“这是世子送给杜国公的……” 杜仲一把抢了过去,“你你你,你敢偷吃我们国公爷的糖。” 饭也不吃了,抱起来就跑。 “你等等我,这是世子送给国公爷的,是送,你不能抢。” 看着两人跑远,容棠叫来容万里,“你去富新庄,看那边动手没有。” 容万里顿时飞跑去拉马,一点也看不出来腿不好了。 容棠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又看到张太医拄着那个公用拐,蜷着一条腿,哼哼唧唧的,由李晋扶着走过来吃饭。 张太医好似受了很大委屈,摸着李晋的头诉说,“爷爷老了,不中用了,昨晚上差点被狼叼了。现在也只有你还心疼爷爷,知道爷爷腿瘸了,需要人服侍。” 他被狼叼明明是白天的事,却故意说晚上,这狼是哪一头,不言而喻。 容棠扶额。 第112章 伤兵 李晋为自己起晚了自责,“世子,对不起。” 看着这个小孩子,容棠目光柔和,“你还小,自是困劲大的,今晚早睡。” 张太医嚷嚷,“我老人家困劲也大,也很辛苦,喂,你什么表情……” 砰砰砰拍门声,李晋去取了长栓打开了门,“啊,四奶奶。” 拍门的是李四婆,她从周氏手里接了做里衣的活,两天时间做好了给送过来。 李晋让她进来说话,李四婆不进,声音局促,“不了,让春草姑娘来看一眼,没问题的话……”她搓着手不好意思说,家里没吃的了,结了工钱去买粮食。 春草过来检查了一遍,李四婆做的是张太医,容战,容慎三个人的尺寸,说不上多好,针脚也算紧实细密。 “挺好,四婆,这是你的工钱。” 一套外衣三十文,里衣十五文,六套里衣九十文,给到李四婆手里,满是老茧的手都在抖。 李四婆刚走,王五奶奶又来了,她也是来送里衣,同样结了九十文钱,喜出望外。 张太医拣出他的里衣,满脸嫌弃,“真丑。”嘴巴却咧到耳后去。 大院里六个成年男人的里衣都有了,李晋的却还没来,小脸有点失落,扶着张太医进厨房吃饭。 来送成衣的越来越多,直到午后,给李晋,容万里两个小年轻做里外衣的周氏才过来,春草才发现她状态不对,“大山婶,你怎么了?” 周氏没答话,红着眼,结了春草给他的一百八十文钱,匆匆走了。 等她走远,小三丫才过来,悄悄对春草说,“春草姐姐,能给我两个馍吗?钱从我存的里面扣。” 春草柳眉一竖,“怎么,你和你娘又没给吃饭?” “是我娘没吃,她被奶骂了,奶昨晚又骂娘是个不下蛋的鸡,还骂爹没良心。可是我半夜醒来,娘还在低声哭,还怨爹怎么这么狠,发什么誓言。又怨奶也心狠,逼着爹破誓,昨晚爹一句话没说,奶怎么骂都没说。” 春草让三丫去摘花抵馍钱,扭头回厨房把话学给容棠听,容棠目光幽幽。 案板上又多了两样花式糖果,是容千奇刻的棒棒糖模具,表面有花纹。一种是球形,另一种花朵形。 且今天有经验了,几架榨汁设备一起榨汁,快速流满一桶,减少了与空气接触进而氧化的时间,糖浆熬出来颜色好看许多,淡金色,金黄色,金红色。 容棠知道他的思路可行,接下来,就是与时间赛跑了。 富新庄。 杨连贵被北山大营抓去仅几天工夫,又被放了,这让富新庄伤兵们绝望不已。 他们以为来了新靠山,可这靠山太弱了,是个自命不保的大孩子,反抗不了父亲权威,也没法给他们生存保障,他们注定仍然要在苦海里沉沦。 被推举为领头人的魏五看着面前一张张愁苦的脸,抖了抖空了半截的右臂,像是下定了决心,“富新庄已经养活不了咱们所有人,我决定带一部分人出去讨生活,有谁愿意跟我走?” 这话他们说过许多遍了,都没能实现,因为存在悖论。 五六百伤兵仅仅是数字上的五六百,却不是实打实的五六百劳动力,其中有一部分人是没有劳动力的。 那些有劳动力的,顶多也就是半劳动力,某方面讲还不及手脚齐全的女人和孩子。 富新庄上千亩地靠着这些人齐心协力互帮互助才种得起来,起初也还足够用度,过了几年吃上饭的日子。后来金士钊接手了伯府,让他二舅子来当富新庄庄主,苦日子就开始了。 几年前他们就知道要另想办法填补口粮,但他们要出去做工,也找不到活干,拼着少要或者不要工钱,只吃饭,也仅有小部分“壮劳力”能找到差事,余下的残废更废,竟是连地也种不起来,擎等着饿死。 不想他们饿死,能干活的就不能出去,形成了无解闭环。 伤兵里伤得最重的里头,有一个是容铮之前的亲兵头子,双腿齐膝而断,是个上茅房都要人帮忙的,他的眼神最是难受,“是我,是我拖累了大家,我早该死的,我死了,就不用浪费粮食了。” “容献。” 魏五红了眼眶,“伯爷是为了你才设了这富新庄养老村,没了你,富新庄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容献苦笑,“我已经多活了这么些年,伯爷都死了,我都没死,想想就可笑。算了,够本了。伯爷心是好的,奈何后继无人,如今外戚掌权,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要收回富新庄把我们全都赶走,也没有办法。就算告到京兆府去,就算府尹可怜咱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现在情况就这样了,觉得外面有活路的,就走,觉得出去没活路的,就留。左右这里还有一间茅屋在,死也死得体面。” 魏五急道:“我没想扔下你们自己逃,是想多少挣点银子,多少买点粮食填补一点……” “那你告诉我,你们能去干什么活?” “我……” 魏五说不出口。 “你想带一批兄弟们去乞讨,是不是?” 容献声音凄厉,魏五脸色灰败,“你知道了?” “很久我就怀疑了,有时候吃的野菜粥里明显有馊味,却还有肉丝。你们是不是把讨来的剩饭剩菜倒大锅里了?” 魏五旁边一个没有一只眼的瘦男人过来认错,“献哥,不是五哥的错,是我,是我去讨饭了。虽然吃剩下的,好歹有的吃,总比饿死强。你要骂就骂我,是我没出息,丢了容家军的军威。” 容献颤了一颤,眼眶顿湿,哪里还有容家军,哪里还有军威? “容家军……已经没有了。”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由子,这不怪你,你做的没错。我想说的是,哪怕去要饭,那也该是我们这些废人去。脸面算个什么东西?魏五,你们能干活的好好种地,让我们这些废物去要饭吧。” 他说的艰难,却也坚定。 由子却哭了,“献哥,我只没了一个耳朵,就得包着头脸,不让人看见。城里人金贵的很,他们说……” “由子!” 魏五喝声中,容献摇摇欲坠,原来他们这样的,就连乞讨都被人嫌弃。 魏五急急道:“容献,不全是这样的,城里富人区不让进,普通百姓还是好说话,要是你不在意旁人眼光,我可以背着你……” 容献的眼更加红了,让一个一只手的人背一个没两条腿的人,那不是更累赘?万一魏五被人驱赶,他连跑都跑不快。 原来自己连乞讨都不配。 第113章 撵人 众人商议事的破院子外面,杨连贵的狗腿头子敲着锣叫嚣,“个个都是没良心的废物,没有我们老爷收留,早该饿死的穷鬼,竟敢到京兆府诬告我们老爷不仁?真是笑话,这些年吃我们老爷的,喝我们老爷的,倒养出白眼狼来了。告诉你们,下一季,不,从这一季开始,粮食收七成租子。能种就种,不能种滚。” 终是有人气不过上前讲理,“这是伯爷的地,伯爷给我们活命的地,谁吃你们,喝你们了?” 狗腿头子冷笑,“伯爷的地?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地契给你们了吗?别说我们侍郎大人是伯爷的女婿,就现在换成是伯爷的儿媳妇,伯府没人了,那也是唯一的主人,这地想收回就收回,你们一帮子穷鬼占理吗?” “我……” 这人觉得很委屈,可还是被人扯走了,是的,现在伯府换主人了,他们不占理。 破院里面众人感觉天都塌了,收走六成都吃不饱饭,收走七成,他们还有活路吗? 狗腿头子小跑着回到杨连贵跟前,讨好的像一个摇尾巴狗,“老爷,敲打他们了,以后没人敢出头说您不是了。” 杨连贵抿着地包天大嘴唇,冷笑一声,要不是妹夫让他这些天低调点,他绝对将这伙废人赶出庄子。 带着人摇摆着回庄院去,迎面看见他那个胖墩墩的婆娘跑过来,喘着粗气,“当家的,快,出事了,有人来闹事,要赶咱们走。” 杨连贵不信 ,他在富新庄作威作福好些年了,就没见过这么不开眼的。 “谁?没告诉他们妹夫是礼部侍郎?” “说了。” 胖婆娘拍着大腿喊,“没用,他们说这庄子如今被卖给他家了,别说是侍郎的亲戚,就是皇亲国戚也得搬走。就给咱们一天时间,到晚上搬不干净,明天就封门,啥也别想带走。” 杨连贵头脑懵了一下,随即快速奔向住处,只见不知何时,庄院门口围了上百人,个个气势汹汹,神态跋扈,庄院里剩的下人与他们对峙,却如螳臂挡车般可笑。 “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我这里闹事,你们可知道……” 杜三爷从人群后面转了出来,慢条斯理的拿出买卖契书,“看到没有?这庄子我们买了,识趣的马上滚,晚了可是什么都拿不走。” “我妹夫……” “知道你妹夫是金侍郎,但我大哥是杜国公,听好了,杜,国,公。你也别说是我们国公府欺负你们金家,这庄子的主人到底姓容,只要容世子愿意卖,有地契有过户文书,它就合理合法。真金白银我们已经给出去了,没道理不收庄子,杨二爷你说呢?” 杨连贵的咽喉如同被切断了一样,大越一共两个国公,殷国公,杜国公,哪一个都是他妹夫惹不起的人。 他压着火气说,“我妹夫不可能同意卖富新庄,你们这契书不算数。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我妹夫说说,不要这么不讲情面,我妹夫大小也是个侍郎,满朝都知道,他是睿王的人,你们这样做,一点也不顾忌睿王吗?” 这话要在月前说,或许杜国公府会顾忌一些,现在吗…… “你说被金侍郎连累,摔断了腿,伤了脑袋的睿王殿下?他都好些日子没上朝了,好好一个英俊潇洒的王爷被害成那样,还好意思提他。再说,就算睿王在这,也不能不讲理啊!这契书是真是假,有京兆府官印为凭,不相信到京兆府告去,你三爷在这等着。算了,看你不像是愿意配合了,来人,进去贴封条,庄院里的东西,这位杨二爷不要了。” “你敢!” 杨连贵气急败坏,心里也打鼓,来人敢这样说,那必是敢的了。 杜三爷冷笑,“杨二爷可想清楚,一旦贴了国公府封条,再进去拿东西,那可就是偷窃了。” 杨连贵见上百人如狼似虎的盯着,一副想要马上冲进去打砸抢的劲,自己手下这二十来人根本不够看,只能是忍气吞声让人进去收拾金银贵种物品,一边派人进城报信。 跟在杨连贵后面的一个老兵惊呆了,拖着一条残腿去找魏五。 “老五,不好了,富新庄被卖了。” 魏五腾一下跳起来,三条腿的凳子被带倒,成了两条腿。 “什么?是谁卖的?金士钊?” “不是。”带着哭腔的声音满是绝望,“是容世子,他不要咱们了,他甩了咱们。” 魏五愣神了片刻,忽然掩面苦笑,“不怪他,不怪他,他没能力,帮不了咱们。你们也别怨他,他还是个孩子,是伯爷唯一的血脉。就是为了这点关系,咱们也不能再连累他。大家,大家散了吧,庄子换主了,接下来主家怎么说,再等消息吧。” 可他们又怎么肯散去?有人哭了出来,多年的苦难没有让他们哭,现在连这苦难的日子也不确定有没有了,原来,即便是苦日子,过久了也依恋。 “不要哭,不要哭,我们是容家军旧部,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可说着说着,魏五也哭起来。 这个消息传遍了富新庄每个角落,伤患老兵们从一个个破败不堪的茅草房子里蹒跚而出,聚集到高墙碧瓦,翻盖一新的庄院门前,里三层外三层,麻木的看着杨连贵的手下向外搬东西。 杜三爷原本只守在门外瞧着,只等杨连贵搬完就贴封条,忽然看见大群不完整的人围观他们,个个形销骨立,那破破烂烂的穿着和枯槁的脸色直把他吓了一跳。 卧槽,这就是富新庄老兵?实惨啊! 杜国公虽是袭爵的,那也是沙场拼过命的人,所以国公府众兄弟子侄都对当兵的感觉亲切,也不会瞧不起退伍残兵。杜三爷这看到凄惨的状况,心里就厌恶了杨连贵至极点。 “我说杨二爷,这庄院是容世子的,里面的家具用物也都是容世子的,卖给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你搬出去是几个意思?来人,搬回院里去,一个凳子腿都不能让带走。” 手下人一听,立即上去夺过家具用物,放回院里,里面再出来人,除了包袱细软,什么都别想带。 “你……” 杨连贵气得发抖,“这些东西都是我买的。” “你买的?拿买卖票据夹,有商家来作证,就是你买的,没有,那就是院里原有的。真是好笑,一个臭泥腿子,靠妹妹爬羊圈上位的烂人,哪来的银子置办物件?这都是偷了容家的吧?” 杨连贵又羞又囧,虽然杨莲花和金士钊的风流都被有心人编成了小说在市井茶楼说书,还真没有人当他的面撕过他的脸。 第114章 杨连贵跳河了 你们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杨连贵嘶吼着,但他似乎也清楚,既然杜国公府欺上门来,那是做好了翻脸的准备,金士钊这个妹夫,不一定扛得住。 老大还在京兆府关着,妹夫想破了脑袋捞不出来,娘每天撒泼打滚也没用,现在富新庄又出了这档子事,难道,他们杨家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他的胖婆娘连哭带喊的,终于是收好了细软来到他身上边,“当家的,咱们上哪去?是去京里找妹夫吗?” 杨连贵有别庄,还有外室,但绝不能让婆娘知道。 “走,进城。” 杨连贵这边灰溜溜的走,不知道有几个老兵在后尾随,要给他教训。 人就是这样,能有一线生机的时候,面对一直欺压自己的人也会选择忍气吞声,现在最后的生计好似没有了,反倒起了破釜沉舟的心。他们也没提前演练过,就是弄死杨连贵的心一直存在,从未消失。总之吧,杨连贵一家五口从庄头河沟过桥的时候,七八个蒙脸汉子从高粱地里猛冲出来,撞向他们一行人,十多人尽数跌落河沟,仅留几个走得慢的苟腿子幸免于难。 没掉下去的人高喊救命,远处有老兵向这边观望,但就是没人来救,再看河沟里,有几个下人还能扑腾扑腾,杨家一家人和平常最狠的狗腿子都沉入水底,一个翻花的都没有。 这摆明是被人摁水里了。 “杀人了,杀人了。” 狗腿子们大声呼喊着,惊动了一队人马向这边疾跑,很快来到河沟边,“什么人大呼小叫?” 狗腿子向河里猛指,“大人,我们庄主掉水里了,不对,是有人要杀他们,快,快救人啊!” 此时离人掉进水里已经数十个呼吸时间,水流湍急,扑腾的人也越来越远,正常情况下,沉底的已经没什么指望了,狗腿子心里拔凉。 来人正是郑长宁,出于怜悯之心,自掏腰包买了些粗粮药品来表达没有制住杨连贵的歉意。 听说有个庄主掉水里了,原本想下马的动作又停了停,重新坐稳,“我好像没听过这边有什么庄主,你们听过吗?” 郑平道:“没听过。” 郑德也道:“我也没听过。” 有个押车小兵道:“只听说一个姓杨的住在附近,他家故事很精彩,城里茶馆天天说书。” 郑长宁问 ,“是那个人吗?” 狗腿子头上冒汗,“大人,是他,快救人啊!” 郑长宁微微蹙眉,“可我不是大人,你叫错人了。” 狗腿子哭丧着脸道:“那求求公子,救我家老爷命。” “你这话好没道理,凭什么我去救,你怎么不去救?来人,把他扔下去救他主子。” 狗腿吓坏了,高声喊道:“不,我不会凫水。” 郑长宁更不高兴了,“你不会凫水,好像本公子就会似的。你会吗?你会吗?” 他逐一问过手下人,个个摇头,“不会,祖传旱鸭子。” 一圈名点过去,狗腿子绝望了,眼下再捞人,怕也是没一个活口。 远处又过来一群人,看穿着,像是官府的,前头还有庄子上去报官的下人。狗腿子又生起希望,上去一阵连比带画,把人带过来,指着水面,“大人,我家老爷,夫人,少爷,小姐,都在水里了,有一阵子没上来了,快去救人啊!” 郑长宁与来人碰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 南宫璟好看的脸上露出苦恼,“可是本官不会凫水,有会凫水的人吗?下去捞尸!” 衙差一个一个慢慢回答,“大人,我不会。” “大人,我也不会。” “既然这样,重新回府衙找会凫水的来。真是的,叫本官来处理产权归属,又拦住捞尸。案子一桩一桩的办,走,先去处理第一个案子。” 报案的小厮都整不会了,老爷一家子都要淹死了,先去处理产权争议,有意思吗? 可南宫璟官威在那摆着,他也不敢不去,只能领着一众京兆府官差前往庄院那边。 他一走,郑长宁也没有留的意思,“本公子倒是忘了,今天是请假办私事,可不能耽误了,走,先办正事。” 他这一群押着一辆满载粮食的牛车过了桥,留下手足无措的几个狗腿子风中凌乱。 他们望向河里,混浊不堪,挣扎的,沉底的,一个不见了。 老爷,您多撑一会。 南宫璟到了庄院门口,杜三爷刚封上门,一打照面,寒暄上了,“呦,府尹大人。” 南宫璟回半礼,“杜三爷。” 客气半天,进入正题,“有本庄管事告国公府强占田地,可有此事?” 杜三爷一本正经拿出房契地契给他过目,南宫璟点头,“合规合法,富新庄就是杜家的了。杨家小厮,你给你家主子带个话,本官来验过了,契书不假,再敢闹腾,本官判他诬告之罪,现在去办第二个案子。” 杜三爷问了一句,“府尹大人辛苦了,还有什么案子?” 师爷解释道:“刚才杨家另一个下人报案,说他家主人跳河了,大人要去捞一捞,好歹不能坏了富新庄风水。” “哎呀!” 杜三爷惊呼,“这么想不开。府尹大人年纪轻轻,岂可沾此秽物,我手下几个会水性的,让他们去吧!” 南宫璟老怀甚慰,“杜三爷高义,他前头告你,你后面捞他,以德报怨,大善啊!” 两人互相拍着马屁,不紧不慢的带人向庄头走去,让想问几个问题的魏五等人几次张嘴都憋住了,也跟着走向庄头。 路上就遇到了郑长宁,高声喊道:“你们干什么去?都老实呆着,别让人讹了。南宫大人,杜三爷,你们也看见了,庄子上的老兵都在此处开会,可没人靠近庄头河沟。” 南宫璟也不答话,杜三爷但笑不语。 就这时候,已经离杨连贵一家落水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一间茅屋里,几个水淋淋的人边脱衣服边问一个少年,“秋仔,你怎么来了?” 秋仔是容万里乳名,十八年前秋天容献拣的。 容万里顿了顿,“我现在叫容万里,几位叔伯叫我万里。” “那万里,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跟在容……算了,他把咱们都抛弃了。” 容万里愣了一下,“谁说主子把你们抛弃了?” “他都卖了富新庄。” “卖庄子归卖庄子,没人抛弃你们,我主子厉害着呢,有本事养活大伙。” 那语气,老自豪,老骄傲了。 问话的人鼻头一酸,“养?是啊,我们就是一帮子废人,依靠谁就是拖累谁。” “别瞎想,等着就是,过几天就有结果了。走,带我见干爹去。” 第115章 诬告 庄头河沟边,杜三爷手下几个会水的跳下去捞人,两岸都是大呼小叫,看似着急,实帮不上任何忙的衙差,半个时辰后,就连派完粮食的郑长宁也来“帮忙”了。 南宫璟又一次称赞郑长宁“高义”,“杨庄头要是知道郑二公子亲自捞他,九泉之下也欣慰。” 郑长宁道:“比不上璟世子,如此尊贵的身份,又如此的平易近人,这般捞尸的案子也接手。” 南宫璟叹息,“没办法,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本就是下官份内之事。” 磨蹭了个把时辰,在离小桥里把远的地方,把人都捞出来了,杨连贵一家五口,狗腿子四个,不多不少,团灭。 没掉下去的七八个狗腿子直打哆嗦,又是那个求捞人的开口,“府尹大人,我们老爷是被推下去的,你要抓住凶手,替他报仇啊!” 郑长宁看向他,“你不是说他跳下去的吗?怎么变口供了?” 那人张口结舌,“有吗?我,我是说我家老爷掉下去了,没说……” “你说了。” 郑平,郑德,和押车小兵异口同声。 南宫璟面色一沉,“本官也听你说跳下去了,你是说本官和郑二公子说谎吗?” 那人慌了,“没有,不是,大人听错了,不是,我说错了……” 南宫璟脸寒如冰,手一指,“抓起来。” 过来几个衙差如狼似虎,把他锁了。 “大人,饶命啊,我,我……” 郑长宁忽然道:“府尹大人,不能抓人,不然别人以为你要屈打成招了。不如这样,本公子在军中也会点刑讯逼供,啊不,问供话术,不如在这里临时审上一审,也还杨庄头一个清白。” 南宫璟有点勉强,“看你面子,给他们一个机会。师爷,拿纸笔录口供。” 师爷把纸铺在桥墩上,蘸墨待写。 郑长宁问,“你们谁亲眼目睹杨庄头掉河里了?” 几人匆忙间有人举手,有人没举手,然后见别人和自己不一样,举手的放下了,没举的又举起来。 “师爷写上,举告人口供不一,反复无常。” 师爷写上。 那人慌了,“大人,小人没撒谎,我们老爷是被人推下河的。” “举告人坚持杨庄头被人推下水。” 师爷写上。 郑长宁又问,“既然看见有人推杨庄头,可看见长相了?” 那人摇头,“没有,大人,他们蒙着面。不过小人肯定就是富新庄老兵干的。” 郑长宁眼一戾,“说话当心,诬告要杀头的。既然没看见,就说没看见,至于凶手是谁,府尹大人会查清楚。” 那人一哆嗦,低下头。 “我再问你们,凶手身高如何,是不是矮子?” 那人回忆着,略有迟疑,“不算矮吧?” “师爷写上,凶手身材魁梧,人高马大。” 师爷奋笔疾书。 “大人,大人……” “我再问你,凶手有没有腿?有没有手?” “……有……吧?” 没有的话,是怎么来到庄头上,怎么冲出来撞人的?所以…… “凶手四肢健全,无残缺。马得,你还说不是诬告,富新庄老兵就没有全乎人。” 郑长宁一改谦谦君子模样,转换了兵痞模式,上去劈头盖脸一阵揍,“以为伤残老兵没后台了就敢诬告?他们可是容家军老兵,老子剥了你的皮。” 惨叫声不绝于耳,南宫璟聋了好一阵子才听见了,“住手,不可以屈打成招。” 郑长宁停手喘气,气愤的指着被他揍成猪头的人,“府尹大人亲耳听到了,他诬告。” 南宫璟严肃的道:“本官听到了。” 那人挨了胖揍,心里已是明白了,这俩人一伙的,定要将老爷的死因定性成跳河自尽。可他为什么自尽啊,说出去谁信啊? “大人,我说错了,不是富新庄老兵,是几个来历不明的蒙面贼人,杀人劫财……” “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师爷记上,举告人亲口承认诬告富新庄老兵。” 南宫璟见天色不早,还要回衙门整理案情,叫停了审讯,“既然富新庄老兵摘出来了,马上带这些举告人进京兆府详细问案,再有胡言乱语的,严惩不贷。” 七八个狗腿子,忽然有六个纷纷叫道:“大人,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也没有。” “我离的远,听胡旺说的。” 胡旺,就是为首的狗腿。 “你们,你们……” 胡旺不敢置信这些人反水。 南宫璟再次确认,“你们都没看见?” 六人齐齐摇头。 “真是大胆,念你们初犯,口供画押,免于拘捕。” 六个人扑到师爷面前,抢着画押。 唯独是胡旺,因为嘴巴太硬,被单独押走。 杨连贵一家子和四个狗腿的尸首堆了满满当当一大牛车,累得老牛走不动,又逼着胡旺撅着屁股推车,把胡旺累得舌头吐出来两寸,看得余下六人心惊胆战,庆幸自己识时务。 然后,一个眼尖的人看见桥的一侧挂了个包裹,好似杨小姐身上背的,抓过来解开,娘唉,是几件金银首饰。 六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一人拿了一两件揣怀里,他的只是附近村的混子,没卖给杨家。 “所以,咱们啥都没看见。” 几人确定,点头。 一阵脚步声飞奔而来,几个人犹如惊弓之鸟,逃入河边高粱地。 一个衙差挠头,“奇怪,少一个包裹,被谁偷去了?” 他当然找不着人,转了几圈去追大部队,藏在高粱地里的人都吓破了胆,出来便四散逃离。 容万里目睹完全过程,悄摸的又纵起身形,去追京兆府大部队。 牛车行路艰难,一行人行动缓慢,胡旺累得口吐白沫,似要昏厥。 他大声喘着粗气求肯,“大人,分一匹马拉车吧,小人要累死了。” 南宫璟面色为难,“非是本官不通人情,本官这马是陛下御赐的,拉不得尸体。郑二,你呢?” 郑长宁笑道:“好像谁的马不是御赐一样。南宫大人,那不如歇会?” 胡旺两眼已是发直,“歇,歇,歇……”嗵一声倒地晕厥。 “不是吧?这就晕了?” 郑长宁下马蹲身,试探胡旺鼻息,便在此时,一粒石子裹着一张小纸条向他飞来,郑长宁一把抓住。 取开纸条,上面一行字,“永和镇胡碧莲。” 他把纸条给南宫璟看,南宫璟一下子想起来了,这是杨连贵的相好,胡旺就是胡碧莲兄弟,怪不得痴心。 他对郑长宁耳语两句,郑长宁会意。 第116章 诱惑 一群人坐下歇脚,郑长宁貌似漫不经心的问,“南宫大人,你说一个人全家死光了,他的身后财产怎么处理?” 南宫璟道:“根据大越律,遗财由他的兄弟子侄继承,没有兄弟子侄就归族里共有。” “妾室姨娘有吧?” “这不好说,生了子嗣的有,没生子嗣的,什么也得不到,自己怕是也被卖了。除非……” “除非什么?” “养的外室,家里没人知道,她手里又有田产房契,神不知鬼不觉给卖了,跑远处生活去。” “真是不错啊。大人觉得这杨连贵有没有外室?” 南宫璟嘴角微抽,“这谁知道,不过很快就能知道了,金侍郎听说大舅哥被江洋大盗图财害命,肯定会逼迫本官调查,查来查去,不就清楚了。” “看这事闹得,要是杨连贵属于自杀,众口铄金,板上钉钉,就能结案了。” “这也不好结案呀?杨连贵自杀得有理由吧?这位举告人一口咬定人是被推下去的。” “被谁推下去的?不会是他婆娘吧?两口子吵架打架是常有的事,儿子女儿去拉架,一家人都掉水里了。身边几个忠心的下人下去救主子,居然一个都没活下来,真是可惜。” 坐得近的几个衙差也跟着长吁短叹,“可惜。” 躺在不远处的胡旺耳朵动了动,仍是没醒。 郑长宁又是随口一问,“做证的人会不会关起来?” “不会,录完证词就能走了,顶多让他在家待着,等待随时传唤。” “会监视证人吗?” “肯定不能,两口子打架误杀是家庭矛盾,不是刑事案件,不能监视证人。” “原来是这样,本公子也算是解惑了。大人,我就是这样一说,可没有教唆谁。” “那当然,本官就是给你普及一下大越律,没那么多事。那个谁,举告人,休息好了吗?该上路了。” 一个衙差上去蹬了胡旺几下,胡旺过了好一会才醒。 “走了,这离京兆府衙门还很远,不能耽搁了,就你这速度,拉回衙门尸体都臭了。” 胡旺根本没歇过来,就这尖尖一大车尸体,能把他累死十个八个。 “大人,小人想起来了,是老爷和夫人一路上吵架不止,上了桥还打起来,夫人上去挠老爷,少爷小姐拉架……” “等等!” 南宫璟面容微怒,“你要改证词?” 胡旺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大人,小人先前吓坏了,口不择言,眼下说的才是真的。” 南宫璟盯了他许久,盯的他心里发寒。 “师爷,重新录口供。” 师爷再次执笔记录。 “……老爷一家子都掉进了水里,张三,李四,赵六,吴麻子离的近,下水救他们。小人不会游水,只能干着急,亲眼看见老爷他们乱抓乱扯,把他们四个也扯水里去了,结果一个都没活下来。” “你说的当真?” “当真!” “可敢画押?” 供词送到眼前,胡旺抖着手,这一画押,再想改口…… 府尹大人幽深莫测的眼让人心里发寒,他会整死自己的。 咬破指尖,按了血指印。 师爷把供词收起来,胡旺明显感觉空气都温和了些。 “大人,我能走了吗?” 南宫璟深深望他一眼,“胡旺,你能走了,但不能远离,说不定有朝一日还得让你上堂做证。” 胡旺指天誓日,“小人定然老实在家等着。” 南宫璟没再难为胡旺,下令他可以回去了。胡旺像是匹脱了困的野驴,疯也似的逃走了。 南宫璟回头对杜三爷说,“金士钊应该还没听说杨连贵一家人死了,你回府后,尽量想办法拖住他,不让他回侍郎府去。” 杜三爷心领神会。 “还有富新庄那边,胡旺说他们一家是自己掉水里淹死的,你问问老兵们可有人看到,到时候一起做个证,光是胡旺一个人的证词,只怕不够。” 二人交换眼色,胡旺一个人的证词虽然单薄,却是最有力的证词。 杜三爷让一个人回富新庄传消息,守在庄院外面的人可以撤了,留几个看院子即可,想必杨庄头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了。 郑长宁打了个哈欠道一声,“真是的,好不容易休沐一天,还亲眼目睹这么一场家庭惨剧,本公子累了,要回去睡觉,大人慢行。” 而南宫璟这边又磨蹭开了,因为尸体太多,男女混装,貌似对杨夫人杨小姐不尊重,需得多找几辆板车拉。衙差们在附近村里转着圈,村民一听是拉死人,当然不肯借。衙差也不急,慢慢找,终于是借到了,赶回上京,城门都要关了。 这段时间里,胡旺玩命跑回永和镇,找到了他姐姐胡碧莲,几句话的功夫,把话说完了。 胡碧莲当场跌倒在地,她对杨连贵当然没什么夫妻情谊,不过是图他钱财,现在听说这一场富贵有可能被杨家大房收走,岂不要她的命! 她正要哭天抢地,胡旺一声吼,“姐,没时间嚎了,你听我的,把这份家业卖了,咱们姐弟逃到外地去,照样买房买地,做地主。姐你找个男人嫁了当正头娘子,弟弟我也娶个婆娘生儿子传宗接代,不也是对爹娘祖宗有了交代?” 胡碧莲就是个没主意没心机的傻白甜,依附男人是她的的本性,现在男人死了,就听兄弟的。 “那现在怎么办?” “听我的,你在家收拾细软,把田契房契给我,我拿去换银子。” 胡碧莲带着哭腔道:“卖房子卖地哪有这么快的?” 平常卖当然慢,非常时期,也有非常办法。 “放心交给我吧姐,亏就亏点,比什么都没有强。” 胡碧莲进里屋,把房契地契都拿给他,也是杨连贵怕被家里母老虎知道,这契书都写的胡碧莲名字。 胡旺揣了契书就往镇西孙记当铺跑,有认识他的人打招呼,被他哼哈糊弄过去。 此时天还未黑,孙记当铺朝奉眯眼打盹,胡旺向高高的柜台上一趴,契书拍过去,“当房子,当地。” 朝奉瞬间精神百倍,拿起房契地契仔细看,不错,是真的。 “这不是你的名字,恐怕……” 偷了家的契书来当的他也接待过,由于后续有纠纷,通常价格压的很低。 幸好胡旺拿了姐姐的私印,如此一来,朝奉也无话可说,讨价还价了一阵,死当了一千多两,比市价便宜两成。 就这样,胡旺已经相当满足,揣了银票就走。 门外进来一个人,黑色的斗篷,大大的帽子盖着脸,进门就道:“老孙,又发财了!” 第117章 江南来信 老孙看了一眼来人,“一般吧,也就能赚几百两,估计是想跑路。你不看你的杂货铺子,跑我这来干什么?还捂这么严实。” 来人径直走进柜台里面,与他当面坐下,拉下斗篷,露出一张大众脸,”老孙,有人拿了代表少主子的戒指来铺子里,我怕有诈,没反应。” 老孙顿时坐直了身子,脸色凝胶,“少主在江南,戒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人道:“不清楚,我也没问,拿戒指的人也心怀顾虑,我俩都是隐晦试探。他没说是谁,我也装傻充愣。” 老孙理解,他们太怕遇到官府钓鱼了。 “你说,如果戒指不是假的,少主也没有可能丢或者被抢,这个拿戒指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人。” 老孙吸气,“有可能,但也要小心印证。既然他能找过来第一次,就还能找过来第二次,下回……” 话没说完,后院里传来特殊叫声。 “白眉回来了。” 白眉是一只成年海东青,体型大,力气足,承担着运送重物的任务,此时就落在它的地盘上,一只爪子直挠另一只爪子上的大竹筒。 老孙把竹筒卸下来,拿了肉干和水喂给白眉,他则是握着竹筒向铺子走,顺便关了门。 “是江南来消息了吗?” 老孙打开竹筒,倒出里面的东西,是一个大信封,上面写着容棠亲启。 给他们的命令是找到这个人,把信给他,附赠容棠信息,不到十五岁,身边一个丫头叫春草。 老孙没有头绪,来人有点疑惑,“容棠,容棠,怎么有点耳熟……” 京城金侍郎府。 金士钊又过了鸡飞狗跳的一天。由于请假太多,上司魏尚书已经严重警告了他,没有办法,今天必须当值,右侍郎上朝。 去了才知道,原本自己主持的秀才秋试被右侍郎顶了去,手下人委婉的告诉他,是因为老是告假不上差,这桩肥差才被右侍郎抢走。他可是气坏了,主持秋试能收好多油水,现在全泡了汤。 枯坐在办公房半天,吃午膳时间,乌管家来报,富新庄来人了,说和杜国公府起了冲突,杜三爷带人去抢富新庄,要把杨二老爷赶出来了。 金士钊不信,又见乌管家说的信誓旦旦,不能不信了。 他气得想骂娘,有心不管,又憋着火,国公府又怎么样?难道他三品文官还怕一个武将不成,关键是可忍孰不可忍。 刚好魏尚书下朝来礼部署衙,他觍着脸又告了假。 魏尚书看他的眼神耐人寻味,右侍郎笑容可掬,“金大人有事只管去忙,署衙有事,下官一人足矣。” 世俗以左为尊,金士钊一直为比右侍郎高一线自豪,今天却觉得脸火辣辣的。没奈何,家里事重要,他还是得去处理。 坐轿子走到半路,又后知后觉,就这样去找杜国公,真没问题吗?他再是武将,也是世袭一品国公爷,连魏尚书也不去轻易招惹的人。 让轿夫一转,拐向了睿王府方向。 自那夜睿王摔伤,已经好些天没出门了,自己去送礼,也被掌史打发,不知道现在去见,会不会仍然被拒?要真是那样,自己真得好好寻思了。 好在这次没有被拒之门外,睿王接见了他,给他,也给外人一种睿王还看重他的错觉。 睿王拄着双拐出来见他,头上还缠着白纱。 其实睿王只“伤”了一条腿,但拄双拐的话,显得特别惨。他的兄弟们,甚至父皇,都来看过他了。尤其是父皇,说了许多勉励的话,夸他性子仁善,爱民如子。 睿王感动的涕泪交加,决定养足百日再康复,更何况下面人说了,这些天他仁善的名声传遍大街小巷,在百姓中声望飞涨。 金士钊行完礼,说了来的目的。 南宫睿的屁股还没坐稳,立即感觉椅子上长了刺。 “你说什么?杜国公买了富新庄?” 金士钊以袖掩面,“是那个不孝子所为。他强行闯了祖母的院子,把所有田地,房屋,铺面契书都抢走了。如今竟然大逆不道,偷卖祖产。杜国公不明真相,被他糊弄,下官不想和杜国公起龃龉,还望王爷居中说项。” 南宫睿脸色怪异,“金大人,你老实告诉本王,是容棠本人,或是派人,闯了侍郎府,抢了侍郎府金家的家当,还是……” 金士钊面皮羞囧,睿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南宫睿怔了片刻,方道:“金大人,此一时彼一时,容棠的身份父皇已经亲口承认,不是也是,尘埃落定,你还没放弃想法吗?” 这话几乎是明说,伯府爵位是容棠的,家产是容棠的,别做梦了。 金士钊的脸红成猴屁股,强自嘴硬,“王爷,话也不能这样说,下官好歹是伯府女婿,他的亲生父亲。夫人亡故,我做为他的至亲长辈,理应帮他掌管打理产业,他这不声不响偷卖了,岂不是败坏家业?便是,便是一个守寡的妇人,面对败坏家业的不孝子,是不是也该管上一管?” 说到此,金士钊的自尊心遭受了史无前例的重创,这等于亲口把自己比做一个寡妇这般卑微。 他说的似乎有点道理,时下有个规矩,父母在,子女不可有私产。 其实这规矩可操纵性极大,南宫睿也还有爹,不也是有很多私产?是以没有多少共情。 思之再三,也不能全然不理,就让掌史跟着走一趟。金士钊略感失望,他还想着杜国公位高权重,希望睿王亲自去说项。 金士钊和掌史刚走,梁家主从里面出来了,一脸嘲讽,“这个金士钊算是废了,一天到晚为他两个野舅哥奔波,差事都快保不住。陛下都承认了容棠世子身份,有眼力劲的人家就该考虑着跟这个儿子修复关系,也把容氏嫁妆家产交到他手里,他倒好,死死把住不放手。” 南宫睿叹了一声,“也是穷怕了。想当初本王招揽他,图的也是建安伯的人脉,容家军的支持,和财力物力各个方面,只图他这么个人,他能干什么?或许他自己也清楚,没有了建安伯的产业,他一个年俸不过二百的侍郎,在上京活得不如高门一只狗,所以,不能放手,不敢放手。” 梁家主不屑再谈此人,说起了另一件事,“我给崇文又定了一门婚事,是谢太傅远房族亲的女儿,预备八月里成婚。” 南宫睿不语,所谓谢太傅远房族亲的女儿,大抵是生父没有官职的农户女,借谢太傅的名头攀高门亲家,这会是助力吗? 不过,谢家是宠妃谢贵妃的娘家,让母妃与她交好些,总归是没错的。 第118章 超额完成任务 金士钊带着邢掌史去到杜国公府,刚好与快马赶回来的杜三爷碰了面,杜三爷见到他们就知道何事,大声说,“金大人,稀客稀客,快请进。” 金士钊面色不愉,他希望这事和杜国公面谈。 但邢掌史知道,杜三爷掌管家中庶物,这事同他说是一样的,就率先跟进了国公府。 杜三爷带着二人在府里绕远路,最后带去了三房住的南苑,自己的正厅,殷勤让下人奉茶,这才道:“我这满身臭汗,待客实在是失礼,二位且歇口气,某洗漱一番马上来,马上来。” 邢掌史想说不必这么客套,他就问两个问题,问完就走了,杜三爷都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人没影了。 如是等啊等,漂亮的丫鬟来换了三遍热茶,估计洗澡都该洗秃噜皮了,杜三爷姗姗而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太脏了,多洗了会。来人,再上茶……” “杜三爷,”金士钊忍无可忍,“你在拖延时间!” 杜三爷顿了一下,缓缓落坐,翘起了腿。 “金大人,某不觉得与府上有什么瓜葛,需要您亲自出面过来的。邢掌史,您呢?某还没问您来干嘛呢?” 邢掌史愣了一下,听这语气,他来也是多余来。 他可太知道王爷想法了,早想甩了金侍郎,又不想落人口实,让拥护党寒心,但这杜国公府,即便还没表示支持他,也绝不是可以敌对的人。 他笑着道:“哦,金侍郎来找我家王爷当中间人,说两家有点误会,王爷让某来问问什么误会,可否调解。” 邢掌史是睿王家臣,也是有品级的,却也不会在杜国公府充大人物,说话相当客气。 杜三爷对他也十分客气,“没有,没有误会。府里想添置田地,刚好容世子缺银子,卖了一块地给我家。这是契书,邢掌史过目。” 邢掌史当然知道契书齐全合法,都不用看,倒是对杜三爷的话感兴趣,“容世子缺银子?” “可不嘛!”杜三爷夸张的比划着,“没得吃,没得穿,破衣烂衫,发不出下人月钱,还要靠族亲接济。您是没见啊,别人给他一个鸡腿,那感动的泪眼婆娑……” 邢掌史感觉杜家的椅子也有刺,屁股疼。 “金大人,事情既然明了,下官告辞,给王爷回话去了。” 金士钊拉不住邢掌史,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金大人。” 杜三爷放下腿,语气竟然诚恳起来,“如果您真想那什么,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么大的事,我自己做不了主,得问过我家国公爷。” 金士钊精神一振,以为还有转寰余地,便问,“国公爷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杜三爷毕恭毕敬,将金士钊绕了两圈,引到北苑,谁知北苑管事杜祁却说,“国公爷去了京畿卫大营,还没回来。” “说没说几时回来?” “没说,国公爷去一次都要几天,不知道何时回来。” 杜三爷一脸为难,“金大人,不如你先回吧,明天再过来。明天不行,就后天,我家大哥总要回来的。” 金士钊哪里等得了,他不能老请假了,今天这事必须解决。 “本官去京畿卫大营找国公爷。” 杜三爷一脸勉强,“行吧,某陪金大人去。不然别坐轿子了,坐某的马车吧。” 于是乘坐了杜府的马车直奔东城门。 只不过这个时间,侍郎府的下人到处找他,因为金老夫人不放心她侄子,派人去富新庄看了,惊闻噩耗,二侄子一家灭门。 此时尸首还没运到京城,金老夫人一面派人找儿子,一面频繁往来京兆府,心里怀着最后一点希望。 杜家马车驶的不慢,那也是紧赶慢赶的,天黑之前到了城东京畿卫。 杜国公这人还是很好说话的,爽快同意了归还富新庄,只不过…… “金大人,我真金白银拿出去了,你也不能让我赔本不是?这样吧,你给两万两银子,富新庄还给你。金大人,你不亏的,这样转上一圈,富新庄新契书上可以光明正大写你的名字了,哪怕你明天就死,这庄子也是你儿子继承。呃……我就打个比方,啊哈!” 金士钊没有心思和他置气,他只是心头拔凉!他哪有两万两银子了?他要有,还来找杜国公吗? 他忍着气说,“国公爷,下官的意思是,您把买的庄子退了,银子要回来。” 杜国公一脸为难,“看那孩子可怜,想必需要那钱救命,我怎好意思要回来?太不地道,不地道。家里的丫头小子还要说亲,金大人,这等没屁眼的事我不能干。” 你随意!杜国公在心里补充。 金士钊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只能得到羞辱,万般无奈,也只能含恨离开。 杜府马车又极速回城,城门早闭,还是杜三爷拿国公府令牌呼开了城门,放他们进去。 自然还是回到国公府。金士钊下了马车,以为轿夫还在等着他,结果喊半天,人影子不见。问了国公府守门的,说傍晚时分,金老夫人需要轿子,把轿夫都喊回去了。 再回头看,国公府大门紧闭。 金士钊只能腿着回家。此时已近子时,宵禁最严格的时间,毫不意外的,他就被巡防营的人给抓住了。 往日里抓了官员夜游,巡防营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很快把人放了。奈何今晚金士钊火气大,说话冲,得罪了领队小将。 要知道能进巡防营这种铁饭碗体制的,家里要么富,要么贵,服两年兵役,镀上一层金,日后进入官场,也不算个没功绩的白身。今晚轮值的这位,就是三皇子南宫淮的母家,忠勤伯世子顾忠勋。 这样的人岂会真怕了一个礼部侍郎?他不要面子,忠勤伯府还要面子,淮王还要面子。于是,金士钊被抓回巡防营关了黑屋。 容家村。 容棠听说杨家团灭,那叫一个幸灾乐祸,怎么办呢,好想仰天大笑三声,唔哈哈哈…… “咳咳!真是太惨了,那是本世子亲表叔啊!” 他努力捶着胸膛,表达伤感,“你说出殡那日,我要不要出些丧仪?谁知道需要多少铜钱?我就算是借,也要借到手。” 容战道:“铜钱怕不行,可能需要银子。以主子今时今日的地位,二百两不能再少了。” 容棠心肝疼,“二十两,不能再多了,我要干多少苦力才挣得回来。话说我自己还在守孝,到那天派个下人去不过分吧?” 四大护卫把手齐齐指向铜钱,“他去。” 铜钱一脸懵逼,“我?” 很快苦逼的发现,这事已经确定了,因为已经在说别的事。 第119章 霉运 “富新庄那边,已经安抚好了?” 容万里眼里含着暖意,“我说了,他们哭了。” 就这七个字,蕴含了太多委屈,太多凄凉。 “那你们觉得,我什么时候去一趟好?” 制糖工坊要规划,设备要到位,做工人员要妥善安排,样样要操心。 容战道:“明面上你还不能去。” 那意思是说,容棠还是个“伤患”,大摇大摆出游,不像话,让人拿了把柄。 “那再等两天吧,正好这边甜高粱没多少了,收收尾,我也多想几个新品。哈……好困,我去睡了。” 其实容棠身体没多累,就是用脑过度,乏了。 翌日,大院创业又在如火如荼的进行,没时间,也没心力去管别的,当然也不知道,京城金家经历了什么。 金士钊被关了一夜黑屋,刚过五更天就被放了,严格来说,也只被关了两个时辰。 他此刻的心情可算十分灰暗,亦知道顾忠勋是给他留了三分脸面,趁街上没人,让他回家去。 可心里那股子愤怒,那股子无力感,让他无从发泄,直想苍天降下雷电,让天地毁灭。 两条腿灌了铅一样向侍郎府走去,门口,乌管家好似一夜没睡,在焦急的等着他,看见他就是顿足,“老爷,你去哪了,府里找你找疯了,老夫人又晕倒了。” 这段时间,好像他娘一直晕倒,金士钊都麻木了,“知道了。” 反正死不了,晕了再醒就是了,他娘心理强悍的很。 乌管家悲声喊道:“杨家二老爷死了,一家人都死了。京兆府昨晚上才来通知咱们府上去领尸首,老夫人受不住,吐了血。” 金士钊晃了晃,一时面无人色。 “你说什么?” 乌管家又说了一遍,金士钊好险没一头栽地上。 “老爷,现在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他还要怎么办? “有没有说怎么死的?” “说是两口子打架,少爷小姐劝架,一家子都掉河里了,全淹死的。” 金士钊不信,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夫人呢?” “夫人,夫人只是哭,没有任何主意。” 金士钊闭了闭眼,忽然有点茫然,以前容氏身体还好的时候,打理府里府外事宜分毫不差,就是发生了天大的事也是临危不乱,妥善处理。上京无人不夸她有胆有识,巾帼不让须眉,若非身体不好,都有女将风范。 从什么时候她表现淡了呢?对了,就是从杨氏领儿子进门,庶长子对她的打击很大,她再也不愿意帮他处理外面杂事了。但那时他是建安伯女婿,上京多的是人给了他面子,一直平步青云,做到了左侍郎。 而今她才死了月余,回来了一个野种,他的好运就没有了,官场的刀和剑,也开始往他身上捅。 他应对狼狈,而杨氏只会哭。 是了,她本就是个乡下村妇,大字不识,有什么能力帮他挡风挡雨?富贵时她跟着享福,沦落时,她只是累赘。 当年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认定她才是自己的妻,容氏只是富贵踏板? 浑浑噩噩的走进府里,各院哭声震天,好似死的那个人是他。 “别哭了,都别哭了。” 他朝着哭声最大的院子吼着,那是金老夫人如今住的地方。 痛哭的人止了声,一起走出来迎接他。杨氏的眼如同一个水蜜桃,红肿的可怕,金老夫人那张菊皮脸,也是哀凄悲苦。 “老爷。”杨氏哭着喊着。 “士钊。”金老夫人喊着哭着。 “爹!” 金耀阳和金湘湘一左一右扶着杨氏,也是哭丧着脸。 金士钊受不了了,这样的家庭氛围,通天好运气也要散了,不,不,那是杨家的霉气,不是金家的。 “都不许哭,谁都不许哭!谁不听,我就派人把他送乡下种地去!” 他那样狠恶的表情,吓住了一家人,就连金老夫人都被镇住了。 “遇到事只会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是能把人哭活,还是把敌人哭死?我金士钊是走了什么霉运,有你们这帮子家人,没人能给我一丝助力,只有无底线拖后腿。” 他的目光转向谁,谁就退后一步。 “老爷……” “爹……” “士钊……” 那一双双只想依靠他的眼神,往日里是他有本事的体现,今天则是莫大的讽刺。 他疲惫极了,但还是要问,“尸体在哪?” 金老夫人又晃啊晃,杨氏哀凄道:“母亲受不住,二哥一家人的尸首还在京兆府。” 天已然大亮,金士钊知道,今天他又要告假了。 容家村。 虽然容棠没空关注金家,还是有人把金家的消息带到了他面前。 陶管家领了两个年轻小妇人给他看,“世子,这是昨天买的,姑嫂两个,家里遭灾没人了,愿意卖身为奴,老奴看着年岁不大,也还清秀干净,就送过来了。” 两个小妇人给容棠磕头,容棠问了姓名年岁。 “回世子,奴婢刘慧香,今年二十岁。” “奴婢王慧珍,今年十八岁。” 容棠见她俩容貌还算好看,虽是梳着妇人头,眉眼却不像嫁过人的,但每个人都有不得已处,人家的私事,他也不想多问。 陶管家把二人身契给了春草保管,“世子放心,这都是在官牙署买的,底子干净。” “春草,带她们下去,教她俩干活。” 春草带了两人一走,陶管家露出喜意,“世子,那事办妥了,两个婆娘吃了瘪,灰溜溜回来了。” 两个婆娘当然是马氏和来福娘,在伯府翘尾巴过了头,被陶管家算计吃了大亏,都没好意思坐陶管家的马车,腿着回来的。 陶管家把两张欠条给容棠看,每人签了一百两,可够她们受的。 “她们哭喊着没银子,秀姑奶奶说让她们做工还债,以后伯府有需要,她们必须随叫随到,一次当还一两银子。” 说完两人的事,接下来就是金家。 “金侍郎上京兆府衙认尸,不信杨连贵一家是自己打架掉下去的,府尹大人就给他看证人证词,好家伙,上百分证词,都是富新庄老兵的,各个赌咒发誓,就是自己一家子掉下去的。听说有人发誓一辈子娶不上媳妇,有人发誓生儿子没屁眼,有人发誓家产被女婿继承,张张不同,金侍郎看了两个时辰才看完。” 容棠笑得脸疼,“这都哪听说的?” 按说这都是京兆府绝密,不会有人往外传,金士钊自己更不会传。 “这都富新庄老兵们亲口承认的。金侍郎让京兆府抓几个富新庄的老兵来审,府尹不肯,金侍郎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去拿了几个人,都是半拉身子的。” 第120章 矛盾 容棠想象不出来,半拉身子是什么样子。 “就是半个人。只有腿没有手的,只有手没有腿的,手脚一边少一个的。因为他们的誓言最凶残。大理寺卿问他们是否亲眼所见,都说亲眼所见。又问为什么不救,都说没能力。金侍郎气得要命,非要亲自带人去传唤几个全乎的,被大理寺卿驳回了,说他不负责刑事审讯,不能拿人。反正老奴来的时候,好像金侍郎进宫告御状去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陶管家走后,大院又加速忙起来。 两天以后容家村附近的甜高粱都挑完了,只剩下李四婆的两亩地,还要十天左右采收。 这边榨汁设备做出来三十架,大铁锅准备了十多个,酿酒设备也有了三套完整的。 再清点糖果品种,已经有了十来个之多。 同时酒曲丸子成功率达到了九成以上,算是相当不错的比例,方子材料配比也稳定了。 春草来报告成果时,喜笑颜开,但容棠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听到甜酒曲,他忽然一拍脑袋,“坏了,咱们的糯米甜酒。” 此时离做甜酒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正常情况下只需要两三天,也不知道坏没坏。 揭开封纸,浓浓的酒味飘散开,一盆酸的不像样子,一盆就像是烈酒,闻了就上头,还有一盆,出水少,上面也长了霉,看着就坏了。 春草不忍直视,“这还能吃吗?” 容棠看过一遍,长霉的放弃了,再尝尝另两盆,果断指着酒味最浓的那盆,“加凉开水,多加点,分做两盆,明天再看。” 大湖婶把坏掉的两盆倒了,刷干净陶盆,把另一盆糯米酒酿分做两处,各加了大半盆水,接着发酵。 这一天大院里休息,各自好吃好睡,除了容安过来几趟,报告了村里作坊建设的进度,和挖沟渠的进展。 并且说,“世子,明天也该让大山叔他们重新开工酿酒了,我的意思是,既然设备齐了,也是时候买高粱来练练手。另外这些天柴用得多,好些孩子跑别村地界上去拣,虽说因为有你,别村人不敢吱声,长久总不是办法。” 都是谁家孩子?” “金豆叔和来福家的,听说他们在别村很威风,说自己是容世子的族叔,谁不让他们拣柴,就怎么样怎么样的。” 怪不得了,有马氏和来福婶这样的娘,孩子分分钟长歪。容棠也见过容金豆和容来福,本身也是没多大毛病的,就是听婆娘话,属于既得利益者,不大管老婆孩子是不是做坏事了。 都是族人,在他们没犯下大错之前,容棠还是想立下规矩,制止一切错误的发生。 “你这样,对附近村民也说,咱们这里大量收柴,谁都可以送来,另外禁止本村人打着本世子名号在外吓唬人,被我听到一次,打十板子。当然了,别人要是欺负本村人,本世子必须护着。” 他们说着话,只见三丫领了一个外村人,挑着一大担柴走过来,在门外直瞅。 容棠让春草出去问情况,一会走过来,笑得不行。 “三丫在河边摘花,遇到一个外村人问她村里收不收柴,她说收,四十斤给五文钱,那人同意了,她就带人过来过秤。那柴有八十斤,付了那人十文钱走了。三丫等人走远,又吭哧吭哧问我,还有两文钱,能不能算她赚的,我给了她两文钱,笑着跑了。” 容棠大奇,“这小丫头才六岁,谁教她算账的?” “许是她爹呢?” 容棠觉得不可能,容大山虽然不打骂妻女,但他本人也是很重男轻女的,未必肯教女儿识字算账。 想到那日三丫在山上学了几个字后再也没进过大院大门,又有点好奇,“容安,这些天怎么村里婶子大娘们都不进院了?” 细说起来,没在大院干活的人,包括几个族长,村长,也没再露过面,有事都让容安传话。 容安顿了顿道:“族老们开了会,大院这边不能让人知道的太多,非必要不来了,一定要来,喊人出去说事。” 怪不得三丫也不进来了。 “容安,你觉得容大山这个人怎么样?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他做一个管事,他能不能做好?或者我这样问,他会不会受到外力影响,做出对大局不利的判断。” 容安刚想说大山叔很好,人品靠得住,听到后一个问题,难免多想了些,因为做为近门族亲,他太知道大山叔家里的矛盾隐患了。 “大山叔是好的,三爷大局也稳得住,就是三奶偏心二房,二叔二婶吧也不是坏人,就是有点小心思。大山叔两口子老实,却又愚孝……” 他说不出来了,三奶是真的能拿捏大山叔,万一他扛不住妥协了,不知道带来什么后果。 但又怕因自己的话,耽误了大山叔的好差事,“大山叔是个很正直的性子,知道对大局不利,怎么都不会妥协的。” 就怕他不知道呀!有很多人又聪明又有本事,唯独太过信任家里人,失去了判断能力,最后吃了大亏。 “我知道了,不会亏待老实人的。” 容棠又在心里补充,说不定会是一件大差事等着他。 他和容安都不知道,此时容大山正遭受着水深火热的煎熬。 三太奶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无论如何,明天上工必须把二河的差事安排下来,哪怕是他不干了,换二河上。 容大山好不容易得了一天休息,就这样被老娘破坏了,一整天愁眉不展,哀声叹气。 三丫见她爹那怂样子,捏了捏口袋里攒下的十多个铜钱,把二丫拉出门去商量,“二姐,赶明你和我一起摘花去吧,咱俩一起挣钱,将来给爹娘盖大屋住,搬出这个院子。” 二丫细声道:“可我还要割猪草,你不去割了,我一个人要割双倍。再说春草姐姐也用不了那么多马蓼花。” “谁说用不了?我听大姐说,等酒坊生意做大了,需要很多马蓼花。再说家里不是还有闲人吗?二叔二婶,咱爷咱奶,还有小宝都是能做活的了。村里其他像他这样大的男娃子,都去拣柴了,一天也能拣四五文钱,就他啥也不干,只知道吃。二婶以前也和娘一起轮着做饭,现在也不做了,光靠咱娘……” “死丫头,你说什么?” 钱氏忽然出现在她俩后面,把她俩吓半死。 钱氏一股子疯劲突然爆发,狠命打了三丫一耳光,她这些天心气正不顺,这下找到了出气口,下手特别重。 三丫挨了重重一下,嘴角流了血,哇一声痛哭出声,拼命跑走。 第121章 发威 三丫这一跑,二丫也吓坏了,大声喊着爹娘,进院子求庇护。 钱氏打出了手才发觉下手重了,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性子,与大嫂向来和睦,做活也不偷懒。就是这段时间家里什么都显着大房,在世子那边也得脸,什么好活都优先给他们,自己和二河就成了村里的笑话,让人说嘴。 她心气一不顺,就不想干活了,出门散心找人闲聊,今天就是遇到了马嫂子,站在路边说了几句话。 要说平时,她也不和马氏玩,知道她嘴巴坏,不是好婆娘,奈何这几天村里嫂子们都爱和周氏说话,她不乐意找她们了,一来二去,就感觉马氏也不错,听说马氏在上京伯府当了好些天老夫人,银子也没少挣,想着和她交厚点也没差错。 马氏见她闲逛,居然说教她,“我说二河家的,你怎么不干活瞎溜达呢?咱们老容家的媳妇可不兴这样不过日子。你也跟你大嫂学着点,看人家多能干,洗衣做饭,喂猪喂鸡 一天到晚不闲着,那才是好媳妇呢。你呀,也别仗着生了一个儿子就怎么怎么地,都是一家人,不带这么压榨妯娌的。” 她说的好像大义凛然,可把钱氏气坏了,因为她听的重心不同,话到耳朵里十分不中听。 “马嫂子,谁跟你说过我家的事?” 马氏撇嘴,这两天你天天溜达,谁没看见一样。 为了显示她也是个能干的,一句话不说,撂下钱氏走了,那意思,你这人不行,我不跟你玩。 钱氏受不了,气冲冲回家,就听到了三丫对二丫说得话,她以为三丫在村里败坏她名声,气急攻心,下了狠手。 一家子人听到二丫哭声跑出来,钱氏比二丫还委屈,大声哭喊,“我做了什么孽,要受一个丫头片子编排。大嫂,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在门外偷说老人坏话,说一家子的活都让你们大房干了,大人小孩一个没闲着,她爷奶叔婶光吃不干。我气不过,就拍了一巴掌,这还跑没影了,指不定上哪继续说家里坏话呢!” 周氏脸一白,看向二丫,二丫嘴笨胆小,二婶说的虽然不全,却也不是假话,就吓得直摇头,往她娘身后躲。 钱氏吼道:“你躲什么,我说假话了吗?” 二丫只是哭,三太爷和三太奶脸色铁青。 容大山站不住了,“我去找她问问,是不是这回事,要是真的,我让她跪下给长辈道歉。” “她爹,她爹。”周氏苦求着,“你消消气,孩子小……” “小就可以胡说八道了?”钱氏怒吼道:“她都六岁了,在外头嚼自家长辈的舌根子,不怕外人笑话吗?家里就小宝一个男娃子,将来怎么讨媳妇。” 这一下捅了三太奶肺管子,捞了一个竹扫帚就往外冲,“看我今天不打死小畜牲。” 一家人都跑出去找人,有想打的,有想护的,也有想问清楚的,就没一个人觉得三丫可能没犯错。 容棠已经出了大门,站在清理干净的几亩荒地上,只等明天,让村里闲着的汉子们来平整地面,圈上围墙,大约又能安排十几二十个人上工,这次不如就让容二河带队,也省得容大山再被为难。 就听见三丫凄厉的哭声由远及近,他愣了一下迎过去,只见三丫嘴角淌血,好似也摔了几跤,一条破裤腿又露了洞。 “怎么了怎么了?” 他迎上去就将三丫抱起来,察看她的伤势,半边脸高高肿起,有五个成年人的手指印。 三丫大声哭着,“世子,二婶打我,她要打死我。” 看三丫的伤势,钱氏当时真是下了死手,容棠心下一沉,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对钱氏的印象恶劣到顶点。 “先别哭,我带你去治伤。” 转回院里就喊张太医,“老头,老头,出来。” 张太医蜷着腿拄着拐露面,“什么事?” “你别装了,快过来给三丫治伤。” 张太医不情不愿的放下拐,走近了给三丫检查,“夭寿,谁下这么重手。” 容棠脸黑得流墨水,张太医检查了一遍,发现三丫听力受影响,以至于她自己说话非常大声。 “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是不轻,好在也是外伤,养养就好了,这耳朵吗,还得观察观察。” 容棠气得大喊,“容战,把那个婆娘给我抓过来,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容家的孩子。” 张太医撇嘴,三丫首先是三太爷的孙女,其次才是“你容家”的孩子。 其实不用去找,三太爷一家都来了,并且听到风声的六太爷,八太爷也来了,都在门外等着。 “让他们进来。” 此时前院已经收拾干净,所有用具都锁了起来,所以不怕看见。 钱氏忐忑不安的跟在公婆丈夫后面,一眼看见三丫被棠世子抱在怀里,带着委屈泪花,嘴里含着吃食吸吮,她就觉得不妙。 当下顾不得别的,先就连哭带嚷,把在家里说的话,又再复述一遍,听得六太爷和八太爷都皱眉,三丫要真是这么说了,那挨打似乎也不亏。 容大山哀求道:“世子,是孩子不懂事,你让我把她带回去好好教育。” “怎么教育?” 容棠冷着脸问,“你做为三丫的爹,只听了别人一面之词,也不问自己女儿是不是这回事,就说要教训她,这是一个当爹的该说的话吗?” 容大山一时间愣住,“可这不是别人,是她二婶。” “她二婶就亲得过自家闺女了?别说是她二婶,就算是她亲娘,你也得让三丫为自己辩驳,这是她的权力,除非你们一家人就想不问青红皂白打死她。” 这话说的就很严重,如三太爷也担不起,老脸火烧一样。 六太爷一看不是事,棠世子说的也有道理,就替三哥问了,“三丫,你说,你二婶有没有撒谎?” 三丫看了全家一眼,正要开口,站她后面的大丫就冲她直摇头,三丫一时不敢说话。 容棠发觉了,怒声道:“大丫,回后面干活去,再干扰三丫说话,你明天别来了。” 大丫自来到大院,好吃好喝好穿,就没听过一句重话,这会脸一白,不争气的抖起来。 春草知道少爷这回真气着了,不让他发泄,后头更严重,她一把扯了大丫向后院走,临了使眼色,让下人侍卫都走开,留容家族人处理这事。 然而大丫到底影响三丫了,她不敢说话。 钱氏大声嚷道:“让二丫说,我要是撒谎,天打雷劈。” 众人目光看向胆小的二丫。 第122章 委屈 二丫胆小,也不敢不答,抽噎道:“三丫让我和她一起摘花卖给春草姐姐,我说要割猪草,三丫就说家里还有闲人,爷奶叔婶和小宝都能干……” “看吧看吧,我没冤枉她吧!”钱氏直嚷。 容棠冷脸问,“就这些?还有吗?” 二丫道:“三丫说挣钱给爹娘盖大屋子,搬出去。” 这话一出,三太爷都气得发抖,这是想分家的节奏。 容大山气坏了,“三丫,你真这样说的?” 要真是,他能打死三丫。 容棠瞪他,“你凶什么凶!” 转过头去,对三丫又是柔声细语,“乖,三丫你说,是不是这样?” 三丫哭道:“是,我说了。” 她承认了,钱氏长舒一口气,“看吧,我没冤枉她,也没打错了她。小孩子就得好好教育。” “放你个狗屁。” 容棠骂粗口,钱氏摇摇欲坠,她可是容棠的奶奶辈…… “别在本世子面前耍这一套,三丫就是这么说了,也该不着你打她。她说错了吗?一样是三太爷的儿子媳妇,一样是孙子孙女,怎么就该容大山一家五口把活都干了,你们二房吃着喝着闲着,还要打大房的孩子?” 这回连三太爷也开始晃了。 钱氏的嘴像是被缝了半拉,说话语无伦次起来,“这,我,我打她不为别的,她败坏长辈名声,家丑外扬……” “你还有脸说了?什么是家丑?是你们二房大人小孩都不干活吗?怕三丫家丑外扬,那等于你是承认了自己做事丑了是吧?” 容棠语气冷硬,问题尖锐,一下子让钱氏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这,我……”忽然坐在地上拍腿痛哭,“我不能活了呀!爹,娘,二河,我给老容家生了唯一的孙子,一句好没落,现在反而是个丑人了呀……” 三太爷两口子和容二河嘴皮子哆嗦,就想为钱氏说句话。 “你够了。生个儿子就了不起是吧?整个村里,生两个三个儿子的多了去,没见一个像你一样这么能炫耀的。怎么,你生了儿子就是三太爷家的功臣,大房没生儿子,就该干活伺候你们,养活你们?” 容二河也沉不住气了,“棠世子,我们没说就该大房养活,是没活做……别家里都派了活,就我还没有,钱氏她也不是懒的,也是想找个挣钱的路子给家里添进项。” 三太爷在一旁沉默了,私心里,他也觉得二儿子二儿媳没那么差。 “容二河,本世子不知道你拿什么脸来说没活做。别说盖作坊那边没用你,也别说我这边没用你,这本就是说好的,紧着村里一户安排一个,让每家都有收入。到现在我已经可以拍着胸脯说已经暂时缓解了所有人家的生计,不欠谁的。你想干活,南边挖着沟渠,早说过了村里人随便参加,兄弟几个都行。一天吃一顿给十五文,一天两顿给十文,不少闲着的都去了,你为什么不去?嫌苦?嫌吃食不好?上山捡柴的,勤快点也一天十来文钱,你们两口子一起干,也不见得少赚了吧?” 钱氏头一缩,小声道:“可是大哥一天三十文……” “钱氏,你真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蠢也最不讲道理的。我哪怕一天给容大山一百文,他能落自手里吗?周氏熬夜做衣服,挣了一百八十文,她留一文了吗?你口口声声活都给大房干了,钱呐,落谁手里了?你是怎么觍着个脸看大嫂一个人熬红了眼做衣服,收了钱要走给你儿子买吃食?那两天,三丫摘的花全换了饼子,我不问,不代表猜不出来。” 这一下,三太奶的脸也涨成了猪肝色,又羞又怒,抬手就打周氏,“混账婆娘,把家里的脸都丢尽了……” “够了。”三太爷一声暴喝,“死老婆子,还不够丢人现眼吗?” 望向容棠,眼里尽是祈求之色,“棠世子,这都是家里事,让我回家处理吧,我保证不打三丫。大山,大丫娘,你们说句话!” 好一句家事。 容棠脸更冷,“三太爷,你是念过书的,知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这不仅仅是你一家一门的事,这也是族里的大事。我一直以为三太爷有胆有识,可以做为我的助力,将整个容氏一族拉上一个新台阶,看你家事上如此糊涂,容家家族在你手里真不会出问题吗?” 三太爷心里一紧,棠世子对自己领导全族产生质疑了,虽说他是族谱单开的,可他身份在那,一意换族长,他办得到。 六太爷和八太爷也觉得棠世子说的过于严重,重男轻女是每个家里都存在的问题,三哥那房都还算好的。 六太爷道:“棠世子,三哥三嫂疼孙子些,也是想着大丫几个出嫁了,大山和大山媳妇还的靠侄子养老,给小宝积攒家业,也是为了他两口子老年的生计。” 三太爷深以为然,他就是这样想的啊,趁现在多攒点家业出来,小宝长大了要养活两房老的,花销大啊。 钱氏委屈的嚎啕大哭,他的儿子啊,这么小,就背负了这么多,死丫头片子,还想着要分家。 越想越难过,哭喊道:“不是想分家吗?分家!我家小宝还不用这么难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这分家两个字一出口,连原本觉得她做错了,要批评的老少一大群,都忍不住开口,“不行。” 三太爷是斩钉截铁的反对。三太奶略有犹豫,几个出丫头里,除了三丫不省心,大儿子大媳妇和俩大丫头,还是很听话的。 容大山脸色发白,周氏更是浑身颤抖,他两口子好像要被大人抛弃的小孩子一般惊恐绝望。 六太爷和八太爷纯粹为大山两口子年纪大了考虑,怕他俩老无所依。 容二河也不赞同,再怎么样,那也是他大哥,怎能不管了? 容棠看这一伙子糊涂蛋,都要气笑了。 “三丫,你说说,为什么要赚钱给爹娘盖屋子?” 三丫仿佛察觉了爹娘的恐惧不安,小声说,“小宝经常骂我们,说我们是赔钱货,我爹娘生不出儿子,将来爷奶一死,屋子都是他的了。他才不养活我爹娘,要把他俩赶出去要饭。我很害怕,大姐什么都不让我说,说家丑不可外扬。我没说要分家,我只想偷偷攒钱,给爹娘盖了屋子,等我们出嫁了,他们也有地方住。棠世子这里有活做,他们勤快,总饿不死的。” “嗵“一声,是三太爷倒下了。 “老头子……” 三太奶惨叫一声扑过去掐三太爷人中。 第123章 讨要 容大山踉跄两步,脸色死灰死灰。 周氏则是一手捂了嘴,泪水夺眶而出。 见她们爹娘如此难过,二丫和三丫都吓哭了。 三太爷被三太奶掐醒,一张脸没了人色,嘴唇哆嗦着,一句话说不出来。 钱氏嗷咾一声,“不可能,小宝乖得很,他说不出这话来。” 三太奶脸上不可置信,心里却是信了,因为赔钱货赔钱货,就是她日常骂三个孙女的话,被小宝学去了。 容棠看钱氏的表情不屑且厌恶,“本世子也不想问你那宝贝儿子说没说,现在本世子只问你,大房欠二房的吗?回答我!” 她声音严厉,钱氏哆嗦了一下,嗫嚅道:“不欠。” “既然钱都要归公,大房出来挣钱了,二房是不是该干家里的活?” “……该……” “你们二房生了儿子,以后盖房娶亲都是你们二房的责任,不是大房的,别仗着裤裆里多了点东西,就感觉比女孩子贵重。依本世子看,三个丫比你儿子强一百倍,将来指不定谁靠谁,再让本世子听说你仗着儿子欺负哥嫂侄女,我就逼三太爷休了你,别以为本世子办不到。” 容棠这么说,已经是有点不讲理,他可以做评理的那个,却无权做处置的那个,相当于侵占了三太爷的一家之主的权威。 可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他也是整个容氏家族的家主,某方面来说,三太爷还就得听他的,除非三太爷不让他管容家村村民死活了。 三太爷坐在地上还是晃,三太奶已是老泪纵横,吓破了胆,“棠世子留情,我家老头子受不住了。” 钱氏都吓得腿软了,一下子跪在地上,容二河使了老大劲把她拉起来。 容棠一看差不多了,挥挥手,“除了三个太爷,都出去。” 容大山就像被抽了骨头,失魂落魄的向外走,其余人相继跟上。 三丫也要下去,被容棠抱紧,“三位太爷,跟我去屋里说话。” 三个老头子都进了屋,三太奶不知怎么想的,也跟了去。 容棠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三太奶偏心糊涂,她却也是三丫的亲奶。 刚坐定,容棠直接切入主体,“三丫这孩子不错,本世子要了。” 三太爷呆了一呆,“棠世子,要了……是什么意思?” 容棠皱眉,“不明白吗?这孩子有头脑有心计,将来必成大器,但在三太爷家里也是白瞎了,说不定养得和大丫二丫一样窝囊。既然看不上女孩子,把她过继给我们伯府这房,我按照大家嫡女一样培养,将来是整个容氏一族的中坚力量。” 三太爷一张脸由死人色转变成五彩斑斓的不可置信。 “棠世子,过继不该是过继男孩吗?” 三太奶蹭跳起来,“不可能,咱家就小宝一个男娃……” “三太奶过虑了,你家孙子是个废物,伯府不要。三太爷,你考虑清楚,这事对你家,对族里有百利无一害。退一万步,三丫没成器,那也是知书达礼,将来寻个好婆家,手指缝里露一点,养她爹娘是够了。” 六太爷和八太爷齐齐看向三太爷,这事怎么算都是喜大普奔,他们两房都妒忌了。 这岂止是养爹娘,兄弟子侄都能沾光了。 三太爷一脸苦涩,别人只知道他们三房占了大便宜,可知道内情的,难免说他们三房苛待孙女,棠世子看不下去了,替他们养,这名声得多难听。 “棠世子,这不行,不能过继……过继……”他脸上的汗都冒出来,终于想到了借口,“差着辈分,将来和她爹娘姐弟不好称呼。” 容棠犀利的眼直盯他内心,“我没说让她做我女儿,她也可以是妹妹。” “那也……” 容棠脸一沉,转脸看向别处,三太爷心里就是一哆嗦,急忙道:“世子如果喜欢她,大可以将她带在身边教导,实在不必过继的。世子,老头子快六十了,没求过人,我这张老脸……” 容棠大抵知道他抗拒什么,勉强道:“也行吧,三丫以后就算是我徒弟。我要你们都记着,从今往后她的教养本世子一力承担,不管太爷还是太奶,亦或是她爹她娘,都不能插手。她的吃穿用度都在这边,将来的婚事,也由伯府做主,不需要你们管,自然,她也不必干你家的活。口说无凭,给本世子立个字据。” 这是明抢啊!三太爷直吸气,三太奶还觉得十分委屈,她的孙女,她还管不得了,也不给家里做活了,凭什么? “又或者,你们想要几两银子,卖断了祖孙情?” 这话十分难听,三太爷色彩多变的脸又快失了血气。 六太爷都快被他俩急死,换成他家,早跳三尺高了。 “三哥,你快答应啊,你家不愿意,可把我家旺弟送来了。” 八太爷也道:“世子,我家妞妞也听话。” 考虑多收一个呗,一只羊是养,两只羊也是放。 三太爷还能说什么呢?别家都当成天上掉馅饼的事,偏他们这么别扭,这不行那不行,到底要哪样? 写好了承诺书,他心里一阵茫然,三丫还是自家的孩子吗? “三太爷,你别瞎想,三丫都大了,她知道自己是谁家的孩子,往日里你们疼爱她,她当然知道孝顺。” 三太爷心里一虚,他和老太婆往日里疼三丫吗? 几位太爷太奶往外走的时候,听到容棠对三丫说,“你以后正式改名叫巧巧,知道吗,谁再喊你三丫,都不要应了。” 传来三丫,不,巧巧的回应,“我知道了,世子。” 三太爷忍不住回头看,棠世子为什么这么看重一个丫头片子?培养他家小宝不好吗?还有三丫这个死丫头,被棠世子抢走了,一句舍不得的话都不说,也是个白眼狼。 容巧巧也在问容棠,“世子为什么要养巧巧呢?巧巧是个女孩子,大人都说只有男孩子才是家族的希望。” “嗯,师父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带人来卖柴,怎么知道算账的?” 二十斤三文钱,很多大人都掰不清。 “我是这么算的,二十斤三文钱,两个二十斤是六文钱,我想赚一文,就只能给他五文。八十斤是两个四十斤,我就赚两文钱。” 容棠宠溺的眼神都甜化了,“所以呀,巧巧才是最聪明的。” “村里也有许多聪明的男孩子。” “也许吧。”容棠语气淡淡,“可他们没走到我面前来。” 第124章 卖女儿的银子 出得大门,当小辈们得知三丫以后不归他们管了,周氏表现出来极大的抗拒,“不,我不同意。” 她几乎丢掉所有理智就往里闯,被容大山死死抱住,“走,回家去,三丫在这里挺好,吃好喝好,读书认字,以后是个千金小姐。” 周氏死命挣扎,“她是我女儿,我生的,是我的……” 她凄厉的惨叫一直回荡,就连里面的容巧巧也听到了。 她迟疑道:“世子,我想去看看我娘,好好劝劝她,如果她真的不答应……” 容棠想不到周氏这么抗拒,巧巧又不是被拐走了,她还在容家村,还姓容,周氏却像再也看不女儿那样绝望。 任是他态度强硬,甚至威胁了三太爷,也无法面对一个母亲凄厉的哀嚎,这种事,就是法律健全的后世也不允许。 他把容巧巧放下来,巧巧跑出去,又跑回来,找到了春草。 再跑出去,她就扑向了周氏,“娘……” 周氏一把抱住她,态度强硬不容拒绝,“走,跟娘回家,你是娘的女儿,谁也别想带你走。” 容巧巧柔声安慰她,“娘,你放心,我永远是你女儿,谁也抢不走,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她把周氏带到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一会的功夫,娘俩回来了。周氏表情平静,仿佛接受了从今往后少一个女儿的事实。 一家人走远,容巧巧回院子。 容棠问她,“你怎么说服你娘的?” 容巧巧道:“我把存的十两银子给她了,告诉她我不会不管她,以后挣了银子还给她,养她的老。” 容棠心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五味杂陈的。周氏这人他没怎么接触过,只听春草说过人老实,厚道,勤快,孝顺,是个心性良善的。 但即便她有这许多优点,也还有不小的缺点,例如极度重男轻女,例如压榨女儿。她对生儿子已经不抱希望了,现在对容小宝养老也不抱指望了,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大女儿本分懦弱,二女儿胆小如鼠,只有三女儿叛逆。谁料想,当她被婆母克扣口粮挨饿的时候,只有这个三女儿有能力给她找口吃的,让她饥肠辘辘时得以填饱肚子。无形中,三女儿已经是除了丈夫外她最大的依靠。 当这个依靠要被抢走了,她可不是会发疯?三丫给了她十两银子,承诺她以后还给她银钱傍身,她还怕什么? 她对女儿有爱,但也就这样了。 容棠替巧巧心疼,巧巧反倒有点不自在,“世子,你会不会怪我不知道好歹?我还要靠你养活,又要去顾自己的爹娘!” 容棠摸了摸她又黄又软的头发,“每个人生下来都承受了父母恩情,报答是应该的。但每个人也是一个独立的自我,应该有独立意识,不是谁的附庸,也不是谁的财产。我不会反对你孝顺父母,只会教你本事,有养活自己和父母的能力。” 春草在一旁吃味了,“少爷,我是不是失宠了?” “你个促狭丫头。”容棠露出生气后的第一个笑容,“带她去吃饭,给她做新衣服,另外每天抽空教她认字。” 三太爷家。 刚进院子,三太爷一秃噜软倒在地,又是儿子们将他搀起来架到堂屋去。 三太爷屁股刚挨上椅子就一声暴喝,“跪下,都给我跪下。” 儿子二媳妇和二丫都跪了下来。三太爷颤抖的手指了一圈,最后指向二河,上去就是两个嘴巴子。 容二河惊呆了,“爹!” 钱氏也嚷,“为什么打二河,爹,总有原因吧!” “你还有脸问。”三太爷怒不可遏,“他是替你挨打。你个蠢材,家里的脸都让你们俩丢尽了。我一直以为你没多大毛病,原来小心思这么多的,这个家都快让你搅和散了。不是想分家吗?分,分,把你们二房三口人分出去,就指着你儿子活吧。钱氏,你打三丫那一巴掌,是彻底惹了世子厌弃,别说好差事,以后就是做苦力,也没的你们的份。” 钱氏使劲哭了起来,不知是悔还是恨。 “你还有脸哭上了,生了一个儿子,尾巴翘上天去,把个孩子也宠废了。别家一样大的小子都去捡柴割草,他怎么就这么金贵,要过少爷日子了?要吃要喝,吃饱喝足打骂姐妹,是个人该干的事吗?” 钱氏委屈极了,她也没教孩子那些啊,听到要儿子干活,还辩驳,“小宝还小……” “他小个屁,三丫更小,她怎么就知道干活?” 钱氏心里想着,三丫不干活,婆婆不给她吃饭,只听公爹又一声吼,“孩子小你惯着,你自己怎么不替他干,在家吃饱饭出去扯老婆舌,你是什么时候变的这么面目可憎了?啊!” 钱氏不敢说话,泪水在眼里打转,她的委屈无处宣泄。 “还有你!” 手指又指向了周氏,周氏木然的脸抬起来,三太爷一阵揪心。 这是心死的麻木。 “爹,我做了什么?” 周氏声音干哑,话语似有点讽刺,她都这样了,还有错了? 三太爷发狠道:“你给三丫要了什么?拿出来!别人没看见,我可是看得清楚。” 周氏矢口否认,“没有。” 容大山不等她说完,向她攥紧的衣裳内袋里一掏,周氏狠命同他撕打起来,“还给我,这是我的,这是我卖女儿的钱。” 容大山脑子轰了一声,厉声道:“大丫娘,你说什么疯话,我们何时卖了女儿?” 周氏态度十分强硬偏激,“以后管不着了,嫁人也管不着了,这个女儿等于不是我的了,怎么不算卖了?我这是提前几年把她的聘礼收了,有什么不对?” 容大山臊得要命,“你管一个六岁的女儿要聘礼银子?她哪来的银子!” “我不管,谁要我女儿,谁就得给我银子。” 周氏没抢过,一锭十两的银子落到了容大山手里,还没等一家人反应,周氏像是被夺了性命一样扑上去死命咬丈夫的手,容大山吃疼不过,银子被她抢走。 此时的周氏就像是一头母狼,谁抢她的银子,她就跟谁拼命。 三太奶这时开口了,“行了,银子已经收了,送回去也不是事,就留在家里吧,等三丫大了,给她买嫁妆。” 在自家老头子复杂错愕的眼神中,朝周氏伸手,“把银子交上来。” 钱氏也道:“是啊,快给娘收起来。” 谁知周氏神经质的冷笑,“凭什么?这是我卖女儿的钱,谁也不给。二弟妹,你要眼馋,把你家小宝也卖了吧。” 钱氏脸一变,三太奶怒骂,“贱妇,胡说什么?” 第125章 疯魔 谁知周氏破天荒第一次还嘴了,“我怎么胡说了?娘,都是你儿子,你怎么就那么偏心?我没日没夜干活,挣了钱一文不少都给你。二弟妹溜出去串门子,回家来还得吃我做的饭,我自己反而要饿着继续干,我就该了她的,欠了她的?这钱给到你手里,说的好听,给三丫买嫁妆,娘你自己信吗?别再哄骗我了,男人靠不住,女儿靠不住,只有银子靠得住。这家要不要分,我不管,总之以后挣了钱,谁也别想从我手里要走一文。” 容大山都惊了,“大丫娘,你是怎么了?我怎么就靠不住了?” 周氏大吼道:“你靠得住个屁!你只知道听话孝顺,全不管我和女儿过得什么日子。是了,娘没亏待你,你吃得饱,可我和孩子们呢?我们也一样干活,加起来吃得还没有小宝一个孩子多,我们挨饿的时候,你有替我们说过一句,讨过半个窝头吗?” 容大山好似被惊雷劈中一样,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道:“谁家……不是这样?” “是啊!”周氏嘲讽,“谁家都是这样。你们合伙骗我,对我说将来小宝养我老,我也以为如此,多年来忍气吞声,由着三个女儿当牛做马还被娘打骂。可现在怎么样了?你还说小宝养你的话吗?” 容大山使劲哆嗦着,“他,他……” 三太奶哭嚎道:“要老命了呦!我是造了什么孽呦!两个当伯娘的,跟个孩子较起真来。” 周氏此时状态疯癫,思路却十分清醒,“娘,你也别说我较真,终归一句话,我也不欠二房什么,日后家里也别说什么要靠小宝怎样怎样,打从今起,我不靠他了,挣了银子我自己拿着,自己养自己。容大山,你同意咱就过,不同意,咱就离,你和爹娘二房过去,挣了钱全给你侄,让你侄养你老,我们娘仨是死是活,与你不相干。反正你只名义上是孩子爹,也没怎么心疼过她们。” 容大山是被雷了一遍又一遍,羞愧又茫然,难道自己以前真是这样混账的人? 三太奶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当家这么多年,大儿媳妇就没这么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这是疯了,疯了! “大山,你要还认我是你娘,你就……” “老婆子!” 三太爷一声怒喝一声阻止她,指着钱氏说,“老二媳妇,今天轮到你做饭,从今天起,你再耍浑躲懒,就让二河休了你。老二,从明天起,你去干活,挖沟也好,拣柴也罢,不干活,一顿饭别在家里吃。还有小宝,一样大的孩子,别人干什么他干什么,拣柴,割草,不干活一样没饭吃。老大,把你媳妇带你屋去,别让她在外头胡言乱语丢人现眼。二丫……” 三太爷看着明明比小宝岁数大,身子却比小宝矮小的二孙女,总算有了亏待孙女的认知,羞愧难当,“以后多去大院那边走走,三丫让你干啥你干啥,挣了铜钱交给你娘。” 二丫见吵得凶,早吓哭了,闻言抽抽答答,“爷,奶,你们别怪娘,她是吓得,她有时候晚上饿得哭,都是喝一瓢水顶着。爷奶有儿子,二叔有儿子,她没有,她怕挨饿,怕没人养活她。奶就别逼她了,会把她逼疯的。” 三太奶又哭又骂,“死丫头,这都是我的错了……” “老婆子。”三太爷又将她喝住,吼儿子们,“赶紧滚,都滚出去。” 等晚辈们一走,三太爷血红的眼瞪着三太奶,“你满意了!你满意了!一个家让你搅和散了,开心了!” 三太奶死的心都有了,“死老头子,你这是怪我了?明明是周氏那个贱妇倒反天罡,要我的强……” “你瞎了!没看出来,她疯了,她被你给逼疯了!你个天杀的蠢婆娘,你饿她干什么?她是馋啊还是懒啊,是家里缺吃少喝,全家要饿死了?你是有多狠,多坏,才干得出这丧尽天良的恶毒事来!好好一个孙子宠得没边,就那性子,指望他养老,是啃老吧!等咱们两个腿一蹬,他连他亲爹娘都不一定容得下。” 三太奶崩溃了,嚎啕大哭,“我怎么知道她就那么饿?也不过几顿饭没吃而已。以前她和几个丫头服软告个罪,我就给她了,谁知道这回她就这么硬气了!天老爷啊,这是怎么了!以前都是好好的,自从那人一来,家里没一天顺心日子了,到底找他回来干嘛啊!” 三太爷一巴掌呼过去,三太奶嘎嘣住了嘴,一脸恐惧难以置信。 八太爷家。 八太爷一回家,就被八太奶扯屋里问发生了啥事,八太爷不说,到底三哥是族长,面子不能失,就有一件事村里早晚传开。 “也没什么大事,三哥家的三丫让棠世子看上了,要过去他养着,说养大了许个好人家,也好扶持家里兄弟子侄。” 没错,在八太爷想法里,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女娃子养大了,就是要嫁人的,差别就是嫁什么样的人家。 八太奶啧啧,“这不跟秀似的,虽说早年受了苦,现在可不就是富贵了,做太夫人了,三丫好福气啊!咱家旺弟咋就没摊上呢。” 看吧,自家婆娘就是这想法,也不知道三哥那房是怎么回事,棠世子帮他们养孩子,不让他们出一个子儿,整得跟要割他们肉一样。 说着话,家里几个孩子都回来了,有的摸了小杂鱼,有的拣了柴,有的割了草,都没空手。 八太奶说,“快洗手洗脸,吃饭了。” 八太爷家也是俩儿子,大儿子两男娃,小儿子一女一子,都没什么遗憾,只除了小儿子家的女儿名叫旺弟。 当时小儿媳妇被春草看中做饭去了,大儿媳妇就主动承担了家务活。等再安排活计时,八太爷没要名额,让两个儿子都挖沟去了,一天两顿饭,也给家里省不少。 饭顿上八太爷留了心,见老婆子分饭没少给旺弟,点了点头,棠世子好像很讨厌人家苛待女娃子。 吃完饭又分零食,是二儿媳妇带回来的糖果,说是摔碎了不好卖,春草做主让拿回来给孩子吃。其实二儿媳妇暗示过,这糖摔碎了也不怕,还能补救,是棠世子大方,愿意给孩子甜嘴儿。 这棠世子就是不赖,知道心疼娃崽的人都差不了。 他咂着嘴看老婆子分糖,一小包糖,捏出来四块分给孩子们,一人一块,还算公正,八太爷还算满意,至少自家老婆子比三嫂识大体。 谁知道分完糖,小孙子把姐姐那块一并抢了,“我要吃,都给我。” 第126章 全面康复 八太爷把眼一瞪,“拴子,干什么抢你姐的糖?” 容小拴犟嘴,“我是男娃子,糖就该我吃,我姐是女的,不配吃糖。” 八太爷手比脑子快,抄起筷子敲在他手上,“放下。” 容小拴吃疼,不情不愿的放下。 八太爷黑着脸问,“谁教你的?” 他以为是八太奶,瞪她一眼,八太奶嚷道:“看我干什么?我啥时候说这话了?统共就这一个孙女,我至于吗?小拴,你说,谁在你面前胡咧咧了?” 容小拴怕起来,缩着头道:“啊……,是三爷家的小宝,他说家里好吃的都归他,三个赔钱货一点吃不上,他还说吃独食可美了,我都没吃独食。” 八太爷又抽他一筷子,感觉小孙子想法有点严重歪了。他狠着心说,“咱们家不一样,她是你姐,她先拿,她可以让你,你不能抢,否则就是挨打。来旺弟,你先挑。” 旺弟看看两瓣糖,还是拣了小的,“大的给弟弟吃吧。” 分妥了,三个男娃把糖含进嘴巴里吸吮,幸福的冒泡泡。八太奶还叮嘱他们,“可不要在村里娃跟前炫耀,别家娃吃不上,你们说了,明天就没有。” 男孩子们哄一下子野出去了,旺弟把糖用牙咬成三块,爷奶一人塞嘴里一块,也就跟花生米那么大。 虽然沾着孙女的口水,俩老的倒感动了,到底是丫头知道心疼人,孙子,也就那样吧。 大院里的氛围也不是那么美好,容棠被气得直到傍晚没有好脸色。 他在那生着气,在他不远处,大丫一边流眼泪,一边拣花穗子。 春草反倒是又来给大丫说情了,“少爷,你也说过大丫被家里教得定性了,很难改过来了,就别生她气了。” “谁生她气了,我是生整个天下的气。” 春草噗嗤笑了。 “少爷,大丫心思又不差,干活也不躲懒,她就是,就是……怎么形容呢,家丑不可外扬,也不愿意给你添麻烦,今天你发这通火,把三太爷家的平衡打破了,窗户纸一捅开,再想维持和谐就难。大丫肯定是怕家里闹开了,她娘几个又挨骂。她是大姑娘了,又许了婆家,很怕家里传出坏名声,坏了她的亲事。我听说他那个未来相公才十六岁,已经考中童生了,说不定将来考个秀才,大丫也是个秀才娘子。哎呀我和大湖婶每次打趣她,她都羞红了脸,好似对她小相公十分痴情。” 听她说话夸张,容棠总算有了点笑模样,“还说人家小相公小相公的,人家比你还大。” 春草默默加上一句,比你也大。 见他脸没那么臭了,和他说了现状,“前几天才多了慧香和慧珍,中院屋子已经不够了,现在又多了巧巧,就没处安排,少爷你看怎么解决?” 容棠诧异,“家里已经那么多人了?” “你算算啊!四个护卫,我和你,铜钱和张太医,李晋和田老大,慧香慧珍,加上巧巧,一共十三个人。容安还说要是忙起来也住在这院不走了,陶管家有时候来回不去也留一晚上。咱们中院三间上房,左四右四,去掉中间会客厅,满打满算十间卧房。田老大住了前院,慧香慧珍住一屋,中院没空屋了,总不能让个小丫头住前院来吧!” 容棠嘶了一声,“这么紧了?”想了一会说,“前院还有几间空屋子?” “没了,东边一个厨房占了两间,厨房北屋是容安的办公房。西边三间厢房,田老大住一间,一间做了酒曲房,一间做了糖库。巧巧能跟我住一屋,可也不是长事。” 容棠左思右想,前院五间正堂屋还空着,用手一指。 春草脸色古怪,“那是正堂屋欸!你打算让谁住过来!” 严格来说,院里只有容棠一个正经主子,除了他都是下人,都没有住正堂屋的资格。 “先不说这,就问把谁搬前面来吧!铜钱,他一个小厮,本来就该住外院的。” “抵死不从。他说少爷封了他做第一心腹,哪有第一心腹住处那么远的?人家的贴身小厮都住主子旁边。” “四大护卫?” “不愿意。他们说是负责保护少爷的,怎么能离那么远?按道理他们的屋子得把主子围起来。” “张太医……” “他说你伤势严重,随时要抢救,离得太远,来了人要露馅的。还有李晋,才八九岁,总不至于让小孩子住前头,一群大人窝中间?” 我去! 春草又咬耳朵,“我昨天听慧香和慧珍她俩说话,中院那么小,主子下人,男的女的混住,太不方便了。” 她俩的屋子在东厢最南边,依次向北是李晋,张太医,铜钱,西厢被四大护卫包圆了,打开门,除了堂屋西侧间住着春草,满眼都是光棍。 我去! 容棠无可辩驳,并且羞愧。 “盖,盖房子。本世子还不信了,连手下人住处都供不上了。” 袖子一卷,双手叉腰,闲气都跑没了。 春草眉眼弯弯,“我要一个独立小院。” 哦豁,这是春草觉得有钱了,要想法子消费了。 容棠发下豪言壮语,“盖,一人一个独立院子,给他们娶媳妇生儿子用。 翌日,容棠决定全面康复。 他把村长叫过去,告诉他要扩建大院的想法,“这些地都围起来,全盖房子。后院酒房那处,从后墙打通一个门,暂时跟前面分开,等新酒坊盖好了搬过去。我今天有事要去一趟富新庄,容战和容万里跟我走,另两个看家护院。生意上的事找容安,要银子找春草。对了,听说村里打了几辆大架子车,今天我全都征用了。” 容大江道:“这盖一个大院子可不能马虎,村里都是些半桶水,得找镇上,或者县里的师傅了。” “都说了你看着办,我相信你们父子。” 容大江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五辆新大板车装满了设备,套上院里的马,需要村里出几个会赶车的,容棠手一指,点中了容大山,“大山叔,你也去。” 容大山一愣,“不是今天要买粮食,拉酒,我这……” “交给大柱叔。货款不必非得现结,也可以说好十天半个月结一次,或者对方送货上门一起结。大柱叔,你就负责采买好粮食,最好是谈个稳定供货粮商,不要小家子气,一次只买三五百斤。” 容大柱脸色微红,他们总觉得本钱少,大买卖腾挪不开,以至于每次讨价还价,最后只要一车货。 看见容安点头,知道本钱足够,把牙一咬,干了。 容大山默默的上了一辆车赶马,他这个采买管事,只干了两三天,就被撤了。 三太爷也听到了,嘴皮子哆嗦不已,难道家里的破事让棠世子厌烦,连大儿子也招了不喜? 第127章 郑长治发火 六辆车算得上浩浩荡荡,悠悠上了路,此一去大几十里地,还需趁早赶到。 “等一下,等一下。”春草和大湖婶合力端了一个大陶盆过来,送进了容棠坐的马车里。 春草道:“差点儿忘了这个,少爷,我也不懂,你带一盆过去,尝一尝,能吃的就吃了,不能吃就扔了,等你回来,怕又耽误了。” 容棠这才想起还有昨天补救的两盆米酒酿,说了只需再发酵一天,自己又给忘了。” 马车重新上路,行至桥上,车帘子一掀,张太医扒着车厢上来了。 上来就上来吧,这老头还可耻的抱着公用拐,以便随时拄上。 “可憋死我了,小子,老夫也出门透透气。” 容棠能说什么?只要老头不整天嚷嚷给他发育小老二,基本他怎么高兴怎么来。 一路无话,走到中途,与通向上京路上的一辆双驾马车顶上了。 容战和容万里相视一眼,过去搭话,双驾马车也不是谁都能坐的,里面大小是个人物。 交涉了两句,二人神色古怪的回来复命,“主子,前面那位,让你过去叙话,说如果不乖乖过去,就把逃跑的胡旺姐弟俩交给大理寺。” “我……” 另一个脏字没吐出来,虽然那事有南宫璟和郑长宁,张三爷帮着转了性质,明眼人还是能猜到内情复杂,只差证据。 他眼下正想在富新庄大展宏图,可不想横生枝节,惹上官司。不就是去见个人吗,问题不大。 跳下去朝大马车走去,不待上车,就认出了赶车人和押车人,是那个郑长治的手下,老温和玄雀,车里是谁,不言而喻。 “郑公子,你这是……” 他掀开车帘子,就被雷到了,想问的问题也转了方向,“好别致。” 只见郑长治在马车里坐着轮椅,新轮椅,容棠设计的,能随意转方向的轮椅。 他和唐扶云提过的碳钢管没有,这货直接用得铜管,金灿灿的,很贵很拉风。 但郑长治的脸没有表情,甚至算得上臭。 容棠咳了两声,“郑公子,我有点忙,抱歉……” “上来,你上哪,我可以送你过去。” 容棠叹着气上车,却没有任何可坐的地方,只能屈就一隅。 马车驶动,现在是七辆车驶向富新庄。 “郑公子,不知道……” “郑长治语气悠悠,“你觉得我坐着轮椅好看吗?” 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容棠还是无法理解郑长治对美的执着。 “郑公子很好看,这轮椅也好看,加在一起……” 残疾人坐轮椅可以用好看形容吗? 郑长治脸一黑,“我是说你会不会感觉丢人?” “不会。”容棠答得毫无心理压力,他真没觉得丢人。 你坐轮椅,和我有什么关系? 郑长治感觉很挫败,容棠总能让他气到。 自从唐扶云给他送去新轮椅,府里人见了都说好,漂亮,功能齐全,十分适合大公子,他的心情就恶劣起来。 老温说新轮椅很好用,轻便,转折随意,真是精妙绝伦,他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再好,还不是轮椅吗?没有人真正了解他想要什么。 他的人查到容棠今天“伤愈”出门,他便带了这个轮椅来堵他,问他有没有感觉到他的感觉。 他说他不觉得丢人。 猛一拍轮椅扶手,不知触动了哪个机关,嗖一下射出一支箭,吓得后面人嚎了一声。 容棠吓了一跳,掀帘子后望,只见铜钱赶的马车棚顶插着箭矢,把铜钱惊得要死了,差点弄死他。 “离远点,十丈以后。” 容棠喊完,瞪着郑长治。郑长治也知道无心闯了祸事,但他骄傲又别扭,并不会致歉,眼看着是老温从前面跳下去安抚铜钱。 略停了片刻,车队重新上路,好一会无言。 还是容棠先打破了沉寂,那张酷似郑九的脸却有一个不完整的身体,总是能击中他心里最柔软处。 “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郑长治抿唇,俊美无双的脸倔强的转向一旁,只给容棠看半幅侧脸。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特么也俊! 容棠可耻的发现自己贪花好色,揉了揉脸,借机吞下口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你对轮椅还有什么不满,对我说,我给你改。” 他挖空心思想着,郑长治是个洁癖很严重的人,或许他觉得偶尔自己转动轮椅会脏了手,对,就是这样。 “你看,这两边装个辅助轮,比主轮小一圈,不沾地面,这样你自己转动轮椅不会脏了手,另外我还会设计手摇三轮车,绝对大越头一份……” 郑长治的脸由白转青,由青到黑,最后是愤怒。 “停车,停车。老温,进来。” 老温把车往一侧停住,进了后车厢,郑长治拍着轮椅吼,“把我放下来,你,给本公子下去。” 老温从未见公子这样情绪外露过,以往他再难受,表面也维持着温和,背着人黯然神伤,可他坐在前面把二人的对话一句不落听的清楚,容世子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反而一再迁就。 他对容棠歉意道:“得罪了。”伸手做请的手势。 容棠莫名其妙被赶下车,刚站定,轮椅也被从车厢里推出来掉地上。还在摸不着头脑时,马车拐了方向,向来时的路回去。 “唉,唉,轮椅掉了……” 还没喊两声,车厢里又飞出来一件东西,红艳艳的兜头朝他盖过来,躲之不及,被罩住头脸,滑稽又可笑。 容棠三两下把红色扯下来一看,顿时死的心都有了有了,这特么是他在唐家整治金耀阳的时候穿的红裙子,翻墙之后藏起来的那件。 他记得藏的很隐秘,怎么被人找到的?除非…… 容棠捶胸顿足,还不忘描补,“玄雀姑娘,你的红裙子掉了。” 但其实知道玄雀的都知道,玄雀从来只穿黑衣服。 这位郑公子身份尊贵,脾气也大,扔了轮椅,又扔一件红裙子,村里人没什么反应。 容战和容万里知道容棠是女儿身,看见红裙子脸色古怪,这是否代表郑公子知道了主子真身,拿一条裙子暗示他? 铜钱思维发散的最厉害,他想的是,莫非郑公子有龙阳之好,看上了他家少爷,招他上车求亲? 被拒之后恼羞成怒,轮椅也不要了,还用一条红裙子来羞辱他家少爷? 容棠假装气愤在原地跳了几下,看着郑长治的车走远,气哼哼地吩咐,“过来两个人,把轮椅抬车上去,他不要,咱白捡个便宜。德性,不惯着他。” 红裙子卷巴卷巴揣进了怀里,暗暗提醒自己找时机烧了。 第128章 英雄少年 重新坐上自己的马车,只见张太医好似一个玩童,坐在郑长治的轮椅上摇来摇去,十分开心的样子。 他又吓了一跳,“你可别乱按。” “按什么?” 张太医说着按了一下扶手上的一个钮,容棠不及多想把轮椅一侧,只见一支箭矢“嗖”一下斜飞出去,穿过车厢板壁不知射向了何方。 前头赶车的铜钱要疯了,终于不管不顾停下马冲到后车厢,对着张太医一阵含娘量极高的输出。 张太医自觉得理亏,由着他骂不敢还嘴,铜钱出够了鸟气,一把把张太医拽下来,扔到后面容大山车上,这才骂骂咧咧上路。 终于是安生了,容棠一动不动,直到容万里一声喊,“主子,到了。” 容棠掀帘子外望,只见道路两旁站了两列人,个个翘首以盼,直向车队看过来,并且各种声音接连入耳, “来了吗?哪个是小世子?” “前头有车厢那个,后面都是大车,拉货的。” “太好了呀,伯爷有后了。” 接着又是一阵哭声。 走到近前,容棠看到每一个具体的人,每一张具体的脸,每一副残破的身子,突然喉咙哽咽,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沉重感。 道路两列,好几百人,原本想要下车与人打招呼的容棠感觉腿像灌了铅,没有力气走下去与他们交谈。 他曾设想过伤兵的伤什么样子的,缺胳膊少腿是常态,他也不怕。可看到还有人的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拖在身后爬行,每爬一步就脸色痛苦,可见是有多疼。 有个人左腿齐根而断,右臂少了半截。 有个人没有双腿,屁股底下绑了两块木板,用两只手撑地行走的。 他们无一不是衣着破烂褴褛,脸上尽是生活磋磨的悲伤。总之各有各的惨状,让人不忍直视。 容家村的村民往日里只知道自家穷,现在同富新庄老兵一比,直感庆幸,他们至少还是健康全乎的。 容棠强忍起鼻子不透气的窒息感,默默放下车帘,用帕子撸鼻涕,也亏得春草没来,不然不知道吓成什么样。 马车驶入富新庄大院,只见杜仲和一个高高壮壮的锦服男人站在当中,老远就招呼,““容世子,久仰久仰。” 杜仲他见过,那高高壮壮的锦服男人,他猜测是杜三爷。 果不其然,容万里为他介绍,“那是杜三爷。” 容棠行了晚辈礼,到底是国公府三爷,马虎不得。 杜三爷哈哈大笑,“果然英雄出少年,某一看见你,就仿佛看见建安伯年轻时那一股子蓬勃之力。” 杜仲提醒他,“三爷,建安伯比你大。” 他是国公府家生子,建安伯建功立业的时候,三爷还在爬树掏鸟。 杜三爷踹他一脚,“给老子滚。” 就是会扫兴。 庄院被国公府接收了几天,只除了收拾打扫之外,并没有多大改变,几个能做主的,就进了正厅,容战和容万里像两尊神一样守在门口。 甫一落座,有国公府下人上了茶水,容棠见茶色淡金,闻着有微微香甜气息,心里有了猜测,“糖水?” 杜三爷拍掌,“可不就是,我家大嫂特别嗜甜,容世子送的那几样糖果,大多让我大嫂泡糖水喝了。不过这个是用稀糖冲泡的,那些做成型的泡水喝太过暴殄天物。” 容棠也是这样想的,稀糖也有许多吃法,想必愿意买的人不需教,于是让“第一心腹”铜钱把新做的几样样品每样摆出来一个。 杜三爷看着一个个花色油纸包的各色糖果,喜不自胜。 “容世子,你真的心思奇巧,简直比姑娘家还巧。” 容棠咳了一声,“都是家里丫头想出来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哪会这些。” 杜三爷看着这个脸庞稚嫩的“大老爷们”,只笑不语。 接着两方就如何合作展开激烈争辩,虽然是有国公府只占一成利润的合约,杜三爷还是又给国公府争取了十个做工名额,一个小管事,九个工人。 国公府不差这几个人的工钱,就是想在这桩生意里多多少少有参与权。 而容棠也敲定了容家村出十个人,与富新庄老兵合作做工,并不是想抢占富新庄老兵挣工钱的名额,实在有些活就得全乎人才能干。 例如跑外交。 最后,容棠提了一个要求,“杜三爷,保密工夫可得到位,别咱这买卖没开始,消息走露了,钱也飞了。” 杜三爷把个胸膛拍得啪啪响。 公事谈完,杜三爷半开玩笑的说法道:“哎呀,前任杨庄头一家子跳河身亡,金侍郎闹了好几天没出结果,尸体在大理寺都臭了。没办法,大理寺卿捏着鼻子匆匆结了案,让金侍郎领尸体或下葬或喂狗。金侍郎没有办法,只能照办,大约明天就该埋了。金侍郎肯求放杨连业出来治丧,京兆府尹碍于伦常答应了。” 容棠知道在这件事上欠了好几份情,虽说干死杨家人并非他指使的,但人死了,不是他指使的,也要算他头上。 死就死了吧! “晚辈明天会让人去烧纸钱。” 喝罢糖水,杜三爷自觉谈完了,就要走人,容棠看似不经意的说道:“三爷,富新庄没有作坊,所有的活都要在这院子里干,这屋子都得空出来。你看这些家具用物,贵府不要的话,我可就处理了。” 杜三爷歪头想了想,杨家都死绝了,任是再值钱的家当兜是晦气货,府里肯定不要,摆手道:“你看着办吧。” 至此交割完毕,杜三爷又拿上十几种样品回去交差。 接下来就是现场勘察。容棠指了铜钱和田老大跟他去地里巡视,大车上的物品重要,余下的都留下卸货看管。 走至容大山身边时,发现他比平时沉默许多,甚至鬓角有了几茎白发,究竟是什么样的精神折磨,让他三十余岁的年纪提前老去。 铜钱和田老大领着他去看成片的高粱地,果然有五百亩那么多,且品种纯粹单一,比容家村的更高壮整齐。 给他们带路的是由子,只缺了一个耳朵,是富新庄少有的全乎人之一。 此时由子心里忐忑,容万里只说庄子上种的高粱是好东西,值钱,却没说具体能值几个钱。普通高粱两文钱一斤,这能卖三文不? 这和李四婆家的差不多,再有十天左右就能挑着砍了,不到一个月就能采收完毕。 他忍不住问由子,“这高粱种哪来的?” 由子忐忑道:“老伯爷还活着的时候,从西北黄土坡带来的,他说有次剿匪受伤,被山贼追进了千亩高粱地,是靠嚼杆子活了十天,外面贼人以为他饿死了,就撤了。伯爷觉得这种高粱关键时刻保命,就把种子带回来了。” 第129章 选人 容棠仰头望天,容铮到底是什么样的英雄人物啊,死这么多年了,还给手下残兵留了安身立命的宝贝。 由子又道:“有时候兄弟们饿了,也嚼几口,都是拣不生穗子的。等高粱穗子熟透了,能收了,杆子也干巴了。谁舍得把结粮食的庄稼祸害了,光嚼一口甜水呀。” 容棠默默的想,爷就舍得。 回到庄院,接着开会,这次叫了富新庄两个话事人来一起谈事。 容万里把他干爹背过来放在一张椅子上,魏五有点局促,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看见容棠进来,一起弯腰行军礼,“参见世子。” 魏五只有一只手,另外半截胳膊没搭上,脸上默然悲戚。 容献看似行礼正确,但他双腿俱失,更是惨淡。 容棠怔了一下,他们这样,好似把他当做他们的上官,天知道,他可能永远无法掌管容家军。 “两位叔叔不必多礼。” 容棠还了一个标准军礼,让二人一度心里泛起涟漪,这少年英气勃发,再有几年,难说不是又一个容将军。 一时心潮澎湃。 容万里感觉分外骄傲,他认的主子就是不凡,片刻间收服人心。 魏五和容献今天都穿了自己最整洁的外衫,就这样还打了不少补丁,由于手指粗笨,缝的歪七扭八,惨不忍睹。 分别落坐,容棠先进行自我检讨,“是我忽略了众位叔伯,早该来庄上看一眼的,早知道叔伯们日子这样艰难,就该……” 他话没说完,容献已是把头摇成蒲扇,“世子说这话,就羞杀我等了。一直都是我们拖累老伯爷,又拖累容夫人,现在再拖累你一个小孩子,我们都不如早点死了算了。秋仔,不,万里说世子有法子让我等自食其力,我们就厚着脸皮试一试。能,顾然皆大欢喜,不能,还请世子勿在以吾等为念,只求仍将富新庄给我们种点米粮裹腹。” 容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残兵虽然经受了常人没有经历的磨难,骨子里还是有着自尊气节,他们或许会为了生计去乞讨,但绝不会乞讨到他面前。 他觉得应该换一种心态与他们交谈,不是一种施舍,也不是单方面帮扶。 “既然这样,两位叔叔,咱们也别世子世子的叫了,你们当我是个生意人,咱们来谈判。” 魏五和容献摸不着头脑,心里更是打鼓,容献还看了一眼干儿子,容万里冲他点头。 “容……容世子请说。” “富新庄田地一共一千亩,从前伯府是不收租子的,杨连贵收六成,这样,我收三成。” 两人互看了一眼,都闪出困惑,魏什问,“庄子不是卖给杜国公了吗?” 容棠轻咳,“这同你们没有关系,你们继续种田,你们七,我三,同不同意?” 有点微妙,或许是他们曾以为没了杨连贵,富新庄会重新,完全属于他们。 但这样也比杨连贵在时强多了,比庄子卖给外人,他们被赶走更强多了。 二人点头。 容万里充做临时秘书,给他们记录合约。 “田里种什么,怎么种,都我说了算,如果按我说的种导致收成减产,我按市价补齐你们的损失。增产的部分,仍然按比例分配。” 这第二条,好似富新庄占了便宜,属于旱涝保收。容献当场就要说话。 “二位先别反对,因为增产对我的好处也很多,意味着各位需要付出更多劳动力保证丰产。” 二人似懂非懂,别说他们,容万里都懵。 “庄稼怎么收,何时收,我说了算,造成的减产增产,参照上一条。” 容万里奋笔疾书。 “我有一桩买卖开在富新庄,暂时能安排约一百人上工,工钱参照市面上同等劳动力结算,可日结,可月结。我个人推荐月结算,方便账房算账。实在急需用钱,我这里设一个借支账目,月结算多退少补,可同意?” 二人沉不住气了,什么日结,月结,借支,他们不懂,只知道容世子答应他们安排一百个人上工。 “这是真的?容世子,富新庄可以有一百个人做工了?” 和别的相比,这才是让他们激动到难以抑制的好消息。 容棠一时不知道怎么来回答,因为即便是短时间内安排上百人上工,也只是短期内有活干。 “是临时工,因为这活是季节性的,顶多干一个月。但你们不要着急,我总还有其他法子让你们挣到银子。” 哪怕没有,自己创造岗位,也要让他们去干。 魏五和容献略觉遗憾,这要是长期工就好了。后又一想,有总比没有强,遂应了。 “好既然说妥,劳烦你们把能干活的召集过来,我亲自挑一挑。” 得了准话,魏五出去传话,庄院门外本就围了两三百人,一听,都高高举手报名。魏五就照以前统计的名单,抓耳挠腮又添了几十个,才凑够了一百个名额,这些多是有手有脚,却有各种暗疾的,算大半个劳动力。 里面就包含了那日拥了杨连贵一家子入水,活活把他们淹死在水里的七八个人,这都是富新庄顶级战力的存在。 容棠在里面等着,就见容献眼神暗淡,示意容万里背他出去。 “容献叔你干嘛去?” 容万里替干爹解释,“我干爹是觉得他没用,拖累大伙,要走。” “这怎么就要走了?我说你是累赘了?真是的,年纪轻轻,又有力气,居然想逃避劳动,非大丈夫所为。” 容献给整得懵了大的,他逃避劳动了?只见干儿子笑得歪了嘴。他主子不养活闲人,当初他腿断了,还不是赶了一个多月马车。 或许主子也想让干爹赶马车,毕竟干买卖了,车都是必须的。 容献为了名誉,咬着后槽牙也到了院中,与那一百个略算全乎的兄弟在一处等挑人,旁边就是心里不确定,想试一试的魏五。 容棠往院子里一站,望着一众人嚷开了,“什么意思?我要安排残兵,来一票精兵几个意思?” 魏五懵圈,“容世子,不是要能干活的吗?这些都能干活。” 伤兵们纷纷表示自己还很强壮,干活不成问题。 “我知道你们不成问题,可你们都是壮劳力,这不是抢占名额吗?我要的是这样的。” 他指了指容献,“来八十个没腿的,或者有腿走不了路的。” 众人都傻眼,容献也傻眼,“我?” “就是你。但有一点,腿不行没关系,手要有劲,哪怕只有一只手也行。” 魏五虽然懵大圈,但东家要求了,他没理由不同意。于是出去敲锣摇人,让瘸腿的,没腿的,紧急报到。 第130章 拣破烂 听说容世子要没腿的,有腿的奔走相告,把没腿的或背或抬,从各茅屋角落里,板凳上,破床上扒拉来,往大院里一堆。 就是一堆,堆物品那个堆法,因为没那么多好椅子给他们坐。 容棠看这一大“片”平日里只能称废人的残兵,差点又掉下女英雄母老虎泪。 “就是这样的,这才是我需要的坐岗工人。当然了,全这样的也不行,配二十个能走动的。” 没腿的里面,也有些确实干不了活,挑挑拣拣,剔除了十来,配了二十个能走的,就是作坊里的工人。 这么一算,到时候砍高粱杆的,运送高粱杆的,竟然还需要不少人,容棠觉得自己算得保守了。 “都放心,我刚才算了一下,还是需要人手的,具体多少,到时候再说。” 他不是不会算账,是没干过农活,不知道砍高粱杆的速度,说不得,还得让容家村的人助力一把。 残兵们听说还能多要人,欢喜的不行,谁知下一刻,容棠让他们傻了眼,“叔伯们,虽说安排你们干活了,但丑话说在前头,这买卖是做的吃食,要干净卫生,叔伯们要养成天天洗澡的习惯,另外有好衣裳也穿起来,不然有客户来参观作坊,邋遢的模样让客户不喜,影响订单。” 话是没有错,理也是这么个理,但残兵们听了,都把脑袋低下去。 魏五强撑着道:“容世子,让兄弟子洗澡,这事能办,左右相互帮忙,总能洗干净。可这好衣裳……” 他们这穷比模样,哪买得起好衣裳? 容万里替他们说了出来,“主子,没钱,买不起,能借不?从我月钱里扣。” “那倒是也行,来吧,你也得签借款契书,利息吗就算你三成,每月从你月钱里扣一半。” 说到这个话题,容万里心里起了一个疑惑,好似他们四个从头到尾,没跟主子提过月钱的事,他们以前跟前主子的,现在换了主,也得说说。 他就问了一嘴,“我们几个月钱几两?” 容棠瞠目,“怎么能论两呢?你自己算算,春草多少?铜钱多少?李晋多少?你们几个,包吃包住包看病,生养死葬,每月五百文顶天了。” 容万里脚下一滑,差点跌倒,“五百文?” “干不干?” 只片刻他就垂头丧气,“干!” 主仆俩单独立借款契书,众人都羡慕的看向容献,他有个好干儿子,别人就没这命了。 过了一会主仆出来,容棠宣布了好消息,“容万里讲究,连日常用品都包了,这事已经解决,接下来就等好消息吧!” 众人又是齐懵,容献有人管,他们没人管,怎么事情就解决了? 然而接下来容棠又吩咐了一件大事,“咱们这买卖需要大量柴火,你们能拣的都去拣,这周边凡是属于富新庄的地皮,枯树杂木随便砍,这边大量收购,价格参照市价,我会留人在这边收。”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又回头对容家村众人道:“所有的屋子都要清空,看里面那些床啊柜子啊,是木头都劈了当柴……” 魏五急急问道:“容世子,好好的家具,为什么劈了烧火?” 容棠道:“死人用过的,晦气。” 魏五就道:“我们不嫌晦气,给我们吧!这样,我们不白要,拿柴来换。” 容棠就说,“真麻烦,那行吧,二十斤柴换十斤家具。别怕吃亏就行。” 残兵们纷纷表示不怕吃亏。 一问没有别的问题了,各自出去找柴去,连一地半截的也抬走了,院子里又只剩了容家村的几个村民,和魏五,容献两个。 魏五还在挠头,感觉哪里不对劲,容献已经朝容万里索要借款契书。 “干爹看这干什么?” 容万里笑嘻嘻的,“儿子有钱,没钱有命,慢慢还呗!” “拿来。” 这事忒不对了,只他一个人买新衣服,哪里需要借银子了,这小子再穷,身上三两二两还是有的。 容万里就拿给他看,那契书立得还挺正规,但看到最后容献就不淡定了,因为容万里借了很多银子,要还很久。 有多久呢?作者在这里多扯几句老婆舌。 容万里一共借了三千两,容棠很有放高利贷的潜质,先扣了三成利息在手,实际到手两千一百两,要按照三千两分期付款。 容万里月钱五百文,每月还一半,是二百五十文,一年三两,三千两还一千年。 主仆俩人一本正经的立契书,签字按手印,别提多正规。 容万里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主子抠得很,一文钱不让,实打实就得还一千年,少一天不愿意。干爹可别感激他,是个容扒皮。” “要是你活不到一千年呢?” “小心活呗。我活不够,让我儿子,孙子接着还,咱是男人大丈夫,说到就要做到。干爹你……” 容献一个大男人,眼泪哗哗流。 魏五走过来直吸气,“容献,有点不对劲。” 容献把契书塞怀里,“哪有把对劲?对劲的很。老五,咱们俩合伙砍柴去吧,我想换把好椅子,听容世子话里意思,这活坐着就能干。” 话音未落,“嗵”一声响,什么东西从唯一封闭的马车厢里掉了出来。 几个过去围观,是一辆漂亮的轮椅。 容棠瞅了一眼,“路上拣的,扔了吧!” “别呀!” 容万里上前抓住,推了几圈,真轻巧,真顺滑,喜得眉开眼笑,“就当我拣的,给我干爹吧。干爹来你试试……” “不能试!” 只听门外一声惊呼,老温纵起身形,轻功发至极限,要把轮椅拿回去。 在他的手触到轮椅一刹那,容万里把容献抱了上去,老温如同被定身咒定住。 容万里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干爹坐了。要不,还给你吧?” 老温脸皮直抽,轮椅一被别人碰过了,公子不会要了。 他忍着气转向容棠,“容世子,这事你怎么说?” 容棠一拍两手,“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坐。再说这事怎么能怪旁人呢?温大叔你也是亲眼目睹的,是你家公子不要了,扔了,我们拣了个破烂。别人拣的破烂再要回去虽然匪夷所思,既然是郑大公子,我们也不说什么了,拿走,拿走。” 老温都气笑了。 “破烂?容世子知道这破烂做好多少银子吗?五……” 容棠抢着说,“五两就五两,大不了,让他多还两年。” 老温双手抱臂,“五百两,但那是本钱,公子的东西,贵贱不卖。” “那没办法了,拿走吧!” 老温冷笑着,就要把轮椅推走,容献知道闯了祸,自己挣扎着要下来,老温一看是个双腿膝盖以下都没的残兵,仅存的一点良心,又让他十分不好意思。 “容世子,你等着,这事没完。” 第131章 高度米酒 老温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容献十分不安,“是不是闯祸了?” 容棠道:“这事和你没关系,是容万里的事,欠了债他还。去试试新轮椅吧。” 容棠始终觉得,不管什么东西,只有在需要它,珍惜他的人手里了,才是有价值的,郑长治那货矫情的很,他不配。 容献用手转动轮椅,行动自如,转折随意,还不用人专门推他,除了上茅房,他就是一个完全自理的人了。 泪花花就在眼眶里忽闪。 容棠受不了这么煽情,忽然又想,要是残兵们人手一辆轮椅,不要这么好的,不要这么贵的,不知道需要多少银子。 他招手喊容战过来,“战哥,借银子不?利息三成,分期付款。” 没多会,容战也被迫签了五百年还款契书。 下面就该轮到铜钱那货,容棠挖空心思想富新庄还缺什么,房子?对,房子。这破茅屋,风一吹就飞了。 “铜钱,铜钱,你个憨货死哪去了?” 平常一喊,铜钱就屁颠屁颠出现,这会不知道是聋了,还是走远了,喊不着人,还有张太医那老头子…… 咦?哪里有鼾声? “老头……” 容棠一声大喊,掀开马车帘子,怪不得轮椅会掉下来,原来是铜钱和张太医躲在马车里偷喝米酒酿,竟然喝醉了,抱在一起睡觉,把轮椅蹬了下去。 米酒酿度数高不高?正常情况下是不高的,但这盆不一样,它发酵严重超时,成老米酒了。 甚至,比老米酒度数还要高,达到二十度或者三十度以上,和中高度白酒差不多。 他暂时没空理两个醉猫,让容万里把一陶盆米酒端出来,看样子俩货没少偷喝。 容棠实在佩服他俩,也不知道是什么,也不问能喝不能喝,逮到就是灌,也不怕毒死了。 他让人拿了一个碗过来舀了半碗,就往嘴边送,容战离得近,给抢了,“主子,进口的东西,小心。” 他自己放嘴边抿了一口,“是米酒,后味有点甜,味道没问题,就是酒味大了些。” 一口气喝光,没过瘾,又舀一碗,“我再尝尝……不错啊,很好入口。” “咕咚咕咚……主子,这酒不赖!” “我也尝尝。”容万里不等人让他,把碗抢过来就是一大碗,“这不米汤吗?” 正好渴了,一气干光,“的确不错,一点不杀口,喝得顺当。” 他又要再来一碗,被容棠喝止了,“别喝了,要醉的。” “哪能啊,这才多少……” “咚……” “容战……” 容战摔了一下,脑袋磕在马车厢上,他一个激灵想站起来,脚步踉跄,摇摇晃晃。 容万里傻了,就容战的酒量,这就醉了。 “奇怪,真奇怪,我的腿怎么这么软,跟踩棉花似的。” 容棠也不打算尝了,伸手摸下巴,一个想法在心里疯狂成型,既然米酒也可以做成高度酒,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又多了一个思路? 望着车厢里互相搂抱着睡在一起的铜钱,这一段时间,酒曲是他先发现了醉鱼草,制糖是他嘴馋嚼了高粱杆,现在躲懒偷酒喝,又发现了高度米酒,某方面讲,他真是自己的福星。 下半晌时间,他本是有事吩咐的,现在铜钱醉了,容战醉了,容万里也脸蛋子红扑扑的可疑,只能另外派人。 “大山叔。” 容大山默默的走过来,“棠世子。” “你喊两个人跟你去一趟上京城,去找薛家绣坊的薛东家过来,跟他说的有一桩大生意要谈,多带几个工人。另外去户部郎中唐大人府上找唐大少爷,告诉他有一桩大生意要谈,让他务必来一趟富新庄。” 容大山点头应了,喊了田老大和村里另一个人,到底田老大也是上京出来的,人熟,路熟。 容大山一走,剩下的就是等待。 时近午后,几个村里人找了些杨家剩在厨房的米粮熬了厚粥,没有菜,也将就饱了肚子。 饭后个把时辰,有残兵陆续送柴过来,容大山还没来,就由容献先过秤记了。 幸好容大山他们很快来到,同来的还有薛东家一行七八个。 “棠世子,唐大人家的守门小厮说唐大少爷得了工部赏识,进工部当差去了,您有什么事情,可以进京面谈,或者写信。” “我知道了。” 容棠让三个人去吃饭,田老大道:“回世子,我们路过伯府,陶管家让我们在府里吃过了。他还让小的带了信。” 容棠暂时没空看信,先去与薛东家说话。薛东家心头忐忑的紧,不知道喊他们来这个没全乎人的富新庄有什么事。 得知是给几百个残兵做衣服,一人两身加鞋袜,都呆了。 “怎么样,也算大生意吧?” 薛东家精神一振,这的确是大生意,简直太大了。 “不知道容世子几时要?” “十天以内,能办成吧?” 薛东家咬了咬牙,约一千套衣裳加鞋袜,她那里统共二十多个绣娘,做是肯定做不出来的,但她也不想放弃,毕竟这么大订单。 “容世子,您看这样行不行,妾身联络一些同行,还有一些成衣铺子,鞋袜铺子,先收一批现成的送来,总也能收个几百套。后面的我们赶工做出来,一定不误了您的事。” 容棠也觉得只能这样,换任何一家大绣坊,也不大可能十天内做好一千余套衣裳鞋袜。 “行吧,多久能送过来?” 薛东家一咬牙道:“后日送过来一批成衣。妾身看这些老兄弟们身量都瘦,高矮不同,想必什么尺寸都穿得了,就不一一量身了吧。” 这要一一量过去,一整天也量不完。容棠也不是不知道,何况只需要干净利落,是否量体裁剪,也没那么重要。 接着就是谈价格,来回试探拉扯,连衣裳带鞋袜,一个人照一两银子置办。 一两银子置办两套,听起来是不贵,薛东家却知道,很多穷苦人自己扯布做衣裳,一两银子能做四套,关键就在省工钱上。 容献在一旁听了,提了一嘴,“容世子,庄子上也是有妇人的,可以做衣裳鞋袜。” 容棠记得容万里说过很少一部分全乎的叔叔趁着灾荒年拣了些落难妇人组成小家,只是不常出门,外人没印象。 他这样一说,容棠又想到容家村那边闲散的妇人,有银子给外人挣,还不如给她们挣。就是时间紧,全自己做也做不过来。 “这样,薛东家送两百套衣裳鞋袜所需的布料来,分给村里闲人做一些。这边就给个八十套,容家村一百二十套,衣裳颜色不拘,常用色即可。 薛东家大喜,这样一来,布料钱她能挣,也不必赶着工人们加班加点了。 第132章 村医 拿了五百两定金,薛东家感慨万千,上京城里传说容世子把富新庄卖了挥霍,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这转头拿卖得银子给残兵置办东西,可见传言不尽不实。 接下来就是把屋子清空,留下厨房用具,其他都换了柴,足足垛了十几个柴垛,还有很多人欠着。 直至傍晚,喝醉的几个人相继醒来。 容战脑子一清醒,连着给了自己两巴掌,“主子,我真是该死。” 丢人啊,来干活的,喝醉酒睡觉了。 铜钱脸皮就厚的多,睁开眼揉揉脸,嬉皮笑脸的告个罪,远远的躲了。张太医也想学他,被容棠毫不客气的一把揪住前襟。 “我说老头,养了你许多天,我也大好了,你是不是该回太医院复命了?趁现在城门没有关,我让人把你送回去吧?” 张太医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愕,“你赶我走?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刚治好了你的伤,诊治银子没拿到一文,你就赶我走?我就喝了一点点米酒而已。小子,做人没有这样的啊!更何况,那小子,那小子,都喝醉了,怎不见你说一句话?你也忒偏心!” 容棠直揉额角,“不是赶你走,他们是我手下,该打该罚一样不落,你是太医,有职司的,病人好了回去不是很正常吗?” “不正常。”张太医发老大火,神态也老大委屈,“你就是偏心眼子,想赶我走。明明你说过要给我养老送终的,现在不算数了,还欺负我老头子。” “我没说过……” “你说了,你就是说了。没天理了,快来人看啊,堂堂建安伯世子欺负老头子了……” 他那委屈的样子,见者伤心,闻者落泪,随着几道目光向他俩射过来,容棠松了手,“等等,别嚎了,我不赶你走。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张太医眼里冒的泪花花秒不见,“什么条件?” 容棠用手指向往来残兵,“给他们看伤治病。要么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边,做富新庄村医,要么你就回去,做你的太医,任你选。” 张太医嘴皮子哆嗦了几下,貌似又要哭唧唧,可容棠双手抱臂看着他就是不改口。 磨了好一阵子,张太医扁嘴说,“我不是太医了,早辞了。” 容棠吓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你说给我养老送终,第二天我就请人帮我递了辞呈。太医院院判早就巴不得我滚,马上就同意了。所以,我无处可去,你要负责!” 容棠心里感觉好怪异,就这么被人讹上了,还因为他辞职了,不好意思赶他走。 “那正好,你就留在富新庄当村医。放心,医药费我全报销,每月给你五百文月钱,如果嫌累,一个月休息四天,不能再多了。” 张太医可怜巴巴,“我能不能住在容家村院里?我不想离你太远。” “我去。”容棠要抓狂了,自己有那么大魅力吗? “老头,你看清楚,我是男的,男孩子,不是老太太。你要是孤独了,我让媒婆子给你寻摸一个老伴儿,你可别来烦我。” “不是的,不是的。” 张太医罕见的有点无措,“外面人都怕我,他们不跟我玩,只有你说我了不起,没有瞧不上我。” “我……” 容棠想说,我特么也怕你好不好?可看张太医老小孩一样,又有点心软。 “除非你答应我,以后别再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又是扎针,又是喝药。不然还是要赶你走。” 张太医表情有点挣扎,“棠啊,你不懂,你肾阳虚,以后……” 容棠脸一黑,张太医妥协了,“听你的听你的,年纪小不懂事,以后有你求我治的时候。” 容棠听不下去了,挥手赶他,“要走了,需要什么药材,回去开张单子,让人给你置办。” 愁人,又得找人签一千年还款契书。 院里容家村众人都收拾好车马等着上路,容棠临行前特意交代了容献看守物件,又教他这轮椅怎么发射暗器,让他关键时刻自保,就辞了行。 一路,不,半路平安,因为有人寻仇来了。 郑长治坐在他的旧轮椅上,脸色铁青,老温和玄雀也是面色不善。 车队停了下来,容棠硬着头皮上去,他始终觉得,郑大公子是个能讲道理的人。 “郑公子……” “让村民先走,我不杀手无寸铁的人。” 容棠忙道:“我们手上都没铁,柴刀它也不算数。” 郑长治气笑了,“他们不走,等会刀剑无眼,见了血别怪本公子没提醒你。” “你说你至于吗?是你不要的东西,我们拣了还不行,还给你也不行……” “我数三声。” 容棠立马给村里人招呼,“我和郑公子说会话,你们先走,一里远等我们,铜钱,你也走。” 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一里远,他们什么都看不着。张太医从车厢里伸出脖子来,有点担心,小棠子来的日子浅,不了解郑长治。 等村民走远,容棠还想挣扎一下,都没等张开嘴,老温走上前来,抱了一下拳,“别说老头子以大欺小,你们三个一起上。” “嘿!” 容棠想笑两声,却见容战和容万里如临大敌。容万里道:“主子,等一下我俩缠住他,你先走,温前辈好面子,不追逃跑的。” 我去!被安排明白的容棠有点自觉了,感情这老头真是高手。 老温笑了,“两个后生是挺了解老夫,可惜今天这事不能这么算。你们得罪了老夫,低头认个错这事就揭了,偏偏得罪了公子,那老夫不可能放人,尤其是你这小滑头。” 手指指向容棠。 容棠脸色凝重,发一声喊,率先出招,攻向了轮椅上的郑长治。 “你们打老温,我打这个坐轮椅的。” 拿红裙子羞辱他,此仇不共戴天。 郑长治见他喊半天是找自己这个软柿子捏,脸更黑了一个度,顺手就想转动轮椅避开去。 谁知没转动,这才想起,新轮椅被他扔了。 说时迟那时快,玄雀骂一声,“不要脸。”拔出长剑向他攻来,容棠侧身避过,闪到轮椅另一侧与她躲猫猫,嘴里还贫,“我一个打你们两个,可别说我欺负女孩子。” 玄雀连发几招都被容棠躲在郑长治后面避过去了,气得娇躯乱颤,“狗贼,有本事别躲。” “谁躲了,是你的剑在躲。有本事你劈实了,这么大姑娘了,欺负我一个老实的小孩子,你也好意思。” 一边嘴炮,一边围着郑长治转圈圈,把玄雀和郑长治两个人都惹得火大。 第133章 郑大叔 偏偏郑长治他的的确确就不会武功,是个文弱书生,此时被容棠当了挡箭牌。 玄雀大叫,“老温,你快一点。” 此时老温一对二,占了绝对,压倒性上风。容万里持刀向他攻击,被他弹出一粒石子将刀齐柄击断,容战从另一边欺身而上,被他遥遥一掌击退五步,顺势捏住容万里咽喉,往怀里一带,容万里顿觉上半身酸麻,没有半点力气。 容战纵身再次扑来,嘴里叫得是,“主子快走。” 容棠抽空一望,我滴乖乖,两大侍卫不及三两下子,被老温一个人拿捏了。 “住手,不然老夫捏死他俩。” 容战这次挨的一掌挺重,气血翻涌的,他心里也清楚,也就是老温没下死手,不然铁定重伤。 “温前辈,有什么事冲我们来,不要为难我主子,他小,不知道江湖谁是话事人。” 真是要死了,他就醉了一场,主子是怎得罪这位的。 容万里看起来也很懵,他才十八岁,出任务也才一年,原以为就是一个普通老人家,竟不想,武功达到了他难以企及的高度,自己竟是一招倒。 容棠也看出来了,老温是个绝顶高手,不是他身边只比普通护卫强一丢丢的护卫可比,真是大意了,他还以为同郑长宁的护卫差不多。 用手猛一用力,把郑长治的轮椅向路边臭水沟里推去。郑长治尖声大叫着,要是掉进了臭水沟,他就去死。 玄雀也吓得半死,弹身跳起,在轮椅即将下坡前抓住了推手。,然而郑长治因为惯性作用,还是朝水面扑了过去。 这一回连老温都不淡定了,放开拿捏的容万里,电射而出,在郑长治的脸就要入水的刹那间,把他提了起来,脚尖一点水面,再次越起,将郑长治安放在轮椅上。 而此时容家三个怂蛋,正玩命逃跑。 郑长治捏了一缕沾水的头发,气得浑身哆嗦,“老温,给我追回来,按水里。” 老温就没见公子这么生气过,没有犹豫,就纵身追上去。 容万里一手拉着容棠,在他看来已经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轻功发至极限,就是容战跟在旁边,也只是勉强跟上自己的速度,怎么也不能被一个老人家追上了。 谁知现实还是给他上了一课,什么叫江湖话事人。 老温如同一只轻灵的飞燕子,每一次发力就是十余丈远,仅仅几个纵越,就拦在了三人面前,阴恻恻地说,“容世子,请回吧,老夫并不想动粗。” 容战脸色有点苦,“温前辈,你一向不追晚辈的,除非有什么直接仇怨。” 老温摇头,“非是老温要追你们,主子有命,不敢不从。” 容棠把跑散的头发向后一撩,大放厥词,“温前辈,你不如考虑跟我吧,生养死葬,医药报销,月例五百文,不,给你六百文。” 当面挖墙脚,真是让老温大开了眼界,“容世子,你这些天的做为,老头子都看在眼里,做人做事都讲究,做的糖也不错,老头子很喜欢。但没办法,老头子先认了主,只能辜负你了。别废话,跟老头子回去认个怂,老头子替你讲个情,说不定没多大事。” 容棠抬头想了想,扭头回去,容战和容万里左右跟随,或许是羞愧,耷拉着脑袋。 容棠来到郑长治面前,低头鞠躬,“认怂。” 又扭头要求老温,“讲情。” 老温:“……” 郑长治咬牙切齿,“把他扔水里。” 在他看来,把一个人扔进那样臭气熏天的沟里,该是比杀了他还难受的惩罚。 谁知容棠却道:“温前辈,我自己来,不累你手。” 他自己走到水沟边噗通跳下去,容战和容万里亦步亦趋,也跟着跳下去。 容万里甚至还说,“主子你冷不冷,属下上衣还干的,你披上吧。” 黑乎乎的小道上,郑长治怀疑人生。 “火,火把。” 老温点了火把,火光映照下,主仆三个站在半身高的臭水沟里,齐齐朝他看,“温前辈,讲情啊……” 老温又:“……” 容棠嚷嚷,“你这也不怎么样啊?要是我手下人讲情,我高低给几分薄面。温前辈你真不考虑换主子?啊不,我不是你主子,你是我爷爷,亲爷爷,我给你养老送终。” 老温狠狠地动心了一下,以这些天偷窥这小子的人品,他说给谁养老,那是一定做得到。 除非做不到了。 玄雀大叫,“老温,你别听他废话,这小贼惯会耍滑头。” 老温深吸一口气,他在心动什么,往事难追,一切早成定局。 容棠贫了一会,冲上面喊道:“郑公子,这怂也认了,也扔水里了,你气也出了,我走了哈!” 郑长治感觉更气了,“老温,给我把他们提上来……” 都没等老温动手,三个人爬上水沟,下半截湿得透透的站他面前,“郑公子,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怎么说我们怎做了,男人大丈夫,可不许失了君子风度。我一直都听说你是上京第一贵公子,以你为吾辈楷模。” 玄雀骂道:“谁和你这小贼一辈的,你也配。” 容棠:“哎呀,看我这脑子,郑丞相和我祖父一辈的,郑公子是我叔叔辈。郑大叔,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侄一般见识了,你要真舍不得那轮椅,小侄再给你攒一个,包管比上一个好。也不是小侄褒贬,那轮椅别的还差强人意,就是机关做得糙了些,一点也不安全。交给小侄我……郑大叔……郑叔,你气喘病犯了……” 郑长治抬起来的手抖个不停,玄雀一剑朝容棠劈过来大骂,“你这臭贼,叫谁叔叔?我家公子才二十七。” “我十四……” 郑长治差点背过气去。老温一看不是事,公子就没失态过,今晚被这小子气狠了,怕收不了场。 身形一动,容万里又落在他手上,上气不接下气了。 容棠嚷道:“不讲究,以大欺小,你一个人比我们三个都大,我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 老温确实害点臊,他就没跟小娃娃当过真,当下也只能佯装听不见,只将扣住容万里咽喉的手略松了松。 容棠转向郑长治,拉长了脸说,“郑叔,你说吧,这事怎么了结。” 他一喊叔,郑长治的呼吸必然粗重几分,平复了好一阵子才道:“看你还挺爱惜羽毛的,为了个奴才的命也挺拼。” “下人的命也是命吗,何况他欠我许多银子,眼下死不得。郑叔说说看,什么价码,我付得起就付。” 喘粗气。 郑长治咬了咬牙,“我要郑九的消息,越具体越好。” 第134章 神仙再倒 容棠低了头,好一阵无言。 老温将手一紧,容万里嘶声喊疼,老温又松了松。 郑长治阴声道:“你还不说。” 容棠抬头,“我不能说。” “你为了那个人,真不顾手下性命了?你想清楚,说了,这事了结,不说,这事没完。” “我不能说,这是江湖道义。郑公子,我不知道你们上京贵族是个什么规矩,但我是从乡下来的,自有乡下人的讲究。你如果问我自己从前过去种种,说不定我怕死就说了。但那是旁人,与今天的事无关。我不能因为自己解决不了麻烦,就把别人出卖了。容万里,英雄一点,别怂。” “老温!” 郑长治戾气上涌,老温心里一紧,手上用力,然而容万里真的不发出一动声响了,尽管很痛苦,他也拼命忍着。 老温眼神明显挣扎,他好似也并不想伤害一个小年轻。 容棠跳起来,朝郑长治的轮椅跑去,臭烘烘的味道顿时钻进郑长治鼻孔,熏得他掩鼻大叫,“退,退。” 玄雀推着轮椅就躲,谁知道容棠并不是要碰郑长治,他一把将玄雀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喊道:“要杀人是吧?来,朝这砍,谁躲谁不是爷们,头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玄雀忍得真是好辛苦,容战和老温脸色一起变了。容战是因为护主,老温纯觉得,建安伯世子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公子手里。 “手下留情。” 两人一起喊出声,老温也算履行了承诺。 玄雀是打从心里讨厌容棠,也是真心的想砍了他,眼看脖子就在剑尖了,她还是进退两难。 郑长治的脸也阴晴不定。 “不要冲动啊,手下留情,留情,有什么话问我,我说,我全说。” 只见正西路上,铜钱和张太医相搀相扶奔过来,后面是五个打火把的人,刚刚走远的人全回来了。 容棠气得骂,“死铜钱,谁让你回来的。” 铜钱大叫,“少爷,你要当大丈夫,我不用的。郑公子有什么话只管问我,我就是个卑鄙小人,没有节操。” 张太医也恳求,“郑公子,看在老夫救过你一命的份上,你别伤害小棠,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养老依靠。” 郑长治嘴角嘲讽,“你让这样的我还救命之恩?” 张太医迟疑了一下,“那至少我也救了你兄弟郑久安,他总能值一份人情的吧?” 郑长治沉默片刻,老温开口,“公子!” 快答应吧,容棠真的不能杀。 “好,算本公子还你一份人情,容棠不杀。但这容万里,需要郑九的消息换。” 容棠怒喝,“铜钱,你敢说,我弄死你。” 蠢货,老温和郑长治就是吓唬人,他们根本不会伤人。 铜钱好似十分害怕,靠近郑长治边走边道:“那人身份特殊,小人只能说给公子自己听。” “你敢……” 容棠要踹铜钱,玄雀的剑这会倒紧了,容棠咽口唾沫,乖乖后撤。 玄雀讽刺一笑,“小贼,你也不怎么硬气吗,还不是怕死。” 容棠气坏了,就在铜钱把嘴巴靠近郑长治耳边要说时,大叫一声,“郑长治,我让你站起来。郑九的消息,和你站起来,你选。” 郑长治好似脑海里炸响了雷,然后,晕了。 “公子……” 玄雀惊呼一声,“扑通”倒地。 “你们……”老温晃了晃,忽然浑身酸软,一点力气提不起来,他惊恐的发现,自己中了招,成了废人一个。 然而倒地的何止是他们三个,铜钱,容万里,甚至容棠,相继倒在地上,现场只有容战和张太医是站着的。 “你们,你们……” 张太医捶胸顿足,“怎么把人都药倒了?只要晕郑长治一个,老温和这丫头就慌了,必然放咱们走,你们这,这梁子结大发了。话说你们怎么有我的神仙倒?到底谁偷的。” 容战忙道:“张太医,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现在怎么办吧?解药呢?” 张太医瞪眼看他,“没有,神仙倒就没有解药,六个时辰就醒。小棠,小棠子,你还能说话不?” 容棠虚弱道:“还行,死不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的意思,你们也假装中毒,大家趴六个时辰,明早一起睁眼,把下毒的事撇了,他们没有证据,也不至于就报复……” 想的挺好,有人不愿意了,是老温。他到底是顶尖高手,晕倒之后用力咬破舌尖,保留了最后清明。 他软绵绵的说,“小子,老夫给你提个醒,我家公子性格阴晴不定,你这样羞辱他,他醒来必要报复,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说的让他站起来不是哄骗他,或许他会放过在场之人。” 容棠默了一下,“我本来是想哄骗他的。” 老温绝倒。 “现在不哄骗了。” 老温一口气终于喘顺,“现在听我的,我保你们平安。我们的马车在南边岔路口,你让人拉过来。你手下人全走,但是你要跟我进京。” 张太医道:“不行。” 老温瞪他一眼,“公子明天看不见他,定然杀到容家村去。届时丞相府的府丁可不像侍郎府那一窝乌合之众,你也不想容家村村民或者富新庄残兵遭遇一场骚乱。” 张太医想了又想,也只能如此。“你保证小棠没事。” “老夫保证,现在你那边派个人赶车送我们回城。” 都不用商量,这个人必须是容战,即便敌不过老温一合,也是容家村战力顶尖。 容棠还不忘吩咐,“明天该干活干活,别挂念我。” 此时容家村的话事人无疑变成了张太医,他让村民把容万里和铜钱抬走,这边容战也拉回了郑府的马车,两方就此分道而行。 好在郑府的双驾马车很大,一溜摆放四个挺推的还很宽敞,角落里还能放下旧轮椅。容战把他们依次放好,擦了把汗,坐在前面赶车。 四人躺的顺序很有意思。玄雀在最左边,按老温的话说 她是女孩子,不能沾上臭男人半点。郑长治挨着她,老温说,一来公子不臭,二来公子严重洁癖,要是容棠离他近了,他能剐了容棠,所以第三个必须是他老温。于是容棠就在最右边。 容棠当然也有话说,正合他意,他还怕被讹上。首先他长的好看,有些有特殊癖好的男人觊觎。其次还是因为他俊,好多小姑娘哭着喊着要嫁他,刚好郑家这两人都危险。老温头就不一样了,江湖英雄,一看没那些花花肠子。 老温顿时不淡定了,他家公子和玄雀,都不是那种人。另外,称呼怎么变了? 不是亲爷爷吗?一转眼成老温头了? 贫了一路嘴,最后拿左相府令牌叫开了南城门。 第135章 淫贼再至 是夜容棠就歇在了建安伯府,这还是他归宗以来,第一次住在属于自己的家里。 伯府上下都激动坏了,要不是容棠太累,想要睡觉,光是伯府老人来磕头请罪都烦死了。 他被安排在容夫人之前住的院子,容秀安排人专门收拾布置了一番,只等主子回来宣示主权。 虽然浑身无力,困意袭来,还是迷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颠的难受,迷糊中醒来,只见四周黑咕隆咚,他正被人扛着飞檐走壁。 娘耶! 他被彻底吓醒,挺起身来就要反抗,传来老温的警告声,“别乱动,不然掉下去摔你个半死。” 容棠也不是没被容万里带着飞跃高墙屋宇,当时已经感觉相当违背物理常识,现在由老温带着飞一遍,才真正了解什么是世外高人,那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不管如何,是老温的话,他反而不怕了,老头总归不是个很坏的老头。 “我说温爷爷,您这干嘛呀?这会没天亮呢,你家公子至于这么着急?” 老温顿了顿,“公子还没醒,只有我醒了。” 容棠顿感不妙,他主子没发话,他来劫人了,是想私自处置一把? 胡思乱想间,老温道:“老夫思来想去,公子醒过来肯定大为光火,为免他发脾气,只能委屈你了。” “您想怎么委屈我?老实说我这人胆子小不经吓,一旦受惊过度脑子会变笨,到时候郑公子的心愿可能没办法达成,可别怪我!” 老温笑骂,”你这个臭小子,怪不得玄雀讨厌你,油嘴滑舌,最会蛊惑人心,连威胁老夫说话都这么别致。放心,不会伤害你的,就是让你出点丑,然后我家公子喜欢看人家笑话,他出一口恶气,就不报复你了。你也别怕,其实你都不算吃亏,反而有便宜占。” 容棠正要开口反对,老温怪笑一声点了他的哑穴,容棠也是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原来反派发出的笑声,真是“桀桀桀……” 老温所谓的让容棠出丑,是把他塞一个姑娘被窝里去,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未婚妻唐甜甜。 老温好心好意,无比诚恳的道:“温爷爷都是为你好,你都不知道,这家唐大人不想承认与你家的婚约,本就不赞同女儿嫁给你。这家夫人原本是愿意的,不知怎地前些天改了主意,非要和你退婚。要不是你伤势没好,怕落人话柄,婚书早退回建安伯府去了。我老人家做做好事,把你这婚事给圆一圆,将来洞房花烛,添丁进口,请温爷爷喝一杯即可,媒人喜钱省了。” 容棠听完,激烈挣扎,被老温在后脑点了一下,昏昏没了动作,虽然头脑还处于半清醒状态,却已是毫无反抗能力。 老温无声无息的撬开唐甜甜卧房门,将容棠放置在床铺内侧,临走前前还贴心的给俩人搭了同一条薄毯。 少年,不用太感谢! 容棠一动不能动,感觉到身边唐甜甜轻浅的呼吸,偶尔翻身的小动作,以及二人偶尔身体碰触,唐甜甜无知无觉,自己无力躲闪,死得心都有了。 幸而此时离天亮不远,老温并没有使出多少力让他不能动弹,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后,外屋陪夜的丫鬟起了,开门出去,估计是打水洗漱。 容棠也在这个时间恢复了一点力气,马上就想逃出去。 再不走要晚了,唐甜甜翻身的动作越来越频繁,看情况,离睡醒睁开眼没多大会了。 容棠轻手轻脚往外爬,慢慢挎过唐甜甜身体,只差一步,就能翻过去夺门而出。 便在此时,唐甜甜睁开了眼,四目相对…… 容棠:“……” 唐甜甜翻了一下身,脸朝外接着闭眼睡觉,但这一蜷腿,碰到了容棠,容棠上半身没撑住,压到她身上。 “啊~~~~” 唐甜甜凄厉的惨叫声响到一半,被容棠捂住了嘴,姐姐,别叫了,会死人的。 唐甜甜眼一翻,晕了过去。然而她晕了有人没晕,丫鬟蕊儿端了温水帕子来给小姐洗漱,在门口就听到小姐的惨叫,进来一看,好险自己也差点晕过去。 只见一个只穿着单薄里衣的登徒子趴在小姐身上正做不轨之事,她们家小姐被人采花了,天塌了呀! “啊~~~~” 蕊儿叫得更凄厉更大声,,水盆咣当掉地上,泼撒了一地。 容棠一看没有别的活路了,干脆一闭眼,重新躺回里侧装晕。 蕊儿发了疯一样上前来,隔着小姐就用枕头抽打容棠,一面喊着外面的人。喊着喊着又捂住嘴,害怕传出去坏了小姐名声,一时又急又怕,哭着摇晃唐甜甜。 唐甜甜悠悠醒转,见是贴身丫鬟蕊儿,放下心来,她还以为自己做了噩梦,梦里有个淫贼爬上了自己的床,吓死她了。 忽觉蕊儿哭的不对,再往床里一看,那淫贼可不就在那躺着,又是急怒攻心,翻身掉下床来,马上又想晕。 “小姐,快清醒一点,现在怎么办呢,你别吓蕊儿。” 主仆俩的哭喊声早惊动了院里丫鬟婆子,奶娘沈妈妈先听到动静过来,进门一看,也是头脑血气上涌,一口陈年老血差点喷出来,也想晕了算了。 可她不能晕。 反应过来第一个念头是把事捂住,不能坏了小姐名声。第二个念头是弄死贼人,让这事永不泄露。 思量定,一转身插上了门。 再回头,见那淫贼直挺挺还躺在小姐床上不动,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了床头柜上的烛台就要砸过去,烛台离人还有一尺远,忽地停住,这贼人怎么这么眼熟呢? 趴过去仔细看了一眼,吓了一跳,这不是建安伯府容世子吗?上回夫人去容家村,她也跟着去瞧过的,要不是吊儿郎当不靠谱,夫人差点愿意把小姐嫁给他。 万料不到,夫人这边刚下定决心要退婚,出了这档子丑事。 沈妈妈脸色难看至极,是容夫人的儿子,伯府世子,她不能下死手打杀了事。 “蕊儿,去请夫人和大少爷来,注意别走漏了风声。” 蕊儿此刻就如无头苍蝇,任凭沈妈妈指挥,打开门出去喊人,院里的丫鬟婆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聚在院中窃窃私语,都被她撵了。 “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小姐做噩梦了,我去请夫人来安抚。” 众人一听这个原因,纷纷散了去,只因唐甜甜经常做噩梦,半夜里吓醒常有,就这回声音大了些而已。 唐扶云还没有去上职,听到蕊儿焦急的叫他过去,没有多想就向妹妹院子走去,与莫名而来的母亲一起进了唐甜甜卧房,结果可想而知。 第136章 焊死婚约 容棠是被“拍”第三下醒过来的,不醒不行了,唐扶云手劲太大了,再“拍”脸肿了。 一睁眼,看见黑沉着脸,面色不善的唐扶云,以及咬牙切齿,恨不能活剥了他的唐夫人,他自己还装模作样惊讶,惊惧,惊慌,各种不可置信的表情表演了一遍,做足一个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陷害的受害人形象。 唐家母子从满面怒容到满脸疑惑。 容棠跳下床,指指自己的里衣,指指光着的脚。他的脚并不算大,一看就是没成年的半大孩子尺寸。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没穿鞋,哪个淫贼出来采花,连外衣鞋子都不穿,天亮了也不逃走的? 唐扶云已是信了此事另有隐情,唐夫人却还有疑虑。因为上次她一怒离开容家村,曾经放话要退婚,现在她合理怀疑容棠是不想退婚,故意来坏了女儿名声,让她不能不嫁。 偏偏她就算知道这个可能 也毫无办法破解,又气又恨。 唐扶云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容棠捶胸顿足,指天誓日,一阵无言输出,“阿巴阿巴阿巴……” “你哑了?” 容棠点头不止,用手指蘸水,在桌子上写,“去伯府叫容战来。” 容战一早不见了容棠,吓得浑身冒冷汗,左思右想,要不是主子自己不见了,就是遭遇不可抗力挟持,以他容战的能力,不光阻止不了,连察觉都察觉不了的高高手。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老温,毕竟前一晚刚把人家撂倒,人家上门讨说法,合情合理。 当下就要去寻上门去要人,他刚走出伯府,唐家就派了人来,邀他去商谈大事。 到了唐府,才知道老温不做人,把他主子塞唐小姐被窝里了,一时强忍暴笑冲动,脸都憋得扭曲了。 主仆俩当着唐家母子的面表演了一出戏码,又是内力疗伤,又是解穴,趁着机会,容棠也把睡着觉,不知道被哪个天杀的偷出来恶作剧解释了个清楚,还了自己清白。 他清白了,唐甜甜清白谁来还?唐夫人气得浑身哆嗦不已,尽管容棠再三立誓,他一直浑身酸软无力,一动没动,没碰到唐甜甜。可在这个女子手帕被人拣走就算失节的世道,两个人身穿中衣躺一张床上了,再说清白? 笑死个人! 唐扶云安抚了母亲两句,胳膊一夹,容棠的小身板子脚不沾地的被挟到一间屋子。 容棠眉心猛跳,“唐大少爷,你干嘛?” 容战在外面求情,“唐少爷,打不得,刚好,打坏了麻烦。” 唐扶云好脾气的保证,“我不打他。” 转头问容棠,“你想怎么办?” 容棠接着装傻,“这事别往外说,没人知道的。” 唐扶云伸手从墙上拿下来一条鞭子,再回头,容棠叫道:“大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唐扶云见他上道,鞭子放了回去,“什么时候下聘?” 容棠默算了一下,“过三年吧。毕竟养父母,亲娘刚过世,现在成婚不合适,我想过了孝期。” “合情合理。” 唐扶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者容棠和妹妹都不大,过三年,两个人也才都满十八岁,刚刚好。 桌上有纸有笔,唐扶云磨了墨,让他写下保证书,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不纳妾,不逛花楼,不养外室等等不平等条约。 之后便是让他装扮成府里小厮,假装跟随唐扶云去上职,出了唐府。 刚出了门,容棠想到自己有事找他谈,还没开口,那边陶管家匆匆找来了,“世子,也不知道怎么走露了风声,隔壁金老夫人知道你住进了伯府,隔着墙头又哭又骂,说你害死他二侄子一家,要找你算账呢。” 容棠对唐扶云招呼一声,“大哥,我有事找你,晚上下职到我伯府去谈。” 唐扶云点头表示知道了,两边分道。 不说唐甜甜怎么哭着不愿意嫁,隔壁郑长治别院里,老温正绘声绘色把容棠的糗事夸张十倍学给郑长治听,连容棠刚刚签下的城下之盟都偷了去让他先睹为快,郑长治终于感觉呼吸舒畅了许多。 便宜那小滑头了。 他现在一点也不怀疑容棠是个姑娘,在他近三十年的人生认知里,他就没见过,也没听过哪个姑娘脸皮这么厚,做人做事底线这么深的,男的都少有。 只有那种最无赖的性子,才干得出来。 “他答应我的事呢?让他来见我。” 老温讲情,“他家出事了,今天杨家老二出殡,那是他亲表叔,他不去,金侍郎要找他毛病。他去了,只怕也不好过,金家和杨家还不借机会吃了他。 “活该。” 郑长治心情更好。 “公子,胡旺那事……” 胡旺姐弟俩逃去的地方,被郑长治查了出来,借以要挟容棠,现在筹码改变了,这姐弟俩又成了隐患。 “真是麻烦,南宫璟和长宁做事总是留下首尾。” 老温道:“您是知道的,南宫璟做事讲理讲法,胡旺姐弟罪不至死。三少爷纯属临时起意,这事本和他无关。” 和郑长宁无关,却和郑长治有关,毕竟欠了建安伯人情的直接关系人是他。 郑长治脸色阴晴变换了几次,老温洗耳恭听,胡旺姐弟的生死也在一念之间。 “真是麻烦。” 郑长治又说一遍,随后道:“给他们送两份假户籍身份,警告一遍,此事若泄露,让他二人死无全尸。” 老温似松了一口气,此为还恩之举,以善报善,要是手上沾了不该沾的血,终究不完美,这和妇人之仁没关系。 至于杨家那一家人,一报还一报,那是他们的因果。 “本公子也算全了建安伯一份恩情,该了结了。老温,你说,那个小滑头有什么办法让我站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对轮椅不满意,但再好的轮椅,那也只是轮椅,坐在上面也无法改变他是一个残废的事实。他想的,自始至终都是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做一个寻常人。 “他能给我一双脚吗?就像张太医那个疯子,脑子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奇怪念头,竟然觉得有一种针法,能让人长出一双脚来,真是异想天开。” 郑长治自嘲的笑着,玄雀远远的向这边看,眼神痴痴的。 老温却在心里想着,张太医虽然满脑子古怪想法,又大胆又疯狂,但他的确救了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命啊! 还有当年公子的外家都极力阻止张太医剖腹取子,尤以现在的继夫人崔四小姐反应最激烈。如果当年大公子和二公子双双胎死腹中,那现在的三公子郑长宁就会被记入嫡母膝下,成为郑府嫡长子。 第137章 吊唁 陶管家在路上又给容棠说了许多侍郎府发生的狗屁倒灶事件。 “金侍郎又告了好几天假,被老夫人逼着去给杨家二老爷申冤,可哪有什么冤要申,一百多个证人证明他们就是掉水里自己淹死的,还有郑家公子,和杜三爷的旁证,基本没法查。金侍郎进宫叩请彻查,结果京兆府尹说金侍郎侮辱他的专业性,撂挑子不干了,尸体拉到大理寺门口。大理寺卿以前得过金侍郎的好处,不得以再查杨二爷身边的人,发现死的死了,活的一个也没影了,并且据说偷了杨家夫人小姐的首饰,还被京兆府给搜过村。大理寺卿去问从水里捞出来的财物哪去了,京兆府尹说赔给了下水救人殉主的几个家仆家人,那几家人纷纷表示很满意赔偿,不打算追究了。大理寺卿找不到突破口,这事就不了了之,按照家庭矛盾草草结案了。其实金侍郎也不想在侍郎府停尸治丧,是老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他答应的。现在整个上京都笑话他拿自己的府邸给小妾的娘家兄弟办丧事,真是把大家规矩都扔了。不过我听墙根听到的,说老夫人是想在侍郎府办丧事收一笔丧仪,也不知道真假。” 容棠像听笑话一样听完,杨连贵一家的死真没破绽吗?不可能,简直破绽百出。但没有证据,且明眼人都看懂郑家和杜家都要保富新庄,谁去跟这两家别苗头? 终究还是要记人情的。 很快来到伯府门前,门里有人探头探脑,见了他立即冲出来喊,“少爷,我来了。” 是铜钱,前几天几人说笑,要让他替容棠哭丧来的,看来这小子倒有自知之明,一大早就来了。 “丧仪准备了吗?” 铜钱道,“春草给了二十两,太姑奶奶说不行,要让拿二百两,说会被人指脊梁骨。” “这么多年吸容家的血,十个二百两也也有了,我凭什么还要给他们银子?” 容棠一边说一边吩咐陶管家,“现银也不给了,去买金银纸钱,买二十两银子的,全堆侍郎府门口烧了。既然是给死人的钱,他们活着的一文别想得到。” 陶管家一边称是,一边心里暗叹世子对他这个爹是真狠啊! 容秀听说容棠回来了,带着姚妈妈来见他,“一大早是上哪去了?也不和下人说一声,把我们都急死。” 容棠能说什么? 换了衣裳出来,编了个假话敷衍过去。 容秀又说起来,愁眉不展的。 “小棠啊,对金家那边不能太紧。人心都是向弱的,以前你亲娘死了,你孤单守孝,又受了重伤,百姓都同情你。但现在你是世子了,那边却是死了五口人,老夫人也被夺了诰命,正是凄惨倒霉的时候,人心自然又向他们那边倾斜,一句他们是长辈,你就没有办法了。” 这话要是半月前说,容棠也许会顾忌一两分,就在前几天刚和容战他们说过人设的问题,名声那东西,已经是可要可不要了。 “我知道了,礼数上不会差的。” 足等了一个时辰,出去买纸钱的下人陆续回来了,跟着送货的多家白事铺子伙计或推或用店里车马拉,足足送了几大车。” “齐活,都堆隔壁门口去。陶管家,让所有男家丁都去哭丧。铜钱,你打头阵,给少爷哭得声情并茂些,少爷有赏。” 铜钱一声“得令”,没出大门就开始揉眼,把眼睛揉红,伯府其他家长定小厮也当这次是表现的绝佳时间,个个如丧考妣。 “我那越喊越远的表叔欸……” 铜钱来时请教了几位有经验的太奶,学会了哭丧的真谛,那是要哭着哭着唱起来,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听着虽然好笑,却就是丧礼上的礼数。 容棠一愣一愣的,叹为观止,没多少步到了侍郎府门口,让人把几车纸钱往地上一倒,开始点火焚烧。 侍郎府守门人本就心都打鼓,上次和这位爷起冲突,府里损失了几十个壮年男丁,到现在也没补齐,他是不敢上前多说话的,赶紧就进去禀回报。 话说今天杨连贵一家出殡,除了请来抬丧的,吊唁的是一家没有,寒酸至极。金士钊正生着闷气,只听门房颤声回报,“老爷,世子带人吊唁来了,就在大门口……” 金士钊切齿,“那个孽障还敢来!” 二表哥的死要是和他没关系,他这金字倒着写。 其实他真是冤枉容棠,容棠没想立马杀了杨家兄弟,是富新庄残兵临时起意下的手。但人死就死了,富新庄残兵杀的,和容棠本人杀的,本质上也没差别,外人都会算到容棠头上。 容棠表示无所谓。 门口燃起了大火,七月的天尤其显热,离得近的都大汗淋漓,纷纷远离,容棠热得抄了折扇扇风,这也是换衣裳时顺手拿的。 十几个家丁护院站在火堆外圈干嚎,看见快烧完了,赶紧添上。话说二十两银子在有钱人手里不算多,换算成金银草纸,还相当巨款,一时半会看着烧不完。 金士钊过来一看,嘴巴都气歪了,抖着手大骂,“孽障,你敢在侍郎府门口烧纸钱?” 容棠气定神闲,“为什么不敢?不是死人了吗?给死人送的,不烧纸钱烧什么?杨家兄弟爱钱如命,是自己不是自己的都敢划拉,这一回,我给他送得足足的,也让一家子在地底下买个富新庄,继续当老爷太太。大伙说说,本世子做事讲究不讲究?” 伯府这边的家丁护院纷纷发表看法,直夸世子爷太孝顺了,太讲究了,夸完接着嚎,“表叔哎……,怎么就死绝了哎……” 把后来一步的杨连业气得倒仰。 容棠还是第一次直面杨家兄弟,杨连贵至死他都没见过一眼,这杨连业刚从京兆府放出来,脸上的萎靡还没褪干净,就又是一副你奈我何的狠样子。 杨连业长相酷似金老夫人,都是刻薄脸三角眼,浑身上下透着暴发户的俗不可耐,是容棠最讨厌的长相。 “这位是杨家大爷啊!” 他连表叔都不稀得喊。 杨连业三角眼里射出凶光,说话语气却十分卑微怯懦,“棠啊,我姑母说到底也是你亲祖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你不要也把大表叔逼死啊!” 侍郎府外面还有不少过路的看热闹,他这话的意思,摆明了是说二表叔一家是被他给逼死的。本来吗一切都好好的,他一卖富新庄,二表叔一家立马死了,说没关系都没人信。” 容棠没有马上答话,提了两大串纸钱扔上火堆。 第138章 消防大队 直至纸钱熊熊烧起来,有纸灰随着火势上升,飘向侍郎府里,他才道:“杨连业,霸占着别人家的铺子,做假账侵占别人的钱财,日子过得爽不爽?杨连贵死了,这纸钱都是烧给他的,等你死了,本世子给你加倍,不,超级加倍,好不好?” 杨连业三角眼猛烈抽动,有难以抑制的恐慌,这样的事情,他就这么无遮无拦的,当众说了出来,是一点不讲人情世故了吗? 金士钊的脸十分难看,其实话说起来,自从容棠出现,他就没好看过。 “逆子,怎么和你表叔说话的?” 容棠讽刺一笑,“金大人,你也别在本世子面前充大脸长辈,你也就光占个父亲的名,毫无做父亲的实。话说直到现在,你也没有真正承认我是你儿子吧?好的狠,你不认我没关系,你认不认,我都是建安伯世子,你不认,那就连伯府女婿这个身份也别要了。我会奏请陛下,让你与我母亲和离,你就只当你的金侍郎,从此和建安伯府一刀两断。” 金士钊简直是气坏了,这天底下还有这种事了,当儿子的要请旨休爹。 “逆子,你是想气死生父吗?” “行了,别逆子,孽障,生父的硬贴标签了,你和我实际怎么个关系,大家心知肚明,演都不愿意演。现在我明确和你说,凡是伯府的产业,一亩田,一间铺子,一处房产,还有我母亲的嫁妆,哪怕一枚铜钱,一个便桶,金家都要还回来,你也别以后占着个爹的名头压我,不好意思,不吃那套。来人,把纸钱全倒地上,杨连贵花不完的,让他先存着,等全家团聚那天一起享受。” 伯府下人现在只听容棠一个人吩咐,别说让他们倒纸钱了,就上去一人盖金士钊一耳光,都不带含糊的。 金士钊气得浑身哆嗦,又浑身无力,他能拿捏容棠的,可不就是一个父亲的名头,一旦这名头不管用了,他又能怎么办? “你,你就不怕我敲登闻鼓告御状,让陛下打杀了你这不孝子?” 容棠乐了,“那你不如去敲敲看!要是你没力气,我还能帮你敲,顺便算一算你隐瞒外室庶子,骗婚入赘的老账。顺便说一句,有些人家要脸面,怕坏了名声不敢家丑外扬,于娶妻科考不利。本世子是不在意的,我一不科举,二有婚约,名声再差,也还是个世子。你可不一样,读圣贤书的,不干人事,豁出去,连官职都保不住了。” 金士钊一个倒仰,直挺挺倒下去了。 “哎呦不得了,快来人哪,我爹心疼二舅哥,难过的昏厥了,快请大夫去。陶管家,把家里养的王八送俩过来,给我爹补身子。” 说他幸灾乐祸也好,总之心里特别畅快,爽的都想仰天大笑三声。头仰起来了,还没笑出来,一片水花当头浇下。 也并不止这一片水花,是满天水花,哗啦啦将他们淋了个落汤鸡一般。容棠刚想回头骂是谁不长眼,只见大街上不知道何时停了一辆水车,正有一个身穿制式服,神态倨傲的年轻人指挥一群当差的舀水泼他们。 容战急忙道:“永王小舅子,贺启林,巡防营水部都统。” 原来是京城消防队大队长。 贺启林挥着手里皮鞭傲慢一指,“怎么,容世子不服气?” 容棠甩了甩湿透的头发,语气诚恳,“服气,贺都统做得很对,预防火灾,人人有责,来呀,交罚金。” 陶管家屁颠屁颠跑上去交了十两银子上去,“贺都统辛苦,差爷们辛苦,这是茶水费。” 贺启林原也没想罚什么款,都是上京勋贵,面子都是有滴,架不住人家主动上道,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不是? 贺启林没再说话,鞭子一甩,泼灭了火势的差兵就都走了。 “咱们也走,既然烧纸有危险,还是算了,想必那些也够杨家人用了。” 一群人浑身滴嗒着水,又回了伯府去,全然不管金士钊晕了之后,侍郎府那边怎么个乱法。 容秀仇的不行,当街把爹气晕,这孩子是一点不要名声了。 “小棠,做事不能冲动,别说你才是个世子,就是伯爷了,也还是要小心行事的。俗话说天子之恩,五世而绝,你不科举了,焉知子孙后代会不会需要走上科举路?” 絮絮叨叨念了有一路,容棠捂了耳朵不听,他这一辈还没活明白,什么子孙后代? 只有姚妈妈很是解气,“骂得好,就该这么对付他。要是夫人有世子三分手段口才,也不至于被气死。” 容棠回去睡了一个回笼觉,感觉无比安逸。 下晌睡醒,起来到院子里走了走,“砰”一声,一个石子打在身旁树干上,抬头看去,是老温蹲在墙头。 第一反应是喊人,第二反应是喊人没用,硬着头皮走过去,“老温头,什么事?” 老温对他如何称呼已经摸清了规律,是当温爷爷还是老温头,取决于他对容棠有没有威胁。 “你不要装傻,你答应了公子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兑现?” “过段时间行不行?最近有点忙!做买卖还没铺面,富新庄那边还没启动,容家村那边焦头烂额,天天离了我什么都不行。再说郑公子想站起来走,也绝非短时间内能达成,等我把该干的事都干了,场子铺开,自然有精力,有时间给郑公子一个完美的方案。这事真急不得,你也知道,他这人要求特别高,事要是办糙了,反而不美,对不对?” 老温无法反驳,血肉之脚肯定是长不出来,他现在也想象不出有什么办法让公子站起来走,再急,也不在三两天。 “行,我给你推三天时间,三天后,你必须给公子答复。” 老温一走,容棠顿时感觉自己昨晚草率了,当时还不如把郑九给卖了,在说不就是一个人的身份么?郑家有心打听,费点时间,总能打听到的。 “少爷,少爷。” 铜钱在外面喊他,他这个院子本也是有丫鬟小厮当值的,全让他撵了。 “什么事?” “春草派人来问你今天回不回容家村,她说她昨天重做糯米甜酒了,但不知道怎算做成了。还有容大柱买了一千斤红高粱,不知道怎么变成酒,现在还是蒸酒卖,有几家卖的不错,愿意签供销契书了,也要问你意见。” 容棠知道村里汉子们胆子小,乍一接触大买卖胆子心怯,还是得他回去示范一次,过后就得逼他们自己上了。 倒也不是不能请专业大掌柜,但那样一来,容家村众人永远无法成长。 第139章 主顾 “走。” 说走就走,连容秀让人费心准备的饭也来不及吃了,容秀不免抱怨容家村众人,“就没一个担事的,什么都指望一个孩子。” 姚妈妈劝道:“没接触过,胆怯,慢慢就好了。” 容棠回到容家村大院时,有几个外人坐在正堂屋里说事,村长父子俩陪着,容安和容大柱尝试着和他们谈契书内容,约莫也有了些章程。 既然签长年供给契书了,价格上必然又优惠一些,但那几人压价压得狠,容安不想妥协,又有点扛不住。 见他回来了,松了一口气,把主场让给他。 几个人都是开铺子做买卖的,自来见官矮三分,容棠虽不是官,也是伯府世子,这些人平常见不着的贵人,立刻有点不自在,纷纷起身行礼。 容棠双手下压,“各位请坐,大家是买卖双方,讲究个公平公道,不兴以身份压人。自在点,该怎样怎样。” 消除那几人的忐忑戒备,讨价还价又接着进行,只不过容棠没等他们说几句,抛下了一个巨大诱饵。 “各位东家,我这里还有样好东西,还没流入市场,有兴趣不妨看一看。不过咱这好东西数量少,暂时不能大量供应,只能优先给先签契约大两家。” 几家都表现的感兴趣,让拿出来看看,春草早在外边听了许久,马上就去糖库,把各种糖果样品拿出来,摆了一桌子。 “这,这是糖?” 几人东家掌柜又是惊奇又是欢喜,经过品尝,问价,都愿意先进一部分试卖,由于含糖量,造型,等等因素,价格也不尽相同,说来也巧,最后顺利签下卖酒契约后,四家也都选定了适合自己铺子卖的价位,都订到了糖。 其中价格偏低的芝麻糖,花生糖订单最多,春草把糖库里的成品存货都扒拉出来,将将够分,皆大欢喜。 容安和容大柱见世子一来,不但酒卖上了合适价码,连糖也一起捆绑销售了,不禁大为佩服,暗暗记在心里。 “大柱叔,这契约的格式你都看清楚了吗?” 容大柱感觉万分惭愧,他都不认得几个字,虽说听明白了,也会复述,就是两眼一抹黑。 容棠大抵知道他的困窘,说道:“现在认不全没关系,还有时间。容安,以后你负责教大柱叔认字写字,要让他半年之后能独立签约,做容家村酒坊总掌柜,这半年,我会盯着。” 容大柱激动不已,他原以为只能跟着干活打下手呢。 “大柱叔你也别高兴太早,半年后你考试不过,可是上不了任。” 容大柱顿时拍胸保证,此后头悬梁,锥刺股,一定奋发图强。 容大柱回后院照看酒坊了,容安欲言又止。 “有事直说。” “大山叔没来。” 容棠皱眉,“他为什么没来?家里有事了?” “没听见动静。大山叔从富新庄回来就不说话的,今早就没到这边来。世子,你着意培养大柱叔,是不是放弃大山叔了?虽然大柱叔是六爷家的,他俩都一样,但我总觉得大山叔可惜。” 容大江喝他一声,“有你什么事?世子用谁,怎么用,有他自己的道理。” 村长心里门清,是三叔家里事处理的糊涂,惹了棠世子不喜。 容棠道:“谁放弃他了?我找他去。” 才大半天没在,人心要散了。 来到三太爷院外,隔着墙都能感受到愁云惨雾,拐弯处还有高一声低一声两个人吵架的声音。 容棠隔着墙听,听出来一个是三太奶,一个是马氏。 三太奶骂马氏,“是你拐带我家二媳妇了?她以前多好的性子,就跟你说了两回话,就变了个人,也不爱做活了,和她大嫂也起争执了。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马氏尖刻的嗓门加粗加大,“我说三婶子,你可是冤枉我了,我现在也是在伯府里待过,学了大家规矩的人,怎么会说不好的话带坏了谁。你家那个钱氏,原本就是个尾巴上翘的性子,以前显得好,是因为处处压她大嫂一头,三婶子你又偏心她那房,便宜让她占尽了,当然心满意足。现在棠世子用人只拣老实肯干的,眼看着两口子都比二房得脸,那当然不平衡,气不顺了。这坏就是胎里坏,没有让人带坏的。” 稍远些传来钱氏的哭声,“金豆嫂子,是你说,说……” 马氏依然好脾气,“二弟妹,我说什么了?我是不是教育你了,要好好干活,跟自己嫂子学学,不要啥活不干,到饭点就回家吃,吃完了瞎溜达扯老婆舌?我是不是告诉你我很忙,没空和你胡咧咧?” 钱氏哇一声大哭,皆因马氏说的虽不全面,意思大差不差,她听着虽不舒服,别人听起来,那是一点毛病没有。 三太奶一下子就哑了火,这说来说去,还是她家二媳妇不占理。 马氏“切”一声,“三婶子,也就你偏心眼子,看自家二儿子二媳妇怎么怎么好,旁人家可不这样认为。干啥呀,不就生了个男娃子吗,好像只有她会生一样。六叔家,八叔家,谁家没生男娃女娃,也没像你一样一碗水全歪倒地上。” “你,你给我走。” “嗨呦,是谁把我叫来,要训我的?这没理了,又让我走啦!三婶子,我可忙的很,这两天帮我儿子收柴火,一天挣十来文呢,你耽误我干活了,得赔我银子,不多,五文钱。” “你……” 纠缠了一会,马氏拿了三文钱,抱了一大把菘菜从院里走出来。 迎面看见容棠,脸色有些尴尬,“棠世子。” 容棠假装刚来,假装不知道伯府发生的事,对她点头,“马婶子,吃了吗?” 马氏嘴角微抽,“吃,吃了。” 走人。 院里静悄悄,容棠等了片刻叩门, “三太爷在家吗?” 三太奶奶打开门,眼神躲闪,“老头子在家,受了风,在床上躺着呢。” 这哪里是受了风,这是感觉丢了里子面子。 容棠走进去,三太爷正坐起来披衣裳,容棠止住了他下床的动作。 “三太爷,城里有点事给耽搁了,没来得及给你商量。前几天我就说过,一桩新买卖开在富新庄,原想着让二河叔过去,他又适应不了那边的残障人员,只能做罢。昨天大山叔去了,我看他倒是没有心理负担,正好这边的小酒坊交给六太爷家的大柱叔看着,大山叔,我想调他去富新庄当管事,你看可以吗?” 三太爷嘴唇翕动,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村里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大殊荣。 他掀了被单就下床,要仔细说说详情。 第140章 隐形分家 “三太爷,你觉得怎么样?不行的话……” “行,行!” 三太爷没口子答应,哪怕是把家里所有存余都拿去给他买头驴,也必须行。 “是这样,三太爷,路子太远了,大山叔往来不方便,再说那边晚上有事也还得喊他,不如他就不回来住了。那边给他安排屋子,吃住全包,一个月开一两银子。另外一个大男人外出没个女人照应也不行,就让大山婶也去,给庄子上人缝补个衣裳,日常只要不闲着,也有钱拿,你看这样可行?至于说孩子吗……二丫要去也行,总归丫头勤快,也能帮衬她娘。” 三太爷想去捏一撮烟叶子的手就顿住了,只感觉一阵凉飕飕的。 “三太爷,不行吗?” 三太爷颤着唇说,“这一家三口人都去了,我,我得给老婆子,大山两口子商量商量,看他自己怎么想。” 容安差点沉不住气替容大山答应了,被容棠用眼神止住。 “三太爷,好男儿志在四方,没有只守着一亩三分地的道理,何况这一亩三分地还是皇家赐的,不定什么时候没有了。富新庄也不远,想家了随时能回来,三太爷也随时能过去。商量好去大院给我说一声,我等会还走。” 三太爷下意识的问,“怎么不留家多住几天?” “三太爷,忙,富新庄那边许多人没吃没穿,样样要操心。” 三太爷都手微微颤抖,棠世子不是他一家的棠世子,也不只是容家村的依靠,他还是富新庄的依靠。 “行,太爷做主了,让他们去,全家都去。” 送走容棠,三太奶沉不住气了,“老头子,你怎么能答应呢,大山出去挣钱我不反对,周氏一个妇道人家去干什么?” “难道你想大儿子在外面当个有婆娘的光棍,没人照顾他,给他洗洗涮涮?” “可……可二丫跟去干啥,一家三口都走了,大丫在大院里做活,三丫又给了那边,一家五口,都不在眼跟前了。” 钱氏插嘴道:“那家里的活,不都是我和二河干了吗?爹,你可不能这样偏心。” 三太爷觉得心累,“老婆子,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是舍不得大房一家吗?你是怕人都不在眼跟前了,一个也拿捏不了,害怕了。钱氏,你也摸摸良心,你说大房一家走了,活都是你们干,那饭不是你家独吃了吗?怎么吃饭的时候你嫌大房人多,干活的时候,你又怕大房人少了?” 钱氏脸通红,“爹,我不是那意思。” “行了,我知道你啥意思。你怕大房都走了,活都二房干,大房挣得钱也交不及时,你不能第一时间捏去给你小宝花。” 钱氏臊得想扒个地缝钻进去,只因她心里…… 三太奶还有话说,三太爷又拦了她,“老婆子,你一直不喜欢周氏,也不喜欢三个丫头,现在她们都出去了,不碍你眼了,你应该高兴才对。何况你一直骂三个丫头吃白饭,现在都不吃了,省下来了,你也应该高兴才对。这不都达成你愿望了吗?” 三太奶脸色巨变,“老头子,可这样一来,这个家跟分了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还是不一样的。” 三太爷道:“只是人出去干活了,东西也没带走,分家文书也没签,外人怎么也不会说咱家分了。要是仍然搅在一起糊弄着过,等儿子们心不在一处了,打着骂着要分家,才真正丢人现眼。当然,老婆子你也可以死活不同意,闹着让大山一家子留在家里,然后看着别家儿孙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你儿子就种几亩高粱,偶尔拣个柴换点铜板买盐吃。儿子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有发言权,你做主。” 三太爷说话慢吞吞的,好像不急也不燥,可三太奶和他做了几十年夫妻,还能听不出来话里的心灰意冷? 老头子这是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呀! 三太奶难受的哭了,“老头子,你做主,什么都你做主,我以后不说话了,都听你的。” 容棠回大院又交代容慎做几款新模具,让春草注意甜酒明天该启封查看,至于高粱酒,等他回来再说。 几乎马不停蹄,又赶回了京城,眼看着也到了唐扶云下职的时间。 他就骑着马慢慢向工部工坊走去,要在工坊门口等一等唐扶云。 等了一会,该出来的都出来了,只有唐扶云还没影。容棠叫住了工坊主事,也就是上次自己掏腰包给他做了零件的那位问话。 主事道:“扶云啊!他说有事,先走了有一会了。” 那就是前后脚刚好错过。容棠道了谢,从马背褡裢里拿了份回礼送给他,表达上次的谢意。 主事直道一家人不用客气,容棠多问了一嘴,才知道这位主事是唐夫人的哥哥司马信,一直知道外甥女甜甜和容棠有婚约,上回亲眼见了容棠,感觉小伙不错,才自己贴钱交个好。 容棠嘴角抽了抽。 两人边说边走,路过一家处巷口,听到里面砰砰拳头击打皮肉声,都忍不住向里看去。 只见一头爆花卷的唐扶云双臂抱头,面朝墙壁,正被两个半大男孩子捶打不还手。 一边打,一边骂他,“你是胡人野种,不是唐三叔亲儿子,打死你,打死你。” 这简直不能忍。容棠拉马过去,几下窜到三人身后,翻下马来就是一阵拳脚相加,揍得俩半大小子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最后两脚,把他俩踹出巷子,挥着拳头威胁,“以后看见小爷就绕路,不然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大些的那个哭着道:“你是谁,敢不敢报上名来,我姑父可是工部郎中唐大人的二哥。” 容棠都气笑了,“狗屁不如的一个白身,自己儿子要狐假虎威,还得报姑父的名,这个姑父,还得依附三弟过日子,我说你们哪来的勇气敢欺负唐大少爷!” 那大孩子脖子拧拧的道:“唐家三叔不喜欢这个儿子,他是个大傻子。” “他不喜欢自己的儿子,难道喜欢你俩?难道你俩才是唐大人亲儿子?容战,你提了这俩野孩子去问他们爹娘是不是这个事。是,我就不说什么了,不是,让他们夫妻俩明早上去唐府门外跪着给唐大少爷道歉,唐大人不管,这事我管了。” 容战答应一声,提了俩小子,喝马离去。 司马信恨铁不成钢,“扶云,你怎么就不还手呢,任他们两个打你,欺负你。” 唐扶云道:“我手重,要打坏人的,爹不喜欢。” 司马信潸然泪下,对容棠解释,“他天生力气大,小时候下手不知轻重,伤过人,被唐大人打得伤了脑子,想事就呆了些。” 第141章 批量定制 果然不管古代现代,也不是所有人都爱孩子的,可不管唐大人爱不爱自己儿子,难道一点点名声都不要,任由自家二哥老婆的娘家侄子欺负儿子? 容棠感觉简直不可思议。 还有这个唐扶云,也是个大傻子,不会还手,难道不知道跑开,那两个屁孩子还能追上他不成?就这一点,确实没叫亏了,就是大傻子。 “你的马呢?早上还看见你骑马出来的!” 唐扶云道:“刚出门,让老二借走了。” 老二,就是曹姨娘生的庶子。 司马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捶胸顿足,“那个货色一天坑你八遍,你怎么就不记事呢?” 只听唐扶云又道:“舅舅冤枉二弟了,他今天只坑了我一次。” 容棠现在初步了解唐扶云了,他就是个智商极高,情商倒欠的主,做人做事有自己的逻辑。 “司马大人别说他了,好好教,好好教。” 三人说着话,容棠邀他俩进了一家酒楼,上了二楼雅间。 等菜的时间,容棠说了要给富新庄残兵定八十辆轮椅的事。 司马信心里别的一跳,虽说他们是朝廷工坊,日常不接私活,可要是数量多价格合适,也不是不能接。 唐扶云就一个字,“贵!” 他刚给郑长治做了一个,郑长治什么都要好的,一辆轮椅五百两,八十辆得多少? 四万! 司马信一拍桌子,“你傻呀?不做这么好的,普通老式轮椅,十多两银子就能做。” 唐扶云俊美的脸眉峰紧锁,“木头的不行。妹夫是想他们用的方便,光是万向轮的工费就得几十两。” “那就不用万向轮。” “不用万向轮就得有支架腿,不然不稳定。有了支架腿,轮椅就得有人推,还得是个四肢健全的伺候着,你觉得合适吗?他们又不是郑公子。” 说到自己的专业,唐扶云一点都不傻了,几句话把司马信怼得哑火,气得他大骂,“王八羔子,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也没见你脑子这么快,怼你舅舅倒是伶牙俐齿。” 唐扶云又多说两句,眼看司马信就要上手了,容棠死命把他俩分开,“司马大人,大人,大舅……” 他大舅立刻松开外甥,“你说,甥女婿。” 容棠硬着头皮道:“我这里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我有种炼铁的方法,当然这方法我也没试过,是从古籍里看到的。说用这法子炼铁打制兵器特别锋利,是上古有名剑师干将的秘法。我用这法子给朝廷换,能不能换八十辆轮椅?” 司马信双眼吧嗒吧嗒猛眨,唐扶云也不说话了,他是有点情商低,但不是傻实气,知道妹夫是想白嫖。 “不行吗?” 司马信到底也是七品主事,有有点见识。 “甥女婿,你那个炼铁的法子,要真是有用,把大越军队兵器都提一个新高度,朝廷肯定是会给赏赐,但这赏赐有多少,大舅可保证不了。再说你那炼铁法子能不能成,还两说。” 容棠咬了咬牙,大炼钢铁这种事他不能私下里干,否则就是造反的节奏,也只能通过某个渠道送给朝廷。 “那行,这法子我先给你们,你们试上一试。不成,就当一次失败的实验。成了,有多少赏赐,咱爷仨分。那轮椅,你们只管先做,该多少钱我给,就是成本得控制一下,除了万向轮必须装,别的能省就省。” 三个人挖空了脑袋想省钱办法,最终容棠画出了一款轻便简单,上面是实木,底盘是铁制的轮椅图纸,成本控制在五十两。 就这,也得四千两。 容棠心肝疼,不是舍不得,是这钱真不禁花,转眼卖富新庄的银子快花没了,张太医的医馆还没开起来。 容棠有预感,这小老头得坑他一把大的。 先预付了两千两订金,再付了酒菜钱,容棠的钱袋子比脸还干净了。 “甥女婿啊,大舅只是个七品主事,说不好听的,就是个工匠小头目,这事我是应下了,办成了皆大欢喜,办不成,也别怨大舅没本事。放心,事不成,银子还是你的。” 吃过饭出酒楼,容棠把他的马给了唐扶云,“先骑回去,你家远一些,我快到了。” 唐扶云没推辞,他也没这心眼子,就势上了马。 “记得哈,谁碰这匹马,告诉他是容棠的。” 唐扶云答应一声,夹马腹走了。 司马信有点羞愧,唐府没比伯府远几步路,唐扶云却想不到这点,貌似是有点傻气。 “那个甥女婿,虽然扶云和甜甜相貌长得特别了点,但完全不是外人说的那回事,我家妹子不是那样人,就不知道他俩怎么长岔了,跟胡人似的。” 司马家不是没怀疑过孩子被人掉包了,可生甜甜的时候司马家几个妇人都在场,亲眼看见甜甜生出来就是卷头发,十分炸裂。 可要说唐夫人偷人吧,这相貌还挺特别,上京这块也几十年没出现过胡人了,第一个孩子如此,唐夫人已经受到很大舆论压力,是有什么勇气再干一回? 容棠当然没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反过来安抚司马信,“这很正常,隔代遗传吗。说不定司马家或者唐家祖上就娶过胡女为妻,中间不显,都传到他兄妹俩身上了。这不算丑事,再说他俩多漂亮啊!欸……欸……大舅……” 司马信眼泪汪汪,就要去抱容棠,被她闪脱了。 “甥女婿,你可是给我妹子洗脱罪名了,大舅回家查族谱去,是哪个祖宗迷了心窍娶个胡女……” 欸!不对,如果这俩孩子的胡人血统是从司马家传下来的,那表示他也是胡女直系血亲,还真是…… 容棠道:“费那个神干嘛?不一定就是唐家或者司马家祖上,也有可能是外家,外家的外家,说不定隔好几代了,查不清楚。” 可他根本不知道司马信的决心。他们司马家也是大家族,要脸面的,还真就要把这事捋清楚不可。 分道之后,容棠不想趁夜再回容家村,就又在伯府歇了。 容秀又是从大门口就苦口婆心的劝他注意分寸,说街面上已经开始出现不好听的传言,说他忤逆亲长云云。 容棠就两句话,“你别理他们,他们不是我亲长,伯府就你是我亲长。再听到难听话,就让陶管家把马婶子喊回来,想必她也急着还债。” “你这孩子,真是急死人了,说也不听。你干什么去?你不吃饭了,我给你包了饺子……” 第142章 思学 趁有空,写好了一份分红契约,喊来了陶管家,“明天一早,你送去左相府,切记这是给郑长宁的。” “郑千总大半时间在北山大营,世子您看,老奴是非交给郑二公子本人吗?” “也倒不必,就是得和郑家说清楚,这是郑二公子出了本钱得来的分成,别让人以为咱们用干股攀靠山。” 陶管家应了,他又不傻,郑二公子要是收了这一成股,那以后必定是容家村靠山。世子真是了不得,没来几天,巴上了左相府和杜国公府两个硬关系,还都只拿一成。 却说容家村里,好几家人同时说着同一个话题,那就是容棠把容大山调去富新庄做一个管事。 先是三太爷家里,容大山以为容棠不想用他了,没脸去大院,本身也不想闲着,就去挖了一天沟。而周氏则是去拣柴,干了一天,两口子挣了二十几文铜板。 这一次容大山破天荒没有第一时间把钱拿给他娘,而是沉默的交给了周氏。 周氏这两天真是有些入魔,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流泪流到眼珠子红肿,他才意识到,妻子是积出心病了。 这些年他因为没有儿子感觉低人一等,殊不知,周氏比他承受的压力更大,现在崩溃了,他才感觉事态严重。 他对周氏有感情,但和这世上大多数男人一样,孝道和子嗣最重要,夫妻间的情感却是最轻的。他曾以为听娘的话,挣了钱养小宝,小宝也会孝顺他们夫妻,让他们晚年有靠,他这样做是想告诉妻子,没儿子不要紧,我不怪你也不逼你。 他以为这就是爱的表现。 然而终究做错了,或许就像周氏说的那样,钱交给谁都不保险,只有在自己手里才是靠山。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三太奶破天荒给大儿媳妇和二孙女盛满了厚粥,把好菜也往她俩面前推。 周氏默不作声吃饭,她已经两天没和婆婆说一句话了。一家人静的落针可闻,直到三太爷宣布了大儿子一家三口都去富新庄那边做工,包吃包住有钱拿,除了早已知晓的钱氏,全都愣住了。 就在三太爷以为大儿子舍不得离开家,要说点什么时,容大山像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满满的释然,“好。” 一个字,代表了他所有的想法。 周氏也没有意见,二丫更是又惊又喜,这难免让人感觉他一家人十分迫切想离开。 容二河沉不住气了,“大哥,你怎么……” “二河!” 三太爷警告的看着他,“事情已经定了,和棠世子说妥了。棠世子信任咱家人,委以重任,不可辜负了他,要不是大山能写会算,这好差事根本到不了咱家。老婆子,明天你拿一两银子出来,他们去到那边做活,啥啥都要添置,没点银钱不行。” 三太奶是忍了又忍,才克制了心疼情绪,答应下来。 六太爷家,一家人也在庆祝容大柱荣升代理大管事,六太爷特意叮嘱儿子媳妇们,“这原本该是大山的差事,是你们三伯那边家务混乱,老的脑子不明白,小的也起糊涂心思给闹的,现在这好差事是大柱的了。大柱,你要好好学习,好好干活,从今天起家里事你不用管了,都二柱,三柱干。二柱媳妇,三柱媳妇,你们也不要多想,这也是暂时的,往后买卖越做越大,要得人只会越来越多,不怕你们想干活,就怕你们干不完活。一家子兄弟妯娌齐心,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二房三房纷纷表示没有意见,都听爹的。 末了,六太爷感叹,“亏得棠世子也给大山安排了去处,不然以后爷们兄妹见了面都不好意思。” 八太爷家,老人家有自己的的见解,“棠世子就是厉害,把人心算的死死的。他是想让三房分家,免得糊涂老人误了大山前途。可分家哪有这么容易的?哪怕三哥明知道分了家对家里有好处,就为了个面子,他也想死撑着不分。现在好了,棠世子这个法子就相当于给他们分了家,名声还好听。大山没了三嫂打压拖累,会很快成长起来的,周氏和孩子也能舒心过日子,说不定心情好了,还能怀上。” 容大湖却道:“可是我们几个猜,还是因为大山哥能写会算,是村里不多的识字的人。棠世子无人可用,既想让大山哥好好干,又怕他被家里拖累了,才把他调走的。不然这边酒坊他刚熟手,要调也是调大柱哥。” 八太爷当然也知道这么回事,村里可不就是没几个识字的吗? 等一下,识字! 八太爷揪住小儿子的耳朵,“我听说棠世子让大柱跟安子学认字了?” “啊!” “你为什么不去?大峰,你为什么不去?满仓,满谷,小拴……” 最后,八太爷点到了孙女,“旺弟!” 俩儿子,四个孩子,齐声哀嚎,“爹……” “爷……” “我们学不会!” “放狗屁。从明天起,不,从今天起,都给我学去,一天不认五个字,谁都别想吃饭睡觉。走,跟我找安子去。” 当晚,容安被八太爷硬塞了一只麻鸭子,收了两大四小六个学生,说好不耽误白天做活,每晚学一个时辰。 加上容大柱,容安已经收了七个学生,这还只是开始,他估计,随着村民日渐觉悟,知道认字的重要性,只怕来找他的人越来越多,把他愁的呦! 睡在床上他还翻来覆去的想,眼下他还能撑一撑,随着买卖扩大,他会越来越忙,真还有精力能教许多学生吗?要是卖酒挣的银子再拖两个月不分,先给村里请个秀才先生,不知道占股的人家同不同意。 村长起夜,听到他屋里床板咯吱响,好似一直不能安眠,就隔着窗户问他,“安子,咋地了,有蚊子?” 容安索性披衣起来,打开门和他爹说话,“爹,你说,村里盖个学堂,请个秀才公来教村里人认字,使不使得?” 容大江差点提不住裤子掉在地上,一直咂巴嘴,使不使得?那当然使得,可是银子从哪出?酒坊盖好能花多少钱尚不好说,这紧接着再盖学堂…… “棠世子那里有银子,咱要说盖学堂,棠世子绝不会反对,银子定然随便使。” “爹知道棠世子不是小气人,可你想过没有,无休止的用棠世子的银子,等村里人习惯了,又该觉得那都是应该的,缺什么都该找他要,不够的都该他兜底。长此以往,容家村不是他的助力,是他甩不掉的负担。” “我想到是,村里的买卖可以多给棠世子股份。” 第143章 有人得,有人失 说到这里,村长叹了一口气,“等把作坊盖好,买了骡马牲口,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到时候一算账,这买卖七八成都是棠世子的,整个容家村才只占个两三成,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可是买卖合作不就是如此,谁出钱多谁占大头。再说为什么要在意得到的份额呢?小酒坊的大半股份,比不上大酒坊的小半股份,村里人更该想的是怎么多挣到手银子,而不是一个空的股份。” “爹理解你的意思,是你没理解棠世子的意思。这个酒坊存在的意义是凝聚容家村所有村民,如果到最后他是最大股东,反而失去了意义。再说盖学堂是件烧钱营生,不管请先生还是怎么样,只有花钱,没有挣钱一说,其他参了股的村民不一定愿意从酒坊收益里走账。你在心里想想清楚,如果想一夜了还是决定盖学堂,爹肯定也支持你。” 容安低头想了想,“爹,咱家一共投了两次银子,虽然和棠世子的不能比,总比其他人家多的多。我是这样想的,用咱家第二次投的银子那部分收益,支撑学堂运转,你看……” 容大将摆手,“你别问我,到现在什么都搅和这一起了,最后这账怎么算还是一团乱麻,收益?肯定有我信,在哪呢?你拿得出来吗?” 容安呆住了。 容大江拍他肩膀,“爹知道你心急了些,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慢慢来。几个学生先这样教着,我也可以给你帮把手,都是族里血亲,钱不钱的先不提,以后再说。” 就这样,容安被他爹推屋里睡去了。 然而这个想法终究在爷俩心里扎了根。 翌日的容家村依然忙中有序,村里几个有能力的慢慢适应了自己该管的事。容安在大院那边主管理账,顺带帮看拉围墙建新院子。 容大柱他们已经把酒坊那处单独隔开,现在进粮食出酒,都从北门过,两下里不再照面,互不打扰。 春草主要负责在院子里做糖,把剩下不多的糖浆做成糖果,实现利益最大化,院里所有人都是她的手下。 容大江看顾新作坊的建设进度,偶尔去看村里沟渠疏通情况。 容大海领人疏通村里各条田间地头,偶尔去看新酒坊进度。就连村里半大的孩子们也没闲着,受三丫启发,现在好多孩子都知道去远些的村子拉生意,一次带几个卖柴的过来,能赚个七八文钱,不亦乐乎。 在这种全村快节奏的氛围里,三太爷家里要送容大山三口人走了。 容二河奉命用家里的板车送他们过去,虽说不方便携带桌椅床铺,一些日常换洗衣物,被褥还是得带着。 一家三口站在老两口对面道别,三太爷说了许多关心的话,让他们安心在外面干活,家里不用挂念,不忙的时候回来看看。 容大山沉默的低头应和。 轮到三太奶,她看着自己的的大儿子,不知为什么想看仔细些,就看到了他鬓角的白头发,忽然绷不住哭了,“大山,大山,你相信娘,娘没有偏心,娘是心疼你,想给你铺后路,你别和娘离了心。这里有一两银子,你拿着用,常来家看娘,啊!” 容大山怔住片刻,摇了摇头,“银子……娘留着吧!我没能给你生个孙子,是我没用,以后家里都要靠老二小宝撑门户,我们这一房,也没办法让娘脸上有荣光,就,就这样吧。” 说着扭头就走,全然没看到,两个老的脸色都灰了。 他也不是不想要爹娘了,只是到底有了隔阂,不知道怎么面对。 容万里提了他大袋子粮食放在了车上,说道:“大山叔,大山婶你们先去,到了那里找我干爹容献,他会给你们安排住处,我在村里等我们主子一起过去。” 容大山道了谢,把二女儿放在车上,四个人正要路。 “爹,娘,二姐。” 容巧巧从西边跑过来,气喘吁吁,从口袋里掏了一小包糖递给二丫,从里面抠出两块来塞到爹娘嘴里。 “爹,娘,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会常去看你们。” 心是苦的,糖是甜的,几日没有说话的周氏,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哑声道:“三丫,不在爹娘身边了,要听话。” 容巧巧重重点头,“我很听话,我每天帮春草姐姐干许多活,每顿都能吃饱饭,我和姐姐好跟着认字。娘你放心,棠世子说过,女孩子也能养家糊口,孝顺父母,你们年纪大了,不会受苦的。” 周氏在这一刹那间甚至有一种冲动,想把十两银子还给小女儿,最终压下了。 再等等吧,过几年真的把日子过好了,就把银子给她,或者给她买嫁妆。要是没过好,或者三丫没学会养家本事,这也许就是三女儿这辈子唯一能给到自己的回馈。 一家人终于走远,三太奶撕心裂肺的哭起来,掺杂着太多的悔恨和委屈,在大儿子拒绝要那一两银子的一瞬间,她有种失去了大儿子的感觉。 村民依然在忙,没人在意三太奶的伤心。 京城。 一大早就有一家人跪在了建安伯府门口磕头请罪,俩大人俩半大男孩,哭得凄惨。 有路过的人好奇问了,才知道这家孩子得罪了伯府世子,不但被打了,还被逼着全家谢罪,他们是小老百姓,无权无势,害怕被打击报复,只能来赔礼道歉。 路人纷纷起哄,说伯府世子不做人,连这么小孩子都打。打就打了把,连人家爹娘也不放过,逼人家当街磕头赔礼,也太欺负人了。 路人的议论指点被下人传进后院容秀耳朵里,脑子嗡就是一响,急忙出去问情况。 门外夫妻俩看似一脸悲苦,实则见人就连比带划,把容棠昨日怎么欺负了他家儿子,又让人上门羞辱,还说不来请罪就怎么怎么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容秀也是在伯府里受过几年教养,知道这是有人做了套,故意要败坏容棠名声,忍着气将他们请入府里,询问起因。 那大些的孩子就说,“我们和唐家里表哥在巷子口闹着玩,唐家表哥还没说什么,他就上来打我们,他就是仗着世子身份欺负我们小老百姓。” 小的说,“他还说,以后见我们一次打我们一次,让我们见了他绕路走。” 欺负老百姓在贵族子弟里不是稀罕事,稀罕的是竟然有人敢上门来闹,看似赔礼,实则是想容棠被大众不喜,搞臭他。 容秀寒着脸道:“也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词,也要问问我家世子是不是这回事。来人,去请世子。” 容棠打完一套拳出了院子,容战请他前厅说话。 “那家人来了?” “来了,属下昨晚亲眼看见他们夫妻先去了唐家二房,又进了隔壁侍郎府。” 第144章 咸菜少东家 容战昨天把两个孩子送回家去,对他们爹娘就是一通威慑,难听话也说了,之后就躲在暗处偷瞧,看见了他们夫妻俩的勾当。 “就是一家开酱菜铺子的,对了,和我上次找的杂货铺子紧挨着。也不知道这俩夫妻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哪来的勇气侮辱打骂官家少爷,还敢来硬杠伯府。” 容棠笑道,“说不定他们觉得侍郎府势力更大一些。对了,我好像听你说过,唐家二房那个叫唐步云的,要过继给大房去了,就和侍郎府走的挺近。” “唐家有三兄弟,老大叫唐远泽,曾是大理寺正四品职,二十多年前去江南查案子折在那了。唐大人的朋友可怜她们孤儿寡母,为他们请了朝廷抚恤。陛下曾经答应过他们,要是唐大公子唐出云十八岁考不上功名,给他赐个末等男爵,也算有个指项。就是这二房不做人,仗着儿子多老是欺负大房。十多年前,唐出云也离奇失踪了,唐家二房更是肆无忌惮,这几年接连侵占大房宅院,听说唐大夫人只余一个小院容身了。就这样也不算完,二房又惦记上大房的这个小爵位,非要把次子唐步云过继给大房,到十八岁上接这个爵位。听说二房夫人的这对娘家兄嫂,就时常跟邻居吹嘘他这个二外甥是勋贵子弟。” 二人说着话就到了前厅,容秀刚想开口问两句话,容棠顺手抄了旁边丫鬟的鸡毛掸子,上下左右翻飞一顿抽,把这对酱菜铺子少东家给抽得哭爹喊娘,爬着在地上乱躲。 奉掌柜气坏了,手直抖,“容世子,你还讲不讲道理,我们都来赔礼道歉了,你还要怎样?” 奉娘子更是心疼的肝儿呀肉呀的护两个儿子。 容棠停了手,好整以暇,“我让你们来伯府磕头道歉了吗?我是让你们去唐大人门口磕头道歉。另外本世子也说过,见他们一次打他们一次,这还是他们跑我家里来找的打,怪的着谁?” “你……” “别跟本世子说什么道理了,就是这道理,他也不在你家那边。容战,既然他们没有那个自觉,你带人押他们一家人去唐大人家说说道理,趁着天还早,兴许唐大人还没有去上职。” 容棠应一声,一手揪一个,拖着就出门向唐府方向走,奉家夫妻抵抗不过,哭着喊着往外撵,陶管家则是喊了几个家院跟去助威。 容秀简直都惊呆了,她全程没说一句话,这人又打了一遍,还拉去亲家那里讲道理了。 ”棠啊!能给太姑奶奶说说事情原委么?我不想人家找上门来,我找不到词回骂。” 容棠正是留下跟她说事情的,免得她两眼一抹黑,被人带偏了想法。 听了奉家俩儿子干的事,容秀目瞪口呆,这种,属实打的不亏。 “可是棠啊,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一顿揍,外人不知情的,都说你不讲道理欺负人,长此以往,你的名声就坏了。就是占着道理,上京也讲究动口不动手,喜欢打人的,多少都让人诟病一声脾气暴虐。” 这孩子,要打人也不能明着打,暗地里找人下手啊! “我有分寸,太姑奶,我还有事先走了,让厨房别做我的饭。” “哎这一大早的,怎么又要走了?这伯府是妨你了怎么地,就连一顿饭都吃不得了?” “真是有事,吃完饭晚了……” 说话不及,人没影了。 姚妈妈在一旁笑道:“姑奶奶,我听陶管家说,世子忙的很,一天天脚打后脑勺,恨不得一个人劈开两半操心。咱伯府里有你看着,出不了大事,容家村那边和富新庄那边,才真是离不开他。” 容秀不免气恼,“真是欠了这些祸害的,全指望一个孩子,可这没有世子的建安伯府,还是伯府吗?” 姚妈妈眼神闪了闪,说道:“姑奶奶,你要是没处玩去,可以递牌子进宫,找容妃娘娘说话去。” 容秀神情落寞,“我去了,宫里会不会嫌我不祥?” “姑奶奶,这和那说不着,你偶尔进宫去,才显得咱伯府有人,娘娘母家有人。不去,娘娘有个什么事,也没人给她参谋一下。你不是怕世子名声被人搞坏了吗?就唐家出的这事,你就可以把来龙去脉分说清楚,也让娘娘心里有数,将来别人拿话刺她,她也有话怼回去。” 容秀一听,有道理。 却说容棠发力追去,也在唐家父子出门上职前,把人堵府里了,果如他猜想的那样,唐扶云今天骑的是他自己的马,不是容棠的。 容战一人给了两少东西一脚,把他们踢得跪在了唐大人面前,哭得眼泪汪汪。 唐大人认得奉家一家人,知道这是二嫂的娘家兄弟,好歹是亲戚,在他府门口被踹被欺负,总是气不过。 他指着容棠……没敢大小声,色厉内荏道:“你干什么?这是我唐家的亲眷。” 容棠龇着大白牙笑意森森,“老丈人……” “谁是你老丈人……本官可没承认两家婚约。” 又怂又傲。 ”行,那唐大人,你不说,本世子还以为这妇人是你外室相好,这俩孩子是你的野儿子呢。” 唐大人气坏了,指着他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要不要听听昨天发生的事?容战,你来给唐大人复述一遍。” 容战道一声是,将在巷子口听到的话学了一遍,连他们如何介绍自己,威胁容棠的话也没落下。” 唐大人听得脸都绿了。 容棠道:“唐大人,本世子一时气不过,替自己大舅哥出头了,现在你来给这对卖咸菜的解释一下,我大舅哥是不是你亲儿子呢?该不该被这两个所谓的唐大人的二哥的老婆的娘家兄弟的儿子欺辱打骂?你说一声他不是你亲儿子,该被外人打骂,我一句话不说,磕头赔礼走人。” 唐大人脸色难看至极,唐扶云是不是他亲儿子两说,却是怎么也轮不到二房外戚随意羞辱打骂,还在大街上说那种难听话,这都是跟谁学的? 奉家两口子浑身哆嗦,真是没想到有人真的不怕得罪唐大人,把这种事,这种话学到他眼跟前来,那不管是骂这话的,还是学这话的,都得被唐大人恨上。 唐大人是恨奉家人,同样也恨容棠。 虽然他不喜欢大儿子,但也不想他在外面被人这样骂,骂就骂了吧,他当不知道,偏还有人敢学到他面前来,面子里子丢的光光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唐……唐大人……” 奉掌柜想要辩解两句,唐大人狠狠瞪了一眼,“二房的亲戚是吧?来人,去通知二老爷,他不和这奉家断亲,本官就没他这二哥。” 第145章 恶人 咸菜夫妇腿一软,倒在地上,他们两口子在街坊面前拽,是因为靠山是唐二爷。而唐二爷之所以活的人模狗样,是因为三弟是工部郎中。 虽说五品工部郎中在上京也只是屁一样大的官,但咸菜夫妇也从来不在官员堆里吹,只在老百姓面前得瑟,自我感觉还相当良好。 唐府下人已经去二房那边传话去了,咸菜夫妇慌得要命,哀声祈求,“亲家三哥,别这样,这没有的事,都是容世子胡扯,冤枉我家孩子。” 容棠拍了拍唐扶云,“来你告诉唐大人,有没有这事?” 唐扶云把头一低,“不能说,我爹打我。” 好看的,俊到极致的美颜露出委屈的黯然,把唐大人气半死。 这大儿子憨是憨了点,从不撒谎,却也因为他不撒谎,让唐大人丢了许多人。 却听门里面,唐夫人气得一声怒吼,“奉娇娥,我与你没完。” 一股旋风般刮了出来,提着裙子去二房那里找二嫂算账。 这事还得从昨天晚上说起,容棠打了奉家孩子后,咸菜夫妇就来找他们姐姐哭诉,奉娇娥听说娘家侄子挨打,气冲冲来找三弟妹说道,夹枪带棒说了许多难听话。 唐夫人问过儿子是不是容世子真打人家孩子了,唐扶云也点头说打了,自家女婿做了错事被人找上门羞辱,唐夫人为着女儿也只能忍下,谁知道一大早下人禀报女婿又押着人家孩子来了,她便出来问一问情况,结果就听到了这一出。 原来自己儿子在外面如此被人羞辱打骂,既不敢还嘴,也不敢还手,连回家说都不说,怕他爹打他。 心像被刀子剜肉一样疼的受不了,她必须找个人发泄愤怒。 看着丈母娘浑身冒火冲进了唐家二房,容再次拍大舅哥肩膀,“大哥,我的马呢?昨晚借给你,现在我要用了。” 唐扶云道:“你的马被老二牵走了,我打算把我的赔给你。” “你的?” 容棠眨眨眼,“大哥,玩笑开不得,我那马是大宛汗血宝马,一千八百两买的,有价无市,你赔不了。来告诉我二舅哥在哪,我找他要马去。” 哥俩小声说着话向府里走,唐大人没有注意,因为怕夫人闹大了,要去拦一拦。 唐扶云要怎么说是个心眼少的人呢,真就把容棠带到了庶弟唐若云院子里。容棠一进院子就没了笑容,几脚踹开了唐若云的房门,把他连同一个通房丫头一起赤条条掀了被窝。 两个人尖声大叫,容棠嫌丫头辣眼睛,把被单一甩将她盖上,只把唐若云拖出房门,当着院里丫头小厮的面左右开弓,连扇了十几个大嘴巴子,“敢偷我的马,偷我的马,偷我的……” 唐若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完全无力反抗,直被扇得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小厮早吓傻了,一溜烟去喊曹姨娘过来,这边容棠觉得打的差不多了,再耽搁下去,唐扶云上职要晚,就道:“你们都看清楚了,是我容棠打了你家二少爷,因为他偷我的马,让你们曹姨娘记得还给我。要是晚上我看不到马,明天还来打他。” 扬长而去。 他前脚走出上京城门,后脚一个脾气暴虐,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名声也坐实了。 唐夫人冲进二房宅院之后,也是气血上涌,浑然不顾一切,抓住了二嫂奉娇娥就是一顿巴掌伺候,打的奉娇娥鼻青脸肿,大声哀嚎。别看她日常仗着嫂子身份也敢刺唐夫人几句,真是唐夫人发怒了,她也不敢怎么样。 直到唐大人来喝止了唐夫人,唐夫人才恶狠狠的说道:“唐训泽,我今天为什么打她,你心里清楚,这事要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们司马家也不是吃素的。” 唐大人和唐二爷脸色都很难看。 唐夫人走回自家府里,下人了又禀报了容世子狠揍了二少爷一顿,脸抽成了猪头,唐夫人一边觉得女婿脾气暴了些,一边心里特别爽,让曹姨娘那个贱人得瑟,活该。 容棠和容战走在回容家村的路上还说人家,“你说我都是这样给唐府没脸,这婚他家该退了吧?” 虽然有意识落个坏名声,欺负老实人还是有心理压力,这卖咸菜的,唐家二少爷,打起来就不手软。 容战不觉得。 “唐大人本来就不想同意,不过这事他好像做不了主。唐夫人吗,你替他儿子出头,只怕她原来不喜欢你,现在也有点满意了。” “那是名声还不够坏,坏到一定程度,自然就退婚了。” 对此,容棠表示问题不大,三年还挺久,有的是机会。 转眼容家村在望。 今天的大院外面可说是热火朝天,为盖院子准备的青砖碧瓦一车一车缷在空地上,县里请来的瓦匠师傅拉线找地平 ,村里最后一批闲着的汉子也终于都安排上了工。 容安手里拿了几份建筑图纸左右为难,见他回来,马上拿给他看,“棠世子,这是县里大师傅画的布局图,你看喜欢哪个?” “让春草挑吧,我没时间。” 说着就进了院。 院里和外面不同,静悄悄的,唯独是厨房里显得人气特别高,原来是春草她们在做最后一批糖果了。 春草看见他,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兴冲冲的让他进里间看她新做的甜酒酿。 “少爷,我尝过了,甜丝丝的,有一点点酒味,大湖婶,大丫和巧巧都能喝一碗,还不醉人,应该是成功了吧!” 容棠尝了一些,感觉度数也就是三五度这样,和印象中的甜酒一样,是既可以当低度酒,又可以当饭食,营养也没有流失。 继续发酵会成为老酒,能达到十几度,此时加入水接着发酵,度数还会上升,和高度酒近似。 假如用蒸馏设备过一遍,去掉米汤的混浊,就是卖像清澈的米酒。以此类推,他们能得到许多品种的米酒,开铺子足够了。 看来镇上的酒铺是时候收回来了。 “容三,你带几个人去镇上收铺子去,要是有人拦,直接打,最好是叫上高镇长看着。金家那边如果敢说话,再拿我名帖给京兆府施压,让他们严惩杨连业。” 容战领命离去,他也没叫旁人,就到田间地头叫了几个挖沟的伯府下人。听说是替世子收铺子去,所有犯错的下人争着去,以赎前罪,他们现在是明白了,伯府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世子。 容大柱也抓紧时间来问高粱酒的做法,容棠其实早写好了步骤,都在他屋里放着,拿出来让他们照着做就行。 容大柱拿到酒方子如获至宝,只恨自己识字不多,只好拿去给容安念给他听。 第146章 富新庄也开酒坊 自己酿酒,比拉别家的酒二次加工成本低很多,容安也暂时放下手头别的活,专心钻研方子。首先当然是清洗高粱,浸泡起来,之后才是蒸熟,加入白酒曲发酵,接下来的步骤和蒸馏城酒差不多,只不过是把发酵好的高粱放在特制蒸笼里,酒精会混合着水气从另一个桶里冷却变成酒。 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容棠把办法告诉他们之后,让春草把甜酒装一坛子封好口,拣了百十个酒曲丸子包好,又让春草拿几十斤糯米,装进了马车厢里。 “少爷,你又要走了?” “去富新庄。容万里,走了。” 现在基本上默认,富新庄那边的事就由容万里跟进,现在护卫也干不成护卫的活了,都得当管事使了。 马不停蹄又到了富新庄,找到了刚刚安顿下来,一时还不知道干什么的容大山。 容棠让容万里去喊来魏五和容献,几个人在留出来开会的厅里坐下,说起了长久打算。 “魏五叔,容献叔,糖作坊是季节性的,一年里头做不到一个月,我这里有一个长久能做的生意,就是米酒。容家村那边和富新庄,这两处都可以做一样的营生,至于利润分配,糖作坊是我的,庄子上的叔叔们只拿工钱。但酒作坊和容家村一样,我只要三成方子分成,余下的全部是富新庄公产。但我的意思是,要想买卖持续发展没人找茬,合作后台很重要,我个人觉得一客不烦二主,还是找杜国公府,两位叔叔觉得呢?” 魏五和容献完全提不出反对意见,这妥妥的就是给他们白送银子,让他们怎么好意思说别的。 容献甚至觉得富新庄拿的太多,要多分两成给容棠,容棠摆手道:“叔叔听我说,我拿这三成,是销售毛利,意思是每卖出一百两,我得三十两,余下的七成,去掉给杜家的,或许只有五成六成,干活的工人工钱要从这里出,或许分完了工钱剩余的公产不会很多。这一部分用作叔叔们日常伤病或者其他费用,不至于手头紧巴做了难,你们看可行?” 魏五和容献都很激动,这不止是做工的有工钱拿了,做不了工的,也能从公产里面获得一定保障,他们如何听不出来,那所谓的“其他费用”指的是有人死了,可以拿这个钱买棺材安葬。 眼看这两个没意见了,容棠又说了对容大山的安排,“大山叔,你在这里主要负责酒坊这块,不管是白酒,还是米酒,你是总管事,外加总账房。你可以不用出力干活,但一切都得把握稳妥,有没有压力?” 压力是有,但容大山没有推拒,他现在真的相信棠世子真的需要他,不仅仅是可怜他。 “我能干好。” 容棠满意点头,没有三太奶拖后腿使绊子打压,容大山还是很能扛事的。 “等村里酒坊和大院建好,就用不了这么多人了,你拟一份名单,调过来十几个人,和富新庄伤兵掺在一起做工,伤兵们毕竟各有各的困难,村民就做他们做不来的活,相应的,工钱也多两成。” 容大山立即在脑子里想谁适合过来,同自己一样,最好是全家都能过来,几息之后就有了答案。 “棠世子,我想到几家人了,你看这事能不能交给我全权去办?” “那当然。”容棠很是欣慰,当大领导的,只需要一句话吩咐下去,下面人各司其职各想办法,达到他的要求才是正常的,像自己现在这样万事亲力亲为,累也累死了。 于是刚刚安顿好的容大山去借牲口骑着回村摇人,他要借牲口的那人,就是这两天每天骑驴过来溜达,给富新庄伤兵看病的张太医。 张太医听说容棠来了,又惊又喜,立马把驴子给了容大山,他自己跑过来亲亲热热的喊,“棠啊,两天没见,可想死我了。来来来,带你看我收拾的医馆。” 医馆其实就是庄院里原先处于一个角落里的两小间房子,现在在他要求下开了外门,也安了两张病号床,墙边立了柜子,放了一点他自己采的药,门口放置了他自己的诊桌,看着也像那么回事。 美中不足的是还没有药材。 容棠问,“老头,药材单子开好了吗?” 张太医从诊桌抽屉里拿出个大纸卷,递给他,“拿去,照着进药材吧!” 看着展开比自己身量还长数倍的纸卷,容棠忍不住捏捏刚从春草手里要过来的一千两银子,这够吗? 张太医一下子乐起来,“药材已经定好了,上京药商明天能送来 ,不过,我老人家不能自己掏腰包不是!” 容棠硬着头皮问:“多少银子?” 张太医唰一下掏出张纸来,上写“还款契书:容棠自愿借张破军一万两银子用做开医馆,利息九分,因无力偿还,愿以养老送终结算,承诺给张破军做好吃的,嘘寒问暖至其百年,以亲孙子身份披麻戴孝……” 容棠脸一黑,这报应来了真是快。可看到张太医沾沾自喜的快乐样子,他也没说什么,终究是个缺爱的老头罢了,他想要一份安心,就给他吧。 看到容棠毫不迟疑按了手印,张太医眼里泛起水气。 中午时分,薛东家押了两大车成衣,和一车布匹过来交货。 她做的很细心,所有成衣都按照大小尺码分好了,便于伤兵们挑选,车子底部,还有她自己做的江南点心,表示对容世子照顾她生意的心意。 “不是好东西,容世子不要嫌弃。” 直到这个时候,容棠才想起来,他还没吃上饭,饿着呢。 容秀让他吃,他没来得及吃,回到容家村,都以为她吃过了,再来到富新庄,不早不晚的,谁也想不起来他吃没吃,这个一天到晚操心别人有饭没饭吃的人,自己饿得咕咕叫。 他就把薛东家给的小点心一口一个,迅速捏光了,完了还有点不尽兴,看得薛东家目瞪口呆。 她来之前只当是个礼数,都没想容世子真的愿意吃。 “这,如果容世子喜欢这个口味,妾身可以把方子给您,让府上厨娘做,这是小食方,不值当什么。” 容棠道了谢,他其实不怎爱吃甜食,就纯粹饿了。为表心意,他亲自倒了甜酒酿给薛东家尝尝。 薛东家吃的很是满足且欣喜,“这是南方的甜酒酿啊,我小时候常吃的,我们那边就是妇人生产,也吃这个补身子下奶,可惜我只喜欢吃,却不会做,不知道容世子在哪买的?” 第147章 销路 容棠觉得,这是一个打广告的机会,“是我们……容家村自己的做的。不瞒薛东家,我们村里开了酒坊,专做白酒和米酒生意,如果薛东家喜欢,可以去村里买。” 他如今身在富新庄那,也不是不想替富新庄宣传,可这世上偏就有那么一部分人吧,认为残疾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或恐惧,或嫌弃,会认为他们不干净,所以就把容家村说了出来。 薛东家格格笑,“不知道容世子这甜酒酿怎么卖,先说好,太贵了我可买不起,绣坊生意也不好做,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 容棠想了想,甜米酒他打算走平价路线,其销售目标客户是内宅女性。 “就是糯米价格的两倍,你看合适吗?” 时价糯米二十文一斤,甜酒酿四十文一斤,说便宜不便宜,说贵也不贵,因为本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消费起的。 “这个价格倒也合适,我就认识一些高门贵妇们经常抱怨,她们在一起聚会赏花听曲,什么都好,就是没法像男子那样饮酒助兴。虽说世面上也有专为妇人们酿制的果酒,大多都是酸溜溜的涩味,口感极差,这米酒就很不错,要是米粒在少些,能像酒水那样喝下腹去,才更过瘾。” 那还不简单,就是低度甜酒了,只需加入凉开水再次发酵即可,成本更低。 想要低度甜酒不再持续发酵,只需把甜米酒煮沸了分装,保存半年一年都不是问题。 “薛东家,你不是说绣坊生意难做吗?我这里有一个合作项目,你不需要出本钱,只需要出入客户后宅时提一提容锦记甜酒,或者你带人去容家村采买,都给你一成返利。” 薛东家大为心动,这可算是无本买卖,稳赚不赔的。 ”容世子这话,妾身可是当真的!” “那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一罐,薛东家不妨带回去,回味一下家乡的味道,过一两天我会让人送一些过去,你可以拿给想要尝试的客人。” 薛东家喜出望外,外边成衣和布匹也都卸的差不多了,薛东家就抱着大半坛子甜酒酿回京。 跟她来的一个赶车伙计还道:“现在上京城里都传这位容世子是个恶棍小魔头,小的看东家和他聊的倒是挺和谐。” 薛东家点着他的脑袋道:“别听人家瞎说,什么叫做恶棍小魔头?他自己掏腰包给这富新庄子上几百个残弱老兵做衣服,替他们想法子填饱肚子,这样的人都是英雄。” 伙计道:“可小的也听说他胡乱打人,还打了自家的二舅哥。” “你不知道详情就别在外面胡说,来之前我就打听清楚了,奉家的那两个小子挨打是因为他们欺负唐家的大少爷,唐家的二少爷挨打,是因为他偷了容氏子的马,各自都有挨打的原因。容世子如果是个魔头,那连你这样的也该揍一顿才对。” 伙计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送走了薛东家,容棠让魏五把富新庄上仅有的十多个妇人都叫过来,教他们如何做甜酒酿,这第一批也不指望能挣钱,是让他们学会做法。 现在已经决定了要把所有的品种放进酒铺子里,那有容锦记字样的酒坛子,酒罐子就该提上了日程。他记得之前有一天曾经吩咐容大山去采买这些物品,不过后来的几天,因为要做糖,给放在了一边,也不知道容大山办的怎么样了? 这边刚教了妇人们甜酒酿的做法,周氏让二丫喊她过去吃饭,米粮是早上春草给的,菜是从富兴庄地里摘的,虽然周氏的手艺也就那样,容棠还是吃的香甜。 下半晌容大山回来了,让容棠感到开心的是,他还带来了一个专门制作陶瓷罐的窑厂老板。 “棠世子,这个是宋老板,前些日子你让我去采买酒坛酒罐,还说以后要定制什么的,我就找了宋老板的窑厂,他说什么样的规格都可以定做。” 容棠很是高兴,把宋老板请入议事大厅,现场绘制了所需的坛子,罐子规格尺寸,及外观花样子,尤其容锦记三个字,画成了独有品牌logo。 宋老板接了这样一个大订单,心里也很高兴,讨了十两银子的定金,去专心制作。刚出了门,去京城喊杜三爷的容万里也回来了。 杜三爷也是听说又有一样非常有前途的买卖要找他们国公府合作,兴冲冲的就跟了过来,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国公府在这桩生意里占了一成半,不过容棠没有让他白得股份,又要了五百两银子来做启动资金。 杜三爷没有觉得贵,主要是糖作坊那里国公府出了一万两才得一成,现在五百两就有一成半,还感觉特别划算。 等他走了,容棠把这五百两交给了容大山,“大山叔,这是开酒作坊所需的启动资金,看需要做几套酿酒设备,买多少米粮?以及需要多少的坛坛罐罐,从这里支出,够了吗?” 大山嘴巴张了张,容世子这个做买卖的思路,真是让他拍马不及,只出一个方子,富新庄负责出力,国公府承包了所有的启动费用,不需要他自己往外掏一文钱,脑子真是绝了。 “够了,足够了的。” 这种买卖主要是靠人工,要是做的话,有个千把斤粮食就能慢慢的运转起来,至于蒸酒设备,他刚才看了看做甜米酒,主要需要的就是一些坛坛罐罐,一套设备暂时就够用了。 把所有事情就留给容大山自己去操心,容棠觉得自己也该回京去讨要自己的马了。 他不知道这一天京城里因为他的插手,唐家出了多大的事情。 唐夫人打了二嫂之后,心里还是不解气,回去越想越想越烦恼,就想让下人收拾车马,带女儿甜甜回娘家住几天,还没收拾妥当上路,她娘家嫂子过来了。 司马懿的夫人也是听自己的丈夫说了关于什么隔代遗传的话,来宽慰小姑子,他对唐夫人说, “你大哥已经对家里的族亲们都放了话,不拘有几代,不拘住的有多远,凡是与咱们这一系有直接血亲关系的外家,外家的外家,都要去查一遍,翻一翻他们的族谱,到底是哪一代老爷子娶了胡女为妻,七弯八绕的把这点血脉传到了咱家扶云和甜甜身上,给你惹了天大的祸事,让你受了这许多年的委屈。” 提到这个事,唐夫人的委屈直接翻倍,一想到因为生了两个卷头发的孩子,她遭受了京城多少人的耻笑,以及自己丈夫那张冷脸,他就想还不如死了算了。要不是怕自己没了两个孩子更加吃苦,她早就一死了之。 “这好查吗?” 第148章 遗传 “说好查也好查,说不好查也不好查,只要有心,总是能查清楚的。咱们司马家你不用管,但是唐家这边你就得出点力了,毕竟再怎么样,你大哥也不好查这边不是。” 这个时候唐大人当然已经不在家了,唐夫人左思右想,躲回娘家也不是个事,还不如拼一把,说不定找出线索来还了自已和孩子的清白。 唐大人官位虽是几兄弟里最高的,却也只是唐氏三房,上面两个哥哥,族谱如今就在大房大嫂手里,唐夫人就想着去大房那里看一看。 送走了娘家大嫂,唐夫人就又去了唐家大嫂处。大嫂李氏如今自住一个小院子,额外开了一扇门供下人出入采买,基本与二房三房是不来往的状态。 唐夫人不是不知道大嫂的难处,但她也没有办法阻止二房干什么,她也只是一个女人,本身也是听丈夫吩咐的,左右不了男人的想法。老爷默认了二房侵占大房,她管不了,唯一能做的是不伙同二房欺负大嫂。 李氏正在礼佛,见了她来,语气淡淡的,“三弟妹来我院里做什么?我这里没什么东西是能让人看上眼的了。” 唐夫人脸一红,“大嫂,我不是来抢你东西的,是想翻看一下族谱,找点线索。” 本也不是多大点事,却惹得李氏神经质的冷笑,“还说不图什么,这不就来图谋族谱了?告诉你们,族谱自来是长房嫡子嫡孙继承,我出云迟早会回来的,他才是唐家下一任族长。” 唐夫人略感不悦,“大嫂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三房,自是从来没想过图谋什么族谱,抢什么族长身份,便是大哥不在了,出云找不回来,也还有二房拦在前头,大嫂真是多虑了。” “我多虑?你敢说你不是唐训泽派来的……” 忽然李氏顿了语气,“你真不是唐训泽派来的?” 唐夫人有些气恼大嫂将他们夫妻想得卑鄙无耻且眼皮子浅,唐家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一个破族长,有什么好的图谋的。 “大嫂,我纯粹是有点事要查一查线索,别的人我也不问,只问咱们公爹,以及祖父,曾祖父,等等与他们兄弟三人有直系血亲的先人们,有谁娶了胡女为妻,有可能传下胡人血脉下来。要是唐家先辈里找不到,就查一查祖母娘家,外祖母娘家,总是能查到一点线索的。” 唐夫人说到此处自己都感觉头疼了,要是两三代以内的没线索,越往上,要查的人家越翻倍,想想都是大动静。 谁知李氏面色极其古怪,“你要查婆母娘家,祖母娘家,曾祖母娘家?三弟妹,大可不必,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所能想到的直系血亲,没有胡人血统,她们即便有胡人血统,也传不到三房。” 唐夫人激动的道:“大嫂你什么意思?祖上没有胡人血统,难道你是想说就是我做了对不起唐家的事……” “我可没那么说。” 李氏冷冷的打断她,“三弟妹,或许你已经忘了,扶云和甜甜出生的时候,我可是都在眼跟前的,别人说三道四,只有我夸两个孩子长得漂亮,一句没提他们有多奇怪。” “你……你什么意思?” “你所能想到的直系血亲里没有胡人血统,还有你想不到的呢?” “大嫂,你到底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什么?你就不能明说吗?” 唐夫人眼看要给急死了。 李氏冷笑,“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被瞒的很苦,我现在相信你不是老三派来抢族谱的了。这么跟你说吧,族谱我藏起来了,不会给你看,但我亲眼看过,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唐家祖上从没人娶过胡女,但公爹曾经纳过一房妾室,是大宛进贡的胡女舞姬,公爹为朝廷立过功,先帝赏赐了他一个,明白了吗?” 唐夫人十分不悦,“一个胡女妾室,和我们三房血脉有什么关系,大嫂你……” 她刚想说大嫂你别往三房头上泼污水,忽然脸色白了一白,闭上了嘴。 李氏嘴角讽刺,“很难接受吗?三弟并不是婆母亲生的,他是胡女妾室生的,只不过他长相全然随了公爹,公爹也不想外人知道他有胡人血统,就记在了婆母名下,对外说是嫡子。那胡女的名字曾因生子被记入族谱,后面划去了,但还有痕迹。老三当官之后最怕别人扒出来他的出身,处心积虑就想得到族谱,因此不惜默认二房往死了欺负我们母子。” 唐夫人只觉得头脑发晕,有一种暴风即将来临的失控感,愤怒和冰冷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冤枉的?” 李氏好笑的看着她,“你丈夫也知道啊!凭他又胆小又阴狠的性格,你以为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他会留下性命?他虽然不喜欢两个孩子,但他知道是他亲生的,可他永远不会替你澄清,因为一旦澄清,他就是一个有异族血统的妾生子,说不定还因为生母做过舞姬,被人指点生父不祥。至于我……” 她看着唐夫人,一字也蹲,“凭什么?凭什么我丈夫死了,就要被二房三房欺负?你们不让我好过,那就都不好过。在我被他们欺负的时候,你也没来帮我啊!” 唐夫人无言辩驳,转身出了大房院子。身后传来李氏畅快的大笑声,她或许猜到,三房要翻天了。 唐夫人在唐府一直处于被压制被嫌弃的地位,因着一对儿女的特殊相貌,她也承受着上京贵妇们异样的眼光,平时就连社交都很少。但李氏知道,她本性并不是一个懦弱愿意受气的人。 唐夫人回府后,再次让沈妈妈交代收拾东西回娘家。沈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她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还劝她,“夫人,那事都过去了,奉家两个贱种挨了打,二太太也挨了打,就连二少爷也……你消消气,以后有什么气不顺,交代奴婢们,替你去二房,去奉家骂上一通,实在没必要回娘家的。” 她哪知道唐夫人不仅仅是为了早上的事生气,是为了过去将近二十年的事生气,这个唐训泽瞒得她好苦,欺得她好苦。 气到极致,头脑反而越发冷静,让人收拾东西收的更细致,沈妈妈发现,夫人是连金银首饰银票一起,打包收拾个干净。 忽然唐夫人好似想到了什么,问沈妈妈,“早上容世子来,是不是说二少爷偷了他的马?是一匹大宛汗血宝马,价值一千八百两!” 沈妈妈一言难尽,那话怎么能信,那就是容世子为了揍二少爷找的借口,“夫人,老奴活大半辈子了,就没见过汗血宝马,那都是传说里的宝贝灵兽。” 第149章 我要和离 唐夫人冷笑,“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现在二少爷还不了容世子马,当然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拿我兑牌,去公账上支三千两,不,两万两银子给容世子送过去。” 沈妈妈一言难尽,“夫人,凭容世子自己狮子大开口,也才要一千八百两,你怎么就要赔两万两?公账上只怕没有两万两银子往外赔。” “这你不要管,只去账房那里走一趟,告诉他,走公账出两万两赔容世子马钱。” 沈妈妈只能去账房处传话,过了一会,府里账房果然来了,“夫人,公账上如今没有两万两,顶多有三千两。这个事老爷还没点头,是不是等老爷回来……” 唐夫人厉声道,“早上二少爷挨了打,你可看见老爷说话了?那就是默认了赔钱。公账上有没有你不用管,这个我来想办法。” 唐夫人就去了唐大人内书房,从他暗格里拿出唐大人所有的积蓄,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一万七千多两。全拿去入了公账,一转手,又把银票支出来两万两,交给了沈妈妈,“快去送到建安伯府,求世子放过二少爷,不要再打他。” 账房看着账面上仅剩的几百两银子,陷入了苦逼状态,他不明白,夫人想拿银子给容世子,自己给就是了,为什么还非要过他的手走一遍公账,“赔”给人家。 沈妈妈一走,唐夫人又叫了另一个丫头,耳语了几句,这丫头也是一溜烟的出去追沈妈妈了。 交代完这些天,唐夫人派人喊了女儿甜甜过来,“甜甜,走,跟娘看你外祖母去。” 唐甜甜不疑有它,让丫鬟蕊儿收拾随身物品,跟唐夫人上了马车,两辆马车晃悠悠出了府门好一会,曹姨娘母女才得到消息,人已经走远了。 曹姨娘还在为儿子挨打气愤,但这事先是儿子没理,后是容棠也不讲半分情面,她正想方设法吹风,让唐大人否了容棠两家婚约,要嫁,也是她女儿玉暖嫁给金耀阳。 没错,唐家并没有放弃让唐玉暖嫁给金耀阳,虽说金耀阳不能承爵了,他还是三品侍郎的儿子,比唐玉暖身份高得多,唐玉暖再去找,也找不到更好的亲事了。 且说沈妈妈到了建安伯府一通传,容秀亲自出面招待了她,沈妈妈就把两万两银票递了上去,“这是我家夫人让给容世子的。” 容秀很是不解,“这是做什么?两万两也不是小数目?” 沈妈妈刚要回答,后头小丫头也跟过来了,“回容太夫人,这里的银票,一部分赔容世子的马钱,一部分是我家小姐的嫁妆,预先存在府上。” 沈妈妈捂她嘴都没捂住,这多尴尬呀,她家甜甜小姐是有多恨嫁,这还没怎么地呢,嫁妆比人跑得快,先给送来了伯府。这让外面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编排作贱小姐名声,夫人真是糊涂了。 容秀听得也是一愣一愣的,半天回不过神来,那边脸皮发烫的沈妈妈早揪着小丫头耳朵,把人拽出了伯府。 沈妈妈都不必猜,就知道夫人肯定是回了司马家,她就拦了一辆过路车,给几个钱,让人把她俩送司马家。 唐夫人和唐甜甜顺利回了司马家,受到了一家人欢迎,老夫人和司马夫人都亲昵的挽了母女俩的手,拉她们进屋,吃寒瓜纳凉。 说了一会话,唐夫人把女儿支出去玩,冷静的对母亲和大嫂说,“我想和唐训泽和离。” 北地比南地民风开放些,对于夫妻和离接受度略高,但也不是轻易能说出口。司马家两婆媳对唐训泽虽然百般不满,但唐夫人受这么多年委屈都没提和离,这眼看着儿子女儿都说亲了,她怎么又想和离了呢? 司马老夫人没有第一时间斥责女儿,而是问她原因,这一问,唐夫人的委屈爆发了,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娘,大嫂,唐训泽欺负我。他不是唐老夫人亲生的,他是胡女妾室生的庶子,当然这些不是我生气的原因。他明知道两个孩子的胡人血统来自于他,他一声不吭,由得我被外人诽谤耻笑,他自己还用一种愤怒憎恨的眼神看了我将近二十年,仿佛就是控诉我偷人生了野种。娘,他好狠毒,好狠毒,好狠毒……我没办法再面对他,如果娘一定逼我回去和他过日子,我情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甚至情愿去死……” 司马老夫人心疼的心肝肉啊把她抱怀里揉,她快七十岁的人了,膝下四个儿子十个孙子,就这一个宝贝小女儿,那就是她的命根子。 “不去,不回去了,娘养活你。” “娘,我把屋里值钱的物件和体己银子都带出来了,另外买个院子住不是问题,也不需要娘贴银子养活。” 母女说了两句之后,一旁惊呆了了的司马夫人也回过神来,气愤的一拍桌子,“这唐训泽真是不做人,心怎么那么凉薄。小妹你别怕,咱家你四个哥哥,四个嫂子,十个侄儿,都是你的后盾,等他们回家来,定要打到唐家门去,让唐训泽跪着给你道歉。” 唐夫人握着心口直是摇头,“我不见他,我是不能再见他的了,我怕忍不住捅死他。” 司马夫人面容古怪,老夫人怒道:“大媳妇,你是什么意思?让你妹妹再去面对那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司马夫人叫冤,“娘,我没那样想,可咱们女人家,注定不能只顾自己活的痛快的。如今扶云也入了工部,有了个从九品的官身,我听老爷说,他很有大匠天分,将来仕途不止于此。还有甜甜,好不容易定妥了亲事,要因为这出了岔子,女儿家的姻缘就毁了。娘,小妹,打归打,闹归闹,这和离还是得谨慎啊!” 她这一说,老夫人也迟疑了,是啊,和离容易,孩子们的前途和姻缘怎么办呢? 唐夫人伏案哭了起来,便在这时,唐甜甜一步跨入门,扑进母亲怀里痛哭,“娘,我和哥哥不知道,你竟是因为我们活的这么累。” 唐夫人也哭,“你们兄妹俩也受了很多委屈。你哥哥小时候被外人耻笑打骂,但凡他回嘴还手,都被你爹暴揍一顿,打得他现在成了个不敢还手的呆子。从小你也不被允许出门游玩,长到及笄,也只来过外祖母家几趟,皆是你爹嫌你们有胡人血统,丢了他的脸面。他真的好狠,我好恨,好恨……” 唐夫人急怒攻心,晕了过去。唐甜甜哭道:“娘你醒来呀,你要和爹和离,我不反对,要是因此我婚事没了,那我就不嫁,也绝不让娘继续难过。” 第150章 嫁妆银子 唐甜甜哭了片刻,见她娘幽幽醒转,又哭着跑了出去,老夫人和司马大夫人只顾着安慰唐夫人,一时也没有顾上她。 等唐夫人情绪稳定了些,沈妈妈和小丫头也追过来了。子大夫人见沈妈妈脸色不好看,问她出了什么事,沈妈妈就把“嫁妆”一事说了。 老夫人和大儿媳妇面面相觑,老夫人就问女儿,“你心里是怎么个想法?现在把嫁妆送过去,不怕人家耻笑唐家女儿恨嫁?” 唐夫人自有她的执拗,“我把大半嫁妆都带出来了,但我儿我女的婚事,合该唐家出银子办,这两万两就算唐家给他兄妹俩的成亲费用。但要这会以婚事的名义往外拿银子,唐训泽肯定不愿意,我也不占理。现在这银子名义上是走公账赔出去的,外人对我没什么说头,只会说是唐家该的,唐训泽有那个胆去讨要,我还高看他一眼。” 老夫人苦恼不已,“你糊涂啊!这银子容世子要是照赔马钱收了,外面得传他不仁不义,连老丈人都坑。要是照嫁妆收,甜甜恨嫁的名声就得远扬。再说两个孩子成婚还不知道在哪年哪月哪天,万一日后婚事不得成,容世子也不认这嫁妆,你不是亏了吗?” 唐夫人咬牙道:“就是亏了,只要没落在唐家,我就认了,将来从我手里再给儿女出。” 众人都知道唐夫人这是气极了,全然不顾后果,但银子送也送去了,后面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过了一会,唐夫人不见女儿,便问,“甜甜呢?” 丫鬟蕊儿几步抢进来,着急忙慌的道:“夫人,小姐非要去找容世子退婚,她说与其等人家来退,不如自己先开口,免得到时候更难堪。” 一屋子女眷都吃惊,她们从不知道,一向爱哭的唐甜甜,心里也有这么大主意。 南城门口,容棠刚刚进去,迎面走来一人,可巧,面熟的很。 “容世子。” “郑二公子。” 两人一起下马,郑长宁摸出了早上陶管家托人送到北山大营的股份文契,“你玩真的?这劳什子小酒坊,给本公子一成股?” 容棠眨眨眼,“少吗?你只出了一千两,有一成股不错了。你去问问杜国公府,他们出了一万两,也只占另一桩买卖的一成。” 郑长宁嘶了一声,他不通庶务,也没有金钱概念,并不知道一千两有多少购买力,但他知道一千两是一万两的十分之一。 这么一算,容棠没有坑他,又把文契塞回去了,好奇道:“你那小酒坊都出什么酒?能入口吗?别喝坏了人等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说的什么话?不能入口,咱们也不敢卖。不过郑公子既然是二股东,也对自家小生意上点心,指不定收益比你当千总多呢。” 郑长宁啧啧,这容棠看起来挺上道,真就不争容家军兵权,痴迷于做生意了,要是王彪听说,估计不会特别排斥他。 几句话别过,刚上马,又看到了路边不远处盯着他的老温,不禁苦笑,走上前去打招呼,“温前辈,这还没到时候,再给几天时间?” “还有一天,我家里公子一向没耐心。” “他都等二十七年了……” “你这不废话吗?这二十七年里,也没一个人敢对公子夸下海口,要让他站起来呀?你既然说出了这话,就得能想到他有多急迫。” 容棠再次保证,“我肯定给他一个答复,再等几天,富新庄五六百人,容家村三百多人,老少千把口,都等着吃饭呢。您老人家看看,我头发都急白了。” “你少给老夫贫嘴。” 明知道不可能,老温还是朝他头上看了一眼,啊呸,十几岁的奶娃娃,哪里有白头发了。 放走了容棠,老温转向城门左侧的双驾马车,对着里面说道:“公子,我看这几天也别催他了,他这几天是真忙,京城,容家村,富新庄一天几遍跑,就为了给那千把老少病残糊口,自己饭都顾不上吃。逼他,他现在也没精力,不如让他忙过去这一阵,等两边都入了正轨再找他。” 不得不说,这娃仁义,是老温欣赏的品行。 玄雀愤怒道:“那些贱民,凭什么跟公子比?小贼真是分不清孰轻孰重。” 瞧,这就是小姑娘和江湖老前辈看人的不同,在玄雀心里,这世上没有人比郑长治更要紧,但在老温心里,万事也还是有个轻重缓急。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玄雀一眼,“玄雀,说到底,是咱们有求于人,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逼人太过,只会适得其反。” 玄雀冷笑,“老温,你是怎么了,竟然替那小贼说话了?逼他怎么了?他身边只有几个普通护卫,抵不上你一只手,难道你还怕打不服他们?他们就一点不怕死吗?” “玄雀,老头子没你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容世子身边是没什么值得上心的高手,老夫一只手的确是能将他们都杀了。但咱们的最终目的是杀人吗?难道不是替公子治腿吗?就是把人全杀了,公子就能走了吗?如果你真心觉得公子的腿比上千人的性命生计重要,也请你为了公子的腿,对容世子客气一点。” 玄雀都怒了,顿足道:“老温,难道你真相信那小贼的话,他说让公子站起来,公子就能站起来了?他分明是说谎骗人的。” 老温面无表情,“玄雀,你的意思是公子永远也站不起来?” 玄雀张口结舌,“我……” 车里的郑长治终于发话了,“他没时间,咱们就去容家村等,本公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等,看他什么时候能忙完。” 容棠一进伯府,就被容秀拉进前厅说话,那叫一个急迫。 “不能再拖了,赶紧的,拟聘礼单子,尽早的给唐家送去。” 容棠摸不着头脑,“太姑奶,送聘礼是几个意思?唐家来催婚了?” 他不是说过守完孝吗?何况这刚揍了二舅哥,就算唐家不义绝,也不可能急着嫁女儿,这面子该往哪搁? 难道是为了省马钱?容棠面容古怪。 容秀往他肩膀拍了一记,“说什么昏话,人家怎么会来催婚。” 还紧张四下张望,怕下人听了去传出对唐小姐不好的话。 “今天唐夫人派心腹沈妈妈送赔马的银子,顺带连唐小姐的嫁妆也送过来了,足足两万两。” 在容秀看来,两万两都是嫁妆,何来马钱一说?人家愿意赔,他们伯府还不好意思收。 容棠面容更古怪了,趁他不在府里,嫁妆送过来,还不是催婚? 第151章 准备聘礼 陶管家也跟着凑热闹,把库房里面适合做聘礼的物件登记了一遍,拿来给容秀挑选,“姑奶奶请看,这些物件都是夫人留下的,虽说被杨姨娘和金老夫人偷去了不少,还有一部分能当聘礼,不掉伯府价。” “等一下,陶管家,谁让你登记聘礼了……” “我让的。”容秀十分强硬,“我今天进宫见了娘娘,她让我督促你的婚事。话说回来你和唐小姐只有一纸空婚书,连件像样的信物都没有,传出去,人家会说话咱们伯府没礼数。陶管家不要理他,挑好了你只管送过去,要敲锣打鼓,满城尽知。” “等一下……” 陶管家只略略顿了半秒表示对世子的尊重,立即表示他要听姑奶奶的话了。 容秀在那边念叨着,“人家嫁妆两万两,咱们聘礼也得这个数。天杀的金士钊,把雪卿的嫁妆挥霍的只剩这么点,这,这都要搬空了库房才够……” 容棠没得办法,挠着头皮走出前厅,他忽然也想通了,这婚肯定结不成的,未来不管什么原因退了,受伤害的都是唐甜甜更多一些,这些就算给她的补偿吧,也不枉她白担了一场容夫人的儿媳妇。 这时门房突然来报,“世子,唐小姐来了,就在门口等着呢!” 容棠急忙出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卷发美人唐甜甜,她好似很害怕,也很紧张,忽然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我要退……” 那个婚字还没出口气,就被追来的司马大夫人捂住了嘴,唐夫人也是气喘吁吁从对街跑过来,拉了女儿就走。 司马大夫人边走边道:“没事,没事,容世子进府去吧!” 容棠莫名其妙的又走了进去。 容秀也是听说唐家来人了,要出门迎一迎,忽见容棠自己又转回来了,便问,“说了些什么?你这孩子,也不请人进来。” 见她为了这注定成不了的婚事慌的像个无头苍蝇,容棠感觉分外抱歉,她一定是真心的真意想让容棠成亲生子,延续伯府香火,可惜…… “容万里,你跟过去看一看,唐家出了什么事了?这情况有点不正常。” 容万里他们几个对于容棠的这门婚事,那一向是秉承着有热闹不看是王八蛋的想法,这时候哪里会拒绝啊,必须去挖八卦呀,嗖一下,人没了。 容棠回到自己院里,决定先不回容家村了,等容万里带回来消息再说。 时间分秒过去,工部衙门大人们下了职,唐大人出来,有官员问他,“唐大人,不去工坊那边接了儿子一起回家?” 唐大人顿了顿道:“本官还有事,他自己会走。” 工坊那边,司马家的下人也等在门口,可始终没等来他家大老爷人影,找人一问,才知道大老爷和扶云表少爷在打铁,恐怕得打一夜。下人塞了点银票,请他通传一声,喊出了司马大人。 “什么事?忙着呢,今夜回不去了。” 容棠给他们的炼铁法子好像有点门道,他和扶云带着一个组正在热火朝天的打,估计有门。 下人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司马大人脸色忽青忽白,点头道一声,“我知道了。” 进去就外甥道:“扶云啊,家里有点事,我先回了,你能行吗?” 唐扶云点头,“能行。” “那好,明天出了结果,先别回唐家,在这等大舅,或者去找你外祖母,知道了吗?” 像嘱咐奶娃娃一样。 得到了肯定答复,这才跟下人回了司马家。 家里几个兄弟,妯娌,小一辈十个儿郎,都已经集结完毕,只等他一回来,立即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十八个人,几十个家院,浩浩荡荡就直奔唐家。 且说唐训泽回了府,账房先生就过来把事说了,惊得唐训泽差点跌倒,“你说什么!夫人赔了两万两银子给建安伯府?” 账房先生苦着脸道:“小人说账上没有,夫人不知道从哪拿来了一万七千两,加在一起,非要走公账出去两万两。” 唐训泽脸黑如锅底,连滚带爬去到内书房扭开暗格,果然,自己攒了半辈子的所有积蓄都没有了,他一时气得心口起伏,大吼道:“夫人呢,让她滚过来回话。” 管家有口难言,“老爷,夫人刚过晌就收拾东西回娘家了,足足两大车,看那样子,像是有些日子不打算回了。” “混账,夫人回娘家,为什么不派人去通知我?” “这……曹姨娘不让……” 曹姨娘正好过来,立马上来娇嗔,“老爷,夫人正在置气,让她在娘家躲住一些时日呗!你只不去接她,日子久了,还怕她不乖乖回来。” “你知道个屁!”唐训泽骂她,“也不知道拦着,她不止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还把府里所有的积蓄都掏空了。贱人,两万两,她怎么敢……” 曹姨娘也傻了眼,唐家是个什么情况,有多少家底,她再清楚不过,夫人抠了两万两出去,那基本上府里就成了空壳。 “这,夫人是疯了吗?” 唐训泽回手打了她一巴掌,“还不是你教的好儿子,好好的惹谁不好,偏去惹容棠那个混账,两万两全赔了他的马。” 曹姨娘哭道:“若云也只是和他哥哥闹着玩,再说那马就是一匹杂毛灰马,拉车的货色,哪里就值两万两了?连五十两都不值。” 唐训泽烦透了,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是什么汗血宝马,但就是一匹杂毛灰马,他也找不出来原来的那一匹,容棠要是在乎他的脸面,那根本不会为了替扶云出头,去打奉家儿子。 “对了,扶云。” 既然容棠还愿意替扶云出头,那至少扶云的面子他得给,就让扶云把银子要回来。 “大少爷呢?他还没回来吗?” 谁知大儿子没等回来,等来了司马家如狼似虎的十八……,不,八十口。 要说司马家凭什么有底气来找场子,一句话概括,家族大,儿孙多,这才只来了他们一房,还有庶出的,堂的,旁支的没通知。 不止如此,他们家子孙官位别看都不大,就一样出挑的,没有白身,尤其老四司马智官拜从四品,在杜国公手底下任武职,实权人物。 司马信做为四兄弟老大,拍马走了上前,“唐训泽,你隐瞒生母胡女身份,骗婚我司马氏嫡女,生下一对有胡人血脉孩儿,你认不认?” 唐训泽心神巨震,“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老四脾气暴,上来就喝道:“说你是胡女小娘养的,假装嫡子骗婚。这也就算了,我家妹妹生下有胡人血统的孩子,你明知是自己亲骨肉,这些年你怎么对他们母子的?你所做所为,还是人吗?” 门外好些人看笑话,唐训泽脑子一下子就炸了。 第152章 上门讨钱 他愤怒无比地咆哮,“你们胡说八道,这都是污蔑。司马信,司马智,你们毁谤朝廷命官,是要付出代价的。本官要去敲登闻鼓,呈告陛下严惩尔等……” “走,不去的是孙子。唐训泽,你别以为时间久了没人记得,说到底你也才四十岁,上京多的是前朝老大人老夫人,仔细问问,绝对有人想起来唐老大人纳过胡女妾室。本来这血脉的事我们司马家可以不计较,可你如何待我家妹妹,如何待我家外甥,上京城无人不知,就连卖咸菜的野杂种都敢欺负打骂,唐训泽,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司马智越说越气,挥一挥手,“给我打,给我砸,注意姑奶奶和两个外甥的院子,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一根丝线都不给唐家留。” 司马家大的小的,男的女的,一哄而上,那叫一个如狼似虎,如狼似虎。 唐训泽被四个舅哥四面围堵,你一拳我一脚,直打得胖了好几圈。邻居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时纷纷议论开来。 “天那,唐大人真是这样的人吗?看不出来呀!” “你也扎不进他心里去,哪知道本性怎么样。他是不是胡女生的我不知情,但他大儿子小时候被他打,那是真狠。唐大少爷小时候可机灵了,长相又俊,身体虎虎的,那一次和二房几个儿子打架,一个人揍四个都不带怯场。这要是我儿子,可不得好好请个师父教养着,大了进军营立功受封。偏偏唐大人不走寻常路,非要教训儿子,给二房赔礼,据说打儿子的那个棍粗得呦……唐大少爷就是那一次被唐大人打傻了。当时我们还怀疑大少爷真不是他亲生的,这要是亲生的,啧啧,得是多狠毒,这是想把儿子打死消灭证据吧?” “看起来是这样无疑了,司马家没有把握,也不敢来闹不是。乖乖,打这一场出气是出气了,妹妹还要不要过日子?” 挨打中的唐训泽好似听到了佛音妙法,吐出了嘴里被打掉的门牙,发了狠的威胁道:“西马细呢?她为心么不来?我要搜了她,看她有心么脸见银……” 漏风严重。 司马智又给了他一个嘴巴子,“我家妹妹还轮到你休?是我家要休你!给我拿着,这是休书。”司马智把一纸休书扔到唐训泽脸上,当然,这个年月要休男人,还是有很大难度,唐训泽不接受的话,大概率还得去京兆府诉讼请求判离。 唐训泽又慌又怒,他本性又坏又怂,真是司马家不管不顾跟他闹,他也怕得要命,更加心虚。 嘴里没词了,就想跑,也亏得司马家兄弟并不想打死他,由得他逃去了二房大门里。二老爷早听到动静,不敢出来拦,只躲在大门里侧偷看,见老三逃进了自家院,赶紧插了门。 唐训泽做了缩头乌龟,司马家打够了砸够了,下人搬得搬,抬的抬,把唐夫人母子三个院里所有的东西一扫而空,连种的花木都挖走,可谓寸草不留。 围观吃瓜群众叹为观止,司马家闹这一出,那是铁了心要离了。 容万里把看到的一幕回去一学,容棠扼腕叹息,司马家怎么不来请他呢?他也敢下手打,打到唐家哭着喊着义绝。 容万里好似看懂他心里所想,泼了一盆冷水,“别胡思乱想了,你要上去打唐大人,义绝是轻的,京兆府的板子才是重的。” 在世俗眼里,唐训泽的身份和金士钊一般无二,只有他孝顺的,没有他动手的份,除非这两者大逆不道造反了,他能大义灭亲。 事发之后,唐训泽并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他连京兆府都没去,于是众多人家都猜到了,司马家说的是真的,唐训泽真是胡女小妾生的,这些年,是他故意冤枉妻子,迫害孩子,其心狠手辣令人发指。 然而临夜还是有人踹了伯府大门,门房隔着门缝一看,是隔壁院老爷金侍郎,他不敢做主开门,赶紧去报到后面。 容棠刚想睡,就被容万里叫起来,骂骂咧咧往前去。容秀一听是金士钊,也急忙披衣坐起,重新梳头出去,奈何梳妆麻烦,一时半会出不去。 容棠让门房开门把金士钊放进来,只见后面跟着一个头戴大斗篷的,大热的天也不怕捂了痱子,就知道来人身份有问题。 果然,他一掀开,露出来的是唐训泽那张猪头脸,容棠不掩饰的笑出声来,“唐大人这几天伙食不错啊!” 金士钊怒骂道:“混账,你今天是不是讹了唐大人家两万两银子?你是穷疯了怎地,一点脸面都不顾了,金家的门风都被那败坏尽了。” 容棠只当放狗屁。 “金家的门风,自然是你们金家自己败坏的,我又不姓金。至于说讹银子,你有什么证据?唐二少爷偷我的马是事实,现在我的马没有了,唐家赔银子不是该的吗?别以为打着八杆子揍不着的关系,就想不赔。金侍郎说我穷疯了,那我就是穷疯了,容家的万贯家财,都让你败坏光了,一文一厘我都看在眼里。不服,去京兆府告我呀!要么赔我马,要么认赔钱,别想糊弄过去。” 金士钊捶胸顿足,“逆子,唐大人是金家的亲家,你是一点情面也不讲吗?” “哪来的亲家?金家和唐家!你说的是你那个野种,和唐家庶女的婚事?不好意思,这和建安伯府可没关系。金侍郎想让我给你亲家面子,那也行,你把偷我娘的嫁妆还回来,还两万两,我把马钱还给唐家。诶,话说唐大人也没承认过我和唐小妾的婚约,刚好,我也当不认识唐大人。” 要说金士钊,高低也是个礼部侍郎,每次碰上容棠,吵架一次没赢过,容棠也就担个儿子虚名,对他,那是半分尊重,半分脸面没给过。 眼看金士钊就要被他气晕过去,唐训泽忙道:“我情印里和甜甜分约,里细我旅婿,我细里岳互……” “等下等下。”容棠制止他,“不带这样的呀,不认就不认吗,一说赔银子你就认了,好像拿女儿还债一样,这是对我的不尊重,也是对唐小姐的不尊重。” “里要鱼喝?” 容棠想了想,“既然承认婚约,那就是自己人,我是不能要赔马钱,但我又的确穷疯了。这样吧,两万两就当是唐小姐的嫁妆,提前进了容家门,这样银子我该花照花,岳父你脸上也光彩。” 唐训泽气坏了,“我几么光差?” 金士钊也指着他骂,“混账,这是人说的话吗?” 第153章 送信人 容棠道:“怎么不是人话了?图谋妻子嫁妆,不是咱们父子的光荣传统吗?有你在前面做榜样,你儿子就没一个能光明磊落做人的。岳父,我亲爹就这人品,你就不怕他过后朝你下手?前脚帮你把银子要回去,过后逼你把银子给你庶女做嫁妆,最后钱又到他手里。别怀疑,他就是这样人。这银子还不如在我手上保险,起码我花了银子,不会害你女儿性命。” 唐训泽后退了两步,惊疑不定的看着容棠和金士钊,在他有生四十年里,还从没见过当儿子的这样说自己父亲。 金士钊再次仰倒,容棠扯了他一把,防止他摔死在伯府,不好听。 “来人,把老爷送回隔壁去,带两个王八给他补身子,这是操劳过度,身子亏空了。” 伯府下人只要是老爷和世子对面吵架,那都是离很远,生怕听到了不该听的。现在世子说要送老爷回去,还特别关心老爷身体,他们就都能听到,赶紧就上来几个人,左右架住金士钊,“老爷,小的送您回去,小人身上带着王八,等会让乌管家给你炖上。” 金士钊被“扶”走了,容秀才梳好头过来,一看只剩下一个客人了。 “这位是?” “刚认的岳父,明天还是不是就不好说。” 容秀嗔他,“你别这样嘴上不把门,亲家,我们伯府打算去送聘礼了,您看都需要什么礼节……” 唐训泽精神一振,“两万,不,三万两银子,其余的,你们看着办。” 容秀:“……” 容棠道:“我说过了太姑奶,这事急不得,聘礼是送给我媳妇的,又不是送给岳父的,当然是唐小姐在哪就送去哪。唐大人你请回吧,这婚事是我娘和唐夫人定的,自然还要听唐夫人意见,万一唐夫人忽然看不上我要悔婚,这聘礼就不用出了,嫁妆,也只当赔给我的精神损失费。” 说一千道一万,进了容棠口袋的银子,没有往外出的可能。 唐大人心里拔凉。 “容细几,里不把银几烦我,我到鸡造府告里!” “请请请。来人,送唐大人回去,路上别摔了,讹咱们。” 轰走唐训泽,容棠背着手重新回去睡觉,气得容秀唠叨他一路,“棠啊,你不能这样,你还是得要名声的,现在外面都怎么传你,那怎么就不听呢?” 容棠回到自己院里把门一关,什么声音都隔绝在外,真安静啊! 正要进屋去睡,有破空风声自头上而来,容棠闪身一躲,有东西掉在地上。 “容万里,去追人。” 容万里就在隔壁小院,听到动静人就飞了出去,只见夜色掩映下,一个黑袍黑斗篷的男人身影在前面十余丈远的距离不停纵越,轻功竟是不比他差。 容万里卯足了劲追,他就不信了,自己长久以来引以为傲的轻功,难道都是吹出来的不成?这让他的脸以后往哪搁呀? 比不过老温,他认了,谁让老温是武林顶尖老前辈,输给他不丢人,这要是随便一个人他都追不上,以后也没脸干护卫了。 谁知道前面那人也是卯足了劲跑,二人之间始终差着十余丈距离,这边拉近一点,那边又拉开一点。 半个时辰后,快要脱力的两个人一个扶着肚子,一个撑着腰一步一步走,都怀疑人生。 前面的人压低声音道:“哥们,别追了,自己人。” 呼呼大喘气。 “你别跑,我就不追了。” 呼呼大喘气。 “你不追,我就不跑了。” “不是自己人吗?那跑什么?” “自己人,我也得保密身份啊!我就是个送信的,指不定你主子还要回信。你不如停下来,咱俩都喘口气。娘哎,我都累死了。” “那好,咱俩一起停,谁再跑,谁是孙子,我数一二三……” 容万里数完一二三,他自己停了下来老牛大喘气,前面那人也停下了,不过…… 斜刺里冲出来另一个人,把那哥们扛起来就跑,此时已经累脱气的容万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跑远。 “我曹……” 容万里歇了足有两刻钟,恢复了一点力气,慢慢走回伯府,期间差点被巡防营逮走。 他最后满脸羞愧的出现在容棠面前,“主子,属下无能……” 容棠喜上眉梢,扬着手里的一札纸,“南边来信了,真好,终于能通上消息。” 容万里:“……” “人没追上?没事,算是自己人,黑市高手,追不上不丢人。” 扎心了。 “这是陆管家的,这是凤……无疾的,这是和静郡主的,哦,还有桂婆子的。我刚刚刚已经看了陆管家的信,他说安南伯府还算好……” 他眼里有止不住的激动情绪,南北相差三千里,隔着大江 ,两地又敌对,能传回消息来太不容易了。 为什么先看陆管家的信,容万里约莫能理解主子的想法,他是个太过于负责任的人,安南伯府那些人奔他而来,依他活命,而他在一切没有稳妥之前就离开了,等于把一府数十性命放置于别人的屠刀之下,一旦他在北朝的消息被南朝得知,那满府人命无一可保。 相比于建安伯府,或许安南伯府才是他最牵挂的。 “对不起,主子。” “好端端,说什么对不起。” “是因为我们,才让你远离故土,奔走他乡,你原本能安于某处,过轻闲自在的日子,是我们让你疲于奔命,坐卧不宁。” “这不是你们的问题,故土非土,安知他乡非乡。我没后悔来北地,相反,我觉得仅仅为了富新庄老弱残兵,我跑这一趟就值得。人活着不只是为了吃饭喘气,还有实现自我价值。我愿意以我所知所学,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改变苦难命运。” 容万里忽然觉得容棠变高了,是错觉吗?还有头上闪闪发光的圈,那是佛光? 容棠走了两步,露出了桌子上的烛台,果然,佛光散了。 “容万里,明天你去找一个杂货铺,他们或许不会承认,但我有十分把握,信就是他们送来的。你问问他们,可不可以回信。” 容万里嘴角抽了抽,“黑市能把信传过来,肯定也能把信传过去。不过属下听战哥说过,黑市黑的很,要银子从不讲交情。” 或许吧!” 容棠对此毫不在意,“但我有把握他们能给打折。明天你问完了价钱,去一趟容家村,悄悄问春草和铜钱,要不要写信回去。” 毕竟啊,他手上有黑市少主的信物。 第154章 借粮 南朝皇都,凤乡君府。 桂婆子进门,让赵大赶紧关上,唯恐街上流窜的难民趁机过来讨要吃的,她们乡君如今只是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孤女,每月可怜的一点供养银子,都不够府里下人嚼用的。 “乡君呢?” 赵大指指偏厅,小声说,“三太太又让女儿来借粮了。” 两个多月前,靖安侯府分了家,一门四房四分五裂,各自过日子。二房三房因为都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只分了很少家产,等于是被赶出了侯府。 二房手里有点积蓄,一家人在南城区买了小院子生活,还算过得去。三房就惨了,侯夫人借口三太太坐监费了许多银子打点,连分家银子都没给一点。三房花光了积蓄,三老爷也丢了差事,一家人如今租住在乡君府对门的一个空院子里,日子惨淡凄凉。 三太太在狱里染了病,加上也没找到证据证明是她杀了婆婆,倒是被放了出来。可惜名声全毁,再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们这房来往。 其实也不独是他们这一房没人来往,就是大房,自从靖安侯父子俩办完一趟差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惹了御史台全体御史炮轰,把他骂得人脸不是,狗脸不是。就连一向偏向靖安侯的南帝都没给他脸,直接夺了父子俩所有的差事,禁足在侯府不得出门。 二房和三房同样察觉侯府变天了,为免受连累,也不愿意往来,兄弟们基本相当于出了五服。 桂婆子咕哝,“又来借粮。如今皇都里什么情况又不是不知道,大米比金子都贵。咱们六小姐往年受了多少委屈,三房都是假装看不到。同样是侯府里出来的,咱们六小姐比他们三房惨得多,是怎么好意思来说的借的。” 水灾后患终于是如约而至,周边县府吃不上饭的都往皇都涌,皇都根本接不住,要不是前段时间赈济署到各处搜购了许多陈年旧粮,这时候也该出现饿死人情况了。 皇都各粮铺一夜之间都涨了价,关键就是,涨了价也限购,根本买不着,这个时候,米就显得尤为珍贵,也不怨桂婆子指责三房。 恰逢凤娉娉和丫鬟借了米一起出来,丫鬟听到桂婆子说话难听,忍不住就要回刺两句,被凤娉娉拦住了。 “咱们手心朝上,人家看不上眼也是应该的。” 丫鬟眼圈一红,“奴婢就是生气,六小姐都还没说什么,哪轮到她一个下贱婆子说嘴了。” 凤娉娉喝她,“行了,桂婆子现在是六姐姐府里掌院妈妈,一个月五两月钱,你对她尊重些。再有下回,你别跟着我了,爱去谁家去谁家。” 两人路过桂婆子身边时,桂婆子还碎碎念,“都吃不上饭了,还使唤丫头呢?我们六小姐都是皇命贵女了,都没让丫头贴身伺候,来讨饭的架子倒是大。” 小丫鬟变了脸,就连凤娉娉也有些受不住摇晃,害怕丫鬟再说难听的,赶紧拉了她走。 凤乡君不让丫鬟贴身伺候,二等丫鬟还是有两个的,派过来一个喊她过去。 “桂妈妈,你不要每次都说她,她年纪小,脸皮薄,受不住。” 毫不意外,也毫不违和的,凤乡君因为两个月前的“中毒”事件影响了发声,后面虽然被莫神医解了毒,还是有些许不同。不过好在是朝着好的方向变化,她的声音轻柔和缓,是正常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桂婆子恨铁不成钢道:“六小姐,以前他们三房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就是现在,你从牙缝里抠口粮给他们,也不见得记你的好,他们只会觉得是应该的。要不是说,皇都这么大,那么多便宜房子可租,他们怎么就非得租咱俩对门?打的什么算盘,老奴梦里都听到了。” 这一点,又何需桂婆子说,三太太坚持住她对门,当然是希望得到她的帮扶,虽然往年也没有对她施过援手吧,却也有那个凤轻轻不会不管他们死活的把握。 “老奴也不是心硬,不懂得可怜人的,可您看三房都是些什么人?三太太病了,老奴就不说什么了,那三老爷,三少爷,挺大的人,屁事不干,就倒头卧在床上睡觉,全指望典卖过生活不说,这都借粮下锅了,一家四口还使唤着八个下人,谁该了他的?” “别说这么多,粮食买回来了?” “买了十斤,花了一两银子,娘唉,要吃不起了。” 一百文一斤的米,那属实是天价了,其实乡君府不缺粮食,之前就囤了不少,但不能外露,每天也得派个人去排队争抢,让外人以为他的也没有余粮。 桂婆子算了算,差不多抢买的这些,都贴补三房去了,想起来更气,那可是她费老牛劲挤回来的。 粮食贵,菜也不便宜,总归现在能进口的东西都值钱。桂婆子提了米菜去做饭,隔壁安南伯府陆管家敲门进来了。 要说乡君府和安南伯府的关系,那就一个字说明,铁! 别看桂婆子名义上是掌院妈妈了,她心里相当有数,一来她不识字,二来没有管人经验,因此一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喜欢请教陆管家。 三来,容棠走之前是向凤乡君提过亲的,发生了许多事后,凤乡君不大可能嫁给别人,因此桂婆子和陆管家私下里达成了默契,未来不管通过什么方式,凤乡君还是会嫁给容棠,哪怕是做妾。 总之,两边关系很好。 (容棠:扎心了,我要给自己做妾) 桂婆子一见陆管家就冲出来,“陆管家,联系到容小伯爷了吗?我家狗子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说着就想哭。 陆管家却是向凤乡君方向看了一眼,桂婆子一直以为是他给小伯爷写书信了,其实他写的信都是交给凤乡君,这桂婆子竟然不知情。 “看你说的,桂大姐,二狗子跟着小伯爷,只要本分不犯错,小伯爷还能把他怎么地?你就放宽心吧!” 桂婆子顿了一下,陆管家的安慰没有让她放宽心,反而更揪心了,二狗子就不是一个本分孩子。 陆管家进去给凤轻轻回话,神态自然,就好像男主子不在家,要向主母会话一样。 “乡君,赈济署那边又传话过来了,说粮食还能顶也顶,就是药材不够了,看您许诺给赈济署的嫁妆银子什么时候能到位。” 凤乡君直想发笑,“是谁传消息过来?是徐头吗?” “不是,他知道乡君手里没银子,都在靖安侯府攥着呢。” “是啊,我就是一个弱女子,嫁妆被祖母,伯母攥着,自己一文钱都使不上,如何能让银子就位?你去告诉来人,嫁妆单子我已经给出去了,合理合法,能不能拿走,看他们自己的本事。做为官署都要不到银子,也别来指望我一个弃女。” 第155章 动荡起 陆管家称是,转回到伯府那边,对赈济署来人道:“我们小伯爷临走之前是让多照应凤乡君了,可诸位大人们也摸着良心想一想,这种事是能朝一个小姑娘开口的吗?人家已经捐了,你们有本事就去收,没本事,那就算了,难道还指望凤乡君和她祖母、伯母撕闹一番,把银子抢去送你们手上不成?” 来人也觉得尴尬,这本就是难为凤乡君了,急忙离开安南伯府。回到赈济署见到上官这么一说,就被徐头鄙夷了,“我就说过直接去凤家讨要,非得转这么一圈让人白两眼。直接去找马大人,他要是没法子,把嫁妆单子交给户部衙门,让户部去收。” 上官忙道:“交给户部,这银子就到不了咱们赈济署了,说不定又拨哪里去,不行不行。我去找马大人商量商量。” 马大人做为司农寺上官,他本身没有执法权,让他组织人手去靖安侯府收东西,他也没这个胆量,一时犯了难,想了一会道:“陛下因为凤六小姐的善举,还赐了乡君封号,要是捐款收不回来,就真是笑话了,不如我进宫禀报陛下,相信陛下有决断。” 马夫人拦住了他,“别呀!陛下刚禁足了靖安侯父子,朝中有点脑子的,谁都有知道凤家失了帝心,想搞他的多了去,别拿这种事去烦陛下。依妾身看,不如想想靖安侯有没有敌人,让他们给支个招。” 马大人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大理寺少卿郑九和他的师爷唐出云,这俩不知道抽哪门子风,恶狗一样咬了靖安侯几个月了,只差没天天上门搜查。 为免银子被别的部门截留,马大人提着礼品去了郑九府邸。 郑九如今不在原来的家里住了,带着儿子,师爷搬到了新宅子,听说是为了娶新妻准备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娶成。 马大人到的时候,郑九正教儿子读书,郑宝儿瘦了许多,不再是个小胖子,对人却多了几分礼貌,知道来人客要打招呼,让下人奉茶。 郑九眼皮都没抬,他的工作范围,日常和司农寺半点不搭边,自觉没什么好聊的。 马大人硬着头皮拱手,“郑少卿,下官有事求教。” “什么事?” 郑九语气淡淡,微微睁大的眼尾泛着红,好似多日不曾安眠过。 “郑少卿,现在皇都局势你也清楚,国库没钱没粮,各地灾民涌过来,不管不顾就要饿死了……” “你说的这些,我也没有。”郑九说着呼喊郑管家,“拿二百两银子过来给马大人。” 这是把马大山当募捐的了,马大人脸红。 “是这样的郑少卿,咱们粮食还有一点,没好的有次的,能撑月余,就是药材奇缺,万一起了疫病,整个皇都都有危险……” “再拿三百两凑够五百两。” 马大人心里砰砰跳,立即快速说道:“是这样的,凤六小姐捐献的嫁妆,总价值也值十来万两,就是全在靖安侯老夫人手里握着,下官一时不知道怎么去讨,你看……” 听到凤六小姐几个字,郑九一时有些失神,“她的嫁妆……” “是啊,要是能讨回来,全买了粮食药品,大抵是能撑过去今年,皇都周边少饿死很多人,这也是一场功德不是?” 郑九出神了一会,低声道:“你说的对,是一场功德。她的嫁妆,我去讨。” 马大人咽了一口唾沫,刚要表达欣喜,唐出云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过来,“郑九,你不要往身上揽这么多,该结束就结束,这样不清不楚的纠缠,对谁都不好。” 马大人眨巴着眼,听不懂了,棠师爷不是也搞靖安侯吗? 唐出云喘匀了气道:“马大人,某有一计,可助你收回六小姐的嫁妆银子,且怪不到你头上。” “什么计策?” 唐出云在他耳边一阵耳语,马大人连连点头,“妙,妙。” 然后:“五百两银子呢?” 送走了马大人,唐出云看着郑九直叹气,这什么性格?就连他没处过小姑娘,都猜到六小姐是想拒绝进宫才闹那一出,他这边倒认真计较上了。 也怪不得他始终拿不下六小姐,就他这性格,分明已经被六小姐拿捏死了,算的明明白白。 “明天六小姐的嫁妆会被拍卖,你那时候想怎么样,也没人说道,不管你如何,我是一定会买一点的。” 郑长仍是不发一言,直到唐出去压低声音对他道:“我得到消息,傅将军在南边出事了。” 郑九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直往皇宫赶去。 皇宫勤政殿内,低气压弥漫,郑九今日休沐,也不是武将,被拦在了外面。许久之后,参与议事的大人们走了出来,交头接耳。 郑九上前问大理寺卿柳大人,“南边怎么了?” 柳大人唏嘘,“据说傅大将军徒经盲山,被一条蛇咬了,当时没在意,谁知那毒相当烈,现在卧床不起了。盲山上有一伙匪徒据说也打听到南疆有金矿,究集了几千众跟朝廷捣乱。傅将军手下副将经验不足,屡屡吃亏,现在请求朝廷增派援军。” “陛下怎么说?” “陛下问太子意见,太子说,他愿意亲自带兵前往,已经点了几个副手跟随,包括傅将军的儿子傅清石。” 此次南征已然初见成效,傅清石想要接替其父领这场功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旁人说不出什么话来。 郑九皱眉,“国库还有银子吗?” “肯定没有。” 国库没有银子,朝廷还要重新增派兵马开赴南疆,这钱粮从哪出,就成了一个大问题。群臣都在猜测,陛下会不会再找茬,杀一两头肥猪,抄几家府邸,一时不少人瑟瑟发抖。 然而这种事,说解决也就是那么戏剧性,南宫衍只往外放了即将带兵南征的消息,傍晚时分,有不少官员自发往东宫送银子,左卫率王将军和詹士府詹士大人两个人收到手软。 同时间,南宫衍发布征粮令,皇都内所有的粮商无条件把手里的粮食供应朝廷大军,他给各粮商的承诺是一张丰年返还的白条,和一块为国为民的匾额。 各大粮商当然不干啊!他们抗议,他们吵闹,他们聚在东宫外绝食,这一闹就是两天,最后,几颗头颅滚落脚下,粮商们惊愕的发现,往年爱民如子,素有仁名的太子殿下,也有一张狰狞的脸孔。 马大人是在皇宫里传出增兵消息的那一天,连夜拜访了好几家人,鼓动他们收了谢氏的嫁妆,价格只及市价的八成。 这几家,包括永安伯府,承恩侯府,尤其是承恩侯府,得到消息的一瞬间,就拍板买下了谢氏的金楼,估值十万两,只花了八万两。 而马大人也是在同一个夜晚,买空了几家药铺,和一家粮铺,粮食藏在了一个废宅子里。 第156章 出逃的太子 当时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马大人不知道心里怎么考虑的,就是一个直觉,手里要有点什么东西,不然心里没底。 他在做完这一切之后的第二天就出城门派粥,还不忘让夫人带凤六小姐出城躲几天。凤乡君没有别的交好朋友,只和马夫人走的近,她来邀时,欣然接受。二人同去东城门外的白马寺上香,并在那祈福礼佛两天,回皇都时才听说靖安侯府被“抄”了。 不是被朝廷抄的,是被债主抄的。胡家拿了谢氏金楼的买卖契书强硬接管了金楼,永安伯孙家占了侯府好几处田庄铺面,唐出云则是拿一张首饰单子,闯进侯府,扬言要靖安侯府把单子上有的东西一样不落都还回来,因为这些都是他真金白银买的。 金楼和铺面田地也还罢了,不管过去多久,总还在那里,一样不少。可谢氏的首饰有一大半都被侯夫人和老夫人瓜分,根本没剩了几样。唐出云逼迫靖安侯交出来,靖安侯交不出,老夫人和侯夫人更是破罐子破摔,打死赖账,至此,他们凤家图谋瓜分四房媳妇嫁妆的事彻底败露,老夫人再也没有“替孙女保管”的借口搪塞。 老夫人怒气冲冲去找凤轻轻算账,那时候凤轻轻当然不在府里,凭她怎么砸门哭骂,里头都是紧插大门不出来,最后还是陆管家带人过来撵走了她。 这一天过去,皇都里的人看明白了,靖安侯府彻底落败了。 据说老夫人在巷子口骂了半天,直说天机子算的就没错,凤小六就是一个破家灾星,把好好的侯府克得败了,直骂得嗓子哑了,才被身边的婆子架走。 当然,凤乡君同马夫人回城时,这一切已经结束,原属于谢氏,后来被凤老夫人把控的所有产业,一夜之间都已经易了主,物是而人非。 谢氏留给女儿的嫁妆,女儿一文也没享受到,反而受了不尽委屈,现在终于不复存在了。 凤轻轻回到乡君府,桂婆子还为那泼天富贵痛惜不已,“都没了,不属于小姐了,也不属于侯府了。” 凤轻轻没有多说什么,那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财富,既然存在的意义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只有灾祸,那扔掉就是最好的结局,这也是“她”最希望看到的吧? (容棠:甚合我意) 对门三房,三太太卧在病榻上咳嗽了一会,听丫鬟一五一十说了六小姐进门前的反应,愣怔了良久,最后苦笑,“她果然是不在意这些的。老夫人真是可笑,侯夫人也是可笑,满府长辈,兄姐,没有一个有她的胸襟。都以为她必然死活会把谢氏嫁妆争走,谁知她根本不在意。捐出去,这法子毒啊,侯府失了帝心,皇都踩踏者众多,她自己一动不动,就将整个侯府推倒。” 她儿子凤书垣嗫嚅道:“也不留一些,那么多财物,说不要就不要了,咱们这一房,饭都吃不饱呢!给咱们一些也好啊!” 三太太犹如看傻子一样看儿子,“她欠三房的?” 凤书垣辩驳道:“都是一家人啊!” 三太太默了许久,声音发寒,“书垣,你想好好活下去,以后别打着一家人的旗号去占她便宜,不然下一个被踩死的就是你。” 凤书垣还有点不服气,“妹妹怎么就能舍了脸皮去借粮?” 凤娉娉脸皮正在发热,就听她娘道:“她是女孩子,脸皮没那么金贵。” 凤娉娉突然就破防,大哭着跑走,原来在娘心里,她只是一个可以不要脸皮的女孩子,哥哥才是她心里最贵重的那个。 三太太呆了呆,没有说话,她知道女儿伤心了,可那有什么办法呢?以前手里有银子,儿子女儿一样疼,现在落难了,她不得不把有限的资源大半倾斜儿子。 还有一点,”娉娉,娘知道委屈你了,可家里只有你和六丫头交好,你去了,她才有一点点怜悯之心。难道你让爹娘和哥哥去舍了尊严讨饭吗?” 南宫衍带兵二次开拔是在三天后,这一次他又抽调了安郡王的五千私兵,共集结五万人,带上了皇都超过八成的粮草,浩浩荡荡出了南城门。 凤轻轻改换装束去看了一会,南宫衍的驷马高车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真实情景,只是让她感觉奇怪,一般出去打仗,不该是身着戎装的吗? 数万人一走,感觉皇都空了许多。不,也不是空了,是官员勋贵们不大出门了,往日热闹的酒楼茶肆,烟花柳巷门可罗雀。 与之相反的,是城外大量流民涌入,几乎每走一步就被人拦住乞讨。 这情况十分不对劲。 是夜,凤轻轻带着两名贴身暗卫再探东宫,这一次没有了众多高手阻拦,他们顺利来到东宫最核心处,只见左卫率王将军率领数百兵卒,正将一箱箱沉重的官银从库房搬出来,放在一辆辆马车上。 最后,是几名戴着面纱的女子上了最后一辆马车,一阵风吹过,灯火映照中,露出了凤怜怜那张小脸。 马腿上包着软布,马车驶动,声音清缓。望着车队远去,凤轻轻陷入沉思,这一切太不正常了。 暗卫小武低声道:“少主,太子搜刮了皇都大半财富和粮食,带着五万兵马出城,这怎么可能都像是要去造反。” 这也是让凤轻轻感觉困惑的地方,南宫衍已经是太子了,这两年逐渐参政,在朝堂上话语权也大,皇帝对他也没有猜忌,说造反,他造哪门子反? 小文却道:“属下看着不像造反,倒像是逃走。” 但这更说不通了,又没人造朝廷的反,南北也没有开战,他逃什么逃? 要说不逃吧,他白天说去打仗,晚上让人偷偷接了后宫妃妾,带走金银,又是什么意思? 越想越不明白,躺在床上时还在思考,慢慢迷糊起来。 睡梦中,回忆起容棠走之前同她说过的话。她说太子很不对劲,很多时候好像未卜先知,提前预测即将到来的各种危机。 比如和静三县密州水坝事件,比如那夜南宫衍守株待兔伏击她。 她曾和容棠一起唤醒了沉睡的南宫恒,知道人是有前世今生的。 她在入世之初,族里的长老曾对她说过,这世界曾几度消亡,若要这世界有一线希望存在下去,唯有唤醒南宫恒。 预知未来的太子,偷偷逃走的太子…… 凤轻轻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外面天光已亮。 小武在外面敲窗户,“少主,白眉回来了。” 凤轻轻快速披衣裳而起,走出卧房,接过信筒里的小纸条。 “北朝上京第八号杂货铺高志远上禀我主无极公子,容棠已找到。” 凤轻轻精神一振,“快拿笔墨来,我给安南伯写信。” 第157章 提告 容棠看完所有信,感觉这应该是还不确定自己能否收到时写的。 陆管家在信里主要报告他离开之后皇都发生了什么大事,以及他派人收集的各方面信息,还提到南去的另一支队伍因为长时间接收不到主子消息产生了焦虑,希望小伯爷收到信报个平安,并指导接下来的安排。 无疾则是以凤乡君的名义简单问候安否,寥寥数笔,这是考虑信件丢失,或是落入他人之手的可能性。 和静郡主就很粗暴,开头第一句就是,“容棠,你死哪去了?这么久一个字的信都不写!你有种就去找陛下退婚,没有种就给我乖乖的,老实的等着。抱歉我忘了你没有种。活着回信,死了也回信,本郡主好改嫁。” 容棠做为凤六与她交好的时候可从没看出来她是这么暴躁的性格,比郡王妃有之过无不及。再说郡王妃就是本性强硬了点,待人接物也起码表面温柔,这真是不忍直视。 至于桂婆子的信,容棠没有看,一大早,让容万里拿去交给铜钱了。 这边他吃过容秀让人精心准备的早饭再次出城前往富新庄,他不知道的是,金士钊通过一夜的痛定思痛,决定前往京兆府衙门告他忤逆亲长了。罪名就是讹诈官员,败坏家风,在上京起了极其恶劣的带头作用。 他做为亲生父亲苦口婆心劝说教育,却被逆子无情拒绝外加羞辱,为正家风,也为了上京勋贵子弟无人敢效仿,他决定大义灭亲,让这不肖子孙受到教训。 南宫璟收到诉告,感觉难办,就打算不办,决定冷处理此事,让金士钊知难而退。谁知金士钊特别强硬,甚至语气威胁,如果他不接案子,就去敲登闻鼓告他偏袒容棠,有案不接。 南宫璟在官场和百姓中的口碑良好,有名的公平公道不畏强权(他自己就强权),当然就不想被他抓住把柄,还是师爷在旁边提醒他, “大人,杨连业做假账贪污主家钱款的事还没处理呢?” 南宫璟顿悟,派人把放出去治丧的杨连业重新抓回牢里,准备宣判了。 金士钊大怒,“府尹大人,昨日那小畜生派人直接抢了京西镇铺子,本官并没有多说什么,还要怎样?” 南宫璟慢条斯理道:“金大人说话好没道理,京西镇铺子本来就是伯府产业,金大人所托非人,掌柜监守自盗了,容世子收回去自己打理有什么不对?依本官看金大人熟读圣贤书,当知瓜田李下避嫌疑的道理,外面都传金大人图谋妻子娘家财物了,金大人还是不肯放手,才真是奇怪。” 金士钊拂袖而去,他们要抓杨连业,那就抓吧,左右杨连业犯得不是死罪,这一番就掰掰腕子,看那小畜生如何免脱一层皮。 金士钊真是不管杨连业了,南宫璟也面色凝重。说到底,杨连业最多没收家产返还主家损失,他自己不过挨几十板子,坐几年牢狱,伤不了命。容棠这一下子,一个处理不当,是真会要半条命。 “马上派人进宫去通知容妃娘娘,让她在陛下身上想想办法,我这里拖上一拖,晚点去提人。” 手下人领了命,直奔皇宫。 容棠到了富新庄,当然还是巡视现场,看老兵们收拾的怎么样了。此时老兵们还不知道容棠给他们订了八十辆轮椅,听容大山说有许多工位坐着就能干,不必走动,都在给自己准备一张结实舒服的椅子。 他们洗干净身上,换了新衣服,破旧衣裳舍不得扔,叠起来用碎布缝了垫子垫在屁股底下,防止坐久了疼。 容棠走进最大的一个屋子,原本是五间正房,现在拆了隔间,变成大通房,充做制糖车间。所有的设备工具已经就位,还有老兵一下一下的拿空气练手,提前适应活计,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希望的光彩。 这时容棠发现了不同,现场设备和各种工具的摆放不是杂乱无章的,它是几条完整的生产线。 例如最前面是几张桌子平铺的台子,上面摆了几个铡刀,用以切高粱杆。 压汁设备左右错开摆放,底下没有搁盆或者桶,而是一条长长的,破成两半的粗竹筒子,接住所有流下来的汁液,流向一个大木桶,旁边几步就是大锅。 跟着他的容大山解释道:“春草曾经说过,压出来的汁水越早倒进锅里越新鲜,出来的糖颜色越好看。这样一来,十几个压汁机一起压,很快流满一桶,马上倒进锅里,不就快许多时间吗!” “这是谁想出来的?” 容大山不好意思挠头,“是昨天回去,三丫想出来的。” 容棠想说,你家三丫真是个宝贝,这正是他心里所想,今天打算这么吩咐的事,容家村高粱少就算了,富新庄高粱多,必须把时间和效率统筹起来。 “三丫很聪明,有赏。你不妨也宣布一个规矩,谁对工坊提出了好的建议,能有效提高工作效率,或者提升产品品质的,都有赏。不过……” 他指了指几口大锅,“这个必须放在外面去,必须四面透风,不然这大热的天气,做工的都受不了。” 熬糖都得大火熬煮,在屋子里烧火,没一会都该喘不上气了。 容大山一想就知道了问题所在,直说自己考虑不周,眼下已经到了一年里最热的节气,可不是要防止中暑吗。 把锅挪了出来,容棠还是不太满意的,大几十个人都在一处上工,四下里不通风,还是要热得受不了,现在还没开始他们不觉得,一旦干起来汗淋淋的,几身衣裳都不够换。 可惜啊,没有空调,没有电扇…… 电扇?风扇! 容棠的脑子又在转圈了,没有电的情况下,风扇要怎运转? 人力? 畜力? 手摇? 脚踩? 一阵哭声传过来,他向那边走去,是一个双臂都没有的残兵向容献肯求一个工位。容献也很为难,很多没有腿的人只要还有一只手,就还能做点活,例如坐在那里用唯一的手压手柄。可是只有腿,没有手能做什么呢? 容棠过去看他,他年纪不太大,估计不到三十岁,是最近几年容家军里送过来的,这也是许多人看不上王彪大原因,明明不管不顾富新庄残兵,他还是厚着脸皮把没用的残兵推到富新庄来。 没有双手的残兵跪在容棠脚下,苦道:“容世子,给我安排一个活干吧,哪怕不给我工钱,只给吃饭就行。我知道大家不会撵我走,可我不想做一个什么都不能干的废物。” 容棠看了看他的双腿,很健全也很有力。 “别哭了,我给你一份工作,工钱也不会少。” 第158章 昭翎出宫 容妃娘娘得到金士钊告容棠忤逆的消息,一时也慌了心神,因为她心里清楚,这种正常人家不会发生的事,真的会在金家发生。 别人告儿子或许真是无奈,但金士钊是真想容棠死。 她愁的要命,“这孩子又做什么让姓金的抓把柄了?” 尤嬷嬷道:“哎哟老奴也是刚刚得到彩兰传来的消息,说是唐训泽和他夫人闹得厉害,唐夫人不想过了,把唐大人所有的家底,两万两,一股脑给了咱家世子,说是赔马钱。” “这什么马值两万两?” “不知道啊!听说是汗血宝马。娘娘,这汗血宝马真这么值钱?” 容妃一听就知道容棠这是故意讹人了,汗血宝马只是传说中的宝贝,别说没人见过,就是真有,也值不得两万两。 “这孩子就是乱来,这钱也是好收的?唐夫人也真是,他要就给了?” “不是世子要的。”尤嬷嬷道:“彩兰去问了,世子只让赔马钱,好像就要千八百两的,是唐夫人想给唐大人教训,把两万两都给了世子当马钱。过后又派丫鬟去说,其实是唐小姐的嫁妆银子,她怕过不下去了,唐大人不肯出,就以这个名义先给了世子。” “真是糊涂。” 容妃把唐夫人也怨上了,“自己处理不好家里事,把麻烦都推给棠儿去担着,也不想想,这银子棠儿收或不收,名声都不好听,这是嫌他境遇不够糟糕还是怎地。你快去,让棠儿把银子退回唐家。” 尤嬷嬷面容古怪,“世子不愿意,他说他和金士钊一样,也是个要钱不要脸的,凭金士钊和唐大人怎么闹腾,银子一文不退。” 容妃身子就晃了一晃,以手抚一边太阳穴,“他亲口这样说的?” “当着金士钊和唐大人的面说的。老奴估计他是故意气金士钊,但金士钊就拿这一点去告他,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有多要脸,教训不懂事的儿子呐!” “你去,你去,你去找唐夫人,让她帮忙去到京兆府解释几句,我这就去找陛下,求他给一份免打旨意……” 主仆分开行动,尤嬷嬷出宫,容妃就由知书陪着去求见陛下。她这些日子手里有了余钱打赏,宫里太监对她的召唤还算反应快点,很快得知陛下去了揽月宫谢贵妃处。 这下子容妃就发愁了,要是在别处,她还能让宫人帮着传个话,既是在揽月宫,就不好张口。昨天还因为一个新来的宫女不知道谢贵妃的规矩,在她宫里喊陛下去看别的妃嫔,当晚就被谢贵妃找个由头处置了。 谢贵妃别看长得和仙女似的,心思之狠辣,整个后宫女人加起来不及她一半,也不知道陛下说她心思单纯的时候良心痛不痛。 她只能在揽月宫外等。 尤嬷嬷出宫去找唐夫人时,恰逢七公主和八公主一起出门,七公主见母妃的心腹尤嬷嬷一个人出宫去,脚步还有点慌,就停了鸾车问她何事。 尤嬷嬷就说了容世子被他爹告了,怕不及时,会挨了打。 昭翎公主一听,也不去赴宴了,她太知道母妃的不容易,娘家的这个侄子,某方面讲比她这个女儿作用还大,她不能让他吃了亏。 “嬷嬷,我和你去。昭悦,你自己去四皇姐府吧,替我告个罪。” 昭悦公主严重怀疑这个七皇姐是不想去四皇姐府,但七皇姐理由充分。 “那好吧,我会和四皇姐说一声。” 八公主一走,七公主就让尤嬷嬷上了她的鸾车,一起出了宫门。 到了伯府,才知道容棠一早去了富新庄,七公主没有听尤嬷嬷的话了拐去司马家,而是命令车夫直奔了南城门。 “公主你做什么?你要出城?” “你放心吧尤嬷嬷,我有父皇给的令牌,偶尔可以出城。” “可你今天没请示皇后娘娘啊!” “来不及了,没事的,后面有侍卫。” 尤嬷嬷没有办法,心里忐忑,只能由着七公主,一路飞奔向富新庄。 与此同时,京兆府拿人的笼车也出发了。 尤嬷嬷是知道富新庄现状的,提前给七公主打了预防针,“七公主,富新庄都是些伤残老兵,各种残缺,有点吓人,你看不得,最好别掀帘子,也别下车,免得冲撞了你,反倒是他们的祸事。” “我知道了嬷嬷。” 七公主听说过富新庄残兵,早有了心理准备,告诫自己哪怕为了外祖父和母妃的面子,也不能做出尖叫嫌弃的嘴脸来,一路上都给自己建设。直到到了富新庄,,她还一直念念有词,“不怕,不怕,不能叫,不能叫。” 偷偷掀开帘子一角,只见两边青纱帐,偶有人在田间地头徘徊,也是穿的干干净净,起码外表上没有那么寒碜。 “奇怪啊,他们好干净,我还以为都和乞丐差不多呢!” 有个人听到了声音扭过头来,一颗左眼只剩下一个窟窿,还是吓了七公主一跳,手一抖,帘子放下了。 那人见是不认识的华丽马车,后面还跟着几个骑马侍卫,急忙上前拦住,“你们什么人?这是富新庄,容世子的私人田庄。” 庄子上可开过大会了,他们要做的营生是绝密,不能让外边人瞧见。 尤嬷嬷探出头道:“老身是容妃娘娘身边的,来找容世子。” 那人一听放下戒备,主动给他们带路。 去到庄院里,却得知容棠又跑地里去看了,那人请她们稍等,自己跑去找人。 七公主好奇,不顾尤嬷嬷阻拦下了马车,四处走动,谁知有几处不知里面关着什么秘密,门口有人把守,并不给她进去。 转了一圈,转到东南角几间独立的房子,用篱笆临时夹了个院子,一个中年妇正在做衣服,她旁边一个女孩子分拣一些红色的颗粒,离得远,没有看清。 七公主刚想过去问话,忽然有人大喊大叫冲进来,“不好了,京兆府来抓世子了。” 安静的院子里忽然从各个房间出来许多人,他们虽然穿的干净,但真就像尤嬷嬷说的,各有各的残缺,呼啦啦全涌在一处,还是很刺激感官。 尤嬷嬷连忙跑出去,只见京兆府笼车都怼到庄院门口,正有几个衙差比划着,让容棠自己钻进去。 容棠一脸懵,“这是干什么?我杀人放火了?” 捕头道:“好叫容世子得知,金侍郎把你告了。世子也别难为我等你,府尹大人也不好办。” 容棠忍不住撸袖子,“他告我?他有什么脸……” “世子!” 尤嬷嬷厉声喝着,“不要多说话,让有心人拿了把柄。几位差官,我们世子是冤枉的,不能进笼车,有什么事,我们送世子去京兆府解释。” “这位嬷嬷别为难我们……” “如果是本公主的意思呢?” 第159章 免打牌 七公主神态倨傲的从院子里出来,将脖子上一块玉牌摘下来挂在容棠脖子上。 “这是父皇赐本公主的免打牌,谁敢打他,就是抗旨。” 衙差有认识七公主,直往后退,“小的不敢。但世子的父亲提告了,我们大人也不能不抓人,公主您看……” “本公主送表弟过去,我倒要问问金侍郎,哪来的脸告容家的世子?这是吃容家的软饭吃腻了,想要吃硬的?” “公主……” 尤嬷嬷一直使眼色,让七公主注意点文雅气质。 容棠摸了摸玉牌,嘴角含笑,“也倒不必麻烦表姐送我,既然京兆府专车来接,没有不坐的道理,这样吧,我就进去,也免得各位差官难做。” 衙差们纷纷表示不必客气,可以不进去的,只要乖乖跟他们走就行。磨了半天,容棠坐在了笼车上面,一脸悠闲,“上面好,上面有风,凉快。” 就这样,京兆府衙差押着笼车回京,七公主的鸾车跟在后面,那感觉不像是押了个犯人,倒像是请了个爷,一路跟个稀罕景似得吸引了无数人的眼光。 笼车进城,看热闹的人更多,围在周圈议论指点,“这谁呀,好特殊,被抓了不在笼子里,蹲在笼子上面。” 尤嬷嬷伸出头来向外面解释,“这是我们建安伯世子,在外漂泊十几年了,刚归了宗,不知道为什么,金侍郎大人要告他忤逆不孝。我家世子刚回家,出了多少要命的事,还没好利索呢,又被告了,金侍郎这是非要打死我家世子啊!” 一听是建安伯世子,看热闹的往外撤了十几步,生恐沾上了什么霉运。这位容世子吧,可怜也是相当可怜,可听上京这两天对他的传言,貌似他也不是个好的,一天到晚打架惹祸。 笼车来到京兆府门口,他却没得到优先上堂审讯的待遇,因为府尹大人今日业务繁忙,已经抓了一批人,排队等着审。 不审,也不能放,容棠先被关进了牢里,七公主就去找南宫璟走后门。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容棠还很好奇,这牢狱相当干净,新换的稻草,牢头也客气,把他让到一间通风向阳的单间,连牢门都没上锁。 容棠估计自己还是关系户,这是被优待了。 没多久,前衙受审的人一个个被关了进来,让容棠没想到的是,这一批人个个锦衣华服,人模狗样,非富即贵的穿戴,且个个对南宫璟也没有想象中的恭敬惧怕,反倒是骂骂咧咧居多。 见牢里先有了一个面生的住了进来,第一个受审过来的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你谁呀?犯了什么事也配和我们关在一起?” 容棠都笑了,这都蹲监了,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出来。 “我姓容,单名棠字。这位兄台是?” “容棠?”那青年忽地往后蹦了几步,“建安伯世子?” “怎么样,这身份够不够和诸位关在一起?” 那青年蹙了一下眉,回首对另外边一个蓝衣青年道:“顾忠勋,和你一个级别,勉强够格。” 顾忠勋懒洋洋的往稻草上一躺,“可不敢比,这往后说不定是容家军领军,我这靠祖荫混吃等死的高攀不起。萧振越,你也客气点,指不定咱们以后都要仰着脖子和容世子说话。” 容棠听出一点点阴阳怪气,他也不恼,这家伙是淮王表弟,忠勤伯世子。大家明面上半斤八两,实则人家是几代勋贵,皇子外戚,他只有一个公主表姐。 在旁人眼里,一个潜力无限,一个表面光鲜,也就那样。 萧振越又挤眉弄眼看另外一边,没等他叫名,容棠认出来了,主动招呼,“贺都统,今天不用上差啊。” 贺启林一脸便秘表情。 没过一会,容棠将这几个人摸清了身份,淮王表弟顾忠勋,永王小舅子贺启林,户部侍郎次子萧振越,谢太傅的小儿子谢秉之,和右相侄子王博安。 好家伙,南宫璟也是真敢抓,个个都是硬骨头,不,铁骨头。 怪不得他被称为白面铁阎王。 容世十分好奇,“我说各位,你们都是犯什么事被抓的?” 萧振越立即高喊冤枉,“也没干什么事啊!我们几个今天聚在一起喝个花酒,突然京兆尹就查勋贵子弟嫖……那什么。天地良心,我们就是喝花酒,就听个曲,就叫了几个红牌……那什么,其他的也没什么。” 容棠同情不已,“确实冤枉,这多正常啊!又没强抢良家妇女。” “你看你看,我说是吧,容世子也这么认为。遭瘟的南宫璟……” “萧振越!” 顾忠勋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南宫璟不止是京兆府尹,他还是寒王世子,皇室子弟。 “南宫璟不问青红皂白把我们逮过来,又是审又是罚,还要我们的老子来签字取保才肯放人。话说容世子,你犯了什么事?” 容棠幽幽叹道:“你们还好啊,都有老爹来签字取保,我是我爹亲手送进来的,他告我忤逆不孝。” 其他几人立即后退,离他能有多远有多远,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容棠眨眨眼,“怎么,这罪名很大吗?” 顾忠勋皱眉,贺启林侧目,谢秉之和王博安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只有萧振越对他竖起大拇指,“你牛,佩服。” 从今以后,他们将对容棠高山仰止,来年清明,也愿意给他烧两刀纸钱。 顾忠勋忽然道:“你们别替他操心了,她戴着七公主的玉牌,南宫璟不会打他。” 此时前堂上,金士钊正在催促南宫璟提审容棠,南宫璟慢悠悠的收拾桌案,“金大人,头晌过去了,下官到了休息时间,吃了饭,午睡片刻,大人下晌再来吧。哦对了,杨连业也是下晌宣判,方便的话,金大人替他出罚金和赔偿金。” 金士钊又一次拂袖而去。 南宫璟勾了勾手,有手下站了出来,“大人有何吩咐?” “拿我父王名帖,去礼部衙门问问,当侍郎是不是很闲?如果没什么事做,左右侍郎都撤了吧,正好国库没银子,陛下在考虑裁撤一部分吃空饷的朝廷冗员,不如就从礼部开始吧。” 手下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富新庄前往容家村报信的,也找到了几位太爷说这事,四大护卫立刻扔下手里的散活,快马加鞭跑到京城来营救主子。 几位太爷商量了一下,上了仅有的一辆马车,由容大山赶着,前后脚也进了城,他们倒没第一时间进京兆府,而是去了建安伯府,找到了正在乱转圈子的容秀。 老兄妹几个一碰头,跺了跺脚,一齐来到侍郎府门口,高一声低一声的骂起来,不骂别的,专骂他忤逆不孝。 第160章 聚餐 容秀骂了一会,不见了金士钊露面,上马车直奔京兆府,匡匡敲鸣冤鼓,扬言要告金士钊忤逆亲长,请府尹大人去把金士抓起来打板子。 这一场笑话闹得没出半天,宣扬的整个上京人尽皆知,人人都笑金士钊自作自受。 容棠在牢里自然也听到鸣冤鼓响,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牢头来回传话,才让众人听了个明白。 萧振越哈哈笑,“容世子,你家长辈很会办事吗!你爹告你,她就告你爹,说到孝顺,那当然上谁辈分大谁有理。” 容棠沾沾自喜,“那当然,你忘了我姓什么?我姓容啊!我们家的事不能按普通人家的常理来判断,得反着来。我爹的身份,就相当于我娘,我太姑奶的身份,就相当于曾叔祖。侍郎府那一家人,相当于我娘的几个相好姘头,和几个外姓野种……” 强如萧振越的心理承受能力,也被这番话雷得里外焦黑,其余几人更是目瞪口呆。 这样把性别一颠倒……金士钊也该浸猪笼了。 谢秉之忽然激动起来,“苍天啊!大地啊!我要写一部话本子,内容就是这样逆天炸裂的。容世子,方不方便多给点内幕?” “还要什么内幕?我一个刚来的,还没你们知道的多。话说回来,不要实名哈!本世子还是要脸面的……” 谢秉之的双眼都是雪亮的,不愧是太傅家的公子,动辄文化输出。 萧振越的彩红屁仍是一通吹,“容世子如此看得通透,实为我辈楷模,当拂一大白,可惜,没酒,我说牢头,去和你家大人说,送一桌席面过来。” 牢头出去,没多大会提了一个篮子进来,一人分了一个硬邦邦的粗粮黑窝头,也亏得是干硬的,好险没发霉。 萧振越破口大骂,“牢头,你是要死了?敢欺负我们!” 牢头吓得脑袋一缩,“大人说,蹲监要有蹲监的态度,怎么能吃席呢?京兆府大牢就这待遇,各位想吃点好的,只等着各位的父亲亲自来接人,回家吃去。” 这就是五个人渐渐感到不对味的地方了,离出事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饭点也过了,愣是一个爹没来。这要是有个别特别忙的也能理解,一个没来,就让人心生不安。 不过,他们也是多想了,还是有人来的,只不过都是派的家里管家,或者没有官职的叔伯,到南宫璟处就给否了,非得他们亲爹自己来。不过谢秉之除外,他是要伯父谢太傅亲自来。 输出一阵后,饿劲上来了,可这黑黢黢的粗粮饼子,打死他们也咽不下,容棠不想挨饿,默默的拿起来正想咬一口,外面来人了。 是春草和容战二人。 春草泪眼婆娑的扑到栅栏上哭喊,“少爷,少爷你受苦了……” 旁边,容战推开虚掩的牢门走进去,把个大食盒放在容棠面前,“主子,先吃饭。” 春草:你也等我哭一会。 抹了一把脸,收回了眼泪,见萧振越看她的目光颇有深意,瞪了他一眼,从牢门里走进去,给容棠又是捏肩,又是捶背。 “少爷,你辛苦了,食盒里是春草给你做的吃食,都是新方子呢,你都尝尝。” “行了行了,别捶,吃饭不得劲。”春草丫头扁着嘴站到一边。 容棠打开食盒,里面有一盅汤品,摸着还热,一只荷叶包得鸡,估计是进城之后买的,其他倒有七八种吃的,都是零食小点,市面上没得卖,大约是她们琢磨着做的。 “这卖相还行啊,等我尝尝味道,好吃的话给你单独开个吃食铺子。” 春草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会做。我主要是烧火,是大丫和大湖婶做的。” 容战在一旁拆她的台,“你只添了一根柴,都是巧巧烧得火。” 春草瞪他,小蛮腰一恰,母老虎形态要爆发。 容棠哈哈笑,“这当然主要靠春草那一根柴起了大作用,不然火候都不够。” 香气弥漫,牢里各处传来不争气的咕噜声。容棠看了看那些公子哥们,索性把食盒提到外面公共区域,招呼道:“来来来,不要客气,自己家做的,干净无毒害。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别浪费了,大不了下次吃你们家的。” 那香气实在诱人,几位公子互相看了一眼,虽然以前没和容棠玩过,但大家身份相当,真是结交,也不丢份,一个个走了过来。 容战抱了稻草铺在地上,公子哥们席地而坐,捏着食盒里的小食品尝,觉得味道还行,可以入口。 萧振越扒开荷叶包鸡,撕了一条鸡腿,在鼻端一嗅,“这是百香楼的荷叶鸡,春草姑娘,别说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春草杏眼瞪他,“容家村那么远,我做了来也是凉了,买一个怎么了?” 正说着,陶管家也送了食盒过来,是从最近酒楼里要的几个招牌菜。公子哥们一看正菜上来了,谁还捏这甜唧唧的点心小食,一股脑冲过去接了食盒,还有人走过去把看守的桌子条凳征用了。看守们不敢反抗,还得拿衣裳下摆把凳子擦干净。 容棠看了那几个看守一眼,端了一个菜送过去,看守们向来也吃得素,格外开心,“谢容世子,容世子就是讲究。” 萧振越一边啃鸡腿一边道:“好吃,可惜没有酒。” 容棠正在喝唯一的一盅银耳莲子羹,闻言看向容战,容战略一迟疑,“有酒,在外面。” 容战出去抱了一坛子白酒和一坛子米酒,春草接了米酒捧在怀里,“少爷,这是我亲手做的,我还加了枸杞,来时候煮熟了,是准备送到薛东家那里的样品,少爷先尝尝,白酒你就不要喝了。” 说着给容棠倒了半碗,微微泛红的汁液,不稀不稠的状态,和容棠记忆里的甜酒酿一模一样。 容棠一口气喝完,品味片刻,“是很不错,这个可以多做,放在咱们自己铺子里。” 春草得意的不行,“少爷,我还想到很多种……” “春草,让主子先吃饭,一会再说。”容战制止了她,都是商业机密。 春草捂了嘴,萧振越就要去抢她手里的坛子,“这是什么?容世子不要吃独食。” 春草拍开他的手,“这是甜酒,女人家喝的。” 吃菜喝酒的人齐齐停下,脸色古怪的看容棠,春草急的跳脚,“我们少爷是尝尝味道,能不能大量做出来卖。” 萧振越又犯贱道:“那我也要尝尝,好的话,我买给我娘和家里姐妹喝。” 春草扁了扁嘴,倒给他半碗,萧振越也学着一口闷干,“这什么味?甜丝丝的,不如白酒过瘾,不过女人家或许会喜欢。” 第161章 坐牢的乐趣 容棠就知道甜酒酿这个味道并不适合男人味蕾,让春草封了坛口放在一边,他却是问五个公子哥儿,“我这酒味道怎么样?” 容战适时说道:“是咱们自酿的,刚出来,还没上市。” 这就是容大柱他们用容棠给的方子自酿的高粱酒,头锅留着二次处理,这是第二锅,刚出来就封了一坛子给容棠送来看。 他不说几人没在意,一说,就都注意起来,还别说,虽然和他们惯常喝的酒口感少了些香醇,这酒的品相倒是绝佳,还相当过瘾。 萧振越道:“还不错啊!这酒多少钱一坛?” “还没定价,几位先喝着,感觉不错呢,家里有闲铺子想合作一把的,派个管事去容家村找容大柱谈。各位别见笑,没办法,家族人多,老少几百口子要吃饭,都指望这个了。” 几人都嘿了一声,和他们说这些,肯定也是没什么感触,都是纨绔,你说养家扛大梁?那太遥远了。 容棠也知道他们明白不了,走回去自己牢里去,容战紧跟着就进去。 “镇上的铺子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杨连业的婆娘闹了一出,挨了几个嘴巴子,灰溜溜走人,后面也没有去闹。容大柱让人把酒铺重新打扫规划了布局,今早挂上了容锦记招牌,一共摆了十来个品种。” “谁做掌柜?” “容大柱和容安也愁,村里没这么多识字会算账的,说是不行就请一个。” 这也是让容棠挠头的困境,以后生意铺开了,需要的人越多,难道容家村村民只能干最粗重的体力活,管事掌柜都得外聘? “先让自己人顶一阵子吧?你看容慎行不行?” 容战乐得牙花子都露出来来了,“他肯定不行。” 他们是四大护卫啊,现在都快成四大管事了。容慎的确认识字,但很难想象他放下刀穿上长衫,坐在酒铺里当掌柜的样子。 “先顶一阵子,让铜钱给他打下手。看铺子是没问题的,铜钱也机灵,就是不识字是个遗憾。” “主子,这才只是镇上的两间小铺子,县城的,京城的,要怎么管?我们四个都去当掌柜,也不够啊!” 所以请人也是迫在眉睫。容棠嘶了一声,“就是不甘心吧,谁做掌柜其实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村里人必须成长。” 容战道:“主子倒是和容安想一块去了。他说他想建个学堂,给村里孩子读书用。就这几天,你没歇在村里不知道,他已经收了大小十几个学生,傍晚跟他学一个时辰认字,还别说,真像那么回事。就是一时半会的,合适做学堂的屋子没着落,目前就在村长家院子里。好在大夏天黑的晚,还能糊弄几个月。” “学堂,学堂……” 容棠一直念叨着,没错,就是这个,这才是发展一个村子的根本所在。 “你回去后,告诉容安,等酒坊建好,接着建学堂,银子我出,左右不用建得多好,宽敞亮堂就行了,十几,二十两银子的事。建好后马上请先生,月俸也从酒坊收益里出。” 容战一脸复杂难言,“主子,你是不是操心太多了?你还坐着监呢?” “这算什么?我看这地方挺好,等这几位公子哥一走,就我自己,安静又舒坦,说不定太姑奶能把金侍郎送过来给我做伴呢,到时候我接着气他,早晚气死。” 气死的,总不算弑父吧! 说完这件事,又使眼色,“信。送信。” 容战心照不宣,点了点头,容棠也从来自己怀里摸出来早上写好的,递给了他。 容战收入怀里站起来道:“主子,您歇着,属下出去办点事就来。” 容棠冲春草努嘴,“把她带出去,姑娘家家的。” 春草不依,“我要陪着少爷。” “陪什么陪?你将来不要嫁人了!” 容战深深看了主子一眼,主子这是忘了,他自己也是女孩子。 春草被容战拖着带走,萧振越呦呦的打趣他,“呦,这是你通房丫头吧?还怪腻味的。” “别胡思乱想,不是,她比我大,是我姐姐。” 萧振越噗嗤笑了,“顾忠勋也有一个大他三岁的通房姐姐,这快说亲了,通房姐姐被送到了城外庄子上,正难过呢!” 顾忠勋脸一黑,“信不信我揍你。” 大家庭子弟都这样,年少时家里安排一两个丫头通房,娶正妻之前送出府去,将来主母同意,丫头也安分,说不定会接回来当个姨娘。心里有一点点舍不得真的,难过绝对夸张。 时间点滴过去,没人来保走几个公子哥,容棠也没有被提审,当然,金士钊也没被抓进来做伴。 容棠喊牢头,“大叔,帮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府尹大人什么时候开审啊!这不审,能不能把我放了,这还忙着呢,上千张嘴靠我吃饭。” 牢头被喊了叔,受宠若惊,“容世子折煞小人了,大人什么时候审,小人也不知道,也不敢问,总之该审的时候就审了。至于说放,是不可能放的,除非金侍郎亲自来撤诉,不然容世子要住上几天。您看您还缺点什么,小人倒是可以跑一趟,让府上送来,衣裳被褥啥的。” “我去,还可能长住?” 牢头同情的看着他,被告忤逆的,自来就没一个全须全尾走出去的,容世子到现在还没挨打,全靠七公主的免打牌顶着。但是一上堂,不打杀威棒府尹没面子,是以大人也在头疼。 “我爹呢?我家太姑奶告我爹忤逆不孝,怎不见府尹大人去抓他?” 牢头苦笑,府尹大人可不就在苦恼这个事?金侍郎如果因为不孝被抓,那他的官位也做到头了,到底是从三品,他家大人虽说是白面铁阎王,却不是白面铁憨憨,还是得有上面的指示。 “容世子且先安心住着,牢房今天打扫过的,没有老鼠蟑螂。” 容棠回头去看另外五个公子哥,他们也是一脸古怪。 难道他们的爹也想让他们在牢里住几晚? 南宫璟等不来宫里容妃的信,只能慢慢拖,就先提了杨连业上堂。 杨连业犯得事清楚明了,要搁别人,早打完板子或坐牢或流放了,就因为金士钊一直袒护,也一直没处理成,趁着今天金士钊被几个老头老太太堵在府里不露面,抓紧时间就给判了。 五十板子一打,杨连业就知道,这一回,不管是他娘,还是他妹夫,没人能来救他了。 哭喊痛骂兼而有之,既骂容棠冷血不顾亲戚情分,又骂金士钊不管他们死活了,一直骂到疼昏过去。 最后判罚一千两,赔给容棠两千两,流放西北种地去。南宫璟派衙差拿着判决书前往城西镇上杨连业的家找他婆娘要银子,顺便问一家人愿不愿意同去。 第162章 坐牢娱乐两不误 下半晌容棠得到消息,哈哈大笑,杨家的两个祸害都除了,金士钊从三品侍郎又如何,一个也没保住。 傍晚,容战夹着两张凉席来陪容棠,容棠还说不用,容战就道:“我不在这里,春草就来了。” 容棠闭了嘴。 陶管家又送了饭菜来,他刚走,别的府里也送来了凉席和饭菜,看着竟像是一个也没打算接出去。 顾忠勋沉不住气问送饭的管家,“我爹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不要这个唯一的儿子了?” 顾府管家叫苦连天,“没有的事,伯爷来了,府尹大人不仅要伯爷签字取保,还要写两千字忏悔保证书,你也知道伯爷的文章水平……这还不是最狠的,最狠的是写的文章先要贴在布告栏供上京百姓瞻仰半个月,最后送进宫给陛下亲自点评,说这样才能起到震慑作用。” 顾忠勋头上的血筋突突跳。不独是他,另外几个也炸了,“这什么意思?他这是不打算放咱们了?” 贺府管家道:“少爷先住几天吧,大人说他丢不起人,过了今晚,明天他去找找永王殿下,看在陛下那里求求情。” 几个府里下人一走,牢里炸开了锅,就连说话谨慎的几个也爆粗口,诅咒南宫璟的世子妃一夜醒来变成河东狮,天天抽他耳瓜子。 此时南宫璟已经回了寒王府,问了去皇宫探听消息的手下,才知道容妃娘娘守在揽月宫大半天了,刚刚等到陛下走出揽月宫。 “娘娘求了陛下救容世子,不要让他死在金侍郎手里,给建安伯留条根。” 南宫璟一听,就知道容棠大概率不会出问题。容妃求情的用语妙啊,是“救“,不是“饶“。 “救”表示有危险,是被人害的,“饶”是犯了错,请求轻判,两者本质上不一样。陛下先入为主,已经认定了金士钊还是为了伯府财物要除掉容棠,为了名声,他也必须保住建安伯血脉。 “金士钊,你也该尝到众叛亲离滋味了。” 换下官服,他去到另一个院子,请他因腿脚不便,长久没有上朝的父王明天一定上朝。 寒王大夏天的还在腿上盖了毛毯,是多年前西北打仗落下的老寒腿,又冷又疼。见了他来就道:“你今天是不是太较真了?几个纨绔子弟聚在一起喝个花酒,也没犯多大事,把人全抓进去干什么?抓进去说教几句就算了,怎么还让他们在里面过夜了?他们的爹都跑我这说情来了。” 寒王知道儿子耿,但也不是个无脑耿,这种平白得罪人的事干了,必须因为点啥。 “不会怎么样的,就是在牢里陪一陪容世子。我将来还要用他,不想他名声太差。六个人一起蹲监,外面注意他的就少,他也不是最差的那个。” 寒王没有说话,不知道那几家知道自家儿子就是陪牢的,不知道做何感想。 “父王明天上朝去,金士钊该滚蛋了。” 寒王没有反对,摸了摸自己的老寒腿,十多年前他和容铮一起守边,他在西北雪地里冻坏了腿和命根,膝下只有璟儿一滴血脉。那一年容铮回京述职,上元节观灯楼突发大火,是容铮冒死救了璟儿和郑家大公子。 ”老伙计,到了我替你出力的时候。” 前几年,也不是不能压制金士钊,但伯府没有继承人是事实,一旦遏制了金士钊,建安伯这个爵位也早被皇帝收回了,某一方面讲,也正是金士钊上窜下跳想要金家血脉继承爵位,这爵位才保留到了容棠回来。 牢里的公子们不知道他们是可怜的陪监犯,容棠却稍微的,有那么一眯眯猜得到,他用气声问容战,“他们,是不是来替我转移百姓和官员注意力的?” 有那几个人在,容世子蹲几天牢根本小意思。 “嘘……他们不是自愿的。” 容战躺在容棠旁边笼子间,隔开了另外五个人。 “行吧。” 容棠闭了眼,安心睡去,既然不是自愿的,他也不欠谁情。 牢里再是打扫过,那也是牢房,稻草铺得再厚,也不及家里的软床舒服。公子们辗转了半夜,困急了睡着,谁知道平日里人模狗样的俊俏郎君,睡着后各种磨牙放屁打呼噜,一个个丑态,臭态,以及愁态百出,丢人丢到姥姥家去。 一夜过后,公子们受不了了,也不是牢里真就这么苦,就是无法忍受旁人睡觉的丑态,也无法忍受自己睡觉的丑态被别人知道。 顾忠勋大喊,“南宫璟呢?让他过来,本世子抗议,放我出去,我要睡我的床。” 最后的结果是几个看守也不守了,出去落了锁,只在谁家来人送东西才打开门一会。 闹哄哄一早上,没人理睬,公子们也嚎累了,倚在木栏上休息。 容棠到底不过意,让容战出去,照他教的法子整了几副硬纸牌来,当然没画什么花样,纯粹数字牌。 他教他们三个人斗地主,四个人打升级,五个人玩保皇,六个人拼够级。 几副破牌,容棠给他们讲过规则,一开始摸不着头脑,轮了几圈后,深陷其中,无论哪种玩法,都让他们欲罢不能。 直到几副牌摸烂了,几个人食笋知味,大嚷着让容战再去弄几副好纸片来,这太不禁玩了。 再抬头,竟不知道过去了大半天,他们连中午饭都一推再推没舍得离开牌桌。 他们玩得昏天黑地,不知道朝堂上,金士钊被玩倒了。 他是从睁开眼就气不顺,昨天京兆府来人通知他,杨连业已经判了,不日押送西北苦寒之地,就是欠世子的银子杨家凑不齐,希望他替杨家垫付了。 当然,如果他不给,杨家宅子田地都会卖干净还债,财物不够赔,还有可能卖了杨连业的婆娘和孩子还债。 金士钊凭什么替杨家垫付?扪心自问他为杨家做的已经够多,也被杨家连累的够多,任凭金老夫人如何哭喊苦求,他都硬着心肠说了一句,“不行。” 他要与杨家切割。 他觉得没有累赘则一身钢,容棠不能用杨家威胁他,反过来,容棠永远生活在他的阴影下。 带着这样的信念,他竟然忍住了杀掉隔壁几个老头子老太太的冲动,睡着了。一早起来就准备上衙去,他最近告假太多了。 刚出房门,脚底下就被一只王八差点绊倒,这也不知道是隔壁哪个该死的奴才半夜里从墙上扔过来恶心他的,最近经常发生这种事。 去了礼部衙门,右侍郎和尚书都去上朝,他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在办公房里枯坐一晌。 临到要吃饭点,突然冲进来一伙刑部衙差,拿着拘签对他喊,“金大人,你收受贿赂,证据确凿,现将你收押刑部大牢,跟我们走吧!” 金士顿脑子嗡了一下。 第163章 倒台 事情呢,当然还是四大护卫出了力,他们把从前收集到的金士钊收银子帮考生作弊的证据趁夜扔进了淮王和永王府里。 俩王连夜召见了拥护者,于是翌日朝会,几十个各部官员弹劾金士钊,御史更将他喷得一无是处。 就连往常对他多有袒护的魏尚书也没有替他说话,而是大吐苦水,说衙门事务繁多,他和右侍郎忙成了狗,左侍郎无所事事,天天请假,偶尔上差还啥事不管,只坐着喝茶。 多日不曾上朝的寒王出来说了话,“国库本来拮据,养这样的废物做什么?礼部左侍郎没事做,那就别安排人了。魏尚书和右侍郎既然还顶得住,那就继续顶,礼部不必加人,也省一份俸禄。” 这当然是气话,每部的侍郎都是左右两个,各有职司,不光是事多,更重要的是分权,皇帝不可能裁撤这个岗位。 但也因为他的发言,金士钊是彻底完犊子。一般这种不算太大的指控,还没查清楚之前,皇帝不会直接宣判,现在直接一句,“既然他这么闲,想必不需要这分差事也能过活,官职先撤了吧。至于有没有收受贿赂,交由刑部审理,该判判,该杀杀。” 皇帝发了话,金士钊别说前途,连混吃等死的退路也没有了。 金士钊被抓去刑部大牢,侍郎府天都塌了,恐惧的哭嚎声震得隔壁伯府几个老头子脑袋疼。他们没走,是想缓口气接着去骂金士钊,昨天骂得过瘾,金士钊派人请巡防营来抓他们,结果巡防营来人一听是老辈骂小辈,直接说家务事家里解决,拍屁股走了。 原本见了官瑟瑟发抖的老头子们一看没人管,胆子迅速膨胀,要和金士钊杠下去了。 老太爷们听到那边传来杀猪样的哭嚎声,让陶管家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陶管家一出门,迎头就碰到金老夫人拄着拐颤巍巍的过来,见面就哭,“陶管事,快,快去京兆府把二少爷接出来,他父亲出事了,需要他去营救。” 陶管家问了好一会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明白就沉默了。他现在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以前自己是什么狗脑子,会把这样一家子又蠢又坏,又没担当,偏偏只有脸皮厚到没边的人当主人敬着? “老夫人,您说什么,恕小人听不懂?其一我们伯府没有二少爷,只有棠世子一个主子。其二棠世子被金大人,阿不,不是金大人了,是金老爷告进了大牢,如今生死难料,顾不上金老爷。其三金老爷自有心爱的大儿子耀阳少爷,这事怎么的也该是耀阳少爷去奔走,老夫人来找棠世子属实是对耀阳少爷不尊重。” 老夫人哭道:“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干什么?耀阳被陛下禁足一年出不了门,他做为二儿子,不该替父亲奔走吗?就算他不姓金,姓容,他也是我儿子的儿子,这点他跑不了。至于京兆府大牢,老身和你去一趟,把他接出来就是了。” 陶管家虽然想骂人,但趁着这个机会能把世子接出来也好,默默点了点头,自作主张就跟去了京兆府。 南宫璟听了金老夫人的诉求,默了片刻道:“不成,是金大人,不,金老爷亲手把人送进来的,那也必须是他亲自来撤诉。忤逆案何等严重,打死都不为过,岂能这么轻易就放走了?” 陶管家都有点傻眼,料不到府尹大人这么较真,他还一直以为府尹大人偏向他们世子呢。 老杨氏也傻眼,她也不喜欢容棠,但现在一府老少都麻爪,自己心爱的大孙子一听他爹被抓了,直接尿裤子,怎么指望的上?比来比去,也只有容棠有这个魄力能出头露脸,她还指望他救自己儿子呢。 逼不得已,她就在府衙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撒起泼来,直说府尹大人是想害死她这个老太婆。 要说南宫璟也是受清官名声所累,不能明目张胆的把她怎么样,就私底下让陶管家去牢里悄悄问他家世子愿不愿意出去。 陶管家进了牢房,只听里面呼天喊地,热血沸腾,六个人正围着一张桌子甩纸片子,热得好几个公子都光膀子了,真是有辱斯文。 他把容战拉一边去,把外头的事说了,容战倒没觉得奇怪,这本就在主子意料之中。 “稍等片刻。” 陶管家等了一会,等他们这一局打完,才知道牢房里正进行赌局。输的人要么脱衣服,要么和世子签购酒合同,输一局签一年,每年保底五百两银子起步。 公子们感觉家里别的事做不了主,买谁家酒还是能说几句的,毕竟家里年年月月举办宴会,买谁家的不是买? 就算家里不买,紧紧手,自己一年出五百两也出得起,赌! 容棠又赢了。 天太热,没几件好脱,总不能脱裤子了,输的三个人都签了合同,马上红着眼道:“再来。” 趁着洗牌的工夫,陶管家把容棠喊到一边,说了这事。 “府尹大人好奇怪,让老奴来问世子愿不愿意出去。世子怎么可能不愿意出去呢……” “不能出去。” 容棠断然道。 陶管家:“欸……” 容棠转了回去接着玩牌,她们玩六人对战升级,没一会,抓住了萧振越违背规则偷牌,立即大声吆喝,揪过来就揍他。 萧振越刚才和他是队友,现在是对手,抓他也无可厚非,就是得罪了刚刚输的几个,他们不会算牌,眼花缭乱,属于又菜又爱玩。 这一通闹下来,几个人都发了火,尤其输得裤衩子要保不住的几个人,趁机发泄不满,六个人大打出手,全没了一起喝花酒时的友谊。 陶管家张口结舌,“容护卫,快,快,世子挨打了。” 容战拦着他往角落里靠,在他眼里,容棠没挨打,他只是游离于几个人之间挑起混战,看着打得怪热闹,其实不重。 直打到外面看守护着南宫璟进来,南宫璟脸黑如墨,“好呀,在牢里也不安生,本官看你们是不想出去了,来人,都戴上铁链子。” 刑房差役过来,一人戴一个项圈,外加一对手镯,暂时的老实了下来。 南宫璟又指着陶管家和容战,“你们,出去,不到送饭不许再来。” 陶管家和容战都被赶走,牢门再一次被锁上。 半个时辰后,牌局又开始了,只不过这次排除了会算牌的容棠,他们五个人玩保皇,大家水平一样,别提多爽。 容棠叹息着走进自己牢笼里,慢慢清点这一会的合同,还不错,签了八张,四千两的订单到手。 第164章 雪花匕首 出去暂时是不能出去的,金士钊正倒霉,他要这时候出去了,还是得被逼着去给金士钊奔走讲情。并不是说他怕了老杨氏,会被她逼着去,而是他若不去,世俗自动给他扣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人心很奇怪,金士钊压迫他时,人们会同情他,但金士钊倒霉了,他必须全力以赴去营救,这他妈就是孝。 南宫璟一出去就宣布,这六家的公子少爷无视律法森严,在牢房里还斗殴,罪加一等,放出来,暂时没门。 老杨氏几乎哭哑了嗓子,她一个老太婆,没有别的办法,竟然被逼着四处求爷爷告奶奶。 她先是去了唐家,唐训泽立马翻脸,拒不承认两家庶子庶女有婚约,把她赶了出去。 她又去睿王府,刑掌史就说了睿王为他家仁至义尽了,让她再也别上门来。 直到天黑的透了,流干了眼泪回到侍郎府,府门上的官匾也已经被收走了,府里被搜的乱七八糟,书房和卧室都被掘地三尺。 老杨氏进了自己院子,小杨氏和一子一女都可怜巴巴等着,其他妾室和庶子女也眼巴巴的望着她,“婆婆……” “祖母……” “怎么样,爹(老爷)能救回来吗?” 老杨氏看着一院子只会哭,只会等的废物,往后一仰,干脆利落。 她以前无数次装晕,这次没装,直接中风了。 隔壁伯府里,老太爷们听说金士钊被抓后,都悄没声回了容家村,假装从没来过京城。 容秀也听陶管家的话,紧闭了大门,谁叫也不开。 同一时间的司马家,也是两天没动静了,出了那事之后,他们也在等一个结果,看建安伯府那边会不会借机来退婚。 毕竟爹娘闹和离,这在谁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要是容家真来退婚,少不得,唐夫人会考虑委屈委屈自己,捏着鼻子过下去。 一等再等,没人来退婚,容世子被他爹干进牢里去了。 司马老夫人再次数落女儿,“你看,这就是你冲动给容世子带来的麻烦。你让他帮着保管甜甜的嫁妆,他要不想坏了甜甜名声,只能捏着鼻子认自己讹诈,坏他自己的名声,现在金士钊可不就捏着这点告他。忤逆不孝可是重罪,他会被打死的。” 唐夫人也后悔了,“我,我去京兆府守着,府尹大人要打他,我就出面说清事实。” 司马家老夫人一边叹气,一边去把家里媳妇都派出去各方走动,搅乱舆情,把风向转变成金士钊图财灭子的说法。 结果没等来容棠怎么样的消息,倒是有几家勋贵子弟先他一步入狱,争走了大半吃瓜注意力,就很魔幻。 唐扶云是在当晚才回去的司马家,他是累坏了,一去倒头就睡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醒了,听他大舅说他娘不想跟他爹过了,他就问了一句,“大舅让我住在司马家吗?” 司马信拍胸脯,“大舅养活你们娘仨。” 唐扶云憨憨的一笑,“我有钱了,会给我娘买大宅子。” 就…… 上差去了。 上差去了! 唐扶云是在容棠坐牢第二天晚上才找点空去看妹夫,他没什么银子,也没有买礼物,在别人眼里,属于空手探监。 保皇五人组没空理他,只鄙夷不屑的给了个眼神,接着玩牌,他们都是聪明人,不屑搭理一个傻子。 唐扶云进了容棠牢笼,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口就问他,“你想出去吗?” 容棠摊了摊手,“锁着呢,出不去。不过没事的,你来的刚好,我有东西给你。” 他在袖子里摸,唐扶云也在袖子里摸,两个人一起摸出个东西。 容棠手里是一张纸,“我这里是一张风扇图纸,你给我做出来……” 唐扶云手里是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劈向容棠手上的铁链子,“咔嚓”一声响…… 容棠看着断开的铁链子,眼睛突出,瞪着他,“你想劫狱?” 唐扶云舔了舔嘴唇,“现在没锁了。” 顾忠勋是玩牌五人组功夫最好的,事实上就算武功不好,只要不聋,就都能听到那一声“巨”响。 他们一起好奇的看过去,“容世子,怎么回事?什么响了?” 容棠用一只手抓住铁链子断口,若无其事道:“没事,玩你们的,明天教你们新玩法。” 等几个人都又把注意力放牌上了,容棠咬着牙小声道:“大哥,劫狱犯法的,你这样会害死我,也害死你。” 唐扶云低下脑袋,“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没有铁链子,你就能出去了。” 容棠头大不已,这娃聪明是真聪明,可傻的时候也是真傻。他压低声音问,“是不是炼铁成功了?” “师傅们都说不错,我拿了一块铁一直打,一直打,打出了一把匕首来送给你。” 他把匕首往前送,容棠看着匕首上千锤百炼的雪花纹直抽冷气。 “大哥,这匕首是不错,你看是不是缺点啥?鞘呢?” 唐扶云露出白牙,“你喜欢就好,鞘我明天做。这风扇我明天也做。” “大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回去后,把匕首交给你大舅司马大人,日后找机会送给我。现在,你回家,哪都别去。” 唐扶云只管点头,三言两语之后的,被容棠哄了出去。 容棠用袖子擦一把汗,一不小心,手没抓住,链子滑脱,她只能快速握住,翻个身,假装睡觉。 可是,五人组正是亢奋的时候,大呼小叫,哪里睡得着,他也算是尝到了自作自受的苦果。 五天以后,金士钊案子判下来了,罢了官职,家产抄没,好险没掉了脑袋。正当有人觉得金家下场还不算太坏的时候,有消息灵通的人道出了其中机密。 “你们没注意,金家那个庶女没露面了?知道她去哪了吗?” 吃瓜者问,“去哪了?” 那人一撇嘴,“被抬进谢太傅府做贵妾了,说生了儿子给扶正。” “啊?谢太傅老大年纪了,还玩这么花?再说他有夫人呀?” “看你说得什么屁话,金湘湘当然不是给谢太傅做贵妾,是谢大公子谢谨之。” “哦!是年前因为纳妾被昭华公主打残的驸马谢谨之?他不是废了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还能玩?” “这你就不懂了,大户人家,长子嫡孙,要传宗接代的。谢家不确定他还能生儿子,所以是纳妾。要是金湘湘生了,就扶正,谢家总归是不亏的。” 这下,听众们都明白了,谢家长子废了,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守寡,金家献了一个女儿,换了谢太傅庇护,给金士钊留了一条性命。 当然,这是外人以为的,容棠听说之后,有自己的判断。 第165章 谁赢了? “这件事表面上看,我赢了,淮王和永王也赢了,但其实是陛下赢了。” 容战不是很理解,“搞垮了金士钊,他就不能再拿捏你。睿王少了一个助力,淮王和永王就等于多了胜算,说不定接下来还能争一争礼部左侍郎位置安插自己人,怎么不是赢了?” 容棠摇头,“金士钊是凭官位拿捏我的吗?是他做为生父的身份,只要他一天不死,我头上一天不得轻松。淮王和永王一直以来表现的不争不抢,这一回也暴露了,朝堂上有谁站在他们那边此时明明白白。再说睿王真的失去什么了吗?他这段时间伪装低调,早把金士钊甩得远远的,还落了个仁善的好名声。金家想不到,陛下要给我留一个天敌,根本不会杀了金士钊,所以白白舍了一个金湘湘。谢家就更可笑,为了给谢谨之成亲留后,答应了替金士钊求情。现在是谢太傅不知道用什么代价换了陛下不杀金士钊,谢太傅都在百官和百姓心里留下了以权谋私的印象,这对爱惜羽毛的谢家是个污点。” 不太懂分析政治的容战脑子干冒烟了,只知道陛下同样防着主子,故意留下金士钊的命压制主子。 “要是陛下足够有手段,接下来会用一个礼部左侍郎的位置钓鱼,诱饵足够香,能钓不少鱼。” 容战听不懂,索性不想了,在他耳边低声道:“信,又来信了。” 容棠眼睛一亮,“这么快!” 才六天啊,这快马没日没夜的跑也来不及。 “不一定是回信,也有可能是之前的,刚到。” 算一算时间,容棠在牢里住了七天了,虽说中间换了两次衣服,泡不上澡,还是一身酸臭,也该出去了。 “有没有问过府尹大人,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大人说,需要一个契机。金士钊虽然罢了官,他还是你爹,他不吐口,一时不能把你名正言顺放了。他说会适当找个机会问一问陛下意思。” 南宫璟当然是有他的顾虑,差不多也是在这几天里,容棠想到的问题他也想到了,忽然就有一种要谨慎再谨慎的直觉。 “咱们给他制造契机。” 容棠让容战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容战出去。 酣战了五天之后的,摸牌五人组终于是够了,到了看见就想哕的地步,扔掉了手里的破纸片子,再好玩,玩到头晕眼花,那也是受罪。 这时候他们才又想起来还在牢里待着,再看看自己身上,蓬头垢面,戴着镣铐,和流放犯也没什么区别,忽然就破防了 ,“什么意思?南宫璟,你玩真的?不打算放我们了是不是?” 容棠懒洋洋的道:“嚎什么?会有人来接你们的,安心等着,接着玩牌。” 顾忠勋啐了一口,“都玩吐了。” 确实,扑克牌这种情况东西它上瘾归上瘾,就是特别烧脑,对精神也有很大损耗,过了那个新鲜劲,理智就该回来了。 “不玩牌,干别的吗。几位喜欢喝花酒,不如都唱个曲松松紧张情绪。” “唱你个鬼头,你把哥几个当楼里粉头了。” 贺启林刚怼罢,只听一旁咿呀咿呀唱起来,“一呀摸,二呀摸,一摸摸到姐儿枕头边……” 几人听得恶寒,笑骂萧振越,“你个死球,坐牢还唱十八摸。” 萧振越唱完,只有容棠给他鼓掌,“唱得好,唱得妙,妙得呱呱叫。” 萧振越仿佛寻到了人生知己,两眼发光,“容世子,该你了,我听说你是南边山地来的,那边是不是都唱山歌,对了,是情歌!” 容棠清了清嗓子,“山歌当然唱,情歌也唱,不过我年纪小,还没参加对歌会,这样吧,我唱个小调热闹一下气氛。咳咳……” “东边的山坡上有两头牛呦…… 公牛对母牛说我心悦你呦……母牛对公牛说你羞不羞呦……公牛对母牛说不羞不羞心悦你呦……” 萧振越兴奋的两眼发直,捅一捅旁边的顾忠勋,“这才是纨绔届天花板,就两头牛啊,唱得我热血沸腾……” 顾忠勋用力拍开他,好似这是一只色魔的淫手,“滚开,别碰我……” 牢门入口处,刚刚被推进来的郑长治脸一黑,让老温重新把他推回去。 玄雀脸红的滴血,顿足骂道:“公子,我就知道这小贼不是个好人,你还来保他,让他在里面待着吧。” 老温一脸无奈,容世子也真是的,好端端唱什么歌呀?这唱得什么淫词艳曲…… 还怪好听的。 牢里又乱了一阵,公子们也放飞了自我,各唱各的。有唱关关雎鸠的,有唱迢迢牵牛星的,正嚎着,牢头来喊人,“顾世子,淮王府纪掌史来接你了。” 淮王府纪掌史曾是两榜进士,写的一手好文章,保贺启林出去就是他写的,以淮王的名义诚恳认错,并保证以后严加管教云云。后来据说他那一笔好看的字吸引了许多上京士子模仿,文章还没来得及送进宫去就被人偷走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第二个被接出去的就是贺启林,他爹文采也不行,就从永王府里讨了几张好皮子,终于让寒王替贺启林说了好话。 谢秉之说是家里大哥要娶亲了,希望放出去参加他哥的婚礼,当然这一放出去也不可能再抓回来,就这么个意思得了。 王博安家比较实际,认罚,捐了二百两银子修善堂,南宫璟也抬手放了。 且先不提被放出去的几个公子那蓬头垢面的埋汰样,到底击碎了多少老母亲的心,牢里面的两个,还眼巴巴候着家长认领。 萧振越盼了一回又一回,眼看兄弟们都被领走了,他家始终没来人。 失望归失望,但还有个垫底的容棠,他爹恨死了他,铁定不会来接他,这么一想,心里好受许多。 “我说容世子,你可能还要蹲很久,南宫璟不打你,但也不会放你。” 容棠很笃定的道:“我肯定能出去,说不定是府尹大人亲自来送我出去。” 萧振越用鼻孔嗤笑他,“别做梦了,南宫璟特别耿,就是皇子王爷犯事被他逮到了,也照关不误,他就没亲自送什么人出去过。我劝你别和他杠,他这人只能顺毛捋,基本上只要不犯大罪,他也不会故意把你弄死。” “看来你们都很了解府尹大人。” 萧振越叹了口气,“京兆府尹很难做,品级小,管得倒是整个上京治安。在这个五品官多如狗的皇城,府尹办案举步维艰。他的上一任,上上一任,没干几个月都被人整死了。陛下没办法,只能从皇室子弟里选一个担任。当府尹压不住涉案人,那就用皇族世子来压。” 第166章 出监 容棠叼了一根稻草在嘴里,接着哼歌,“桃叶儿遮满了天,秋虫儿闹声喧,日思夜想的情哥哥,他来到了我滴面前……” 萧振越哼了一声,“你还这么滋润,有你哭的时候。” 容棠翻个身脸冲着他,“我跟你打赌,今天一定能出去,你输了怎么办吧!” 萧振越一脸兴奋,“你要是输了,穿女装在大街上唱小曲,就唱你之前的唱得两头骚牛。” “没问题,你输了怎么说?” 萧振越死活不认为自己会输,再过些日子或许可以,如今金士钊还在刑部牢里没放出来呢,不可能有人来接他。 “我输了,叫你一声干爹。” “够气魄。萧振越,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你可别赖账。” “我还怕你赖账。” 两人击掌为约。 一个时辰后,南宫璟走了进来,“容棠,出去了,你家人来保你。” 容棠没意外,起身掸掸稻草,面向萧振越,“是现在喊,还是换个地方,搞得隆重一点。” 萧振越当然打死不会叫,一张脸憋得通红,“我不相信,是谁来接你的?” “你管是谁?我出去不就行了!” 萧振越无话可说,但也绝不可能叫干爹,容棠用食指点了点他,没多说,走了。 牢里只剩了萧振越,苦等良久不见家人来,就问牢头,“是谁接容棠走的?” 牢头一听,眼珠子都放大了,“不得了,富新庄来了百十个老弱病残,半边身子的,半截的,在前堂躺了一地,说一庄子残废都指着容世子吃饭,府尹要是不放他,就得负责养活他们。听说还有不少去了兵部衙门闹,把兵部尚书的裤子都扯掉了。大人和兵部尚书一起进了宫,陛下就发了话,先让容世子回去给富新庄残兵挣米。” 萧振越嘴唇哆嗦着,他无话可说。 容棠出了牢门,南宫璟示意刑房差役给他开锁,打开后发现是两截的。 差役:“大人……?” 南宫璟:“容世子,怎么回事?” 容棠眨眼:“干什么?想讹我?我怎么知道它断了?” 互相干瞪眼几息,南宫璟挥挥手,“算了,链子放久了,生锈了。” 被南宫璟送出门去,面对热火火的骄阳还觉得有些刺眼。 “少爷。” 春草和铜钱都从马车上跳下来接他,春草还好点,铜钱简直激动得要跳起舞来。 他是真开心,他又收到他娘的信了,虽然是别人代写的,但都是他和娘约定的暗语,少爷没骗他,娘很安全。 现在他被安排到镇子酒铺里协助容慎看铺子,但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来接少爷回村。 富新庄残兵们闹过之后就回去了,只留下魏五和容献等着他,也是希望他一出狱就先回富新庄。 然而身在京城,容世怎么也先要回伯府搓搓身上的老泥,否则感觉身上都腌入味了。 跨过火盆,身上洒了驱邪水,容棠被伯府里的婆子丫头们簇拥着去洗澡,几乎把贴身心腹春草给挤没影了。还是容棠用了些力气,把多余人等都赶出去,澡房里只留春草一个服侍,别的丫头们才悻悻离开。 春草撅着小嘴,一个个给哼回去,才得意洋洋的插了门,自己给容棠洗澡。 她一边帮容棠洗头一边道:“少爷,那几个新来的丫头,心思不单纯呢!” 容棠摸了摸下巴,或许在别的丫头眼里,春草才是心思最不单纯的那个。他想到在牢里,别人都以为春草是他的通房丫头,这样长久下去,春草没法嫁了。 “春草,你打算什么时候嫁人?” 春草吃了一惊,“嫁人?嫁谁?我才不要。” “没有,我没有逼你嫁人的意思,就是早晚的事吗!你这样和我太亲近,别人以为……” 春草莫名其妙,“我哪有和你很亲近?人家贴身的丫头都寸步不离,我还要兼职当女管家,这都多久了才见你一面。” “可是春草啊,我现在是少爷,是少爷!” 春草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一红,“随便别人怎么认为呗,这正好给你打掩护。总之你不嫁,我也不嫁,要嫁人也是你先嫁人。” 容棠一阵无语,他从选择做容棠那一刻起,都想好了终身不嫁。 “行吧,你也还小,再过两三年考虑这个问题。” 院子外面,铜钱伸着脖子往里看,嘴里嘟嘟囔囔,“春草这个丫头,越来越不避讳了,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是想摘六小姐的桃子。容战你说,少爷要搓澡,那也是喊我去呀,我一大老爷们儿,手有劲……哎呦,你抽我干嘛?” 容战收回了巴掌,骂他,“少逼逼两句,有你什么事。” 个傻冒。 铜钱挨打,蹲到一旁画小人诅咒容战娶不上老婆。 容棠神清气爽的走出来,换了新衣服,又帅又魅,更是让围观丫头们耳根子红,世子真好看。 容秀走来,老远就乖乖肉的抹泪心疼,让容棠忍不住打了个愣战。 一起去了前堂,魏五和容献都在等着,问他什么时候走,富新庄残兵们脖子都伸长了。 魏五还道:“今天这个法子,我们几天前就打算干了,那时候刚好金大人也被抓起来,容献就说,要是世子在里面没吃皮肉苦头,最好是多待几天,躲上一躲,这不就拖到了现在。” 容棠表示自己在里面还不错,除了打呼噜放屁的吵了点,其他还行。 说完,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就连容秀想再擦擦泪,也给憋了回去,嗔道:“你这孩子,就是会油嘴,坐牢还有还行的,就那名声就够不好听的。” 说到名声,容棠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太姑奶,我爹还在刑部大牢,不知道几时放出去,我再不走,等老太太反应过来,我就走不脱了,趁现在装傻,她追不上。” 容秀就有些急了,“她敢,我骂死她。忒!她中风了,起不来,你不能走……你不能走,这是你家呀!” 可是容世到底走了,容秀有些挫败,“这是他的家,他是府里唯一的主子,可每次都是行色匆匆,什么时候能安顿下来,把媳妇娶了,我也好把伯府交给他媳妇管。” 姚妈妈笑道:“世子也没走多远,不就在城外,要么容家村,要么富新庄。太夫人在府里烦闷,不也可以出去玩吗?老奴明日陪你去。听说世子整了个酒坊,都见利了,咱也看看去。” 容秀精神一振,心思也活络起来,她虽是掌管着建安伯府,可和上京所有的勋贵官邸都没有来往,她也不知道怎帮容棠打开这个局面,就很挫败。 第167章 重新算账 因有江南信件还没看,容棠先要回容家村,辞别魏五和容献,快马加鞭,直奔城西,到家也快天黑了。 马车上春草就道:“送信的除了认你,就是认我,我正在院里干活呢,突然扔我头上了,砸的好疼。万里哥去追,拒说都追脱力了,还是让人跑掉了,万里哥因此痛不欲生。” 容棠很无语,黑市在北朝的这一帮子人,明知道彼此可以信任,还喜欢玩神秘戏码。 写给他的信仍是以陆管家和无疾为主,这次无疾写了很多,多与南宫衍有关,看到了最后南宫衍疑似逃离,容棠脸色凝重,无数可疑事件再次浮现心头。 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南宫衍是重生者了。 这种人很难应付,因为他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提前做出打算。 这样有好处,却不是绝对好,看似未卜先知,其实这世界存在许多变数,让重生者无法预测得到,例如他这个穿越者。 也因为太过于相信上一世发生的事这一世还会发生,南宫衍搞错了许多信息,例如南宫恒根本没死,例如密州大坝为什么不曾决堤。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穿越者产生的蝴蝶效应,将冲击他两辈子的认知。 组织好语言措辞,他写了回信,“凤乡君,容棠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超出你的认知。这世界很玄妙,每个人都有前世和今生,而有些人因为一个些特殊原因,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发生的事,然后他的人生等于重新来过…… 已知他的前世记忆没有我,所以我是他生命里的变数。江南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有可能造成塞北山河动荡,凤乡君,容棠不知道你是否听得懂。现在咱们捋一捋,南宫衍的记忆里南宫恒死了,但你我知道他活着。南宫衍以为密州坝会决堤,其实也没有。他现在做出逃走的行动,或可证明他的上一世皇城发生了控制不了的大事件,也说不定是灭国危机。接下来凤乡君密切注意皇都周边动态,天灾,人祸,疫病,都有可能。千里传信不易,现在我说几种突发情况的应对之法,你可与信任之人联手防范…… …… ……”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摞纸,天已经黑透了。 他把信交给了容万里,“明天一早,你送去这个杂货铺子,也把信丢他头上,不就出气了吗?” 容战急忙制止,“可别,态度好点,送一趟信上百两银子。” 容棠心里一疼,“我天!这么贵?没说是自己人?” 容战道:“说了,不是自己人还不给送,他说他们也要吃饭。” 容棠迟疑的缩回手,“要不再写几页?” 这要是一个月来回几趟,他也是会破产的。 “太多了送不走,属下估计他们是养了猛禽,飞得高,战斗力强,这要是普通信鸽,很大概率被人截留。” 那真的没办法了,容棠在这一刻决定,将来他也要建立自己的通讯系统。 打发了两人后,容安拿着账本走过来,“棠世子,虽说现在挺晚了,可你明天一早又要去富新庄,我还是先给你报个账吧。” 容棠在路上就听说酒坊已经建好,后院设备都挪干净了,现在是安置了榨汁设备用来熬糖,估计是银子花超了,得重新划分股份份额。 “你说。” “酒坊连买地加建造,一共是花了三十五两,村里打了五辆架子车,就买了两头牛,三头骡子,这一共又是八十五两,再加上……” “停,停,细账你不用报了,就说说现在如何了吧。” 容安叹了一口气,“加上重新布置镇上酒铺花费的银子,世子的储备银子用去了一百四十两,这还没盖学堂,要盖了学堂……” 容棠基本听明白了,村民集资太少,他自己出钱太多,加上酒方子的三成,他自己足足能占七八成股,失去了原本凝聚容家村的初衷。 他的本意是想给容家村全体村民一个保障,不是自己把银子全挣了。 “这样吧,学校该建接着建,这一部分本金,我个人出三成,剩下的算我借给村里人的,但凡孩子上学的,大人上工的,每人每月还几十文到一百文不等,还够为止。酒坊那块,我记得容战他们当初也出了银子入股,只是和我那部分算在一起了。现在只算他的自己的股,我出的那部分银子,也有两个解决方案。一是同样算村里借的,后期从收益里分批次还,二是将这部分银子折成股份我现在拿着。但这股份我不会永远抓在手里,后面没有股份的村民,都可以从我手里买一部分,上限是每户三两,直到卖完,我手里只剩下方子股。” 容安好一会子才消化了容棠的话,明白了之后,心潮一阵涌动,棠世子为了容家的村民,真的什么亏都愿意吃。 “我马上连夜算清楚持股比例,明早贴在酒坊门口。” “还有一点,镇上的酒铺,我打算当做容家村酒坊的招牌门脸,每个月只收租金就好,你一并拟好租赁合同,明天和春草签上,各算各账,清楚明白。” 第二天一早,一张大红纸贴在了酒坊大门外的影门墙面,来上工的人站在红纸前指指点点,不知道上面写了啥。 村长容大江一个字一个字的给他们解释,现在酒坊总投资多少,现有总资产多少,谁家投多少银子,占股多少。容安不会算百分比,他会算村民也听不懂,于是占比就是总投资二百三十五两,除以各家出的银子。 例如某人投了五两银子,他就占二百三十五股里的五股,某人出了二两半,他就占二百三十五股里的两股半。 村民是听懂了,可也有人糊涂了。 李族长道:“安子,我记得当时我们李族一共出了十五两五钱,占得份额还是最多的,怎么现在这么少了,连总投资一成都没有了?” 容安就知道会有一人想不明白,“李家爷爷,那时候村里集资少,总共不到八十两,你家占得份额当然多,现在买了地皮,建了作坊,置了车子,牲口,就是镇上的铺子,也给咱们酒坊用了,这些个可都算酒坊资产。将来建了学堂,那也是酒坊资产,李爷爷,这些可都有你们家的一份,你算算,哪个划算?” 李族长一算,当初全村出的银子,最多只能换这些牲口,别的等于都是棠世子的,占股多,也是必然的。 当然也有人感叹,“棠世子光是酒方子就占了三成,余下的份额,他自己又占了一半,他的几个手下人也占了大半成股,算到最后,咱们村里也只占了不到三成……” 第168章 基础股权分配 容安看了那人一眼,是王族的,他声音语气都没有阴阳的味道,听起来,还是会让人感觉到一丢丢不满。 “关于这个事,棠世子也有说过,现在是村里没钱,他先出了。他只留方子股三成,其他的一百二十股,后面你们谁家有钱了,可以从他手里买,每户封顶是三股。我的意思是,优先给家里没股份的买,等所有人家都有股份了,剩余的可以随便买。” 酒坊开始运作以来,村民都看到了确实销路不错,有不少远处酒铺子和酒楼都来订购。赚钱是肯定赚钱的,早有原先没入股的后悔,现在一听还有机会买,心里都火热起来,有人就问,“现在就可以买吗?买了之后,轮到分红利,就给分了吗?” 容安道:“是这样没错。但是关于这个红利我想说一下,现在处于发展阶段,酒坊挣的银子,优先用于扩大生产,不到饿得活不动,我个人建议缓一缓分红。总之你们记住一点,这些都只是启动资金,买卖铺的越大,后期赚得越多,你们的股份也越值钱。” 这一点,没什么见识的村民也听懂了,就好比全村共同拥有一个破茅草屋,和共同拥有一个青砖大瓦房院子,各人得到的好处当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还有建学堂的事,我说明两点,棠世子个人出资三成,余下的七成花费村里平摊。谁也别说谁用不着,不想出资建学堂。你用不着了,你儿子孙子要用,不出资的,后面禁止送娃崽上学。谁也别说家里没银子,这银子棠世子可以先出,后面要还。只要肯出力做工,没有还不上的债,棠世子也不是心狠的,怎么还,还多少,多久还完,都不是问题,你们同不同意?” 看着村民们交头接耳说话,容大江补充道:“我说几句哈,安子说建学堂的事,很多人不以为然,但是你们心里也一定清楚,村里娃崽们读了书,哪怕不考功名,单单能写会算,就很了不起。咱们容家村日后发展只会越来越好,各方面需要识字的人越多,我只问你们,是当个管事工钱多,还是干苦力工钱多?” 这下子村里人都醒过味来,怪不得八爷家老老少少都跟着容安学认字去了,原来早想到这一出,奸滑呀! “我们同意,我们同意。” 见大家纷纷表了态,容安又道:“我过后会拟一个同意书,各家各户都要按手印。还有镇上铺子那事,我要事先声明,那个账和村里酒坊算在一起,都是村里的共有买卖。但铺子是棠世子的,要给租金,收多收少,那是棠世子给村里的情分,以免将来有人误会,觉得铺子也是酒坊产业了。” 话说的明白,账也算的明白,合情合理,实则村民们还占了便宜,也杜绝了日后产生扯皮的隐患。 有人当场就问,“安子,我家现在就想买股子,是一两银子一股不?” 按照容安的划分,总收益里去掉容棠的三成,余下的分成二百三十五股,就是一两银子一股,村民们比较好理解,也比较能接受。 “是这样,你家最多能买三股。” 那人还不好意思挠挠头,“没有三两,一家子省吃俭用,只存了一两。我先买一股,等工钱发下来……安子,红利就不说了,工钱会按时发吧?” 容安道:“那当然,只有红利是打算扩张买卖的,工钱每个月定时发放,不能耽误大家伙嚼谷。” 众人都听得明白了,只要工钱能按时发放,一家子勤肯做活,几个月就能买得起。 当下家里还能挤点出来的都去拿,实在没有的,也下决心努力干活,争取早点买上。 容大柱见他说的条理分明,一点矛盾没有把事解决了,佩服的五体投地。 “安子,叔还没有你能耐,这酒坊管事合该你做。” 容安却想,如今我有了更高志向,跟着容世子,日后有更大的前程,这一个小酒坊管事,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叔,你就安心干着,棠世子身边大把事需要人手,你把村里这点买卖管好,就是帮了忙了。” “那是那是。” 想着棠世子刚来的时候,一村子几百口村民苦哈哈的,都快吃不上饭,那时候都感觉世子要想办法养活这么多人能愁死。一转眼,也就个把月的时间,棠世子连富新庄那样的老大难都敢揽上身了。 这时候村里各处的沟渠都挖的差不多,村里跟着干的都撤下来参与别的活计,就伯府那些个赎罪的,一时间没地方安排。 容棠手一挥,“都给本世子开赴富新庄。” 眼瞅着甜高粱上足了糖分,制糖工坊要试营业了。 容安做为世子专属账房要跟着去,春草道:“少爷,我也要去。” 容世却道:“你不去。这边事还挺多,盖房子你要看着,村民来买股份,你也要替我签盖私章,李四婆那两亩地也差不多该收了,你让大柱叔帮你找几个人,慢慢就做完了。” 春草道:“可我是你的贴身丫头啊!哪有丫头不跟着主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的。” “这怎么能是不务正业?我问你春草,管一些具体事务,学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和跟在我身边伺候吃穿,哪一样让你觉得开心?” 春草眼神挣扎纠结,当然是做糖让她有成就感,看着自己手里出来的一样一样花色糖果,别提多开心了。 容棠按了按她的肩膀,“春草啊,你不能一辈子只想着伺候人,你要成长,要离开我身边时能独挡一面。饭我自己的会吃,衣裳我自己会穿,下人我从来不缺,你要永远和我站在一起,除了做丫头,更应该成为一个伙伴。” 春草愣愣的看了容棠一会,不自觉攥紧了拳。 李晋开口道:“棠世子,我跟去伺候你吧,我跑得快。” 容棠摸摸他的头,“乖,在家待着,帮春草姐姐做事,闲了也学认字读书。” 李晋顿时眼神亮亮,“我也可以读书吗?” “你当然也可以,在这个院里,你和别家孩子是一样的。” 春草也道:“你看,我说你可以吧?别听那些小崽子胡说八道,你不是卖身的小奴才,你和村里那些大人一样,是来做工的。” 嘱咐好春草和李晋,要跟着一起去富新庄的几户村民也来集合了。容世一眼看过去,都是两口子老实巴交,有点在家出不开身的夫妻加孩子。 唯有容大海一家子有点特别,容大海父子俩都是利索强悍的性格,大海婶子却是病秧秧,歪在手推车上躺着。 第169章 尾随 “大海叔,你也去呀!” 容棠听村里人碎嘴过,大海这一房他亲娘死得早,他爹娶了后娘。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尤其后妇又生了儿子,大海爹对大儿子就没多少关爱了,所以容大海从小就在山里转悠,自己找食吃。 后面大海爹也死得早,后娘等于对前头继子不闻不问,容大海是自己打猎挣了点银子娶了妻子。他后娘别看没拉扯他,等到当了便宜婆婆,各种折腾磋磨大海媳妇,让她大冬天下河给她洗衣裳,月子里落了病根,时常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再后来容大海发了狠,和后娘大吵一架,分了家单过,就这样,后娘还隔三差五找他要养老银子,贴补她亲生的儿子。 要说容大海的后娘和同父异母兄弟,在外面为人处世也不太差,就是把所有的坏心眼子都使在了容大海身上,就认准了容大海该他们母子的。 说到底,都是因为穷,去占外人便宜占不上,就欺负欺负容大海一家,他们母子俩占了个“一家人”,“孝道”的名头,有理由拿捏。 容大山当时听说要人,首先想到的是他家,另外几家也都差不多的情况,这也是容大山将心比心,感同身受的的结果。 容大海应道:“是啊,我和小川娘商量了,后面说不定打算落户那边,反正都是伯府的地界。” 这是烦透了后娘来占便宜,打算住得远远的,永不往来。 容棠没有说什么,各家各户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老人偏心造成家里不和睦的,也不独三太爷一家,不痴不聋,不作阿家阿翁。 容巧巧卷了个小包袱也跑过来,“棠世子,带我去吧,我想我娘还有二姐了。” 她爹有时候会过来,她娘和二姐自从去了那边,一次也没提过想回来的事。 容世当然没有意见,把她抱到车上去,看看都差不多了,一声令下,“开拔!” 雄赳赳气昂昂的,好似要去打胜仗的将军。 五六十口人直奔富新庄去,半路上,老温驾着马车也从岔道加入进来,不紧不慢跟着。 老温指着前面的队伍说道:“公子,别说容世子虽然有点纨绔子弟架势,那都是表像,谁家纨绔子弟费尽心思给这些可怜人谋活路了?玄雀,看人真不能只道听途说,你得通过现象看本质,将来寻婆家夫婿,就得找这样的英雄少年。” 玄雀都气坏了,“谁要找他这样的烂人当夫婿?在牢里还唱淫词艳曲的!再说我也没有道听途说,都是我亲眼目睹。他就是个淫贼。” 老温撇了撇嘴,人家还未必看上你这样的凶婆娘。 前头车队,容万里频频回望,有点儿替主子发愁,这一天天的被人盯着,真是浑身不得劲,偏偏打也打不过,赶也赶不走,憋屈。 一行到了富新庄,好在郑长治这个人洁癖严重,受不了富新庄残的,丑的,破的,停在了桥头外一棵大柳树下。 魏五和容献早在庄院里等着,一脸喜气。 魏五道:“昨天就想告诉世子的,地里高粱有一些种的早几天的,差不多就到了最甜的时候,早上刚折了两根,你尝尝。” 由子把折好的高粱杆给容棠一节,容棠慢慢咬开品尝。 “差不多了,今天再检查一遍,所有工具擦洗干净,明天正式开工。也不知道我拜托唐大少爷做的风扇,做好了没有。” 庄院里热热闹闹的开始了准备工作,容大山带着村里来的几户,到给他们收拾的屋里去安置,有些是原先就有的,有些许是老兵们帮忙加盖的,就在准备做酒坊的一个大厦子旁边。 容大山给容棠报备,“甜酒酿做了好些了,薛东家来拿了两趟,她说要带人买的话,就去容家村。” 容巧巧马上求夸奖,“世子,往甜酒里加干果和干花,是我和春草姐姐一起想的,现在咱们的甜酒酿有好几种颜色,好几种口感。” 容安笑道:“巧巧真是很聪明的,她还说加了东西的要卖更贵,现在咱们的一部分甜酒酿卖到上百文一小罐,有些大家庭夫人小姐都很喜爱。” 容棠惊讶,翻看了容大山记得账册,再和容安的一对,果真多半品种都在百文以上,虽然说卖得还不是很多,销量却是缓步上升的。 “不错,巧巧还有赏,你看她喜欢什么,让春草给她买。” 甜酒的宣传还是不到位,薛东家接触的豪门夫人也有限。有什么办法打入夫人外交内部,成了他接下来要着重思考的事。 接着他又被请进放甜酒的屋里,架子上已经摆了不少坛坛罐罐,都是订做好的,有容锦记字样。 容大山道:“容家村和这边都做甜酒,光是那边做的,镇上铺子都摆满了,这边做的一时也没处搁。世子,不是我瞧不上庄子上的残疾老哥们,这甜酒如果是要卖给大户人家夫人太太,还是得有个体面的铺子,咱这富新庄眼下看来,还是埋汰了些,那些大户采买管事都不愿意踏足的。” 容棠也知道铺子的重要性,伯府名下的铺子多的是,让他感到奇怪的,除了租赁出去的二十多间,由金士钊或者杨莲花直接打理的那几间,在金士钊倒台后,竟然没第一时间来投奔他,顺便给投名状。 “这个事我记下了,等糖坊运转起来,我马上解决。” 县上的他要拿回来,京城里的,也一间都不能少。 外面,容巧巧解下她的小包袱,从里面拿出两块布头来给周氏,“娘,这是上次棠世子赏我的,你和二姐一人做一件夏衫穿。” 又取出一个小荷包来,里面是油纸包的碎糖。她给周氏,二丫嘴里一人塞了一块,眼瞥见同来的几个村里大小孩子眼巴巴看着,也跑去一人给了一块。她知道过不了两天,富新庄这边也要做糖了,小伙伴们都有机会吃得上。 容小川他们家就在二丫隔壁屋,小川拿了糖,自己没舍得吃,进屋塞他娘嘴里了。 没过多大会,他娘高氏就起了床,走出屋子来,问了容棠所在,过去道谢。 “棠世子,我多年来都是浑身无力,头晕目眩,看了许多大夫也说不上一个所以然来,吃了一屋子药也没起作用,倒是这一块糖,让我感到好似身上的血都换了一遍。这糖是不是加了什么特殊昂贵药材了?” 也就那样随口一问,并没有打听秘方的意思。 容世道:“大海婶子说的有趣,加了药的糖,那是药糖……” 等一下,药糖?! “巧巧,去把张爷爷叫过来。” 张破军的小医馆刚巧也在他们屋子不远,容巧巧跑几步就到了,拉了他的袖子往这处拽。 “哎呦你慢点,我老头子要跌跤了。” 第170章 药糖 容棠先是让张破军给高氏把了脉,高氏在容家村也找张破军看过,那什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张破军把完脉道:“比在村里好多了,精气神足了些,你是吃什么药了?” 高氏道:“哪有吃药,就吃了一颗糖,我还琢磨糖里面加了药。” 容棠问,“婶子以前吃过了糖吗?” 高氏苦笑,“村里人哪有那闲钱吃糖,坐月子都没吃饭上。” 容棠叹了口气,“婶子没什么大病,就是血糖低,平日吃几颗糖就好了。” 高氏和容大海都骇然,他的这十多年花了多少银子买药吃都不管用,原来根源就是缺糖,真是匪夷所思的毛病。 “叔,婶,血糖低看着不是大毛病,真是补不及时,婶子还是很难受。其实这病也好治,日常吃得饱,身上也不会缺糖分。” 换来的是苦笑,往年粮食也不够吃,家里略有存余都被后娘搜刮去,打猎换的银子用来买药,明明是饿出来的病, 偏偏陷入了恶性循环。 张破军听了一阵子,两眼发光,“棠啊,你又知道这蹊跷毛病了,你真是聪明的紧。” “不跟你说废的,就是刚才受到大海婶子启发,我想到了做药糖。你是专业医者,列个单子出来,都有什么药材能加进糖里去的?我给你个思路,不需要治多大的病,润喉糖,止咳糖,像胖大海啊,金银花啊,草珊瑚啊,枇杷川贝啊……” “打住打住。”张破军脑子烧冒烟了,“你这样一说,倒上有不少能加进去。你是想当糖卖,还是当药卖?” “当药糖卖。既可以放进药铺,也可以放进糖铺。不舒服的吃了有好处,没毛病吃了也没坏处,你就看着研发吧,等出来成品,也给你包个大红包。” 高氏马上道:“我能不能先报个名,跟着一起干活。” 这当然没什么问题,容大海也很高兴,他媳妇在容家村就是个病秧子,刚来了富新庄,就有精神报名干活了,富新庄真是旺他们家。 庄头上,歇凉的老温拦住了一辆贴着工部印记的马车。 老温指着露出在外面的扇页子问司马信,“这是什么东西,要送哪去?” 司马信认得郑家徽记,知道是郑丞相家的大公子近卫,惹不起,也拒绝不了。 “是容世子要的风扇。他说叫风扇,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辈有兴趣,可以一起过去看看。” 老温问过了郑长治,得到同意,坐上了工部马车车辕上,一路套话,“司马家和容世子关系挺好呀!” 司马信拍胸脯,一脸骄傲,“那可不,我家外甥女婿。” “哦……是唐家的小姑娘。” 拉一路子,很快到了庄院门口,报了目的。 由子飞快跑去报给容棠,“世子,工部主事司马大人来送你订的风扇。” 容棠正喝茶,把杯子一放走了出去,“走,去看看。” 马车到了院中,缷下来三架风扇,两辆轮椅。司马信指着轮椅道:“先做出来两个,你让人试试,好用就量产了。” 容棠过去推了推,轻便灵巧,转折自如,真是不错。 “喊容献叔来,这两辆看先给谁用,后面都会有的。” 容献推着他的轮椅道过来验收,新轮椅比他的还要轻,除了没有暗器开关,哪哪都挺好。 “这,世子,这都不少钱吧?” “没事,容献叔,银子都从容万里工钱里扣了。” 容献哪里不知道,这根本是棠世子自掏腰包,就秋仔那点收入,给庄子上每个残废配一辆,得还一万年。 残兵们都不知道这得花多少钱,总之不会便宜了就是,又感动,又惶恐,他们这条贱命,值得这辆轮椅吗? “都别想太多,你们生活方便了,才能做更多事,未来才能挣更多银子给我。实不相瞒,外边的人我是一个不信,我就只信你们是自己人。” 一时间在场的残兵们热血澎湃,最后两辆新轮椅,给了庄子上最废的两个人,一个常年爬行,一个屁股底下绑了木板。 他们俩哭得鼻涕有三尺长,容献骂他俩埋汰,让洗脸去了。 接下来就是试验风扇。 由于现场还有老温瞧热闹,风扇安在了院子里,容棠指了那日向他要工作的没手青年,“你过来。” 青年过来,按照他的指示坐在凳子上,踩风扇后面的踏板,呼啦啦,随着他不轻不重的一圈一圈转动踏板,扇页子以更快的速度转起来,前面的人顿时感觉一阵风吹到脸上身上。 “我去……” 一群人往后退了几步,感觉凉爽,又往前凑了凑。 “这就是风扇?” 容棠让那青年下来,他自己试了试,又提出来几点改正意见,可以让脚踩板更轻松省力,风扇也更快,风力也更大。 那没手的青年激动坏了,“世子,这是给我做的,我的活计?” “是啊,天太热了,你给大家扇风,也是一份工作,和大家一样拿工钱。这里有三架,不够的让司马大人接着做。” 青年泣不成声,容棠感觉自己就是个人肉催泪弹,专门收眼泪的。 司马大人眼珠子都发直了,他们做的时候也猜测过这东西的用法,没想到组装起来之后,是这么件实用的东西,这可是大夏天啊! 他脑子飞快运转的当口,老温把面前的人挤开,“起开,起开,这东西归我……们公子了。” 残兵们当然不愿意,一个个堵在他前面,“凭什么?这是我家世子给我们做的。” 大热的天,谁不想干活舒服点。 老温虽然功夫高,面对一群缺胳膊少腿的残废也不好意思动粗,揪了容棠脖领子到一边说话,“这个,匀给老夫一个,就当做赔给我家公子的……” “轮椅?” 老温:“利息!你答应我们公子三天给答复,现在几天了,有十天了吧?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不过分,温前辈放开我,我去和司马大人说。不是我小气不给,这刚做出来的,技术不成熟,还有许多不足不是?我教司马大人改改,改成适合你家用的。” 老温放开了他,看着他走向司马信。 司马信早急不可耐,紧走几步揽住他脖子,“甥女婿,大舅和你商量个事呗!” “好说好说。” 司马信先是把一柄配好了鞘的匕首悄悄塞给他,“扶云脑子轴,没给你惹祸吧?” 又一想,惹了祸容棠也出不来,又道:“他被他爹打坏了,跟个小孩子差不多,但脑子极好使的。大舅想着,你也是个逆天孩子,有头脑,有手段,你带着扶云,让他跟你喝口肉汤就行。” 第171章 风扇 容棠摸着下巴审视他,看得司马信发毛。 “怎么了?大舅说话唐突了?” “倒也没有,我就是奇怪,你怎么不要求我带司马家的孩子,偏偏是这个少心眼的外甥?” “嗨!”司马信抹了一把脸,拍拍他的肩膀,“我家的小子都机灵,就是笨了点,只能当普通工匠,当不了大匠。扶云要是有你带着,将来必然在官场上有一席之地。” “唐扶云的脑子混不了官场。” “我知道,不涉足朝政,就让他在工部待着,有个体面官职,将来娶妻生子,给他娘,他妹妹当靠山。怎么样,能答应不?” 这对容棠来说其实是双赢,他画的许多图,当世绝大多数匠人看不懂,唐扶云却毫无压力,看来他天生吃这碗饭。 “这事好说。” 司马信眉开眼笑,“我就知道甥女婿是靠谱的。还有那个,那个……” 他朝风扇挤眉弄眼,“交给大舅来做,怎么样,少不了你的好处。” 容棠扫了老温一眼,又走远了些,估摸他听不到的距离,小声问,“这一架风扇,成本多少?” 司马信掰了掰手指,“刚做,手生,再做就快了。成本吗五六两银子,卖个八两,不,十两,没问题。” “一百两。” 司马信舌头差点咬出血来,“甥女婿……” 黑啊! “你听我说,十两银子,老百姓买得起吗?” 司马信摇头。 “这不结了!既然都是卖给达官贵人,还不割一波壮韭菜!我再给你改改图纸,改得漂亮点,工坊加点装饰,做的华丽丽,一百两完全不在话下,完事咱俩对半分。” 司马信一咬牙,“听你的。就是一半不能给你,我也只是个工部主事,上面,上面的上面,都要扒层皮,最多给你三成。” “那行吧,别忘了扶云大哥,没有他看懂图片,全废。” 属实说,容棠会画图纸,就是上手废。 司马信早在心里把蛋糕切好了比例,肯定少不了自己大外甥那份。话说到这一步了,接下来更好张嘴,“甥女婿,真不是大舅要占你便宜,你给的炼铁法子确实好。我打了几把刀给你四舅,他在军营里砍断了一个百人队的武器,这事让杜国公报到陛下那了。因是武器,列为工部和兵部绝密。我想着你是南边过来的,把你说出来,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就留了个话柄子,说这法子是扶云得一个高人指点了打出来的。往后你觉得有必要,让扶云再把你报上去就是。” 容棠也不想进工部当匠人,无所谓别人知道不知道,知道的人越少,调查拉拢他的人越少,猥琐发育才是王道。 “这事我不在意,就是我有用的时候,你和扶云大哥得帮我做东西出来。” 司马信眼神复杂且感激,“我就说你做人讲究。我们司马家世代做工匠,扶云这孩子又随了我们家,所以说他改进了打铁技艺,也没人起怀疑。陛下升了扶云品级,他现在正九品官身了,当然你也不稀罕。你放心,名声官职扶云得了,陛下的赏赐都归你。” 容棠精神一振,“多少?” “一百两。” “……” 司马信也感觉不过意,“国库没银子,陛下给了现银,没打白条就不错了。” 容棠抚了抚胸口,把那股郁闷顺下去,“算了,我不要了。” 司马信哈哈大笑,“你放心,这银子就给甜甜买花戴,知道你是想给她的,不好意思说。” 容棠:“……” 我几时表现出来了? 司马信踱到老温面前,“一百五十两一架,不二价。” 老温皮笑肉不笑,“一百两,用点好材料,装饰漂亮点。” 司马信:“……” 咳了两声道:“成交,要几个。” 老温默算了一下,“要三个。” 他一个,公子一个,顶多给丞相大人一个。 这边说妥,司马信跟容棠到一个小厅里看他画图纸,明明他也是匠人,这明明也是风扇修改版,为什么他又看不懂了? 烧脑。 容棠挨个给他解释,“这是脚踏款,这是手摇款,这是风力转换室内自动款。这个给我姨母宫里装一个,给七公主装一个,热天就这么两个月,加点紧,多赚点银子,明年被人学了去,就没这好事了。” 司马信边把图纸装起来边感叹,“这东西做出来,很快就被别的工匠仿制,也是气人。” “那也简单,工部是官府,看最大权力使出来能不能震慑那些仿制者。我估计明年这东西流出皇城到了地方上,工部就想管也管不了了。不如今年就开始招加盟商,每家收费若干,这样能把第一桶金最大化。” 司马信心里突的一跳,甥女婿够狠。 他一咬牙,“我找尚书大人去。” 司马信心里有一团火,屁股再也坐不住了,急忙忙就往回赶,老温恋恋不舍得看了风扇一眼,就要走。 “等一下。” 容棠让人抱了几个小甜酒瓷罐,和一小坛子白酒抛给他,“温前辈,自家酿的,给你加个饭。” 江湖人吗,没有不喜欢酒的,老温暗地里帮他说好话了,他知情必报。 把他塞甜甜被窝里除外。 庄院里众人把风扇拿工坊间里重新固定,那个没手的青年小八,喜得用秃胳膊乱挠脑袋,一直踩踏板,让大家凉快凉快。 容家村来的都安置完了,容棠单独给容大海派了活。 “富新庄四周要起围墙,你就带这几十个干这个活,干完了再重新分配活计。” 又对那一伙如丧考妣的下人道:“看你们这些天还算老实,等墙砌完了,会安排你们做别的工,听话本分的,一样有工钱,一样分住处,将来娶亲生子,也不是没可能。” 下人们精神一振,眼里重新焕发光彩,纷纷表示,“世子,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干,争取宽大处理。” 他们早就羡慕田老大,因为会认甜高粱,被世子提携了,穿新衣,吃好饭,工钱还高。 一时间分派完毕,下午没事,就决定砍一片高粱来试手了。 再说老温抱了酒坛子回去庄头柳树下,玄雀气鼓鼓的道:“老温,你去这么久,就拿这脏东西来了?你几时见公子吃外头食物了。” 老温也没理她,给郑长治汇报见的好东西,“公子,容世子设计制造了名为风扇的东西,大热的天,呼啦啦会扇风,比折扇蒲扇风力大得多,一整个大堂都凉飕飕的。我听他和司马信说,要搞什么加盟商,给点钱就教人怎么做,上京咱就不争了,京城外边,越往南越热,早点下手,能趁早赚一笔。” 郑长治正热得用丝帕擦脸上的汗,闻言顿了一下。 “老温是觉得,公子是不缺银子,但银子多了也不咬收不是!” 第172章 糖坊开工 “老温,你一个武林高手,也满脑子挣银子,丞相府是短了你的花销?” 老温席地而坐,开了一个小瓷罐嗅了嗅, “我老头子每月有几两银子就够用了,可大公子你心怀大志,银子当然是越多越好的,能光明正大挣回来,总比别的方法落人口实好听的多。公子以为呢?” 郑长治抿了抿唇,仙君下凡一样如玉的容颜若有所思。 “利润怎么样?” 老温道:“普通的成本五两以内,我说要几个,他俩商量妥打算坑我,做漂亮点卖我一百两,我都听见了。” “所以……?” “所以我打算让他们坑,以公子的名义要了三个。” 玄雀嚷道:“老温你老糊涂了?心甘情愿被人坑?” 老温并不理她,只看着郑长治,郑长治笑了一下,“不错,要是左相府愿意花一百两买,那旁人自是认为这东西就值一百两的,后面咱们卖到别处,价格只要比京城略低,有钱人多得是愿意买。” 老温道:“就是这样,反正普通老百姓买不起,五十两,一百两,没有差别。公子是想等过两天到手了看一看再决定,还是现在就拿到图纸和工艺?” “夏天就这么两三个月,此时开始准备已经是晚了,马上派人买一个工坊,大量招人制作,我去趟工部……” “直接找工部尚书。” 老温好似喝米汤似的,把一罐子甜酒酿喝完,咂巴了一下嘴,“味道还行,公子要来一罐吗?” 郑长治露出嫌恶之色,他不认为富新庄出来的东西能入口。 老温呢喃一声,“可惜了,我感觉这东西也能赚到银子。” 他们走后,富新庄出来了一队人,分散开把守了各个能进出庄子的入口,严禁外人靠近了。 第一捆高粱杆砍下来扛回庄院,魏五等人还咬牙颤抖的好一会缓不过来,毕竟都是没成熟的庄稼,现在砍了,等于嚯嚯了,十分心疼。 心理建设了很久才下令开工,于是有人剥皮,有人清洗,有人铡小段,有人压汁,有人过滤残渣,有人烧火熬汁。 魏五他们一起是现在才知道这些残废兄弟们干活有多拼,统共三条线,坐轮椅的一人看一条,互相比赛似的,吆五喝六,看谁出的甜水最多。 三架风扇也呼啦啦转动,给热腾腾的场面散去大半燥气,热还是会热的,但不会感觉闷,已经是很好。 这时候真正看出底下流水槽的好处来了,两个桶交替使用,不用多久就能接一桶甜汁,以最快的速度过滤渣滓倒进锅里,大大减少了氧化时间,出来的糖浆必然颜色好看。 魏五来回跑,终于知道世子选人做工时为什么把不能走的第一时间定下,能走的,能下地的,都留在后面考虑。 砍高粱,运高粱,太费人力,庄子上也没有好点的推车,大半靠人背回去扛回去,把庄子上所有能动的都赶进地里去,也还是太慢了,供不上工坊里用。 他很惭愧的对容棠道:“世子,工坊里面的兄弟,我就不说什么了,外面这些,你看都不能当整劳力使,有些半天整不了一捆,我怎么好意思都算他们拿全乎人工钱。你看这样行不行,工坊里的给工钱,外面这些,都白干,管碗稀饭就行。” 容棠也考虑了这种情况,叫了庄稼老把式容大山来了解情况。容大山也曾帮镇上地主家收过高粱,一个成年壮劳力一天能收一亩地,地主给二十文钱,管一顿饭。这种满地残疾的,如果都按天算,能赔死容棠,最好是按亩算。 容棠就给拟了个合适的价钱,一亩地给三十文,不管饭了,随他们怎么干,收完了地,结算工钱。至于魏五给他们怎么分,他不干涉。 魏五也松了一口气,如此兄弟们只要相互帮衬,早出晚归,一刻不停的收地,供上工坊那边还是不成问题的。和往年一样,半个来月也能收完。 黄昏时分,总共出了十锅各种形态的糖,熬的轻的成了稀糖,熬的狠的成了硬糖坨坨,这都不是问题,关键是糖成了。 亲口品尝到自己制出来的糖,富新庄残兵们几乎热泪盈眶,这是好东西呀,很贵的,世子能赚到银子,不会因为养活他们破产了。 当夜,容棠带了一部分回去容家村,交给春草继续研发新品。 杜三爷是在第二天得到富新庄通知,让他带十个年轻的妇人或者丫头去富新庄上工,他还觉得十分困惑,不都是体力活吗,怎么还挑性别了。 到了地方才知道,他们国公府这批人的上工处同别人不一样,是单独隔开的,门朝外开的一个大房间。里面已经有庄子上的几个青年妇人在忙碌,四个大八仙桌拼在一起,还有一个小丫头跑来跑去,负责擦洗各处。 杜三爷摸不着头脑,看见那边有扇门,里面有人忙活,他想进去看,被二丫拦住了,“对不起这位爷,里面是商业机密,不可以进去看。等一会出来成品可以看的。” 成品,杜三爷看了很多了,有一个铺面也已经准备好,随时准备上货,等的这十余天时间,几乎夜夜睡不安生。 看不见里面,就看眼前,该说不说,容世子很有做吃食的觉悟,请的这些个妇人都年轻干净,穿的也清爽利落,不让人反感。 他带来的丫头也是如此,穿得都是国公府制式下人服,统一美观。 没多长时间,里面端出来压好的模子,有个妇人貌似小管事,麻利的切成大小均匀的块,待稍微放凉,磕在八仙桌上,让女工们取彩色油纸包裹。 杜三爷认识,这个是芝麻糖。 丫头们很快上手,包得开心快活,偶尔有掉落的碎屑,她们偷偷捏了放嘴里,女管事见了也不说她们。 包了个把时辰芝麻糖,又出了花生糖,这一上午就这两种,眼见得每种都盛了好几筐,杜三爷开始沉不住气了。 他是来看制糖的,不是来看包装的,显然这个对外开放的大房间不是机密重地。 他转向别的方向,从以前进出富新庄的小桥过去,发现有个一条腿的瘸子,只有一只手,拿着个木锤堵在桥头,看见他就问,“是谁?这里是富新庄重地,建安伯世子私人地界,外人严禁入内。” 嘿了个嘿! 杜三爷没有硬闯,向他说明,“我是杜国公府的,是富新庄主家,要么让你们容世子出来接,要么让三爷我进去。” 那人梗了一下,“杜三爷,稍等,我喊人来迎你。” 手拿木锤咣咣就敲起锣来,震耳欲聋。 没多大会魏五就过来了,严格讲,富新庄现在是杜国公府的产业,虽然签了入股合同,实际管辖权在容棠手上,对杜国公府的人,也不能不客气。 第173章 发现绝密 “杜三爷,快请进,这兄弟不认识你,别见怪,都是为了买卖机密不泄露。” 这一点,杜三爷还是能理解的,制糖多大的秘方啊,肯定要看牢了。 他进去了,他的两个手下被拦住了,魏五道:“三爷别介意,人多有失,这两位兄弟就留下吧。” 杜三十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他们等着。 离上次来富新庄过去了十天,杜三爷的思维也还停留在那时候,以为会随时随地见到破烂佝偻的残疾老兵绝望徘徊,哪知他路过一片高粱地,只见几十个人正奋力砍高粱,有人砍,有人扛,有人背,络绎不绝的送到庄院里去。 这些人身上也脏了,却不是长年累月的污垢,而是干活沾染的泥土草屑,脸上褪去了绝望,人人焕发希望的光彩。 当然这不是让他最震惊的,最震惊的当然是砍高粱。 他眼睛都快突出眶外,“现在还没成熟,砍高粱了?” 魏五含笑点头。 杜三爷恍悟,“糖是高粱做的?” 魏五没说话,但也算默认了。 杜三爷往庄院里冲,他们国公府也有高粱地,也可以这么搞。 他进去的时候,工坊里刚好到了饭点,几个妇人抬了木桶分饭,一人一碗二米饭,上面铺上油汪汪的菜,虽是没有肉片,荤油倒是足。 周氏吆喝一声,“管饱的,不够再添。” 就进自家屋了。 杜三爷想进工坊里去看,这一回,魏五也拦他了,“杜三爷,这不合适。” 杜三爷悻悻然,不过,他自以为发现了制糖最大的秘密,原料。 “我饿了,能不能给碗饭吃。” “这……杜三爷,工坊里没准备贵客饭食,都这样的,您看?” “没事,我什么饭都能吃。” 魏五笑容古怪,不过没说什么,亲自给他盛了一碗奉上。杜三爷扒了几口,当然不能和国公府他的伙食比,但他也见过军营伙食,这已经很不错了。 “你们世子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世子收铺子去了,自家的买卖,自家反而没铺子摆放,搁谁心里也不舒服对不。” 对,对得很,杜三爷完全同意。金士钊如今倒台了,趁着他在刑部大牢没出来,把铺子全抢回来是正理。 扒饭的杜三爷,很快感觉后背一股凉风吹着他,舒服的想躺下。 猛一回头,就见一个奇怪的东西呼呼转着圈,后面有人脚下踩着轮子,风就是从这里吹出来。 他就像个头回进城的乡下汉子,大惊小怪的指着那东西,“这是什么?” “三爷,这是风扇,工部有卖的,价格吗……不好说,三六九等,您要喜欢,上工部问去。” 吃过饭,杜三爷恋恋不舍的离开庄院,一走下小桥,就吩咐手下回国公府报告风扇的事,他有预感,这东西也能赚钱。 再次转回到包装间,丫头们也刚吃过饭,一问,她们饭食里还有肉,米也要好一些。 “三老爷,你吃过了吗?奴婢们还给你留了饭的。” 杜三爷:“……” 下午,杜三爷想在外面树荫下打个盹,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门口停了几辆车,有人往车里搬东西。 过去一看,草,是要把大半天出来的糖拉走了,可是让他火大,嚷着让管事的出来给他解释。 负责出货的容大山就被二丫喊过来。 容大山行了礼道:“杜三爷,咱们出了糖,就是要卖的,不卖,咱们怎么赚钱?您那一成股,要怎么变现!” 杜三爷直觉得这事有点整岔劈了,他一直潜意识里认定了出来的糖都得经他手往外卖,卖了之后与容棠分利,浑没想到还有别的可能性。 例如人家有销路,卖出去之后给他分钱。 “这事出误会了,容管事,咱家有铺子,出多少糖,全放咱铺子里卖,放心,咱的账算得清清楚楚,绝无欺瞒,你这边随时可以查账。” 来拉货的几个小地方东家掌柜急眼了,“容管事,不能这样啊,咱都是有合约的,我这断货几天了,咱可是签了长远契约的主顾。” 容大山安抚几人,“几位东家莫急,这是你们一早订的货,肯定让你们拉走。杜三爷,有什么误会咱们细说,糖多得是,明天只会更多更好,缺了谁也缺不了你的,先让人家走,行不行?” 杜三爷一瞧,都是些芝麻糖花生糖,低端货色,也就不争了,跟容大山进了一个小隔间。 容大山跟他解释道:“先前容家村出的那些,量少,世子觉得铺不开,刚好这几位都是卖酒的主顾,就当作签售酒合约的搭头,给他们几位分了。那些都是小镇小县城能卖的,国公府要卖,那定然得是高档货,不然怎么能进上京富贵府邸,三爷说对不对?” 杜三爷心里平衡多了。 “我记得容世子给我的样品有许多种,什么时候能出来?” “快得很,一种先不要出太多,先把种类上齐了。刚好昨天拿过来几个新模具,一会出来,让三爷瞅瞅怎么样。” 杜三爷心气平了,安心等待的时候,容大山又大力推荐他负责生产的酒。由于富新庄工人开始全力展开制糖,白酒还没开始就暂停了,目前最多的是甜米酒。 老实人被逼急了,吹起牛来也毫不含糊,把甜米酒的各种好处说的天花乱坠,还给他看了几种样品。 “杜三爷,也是我们世子太忙了,都没时间去宣传,咱们这些笨嘴笨舌的,也不敢上贵人眼跟前去讨打。您看要是觉得可行,搁您家铺子里给留个柜台,卖出去,给您一成返利。这酒在南方很普遍,就是北方还没盛行开……” “两成。” 容大山还没发挥完,杜三爷说话了,“这么地,我也不说让你返利多少了,看你们做点买卖不容易,我上一批货,你看着给我两成利润。后期好卖我接着上,不好卖,家里人多,自己也喝的完。” 容大山大喜,赶忙的给他写销售单据,一式两份,签上容锦记章子。 就这样,杜三爷没拿到糖之前,先入了两大车甜酒,让人给装上了。 后半晌,杜三爷日思夜想的各色糖果给他出来了,花朵形的,动物形的,出了几十个颜色品种,喜得杜三爷抓耳挠腮。 这些都是棒棒糖,容大山按斤给他算,一斤二百文钱,零售价他自己看着卖,糖坊不干涉。 不过容大山还是给了中肯建议,“棒棒糖可以按支卖,也可以搭配了,按整盒卖,最好是先考察了市场需求,提前来订制。杜三爷,上京糖这块,咱们世子说,只给三爷一个人,要是三爷吃不了,咱们还是要找外边商户的。” 第174章 制糖原料 杜三爷有点急了,“怎么给别家呢?一年里头,也就这段时间有糖出吧?虽然我不是很懂,一旦高粱季过去,糖就没有了是不是?你们原先签的那几家小铺子,我不说什么了,以后的全归我家,你不要问我怎么卖,卖去哪,总之我家全要。” 容大山也没话说,杜国公府能吃得下,也省得他们再找主顾。 事就这样说妥,杜三爷押了车回去,负责糖品铺子的杜仲都等得急了,“我的三爷,一整天了,国公夫人都问了几遍,她想要的那个稀糖,可以冲水喝的,有没有?她有几个老姐妹,都好这口,多拿几罐子。” “有有有。” 幸亏是要了十罐稀糖,这一下,一罐也剩不下了。 眼见得大嫂要的稀糖,收钱是不可能收,价钱还是要说明白,世面上也有别家卖的,甜度不如这个,颜色也不如这个,都还卖到一百五十文。 “稀糖二百文一罐,别的糖,你看下入货价,自己定,甜酒加两成利润就行,我要回府一趟。” 杜三爷匆匆回了府,找到了杜国公,刚好杜国公在说那个风扇的事。 “才刚造出来,好家伙,我去的时候,听说郑家已经签了什么加盟条约,一千两银子,把荥阳周边方圆五百里市场全占了。说是五百里,就郑长治那个人心黑的劲,只要他能够得着,五千里也敢占。咱们家得快一点了。” 杜三爷也抹一把汗道:“小弟也正想说,时间不等人,谁抓得早,谁能赚一波。另外糖的事,小弟有重大发现。” “什么重大发现?” 杜三爷把其他人撵走,小声对杜国公说,“那糖,是高粱杆子熬出来的。” 杜国公眼珠子突出来,不可置信,“高粱杆子?” “我亲眼看见的,他们做得虽然隐秘,但几百个人都行动了,哪能一点行迹不露呢?他们就是把高粱杆砍了,挤了杆子里的汁水熬糖。我没进去工坊看怎么挤汁水,可我看见院子里的大锅了,吃饭的点也有人轮流守着搅拌。还有挤完了汁,拉出去晒的渣子,都铺了半边路。” “你确定是高粱杆,不是高粱?” 杜三爷道:“只听说高粱能酿酒,没听过能熬糖。对了,容世子还酿酒了,我拿了一批来放铺子里卖,风味还挺特别的,应该是夫人小姐们喜欢的口感。” 杜国公对酿酒没兴趣,他什么好酒没喝过,容世子酿的,未必比那些百年老作坊好。 可是糖不一样啊,要是高粱杆子能熬糖,他大可以自己也开个糖坊,挣那十成十的银子。 “这两样,你都要着手办,糖坊要开,风扇要卖。” 杜三爷一个人劈不开两三个使,连夜去了工部尚书府里谈这个事。 工部尚书也不客气,就问他是想加盟还是怎样,加盟的话,拿一千两加盟费,给他们图纸,包教会。不想加盟,也可以大量订制,拉外边加钱卖去。 杜三爷心系糖坊,破不开身到远处开风扇工坊,就谈妥了订制转卖。高中低三个档次,分别是八十两,四十两,十两,一百个起批,并且不能在上京范围卖。 杜三爷一咬牙各订了一百个,心里还想着最贵的就算卖不完,自家府里留用几个,亲戚朋友送几个,剩不下多少。 谈完了这事,接下来,就是筹备自家糖坊了。 上京城里,有几家得到风声的,也去工部尚书处谈了这事。工部尚书主要还是想招加盟,白捡银子,往外批发成品,涉及到原料成本人工等,还要往户部上交盈利,远不如直接卖图纸赚钱。 郑大公子一纸荐书送过来的唐家傻子,真是一个大宝贝。这才没几天,给他在皇帝面前挣了脸,也给他兜里挣了银子,工部几乎所有工坊都在加班加点,日夜不停的赶工。 别人都喜笑颜开了,去收铺子的容棠可是脸阴的滴下墨水来。 他一早就带了容战和容万里去京西县城,要收回做布庄的几间铺子,谁知到了那里一看,铺子上的招牌都换了,写着许家布庄。 容战拿着铺面契书对了又对,“没错,永宁巷八号,门前一棵皂荚树,就是这里。” 可就算杨氏想把铺子据为己有,招牌上也该写上杨家布庄,怎么可能是许家布庄呢? 走上前一问,才知道姓许的原先是布庄掌柜,前几天铺子原主人要卖铺子,他就东拼西凑,又借又磨,买下了这几间铺子,自己当东家了,招牌也是昨天刚挂上的。 容棠寒着脸,容战也一脸严肃,两人走进铺子,就喝问小二,“许掌柜呢?” 小二吓了一跳,见是一位贵公子,带了三四个下人,不敢大意,急忙进去喊了许掌柜出来。 许掌柜这几天正得意呢,当了多年的掌柜都是替别人打工,现在是自己翻身成东家了,还是自己做熟的生意,还是多年的主顾,稳赚不赔的买卖。 虽说买铺子有点不合规矩吧…… 不管了,是别人自家的事。 “谁呀?谁找我?” 从后堂出来,就见铺子里进来的这几个人,心里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仗着在县城混了许多年,黑白两道认识不少人,大着胆子问,“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容战冷笑,“来干什么?许掌柜,你做的谁家掌柜,这是谁的铺子,心里有逼数吧?别说你干了多年,不知道这是上京建安伯府的产业。” 许掌柜心里跳得厉害,嘴硬道:“我管原先是谁的,现如今我买了,就是我的。你们不走,我可就撵人了,来人……” 容战一个嘴巴子抽过去,许掌柜嘴角的血都止不住了。小二惊叫着朝外跑,大喊着,“打人了!打人了!” 容万里走出去,跳起来扯了招牌砸在地上,对闻风赶过来的邻居路人说,“建安伯世子来收铺子,看热闹离远点,血溅在身上不负责。” 众人一听,都后退到安全距离,他们是和许掌柜有交情,可对方是伯爵世子,他们小市民惹不起。 许掌柜捂着脸跑出来喊,“这是我买的,你们西虎人,来人救命啊,去告官啊!” 嘴巴肿了,说话变音了。 容棠扯了一把椅子当门坐下,一手持着铺面文契,拍打另一只手,“行,去告官,本世子倒想知道,官凭文契都在我手上,你从谁手里买的铺子。” 许掌柜很慌,这一会突然后悔,可后悔也晚了,这是自己毕生的积蓄。 “我从金夫人手里买的,我这里也有买卖文契,不怕县太爷来查。” 容棠倒是气笑了,“许掌柜,铺子是建安伯府的产业,主人姓容,如果你说是几个月前从容夫人手里买的,说不定我就不为难你了。可这金夫人,是从哪个茅坑里蹦出来的?” 第175章 铺子没了 许掌柜更慌,可还是得硬着头皮说,“什么容夫人,我从来不知道,自我当这家布庄掌柜起,就是和金夫人交接。每年的账本也是金夫人来查,要是府上是容夫人做主,怎么从来不见人影?我不管你们自家出了什么乱子,不能把祸水都泼到我们小老百姓身上,别前头家里有人卖了铺子,后脚不认账收回,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说的貌似很有道理,旁边铺子的东家掌柜们都纷纷指指点点,声援许掌柜。 容棠现在心里也有了谱,这定是杨氏偷摸把铺子卖了,她胆大妄为是不假,要算账,眼下却抓不着。 依着他的脾气,那是懒得跟许掌柜废话,直接要把人打一顿赶走。容安在一旁安抚了他,“世子,这事我来处理。” 打人由容战和容万里出面,讲道理,那就必须自己上了,没道理让堂堂世子爷和个小人物掰扯,掉了身价。 他环了一圈抱拳礼道:“诸位不要听他瞎说,他嘴里那个金夫人,根本不是我们府上的主母,没权利也没资格卖伯府产业。再说各位要买铺子,不看对方手上的官凭文契吗?就一个人空口白牙一说,就把银子给对方,不问合不合法就算是买卖成立?要真是这样,那各位街坊邻居的铺子都要小心了,指不定哪天也被个不相干的人偷卖了,你们找谁说理去?” 邻居们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就有人问许掌柜,“许掌柜,那位金夫人卖给你铺子,有原本文契吗?” 许掌柜支支吾吾,“这,金夫人说,原契丢失了。但我在这里干了许多年,你们都是知道的,金夫人偶尔来查账,你们也都见过的。” 邻居们沉默了,他们是见过所谓的金夫人,可这铺子里原本是建安伯府产业,他们也都知道,很明显金夫人不是产业真正主人,这许掌柜买铺子,其中有猫腻啊。 荣安讽刺道:“这万一是府里一个下贱婆子来偷卖主家产业,许掌柜也问都不问,直接买了?” 许掌柜越来越慌,满头大汗,忽然发了狠嘶喊,”我买了就是买了,反正我手上有县衙盖了公章的买卖契书,这就我许家的铺子。世子又怎么样,还敢仗势欺人不成?别忘了这是上京郊县,我们许家……在上京也是有亲戚的。” 那一股色厉内荏的丑态,让容棠很是开眼,正想刺他两句,县衙巡差过来了,“什么人在此喧哗?” 许掌柜急忙上前诉说委屈,手指着容棠,控告他以势压人,要强抢他的铺子。 巡差皱着眉头走过来,容安不想他不知内情下言语冲撞了世子,迎上前去向他解释了原委。 而许掌柜也拿出了县衙头两天才盖章的买卖文契给巡差看,两份契书摆在他面前,也方是原主,名正言顺。一方是新主家,买卖过程有点问题,但公章一盖,不合规,合法了。 巡差只是县衙六房之一,这种产权纠纷完全脱出了他能解决的范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许掌柜买铺子过程中,和县衙里某位大人私下有钱权置换了。 “容世子,小人处理不了,这就回县衙请大人过来判案,您歇会。” 巡差捕头不敢大意,他甚至都不敢让容棠跟他回县衙说事。开玩笑,县令大人只是七品官,三年才有机会进京述一次职,这位容世子,那就是皇帝陛下眼皮子底下的近臣,谁身份更尊贵,不言而喻。 他有预感,县衙某位大人踢铁板了。 容棠点头默许,人家说话客气,他也不打算为难人家。 整个永宁巷的商户都惊动了,全都出来瞧热闹,有和许掌柜交好的就同情他被人骗了,“这摆明了是人家做的局,他被坑了。” 当然也有讨厌他的同行另有说法,“什么局?不见原主家,不见文契原件?你敢买铺子?咱们谁家买铺子不是通过正规牙行买的,偏他姓许的就敢从连契书都没有的人手里买?还不是想占便宜!我可是听他吹过,这铺面总价一千两,他只花了八百两,还不算铺子里的布匹存货,怎么也有个三五百两之多。这样有争议的铺子,就挂在牙行里,牙行都不敢接手。活该!” 容棠耳力好,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对这事更有了猜测。将手朝容万里一伸,容万里知情识趣的摸出一把洒金折扇,恭敬的递给他。 长巷里,吃瓜群众里三层外三层,黑衣少年神态慵懒恣意,挥着扇子。明明身量不高,明明还坐着,偏偏就是一副睥睨天下,俯瞰众生的姿态。 崔羡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刹那间有一种错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家子弟,且是储君才有的气势。 他早些天就听说了此人,还是高镇长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面前提及的。上一次高镇长送了高家村一大家子刁民来让他处置,他第一感觉是容世子仗势欺人。 问明前因后果,才知道高家人做事确实不妥,但也是觉得高家不过是受了伯府父子相争的池鱼之秧。 再去调查了高家一家人在村里的为人名声……好吧,被整也不冤枉。他就按照律法,将这一家人发配了出去,主要他们留在原籍也没好果子吃。 但是私心里,他是不喜欢容棠的,也不是单单针对一个容棠,是纯粹感觉上京勋贵子弟,就没几个是好的。 上前见了礼,态度不卑不亢的,没有巴结的意思,也让人挑不出他的理来。 容棠看了他一眼,感觉气质有点熟悉,还有这姓氏…… 容战在他耳边低语,“清河崔氏庶支的,和那位是同族。” “那位”,是他们北上数千里埋在心里的隐痛,因为太可惜,太让人意难平,是以没人愿意提起来徒增伤感。 容棠便因“那位”脸色和缓了几分,怪不得气质熟悉,文化清流世家呀!他们族里管事做生意固然猪狗不如,但族里子弟文化气息特别浓厚,都长着一张文质彬彬,有学问的脸。 “原来是崔县令。” 看到下人提醒后容棠脸色变得温和可亲,崔羡是不屑的。看吧看吧,以为他是小县令就看不起他,现在知道他是清河崔氏子弟,立马变脸,和上京那一帮子纨绔有什么不同。 但他是来办案的,容世子没表现出明显的以势压人来,他也要做出公正裁决。 两份文契摆在面前,崔羡马上看出问题所在,抬眼看许掌柜,“你这买卖契书,怎么办下来的?” 许掌柜砰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第176章 受贿 许掌柜不敢说话,容安替他答了,“县令大人,这就得问县衙负责田地房屋买卖的那位大人了。” 崔羡道:“李捕头,你去请蔡主簿。” 李捕头又一次去请人。 许掌柜看起来很不好了,一直冒汗,容安不动声色的一直给他压力,“许掌柜,你也是混县城生意场的老人了,有的便宜能占,有的便宜不能占。我不信你不知道你嘴里的金夫人,实际上只是一个赘婿的妾室,还是一个被罢了官职的犯人妾室。你以为偷摸的把铺子私下交易了,盖上了县衙公章,我们世子就自认倒霉,不追究了?” 许掌柜猛擦汗,强辩道:“她,她说是世子的庶母,就快被扶正了。” “就算她被扶正了,也是姓金的主母,和我们世子没有一文钱关系,她敢卖,难为你敢买。” 许掌柜哑口无言,众人等了半个多时辰后,蔡主簿姗姗而来,大老远就直呼,“误会,这都是误会,我和许掌柜,都是被人骗了,那妇人说是世子的庶母,我俩都觉得陛下以孝治国,长辈的意思,晚辈都是要遵从的。” 这话说的相当艺术,庶母也是母,子女要孝,她说的话,身为子女是要听的。 容棠都听到后面有人议论,说是这么回事。 及至奔到眼前,还狠瞪了许掌柜一眼,对着容棠打躬作揖,“都是误会啊容世子,要不这样,这买卖文书做废。许掌柜花了多少银子,容世子多少补给他,虽然在您手里九牛一毛,在小老百姓手里,那是一辈子的积蓄,咱不能让普通百姓没活路是不是。” 容棠一听就知道,蔡主簿来之前,已经想好了万全退路,瞧他说的话,这处理事的态度,多么恳切,多么爱民如子。 还有许掌柜的表情,那么的怅然若失,又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或许他也明白,想保住铺子有点难度,把本金要回来了也是好的。 容棠都还没表态,容安就先笑了,“蔡主簿的意思是,我家世子的铺子被人偷卖了,现在让我家世子出钱买回去?” 崔羡轻轻蹙眉看向容世,他私心里甚至以为,蔡主簿已经认了错了,此事这样解决没什么不好。 蔡主簿干笑道:“左右银子都到了容世子自家人手里,肉烂在锅里,肥水不外流。让许掌柜血本无归就不地道了吧?” “首先蔡主簿说的一家人,我家世子不认,容家是容家,金家是金家,金家谁都做不了容家的主。其次,蔡主簿是在转移崔县令追责视线。现在我们不止追究许掌柜偷买伯府产业,还要追究蔡主簿不按规矩办差了。是谁给你的权力,双方没有合法文契的前提下,给盖了买卖公章?蔡主簿在这其中,有没有以权谋私?” 蔡主簿的眉心狠狠地一跳,他没想到这个一点就破的破绽,就这样被当众撕开了。没人提,旁人只会以为他是受了蒙蔽,现在明明白白说出来,是个傻子也猜到他收了许掌柜的银子。 崔羡何尝不知,这些下官办差过程中收点好处简直是公开的秘密,他还以为蔡主簿说了软话之后,容世子会揭过去,放蔡主簿一马。 既然他不放,自己做为县令…… “蔡主簿,这件事,你要给本县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容世子,许掌柜,既然铺子的事两方存在很多分歧,还是跟本县走一趟,去县衙里解决吧!” 崔羡很不爽,容棠小小的年纪,大喇喇坐着,让他一个县尊如同小厮一样站着。 “可以。” 容棠站起来就走,回头又吩咐容万里,“在这看好了铺子,一根丝线也不能被人拿走。” 容万里双臂一抱,瘟神一样站在门口,“主子放心。” 崔羡回首望了容万里一眼,称呼主子的,不是一般护卫,那是造反也会舍命相随的铁杆心腹,他们崔氏家族,只有家主才有。 一行人到了县衙前堂,容战第一时间又给主子端了椅子坐下,崔羡端坐在正大光明匾下,蔡主簿立于一旁,整个大堂只有许掌柜一个人是跪着的。 他忽然就开了窍,痛哭流涕求饶,“容世子,我错了,我不该贪小便宜,铺子我不要了,把我的血汗钱还给我就行。” “事情一件一件来。崔县令,蔡主簿违反制度盖公章一事,要怎么处理?这是遇到本世子了,不那么好欺负,要是个普通百姓,受了这样的冤屈,可是会要人家性命的。素闻清河崔氏一门为官清正廉洁,案子看似不大,要是深究,也可以很大,就看崔县令是不是如传说中的为民除害了。” 这简直是把崔羡架在火上明火烧烤,他在一旁刷上蜂蜜,撒上孜然辣椒面,还时不时给翻个身。 崔羡郁闷死了,怒视着蔡主簿道:“来人,请蔡主簿到偏厅里待着,派人看住他,本县处理完堂上的事,亲自查阅过往卷宗。” 蔡主簿可是气坏了,临出前堂,一脚踹向许掌柜,“你个该死的,跟我说容世子就是一个刚打外边来的可怜虫,他爹不喜奶不爱,没人给他撑腰。我他娘被你害死了。” 崔羡更郁闷了,这说明蔡主簿一开始以为容世子纸老虎,就是打算欺负他的,奈何他就是不给金家面子,死究到底。 许掌柜被一脚踹到容棠脚边,发着抖不敢说话,容棠挥着扇子阴阴的道:“崔县令,别嫌本世子提醒的多余,真心想查呢,马上派人看好卷总室,尤其晚上火烛当心,不然有失火的危险。当然,崔县令如果不想查,当我没说。” 狗世子,烤他就算了,既烟熏又火燎,不让人喘一口气。 崔羡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余光瞥见蔡主簿浑身一震,似是隐忍愤怒。 崔县令对捕房几人下了命令,“看好卷宗房,不管失火还是失窃,你们几个提头来见。” 捕房几人神情一凛,“是,大人。” 吩咐完,眼神复杂的看向容棠,“容世子,这事你想怎么解决?本县先声明,许掌柜虽然贪了便宜,但本质上也是你们伯府内斗连累了他,他是犯了错,但没有犯罪。” 容棠一笑,“我是理解崔县令的想法了,你是希望我放他一马,对不对?” 崔羡眼神含着警告,容棠若是想严惩许掌柜,太过分的话,他也是不依的。 容棠看向许掌柜,“你说你贪了便宜,贪了多少?” 许掌柜垂下头,“二……二百两。” “不止吧?” 容棠对崔羡道:“大人可以看一下他的买卖文契,大一千两市值的铺子,他只花了八百两。这且不说了,铺子里原有的存货呢?那大几百两银子的布匹,不是便宜?” 第177章 看账本 许掌柜头垂的更低。 崔羡又谴责的看一眼许掌柜,怪不得他敢买这铺子了,实在诱惑太大。 但是,这也没有犯罪,属于愿打愿挨。 “容世子,总的说来,还是伯府内斗,波及了小老百姓,许掌柜贪便宜,罪不至死,你看着返还他一部分本金,让他一家人活的下去。” 许掌柜苦瓜着脸,听县令大人这意思,他想全拿回来,只怕也难了。 容棠没说行或者不行,而是问许掌柜,“你买铺子,一共花费了多少?” 许掌柜讷讷道:“八百两……加上给蔡主簿的二十两。” “那就是八百二十两。不知道许掌柜以前做布庄掌柜月钱多少,一共做了几年,能攒下这么多银子?” 许掌柜忽然激动起来,“不,不,我借的,都是我借的,我没有银子……” “借了多少,拿借据来?有就当你借的,没有,你另外解释。现在回答本世子,干了多久?” 许掌柜张了张嘴,哑声道:“五……五年。” “月钱多少?” “一,一两二钱。” “有没有家室子女,住房是原有的还是后置的?” 眼看着许掌柜身子抖起来,都没勇气回答容棠的问题了。 容棠道:“那就当你光棍一条,不吃也不喝。月钱一两二钱,一年十四两四钱,五年七十二两。本世子倒是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铁杆朋友,愿意借给你七百五十两银子买铺子。他既然有,为什么不自己买,非要借给你?” 许掌柜失控吼道:“是我自己的,我原来就有的银子,不行吗?谁规定有八百两银子的人,不能去给人家当掌柜了?” “好的很,那么同问,五年前你就有八百两银子,为什么不自己买铺子做生意?那时候最少也能买三间吧?还是你知道熬上几年,这些钱就能买四间,外带大几百两的货白给?” 许掌柜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只睁着一双恐惧的眼瞪着容棠,“是我的,就是我自己的银子,我买不买,什么时候买,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现在就是有关系。”容棠向他倾了倾身子,“本世子合理怀疑,你做掌柜期间做了假账,监守自盗,偷了本世子的银子。” 许掌柜犹如被滚油烫了一样跳起来,“没有,你冤枉我,你没有证据……” 容棠摆了摆手,“容安,去搜证据,过往的账本,他应该没有全部销毁。” 只听外面容万里的声音传来,“主子,账本我都带来了。” 原来他们走后,容万里对布庄小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小二感动的两眼乌青,浑身疼痛,自动自发的把账本交上来了。 “这里面不止有五年内的,五年前的也有。” 账本放在一个箱子里,摆在了容棠脚下,容棠一脚踩着账本,一言不发的看着许掌柜。 也不知为何,许掌柜紧绷的精神竟是一松。 这是没问题,还是账做的好,以为他查不出来? 一旁的崔羡好一会没有动作,他感觉自己半边身子快焦了,急需翻个面。 “咳……容世子……” “本世子借贵衙亲自查账,崔县令不介意吧?” “呃……倒是不介意。” 管饭也行。 “容万里,你接着去调查,许掌柜五年前什么生活水平,现在什么生活水平,同样注意铺子货仓别失了火。” “得令。” 许掌柜突然大叫,“这账做一点问题都没有,都是金夫人亲自查阅过的。” 容棠鄙夷,“她查过算个鸟?一个蠢货,她认为没问题的,才真有问题。容战,看住他,别让他跑,也别让他死。” 许掌柜的那个眼神啊!活吃人的意思都出来了。 容战得令,把许掌柜拎到另一间空屋子看管起来,而容棠也借了县衙一间屋子看账本。 崔县令对这案子已经充满了好奇,只想知道事情到最后有没有反转 ,于是派了县衙师爷也帮着看账,自己去查卷宗房买卖文契存档。 不查不知道,这一查才知道蔡主簿做事有多黑,真就像容棠猜测的那样,暗地里干过不少帮人做假文书的勾当,也不知道是否因此出过人命。 骂过蔡主簿后,又命人张贴告示,让过去多年因此受过害的人都来县衙陈情。 期间吃了两餐饭,师爷还进来了一趟。 崔羡抽空问师爷,“那账本有没有问题?” 师爷摇头。 “没有?” 师爷道:“不好说,大人,属下只精通律法,不大懂数算,总之属下看了几本,没看出来什么,就是容世子和他的账房先生老是交头接耳,在账本上圈圈点点,不知道什么意思。” 崔羡也咋舌,师爷虽说不擅长数算,凭他读了许多年书,比一个后宅妇人还是强的,他看不出来,金夫人更看不出来。 他花了一夜时间看完了卷宗,容棠花了一夜时间看完了账册,清晨两边屋子里同时出去伸懒腰,都是一副眼眶确青的熊猫样。 “早啊崔县令。” “早。” 崔县令面无表情,回头下令把蔡主簿下了狱。 “嘿呦,这是找着证据了?” “小意思,你那边呢?” “一样。” 容世甩了甩账本,”是不是下狱,还要等崔县令裁决。现在要上堂吗?本世子不太着急,大人可以去睡会。” “本县还撑得住,既然容世子找到证据了,这就过堂吧。” 他是真想把事情办完,让这人快离开他的县。 许掌柜迷迷瞪瞪歪了一夜,精神也是萎靡不振,没精打采的被提上堂去。 容棠道:“县令大人,经过我和我的账房先生整夜查账,许掌柜在担任布庄掌柜期间,存在严重的监守自盗行为,涉案金额高达上千两,请求大人还我们公道,将犯罪嫌疑人抓捕入狱,并归还我伯府所有损失。” 许掌柜浑身剧烈颤了一下,凄厉呼喊,“没有,没有,你冤枉我,我不服,大人,他们是胡说的,我的账没有问题。” 容棠慢条斯理道:“账有没有问题,大人找人一看就知。许掌柜,看来你是老手了,几乎刚开始接手布庄就做了充分准备。举凡重复花费,吃高额回扣,一匹烂布你报十次损耗,让你玩的是贼溜。杨氏是个猪脑袋,今天不记得昨天的事,她又怎么可能记得上一年,上上一年的事?你就利用她记性不好,来来回回做了多少假,不用本世子提醒吧?哦对了,太多少,也太久了,说不定你自己也忘了。县令大人,凡有问题的地方,我都标了下来,不嫌麻烦,你自己看看吧。” 崔羡和师爷看账本,许掌柜则像被抽走了筋骨,软倒在地。 第178章 三条路 崔羡和师爷一起看账本,果然见到了许多标注的地方,前后一对比,立马看出问题来了。 例如某年某月多少钱进了一批货,可是那批货没放好,长霉了,坏了,报了损。 过了一两年,又有一批货遭了老鼠咬,又报了损。 来回这折腾几遍,货物价值差不多,就连不懂经营的崔羡也看出猫腻,这是同一批货,多次报损。 还有采购消耗品重复入账,一次一点,长年累月下来,也是一笔钱不小的数目。 再有进货价严重的超过别家供货商,后期价高不好卖,亏钱处理出去,一来一回,回扣吃到撑。 许掌柜字写的倒是好,账目是记得清楚详细,让人一看就感觉很认真负责的态度,根本想不到他会使这么多坏点子。 就连自诩学富没有五车,三两车总有的崔羡,也对容棠看账的本事佩服不已。 “容世子看账真厉害,这要是进了户部衙门,该是能有一番大作为。” 容世谦虚道:“没有没有,我主要是记性好。” 事情到此,许掌柜的挣扎也就苍白无力了。 容棠寒着脸面向许掌柜,“许掌柜,你这多年来偷本世子的银子,再来买本世子的铺子,还有什么脸要补偿吗?” 许掌柜脸色灰败,许久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去调查许掌柜家里情况的容万里也回来了。 “主子,这许掌柜和金家的乌管家是表兄弟,这几年合伙偷窃府里和铺子的财物,属下去调查时,乌管家正想跑,被属下拦住了。但当时金老爷也恰好放出来,乌管家要卷走的东西都被金老爷扣下了。许掌柜在县里还有一个宅子,也是最近两年买的,价值三百两。” 这就和容棠估算的差价差不多,崔羡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听老表都被抓了,许掌柜知道再难转圜,垂头丧气道:“铺子我不要了,银子我也不要了,容世子,我现在一无所有,你就放我走吧。” 容棠轻嗤一声,“许掌柜,想屁吃呢?这铺子本来就是我的,哪有你不要了一说。铺子还给我,这五年你偷走的银子,也要还给我。至于崔县令是不是还可怜你这个小老百姓,要放你一马,那就是崔县令的事了。” 崔羡脸就是一黑。 许掌柜面色如土,“容世子,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怎样?” 容棠扭头问容万里,“他有没有妻儿老小?” 容万里道:“有,有个六十岁老娘,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嗯!全卖了吧,看哪里给银子多就卖去哪里,男娃子怎么卖值钱?” 容万里道:“小倌馆,或者送进宫里当个小太监。” “好,好的很,当小太监极好,有前途……” 他还没说完,许掌柜摇摇晃晃,昏了过去。他年过四十了,三个女儿,只得这一个儿子,那是他的命。 醒过来,已经在牢里头了,崔羡正歪头看他。许掌柜又是磕头又是苦苦哀求,求崔羡开恩,救救他的儿子。 他甚至说,“大人把我三个女儿发卖了吧,哪怕是卖到……那种地方,只求留下我儿子,我们家三代单传,只他一条根啊!” 崔羡面容古怪,对他说,“容世子给你三条路,让你选。” 许掌柜忙问,“哪三条?只要能留下我儿的根,我什么都答应。” “第一条,你死,卖了你儿子,放了你妻女老娘。” 许掌柜心里恐惧,他不想死,也不想儿子被卖。 “第二条呢?” “第二条,你死,卖了你妻子和三个女儿,放了你儿子和老娘。” 许掌柜嘴唇颤抖的厉害,困难的道:“第三条呢?” 崔羡叹了一声,“第三,卖了你妻女老娘,阉了你儿子,放了你。” 许掌柜一瞬间脸色惨白。 “快选。” 眼见崔县令越来越严厉,许掌柜嘴唇哆嗦了很久,忽然掩面而泣,“我,我选第三……第三条路。” 仿佛也是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就又要晕厥。 崔羡冷冷的道:“别装了,看来容世子说的没错,他说你一定会选第三条。许掌柜,你没想到吧,哪怕你选第一第二随便一条,容世子都打算放过你们一家,可你偏偏完美的避过所有的活路,选了这唯一一条死路。别说是他,就是本县也不打算放过你。” 许掌柜心神大震,“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崔羡的表情极其讽刺,“不是说三代单传,儿子是你的性命吗?为了自己不死,还不是亲的自选择送他进宫,甚至连老娘也不要了。” 许掌柜抖的厉害,“我……我……” 他好似全身都没有了骨头,瘫成了一堆泥。 崔羡恼恨的要命,气冲冲的向牢外走,师爷咋舌道:“我滴个乖乖,容世子真是把人心算的死死的,他就笃定了许掌柜会为了自己,妻儿老娘都不顾。” 令崔羡生气的又何止这些,他手里还有一份契书,是和容棠打赌签的。如果许掌柜选了第一或者第二条路,他可以适当轻判此案,并且四家铺子白给他一成股。 如果许掌柜果如他所料,选了第三条路,那就必须严惩此人,另外再拿五百两银子,换铺子一成股。 他现在输了,他要出两间铺子的钱,换一成股份了,整个大越,没有他这样的冤大头了。 师爷左右一看,没人,小声道:“没人听见,大人完全可以不承认,一文钱不要出,就白得一成股。” 崔羡没好气的看他,他是那样的人吗?君子坦荡荡,愿赌服输。 他忍着气把契书递给师爷,“你到本县家里,从我私账上划五百两银子给容世子送过去,暂时别告诉夫人。” 如此不对等的投资,笑掉人家大牙,他崔羡也是要脸面的。 师爷安慰他,“看那铺子的账目,好好经营,也是能赚钱的,一年大约能赚三百两,大人能得三十两,十六年单八个月就回本了。” 越安慰越气有木有? 同一时间,已经回到铺子里的四人一边收拾一边说着话,容棠突发感叹,“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崔羡敢和我赌,是他心里替许掌柜选了第一或第二条,他不认为有当儿子的,当丈夫的,当父亲的人会为了自己活命,全家老小都推入火坑。” 容万里道:“可是咱们又没在跟前,怎么肯定他不会说谎呢?” “还是那句话,君子坦荡荡。他要是个小人,就不会和我赌,他愿意赌,证明他是君子,这个坑他看了一眼,就已经跳下来了。” 容万里还有些小不服气,“万一主子看走眼,许掌柜真的选了第一或者第二条路呢?” 第179章 选择 容棠头也不抬道:“那我也认了。他要是愿意牺牲自己,不管是选择救妻女还是老娘儿子,说明他还不太坏,放他一条生路,往后不会对我们形成威胁,那么白给崔县令一成股份,也没什么关系。现在他选了崔县令最不认可的一条路,连累他赔了五百两银子,丢了面子,也看清了他这个人,可以肯定不会轻饶了他。现在的关键是,赌是崔羡愿意打的,人是他看清的,案子是他自己判的,他不会再以为是我恃强凌弱。” 当他看不出来吗?崔羡看他第一眼的反应,就好像他是个惯会欺压百姓的纨绔子弟,打心里不喜欢他。 容安站在他后面,听到他的话若有所思,他感觉棠世子最厉害的点还不是在生意上的各种奇思妙招,而是对各种人心的分析和利用。镇子上给了高镇长一成股,就换了高镇长死心塌地替铺子摆平麻烦。 现在县里的铺子也有了县令的一成股,出了纠纷,难道他不帮忙? 更别说从他自己的股份里面匀出一成给丞相府二公子郑长宁,用糖吸引了国公府为合作伙伴,替自己找了许多助力就不说了,关键他没费自己一文钱,全都是靠别人的投资作运转,他就是个坐等数银子的。 那些出了钱,出了力的人还都对他感激涕零,以为是得了好处。光是这种本事,够他学一百年。 果然时间不长县衙师爷送银子来,双方正式签了章,崔羡不参与经营的前提下,获得铺子一成纯利润。 师爷多嘴问了一句,“容世子,小的看你们在收拾腾地方,不卖布了吗?” 别呀,这也做许多年了,老主顾也是不少的,换个靠谱的掌柜,也是一样稳定进项。 万一换个营生不挣钱,他家大人不是要血本无归? 容棠道:“布还是要卖的,毕竟做了许多年。就是腾一间出来放别的货。” 说罢,补充了一句,“放心,崔县令的股份是包含四间铺子的所有收益,不管卖什么,挣了银子都分给他。” 师爷老脸一红,他是怕不分给大人吗?他是怕大人赔本。 不放心,还是要问,“容世子腾的这间铺子打算上什么货?” “酒,还有糖。” 师爷脸色更古怪了,“容世子,你要不要去隔壁铺子看一眼?” 容棠去了,明白了,隔壁就是一家酒铺子,生意惨淡,东家要卖铺子走人了。 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了软枕,容棠当即和东家讨价还价,铺子加里面剩的酒以二百八十两拿下,托师爷去办了过户手续。 师爷一脸便秘表情去办理,临时兼职的正是县令大人。 “大人,容世子左手接了您的银子,右手买了这间铺子。” 好吧,现在两个人便秘了。 师爷去送文书,酒铺子也收拾出来了,雇了几辆车要拉走。 师爷道:“不是卖酒吗,怎么拉走了。” 容战负责送酒进村,回答道:“这酒不行,换我们自己的。” 容战押车回去了,师爷又看见容万里贴了一张招帖,聘掌柜两人,伙计两人,账房一人,这真是要正经干事了。 他忙道:“我认识人多,我帮忙介绍掌柜和账房先生。” 容万里指着布庄那边,“世子在后院库房。” 原来是有一批布是残次品,许掌柜低价入货,账本上却是正常价格,他吃了差价后,这批布就躺在库房里落灰,只等时机说这布不好卖,便宜处理,或者当做搭头送给主顾。当然送是不可能真送的,很大可能是许掌柜便宜卖了,银子收自己口袋里。 现在许掌柜是已经落网了,向他追责,他已经资不抵债,完全没有了意义,容棠让容安记录在册,这些都打算带回去处理给富新庄残兵,虽然是次品,做衣服穿着干活还是没问题的。 师爷很有眼力劲,帮着把东西收拾好,又把文契交给容棠,最后才说了帮忙介绍掌柜的事。 容棠一口答应,“好的很,本世子相信师爷的眼光。” 师爷欢喜不尽,赶紧去找了两个人来,他也没瞒着,就说了两人身份。 “这个是我本家兄弟,叫古有德,是个童生,在老家当过酒楼掌柜,酒楼不干了,他投奔我来了。这是我们县令大人的本家旁支,已经是个秀才了,准备考举人的。大人让他住在外院备考,他不愿意老麻烦大人,想找个合适的活边干边读,容世子看他适合干啥就干啥。” 容棠注意力放在了崔姓青年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衫,头上戴着学子方巾,看起来日子清贫,但目光很是清正。 于是着重问了他年纪,擅长,得知他才二十岁,在老家清河县也帮人做过账。 没说几句话,容棠得出自己看人的结论,这个崔姓青年性子耿直,态度严谨且不喜做伪,确实适合做账房先生。 问了他期待薪资,这青年道:“旁的都好说,吃住能否包了?” 这是不打算住在县令家里了。容棠理解一个满腔抱负的年轻人不想寄人篱下的心情,答应了他,“三餐一宿全包,每月五百文,我不需要你参与经营,你只要每天抽时间把两边铺子账目重新整理造册,月底归总向容安交一次账即可。你有大把的时间读书,也可以抽时间抄书挣外快,我不管。” 他给的钱是不多,但活也是相当轻省,且在生活有保障的前提下,抄书挣外快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崔姓青年考虑了片刻就答应了。 接下来是面试古有德,他倒是个说话做事面面俱到的,有生意人的圆滑和精明,左右权衡了一下,把他安排在了酒铺这边,月钱是市价一两二钱。 临近天黑时分,容战押了好几车白酒和米酒过来上货,并且带回了购酒单据。 县里酒铺容棠是打算自己经营的,流程上和其他酒铺一样,签订长期购酒合约,搭售各色糖果,这部分收益完全属于他自己,与村里不相干。 这趟拉回来的白酒,他摆在了自己买的铺子里,米酒摆在了布庄腾出来的那一间。 直到这一刻,古有德才知道米酒和白酒两边账要分开算,因为米酒收入里有县令大人一成利。 另外卖米酒的铺子每个月要给布庄那边账上二两银子租金,给完租金后才是卖酒的盈余。 虽然是东家的意思,他要无条件遵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原因,“世子,这不都是你的生意吗?怎么账分得如此清楚?” 容棠想了想,给他解释,“这边四间铺子,是祖产。这边一间铺子,是我自己置办的。这边三间布庄,是祖产。这边两间卖酒生意,是我自己的。你就当我和家里分家了,各算各的,能理解不?” 第180章 开业大酬宾 古掌柜不是很理解,容世子全家都没了,他是这一代唯一的继承人,唯一的主子,跟谁分家?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理解了,就当是一个满腔热情的少年,想要靠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是有本事壮大家业的。 只有容战在听到容棠的说法时,若有所思。 晚上,容安和容万里看铺子,容棠和容战也没回去,就歇在了县城一家客栈里。 容战瞅了一个主子洗漱完下楼纳凉的时机问他,“主子,你怎么把自己和建安伯产业分得这么清?” 容棠答的也很自然,“那是容伯府的,不是我的。” 容战有些着急,“你就是容世子啊!这些都是你的。” “不一样,我心里知道不是我的。你也不要这么紧张,容家村我会管,富新庄我也会管。” 这才是让容战难以理解的地方,主子接手了建安伯的责任和重担,却不打算接手他的财产。现在他才隐隐感觉,容棠一开始就没打算住在伯府当一个世子,他在自己拼事业打江山。 一时心里不知什么滋味,那是多少人削尖脑袋不惜以身试法想得到的财富啊! 金士钊为此名誉扫地,许掌柜为此性命堪忧。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主子,属下想让你明白,我们的主子是你,不是别人,无关你现在的身份,只是你。” 容棠也笑,“我知道。” 第二天,有人来应聘布庄掌柜,容棠亲自面试了三个,留下了一个姓汪的当地人,老门旧家,门风也正。 正午时分村里又运了一批酒过来,还有春草新做出来的糖果,同时跟过来的还有村里两个十几岁的男娃,愿意边当伙计边学认字。他们商量妥,每人每月从工钱里匀一百文给崔账房,换他一个时辰教学。 容棠很是欣慰,至少村里不管大人还是孩子,对读书认字已经有了积极认知,都愿意花钱学习了。 刚好趁着村里来人,帮忙把卖布和卖酒的用木板隔开了,和隔壁新买的铺子之间打了一扇门,方便古掌柜来回走动。 下午就是挂上容千奇为店铺专门刻的招牌,一边是容家布庄,一边是容锦记酒铺,糖铺。 糖量不是很多,但品种不少,里面最多的是为开业准备的赠品十二生肖糖果,容千奇雕刻模具的手艺真正不差,每一个小动物都是活灵活现,童趣满满。 容安也早写好了开业宣传告示,并和崔账房连夜抄写了上百张贴在县城各热闹场所,容棠做为大东家,也专门写了请帖来让崔羡主持开业剪彩。 容棠还编了十二生肖歌,让两个伙计教近处的孩子传唱出去,并立下店规,每天前十名来店里排队唱生肖歌的孩童,免费送一支生肖糖,从老鼠送到猪。 又过一天,就到了铺子重新开业的日子,崔羡原本不想来的,是师爷怕他赔本,连催了好几遍,硬着头皮过来剪彩。 果然告示宣传,加优惠条件,加名人效应,开业围观的人还真不少。 布庄那边是老生意,主要活动是三日内全场八折加满百减十。布匹是生活必须品,新老主顾一看优惠幅度挺大,现在买省不少钱,进店率很高,汪掌柜和伙计忙归忙,还能支应开。 酒铺这边就很热闹,因为铺子前面有一个免费品酒点,平时爱喝酒的都想占点便宜,队伍排的很长,加上买十斤白酒赠两罐子甜酒,购买率也相当高。 甜酒铺这边一开始都是小孩子排队,磕磕巴巴的唱生肖歌:“老鼠排前头,跟着老黄牛……快点追呀大狗狗,别学猪猪空转悠……” 在容棠锲而不舍得提示下,小孩子也都背下来了,一人领了一支棒棒糖,欢呼雀跃的跑走。 发了几十支之后,顾主就来了,原因是一支糖太小,不禁舔,这孩子家里富裕,扯了大人来买。 一支五文钱,孩子看哪个哪个喜欢,吵着十二生肖全买了,容棠额外送他一支金钱棒棒糖,上面印了状元及第字样。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因为糖果可爱,味道纯正香甜,尝过味的人都愿意买点回去给老人孩子吃,他看的这个小小柜台,成了最火爆的一处。 下午甜酒也有人过来买了,说是男人买回去的白酒赠品,家里女人尝了感觉不错,也不全是水,还能当汤饭饮用,一举两得。 容棠趁机推出了醪糟红糖鸡蛋汤的吃法,说身体瘦弱或者月子里的产妇吃了气血补的特别快,比人参当归效果好得多。 来买甜酒的妇人咯咯笑,直说这位小伙懂得真多,快赶上伺候月子的专业医婆了。 但也因此,她买了不少去试吃。 下半天的生意比上半天强很多,容战,容万里,容安都卷袖子上阵了,充当了一天的伙计。 晚上关门点算,布庄那边算是清理陈旧库存,薄利多销,略有盈余。 白酒老品种挣钱不多,但他们自酿的高粱酒利润很大,基本上包揽所有赠品还有对半盈余。 糖更不用说了,李四婆的两亩地总共给出去了二两银子,再去掉杂七杂八的人工费用就算一两顶天了,三两本钱,这一天卖了十几两,春草手里还有没做完的。 容战和容万里都咋舌,乖乖,暴利。 “糖不多了呀!” 容棠叹息,虽说这几天开业优惠,顾客会多一点,后面可能会业绩下滑。 但是糖这种东西绝对不愁卖,他这还是小范围宣传,远些的,再远些的,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呢。 容战道:“富新庄那边不少呢。” 容棠嗯了一声,“万里哥,明天你去一趟富新庄,看那边的糖杜国公府吃不吃得完。” “我这就去,不能让他吃完。” 容万里说完,上马走人,喊都喊不住。 容安便问要不要再招个伙计,布庄那边有三间,酒铺两间还分了白酒,甜酒和糖三种,古掌柜可能跑不过来。 刚好白天有个住得近的少年来问,容棠想了一下,让汪掌柜走的时候,顺路通知那个少年明天来上工。 活动一共持续三天,每天都忙,好在村里人送酒来后,都会主动帮忙看着,下半晌人少了再走,总算是安安生生的,把三天过去了。 第三天的时候,容棠已经看出了生意逐渐趋于稳定,受众也基本确定了,他们卖的白酒多是高度酒,有人喝了感觉痛快过瘾,有人受不住他的辛辣刺激,不可能把所有爱酒人拿下。 糖和甜酒,就是妇人和孩子们喜欢的,妇人们就不说了,天生花钱就比男人节俭,很多时候尝个味就行,不太能长期大量喝。 至于糖,一个字,贵,也决定了不会门庭若市。 第181章 新气象 这就相当于古代奢侈品,受众永远是手里有钱的人家。 前后算一算,他们来县城也有六七天了,看着两位掌柜已经能独立进出货,与各色买主周旋,他们就打算回去了。 走的那天早上是县衙师爷来送他们,崔县令似乎还有点别扭,只让师爷带来了对许掌柜的判决书。 和容棠想的分毫不差,许掌柜的家产卖的干干净净,也不足以偿还欠款。许掌柜被强制押送矿山挖矿还债,他的妻子儿女和老娘,也照之前容棠给的建议,并没有被卖,而是各自分担了不少债务,签了还款合约。 他儿子还不到十岁,欠得尤其多。 路上容万里还问, “主子,他们家什么都没有了,又欠这么多银子,以后怎么办?” 容战拍他一下子,“你个憨憨,要是你什么东西都没了,还欠一屁股债,你会怎么办?” “跑!” 一个字说完,大家都笑了,容万里这才是发现,原来大家都知道主子并不会对老人孩子赶尽杀绝,他们没有了财产,但还有自由,不想还债就得跑,此后躲躲藏藏过日子,一辈子不敢回来,更别说说起什么报复心思。 容安啪啦啪啦打算盘算账,许掌柜家产卖了之后,也有个四五百两之多,加上崔县令给的五百两,买了铺子再铺满货,还有二百多两剩余。 棠世子做生意以来,就没自己出过本金,也是绝了。 他们先回了村,发现村民脸上都有抑制不住的喜色,一问才知,头两天发了工钱,每家每户,多多少少都有点进项,急缺粮食物品的,也能缓过气来了。 此时酒坊最后收尾的活也已经完工,参加建新大院的人手也饱和,容大江大手一挥,原班人马再次集结,盖学堂。 学堂的选址相当讲究,请人看了风水,定了个据说有文曲星气势的位置,刚巧就在容家祠堂旁边。 几位太爷直笑,“就知道咱们容家是能出贵人的,这学堂盖起来,将来的状元榜眼,都得姓容。” 他们吹他们的,容大江见容棠回来了,让他写个学堂名字,刻个牌匾挂上去。 容棠是会写毛笔字,可哪有什么风骨可言,最后被架在高台上下不来,提笔写了“希望”两个字。 众人:“……” 容大江问道:“棠世子,这希望二字何解?” “意思是,读书认字之后,人不糊涂了,能明辨是非,在社会上也有安身立命的资本,生活就有了奔头,所以来到学堂,就有了走向光明的希望。” 容安带头鼓掌,村民们也呱唧呱唧很给面子,就是那字吧…… 容千奇悄声道:“属下刻匾的时候能润色一下。” 如此甚好! 春草早等不及了,离上一次容棠蹲牢,她这是第二次六七天没见到主子。 “少爷,我发现你是真不想要我了,把我一个人丢村里,好些天都见不着你。” 容棠很能理解春草的心情,她是彻头彻尾的南方人,几千里奔波只为跟着自己,自己就是她最亲近的人,离了自己就没安全感。 “哪里能呢,就是泼天的富贵不要了,也不可能不要春草。” 要么说容棠最能安抚人心,他这一句话,就把春草多日的不安驱散了。 一行向村西大院走去,只见高墙瓦舍,新院子已经起了一定规模。 春草咋舌道:“少爷,你不知道,建一个这么大新院子要好多银子,这还没建成呢,就花了好几百两下去。” “没事,你只管花,少爷来挣。” 那个豪气,简直像个宠媳妇的一家之主。 后院的糖也做完了,眼下春草的活就是带着院里大小五六个女人一起做甜酒,供应镇上和县里卖,不是太忙,也闲不住。 关于甜酒的品类,通过各种宣传试卖,如今也稳定了十多种比较畅销的,思维发散的春草,已经开始琢磨别的东西酿成酒,或者制成糖。 她有点苦恼的道:“少爷,我就在想啊,咱们做的糖是因为高粱杆子甜才想到做糖的,按理来说,所有甜的东西都能做糖才对。昨天杜三爷派人送了一筐早梨,也挺甜的,我就照咱们熬糖的法子熬,结果熬出来的东西黑糊糊,粘唧唧,还有点发苦。” 容棠让她把熬的东西拿出来,尝了一下说道:“梨子可以熬成梨膏糖,但也只能是半流体膏状。你这熬老了,糊了。接下来你可以看看市场上有没有卖梨的,收购来熬梨膏糖,这东西止咳化痰润肺,可辅助药物治疗相关病症,熬出来还可以送进药铺去卖。” 春草跳了起来,“有啊有啊,西北角大洪村有不少人家种了山梨,马婶子家的儿子还偷回来几个,献宝似的来巴结我。少爷少爷,这个生意能不能交给我去负责?” 这搁寻常人家里,都是要出嫁的年纪,春草似乎越活越小了,跟村里男娃女娃渐渐打成了一片。与之相反的,是大丫似乎越来越谨慎老成,仿佛她才是那个当姐姐的。 容棠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大丫被家里拘得厉害,而春草有他的纵容和宠溺的缘故,自由自在活力四射。 各家有各家教育孩子的方式,容棠不做干涉。 (春草:我比你大,你把我当孩子?) (容棠:是呀!) 心里滚烫的春草,立刻忘记了心心念念许多天的少爷,一把拖住大丫道:“跟我走,咱们去大洪村看看。对了,叫上狗剩,他路熟。” 狗剩,就是马氏的大儿子,原先不少坏毛病,现在经过各种敲打约束,已经不说大话刻意欺负人了,但还是个不安分的主,整天上窜下跳,也要做生意。 他不用容棠名义欺负人了,但仍然用容棠名义拉买卖,一旦外村人不信任他了,必然抬出容棠来。 “我们家有棠世子,好大的官,很厉害的。我不骗你,我骗你他会打死我的。” 真有不少人听了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跟他来村里卖柴,或者其他山货。容棠听说后,没有特别反感,只是让人警告了他不可以扛他的旗骗人,不然真会打他。 大丫听说要去大洪村,面红耳赤,吭哧了半天扭扭捏捏,才上了容万里赶的马车。 刚好李晋过来,容棠一问,才知道大丫的婆家就是大洪村的里正家,春草促狭,是要拉大丫走婆家去。 这时六太爷在外面喊他,容棠也没再多问,走出门朝着六太爷去,开口问道:“六太爷,什么事?” 六太爷拿个蒲扇扇着风道:“棠世子,咱们村里不是把那六十亩水田要过来了吗,这不是一直让我家的二柱和三柱看着水,前些天就觉得田里水浅了,我让他兄弟俩往里添水。” 第182章 河水倒流的设想 容棠当然忘不了水田,要过来之后,村里一致同意这田里的收益都归他,没有他,村里也是一粒米都捞不着,他为村里做的够多了,不能让大院里人吃饭还要去买米。 容棠道:“添水就添水吧,让两位叔干着,我不会亏待他们。” 六太爷嗨了一声,“不是那事,知道世子亏不着他们。就是河水浅了,咱们挖的沟也引不来水,他们兄弟俩起早贪黑挑水,也挑不够六十亩用的,要不添几个人手吧?” 容棠这才想起来,这地原先是高家一大家子种的,那一家人虽然狠恶,但干活也都个顶个的壮劳力。 “我去看看。” 他这边动身,容战就跟过来,不论何时何地,除非实在破不开人手,必定是要有一个人近身保护的。 讲真说,如果不是遇到老温那样的高手,他们几个还是能扛事的。 三人来到河边,只见容二柱和容三柱一趟趟跑,一次两桶,倒进田里屁也看不出来,把俩人都愁坏了。 再看看河里,水位下降严重,村里挖的沟都够不着了。 “往年也是这样吗?” 六太爷道:“是的呀!咱们村这处虽说没遇到过很严重的天灾,但每年天最热的的时节,雨水都很少,也就是你第一天来的时候下了那么猫尿似的几滴,再往后就没下过了,这河里的水眼看着越来越浅,不说这水田,就是旱田,也需要浇灌一次高粱才能丰收。再这么下去,村里男女老少都得下河挑水,酿酒,盖屋子,都得停下来。” 桥上,郑家的马车晃晃悠悠驶了过来。 老温看到水田边的容棠,把车往旁边一停。 “公子,我看见容世子了,我找他说话去。” 郑长治哼了一声,眼皮也没抬,看他手上的一本书。 马车厢后头,玄雀摇着一台迷你小风扇,给他吹着风,不要太惬意。 他是郑大公子啊,一百两的憨憨大风扇怎么配得上他的身价?逼着唐扶云给做一个小的,随身携带的。 唐扶云表示,“五百两,不二价。” 那也做了,但有条件,上京独一份。唐扶云答应了他,至少今年内,不给别人做了。 但是…… 郑长治还是很不满意的,因为他的脚又被容棠拖了半个月,他的忍耐力快到极限了。 得亏不热,不然火气更大。 老温来到容家人面前,六太爷他们看似已经习惯了他的出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和容棠说话。 而容棠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债权人,也不想搭理。 “世子,这怎么办呢?” 六太爷也是没别的招,只是习惯了解决不了的问题,问一下主心骨。 容棠则是摸着下巴蹲到了河边,捡了一根树枝子在地上画来画去。 然后…… “咱们可以造水车,把河里的水源源不断拉上来,流进沟渠里。沟里水满了,自然可以流进各家各户田里,不需要全村都来挑水。” “水车……” 六太爷爷仨一脸迷茫,不由自主看向路边的郑家马车。是说挑了水放车厢里,一趟多拉几桶,那确实比人力挑水快得多,但也就那样吧! 容棠随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就明白他们想岔了。 “不是马车。” “那是牛车?” “就不是车……我这么跟你们解释吧,来来来,跟我到河边。” 六太爷三父子,容战,老温,就一起跟到了河边。 容棠指着河里的低水位,一边比划一边说,“造个东西,一头放进水里,另一头在岸上,转圈,水从低处流到高处,流到河沟里,进田……懂了吗?” 不懂! 五颗头摇的很坚决。 容棠感觉很挫败,和几个完全不懂基础机械的古人讲水车,实在对牛弹琴,要是唐扶云在,哪怕是司马信,他也有点回数。 “不懂不要紧,等我画出来……不不,等造出来,你们就知道了。那什么,我先……” 他刚要闪,老温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子,“别走,公子有请。” “前辈……” 容战还想争取一下,被老温隔空一个指头点了穴,再次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废不是一般废。 “前辈,前辈……” 二柱和三柱也没有退后,主要是这几天这几个人常来,也不像是来寻仇的,据说有求于他们世子,就是没想过求人的态度这么强硬。 他们拦上来,老问并不想对普通百姓下手,态度温和道:“容世子,我对你没有恶意,让他们退后。” 容棠摆了摆手,但他也没有过去的意思,反倒和老温商量起来,“温爷爷,我实在是忙,您看这……” 老温道:“你不能再糊弄我了,我替你拖的够久了。” “可现在田里没水了,地也干了,我再不想办法,村里人要饿死了。温爷爷是武林豪杰,天人一样的存在,俗话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上天将您这样的大人物送下凡来,定然是为了救万民于水火,使贫苦百姓夏有食,冬有衣……” 高帽子和彩虹屁还有一火车皮,老温已经承受不住了,松开了手,“停……停……你让我缓缓!” 老温缓了一会,抹了一把脸,回到了马车旁,“公子,容世子又有新点子了。他要造一辆车,使河水倒流,从低处流到高处,然后村子里干旱的田地都有了水源,庄稼就能丰收。” 马车里顿了好一会,传出郑长治嘲讽的讥笑声,“这你也信?” 老温认真道:“老温当然不信,但他牛都吹出来了,不让他试试,他必然不服气。因此我和他打了赌,他造出来,我花高价买他的,他要造不出来,愿意穿红裙子从宫门口走到南城门口。” (容棠:我没说。) (老温:说没说没关系,我老人家有办法让你穿。) 郑长治刻薄的大笑,“啊哈哈哈。行,再给他几天,造不出来,本公子办个观赏大会,包下从宫门口到南城门所有的酒楼,瞻仰容世子穿女装的风采,那场面必然十分盛大。” 郑长治心情好,就让老温拉马回转,从大路回城去。 容棠喊道:“温前辈,解穴,解穴。” 老温捡了个石子远远投掷过来,容战闷哼一声能动了,但也自闭了。 容棠反过来还要安慰他,“没事,他不是老前辈吗,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 他耳力好,没听全,却听到了“造出来……包酒楼……瞻仰风采……场面盛大”这样的词句。 老温怎么说服郑长治的他没听清,但想必和水车有关系,于公于私,他得抓紧了。 回到大院,他就翻找图纸,是刚来的时候想起来什么画什么,记得什么写什么,此时一找,居然找到了相关信息。 第183章 算账时间 修修改改,把图纸完善,就找村里几个会点木匠活的召集起来赶工,那叫一个废寝忘食。 就连天快黑时春草和大丫回来心情不好,他也没注意到。而春草见他们一群又是刀斧又是锯凿,个个汗如雨下,也没有说什么。 然而专业的事必须专业人来做,这些庄稼汉忙活了一晚上,做出来的东西让容棠不忍直视,他自己下手又是敲又是打,最终也是废了,气得踹了废品好几脚。 完事让人套马车进城找唐扶云。 不过,在进城之前,他还让容万里快马赶到富新庄,调二十个身强体壮的伯府下人一起进城。 那些人不明所以,但主子叫了,必须去,还为此发生了争抢事件。 容棠先去了工部工坊,喊出来唐扶云如此这般一说,唐扶云只看了一会图纸,就点头道:“明天给你送过去。” 看吧,这就是聪明人的底气。 接下来就是算账时刻。 容棠带人气势汹汹赶到金家门口,只见好大一个门洞,竟是连大门都给人卸走了。 乌管家当然已经不在了,其他的下人,卖得卖,跑得跑,也已经不剩了几个。 闯进去半天遇不到下人,只得是直奔了主院。老杨氏还有一个婆子伺候,出门倒水,忽然见一群人如狼似虎的杀过来,嚎了一声把水盆扔了纠就往回跑,“老爷,老夫人,二少爷过来了。” “把她给我抓起来嘴堵上,话都不会说的人,舌头都没必要留着。” 身后跟着的原伯府下人,哪里会放过这表现的机会,追上去把婆子扭住了。 婆子哀叫,“二少爷饶命。” 其后就是扇巴掌声,“死婆子,什么二少爷,这是容世子……” 很快来到正屋门口,只见一个穿着大红锦服大妇人低了头就想躲。容棠一声喝,“给我抓住她。” 想跑的当然是杨氏,她自己做过什么,心里还是有数的,一慌就想跑,结果没跑了。 不等杨氏有机会开口,容棠再次下令,“拿棒子来,给我打,照死了打。” 杨氏头发凌乱,正想哭嚎,已经有小厮脱了臭袜子塞她嘴里,四个人按住四肢,两个人手持棍棒,噼里啪啦就打起来,打得杨氏呜呜直叫,拼命挣扎。 金士钊终于是赶了过来,森寒的看向容棠,“你这个孽障,你想干什么?” 容棠冷道:“我想干什么?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她不过是个偷人的贱妾,凭什么敢冒充主母,偷卖我伯府的产业?,姓金的,你是活不起了吗?现在破罐子破摔,一点颜面都不要了是吧?” 金士钊脸寒如冰,“逆子,你敢辱骂生父?” “我还有什么不敢的?姓金的,撒泡尿照照你现在的嘴脸。以前入赘是为了荣华富贵,爬得更快,好歹还遮半边脸,装一装门面。现在从天上跌下来,就彻底放飞自我了是吗?你也买四两棉花访一访,哪个要点脸的男人光明正大的侵吞强占妻子的嫁妆?那是要被人骂几辈子的,你个窝囊废。” 金士钊只觉得容棠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一次比一次骂得狠,骂到他气血翻涌,怀疑人生。 “你个逆子,住口,住口……” 满口腥甜,一口老血威胁着要喷涌而出。 杨氏终于吐掉了嘴里的袜子,嗷嗷哭嚎,“老爷,老爷,救我……我要被打死了……” 金士钊头脑哄乱,心乱如麻,低声喝道:“杨氏,你卖伯府产业了?” 听这意思,他竟像是不知情,不过也有可能,杨氏卖铺子的时候,金士钊还在刑部大牢。 杨氏哭道:“老爷,不是我,是娘让卖的。我大哥被发配西北,娘怕他一路上吃苦,让给拿银子。可家里已经没有银子了。再加上你在刑部大牢,事事都要打点,伯府那边又死关着门不给开,一文钱也不出。我和娘都没有办法,不把铺子都卖了,上哪凑银子去啊!” 容棠听到此处顿感不妙,县里铺子没有合法文契,一般人不敢买,敢买的也死命压价,四间铺子加货物只卖了八百两,哪里够金家打点的? “你个贱人,你们还卖了什么?” 杨氏浑身抖着,牙咬的咯咯响,只望着正屋里面惨笑,笑得容棠心沉的更低。 忽然,外头奔过来一个伯府下人,对着容棠行礼道:“世子,快回府看一下吧,出了大事了。” 容棠狠狠瞪金家人一圈,撂下话道:“都先别激动,等本世子回来处置。” 金士钊气喘吁吁,“逆子,先放了你庶母……” 回答他的,是一个小厮高高扬起的棍棒,和杨氏上气不接下气的哀嚎。 容棠转到隔壁伯府,只见陶管家转的圈子,快把门口踩发光了,一见他就道:“世子回,出大事了呀!” “你慢慢说。” 实则,容棠对所谓的大事,已经有了猜测。 “你不是说要卖铺子吗?老奴早放出了风声去,今早有人上门来说要买铺子,我就带人溜达着去看,把咱家铺子指给来人。谁知那人进去打听,二十八间铺子,有二十间已经易主了,都已经不是咱家铺子了。” 容棠闭了闭眼,果然。 “是谁家买的?什么时候买的?” 同县城铺子一样,没有合法文契的铺子都敢买,要么身份不简单,要么有足够的把握他容棠只能吃这哑巴亏。 陶管家叫苦不迭,“还能是谁家?只能是梁家,户部右侍郎梁家,睿王的母族梁家。” 好的很啊! 容棠深吸了一口气,“说说吧,金家和梁家,是怎么回事?” 也是他一直都太忙,没有过多关注这些产业铺子,只想自己先打下的基础来,再一点一点从金士钊手里把东西全夺回来,没想到啊,他的釜底抽薪还没使出来,先让人家给抽光了。 “那还不是先前老爷是睿王的人,他又不懂营生,把家里铺子都便宜租给了梁家。这梁家也是真不地道,他们明知道这是伯府的产业,老爷手里没有文契,竟然也敢买,这是豪不在意要和世子你翻脸了。” 好的很啊,睿王的母族梁家,你成功惹怒爷了。 “陶管家,你现在拿我的名帖去京兆府提告梁家,同样的案子,本世子倒是想看看,县令和京兆府尹的判决有什么不同!” 陶管家心里咯噔一下,告?谈何容易。世子虽然是世子,但那是睿王母族啊!也不是说京兆府尹不敢去梁家提人,就怕这样一闹,睿王出来偏袒梁家,世子他招架不住。 “世子,这事从长计议吧?不如找几个京中有份量的大人居中调停一下在说?” 容棠道:“你听我的,先去提告,也不告别的,就问这买卖契书合不合法,是谁不守规矩,盖了公章!” 第184章 义绝书 陶管家也是叹了一声,进府拿名帖去京兆府提告。 容秀在门里听了良久,把容棠喊进来,“你刚才去打杨氏了?” “她不该打吗?” 容秀顿了片刻道:“你可能还不知道,金士钊出来后,把杨氏扶正了,现在她的确算得上是你的庶母了。” 也是金士钊没有大摆宴席宣告于众,不然搁在别的人家,容棠都得唤他一声嫡母。 可将容棠恶心坏了。 “这事太姑奶别管了,金士钊是入赘的,除了他和伯府有关系,其他的人统统与我无关。既然杨氏出面做了这事,我若是轻轻揭过了,往后被他们拿捏的时候还多的是。” 他还会再买田地产业的,这件事不解决,往后金士钊没钱了就卖一处,有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给他添堵。 容秀还待再劝,“棠啊,你的名声……” “太姑奶,人活一辈子,活的是自己恣意畅快,这狗屁的名声既然让我步步艰难,那不要也罢。来人,关上门,不要让太夫人听到求饶声。” 容秀嘴唇哆嗦两下,跟在容棠后面的下人已经把她劝回去,关上了伯府大门。 容秀在里面发着抖,“他想干什么?” 姚妈妈劝道:“太夫人,咱们都是仰赖世子过活的人,能在府里安生过日子就行了,世子要做什么事,不该咱们拦阻。” 容秀脸色一变,“你也觉得我多事吗?” “那也没有。太夫人是真心想为世子好的,但世子是个有主意的,你既然管不了,也别和他拧着来。左右就是那么回事吧,你就待在后院,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容棠再次来到金家,那脸色已经是波澜不惊。 提把椅子往当院一坐,指挥手下,“来人,把老爷绑了。” 就是下人再忠心,也对这个命令一时执行不了。容战左右一看,索性自己亲自上,再金士钊无能狂怒的吼叫声里,双臂紧紧捆在背后。 “去把金家所有的妾室,庶子女都捆了,去个人找牙行的人来。” 金士钊骇然,“逆子,你要干什么?” 容棠摸着手上的佛珠,撸了下来,一颗一颗的捻,讽刺啊,他要做的事倒反天罡,现在他却能平静的捻佛珠。 “金士钊,你一直没摆正自己的身份,一个上门入赘的,先和人通奸生了庶子,再谋划吃绝户,心思歹毒,人神共愤。现在我做为建安伯世子,宣布你和我娘婚姻无效,我会让族老们开祠堂做证,把你休出伯府,从此和容家没有一文钱关系。” 金士钊大怒,“逆子……容棠,你敢,你个野种,你敢……” 容棠眸孔一缩,从他语气里听出不一样的意味。 “逆子,我是你爹,是你这辈子都要尊敬恭顺的爹,你别以为我不敢再次告你,就你敢休爹的话传出去,就是金銮殿上的陛下,他也保不住你。” “是吗?” 容棠慢声说着话,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金家的另外两个妾室罗氏和韦氏,以及她俩生的一儿一女,都被捆了提过来,哇哇哭着扔在院子里。 “金耀阳呢?” 下人回道:“回世子,金耀阳没在家,听守门婆子说,他经常晚上跑出去逛青楼。” 容棠脸上泛起诡异笑容,“就他?还逛青楼?行吧,去几个人,把他抓回来。” 金士钊再次怒吼,“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金士钊,你见过哪家女人嫁了人还带三四个野相好一起进门的?你是入赘的,要有反过来当女人的自觉。既然你不愿意离开建安伯府,那你就和你这几个野女人一起浸猪笼去吧!来人,把老爷装笼子里……” “你敢,你敢……” 金士钊呜呜呜,容战眼疾手快,把杨氏吐出来的臭袜子塞他嘴里了,并且献计道:“主子,装了猪笼,还得扔塘里,不如直接找口缸来,放满水,效果一样一样的。” “此计大善。” 缸拿来了,水也挑满了,容棠面无表情道:“行刑。” 下人都不敢动手,当然还是容战上前提了金士钊,头朝下脚朝上,按进了水缸里,一院子妾室庶子女吓得尖叫连连。 金士钊不过是个软脚虾米,连挣扎的力气都欠奉,只两条腿再空中胡乱蹬着,眼看着越来越快,到越来越慢。 女人小孩的哭叫声中,容战把金士钊提了起来扔在地上,好一会没有动作。 “办的不错,赏一百两。” 容战拱手道谢,“谢主子赏。” 余下的下人眼都绿了,他们被罚了月余,吃着猪狗食,做着牛马活,一天天绝望的,想死舍不得命,容战这银子挣得也太易了些。 突然间,金士钊咳了两声,又缓过气来了。 “咦?没淹死!再来!” 这一回,不用容棠点名,好几个下人争着抢着上去,“世子,奴才来,奴才来。” 四个人架住了金士钊,又一次按进了水缸里,容战在一旁看着,差不多的时候,就把人提起来扔地上。 如是三遍后,金士钊崩溃了,“我离……我离……我,我愿意和离……” “是义绝。” 金士钊的脸惨白,浑身抖得不像样子,“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容棠一抬手,早已是胆大包天的下人们一拥而上,金士钊吓破了胆,连哭带喊,“我签,我签。” 容万里走入屋内,“唰唰唰”写下义绝书,来到金士钊面前,割破他的手指,按了血指印,又把毛笔递给他,用眼神啊示意他签字。 金士钊眼里的屈辱几乎逆流成河。 签好了字,容棠看后没问题,把义绝书递给容万里,“拿去京兆府盖章。” 容万里领命而去。 继续垂着头道:“把杨氏的腿打断,打断三截,长不好的那种。” 在杨氏杀猪般的哭嚎声中,棍棒重重落下,这一次,再也没有人留情。 杨氏的腿呈现诡异扭曲的弧度,疼昏过去。 离的近了,有几滴血溅在容棠脸上,莫名阴森。容棠擦也没擦,转头看向罗氏韦氏和她们的儿女。 几人都吓疯了,拼命磕头求饶,罗氏甚好道:“世子容禀,妾自进府来,一直循规蹈矩,不曾做过伤害容夫人的事。看在妾没犯大错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没犯错?你们出现在我娘面前,就是伤害了她,她有心疾,你们气她一回,她的命就短几分。别和本世子诉说委屈,既然沾了这因,就老老实实还这个果。” 罗氏哭道:“可这世上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夫人委屈,她也是夫人,我们做妾岂不是更委屈。” “我告诉你为什么,罗氏,这世上别的男人或许有资格三妻四妾,但金士钊没有。因为人家有能力有本事,靠自己养女人,金士钊是个赘婿,本身吃软饭的,他不配。” 第185章 泾渭分明两滴血 罗氏无言以对,搂着女儿痛哭,她女儿金小蝶哭着爬向容棠,抓住了他的脚。 “二哥哥,求求你饶了我和我娘,我们以后再不敢出现在你面前了。” 容棠眼里冷冰冰的 ,“你们本来就和我没有关系。现在金士钊欠了伯府二十间铺子,你问问他有没有银子赔?有的话我放了你们,没有,也别怪我卖了你们还债。” 罗氏哭道:“可是卖了我们,也不够还债啊。” “总之还一点是一点,本世子可不想做个大怨种,往后余生,还要被你们一窝蛀虫拖累。” 韦氏似是十分不甘心,“世子,妾生的可是儿子,是你的同父兄弟,你若卖了亲兄弟,日后在上京也绝没有立足之地。” 容棠停住了捻佛珠的手,审视韦氏,“都到了这地步了,你威胁我?” 韦氏跪着往后退两步低头,“不敢。” “你倒是提醒我了,你生的这个儿子到底是不是我兄弟呢?还很难说。我听说上京流传着一个笑话,金士钊祖传不能生育,儿子女儿都是借种生的,不知道真假!” 韦氏惊恐道:“世子,这样的话你也敢说,老爷不能生,你从哪来!” 容棠摊了摊手,“我从我娘肚子里来,我娘姓容,我姓容,足够了。你这个儿子要姓什么,可不好说。金士钊,难道你从来没怀疑过,你小妾生的孩子可能不是你的?毕竟红姨娘那事,有一就有二。” 韦氏尖叫,“没有的事,你胡说,你胡说。” 她把儿子护在怀里发抖,不想听容棠邪恶的声音。然而邪魔附体的容棠怎么肯放过她,悠悠说道:“你说的对,真的假的,没那么重要,金士钊愿意养,那是他的事,我没权力卖你们。” 正当韦氏以为危机过去时,容棠又道:“当然只有孩子的父亲有权力卖孩子。来人,让金老爷亲手写卖身契。” 金士钊双目赤红,“容棠,你天地难容。” 都没等容棠吩咐,恶狼一样的伯府下人再次把他架起来头朝下栽进缸里…… 片刻后,容棠拿到了卖身契,刚好这时候牙行来人,在外候着了。 “把人送过去,能多卖点就多卖点,银子都赏给你们。” 这下子群蜂出动,把罗氏母女,韦氏母子都拖了出去,徒留震耳欲聋的哭嚎声传出去很远。 有下人看着杨氏跃跃欲试,“世子,这个婆娘……” “说话客气点,这是金夫人。” “是,世子,金夫人要不要卖?” “她废了,没人要了,留给金老爷暖脚吧,不然冬天没有炭火,屋里会很冷。” 金士钊目眦欲裂,“逆子,你敢弑父……” 容棠皱了皱眉,转头问容战,“我杀他了?” 容战道:“绝对没有。金老爷听说杨氏败光了夫人嫁妆,非常生气,亲手打折了杨氏的腿。他自己非常惭愧,没脸留在容家,主动要求签下义绝书,和伯府断了一切关系,主子求他他都不肯。这两个小的,不是金老爷亲生的,一怒之下也卖了,主子求情都没求下来。” 容棠问旁边人,“是吧!” 伯府众奴才异口同声,“没错,就是这样。” 气得金士钊直翻白眼,便在这时候,金耀阳被抓回来了。 金耀阳自上次在唐府出了事,日日做噩梦老二没了,就算现在确定还在,也像个假把式,不举了。 和所有男人一样,越不行,越想证明自己行,于是成了青楼常客,不惜违旨也偷跑出去,花银子让楼里姐儿宣传他的伟岸。 伯府下人去抓他,用的就是他抗旨的借口,吓得老鸨忙不迭赶他,对外抵死不认金耀阳常来。 金耀阳被推倒在容棠脚下,仰头看去,容棠像是天上的神,蔑视他这只蝼蚁。 “你,你想干什么?” 金耀阳抖着身子向他爹靠过去,不到两个月前,他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傲娇脸,现在简直变成了一条阴沟里的臭虫。 容棠看向金士钊,“金老爷,我是不是说过,金耀阳不是你亲儿子,可你总不相信。” 金士钊恐惧的望着他,“你,你要干什么?我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怎么,你以为我会逼你也卖了他?不会的,你对他的爱深沉又热烈,当然要留他给你养老送终。不过在此之前,还是有必要给你们确认一下血缘,不然你糊里糊涂,我也好奇难平。来人,取一个碗,舀半碗水来,咱们给这对父子验一验。” 很快有人取了水碗来,容棠自袖口拔出匕首,划开了金耀阳的指尖,滴了一滴血下去。 红色的血滴入碗中,沉入碗底,容棠又过来取金士钊的血。 金士钊极力后缩,但还是被容棠硬扯过去,划了一刀,“金老爷,你不好奇吗?杨氏如此淫荡,她怎么可能没勾引别人?你别以为替别人养了儿子而不自知,我这样做,也是让你们父子俩打开心结,以后坦诚相见……欸?这是什么情况?” 只见水碗里,两滴血泾渭分明。 容棠一下子跳了起来,向后快退几步,表情骇然,“我天,我就是有点怀疑,没想到……”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金士钊比他更加惊骇。 容棠对手下挥了挥手,“走走走,别看热闹了,金老爷心里一定很苦闷。” 临走之前,容战去解了金士钊的绳索。 一行人向外走去,先前把妾室庶子女押去给牙行的下人也一并汇合了。 容棠看了看凄凉惨淡的金家院门,长叹了一声, “怎么混成这样了?到底是我名义上的爹,他不仁,我不能无义,来呀,给老爷安上大门,派人守着,别让老爷太太出去被外面人伤害了。” “是,世子。” 从富新庄叫回来的人,看起来已经不打算再回去了,争着抢着要留下看守金家一家人,争抢间,京兆府师爷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招手喊他,“容世子,我们大人有请。” 容棠走过去堵,只见车帘掀开,里面坐着南宫璟和另一个愁眉苦脸的官员。 马车外面,容万里比比划划,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形色可疑。 容棠侧了侧头,再回头看一眼金家,热情邀请他们进伯府坐一坐叙话。 上茶后是那苦大仇深一张脸的官员先开口,“容世子,你这章我盖不了。” 容万里解释道:“宋大人,管婚姻户籍。” “奥……宋大人,是哪个盖不了章?” 宋大人道:“是金大……金士钊与伯府大小姐容夫人义绝书盖不了章。一来容夫人早已身死,这义绝书除了她本人别人无法代写。二来金老爷的行为,还到不了义绝的地步。” 第186章 纨绔标配 容棠“哦”了一声,“这到底是要做到哪一步才算到了义绝的程度?有标准吗?” 宋大人呆了呆,“这种事,哪里有什么标准可言。” 容棠道:“既是这样,我就问问宋大人,如果金……嗯,我爹,反过来是我娘,婚前偷情生子,婚后纳几个男妾养在家里,还生了好几个庶子女,是要怎么处理?” 宋大人雷的里外焦黑,“容世子,世上哪容得下这样的妇人?那只沾其中一条的一丢丢,也是要休出门去了。” “就是这样我才奇怪。我爹是入赘的,他犯了许多错,还是自请下堂的,怎么就不能盖章了?我娘都已经死了,宋大人觉得维持这婚姻关系还有意思吗?是想我娘在地底下都不得瞑目吗?” 宋大人十分为难,“可这也不合礼法。” “宋大人,礼法尚不外乎人情。我爹如今疯魔了,戕害正妻,追杀亲子。继续让他和建安伯府有牵扯,将来不知道干出什么事来连累伯府,宋大人忍心我这一府孤儿老弱没有容身之地吗?” 宋大人的脸就更为难了,接连看向南宫璟那边,可南宫璟低头喝茶,全然不看他。 容棠在他又一次转向自己的时候,塞了张银票过去,把宋大人吓了一跳。 容世子太生猛了,当着府尹大人的面都敢贿赂他。宋大人下意识的扭头看南宫璟,发现他刚好转过身去,对容棠的行为一点没注意。 宋大人心里怦怦跳,银票到了手中。 “原则上,本官还是得去问问金老爷本人的意思,他如果不同意……” “容万里,带宋大人去隔壁问我爹,这义绝书是不是他亲自签的。” 容万里做了个请的手势,宋大人别别扭扭站起来跟他走,还挺不好意思的。 南宫璟这才像是忽然回过神来,注视着他道:“容世子,你和梁家的事,能否让本官居中调停一下?” 那必须可以啊! 但容棠还是很想知道是谁和他过不去,在不合规矩的情况下,给梁家盖了买铺子红契。 南宫璟好似猜到了他的想法,说道:“你也不要多想,京兆府没有官员敢这么做。那二十间铺子的买卖如今还只是私底下签的白契,没有官方过户。但你也不要以为没过户,那铺子就还是你的。梁家真金白银拿出去了,这事没个说法,铺子想轻松拿回来很难。” 容棠算是明白了,梁家买了铺子不去盖章,就是等他上门说话,要么赔银子给梁家,要么捏鼻子认了,把原契给梁家。 “师爷已经去找了梁家通气,据说梁家主很惊讶,一问才知,是家里管生意的总管事自己做主买的,家里主子并不知情。” 容棠差点笑出声来,这他妈也得有人信。 “你也别笑,梁家既然推了一个管事出来扛事,说明没想把路堵死。现在师爷约了梁家管事在玉霄楼候着,你跟我走一趟,把事说清楚。” 容棠没奈何,请他稍等了片刻,自己去换套衣服再出门。 一刻钟后出现在南宫璟面前,南宫璟感觉容棠不大一样了,手里拿个折扇,气势有点说不出的疏狂。 一起刚动身,就见刚刚去了隔壁金家的宋大人,如同被疯狗撵一样狂奔而来。 “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南宫璟神色一变,“出什么事了?” 宋大人一向可是沉稳的很。 宋大人气喘吁吁,“下官去了金家……金士钊真是疯了,拿个大棒子死命殴打他儿子……他那个庶长子。他刚扶正的继妻也被打残了,看见他要把儿子打死了,醒过来晕过去的。大人,你快去看看吧!” 南宫璟不及多想,加快脚步向金家冲去,正与谢家过来的一个管家同时进了主院。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金耀阳已经没有了气息,杨氏也在恐惧中魂飞魄散,凶手金士钊状如疯魔,眼神涣散,仰天凄厉狂笑。 南宫璟沉声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快来回话。” 看守中出来一个下人,左→看了看,低头说道,“之前老爷怀疑大少爷不是他亲生的,今天想起来滴血验亲,结果验出来真不是。世子走的时候还劝他,杨姨娘生孩子已经很辛苦了,不必在乎是不是亲生,反正养了这么多年,留着送终也是好的。谁知道老爷就是想不通,发了狂的打大少爷,宋大人了的时候我们正在拦,拦不住,就……” 南宫璟看向宋大人,宋大人抹汗点头,之前不知道,他来的时候,几个下人确实有拦(那时候已经快打死了)。 容棠一脸痛心疾首,“我爹怎么就这么轴呢,亲不亲生有什么关系,孝顺不就行了吗?再说这滴血验亲准不准还很难说话,有时候亲父子的血不一定相融的。” 疯疯癫癫的金士钊听到了这句话,忽然一个激灵,赤红的双眼瞪得十分大,“你说什么?” 容棠道:“我说滴血验亲不一定准。说了你也不懂,容战,拿碗水来。” 容战很快拿了一碗新的水来,容棠一边说一边给他演示,刺破自己的指尖滴进去,再刺破金士钊的指尖滴进去。 “爹,你看清楚了,亲父子的血真不一定相融,金耀阳的融不了,我的融不了,总不可能我和他都不是你亲儿子……欸……这什么情况?” 众人伸头往碗里看,那两滴血融合了,变成了一大颗。 下人们互相传播,“世子是亲儿子没错了,就说吧,容夫人品性多高洁的人,这事错不了。杨氏水性杨花,生个野种也点也不奇怪,就是老爷太糊涂,这么多年宠爱大少爷,对世子像仇人一样,现在真相暴露,老爷不知道后不后悔。” 众奴才再看金士钊的脸色,他的脸扭曲的厉害,果然像是很后悔的样子。 容棠上前搀扶他,“爹,看开点……” “噗……” 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容棠展开扇子一挡,素色的扇面,瞬间开满了红花。 “爹……” 金士钊砰然倒地,浑身扭曲颤抖,肉眼可见的嘴巴歪斜到一个诡异的角度。 “快来人,快去叫太夫,我爹不行了……” …… 半个时辰后,请来的大夫笃定的道:“脑卒中,看这样子,该是暴了血,我开个方子,以后不间断吃着。不过容世子,我丑话说在前头,这病搁在睡觉手里都没的治,就是换了太医来也是这一种治法,眼下是没死,但也是随时的事,人走了,可不许赖我们医馆!” 容棠语气诚恳,“怎么会呢,本世子像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大夫你只管开方子,捡贵的。” 大夫在里面开方子,容棠到了外间,环视一圈,更是悲凄。 第187章 血扇子 “家门不幸啊,让各位见笑了。府尹大人,我爹虽然无耻残暴,杀妻灭子,到底是我爹,能不能法外开恩,别抓他坐牢了?” 南宫璟:“……” “宋大人,我爹最大的心愿是和建安伯府划清界限,还他自由之身,你看他都这样了,就遂了他的愿吧!” 宋大人:“……” “呃……这位是谢府的管事?你看金家出了这样的事,想必谢大公子的贵妾忧心忡忡,你回去告诉她,虽然她爹和我娘离了,她爹也还是我爹,生养死葬我全包了,必不让她半分挂念。当然,她要是愿意来端屎端尿伺候,那也是当女儿的本分,本世子不会拦着她。” 谢家管事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他来的时候,亲眼看见金士钊还在抽打金耀阳。再结合滴血验亲那一出,心里更认定了是金士钊自作自受,与人无尤,这要是传回谢府去,只怕主子们都要嫌晦气。 “容世子,这都是金家的事,她一个妾室的娘家,也不是我们太傅府的亲家,家主就是听说金老爷亲手卖了妾室庶子女,特派小人来问问情况,现在事实清楚明白,小人回去复命了。” 容棠在后面大喊一声,“让贵府的金姨娘来伺候她爹和她祖母啊!” 谢管事跑得更急。 “宋大人……” “下官马上去盖。” 容棠甚是欣慰。 里屋大夫写好药方,容棠容万里,“去抓药,捡贵的。” 这才又看向南宫璟,一脸无奈,“走吧府尹大人。” “如果你不方便的话……” “方便。摊上这样不孝的爹,那是我的命,还不是得奔波着给他擦屁股。” 南宫璟:“……” 几人来到玉霄楼,时间已是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梁家的管事要不是京兆府师爷陪着,早就要走了。 双方见面坐下,容棠听到熟悉的哗哗声,只见包厢一隅,一个小厮正摇着一台风扇,怪不得凉风习习。 梁管事很是得意,像是对乡下土包子介绍城里高科技,“容世子,这是上京新出的好东西,名为风扇,一百两银子,可是我们爷从睿王府上拿回来的,只此一个,特意用来招待您。” 容棠皮笑肉不笑,“多谢。谢管事,废话不多说,直入主题吧。我那二十间铺子,梁家怎么说?” 梁管事做出为难的表情,“容世子,这事真怪不得小人,杨氏说是得了老太太的命令,卖铺子救金大人……金老爷,小人想着,金老爷怎么都是容世子的亲爹,也做了我们梁管事多年的房东,不能见死不救不是?我们先把银子出了,白契签了,容世子总会来给我家一个说法的吧!” “梁管事想要什么说法请直说。” 梁管事态度十分谦卑,“我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全当帮忙。这样,容世子出银子,把白契买回去,咱这事就当没发生过生过,可行?” 他又可向南宫璟,“府尹大人,我们梁家一片好意,总不至于要无家血本无归吧!” 南宫璟也看向容棠,眼里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 铺子是杨氏偷卖的,但也是捞金士钊用掉了,等于是金士钊卖的也不为过。 当爹的卖了自己的铺子,哪怕没有合法文契,他又能怎样?他难道还能去告自己的爹,让他去坐大牢? 显然不能。 从金家把银子要过来吧,金家如今空壳子一个,连大门都不知被谁摘走了,肯定也是没有。 算来算去,竟然只有捏鼻子认了这一条路走。 “行了,我认,明天我让管家送两万两银子过来。” 梁管事哈哈大笑,“容世子不能开玩笑吧?二十间铺子,市价七八万两,您只给两万两?” 容棠忍着气道:“白契上写的清清楚楚,二十间铺子,总价两万两卖给你梁家的,梁管事这是要坐地起价吗?” 梁管事神态倨傲道:“容世子,小人是个生意人,一切都是为了赚银子。当初买这些铺子,小人也是担了许多风险的,现在连红契也办不下来。俗话说,高风险,高回报,小人在金老爷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当然也要在恰当的时候本利双收。” 容棠气笑了,“所以,你打算以八万两银子把我的铺子卖还给我!” 梁管事道:“友情价,七万两也行。” ”啪”一声,容棠打开了他的撒金折扇,往后一仰,一双脚架上了桌子,冷冰冰的眼,漠然注视梁管事。 睿王府里,南宫睿吹着风扇,和幕僚说话。 “要是容棠来找本王说项,本王就勉为其难替他调停调停,让他出个三四万两算了。这样大舅舅也有的赚,本王还能借机拉拢他,何乐而不为?” 幕僚也极力称赞此计大善,“不错,只要容世子进了睿王府的大门,外界当然自动把他归在王爷麾下。” 南宫睿笑容畅快,“金士钊倒了,他儿子一样还是本王的人,比什么金耀阳更加名正言顺,安知日后容家军不会的重回他的手手上?” 幕僚垂捧,“王爷英明。” 主从二人笑容爽朗,殊不知…… 梁管事自容棠神色改变,闭口不言,就感觉一阵阵怪异的气息在包厢里弥漫,好似有些腥,又好似有些冷。 很快他发现哪里不对劲了,那是容世子的折扇,撒金的扇子,素面上一大团一小团,星星点点的红已经有些发乌,腥气正是从那里散发的。 那是……血迹…… 是谁吐了血,喷洒在了扇面上,容世子却没有换新扇子,仍是带在身上摇。 他不止摇扇子,他还开始捻佛珠,这样一副冷漠冰寒的样子,让梁管事打心底里窜起一股凉意。 然而终究有恃无恐,给自己打了打气道:“容世子,不二价。” 容棠没想谈下去了,最后盯了一眼梁管事,“铺子,本世子不要了。但你们也记得,梁家已经得罪了本世子,未来有冒犯之处,还请想想今日。” 他站起来就走,完全没给梁管事继续说话的机会。 梁管事嚷道:“府尹大人,师爷,你们看见了,不是小人不想还铺子,是容世子他没有诚意。” 南宫璟也没有说什么,和师爷一声不吭都走了出去,临出门前意味深长的回望了梁管事一眼。 “什么意思?故作高深。” 梁管事心里猛打鼓,脑海里总挥不去那把带血的折扇,是谁吐血了呢? 到晚上他就听说了,白天金家出了大事,金老爷发现养了多年的大儿子不是亲生的,亲手打死了他,后又气得口喷鲜血,差点喷在容世子脸上。 没喷着,被一把扇子挡了。 所以,那是金士钊的血。 梁管事确定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是冰寒的。 第188章 狠人狠事 容世子是个狠人! 这是梁家管事给容世贴上的标签,但在向主子复命的时候,还是某些心理作祟,只说,“容世子嫌贵,说铺子不要了。” 梁大人微眯着眼,哼了一声,没有当回事。睿王想拉拢容世子为己用,但不应该是反过来,容世子上赶着巴结睿王吗? 二十间铺子,就当是投名状! 容棠走下玉霄楼的时候,在一个靠近楼梯口的包厢里听到里面吆五喝六,熟悉的喧闹声,停顿片刻仔细聆听,没错了,是他们。 从门缝向里望去,果然看到了几个狱友挥汗如雨甩牌,大骂对方偷牌做假,谁都不服谁。 顾忠勋警觉性高,察觉到门口有人偷窥,一个箭步抢过来打开门,“谁……是你?” “是我,路过,路过,几位慢慢玩。” 容棠说罢想走,被顾忠勋一把扯了进去,“来都来了,摸两把再走,可恨,教别人玩法,竟然都找不到在京兆府大牢里的感觉,那些人实在太蠢了。” 其实也不是人家蠢,只是打牌这种事毕竟都算不务正业,有心进步的人一般没这个爱好也没这个需求,自然无心学习。 当时他们蹲大牢的时候闷成了苦逼,一时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放他们走,时间充足加上极度无聊,当然愿意下工夫下脑力,等学出一两分经验来,也就是食笋知味了。 容棠道:“我没时间。” 顾忠勋道:“没时间你上酒楼来?今天必须陪本世子摸两把。” “家里死人了。” 众公子:“……” 贺启林问,“谁死了?” “金耀阳和他娘,被我爹打死的。” 一阵沉默,落针可闻。 金耀阳,曾经有几年,做为金侍郎长子,也和他的一起玩过,物是人非,才没两个月,跌落泥潭,还死在他爹手里。 谢秉之大发感慨,“比起金耀阳,萧振越还是幸福的,起码他爹是真疼他。” 容棠正要转身走,听到此话又停住了,因为他发现一个问题,萧振越没有出现。 ”萧振越呢?他不是常和你们一起玩吗?” 几人一脸怪异的看着他,”你不知道?” 容棠表示,“真不知道。我一直在城外忙活,他怎么了?” 沉默了片刻,顾忠勋道:“他家出事了,一家人都关进了刑部大牢。” 嘿!这刑部大牢,最近业务很繁忙啊? 王博安小声道:“其实是户部出事了,陛下下旨严查,事是萧振越的爹经手,就被右侍郎推出来挡了。” “王博安!” 顾忠勋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容棠没有入仕,很多朝堂上的内幕不该透露给他。 然而容棠到地方听到了有用信息,“户部右侍郎?梁……” 顾忠勋冲他摇头,容棠明白了,这个玉霄楼就是梁家的,耳目众多。 “你们玩着,我先走了。” 几个人也一下子失去了玩的兴致,王博安甚至说道:“你家里死人了,需要帮忙吗?” 容世道:“肯定要啊!挖坑会不会?” “……” 回到金家,陶管家已经买来了棺木把杨氏母子收殓了,来问他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挖个大坑埋了,难道还想我给他们办丧事不成?” 陶管家得了准话,让下人租两辆牛车,把两具棺木拉出城不提。容棠进屋,看了床上的金士钊一眼,他口眼歪斜的严重,还不住的呕吐,像是十分痛苦。也是啊,气得爆血管了,只怕脑子里被血糊了半拉,不难受才怪。 容万里问,“要怎么处置他?” 现在的金士钊母子等于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但考虑到实在太忙,没时间出殡,容棠打算让他们母子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找两个人伺候着,伺候精细点,以防有人突然探望。把家里下人都派出去散播消息,金士钊如何杀妻灭子,如何偷卖前妻产业,还有,梁家如何落井下石,以市场价不到三成抢了建安伯二十间铺子的事,都给我传出去。” 铺子他不要了,但原契他也不会给出去,这二十间铺子抓在手里未必是香饽饽,还很有可能是烫手山芋。 至晚时分,梁家贪婪丑恶的心思,也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铺子看似到手了,声誉是一落千丈。 睿王最先回过味来,得知了容棠的反应,失手打翻了茶盏,脸色铁青,“他说不要了?” 那是二十间京城铺面,市价八万两,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竟是宁可不要,也不来找自己说项? 梁大人不屑一顾,“给脸不要脸,他以为说几句难听的,这铺子我会主动还给他怎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身份,还来威胁本官。待左侍郎被治了罪,我这个右侍郎自然顶了他的缺,届时王爷还可以安排个自己人做右侍郎。那时候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说我不是?” 睿王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舅舅,他好不容易经营的好名声啊! “舅舅,金士钊虽然倒了,但建安伯府不一样,父皇没有一点牵连到容家的意思。舅舅不管不顾就朝容家下了手,只会让人戳脊梁骨。” 梁大人不以为然,“一个毫无倚仗的毛头小子,他能奈我何,这不是吓得连铺子都不敢要了吗!行了,过几天你表弟娶亲,你只管去喝喜酒,别的事舅舅来处理。” 睿王无话可说,事情已经做了,舅舅无论坑了谁的银子,后面都是给自己铺前程,容棠投靠自己或者不投靠自己,他的作用也已经起了大半。 就这样吧。 容棠当夜就歇在伯府,吃晚饭时间,他和容秀一起吃的,因着白天发生的事,气氛有些沉闷。 其间容秀好几次想说话,都被姚妈妈摇头制止了。 等容棠去自己院子休息,容秀和姚妈妈也回后院,容秀终于忍不住了,“我就说想问问他那边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老拦着我?” 姚妈妈恨铁不成钢,“太夫人,你问那干什么?外边不是都传了吗?老爷疯了,打死了杨氏和金耀阳,卖了小妾庶子女,两位京兆府大人和谢家管事亲眼见的,还有假?总之外面怎么传,你怎么信就好了。” 容秀仍是心神不宁,“我听到外面传的了,但外面传的,一定是事实吗?我想知道的,是事实真相。问那些个奴才,一个个三缄其口,好似都团结起来瞒我一个。” “要不然呢?太夫人你想问出个什么真相来才罢休?是要让世子到你面前来承认是他亲手杀了他爹?” 姚妈妈真是不理解容秀的脑回路了,好好当个享清福的太夫人不好吗?削尖了心思想插手男人的事。那是内宅女人该管的吗? “太夫人,老奴看你实在闷坏了,不如明天出去走走吧?你看去看望唐夫人如何?她这段时间和唐大人也闹义绝,心情定然也很差。” 第189章 狱中盟友 翌日大早,容棠命厨房做了一大食盒饭菜,路过百香楼,又让容战买了一只荷叶鸡带上,主从三个,一起进了刑部衙门。 听说是来探监的,主理官员问了问来人身份,收了礼,写了批条,“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时间不短,容棠感觉自己想问什么足够了。 再说萧振越自那日送走了一个一个狱友,等到天黑了也没等了他爹接他,别说接,连饭都没得人送。 啃了两顿馊饼子后,心眼子再迟钝,也感觉不对劲了。 他先是被从干净的牢房挪到臭烘烘的阴暗地牢,和那些脏污的犯人关在一起。关了两天之后,又被押到刑部大牢和他家里人关在一处,这才是知道他家出了天大的事,一家子都被下狱了。 这这几天里,他是尝尽了世情冷暖,先是定亲多年的未婚妻退了婚,后是得知他爹犯得事不小,一家子都有砍头风险,恐惧和绝望日日啃噬着他的心。 也正是在这几天里,他从小玩到大的几个好朋友,一次也没来看过他。 躺在潮湿发霉的稻草堆里,蟑螂臭虫蚊蝇飞舞打脸,萧振越的心也像是死了一样,臭了,流脓了。 对面传来他娘和妹妹的哭声,压抑而破碎,在这一切都陷入绝望的时刻,牢头喊了一声,“萧振越,有人探监。” 萧振越以为自己听差了,半天没反应。 牢头凶他,“死了没有,没死给个反应,人等着呢!” 萧振越脑子混沌了,谁会来看他呢? 他跟着牢头走出大牢笼,进了尽头一间独立房间,只见里面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不认识,另外两个,是在京兆府大牢认识的容棠和容战。 他忽然很想哭出来。 “容世子,是你?” 他想哭又想笑,结果是笑着流眼泪,“我想了一路谁会来看我,连楼子里的花娘都想到了,就是没想过会是你。” “你这几天好不好?我那天出去以后就出城了,在外面忙的死去活来,我以为你在我之后就回家了。” 怎么可能会好呢?在刑部大牢里,可不像京兆府尹那么玩儿似的警告他们,是真的会挨打,挨饿,病了,也没人给治疗。 萧振越边流泪边说,“还好,你看我都还活着,谢谢你……” “别说话,先吃点东西。” 印象中萧振越是喜欢吃百香楼的鸡,可这一刻,萧振越扒开了荷叶,只迟疑着揪了一小片鸡皮塞嘴里,咽下去后道:“能给我家人送去吗?我爹娘,我弟妹,他们也好多天没吃好了。” 尤其是娘亲和妹妹,她们生来富贵,就没吃过苦…… 其实他也没吃过苦,但在这一刻,他还是想多顾一些家里女眷。 容棠肃然起敬,不管萧侍郎犯了什么罪,也不管萧振越往日里多不靠谱,一个身陷囹圄,饥肠辘辘,朝不保夕的人,心里更多的挂念家里人,总不是很坏的人。 容棠从食盒里拿出一碗饭,一小罐米酒,余下的都让容万里送去萧家人那里。 “吃吧,吃饱饭好说话。” 萧振越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从前感觉白饭咽不下,这一刻也成了美味,米酒更是珍惜的一点一滴喝,想要喝得久一点。 “我时间不多,萧振越,你和我往日也没多少交情,实不相瞒,我来找你,也是有目的的。” 萧振越吃饱,把碗一推,“也好,我也觉得和你交情不足,正心里忐忑,你说出来了,也免得我瞎猜,什么事?” “我之前见过顾忠勋他们,从他们嘴里听说,你爹是被户部右侍郎推出来的。我也不瞒你,户部右侍郎梁家得罪了我,我要搞他,需要你爹提供方向。” 萧振越听到梁家,一股巨大的痛恨涌上心头,他也听爹说了,可碍于睿王,他爹生怕被报复,始终不敢将所有真相告知于他。 “梁家,后面是睿王,你未必扳得倒,反而把自己折进去,何必呢,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 “帮不了没关系,要看你愿不愿意帮。我不认识你爹,他可能对我不信任,只需要你喊你爹出来跟我说话,我答应你,在你家人坐牢期间,按时送来饭食,衣物,药品,直至宣判。并且我和梁家的争斗不会牵涉你们家,后面也不会对你家有不良影响。” 萧振越很是心动,家里女眷不少,大部分都是成年人了,一旦进了牢狱,谁当她们是人看? 便是死,他也想母亲和妹妹在最后的日子里保留尊严。 他出去后没有多大会,萧大人过来了,声音有些嘶哑。 “我可能也帮不了你。无官不贪是对的,但想抓住贪污把柄,证据也很重要。他手上有我的,我手上却没有他的。” 容棠道:“证据可以找。萧大人,我只需要你给个方向,试想一下,如果在调查你的同时也调查他,最后发现他比你问题更严重,你说会不会出现另一种可能,你会轻判,他会进来?” 萧大人苦笑,“就算查出来他问题比我大,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大概也是全推到我身上,说不定我们全家最后的活路也没有了。” “原来萧大人还做着梦,以为梁家会给你留活路。你也不想想,他要是不想搞你,又怎么会把你捅出去?说不定也是为了最终把所有罪证都推到你身上做铺垫。你如今唯一的机会是站在我这边,万一我能扳倒他,你们全家不就有了机会?退一万步,我扳不倒他,你又要什么损失?你不想妻儿在牢里过得好一些,死前不受那许多罪吗?” 萧大人的心瞬间凌乱。 容战和容万里都退了出去,只留容棠和萧大人独处。 两刻钟后,牢头来请他们出去,容棠当着萧大人的面给了牢头一张五十两银票,“里面稻草常换,吃食好一点,有人生病了请大夫,银子不够了去找本世子拿。切记,外面有人打听我今天来的事,你想好怎么回答。” 牢头满口答应,虽然也有别人给银子整治萧家吧……那都是一小串铜钱,远没有容世子这么大方,这可是五十两。 容棠主从走后,牢头果然守信用,换了新的干的稻草,午食也换成了新煮的糙米饭,虽然不及家里面精细,比之前吃得猪狗食已经好的太多。 萧家父子四目相对,五味杂陈,既有未知未来的忐忑,也升起了一线渺茫的希望。 接下来就是做局了,已知梁家是睿王的人,想要对付他,最好是办法就是借力打力,利用淮王和永王的人揪住梁侍郎的一点小尾巴,这点小尾巴看似不致命,却是梁侍郎想要升半级接手左侍郎职务的最大阻力。 第190章 龙骨水车出世 事情并不能一蹴而就,安排好京中密切监视梁家的人手,与唐扶云约好的时间也到了,容棠就到工部工坊门口等消息。 先出来的是司马信,笑嘻嘻的,像是摔倒也能捡到金元宝一样,热情的拍打容棠的肩膀。 “甥女婿,你弄得这个东西,大舅还没看懂怎么运作,等会扶云出来,我和你们一起去容家村看着什么情况。” “这么快做好了?” 司马信骄傲的拍胸脯,“我们司马家的种,个个以一当十,连夜做出来三架……” 容棠忍不住替唐扶云担心起来,“悠着点,别累着了。” “年轻吗,扛一扛就过去了,再说也没有干一整夜,五更天就睡去了,刚叫他们起来。” 容棠这才听出来,司马信说的是他们,不是他。 果然运送水龙车的人出来,是七八个少年人,最大的二十多岁,小的十二三。 司马信介绍道:“这都是司马家的子弟,我儿子,我侄子们,来叫人。” 哄一下子都来喊他,有叫妹夫的,有叫姐夫的,把容棠叫得头皮发麻。 “走了走了,不能耽误了,我田里没水了。” “不急不急,你略等一等,你四舅有好东西送给你。” 果然没多长时间,司马智拉了三匹马过来,都是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 “甥女婿,四舅升了一级,这是上头赏的,听说你的马被偷了,这是四舅贴补你的,虽然不及你那大宛汗血宝马好,将就着骑。” 容棠也喜欢马,更喜欢骑在马上风驰电掣的感觉。原来那几匹,都是小地方买来赶路的,年龄也大,脚力也差,早想换几匹好马都没得时间,司马四舅这礼真是送到他心坎里了。 收了马,辞别司马四舅,一行十几个人都朝西城门而去。 郑家负责看住容棠的人赶紧去给大公子报信,只不过郑长治这人吧,嫌弃西城脏乱差,出行必是相对干净的南门。 得知容棠押了几个古怪的东西走了,老温迅速套了马车,主仆三人自南门绕行,去往容家村看情况。 不止是郑家,杜三爷也在多日离京之后,一进城门就直扑建安伯府找容世子,听说出西城门去了容家村,家都没回,拍马追去。 杜三爷是在半路上追到容棠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容世子,容世子,等我一等。” 容棠回头看他,“杜三爷,什么事?” “那还不是……” 杜三爷挠了挠头,还是羞于出口,眼看前边有工部运送车队,随口问了一句,“那什么东西?” 水车这种东西只要安上了就是明面上的,藏都藏不住,有心人一看就知,也便不藏着掖着了。 “是龙骨水车,从河里提水的。” 杜三爷完全不懂龙骨水车什么概念,尚幸容棠没有赶他走的意思,就厚着脸皮一起跟去看。 这队人马倒也惊动了不少容家村村民,只不过大家都很忙,除了负责管那六十亩水田的六太爷家,也没多少人跟去看热闹,倒是不能干活的小娃崽跟了不少去。 司马家的小子们果然个顶个干活利索,很快在容棠和唐扶云指挥下,把三架水龙车铺设好。当容棠亲自示范抽拉水龙两边的提手,河里的水被刮子刮进水槽里直向上走,没几下的功夫给刮上岸来,流进村里挖好的水渠里。 他用手拉抽水的工夫,另一辆脚踏龙骨车也安装好了,唐扶云站在踏板上踩了一阵,水也哗哗流进了水渠里。 “我的天,我的娘,真是河水倒流了。娃子,去村里通知大家伙来看,有水了,不用一桶桶挑了。” 六太爷老胳膊老腿的几乎跳将起来,把容棠赶下去,自己抽水,水虽然抽出来了,他也累的够呛了。 “六太爷,这个不能急,得由着劲,均匀使力,不然你会累脱力的。” 六太爷把活交给二柱干,他自己又迷上了那个脚踩的,扒在横木上一下一下踩,也不说累。 “这个好,这个轻省。” 事实上干久了,就没有不累的活,要想真的省力,还得研究滚筒水车。 当三架水车调试好交付六太爷三父子使用,容棠和唐扶云已经拿了另外一幅图纸,沿着河去找水流更快的地方了。 老温驾马车来的时候,就看见河边站满了村民,都围着几个伸进河水里的东西又唱又跳,兴奋莫名。 他向后面道:“公子,我看看去。” 老温下车走向人群,在人群正中看见了几架龙骨车,村民争相上去试试手感和脚感。三股水流都进入沟渠,首先就是流进了稻田里,迅速蔓延,算起来这几十亩地,不到一天就能流满。 当然他也看见了蹲在三架水车中间,猴子一样的杜三爷。 他扭头奔了回去。 “公子,是真的,河水倒流了。” 他连比带划,比娶上老伴都兴奋,当然他也没娶过老伴。 郑长治掀开侧帘子看过去,不用到近前,他就感受到了村民的热烈情绪。 虽然输了,但是……也不错吧! 他看着自己隐藏起来的脚,或许他真的有办法让自己站起来。 “走吧!” “走?” 老温还舍不得,容棠那个小子,太过逆天了,他那脑瓜子里,还能有多少鬼点子,让人望其项背。 “公子,咱们家也有田地,也需要浇水,你不打算多多看一会,也整几架回去?” “这就是要和工部要谈的事了,难道还能现在把水车拆回去安郑家田头吗?” 这当然是不能的。老温讪讪的笑着,欲走不舍,忽然一拍脑袋,“哎呀公子,司马大人就在这里,我喊他过来给你回个话。” 司马信早看到了郑家的马车,要搁以前,少不得上前见礼,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不想上赶着去,以至于老温来叫他,他都是一副腆着肚子的状态。 “下官见过郑公子。” 手拱到了,身子还是后仰的,没办法,腰杆子太硬了,弯不下来。 车里传出郑长治温润的声音,“这提水车是工部造出来的?” 司马信顿时又高了两厘米,“是我外甥……女婿画得图,我外甥造出来的,他俩缺一不可。” 郑长治默了默,又道:“这水车,郑家也要。” 司马信飞快的在心里计算成本和利润,冷不丁郑长治加了一句,“这是民生用品,司马大人不要太狠。” 司马信顿时息了漫天要价的心思,郑长治又不傻,风扇是有钱人用的奢侈品,这水车却与百姓生计相关,二者不能相提并论。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不能赚银子,多少而已。“郑公子要多少?” 郑长治伸出一根手指,“一百架。” 第191章 杜三爷的崩溃 和郑长治谈完价格,司马信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着走回去,离老远村里人都能看见他的小舌头。 郑长治的马车原路返回,有一段距离是走在河沿边的,掀开左手边的侧帘,只见容棠和唐扶云两人蹲在河坡水平面处,对着比别处流速相对较急的一处指指点点,两人同看一张图纸,烈阳下水光映照,像是都发着光。 这一幕刺痛了他的眼,又一次抓紧了盖住脚踝的衣摆。他感觉自己老大年纪了,总是追在一个小孩子屁股后面,为难人家,折磨人家,人家应付他的同时,还要挤时间为族人做点实事。 自己终于变成了一个可笑的人吗? “老温。”他道。 “公子。” “返回去。” 老温摸门不着,“返回去?公子,是要回容家村吗?” 玄雀道:“老温,你真是老糊涂了,忘了公子心心念念最重要的事。” 老温不理她,只听郑长治的吩咐,郑长治轻声道:“去城西郊县,找崔羡。” 崔羡是他母族近支,自崔羡来本地任职,二人经常往来。 容棠眼角的余光看到郑长治走远,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他现在真是后悔说了大话,以至于每次看见郑长治到来,都是一副很忙,假装没看见的样子。 司马信走到他身后,笑声还未止息,“甥女婿,这水车刚造出来样品,已经卖出去一百架了……” “等一下……” 杜三爷跑过来追加订单,“我们府上也要一百架。” 司马信笑意更浓,用胳膊肘轻轻拐了拐容棠,小声道道:“老规矩,还是有你三成。” 容棠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司马大舅 ,水车是民生用品, 眼下正是干旱时节,到处缺水,有河道水源的村子,我建议都能铺设两架。当然就大范围来讲,这也不是一朝一夕,或者三年五载能普及的事,需要一个长久的过程。” “那是那是。” “所以我的意思是造出来不要恨利,稍微有点赚头就行。另外我希望在容家村这里有一个加工分坊,除去一些金属零件,其他的都可以招工人做出来。” 司马信眼神一亮,“你这个想法很是可行,我刚才还在想,工部正抓紧时间造风扇,那个比较挣钱,可水车这种东西也很重要,难以两全。现在好了,工部只做最重要的关键部位,如链条,传动轴,其他木头的部分,完全可以外包给各大小木工坊,工部只需要验收合格品就好了。你这容家村分工坊,完全没有问题,我回去和尚书大人一说就成。” 杜三爷也急忙表态,“我们府上也能接活。” 司马信道:“杜三爷,这工程量相当大,工部肯定吃不下,不愁的。走走走,跟我回城去和尚书大人谈。” 杜三爷一激动,扭身就要走,忽然僵住了,慢腾腾的回转身,“容世子,某有件事求你。” 他用了一个求字,就很令容棠奇怪,“怎么了?” 杜三爷的脸色变得很奇怪,扭扭捏捏半天,蹭到容棠面前,“容世子,借一步说话。” 他一共借了百十步,才张开了嘴,“容世子,对不住,是我犯浑,偷了你的秘方。” 容棠摸不着头脑,“哪一个?” 杜三爷汗颜,把自己多日来的糗事说了出来。 事情的起因当然还是杜三爷看过富新庄砍高粱熬糖后,信誓旦旦,也要去接这笔泼天的富贵。 他首先到了自家在外府的田庄,组织了大量人手,又是圈院墙,又是采买大锅,万事俱备后,放了一挂鞭炮开干了。 最先当然是派人砍高粱,半熟不熟的高粱砍了虽然心疼,但熬出来糖更值钱,杜三爷咬咬牙也认了,一口气砍了好几亩。 他倒没有一直傻砍,还知道试验一下成果。没有挤压汁水的设备,就采用最笨的法子用石滚子碾,或让力气大的放石臼里捣,完了用棉布巾挤,基本上挤出来一半浪费一半。 就这样挤了半天,一亩地的高粱杆子挤了五桶汁水,黑不溜秋,就像路边河沟里舀出来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进嘴的东西,工人们看了都摇头。 就这样,五桶黑水倒进了一口大锅,熬啊熬啊熬啊…… 熬干了锅。 说熬干了也不正确,因为锅底部还剩了点黑糊糊,粘腻腻的脏东西,散发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杜三爷做了很久了心理建设捏一点放嘴里,当场就哕了。 他很羞愧的道:“我知道不该偷你的方子,但想着你没禁止我进富新庄,应该是不在意让我看见的,富新庄那点地才能出多少糖?整个大越大了去了,就再多十万亩出来,也是不够卖的,我应该耽误不了你发财。一时鬼迷心窍……” 容棠听到最后,嘴巴都成了零蛋。 “所以你用什么高粱熬糖?” “高粱就是高粱了,还分什么高粱?” “所以你就是随便找了高粱地就砍?” “怎么随便了?是我家的地!” 容棠十分挫败,“杜三爷,那是你砍高粱的姿势不对,富新庄砍高粱之前要念咒语,你一定没听见。” 杜三爷一拍脑瓜子,“某确实没听见,容世子,你就告诉我吧,大不了,我那糖坊分给你两成利。” 容棠绝倒。 半晌之后,杜三爷才彻底明白,不是什么姿势和仪式,是他们地里的高粱根本不对。 活大半辈子了,他才第一次听说这世上有种高粱叫糖高粱,今年已经是晚了,要种也得等明年。 好似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心情和身体都要支撑不住。 谁知更扎心的事还在后面,容棠道:“你有那工夫,干嘛不好好经营你的糖酒铺子?我听容万里说,你们杜家要的货还没有我在县城的两间小铺子要的多,再这样下去,糖被我自己卖光了。” 杜三爷深受打击,他那可是京城铺子啊,别家虽然有卖糖的,品相味道完全比不上他的糖,怎么可能不如一个县城小铺子。 回过神来,他决定去郊县县城看看,他的铺子差在哪了。 就这个把时辰时间,村民已经排好了班轮流车水,主打一个人人有份。 送走了外人,热情不减的村民邀请司马信一家进村吃饭,现在他们手里有余钱了,最重要的是以后也源源不断有银子赚,也舍得请吃请喝了。 司马信一大家子再次进村,感受这个村与别处的不同,人人脸上光彩照人,仿佛都有使不完的劲。 他抽空问容棠,“你都已经是世子了,安心在京城做个纨绔不好吗?整日里混在村子的,累不累!” 容棠大笑,“我现在也是在当纨绔啊!你不知道,我的梦想是横行霸道,鱼肉乡里,谁知道来村子里一看,他们饭都吃不饱,哪有鱼肉给我吃?” 第192章 村长们上门 司马信面容古怪,“这就是你理解的纨绔子弟?” “不就是吗?”容棠半真半假道:“或许该加上强抢民女。可你看村子里的姑娘,个个皮肤黝黑脸色腊黄,不养白一点下不去手。” 此时刚好有个姓王的矮个子姑娘从身边走过,闻言以为说的是她,又羞又囧,捂着脸跺着脚跑了。 容棠:“……” 司马子弟们:“……” 春草从大院里走出来,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 “少爷,梨膏糖熬出来了,我今天做了二十几罐子,打算送到县城去试卖。狗剩子说他想承包采购山梨的活,我觉得还行,不过他没本钱,要借二两银子,我借给他了……” 呱呱一阵说,脸上泛着自信的红晕。 那边容安也过来汇报村里建设进展,继学堂开工之后,刚刚说的木工工坊也提上日程。 司马家父子兄弟喝水歇气的工夫,容棠在正堂间里处理了很多村务,简直比个正经的官员还忙活。 终于把杂事都敲定了,容棠才有时间来和司马家人说话。 司马信感叹道:“你一个伯府世子,处理村务简直比干了几十年的官员还老到,也难为你小小年纪要操这么多心。” 容棠一屁股坐下,也是累够呛,“没有办法,都是族里血亲。其实他们干的挺好,也都有自己的主意,就是潜意识想找个主心骨给他们肯定。” 大湖婶和慧香慧珍做好了饭菜端过来,因见都是虎狼少年,量都挺大,米饭蒸了两桶,白馍贴了两簸箩,杀了两只鸡,还有前一天炸的几大盘酥鱼,两坛子酒,各种杂七杂八的吃食上了一大桌子。 然后,容棠还没怎么动筷子,司马子弟风卷残云扫荡一空。 司马信略有尴尬,“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见笑了,见笑了。” 容棠默默的放下碗筷,大湖婶子过来一看,也是吃惊,赶忙张罗又给容棠和司马信单独做了肉汤面,才算吃饱。 饭后容棠请司马信给村里木工坊提点建议,司马信答应着就向外走,刚好和高镇长擦肩而过。 两人互不相识,点头擦肩,一个出门,一个进门。 高镇长却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同属一个镇子的其他村村长。 原来自上次分别后,高镇长押了高家人上县上受审,他其实对容棠鼓动他的话很放在心上。诸如带整个镇子发家致富,他政绩斐然,平步青云那话,相当的热衷。 奈何崔县令对容棠天然带着偏见,对此没发表任何意见,让他一腔热血凉了多半。 但同在一个镇子里,他不可能一点不关注容棠。最好的观察点还是镇上的酒铺,离的近,他也经常光顾,感觉生意挺好,尤其里面卖的糖,据说是容世子自己研发的,独家售卖,贵是贵,卖的却好。 他还上门问过,卖糖的利润他有没有份,得到了肯定答复,只要这个铺子里卖的,他都有红利。 容慎还给他看了几天账目,销售额稳定,估摸着一个月能分几两银子,比他当镇长的俸银都高,简直乐坏了。 这一高兴身上的血又热了,想再次找容棠具体问一问他那个利民政策是什么,可不可以全镇范围推广。还没等他找时间上门,倒是有其他村子的村长来找他了。 起因当然还是前段时间铜钱和田老大四处寻找糖高粱,也曾去他们村子看过询问过,倒也零星有几家地里掺杂了一些疑似种子,奈何纯度不高,也不可能挑拣着砍,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却也是有人好奇多问了一嘴,要那种高粱干啥。铜钱多嘴,就胡说一通,说这高粱酿酒特别好喝,让他们来年多种这个品种高粱,他们世子高价收购。至于多高,亩产收益比普通高粱多一两成是有的。 这些人半信半疑,也不敢亲自去找容世子求证,辗转就约在一处去找镇长,请他代为问话。 高镇长和他们一起来的时候,就又碰到离最近的高家村村长,向他说了容家村安了几架水龙车,把河里的水都要抽光了,他们下游村要没水了。 高镇长拐弯去看水龙,谁知道水龙车处远远就有人看守,根本不让人靠近。 啥?镇长?不好意思,我们家有世子,这是私人领地,外人禁止入内。 要不是高镇长亮出镇上铺子股东的身份,村民真就敢不让他们进村。 听到高镇长代替大洪村,曹家坳,上田岗,下田洼,榆树湾这几个村村长问的话,容棠略微停了几息。 铜钱虽然胡说一通,那高粱不是用来酿酒而是用来熬糖,但他来年需要大量糖高粱也是真的。 至于说亩产收益,在现有基础上多给一两成也很必要,不然种惯了老品种的村民,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谁会改变多年习惯种一个从来没种过的东西? 他道:“那话算数,但到时候怎么种,种多少,怎么收,都由我说了算。至于价格具体多少……” 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不考虑天灾因素,愿意种糖高粱的,我一亩地补贴五十文,收获了再按市价给高粱钱。或者直接按市价高两成结算,可以签契书。” 市面上高粱属于粗贱粮食,价格普遍偏低,要不是不挑地,耐旱,多少能收点糊口,村里人也不喜欢种的。现在有了另一种选择,都很高兴。 曹家坳村长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一点,“容世子,这个糖高粱它的亩产有多少?不要种出来之后,少得可怜,不够赔的。” 这个容棠也问过,糖高粱亩产和普通高粱差不多,不过考虑到地域适应性,他决定富新庄那边留一百亩,等高粱完全成熟了再砍,哪怕糖少了或者没了,先把种子留足了。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如果按照我说的,不算天灾因素,造成减产或者绝产了,损失算我的。” 有他这句话,村长们纷纷表示来年愿意一试。 上岗村村长也问,“容世子,如果我们选择第一种契约,要补贴的话,是不是绝产了,也给五十文补贴?” 容棠想了想,如果真是到了那一步,该是天灾人祸频发,老百姓生死一线了,他就是捐钱捐粮也不止这点,就当是给他们一点保障。 “没错。” 这话一出,村长们更高兴,蚊子腿也是肉啊,说不定哪一年要靠这个活命。 “你们各自回去统计村里种多少,回头来报给我,我好提前留好种子。” 说完了这一项,就该说说水龙的事,高镇长说话还是委婉的,他又不傻,人家容家村有办法抽水,那是人家的本事,又没堵了河道断流,说不上人家的错来。 第193章 村务繁忙 容棠等他说完,就明白了高村长的意思,这是怕容家村把水抽光了,下游没水用。 “高村长,这条河还挺深的,往年你们村村都是人力挑水,可有把河水挑干的时候?” 高村长脸一红,“除了大旱年,倒是没有挑干水的时候。” 他也知道人家没犯错,就是地里快干了,有点急。 “河水从西往东,最终归海。咱们的庄稼旱着,要是河里没水也就算了,既然有,白白流走岂不可惜?你们放心,这水龙车朝廷工部已经在制造了,未来有条件的村子都会安装上,浇灌方便,省时省力,老百姓虽然靠天吃饭,能靠一靠自己,也是多点活路不是?” 其他村长一则喜一则忧,榆树湾村长道:“我们村子也靠着水源,水田也多,就是沟渠不畅通,村民常年靠挑水灌溉。” “为什么不疏通?” 榆树湾村长叹息,“往年也提过,村民出工出力是不怕的,就是挖渠途中常有各种困难克服不了,久了就放弃了。” “是缺银子吗?” “银子是一方面,还不是最主要的,是我们那处地理位置特殊,挖着挖着,挖到一大块石头,挖不动了。” 容棠倒也能想象得到,伸手摸茶盏,高镇长急忙充当了临时小厮。 “改天我去看一下。” 榆树湾村长激动不已,“事不宜迟啊容世子,离水源远的,田里快没水了。” “等会儿把事说完了,我先去你那处。咱们再说回水龙车,我建议你们每个村子都订两三架,趁现在工部司马大人还没走,都给你们统计好,优先发放。” 村长们是很开心,尤其是地理位置处在高地上,田地更容易干旱的上田岗。 可是银子也是大问题,上田岗村长大着胆子问,“容世子,一架水车得多少银子?” 容棠也在司马大人那里听了底,就他要的这几架,成本约在九十两,售价不能低于四十两一架,否则各方部门打点不开。 这还只是手动脚动款,等全自动款出来,一架最低不少于一百两。 “这样吧,既然来年你们愿意签合同种糖高粱,三架水龙车一百两,不够的我来补贴。你们自己去买也行,可能是四十两一架。” 容世子愿意补贴一点当然是好的,但一百两银子,也把村长们愁坏了,大村子有个百十户,小村子也就四五十户,合到每家都得一二两银子,大半的家里是拿不出来的。 容大江也是村长,在此陪了良久,突然道:“世子,村子里现在还拿不出一百两,不如还是从各家各户工钱里扣吧,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候结束。” “行,等会让容安给村里签契书。” 有容大江开了头,其他村长也看到了希望,一个个泛着渴盼,纷纷道:“容世子,有什么活能不能分给我们做点?我们也以工抵债。” 这也正是容棠想了一会的方法,村民手里是没钱的,但他们有力气,也愿意干。 “可以,我准备在村里建木工坊了,和朝廷工部合作,就这个水龙车,常年干也不会失业。关键技术部分工部自己做,分工坊要干的比较简单,你们回村统计一下,能有多少劳动力投入,回头报给容村长。” 容大江顿时产生了巨大的责任感,仿佛身系整个镇子温饱大计。 说干,有目标的村长们都回村统计人数,容棠则是依照说好的,要去榆树湾看他们挖渠遇到的困难。 出门遇到司马信一家子要告辞,说了自己要的水龙车数目,司马信满口答应。他心里飞快的又算了一笔账,这个东西问世,他们司马家在天下工匠心里的地位又拔高了一百丈,就是不挣银子,那也值了。 容棠带着容战和容万里二人,一人骑一匹新得的快马,直奔榆树湾去看现场,可怜的榆树湾村长只得和高镇子共骑一头驴,在后面紧赶慢赶,好险没把高镇长的驴累岔劈了腿。 等正主赶到的时候,容棠三人已经在榆树湾要挖渠的地方看了好几处半途而废的,基本上有了数。 确实,浅土表层下面很多巨大的石头,挖不走,砍不动,搬不开。村民没有办法,只能一次又一次放弃选好的路线。 榆树湾村长气喘吁吁跑过来,指着坑里的大石头道:“就是这样,挖不了多远遇到一块,小的能撬走,像这么大的,人力完全没有办法,七八个壮汉也抬不动。” 这一块目测最少也有几吨,靠人力根本不行的,就算拿专用工具凿,这一块也足够几个人凿几天的,费工费时严重。 同样的场景,容战和容万里不约而同想到了密州大坝,那么一个小山峰挡着,主子都能炸开,这一点点,想必不在话下。 两个人挤眉弄眼,传递着只有他们能领悟的信息。 容棠感到好笑,“你们想什么呢?” 容万里腆着脸道:“主子,要不要那样,duang……”做出天崩地裂大开花的夸张手势。 “duang个屁呀duang,这是在村子里,你想吓死他们。” “可这怎么办呢?太大了……” 容棠看天色还早,就像榆树湾村长说的,早点解决,地里早一天进水,以免误了收成。 此时不少榆树湾村民围过来,问村长什么事,村长简要说了情况,当即就有十多个年轻力壮的村民上前来,询问容棠可有好办法解决。 容棠再次查看巨石,确定了这是一块巨大的石灰岩,比其他石头更容易破开。 “去找柴火来,在挑几桶水放在一旁。” 村民们有的四处找柴,有的回家挑了水桶打水,没两刻钟,把容棠点名要的东西备齐了。 “柴火放在石头上,容万里,点火。” 众目睽睽之下,火堆燃起,大热的天气,烤得众人纷纷远离。等火差不多快灭了,容棠道:“把水泼上去。” 容万里提一桶水果断泼到火烧过的地方,热石头遇到冷水,就如容棠想的那样,咔巴咔巴一阵响,巨石分裂开了。有大块有小块,大块的仍然搬不动,小块的已经能捡走。 围观村民大喜,“村长,快看,裂开了。” 虽然大的还搬不动,但这也不过是再烧一次的事,根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村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没错,是裂了。 “容世子,你真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们村的仙人。快来快来,给容世子磕头道谢。” “不用不用,村长,我年纪还小,折寿的。明天你就重新组织村里人挖渠吧。还有这个石灰岩,” 他指了指坑里面大石头,“捡出来给我送到容家村去,我不白要,一车给十文钱。” 第194章 搭关系 榆树湾村长搓着手道:“这怎么好意思呢,都是破石头,哪能要钱。等腾出手来,我让村里人给送过去,啥都不要。” 容棠笑道:“我说的不是石头钱,是力气钱。行了,你召集村民开个会,种糖高粱的事,买水龙车的事,明天就给我答复。” 榆树湾村长再次确认,“我们村没有现银,后面做工还债,可以吗?” “可以的,不过有一点点利息,借一百两,过一年还一百一十两,每拖一年加十两利息。” 榆树湾村长默算了一下,全村这么多劳动力,在不断活的前提下,一年不到就能还上。 “行,就这么说定了。” 主从三人上马回容家村,高镇长观看了全程,心悦诚服,又骑上他的小驴回镇子不提。 榆树湾村长还对村民感叹,“看人家容家村,两个月前还巨穷,现在发展多快,建了酒坊,学堂,镇上开了铺子,听说全村家家有股份,坐等分银子。” 有人不同意,“不是说那铺子是容世子的产业吗?他送给村里了?” “哪能呢,是便宜租给村里了。铺子是容世子的,买卖是村里共有的。” 惹来无数艳羡,“咱们村里怎么就没有一个贵人呢?哪怕是个九品官也好。” 村长笑骂,“你以为当官的都是好的?万一来个贪心不足的,把全村的血都吸光了肥他自己。再说这贵人怎么可能村村出一个,他离咱们不太远,愿意拉咱们一把,已经是烧高香了。” 便有村民突发奇想,“村长,他虽然不是咱们村的,也是可以的搭上边,让咱们村处在他的羽翼范围内。” “你这边怎么搭?人家姓容,全村都是外来户,和咱们八杆子打不着一点亲。” 有村民开玩笑,“也不是八杆子打不着,咱们村的媳妇有容家村的闺女,咱们村闺女也有嫁到容家村的,这不就是姻亲关系吗?” 村长都乐了,“除非有闺女嫁给容世子,他是咱村女婿,愿意护一护。” 也不过就是玩笑话,村里丫头一个个长相粗糙,大字不识,哪有那命嫁给上京贵族,哄笑一阵也就是算了。 但有人是认真的,就是那个第一个愿意搭上边的村民。 “村长,就算有丫头嫁给容世子了,那也是一家一户的关系,跟整个村子说不着。我是这样想的,把咱榆树湾归到容家村那边管,榆树村就也是容世子该操心的范围,容家村吃肉,肉汤总得给咱们喝一口。” 村长摸了摸头,“也不是我不愿意低容村长一头,他和我都是村长,大家平级,我就是愿意听他的,他也没有这个权限。” 那村民道:“村长你怎么忘了,咱们村子小,是没有里正的,刚巧容家村也没有里正,你去高镇长那里举荐容村长做里正,咱们榆树湾愿意奉他为头,这不就搭上了吗?” 村长嘶了一声,“中间还隔个上田岗……” 猛一拍大腿,“上田岗也没有里正,我去鼓动鼓动,指不定也愿意了。” “快去快去,趁着天没黑,把事说下来,往后咱村能不能喝上肉汤,在此一举。” “你们也别闲着,把坑清理了,卖的石头钱你们几个打酒喝。” 就这样,榆树湾村长风风火火的,朝上田岗村出发了。 容棠他们回到村里,天也已经黑了,桥头上还能看到水龙车那里有村民值班,两人一组,轮流车水。 容万里还是忍不住问,“主子,要那石头有什么用?” “修路。”容棠指着坑坑洼洼的村路道:“把路修平,修宽,村里人出行也方便,外边来买酒的也平顺,总之好处多得很。” “可是修路的话,咱们这边也有山,也有石头,干嘛买呢?” 容棠道:“那不是普通石头,是灰石,可以烧石灰的。从工部采买太贵了,我打算自己烧。” 容万里闭上了嘴,果然他就不该问,以后就算主子买大粪,他也不问了。 回到院里,春草一边拧帕子给他们擦脸一边发牢骚,“少爷真是找罪受,这连县令的心都操上了,也不见县令大人给你一文钱辛苦费。” “要什么辛苦费,都是穷苦百姓,有能力帮就帮,等他们日子过富裕了,我也当个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恶霸。” 春草都笑了,“现在村里都传遍了,说为了世子早一点达成目标,大家伙努力干活,争取轮流给你买鱼买肉吃。” 正说笑着,大丫来告辞,“春草姐姐,我先走了。” “哎!” 容棠几日没见她有笑模样了,今天尤其沉默,等她出去,就问春草,“大丫怎么了?” 春草就是叹气。 巧巧在家旁小声说,“我姐被她婆婆嫌弃了。” “她婆婆?大洪村的?怎么回事,她婆婆什么时候来的?” 春草道:“没来,就是我们去大洪村买梨,他那个婆婆,看见大丫也跟着进了人家种梨的地,让大丫给她摘几个梨。大丫不肯占人家便宜,她就变了脸,说大丫还没进门就不孝顺了,等进了门,指不定是个不要老人的。还四处败坏她抛头露面没有规矩,不配的进她家大门。” 容棠气笑了,“这是什么奇葩婆婆,让未过门儿媳妇给她偷梨。还有,她家是什么门户,咱家大丫还配不上了?” 提起这个春草更气愤,“能是什么破门户?大洪村多数人姓洪,他们那一族里,就出了一个洪秀才最了不得,现在三十多了,变成了个老秀才。大丫的婆家和洪秀才家房份近,一向以耕读世家自居,尾巴翘上天去了。” “既然这么骄傲,怎么愿意和大丫订亲的?” 也不是他埋汰本家女孩子,大丫实在长得不好看,其实比两个月前好很多了,没那么黑也没那么瘦,依然算不上漂亮。 春草撇撇嘴,“我听村里婶子说过了,他们订亲挺早的,那时候老伯爷虽然不在了,容夫人还能理事,对村里族人也多有照顾。洪家以为能沾上伯府的光,就订了族长的孙女,其实也不是看上了大丫。去年他家儿子考上了童生,就已经想退婚,我看就是找借口捏邪。” 洪秀才三个字,勾起了容棠一些不算美好的回忆,他看向突然间变得忙碌,没活找活干的李晋,终于记起来,李晋的亲娘容雪雁就曾许配给洪秀才,容雪雁死活不愿意,跟李宗保跑了,因此有了李晋。 而李晋的爹和娘,也等于直接或者间接的原因死在洪秀才手里,两族隔着血仇,是怎么一再愿意结亲家的? 容棠觉得有必要抽时间问问三太爷的脑回路。 第195章 大丫跳河 容棠是在打拳的时候被春草玩命连环叫给惊动的,“不好了……不好了少爷……” 来不及擦汗就急忙问,“怎么了?” 春草气喘吁吁道:“大丫……大丫跳河了……” 容棠心里一沉,急忙就往外跑,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听到消息也往河边赶。容棠跑了几步,转头吩咐容万里,“把张老头先扛过去。” 容万里“咻”一下子回去,眨眼工夫又扛着张破军“咻咻”奔出来,张破军起得晚,还没穿脱衣服,裤子也只套了半截,破口大骂,“狗东西,让我穿上裤子,我裤子……” 没影了! 容战拉着容棠,他轻功没有容万里好,但也差得不多,比大部分村里人早到了河边,两三息后,容千奇也带了春草过来。 大丫已经被夜里轮流车水的村民救起来了,都是同宗同族长辈,也没那么多忌讳,有个叔叔辈的扛着她的两条小腿,倒吊在身后又蹦又跳,要把水给她控出来。 “放下放下,张太医来了。” 那人把大丫放在地上,张破军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力把闪着半边老屁股的裤子系好,光着膀子上前查看。 得亏他是个老头子,也没人挑理。 “喝饱水了,得催吐,娘的,我针没拿来。” 容万里道:“我去拿。” “来不及了,容战,你小子有点内力,听我的,按这个穴位,催点内力进去。” 那是少女的胸口下方胃的方位,容战有点为难,容棠疾道:“人命要紧。” 容战豁出去了,以掌抵住催了点内力,大丫就像是被人用力攥了胃,不受控制的往外喷水,喷了一股又一股。 “好了好了,水出来了。” 村里人都出了一口气,感觉大丫有救了,但等了片刻大丫还是没动静。 张破军给她把脉,探她鼻息,又用手贴在心口感觉,脸沉了下来,“没呼吸,没心跳,没脉搏。” 那不就是没气了,死了! 村里人嗡声大做,外围传来三太奶哭天嚎地的声音,“我的大孙女啊……” 容棠头脑嗡嗡,她不信大丫就这样死了,听几个捞她的人叙说,大丫跑到桥上往下跳,他们是看见的,第一时间就下去救人。把她捞起来的前一刻,她还有挣扎动作,说明并没有超过黄金抢救时间,也就是说,眼下的闭气,要么是假死状态,要么是大丫没有求生意志。 有人让张破军想办法救人,张破军恼了,“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 容棠忽然道:“都起开,我来。” 容战立马知道他要干什么,南朝的时候,他曾用这种办法救了和静郡主。可眼下他总感觉主子不适宜这么做,他现在是村民眼里的救世主,先不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了,万一救不活,他在村民心里的形象必然大打折扣。 可拦着他不救,也不现实。 “主子我来,相信属下,属下心里有数。” 他见过容棠救人,记得步骤,况且,他刚才给大丫催吐,已经是碰过小姑娘胸口了。 容棠毫不迟疑退开,给他腾地方,又指挥春草,“过来扶住大丫的头,一只手捏住她鼻子,我让你吹气的时候,你就对嘴吹。人都散开,围这么紧干什么,转过去别看。” 村民不明所以,但大部分都听话,闻声背转身不看,但也有转身晚的,眼角余光看到容战两手按在大丫胸口一下一下使力,春草在得到容棠命令后,嘴巴对准大丫的嘴,呼一大口气渡进去,吹得大丫胸口都鼓了。 三太奶扒拉着人群往里挤,尖叫连连,“你们不能这样坑害我孙女,她的名声会被你们毁掉的,她还要不要活了……” 容棠一眼瞪过去,三太奶咯噔一下,还要说话,三太爷一个耳瓜子扇她脸上,“死老婆子,再多一句嘴,我休了你。” 三太奶嘎嘣没音了。 三太爷死命把三太奶拽到外围转身不看,一副老身子不可控制的佝偻着,抖着。 时间并没有多久,可在场的人都感觉很漫长,终于在一声惊喜的喊声后,那颗悬着的心落下了。 “好了好了,大丫醒了,活过来了。” 村民们回转身,果然看见大丫被春草扶着坐起来,眼睛睁开了,呼吸平顺。 旁人都是表示欣慰,大多上前安慰两句就散开,各自去干活,只有三太爷仿佛支撑不住了一样,摔倒在地。 “老头子。” 三太奶又是一阵哭嚎,围过来几个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抚胸口,把他救醒。 容棠探究的看向老两口 再看向一言不发,脸色惨白的大丫,吩咐道:“都带回去,我要知道怎么回事。” 大丫还要粉饰太平,“没别的事,棠世子,是我一时想不开……” “你别说话,我会查清楚,走。” 三太爷一家就被带到了大院,春草找干衣服给大丫换上,六太爷和八太爷则又一次来帮着处理三房的乱子。 虽然大丫不说,事情还是被容战给问出来了,容二河两口子胆小,稍微一吓,就竹筒倒豆子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其实还是大丫去大洪村的事传到三太奶耳朵里,听说大丫被婆婆说了,前天晚上就骂了她一顿。 昨天她提了两斤米酒专门去大洪村给大丫婆婆赔礼,又被大丫婆婆羞辱了几句,口口声声要退亲。三太奶赔了半天笑,窝一肚子火,到晚上发作出来,又骂了大丫。 这还不算完,今早三太奶就逼着大丫来辞工,说洪家婚事算是保不住了,她得学次乖,不能再瞎跑抛头露面,不然说下个婆家,人家还得嫌她。大丫一时想不开,一大早起来,就去跳了河。 容棠强压怒火听完,接过春草递过来的茶碗抿一口控制情绪,转向三太奶面无表情。 “三太奶,你是不是觉得大丫出来做活是丢人现眼的事?” 三太奶声音讷讷,“没有,都是村里丫头,谁不做活。” “她跟春草去大洪村买梨,是抛头露面?” “没,没有,都是村里丫头,串门子玩是常事。” “大丫的婆婆让她偷梨是对的?” 三太奶脸涨得通红,“不对。” “大丫不肯偷梨给她婆婆是错的?” “不……,不错……不不,我是说,大丫没错,她婆婆错。” “既然她婆婆错,你拿东西给人家赔礼是几个意思?外人见了,还不得以为就是咱家大丫的错,大丫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三太奶抬起头来,叫屈不已,“棠世子,可她是大丫的婆婆啊?就是长辈做错了,该赔礼的也是晚辈,我这都是为了大丫好,希望大丫过门以后,她婆婆少为难磋磨她。” 容棠又抿了一口茶水,“三太奶,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孙女好,真为她好,该是她受委屈的时候替她出头找场子,而不是自己带头赔礼道歉,回家在把孩子骂一顿。” 第196章 大丫退亲 三太奶骇然,“怎么能这样?女儿家是下头亲,天生低了男家一等,赔礼道歉是应该的。再说带头到女孩儿婆家去闹事,他们日子还过不过了?要是退了亲,那不得丢死人!” 容棠在面对三太奶这种奇葩心理的时候总是火气旺盛,他不断喝茶,不断让自己冷静一点,三太奶是封建旧思想,在她的思维里面,她就是正确的。 对她这种脑回路,只能另辟蹊径反驳她。 “你求了半天,洪家就不退亲了吗?” 三太奶嘴皮子哆嗦,“可我尽力了,我舍下这张老脸去求了,我对得起大丫。” 看,这就是老太太的内心真实想法,她虽然重男轻女,虽然偏心,可在关乎孙女终身大事上,还是愿意做点努力的。 尽管她的想法和行为很可笑也很可悲,可这就是封建社会大多数人认定的真理,你也不能说三太奶全错,这是她认知的极限。 容棠再缓一缓语气,不想给老太太更多压力。 “三太奶,首先你对孙女有几分真心疼爱,这是毋庸置疑的。” 三太奶哇一声哭出来,多日的不安和委屈,早上被吓掉魂的恐惧,这一刻有了缓解。 “但是!” 三太奶哭声又停了。 “咱们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先要捋清楚是非对错。大丫的婆婆我没见过,但只听这一件事,这个人品性恶劣,难为亲眷,也是事实。除非三太奶你觉得此人人品没问题,非愿意和她结亲家。” 三太奶张了张嘴,“以前不知道她这样,现在知道了,可已经订亲了……” “一日未婚,那就不是夫妻。也幸好这时候发现的早,大丫还没跳进他家的火坑,还有挽回的余地。你应该替孩子感到庆幸,而不是骂自家孩子,跑过去赔礼道歉,牺牲自己的脸面,给那个恶婆子做脸。咱们家好好的女儿,人品端正,进了那家门,三不五十让她偷东西填她那张老馋嘴,你是让大丫听她的去偷,还是让大丫不偷?偷了坏的是大丫名声,不偷就是不孝,坏的还是大丫名声。就大丫这老实木讷,什么委屈都往肚里吞的性子,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她回来还不敢跟自家说,说了,她奶把她骂一顿,回头提了东西去给人家赔礼道歉,感谢人家打了她孙女。就这情形,只怕没有几年,大丫不是被那家打死,就是自己忍不了自尽,这就是三太奶你想看到的吗?” 这一下确实打中了三太奶的七寸,她是说不得辩无能,呆立当场。 “再说这个名声。大丫名声怎么了?又老实又肯干,又有手艺,如今也才十二岁,过个三五年嫁人就晚了?就嫁不出去了?非得吊死在姓洪的那棵烂歪脖子树上?依我说,这亲就得退,他家不退,咱家自己就得去退,这样一家子满肚子贼心的,配不上咱家容家的女娃。三太爷,三太奶,我听你们一句话。” 容棠撂下话来,转头看向大丫,只见大丫脸色惨白一片,摇摇欲坠,才忽然想起来,他从头到尾没问过大丫的意见。 好像春草说过,她很喜欢那个未婚夫,也许她并不想退亲。 “大丫,你自己以为呢?” 为免大丫说出以后会后悔的话来,他残忍的补充道:“或许你自己没有听到过,洪家的那个童生,其实从来没看上你,早就想退亲。不管将来你如何委屈求全,在他家都没有好日子过。如果这样你也不在乎,愿意跳那个火坑,我也不说什么了,左右是你自己的人生,你有权利决定。” 众人的眼光齐齐看向大丫,看得她晃来晃去,几欲晕厥。 巧巧突然抱住她哭道:“大姐,退亲吧,洪童生不喜欢你。我和狗剩哥去他们村里买柴听到他在背后说过,他喜欢白的,漂亮的,嫌你黑,还说以后成了亲也不让你生娃,再用七出罪名休了你,到时候你可怎么活?” 她哭得很惨,浑身发抖,好像那彻骨伤心曾真实经历过一样,让容棠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大丫彻底破防了,她也不是傻子,她知道那个众人嘴里优秀少年眼里心里都没她,一直是自己高攀了。要是两家从来没有关系,她也不会多想,偏偏他俩从小订了亲,那天上月亮一样的少年就她的未婚夫,怎不让她心生欢喜? 美梦破灭,未来一片黑暗,尽头看不见光明,尤其死了一遍之后,她也想通了许多。 终于艰难开口,“退。” 心下惨然,她不退了又能怎样?洪家来退亲了,她这边死活扒着不放,只会更丢人。 看到此一幕,六太爷和八太爷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是落了地,他们实在害怕棠世子发起火来,一点不给三哥三嫂留脸,把人往死里熊一顿,再逼着退亲。 眼看三嫂做事虽然欠妥当,但这就是乡下老太太的见识,换做他们家老婆子,也未必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换做自己,也绝没有棠世子这样的魄力,说退亲就退亲。 容棠当然还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洪家的,一个女孩子的命差点没了,就这样不声不响退亲,太便宜他家。 “这亲要退就退的光明正大点,找几个嘴皮子厉害的跟去,见人就把洪婆子的丑恶心思抖落出去,就说咱们堂堂伯府族亲,老实正派门户,看不上他家人品门风,这亲就是咱非要退的。另外当年收了多少花红表礼全扔还给他家,嫌脏,你家没有,我这里给出。” 三太爷忙道:“没多少,就几样干果,一刀肉,两吊钱,几尺红布,家里有。” “马上去,一刻别停,这种亲事,早甩早安心。” 把几个老头子老太太都赶出去,容棠就看向了大丫,脸色也很不好。 大丫讷讷道:“棠世子,我知道错了。” “你错哪了?” “我不该喜洪童生。”大丫难过的不行,“我配不上他,不该做那些美梦。” 容棠叹了一口气,面对大丫,他也有一种面对三太奶的无力感。 这是一个小小的三太奶,她虽然还小,但脑子已经被框住了。 春草恨铁不成钢,“大丫,什么配不配?你差在哪了?要我说,你将来的日子,比那洪家强一百倍。你别看洪童生貌似有出息,就想着他是个能靠得住的,其实不然。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它也能上树。咱们女孩要想过得好,追根究底还得靠自己。少爷给你多么大的机缘,让你学会很多别人不会的本事,不就是让你更有底气吗?你将来能靠自己挣很多银子,一家人吃喝拉撒都要靠你,合该都看你脸色才对。你倒好,自我否定,完全辜负了少爷对你的一番栽培。” 第197章 高镇长的梦想 容棠也能约略摸到大丫的思维方式,她才十二岁,青春期还没到的年纪 ,能对一个没见几面的小子有多喜欢?大抵还是因为洪童生小小年纪有了点点功名,在附近村子里比较稀罕,就觉得那是个将来能做人上人的主。 也不是说大丫就嫌贫爱富,她从小就订亲了,忠于婚事是这个时代对女性的硬性要求,她在别无选择的前提下,把一颗心紧系在未婚夫身上也不能说错。要是这个未婚夫让人人都夸有出息,能让自己将来过上好日子,她开心欢喜也都是正常的。容棠别无所求,只希望她不要钻牛角尖,为这一个寡情薄义的人放弃自己的性命。 春草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马上说出了他内心所想,“你最错的,还是遇到一点挫折不想着怎么解决,只想着去死。命多重要啊!一个人一辈子只有一次活的机会,你是没见过,许多人明明水深火热,还是苦苦挣扎想要活下去。有什么事不能来告诉我?我解决不了,不还有少爷吗?少爷说过不管你吗?” 大丫嚎啕大哭,“可是爷说过,不让麻烦棠世子,他都已经很忙了,为了族亲们能吃饱饭,日夜奔波,一个贵公子累得跟狗一样……” 大丫嘎嘣住了嘴,惨白的脸一僵。 (容棠:谢谢,有被夸到。) 春草又是想气又是想笑,拼命板着脸,“你们全家都知道少爷累,还不让少爷省心。自家处理不了的事来问少爷,少爷并不会觉得烦,会第一时间帮你们解决。你这样一跳河,事就没有了?我不是吓唬你,要是你死了,少爷能把你爷奶也熊死,顺便打断洪童生的腿给你出气。” 大丫眼泪汪汪,一时模糊了视线,“我,我以后不会做傻事了。棠世子,你不要再说我奶,她虽然偏心,不怎么疼女孩子,但也有为我考虑的心意。虽然她的做法不讨世子喜欢,但她这么大年纪了,性子也要强,为了我放下身段去求人,已经很委屈了。” 容棠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压了大半火气,没有太多责备三太奶。都这样过了大半辈子,有些观念不是说改就改的。 “春草,你去看看三太爷家准备好没有,缺了什么给他凑上,赶紧的去退,多一刻我就想吐。” 春草笑了笑,扯了大丫出去,叫上慧香,一起到三太爷家看情况。 没多久就回来,说村里已经去人了,三个太爷,三个太奶,外加容家村四大恶妇,二十个壮汉,敲锣打鼓就奔了大洪村。 容棠脑袋上掉下来几条黑线,不知道的,还以为接亲去呢。 慧香都咯咯的笑,“说怕打起来,多去点人不吃亏。大丫你看,村里长辈这不都替你扛事呢么,以后可不兴这样了。” 一时连大丫那张原本不好看的脸都有点绷不住,心里的恐惧和不安也在慢慢平复。 原先会害怕,多半也是怕坏了名声,自己面对不了接下来就的种种压力,现在有这么多人都愿意替自己出头,看来,退亲也没有那么可怕。 巧巧依偎在大姐身上,显得那么激动和安慰,感觉好像劫后重生一样,这让容棠又起了一点点异样心思,会不会……? 大湖婶早做好了饭喊人吃,饭后,巧巧以前往富新庄送酒曲为由,让大丫陪她一起去,顺便看看爹娘,这让容棠感觉小丫头是想一家人团聚一下。 “去吧,让你们万里哥赶车送你们。” 光是送东西,容万里骑马一个来回,顶多一个时辰,这分明是让容万里带两个丫头玩去。 容战道:“主子,我去吧,刚好我有事跟大山大哥说。” 虽然有点奇怪,容棠还是同意了,就是他们走的时候,张破军不走。 老头忍了很久,才抓心挠肝问,“你怎么救活大丫的,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就躺在你脚底下不动了。” 就没见过这么会讹人的。容战和春草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摊了摊手都撤了。 容棠没见办法,挖空心思以浅入深。 “溺水,不是病,也不是伤,只要抢救及时,是有概率救活的。” “为什么能救活呀?已经没气了呀?” 张破军的眼神,就像求知若渴的小学生。 “因为人要彻底死去有个过程。短时间内,血液没有凝固,脏器没有损坏,第一时间帮助心脏跳动,让全身的血继续循环。当然光是血流还是不够的,要让肺也活起来,给人渡气,就是让她自主呼吸的药引子。我先声明,抢救及时,是有概率救活,不是一定能救活。” 就这,已经让张破军目瞪口呆,“原来是这样……这又是莫怀恩的医术!我始终是差他一大截。” 失魂落魄就骑骡子走了。 送走这个找虐的老头不久,昨天说好的几个村村长都来签契书,正好容大江带人去大洪村了,容棠让容安处理这事,并且下了死命令, “谁都行,就是不签大洪村,有问题,让他们村长来找我。” 容安嘴角抽了抽,他不愿意签大洪村,大洪村村长还敢哔哔不成,就靠那个老秀才?再说大洪村就没来人。 来签合同的村长里面,最兴奋的当数榆树湾村,和其他几个村长眉来眼去,只差眼珠子飞出来。 容安忍不住问他,“苟村长,您这是做什么怪模怪样?” 苟村长打着哈哈,“没事,没事。你爹呢?” “有点事去大洪村了。” 容安说完,就见苟村长几个面容古怪,但这合同就是跟容世子签,容村长在不在,也不当紧。 眼看着各村合同签完,苟村长顺便说了一句,“容世子昨天要的那石头,我们村汉子就快送来了,你就看着大热的天,随便给他们舀点酒水解解馋就行。完事让他们留下来帮点忙,听说木工坊得要老大片地方,得盖屋子吧?得圈院墙吧?” 容安想着村里一摊事,这么快人手就紧缺了,便道:“是要圈墙,我们村人手肯定也不够,等物料全部到位,会去各村招人的。这事还得看上京工部大人来给准确答复。” 苟村长他们满意离去,容安不知道的是,他们没有各回各村,而是一起直奔了镇上。 高镇长其实也在家里反复思考,怎么才能搭上容世子的快马,让自己前途顺遂一些,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办法,给容棠加个小小的管理职位,把他套住,给他的镇子当免费老黄牛。 他老婆还笑话他,“人家都是世子了,上京贵族,你这一个破镇子,有什么让人家看得上眼的职位?只怕你这镇长送给人家,人家都不稀罕。” 高镇长道:“妇道人家不懂了不是?有些人他就是劳碌命,就愿意操闲心,你没见容世子一点点年纪,严肃起来杀气比上京老大人都重。” 第198章 委任状 高夫人就笑他,“行了,这时候夸他了,刚被他忽悠入股铺子那会,你是整天睡不好觉。” “那会铺子还没到他手里呢。你看这会,镇上的,县上的铺子都回来了。不跟你老娘们儿说了,我找铺子里容掌柜套个话去。” 高镇长刚出门,就遇到了来找他的各村村长,听了他们的诉求,竟和自己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们是想联合保举容大江做里正,然后愿意在村务管理上奉他做老大,可对?” 这个时代里正和村长是有点区别的,虽然都是管理村子,村子人口少的,往往是村民自己选举村长。只有人口达到一定数额才会设立里正,而里正虽无正式品级,却有官凭文书委任状,相当于官府编外管理人。 这个并不需要通过吏部,只需要基层提名,交到县令那里盖章即可,而县令也会通过正常渠道逐级上报,一个国家的里正多如牛毛,上面基本连名字都不看,稳过。 村长们都确认无误,高镇长道:“行我知道了,联名保举信给我,我进趟县城说这事,你们回吧。” 村长们都不富裕,合乘了一辆牛车过来,没必要都去县里了。 且说郑长治住在崔羡家里过了一晚,第二天崔羡没有上衙,特地陪着他在县城里转悠,转着转着,来到了永宁巷容棠的铺子门口。 这几天无论是布庄还是酒铺都已经良性运转了,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看得崔羡也是眉心一跳。 或许,不用十几二十年那么久,他就可以回本盈利了…… 啊呸,想什么呢?他又不靠这仨瓜俩枣活着。 郑长治的眼却盯在糖铺子门口几个排队的小孩子身上,他们正挖空心思背一首儿歌,里面有十二生肖动物。可这几个孩子明显不太聪明,磕磕巴巴背不出来。 小伙计说,“只有最后一个名额了呦,谁背出来,这只小老虎归谁。” 因着常有孩童在此排队唱歌领糖,这个仅占了一节柜台的糖品铺子,迅速打响了名气,县城里稍微有点小钱的人家,几乎都在这里消费过了。 郑长治指着糖铺子,“这也是他的主意?” 崔羡不想夸容棠,但他是个正派人,“是有点小聪明。但我最佩服他的不是做生意的手段,是他查账的本事。” “他就这么能耐?” “其实也不确定是他还是他的私人账房,两个人一起查账。也可能是他的账房,听说以前就是做账房的,容棠扳倒杨连业的账册就是他誊写的。” 郑长治听了略微好过一点,哪有人百事通晓的,正该是各有所长才对。 正在这时,县衙师爷来找崔羡,“大人,是高镇长来了,他送来了六个村村长的联名保举信,保举容家村村长做统管七个村的里正。” 大小是公事,崔羡让郑长治主仆自己溜达,他回了县衙见高镇长。高镇长如此这般连比带划,把六个村和容家村,其实是和容棠签了种田合同的事说了,又说了水龙车的事。 “容世子他有能耐,又愿意拉拔邻近村庄,咱们不就想着,用这法子绑住容大江,让他带领七个村共同富裕。虽然容大江自己没什么本事吧,他又能影响容世子,也算和村民们合作共赢。” 见县令大人一时不说话,高镇长咬咬牙道:“咱县里发展好了,这也不是大人的政绩不是?到时候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把容棠给他画的饼,原样画给了崔羡。 崔羡表情复杂,他当然没有反对的意思,就是一时没回过神来,原来在他的治下,出现了糖高粱,水龙车这么炸天的东西。 这要是在偏远地区,他做为一县主官,该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人,偏偏这里是上京郊县,偏偏容棠是上京贵族子弟,直接接触工部衙门。 然而不管如何,只要不出他的县,所有政绩都归他,一点毛病没有。 深吸了一口气,把容大江的名字划掉,改成容棠,然后就写委任状,盖公章。 高镇长就大睁着两眼呆住了。 “正好你在,你亲自送去吧。” 高镇长揣好了委任状,一脸懵逼的往容家村赶。 去大洪村退亲的队伍直闹了两个时辰才回来,那一个个扬眉吐气的样子,别提多兴奋了。 在这两个时辰里,容棠也去看了建木工坊的地界,处在村西北一处向阳的沙石地,种不了庄稼,又在村外,别的村村民来上工,也不需要进容家村,以防窥视酒坊和糖坊。 这一片地不完全是容家村的,还得花钱买地,容安正在计算是村里出银子买还是世子出银子买,远远看见人都回来了,就道:“世子,要不然去问问情况。” 事实就是不需要他去问,春草就打听的清楚明白,喜滋滋的来汇报,“少爷,可是去发了威风,咱村去人退亲,那边洪家一族还不愿意了,直说要退也是他们退,不能给他家童生没脸。结果三个太爷和洪家族长大吵特吵,三个太奶又蹦又骂,最出彩的是马婶子她们四个,一个顶十个,把洪婆子那点丑事宣扬的远近皆知。后来洪秀才也出面了,你知道吗少爷,洪秀才在这一带还挺有身份,往年有纠纷,哪个村都干不过大洪村。今天村里人豁出去了,逮住秀才也是一顿臭骂,大憨子还骑在秀才身上尿了一泡,把洪秀才恶心的连声怪叫。再后来,洪村长威胁着说要报官,马婶子扔了一把铜钱在洪秀才身上,就说赔他衣裳钱,这事罢了。再闹下去,他一个破秀才,还能大过容世子去。洪村长不敢多追究,洪家也怕事情闹大了,连累洪童生名声,灰溜溜的退了亲。” 聊起这种八卦来,兴奋的小脸发红。 “大憨子?” 容棠想了想,记起了这个人,是七太爷那房的,父母双亡,他又憨傻,等于容家村守村人。到底姓容,也没人欺负他,帮他收种,给他一口饭吃,饿不死。 “大憨子虽然傻了点,力气大,这次村里人特意带着他多出点力,也算三太爷多年看顾他的报答。” 说着话,人也回到了村里,听村民们还在七嘴八舌的热烈讨论大洪村发生的事。 “大家静一静,我有话说。” 容棠一声令下,人群安静下来。 “在场的人里,我不用特意数,大约各家各户都是出了人的。首先我要说,这样很好,这代表着咱们容家村人心齐,一家受了气,全村都愿意出力,这在往后的日子里,谁还想欺负咱们村的人,就得好好掂量了。” 村民嗡声议论,“就是就是,这把洪秀才都打了,他们也没敢怎么样吗。咱们不欺负别人,可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第199章 村民大会 容棠又把手往下压了压。 “趁着各家都有人,今天把这个事说一说,省得以后发生类似情况。今天早上,咱们村差点失去一个女孩子了。不要以为女孩子就不重要,我今天告诉你们,在咱们容家村,男娃女娃一样重要,都是自家亲生的,各各金贵,听懂了没有?” 自是有人应和的,八太爷家就特别大声,引得旁人纷纷赞同。 “所以学堂盖好以后,凡是村里孩子,不管男女,都要进学堂读书认字。孩子大了,当了家里劳动力的,可以适当减少时间,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都行。大人也开扫盲班,每个月,每个季度,会组织认字考试,每多认一个字,可以从我的分红里面奖励一文钱,两千个字封顶。” 八太爷家的大人小孩学过些日子了,多少都认识点,八太爷举手问道:“棠世子,我家孙子孙女认识一些了,这就能领奖了吗?” “可以。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家里有女娃的,必须也让女娃去认字,女娃去不成的,你家男娃也别想进去。还有这奖励,也不是人人都能拿到手,我只给前一百名,别以为封顶两千个字,早晚拿到手,事实就是认字慢了,拿不到奖励,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回答声又响又齐,还从来没听明过,上学堂不仅不要钱,还倒贴银子的。但这都是世子给的福利呀,不想要的是傻子。 “再有一个,关于男娃女娃婚事的问题,我个人建议不要给孩子订那么早的亲,离成婚太久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确定的是,闹得两家不愉快了。还有,咱们村的孩子都金贵,要议亲事,穷富不论,那家的家风人品要打听清楚了,别让孩子结个亲受一辈子不好的影响。尤其是给女娃说婆家,更要擦亮眼睛。在这里要批评三太奶……” 三太奶刚给大丫出气回来,心里正热着,又给说的嘴皮子哆嗦,眼圈发红。 “三太奶在听到孙女受委屈的时候,不问青红皂白先骂自家孩子,再拿东西给恶人赔礼去,这是不对的。什么事情都有个是非对错,不能因为对方身份大,就一味委屈自己家孩子。把孩子逼急了,活不下去了,一死了之,人家会伤心吗?根本不会,人家只会拍手叫好,再娶新妇,伤心的永远是自家人。三太奶,要是今天大丫没了,你会不会难过?” 三太奶以为棠世子给要给她大大没脸,结果还是给她留了尊严的,她就哭道:“我知道了,自家孩子,哪能不心疼呢。” “所以说想为孩子好,就要前思后想,孩子是不是真的就能好。也不要觉得退亲就是什么天大的事,咱们村的孩子金贵,以后读书认字,男娃女娃都有见识有本事,不愁找不着成亲对象。另外也要严肃的批评大丫,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跳河寻死?以后有困难找村里说,村里给解决,解决不了找我,只要你们不偷不抢不犯王法,本世子就敢给你们兜着,谁再动不动寻死去,全家连坐,听明白没有?” 村民们面面相觑,可思来想去,棠世子对村里人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意,操心费神的,对他自己没半分好处。 “明白了。” “好,有些事要批评,当然也有人要嘉奖。容金豆家的出列。” 马婶子老老实实站着,人家喊什么她就喊什么,最怕被揪住错处,听到点她的名,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犯了错。 直到她儿子推她,“娘,棠世子要夸你呢!” 她才回过神来,走上前去,对容棠讨好的笑,“棠世子,嘿嘿,嘿嘿!” “金豆婶子今天表现很好,替自家孩子出气很卖力,尤其那把铜钱撒的妙。洪秀才收了铜钱,等于认可了尿他身上就这个价,爽。春草,把金豆婶子撒的铜钱报销了,额外奖励她两罐子甜酒。” 马氏喜出望外,她还以为那把铜钱白瞎了,正心疼着,想过后找三爷家讨回来…… 咳咳…… “金豆婶身上有缺点,但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改变进步了许多,现在我宣布,推举金豆婶为容家村妇女主任,主管……” 众人都有些愣住,马氏也莫名其妙,这是夸她呢还是批评她? 容大江问,“棠世子,何谓妇女主任?” 容棠摸了摸下巴,给他们解释这个现代基层管理职位。 “这个我要额外说一说。接下来的许多年,咱们容家的都会有干不完的活,大家都会忙活起来。你们记得,有活干才有饭吃,全家团结才是快速脱贫致富的关键,因此减少家庭矛盾很有必要。虽然我不爱打听事,一些家长里短还是会传入耳中,那些打骂媳妇的,苛待女娃的,不孝顺老人的,不是个别现象。以后金豆婶子就专管这一项,有不服气,不愿意守规矩的,别想上工,全家喝西北风去。金豆婶子,你的工钱也从我这里出。” 这一下子,马氏可算抖起来了,叉着个腰答应一声,“是,棠世子,不管是汉子打媳妇,婆婆骂媳妇,我保管给她治得服服帖帖。” 在场的男人,也不是说都不是好男人,但普遍都认为打媳妇理所应当,就有人真不服气想反驳反驳,说一说这是个祖辈传下来的老规矩,结果被容棠眼光一扫,都怂了。 “以后咱们工坊招工,不打媳妇是硬条件,大江叔,你写个告示贴上,愿意来咱们村做工的村子也宣传到位。我没工夫给他们讲因为什么,就当是剔除不稳定因素了。除非哪家婆娘恶毒不孝,另当别论。” 容大江答应下来,回头就写。 “还有容大憨子,他人呢?今天他干的也不错,解气,我个人奖励他五十斤粮食,让他散了会去我院子里领。” 村里人也都替大憨子高兴,那是个可怜人,五十斤粮食,足够他吃饱直到新高粱收获。 “大憨子呢?” 问了一圈,没见着人,想着他一向远离人群,这会不知道跑去哪了,也没人当回事。 “行了,事说到这里,我想起来新规矩以后再添,都去忙吧。” 话说的太多,容棠难免又渴,等人群散尽了,就想着回去喝点茶水,只见高镇长扬着手里的一个纸卷,对他谄媚的笑,“容里正,这里,这里。” 容棠以为自己幻听了,容里正?容家村有里正吗?是大江叔升了? 他转头寻找容大江,没见着人。 “容里正……容世子,是你呀,小人来找你的。” 容棠指着自己的鼻子走过去,“找我?里正?” 高镇长打开纸卷,清了清喉咙,“容家村容棠听令,现任命容棠为里正,总理容家村,曹家坳,上田岗,下田洼,榆树湾,牛头村,马面村七村村务,县衙盖章。” 第200章 走马上任 我嘞个豆,容棠几乎被整不会了,“我?里正?崔县令没发烧吧?” “没有没有。”高镇长把委任状往他手里塞,生怕他不肯接,“原则上讲,容世子也算容家村的人,担任里正一职,也没有什么不恰当。再说朝廷也没有规定伯爷世子不能当村官的。” 这个容棠信,勋贵和官员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体系,虽然并非不可相交的平行线,一个靠军功晋升,或者祖上余荫继承,一个则需要参加科举,步步攀爬。 当官的有大贡献,也有赐爵的可能,勋贵有大本事,也会安排官位,但绝大多数都是面子上好看的虚职。 高镇长仍然鼓动他,“别看里正职位不大,那也是实职,和县令大人操着一样的心。以后干得好了,政绩多了,前途一片光亮啊!” 好吧,这是他曾经画给高镇长的饼。 容棠先不说行不行,先问,“你只说我和县令操着一样的心,也拿一样的俸禄吗?里正一个月几两银子?” 高镇长:“五百……” 容棠:“五百两我干了。” 高镇长:“……文。” “五百文?你不是说笑吧?” 真是报应啊,他身边的人他只愿意给五百文,现在轮到他自己,也只配五百文了。 果然听到容万里肆无忌惮的憋笑声,以及容千奇面容扭曲的莞尔。 “少是少了点,但你有了这个身份,以后号令七个村干什么事,那不就是一呼百应吗?你现在操心也不小,名不正言不顺,知道的感激你拉拔邻居,不知道的说你手伸的长,插手别村村务。再说银子,容世子你也不缺这点银子不是。” 容棠摸了摸下巴,似乎也有道理,这五百文,倒是可以给马氏开工钱。 “行吧,这劳什子委任状我接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是你大还是我大?” 这让高镇长为了难,里正也就是相当于一个大村子村长,怎么可能大得过镇长。 但是。 “论职位是小的虚高了那么一眯眯,不过小人肯定听你的,你说干什么咱干什么,你吃肉,给我嗦个骨头就行。” 容棠拍了拍他的肩道:“有你这句话就行。过来,昨天看好的木工坊地址,你给量一下,赶紧把红契办下来。” 高镇长一边跟着走一边道:“不要等工部正式文书吗?万一事不成,买这地就荒废了。” “荒不了,工部不批正好,咱们自己干,我有图纸,村子里有人,造出来不愁卖。再说不干这个,还能干别的。” 高镇长顿时热血澎湃。 前来容家村的村道上,驶来了一辆马车,身穿浅色夏衫的唐甜甜掀着帘子往外看,到处碧浪滚滚,毒辣的太阳已经把青纱帐也晒蔫巴了。 蕊儿一边给她扇扇子一边劝道:“小姐,你到这里来不不和夫人说一声,她会生气的,咱们回吧。” 唐甜甜叹气,小手托腮,“我不能回,我今天得要他一句话,他要是觉得我娘和我爹义绝丢人了,那这婚事做罢了吧,我不能因为自己,让我娘咽下这口气继续憋着,她会坐出病的。” “可是依奴婢看,那也就是容太夫人一个人的意思,容世子爹娘也义绝了,听说……” 她偷偷看一眼左右,神秘兮兮的:“奴婢听说,是容世子逼着金老爷答应的,他不答应就弄死他。金老爷的小妾庶子,也是他卖的,说免得以后争家产。” 唐甜甜皱着眉,“谁跟你说的这些?没影子的事。牙行的人都说了,是金老爷亲手写的卖身契。再说金家还有什么家产可争?别说金家,就是伯府的产业,也快被金老爷败光了。他那样狠毒可恶的人,不义绝,容夫人泉下也难安宁。那都是梁家故意散播出来坏容世子名声的。” 蕊儿笑嘻嘻,“看小姐这就护上了。” 唐甜甜仍是愁眉不展,“我也不是护他,我也不了解他,只是他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维护娘亲,想必对我娘的遭遇也能理解一二。” “小姐这样说,是不想退婚了?” 唐甜甜苦笑,“哪有咱们说想不想的。我娘一直以为我是愁嫁的,怕我嫁不出去。其实我真无所谓,这世道让女儿家生存比男人艰难百倍,不成婚被父亲压制,成了婚被丈夫压制,老了也是得听儿子的,半点不由己。若有可能,我根本不想嫁人。” 蕊儿尖声道:“小姐,你可别吓我,要是夫人听说了,指不定以为奴婢怂恿你,给你灌输不嫁人的想法。奴婢也知道世道对女子不公平,可不嫁人的话,将来谁保护你?婚姻的作用,不就是找个依靠,生儿育女,老有所养吗?” “说的轻巧啊!要嫁个我爹那样的,金老爷那样的,还不如我孤独终老。” “小姐也不要这样说,夫人不是有你和大少爷吗?你们俩都孝顺夫人,这才是夫人成婚生子的意义,而不是老爷。” 在她们马车后面一里多地,也正有另一辆马车疾驶着,上面是陶管家焦急的脸。 也不知太夫人忽然犯了哪门子邪,昨天去拜访了唐夫人之后,回来辗转一夜难眠,天明忽然找他说话,商议是否退了唐家的婚事。 陶管家不明所以,问她原因,她便说,“眼下唐夫人和唐大人也闹义绝,整个上京城传的难听至极,这要是不退婚,棠儿的名声只怕更坏了。我在街口听了两耳朵,大街上疯传,说棠儿心狠手辣,弑父卖弟,不管谁和他扯上关系,最后都是夫妻义绝,父子相残。他自己这样,唐家也是因为他被害成这样,不是他要替唐大少爷出头,唐家根本出不了事,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陶管家有些懵,“太夫人,这都是外人胡乱编排,故意抹黑世子的。再说这话外人传就算了,你也这样认为吗?” 别说外人来编排世子,就是他们伯府,也派出去不少人抹黑梁家。所不同的是梁家散布的谣言都是猜测的,伯府散播梁家的,那是实打实。 容秀道:“我自是知道棠儿不是这样的人,都是旁人编排他的。但外人不知道啊!他们只会说唐家就是被棠儿拆散的。” “然则退了婚就没人说世子了?”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退婚,只要唐夫人不闹义绝了,安生的和唐大人过日子去,这婚便不退了。” “要是唐夫人不肯回去,哪怕退婚也不愿意跟唐大人过了呢?” 容秀道:“那要是退了也没什么不好。唐小姐那副长相,我是昨天才第一次见,怪不得被上京百姓误会这么多年,那就是一个胡女的长相。这模样怎么能做棠儿正妻呢?万一下一代又随了她,咱们容家的血脉就不纯了呀!” 第201章 妇女主任 陶管家不知道怎么劝说她,但他知道,别说太夫人就是个一般族亲长辈,就是世子爷的亲祖母,也做不了他的主。 “这事太夫人千千万万记得,不可自做主张,咱们伯府里头,真正当家做主的只能是世子一个人。退婚不退婚,世子说了算,他要退就退,他不退,府里就高高兴兴操持娶过来,您就安心喝盏长辈茶,包个红包就行。” 这几乎就是警告的说辞,容秀哪里听不出来,一时恍惚了一下,脸色发了白。 可她心里还是有想法的,“我找容妃娘娘拿个主意。” 她竟是没有放弃想法。 陶管家心里发苦,太夫人这是糊涂了,还想让容妃娘娘来压世子不成?她究竟知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当时他就想赶来容家村汇报的,只是下面突然来报,伯府仅剩的八间铺子之四,伯府自用的笔墨铺子掌柜突然来辞工,他就赶紧去处理此事了。 无论金士钊还是杨氏,都对生意一窍不通,这四间铺子处在前门大街,地段好价格也高,是当年老伯爷封爵陛下赐的,和爵位息息相关,因此梁家也不敢买,就留了下来。可这几间铺子生意也着实惨淡,年年亏损,以至于自从伯府生变,就处于半歇业状态,掌柜请假的时间比上工的时间多,也从未拜见过伯府新主子。 陶管家一早就知道这掌柜是不想干了,找下家去了,留不住就算,等世子抽出时间来整顿一下,说不得还得开新买卖。 就这样,陶管家和笔墨铺子掌柜交接完,终于有时间赶去容家村说事了。 唐甜甜和蕊儿一入容家村,就感觉氛围不一样,村里人好像都很忙,走个路都是急匆匆的,好像很赶时间。 看见有外人进村了,不知从哪里就冒出来两个半大孩子喝问,“你们找谁?我们村的不让外人随便进。” 蕊儿下了扯道:“我们是唐家的,要找容世子。” 两个大男孩正是八太爷家的孙子满仓满谷,家里活干的差不多了,要去的院那边接受考核,赚几文钱。 容世和唐家的婚事就是在上京城里也没大肆宣扬过,村里人知道的更少,满仓满谷当然不知道“唐家的”代表什么。 满仓道:“你们不能乱走,满谷,你去大院看看,棠世子在不在家。” “我知道棠世子在哪,他去新工坊那处了。这位姐姐且等着,我去报一声,棠世子要见你们才能去,不要见,你们只能原路返回。” 蕊儿没办法,来给唐甜甜一说,马车靠了边,主婢二人站在一棵树下乘凉。 要说唐甜甜甜长相,在普通人眼里奇怪是奇怪了些,但也着实好看,像是画上的人儿,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一时两个挎菜篮子的婶子路过,就指点着说开了,“你看这位小姐漂亮不?要是大丫有她一成容貌,洪童生家也不想退亲了。” 唐甜甜一听有人议论自己容貌,下意识的就想躲回车上去,哪知斜刺里冲出来另一个妇人,穿着和村里人不大一样的衣裳,略有些厚,倒像是一两个月前上京普通百姓穿的衣裳,与眼下村里穿着短薄的夏衫格格不入。 这妇人双手叉腰喝斥道:“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大丫怎么了,不许说大丫。” 俩妇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道:“马氏,你发什么疯,我们路过,夸一夸这外头来的小姐好看怎么了,也值得你蹦出来嚎两嗓子。还有,你不热吗?” 马氏当然热,但她心里更热,一腔热血高涨。 “我是妇女主任,世子说了,专门保护妇人女娃娃。你们夸别人我不管,别踩大丫,世子可说了,咱村女娃都金贵,将来都要嫁好夫郎的。退个婚怎么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丫下一个夫郎,难保不是个秀才举人。” 另一个妇女也道:“就你会拿个鸡毛当令箭,胡白咧咧。什么话到你嘴里也说变味了,好像大丫退婚是嫌贫爱富了似的。行了,咱也没有别的意思,就那样一说就,咱家也是有女儿的,晓得分寸。那婚退就退了,不算个啥事,改天在给她说一家。” 马氏却又道:“世子说了,不让早订亲。” 看她一板一眼的,严格贯彻世子新规定,两个妇人也没了脾气,挥挥手走远。 唐甜甜听了一会,感觉像是听了一场天书,脑子有点转不开。 她喊住马氏,“婶子,来与我们说说话吧。” 马氏道:“我是容家村妇女主任,位高权重,忙得唻……” 蕊儿摸了一小串铜钱给她,马氏飞快的接过去,脸上都是花朵。 “小姐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别问我们村的秘密,问了我也不说。” 唐甜甜不好界定什么是容家村的秘密,就问,“大丫退亲怎么回事,婶子能说说吗?” 这有什么不你说,她们大张旗鼓去退亲,十里八村早传遍了,做为在伯府待过的,学过大家规矩教养的马氏,太知道怎么把话说的值这一串铜钱。 巴拉巴拉一通口沫横飞,大洪村洪童生成了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大丫是个惨被欺负的可怜孩子,她们的主意心骨世子爷看不得族里女娃受委屈,让村里去人退了洪童生的亲。 唐甜甜紧跟着问了一句,“要是你们村出嫁的姑娘在婆家受了委屈,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肯定是先打一顿,一顿不改打两顿,再不改,照死了打。” 马氏嘴上没把门的,越说越离谱。 唐甜甜皱着好看的眉,“打死人怎么办?不能和离吗?” 马氏眼珠子一转,笑道:“能的,我们世子说了,只要村里人不犯错,出什么事他兜着,过不下去就离呗。” 满仓早听不下去了,嚷嚷道:“伯娘,别胡扯了,世子没说过这话。” 马氏神色不变,“你小孩子不懂,世子就这意思,敢打媳妇的,就让他打光棍,一辈子没媳妇。不然我这妇女主任白当的。” “让你当妇女主任是保护受欺负的婶子丫头,也不是让你四处撺掇人家和离不过的。我要告诉棠世子去。” “哎你个小屁孩……那什么小姐,我走了哈。” 马氏一走,满仓就来劝唐甜甜,“小姐,你别听她胡扯,她嘴巴坏的很。” 然而唐甜甜脸上的表情已然很平静。 陶管家的马车从她们面前驶过去,这辆车村里人都认识,没有人拦,由着他一路向西去了。 没过多大会,满谷也过来了,“棠世子有请唐小姐。” 第202章 大项目 唐甜甜被带去容棠所在的新工坊选址,只见几个男人拉尺量地,一刻不停,陶管家就像个蜜蜂一样围着容棠转圈圈,连比带划,看见唐甜甜就闭了嘴。 容棠直起身,把量尺交给陶管家,他自己走过来,在唐甜甜的眼里,就是一个浑身灰土,因太阳暴晒皮肤有些发红的少年向她走过来,带着朝气和浓重的乡土气。 而在容棠的眼中,唐甜甜漂亮的像个西域洋娃娃,美则美矣,就是和当下环境十分不搭。 “唐小姐,你找我什么事?” 真是当面见到人,唐甜甜反而慌了,容棠比她还小几个月呢,可面对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重的压迫感,好像对面是个经年老狐狸,自己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一紧跟就结巴打嗝,“我,我……” “你怕我退婚,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 “不,不是……” “还是你想退婚,不好意思张嘴?” “这……我……” 越急越说不出来,明明心里这么多话,怎么就是不能从嘴里顺利出来呢? 蕊儿见小姐又犯毛病了,都替她急死,忍不住替她开口,“容世子,我家小姐不能紧张,一紧张不会说话,我替她说了。我家夫人要和我家老爷分开,可伯府的太夫人好似有意见,现在夫人犹豫了,怕影响了小姐和您的亲事。小姐不忍心夫人难受,特意来问问您,会不会觉得……觉得……” “觉得丢人!” “是。” “如果我觉得呢?” 唐甜甜脱口道:“那就唔……” 蕊儿死死捂住唐甜甜的嘴,不让她说退婚的话。两个人都同床共枕了,这婚退不得。 容棠感到好笑,但唐甜甜给他的印象还真不差,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社会,在父权,夫权的多重压迫下,一个女儿能共情母亲,支持母亲退出不幸的婚姻,本身就是了不起的思想。 当然,这也得益于她外家舅舅们肯于撑腰,且有一定经济基础,后路无忧的缘故。像那些出嫁了就被娘家当成一盆水泼出去的,即便被夫家磋磨死,也没有这个底气。 他决定不逗她了。 “唐小姐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这件事给唐夫人造成困扰,除非唐家来退婚,我不退。” 蕊儿睁大了眼,这容世子好会说情话,是个欢场老手吧! 莫名背负花花公子名声的容棠并不知道,这一句“我不退婚”,造成的冲击力有多大,他只是不想伤害女孩子名声而已。 唐甜甜震惊了一会,先前紧张的情绪已经过去,能够正常说话了。 她攥了攥拳头,仿佛是给自己打气。 “容世子,我有话想和你谈,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说。” “当然可以,回我家去吧。” 容棠不过是礼貌性一说,唐甜甜主仆脸色就很精彩,这算是还没怎么地呢,跑未婚夫家里去了。 就这一会,唐甜甜才感觉自己不经母亲同意过来草率了,可话出了口,如同箭上了弦。 走到村西大院,唐甜甜见到满眼都是忙忙碌碌干活的人,一个很大的新院子就快完工,忐忑的心又定下来,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么多人,他不会做坏事的,不会做坏事的……” “做什么坏事?” 容棠的问话简直让唐甜甜魂飞天外,惊恐的捂住了嘴,难道自己说出口了? 然后就看见蕊儿不忍直视她的目光。 容棠好笑,自己是不是演男人太过了,让一个小姑娘害怕他兽性大发。 “春草,给唐小姐准备茶点,我先洗漱一下。” 唐甜甜又是一阵紧张,说话就说话,洗漱什么?洗漱之后还要干什么…… 终于容棠清清爽爽的来到了她对面,舒服的往后一靠,“唐小姐,有什么话快点说,说慢了天快黑了,你就得住在容家村了。” 这话果然震慑力很强,唐甜甜顿时不敢紧张,更不敢结巴了,说话又快又有条理。 “容世子,我和你谈一个合作,就是关于水龙车的。制造水龙车的计划在户部被卡了,右侍郎梁大人咬死没银子,非让延后几年,这几年全部人力物力都用做造风扇,等钱挣足够了,国库丰盈了,再开始。” 容棠慢慢坐正了身体,是他考虑不周,于民生有利的水龙车利润微薄,但所需人力物力比风扇大几十倍,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可并不在乎老百姓地里有没有水,田地会不会减产。 “可是暗地里,梁家又找了工部尚书,愿意高价购买水龙车制造图纸,说是自家开工坊制造。工部尚书没有答应他,就算答应了也没用,我哥哥改了图纸,旁人看不懂。工部上下上愿意分出一半工匠制造水龙车的,但花费巨大,工部自己没银子,动辄需要户部批,户部不批,启动资金都没有。” 制造水龙车比制造风扇所需的木头铁器等物料多得多,民间要造,也绝对绕不开官府去。 “大舅舅没有来见你就是这个原因,但是他在游说一些商户投资,按一定份额给他们分利,最重要的是优先供给他们买卖使用。我听他们说工部尚书也同意了,只要银子到位,绕开户部,工部独立运转。” 容棠脑子飞快运作,已经想出了应对之法。 “先说说你找我合作的具体项目吧。” 唐甜甜咬了咬牙道:“我想把我存在你这里的嫁妆银子都投进来建造水龙车工坊,股份份额,都给我哥。” 说到嫁妆银子,脸儿还有点红。 容棠惊讶,“都给你哥?不是你的嫁妆银子吗?” 唐甜甜脸都红透了,低下头去,“我没用,我哥为了给我撑脸面,没日没夜的干,一天休息不到三个时辰。我不想拖累他太狠,等他成了工坊东家之一,也算有了一点退路。” “水龙车工坊不比其他,可能利润会很低,你投入两万两,兴许很多年收不回本,这样也没关系吗?” 他想说,纯粹想挣银子的话,不如去做风扇工坊,普及整个大越还要许多年,会有多年的高利润回报。 “也不全是为了挣银子,大舅舅说那些无良商家造出来后,怕是会漫天要价,我希望哥哥的工坊他有定价权,让村民们买得起。就算不挣银子,就算以后赔了,至少做为一个匠人,他赢得了世人尊敬。” 容棠肃然起敬,做为一个内宅长大的女孩子,她有这样的思想觉悟,已经十分了不起。他在与唐扶云和司马家的接触中,也感觉到这些人不光是有工匠精神,更有悯农意识。 “行,容家村工坊就用你的银子,不够的我添。但有一样,工人全由我这边招募,你可以派账房监管账目。” 第203章 误会 唐甜甜没想到这么容易他就答应了,还很不好意思,“会不会占了你的便宜?这本是你自己就能干的事。” 容棠哈哈笑,“就你那两万两,顶多够个启动资金。既然户部不批银子,工部没钱运转,少不得这大项目要由国营变为民营。你稍等一会,我写封信给司马大人你带回去。” 容棠考虑的是纯粹民营的话,后面有了盈利会惹了朝廷的红眼,捏几个莫须有罪名把工坊强占了去。既然这事怎么绕,也绕不开朝廷,只能选一个相对来说都能接受的方式。 例如民间自营,按照盈利多寡缴纳税银。或者私人和官府签订股权契书,官府出图纸以及指导匠人,私人出银子,合作共赢。 这生意他没法自家独家干,干不过来,他只需要把自己负责的七个村子劳动力合理安排上工就不错了。 再一个,他也没打算让某一家吃独食,图纸必须散布各地,买卖竞争越激烈,价格越卷,才能让水龙车迅速普及。 写好了几大张的合同模板,交给唐甜甜,却还有最后一句要交代她,“兹事体大,你哥的名头,哪怕加上司马家的名头,恐怕都镇不住某些位高权重的找茬。我建议你们找个靠山,最好是个皇族,关键时刻能帮你哥扛事。” 唐甜甜脸通红,声若蚊蚋,“你不行吗?” 容棠一愣,苦笑道:“承蒙看得起,可在上京城,一个伯府世子真是不够看。当然我也不建议你们找皇子,将来陷入争储漩涡。这样,你去找七公主,水龙车工坊遍地开花之前,她足够挡住有心人算计了。” 随即从脖子上摘下昭翎给他的免打牌,“顺便帮我把这个还给她,代问容妃娘娘安。” 唐甜甜红着脸点头,飞一般跑了出去,好像生怕容棠追上去不让她走似的。 容棠一边笑,一边让李晋去通知容万里去把人送回去。 春草哎呦哎呦追了几步,“怎么走了,我还想给唐夫人带点甜酒的。” 容棠龇牙,这还真是一本正经把人家当正经亲戚走动了,忘了她主子是个假货。 他摸着下巴问,“春草,你看我是不是长的吓人了,唐小姐看见我就害怕。” 春草仔细端详良久,又从回忆里调取从前的六小姐一对比,忽然怪叫起来,“啊……” 把容棠吓了一跳。 春草捧起他的脸,痛心疾首,“少爷,你以前是白的,现在黑了。” 唐甜甜却在这时候转回来,“容世子……” 容棠和春草两两相望,四目纠缠的画面,让唐甜甜好似被刀子扎了一下,顿时呼吸不畅了。 “对不起,我娘喜欢你家的甜酒,对不起……” 也说不清对不起什么,把脸一捂,又跑了。 容棠:“……” 春草:“……” 拉马过来的容万里语气幽幽,“渣男,负心汉。” 容棠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容万里上马就跑。 春草有点尴尬了,脸色讪讪,“唐小姐好像误会了哈。”然后,她自己也很想笑,强忍着回了后院。 哪知后院就有个老大姐慧香等着数落她,“春草,知道你和世子情分不一般,将来可能要做姨娘的。可你也不能一点不避讳啊!唐小姐将来是要做正妻的人,现在正是和世子陪养感情的时候,你一再和世子卿卿我我,是会影响他们夫妻关系的。要么唐小姐嫁过来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磋磨你,要么世子维护你和唐小姐不睦,他自己落个宠妾灭妻的名声。你呀你呀……” 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春草目瞪口呆,“哎我……我这……天老爷,我比窦娥还冤……” 她那一副解释无能的表情,看在慧香眼里,就是默认了,眼神更加了三分批评,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容千奇帮着量好地回来洗脸,慧香立即迎上去,又是打水又是递毛巾,笑容温柔的散发香气。 容千奇道了谢,轮到陶管家,慧香把水盆递给他,“陶管家自便,我还要去做甜酒。” 陶管家老脸尬的一批。 春草:“欸……哦……” 眼光盯在容千奇身上,个子够高,长得不差,脾气也好,有酒坊股份,单身。 慧香从她旁边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他”,脱口而出,“你看千奇哥干什么?” 春草眯了眯眼,“你说的对,我不该把心思放在主子身上,千奇哥就不错……” “你不许对千奇哥动心思。” 待话出口,慧香自己红了脸,跺跺脚跑了。 这个案子破了,春草又想起慧珍,一天三顿往镇子上送饭,还把容慎的衣裳拿回来洗,俩人要没情况,她就赌少爷娶不上媳妇。 好啊,买她们是来干活的,结果把主意打到少爷贴身护卫身上了,好贼呀。 “少爷,我要检举,有人监守自盗。” 陶管家洗了手脸,又去见了容棠,此刻容棠的脸色已经是闪烁莫名。 “回去之后,你就对太夫人说,唐家的婚事眼下不能退,她自己淋过雨,该适当给别人遮把伞,不想遮伞,也不要插刀子。如果实在闷,去东城外法华寺烧香去,要还是排解不了,也可以回白梅庵忆忆苦,思思甜。” 还是太过于高看容秀了,以为她吃过这么多苦,该是会同情女性的,结果刚从火坑里爬出来,转头把刀尖对准了别的女性。 陶管家应了一声是,还是为容秀说了好话,”太夫人不是坏心眼的人,她对世子你也是一心一意的维护,就是……嗨!大家族里,都是这样教育女儿的,那些府里的老夫人,和她也都是一模一样的想法。我就不说别人了,恐怕夫人活着,也是这样想的。年纪大了,都这样,世子对她,再多点耐心,慢慢让她知道你的想法。” 容世看着他,“你也觉得她想法没问题?” 陶管家笑了,“这哪是老奴该管的事,老奴只知道世子是唯一的主子,世子叫往东绝不往西,世子让打狗绝不撵鸡。实在要问,老奴也多句嘴,差不多整个上京城,不,是整个大越国的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选择趋利避害,尤其世子自己名声也已经很差的前提下,更会优先洗白自己,挽回名声。不过老奴更相信世子是个有本事的,这点子小麻烦根本不在话下,世子也不屑伤害女人让自己脱困。” 容棠真是要对陶管家刮目相看了,他虽然是个奴才,却有自己的认知,不得不承认,某些方面,诸如容秀那样的女性的眼界受到了极大限制。 世上像和静,无疾那样有独立思维,有处事能力的女性太少太少了,大多数都被礼教同化,框住自己也想框住别人。 第204章 破碎的人生 现在遇到了一个唐甜甜,看似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却有不输于大多数男性的气魄,他决定尽自己所能扶持她,让她得以重新定位自己。 “我知道了,不会太苛责太夫人。” 容棠感觉,容秀或许还因为定亲三次没有嫁出去,对婚姻还存在着意难平,那座围城她曾期待着想进去,所以特别不理解为什么有女人非要出来。 春草走过来,拿好了送给唐夫人的礼物,东西不在贵贱,足够让唐夫人知道容棠的态度。 陶管家刚要走,忽然一拍脑袋,“哎呦世子,老奴忘了说,笔墨铺子掌柜辞了,铺子也关门了,您看这……” 容棠摆了摆手,对那个一面没见过的掌柜也不觉得可惜,生意不好,固然跟主子有关,他这个掌柜也不算称职。 “先关几天,我想想法子。对了,除了这四间笔墨铺子,我记得还有四间没被卖掉,在哪呢?” 陶管家哀声长叹,他家世子爷,可算是对伯府产业最不上心的主子了,直至今日,连自家铺子具体位置都不清楚。他要是拿出对酒坊,糖坊一成的心思出来,也不至如此。 “有八间是和爵位相关的,一旦伯府失去爵位,铺子也会被朝廷收回,所以老爷不敢卖,梁家也不敢买。以前除了笔墨铺子是自用的,其他的都租给了梁家,就两家闹成如今这样,那铺子梁家还用着呢。” 容棠对梁家的无耻也算加深了了解。 “什么时候到期,收回来。” 陶管家苦着脸道:“以前这些铺子都是老爷子和梁家直接签租赁契约,租金也是他收着。金家被抄的时候,府里的东西被搜的干干净净,租赁契约也不知道被谁拿走了。老奴昨天去问,梁管事说他和老爷签了二十年长契,租金早就提前给过了,不信自己去问老爷,可老爷那情况……” 无耻乘以一百。 “行了,我知道了。还有几个宅子呢?” 陶管家精神一振,“还好,宅子还在,有一处空着,四个租出去了,都是外边来京任职的官员,都不敢得罪伯府,已经来老奴处换了新契书,就这部分收入,勉强也够伯府用度。” 说到这里,陶管家不禁汗颜,世子从来都是花用自己赚的,伯府那点收入,都让一府奴才嚼了。 容棠也知道,所谓的够用,是伯府没有任何人情往来,容秀也还没有真正融入上京贵妇圈,一府主子奴才只吃穿的话,确实用不了多少。 他再次说,“我会想办法,你先回去看好伯府。” 陶管家听出来,是给了他约束太夫人的权力,不敢大意,恭敬应了。 至晚容战带着大丫和巧巧回来,明显看出来大丫是哭过了,眼泡子红肿。 容棠就让春草带她去洗脸,单独问容战原因,容战也很生气。 “容大山也就算了,还知道心疼安慰闺女,周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先是抽了大丫一耳光,又边哭边骂,说还不如真死了干净,免得拖累妹妹们不好找婆家。这人真是矛盾,她看起来真是心疼女儿的,可好像更在意名声。” 容棠感觉十分心累,比起三太奶的重男轻女偏心眼子,周氏思想更顽固腐朽,三太奶虽然骂了大丫,也还知道为了大丫日子好过低三下四去求人,换成周氏,她怕是真恨不得女儿死了算了。 他接连深呼吸几口,才算平复下来。 巧巧哭道:“我娘不是这样的,我大姐死了她会很伤心的。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姐没死,她会变成这样。不应该的,不应该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像是问别人,更像是问自己,让容棠再一次若有所思。 却听容战道:“主子容禀,属下已经认了大丫做义女,承诺以后给她出嫁妆陪送。” 容棠都不必问为什么,铁定是因为早上救大丫,迫不得已有了肢体接触。短时间内没人说什么,日子久了,难免落人口舌,为了大丫着想,认个义女,倒也两全其美。 这话刚好被送唐甜甜归来的容万里听到,一阵怪叫,“战哥你占主子便宜。大丫是主子姑姑辈,你这是高了两辈了。” 容战:“……” 容棠:“……” 容战一指容万里,“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嬉笑声中,冲淡了闷气。晚饭后容战送大丫回去,顺便软硬兼施的敲打三太爷一家,不可再刺激大丫,否则世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春草也拉巧巧去睡觉,容棠却将巧巧留下了,“巧巧,我有话问你。” 巧巧不明所以,但她听话,春草默契的站在了门口望风。 “巧巧,你看着我的眼睛。” 巧巧看着容棠的眼睛,看着看着,迷糊了,容棠以指尖透了一丝玄力进她眉心,巧巧猛然震了一下。 “巧巧,告诉我,未来发生什么事了?” 春草感觉惊讶,少爷怎么问一个小孩子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要是问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还好,却是问发生什么事了,好像未来的事已经发生过了。 她偷眼看去,这会的少爷眼神有点吓人,空空的,好似深渊,让她也眩晕了一下,不行,不能看,她用力捂住耳朵,闭上眼。 巧巧表情很抗拒,很痛苦,她在抵抗催眠,仿佛她心里的秘密会让她万劫不复。 容棠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孩子身上失败了,催眠只能在别人无所察觉时有效,一但对方警惕,效果大打折扣。 当然并非真的失败,是不能继续加深催眠,不然会伤害到巧巧。 “春草,去拿我的琴。” 春草急忙去拿了玄龙琴来,放下就走出屋子,关紧了门。 “巧巧,你喜欢听琴吗?” 巧巧其实不喜欢听琴,她听不懂,但这是棠世子要弹的呀!她点头,“嗯!” 容棠想起一首欢快的曲子,弹出来特别能放松情绪,眼看着巧巧放弃了抵抗,容棠指透玄力,弹奏招魂曲。 便在巧巧又一次无意识的眨眼之际,容棠望进了她的眼眸深处,看到的一幕幕悲惨的画面,那是一个小姑娘短暂而苦难的一生。 巧巧果如她所猜想,是重生的,但那一辈子太短,短到她还没来得及长大就结束了。那一世大丫如愿嫁给了洪童生,也在洪家受尽了折磨而死,周氏哭瞎了眼睛不能干活了,容大山在外做苦力得了肺痨,二丫小小年纪被许了人家收彩礼给容小宝盖新屋子,三丫则是被卖给人牙子为奴,半年后也殒命,至此大房凄凉惨淡,不久全部死光。 而巧巧重生的契机,正是钱氏下死力气打她的那一耳光,竟是把这一世的三丫打死了。重生后的巧巧决定抱紧上一世不曾出现的,这一世十分厉害的棠世子大腿,试图改变全家死绝的命运。 第205章 千年后的蝴蝶 他的窥探让巧巧又一次忆起曾经的苦难,极度的悲伤让整个意识世界变得昏暗灰红,透着死亡的绝望。容棠知道不能再继续了,不然会给小姑娘留下永久悲观的情绪。 他最后问了一句,“南朝什么时候灭亡的?” 巧巧迟疑了一下,她只是一种低层村女,并不知道国家大事,但容家村离上京很近,即使不去刻意打听,也还是能知道许多偏远地区不知道的事,例如北朝大军什么时候出征,什么时候凯旋。 “明年……” 问完了想知道的问题,容棠犹豫着要不要清除巧巧这一部分记忆。毕竟她上一世只经受了苦难,并没有学到能够让她安身立命的本事。既然这段记忆让她恐惧害怕,那不如全都忘了,重塑全新的人生。 “巧巧,你做噩梦了,不要害怕,棠世子在这里,会帮你打跑恶人。你好好睡,醒了就不记得了。” 欢快的曲子又一次响起,巧巧自迷糊中清醒过来,感觉有什么东西远离了自己。 她记不起来,却对自己睡觉感到很不好意思,每次听棠世子弹琴都睡觉,她真是一头牛。 让春草带巧巧去睡后,容棠陷入一整夜的思考,这个世界终于印证了他曾经的猜测,前世今生,因果循环,你穿越他重生,他想翻盘登临高位,你要生存则必须挣脱一切枷锁。 “南宫衍,你以为有了上一世记忆就能趋利避害了?其实不然。我这只蝴蝶自千年后飞来,不过才扇了几次翅膀,就已经颠覆了你上一世的认知。可叹你毫无所觉,一根筋的按照自己思路一路狂奔,亲手让南朝提前灭亡。不好意思,哪怕重新来过,你也不配那个位置。” 不是他心狠无情,非要掐灭南宫衍的梦,是数月间与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锋,他没有从南宫衍身上看到人格魅力。 重又写了信,天亮既让容万里送过去,伸了一个懒腰,感觉才刚上床上一躺,大门又被拍响了。 守夜的容千奇敲窗,“主子,村里又出事了。” 做为守夜人,他清楚主子几乎一夜没睡,刚躺下不到半个时辰,但这一次也是人命关天,不能不喊他。 容棠披衣起来往外走,“又怎么了?” 容千奇边走边说,“是七太爷家的大憨子,他昨天没回来,潜伏在大洪村,三更半夜爬进洪秀才院里,趁洪秀才起夜,用大石头砸断了他的腿。大憨子没逃出去,被洪家村的人抓住打了个半死,现在押过来找咱们讨说法了。” 容棠顿了一下,“把人都叫起来,先把大憨子抢过来治伤。” 容千奇应一声响,还没等张嘴喊,容战,容万里都起了。 “抄家伙,先抢人。” 来拍门的是容大江,脸色十分不好看,“大憨子是给雪雁报仇,世子,他虽然闯祸了,念在同宗同族,救他一条性命。” 他话音还没落下,三条人影飞纵出去了。等他们赶到现场,大憨子已经被抢过来,送去给张破军治疗。 两边村民对峙,哪一边都有百十个,不同的是大洪村来的都是姓洪的一族,容家村这边的是全民皆兵,除了孩子,都上。 大洪村比容家村大,要按壮劳力人数,属实战力高过容家村,刚才两边人持棍持棒的,都只是吆喝,没人先动手。 原因是容家村人少且理亏,而大洪村也忌惮容世子,都等着容世子过来主持公道。 结果容世子不按常理出牌,人没到,先动手把凶手劫了,怎不让大洪村村民愤怒。 洪村长道:“容世子,咱们敬你是个上京贵族,来请你主持公道的,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把凶手抢走了?你这是要包庇本家罪犯吗?青天白日郎郎乾坤,咱们这是上京郊县,天子脚下,你就一点不顾王法吗?” 容棠坐在一个村民搬过来的椅子上,马上就有大孩子给他扇扇子。他坐定慢条斯理道:“洪村长跟本世子说王法,那咱们就说王法。据本世子所知,容大憨子并不是无缘无故打伤洪秀才,是为了给自己妹妹报仇。” 他看向容大江,“是这样的吧?” 容大江硬着头皮道:“是这样,九年前,是洪秀才派人打死了我们村李宗保,间接导致我们家雪雁难产而死。山不转水转,现在雪雁的哥哥报仇雪恨天经地义。要说犯法,那也是洪秀才先犯的法,要抓一起抓,要坐监一起坐。” 狗剩跳出来补充,“你们也打伤了大憨子叔,算是和洪秀才扯平了,他可是杀了我们村的人。李家的叔婶伯娘,你们说说。” 李家一族原本对李宗保死活是不在意的,现在到了这份上,就是一块狗屎也变成家族顶梁柱了,顿时几个妇人干嚎起来,其中尤以李狗蛋娘最大声,“我可怜的大兄弟哎,你死的好惨……” 哭嚎声一起,容家村村民也理直气壮了,一时间大骂声排山倒海。 洪村长气疯了,“你们,你们……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们还揪着不放,有意思吗?在说那事就不怪我家秀才公,是容雪雁水性杨花,和人私奔,犯了村规大忌,打死都是该的。” “放你的狗臭屁,容雪雁看不上洪秀才,就是水性杨花了?再说既然人家不愿意,他该退亲退亲,死乞白赖的不撒手,人家还以为他这个秀才老爷讨不上媳妇,离了容雪雁要打光棍了。他是个秀才了不起了?谁给他的权力打死人?这事当年是哪个县令处理的,竟然放这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本世子倒是想追究追究。” 狗剩又在一旁加大侮辱力度,“洪秀才年纪比雪姑姑大十几岁,又老又丑,到现在也没讨到媳妇,他就是个没人要的癞蛤蟆。” 洪村长心里一慌,当年这事出来,洪秀才也是出了银子打点才摆平的,时隔多年,如果容世子非要追究,传开了,洪秀才的名声必然被毁。 他嘴硬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现在不提了,就只说昨晚的事,大憨子打坏了我们家秀才公,容世子你看怎么解决这事。” “倒反天罡啊!没理的人要找占理的来讨说法了。行啊,来人,拿我名帖去镇上找高镇长来主持公道。” 洪村长嘶吼,“谁不知道,高镇长和你……” “那就去县里,再不够,去上京京兆府。总之哪怕你要告御状,本世子都奉陪到底,并保证你安全走到陛下面前,干不干?” 洪村长如同吹饱了气的气球,鼓了一会,突然就萎了,洪秀才就算是个秀才,还能和上京贵族比了?他是真没想到,堂堂一个世子爷,会为了一个憨子做到这一步。 第206章 纠纷 他看了一眼村里人,村里人也在看他,显然都没了主意。 终于还是有人说话了,“容世子,洪秀才是有功名的,要是我们村坚决要上告,你还能……还能把我们一村子人都杀了不成?” 真是用最硬的语气说最怂的话,容棠冷哼,“我看你们也不是来替洪秀才讨公道的,是来讨好处的吧?有屁快放。” 洪村长脸红了一下,咳了一声,“容世子,我听说你和其他六个村子都签了种高粱契书,每个村还送三架水龙车,为什么不和我们大洪村签?” “老子想和谁签就和谁签,关你们屁事,赶紧说,说完赶紧滚。” 洪村长嘴巴张了好几遍道:“我们村来年也要种高粱,也要水龙车,别村有什么,我们也要什么。” 却有个村民愤愤不平道:“这怎么行?高粱和水龙车,原本就是该给我们的,除了这些,还得赔我们村一千两银子损失。” 容棠都气笑了,这是直奔讹他来的,还该他们三架水龙车。 容家村村民更是骂声一片,“不要脸的货,谁该你们了?别的村要水龙车,那也是要给银子的,你们大洪村的脸比屁股大是怎么地?还要一千两损失,你们损失什么了?” 洪姓村民道:“洪秀才是我们村最有本事的人,指不定将来考个状元进士的给村里长脸,让你们赔一千两都是少的。” 容安沉声道:“洪秀才不过是个吊车尾秀才,这些年考得头发都白了,也没见考出个名堂,别笑死人了。” 狗剩道:“就是,我们憨子叔力气大,指不定将来能做个大将军,也被你们给打坏了,要赔也是你们赔我们损失。” “对对对。” 容家村村民的团结达到了空前一致,闹闹哄哄插科打诨,把大洪村的人怼得张口结舌。 正吵得厉害,高镇长来送红契了,一看情况不对,高声喊停,“闹什么闹什么?谁敢动手,马上抓起来。” 有他的加入,大洪村村长松了一口气,抢先把高镇长拉到一边,说了昨晚发生的事。 而容大江,也在其后说了大憨子和洪秀全的私人恩怨,眼下属于双方都有错,细究下来,洪秀才手上有一条人命,责任更大一些。 要搁在从前,容家村势微,被一个秀才逼得无处可诉,也没人替容雪雁诉,现在不是有了容世子吗! 高镇长道:“什么屁大的事,要搞到两村群殴了?既然是洪秀才和容大憨子的私人恩怨,和别的村民无关,也和容世子无关。洪村长你讹诈容世子是可耻的行为,该当羞愧无地自容,怎么还理直气壮起来?来人啊,把容大憨子带走,再去大洪村拿洪秀才,追究他打杀人命一事。” 洪村长慌了,“高镇长,你不能抓洪秀才,他是受害者,我们是原告。” 高镇长道:“一码归一码,容大憨子打伤洪秀才你们是原告,洪秀才杀了李宗保,容家村村民是原告。你们村里,谁跟我去县里一趟,把状子补了?” 这是真要走告官途径了,容家村村民很慌,洪村长更慌,洪秀才不能上公堂,要不然就完了。 “高镇长,我们也不要别的赔偿了,就是水龙车,容世子得给我们几架,田里快没水了,村民日夜挑水也不够用。” 高镇长眼一瞪,“你娘的,都说了容世子不欠你们,要水龙车自己买去。” 洪村长苦不堪言,要能买到,他们早买了,昨天听说别村都和容世子签了契书,就是不和他们村签,洪村长还有点不信邪,拉了洪秀才进上京城采买水龙车去。 谁知道靠近工部工坊一问,水龙车限售,眼下光是朝中高官的订单都做不过来,老百姓想买,订单都排到三年以后了。他们想加塞子买一架,至少得有侍郎以上官员亲笔批条。 这种时候,洪秀才的破功名连个屁都算不上,他们才后知后觉,容世子是一条多粗的腿。 洪村长嘴皮子哆嗦了几下,困难的道:“我们从容世子手里买。” 高镇长把洪村长的话原样复述,容棠嘴角勾起弧度,“一百两一架,少一文不行。” 大洪村的人听了嗡声大做,“这不是欺负人吗?别的村三架才一百两。” 高镇长提高了声音道:“你和别的村比什么?人家七个村联合了,共一个里正,人家是自己人。再说公平买卖,又不强迫,想买回家拿银子去,不想买就滚。还有这官司,你们还要不要打了?要打就跟我回县衙,不打,写切结书,往后谁再因为这事逼逼叨叨,看我不收拾他。” 一顿威胁恐吓,洪村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不得不妥协,签了切结书。 “银子,眼下没有这么多,我们村得回去凑一凑,明后天给答复。” 容棠用两个指头捏着切结书,打着哈欠道:“不急,水龙车也还得两天能运过来,不过动作要快点,本世子只订了三十架,其他六个村子十八架,富新庄那边要五架,这就只剩下……” 高镇长急忙道:“有人托我买三架。” 恭恭敬敬奉上了一百两,容世也没嫌少,示意容安收了。 “就只剩下四架了,也不知道别的村……” 洪村长急忙道:“我们要两架,午后送银子来。” 容棠慢条斯理道:“其实本世子对大洪村大多数人是没意见的,毕竟大洪村也不止姓洪的一族。主要是洪秀才,洪童生这两家人品低劣,叫人看不上眼,要是大洪村肯把这两家撵出村子,三架水龙车一百两银子,也不是不可以。” 洪村长听了这话心里一沉,完了,这两家完了。 他手里又没银子,村里公账上也没银子,回去还得动员各家各户凑,这么贵,可不得让村里人怨声载道。 这要是撵走洪秀才和洪童生两家就能省下两百两银子,难保不动心。 哪怕最后村里人没赶走这两家,其他人也会想,因为他们,村里多花了许多银子,而产生不满情绪。 毕竟也有这两家的近亲,语气愤懑道:“干嘛要赶尽杀绝?你们容家村也有闺女嫁到我们大洪村的,不想她们好过了吗?” 容棠原本淡淡的脸色浮现怒色,“这是要拿家里婆娘威胁本世子了?水龙车涨价了,二百两。” 那人脸色一变,“你就真的不怕……不怕……” 他又看向容家村其他村民,“你们也不在乎吗?” 容大江怒火中烧,“你个不要脸的,难道大洪村的闺女没嫁到容家村吗?为了这点子破事,你要威胁我们世子是吧?那就来呀,谁怕谁?” 高镇长一看,这眼看着上升到互拿闺女威胁对方了,一个不好,这就是一场混乱,急忙喝止。 第207章 李晋的身世 “都给我住嘴,能耐了哈,在外头讲不过理去,要回家拿婆娘撒火了?真是出息的很。容世子,这个事你得拦一拦,不能出乱子。” 眼看着高镇长都冒汗了,容棠慢慢站了起来,“本世子最痛恨的,就是在外边屁本事没有,回家就给妻女脸色的烂人。今天我还把话撂下了,要是你们村男人不想要容家村媳妇了,大可以都撵回来。” 容家村众村民都是愣住,世子这是把嫁出去的闺女都豁出去了? 只听容棠又道:“你们撵多少,我们容家收多少,我做主,村里出银子给她们建新屋子,分田地,招她们做工赚银子,管她们安稳度日。你们要考虑的是只撵媳妇回来,还是连孩子一起撵回来。要是把孩子也撵回来,那更好,全改姓容,和容家村孩子一样进学堂读书,长大了分地基建房子娶亲。洪村长,选吧!” 掷地有声,落针可闻,大洪村的人都呆住了。 容大江率先回过神来,这是一场博弈,谁怂谁输。 “没错,世子做主,我容大江第一个同意。” 洪村长张口结舌,“你们,我们大洪村的闺女,你们村也不要了吗?” 容家村村民还是有人紧张的,他们家娶了大洪村媳妇,并不想离。 “你们村的闺女既嫁到容家村来,那就是容家村的人,好好的为什么撵走?你们以为容家村男人都是这般没种的吗?我呸!” 说话的,正是容家村妇女主任马大人,那大粗蛮腰一叉,母老虎都没她虎。 容棠大为赞赏,“不错,马主任说得正是本世子想说的,春草,奖励马主任半斤肉。洪村长,我们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你们看着办吧。大江叔,密切关注大洪村,有欺负咱村闺女的,先接回来再说话。对了洪村长,水龙车二百两,不二价。” 说完再也没心情和他们掰扯,一勾手,打道回府。 大洪村村民傻立当场,收获了无数鄙夷目光,他们怒冲冲而来,掩着脸回去。 容棠回到院里,先是洗了把冷水脸,就去看了容大憨子,他也只是知道这么个人,远远的见过背影,还没近距离看过。 张破军已经给他接了脱臼的胳膊,包扎了身上的伤口,好在他皮糙肉厚,没有伤及要害。 “怎么样了?” 张破军白他一眼,“死不了。” 容棠就看向容大憨子,这一对上眼,感觉容大憨子立即回避了他的目光,表情很不自然。 然而就是这一眼,容棠就看出来很多东西,这个大憨子并不傻。 容大江和三太爷不久后也走进来,询问情况,得知问题不大,松了口气。 容棠以眼示意容大江借一步说话,“大江叔,当年都出了什么事,能和我具体说说吗?” 容大江道:“这事还得问三叔,他是族长,知道的最清楚。” 因有了巧巧悲惨的前世打底,容棠现在真是十分不喜三太爷一家,看着明明白白的一个老人家,把自家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尽管前世没有他,容家村村民被金士钊害得很惨,可以说都是金士钊父子的狠毒造成了容氏一族许多家庭的悲剧,本质上三太爷也有许多不得已,但他在面临选择时毫不迟疑选择牺牲大儿子一家,保全二儿子一家,也很讨厌。 三太爷直觉又和棠世子远了一些,虽然棠世子还是那般客气,但客气本身也是一种疏离。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回忆过往。 这一说,才知道并不是简单的私奔情事,还关乎着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幕。 二十多年前,雪雁被老伯爷送来容家村,当时是交给了七太爷和七太奶抚养。 那个李宗保,也并不是本村李家族人,是老伯爷在不久后又送来的一个孩子,虽然没说,想来也是将士后人。 这俩孩子自小是认识的,被送来容家村后,虽然不在一家,两人却是形影不离,当时村里有人打趣,这俩孩子日后想必是愿意结亲的,容雪雁和李宗保也听到过,都害羞,却不反对。 就这样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老伯爷去了,两个孩子没了生活来源,必须要靠劳动力换取粥饭裹腹了。穷人家日子艰难,这其中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磕磕绊绊,总之两个孩子在十年前一个十六,一个十八,都出落的俊秀,完全不像村里孩子那么糙。 在这期间,七太爷去世了,七太奶膝下只有大憨子一个儿子,憨憨傻傻,不好说媳妇,七太奶就动了心思,想让她拉扯大的雪雁嫁给她儿子传宗接代。 可以想象雪雁反抗的有多激烈,那是性子刚烈的除死无他。七太奶没有办法,让李宗保拿十两银子聘礼,给大憨子娶个媳妇,就让雪雁嫁给他。 可李宗保哪有银子?他也不是李家的亲儿子,也没人愿意给他掏十两银子聘礼,就这样耽搁下来。 后面七太奶催了几遍催不来银子,脑子一糊涂,听信了大洪村一个媒婆的话,以十两银子聘礼,把雪雁许给了当时三十岁的洪秀才。 她还以为雪雁这是高嫁了,要享福去了,浑然不顾雪雁反抗。 再不久,就发生了雪雁和李宗保相携私奔的事。一年后雪雁一个人回来,村里人才知道李宗保已经被洪秀才抓住打死了。 “当时老七家的也可怜雪雁,问了大憨子意见,他还愿意娶雪雁,就又一次问雪雁愿不愿意嫁。谁知道雪雁就这么烈,仍是宁死不从。老七家的感觉丢了颜面,发了狠不管她,当夜雪雁难产,生下石娃子就去了。人一死,老七家的愧疚不已,过了一阵子,生了一场大病也没了。大憨子也没找媳妇,用那十两银子给雪雁和他娘接连操办了丧事,从那以后更憨了,也是个可怜人。” 三太爷长吁短叹的,似乎很怜惜容大憨子,容棠则是心里发堵。 他不想问三太爷对此事的看法,问了,三太爷只会一脸理所应当表情回答他,“老七家把她养大了,嫁给大憨子生儿育女不是应该的吗”这样气他。 他摆了摆手让三太爷赶紧走,他不想对老年人爆粗口,毕竟三太爷的思想,代表着整个封建社会的思想,他要因为这样生气,那基本没有舒心的时候。 他又走到大憨子待的屋子,默默看了他片刻,突然出口,“大憨子,你不傻对吧?你装傻这么多年,是为了掩饰心里的愧疚,因为雪雁的死,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容大憨子躲闪他的目光,表情从木木呆呆变成爆红,声音干涩暗哑,“我不知道棠世子在说什么。” 容棠面容讥讽,“暗恋一个女孩子,不是错,错得是以为那女孩子天经地义属于自己。” 大憨子浑身一震。 第208章 诛心 容大憨子的思绪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一年他十岁,老伯爷送来了一个女孩子,族长交给了他爹和他娘抚养。 他很开心很开心,因为小小的雪雁很漂亮,比村里其他人家的女娃漂亮的多,他很喜欢。 他对他娘说,长大了要娶雪雁做娘子,可他娘却笑话他痴心妄想,因为雪雁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他一个村里莽娃子不配。 后来李宗保也来了,雪雁心里眼里就只有李宗保,无论他怎么讨好雪雁,雪雁都看不到他对她的好,慢慢的他越来越沉默,大家都叫他憨子。 他以为就这样了,他永远配不上雪雁了,谁知道好日子仅仅过了几年,老伯爷病死了,伯府再也没派人送用度过来。 家里日子难过了,曾经精心养育雪雁的爹娘无力负担多一个孩子的吃穿,小小的雪雁也就和村里女娃一样开始干粗活了,吃着照见人影子的糙米汤,穿着补了又补的粗布衣,他感觉他和雪雁终于变得一样,他有资格娶她了。 谁知道雪雁就是不愿意,他不明白,自小一起长大的,他对她就像亲哥哥一样疼爱,她怎么就不肯答应呢?他恨李宗保,都是因为他,没有他夹在中间,雪雁就是自己的。 后来,娘把雪雁许配给了洪秀才,他心里还很幸灾乐祸,李宗保,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 娘讨来的聘礼银子他压根不稀罕,他也不想找媳妇,除了雪雁,他谁也不要。他装傻,让别的女人看不上他,自然他娘也没办法逼他成亲。 后来,雪雁和李宗保跑了。 再后面,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知道了雪雁和李宗保藏匿的地方,雪雁怀孕了,他的心被嫉妒啃噬,鬼使神差的去了大洪村…… 再后来,雪雁一个人回来了,她那样苍白那样无助,让他心疼到战栗。他以为这一次可以了,雪雁怀了孩子,死了丈夫,嫁不了别人,只能嫁给自己。 谁知道,她就是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容大憨子扯着头发呐喊,“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我对她那么好!” 容棠冷冷的道:“你不是对她好,你是纠缠她。” 容大憨子发出灵魂拷问,“我也是一个正常男人,我不配有媳妇吗?我喜欢她,想娶她有什么错!” 容棠则是像看一个小丑一样看他,“你配!你配得上公主!配得上女皇!前提是公主女皇也看得上你。人丑不可憎,可憎的是心也丑了。是你,出卖了他们,直接造成李宗保死亡。是你,疯狂逼婚雪雁,直接造成了雪雁死亡。是你,让李晋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九年的时间里受尽苦难。你又做了什么?你装疯卖傻,让村里人可怜你,逃避劳动,让村里供养你这个废物。你这样的货色,哪怕过个十辈子百辈子,雪雁也看不上你。你以为你砸断了洪秀才的腿,你就替雪雁报仇了?你就不欠她了?过去的九年,你应该有很多机会这么做,你都没有做,为什么?因为你怕死。现在我来了,你打听清楚我护短,必会保你性命,你才敢去做,我说的对不对?” 容大憨子极力的往后缩,极力的蜷缩身子,“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 容棠从鼻孔里轻哼一声,“丑陋的身体里,装着一副卑劣的灵魂,娶雪雁,你也配。马上滚出我的院子,继续去做混吃等死的大憨子,永远不要出现在李晋面前。” 屋门外,小小的李晋微微抖着身子,无声的哭泣。 容大憨子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容大江都看呆了,“这……,没想到啊,一向老老实实的大憨子,也干过这样的蠢事。” 容棠疲惫的揉了揉眼,“大江叔,我得睡会,木工坊那边红契办下来了,你找其他六个村子借点人清理一下场地,先不给工钱,但来开荒清理的,后面优先录用。” 容大江看到容棠熬得发红的眼圈,又心疼又愧疚,可这村子里太多事让他烦心。要说为了全村穿衣吃饭也就算了,偏偏还有那么多腌臜事让人恶心。他真怕世子知道的多了,对容家村失去耐心,放弃村子不管。 他暗自下定决心,做为村长,他以后要强硬起来,村里琐事都自己独力解决,再不让他操这些闲心。 容棠到底没睡成觉,因为有事需要到工部去一趟,早一天解决,早一日造出水龙车,毕竟田地不等人。 他要骑马,容战不让,说颠得慌,最好路上能休息一下。 那坐车吧,容千奇又不让了,说路上坑坑洼洼,车也不稳。 “那怎么办?难道你们几个轮流背着我!” 容棠虽是开玩笑,容千奇却真的拿出来的一件说不上好东西的好东西,是他打造的一把宽大的躺椅,四周用雕花木头围着,底部用竹篾子编得细密紧实,且柔软通风。 “主子坐在上面,咱们抬你进京,保证又快又稳。” 容万里已经插上了两根又长又有弹性的梿树杆,静等着他上轿。 容棠哭笑不得,“这个样子进城门,真是拉风,我这纨绔子弟名声,也算坐实了。” 属下们已经准备好,不好辜负,他索性换了纨绔标配服饰,手上戴几个大宝石戒指,“刷”一下挥开撒金扇子,大喇喇坐了上去。 特制的软轿子稳稳抬了起来,这一回,除了住在镇上当掌柜的容慎,三个护卫都跟着进京。 至于春草,她不想进城,她打算等慧珍去镇上送饭,跟去偷瞄。 容万里和容千奇果然抬的稳,刚一出村子,容棠就睡着了。他手里的扇子啪一声掉在地上,早有准备的容战帮他捡起来,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 容万里和容千奇的脚步慢了下来,软轿子微微晃动着,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声,恰如催眠曲,照他们这个速度,晃到上京去,至少得两个时辰。 不远处,有响动引起了几人注意,容战纵身迎上去,一卷信纸劈头砸了过来,容战伸手接住,了无声息。 扔了信纸的高志远跑了片刻回头望,容万里怎么不来追他呢?两个人轻功相当,他可享受那种他逃不了,他也追不上,两个人都累劈叉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感觉。 容万里到底没追他,此刻他们三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主子睡一觉,好好休息。 县城里,郑长治接到了上京来信,和崔羡一起看。 “户部右侍郎露出了破绽 ,爹要整治他了。” 崔羡也看了信,丞相姑丈一旦想拉谁下马,那个人就坐不稳位子了。 “可是爹也不想暴露他的立场,他想祸水东引,让淮王或者永王出头,他在最后关头将梁家彻底铲除。” 第209章 工部行 崔羡轻嘲一声,“没有哪个官员的屁股真正干净,只要愿意查,都能查出问题来,尤其是户部。” 郑长治找到了思路,“你是说,户部账目?” 崔羡也看他,二人一起意味深长。 就这么巧,梁家坑了建安伯二十间铺面,他自己也暴露了账目的问题,该说不说,风水转的挺快。 容棠坐的软轿直到正午才进西城门,人声太过嘈杂,他也终于醒了。 一睁眼就感觉不对,这在路上似乎太久了些,起码睡了两个时辰,都怪软轿太舒服。 见他睡醒,容战把扇子递给他,容棠打开来,索性还这么半躺着,一副慵懒萎靡的扇着风。 守城门的官兵都认识他,眼看着四人大模大样过去,都咂巴着嘴。 “哎你们听说没有,城里都传,容世子干倒了亲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管那干什么?没有真凭实据的事不要瞎说,要有证据,你以为没人去管吗?” 现在建安伯府几乎等于和梁家撕破了脸,明面上谁也没行动,暗地里不知道斗多凶。 只不过大家普遍认定容棠必输无疑,梁侍郎家是什么人呐!那是睿王爷外家,宫里还有个淑嫔娘娘。 容棠穿街而过的模样看似很嚣张也很扎眼,甚至有个别带孩子出行的妇人见到他的影子就转身而行,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容棠直想笑,继续发展下去,他的名字能止小儿夜啼了。 到了工部工坊门口一报名号,司马信几乎是飞跑着出来,“甥女婿,你不来,大舅也要去找你了,走走走,跟我去见尚书大人。欸……你这轿子很别致啊!” 容棠到底有点不好意思,“夜里没睡好,就路上休息了下,要不你上来吧?” “不不不。”司马信斩钉截铁道:“你歇着,你歇着,日夜操劳,可是辛苦了。大舅不打紧,我就走着跟你说情况。” 于是在去往工部衙署的路上,司马简单扼要的把这几天遇到的困难,以及他们工部上下商量好的对策说了一下。概括起来就是,有不少大商户愿意和工部合作开工坊,也愿意以交税的形式与朝廷分利,现在他们手里已经筹集了几十万两的资金,足够在十个大州府开设工坊。 “虽然利益链绕开了户部,但是税银还是得交到户部账上,让人十分不痛快。” 这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好不痛快的,交到户部的税银只是税银,最终要进国库,进不去梁侍郎口袋。 他要想偷偷搞点,那就得冒不小的风险,总不及开设水龙车工坊赚得光明正大。 “户部也能同意?真正奇了怪也!” 司马信嘿嘿的笑,“户部当然死不同意,可户部没银子也是事实。后来户部的又说筹集的资金仍然要通过户部监管,从户部拨银子采买木料等物,我们尚书就和户部吵,说拉屎放屁脱两回裤子,过一遍手不知道损失多少。户部尚书和我们尚书对骂的时候,司农寺官员就说了几例前年发生的事,上一任户部尚书离任时,账目对的好好的,现在突然亏空巨大,整的他们司农寺没办法开展劝农工作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要查户部的账,现在户部一屁股屎急着擦,顾不上水龙车工坊了。” 容棠听了不禁勾起诡异弧度,妙啊,终于要查账了。 容家进了工部署衙也受到了工坊尚书的热情招待,那会尚书大大人正在开会,听到容世子来访,立即撵走了底下职位小的,不中用的,只留了两个左右侍郎陪同。 容棠金去时,还看到他那个便宜老丈人低着头,半掩着脸侧身与他交臂而过,司马信当然也看见了唐远泽,却鸟也不鸟他,只当空气。 工部尚书是个快要六十岁的老头子,身型干瘦,倒是随和,不是那种见到伯府世子做出来的随和,是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如此。两个侍郎面对容棠,且心里明知道他是水龙车真正设计者,也是一副不敢托大的模样。他要身份有身份,要才能有才能,将来前途一片光明,不可欺之。 在这种氛围下,他们的谈话轻松愉悦,容棠给了工部不少建议,尚书和两位侍郎也认真听取,对他提的要求也满口答应。 其实容棠也没提出什么过分要求,只是希望上京周边不再安排其他商家建造水龙车工坊,给他负责的七个村子村民留足生存空间,另外给他派十个工匠师傅,负责教会村民制造水龙车零部件。 当然,该交的税银,他一文不少。 尚书之所以答应的爽快,是因为上京周边建工坊竞争实在激烈,有好几个朝中有大员后台的都给他施加压力了,不好选,干脆不选,就明白的对外宣布,上京方圆五百里的市场都归水龙车的设计者和建造者共有了,谁要建工坊,请自行选择别处。 争抢者们骂了半天之后,各自重新择址去了。 商谈结束,尚书大人甚至大方的让左侍郎亲自带人去帮忙画工坊图纸,挑选工匠送去容家村,容棠道了谢,和司马信愉快的出了衙署。 一出了衙署司马信就拉住了软轿子,死活要让他们跟他回司马家吃饭。容棠本能的想要拒绝,可司马信太过热情了,让他推脱不过。 啥?指望护卫们?别开玩笑了,他们看他笑话还来不及,何况也不可能采用暴力手段抗拒。 没奈何,容棠也只能答应下来,司马信就指挥一个长随回去报信,让家里夫人准备席面。 一路上容棠都很紧张,那股子纨绔劲跑得无影无踪,活似真要去见丈母娘的新女婿,把容战三个人嘴巴都要笑歪了。 啊咔咔咔…… 司马府到了,里面呼啦啦冲出来一大群人迎接,那些还没有差事的半大小子也就算了,都是见过的,就是司马家大夫人少夫人,一个个用激光透视眼看容棠,让他直呼吃不消。 司马大夫人笑吟吟的道:“这就是容世子吧?快请进快请进。” 容棠身体僵硬的下了轿,感觉浑身都不利索了。 司马信的小儿子飞扑过来揽住他的脖子,热情的喊,“表姐夫,你可来了,祖母可挂念你了。” 容万里还想上前拨开他,容战摇了摇头,容棠一向和人搭肩膀不问老少,这么个大孩子,根本不是问题。 容棠笑容僵硬,“是吗?可我这第一次登门,连个礼物也没带,实在太失礼了。” 司马小郎热情不减,“送过了,陶管家昨天就送来了,那些甜酒很好,祖母很喜欢,姑姑和娘亲,婶娘们也喜欢的紧。你不知道,姑姑都好几天睡不着觉了,昨晚吃了一碗酒酿,睡的可香了。” 第210章 信物 容棠知道是自己给了唐夫人一颗定心丸,她没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准备和唐远泽分开了。 容棠被迎进了司马老夫人院子,主要除司马信外,其实几个老兄弟也没在家,他又是个小辈,直接去拜见老夫人也不失礼。 见礼罢被让了座,容棠面容正经,身型端正,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再次接受司马家女眷热辣辣的眼光扫射。 司马大夫人:“容世子长得是俊。” 二夫人:“确实,要不是黑了点,和个姑娘似的。” 三夫人:“也没那么黑,二嫂你是没见过黑的。” 四夫人:“一点也不黑,比咱家的孩子白多了。” 眼看着几位长辈都围绕着容棠的肤色评头论足,司马家小一辈里几个新妇“咯咯”的笑,让容棠感觉自己成了大观园里的宝玉。 司马老夫人呵呵笑道:“行了,你们别打趣他了,把小女婿臊着。几个小的,去叫你们姑姑,表姐来,今天没有外人,关上门都是一家子,别让她害臊。” 老太太对这个外孙女婿可是太满意了,长得又好,身份还够,又有本事又有手段,关键知道怜惜人。 就冲他面对流言压力不退婚,就足够有担当。 容棠在一众妇人盯视中,渐渐感觉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水深火热,汗流浃背。 唐夫人倒也来了,就是唐甜甜没来,众人以为她害羞,也没在意,呵呵笑着打趣他们,也让容棠略微松了一口气。 好在司马信还要上差,席面上的很快,花厅里开了两桌,容棠就被安排和司马老夫人坐一起。 左边是司马老夫人,右边是唐夫人,加上四个舅夫人,三个表嫂子,一圈女眷,就容棠一个“男“人。 容棠坐不住了,“我上那桌去。” 吃不消,他要和小孩坐一桌。 老夫人一下子扯住了他,“就坐这,让你大舅舅坐那边去。” 司马信浑不在意一个大老爷们儿和小孩坐一桌,他还叫来了容战几人一起坐,并不因他们是护卫就托大。 饭局开始,容棠的碗里很快堆出了肉山,司马老夫人在他耳边低声说,“吃肉,多吃点,别听人家胡扯,说孝期不能吃荤的。你还小着,长身体要紧。” 要说容棠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必须是身型还不够强壮,他们司马家男人都是五大三粗的体格子,容棠长得俊归长得俊,就是看着瘦了点,再高点,再胖点就完美了。 (容棠:我要长成那样,我就去死。) 容棠看着柱形的一碗饭,十分为难,“真吃不完。” 大夫人哈哈笑,“你吃吧,你看那边。” 只见男人那桌席面犹如狂风扫落叶,大小都是筷子翻飞,生怕晚片刻被别人吃光了一样。 容战几个人跟着主子蹭席,原本是想斯文一点的,哪知不过慢了一拍,盘子里的菜少了一半。 没有办法,不抢真要饿肚子了,拼着脸不要了,也下死力气去抢,不愧是练武的人,后发而先至,司马家的小子们再也没捞到哪怕一片菜叶子,最后一个盛满红烧肉的碗滴溜溜打着旋 ,宣告破产。 容棠不忍直视,脸色尴尬,殊不知司马家人更尴尬,老夫子不好意思的说,“家里都是小子,一个个贼能吃,他们老子死命的干,那点俸禄也都填了他们的嘴,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容棠也感觉没脸见人,他的三个护卫啊,这是来做客的,就不能矜持一点,现在一通疯抢,让人家主家少爷都吃不饱饭了还是小事,关键别人还以为他养不起护卫,把他们饿疯了。 “呃……” 说什么好呢? 大夫人又是笑,“哎呦娘,他们一向这么吃,就跟猪崽似的抢着吃香,都是吃饱了的。就是不知道容世子的护卫……没吃饱的话,厨下还有。” 猪崽容战,容千奇,容万里:“……” 容战觉得应该说点啥,“夫人,我们吃饱了。” 容千奇:“很饱。” 容万里:“撑了。” 司马小郎嘴巴一扁,“祖母,我力气小,我没吃饱。” 其他郎:“马马虎虎,要有还能吃点。” 吃饱了的几人:感觉被坑了怎么回事? 老夫人撵道:“去去,吃饱了的玩去。小郎你到祖上身边来,祖母给你夹菜。” 司马小郎屁颠屁颠到了祖母身边,手一伸,拿走容棠碗里最上边的,连着大块胸脯肉的大鸡腿,笑嘻嘻跑了。 大夫人笑骂他,“这孩子真没规矩。容世子来,这里还有一只鸡腿。” 容棠赶紧端起好不容易矮了一节的碗,啊呜扒饭,支支吾吾,“够了,够了……” 那一圈慈爱的目光,溢满了母爱,容棠吃得艰难痛苦。 饭后借口忙,那是死活得走,司马家人眼看留不住,使眼色让下人去请唐甜甜过来,这人都要走了,总要来送一送的。 谁知道唐甜甜还是没来,只让蕊儿来送。蕊儿端着个盘子,上面放了一个香囊,递到容棠面前来,“容世子,我家小姐说你身上连个挂件都没有,这是她亲手绣的。” 在一旁的唐夫人脸色就是一僵,她女儿何时会绣香囊了,她怎么不知道?难道是蕊儿丫头绣的? 但见蕊儿面色如常,想来女儿也是知道的,唐夫人不禁捏紧了帕子,离成婚还有三年,从现在让女儿学绣花还不晚,还能抢救一下。 容棠完全没有应对经验,他只知道收了礼要还礼,摸遍全身没带东西,慌乱间从手上捋下一颗祖母绿宝石戒指,放在了托盘上,干巴巴的说,“给唐小姐的。” 蕊儿有些惊讶,但喜意更甚,曲膝退下。容棠一扭脸,就看见一圈女眷脸上挂着姨母笑,唐夫人则是亲娘笑,个个老怀宽慰的如同喝了冰镇蜜水。 他忽然感觉头皮发麻,似乎干了件蠢事。 司马信打着哈哈道:“哈哈,那什么,我得上差去了。六郎七郎八郎,走,去学技术,你们表哥研究无人力自动水车呢。” 几个半大的郎原本不到找差事的年纪,也被提溜着隔三差五去一趟工部工坊。 容棠趁机也溜,司马家女眷们全体出动,送出二门又送出大门,送得容棠支撑不住,险些逃走。 终于离开了司马家人视线,容棠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湿透。 他直呼吃不消,“我说,你们给我分析分析,我是不是干蠢事了?” 容战:“嗯呐!” “我说什么意思啊?给我说明白了。” 容千奇不说话,他一直也是话不多的人。 容万里叭啦叭啦个不停,“也不算太蠢,其实就你们的关系,互相送定情信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容棠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211章 脑补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余下的戒指,“我怎么没听说过送戒指代表定情了?” 现代社会是有,但来这个世界有半年了,他从未听说过戒指和感情有关。 容万里看傻瓜一样看主子,“和戒指没关系,这会你哪怕回赠一张草纸,都算定情信物。” 我滴个乖,容棠绝倒。 容战瞪容万里一眼,“就你话多,快把主子抬伯府洗漱换衣。” 再说送走容棠之后,司马老夫人老怀宽慰,对女儿道:“现在小女婿已经坚定的表明态度了,绝不退婚,你还有什么顾虑的?” 唐夫人唏嘘道:“没有了,只要不连累甜甜婚事,我怎么样都行。” “这一会,就是你后悔了,要回去和那个畜生过,我都不依你。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亲自上京兆府提告去,誓要与姓唐的义绝。咱们司马家光明磊落,绝不与那样的恶徒为亲,老身咽不下这口气。” 唐夫人也咽不下,一想到多年来唐远泽明知道儿女就是自己亲生的,还是心狠手辣到要置于死地,她的心就冷的如坠冰窟。 她曾经以为唐远泽是真的怀疑孩子不是他的血脉才下毒手,尽管心里很冤,还是说服自己原谅他,毕竟两个孩子那样,正常男人都怀疑。 她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个男人狠起来令人发指到这一步。 回到自己母女住得院子,只见女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有点奇怪。 她把蕊儿和沈妈妈都支出去问,“甜甜,你怎么了?喊你出去见容世子你也不去,不去就不去吧,你也送了香囊了,容世子也回了信物,怎么还不高兴了?难道这时候,你还有别的心思不成?” 唐甜甜眼圈一红,“我没有别的心思。” “你不喜欢他?” “也没有。我……我就是高兴不起来。” 她忽然伏在娘亲怀里嘤嘤嘤,“娘,他有个喜欢的丫头。我昨天看到他俩含情脉脉的四目相对。” (容棠:不是,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唐甜甜:两只。) 唐夫人如遭雷劈,然而下一刻,突然拍她身上,“死丫头,谁让你私下去见他了?不怕人家讲究你没规矩!” 唐甜甜委屈的眼泪汪汪,唐夫人终是不忍心,反过来安慰她,“甜甜,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要从一而终。娘本来想晚几年才对你说这些,想让你过几年甜蜜日子,既然容世子身边已经有人了,你就得做好心理准备,日后做一个贤良大度的正妻就好。至于别的,都是通房妾室之流,越不过你去,你千万别因为这事和容世子离了心,男人尊严不容挑战。” 唐甜甜哭道:“可是心里真的难受。人家新婚之后,也还有两三年舒心日子,至不济,也是有了身孕之后才给夫婿纳妾的,我这还得三年才能成婚,他就先有了……呜呜呜……再生个庶长子出来……呜呜呜……” 唐夫人也是心如刀绞,唐远泽再不是人,也是她有了身孕之后才纳的曹姨娘,她的扶云也还是嫡长子。如果容世子先生了庶长子再娶甜甜,甜甜当如何自处? (容棠:承蒙看得起,没那功能。) 唐夫人越想越伤心,也陪着掉泪,直到蕊儿发觉不对劲,喊来了老夫人。 司马老夫人听后也好一会无言,但她到底年纪大,懂得多,很快发觉不对劲,“等一下,容世子十月里才十五岁,他这会应该还没……长成……。再说他还在孝期,怎么可能和丫头胡来,我看这孩子是个有成算的,不至于让人拿他这个把柄。话又说回来,他这狗大的年纪,知道什么情啊爱啊,顶多是和丫头自小相伴青梅竹马,半亲半友的情分,未必就是要纳做通房妾室的。你们娘俩什么都没问清楚就在这哭,别让人笑掉了大牙。” 唐夫人唏嘘顿时感觉尴尬,“娘……” 司马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你也不小了,做什么事都不过脑子。行了,别哭了,改天让你大哥旁敲侧击一番,就是和那丫头有私情,也让他注意着点。” 唐甜甜反而不好意思起坐,“外祖母……” 沈妈妈听了一会,忽然插了一句,“夫人怎么忘了?容世子签过不纳妾文书的,后来搬家折腾的,忘了放哪了。” 唐夫人和司马老夫人互相看了一眼,并没有把这事放心里,男人的话要是能相信,母猪也能上树了。 唐甜甜擦干净眼泪,满心惆怅,她有那个福气,摊上一个不纳妾的夫婿吗? 她小声的对母亲说,“我还有事没和他说,娘能不能……” “不能。” 唐夫人点着她的脑瓜子道:“偏你别扭,刚才在家里什么事话不好说,也传不到外面去,现在人家前脚刚走了,你后脚追过去吗?” 看见女儿耷拉着脑袋丧气样,终是没好气的道:“什么事要找他,不行让蕊儿跑一趟。” 唐甜甜道:“水龙车工坊那事,我和昭翎公主约好了申时在容妃别院见面,他要是有空……” 唐夫人死死捂住她的嘴,“说你没脑子,你还不服气了,一个丫头都让你难过一天,这要是昭翎公主……你个蠢脑子。” 司马老夫人看了看这娘俩,直叹气,一个比一个单纯。 容棠晃晃悠悠又到了伯府,守门下厮见了他跳起来三尺高,“世子回来了。” 大开中门迎接。 陶管家颠颠的跑过来,将容棠从软轿子上扶下来,还不忘夸两句,“这轿子真别致,肯定很舒服。” 容战道:“主子要沐浴,吩咐烧水。” 一声令下,合府都忙起来,主要容秀不爱吩咐人伺候,伯府男女仆佣都怕失业下岗。 容棠洗完,清清爽爽的走出来,只见陶管家搬了个脚踏款的风扇,让一个小厮踩着给众人扇风。 容棠坐下,随口说道:“伯府也买这个了。” 陶管家嘿嘿笑,“就这样的一架五十两银子呢,世子常不在府里,咱们哪配使这个。这是昨天老奴给司马家送甜酒去,司马大人回送的。他说是世子设计的,自家孩子都会做了,没道理世子自己没得用。” 自风扇面世以来,上京各高官贵府都以买几台风扇用为荣,只有容棠自己这个最先画出图纸的没有追捧,不是他不想享受,是大院里人人都有正经活干,让谁专门给他踩风扇,他也不好意思。 终于容棠发觉了不对劲,那个他每次来,跑前跑后追着他的人呢? “太夫人呢?” 陶管家苦笑了一声,“被容妃娘娘说了,一时想不通,在后院小佛堂念经呢。” 容秀自来了伯府生活,就辟了几间屋子布置成小佛堂,无聊的时候进去的念念经。 容世觉得,他有必要和容秀谈谈了。 第212章 你的佛在哪里? 容秀早听到容棠回来了,要搁往常早跑出去接他,问他吃了没喝了没饿不饿累不累,只是昨日被容妃娘娘说了一通,言犹在耳,心里很不是滋味。 昨日容妃娘娘说,“秀姑奶奶,棠儿愿意奉养你,你就好好的在伯府里当个太夫人,好吃好穿的享福,闲了闷了出城逛逛,府里的奴才伺候你也不敢不尽心。可你千万记得,做什么事都先经过棠儿同意,他让你做你就做,他不让你做你就不做,自作主张未必就是为了他好。咱们都是内宅女人,我虽然是个皇妃,看似表面尊荣,其实本质上和上京各府官眷没什么不同,甚至比她们还要没有自由。但就是这样,自从棠儿回来,他表明了愿意给我撑腰的态度,我在宫里的日子明显好了不少。秀姑奶奶你还不清楚吗?你,我,都是指望他才能尊荣富贵的,别去干扰他,别拖他的后腿。” 容秀脸色发白,“娘娘,我真的是为了伯府好,连你也不能理解我吗?以为我在作!” 容妃娘娘道:“没人以为你在作,你先问过棠儿他愿不愿意退。唐家的小姐我听说过,除了有异族血统,长相是极品美貌,万一棠儿就喜欢她呢?你私自退了,不是挖他的肝吗?他不恨你吗?” 容秀当时面色如土,都不知道怎么回的伯府。 回来之后,又被陶管家软硬兼施的说了一顿,容秀的心更堵了,因此这一会嘴上念着经,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沈妈妈问,“太夫人不出去吗?” 容秀讷讷,“我出去了,要怎么说?” “你就……唉!你就说几句软话,就说想岔了,没考虑到他喜不喜欢唐小姐,要知道世子喜欢她,说什么也不会想退的。再说你只是想想,也没真的去退。” 容秀放下木鱼槌,刚要起身,门口一暗,容棠就进来了,容秀一阵慌乱。 容棠向沈妈妈示意,“出去,我有话跟太夫人说。” 沈妈妈听出不同,世子今天唤太夫人,不是太姑奶,这中间有很大的不同。 他承认容秀是太姑奶,容秀才是太夫人,一旦他不愿意承认了,那这个隔了七八辈的太姑奶身份,不要太笑人。 心下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容秀脸红如血,不等容棠问她,先就软了态度,向容棠认错,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容棠这么喜欢唐小姐,她要是知道的话,必不会多想的。而且当时那么想,的确也是为了伯府利益考虑,现在她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容棠没有打断她,等她全部说完才道:“太夫人,看起来你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容秀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羞耻感,低声下气的,小心翼翼的问,“棠啊,太姑奶错在哪里,你指出来,太姑奶一定改。” “你觉得我喜欢唐小姐,你想退婚就是错的,我要是不喜欢她,你在这种时候退婚就是对的吗?” 容秀表情呆呆的,她极力想明白容棠的想法,但她明白不了。 容棠深吸了一口气,“唐夫人受尽了委屈,已经到了无法继续忍受的程度,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脱离火坑,原本就怕伯府这边会因此动摇,坏了女儿终身大事。你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说去宽慰她也就算了,首先想到的就是退婚。多可笑,太夫人,你年轻的时候被人退了几次婚,应当知道被退婚的女孩子要遭受怎样的世俗唾弃,她会被毁掉的。我以为你遭受过这样的苦难,会知道怜惜女孩子,不能保护她,至少不去伤害她。” 容秀心神大震,“不是的棠儿,我不是心思恶毒的人,我是……我也不是非要退婚,只是想让唐夫人再考虑考虑,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世人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劝合不劝离。外人都说唐大人夫妇是因为你才离散的,我不想你落个那样的名声。” 容棠清冷冷的看着她,“听起来,好似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好了!我也不知道你这些外人说的,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想必府里下人也不敢嚼这样的舌根子到你面前。首先你要明白一点,我替唐大少爷出头教训卖咸菜的和唐二少爷,并不会造成他们夫妻离散,唐夫人坚持义绝的根本原因是唐某人做了义绝的事。我再问你,唐某人是什么好男人吗?唐夫人离开他很可惜吗?或者换种问法,唐某人这样的丈夫,你想要吗?你敢要吗?你不敢对不对?既然你也知道唐某人不是良人,为什么觉得唐夫人就该打落牙齿和血吞,忍着恶心也要和他过下去?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觉得女人就当如此,这就是女人的命,那我只能说,你的认知,和你二十年所受的苦难很匹配。” 容秀瞬间失去了脸上所有的血色,满脑子都是容棠说的,她过去二十年所受的苦难都是该的。 她抖着手捻佛珠,一遍一遍默念佛号,脑子一片空白,直到看见容棠拿起一尊佛像丢在地上摔碎,又拿起了另一个,她惊恐大叫,“不……” 她扑过去,不惜磕伤了自己额角,抱住了那尊观音菩萨像。 她厉声喊道:“容棠你不可以对神佛不敬,是要遭报应的。” 说罢她感觉自己说重了,再次补救,“我不是诅咒你,神佛真的不能亵渎,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孙后代考虑。” 容棠扔佛像的手还保持着动作没变,让容秀感觉不可思议的是他手上也缠着一串佛珠,那佛珠上刻着神秘符文,看着年代久远,像是一件佛门法宝。 她喃喃道:“你,你也信佛的,你怎么能摔佛像。” 容棠又拿起一尊弥勒佛像,在容秀惊恐的眼神中缓缓举了起来,缓缓说道:“你可以认为我信佛,也可以认为我不信佛。佛从来不是摆在桌案上接受烧香叩拜的木头或是瓷器,也不会因为你日日叩拜烧香,你就真的信佛了。既然佛从未在你心里过,桌子上的这些,不过都是你用来欺骗自己的死物罢了。” 容秀大叫了一声,精神几欲崩溃。 容棠最终并没有摔下去,轻轻的将佛像放回去,还告了一声罪,“莫怪,回头多造几架水车捐出去,刻你的尊像。” 容棠擦了擦手,最后对容秀道:“我这两天感觉带你回来是错的,我干扰了你的人生,让你多了许多烦恼,明明你之前只有一个烦恼,就是怎么才能吃饱饭。要是你不适应伯府太夫人身份,我可以送你回白梅庵,看在同宗族的份上,我把那片山地买下来,你耕种起来也没有后顾之忧。” 第213章 认清自己 容秀目瞪口呆,比她前二十年加起来受的苦难的还要恐惧,“你,你要赶我走?” “我还没有下定决心,还要看你的选择。如果你还不能了解,可以去隔壁金家看看。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压在头上制约我的长辈,是一个帮手,帮我管理好伯府,让我在外面没有后顾之忧。如果你不能,那伯府对你而言还是太危险了。” 容秀的身体难以抑制的抖起来,在外面的沈妈妈终于听不下去了,几步进来跪在地上讲情,“世子,太夫人没有坏心思,她就是考虑事情不全面。世子不要把太夫人送回白梅庵,老奴保证以后会好好规劝提点太夫人,让她不再出差错。” 容棠自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很忙,没有耐心长久等待太夫人想通。沈妈妈,你是从前就跟在我娘身边的老人,这个伯府里头除了陶管家和你,老人没剩下几个了。如果你们不能很快适应新主子,伯府也不是非得留下你不可。毕竟我娘也去了,我也不需要你伺候。” 沈妈妈心里一凛,世子从小不在伯府长大,和他说情分是没有的,那么自己的价值,就是拼命扶持容秀,让她变成对世子,对伯府有用的人。 “是,老奴知道了。” 容秀一直呆愣愣的,她感觉自己应该表明一下立场,这个时候她要是个有气性的,就该脱了这一身锦服,拍拍手重回白梅庵。 但她没有,她感觉自己的骨头断了最重要的一根,可耻的不愿意离去。 “我……我……” 容棠没有听她再说什么,机会,就给这么一次。 容妃别院,昭翎公主如约和唐甜甜见面了。 唐甜甜行过礼,被昭翎拉起来转着圈的看,一脸惊讶之色,“果然是极品美貌,怪不得表弟喜欢极了你。” (容棠:你听谁说的?) (昭翎:我母妃。) (容妃:我打比方而已。) 唐甜甜小脸红透,手指紧张的绞帕子,蕊儿一见小姐又犯病了,赶紧打岔,“公主殿下,是容世子让我们小姐来找你呢。” 唐甜甜定了定神,把免打牌取出来给她,“公主殿下,这是容世子让我捎给你的。” 昭翎浑然不在意,“就是一块普通牌子,现在也没人打我了,给表弟带着吧,万一他闯祸了,还能挡一挡。” 这块牌子,说起来也可笑,是昭翎小时候绣花学不会,嬷嬷报告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要打她手心,她就跑进了勤政殿诉说委屈。宣宁帝这个人别的事和稀泥,对待子嗣相当看重,不管皇子还是公主,也不管生母受不受宠,都很维护,因此赐了一块免打牌给她逃避责罚。 再后来,每个皇子公主都有一块免打牌,这个法子是不是会教出废物来还不知道,但后宫里生出来的皇子公主极少夭折的,倒也是个奇迹。 见昭翎不收回,且容棠名声又差,指不定什么时候真惹了祸事,唐甜甜鬼使神差的又收回了。 然后就是跟她讲了开设水龙车工坊的事,她哥哥职小位卑,怕被高官掣肘,希望昭翎给予庇护。 昭翎都乐了,还不是一般的乐,她一个连封地也没有的庶公主,现在也有人上门求庇护了。但这不是别人,是母妃娘家人,也是自己的外家,将来和自己注定是相互扶持的。 “行,有人找麻烦,你就报本公主名号。不过本公主也有个要求,在你哥哥的工坊里面,单独辟一个角落造风扇,本公主自己出银子,不让你们赔。” 虽然唐甜甜不知道官场上大事,因着大舅舅每天回家都说许多工坊里的事,她知道上京周边风扇工坊竞争很激烈,还没确定任何一家建造,也直都只是工部开足马力日夜生产,仍然供不应求。 “相关的事宜,我也参照你们和工部合作的法子,只做非核心的部分,想来工部尚书不会为难。” 这都考虑好后面遇到的阻力了,唐甜甜便答应回去和大舅舅说,明早定然给个准话。 唐甜甜主仆一走,彩兰姑姑靠前了一步,“公主,奴婢觉得,趁着世子展露头角,渐渐入了陛下眼,把娘娘的铺面从楚家手里要回来,咱们自己经营,也不卖别的,就卖容家村出的酒和糖,闭着眼也比租给楚家,每年给那仨瓜两枣银子获利多,这别院的花销也不至于捉襟见肘了。 楚家,正是永王的母族,惠嫔的娘家,他家没有官位,纯粹皇商,仗着一个王爷外甥,租用了容妃娘娘的六间嫁妆铺面,却又每年哭诉赔本,六间铺面给不了别家两间的租金。 容妃也不是没提过收回铺子,或转租,或自用,都被惠嫔花言巧语,软硬兼施给糊弄过去,彩兰姑姑早就不耐烦。 昭翎轻啜了一口茶,“还不到时候,表弟正和梁家别苗头,一次对付两家,有点吃力。” 彩兰有点吃惊,公主语气可真是淡定,说的好像世子一对一,定然能赢似的。 其实昭翎也不确定容棠能不能赢,但是母妃说,“不要给他压力,日子还长着,他有的是手段对付梁家。” 在容妃心里,容棠连倾国之富都有魄力拿出来,换几万大军开赴南疆替他报灭族之仇,区区梁家…… 昭翎收回思绪,对茶水起了点兴趣,“这茶倒是好多了,现在别院有银子采买新茶了?” 彩兰姑姑面色唏嘘,“咱们哪有收益,都是世子贴补的。现在有些官眷夫人愿意通过别院给娘娘递话,一些招待客人用的茶点还是要备下的。这不,头两天世子还让陶管家送了二百两银子过来,奴婢想着,把院子破损的地方修一修,也免得来访客人看见笑话。” 以前昭翎还不太理解为什么世人一定要生儿子,她虽是个女儿家,也贵为公主,难道以后不会奉养母妃吗?可上京官眷见母妃膝下一无皇子,二无恩宠,三娘家没有助力,就把母妃当做透明人,表面客套,从未放在心上过。 自从表弟回来,被封为世子,这些惯会看人下菜碟的就开始来往,这还只是娘家侄子,不是儿子。 昭翎叹了一口气,接着问,“都是些什么人家,背后有什么目的,姑姑你心里要有数,不要被人糊弄了带沟里。” 彩兰也不是傻子,心里门清,“就那么回事呗,想拉拢世子,又不想做的太明显,通过关心娘娘,曲线靠近。大约他们觉得和娘娘处的好了,世子就自动归在他们阵营。这不,有两家办宴会邀请公主,上午送来的帖子。奴婢想着公主下晌来和唐小姐见面,就没送进宫去了。” 昭翎接过来一看,其中一张直接扔了,另一张却扔不得,是太傅府谢家送来的。 第214章 高级风扇 “谢贵妃又没有生育,谢家拉拢表弟干什么?还是……” 彩兰姑姑道:“这个奴婢也猜不出来,不过来送帖子的人说,是谢家的一位养在乡下的小姐快出阁了,成亲前办个宴会认识一下上京贵女,日后好来往。” 昭翎嗤之以鼻,“什么养在乡下的小姐,名头好听,就是个除了姓谢,和太傅府八杆子打不着的农家女,借着太傅府名头来上京攀高枝的。” 彩兰姑姑叹了一口气,“世家贵族要联姻,哪有这么多适龄女儿?哪家府里不养着表小姐,远房表小姐。” 就是伯府当年也培养了一个容秀,可惜命苦。 那农女虽然本身身份低微,但若谢家把她当做联姻工具,至少面子情还是有的。谢太傅在朝中影响力不比左右丞相小,区区一个宴会,昭翎也不至于不给面子。 继续喝茶间,彩兰姑姑脸上浮起一点八卦笑意,“公主,奴婢怎么听说,这几日陛下都宿在娘娘宫里了,娘娘这是焕发魅力,重新得了恩宠?” 昭翎并不想分享母妃八卦,可这事实在是逗的很。 起因还是容棠让工部给容妃娘娘和昭翎宫里都安装一架风扇,这风扇是固定在寝宫卧房里的,工艺技术十分复杂,利用外面的风力,通过传动轴带动屋里的风扇转动。 坏处是没办法挪动,好处是晚上睡觉整个卧室凉风习习,不会热醒。 刚装修好时,还有不少后妃去看热闹,坐在容妃娘娘卧室里感受一下凉爽,哪知这自动风扇技术十分不成熟,一天坏八遍,修都修不及时,惹得她们笑话容妃很大声。 负责安装的唐扶云挠着脑袋也没有办法,就这样,其他嫔妃们歇了跟风的心思,都让身边的人去工部讨手摇扇,脚踏扇,虽偶然也会出毛病,但好修理,小太监们学一学也能修好,到了晚上睡觉,就让宫女太监轮班的摇,也睡的安稳。 宣宁帝那里当然第一时间也配备上了一架,比较小巧的,人挪到哪,风扇挪到哪,哪哪都是凉风习习,不要太舒服。 到了晚上就不行了,宣宁帝有神衰症,常睡不安稳,夜晚蚊子哼哼都能把他吵醒,然后酝酿半个时辰再睡那种。 因这个原因,他从不在妃嫔处过整夜,子时之前必离开,就连最得宠的谢贵妃都留不下他,久而久之,就没人往这方面努力了。 于是到了晚上,宣宁帝受了苦,有白天的凉爽做对比,夜晚显得比往年热很多。 有人要问了,让个太监给他摇风扇不就行了?再不然,多放几个冰盆? 不行!还是那句话,神衰,蚊子都能吵醒他,别说一个大活人了。 至于冰盆,放多了风湿腿疼,放少了不管用。 而且宣宁帝疑心病重,(总有刁民想害朕)睡觉的时候不许人靠近,曾有一个太监在他睡着时近前给他掖枕头,被他睁开眼一剑杀了,就是最信任的何大伴轮到守夜,也是在帘子外面瞅着,不敢发出声音。 就算宣宁帝愿意忍受何大伴在床边给他摇风扇,但人力摇的风扇忽快忽慢,噪音还大,让他妥妥的受不了。 一夜夜睡不安稳,几次要水擦身 ,或者不睡了,让小太监给他扇一会,凉快了再睡,没有两天,眼眶子青乌。 何大伴心疼了,“之前没有这风扇,陛下还能安寝,现在有了,竟然睡不着了,找谁说理去。” 可满宫除了皇帝,各宫嫔妃和地位高的大总管们,都觉得风扇是个好东西。 这时候何大伴的干儿子小吉就说话了,“栖凤宫容娘娘那里,据说安了个高级货,虽然容易坏,倒也没听说容娘娘多要冰块,幸许也有点作用吧,不如陛下去感受一下?” 何大伴瞪了干儿子一眼,“容妃娘娘哪年也没多要过冰啊!你小子是不是收了栖凤宫的好处?” 小吉大喊冤枉,“儿子就是想收,容妃她也没有啊!” 把个穷搜的妃子扒得底掉。 何大伴还想熊干儿子,宣宁帝横了他一眼,“行了,今夜去看一眼,也不费什么。” 当夜宣宁帝就去了栖凤宫,寝宫一隅在屋外安了个古怪的东西,风一吹它就转,也不知道这股子屋外风是怎么转到屋内去的。 容妃接了驾将他迎进去,便见墙上挖了个圆洞,风页子不快不慢的转,吹来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风,噪音也不大,嗡嗡的均匀舒缓,听在耳朵里也不讨厌。 天很晚了,他就是来体验一下,好睡就睡,不好睡就走,随便聊了两句,就宽衣躺床上去了。 容妃知道他的习惯,既然陛下没表示出来要她侍寝的意思,她就打算服侍陛下睡下,自己到偏殿凑合去。 宣宁帝随口问了一句,“偏殿有冰盆吗?” 容妃道:“陛下,臣妾这里从未用过冰盆。” “那你不热吗?” “左右一年也就两三个月热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宣宁帝不好意思了,来蹭凉风的,怎么把人家挤出去了。 “一起歇吧,都老夫老妻了。再说也不知道睡不睡得着。” 容妃也就没有反对,和着中衣就在一侧躺了。 这一夜宣宁帝睡的很香, 他也不知道这高级风扇坏没坏,反正一夜没怎么醒,偶尔醒了,翻个身又睡了。 早上上朝,还是何大伴大着胆子喊他,“陛下,该起了,上朝要晚了。” 容妃还没醒,宣宁帝自己穿了朝服出了寝宫,回头一看,那高级家伙不转了,果然是个爱坏的东西。 就这样,宣宁帝一连在栖凤宫歇了三晚,有别的嫔妃就不干了,纷纷也要安装这个高级风扇。 一时间内务府出不来这许多预算,何况容妃娘娘的也是容棠出的费用,各殿娘娘们只得自掏腰包。 谁知道就这么邪性,别的娘娘们斥巨资费人力装好之后,要么不能用,要么坏的勤,且噪音不比手摇脚踩风扇小,宣宁帝根本受不住,熬了两夜又眼眶子青了,再次回到栖凤宫,并发下禁令,不许各宫再行浪费之举。 同样不成熟的技艺,同样爱坏的玩意,也不知道怎的,宣宁帝只在栖凤宫感觉凉快。 昭翎公主听尤嬷嬷说起这事的时候,尤嬷嬷还很含蓄的说了一句,“娘娘昨夜侍寝了。” 大抵是睡的香,宣宁帝有了精神,容妃的美貌也一直在线的缘故。 昭翎再次收回思绪,对彩兰姑姑含糊的应了一声,其实这事在宫里也瞒不住人,哪个娘娘侍寝起居郎都有记录,以做为皇子公主日后出生的血脉依据。 彩兰姑姑老怀甚慰,“娘娘要是再生个皇子就好了。奴婢也不是说公主就靠不上,是宫规定的死,有个皇子傍身,将来封个王,娘娘也能出宫做太妃了。” 第215章 空壳皇帝 这事谁也不能保证一定有,容妃都三十几了,虽然身体还康健,还好不好孕育就难说,毕竟宣宁帝自己也是人到中年不得已,养生壶里煮枸杞的岁数。 昭翎不好就此事发表意见,眼见着日头也偏西了,转回了皇宫。 她没有回自己的紫萝轩,也没有去母妃的栖凤宫,直奔了勤政殿。 宣宁帝还在批奏折,李德全摇风扇,神奇的是容妃竟然伴驾,正勺了一小盏红艳艳的饮品,放置在皇帝左手边。 “哎呀母妃,这是儿臣最喜欢喝的枸杞米酒,想不到父皇也愿意尝试一下。” 宣宁帝端起来抿了一口,频频点头,“不错啊,太医也说这东西滋补养身,比那些烈酒强的多了。昭翎,你出宫去事办得怎么样了?” 昭翎神秘的一笑,“幸不辱命。” 容妃还有些莫名其妙,左右望着,但宣宁帝好像和女儿有了共同的秘密只瞒着她一样,特别的有成就感,哈哈的笑。 昭翎也笑了一会,随即惆怅起来,“父皇,八皇妹要和我换住处,儿臣很苦恼。” 宣宁帝甚是不解,便问,“昭悦的景阳宫又大又气派,曾是长公主的寝宫,她有什么不满意?” 容妃瞪了昭翎一眼,“八公主喜欢,你就和她换吗,她是嫡公主,你让让她是该的。” 昭翎扭了扭身子,委委屈屈的瘪了瘪嘴,“好嘛,我换。” 这时候,有官员求见,想是有朝政要议,容妃就和昭翎避了出去。 说的还是户部账目混乱,大笔库银不知所踪的事,现在越来越多的官员递上奏折请求彻查。 户部存在贪墨是历朝历代都杜绝不了的事,要说户部上下屁股干净,宣宁帝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虽然明知道是有人要搞户部了,在不影响朝局稳定的前提下,宣宁帝也想看看能挖多大个老鼠出来。 晚前,又急招了左右丞相和户部尚书进宫商议,郑丞相极力主张杀一儆百,严惩萧侍郎一家,将其全家菜市场斩首,亲族全部流放西北守边。 王丞相认为不妥,虽然有实际证据证明萧侍郎真的贪污了,但从他家里搜出来的财物明显对不上,差着十万八千里,具体数额多少,账目假在哪里,还是一笔糊涂账,就算杀了萧侍郎满门,那也没有答案呀。 宣宁帝最后听的恼火,“整个户部,就没有一个会查账的吗?整个大越最好的数算人才都进户部了,朕就不信,一个会查的都没有。” 郑丞相道:“陛下,也未必是不会查,但这次要查的就是户部,要是上下沆瀣一气,户部大小官员怎么愿意查自己?” 此刻户部尚书头冒冷汗,“陛下冤枉,为证清白,臣愿意张贴告示,请民间高手查账。” 郑丞相想了想道:“陛下,不如张贴皇榜,有能力查清户部账目的民间数算师,破格招进户部任职。” 王丞相表示同意,户部尚书不敢有意见,这事就定了。 大臣一走,宣宁帝伸了伸懒腰,“去通知栖凤宫接驾。” 何大伴甩着拂尘让干儿子去了,他这便要搀扶宣宁帝起身。宣宁帝随口问道:“昭悦为什么要和昭翎换住处?” 何大伴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七公主那里也装了个和容妃娘娘一样的风扇,据说大修了几回,现在好使了,晚上凉快。八公主也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人看着,就相中了七公主的紫萝轩。” 宣宁帝默默的走了两步,虽说看起来不是大事,可昭悦是欺负昭翎了。 “你去朕私库里扒扒,还有好东西没有,给昭翎送过去。另外容妃那里……,算了,今天晚了,明天吧。” 何大伴应着,扶宣宁帝向栖凤宫去,谁知走到半路,被谢贵妃给拦了。 “陛下,你有多日没到臣妾揽月宫去了,臣妾思念的厉害。” 谢贵妃娇娇柔柔,含嗔带怨的眼眸一扫,就连何大伴一个老太监都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别说宣宁帝皇帝了,顿时一股火气自丹田上涌。 谢贵妃真可谓是皇宫里最让宣宁帝无力抗拒的妃子,不是之一,是唯一。她看起来很仙,在某个特定地方又很妖,宣宁帝一边无限享受谢贵妃带给他的欲仙欲死极致快乐,又深陷每一次都被掏空身体的恐惧,有时候甚次害怕会嘎在她的肚皮上。 偏就是如此,还是欲罢不能,宣宁帝鬼使神差就拐去了揽月宫。 一番纠缠过后,宣宁帝又陷入极度空虚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脑子嗡嗡的,两眼酸胀的厉害。 时近子时,宣宁帝起身要走,谢贵妃紧紧缠住他,娇声道:“陛下,留下来吗,臣妾这里也不热,你都在容姐姐那里过夜好多天了。” 谢贵妃宫里冰盆充足,哪个夏天都不太热。 宣宁帝也没感觉热,他感觉冷,是一种空荡荡,行尸走肉的冷,他不能待在这里了,他还想活下去。 “已经通知了容妃接驾,不好爽约的。” 谢贵妃不依,“难道臣妾一个人还满足不了陛下吗,臣妾不服气,还能再伺候陛下。” 宣宁帝浑身一个激灵,他要的是有人侍寝吗?他要找个安生的地方睡觉,他要活下去。 当下不顾谢贵妃八爪鱼一样的纠缠,扯开了她,逃也似的离开揽月宫,气得谢贵妃扔枕头。 何大伴似乎也知道陛下受了极大亏损,一路搀扶,边走边问,“陛下,还去栖凤宫吗?” 谢贵妃截胡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此刻该是传遍后宫了,大抵也不会有人因此笑话容妃,容妃也许已经睡下。 宣宁帝脑子嗡嗡的,唏嘘道:“去看一眼吧,要是锁门了,就回紫宸殿凑合一晚吧。” 皇帝,也是要脸的,他都在别处被吸干了,得多厚的脸皮希望人家还等着他。 谁知道栖凤宫真的还亮着灯,容妃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见到宣宁帝身影,赶忙上来迎接,“陛下来晚了呀,政务很忙吗?” 宣宁帝不确定她是真不知道还是给他留面子,居然有点担心容妃要求他加班耕地。 结果容妃只是呈上了炖的补汤让他喝下,就催促他歇了,“陛下有神衰症,熬不得夜,快睡吧。” 宣宁帝一听就安下心来,容妃和别的妃子不同,对那事看得也不重,以前年纪尚轻时,不管进了哪个宫殿都是把他当成一个公用胡萝卜,哪天都不得休息。只有来了容妃这里,她知道自己不容易,从不主动提要求。 前一晚也是休养生息了许多天,他感觉龙精虎猛了,才有了隔十年后的第一次亲密,她温柔又体贴,也没有非把他榨干的狠劲,让他感觉舒服又安心。 半夜,宣宁帝醒了,但没有动,感觉有微微风自侧边扇过来,睁开一条缝看,只见容妃强撑着眼皮在给他打扇。 第216章 帝后 所以哪有什么凉快的高级风扇,是有一个人在你旁边不睡,轻轻的给你扇风罢了,此刻容妃手上的轻罗扇,胜过满宫各种风扇。 宣宁帝迷糊了一会,很快又睡着了。 和前些日子一样,他起的时候容妃睡的正熟,他先前以为容妃渴睡才起得晚,现在知道了原因,走路更轻。 前朝商议国事的时候,后宫也有属于后宫的会,各宫娘娘们齐聚坤仪宫给王皇后请安,花团锦簇间,身着正红绣金丝牡丹花样王皇后落坐,四下一扫,倒是看到了一个稀客。 “谢贵妃,你今日精神见好了,都能出揽月宫请安了。” 谢贵妃花瓣似的唇轻轻颤了颤,“皇后娘娘,臣妾给娘娘请安都是应当应分的,往日里都是陛下太过悍勇,臣妾勉力承宠,故此劳累难支。歇了这些日子,已是好多了。” 各宫嫔妃们无不打着哆嗦,这谢贵妃是个空长着一张天仙面孔,内里最是放荡不羁的,当着这么多人面,赤裸裸的就说一个男人“悍勇”,她“免力承宠”,“劳累难支”,这样的虎狼之词,是一点点女人该有的含蓄都没有。 不止如此,她还羞辱了众嫔妃,进宫十年,要将皇帝的恩宠比做一担,她独得八斗,王皇后占一斗,其他众妃嫔共分一斗。 就是陛下昨夜又去了栖凤宫又如何,还不是先被她截了胡,陛下再怎么样的“悍勇”,转到栖凤宫也枯竭了。 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立刻有嫔妃发现了不对劲,“说起来,容妃妹妹这些日子来请安都是最后一个,昨天早上匆匆来还打着哈哈,果然人一得了圣宠,那做派就立马不一样了,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王皇后看向淑嫔,语气淡淡,“淑嫔,容妃是妃,你是嫔,不要过了分寸。” 淑嫔十分不服气,她入宫早,膝下有皇子封王,论资历早该晋位封妃,奈何陛下以后宫规制只有四妃为由,不肯晋她的位分,只给了一个淑字封号。 多年来,她也因这一个淑字封号压着容妃一头,始终认为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秃头妃子身份根本比不上自己。 容妃又一次急匆匆的跑来,打着哈哈,形容困倦,强打精神和众嫔妃一起给皇后请了安。 平身后各自落坐,淑嫔一个劲贬损打压容妃,语气刻薄,另一个惠嫔也跟着敲敲边鼓,酸里酸气。 王皇后不动声色看足了戏,让各宫退去,独留了容妃回话。 做为结发老夫妻,她最了解宣宁帝不过,几十年来,他就没“悍勇”过,年轻时不曾,现在更不可能。 她也十分了解谢贵妃的手段,一百斤的男人从她床上下来,得亏损八十斤去,皇帝从她宫里出去都得打飘,断无梅开二度的可能。 端看皇帝还活着去上朝,容妃就铁定没下手。 她含蓄的问了容妃因何困倦的原因,容妃苦笑道:“皇后娘娘,咱们都知道陛下觉浅,一点响动就惊了陛下睡不着。陛下到臣妾宫里去,臣妾都不敢睡觉,生恐翻身打鼾惊动了陛下,往往是五更过后才敢眯上一会。索性臣妾一个妇人,也没正经事干,等请安回去,再睡个回笼觉补补眠。” 王皇后端详她片刻,没从她眼神里看出做伪来,轻叹了一声,“辛苦你了,咱们后宫女人家,从来都是靠陛下才得已享受尊荣,陛下活得长久,咱们都富贵才长久,像谢贵妃那样……唉,不提也罢。” 走下坡路的中老年男人遭遇虎狼之年的少妇,不知道谁该被同情。 打发容妃娘娘去休息,王皇后进小佛堂念经颂佛,或许是因为老了的缘故,王皇后也和许多官眷老夫人一样,到了年岁就开始信佛。 王皇后今年五十有一,比宣宁帝大六岁,当年以二十八岁高龄嫁给了当时还是庶皇子的南宫煜,以王家的力量扶持了他成为大越帝王。 宣宁帝散了朝,想起多日没来看过皇后了,龙腿信步,进了坤仪宫。 叙了一会闲话,王皇后说起了早上的事,她不提容妃怎么解释的,只说淑嫔和惠嫔意见挺大,让他在去容妃宫里时顺便问问,要是身体不舒服,早看太医。 宣宁帝当然知道容妃为什么困,他也不说,哼哈应了。 王皇后便又提起了昭华的事,“陛下,昭华毕竟是嫡公主,要嫁一个丞相庶子,身份还是够的吧?陛下怎就不愿意替她赐个婚呢?” 宣宁帝难以置信,“皇后,你觉得郑丞相会同意吗?” 王皇后也是世家嫡女,见识和气度举世无出其右,可一旦涉及到亲女儿,就难免护短。 王皇后道:“陛下圣旨一下,郑丞相还能抗旨不成。” 宣宁帝一脸错愕,“逼婚?” 王皇后有些挂不住,“怎么说到逼婚上了?昭华是嫡公主,嫁郑家一个庶子,郑家该觉得是无上恩宠才是。” 宣宁帝望着她一时无语,片刻道:“王丞相家里也有几位公子,也都是人材出众的,这个恩宠给了王家吧!” 王皇后生气的一转脸,“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了?左右他们也是表兄妹,自幼两小无猜,论情分,比郑家的更厚才对。怎么这会皇后不觉得这是恩宠了吗?连把女儿嫁给娘家侄儿你都不愿意,凭什么觉得,人家郑家就愿意?” 王皇后略有些气恼皇帝折她的面子,只得换了个说辞,“臣妾不是不愿意把昭华嫁给娘家侄儿,是昭华不喜欢她几个表兄弟,只喜欢郑长宁。” 宣宁帝默默的想,从前昭华也还只喜欢谢谨之,一旦不喜欢了,马上打成残废,皇后这是不知道自己女儿在上京贵族圈名声有多差劲,才这么自我感觉良好。 “咱们是皇家,女儿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儿,难道她要嫁一个喜欢的人也不能够吗?” 宣宁帝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语气平静,“皇后,尊贵的身份都是表面繁华,昭华除了是你我的女儿,其他一无是处。她若是冰清玉洁,朕将她赐婚给任何人,总算对人家有所交代。现在她二嫁之身,脾气又坏,张着嘴就敢指一个上京才俊要求人家娶她,凭什么?郑长宁文武双全,郑丞相对他寄予厚望,他凭什么放弃大好前途娶一个二嫁公主成为上京笑柄?皇后,你和我都老了,等咱们大行之后,继位的皇帝不是她的同胞兄弟,会替她撑腰几日?前朝,前前朝,有多少公主贵女挡了夫婿的路,悄无声息死在后院了,你是一个没听说过吗?” 王皇后脸色发白,她听说过,但总觉得离自己的女儿很远。 “皇后,你必须承认,昭华配不上郑长宁,非要强嫁,只是送她去死。” 第217章 内情如迷 王皇后脱口而出,“他敢!” “他凭什么不敢?不说别人家,王家的子弟被迫娶了不喜欢的女子,会怎么样对待,不用朕说,皇后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听说吧?你是怎么觉得郑家的子弟就不敢这么做?皇家?有那么威风吗?纵横于世的王谢崔郑四大家族,哪一家真正惧怕皇家了?朕有时候真是不明白,皇后到底是真的疼爱女儿,还是要怎么样?如果是想联姻,至少让对方心甘情愿,不然就是拿女儿的命去结仇。行了,昭华是你亲生的,朕不好强做主张,免得你以为朕不疼爱嫡公主。但你们母女记住,非要强嫁,将来出了什么后悔的事,别怪朕没有阻止过你。” 王皇后脸色变了又变,眼看着宣宁帝面带愠色走了出去。 贴身嬷嬷曲氏劝道:“皇后娘娘,陛下说的对呀,就公主那脾气,强嫁给郑长宁,那也过不舒坦,您能护她几年,日后没了您,公主可怎么办?” 王皇后喟然长叹,扪心自问,把昭华嫁给王家子侄她都不愿意,不是替昭华不愿意,是替王家子侄不愿意。她自己尚且嫌弃女儿,竟然鬼使神差想将她嫁给不输于王家的郑家,真是鬼捂了眼。 曲嬷嬷又道:“何况奴婢听说,郑二公子自来与谢大公子交好的,公主二嫁郑二公子,让他们朋友日后相见如何自处?” 王皇后挥了挥手,已然是放弃了,她可能怀疑宣宁帝任何事,唯独不怀疑他疼爱孩子的心,不论嫡庶,也不论皇子公主,宣宁帝都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昭华要么远嫁,要么招寒门驸马,别无可能。 说回建安伯府去,容棠自昨晚又看了江南来信,其实这几封才是他第一次写信过去的回信,路途遥远,中间隔了时间差。 信里印证了他的猜测,南宫衍极有可能已经逃离皇都,他抛弃了满朝文武,他的父皇,和南朝百姓,自出了皇都五百里范围,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都里的流民越来越多,普通百姓已经轻易不敢出门,官员上朝也前呼后拥护卫一群,就这样,抢劫打砸事件时有发生,有一些敏感的老官员借口至仕,悄悄的全家逃离,代表人物就是左相梁大人。 只不过梁大人等着变卖皇都产业,走得还是晚了,第二批离京的家人没走出皇都五十里范围,又被流民逼了回去,车马粮草财物尽被劫掠一空。 这时候皇都守卫才惊觉出了大事,想关城门已经晚了,已经有太多的流民进了皇都游荡,成了不稳定因素。 “另靖安侯被夺爵后,多次乔装改扮出西城门于凌云观外徘徊,行迹可疑。郑大人联合巡防营组成城门护卫队,满城抓捕流放驱逐出城,造成死伤事件。司农寺马大人来问我意见,我让他把施粥点放在西城外凌云观一带,城内不再施粥,流民饿极,大半涌向城西,城内暂安。自此凌云观日夜有人监视,凤大爷怅然返城,我心有疑惑,曾夜探凌云志无果。后想起你给我的废院图纸,深夜探查,寻得白银十万两,金三千两,现扣除我应得佣金,白银十万两银票,凭我信物至无极钱庄支领……” 容棠抚摸胸口,顿感口干舌燥,都不及看完信件,火急火燎的带着三个护卫前去打听“无极钱庄”,好在高至远知道位置,终于在宵禁之前,把十万两银票取了出来。 之后他就是搂着银票睡, 梦里啥都有。 直至日上三竿,才被容战叫起来。 洗漱过后,他和容战望着桌子上的银票眼睛发直,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离开南朝之前,容棠最后一次去见凤四爷,他曾给“儿子凤朝曦”一个小破院子图,说这是给儿子留的财产。当时他没时间去看,就画给了无疾,想不到那里面真的藏着宝藏。 容战曾跟着他见过许多奇异的事,也知道其他三人不知道的许多事,哇哇的惊叹两声道:“发财了发财了,十万两啊,这是凤四爷给他儿子……也就是给你兄弟的,现在到你手上了也没落外人田。” 容棠仔细回忆起凤四爷和他说过的话,他一直怀疑当年妻子生育的是一对凤胎,结果妻子生产完回家,只有一个女儿凤轻轻,也就是原身。 等他去大昭寺问圆净大师当年真相时,他又说,当年些氏上生了双胎,但是其中一个送去了南疆。 种种证据表明,是容棠被送去了南疆,但也有种种证据证明,被送去南疆的是谢氏生的男孩,这两者谁真谁假? 答案不言而喻。 容棠的身份证明只是那一纸八字文书,然而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文书,几乎谁拿着它,谁就是这个人。 此时此刻容战也想通了关节,真正的容公子到了大昭寺就死了,大昭寺的僧人拿他的身份文书给了凤公子,送去了南疆给察塔克洞主抚养,当日他们冒死从南疆抢回来的容棠公子,正是他们主子的双生兄弟,相见未相认,人就又没了,这无奈的缘分。 容战总算知道为什么刚见到主子时,就感觉他和容少主很像了,不是容貌的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相吸的气息。 “还是不对,还是不对。”容棠抓着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容战道:“主子,还有什么不对?先容少主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重要了呀!” 反正都死了,三个月的时候死,还是十几岁再死,都没踏上北朝土地半步。 “那你觉得,是我和无疾更像双生姐妹,还是我和容少主更像兄妹?” 容战想了想,“论长相当然是无疾姑娘和你更像,但容少主和你也有相同的气息,何况圆净大师也不可能说谎。”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娘生了三胞胎?” 容战龇着牙,三胞胎,世上少之又少,但也不是没有。 但是! 慧慈大师和圆净大师亲手接生的,是两个还是三个,他们能不知道吗?”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两位大师接生两个之后离开了,我娘又生一个,结果她晕着,不知道,第三个被人偷走了,就是无疾?” 容战愕然,这是生孩子吗?比下蛋还轻松了,动辄两个三个,不知不觉就生了。 (鸡:不背这锅,一次一个,主要肚里没货。) 主从两个分析着,陶管家送请帖来,“世子,明天谢家举办宴会,特下帖邀请您参加。” 容棠指着自己鼻子,“谢家?请我?” 不得不说,还挺稀奇,他都来两个月了,还没接到一份帖子。 说起来更可笑,北朝谢家和南朝谢家是兄弟,他亲娘是谢家嫡女,论起来,谢太傅是他堂舅舅,可惜他不能相认,也不想相认。 第218章 成效 陶管家道:“今天来送帖子的人说,是谢家二房老爷养在乡下的女儿接回来了,明日办个正式认亲宴,让各府认认人,将来出门不至于闹了误会。” 容棠和容战相互看了一眼,谢家从乡下接回来一个族亲侄女要和梁家联姻他们都听说过的,宴会早不办晚不办,却在梁侍郎可能沾染财务麻烦的时候办,是想对外宣布,谢太傅支持这个亲家的立场吗? 而且上京谁不知道容棠和梁家关系紧张,帖子下给他又是几个意思? 容棠对这些官场人家的外交手段一点不擅长,只能让久在上京周旋的陶管家给出意见,陶管家道:“老奴也觉得奇怪,一般人家办这样的宴会,通常就是让外边人认认自家女儿,有心结亲的可以行动了,说白了就是相亲宴。可谢家据说早和梁家换了庚帖,听说下个月就要成婚了,这宴会就办的离奇。” 也不是宴会离奇,是名头离奇。 “相亲他们应该不会找我,我有婚约,看来这宴还有可能是鸿门宴。” 容战和陶管家都不知道鸿门宴典故,疑问的望着他,容棠打着哈哈,“就是没安好心的那种,说不定做什么局。” 陶管家有点紧张,“那就不去了吧?” 容棠倒也不至于吓得不敢出面,越是这样,越是要让人看看,他不是那样好欺负的人。 现在银子有了,是他自己应得的财产,花起来也便没有顾虑,就让陶管家请了薛绣娘来给他量体裁衣。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他那个身材,快及笄的年纪,第二性征一点不发育,胸前还是两颗葡萄干,以至于薛绣娘拿软尺量他的胸围腰围,半点不怀疑他是女孩子。 “容世子的身量还是偏瘦了些,奴家给您做几件带肩翘的款,这样宽肩窄腰,配上世子俊俏的脸,妥妥的贵女杀手。” 容棠也龇着大白牙和她说笑,“承薛东家夸奖了。” 薛绣娘量好尺寸就走了,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做什么样的衣裳能衬容世子,外面人都传容世子是个恶魔恶棍,她是一个字都不信,贴钱养活几百个残废的,再坏能坏到哪去? 工部渠侍郎画好了新工坊布局图来找他,二人就一起回了容家村。那一片上百亩沙石地早已铲平,一队一队运送砖瓦料的车队来来回回,已经将建院墙所需的物料准备的差不多。 给他盖新院子的县里师傅正琢磨着院子快盖好了,他也该带手底下人重新找活了,这就刚好接上了火,喜不自胜,颠颠的跑来听侍郎大人讲借他画的图纸。渠侍郎也是个没大架子的,天然亲近工匠,也不厌其烦的给他们解释各种建造原理。 容棠见他们蹲在树底下说话,他不懂建筑,就和容安往回走,他那个新院子已经到了扫尾阶段,工人大部分转到水车工坊那边挖地基垒围墙了。 这是一个四进院子,传统的四合院格局,总占地五亩,周边栽了一圈足有几十棵从山上挖回来的野果树,挖得时候小心,带了很大的土墩子,栽下去之后,据说成活率很高。 门口蹲着两个镇宅狮子,朱红大门扣着几排铜钉,走进去就是一面影门墙,画着村里人最爱看的锦鲤跳龙门,特俗气,也特别有家的味道。 春草跳着从里面蹦出来,“少爷你看,咱们的新家,大小十几个独立院子,大不大,阔气不阔气?” 要搁村子里,那果然是顶阔气的。 春草就拉着他进这个院子在进那个院子,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容棠住哪里,她住哪里,四大护卫住哪里,家里每一个人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兴奋的小脸发红,完了跑一圈发现容棠眼神空空,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小脸一垮,“少爷,你都没听我说话!” 容棠回过神来道:“我听到了,就按你安排的办,等扫尾结束,新家具送过来,你就看着搬吧。” 春草皱着鼻子嗔了一眼,特意带他去看了并排的两个小院子,都是三间向阳小堂屋,带两小间东厢房。 “这是给慎哥,千奇哥准备娶媳妇的,少爷,咱家快办喜事了。” 容千奇给闹了个大红脸,死不承认,“没有的事,你别胡扯。” “谁胡扯了,我可是审问过慧香姐,她对你可是满意的不得了。” 容千奇站不住了,像个大姑娘一样扭捏起来,说话都结巴了,“我不急,主子都还没成亲,等夫人进门……” 然后空气就静下来,容千奇也错愕了,老天爷,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了主子是个姑娘? 春草又捧起容棠的脸看,心里也着急的不行,少爷怎么越长越像男人了,也不是说丑了,就是那股子气质,没有半姑娘的影子了。 “别闹。”容棠拿开她的手,他是专业伪装师,女扮男装可不仅仅是换一身衣裳就能遮掩的,是人前人后的言谈举止,也是日复一日的心理暗示。可以说,他现在不必做任何外貌上的修饰改变,南朝旧人也认不出他就是凤小六,没让会觉得一个男人是凤小六。 容千奇拿袖子擦脸上的汗,他老了吗?痴呆了吗?他是什么时候潜意识里忘记了主子的性别。 容战同情的望他一眼,他知道主子有些特别能力,惯能影响别人的认知,稍不注意就中招,或许主子没有刻意针对他们,但离的近了,总是会受一些影响。 关于手下人是否愿意成亲,容棠持顺其自然的态度,不会反对,也不去促成,因在他的观念里,两个人认识不久,相处也不多,了解也不够,说心动就太牵强,大抵都是为了生活。 大湖婶做好了饭菜来喊他们,渠侍郎也被请过来了,一进门就对容家村的发展赞不绝口。 “容世子,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这在两个月前还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村子,现在建了作坊学堂,工人热情高涨,就这一个时辰不到,院墙地基起来了,我看明天大墙就能圈好,这么个大工坊,不到半个月就能投入生产。我回去和尚书大人打个招呼,需要的木头桐油之类,提前几天送过来准备开工。” 半个月后新工坊开起来,高粱也差不多该收获了,有很多村子会因地里缺水造成减产,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水龙车面世的时间有点晚了,现造总是来不及的,工部那边的订单都排到几年后了。 容棠对速度还是不满意,边吃饭边对容安道:“多上人手,垒墙的垒墙,建厂房的建厂房,五天之内全部拿起来,早一天制造成品出来,就能挽回很多粮食。” 侍郎渠见他们主仆上下桌吃饭,边吃边说正事,一阵感叹,这可真是跟所有的勋贵公子都不一样。 第219章 分发水车 许是感觉冷落了渠侍郎,容棠特别表达了歉意,“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规矩,大人勿怪。” 渠侍郎哈哈笑,“不怪不怪,我家祖上也是种地的,不过是在南方种稻田。哎呀那时候要有水龙车这种好东西,也不至于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容世子真是为天下种田人造了福祉。” 容棠顺手把功劳推给了唐扶云,“这都是提不着的功劳,我都不懂机械原理,是从别处看来的图纸,心里也迷糊的很。要说的有本事,还得是唐大少爷,旁人看不明白的,他都能看明白,还能造出来,他才真是大越的福星。” 渠侍郎就没见过功劳还有往外推的,唐扶云能造出来,那也是比葫芦画瓢,没有图纸啥也造不出来,这俩人缺一不可,哎呀怎么想个法子能和这俩走的再近些…… 正说着,容大山呼呼跑过来道:“棠世子,送水车来了,还有一个不一样的大家伙,圆的。” 容棠一听,这是自动水车到了,扔下没扒完饭的碗就往外跑,余下的人也赶紧咽下最后一点饭,全跟着跑向河边。 工部这一回来的人也不少,除开司马家父子伯侄,还有不少工匠,黑压压的挤满了各村村民。 容棠见人多不是个事,下令各村村民把自家订的水龙车拉走,随机跟一两个工匠帮忙指挥安装,余下的人手才来整这个新来的圆圆的大家伙。 足足二十多个村里壮汉,外加五个工匠,安装调试了整个下午,黄昏时分,这架水车终于自主转动,圆桶里的水自河里舀起来,转到最高处头朝下,哗哗的流进一个特别搭设的大竹筒里,输送到岸边沟渠中。 工匠们喜出望外,互相拥抱庆祝,前些天出来的手拉或者脚踏水龙车,他们已经感到不可思议,可只要下点心思琢磨,也能看明白原理。 而今天这个大家伙,据说不需要人力转动,自家就能日夜干活,才是颠覆了他们认知,划时代的好东西。 运过来之前,甚至参与制造的工匠打了赌,近乎一半的工匠认为不会成功,另一半希望能成功。 现在果然成功了,却让众人像是在梦里一样不真实。 有村民心动不已,“既然有这不费力的,那是不是每个村都换成这种,省下人力来好干别的事?” 司马信乐了,“想什么呢?这东西挑地方,没有急流就没有动力,没动力一滴水也流不出来,大部分的村子都不具备这个条件。再说,这样的一架就得百十两银子,你们确定买得起?” 那不知哪村的村民脑袋一缩,不吱声了。 渠侍郎就在容棠左手边,也学着别人一样要和容棠来拥抱庆贺一下,容棠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动机,转身把唐扶云推过去,“唐大哥,给渠大人说说原理。” 不得不说,唐扶云相当专业,自此拉住渠大人的手,一直说到夜幕降临…… 打发走工部的人之后,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引起了村里人注意,抓过来一问,是大洪村的,但不姓洪,是村里的杂姓。 洪村长回去一说情况,他们村要买水车比别村贵六倍,当然死活不愿意,洪村长凑不上银子,这事就不了了之。 但后来还是有村民传出了容世子开的条件,只要把洪秀才和洪童生两家撵出去,水车就能便宜卖给他们。但是撵人哪有这么容易撵的?洪族都以洪秀才和洪童生为傲,也下不定决心说难听话,最终也只是背地里口嗨几句算完。 但除了姓洪的,别姓村民怎么也不甘心,他们又不姓洪,也用不上姓洪的秀才童生,凭什么也要受牵连?于是十几户商量了一下,想来说说好话,这几个村民哀求不断,希望容棠便宜点卖给他们一架。 容棠问了他们情况,大洪村三十多户散姓,加在一起和姓洪的算旗鼓相当,心里顿时有了主意,“本世子可以便宜点卖给你们,但有一些条件,不许姓洪的用,一旦姓洪的用了,本世子立马让人拉回来。” 那几个村民答应了,容棠见有了自动水车,那个手拉简易款就不需要了,命人拆了,并一架新的送去大洪村安装,共做价七十两,就这,也把这几个村民整的半喜半忧。 喜的是水车有了,价格也不算贵,忧的是不算贵,也很贵,他们三十几户散姓加起来,一家也要出二两银子。 容棠这会做起好人来,“别怕,先欠着也行,分期付款。要是工坊安排完七个村的劳动力,有多余的岗位,也能安排你们上工。” 那几个村民感激不尽,付了二十两首付,签了还款契书就走了。 现下还有六架,清一色脚踏款,还有高镇长不知道替谁买的,消息都散出去了,还没来拉走。 直到天黑透了,高镇长带着几十个村民姗姗来迟。 高镇长骑在驴子上,一边走一边骂人,“娘的,老子不过是去吃个酒,一个个跟天塌了似的到处找。都给过钱了,容世子能扣下不成,没出息的货。” 领头的像是村长,耷拉着脑袋听训。 见容棠还在河边转悠,高镇长翻身下驴,打着哈哈干笑,“容世子,见笑了见笑了,这是高家村的,因觉得姓高的得罪过你,他们村有里正,也没搭上你的快马签种高粱合同,怕你不卖水车给他们,就求了我做中人。我就说嘛,容世子就不是那小气人,都一个镇子的,哪里会厚此薄彼呢,早点拉回去,这会都装好出水了。” 容棠当然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洪村长:我们不服)就让村民帮高家村民装上牛车,再派两个工匠去指导安装。 完事容棠把高镇长叫到一边,“我也没说别的村子来年不能种糖高粱,只是要提前打好招呼,看种子够不够。” 高镇长一喜,“世子仗义,我明天挨村去问一遍,有愿意种的,都统计了来交给你。” 整个镇子都愿意种才好呢,他政绩更大了,说妥事,高镇长愉快的摸黑回了镇上。 第二天早上,河边轮岗浇田的村民来大院喊他,说有远路村民,也想买水车,问能不能便宜卖给他们一架。 容棠洗漱后跟他去了河边,只见容大江正和对面十来个村民说话,也不知道那些村民说了什么,容大江只是摇头,“不行,太少了,赔太多。” 只不答应。 容棠走近前问了一声,“什么事大江叔?” 那十来个村民一起转头看他,那一张张黑瘦枯萎的脸让容棠有一种重新进入观音村的感觉,一个个佝偻着身子,表情麻木。 十几个村民见了他,这通身的气度,是传说中的容世子无疑,一个个都跪了下去。 “容世子救命。” 第220章 欠了佛债 容棠往后退了两步,问容大江,“这怎么回事?” 容大江叹道:“不是咱们镇的,他们村子离着五六十里远,一群人走过来的。他们那几个村子我也听说过,穷的很,刚才来买水车,三个村凑不出五两银子来,可咱这水车,成本就三十多两,这怎么卖啊!” 十多个村民的脸上尽是愁苦之色,他们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筹集资金,可有人只有这么多。 一个年龄最大的老者,破烂的马甲丝丝缕缕,唉声叹气,“容世子 ,不是我们村子非要占你便宜,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们几个村子都在河边逐水居住,水源是有的,就是河沿都是石壁,上下取水很困难。平日打水吃喝也就将就了,这天一旱,浇地就成了大问题,每年都有村民挑水跌下河淹死的 前几天又……,可不挑水,庄家就得干死,求容世子就救救我们,赊给我们三架……,不不,一架也行,我们三个村轮着使。” 容棠问道,“你们三个村子都共用一条河道,情况都差不多吗?” 这样仔细一问,才知道他们的村子还在这条河的上游,全都处于深山里,出入都是沿河用脚走,看他的脚上穿的草鞋都磨烂了,就知道这一路有多艰难。 容妃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有一个年老的村民道:“我家老婆子半夜里说梦话,说弥勒佛给她指示了,来找容世子,定然会帮忙的。还说容世子欠了他的债……不是欠我老婆子,是欠佛爷的。老汉胡说一通,容世子不要见怪……” 那老汉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生恐容棠怪罪了他。 想一想,拿不到五两银子,就来买人家几十两本银的水车,没钱就算了,还扯出梦里的佛爷来吓唬人家,这不是讨骂来了。 容棠紧了紧手上的佛珠,他前天说什么来着?果然神佛不可轻慢,他得尽快还了这因果。 “老丈,银子不够了没关系,刚好我在佛前发过愿,要日行一善的,这水车就不要银子了,算我捐给你们的。三个村是吧,正好一个村一个。” 当然这样还不完美,还差点仪式感,“容千奇,在这三架水车上刻三尊像,降龙罗汉,观音菩萨,弥勒佛。” 三个村的村民都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子,日行一善了? 年纪最大的老汉忙问,“容世子,是真的?不诓我们?” 容棠负手,“我诓你们有什么好处!算了,看你们跑那么远也不容易,等会去村里吃了饭再走,大江叔,给他们一人二十斤粮食,回头让春草买了还给你。” 容大江应了,心下倒也安慰,棠世子果然还是心软的。 容棠最后将那老汉带到一旁,小声问,“尊夫人可是常年拜佛的?” 那老汉还没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急忙答道:“也没有常年拜,就是在每年佛诞日贡一把山里的野果子。” 容妃默默的退后了一段距离,由得那十多个山里村民和容大江他们商议如何把三架水车运走。 后来容大江拍板,抬回去不现实,干脆扎个大排,从水上运过去,刚好扎大排的时间,容千奇也能把佛像刻好了。 当然容棠没有时间等他们运走水车,他还有事,就带了容战,容万里,和容安进了城。 薛东家连夜做出来一套新衣,颜色低调,但质料很好,穿在身上谁也不敢说穷酸。 薛东家看了效果很是满意,“容世子这气度,就说是个皇子,也是当得过。” 然后心里琢磨,几位王爷,皇子,远远的也见过,好像也没有容世子这么耐看,容世子真是俊。 不是容貌漂亮的那种俊,是整个气场的俊。 试衣裳的空间,容棠又问起了秋冬衣的置办。 薛东家随口说道:“容世子问秋冬衣这么早,是府上需要提前定制吗?” 容棠道:“府里当然也是要的。” 薛东家一琢磨,这个“也”字,证明还有其他地方要,心里一动,“容世子还想给富新庄老兵连冬衣也置办了?那么多人,棉衣可不便宜,需得老大一笔银钱。别怪奴家多嘴,大恩如大仇,容世子可怜他们归可怜他们,也不能吃喝拉撒全包了,银钱损失还是小事,养惯了,旁人倒觉得都是该的了。” 容棠听得出来她一片好意全是为自己,不然顺水推舟又谈一桩大买卖。 “倒也不至于全包,如今他们也挣点钱了,等收了庄稼,留足口粮,置办一套冬衣应该也不难。薛东家只管把物料提前准备齐全,等他们需要时一次性送过去,也免得临时凑不齐。” 薛东家却猜到,到时候真有置办不起的,容世子只怕还得贴银子。 心里叹了一口气,上京百姓多有愚蠢之人,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把这样一个菩萨心肠的好少年,传成一个弑父杀兄的恶徒。 “对了,如果可能的话,你抽空去到刑部牢房,替我看一家人。” 薛东家奇怪道:“看谁呀?” 接着苦笑,“奴家是个开绣坊的,在上京没什么脸面,只怕说出来的话,还不及府上的丫头有分量。” 容棠道:“那我吩咐陶管家一声,让他持我的名帖陪你去一趟,看才被关进去不久的萧侍郎一家,主要问问女眷有什么需求。” 薛东家一下子浮想联翩,容世子这是看上萧家的哪个小姐了?正歪歪的起劲,容战的声音响起,“太夫人来找主子何事?” 容秀干巴巴的说,“我,我就是想问问,世子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做的?我,我有时间。” 容棠刚好穿戴整齐要出门,闻言一顿,“太夫人既然有空,和薛东家一起去刑部牢房走一趟吧,也不忙带别的东西,整治两食盒吃食。” “我去,我去。” 容秀的声音颤着,感觉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收拾停当,容棠三人就出了伯府门。谢家离伯府只隔了两条街,他们决定走着去,回程顺便拐去看看处于前门大街的铺面,接下来要怎么整改。 别看容棠也来一段时间了,还真没好生逛过上京繁华,这般闲庭信步走着,沿途看看特色风物人情,倒也不觉得累。 路过几间铺面,只见牌匾上写着杜记糖铺,杜记酒铺,连着两块匾挨着,铺面从外面看整洁亮堂,客人出入却不多,看起来还不如他在郊县县城的铺子生意好。 更可笑的是门外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十二生肖歌,并注明凡十岁以下儿童会背者,免费赠送生肖糖果一个,每天仅送前十名。 这是照搬他在郊县县城的营销策略,却没起到效果,眼看着赴宴还早,他就站定了,想看一会热闹。 第221章 皇榜 负责这几间铺子运营的正是杜仲,他也为店面客流量不多感觉苦恼,挠着头在门口转圈圈,好不容易看见一个胖乎乎的男娃子由嬷嬷背着从铺子门口路过,立刻拦上去道:“这位小少爷,咱们铺子里免费发糖了,来这里排队,只要你会背这个牌子上的儿歌,就给你一颗小老虎糖。” 那小胖子喜欢甜食,立即对嬷嬷喊,“嬷嬷我要吃糖,我要吃糖,快给我买。” 谁知老嬷嬷哄他,“小少爷,你掉牙了,夫人不让你吃糖。” 小胖子就是不依,嬷嬷背不住了,只得把他放下来,那小胖子就来到杜仲指定柜台道:“给我小老虎糖。” 杜记提醒道:“小少爷,你要背儿歌才有糖,今天名额不多哦,只有……还有……九个。” 小胖子大发脾气,“说了免费发糖,还要背什么破东西,我要会背东西,也不会被我爹打屁股了。我不管,赶快拿给我,不然让我爹抓你坐牢。” 杜仲嘿呦一声,忍不住挽了挽袖子,“请问令尊是哪个?” 小胖子气冲冲,“我爹是吏部尚书。” 杜仲忍住了,默默的把袖子放下,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既然是闻小公子,那当没问题,来,这是本店特供的十二生肖老虎糖,小公子拿好。” 小胖子看柜台上展示的十二生肖,哪一个都很漂亮都很想要,就指着一排道:“每样给我一个。” 杜仲扯了扯嘴角,“闻小公子,一个人就只能送一颗。” 这还是违规给的了。 小胖子又发脾气,“你刚才还说今天还可以送九个的,反正都是送凭什么不能都送给我?后面来人,你就说没有了也不亏。” 好有道理,杜仲无法反驳。 他低声下气的道:“那也只有九个。” 小胖子眼珠子一转,“那明天的也给我三颗,不就够了吗?” 眼看着门口的人聚得多了,杜仲怕别人误以为他欺负小孩,更怕吏部尚书府下人误会,只得赔了笑脸认栽,给了小胖子十二颗糖。 他以为这主仆俩该满意了,该走了,却见嬷嬷怒目而视,仿佛他是弄掉了她家小少爷牙的凶手。 这也就罢了,嬷嬷嘴一张,满口唾沫星子喷他一脸,“看不起谁呢?我家是缺那几文铜板的人家吗?谁稀罕要你们免费的东西?多少钱,我给你。” 杜仲也来了脾气,再不济,他身后也还是杜国公府讷,没比吏部尚书差。 “老嫂子,这糖咱们店里正常卖十文钱一颗,十二颗一共一百二颗文。” 那嬷嬷从怀里摸出一角银子砸向杜仲,“不用找了,要是我家小少爷牙疼了,夫人定会去国公府说道说道。” 主仆扬长而去,杜仲直呼倒霉,手里的银角子总有两钱,他是没亏,可好像事就是不圆满。 一声忍不住的爆笑自人群后传进耳朵里,杜仲望过去,就见到了容棠,一时惊喜不已,“容世子,小的老早就想请教您,快进来说,伙计,奉茶。” 容棠推脱,“这会不行,要去谢府参加宴会了,回来细谈。” 正说着,过来一辆大马车,从上面跳下来一个蓝衣少年,“杜仲叔,酒水准备好了吗,我捎过去。” 杜仲一听,赶紧让伙计把准备好的酒水搬上马车,然后替两人介绍,“大少爷,这是容世子,容世子,这是我们国公爷的嫡长孙,杜少康。” 杜少康看起来十六七岁,也没有别的勋贵子弟那股子骄横气息,不出意外,若干年后,他也将是国公府继承人。 两人就互相打量对方,或许是两家有生意利益的关系在内,杜少康也听三叔和杜仲提起过这个容世子,并没有上京其他人对容棠的偏见,神态自如的打了声招呼,“容世子,久仰。” 虽说容棠出现在上京贵族圈很晚,至今不足两月,可那名头曝光度堪比各府勋贵子弟总和,妥妥的顶流人物,褒贬不一,风评两极分化。 “杜公子也是,很有老国公风采。” 杜少康行事低调,容棠让底下人调查各府大小事宜,就很少听到提及他。这是前安郡王妃杜夫人娘家的亲侄子,虽与杜夫人亲厚,在不了解他们对杜夫人的态度时,他还不打算多说。 言谈中,得知都是要去谢府的,等伙计装好了车,杜少康干脆邀了容棠同行。 离开杜家铺子不远,就是建安伯府爵位附属铺面,此刻四间铁锁把门,梁家租用的四间门匾上,竟然也刻着糖酒铺子四个字。 容棠侧脸看了几眼,继续走。 杜少康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这容世子太倒霉了,亲爹把伯府产业都败光了,偏偏坑他的还是睿王的母家,让他投诉无门。 不过,总算有个话题能缓解容棠的愤懑,他便四下里看看没人听,小声道:“陛下正在查梁家呢,午门外贴了皇榜,招民间数算师进户部查账,要是查到梁侍郎有问题,也够他喝一壶,说不定就替你出了气。” 容棠皮笑肉不笑,这事他当然听说了,从昨天一早贴了皇榜,到现在还没人敢揭,倒也不是说民间没有能人,是大家都在观望,陛下对户部烂账的重视程度,无官无职的白身趟了这池浑水,能不能全身而退。 走在后面的容安停了一息,查账? 杜少康对他的动作有点奇怪,“这位是你府里的……” 穿着细布长衫,不是下人。 “是族里人,在我府上当账房,顺带读书科举。” 杜少康眼神一亮,“是个账房?考不考虑揭皇榜?听我祖父说,昨天没人接榜,陛下都生气了,勒令三品以上官员每人举荐一个数算师或者多年老账房参与查账。这位容兄,以前做过账房吗?” 不等容棠说话,容安便道:“我有五年的账房经验。” 杜少康一喜,“可以啊!不如让我祖父举荐你去吧?你放心,这一次举荐上去的人很多,大家都当是完成陛下分派的任务,查出来有赏,查不出来也没事,后续不会有风险的。” 容安看向容棠,容棠不置可否,怎么没有风险?或许旁人没有,但容安一定有,因为他姓容,是他的心腹。要是一棍子打死了梁侍郎还好,但凡给他喘口气的机会,过后必然死命报复。 要是没风险,杜国公府里还差了账房?可见杜国公不确定能不能扳倒梁侍郎,他还给自己留着后路。 我虽然举荐了一个人,但那是陛下给的任务,我没办法,我要想搞你,自己府里人就派上去了。 “再说吧,宴会结束我考虑一下。” 杜少康看着这个比他小了两三岁,说话语气比他还要老到的大男孩,有一种面对他爷爷那个级别的错。 同样是人,他还躲在祖父翅膀下面,人家已经独立支撑门户了。 第222章 抢婚约 不多远就来到了谢府门口,递上请帖,迎人的管事道:“容世子,非是小人多事,今日府里客人多,一张请帖最多带两个人,您看这……” 容战和容万里互相看了一眼,容万里道:“主子,我留在外面。” 他轻功好,或可从别处混进去。 杜少康道:“不用了,我没带下人,算我的吧。” 那管事也没多说,示意引路小厮带人进去,但听一长串银铃般的娇笑,几人转头望去,是一身红衣的唐玉暖环佩叮当,摇曳而来。 哪知门口就被管事的拦住了,“唐小姐,我们府里下的帖子都是请各府嫡小姐,您看这……” 顿时引起了几人哄笑声,对她指指点点,“就是,一个五品官的庶女,也配来谢府赴宴。” “她这是想来钓金龟婿了,谁不知道,先前差一点嫁给金耀阳那个废物。” 金耀阳死后,他在青楼里花钱胡作的事被花娘传开,说他啥也干不了,纯粹为了面子,宁愿外面传他风流,也不愿意人家说他不行。 “也是她走了狗屎运,嫁过去之前金耀阳死了,不然守一辈子活寡。” “那不一定,听说金家门风豪放的很。” 相互使那种你懂得的眼色。 唐玉暖气死了,“你们胡说八道,我和金耀阳没关系,我和他连婚书都没有,和我们唐家有婚约的是容世子,我是家里长女,这婚事当然是我的。” 有知道内情的就嗤之以鼻,“什么呀,当初金耀阳要顶替容世子身份做伯府继承人,这唐玉暖就顶替嫡妹声称和伯府准世子有婚约。也是,一个庶子,配一个庶女,倒也相当。现在假货死了,又想赖上真世子,也是个不要脸的。” 声音不大,将唐玉暖的脸皮揭得差不多。 唐玉暖都快臊哭了,对管事强辩道:“那为什么帖子还要送到唐府去?如今唐府只有我一个小姐,不是请我是请谁?” 忽然眼角余光看到容棠,不顾管事阻拦,向容棠扑去,“容世子,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谁家指腹为婚不是指给长女,偏是指给次女的?” 容棠后退一步,由容战挡住了她,再不要名声,这样的麻烦也不能惹上身,“唐小姐说的理由并不成立,当年我娘和唐夫人指腹为婚,肯定是指自己的肚子,不是指一个妾室的肚子。她要指妾室的肚子,我娘也不能同意。” “噗嗤”一声喷笑,是刚刚下了皇家马车的昭翎公主,众人一起行礼,“公主金安。” “都免礼吧。” 昭翎提着浅紫烟罗襦裙向内急跑几步,把唐玉暖挤到一边,脆声道:“棠表弟。” 昭翎长相肖似容妃娘娘,容棠一见就感觉亲切,仿佛是看到了前世妈妈的影子,那眼底温暖的笑意灿烂如花。 “昭翎表姐。” 直接无视旁人,一起走进去了。 另一辆刚来的马车边,唐甜甜向后缩了缩,小声说,“三嫂子,我回去吧!” 三表嫂封氏使劲拽着她的手,防止她逃走,“你回什么回,你是堂堂正正的唐家嫡女,容世子光明正大的未婚妻,日后嫁入伯府,迎来送往,还能不见外客了?你忘了祖母和小姑姑怎么交代你的?” 邀请唐甜甜的帖子送去了唐家,今年司马家竟然也收到了帖子,司马老夫人疑心人家看上了她哪个孙子,撵了三孙媳妇来探口风。 至于司马家没娶亲的郎君们,没时间,他们都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制造业当中无法自拔。 封氏递上请帖,管家也是客客气气的让人将她们引入府里,只是对外貌特征特别的唐甜甜多看了几眼。 唐家的丑闻传的沸沸扬扬,当然这其中最丑的是唐大人,对唐夫人母子还是抱持同情的态度,只除了唐夫人强硬要求义绝的举动,上京贵妇圈褒贬不一。 唐玉暖到底是被拒之门外了,一时眼泪盈眶,哭哭啼啼回转唐家。要说她这段时间真是倒霉,看好的婚事没了,家里闹了丑闻,她一个庶女,婚更艰难,媒人上门越来越少,从官家庶子,渐渐落到了小吏阶层,让她怎么甘心。 封氏拉着唐甜甜,熊赳赳的向前走,唐甜甜脚步略有抗拒,“三嫂,不要追过去了,让家看了,还以为我就是特意追着容世子来的,让人笑话。” 封氏恨铁不成钢,“你就是为追着他来的又怎么样,谁能笑你。” 她知道这个表妹因自小被唐大人打压,轻易不出门,性格也有些自卑,但以后是要嫁进伯府做大妇的,这样唯唯诺诺的性儿得改。 其实她不知道,唐甜甜性格并非她以为的懦弱。以前不愿意与人争执,是怕母亲为难,既然现在真相浮出水面,母亲也走出了困局,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容棠喜欢她固然好,不喜欢,追在他屁股后面也没意思。 眼看着容棠和昭翎一起走着,被谢府另外的管事迎走,而那个方向禁止外客踏入,她们也便歇了心思,由着侍女将她们带进谢家二房住的西大院垂花门,直入办宴会的锦兰轩。 容棠被请进的院子是谢府主院,也就是谢太傅住的,今天的宴会打的名头是二房认女,按说不由谢太傅接待。 容棠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被谢太傅单独接待。 昭翎道:“本公主也要去,谢太傅也教过本公主读书的,是本公主的老师,正好打个招呼。” 管事的不敢拦人,就放他们一群人进去。 进到里面,除了容棠,还是都被留在了花厅喝茶,谢太傅这是摆明了只见容棠一个人。 容战自是不肯留下,容棠便道:“这是我心腹,杀人放火,毁尸灭迹,任何私事都不瞒他,他必须跟着。” 管事嘴角抽了抽,只见谢太傅的贴身侍卫过来传话,“太傅让容世子护卫随行。” 都是有身份的人,都怕死,谢太傅对此给予充分理解。 容棠便跟去了谢太傅书房,甫一进入,就感觉面前的人长相很熟悉,是让人会怀疑血缘关系的那种熟悉。 容棠的五官肖似凤凌,但是耳朵和脸型又和谢太傅差不多,尤其是下巴,都是那种在男人堆里显柔和,在女人堆里又显英气的中性脸。 谢太傅自己也失了会神,要不是确定自己和容夫人没有私情,他还以为…… 容棠也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和下巴,这两处都是遗传显性点,像凤凌是因为凤凌的确是她生身父亲,像谢太傅是因因为他亲生母亲姓谢,长相随了堂舅舅几分,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谢太傅明显很意外,他也听人闲谈说起过容世子有几分像他,他还觉得人家开玩笑,现在一看,比他亲儿子亲孙子还有感觉。 喉咙滚动了一下,轻声问道:“你从南边来的?” 第223章 试探 这个“南”边,范围很大,可以是南疆,也可以是江南,容棠含糊应了。 谢太傅拍了拍掌,从内室出来一个小老头,个子很矮,又黑又瘦,他向谢太傅行了一礼,转头对容棠叽里呱啦说了一大段话,之后一再重复最后一句。 容战感觉不妙,手伸向了后腰,他另一侧的谢太傅侍卫也提高警惕。 容棠向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对那老者道:“你发音不标准,我护卫怀疑你是正常的。老丈,你不是南疆本地人吧?是在那生活了几年,鹦鹉学舌,学了个四不像对吧?” 那老者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说半截,又用不标准的南疆话套容棠。 容棠笑呵呵,先是给他来了一段苗语,和老者发音相似,但流利的多。 老者一知半解,勉强听懂两三个词。 容棠又说四川土语,老者晕头转向,也是勉强听懂几个词。 容棠接着说云南话,缅甸话,闽南话,客家话,把个老头子绕恶心了,用尽脑浆子听不明白,一头爆汗。 容棠摊了摊手,“老丈,南疆九部,你哪一部也听不太明白,还怎么聊天?” “惭愧,容世子,正如你所说,老朽只在南疆周边待过几年,并没有真的进入过九部核心区域,那些南疆部族的,也尽量迁就我的听力,大家比比划划的交流。” 容棠恍然大悟,也迁就他,套用他之前话语里的词,比比划划的和他说了几句,这一回老头听懂了七八分,欢喜不尽。 ““是这样,太傅大人,容世子就是南疆人。” 容棠假装惊愕,“谢太傅,你怀疑我?” 谢太傅打了个哈哈,“哪有的事,兹事体大,小心点总不为过。只不过本官得到消息,说南疆九部之一的察塔克步灭族了,不知真假,想请容世子解个惑。” 容棠面色古怪,但心里并没有很奇怪,南北虽然分治了,那条大江也并非完全不可逾越。据他所指,有些特殊的商家就可以持通行证往来贩卖货物,如盐糖茶之类,这些多产于南方,一但禁止通商,北朝面临混乱。 听说十几年前南帝曾禁止商人运送物资前往北朝,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十几万大军差点强渡长江,以蛮力打开一条通道,自此南帝没敢再哔哔。 真的容棠就是趁着那两年管理混乱,据说是封在一个货物箱子里偷渡成功,当然具体内情如何,如今已不可考证。 当然,负责两边物资交换的商家,各自也都有要命把柄捏在皇室手里,轻易不会冒险,除非好处足够大。 由此可推断,容夫人有办法把儿子送过江去,身为太傅的谢大人要想传个消息,也并非不可能。 让他脸色古怪的是这消息延迟了小一年,新闻早成了旧闻。 “太傅说的没错,不过这都是九个……十个月以前的事了。” 要是谢太傅知道“容棠”还是南疆王子,不知道做何感想。 谢太傅果然有点尴尬,摆手让老头子出去。 “容世子,本官听说你两个多月前才踏上北朝土地,那渡江之前,可在南朝皇都停留过?” 容棠心道:“来了,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问了。” 他曾对宣宁帝坦白自己是南疆人,这一路北上,不可能是从天上飞过长江的,竟然没人问他途中经历了什么,见过什么,对南朝了解多少,知不知道一部分南朝朝局。 把这些问个底掉之后,总比通过一些极其危险的方式获得的只言片语要多的多。 这其中当然大半原因是他用话术弱化了别人想问的欲望,就连宣宁帝现在都只以为他一路遭遇追杀,四处躲藏,千辛万苦来到北朝,并没有深思,他有没有在南朝皇都逗留过。 此刻谢太傅问起,他也只是能慢吞吞的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思索如何回答。 “不止两个月了,算上路上的时间,我离开南地也有三个月有余,并不知道现如今状况如何。” 他喝了几口茶,做出深思的模样,“路上是在南朝都城滞留了一些时日,不过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能否替谢大人解惑。” 谢太傅仔细观察容棠的表情,判定他有所保留,但有所保留才是正常的,毕竟谁也不可能对一个并不亲厚的人完全交心。 “容世子不要紧张,本官对你没有恶意。实则我们谢家在南朝有至亲,想要问一问现状。” “不知道谢大人要问的是哪一家?” “当然也是姓谢的,本官的堂弟,前些年得知他在南朝做御史。” 容世哈了一声,“听说过谢御史,不过不太了解,至少我来之前,全家还是平安的。” 谢太傅眉头皱了皱,很多年前就是御史,现在还是御史,堂弟混的不咋样。 “本官再问一人,他那一房,有个堂妹叫谢婉,听说嫁到靖安侯府去的,不知道现在过的怎么样?” 容棠持茶盏的手就顿住,他提到谢婉嫁去靖安侯府,这信息至少也是十年前的了,不知道谢家获得南朝信息真是这么艰难困匮乏,还是假装糊涂。 但也不容许他多做思索, 很快答道:“谢大人问别家,我可能真不知道,这靖安侯府凤家,可谓是皇都最多的丑闻爆发地。” 谢太傅眉峰紧皱,“丑闻爆发地?” 容棠轻咳一声,“都是人家的私事,说多了损口德,既然谢大人只问谢婉,那便只说和她有关的。谢氏死了快十一年了,她的嫁妆被夫家霸占,她女儿活得凄惨,几度面临生死。我来之前,也还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现在还活没活,不清楚了。” 谢太傅眼眸猛缩了一下。 正当容棠以为他还会来问几句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太傅转了话题,“不知道南朝朝局如何?” 容棠扯了扯嘴角,“不太妙啊,到处发洪水,灾害严重,朝廷也没银子赈灾,别说是我了,任何一个普通百姓都认得清现状。” 他说的是实话,也是废话。而这回答,也和谢太傅多方打探的南朝现状差不多。 兄弟俩一人管半拉江山,那边发洪水严重,这边旱灾就不断,同样天灾,同样没钱,一个比一个惨。 这也是宣宁帝没有特别问容棠的原因之一,他做为一个皇帝,日常没有探子打探消息,那就不算一个合格的皇帝,只不过打探的侧重点不同,也存在着巨大的时间差。 例如南疆察塔克部灭族,宣宁帝也是刚刚实锤消息。 眼前一暗,一个身穿深紫蜀锦绣芙蓉团花的夫人踏进书房,“老爷,贵妃娘娘来了,在锦雀楼等你。” 锦兰楼是谢贵妃未入宫前的住处,偶尔回谢府省亲,也还是住在那里。 容棠眼看别人有事了,趁机提出告辞,他严重怀疑,谢家给他下帖子,根本原因,就是为了问这几句话。 第224章 炫牌 走出谢太傅书房,昭翎和杜少康已经在来时路上等着,几人又随着引路管事原路返回。 走到一处繁花似锦独立三层楼前,容棠敏锐的感觉到窥视的目光,扭头望了过去。 只见楼层最高处,一道丽影面遮轻纱,丝毫不回避的凝视着他们几人,那样衣袂飘飘,迎风俏立的神韵,宛若天上飞仙。 容棠正猜测她会不会就是谢贵妃,昭翎一下子把他的脸掰过去,嘟着小嘴道:“你别看她,她是个妖精。” 杜少康却眼前一亮,“这就是谢贵妃,真像个仙女一样。” 昭翎对他怒目而视,容棠感觉好笑,这世上哪有仙女,就算有,躲在深宫里独宠十年,据说杀人如麻,那也是个妖。 直到出了大房范围,来到公共区域,杜少康才回过神来,转脸讨好昭翎公主,围着她像个小公鸡,只差没有把“七公主我稀罕你”刻在脑门子上。 然而昭翎终归是恼了他,虽然打算听母妃的话放弃郑长宁,但也不打算给杜少康机会。 她越过杜少康,很自然的挽上容棠的胳膊,“棠表弟,咱们一起走,我给你介绍几个要好的玩伴。” 容棠不动声色滑脱了她的挽臂。 昭翎所谓的要好的玩伴,原来还是几个熟人,顾忠勋,谢秉之,王博安,贺启林。他们聚在一处凉亭里,打升级打得忘我。 容棠指着他们几个道,“你的玩伴都是纨绔子弟?” 昭翎跺脚,“哪有,他们都是皇子陪读,我们小时候一起掏过鸟窝的。顾忠勋,贺启林,来给你们介绍本公主表弟。” 顾忠勋把她扒拉了一下,“走开,耽误本世子玩牌……七公主!” 甩牌甩迷眼的顾忠勋回过神来,站起来面向昭翎,刚想说句好听的软话,却又一眼看见容棠,顿时又把昭翎忘了。 “容世子你过来,王博安太蠢了,和他一伙,能把人拖累死,你和我搭伴,整死他俩。” 他们几个迷上了玩纸牌,偏偏个个菜,打着打着还悔牌,互相看不上眼,还找不到牌搭子。 左右无事,容棠挑了挑眉,“你们谁离场?” 谢秉之是地主,不好扫客人的兴,主动离场让位,容棠坐下,刚好和顾忠勋挨着,成了敌手。 顾忠勋嚷道:“你要和我一组的。” 王博安不让他,“怎么不一样?你不是老说自己是高手吗?怎么,不敢和容世子对上?” 顾忠勋当然不承认不如容棠,挽袖子洗牌,四个人默不作声抓牌在手。 容棠抓牌的间隙,仔细试了纸片的手感,比较粗糙,画的图案也很抽象,但硬度和柔韧度都是够的,比他们在牢里玩的好的多,看起来为了玩乐,他们也用了不少心,顿时有了模模糊糊的一个想法。 可以想见,不会算牌的和会算牌的玩,几乎等于幼儿园小朋友和中学生比加减乘除,没有几局顾忠勋和贺启林一败涂地,互相掐架埋怨对方眼盲心瞎,光往对方手里送牌。 王博安则是乐得很,他牌技更臭,但只跟着容棠贴牌就足够赢。 争争吵吵的声音吸引来不少人围观,还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容棠抽空扫一眼,翘首观望,面有好奇之色的人中,大多是没什么职司,游手好闲的二世,三世祖。 顾忠勋和贺启林脸上终于挂不住,“不玩了,规则都是你定的,谁知道你做没做假。” 容棠也不以为意,“那不如这样,咱们三个斗地主,你俩二对一打我一个 ,行不行?” 一句话又激起二人好胜心,合伙当起了农民,两炷香后,得亏没玩输钱的,不然裤衩子都输光。 顾忠勋再次破功扔牌,容棠也不打算逗他们了,就想问一问这纸片在哪买的完事,忽有一柄扇子挡住了顾忠勋摔牌的手,“顾世子,我来和容世子摸一会。” 顾忠勋转过脸去,看见来人,气鼓鼓的蛤蟆脸火气全消,“谢公子。” 容棠望向来人,正望进一双阴鸷的眼睛里。谢谨之面容清俊,原本是上京最尊贵的公子之一,只因夫妻不睦,被昭华公主打废了,如今半身斜躺在藤椅上,由几名下人抬着走动。 昭翎深知谢谨之痛恨四皇姐,也知道他重伤之后脾气古怪,怕他有伤害表弟之心,便要将他扯走,“棠表弟,午后我母妃想见你呢,咱们来也来了,此时走也不算失礼。” 谢谨之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怎么,容世子自己定的规则,自己传出的技法,现在怕了我一个生手?” 容棠自是不能说怕,他便道:“却不知谢公子喜欢哪种玩法?” 谢谨之道:“就斗这个地主吧,秉之,你来搭手。” 谢秉之面色如土,他不想参加行不行? “还是我陪谢公子玩一会吧!” 这道声音,又让容棠惊了一下,只见阴魂不散的郑长治由老温推着过来,他面容平静,已然没有了数日前刻薄容棠的种种行迹。 “是郑兄,也好,比文彩你我不相上下,比玩乐,看是否也伯仲相当。” 当下,顾忠勋和贺启林各自站在二人后面,将玩牌规则详细告之,并公平起见,先试玩了几手,熟悉规则。 郑长治几轮之后就摸清了路数,很感兴趣的道:“倒挺有意思的。” 谢谨之没有了说话,但容棠敏锐的察觉到他并不像自己说的第一次玩牌,定然是练过手的,也是,他躺着无聊,谢秉之会教他解解闷也正常。 牌局真正开始,才让外圈围观人员看到了什么才是高手过招,而容棠也是在头两局赢了之后,失去了算牌的优势,因为这俩货都学会了算牌,之后打什么不打什么,怎么打能赢,就不是算的事,是运气的事。 谁手气好抓得牌大,顺,谁的赢面就大,反之必输。 十局之后,谢谨之先没了兴致,“没意思,比牌技成了比手气,还有更复杂的吗?” 谢秉之眼神一亮,“打升级,这个更烧脑。” 其实容棠教他们的烧脑牌多了,太烧脑,忘了。 几个人心里鼓动的厉害,正想教二人升级牌规则,不远处有丫鬟跑过来喊,“快去看吧,几个小姐斗起来了。” 围观公子们都很惊讶,闺阁小姐们在外都努力表现的温柔娴静,是谁大庭广众之下打起来了? “都有谁家的小姐?” 那丫鬟道:“有咱们谢家新来的小姐,户部尚书的女儿,崔祭酒的女儿,和唐小姐。” 众人对前面几个都有印象,一个是今天谢家宴会的主人,另外两个也是常在公众场合露面的上京才女,最后一个却无人得知。 便有人问,“唐小姐是谁?” 话音未落,容棠弹跳而起,向丫鬟来的方向奔去。 第225章 闺阁争斗 及至近前,众人才知道所谓的斗起来了,并非是打架了,而是比斗。 事情的起因是谢家新认养的女儿谢莹临时起意要组一个诗社,相约每半个月轮流到各府聚会,品茗宴饮搜罗佳句。几个兴致最高的小姐就派身边的丫鬟以传花笺的形式,让受邀而来的各府小姐写一句话,以此做为是否进诗社的评据。 花笺送到唐甜甜手里,得知是组诗社要的,她不会写诗词,就婉拒了那丫鬟。这本来也没什么,在场大部分的闺阁小姐都写不出来,交白卷的大有人在。 谁知道这位分发花笺的户部尚书家小姐,与梁侍郎家的小姐十分要好,又心心念念想嫁入睿王府做侧妃,那和梁侍郎家有纠纷的容棠就成了她立场上的敌人。 敌人的未婚妻,那自然也是敌人,当下就只针对唐甜甜冷嘲热讽起来。 “瞧唐小姐的模样做派,诗句是万万写不出来的,倒是教坊司要招舞娘,她这样子就十分合适。” 这话说的可谓十分恶毒,教坊司舞女都是贱籍女子,多由犯官家女儿充入进去,成为歌舞卖笑的玩物,便是用这话说一个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儿都是侮辱了,更别说唐甜甜怎么说也是官员嫡女。 一时间唐甜甜脸通红,咬着唇欲哭,封氏把她带出来,如何能让她受这委屈,脸色一变怼回去,“罗小姐,你一个闺阁女儿家,张口闭口教坊司的,心思怎么这么恶毒?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是心存仁善,就你满心都是腌臜心眼子,看将来谁家敢讨你进门。” 她娘家是武将门户,嫁的司马家也是有名的家风彪悍,浑然不惧罗小姐身份地位,怎么痛快怎么怼,那个“讨”字,直把罗小姐形容的不值钱,随便就能被人要走的货色,也暗指她有可能嫁人做妾。 罗小姐气坏了,浑身发抖,“你什么身份也敢说我,本小姐可是户部尚书之女。” 封氏道:“罗小姐这话说的,抛开各自的爹,你又比谁高贵了?我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天来到谢家,也是持了帖子应邀而来。谢小姐 ,你是今天宴会的宴主,你倒是说句话。你要说我们司马家不配来谢府赴宴,我马上带了妹子回家,日后路过谢府门口都绕一绕。” 谢莹又不是傻子,要论身份,她亲生爹娘比唐甜甜还不如,今日邀请的名单,也是谢二老爷仔细斟酌过的,司马家官位虽然低,定然也有让谢家看重的价值在。 当下便打圆场,“都是谢家邀请的贵客,一样的,一样的。司马阿嫂也不要生气,罗小姐是想说唐小姐有歌舞方面的才艺,她是比喻不恰当。会歌舞好啊,在场的千金贵女们,谁还没有一两样拿手才艺了,像我,也还磕磕绊绊的会弹一曲琵琶,恐污了各位耳朵,就不献丑了。” 封氏心里仍不得劲,凭什么就认为甜甜表妹就一定会歌舞才艺了?还不是看她有胡人血统,压根看不起她,认定她就只配做个为人歌舞献艺的玩物,接下来,只怕就有人起哄让她表演了。 唐甜甜憋了一会,一字一顿的说,“我不会歌舞,我也不会写诗,我也不会绣花。” 罗小姐被封氏怼得脸上似火烧,被谢莹圆了面子之后,刚有点平复,又得意起来,“原来就只是个花瓶,空长着好看的。” 封氏又发飙,“说我家妹子是花瓶,那至少承认我家妹子是漂亮的,不像有些人啊,连花瓶都做不成。” 这是赤裸裸的说罗小姐丑,罗小姐哪里忍得,当场就要发作,唐甜甜又轻声道:“难道只有会这些,才配活着吗?” 这话引得不少人掩嘴偷笑,这是把草包美人形容到极致了吗?她们也不认为自己很有才华,但出门在外,没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才艺,就相当于明晃晃的对外宣称,我就是个只能联姻的废物。 谢莹叹了一口气,这个她最有感触。谢太傅家没有适龄女儿,多年前就在族亲里挑选长相好头脑聪慧的培养,她就是从三个候选人里杀出一条血路,从农女一跃成为氏族贵女的,因此她自小就知道,一无是处的女孩子,真是不配活着,至少,不配活的好。 但话也不能说这么直接 ,毕竟现场也有一无是处的官家小姐,连该有的美貌都没有。尽管不想承认,唐甜甜的美貌才是一个闺阁女儿嫁人前最大的资本,她已经天然赢了大半的同龄人。 “这……唐小姐,也不能说什么才艺没有就不配活着,但是出门交游,总得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做伴才有意思,不然谁和你玩啊?” 单凭你长的好看? 不好意思,更没人愿意和你玩。 唐甜甜低下头,咬了咬唇,须臾抬起来,鼓足勇气道:“我不会写诗,但我数算很好,算才艺吗?” 谢莹莞尔,“不算艺,但也是才。如果真的很好的话。” 没等唐甜甜反应,罗小姐突兀又尖刻的笑出来,“就你?还数算好?你怕是忘了本小姐是谁的女儿。” 旁边一个穿绿裙子的姑娘道:“罗小姐的父亲可是户部尚书,光是家里熏,数算就是上京数一数二的了,唐小姐你一个工部郎的女儿,快别说会数算了,哪怕你说会锯个木头,我们也算你有一技在身的。” 顿时又惹了一片笑声。罗小姐招呼另一个淡黄衫的小姐,“崔小四,快过来,有人声称数算好,你这个国子监祭酒培养的数算高手,这回遇到对手了,还不来请教一番。” 崔四小姐家教严格,并不会刻意贬低针对某个人,但她是个天生的算学痴,软磨硬泡进了国子监,专门有个教算学的学士教她,也是国子监唯一的女学生。 听说有人自诩数算好,那自然激起了比斗欲,秀眉一挑,“我和唐小姐比一比。” 罗小姐再次看向谢莹,“谢小姐,你不下场吗?我可是听说,你琴棋书画尚在其次,算学才是一绝。” 谢莹叹了一口气,心里跃跃欲试,她最擅长的正是算学,可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对她说,一个女孩子,会点才艺,厨艺,将来能帮夫君管理好后宅就行了,这算学是最没用的技能。 然而此时此刻,似乎是一个契机,赢了的话,也算给谢家争了脸面。 当下吩咐丫鬟,“去我房里,把册子拿来。” 她收罗了许多算学难题,誊抄在一个本子上,没事的时候就研究,刚好趁此时机拿来做考题。 罗小姐十分讨厌唐甜甜,吩咐自己的丫鬟,“到处喊人过来瞧瞧,这位数算很好的唐小姐有多厉害,值得自己脸上贴金。” 因此才有了之前丫鬟到处宣传的场面。 第226章 比试 实则众人来到的时候,比试已经有了小小的结果。容棠向旁人打听了先前的试题,诸如鸡兔同笼,和尚分馒头那样的题目都已经出过了,谢莹和崔四小姐还要想一想,唐甜甜几乎是秒出答案,相比之下,罗小姐最慢,得分最少。 她自然很不服气,站起来抗议,“这不公平,这么难的题目,谢小姐和崔四小姐还要思索一阵子,唐甜甜立马给出答案,这说明题目都是她做过的,分明是作弊。” 此话一出,谢莹愣住了,题目都是她拿出来的,唐甜甜什么时候做过了?她做过一道,做过几道,难道都做过了? 见众人都质疑唐甜甜,封氏跳起来,“题目又不是我妹子拿出来的,凭什么说她作弊,你是影射谢小姐吧!” 罗小姐一听火烧到谢莹身上,慌了一下,但她也忍不住怀疑,崔四小姐也就罢了,凭什么她一个乡下来的假小姐,也能比自己算的快? 她涨红着脸说,“提前准备好的题目当然不公平,最好是现场出题,我们每人互相给对方出一道题,答对最多者获胜。” 听起来了倒也公平,几个姑娘便不说话了,各自拿了纸笔出题,一人出三道,分别送到对应的人手里。 拿到题目的人也赶紧审题思考,一刻不停的运算。这个时候众人就发现,唐甜甜做题很快,几乎是拿到题目片刻就解出答案,只有最后一道题让她费了难,想了片刻后道:“能给我找一把算筹吗?” 需要用到算筹了,想来数字应该很大,心算无法确定了。谢莹抬头让丫鬟找两把算筹来,刚好她也需要。 算筹拿过来,两个人开始运算,一时间噼啪叮咚声不绝于耳。众人只见唐甜甜两手拨算筹,左右辅助,算筹上的珠子上下翻飞,精神高度集中,连谢莹算好之后写出所有答案,众人鼓掌欢呼,她都没有听到。 站在她左后方的容棠不经意间感觉唐甜甜在此刻灵魂都是发着光的,是错觉吗? 第二个算完的是崔四小姐,她没有用算筹,只是题目略有烧脑,费了一番心力算完,感觉脑门子上都是汗。 再看唐甜甜,她也终于第三个算好了,写下了答案,原来只是二十八三个字。 再看谢莹和崔四小姐的答案,显然复杂的多,绿裙子小姑娘撇了撇嘴,“唐小姐,你这也不怎么样啊?如此简单的答案,你却用时最久,还好意思说自己数算好。” 眼看着旁人也是不屑的撇嘴,容世挥开扇子走到近前,伸手拿起了对应答案的题目,慢条斯理道:“梁小姐,你只看到答案简单,需知要得到这个简单的答案需要多复杂的运算。来看罗小姐给唐小姐出的题目,一个数字相乘相乘再相乘,结果等于六十一万四千六百五十六,请问这个数是几?这是大额开四次方,你管这叫简单?不如你来演算一下过程吧?” 众皆哗然,开二次方已经难倒国子监大半学生,开三次方就连专门教算学的学士大人都吃力,唐甜甜能开四次方,在大越已经是凤凰毛那样的存在。 有回过神来的拿了所有的题目去比对,发现唐甜甜出给别人的都比较温和,大抵没出正常算学课程,而别人出给她的题目,又刁钻又小众,别说开四次方了,她最快写出答案的那两道,众人看了都是眼前一黑。 再看罗小姐,三道题一道没答出来,汗水在脸上流了几道沟壑。 恼羞成怒扔了题目吼道:“这算什么题目,一道比一道没头绪,日常过日子,谁家需要做这浪费时间的蠢事了。就连男子科举都不会考这么难的。” 她手里那几道题,再难也没难过唐甜甜的,因此在众人眼里她就是输不起的小丑,顿时惹了一片耻笑,也亏得她爹官位高,没人笑的很大声。 容棠走到她面前道:“罗小姐,我这里有一道简单的题目,日常过日子要用到的,你能算出来,也算你赢。” 罗小姐狐疑的看着她,“你当真……当真简单?” “真的,个位数加减,连乘法都用不到。” 罗小姐咬了咬唇道:“你说出来我听听,我,我口算就能出结果。” 她的丫鬟脸色很难看了,眼下小姐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大大方方认输走人,也还落个磊落的名声,算这种蒙童做的题目,赢了可耻,输了更丢人。 但容棠已经不给罗小姐考虑的时间了,张嘴就来,“上京城和容家村相隔数十里,有一辆牛车往来拉客,已知出村时车上有五名乘客,路过下一村下去三个上来两个,再过一村下去一个上来四个,又过一村上来两个,又过一村下去三个,又过一村人都下去了,上来六个,又过一村下去三个,到城门口下去一个上来三个,请问……” 罗小姐兴奋的伸出一把手,“车上五个乘客。” 有不少人和她一起心算,也得出了相同答案,刚想点头赞成,容棠道:“请问牛车停了几次?” 罗小姐:“……” 众人:“……” 好似一口老痰卡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憋的人要死。 再去回忆他从头到尾说的话,他说的又快又没有停顿,很难一字不漏的复述。罗小姐脸红如血,“哇”一声哭出来,“你,你欺负我,我找我爹去。” “厚,我好怕怕,户部尚书大人要来抓我坐牢喽!啊哈哈哈……” 容棠的笑声又放肆又可恶,罗小姐又羞又囧,都快哭断气了,片刻也待不下去,冲开人群就要跑走。 途经唐甜甜身边,猛地推她一把,大吼,“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娘要休你爹,你也不管,任由她做这种大逆不道,不知廉耻的事,你们母女,都不是好东西。” 唐甜甜一个巴掌拍了过去,动作快过了脑子,只听一声脆响,罗小姐脸上多了五个指印。 罗小姐难以置信,“你,你敢打我?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容棠真是讨厌这种把爹的官位挂嘴上,一天拿出来炫八遍的人,头一甩,示意昭翎,“表姐。” 昭翎上前一步,气势汹汹道:“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罗依依,本公主忍你很久了,数算比不过别人就口出恶言,辱骂别人的娘亲,真是让人看不上眼。本公主就告诉你,唐夫人休夫就是该的,唐远泽那样心狠手辣的爹,你喜欢你去做他女儿。” 罗依依哭得更凶,这还没完事,唐甜甜又道:“我一向不愿意和人交恶的。罗小姐你是个懂规矩的大家闺秀,预祝你将来寻的夫婿也是那般人品,也是那般出尘脱俗。罗小姐你忠贞不二,哪怕受尽欺凌折磨,也不离不弃,到老到死。” 罗依依嗓子都快嚎哑了。 第227章 巅峰对决 罗依依丢了人,现了眼,掩着脸逃走,谢莹一时心境难平,今天该是她的主场,就这样华丽丽的被唐甜甜抢了风头。 但她的确比罗依依聪明的多,知道情况对自己不利时,说什么话扳回众人好印象,这会她就大大方方的道:“虽然我算的快,但开四次方我的确不会,这局是我输了。” 众人立即夸赞她明事理,知进退,又夸她这才是氏族贵女风范,不愧是谢家教养的女儿。 至于唐甜甜,她输或者赢,谁又在意呢?一个五品工部郎的女儿,况且也快要不是了。 谢莹博得了满堂赞美,笑意盈盈,伸手便来挽唐甜甜胳膊,“唐小姐,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结个手帕交如何,日后一起探讨算学……” “甜甜,这边有点事情请你帮个忙。谢小姐,得罪了。” 容棠的话突兀的插入,谢莹愣了一下,勉强笑道:“旁人与我争,我定然是不依的,但容世子身份特殊,我若不放人,是我无理了。” 容棠挥着扇子给唐甜甜扇风,可把唐甜甜羞得小脸红透,生若蚊蚋,“容世子,有什么事?” 容棠:“三缺一。” “……” 原先斗地主的亭子里,四面坐了四个人,三男一女,唯一的女孩子就是唐甜甜,她和容棠对面而坐,略有局促。 昭翎给她打气,“唐小姐别紧张,本公主已经知道打法了,本公主给你当军师。” 顾忠勋几人分散开来,给除开容棠外的其他三人讲解升级规则,说的口干舌燥,生恐一句说不到,导致输牌。 同样为了他们熟悉规则,试玩了两把,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叫主抢占先机,如何用大牌放对家跑分,而想上位的,又该在哪种情况下夺回控制权。 牌场上的四个人都是智商拔尖的人物,并不需要多指导,很快摸清了路数,接下来,军师们都失业了。 一开始打牌都很谨慎,都在猜测对家有什么牌,对手又有什么牌,输赢都在伯仲之间。 除非谁拿了特别好的天牌了,别人怎么也翻不了身,则又另当别论。 两副牌打升级比一副牌斗地主算牌难的多,烧脑又抓心,就是郑长治和谢谨之两个智力天花板的人物,也不敢说就能算得没有遗漏,更别说后面一圈观牌的。 顾忠勋他们围观这四个人打牌,才知道什么叫打牌,这根本不是玩乐,这特么是没有硝烟的战争。 几圈之后,唐甜甜适应了容棠的节奏,不用只考虑贴牌了,她开始有能力领牌。 郑长治和谢谨之顿觉压力倍增,相互给对方使眼色,两个人加起来四十多了,输给两个十四五岁的屁孩子,丢份。 容棠并不说话,只给唐甜甜一个鼓励赞赏的眼神,唐甜甜感觉倍受鼓舞。 各人手里还有九张牌的时候,唐甜甜抽了一张牌欲丢出去。 昭翎急忙拦她,“不行啊,你这张牌太小,要被人压制的,钓主吧,没牌出就钓主。” 顾忠勋站在她后面也苦口婆心的劝说,所以说女的打牌就不行,小家子气。 唐甜甜以手托腮道:“已知谢公子和容世子手里没有梅花了,但出去的梅花加上我这一张,郑公子应该还有九十连对。谢公子要毙牌,但容世子那里有一张大鬼,自然能盖毙,九十连对一破,一钱不值,这张小二可以打出去。” 她毫不犹豫的扔了小二出来,郑长治闭了闭眼。 谢谨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被唐甜甜算对了,毙牌毙不过容棠,还想留着鬼抠底,心不甘情不愿的贴了牌。 容棠笑出了声,五分毙牌,郑长治捏牌的手用力的发白,不得不扔了个梅花九。 他手里也有大鬼,本想着唐甜甜钓主的话,容棠大鬼不下他就下,九十连对一出,谢谨之手里的分全贴出来,升一级是稳的。 容棠要是先出了大鬼,那他手里的大鬼就是最大的,甚至有可能八倍抠底,他可知道容棠扣牌最舍得扣分。 容棠钓主一对,把他手里一对大牌钓出去了,但没抓住分。 他甩梅花三张,唐甜甜贴了三张散牌,谢谨之赌容棠没有对子了,贴了二十五分出来,谁知道容棠还有对子,四十五分毙完。 但他的大鬼也下去了,郑长治感觉他们还有机会。 容棠甩黑桃三张,其中一个小对,郑长治傻了眼,大鬼白白憋死。 唐甜甜手里三张红桃主牌,刚好还有十五分,全扔了下去。 郑长沙看向谢谨之,用眼神问他,毙得了吗? 谢谨之闭了闭眼,一对小鬼,偏偏跟了张黑桃,又废了。 想想真是可恨,明明他们手里抓得都是好牌,总是不得发挥用处,白白作废。 郑长治反思,如果可以悔牌的话,他甩梅花三张,谢谨之用双小鬼加十分毙牌,那三十分就稳了,为什么谢谨之非得贴牌呢? 是算错了容棠手里没有主牌对子了,还是因为贪? 没错,就是心存侥幸,然后贪心,他也知道容棠底牌很肥,八倍抠底抠不成了,还想着四倍抠底,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而唐甜甜和容棠两个人的牌明明没那么好,却能精确的算出每个人手里的牌,该贴的贴,该毙的毙,互相不必言语,就能配合无间。 他们甚至欲判了谢谨慎的贪,知道他必然舍不得双小王毙牌,这不只是算牌,已经开始算人心。 他知道这两个人默契已成,而自己和谢谨之各自为政,都以为自己才是最聪明的,根本不可能甘心配合对方。 “我输了,不想玩了。” 郑长治顿时觉得索然无味,示意老温将他推走。 没有了郑长治这个对家,别人谢谨之也看不上眼,也摆手让下人抬他离开。 此时唐甜甜正食笋知味,手痒技痒,美目流转,希望有人自告奋勇来当牌搭子。 她的眼睛看向谁,谁就往旁边撤一撤,开玩笑,这未婚小两口心算如此厉害,在打升级特定的规则下,一手好牌也被他们拆的七零八落,怎么打? 偏也有不信邪的人挤上前来,阴阳怪气,“容世子,本少爷来和你们打两圈,谢小姐来与我组队吧。” 周围响起异样的笑声,因这一对也是未婚小夫妻,月底就要成婚了。 梁崇文一屁股坐在郑长治先前的位置上,浑然没有发觉谢莹对她露出的嫌恶表情。 但她显然也对纸牌很好奇,自觉看了这许久,也学会了,扬了扬眉毛道,“好啊!” 款款落坐于梁崇文对面。 容棠完全不想理会这个没边界感的家伙,才摸了几张牌,突然对梁崇文道:“梁公子,你是不是王八蛋?” 众人都愣住,虽然众所周知两家有嫌隙,这在人堆里赤裸裸的就开骂,实在落了下乘。 梁崇文怒而暴起,“容棠,你敢骂我?” 第228章 我就是纨绔 容棠将手里的牌一扔,站了起来,“和你这种主动捡骂的蠢人玩牌,本世子好怕别人说欺负你,算了吧。” 唐甜甜小声解释,“梁公子,容世子没骂你,他说的是你手里的牌,王、八、那什么。” 梁崇文看手里的牌,一张小鬼,也叫小王,一个八,一个圈,但这张圈也可以叫蛋,合起来…… “容棠你……” 他气得脸发红,但其他三人已经都站起来走了,这刚摸牌,手里有什么都被人一清二楚,还怎么玩下去? 几个算牌厉害的一走,凉亭瞬间被挤满,太多的人想试试这种新玩法,也想知道自己算不算聪明人。 容棠走了一段,被谢莹叫住,“容世子,我有一事好奇,咱们不是在开始打牌之后才能根据各人出牌,计算推测对方手里大致有什么牌吗?手牌剩下越少,才越有把握算出具体数字,容世子在刚开始摸牌就算出来,这也太逆天了吧。” 容棠温声道:“理论上你说的没错,但有一种例外情况。” 谢莹不懂。 唐甜甜小声道:“是纸牌本身的问题。这纸牌是顾世子他们自己做的,很不标准,再加上多次上手以后,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磨损,只要将一百零八张牌微弱的不同都记住,那手牌面向谁,结果都是一样的。” 谢莹愣住,怪不得郑公子和谢谨之都输在他俩手上,一百零八张牌都被他们记住了,拿在谁手上又有什么区别?自己还想和他俩比一比算牌,想一想都可怕。 她道了声佩服就转向别处,不想和他们玩。 昭翎激动的要命,“我天,你俩都这么聪明,我现在头脑还是晕的,那牌不是长的一样吗?棠表弟,你快告诉我,你真的记住那些牌了?” 容棠道:“那倒没有,我洗牌的时候故意插进去的,这个人喜欢占便宜,我推测他会第一个抓牌,抓三圈,王八蛋就到他手上了。” “……” 容棠转向唐甜甜姑嫂,“唐小姐才是真的聪明无双。” 他的夸赞是真诚的夸赞,唐甜甜却是飞红的俏脸,扯着封氏到一边玩去,不愿意再跟着容棠。 容棠冲容万里努嘴,“去跟着她们,看顾好了。” 容万里十分无语,这叫个什么事,还得帮主子护卫女主子去。 不过,也只有一会,他又回来了,“没什么人愿意和唐小姐玩,她们姑嫂两个回去了,属下看着她俩上了司马家的车。” 这样也好,也免得容棠分心照顾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今天有事要发生。 容棠并没有远离,驻足在凉亭不远处观看,牌桌已经分开了,顾忠勋他们手里还有其他备用牌,现在分成了三桌斗地主,其热闹场景,堪比赌坊夜场,风头盖过了几位据说才华横溢的公子们组的书画局。 有几个白发学者模样的人捋须长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种玩物丧志的游乐技法一传开,又将毁掉多少向学才俊。” 杜少康挤眉弄眼,“容世子,听到没有,这几个老学究又批判开了。” 容棠丝毫不觉得有愧,这世上掷骰子,推牌九,各种赌法早已横行于世,哪怕大字不识的贩夫走卒,卖儿卖女也要去赌,怎不见他们批判了?再说这种考验智商的玩法,还真不是普通话人能玩出花来到。 “杜少康,我有一个赚银子的主意,如果你愿意搭把手,午后我去你们糖酒铺子帮你们整改。” 杜少爷眼神一亮,“不能白帮,你要给我股份。” 容棠扯嘴角笑了笑,“你确定要股份?我可说死了,我可以给你股份,你要多少,后期我要你们糖酒铺子多少。” 杜少康不确定容棠的新生意能赚多少钱,但他们的糖酒铺子收益还是不错的,这也得益于容世子肯独家供给他们高粱糖,还有来年的糖高粱种植。 “我开玩笑的。说吧,帮什么忙?” “你去问问顾忠勋他们的牌怎么做的,就说自己也想整几副打发时间。” 杜少康狐疑,“你自己也可以问啊?” 昭翎道:“我去,他们不敢不说。” 容棠拦住了她,“你不能去,他们会警觉的。” 杜少康不明所以,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溜溜哒哒走过去,不一会就套了话过来。 容棠则是看向他身后方向,只见梁崇文被一个丫鬟叫走,看梁崇文那屁颠屁颠的模样,好像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说是在一个杂货铺子里发现的这种硬纸片,别处卖的都没他家的好使,硬度韧度都恰到好处。” 接着说了杂货铺子地址,容战和容万里互相看了一眼,巧了不是,就是高志远的杂货铺。 等杜少康追着昭翎走远了些,容棠吩咐容战,“你去问问,看这种硬纸片他家是从哪里进的货,最好打听到源头造纸坊。” 容战两手一摊,“我只会打架,谈生意我是真不在行。” 而且高志远那货十分死心眼,都这么熟了,寄信费他是分文不让,容战没信心从他那里占到便宜。 容安这时候道:“棠世子,我去吧,反正在这里我也帮不上忙,战哥留下来保护你的安全最重要。” 容棠带他各府走动,也是让他开阔眼界,多认识人,去掉村里人见官由内而外的胆怯。这个把时辰里,容安虽然没说话,但行止有度,也没露怯,算是不错的开始。 “那行吧,你去。” 容安刚走,谢府的管事就来招呼众人入席。席面分男女,以雕花屏风隔开,两边各有大风扇哗啦啦的转着,倒也减少了不少暑气。 容棠的席位算不上第一等的,但也离主桌很近,谢太傅甚至隔了一张桌子向他点头,容棠回以礼貌。 顾忠勋他们又和容世分在了一起,加上杜少康和另外两个眼生的官员子弟,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四面包围,除开后门背是屏风,北面是一桌学者老头,西面是一桌看起来就清俊儒雅的少年英才,南面是一桌中年官员,品级或许不高,但据说都是实权在手。 容棠用扇子挡了脸问后面容战,“这什么情况?” 容战没有说话,容万里眼含同情,“主子,你被打入纨绔行列了,这一桌子都是靠祖荫吃饭的。” 容棠挺了挺腰身,他还是很不服气的,他吃祖荫了吗? 但见北西南三桌,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射向他们这桌,只差没有把瞧不上眼刻在脑门上。 北面一个老者忽然点名叫他们桌上的一人,“闻珏,让你背的文章,你背了吗?好好的课不上,跑这吃席来了,看我不告诉你爹,回家抽你鞭子。” 叫闻珏的少年耷拉着脑袋站起来,杜少康在容棠耳边道:“吏部尚书的大儿子,在国子监上学,学混子。” 第229章 临江仙 国子监是大越最高学府,从里面出来的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宰相根苗,将来必然踏入仕途。 当然,这里面的学子既有各府考上来的学霸,也有不学无术,靠爹的官位进去的荫监生,很显然,闻珏就是这一等。 他们西面那一桌,各个神态倨傲,挺胸昂首,望着闻珏嘴角含着讥诮,想来是一等二等的举监生和贡监生。像拿银子砸进国子监的例监生,也没资格进谢家赴宴。 闻珏答不上学士的话,灰溜溜的就想走,容棠拦住了他,“这眼看要吃饭了,饿着肚子让人走,太残忍了吧?老先生,不如给个面子,文章午后再背。” 那老夫子是国子监七品学官,平日最重礼教尊卑,特别憎恨生活当中打破规则的人,是坚定的卫道士。容棠名声褒贬不一,那在他处,自动摒除了好的一面,只记得他恶的一面。 “就是你这个人,带坏了我的学生。听听你都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弑父杀兄,强卖父系血脉,逼父签下义绝书,败坏祖产,像你这样的人,何以有颜面苟活于世?” 容棠挥开了扇子,呼呼扇风,嘴角扯开好大,“呦吼,这是批判本世子来了。你那些指控本世子一概不认,你有证据就到京兆府去告,没证据,本世子可是要告你污蔑诽谤了。” “你……”老学士气得胡子直哆嗦,“谢大公子的贵妾金小姐亲口说的话还有假,你休想欺瞒天下人。” 容棠笑容更灿烂,“老大人真是很奇怪,先不说你是怎么和谢家一个妾室勾搭,啊不,是联络上的。怎么她一说话你就信了,也不来问问事情真相的?这个谢大公子的贵妾金湘湘,提起来真是家门不幸。那一日本世子的爹,也是她爹,因为得知金耀阳不是亲儿子,被气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本世子是再三求肯,让她这个娇宠长大的女儿去看望一眼,伺候哪怕一天,到底她也没去。本世子来问问老大人,到底是谁不孝?本世子不孝的话,她亲爹早饿死了。谢太傅,本世子可不受这种委屈,等会让你家的贵妾来解释解释,她为什么污蔑本世子。” 旁人一看要牵连谢太傅家了,都来劝说。容棠一连追魂几问,把老学士问得头脑发昏,但记得最要紧的一点是他为什么和谢家贵妾联系上了,这是名声问题,不能不说清。 涨红的老脸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金士钊是老夫学生,老夫当然要替他鸣不平。” “好啊好啊,原来是你这样的人,教出了他那样的人。我就说嘛,如此道德败坏,没有老师教,一个好好的人不可能干那丧尽天良的事。有首诗专门形容你们这种品性:贤妻扶我凌云志,得意必斩意中人。他朝一日权在手,踩妻坟头迎新人。老先生,你是这样教育学生的吗?” “你……” 老学士气得一口老血呼之欲出,摇摇晃晃,西席有他得意的弟子,立即过来搀扶他,“老师……” 容棠指着那人道:“在座的各位都记住这张脸,家里有女儿要说亲的规避风险,女儿再怎么样也是自己亲生的,别送人手里丢了性命。” 那人搀扶老学士的手停在了半空,老学士失了倚凭,砰一下子倒地。 这下子西席乱套了,好几个人来扶,顺带埋怨第一个失了手。好一通乱之后,老学士被抬下去,这边也开始上菜。 闻珏终于是没留下吃饭,他老师都气晕了他还能吃得下,他爹非抽死他。但很快又凑过来一个,脑袋大大的,提着个鸟笼子,一脸喜感。 顾忠勋嫌弃的不行,他们虽然也是纨绔,但都是有逼格的纨绔,帅气潇洒,这货颜值拉低他们的平均水平,让他感觉掉了一个档次。 但来人显然后台颇硬,这么不乐意坐一起,还有忍了。 大脑袋自我介绍,“容世子,我是葛欢,我爹兵部尚书。” 容棠抱以礼貌微笑,默默的转过脸去。这一扭头,发现西席一直有个人盯着他,猜不出心思。 两人目光交汇,那人站起来向他走来,拱手行礼,“在下楚琛,是惠嫔的侄儿。” 都是后妃娘家子侄,但楚惠嫔生有皇子成年,现如今是永王,容棠自不想给姨母招敌人,客气打了招呼。 楚琛道:“容世子的诗……奥厚,虽然男人听了刺耳了点,但的确反讽的有理有据。我等觉得容世子于诗词一道,定然极有造诣,能否于宴后至小杏轩一展文采。” 一展文采个屁,这是故意让他丢丑的节奏。容棠皮笑肉不笑的点头应了,楚琛拱手退回。 贺启林双手抱臂,压低了声音道:“楚琛不是好人,不要和他接触。” 说起来,贺启林是永王的小舅子,楚琛是永王的母家老表,一定程度上二人属于同一阵营,有共同利益。 但贺启林自觉与容棠做过狱友,如今还是牌友,共同的业余爱好搭建了一艘友谊的小纸船,在没有利益冲突下,提醒一下也是当得的。 容棠笑了一下,他难道就是好人了? 宴后,楚琛等人果然等在一旁静候容棠,眼看着推脱不开,便只能跟他们去了小杏轩。 楚琛拿出一幅画出来,摊开在他面前,语气诚恳,“这是余的拙作,敬请容世子赋诗一首,为其锦上添花。” 容棠指着那画道:“你们是不是都写不出来,没办法了才找我?” 楚琛等人都很尴尬,承认了吧,就是告诉别人他们一群国子监才子凑不出一首诗来,要找个纨绔胡诌。不承认吧,又像是故意坑容棠。 楚琛含糊道:“都吟过诗了,但不应景,容世子才华不凡,定是能写佳句的人。” “我可真写了?你确定坏了这幅画不讹我?” 楚琛打哈哈,“余不讹人。” 容棠本想胡乱诌两句把画搞废了算球,但仔细一审画卷,这画又画的很好,一个人迎风站立在高山之巅,远处云山雾罩,霞光灿灿,山下一条河流蜿蜒去向远方,河岸花团锦簇,绿树成荫。那河里有一一条船,船上一位公子端坐抚琴,船头上又有一白衣人舞剑。 再仔细看去,山上的人,弹琴的人,舞剑的人,貌似都是同一个人,这个人要么是极度自恋,要么是心有渴盼。 “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呢?” 他想起来了,是深山行在崖上看到的那一幕。 提笔在空白处写道: “揽一江春水东南, 闲看云舒霞卷。 负手登临泰山巅。 听清风抚琴, 观白衣舞剑。 斩落凡尘岂非仙, 尝尽岁月咸淡。 胸有锦绣待挥毫。 蘸几滴浓彩, 书万里河山。 ——临江仙” 第230章 绑架 写完将笔一扔,“现丑了。” 楚琛的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但转过画去看了诗作,脸上就是一僵,字写的很工整,这诗貌似……也说得过去…… 他眼神游移,想扯些别的话题,正挖空心思想对策,院子里闹开了,有客人带的丫鬟小厮四处奔走传播,“出事了。” 谢府规矩很大,下人也多,派人把守了各院不让随意走动,半个时辰后组织客人们离开谢家,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并没有大肆闹开丢了颜面。 然而各府马车纷纷离去之后,消息还是走漏了,据说梁崇文摸进了谢谨之贵妾金湘湘的屋里,二人酱酱酿酿,情浓无限时被谢莹捉了奸,谢莹夺门而出,因其哭得厉害,被下人看见,报给了谢二老爷和谢二夫人。 二人又请谢太傅做主,谢太傅念在梁崇文和金湘湘曾有婚约,饶了二人性命,将他们光着屁股卷在一起送回了梁家,自然,梁家和谢家的婚事也做罢了。 容棠走在路上嘴角翘起,路过自家铺子前还特意看了看,只见梁家急着关门,将几个客人赶了出来。 那几个人操着南方口音,大骂梁家不地道,容棠听了一会,好似是他们要卖什么东西给梁家,梁管事压价压的狠,他们要亏本了。 容棠看了看梁家挂的招牌,也是糖铺,那么这几个人是来卖糖的? 杜少康催促他,“有什么好看的,这几个南方人是来卖糖的,往年跩的很,只卖给梁家,还死贵死贵。现在咱家的糖比他们品质好的多,又干净又香甜,梁家生意不如咱们,今年的糖他们可不好卖了。” 容棠问:“江南来的客商?” 他打量了一阵,看见了一个小个子还有印象,是渡江之前见过的,容战还找他们问过路。 一使眼色,容战跟了过去,容棠继续跟杜少康走。 杜仲早在门口等着他们,殷勤倒茶伺候,又搬来一架小风扇亲自给他们摇。 “容世子,咱们铺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生意不好吗?” “也不能说不赚钱,咱们糖和酒品质都是极好的,先期都是采用送礼的形式送去各府,反响还不错,好多人家宴饮都来订货。就是门店销售始终不理想,世子您也亲眼见到了。” 他很不好意思,门店销售照搬容棠县城小店模式,但效果就是不好,有时候还起反效果。 一个时辰前,吏部尚书的小儿子据说吃了糖牙疼,尚书的老娘气势汹汹来店里骂了他一顿,临走买了两罐子稀糖冲水喝。 容棠莞尔,低头喝了一口茶,“杜管事,这里是上京最繁华最富贵的区域,你觉得谁家孩子会为了几文钱的一小块糖当街排队?” 杜仲想了想,拍自己的嘴巴子,小县城里是有贫困孩子想吃糖又没钱的,在门口排一会队,背个儿歌,给店铺做做宣传,换一块糖,皆大欢喜。 上京城,尤其是这一带,非富即贵,为一块糖让人当猴儿似的,丢不起那人。 杜仲苦着脸道:“那怎么办呢?” 容棠又喝茶,容万里则是伸手指捻啊捻。 杜仲看懂了,容世子要好处,一脸为难,“这事小的也做不了主,得等三爷拉货回来。” 说起来拉货这活就该是个管事干,甚至富新庄那边也愿意送,杜三爷就特别喜欢亲自去拉,说到底,是因富新庄那边几乎每天都出新的款式,造型别致的糖果让他看了心情就愉快。 “我要好处,当然也不会白要,主要是和杜三爷说好了,今年的糖只供杜家,而我县城的小铺子,撑不起来昂贵的价格。” 杜仲一听,有一点点心动,“容世子不妨说说,小的考虑考虑。” “我会替你们想别的办法,把糖的价格拉高一倍,或者几倍。固然这一部分销量不会很多,但利润绝对超高。不成功的话,我也可以不要,总之不会让你们吃亏。” 杜仲最终没忍住对利益的渴望,“容世子可以试试看,真的有用的话,小的可以做主,把多盈利的部分,分两三成给您。” 他说的很保守了,举例来说,一罐子稀糖他们现在卖两百文,要是容棠有办法在不影响销量的前提下卖三百文,他可以提多卖一百文的两三成,也就是二三十文。 而杜家还又在原有基础上多赚了七八十文,想一想怎么都不亏。 “我要五成,多赚的一家一半。” 杜仲抵死不从,讨价还价半天,讲到了四成,杜仲还不放心,“容世子,咱们可说好了,要是新品卖不上价,咱们这约就得做废。” “妥。” 说完了,容棠也没想多待下去,带着容万里走出了杜家铺子。 步行半个时辰,就到了午门外不远,果然看到许多人围着大布告栏看热闹,想必那就是贴皇榜招数算师的地方。 容棠走过去,刚要伸手,斜刺里伸出一根老烟枪把他的手挑到一边,老温警告的声音响起,“小子,你不要命了。” 片刻后,容棠被塞进郑长治的双驾马车。 “咳,温前辈,容万里呢?” “放心吧,他好好的。” 随即容万里闷声道:“主子,属下还活着。” 容棠已经在考虑,既然普通人伤不了他,像老温这样的拦也拦不住,那四大护卫干护卫就浪费了,到时候留一个听差遣,其他的都打发守店去。 例如即将新开的铺面。 容棠被带去的地方很熟悉,就是唐家隔壁的院子,他也是才知道,这里就是郑长治的别院,那次穿女装爬墙,全落这位眼里了。 心里再次加强警惕,郑长治这人多智且多疑,万不可被他看出性别来。 郑长治手里握着一幅画卷,指尖泛白,待容棠走近,忽然将画卷扔他脸上,“你毁了我的画,说吧,怎么赔。” 容棠心里大叫倒霉,果然人不能牛逼,一牛逼就容易出事。 “这不怨我,我是受害者。是楚琛那货坑我的,他说是他画的画,求我赋诗一首,我要知道是你的画,死也不会落墨的。” 郑长治脸一黑,“我的画不配你落墨?” “不……” “那诗是你写的吗?” “很……很奇怪吗?” 容棠心里有点打鼓,这是他自己写的诗,没有抄谁的,是不是写太差了,污了郑长治的眼? 郑长治眼神复杂,忽然激动,忽然狠戾,一时犹如得遇知音,一时恨不能掐死容棠,看得容棠心惊肉跳。 郑长治终于平复了心情,缓缓吐出来一口气,“你想搞垮梁家,我会帮你,但此事一了,你欠我的承诺,也该兑现了。” 容棠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是旧债。 但是。 “月中太后娘娘千秋,你必须穿女装表演节目,如能博太后娘娘一笑,你毁我的画一笔勾销。” 第231章 灰糖 容棠还想挣扎一下,“不会跳舞。” 郑长治黑着脸,“那就学蛤蟆跳。” 容棠知道没商量了,死之前必须拉垫背的,“总之我会逗太后娘娘笑,行了吧!我是没好了,但被小人算计实在不甘心,楚琛这个阴险狡诈之徒,自己不学无术,偷了你的画作当成自己的,你就这么放过他,我表示看不起你。” “走你的吧。” 郑长治粗暴的赶走了他,没过一会,招了老温进来,“楚琛毁了我的画,你去教训他。” 老温诧异,“公子不是很喜欢这首诗吗,直道遇见了平生知己。” 郑长治破功,俊脸扭曲,老温知道这是公子要发脾气的前兆,赶紧出去办事。 但郑长治到底没有发脾气,只是用手捶轮椅,“容棠,为什么最懂我的是你。” (容棠:其实我不懂。) 回伯府的路上,容万里垂头丧气,“主子,罚属下吧,我做为护卫,护不住主子,罪该万死。” “护不住就护不住呗,能有几个老温这样的高手。” 再说,老温也不是恶人,很讲江湖道义,不知道郑长治怎么招揽了他,如果在自己身边…… 她再看一眼容万里,知足吧,有这几个忠心耿耿的属下愿意追随,已经是大幸。 薛东家已经在等着他了,说了牢里的情况。 “奴家去的时候,也是赶巧了,萧侍郎的夫人闹肚子疼,府上太夫人让下人跑了第二趟,煲了四物汤送过来,缓解了不少。” “没请个郎中吗?” 薛东家嗤嗤的笑,“女人家的事,男子不懂,不必看大夫的。” 男人容棠一脸黑线。 “萧夫人求我给女眷们准备点东西,奴婢也想了,新外衣肯定不行,但一人置办一两件小里衣还是可以的,不知道容世子你……” 她说的含蓄,但容棠听明白了。 “置办吧。” 薛东家长出了一口气,她并非同情犯人,但去到牢里才发现,比起男人来,女人在牢里更不像人。同为女人,她只想里面的女人哪怕最终要死,也死的尊严一点。 “需要多少银子,你到陶管家那里去支领。” 薛东家欣慰不已,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能怜悯女人的才是啊! 抽空冲了个凉,容战也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包样品。 “主子,这是那几个南方人运过来的糖,据说原料是甘蔗 但做出来的成品品质很差,和咱家的不能比。” 容棠捏起来一块,放嘴里尝了尝,甜也是甜的,但不纯,有点酸,有点涩,后味还有点发苦,看颜色,更是灰白灰白的,一疙瘩足有鸡蛋黄那么大。 容万里也看了一眼,“什么呀,这也就是和咱们的比不太好,放在从前,已经是上京最好的糖。你不知道,以前容九就最喜欢吃糖……” 容战使眼色,容万里终于闭了嘴,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 容棠毫不在意,“干嘛?提容九怎么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见过她了?” 容万里小心的道:“主子不是讨厌她吗?” “我没有讨厌她,她只是不适合在我身边,但不代表不适合你们前主子。” 容万里道:“前主子也不要把差事办砸的人,她现在调出上京出任务了。” 毕竟一起历险将近一年,感情还是有的,容九却因为犯了致命错误,临近完成任务却被放弃了,说起来也可惜。 另外,容九现在也不叫容九了,她和他们,已经是不同道路上的人。 容棠道:“万里哥说的对,他们制糖的工艺粗糙,导致成品品质不好,但说起来,甘蔗制糖才是主流,可惜那种作物只能在南方生长。不过没关系,可以重新过一遍,变成高品质的蔗糖。” 容万里又惊又喜,“还可以再加工吗?” “当然可以啊!你忘了咱们刚开始做酒的时候,也是拉别人的次酒再加工。原理呢其实和蒸酒也有相通的地方,都是过滤加提纯,提纯过程参照熬高粱糖。” 容万里几乎跳起来,“我去通知容献叔,糖高粱地扣除留种的一百亩,都快砍完了,他正着急兄弟们没活干了。” 容棠又好笑又心酸,“别紧张,等我把这批货拿下,让他们歇一歇再干。” 傍晚,他们出现在那些南方商人租住的客栈里,一番讨价还价,比梁家给的多,但也没有暴利可挣,约莫相当于获得了三成利。 为首的叹气,“这生意不好做了,一路北上,千难万险,才只三成利。” 容棠边让他们喝茶边道:“三成利还少吗?日后你们常做,一年往来三四趟,本钱一年翻番,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人苦笑,“哪还有以后了 ,我们瞒着梁家把这批货给了你们,就是得罪了梁家,以后哪还敢来。” 容棠但笑,“或许你们下次来的时候,上京已经没有梁家了呢?” 那几人都很诧异,但出门在外,他们不敢得罪人,卖完这批货,原就打算退房返回江南去了。 “承您吉言吧,要真能一年跑个三四趟,哪怕只有两三趟,这生意还是能做的。” “你们只管来,不拘是你们,只要是南边运过来的糖,多少我都吃得下。” 他的话,到底给了几个行商鼓舞,与他约定年前再跑一趟看看。接下来就是把几十车的灰糖拉去伯府大库房卸货,放在外面终不安全。 陶管家很是欢喜,转来转去,“世子,这是给咱新铺子入的货吗?” 容棠是会长久的干倒卖糖品生意,却不是给新铺子准备的,但不知为何,前去谈事的容安天都黑透了还没回来,吩咐容战去迎一迎。 他自己对陶管家道:“笔墨铺子那边,你带人去收拾一下,四间货物拢到两间里面,摆不开的先收一收。另外尽快招个掌柜和伙计。” 这是打算重新开业了,陶管家急忙去写招帖。 容安是到亥时才回的伯府,还带回了一个人,是杂货铺子的高志远。这货用布巾蒙着个脸,只露出一对眼珠子,要多逗有多逗。 容万里自是从他身型上就能认出来是他,很不理解都是熟人了,他为什么见面还得遮掩着。 他伸手欲扯高志远的布巾,“高兄,我认得你,拿下来吧,你不热吗?” 高志远把头一偏,“别闹,这是规矩,出了杂货铺子门办事就得隐藏行迹。” “你是以杂货铺掌柜身份行事,还是以黑市高手身份行事?你出门买个菜,赴个宴,也是这般遮掩着?” 高志远眼神呆滞了一下,“买菜当然……我从不赴外面的约,有人请我喝酒,我都让他给银子折现,日子一久没人请了。” “我去,牛哔呀!” 容万里骇然,指着他问容安,你见到他就这样了?” 容安道:“在铺子里不这样,出了门必须包上脸。” 第232章 不良人几何 几人又看向高志远,感觉他的奇葩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出门买菜就正常出门,做别的就得蒙上头脸,脑回路清奇。 容棠也不打算管这些,黑市是个挺庞大的组织,但他目前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他又没打算造反,因此不想深入了解更多。 “高掌柜……” 高志远反驳道:“我不是高掌柜,请叫我八号。” “八号,你先坐一会,我和自己人先说会话。” 容棠放弃和高志远沟通,先问了容安大致情况。 原来那个纸片并不是从别处入的货,是高志远自己闲着无聊搞出来的,放在铺子里卖,日常可用做糊糕点盒子。 容安去找他谈的时候,高志远一听是容世子对这个感兴趣,立马表示他不打算卖了,但可以技术入股,容世子给他一点股份,他好养活兄弟们。 容安还和他一起去了城外一个废弃的破庄子,他有十几个老少兄弟就窝在里面做这个纸片。因销量不大,生意不太好,个个衣不蔽体,顿顿粗粮稀粥野菜糊糊,听说找到大客户了,都激动的眼眶泛红。 听到这里,容棠忍不住问高志远,“杂货铺子不挣钱吗?都要把人饿死了!” 高志远道:“杂货铺子挣的钱是高掌柜挣的钱,八号不能拿去私用。那些兄弟们要想吃好喝好,得出任务,可我们这处很多年没接到任务了。” 容棠无语至极,好吧。 “你那些兄弟平常都接什么任务?” 高志远道:“暗杀,劫囚,放火,绑票……” 容棠大骂,“我去你的。” “……这些都不干。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跟踪,收集情报,挖豪门内幕是有的。不过这一批还没真正出过任务。” 容棠让他一个大喘气憋了一口,很难想象这货能带一批什么奇葩手下。 “我这里有个任务给你们出,干不干。” 高志远一听有业务,兴奋起来,“容世子请说。” “有个人得罪我了,你们去整他,多少钱?” 高志远问,“是什么人?会不会功夫,有没有手下?” 容棠道:“姓楚,叫楚琛,国子监学生,本家是皇商,永王的母族表兄弟。他本人不会功夫,但肯定有下人保护。值多少?” 高志远犹犹豫豫的伸出两把手,唯恐容棠嫌弃他们没用,又缩回去一只,“五个人,每人五……” “五两?” “五个大肉包子,外带一只鸡。” 容棠听到后面几个人闷笑声,无奈抚额,“容安,给他们十两银子。” 高志远惶恐,“这点事不值十两银子。” “先给他们用着,以后有事再找他们。说好了,都机灵点,出了事我可是不认的。” 高志远警惕道:“我们出任务一次一结算,可不是卖给你了,将来我们少主北上……” “知道了。你快发布任务去吧,回头来商谈你那纸片生意。” “稍等。” 高志远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纸片,用碳笔写了几句话,再告一声,“片刻就回。” 身形一纵就飞出了院子。 没半盏茶的时间他又回来了,“那事派下去了,咱们开始吧。” 接下来,容棠就给他讲解了做正规纸牌的设想,首先他们的纸片还太粗糙,需要覆上一层白纸。其次花纹和数字不能用手绘,要用雕版印刷,最好是彩绘,且花样也要多一些更吸引人,刚好他有一个雕花师傅专业。 再说起分成这事,做出来的成品两方五五分账,销售不用高志远操心,他这边全包。要是高志远愿意独家供给自己,那铺子的收益再给他们两成。 高志远想来想去没发现自己吃亏,还白得容世子铺子两成利,划算的很,高高兴兴签了契书。 送走这个奇葩中年男,几人几乎笑喷。先前以为高志远出门捂着脸是高冷,原来这货是个死脑筋,熟人面前也一样。 笑完了,容棠道:“战哥,你经手做过简易纸牌,这事就你来跟进吧。从明天起,我可能会忙几天。” 容战忍不住想,主子天天忙,就没有不忙的时候。 后半夜是个不平静的夜晚,临近天亮时分,轮值巡逻的顾忠勋骑马走在兰花胡同,这是上京最引男人趋之若鹜的一条街。 行至百花楼下,耳尖的他听到头顶有响动,抬头一望,只见一条白花花的身体挂在三楼冲街的外墙上,扭动着身子微微晃动。 他便喊了一声,“谁呀?玩挺花呀!” 那人听到人声,晃的厉害了,嘴里发出唔啊唔啊的声音,貌似求救。 顾忠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派人砸开百花楼的门,满楼姑娘嫖客都被惊醒了,有的骂,有的慌,衣衫不整的打开门问情况。 顾忠勋带人直冲上三楼挂人处,打开了窗户,用灯笼照着看是什么情况,只见楚琛一丝不挂,裤衩子夹在脚指缝里,一双眼惊恐的瞪着,脸上是羞愤欲死的表情。 顾忠勋差点喷笑出来,他是淮王的小舅子,这位楚琛是永王的舅子,天生的两个阵营。 于是拯救楚琛的任务变得格外艰难,总之又叫过来两队人马,分上中下里外三路,投入了大批人力,终于在楚琛休克之前,把他放到了兰花胡同街面上。 但这会天已经大亮,过往行人围的水泄不通,楚琛白花花的屁股,以及屁股上画的两只乌龟早已深入人心。 最后顾忠勋“好心好意”向百花楼姑娘借了件薄纱裙盖住他,让人抬上马送回楚家去,当然,这一路回头率,和追逐率又极高。 这个时候,容棠又被老温拎走了,塞进了郑长治的马车向皇宫方向驶去。 容棠打着哈欠揉眼屎,“郑公子早啊!” 郑长治十分嫌弃他那邋遢埋汰的样子,吩咐老温,“停一下,让他洗把脸,把眼屎洗干净。” 又警告容棠,“我推荐你入户部查账,但你最好做点伪装,别让人看出来你是容世子,不然睿王后期会对付你。” 容棠撇了撇嘴,说的好像睿王对他很友善一样,又想利用他,又想扒他的皮。 路过一个成衣铺子,刚开门,容棠跳下去自己改装,老温驾着车在外等候。 不一会有郑府的下人来报兰花胡同发生的事,郑长治听了忍不住道:“老温,让你整治楚琛,也不用扒光了衣服这么恶趣味!” 老温莫名其妙,“我一把年纪了怎么会干这种无聊事?我就把他吊在楼上,没扒光他。” 也就是说,在老温走后,又有第二波人去干了那损事,他们把目光投向铺子里,是他吗? 容棠出来,换了件普通灰色长衫,粘了假山羊胡,额头上还粘了个黑红黑红的大痦子,仿佛一包浓血,上面几根毛发,整个人看着猥琐恶心。 郑长治怪叫一声,“不准上车。” 第233章 选拔 惨遭嫌弃的容棠只得屈就车辕上,把玄雀挤了下去,主要玄雀宁愿累腿,也不愿意看那副恶心尊容。 容棠咕哝,“我有没这么丑吧?” 老温无语,看那个险些流脓血的大痦子,这都不是丑的事。 很快来到了宫门口,他们发现这次官员举荐的民间账房还真不少,足有上百人之多,甚至容棠的扮相都不是最丑的。 溜达一圈,容棠看到有不少人和他一样,都经过了伪装,有人贴假胡子,有人在脸上抹灰,还有人蒙头盖脸。看来大家有志一同,都不想在事情明朗之前露出本来面目。 持了郑府推荐信和假身份名帖,容棠跟着队伍鱼贯而入,引路太监是何大伴的干儿子小吉,将百余人带到了一个偏殿里,据说还要进行考核。 每人一个矮书案,一个蒲团,一套笔墨纸砚,一把算盘,就是考核所用全部。 很快进来几个官员,礼部尚书魏大人,户部尚书罗大人,还有吏部尚书闻大人,他们是选拔考官,等试题发下来,一声锣响,答题开始。 因是考算学,文字不多,考卷上尽是长串数字,一时间算盘的噼啪叮咚声不绝于耳,容棠也埋头算起来。 忽有一双脚停在他面前道:“旁人都打算盘,你怎么不打?” 容棠抬头,见是魏大人,便道:“大人,我算账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用算盘,我用笔,不行吗?” 魏大人粗暴的喝道:“不行,不会打算盘你算哪门子账,淘汰。” 容棠看出来了,魏大人是针对他。他确定魏大人认不出来他,那就一个解释,他是郑家荐来的。 不愿意与他争执,用手随意拨了几下,手不熟,动作也就慢。 闻大人走过来,也不知说了什么,魏大人就走远了,后面再也没来骚扰他。 容棠抓紧时间算题。 时间到,卡点交了卷子。 最后考核,刷下去三十个人,容棠则是排在五六十名里,堪堪及格。 下一个环节是找漏洞,容棠翻了两下就看出了好几处,刚要用笔圈起来,闻大人不声不响的来到他前面,微微摇头。 容棠猜不透他的意思,是不让他圈吗?可不圈的话,不就淘汰了?场上不乏不愿意参与查账,只来应付皇命的人,但他是实打实想扳倒梁家,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扭脸看向左右,别人都动笔了,他不能交白卷,于是先找着,先圈着。 最终他找出来十个漏洞,根据事先说好的打分规则,找到一处得一分,找错的扣一分,那么满分应是十分无疑。 临近交卷时,他目光扫到闻大人,竟又看到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此时已不及有其他动作,容棠在交卷前,听从直觉,又多画了三个圈。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先得十分,再扣三分,实得七分。 但仔细阅卷,又会发现他找到了所有漏洞,只是多找了三个。 果然这一轮评分下来,容棠没有被刷下去,他甚至得到了三位考核官的联名推举。 有几个被刷下去的账房好似十分愤怒,但敢怒不敢言,在皇宫偏殿,一个无官无职的白身,哪里敢得罪几位尚书大人了。 看他们的表情,容棠猜测他们是没出错的,分数高的,那么留下来的,包括他在内,都是“半草包”级别。 小吉最后拿到了一份及格名单去向陛下复命了,当然,宣宁帝并不知道,这是把算账最快的,查漏得分最高的都刷下来后得到的次等名单。 宣宁帝看了一眼名单,垂了垂眼,“都送去户部吧。” 小吉又去传了陛下口谕,三位尚书大人各自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大致是说,查账要仔细,算账要准确,立了功会得到陛下嘉奖云云。 他们三十多个人被拉牲口一样拉进了户部衙署,送进了一处士兵把守森严的大院子,只见一长溜排房,每个门口都有牌子,标示着这些全都是积年账目。 正当这群人饿得头晕眼花之际,有人抬了几桶饭过来,敲着桶沿吆喝,“吃饭了吃饭了,午后开始。” 账房们围过去领饭,没有碗,一人两个死老鼠颜色的黑窝头,一条咸萝卜干,就是他们的午食。 有人立马不干了,嚷嚷着喂猪也没这么差的食,这是不想他们好好干活的节奏,吵得不可开交。 放饭人喝骂,“你们这些贱民,想吃好的待自己家吃,咱们户部衙役都是这伙食,爷们吃什么就给你们吃什么,不满意滚。” 账房们大半后悔,埋怨背后举荐他们来的主家,把人弄来了,却不能好好对待,但眼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午后没多久又送来一批人,伙在一处有五六十了,负责此事的另几位官员姗姗来迟。 他们都各自有下属抱了一架小风扇,随意指挥着人群去往某一间屋子。容棠只知道郑长治说有安排,这会却也毫无头绪,跟着领他们认门的士兵走。 “这间屋子,是你们几个的。” 士兵把他们指进房门,身形交错的瞬间,一张小纸条到了他手上。 “好好查,查出来朝廷有赏。” 士兵说完,出去,关门落锁。 一人叫道:“为什么锁门啊?” 外面答道:“别喧哗,四人一间屋子,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什么时候查完,什么时候放你们走。” 且不说外面的回答多叫人崩溃,容棠指着问话的那人,“你……安?” 容安一着急,用袖子擦了一下汗,假胡子掉了一半,脸上的黑粉也花了。 “我……你……” 容安听出了熟悉的声音,二人相对,一时无言。 只听“嗵”一声响,和他们同时进来的另一人倒在地上直抽搐,吓了二人一跳。只见那人牙关紧咬,嘴角流出白沫,不住颤抖。 容安惊住了,“他怎么了?” “不好说,像是中毒,也像是发病。” 想一想,这个人和他一车来的,吃了同样的饭,要中毒都中毒了。 “可能是犯病了,羊癫疯。” 容安使劲拍门,终于那个士兵开了锁,把人拖了出去。 “快点的,别磨蹭,越早查完,越早出去。” 此时屋子里只有三个人了,容棠趁机拿出了先前收到的纸条,看了上面的内容,果然在相应的架子上看到了该查的。 二人相视一笑,往下搬账册。 屋子里另一人遮遮掩掩抽了几本,见他们开始行动,慢慢的靠过来,粗声道:“我能帮忙吗?” 他的声音实在太奇怪了,虽然进来的人或多或少都做了伪装,像他这样戴个黑纱围帽的,还是头一份。 容棠问,“方不方便问一下,你哪位?哪位大人推荐你来的?” 这人畏畏缩缩道:“谢,谢太傅的举荐信。” 一下子说话没注意,让容棠听出了话音里的柔细嗓音,手一挥,那人围帽落地,露出一颗爆炸头。 第234章 我要保他 这样的脑袋在整个上京城只有两颗,不巧其中一颗属于容棠未婚妻唐甜甜。 “我……” 容棠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气性了,转着圈想揍人,又不知道该朝谁下手。 唐甜甜这才后怕的不行,把围帽重新戴上,嘤嘤嘤,边哭边解释,“是谢莹找到我,说谢家也有举荐信,愿意举荐我来查账。我不知道查账是这样查的,我以为早上来,傍晚能走,我,我想帮你……” 容棠暴怒,“如果我没来,如果你和我没分在一起,你一个女孩子……” 那就真的毁了,想一想后果就很可怕。 更可恨的是,“你那颗猪脑袋,是怎么想起来换件男装,戴上围帽,就能装扮成男人的?全天底下的女人都有可能蒙混过关,唯独你,绝无可能。” 唐甜甜真被骂哭了,掉眼泪了,容安替她说情,“唐小姐是想帮你。” “帮我?害死我还差不多,她但凡在这里吃了亏,我名声受损是小事,她一辈子都毁了。” 容安也沉默了,何止是唐甜甜,他没进来之前,也觉得来查账必然是受人尊敬,好吃好喝伺候着,有一间明亮舒适的屋子,并且安全还有保障。 他那会绝计猜不到他们会被像猪猡一样关起来,吃喝拉撒都不放出门,要是唐甜甜进了别的屋子,后果难以想象。 容棠再次发飙,“到底怎么回事,一字不漏给我说,包括谢莹怎么忽悠你。” 唐甜甜抽抽答答说起来。 她们没等吃席就先走了,路上倒也平顺,安安生生回了司马家。 家里长辈问起宴会上发生的事,她们只捡好的说了,并没提数算比试和打牌的话,司马老夫人和唐夫人不疑有它。 谁知道傍晚时分,谢家发生的事都传了出去,梁崇文和金湘湘私通被捉,谢莹退婚,四个数算才女当场比试,比完了唐小姐陪几个公子在凉亭里打牌,都传的沸沸扬扬。 那听在司马家人耳朵里,尤其是唐夫人耳朵里,她女儿陪男子打牌,闯得祸事仅次于金湘湘偷人,当时就火冒三丈要抽她。 最后是封氏再三说公子里面一个是容世子,另外两个是郑公子和谢公子。他们几个都是人品贵重的顶尖聪明人,能和他们坐一桌比试一番,那是多少上京贵女的荣幸,而且甜甜还赢了,这才免了责打。 尽管如此,唐夫人仍是恨铁不成钢,几乎把她的脑门子戳出洞来,“娘平时怎么教你的?让你学绣花,你学不会,让你学琴棋书画,你手抖,你连一样简单的点心都做不来,将来容世子娶了你,难道只和你玩纸牌就过日子了?你是个女孩子,要有女孩子样,嫁了人贤良淑德才是本分,至于数算,能把府里铺子账目理清楚就行了,你就是能开八次方,过日子用得到吗?” 到最后下了死命令,“去,把绣绷子拿来,亲手给容世子绣荷包,买来的不做数。” 挨完骂的唐甜甜苦着小脸去绣花,手指头戳了好几个洞,正哀叹的时候,谢莹就来找她了。 “她说,女孩子不一定非得绣花弹琴才能得夫婿喜爱,能帮到夫婿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整个上京都知道伯府和梁家有纠纷,要是能在这时候扳倒梁家,等于替你报了仇。我,我什么都不会,只会算账……” “你这个猪脑子,扳倒扳不倒梁家还两说,一旦你暴露了,你这辈子就毁了,蠢猪。” 这是容棠骂得第三声猪了,唐甜甜几乎要捂脸大哭。 “别嚎了,把人引过来,你就完了。” 唐甜甜嘎嘣住了嘴,委屈道:“别骂我了,我也小心了。我,我认得你,因此一直跟在你身后,他们分人的时候我也和你站一起,实在有危险了,我会喊你的。” “你认得我?” 容棠表示吃惊。 “你,你虽然做了伪装,但五官没变,耳朵和下巴,都很明显……” 越说声音越小,她是有多上心,把容世子的特征记那么牢? 容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虽然聪明,还是只猪。” 容安噗嗤笑出声来,在他眼里,这是小夫妻打情骂俏了。 “棠世子,已经这样了,问问能不能把唐小姐送出去。” 谁知拍门一问,外面火大了,“不行,刚才那个人就是装病,现在大人发话了,要么查完一整个屋子的账,要么死在里面再拉出去埋。” 容棠的心沉了沉,马上改变了策略,“官爷,现在我们屋里少了一个人,速度大打折扣,要求补充一个可行?” 外面顿了一下,“理论上可行,但现在人数不够,没办法补充。” “有的,官爷。” 容棠从腰带内侧抠出一块红宝石,从门缝里塞出去,只一瞬,宝石就被拿走了。 “官爷,我写个名字,你抽时间送去给郑大公子,他手下还有很多数算人才。” 外面轻声道:“快点。” 容棠赶紧写了一张纸条递出去。过了一会,门外人道:“小五,过来替我守着,我有点事。” 脚步踢踏,换了人。 眼下除了等待,似乎也没别的办法,空等无益,倒不如忙起来干点事。 三个人不再迟疑,各自翻看账本不提。 郑长治接到那张纸条,眼波转动,让老温带他去了谢太傅府里。 谢太傅亲自接见,没说几句话,郑长治将纸条递给他,“谢太傅,贵府的谢莹小姐,把容世子未婚妻推荐进了户部查账,现在容世子要求,要么把他未婚妻接出来,要么把谢小姐送进去陪唐小姐。” 谢太傅皱了眉头,“这个丫头真是胡闹,她只说有个远房表哥是个账房,想进户部拼个运气,竟然是将一个女子送了进去。” 谢莹此举要说没一点坏心思,谢太傅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女孩子的争斗自古就这么简单,要想铲除一个威胁,最好的办法是毁了她的名声。 他们谢家培养的女儿,肯定不能是百无一用的软包子,谢太傅甚至都不介意谢莹是否善良。世道从来都是人吃人的世道,善良的人未必活的下去,但谢家女儿即便恶毒,名声不能坏。 她要真能无声无息害死唐甜甜,谢太傅还赞她手段高明,但现在容棠知道了,郑长治知道了,唐甜甜出了事,谢莹一辈子洗不清。 郑长治见他只是沉默,微微一笑道:“谢家已经和梁家退了婚,不管世人知道的内情如何,谢太傅自己知道,已经和梁家结了仇,间接也和睿王有了嫌隙。若不趁次机会扳倒梁家,压住睿王上位的可能,此事一了,但凡梁家还有一口气,必然和谢家死杠到底。谢太傅觉得,眼下是增加一个敌人的好时机吗?” 谢太傅眼眸微缩,“你要保容棠?” 郑长治干脆道:“是,我要保他。” 第235章 你去做伴吧 没多会,谢太傅让人去二房把谢莹叫来,当着二房夫妇的面,面无表情道:“你自己做的事,要有能力善后,谢家不可能因为你的小心思,同时得罪司马家,建安伯府和郑大公子。” 谢莹一惊,深跪认错,“侄女处事不当,请伯父惩罚。” “罚你就不必了,你和我去一趟户部,要是能把唐小姐接出来最好,否则你就留在那里陪她。” 谢莹骇然,转头望向二房夫妇,可谢二老爷无官无职,本就是太傅府附庸,自己尚且仰大哥鼻息过活,有什么胆量反对大哥的话? 何况又不是亲生女儿。 谢莹心知养父母靠不住了,她这个谢家小姐的身份就是个笑话,能给谢家带来好处就是二房小姐,带不来好处,或者招了祸,谢家随时甩了她。 垂首解释道:“是唐小姐说想帮未婚夫的忙,我才将府里的推荐名额给了她……” 谢太傅一摆手,根本不听她解释,谁也不是傻子,让一个女孩子孤身进入户部,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要说她考虑不到坏影响,鬼都不信。 “既然你觉得她能去,那你也能去。别多说了,收拾改装一下,本官亲自送你过去。” 谢莹浑身如坠冰窖。但她性格坚毅,遇事沉着,没片刻缓过来应是,站起来去准备行装。 谢二夫人这才问起了事情经过,得知来龙去脉叹了一口气,“她这点小心思,怎么不能多藏一段时间。眼下司马家正得陛下看重,整个工部都指望唐扶云扬眉吐气,唐甜甜出了事,他们怎么会善罢甘休。都是她们比试数算给闹的,这孩子太过急功近利,太想证明自己对谢家有用。” 谢太傅边喝茶边道:“要是她一通哭闹,死活不去,我倒也不会真逼她过去,但也会马上送她回乡下。但见她神色从容,事到临头坦然面对,也是个胸有城府的,未必不能成器。” 谢二夫人忧愁道:“可她走这遭,万一露出风声,名声就毁了!” 谢太傅冷嘲,“名声算个屁,哪有实际的好处重要。再说,这事办的好了,未必不是好事。” 晚前,谢太傅进宫请了旨,亲自送了两个女孩子进入户部查账,另一个便是崔祭酒的女儿崔四小姐。 司马家里,大半日不曾见到女儿的唐夫人让沈妈妈喊唐甜甜出来,遭遇蕊儿一再阻拦,刚要发飙之际,谢家派人送来了信件。 其中言明,因唐小姐数算无双,已经被谢家举荐进入户部查账,同行的还有谢莹,崔四小姐,名声安全无虞,不必担心云云。 唐夫人几乎昏厥过去,命人把蕊儿抓住,抽了十下手板,直把蕊儿抽得眼泪鼻涕横流才做罢。 司马一家人面面相觑,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和唐甜甜相比,谢小姐和崔小姐身份更贵重,人家都去了,她再去,似乎也没那么难看,便只能认命,祈祷无事发生。 谢莹和崔四小姐进户部就是以女子身份,虽然也穿着男装,到底不能与男子同处一屋,因此安排在了容棠隔壁,负责她们饮食的也换成了一个老婆子。 那老婆子领她们进屋子时,忽然发现后面多了一个头发打花卷的姑娘,吃了一惊,“你是什么人?” 唐甜甜道:“我也是谢太傅推荐来查账的呀?” 谢莹替她解释道:“唐小姐刚才入了净室,妈妈你没注意到,圣旨上是写着三个人的,不信妈妈可以去看看。” 那老婆子才不管她们是几个人,既然都是认识的,那便默认是一起的。 “你们几个是姑娘,要自己注意分寸,日常由我和另一个周娘子轮番看顾你们。这门平常是要落锁的,要去净室,需两人同行,可记清楚了?” 三人一起应是,此时天色已晚,再要做什么已是不能,几人就各自铺了席子,各怀心思躺下。 谢莹翻了几遍身,感觉得说点话缓和气氛。 “唐小姐,你睡了吗?” 唐甜甜嗯了一声表示没有。 谢莹道:“我之前考虑不周,没想过你会落到不好的境地。但我也是承认是有私心的。” 唐甜甜没有回应,谢莹务自说,“我自小生在乡下,环境恶劣,想要活的好,就必须比别人更努力。后来我有了学习的机会,我就拼命学,想要改变命运。夫子们教了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但我发现我只对数算有兴趣,可所有人都说,数算是小道,女人只要学会一些能讨好夫婿的本事就一生无忧了。” 一声叹息后,她又道:“昨天咱们比了一场,我就想,如果咱们几个都是男儿身,数算学到这一步了,怎么也能谋个差事安身立命。可为什么咱们是女人呢?听闻陛下招贤纳士,我,我鬼使神差的把你送进来,其实是想探探路,咱们女孩子能不能靠自己给自己挣一点资本。其实我已经打算好了,你前脚进来,我后脚就求大伯也送我进来,咱们齐心协力做点成绩给男人们看看,女子不比男人差。” 谢莹一番演讲,到最后几乎连她自己都信了,感觉唐甜甜必然也解开了心结。 谁知道久未听到回音,仔细感觉,旁边传来唐甜甜清浅的呼吸,她竟然睡着了。 另一边,崔四小姐却是信了,只因谢莹所说的,正是她心里所想的。 后下晌郑家表兄来找她,就是这么对她说,“四表妹,你一向不服气身为女儿身无法入仕途干一番事业,现在有机会了,如果你参与朝廷查账有了结果,我会让请父亲,王丞相,谢太傅联名保举,让你有一展报负的机会。” 崔四极为心动,和崔祭酒痴缠个把时辰,终于磨得父亲答应了她的请求,却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我一定要证明自己。” 怀着这样的信念,她也睡着了。 隔着墙的另一面,容棠将耳朵离开墙壁,对面房间三个女孩里,唐甜甜智商是最逆天的,但谢莹无疑是最会忽悠人的,就唐甜甜那样单纯的性子,分分钟又被她给骗了。 另一个崔四小姐,他没接触过,一时还说不出个好坏来,他本身对谁都没有偏见,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总还是先把对方当成好女子。 旁边的容安小声道:“棠世子,睡吧,不休息好了,明天没精神,那边都是姑娘家,没事的。” 容棠慢慢闭上了眼。 这一夜真是难熬,闷热,空气里飘散的陈腐气,角落里不时传来的老鼠声,以及不时爬到衣服里的各种虫子,都让人心浮气躁到不能忍受。 好不容易撑到天微明,容棠跳起来敲门,很长时间传来喝声,“又要闹什么?” 容棠道:“官爷,屋里潮虫子老鼠太多,咬了咱们没事,咬坏了账册就不好了,咱们也不好向陛下交代不是?” 第236章 磨难 外面的人烦躁的骂了几句,粗暴的很。 但早饭从外面递进来时,还是在底下找到了一包驱虫药粉。 还是又干又硬,令人作呕的粗饼,外加一罐子清水。容棠一时也无暇顾及隔壁几个姑娘什么伙食,匆匆吃过之后,就和容安投入到紧张的查账中去。 据郑长治的说法,他们查的这一部分是两年前梁侍郎负责的西北赈灾。当时朝廷拨款三百万两,但后来却爆出运到灾区的粮食大多腐坏霉变,造成大量灾民食用后中毒腹泻。后期追加粮款不及时,造成数万人饿死,残存的逃至他乡,至今那一处仍未恢复生机,千里无人居住。 梁侍郎那人不贪是不可能的,但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可能单凭猜测把他怎么样,宣宁帝愿意,淑嫔和睿王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容棠查账只为针对梁侍郎而来,自然优先找与他有关的项目,不得不说,梁侍郎这人很有头脑,账做的很漂亮,真要拿把大算盘来算,估计数字是不带错的。 因是有萧侍郎预先给的方向,这再查起来就有利的多,终于,他们在翻阅了几十本之后,找到了萧侍郎提过的线索,经梁侍郎手购入的五十万石白米,每石两千六百四十文,合计一百三十二万两,光是这一项,就占了赈灾款的三分之二。 容棠不太懂这个世界关于容器计量的换算,就问了容安,容安虽然没诧异,还是答了,“一升米大约一斤二两,一斗米上十升,十二斤,一石米就是十斗一百二十斤。” 容棠默算了一遍,“一石米两千六百四十文,折合一斤二十二文,一斗二百六十四文。” 容安骇然,“这么贵。” 就是灾荒年最严重的时候,米价高成这样,朝廷也是会插手的,何况还是朝廷经手买来赈灾的。 “米和米不同,你仔细想想,前年粮价最贵的米多少钱一斗?” 容安这才冷静思绪,他是想岔了,普通百姓吃的米都是最次的陈米,一斗几十文,可官员们吃的是上好精米,一百多文一斗是可能的。 到底是贫穷限制了他的认知,他无法确定前年精米价格几何,惭愧不已。 容棠安慰他,“没事,我问她们。” 敲了敲墙壁,那边也回应了,容棠就对那边提问,可白天杂音太多,根本听不清,声音大了,门外就传来喝骂声。 容棠干脆从袖口摸出匕首,在墙上挖洞。这匕首就是锋利,挖墙跟挖豆腐似的,没多大会就掏了个拳头大的洞出来。 对面传来惊恐的叫声,“臭流氓。” 是崔四小姐骂人了。 容棠静等了片刻,小声解释,“我不是想偷窥,挖个洞咱们好交流。难道你们不想早点查清楚出去吗?” 对面窸窸窣窣一阵,唐甜甜小声问,“什么事?” “去年京城米价几何?” 对面静了一会,却是谢莹回答,“高粱米三文钱,豆类两文到四文不等,五年以上陈米六文,三年陈米八文,一年米十二文,当年米十六文。” “也就是说,最好最贵的十六文,有没有哪个时间段超过了二十文,达到了二十二文?” 谢莹道:“绝无可能。一斤米二十二文,斗米二百六十四文,不可能的。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年就是我管家里账目。” 谢家培养的女儿,将来是要嫁入高门做正妻的,管理账目是必修课。 “那好,现在你们三个开始算,五十万石粮食,就按照你所知道的各种粮食价格,算一算共需多少银两。” 而他这里,也把梁侍郎经手的粮食总价誊抄下来,继续翻找别的疑点。 很快小姐们那边出了结果,即便梁侍郎当初买的是最好品质的精米,一斗也不过一百九十二文,光是这一样,保底三十六万两蒸发。 这个证据抛出去,足够梁侍郎喝一壶,容棠精神振奋不已。 墙的另一边,女孩子们也找到了查账思路,有时候查账查不出问题,是因为按照上面的数字去算根本算不出错来,根本没人考虑过数字本身合不合理。 由此,她们也紧张有序的翻看起来。 到后面,她们三个找到了更快捷的方法,谢莹对物价敏感,就由她查找破绽,崔四小姐负责计算误差,两人配合,效率大增。 唐甜甜想了想,干脆坐到孔洞对面,对容棠说,“你们俩查找,我来算。” 如此一来,一个找,一个算,一个写,速度又快了许多。 期间容棠如了一趟厕,这算是他最不能忍受的时刻,尽管他吃得少也尽量少喝水,一天一趟也还是必须的。 便桶就在一角,由一个书架子挡着,每天也没人往外提了刷洗,于是屋子里除了腐坏气息,还多了屎尿味。容棠严重怀疑这是户部故意为之,目的是让他们知难而退。 唐甜甜她们就好一些,两人一组可以出去如厕,只是每次出去前,守门婆子必然搜身,美其名曰怕她们带了重要文件出去。 且由于她们三个的数算比试惊艳了很多人,户部官员对她们关注度也极高,几乎每隔一个时辰都有人在门口问,“查到线索没有?” 每到这时候,都是谢莹回答,“还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大人稍安勿躁。” 而容棠这边,偶尔也会问起,容棠就趁机嫌三道四,空气污浊了,饮食差劲了,晚上睡不着了,头脑发昏了,强烈要求走人,往往得到两句嘲讽谩骂。 晚前,姑娘们把一天得到的数据从孔洞里塞过来,容棠等待一个特殊的时间点从门缝里塞出去。 他们在里面不知外面情形如何,只知道第二天形势更严峻了,他们的待遇更差,吃的东西除了粗陋外,更多了腐臭味,容棠吃了一口就吐了,也不让容安吃。 他们饿到中午,从墙洞对面塞过来两块点心,唐甜甜小声道:“这是崔小姐带的,你们先垫垫肚子,我们这边也看的很紧,吃不完的,婆子会拿走。” 两块点心,也就相当于两块月饼的份量,已经算是很大块了,然而终归是饱不了腹,两人只能寄希望饿死之前尽快多查一些证据出去。 容安低声大骂,“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我们是陛下下旨招进来的,他们是想折磨死我们不成。” “因为他们害怕了。”容棠低声道:“也或许咱们昨晚送出去的信息,郑长治派人调查,打草惊了蛇。” 前年梁侍郎经手买粮,买的谁家的,什么品质,多少钱,只要去查,就能从对方账目上看出问题,哪怕他真的买了五十万石精米,多出来的三十六万两差额,要么在他身上,要么在粮铺子里。 第237章 没问题才有问题 午后,从各个房间里传出痛苦哀嚎声,有人腹痛,有人呕吐,有人要求找郎中看病,有人受不了非人待遇要走,无一都被看守官员喝骂,说他们罔顾皇命,贪图享乐,这一点点苦都受不了,拒不请郎中,也绝不放人走。 到晚上,吃得却又好了,一人一碗白米饭,还带一只鸡腿。 容安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道:“这犯什么毛病了?” “说不得,有人检查。” 容棠说的没错,这边伙食不好的事不知怎么传出去了,宫里派了李德全来突击检查,但这“突击”也没突成,因为宫里的消息也早一步传到了户部,提前做好了准备。 “再来一碗。” 容棠扒完,拍门又要,看守虽然恼火,但怕惊动李德全,还是又给了一碗。 容安也比葫芦画瓢,虽然吃饱了,也必须存点货在肚子里。 隔壁房间,小姐们都是贵女,守卫倒不敢苛待她们,吃得一直都不差,因着李德全来检查,她们每人多加了一个肉菜。 唐甜甜趁婆子不注意,把三个人没吃完的鸡腿用帕子包起来,藏在了裙子底下。 婆子惊诧于三个女孩子的饭量涨了,围着看了一圈,没发现啥,走了。 等万籁俱寂了,墙洞里塞过来一个鼓鼓的帕子,唐甜甜小声说,“我的没动,她们俩的都咬了一口。” 容棠默默的把帕子接过来,此时肚里有食,招呼明早吧。 容安小声道:“刚才为什么没人喊?” “喊不得。” 容棠摇头,“你记住,咱们是来查梁侍郎的,别的人或事别管。当官的人没一个干净人,查出来太多,动静太大,皇帝也不可能把整个户部端干净。就算你看出了什么,也只在心里记住,不要什么消息都往外送。” 容安沉默了。 当夜,当容棠敲响暗号的时候,外面什么回应都没有。 不死心,再敲一阵,外面传来喝骂声,“要死了,再敲弄死你。” 容棠心里一惊,换人了,看来户部官员有了警觉,再要往外面传消息就难了。 后半夜,不知哪里传来了骚动,官兵跑过去围堵的动静很大,经久不息。 黎明前一刻,门板上敲起了熟悉的叩门暗号。 容棠低声喝道:“是谁?” 门外传来老温烦躁的声音,“麻的,一个个猪猡,屁点事办不好,还得爷爷亲自来。” 容棠心里一松,把准备好的纸条都送了出去。 老温低沉的声音多加了一句,“小子,低调点,以免狗急了跳墙。” “你也让郑长治悠着点,我们还没活着出去呢。” “知道了,已经在小心了。” 天明,就又恢复到了前一两天的苦难日子,吃着狗都嫌的饭食,还要听罗尚书从游廊这头到游廊那头一遍又一遍的轰炸。 “咱们户部是清水衙门,预算紧张,就这些吃食,还是各级官员和各岗位差役从牙缝里省出来,匀给你们的,嫌弃,就是暴殄天物,就是浪费粮食。陛下最恨人行浪费之举,但凡这不吃那不吃的,都给本官饿着,饿上两天,狗屎都是香的。你们都是数算天才,将来户部需要的人才基石,户部好了,你们才能好,户部不好,你们还有什么未来?不要把心思放在吃什么喝什么上,要放在正经事上。例如你们查到了什么错漏,马上报给本官,本官用自己的银子给你们贴补伙食,也是可以的嘛!” 容安一边翻账册一边啐一口,“卑鄙!威胁,恐吓,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容棠心里一动,忽然朝着外面大喊,“我找到了,我找出错账了!” 外面安静了片刻,突然脚步急乱,向他们房间冲过来,须臾打开了门,罗尚书脸色阴晴不定的问道:“你查到什么错账了?” 容棠指着一处到,“这里,总账算错了,该是一万六千七百七十九两,多算了一百两出来。” 罗尚书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让跟着的户部主事重新算,主事打完算盘擦了擦汗,“是的大人,不知道谁疏忽,进错位了。” “蠢货,查查是谁算错的,让他补上。” “是。” 容棠颇为得意,“大人,我找回了一百两损失,是不是有功劳?是不是有赏。” 罗尚书一边心里骂他蠢货,一边皮笑肉不笑,“没错,是功劳,中午加餐。” 人走出了后,又进了隔壁屋子,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 “几位小姐,可查出错漏来了?” 那边沉默了几秒,谢莹吧啦吧啦说开了,真可谓不客气。 “罗尚书,不是我们挑刺,户部账目混乱,错漏百出,前后不搭多了去了,光是昨天一天,我们就查出了几十处不妥,至少也有上千两窟窿,这到底是算错了,还是有人当蛀虫,罗尚书要好好调查调查了。” 接着说了不下十几处错漏,和容棠一样,都是不疼不痒,抓住当事人,顶多就是赔偿,最严重不过削职。 罗尚书十分谦虚的听取意见,表示过后定然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等人走远后,容安久久回味容棠和谢莹所为,只觉得这其中奥妙,够他琢磨一阵子,也够他将来混仕途有点自保手段。 户部的账怎么可能没问题呢?查出来没问题,那才有问题! 中午,他们的饭食并没有好多少,许是罗尚书根本没将这个傻缺放心上,许是忘了,总之,容棠逼不得已,拿出了“珍藏“一夜又半天的鸡腿。 他递给容安一个,“吃吧,再不吃要臭了。” 鸡腿果然有点变味,但也还能下肚,容棠吃了一个,又把骨头都给慢慢磨碎了咽下。 容安也顾不上鸡腿上有某位小姐的牙印了,啃完了肉,也是把骨头嗦得发亮,恋恋不舍的扔到了屋角,反正到了晚上,也会被老鼠拉走。 老鼠?如果饿急眼了,也不是不能吃! 好在老温又来的时候,知道给他们带干粮了,“小子,再坚持坚持,已经在周旋了。” 就这样,他们在查账的时间里,户部态度忽松忽紧,紧的时候半夜里就开门搜查,看有没有人写了纸条之类的东西,守卫更是两个时辰一换,防止被人收买。 松的时候,会给口正常饭食吃,语气也稍微好点。 如是几遍之后,情况稳定了,饭食正常,他们的便桶也被允许拿出去换个干净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容棠知道同来的人里面病死了两个,还有十多个受不了虐待,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推荐他们的主家接走了。 容安很气愤,“他们真的敢草菅人命!” 容棠叹了一口气,“他们有什么不敢的?查到他们头上,动辄掉脑袋抄家,怎么不会狗急跳墙。现在好了,大抵舍弃谁,保住谁,已经有了定数。” 第238章 黑暗 外面的发展,和容棠的猜测大抵差不多。 梁崇文自那天在谢家出事,紧跟着就被退婚,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当时就去找了睿王商量对策。 睿王当然也听说了谢家发生的事,对梁崇文十分不满,“表弟是怎么回事?在谢家也敢睡谢谨之的妾室!” 梁侍郎皱眉道:“崇文说原本事情不是这样的,是谢小姐的丫鬟请他过去见面,谁知道一等二等谢小姐没来,金湘湘却来了。他二人之前就……那金湘湘就哄骗他,说怀了孩子以后就是谢家嫡子,继承谢家所有权势财富,这狗东西竟然就动了心……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怕谢家对我梁家下手,王爷,你不能只待在王府了。” 睿王没有办法,他可以舍弃金士钊,也可以放弃容棠,但唯独不能放弃梁侍郎,这是他的母族,一荣俱荣。 于是他连夜行动,动用了宫里的力量,三个考核官员,有两个是他安排的。此举刷了一大半考核分数高的数算人才,只留了一小半不咋样的。 进了户部,也是各种刁难折磨,让查账人日夜处在煎熬中,吃不好,睡不好,食物中毒,语言恐吓,整得大部分人根本没心思查账,只想着活着走出去就完了。 第一天查账结束后,有人打探了前年粮价,梁侍郎得知后魂飞魄散,动用自己在户部账权力加大了管控,调换守卫,暗中查找谁是泄密人,倒也是让他锁定了一批。 之后就是暗中控制了这些人的家眷,捏住了他们七寸,逼着他们放弃查账,找各种理由求主家把他们接出去,也不敢举告。 真有那拧种不服气的,不好意思,“病死”,“暴毙”是他们的结局。 后面几天,里面不再传出不利的声音,梁侍郎惴惴不安的心得已放下一半。 他不知道的是,为了保住查账人的安全,郑长治再拿到线索之后就不轻易调查了,也已多方奔走,与户部尚书达成了共识,这一次,只拿他梁家开刀。 他就这样被户部尚书蒙在鼓里,天真的以为,如同过去的每一次查账一样,糊里糊涂就过去了。 八月十二,被关进户部的第十天,所有的查账人被放了出来。 此时的容棠十天没梳头洗脸洗澡换衣服,浑身散发着馊臭味,好像一个逃荒而来的难民,当然,容安也没比他好哪去。 走出房门一对比,才发现原来他俩还是好点的,更多的人形容枯槁,走路打晃,显然和肉体折磨相比,精神折磨更摧残人心。 容棠扭头望隔壁房间,几个姑娘倒还好,出了门立即被婆子带走,并不与臭男人们汇合。 户部尚书旁边站着刑部尚书,还有一个面生的将军,三个人一起监视着账房们把十天十夜查到的错账结果交到李德全手上,看起来像是立马就能送进宫去了。 这时容棠才发现,不少人手里都是空的,问其原因,皆是低头垂目,“大人,小人查的账目没有错漏。” 李德全指着手里什么都没有的人问,“你们都是没查出错漏的?” 十余人答道:“是,我们什么都没查到。” 李德全一挥手,让他们速滚。 只有容棠这个二百五高高举起了手,“我查到了,大人,我查到了。” 李德全一指他,让他近前说话,“你查到了多少,都报上来。” 容棠颠颠的跑上前去,“这一大摞,都是错漏处,我都在原账册上标记出来了,大人有不信的,可以亲自去翻看。” 户部尚书皮笑肉不笑,“苟子贵(容棠查账的假身份),总数多少,可还记得?” 容棠一拍大腿,“好几千两的亏空,大人,我是不是立功了,有嘉奖的吗?” “有。苟账房回去等着,定然有奖励的。” 后面的人中,有羡慕的,有看傻缺的,也有看死人的眼神,都被人容棠哈哈笑着甩到了屁股后面。 “那某就回去等着,有奖赏麻烦送去郑丞相府,某是丞相府举荐的,这份荣誉必然有丞相府一半。” 二人走出了户部衙署,看一眼长街,只觉得重新回到了人间一样庆幸。 容安想和容棠一起走回去,冷不丁有人喊他,“安兄,这边。” 原来是杜少康来接他。 容棠这时候的模样,别说不太熟的杜少康,就是同吃同睡许多年的春草来了,都得洗干净才敢认。挥挥手让容安跟他走,眼下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机。 下一刻,郑长治的双驾马车驶了过来,容棠不等车停稳,一撩长衫跳了上去。 郑长治还在看书,眼皮也没抬,“总数据出来了吗?” 容棠冷嘲,“什么总数据?怎么可能有总数据,我查到的只是一部分,又不是全部。” 他从鞋底子里抽出几张纸,递到郑长治眼前,郑长治一脸嫌弃,闭着气打开,数额大到让他吃惊,“六百多万两?” “一部分哦!” 郑长治一开口说话,鼻子闭不住气了,一股酸溜溜的咸鱼气息充盈了他的嗅觉,除了咸鱼味,还有一股他无法形容的,独属于茅房的气息弥漫。 “这几张纸,你原先藏哪里的?” “每天都搜查,藏马桶下面了。” 郑长治脸一白,一股难以抑制的作呕感涌上来。 深吸了一口气后,发现没好多少,反而容棠身上的各种味道争先恐后钻进他的鼻孔里,馊臭酸爽攥紧了他的胃。 “呕……” 他终于忍不住吐了。 容棠捏鼻子,“你真埋汰。” 郑长治一脸青灰,“滚下我的车。” 郑长治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灭了…… 破碎了…… 毁灭了…… 容棠撇了撇嘴,跳下车,又想坐车辕,谁知道老温也嫌弃他,“臭死了,以后身上不熏香,不许靠近我家公子。” 然后拒绝搭载。 容棠指着马车控诉,“拒载,差评。” 几息之后,容战驾着马车走过来,“主子。” 容棠闪身钻进去,脸上没有了恶趣味表情。 一个时辰后,泡完澡,换上熏香衣饰的容棠美美的出现在属下们面前。 原先一脸不忍直视的容战松了一口气,还好,洗干净的主子还能要。 容棠一边擦头发一边问,“怎么样了,事都办妥了吗?” 容战道:“出了一批样品,主子是先休息,还是先看?” 容棠望望左右,“就你自己吗?” 容战道:“容千奇和黑市那帮人天天琢磨新花色,住在城外破宅子了。容万里去了富新庄,据说糖高粱砍完了,停了几天工,容献和魏五都有些焦躁。” “也可以把这一期工钱先结给他们,粮食的话……高粱是不是快要成熟了?” 属下不通农事,但往年也见过,村人大致都是过了八月十五砍高粱,最迟九月底都收完了。” 第239章 新店开业 容棠默默的想,时间过得真快,可他还有许多事没做成。 “走,咱们也去那个小作坊看看。” 黑市小作坊处在北城外一个荒宅子里,他们过去的时候还听到喝号子声,转过一道断壁,只见满眼半裸汉子,呼喝呼喝捶打草木桨,飞出来的汗珠子都是辣眼睛的荷尔蒙气息。 容棠想遮一遮眼睛的,想想干脆不遮了,让容战把人都喊过来。 高志远也在,这货没蒙住整个头脸,却仍是倔强的用一根布条覆在眼睛部位,挖了两个洞看人。 他让手底下十来个人集合,站成一排,一眼看过去,小的不过十八九,最大的也不过三十,正是一个男人生命的巅峰时间段。 容棠看了一圈小作坊,其实就是一个简易造纸作坊,挖了几个大坑用石灰沤构树,桑树皮,墙边堆了一摞做坏的纸板,可见他们的技术还不太成熟。 高志远把坏掉的往旁边踢了踢,描补道:“还可以回收的。” 容棠双手抱臂,又参观了他们的住所,都不过是在某个角落里铺个草垫子胡乱对付,大夏天还好将就,可这已经算是秋天了,也不知往年都是怎么过的。 他原以为黑市神秘又强大,该是那种守卫森严,外人绝难踏足的据点。 “你们就这样过来的?” 高志远挺了挺脖子,“等我们少主北上……” 容棠摆了摆手,既然南朝安南伯府由无疾看顾了,那么北朝这些黑市手下,他来看顾好了。 “高志远,我要开个新铺子,需要一些人手,招聘你这些手下,干不干?” 高志远眼神一亮,又纠结,“先说好,等我们少主北上……” “知道了,等你们少主北上,把你们还给她。” 当下就与高志远谈妥,带了十个人回京,余下四个,继续做纸片。 陶管家也早在铺子里等候,下面的门店收拾了两间,上面四间隔成了八个小厢房,三层也打扫干净等候指示。 看完初期整理效果,容棠还算满意,接着连同新来的十个人,容棠临时给他们起了代号,从容一叫到容十,开了一个会。 他想做的新铺子是卖纸牌,不单是数字纸牌,还有各种烧脑玩法,包括传统叶子牌,马吊牌,麻将纸牌,三国杀之类,八个品类,上百种玩法,光是听就让人头脑风暴。 当然,售卖纸牌只是底层经营,二楼和三楼就是服务包厢。客人可以选择买了牌回去玩,也可以选择在店里组局,店里负责茶点果盘,负责技术指导,负责顾客人身安全。 而容一到容十,日常工作是服务员兼保安。平常负责服务顾客,有人找麻烦,也必须负责打架。 至于工钱,雷打不动的五百文,包吃包住包看病,生养死葬。 容战现身说法,“干吧,再没有比跟着我主子更好的去处了,我们都感觉很幸福,签了很久的契约。” “你们都签几年?” 容战道:“我五百年,另一个兄弟容万里一千年。” 听得容一到容十都一愣一愣的,眼神里有纯纯的愚蠢。 但这些汉子们往常都处于吃不饱的状态,确定了管饱之后,并不计较工钱多少,都在容战的鼓动下签了用工契书。 拆开新做的纸牌,容棠发现容千奇对于雕刻版面真是痴迷,以扑克纸牌为例,并不只有简单的红桃,黑桃,方块,梅花四个花色,还有梅兰竹菊,春夏秋冬,花鸟鱼虫,各种版本,玩法一样,但多姿多彩,顾客可以根据喜好购买。 纸牌后背是统一网格花纹,正面覆了一层白纸,统一印了漂亮纹样数字,比原先手绘的粗陋版好看百倍,已经完全具备了流通市场的条件。 翻看了几种花色,容战想起了一事,“主子,高掌柜那里不卖纸片了,这段时间不少人找过去要买,买不到,就用其他替代品。哦,就是您在京兆府大牢里,属下让人做的那种,听说也买了不少呢。现在那家铺子自己手绘纸牌,一副牌都要五十文。那牌手感极差,玩不了一会就坏,不少人都骂,但又想玩。” 容棠检查牌面品质的手顿了顿,原来不在的这十天,有人反应过来了。 “你把这些牌,给忠勤伯府世子送两副,另外贺家,王家,郑家,谢家都送,等他们手上摸了这个品质的牌,别的就看不上眼了。另外找人散播消息,咱们这里每个月最后三天举办牌技大赛,优胜者每人十两银子。” 容战呆了一下,胜了有十两赏银,他都想来参赛了。 “那咱这新铺子,总得有名字吧?” 名字,容棠当然早就想好了,就叫智慧娱乐馆。 “容战啊,我想了很多天,这样的场所还是得要个会工夫的掌柜看顾,你看是你来还是……” 容战头皮发麻,他哪是干掌柜的料啊,一想到容慎自从当了镇上铺子的掌柜,就穿上长衫绑在了那里动不得窝,他就想求主子放过他。 集中生智,出卖了兄弟,“我不行,容千奇吧,他喜欢刻东西,在这里看铺子,还有时间琢磨新花色。” 容千奇和容慎一样,都是安静沉稳的人,就算不乐意,派给他了,也能安心守得住。再一想,容战知道自己秘密最多的,也最顺手,还是跟在身边吧。 容万里性子跳脱人也不安定,就还是到处跑腿,如此一来,容千奇的命运确定了。 趁着容千年不在现场,容战把这事给敲定了,自己趁着送牌之后,专门又跑了一趟,告诉了容千奇这个“好消息。” 隔天,娱乐馆开业了,他的几个老牌友重新聚在了一起。这些天由于他们的宣传和带动,不少官家少爷们都感受到了各中魅力,跟着捧场的人也不少。 和把牌拿回家去玩相比,少爷们更喜欢留在店里玩,店里不仅供应别处买不到的果茶饮,还有多款果子酒,一天的包厢费十两银子,算上吃食饮品,三四个人玩一整天,花不到二十两银子,倒也是惬意的很。 到晚上一算账,卖纸牌收入三十多两,包房费一百二十两,看起来数目不是很大,但他们都知道,利润是很惊人的。 陶管家一边帮着打算盘一边惊叹,“世子,照这样下去,这个铺子一个月收益保底也有一两千两,比过去一年收的租金都多。” 容棠边喝茶边问,“以前伯府这些铺子一年能收多少租金?” 陶管家叹了一声,“都是老爷掌管的,租金他收着了,不过老奴听说过,梁家仗着睿王的势,十成租金,能给一两成就不错了。老爷就把少收的租金,全算做投给睿王的金钱支持。” 主仆说着话,大街上传来动静,是一队官兵全副武装开赴一个方向。 容棠看了一眼,让容一容二闭店,他则和容战,陶管家回伯府。 第240章 巨贪 这当然是个惨烈的夜晚,梁侍郎一家在毫无所觉中,被数百官兵围了府,睿王还没来得及进宫问情况,一家老小上百口就被抓进了刑部牢房。 宫里的淑嫔得到消息,不顾一切冲进栖凤宫求情。宣宁帝刚睡下,当然对打扰他的人厌恶的很,别的不管,先就问是谁给她传的消息。这一通审下来,不止淑嫔的心腹被打死了好几个,就连睿王收买的宫里暗线也暴露了。 睿王进宫之前当然死保梁家,但有些罪不是死保就一定能保住的。宣宁帝这么穷,国库空虚,一切宫宴从简,他一个户部侍郎,仅查出来的一部分贪污就有六百多万两,试问睿王怎么保? 睿王怎么也不肯相信真有人查清了户部烂账,他明明问过舅舅,经他手的账都没问题,谁也看不出来。 他不服气,“父皇明查,户部梁侍郎一向清廉,绝不曾做过贪腐之事……” 宣宁帝把奏折扔他脸上,“清廉!清廉?你看看,这是别人查到的前年京城米价,最好最贵的一百九十二文一斗,折合十六文一斤。梁必正从哪买的二十二文一斤,二百六十四文一斗?就是灾荒最狠的年月,也没那么贵过。朕告诉你,光是这一样报虚账他就贪了三十六万两,足够他一死。要是再查出来他以次充好,勾结下面官员倒卖粮食,我看他们家有几颗脑袋够赔。” 睿王心里发冷,不说别的了,光是虚报的粮价就够舅舅喝一壶了,那其他的……其他的…… “父皇,看在母妃的面子上……” 宣宁帝恼火的狠,“让朕看淑嫔的面子?她有什么面子?是生了你的面子吗?梁必正怎么没看她的面子,少嚯嚯朕的江山?你知道前年西北大旱死了多少百姓?到现在还没恢复生机!你知道大越总共有多少百姓,值得他这样嚯嚯几遍?朕说过了,你们兄弟可以争皇位,这把龙椅谁有本事谁坐。但,一个罔顾百姓性命的皇子不配。” 睿王听到这里如坠冰窖,替梁侍郎讲情,瞬间变成了替自己开脱。 “父皇,这些事儿臣真的不知情,或许,舅舅也是被人蒙蔽了,买了贵出市价的米粮,他一个从三品侍郎,朝廷官员,不知米价情有可原……” “你给朕滚出宫去,记得把屁股擦干净,别丢了朕的脸面。还有,别怪朕没提醒你,保住自己就行了,别妄图保住梁家。” 六百万两的缺口啊,不是十万两,六万两。 宣宁帝闭了闭眼,国库太缺银子了。 睿王灰头土脸回了王府,立刻想办法给梁必正递了消息,这一番无论出多大事,千万不要牵连到他身上。 梁侍郎当然是也知道无论如何不能牵连睿王,但他特意来叮嘱,总是让人十分不舒服,便对来人咬牙切齿道:“是谁漏的风声,我要那人死无全尸。” 他做的账多完美啊,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盘查,偏偏就在这上头翻了船。有了这一个引线,按照这个思路查下去,他所有经手的账目都经不起推敲,那将是一个恐怖的数字,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这一夜对于梁家来说是场噩梦,对于别的府邸,亦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二天的朝会上,弹劾梁侍郎的折子就如同雪片一样了,各种以前提都没人提过的问题接二连三爆出来。 积压在京兆府和大理寺的告发状再次面世,众臣这才知道,前年已经有西南当地官员报过赈灾粮以次充好,麻袋中有一部分甚至粮食都不是,全是泥土沙石。 当时因为这事杀了好几个经手官员,但因梁必正账目没问题,最终没查到他身上。 这番就像堤坝开了一个口子,再也堵不住了。 随着大理寺和刑部联合调查,前年的粮食问题终于查清,是梁必正一个小妾的哥哥开的假粮铺,日常收购一些腐坏霉烂的杂粮存着,专门等着户部采买赈灾粮。虽然某一地频繁发生灾害不多艰难,但对整个大越来说,年年都发生那么一两起,是以生意还不错。只要上面盖一部分好粮食,躲过了检验,那就是一笔巨额利润。 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何止是粮食,药品,棉服,军需,只要梁必正经办的,无一不是刮下油水,真正到灾民军队手上的少之又少。 案子还没查彻底,总数额超八百万两了。 那边点算从梁家搜出来的金银珠宝田地铺面奴仆契书,十几个当铺朝奉估值,十几个账房日夜盘点,足足三天,估出了现银二十二万两,金锭十九万两,珠宝古玩价值三十多万两,各地田庄三十二处,铺面一百八十八间,田地七万亩,奴仆一千七百多人,合计总价值五百五十万两。 不说宣宁帝恼恨成什么样子,先说容棠。 他其实没掺和后面的事了,官兵围了梁家的第二天,他就离开了上京,住进了富新庄,对外则是宣称十几天一直都在富新庄办事。 去查账之前,他曾嘱咐过容万里,时不时穿上他的衣裳,坐着马车来回路过南城门。这事容万里干的熟,在他查账期间往来过几趟,所以后期就算睿王怀疑,他也有不在场证据。 唯一的麻烦是唐甜甜的身份暴露,但也不止她一个,谢太傅亲口宣布送进去了三个姑娘,这事归他操心,一时半会容棠分不开身。 他在上京城翻天覆地查梁家案子的时间里,用截留的灰糖重新过滤提纯,熬出了品质更好的蔗糖。 当时,所谓品质更好,是和原有形态味道相比,现在这糖呈现红色,不差巧熬老了还会呈现黑色,只能称之为红糖,或黑糖。 且这糖无论红与黑,都和世面上别的糖一样,一块一块不规则形状,而不是前世普遍见到的一粒一粒,半透明的晶体。 至于雪白的白糖,别开玩笑了,弄不成,真的弄不成。 就这,也把容献和魏五高兴坏了,这表示他们的兄弟又有活能接着干了。 魏五甚至说,“容世子,有可能的话,咱们自己组个商队,往来南北,向南方运酒,回来带糖,不就能垄断这生意了吗?” 容棠目光微闪,往来南北,现在是困难了点,但也快了,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打好基础,壮大力量,等无疾北上,一起拼一份属于大女人的事业。 “长徒运酒是不行,路上稍有差迟,酒水就损失了。如果一可能,在南边建新的酒坊还差不多,到时候分派了叔伯兄弟们过去,那就人人都有活干了。至于糖吗,我和南方客商说好了,年前他们试着再送一批。说起来,南边的蔗糖运过来成本还是太高了,如此有可能的话,北方有另一种作物能制糖。” 第241章 美男十二宫 魏五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作物,容大山喊道:“棠世子,杜三爷来了,还带了新的模具来。” 容棠曾经答应帮杜家铺子提升货品逼格,以达到高价出售的目的,现在过去半个月了,也是时候兑现诺言,就从小门里走出去,出现在富新庄对外门脸房里。 高粱糖早就出完了,现在新出的是蔗糖,颜色有点不一样,好在味道似乎更纯了,并没有影响销量。杜三爷是顺便从容千奇那里捎来新模具,他感觉容世子真是讲究人,自己有铺子,糖和酒也只供应给他的铺子,听说有几家府里和容家村签了供酒合同,价格和他铺子里一样,后来那几家铺子干脆让他捎货。 捎哪有白捎的?少不得,他也从来中间小赚一点,现在糖酒铺子收益算是他们国公府台柱子产业了。 就连原本并不看好的酒生意,也因是中低价位,而酒是中高品质,渐渐成了各府宴饮首选。 他现在十分庆幸富新庄酒坊有国公府一成半股份,自己也没拒绝试卖。 二人一照面,心照不宣的打着哈哈,不提城里发生的事,只说新计划。 “杜三爷,我不知道你对包装有多少认知,通俗来讲,货品和人一样,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比如我,穿上破衣烂衫就是乞丐,穿上锦衣华服就是贵公子。” 杜三爷上下打量他一眼,“那不能,容世子穿的破烂,那也贵气逼人,那就不是穿什么的事。” “我在和你说正经的。同样一块糖,用油纸包着,只能卖几文钱,用好看的盒子盛了,就能翻价十倍。勋贵们买糖固然是为了享用美味,但若是足够有格调,未尝不可成为相互送礼的面子物品。” 杜三爷道:“咱们的糖,现在就是互相送礼的贵重物品,很有面子的。” 容棠忍下了,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的感觉。 “我是说,它还可以更高级,更值钱。把它做成受欢迎的形状,赋予它超越本身价值的特殊意义。例如,可以将它比做梦幻和向往,憧憬与期待,总有不差钱的人愿意买单……” 杜三爷宛如鸭子听雷。 容棠放弃了给他讲述,决定以事实说话。 新模具做出了新模样的糖,容棠指着一套说道:“这是牛郎织女套盒,你看,一个俊男,一个美女,隔河相望,相思不得见……” “伤风败俗。” 容棠被噎了一下,把套盒推到一边,又拿了一套,“这是百年好合套盒,适用于未婚夫妻,新婚夫妻之间互赠,老夫老妻也姓,但只怕老男人没这份心了。” 接下来又给他看了对雁套盒,鸳鸯套盒,五子登科套盒,状元及第套盒,足有十多种。 “这些都有特定的盒子装好,好的寓意代表好的期望,端看顾客有哪方面的需求,你就推荐哪一种。这每一个套盒里不足二两糖,保底卖价是一斤糖的价格。我这里仍然按照二百文一斤的价格算给你,只需额外支付盒子的价格,每个十文,也就是一个套盒五十文,你拿去卖五百文。” 杜三爷心里憋的一跳,这太黑了。 “你看这盒子印的漂亮不漂亮?” 杜三爷打量盒子,确实,盒子软硬适中,两面雪白,印着举世独一无二的彩画,无论是花朵,人物,动物,都栩栩如生,十文钱,贵是贵,关键别家没有。 “还有这个。” 容棠神神秘秘的把最后一个盒子推过来,这个盒子有点重,能有半斤,盒子外面印得是各色极品美男,每一个都是当世仅见的绝色。 杜三爷表情呆呆的,“这是什么呀?” “我给它起名字美男十二宫,盒子后面有人物介绍。杜三爷先不要点评好坏,先拿回家去,给家里女儿侄女看一眼,再问她们愿不愿意五两银子买一盒。” 杜三爷听得浑浑噩噩的,把所有新品都拿了回去,他没去店里,先回了国公府,在自家院里转了几圈,让丫鬟把女儿叫了过来,让她挑一盒糖。 杜小姐虽然喜欢甜食,但自家铺子里就有,当然不可能馋。但套盒里的糖都很漂亮,盒子外印的画面也很好看,她真是拿哪个都爱不释手。 最后她在一堆盒子里看到了美男十二宫,那上面一个个极品美男画像真是让人移不开眼,尤其看到盒子后面的人物介绍,脸都红红的。 “爹,我要这个,我拿去送给表姐。” 杜三太太的娘家侄女快出嫁了,杜小姐正想着要送什么添妆礼,这个糖正好。 杜三爷眉心一跳,“这一盒五两银子。” “啊!这么便宜!” 因为便宜,杜小姐多拿了几盒,有双雁,有鸳鸯,有百年好合,并且说,“等表姐出嫁那日,这样的大可以多放些在回礼单子里,不比贯常用的的果品礼盒好看?” 杜三爷听的眉心又是一跳,如果再出一些新品,可以当做娶亲送嫁的往来礼品,那确实又是一笔不小的订单。 发散一下思维,谁家办喜事送喜帖,随之带一盒喜糖,不是更有排面? 杜三爷坐不住了,他指着那盒美男十二宫问,“你确定闺阁小姐们喜欢这调调?” 他都不好意思说,这一盒子十二支糖,其实是十二个美男头像,盒子后面的人物背景介绍也很炸裂,说海的对面有个女儿国,国王是女的,她后宫有十二个美男,分别是凤君,贵君,淑君,德君,贤君,昭君,慧君,侧君,庶君,良君,才君,侍君,十二美男,每人对应一个身份。 杜三爷都不知道什么样的奇葩脑子能想出这么大逆不道的倒反天罡后宫,更不确定推出这款糖来,会不会被朝野文人士子喷死,送这种礼,大抵相当于送春宫图。 杜小姐脸红红的,“哎呀爹,这就是一盒糖。” 杜三爷不说话了,他决定试试,大不了被上京老学究们骂一顿,最后拆了盒子散卖,也亏不了钱。 等他再去订货的时候,成品都给他准备好了,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带着新品回到家杜家糖就铺,在店门口贴了告示,接婚庆喜糖订单。并且他妻子娘家侄女出嫁的喜糖套盒,他打算自掏腰包随个份子,全当做宣传了。 自此,杜家糖酒铺领导了上京娶亲嫁女新潮流,派喜帖带一盒糖,随份子的回赠一盒糖,演变到后来,生孩子洗三满月也都有这些了,说起来,也就达官贵人兴得起,一般老百姓或许清贫些的低品小官,那都支应不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容棠让富新庄众人一部分继续做糖,一部分开展酿酒,一部分准备收高粱和水稻,他自己则转战容家村,那里,水车工坊已经开工运营几天了。 第242章 要回去了 春草的百花不落地裙子,终于在她及笄那日,由薛东家亲自给她送了去。 望着绣纹精美华丽的裙子,和薛东家捎来的一套金制头面,春草百感交集。 今天她就十五了,是大人了,可她的小姐却不得已变成了男人,不辞辛苦的奔波劳累,为那么多人的生计操心费神。 “我家少爷,是什么时候让你给我准备的裙子?” 薛东家一边喝梨膏糖水一边道:“那自然是两个月前了,这一条裙子要绣好久的。我说有一条别人绣好的不要了,便宜点算给容世子,他都不肯,非要给你绣全新的。” 春草一直还奇怪,明明薛东家来给她量尺寸很久了,她却一直没收到新衣,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还以为薛东家忘了,时间一久,她自己也忘了。 “这件裙子多少钱啊,我去拿给薛大姐。” 薛东家笑了,“太好的衣料子没敢用,怕违了制给你招祸,主是绣工。绣坊里四工绣娘绣了俩月,算是金丝银线,就二百八十两吧。这套头面是容世子订好了,嘱咐我什么时候送衣裳,就什么时候捎过来。唉呀这一套头面也得几百梁,容世子对你可真舍得。” 薛东家啧啧不绝,那诡异的想法又在脑子里冒头了,难道容世子心尖上的人其实是这个丫头?将来要收房做姨娘的? 春草想起和少爷过往的种种,在侯府被欺凌折磨,渡江北上改名换姓,连性别都改了,将将过上安稳些的日子,少爷却没替他自己考虑过一星半点,还早早的就想好了替自己操持一场及笄宴。可今天自己就及笄了,衣裳来了,首饰来了,少爷人呢? 她这才惊觉,自己半个多月没见到少爷了,虽听人说他就在富新庄,可自己竟然一次也没想起来去看他,真是忘了本。 她抹了一把泪道:“我找少爷去,他不来给我插簪,我在这处哪有别的亲人。” 大湖婶笑她,“自来插簪也是女性长辈该操持的,哪是棠世子一个男子该做的事。快别哭了,换了新衣裳,重新梳了头发,让李晋去喊几个闲着的奶奶伯娘辈来给你过个礼数。他们城里还有什么赞者,咱们村里没有那规矩,就免了吧,吉时一到,让辈分最高的人给你插簪。我这得赶快准备两桌席面了,慧香,慧珍,快行动起来。” 春草就在大家伙热心忙活下换了衣服,打扮妥当,还真别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高了一些,长胖了一些的春草穿上这身裙子,那也和上京城里的贵女们差不了多少。 村里的婶子大娘们一声连一声的夸她好看,春草半是欢喜,半是惆怅。 直到马蹄声由远及近,李晋出门去看,回来欢喜道:“棠世子回来了。” 回来的并不止容棠一个,是四大护卫连带铜钱都回来了,昔日一同跋涉数千里的七个主仆,趁着这个日子,再次齐聚。 容慎和铜钱一起管理镇上酒铺,偶尔才回来住一晚,来的时候容棠也未必就在,是以算起来月余不曾打过照面。 容慎不喜多言,铜钱就十分夸张,“少爷,我是你的小厮,你怎么能不将我带在身边伺候呢?酒铺里再招个伙计就是了,我要留在你身边。” 容棠当然是不会让他留在自己身边,生为女人身,他并不需要小厮服侍穿衣洗漱,而顶着男子身份,就连春草待在自己身边都是对她的名声伤害。 “行了,我身边不需要人伺候,你好好做事,就是尽了本分了。” 因着他们回来,又多开了两桌席子,把村子里出头露脸的人都请了来,热热闹闹吃了一顿。 饭后送走了村里人,容棠又让慧香,慧珍,李晋回避了,与几人说了一件大事。 “我打算回去一趟。” 过了一会,几人才反应过来,所谓“回去”,是指回南朝去。 春草一惊,“少爷,为什么?” 难道少爷想家了?不能啊,那样的侯府,那样的一家人? “南边出事了,我必须回去一趟,有些事必须理清楚,有些责任也必须担当。” 春草哦了一声,回自己小院,转脸换了旧衣服,挎着个包裹。 容棠哭笑不得,“我没说马上走,这边也还是有许多事情要交代的。” 首先容妃那边就要提前说明情况。他也没打算走了就不回来,这打下来的基业,也没打算放弃。 春草执拗的道:“我不管,不论少爷到哪去,都必须带着我,我就是死,也不离开少爷身边。” “没那么严重,你都是大姑娘了,要学会独立……” 不等他说完,春草警觉的打断他,“少爷,你要甩掉我?你让我独立,是不打算要我了。” 怪不得,少爷一直让她待在容家村,让她学会做甜酒,学会做糖,让她独自处理各种事情务,果然就是不想要她了。 “你看你,我还没说什么,你自己委屈上了。知道了知道了,到哪都会带着你的。我现在要出门转转,你要不要一起?” 春草当然要跟去,他俩一走,容慎和容千奇就问容战,“怎么回事?这事我们怎么一点影都不知道?” 容战背手道:“事情确实突然了点,主子也是昨晚才得到的信。去一趟南朝是必须的,但也不会都去。事实上,只有我,万里和主子三个人去,你们四个,全要留下。” 容慎和容千奇只抿着唇,有一股子不被重视的委屈感。 容战烦躁的一抓头,“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啊?人都走了,这边的家业谁守着?我和万里都是不通经营的,你们俩好歹还胜任,那帮主子看住这一片家业,不也很重要?” 铜钱看看这个,看看那边,忽然眨巴着眼说了一下,“我不跟着添麻烦,就是战哥,能把我娘带过来吗?” 容战欣慰,“还是你通事理,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看你和春草丫头都没有武功,这一路艰难险阻,带着你们跑都跑不快。” 容慎和容千奇脸都黑了。 容战转脸再宽慰他俩,“不是说你们,你们就是看家的。” 容棠走出院子,就向水车工坊那处去,八月份的白天还是很热,工坊周边一些早熟的高粱地里,已经有村民收割粮食。 容安已经将工坊里的用工情况做了详细了解,见他过来,一边跟着走,一边汇报情况。 “咱们村安排进去了五十个人,其他村子,也都差不多安排了有三四十个人。六爷家的二柱叔,三柱叔,八爷家的大湖叔,大峰叔,他们第一批学会做活,现在都当了小管事了。” 容棠的眼睛看向稻田的方向,“二柱叔和三柱叔都进工坊了,那稻田那里谁在看着?” “是三爷,六爷和八爷几个老将。听说稻谷快成熟了,他们天天在地头转悠呢。” 第243章 发现休眠芽 原本想要进工坊的脚一转,就转向了河边稻田那处。 连月来的干旱让河里的水浅的见底,那架全自动水车好些天前就没有了动力,停止了转动。 而两架脚踏水龙车由于水位降低的缘故,也有一架够不到了。尚幸容家村最先安装水龙车,日夜不停的抽水,稻田里也不缺,高粱地也灌了一遍,眼看着收成是没多大影响的了。 此时几位太爷正在争执稻田里要不要放水,因为一块插得早的稻田已经黄了,该收割了。 三太爷认为该放水了,晾一两天地就能收割。 六太爷认为只熟了一部分,还是等两天多黄一些再放水收,稻杆还青绿着,还能供养一点粮食出来。 八太爷折中,认为哪块熟了收哪块,等这边割完了,那边也该熟了。 几个人看似意见不统一,其实也是闲磕牙,容棠没去打扰老年人磨牙,蹲在了稻田一隅出神。 他不太懂庄稼,该收不收,自有老人家们做主,此时他心里想的就是怎么说服春草不跟他千里奔波,想着想着,托着腮望着稻杆眼睛不动了。 他似乎看到了某种网络上提到的东西,名为休眠芽。 据说有休眠芽的稻田有机会收二茬稻。 他嘴里不知不觉就说出了二茬稻三个字。 春草小时候是种过田的,知道南方气候四季温暖的地方稻子一年两熟,但江北就没听说过,这里一年只收一茬稻。 “少爷,这里气候和南方不同,一年只收一茬稻子。” 容棠指着稻杆上的休眠芽道:“我从一本农书上看过,稻杆上只要有休眠芽,割稻子的时候留足稻杆高度,紧跟着会发二茬稻,并且二茬稻生长速度很快,最多两个月就能收割。从现在算的话,入冬之前还能再收一茬,当然产量没有第一茬高。” 这自然也和地力有关,肥水跟不上,什么庄稼都长不好。这个世界没有化肥,有些老人会大清早捡牲口粪,那也存不下多少,虽然今年有高粱酒糟,也得要发酵好了明年用。 这样想着,他将几位太爷喊过来说了自己的设想。 几位太爷从未听说过这事,但也不过是早一天收稻子,留高点稻茬,左右也不费什么,就愿意试试。 “既然决定试了,不如把其他几个村子都通知到,愿意一起试的就跟着干,不愿意试的,咱们也不勉强。” 八太爷提议得到了一致赞成,于是三太爷喊了几个村民挨村通知各村村长来开会,这也是容棠荣任七村里正以来,第一次召开村级高管会议。 下晌各村村长会合,在老院子里专门辟了个会议室,边喝茶水边说留稻茬的事。同几位太爷一样,不管信不信,试一次总也没什么坏处。能收是他们自己多得的,收不着也亏不了什么,就是各村插秧时间有早有晚,少不得一村一村互相学着来。 容棠知道普通百姓是亏不起的,趁着天色还早,带他们去了田里认休眠芽,直到每一个村长都认识了,也清楚了割稻子必须留足的高度,并且说好让他们明天一早带人来看怎么收,才放了他们离去。 郑长治的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看得容棠头皮发麻,硬着头皮过去,“是不是太后千秋宴要到了?” 夭寿,他要穿女装去跳舞了,让他死了吧。 当然,他的意思是让郑长治去死,而不是自己死,要不是实在打不过老温,他都想拖着这厮一起跳河算了。 这是什么奇葩人物,比郑九还难缠。 郑长治眼神复杂,面无表情,继上一次被容棠熏吐了,他是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重新直视容棠。 “算你好运,太后千秋宴取消了。” 本来他以为皇帝会等太后千秋宴以后才会对梁家开刀,万没想到,皇帝一听六百万巨额贪腐,这么存不住气,立刻就将梁家抓捕抄家一条龙。 朝野上下震荡,人人自危,在这种氛围下,原本就简办的千秋宴,干脆就不办了,皇帝专心搞钱,啊不,审案。 容棠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有所察觉,要是太后千秋大宴,他做为容妃娘娘的侄子,建安伯府世子,也是能收到宫里宴帖的。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建安伯世子?或许本公子也该称呼你一声,安南伯。” 容棠的身子僵在当场。 春草一下子冲到容棠前面,“你要怎样?你要去告密吗?” 容棠闭了一下眼,春草啊…… “要到车里来谈谈吗?” 容棠乖乖上车。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确定。你一踏入上京,我们郑家就开始调查你。” 容棠点头,“听郑长宁说过。” “那时候查不到你的具体来处,后面你自己说的来自南疆,我们都以为是靠近南疆的边远地区,但见你气度不凡,不似平民小户能教养的,便只找寻南方大族打听。” “所以你们郑家在南朝一直有探子?” “也不能说是探子。四大家族子弟遍天下,并不因为两皇分治就断了联络,只是没有那么顺当罢了。我们的人在南方查了你很久没查到有用信息,直到你看着我的脸,嘴里喊出了郑九这个名字。” 容棠心里别的一跳。 “其实说实话,我们的人在南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一个人,他叫郑久安,是我的孪生兄弟。当你看着我叫出郑九的时候,我才想到我弟弟有改了名字的可能。照着这个名字找过去,不要太轻松,就找到身处南朝皇都,官拜正三品的大理寺少卿郑九。忘记和你说,他当然不叫郑九,他是我们这一辈兄弟中排行第九。” “所以你是郑八?” 郑长治咳了一声,有点恼,“你不要给我贫嘴,这一点都不好笑。” 容棠叹息,“你们都找到郑九了,再问他的好朋友容棠,当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不是他朋友。” 郑长治语气冷冷,“你是他朋友,他会为你遮掩身份,既然一点也不遮掩,他想你死。” 容棠一窒,曾经他误以为郑长治会对郑九不利,可是极力维护过的,男人…… “他是我前……男性朋友,后来掰了。” “为什么掰?” “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好吧也没什么不好张嘴,他暗恋凤六小姐,但凤六小姐喜欢我,郑九这人因爱生恨,行了吧!” 郑长治牙齿咬得咯咯咯,他怎么这么不信呢?和他长着同一张脸,权势地位都高的郑久安,会输给一个胎毛没褪干净的屁孩子? “你那什么眼神啊?” 容棠极力挺胸,“男人的魅力可不是谁年龄大,谁官位高就有的。凤六小姐宁愿选我,不选他,当然是我比较靠得住的缘故,这叫做安全感。” 他伸出小细胳膊,努力想隆起肱二头肌。 第244章 把柄 老温看见小屁孩努力展示强大,不知为什么十分想笑,玄雀则是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郑长治拳头都攥起来了,仿佛郑久安的失败就是他的失败。 他一字一顿,“你有把柄在我手上。” 容棠傲然抬起下巴,“彼此彼此。” 都是南朝有身份的人,谁又比谁罪轻了。 郑长治反倒是愣了一下。 容棠道:“你要去告发我呢,咱俩一起去,你不想告发我呢,我下车去了。” 郑长治眼神里的克制十分明显,“容棠,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让我站起来?没有的话你说出来让我死心。” “有。” 郑长治已经死掉的心又一次被激活,几乎是咬牙切齿,“容棠,你要敢骗我,我弄死你。” “有。” 驾车的老温都动容了,“容世子,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吊着公子很长时间了,公子的耐心已经磨没了。” “我一直都没忘,一直在尝试,我只是不确定郑公子身娇肉贵的人,能不能吃得了那份苦。” 郑长治睁大了眼,“你什么意思?” “张太医,张破军,你总该知道他。人如其名,破军星在紫微斗数里代表破坏和建设,取其破而后立之意,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 老温骇然,“那个老疯子,他曾说要给公子换一双新腿,难道你也这么想?不,不可能能的,没有任何医术能给活人接续肢体,小子,你不要胡言乱语。” 老温的眼神很是激动,他好怕容棠也发疯,告诉公子人真的可以换别人的腿,如果他说了,公子真的会开杀戒…… 容棠诧异,“谁跟你说能接活人腿了?不可能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出现排异反应,腿接不成功。” “那你的意思是……” 很明显听出老温松口气的感觉。 “安假肢啊!很难理解吗?做一双假腿,像穿鞋子一样穿上,直立行走。当然,这是一个异常痛苦的过程,也非一日之功。但见郑公子既没有武功,又严重洁癖,未必能接受一双假腿。” 这事一点不难理解,甚至老温和郑长治之前就这样想过,只是总期待容棠有不一样的回答。 “这和张破军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无论扎针和吃药都不能让人长出一双腿后,安下心来给人做假肢了,要是你们有空,可以去富新庄看看,有几个只残了一条腿的,安了假腿,已经能慢慢行走。” 容棠说完,感觉郑长治气压更低,他是那么的敏感,骄傲,却要任由别人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提起残腿。 他觉得必须说点什么安慰一下,“郑公子,人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你家世好容貌好生来便尊贵,倘若一点瑕疵没有,老天也嫉妒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一口气说完,气都不顺了,“令慈用自己的命换了你们俩的命,当然是想你们好好活着的。和其他恶疾相比,这已经是很轻微的缺陷,只需要克服这当中的困难,你真的能站起来,用自己的腿走遍天下。我言尽于此来,有需要的话,我护卫容千奇能提供一双好看的,以假乱真的脚。” 说完,他跳下马车,负手而立。 郑长治久久不语,就在容棠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郑长治从怀里掏出一纸买卖契书。 “这是建安伯府被梁家坑去的二十间铺子,包括他们租用的铺子,都给你拿回来了,只不过你要给国库两万两银子赎回。” 容棠立马道:“我出。” 郑长治默了几息,“银子我给过了,要是那双脚足够漂亮,这两万两就算是……报酬!” 他似乎十分不情愿说出他要买一双木头脚,有一种羞耻感。 容棠只能替他可惜,他没有生在那个科技昌明的时代,可能拥有一双高科技仿生脚。 “郑长治啊,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认为一个人身体有了缺陷就是废人。一个人废不废,不是看他完整不完整,是看他做了什么事。有很多人身体健康,可醉生梦死,与废人何异?” 车里的郑长治没有说话,却是老温探出了头,看向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这一刻他感觉这孩子并不小,他比很多人都高得多。 “我走了,想留下喝盏粗茶,我这里随时欢迎。” “容棠。”郑长治突然唤住他,容棠站定。 “小心谢太傅,他也在调查你,不出来意外的话,我知道的,他也知道了。” 容棠心里一震。 “陛下这个人很难猜测心思,你不想被动,就得想办法过明路。” “多谢!” 来的好快,他一直都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暴露,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是自己太躁进了,惹了别人的眼。 与郑长治分别,容棠马上回村里写了一封信,交给容千奇,“你回城时带给彩兰姑姑,告诉她马上进宫交给容妃娘娘。” 容千奇领命。 又对容万里道:“你去工部找唐扶云,让他按照图纸给我们打几把兵器。” 容万里领命。 “战哥,再去送一封信。” 容战领命。 容慎道:“主子,我要做什么?” 容棠在思考他走后会遇到的种种可能。 “你看一下,村里有没有哪个人适合干镇上的掌柜,没有的话招聘一个,你撤回村里,看顾酒坊,糖坊,水车工坊。” 容慎领命。 铜钱一看都有任务了,忙举手问,“少爷,我呢?” “你还是待在铺子里,就是放机灵点。” 夜幕降临,视角来到上京皇宫。 因着户部贪腐大案,中秋宫宴和太后千秋宴都取消了,宣宁帝的火气让整个皇宫都处于低气压中。 虽然中秋一过天气就不那么热了,晚上不必扇凉风也睡得着,宣宁帝还是习惯性的想躺在栖凤宫,感受容妃身边安宁的氛围。 这一晚他睡的也算稳,就是后半夜时分,容妃似乎梦魇了,辗转呼唤,“棠儿,别怕,姨母护着你……,别怕,……” 宣宁帝醒了,从她含糊不清的言辞中听出了异样,轻轻推醒了容妃。 “爱妃,醒醒!” 容妃惊而坐起,眼角还有泪珠,“啊陛下,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你有心事?你有事瞒他朕!” 荣妃吓出了冷汗,翻身跪着,“不是棠儿的错,他一直想坦白的,是臣妾害怕陛下误会,陛下要罚,就罚臣妾吧!” 宣宁帝的目光幽幽,“他犯了什么错不敢承认?” 容妃挣扎了片刻,方道:“半个月前,他易容改扮,进了户部查账,梁侍郎的错账是他查出来的。他原本很开心,感觉替陛下分了忧,想着陛下还能嘉奖他,是我怕……我怕……” 宣宁帝听出来了,容妃怕睿王报复。 第245章 金珠的意义 梁家的事再怎么遮掩,最后牵扯到睿王都是绝对的,宣宁帝心知肚明。 而睿王只要全身而退,后面必然报复查账人,这也是必然结局。 一时间宣宁帝陷入两难。 任由大理寺和刑部查下去,难免损了皇家颜面。放过睿王,则替他揪出贪腐的功臣不保,日后再有此类案件,谁还敢出头替他分忧? “行了,你也不要担心,他是为朕做事,不可能办好了差事还要担惊受怕的。正好他先前帮着工部制出了水龙车,如此利国利民之举,朕还没想好怎么嘉奖他,就趁此机会,也不要等他年满十六了,直接晋为建安伯吧。” 容妃替容棠谢恩,宣宁帝哈哈笑,“哪里需要你替他谢了,让他亲自来谢恩。几个月不见,竟不知道这小子还有两把刷子,朕倒要瞧瞧,他还有什么能耐没使出来。” 上朝的路上,宣宁帝对何大伴道:“你去拟两份圣旨,一份晋容妃为贤妃。一份晋容棠为一等建安伯,赐金珠一颗。” 何大伴未及多想先应了一声,过后不禁细思,容棠晋爵并不算稀奇,可赐金珠意义不凡,通常只有皇室子弟拥有,并可由金珠多寡决定身份地位上下。宣宁帝为九珠,寒王是唯一的七珠亲王,寒王世子,睿王殿下都是五珠,淮王和永王都是四珠,其他皇子仅为三珠,大越建朝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个皇族以外的的官员或勋贵得此殊荣。 这并不是说容棠有了珠子就和皇子差不多,是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不同。他可以拥有第一颗就可能拥有第二颗,等他有了足够的金珠,理论上可以和任何一个皇子王爷别苗头,甚至,不排除将来的某一日权势大过皇子王爷。 果然朝堂上对晋容妃为贤妃没什么意见,对容棠提前成为建安伯也不说什么,就赐的这颗金珠,让文武百官吵翻了天,尤其睿王一党反对最为激烈。 这一回,宣宁帝没有装老好人和稀泥,力排众议,这一颗金珠,必赐。 他对群臣道:“你们所反对的,不过是金珠为皇族子弟独有,自来没有赏赐外姓先例,但万事都有第一次。十八年前建安伯以军功换女儿血脉传继爵位,朕答应了。今天容棠以献上水龙车图纸的功劳,也足以换金珠一颗。他日旁人有大功于社稷者,朕同样也可以赏赐金珠。朕意已绝,礼部尚书,” 魏尚书出列,“臣在。” “卿持节册封容贤妃。” 众臣哗然,一般后宫晋位多是皇帝近侍太监捧旨宣读,妃嫔都已经欢喜不尽了,现在晋一个贤妃,竟是礼部尚书亲自持节册封,那是皇后才有的殊荣,真是给足了容贤妃体面。 “何大伴,” 何大伴躬身,“老奴在。” “你亲赴建安伯府颁旨,赐金珠。” 众臣又是动容,这回倒是派内侍了,却是皇帝自小的玩伴,最贴心的何大伴亲自前往,这说明皇帝已然把容棠纳为心腹臣子。他虽然小小年纪还没入仕途,前途已然光芒万丈。 谢太傅眼神微闪,上前两步,“陛下,臣……” “陛下圣明。” 开口的是左督御史常大人。 “纵观古今,凡重民生者皆为大贤,容世子小小年纪,知道献上水龙车图纸以解农田缺水困境,此功德盖过风扇那种奇技淫巧的玩意,赐金珠绝不为过,陛下圣明。” 他一开口,整个御史台都跟着吹起了彩虹屁,这让宣宁帝无比熨帖,过往多少年了,这些做御史的不骂他,就是赞扬他了。 “嗯!谢太傅,你有什么话说?” 谢太傅刚要开口,郑丞相出列站在了他前面,“臣和谢太傅的意见是一样的,容棠有功,当赏。” 谢太傅:“……” 杜国公出列道:“陛下,今夏旱情严重,上京范围雨水较往年稀薄数倍,三个月来没下过一场透雨,要不是有这水龙车抢救了无数稻田旱田,恐怕今年的秋收减产的厉害。臣没有去田里看过,但听府里管田庄的管事报过,安装水龙车的田地产量不受影响,早稻田和早高粱已经可以收割,颗粒饱满结实。管事还说把水龙车借给没买到的村民,百姓们都称颂陛下是千古明君,才有这祥瑞降世。” 宣宁帝嘴巴张的扁桃体清晰可见,龙颜大悦,趁着愉快下了朝,免得有人影响好心情。 百官下朝,很多官员都好像有种奇怪的错觉,郑丞相和谢太傅看睿王的眼神别有深意,而睿王时隔两月再次上朝,面容也实在阴郁。 等人都散差不多了,郑丞相追上左督御史常大人,“常大人,是谁让你替容棠说好话?是……是他吗?” “他是谁?恕下官听不懂丞相说什么,告辞。” 郑丞相看着常大人的背影陷入沉思,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左督御史哪一个皇子都不亲近,就只听郑长治的。 有人说,常大人听郑长治的,还不是郑丞相你的人?其实不是。 郑丞相自己清楚的很,他的人或许有一部分也是郑长治的人,但郑长治的人一个也不是他的人。这一次扳倒梁家大儿子出了力,是因为刚好大儿子也想扳倒梁家,并不是要帮他这个父亲。 他原以为要扳倒梁家会很难,没想到大儿子不声不响做到了。 他的嫡长子心智无双,手段超人,只可惜。 何大伴带了圣旨去伯府宣旨,得知容棠在容家村,丝毫不介意多跑,让内侍和皇宫近卫们绕皇城一周,最后敲锣打鼓穿越西城门,直奔容家村去。 彼时容棠换了粗布衣服,鞋底下套了草鞋,正下地看村民们收割早稻,以免有村民不知高矮,伤了休眠芽。 何大伴远远找不见一个穿着锦绣的人,手搭凉棚翘脚观望,只觉满眼都是泥腿子。 直到干儿子找到了村长,村长容大江又去找来了容棠,何大伴这才看清,满眼泥腿子里,有那么一个身材挺拔如竹的少年人,朝自己走过来。 “哎呦喂,容世子。不对,该叫小伯爷了。您快去洗漱熏香,接了旨,随老奴回京谢恩。真是的,老奴也见了无数勋贵子弟了,就没一个愿意下地割稻子的,您不累吗?” 容棠边擦汗边往村里走,龇牙大笑,“没有割稻子,小棠我也不会干农活,就是在搞一个试验,看能不能增加点产量,村民也是第一次试,得看着点。” 说着话回了新宅院,他去沐浴更衣,春草布置了香案,没一会出来,主仆加几位容氏太爷一起跪接了旨意,各自欢喜不提。 容棠接了旨,将何大伴拖至一旁,疑惑不解的问,“何大伴,陛下没银子,不赏也是没事的,这一颗金珠子是表示心意的意思吗?” 第246章 气死朕了 这颗指肚大的金珠顶天有一两,折合十两银子,如果这也算赏赐,皇帝忒抠门了些。 何大伴拿拂尘象征性的掸掸容棠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又是一通吱哇乱叫,“哎呦呦,我的小伯爷,这可不是一般的金珠子,这是大越龙珠,只有皇子们才有资格拥有。陛下赐给你一颗,是把你当成皇室子侄看待了,这可是大越建朝以来头一份殊荣。” 容棠持着珠子对光看,果见上面刻着神秘繁复的古老符文。 “何大伴,那这颗金珠小棠是供起来,还是随身带着?关键时刻它能保命吗?和免死金牌同等级效果吗?” 何大伴都笑裂了,“小伯爷哪来这许多可笑的念头?话说回来,有这颗金珠,只要小伯爷不造反,总是要多几分颜面的。行了,小伯爷,随老奴回京谢恩吧!” 仔细看去,金珠上是有孔眼的,容棠摘下昭翎给他的免打牌,穿过孔眼挂在了脖子上。 何大伴见他这零零碎碎整了一串都挂上,倒像是特别怕挨打一样,一时也猜不着原因,就催他走。 容棠一边让人拉马过来,一边让春草给同来的内侍近卫捎特产,无非是自家酿的酒,熬的糖。 他特意给何大伴单独拿了两罐子,“这是自家熬的梨膏糖,预防冬日咳嗽很有效,何大伴带两罐。” 何大伴想推辞推辞,罐子一入手,坠手的沉。 “呃!小伯爷如此有心,却之不恭了。” 进京谢恩的路线选在南城门入京,这是上京南北主干道,行走在路上这条路上的人富贵门第远高于其他各门,因此,容棠还没入宫,建安伯府得了的圣宠的消息就满城尽知了。 宣宁帝接见容棠的地点是紫宸殿,这是皇帝寝宫,也表示某方面他把容棠看做子侄而非臣子,自然,来谢恩的还有容贤妃。 容棠磕头谢了恩,刚要起来,宣宁帝威严的喝了一声,“建安伯,你可知罪?” 容棠“嗵”一声又跪下了,偷眼看容贤妃。容贤妃掩唇轻叹,“你瞒着陛下的事,陛下都知道了,还不从实招来,求陛下饶了你。” 容世肉眼可见的发慌,东摸西摸,要掏条帕子擦汗,一个不注意,掏掉一块小金牌,被何大伴眼尖的捡了起来,递还给他。 容棠忙不迭大向袖筒里塞,一个不注意,又掉了另一块牌子,且这牌子花纹式样极眼熟,却是内务府还没打制好交到容棠手上的。 宣宁帝指着两块牌子,“何大伴,拿来给朕瞧瞧。” 先看的那面是一块身份名牌,金质而非硬纸片,上刻察塔克容棠五个大越文字,后面是南疆古文字,宣宁帝认不出来,猜也猜得到,就是南疆文察塔克容棠。 “这是何物?” 容棠倒是没有多慌,“这是小棠的身份名牌啊!察塔克容棠。” “你不是容棠吗?” 容棠:“小棠当然是容棠,但小棠做容棠之前,先做了十四年察塔克容棠,察塔克是养父姓氏。” 宣宁帝:“……” (没毛病,但怎么感觉怪怪的?) “你等一下,这察塔克,是你养父的姓?” “啊!” 宣宁帝站了起来,转了两圈,“何大伴,察塔克姓氏是个什么鬼?咱们大越有三个字复姓吗?” 何大伴道:“两个字复姓不稀奇,三个字的没听说过。不过西域和漠北倒是不少,南疆……南疆……” 何大伴睁大了眼,“容小伯爷,你真是南疆人?” “是啊!” 容棠纯净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小棠一来就说了呀!大姨爹不记得了。” 宣宁帝想起来了,第一次见这小子,他就是这么一副装傻的样子,大姨爹,大姨爹,的确就是南疆土语姨丈的意思。 ““可这察塔克……不是南疆九部之一吗?你养父是王族?” 容棠垂下头,眼里泪光闪烁,“还什么王族不王族?都灭族了,没有了,一个丧家之犬罢了,小棠替他们报过仇,也算还了养育之恩,没了牵挂。好在这边还有姨母,姨爹,表姐和族亲们,心无旁骛,只管在上京扎下根过日子就好了,这身份名牌,就是留个念想。” 宣宁帝继续转圈,特马的好有道理,但到底哪里不对呢? 何大伴咋舌,“哎呦小伯爷,原来您做过十几年王子!” 容棠掩面悲痛道:“何大伴以后不要提起了,心肝痛。” 宣宁帝甩了甩脑袋,看向另一块铜制令牌,上刻大越安南伯五个字,等等等等,怎么是安南伯呢?他刚晋了建安伯! 有那么一瞬间,宣宁帝以为内务府制作令牌刻错字了。 “这是什么?” 容棠目光闪了闪,膝盖小幅度移动,朝着容贤妃缓慢靠近。 宣宁帝眼神威严,“还不快说!” 容棠抖了一下,立马招认,“南疆其余八部害死我父王阿娘,小棠气不过,路过南朝皇都,用察塔克藏宝图和南朝皇帝换了几万兵马开赴南疆,替我父王阿娘和族人们报仇雪恨。南朝皇帝怕别人说他无故劫财,封了个虚爵给我……啊……不要打小棠……” 宣宁帝被他气得没了分寸,抄起个什么东西就往容棠身上砸,“好你个容棠,好你个南疆王子,好你个安南伯,你把朕骗得好惨……” 容棠一边麻溜爬一边辩解,“没有啊,小棠没有故意骗大姨爹,我一来就说了呀,那时候被我爹步步紧逼,我又要招架他打死我,再说,大姨爹也没问下去的意思,小棠想着可能大姨爹也不在意这些事……哎呦,姨母,救命,何大伴,救命……” 容贤妃先是被他吓得脸白,又见皇帝发火要打侄子,到底是血脉至亲,抛下惧怕替容棠求情,“陛下,小棠被南疆王族收养,也不是他能选择的,他就是被海外的人收养了,那也还是咱们大越血脉呀,总不能因为这,他就有罪了呀!我们容家只这一滴血了,好不容易归了宗,陛下留情,莫给打坏了。” 此时容棠爬了好几圈,眼看着宣宁帝砸了好几个杯子,手边没东西拿了,干脆翻了个滚,顺了何大伴的拂尘塞他手上。 “大姨爹实在生气,使这个打吧,左右别气坏了身子。” 宣宁帝眼看着这个滑不留手的混账又怕挨打,又往前凑的样子,不知怎么气已经消了一大半,仔细想想,容棠犯得错看似不小,但以他当时的处境,这么做又是合情合理的。 最让他心里熨帖的是这几句话,在南边无牵无挂了,自此心无旁骛,扎根北朝,挨着姨母,姨爹,表姐,族亲过日子,这说明南朝于他只是路过,而北朝是他的家。 何大伴多有眼力劲,早看出来皇帝没那么气了,笑着接过自己的拂尘,“别累着陛下的手,老奴替您行刑。” 第247章 告秘者 他拿着拂尘往容棠身上甩了几下,跟赶蚊子似的,最可笑是容棠哎呦哎呦直叫,比板子打身上都疼,翻了两个滚,把昭翎的免打牌举过头顶,双手合十求放过。 宣宁帝给气笑了,这一笑所有的威严破了功。 “你个混账滑头,金士钊怎么没打死你算了,省得来气死朕。” 容棠在地上趴了一会,眼见着也不打了,偷眼去瞄,刚好被宣宁帝看见,伸脚就来踹他,容棠顺势抱住他的大腿。 “大姨爹,饶命,小棠不是故意的,这我也抗拒不了,绝不是贪图什么权势富贵。小棠要是贪图,当日就留在南边当个现成的安南伯,也不至于几千里跑过来,发现娘死爹不爱了。” 他抱得又紧,宣宁帝感觉龙裤衩子都快被扯掉了,两手用力抓紧蹬他,“你个混账无赖快放开朕……贤妃,把他扯开……” 容贤妃早看呆了,连忙也跪过去,把容棠撕吧开,保住了龙腿清白的宣宁帝气喘吁吁,是既有气,又无奈。 很快他回过神来,瞪着容贤妃,“你是不是一早就知情?” 容贤妃眨眨眼,“陛下,臣妾真不知道这事……” 她转而拍打容棠,“你个冤家,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容棠大喊冤枉,“姨母,我以为你问过容战他们了,不是你派他们去找我吗?刚才侄儿一来,大姨爹就问我知不知罪,我以为这事你和大姨爹说了,就……就……那什么,大姨爹不知道?” 容贤妃用帕子捂嘴,“我哪里知道这事?我说的是你进户部查账的事陛下知道了,可怜我担惊受怕,半夜做噩梦都梦见你血淋淋的……我的棠儿呀!” “姨母……” 抱头痛哭!把宣宁帝整不会了。 “行了,别假惺惺了,朕现在相信外面传的,你就是个混账无赖滑头……” 还想再找两个词形容,词穷了。 容棠哼哼唧唧蹭龙腿,“大姨爹,小棠也不是没优点的,小棠孝顺啊,小棠的老师教会小棠很多东西,日后都给大姨爹,大姨爹拿来发展大越,大越会越来越好的,大姨爹也会成就举世伟业。” 宣宁帝不知怎么的就听进去了,这小子虽然滑头,但来了没多久,确实给北朝带了许多好处,直接或间接也都给他涨了帝王声望,这如果是个间谍,南边那个损失也太大了些,这样的间谍给他来一打也欢迎。 气消了,疑心没了,还是得敲打敲打,“你可真是孝,金士钊都快给你孝死了。” 容棠笑嘻嘻,“我爹又不疼我,我只和姨母亲,顺带也和姨爹亲。” 宣宁帝又瞪眼,“怎么朕还是个顺带的?” “这不很正常吗?谁是我姨爹,我和谁亲,只不过刚巧姨爹是皇帝吗!嘿嘿!嘿嘿!” 容贤妃用手指头戳他,“先要忠君,顺带孝顺姨母就够了。” 宣宁帝虽然瞪他,其实也知道容棠说的没毛病,要论孝,他当然和容贤妃更亲,要论忠,就他目前做的事,也都于国有利。 转了这么一阵子,宣宁帝也累了,坐下来揉额头,容棠一骨碌爬起来,殷勤的上前巴结,“大姨爹,我给你揉揉。” 他那一手推拿技术,可是将凤老太太都征服过的,尤其对宣宁帝这样的神衰症特别有效,揉了一会,宣宁帝就舒服的直哼哼。 “小滑头,你这手艺不错,也是你老师教的?你老师什么人哪,什么都会?” 他就是问问,也没指望容棠老实交代,容棠倒也自然答了,“哪有人什么都会的?小棠小时候请过很多老师,有教大越文化的,有教习武的,有教机关术的。大姨爹知道什么是机关术吗?就是春秋战国时期,墨家留下的一点残篇。至于这推拿术 ,说来可怜,是小棠从小生病,看大夫多了……” 巴拉巴拉,宣宁帝昏昏欲睡,容棠顺势把他放倒在榻上,这一会的时间里,容棠似乎什么都交代了,宣宁帝也好像什么都听到了,但醒过来记不记得住,看运气。 何大伴见皇帝睡着了,招手让底下人收了地上的碎瓷,给宣宁帝盖了肚脐眼,蹑手蹑脚都出去了。 出了寝殿,何大伴说什么都要亲自送容棠出宫,容棠见他头上有薄汗,打开折扇给他扇风。何大伴死活不愿意他累手,抢了扇子给他扇。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老奴要被你吓掉魂了。” 眼瞅着容棠将一桩说不好小命不保的大事化小了,小事化完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抱紧这条大腿。 就这张嘴,死人说活,活人说死,得罪不起。 何大伴将容棠送出去,一转脸,又看到谢太傅复返,上前打了个揖,“谢太傅,有事啊!” 谢太傅午前上朝就想要说点啥,被常大人和郑丞相一再拦住了,何大伴看的真真的。 谢太傅温言道:“本官偶然得了些江南传言,不知真假,特来与陛下说说,也请陛下帮着分析分析。刚才走的是容世子?” “是建安伯了,太傅大人,午时不是晋爵了吗,来谢恩的。” 谢太傅顿了顿,“本官求见陛下,请何大伴通传。” 何大伴腆了腆肚子,“通传不了。太傅,不巧的很,陛下睡着了。” 宣宁帝的神衰症百官尽知,谁都不敢在他睡着时喊他起来,除非失火。 但是谢太傅不信,容棠刚出了紫宸殿,怎么他在的时候就没睡着,他一走,陛下就睡着了? 他有点不高兴,“何大人,本官真有要紧事。” 何大伴态度谦卑,“哎呦,老奴也没说太傅大人的事不重要,就是陛下睡着的时候,老奴不敢喊。要不太傅大人自己亲自喊吧,想来陛下被吵醒,并不是会责怪大人。” 谢太傅反而踌躇了,他可知道宣宁帝有睡觉困难症,谁敢喊他,一时愤怒,真的会砍人的。 “陛下多长时间能醒?” “这真不好说,陛下嫌白天有杂声,从来没安睡过,就这会睡着了,真不知道睡多久。要不太傅大人偏殿里等一等?” 谢太傅直觉得今天的何大伴有意跟自己过不去,但他没证据,反正有的是时间。 “那等明日也行。” 何大伴恭恭敬敬送他走,在后边撇嘴,看来事情也没有多要紧。 走了不远碰到了谢贵妃,轻罗团扇掩着半副仙姿,莲步轻摇,粉唇微启,“哥哥,没见着陛下?” 谢太傅躬身行礼,“贵妃娘娘,陛下睡着了。” 谢贵妃也不信,她进宫十年来,就没见宣宁白天睡过觉,刚要说话,见谢太傅微微摇头,掩唇笑了笑,“也好,今日便不劳烦容妃姐姐了,本宫亲自服侍陛下安寝。” 谢贵妃袅袅婷婷走向紫宸殿,何大伴没有阻拦,只是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第248章 司马家的忧虑 他转头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谢太傅收回目光,出宫。 容贤妃回到栖凤宫,只觉腿脚都是软的,尤嬷嬷急忙叫人关了宫门,服侍她宽衣沐浴。 待换了干爽衣裳出来,容贤妃才切实感觉到还活着。 尤嬷嬷咋舌不已,“乖乖,老奴是没见过咱家世子,不对,是咱家小伯爷这么能泼皮耍赖,还没让陛下动真怒的,就这个事,搁别人身上说砍脑袋都不为过了,他就给过了明路。” 容贤妃也是后怕不已,这个秘密压在心里很长时间了,她都怕自己哪天说漏嘴让人听了去,直到这会,她才知道容棠是有什么把握,有一天陛下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怀疑他是探子。 知书点算了午前陛下给娘娘的赏赐,和各宫妃嫔来讨好的礼物,将誊好的单子给她看,“娘娘到今日真算是扬眉吐气了,除了谢贵妃,就连皇后娘娘都赐了赏。” 要知道宣宁帝的后宫位份很微妙,王皇后三个嫡公主没有皇子,且年岁已大,断了恩宠。 有皇子的位份又低,皇帝也不常召见,只能互别苗头,争取儿子成太子。 谢贵妃倒是位份高,膝下连个公主都没生,在皇宫生存法则里,有宠无子,等同玩物,眼下风光无限,日后晚景惨淡。 倒是容妃,本身位份也高,有公主得宠,最近月余接连侍寝,不仅她自己得了正式编制贤妃,娘家侄子也提前袭爵,只要不作妖,未来一个尊荣的皇太妃是稳稳的了。 那些往日里当她透明人的宫人们,总算反应过来,在这个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和谢贵妃,容贤妃是第三个不能得罪的人。 容贤妃看着礼单子,思绪一下子飞回到几个月前,她还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 “挑一些好的,送到伯府去,棠儿也是有未婚妻的人,给他添聘礼用。再挑一些留给昭翎做嫁妆,我这个做娘的,终于不用女儿补贴了。零外再拿一些给彩兰做家用,不能老用棠儿的,不像样子。” 尤嬷嬷十分熨帖,“老奴去吧,依老奴的意思,给小伯爷的那些,倒不如直接给唐小姐送过去。唐夫人和唐大人闹义绝闹得很凶,听说唐大人死活不同意离,找了很多礼部官眷给司马家施加压力。老奴这番去呀,也不说别的,就说娘娘十分喜爱唐小姐,这些御赐之物,都给唐小姐赏玩。” 如此一来,有头脑的就会察觉贤妃娘娘的立场了,当不会继续施压。 尤嬷嬷在宫里挑选合适的物品,容棠是刚出了宫门,被几个司马家的小郎君扯到司马家去了。这些小郎君,一个比一个虎,力气又大,把容棠的小身板子扯得脚不沾地,容棠愿称之为“狼君“。 容战和容万里骑在马上,看主子被几个差不多岁数的半大小子架走,一时无语,紧紧跟着,直到进了司马家,才将他放脱。 司马老夫人骂了孙子们一顿,“让你们请建安伯过来,不是让你们绑他过来,一个个欠揍的主。” 容棠双脚踏了实地,头脑还有些蒙,“老夫人,什么事啊?” 司马老夫人墨叽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容小伯爷,时至今日了,咱们家才突然发现,咱们甜甜身份配不上你了,有什么话,不妨咱们都说开了,也免得日后多嘴,伤了情分。” 容棠莫名其妙,“老夫人这话从何说起的?这婚事是我们俩没生下来就定好的,不出意外,我将来一定是建安伯,这怎么会突然发现配不上了呢?” 司马老夫人也很是苦恼,“当年你娘和甜甜娘指腹为婚,当然也没在意什么身份悬殊。况且唐训泽再怎么不争气,也是个五品小官。可眼下甜甜娘要和那个狼心狗肺的离了,甜甜是一定要跟着娘的,她就不是官家小姐了,会不会太委屈了你?” 容棠总算是了解了司马老夫人脑回路,讲真,他一直想寻找一个温和的办法,在不伤害唐家母女的前提下把婚事退了,两家体面解除姻亲关系。 但眼下的情况要说出来,无疑是给唐家母女雪上加霜,要么她们母女声名扫地,要么唐夫人为了女儿委屈求全,不离了。 “老夫人想岔了,女儿家是不是尊贵,是由她本身的教养决定的,不是父亲的官位决定的。小棠以为唐小姐有能力有担当,能以微薄之力替母亲遮挡风雨,本身的价值远远超越家族给予的光环,这样的女孩子足以匹配任何高门。” 司马老夫人双眼发直,建安伯说的是自家外孙女?不会写诗作画,也不会绣花烹饪的甜甜? “所以出了什么事让您有这样子忧虑?” 司马老夫人叹息一声,“是老婆子被外人左右了情绪,也着实没想到,建安伯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胸襟气魄。那都是旁人胡咧咧两句,没的倒让建安伯看笑话。蕊儿,让你小姐出来,和建安伯说几句话。” 等唐甜甜的时间,容万里也打听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说是唐训泽请来的说客,死活不愿意离,还说唐小姐没了官家小姐的身份,就没了嫁给主子做伯府主母的资格。她们还当着唐小姐的面大声议论,说主子小小年纪已经是建安伯了,三妻四妾不为过,她们要将府里的庶女嫁给主子做妾,届时伯爷小妾都是官家女,唐小姐有什么威严管理一府后院?” 容万里语气夸张,一本正经地搞笑,容棠却笑不出来。 “都是谁家来说项?” “有唐大人的几个远亲,有几个七八品的小官,有几个号称和唐小姐一起玩到大的闺中好友,身份最高的是户部尚书的老娘,就是她说给主子牵线,纳几房妾室。哦对了,听说魏尚书老娘青年丧夫,魏尚书是个遗腹子,魏老夫人含辛茹苦把魏尚书供养成材,先帝赐了她贞洁牌坊,封贞烈夫人。” “我去,女版卫道士啊!” 容棠完全不想和这类老古董打交道,这是被封建礼教完全驯化了的,皮囊是女,内里为男,且比一般男人更极端的疯子。她自己以苦为荣,也号召全天下的女人都以她为榜样,一旦出现了唐夫人这样敢于反抗挑战男权规则的女人,她的打压比男人更狠。 唐甜甜磨磨蹭蹭走过来,扭扭捏捏给了他一个新的荷包。可这个荷包绣得极丑,鸳鸯也很抽象,容棠不想打击她,可又实在忍不住说了句,“丑死了,不会绣别绣了。” 唐甜甜小脸一白,掩面狂奔而去。 蕊儿急得跳脚,“小伯爷,夫人逼着小姐学绣花,小姐手指头都戳了一遍,你就是不喜欢,也别打击她积极性啊!” 这倒还成了他的不是了,明明是他要挂着这个丑物件出门。 第249章 收礼 离开司马家,几人顺便去伯府被追回来的二十间铺子,这些铺面统一都在东市,虽不及前门大街那几间豪华宽敞,地理位置也是中等偏上了。 此时一间间走过去,只见大半铁将军把门,贴了刑部封条,有几间门敞开着,有刑部官兵进出搬东西。 他们走上前去询问,听说是铺子原主人,守门的一个统领倒也客气。 “我们尚书大人说了,里面的货物虽是梁家的,但铺子是建安伯府的,等咱们收拾好,会将钥匙还给伯府。” 容棠却知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事,梁家倒台,他们原本的生意和势力皆被上京各达官贵人瓜分,他一个没什么底蕴的新贵,能保住自己的铺子就不错了,也没想过把梁家的蛋糕也切一块过来。 他借着搭讪套话,“不知道梁家的案子什么时候能了结?我们也等着开门做生意呢?” 那统领回答很谨慎,“卑职也不清楚,但往年的例子,通常三五个月就该有结果了。” 梁必正贪腐数额巨大,板上钉钉翻不了案,就算睿王他拖延,也不过在牢里苟延残喘几个月罢了。 巡视完了铺面,又顺路认了几处宅院的门,容棠对建安伯府的产业总算有了具体认知,别的不说,自己也算上京勋贵里的顶级阔人了。 倒也不是说建安伯府就是上京数一数二的豪门,是相对于别的勋贵人家动辄妻妾成群,庶子女一二十,他这个没爹管没娘理的独苗苗,个人资产绝对雄厚。 真香。 一时豪情大发,要买田买地,做大地主。 只是当下天色已晚,来不及去牙行咨询,只得先回了伯府。 建安伯府午前就放了炮庆祝,见他回来,陶管家两条腿倒腾的跟风火轮似的。 “伯爷,您可回来了,这一整天,可把老奴忙坏了。” 他可真是忙的不轻,收礼,登记,招呼来客,不独是他,往日里闲的蛋疼的各院下人也都一个当两三个使,直到天晚了,没人再来了,他们才得已歇口气。 “怎么回事啊!” 容棠习惯性的就以为出了什么幺蛾子。 谁知陶管家抱了一大本人情册子来给他翻看,“这是伯爷晋爵的圣旨颁下来后,上京各府送来的贺礼,老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先造了册子,伯爷您看谁家的该收,谁家的该退。” 容棠光看这个册子还不怎么有感觉,真正去了大库房一看,好家伙,满当当的,感觉前些年被金士钊偷走的家底又回来了一样。 他一看到这种就头疼,基本上他是那种指挥型人格,喜欢创造新事物,但也没耐心一点点清理,这也是他亲口建造了上京周边最大的工坊,自己还没进去看一趟的原因。 “你就带人慢慢理吧,能吃能用的先消化了,能放的放着,以备将来还礼。” “老奴就知道主子会这么说。”陶管家叹了口气,又拿了一大叠请帖,“这都是请您去赴宴的,不止您,连太夫人也收到帖子了。” 时至今日,他们建安伯府才算重新立足于上京,不是靠老伯爷的余荫,是小伯爷自己的本事。 对请自己的,容棠没什么想法,倒是请容秀的叫她多加了几分注目。 “魏尚书府?” “后日就是魏老夫人六十整寿,她派人来请太夫人,只怕不去都不行。” 到底是正二品大员的老娘,他们伯府撑死了也就相当于朝中四品待遇,还真不能拿乔。 容棠大抵能了解魏老夫人请容秀何事,她这是吃豆子发了酵一肚子没好屁,还是想通过容秀给唐夫人施压,让她放弃义绝想法。 “真是闲的。” 魏老夫人管闲事管到了太平洋,容棠对容秀没有别的期待,只希望她硬气一点,发现魏老夫人说话不对,有嘴巴怼就怼,没嘴巴怼就马上走人。 他将自己的想法让陶管家传到容秀耳朵里。 “小伯爷说了,不要怕得罪人,得罪了有他呢,您只要不折了伯府威风就够了。” 容秀有些日子不敢面对容棠了,闻言也只是面容木木的,“我知道了。” 她也很慌,这个魏老夫人是个很严肃也很顽固的人,恪守成规,对女人的名声尤其喜欢挑刺,仿佛天底下的女人就她一个是完美的,旁人都是不合格的。 翌日,由于要做出远门的准备了,容棠决定好好采买一些有用的东西,例如马。 上一回司马智送了三匹军马给他,他和容战,容万里三个人走,一人两匹换乘,就还需要三匹。 容战走在他左侧问道:“主子,现在皇帝也知道南边发生的事了,咱们一去也不是十天半月能回的,真不用报备吗?” 报备也是一定要报备的,不然一去数月,后面被宣宁帝知道,别说喊大姨爹,就是喊亲爹,他也得怀疑。 “要等一个时机。” 他和南边通信是靠着无疾的猛禽,北朝其他人可没这个便利。郑家先是捏住了他的话柄,针对性的去查才查出来安南伯的信息,宣宁帝自己的探子还没传回来消息,他要是这个时候提前告诉宣宁帝,南边朝局乱了,他要去趁乱摸鱼,宣宁帝怎么想? 你咋这么能耐呢?说你没什么异心,你自己信吗? 做为臣子,不论多大的事,都必须先让皇帝得到第一手消息,他才有安全感。 谁知就这么巧,他们三个在北市买马,就遇见了来买马鞍的郑长宁。 “嘿小伯爷。” 容棠也咧开嘴笑,“郑三公子。” 郑长宁顿了一下,整个大越知道他事实上行三的人不多,都以为他是郑家二公子,看来容小伯爷知道二哥的存在。 郑丞相自从知道二儿子还活着,整个人就陷入癫狂寻找中,但到底还是大哥早了一步,查清了二哥具体的身份。 他清楚的记得父亲听说二哥在南朝官拜正三品大理寺少卿时,那样激动欣喜的失态。看到那一幕,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先是酸涩,后是释然。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因为庶出身份的限制,论头脑论能力,他不比谁家的嫡公子差。他用自己的真实本领做到了千总,已经向父亲,也向旁人证明了自己。 然而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二哥,在没有家族托举的前提下,凭着自己,做到了正三品实权官员,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小伯爷来买马,需不需要帮忙看看?” “也行,一起呗!” 容棠对马懂得不多,也的确需要掌眼的,几人穿过人流如织的牛羊市,来到了最北边的马市。 忽然间,他们听到了怪声怪腔的吆喝声,“来看马了,纯正大宛马,数量不多,欲买从速了。” 上京城有几十年没和西域通商了,这还是两皇分治以来的头一次,立刻吸引了许多买马人围拢观看。 第250章 西域胡商 来卖马的一看就是胡人,卷发高鼻灰蓝色的眼睛,就连胡子都是弯曲的,看到他们,容棠就忍不住联想到唐家兄妹。 马是好马,价格也贵,普通马匹六七十两,他们卖的,至少一百二十两,围观之人一听价格就嘘声四起,不愿当冤大头。 其中一个个子略高的操着蹩脚大越语言道:“尊贵的朋友们,马是好马,如果嫌贵,还可以商量。我这里有几个问题,谁答的上来,一匹马便宜十两银子。” 有人感兴趣,“是一个问题便宜十两,还是全答出来便宜十两?” 那两人商量了一下,高个子回答,“答对一个问题便宜十两。” “好,你问。” 周围人起哄,让他们提问题,答不答的上来两说,万一捡个漏呢? 高个子胡人拿出来一块木板,上面出了一道题:“有鸡兔同笼,数头三十三颗,数脚一百零二条,问鸡兔各几何?” 容棠差点笑出声来,不等别人念完就给出答案,“鸡十五,兔十八。” 两个胡人马贩没想到有人回答这么快,呆了一下,急忙翻一个老旧的线装书本,看了答案一起点头。 “好,贵人,一匹马减十两,还要回答吗?” “继续答。” 容棠被激起了豪气,要所有的的问题都是算术,他能答到他们破产。 “在一个古老的寺院里有一百个僧人,一百个僧人刚好喝一百碗粥,一个大僧喝三碗粥,三个小僧喝一碗粥,那么大僧几何?小僧几何?” “大僧二十五,小僧七十五。” 郑长宁一直以为自己是聪明的了,这些题目给他点时间也算的出来,就是没有这么快,此时张大着嘴巴合不拢,望着容棠眼发直。 胡人马贩又对了一下目光,换了一个问题,“巍巍古寺在山中,未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恰合用尽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同享一碗羹。敢问先生能算者,古寺都来几多僧?” 这一回容棠停了几息,就在众人以为他答不上来时,他道:“六百二十四僧。” 这回惊叹的人反而少了,出现了另一种声音,“你是托吧?这么难的题想都不想就出答案,肯定是假的,这里面的题你都知道答案了。” 容棠笑的古怪,他自己也觉得欺负人了。 “那你们来出个题吧!” 郑长宁反应过来,向围观众人道:“在下是郑家郑长宁,我来代表大家出个题可好!” 在上京地盘上,不知道郑家的还真不多,众人都散开些,给郑长宁留足空间出题。 “容小伯爷,得罪了。” 容棠:“请。” 郑长宁数算一般,出题也只能反推,心里道了几声惭愧,开口道:“这也是鸡兔同笼题。一个大笼子里鸡兔共一万四千六百颗头,四万三千九百五十六只脚,问……” 他出着题,容棠伸着手指算,问先生还没问完,答案出来了,“七千二百二十二只鸡,七千三百七十八只兔。话说郑公子这笼子挺大啊!” 郑长宁:“……” 两个胡商马贩在地上演算了一遍,张口结舌,“贵人算得对,这题目已经非常复杂,想来我们所有的题目都难不倒贵人,不过贵人还愿意答题,咱们的约定仍然有效。” 也就是说,容棠选择继续答题,有望零元购。众人纷纷看向他,满眼羡慕。 容棠但笑,示意容战付了三匹马的钱,挑了三匹毛色顺眼的,一共给了二百四十两。 “你们长途跋涉而来,不好让你们亏本,我只需要三匹,就挑这三匹好了。” 八十两银子一匹,也算公平公正,围观众人呱呱鼓掌。 胡人马贩左手贴胸行礼,“贵人大气。刚好我们带了几副马鞍,就赠给贵人。” 另一个胡人从车里拿出三副马鞍,恭恭敬敬奉上。容棠见这马鞍镶嵌珠宝,不是凡品,便猜到他们是不缺银子的。 “那好,却之不恭了,在下建安伯容棠,旁的不敢说,只要两位奉公守法,在上京城安分买卖,遇到困难,可到建安伯府寻我,便是我不在府里,管事也会尽力帮忙。” 两个胡人恭而敬之。 郑长宁也看上了马鞍,问道:“我也买一副,多少银子?” 俩胡人商量了一下,高个子开口道:“一百两。” 郑长宁噎了一下,也不是没银子,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围观之人有人劝那胡商,“这位是丞相府公子,你送他一副马鞍,他比容小伯爷这个靠山更硬。” 高个子胡人不解道:“我们来做生意的,都送人了,不是要赔死?再说我们奉公守法,不需要靠山。” 好心人像看傻子一样看马贩子,郑长宁郁闷死了,好像他是来讹一副马鞍一样,匆匆付了银子,挤出人群上马。 容棠在后面叫他,“郑公子。” 郑长宁停步,“什么事?” “是这样,我打算出趟远门,容家村那边,能否请你看顾一二。” 郑长宁奇怪的望他,“你如今圣眷正浓,宫里的贤妃娘娘也非昔日可比,谁这么不开眼要去捅你的老窝?” “就是以防万一吗,别多想。” 容棠拍拍他的肩,郑长宁略显别扭,“这事我也帮不了你,因为我也要出远门。” 二人同行了一段路,于前门大街处分别。 容棠若有所思,容战猜测道:“郑公子也要去南边!” “他可能要去找郑九。” 快要到娱乐馆的时候,一个小公公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吉公公。” 小吉听到喊他扭过头,惊喜大向他走来,大路上不好说话,容棠将他请进了铺子,直上三楼留出来的雅间。 看顾这一层的是新的容一容二,上完茶点就退了出去。小吉不等喝一口茶水,就急急的道:“小伯爷,今天一下朝,谢太傅就追着陛下进了御书房,干爹让小的提醒你,谢太傅将你在南朝的事捅给陛下知道了。” 容棠难以理解谢太傅对他的敌意,不说他们面容相像,天然的该有几分血脉亲切,就是陌生人,他这敌意也太过了些。 谢过小吉,将他送走,容棠又和容战,容万里,以及容千奇开了会。 “那边已经很乱了,估计用不了几天,皇帝也能得到信息,收复江南是他二十年的心愿,这一次,他不会放弃机会。” 历来哪一朝的皇帝不论在位时是昏庸还是贤明,只要能收复失地,让国家重归一统,就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容棠不喜欢打仗,尤其是内仗,这意味着同为大越百姓将刀兵相向自相残杀。但他却也有高位大局观,同一个民族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大一统,时间越久,人心越远,长此以往,才是最残酷的。 他愿意参与这场战争,争取以最小的流血代价,换取两边百姓长久的安稳,然后让他繁荣昌盛。 第251章 平衡 谢太傅怎么也没想到,他去向宣宁帝告发建安伯有可能是南朝探子,宣宁帝十分平静。 “这事建安伯一早和朕坦白过了,他当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太傅不必过于担忧。” 谢太傅心惊不已,才知道皇帝对容棠的信任远超他想象。 “臣也是偶然得知,并没有针对建安伯的意思,仔细想来,或许是臣误会了。” 宣宁帝对他的误会不置可否,“太傅身居高位,关心朝局乃是本分,只不知太傅的消息从何而来?竟比皇家密探还快?” “臣……” 谢太傅一惊,声音哽住,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宣宁帝仍然很温和,“朕知道,你们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通讯秘法,得到消息有可能比朕更快。这没事,很合理,太傅不用紧张。朕只是想请你们查一些真正有用的消息,你们自己知道的同时,捡些能让朕知道的,顺便也告知一声。” 谢太傅噗通跪地,“臣不敢隐瞒。因谢家二房久困江南,二十年不曾聚首,臣的祖父,父亲去世前多有挂念,臣才费尽心思渗透人手,只为确保二房安全,并没有其他想法。且往来传信困难重重,数年没有音讯也是常有,并非是不愿意同陛下共享信息。” 宣宁帝恍然拍额,“朕想起来了,江南还有还有你们嫡支二房,那个叫谢怀愚的,听说还是个御史。这么算的话,满朝文武在南边有亲眷的还不少。” 何大伴在一旁唏嘘,“这要是陛下都给治罪,真剩不下几个清白人。” 言下之意,谢家也有做探子的潜质,既然两边能通信,怎么这么多年了,没给陛下传过一句有用信息?谢家二房是安下心给南朝做臣子了? 谢太傅顿时冒汗,口称有罪,只求惩罚,他倒也是有点眼力劲,要是一意辩驳,刚刚来告容棠的秘,自己就成了一个笑话。 宣宁帝眼神晦暗,摆手让他退了,只是在谢太傅走后不久,伸手扔了一个茶杯。 何大伴没有劝他,只让人收拾碎瓷,自小的相伴,最信任的心腹,他缘何不知,哪怕当了皇帝,看似没有异心的四大世家,也依然是庞大的,独立的四大世家,没有全心全意当自己是南宫皇朝的臣子。 “何大伴。” “老奴在。” “你派人去向建安伯说,谢太傅告发他了。” 何大伴立即就安排干儿子去了,这也就是容棠得到消息的前后因果。 何大伴安排好事又来伺候宣宁帝,宣宁帝捻着新茶杯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询问他的意见,“你说这个朝里有谁是能抗衡四大世家的?” 何大伴苦笑,“这可为难老奴了,老奴就是个阉人,只知道伺候主子,不懂朝政,也不懂制衡术。” 宣宁帝笑骂,“你个老泼皮,朕当年读书,你可是贴身伴读,一课不落,你不懂谁懂?” 何大伴道:“那就是老奴愚钝,听过和会运用是两回事。眼下左相是郑丞相,右相是王丞相,谢家有个太傅,崔家有个国子监祭酒。陛下膝下的皇子没有一个出自这几家血脉,这些年陛下不是平衡的很好吗!” “看似平衡,可也有很大的隐患,万一朝局出现变动,天下大乱,这四家也会因为没有直接血缘牵扯,导致不会全力以赴死保某个南宫血脉。” 这也是多年来他无为治国,小心维系朝堂平衡的主要原因。他想打下江南,使大越归于一统,他又不敢打大仗,百姓相残国力衰微,万一有旁姓反贼揭竿而起,一个不巧,大越便毁于他手。 其实本质上,他和南宫赫都有同样的政见,那就是摆脱士族控制,统一君权,但两人的做法又都各自极端。 南宫赫渡江自治之后,将世家势力甩出朝廷权力中心,高位上坐着的都是他认为的孤臣,能臣。结果世家的势力即便不在朝堂,哪怕是民间,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在与皇权的争斗中,世家守住了地方实权,皇帝的政令出了皇城等于屁。 宣宁帝就相反,他娶了王皇后获得了王家支持登基,过后在朝堂上又重用郑家制衡王家。谢家出了一个太傅,风光不输左右丞相,而崔家掌握着天下大半学子资源,他们四家互相成就也互相拉扯,与宣宁帝形成五角平衡,看起来倒君臣相安。 然而宣宁帝到底年纪大了,忽然有一种想法,既然皇子们没有一个出自四大世家血脉,他们任何一家对南宫皇族也不存在归属感,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五角平衡,是他一对四? 谢太傅明目张胆的拿着他调查来的南朝秘闻来告密,来邀功,丝毫不隐藏世家力量高于皇帝,他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阴阳两句就放过他,他敢收拾谢家吗? 一旦收拾了谢家,其他三家又怎么想?到了这种时候,其他三家会不会变成一个整体,合力抗衡皇权? 想一想真是不寒而栗。 这么说来,其实他的朝堂从来没有多角平衡,从来只有他和世家两方博弈。 他需要有人加入进来,帮他抵制一部分世家力量。 何大伴看他的脸色,多年相伴,宣宁帝肚子里的蛔虫,公母各几条他都知道。 “陛下今晚还是去栖凤宫就寝吗?” “嗯!” 宣宁帝轻应了一声,忽然道:“栖凤宫伺候的人太少,有没有增加一些?” 何大伴道:“贤妃娘娘涨了位份,按理宫人数量也是要相应增加的,是贤妃娘娘不依,她说国库空虚,今秋不少地方减产,怕入冬之前有灾情报上来,她宫里伺候的人够用了。再说陛下怕人吵,人多了必然杂声也多。” 宣宁帝想起来了,怪不得他在栖凤宫就睡得着,在别人的妃嫔处就嫌吵,果然是人多的缘故。 “那就这样吧,人数少,用度不能缺,像往年那样,夏天少冰,冬天少碳的情形不可再出现了。” 何大伴当年答应的大声,心里也不免腹诽,往年贤妃那里缺什么,你不都知道吗?现在才想起来不能缺,怪不得人家都说皇家无情只有利害。 “昭翎这些天都去干嘛了?” 何大伴笑了,“公主能干嘛?她不是帮陛下您投资……那什么,充盈小私库计划,三不五时跑一跑容家村工坊,看制作进度。老奴听说她和崔小姐,唐小姐组成了精算社,对外接查账业务。唐小姐和崔小姐负责查,出了事她负责平,三个人合股,四三三分利。” 宣宁帝露出了一天来第一个笑容,“她可真是爱折腾。” 何大伴也笑,“昭翎公主从小就胆子大,可惜她不是个皇子……” 嘎嘣闭了嘴。 宣宁帝也听出来了,如果昭翎是个皇子,说不定能做出一番事来。但她若是个皇子,自己还会宠她吗? 第252章 良禽论 魏老夫人的寿宴如期举行,不过,因着太后娘娘的千秋宴推后了,她也不敢办的太过隆重,只请了京中一些相好人家的夫人小姐,至于男客,愿意到场的可以在魏尚书处喝盏茶。 容棠心知这老太太没憋好屁,推了其他几家的宴请,赶在容秀走后不久,也亲自去了魏尚书府。据他所知,魏尚书支持睿王,说不得这其中还有睿王的算计,容秀政治头脑不敏感,只怕应付不来。 果然在魏尚书府,他便遇到了睿王,彼时他早放开了双拐,彻底“痊愈”。 睿王面对容棠一如既往的热情,仿佛梁家和容家的不睦不曾存在过,而他对容棠的拉拢招揽之心,也未有一日放弃。 “哈哈哈,如此年轻的建安伯,未来可期啊!” 他大笑着拍着容棠的肩膀,向旁人展示二者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王爷过奖。” 对于他迫切的宣示“建安伯是我的人”,容棠客套疏离,绝不多说一句话,站在睿王旁边的魏尚书都替睿王尴尬。 容棠话音刚刚落,就有一个温和的语音响了起来,“是本王幻听了吗?刚才有人提到建安伯?” 转头望去,只见下人引着两个人走近,一个是顾忠勋,一个文质彬彬,容棠没有见过。 容战低声提醒,“淮王。” 其实不用他说,容棠就猜出来的,据他自己推算,淮王也是时候来与他结交,再晚下去,他都怀疑走了眼,淮王真是个没野心的安乐王爷,毕竟他都给了淮王结交他的理由。 容棠同样行礼问候,“淮王殿下。” 淮王不顾睿王那张一下子变得难看的脸,热情的上前两步,从他手上抢过容棠的肩膀搭上去,“本王今日方知,建安伯小小年纪,还是个能写诗作赋的。月初你在谢太傅府上写的那首《临江仙》,真是不同凡响,一个人没有绝大的胸襟气魄,根本写不出来那股俯瞰山河的气势。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本王的英才诗会?就你这样的才华,怎么也排前几名!” 容战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魏尚书冷哼了一声,“淮王爷,诚如您所说,没有绝大的胸襟气魄,写不出那样磅礴的诗句。建安伯小小年纪,才喝过几滴墨水?勋贵公子花银子买几句诗文附庸风雅不足为奇,吾等司空见惯,从不放在心上。” 他说的吾等,当然是来贺寿的一些同僚友人,诚如他所说,也见惯了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们买卖文章诗句,个个点头认同,再摇头叹惋。 南宫淮还没有说话,顾忠勋的拳头就咯吱响了,老匹夫,是不是在讽刺自己? 容棠但笑,也不反驳,“魏尚书说的很有道理,小棠的确不是什么大才子。花银子买来的,不值一提。” 顾忠勋侧目,那日他就在场,楚琛坑容棠,拿了郑长治的画让容棠题诗,容棠怎么知道画上是什么,从而提前准备诗句的? 那明明是他临场写的,为什么要承认是买来的,故意给自己脸上抹黑? 说不失望也是假的,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容棠应该属于同类人,大家都叛逆,爱玩,是上京圈子里公认的纨绔,但纨绔一定是不学无术的吗?一个纨绔会写诗很难接受吗?或者一个会写诗的勋贵子弟,不可以做纨绔吗? 魏尚书的话得到本人认同,十分得意,看向淮王殿下,你看好的人才是个假的! 谁知淮王并不介意,“是不是建安伯写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经了建安伯的手写下来,让本王看到了如此惊艳的诗。建安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找个方便的时候,把那位卖诗的才子推给本王认识。” 把一个爱才求才的王爷表演的淋漓尽致。 容棠都笑了,“好啊王爷,改日推荐给你。” 二人的说笑自然融洽,让睿王回忆起容棠对他的不冷不热。脸色当即不悦。 一个四品闲官站了起来,踱到容棠面前,“下官倒是听说,建安伯数算很好,昨日北城买马,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容棠心里一凛,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就有人知道了,郑长宁该不是一个嘴碎的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在监视别人的同时,也有人监视着他。 这么快就有人把他当盘菜了,可惜时日太短,他还没有发育成熟。 “老大人谬赞了,些许小道,不足挂齿。” 那四品老大人果然轻蔑一笑,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算学可不就是小道?除了经商那等贱业,何处能用到? “欸~~,建安伯此言差矣!任何人学问都是了不起的存在,老夫是觉得,建安伯既然精通算学,想必头脑也是很聪明的,对一些圣人之言,想来有自己的见解。” 容棠嘴角直抽,娘的,来了。 “未请教。” 那老大人捋了捋胡子,“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未知建安伯的理解是……?” 这特么简直是不要老命了,当着睿王淮王的面问他这个问题,也不知道他是想难为谁。 “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一只聪明的好鸟,知道找一根结实的枝条做窝,以免刮风下雨掉下来摔死。” 老大人追问,“敢问建安伯,何谓结实的枝条?” “光滑,粗壮,枝叶繁茂,最重要的是没有蛀虫。有的枝条表面上看着挺粗,谁知道里面住着许多虫子,都快把枝条蛀空了。这只鸟落上去,枝条承受不住,呱唧……窝掉了,蛋打了。” 老大人忍不住抖了抖,好像他掉地上散了窝打了蛋,容战还安慰似的抚慰他,“老大人,疼不疼啊?” 那老大人激灵一下子回神,他这是被比做禽鸟了,可他不能反驳什么,是他先将自己比做禽鸟的。 睿王阴恻恻的问,“假如建安伯是一只鸟,当选哪种枝条做窝?” 容棠假装想了一会,“小棠如果是只普通的燕雀,要选也是选一颗大树,找一个主干上的三叉做窝,些微风雨抵挡的住,这叫做三角形的稳定性。当然,小棠不是一只雀,男子汉大丈夫,要做也是一只雄鹰,做窝选在悬崖峭壁上,与天地一体,狂风暴雨不惧分毫。睿王殿下以为呢?” 睿王脸庞控制不住的抽动了几下,“不错,好男儿当如是。” 淮王哈哈的大笑,“不错不错,小建安伯正是老建安伯的传承,要做就做那天上的雄鹰。” 众所周知,老建安伯是没有参与党争的,谁做了皇帝他就忠于谁,换另一种说法,他是忠于国,顺便忠于君。容棠的回答几乎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他只是一个纯臣。 那老大人悻悻大就要回座位,被容棠拦住了,“老大人,你既想成为良禽,起码让枝条看看你有没有做良禽的资质,不然只站在上面拉屎,枝条还要嫌你臭了。” 第253章 贞烈夫人 老大人气得脸通红,拂袖道:“本官二甲进士,还会被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考倒不成,你只管问来。” 容棠撸袖叉腰,“那就问几个简单的常识题,听好了。说路上有两张银票,一张十两,一张一百两,你捡哪一张?” 老大人道:“你当本官是傻的?当然捡一百两的。” 容棠扭头问容战,“你呢?” 容战憨厚老实的回答,“两张都捡。” 容棠看向老大人,“你看,你心眼还没我护卫多。” 老大人脸上挂不住,“你这问题太儿戏了。好好的谁往路上扔银票……那再问来。” “那好,别说我欺负你,一样的问题再问一遍,路上有两张银票,一张十两,一张十万两……” 老大人气呼呼的抢答,“两张一起捡。” 容战又看向容战,容战十分无奈,“我只捡十两。” 老大人愤然道:“为什么?” “因为大越没有十万两银票,捡了要被抓。” 那老大人一口老血咔住喉咙,不上不下,差点被噎死。终于有人看着不对了,上来扶他,“苏兄去缓一缓。” 他脸色凝重的看向容棠,自以为抓住了容棠提问的规则,“下官来回答伯爷的问题。” “那好啊,只说良禽择木而栖,好木头也要挑挑禽兽。请听题,问,癞蛤蟆为什么能飞上天?” 那人噎住,半晌道:“癞蛤蟆飞不上天。” 容棠懒得再喊容战,容战主动答道:“吃仙丹了。” 那人破功,“这世上有仙丹吗?” 容战道:“癞蛤蟆既然飞上去了,那肯定有。” 气得那人就要动手,被同伴拦住,瞪着容棠道:“好,建安伯接着问,下官来答。” “一样的问题,蛇为什么能飞上天?” 接棒人答,“吃仙丹了。” 容棠和容战一起道:“错。” 接棒人通红着脸,“为什么错?凭什么错?” 容战道:“仙丹被癞蛤蟆吃了,没有了。蛇是吃了癞蛤蟆飞上天的。” 胸口闷痛是怎么回事?眼看着这位年轻的小官员也深陷漩涡无法自拔,魏尚书沉不住气了,“建安伯,你这问题如此刁钻,让人怎么回答。” 容棠摊了一下手,“刁钻吗?都是常识问题。最后一题,超简单的,听好了,问,老鹰为什么能飞上天?” 这个问题困扰了包括魏尚书在内的许多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睿王的支持者,眼看着无人敢开口,睿王的脸都快挂不住了,魏尚书颤声道:“吃了癞蛤蟆和蛇。” “错。” 又被同声否绝,魏尚书崩溃了,“凭什么错,哪里错?” 这一次,容棠很同情的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顾忠勋身上,“顾世子,你说说看,老鹰为什么在天上飞?” 顾忠勋也被绕了一会,脑子懵懵的,但这个问题一问第二遍,他忽然就清明了。 “老鹰为什么在天上飞?特么的老鹰本来就会飞!” 容棠慨然叹息,“嗨……这样笨的鸟,踩哪根木头,都会把木头踩断的吧!” “容棠……” 魏尚书目眦欲裂,一口气喘不顺,摇摇欲坠。 魏府的下人着急忙慌的去扶他,就在这时,有下人朝这边跑,“大人,老夫人在后院开内堂听审,让各位大人过去听听。” 这个贞烈夫人,说白了就是上京贵妇表率,道徳标杆,她有一项特权,就是听说了谁家女眷违了妇德,她有权究集各府女眷一同批判,被她点名批判过的后宅女子,大抵这辈子名声都要毁了。 “草。” 容棠心里暗骂,这老虔婆果然没憋好屁,不知道在欺负谁。 睿王和淮王眼神碰了一下,各自露出春风一样的笑容,你一声三弟,他一声二哥,别提多亲热,各自放下心里的小九九,走在众人之前。 容棠也顺势结束可笑的问答,落在最后一个,等容万里出现。 果然容万里从一棵树上落下道:“主子,魏老夫人问责唐小姐。” 容战顿了一下,“她还撑得住吗?” “可能是顾虑魏老夫人身份,唐小姐没怎么说话,倒是昭翎公主替她挡着。” 容棠便不怎么担心了,一个人受到群起而攻的责难时,但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就不会太害怕。 后院松龄堂。 偏厅里摆着数十张桌子,分东西两边,此时贞烈夫人魏氏手指唐甜甜义正言辞,“唐小姐,老身问你,身为女儿,支持父母义绝,你可知罪?老身问的是你,不要躲在昭翎公主后面。昭翎公主,老身身为正二品贞烈夫人,维护礼教正统乃分内职责,你若一意偏袒唐小姐,就是与天下礼教做对,老身就是告到太后娘娘处,也要请她评评理。” 昭翎还要说话,唐甜甜拉住了她,她有点紧张,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搁在以往必然口舌结巴,然而今天,她是为了母亲而战。 深吸一口气道:“魏老夫人,早知道您派这张帖子给我,是想当众羞辱我的,我便不来了。前日您去我外祖母家,个中因果我外祖母已经分说明白,您今日对我苦苦相逼,丝毫改变不了任何结局。” 魏老夫人冷笑,“这么说,你还是支持你母亲义绝的了?” “并非是我母亲一意义绝,是父亲他做了母亲无法容忍的事。母亲继续和父亲做夫妻,她只会一辈子痛苦,既然两个人没有了丝毫情义,相看两厌,何必一定要互相折磨呢?” “因为这不合礼法!” 魏老夫人厉声道:“身为一个女子,要对丈夫恭顺服从,这是贤徳。身为一个女儿,要对父恭顺服从,这是孝顺。你母亲休夫是倒反天罡是逆天之举,此为失徳。你不劝阻反而支持,就是大逆不道,这样的行为,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 唐甜甜脸发白,眼看着外面围了一圈圈男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心里越发抖的厉害,“我……我……” 猛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的个子不是最高的,懒懒散散负手而立,看在她眼中,竟像是有无限力量。 “魏老夫人,我没有读过许多圣贤书,不懂那许多条条框框大道理,我只知道母亲的生活自有她自己做主,她既然在父亲那里感觉活不下去了,做为子女,我要放她一条生路,这也是一种孝。若是我的想法得不到天下人认可,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让母亲自由。” 魏老夫人怒目圆睁,“你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吗?” 唐甜甜满口苦涩,“父亲这许多年来如何对待我和哥哥的,天知地知鬼神亦知,他是父亲,或许有他不可抗衡的权威。现在我只知道,他的苦难不是我母亲造成的,母亲的苦难却全是他造成的,我不能让他杀死母亲。” 第254章 表率 她满眼苦涩的望向魏老夫人身后,同样用指责眼神看着她的人。 “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我和哥哥的长相,被无数人质疑,谩骂,我母亲受了多少委屈,你们没有一个人可以感同身受。为了我们不受伤害,甚至我们不被允许出门。这也就算了,可母亲的圈养挡得住外界异样的眼光,挡不住家里带给我们的伤害,我哥哥他是被父亲打坏的……” 说着,她控制不住颤抖,“父亲心里清楚,我和哥哥都是他的亲生骨肉,可他就是下得去狠手照死了打我哥。我请问你们,如果你们在家里遭受了这样的待遇,你们怎么活?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不喜欢我,歧视我也嘲讽我,这些我都不在意,这是你们的自由。但是你们不喜欢我可以选择不搭理我,走在路上甚至不必委屈自己假惺惺的打招呼,今天为什么请我过来?魏老夫人,你特意的请我过来,就是要在这样的场合羞辱我,踩踏我吗?你自己淋过雨雪,要把所有女人的伞都撕碎吗?我母亲也是名门出身,她婚后相夫教子没犯过一点错,如今她只是想安生活下去,老夫人一定要把她逼死吗?” 唐甜甜字字泣血的诘问,让场中不少夫人小姐低下了头,扪心自问,如果她们遇到了这样子事,又该如何呢? 魏老夫人勃然大怒,“没有人要逼死她,生为女人,要贤良淑德,从容大度。三纲五常是天地至理,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是圣人传下来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司马氏休夫,天理难容,老身今天就代表天下女子,将司马氏打入无德妇人行列,你唐甜甜,也是不孝逆女。” 眼见得就有丫鬟给魏老夫老妻铺了纸张,魏老夫人便要在纸上写下唐氏母女罪状,等贞烈夫人印章盖下去,她们母女便要被人指点一辈子,唐甜甜小脸惨白。 “慢着。” 情急之下,容棠甩出折扇,打落了魏老夫人手里的章子,魏老夫人吃痛,惨呼一声。 魏尚书眼眶充血,直斥容棠,“建安伯,你不要太过分,你不过是个空有虚爵的纨绔子弟,本官可是正二品实权尚书。给你脸你是建安伯,不给你脸,你连进我尚书府门都不配。” “好啊魏尚书,狐狸尾巴藏不住了,露獠牙了?照你这意思,没你官大的都不配进你府门是不是?你们特意请我未婚妻过来,就是想欺负她是不是?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那不可能。还有那老婶子,挂着个狗屁不是的贞烈夫人名头,审判这个审判那个,谁给你的权力?” 贞烈夫人脸涨得通红,摇摇欲坠,“老身是正二品贞烈夫人,天下女子表率……” “表率个屁!你是天下女子表率了,你把太后娘娘放在哪里?你又把皇后娘娘放在哪里?就算太后和皇后不和你一般见识,你把皇帝陛下放在哪里?” 贞烈夫人头脑发懵,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魏尚书狂怒道:“我母亲说的哪一条有错,你要这样羞辱她?” 容棠瞪着他道:“没人羞辱她,是她自己羞辱自己。她也是个女人,可她也不是个女人,是非不分,人理不讲,抱着自以为是的圣人之言,在这里汪汪狂吠,欺负别的女人,根本就是个披着女人皮的假男人。” 贞烈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建安伯,老身,老身要到金銮殿去告你……” “谁不去谁是孙子。我也正想去告你,歪曲圣人之言,给天下男人脸上抹黑,让天下人都误以为大越男儿尽是厚颜无耻,下作污秽之流,身为大越至尊的皇帝陛下,能不能接受他的男性臣民如此不堪。陛下能接受,我这个建安伯第一个响应号召,让贞烈夫人看看男人无耻起来底线在哪。陛下如果不能接受,也请贞烈夫人为天下男人正名。” 贞烈夫人更加不能理解,她怎么就给男人脸上抹了黑,怎么就侮辱了男人?明明她字字句句都替男人说话。 “你……好……建安伯,老身倒是要请教,我身为天下女子表率,怎么给天下男人脸上抹黑了!又是怎么歪曲了圣人言论?” 魏尚书也是赤红着眼叫嚣,“建安伯,今天你不给个说法,本官死谏朝堂,也必将你削爵贬斥。” “好,那咱们就来辩个清楚明白。贞烈夫人,你读过几年书?有没有通读过四书五经大越律?” 贞烈夫人讽刺道:“老身只是个女流之辈,女则女训女诫读过,女子无才便是德,不需要通读四书五经大越律。” 容棠露出一个嘲讽笑容,“没读过四书五经大越律,哪来的勇气指手画脚,大言不惭的审判这个,审判那个。别说是官夫人了,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老太太,能明辩是非,讲道理,我还敬她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这种对什么都似懂非懂的,只能叫二百五。” 身后传来不和谐的笑声,但众人转脸看去,又没看见是谁在笑。 魏尚书怒不可遏,建安伯也不叫了,“容棠,你侮辱我母,我与你势不两立!” 容棠语气淡淡,“魏尚书,诚如你所说,你曾是中过进士的人,这三纲五常,麻烦你对你老母亲背全了,别落下一字一句,免得她断章取义,落人笑柄。” 魏尚书脸红了白,白了红,终是一句没背,贞烈夫人瞪着容棠道:“这是天下尽知之事,何用我儿多费口舌。” “你以为的多费口舌,才是三纲五常真正的意义所在。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这一条对应唐小姐兄妹和他们父亲。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这一条,对应唐夫人和她丈夫。三纲五常的正确解读是君王对臣子,父母对子女,丈夫对妻妾要做出正确的表率,双方责任义务等同,不是单方面迫害,这才是完整的圣人之言。魏尚书,合着你在家哔哔叨叨,只捡对自己有利的说,该做的正确引导,你是半个字不提。贞烈夫人,你没读过什么书吧?顶多听你儿子读书的时候摇头晃脑,糊里糊涂记住了三五句,就拿来充有才有德,我呸!” 贞烈夫人眼前一黑,晃了一下,底下丫鬟婆子惊叫不已。 魏尚书指着容棠的手抖的不成样子,“容棠你气病我母,我与你……” “势不两立是吧?谁气她了,气她的不是她自己吗?大越律里明确了三种解除婚姻的模式,其一休妻,其二和离,其三义绝。司马家是向京兆府递了义绝状子,有不服气的,只管去京兆府抗辩,偷偷摸摸欺负人家女儿算什么本事?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就是这样做表率的?” 第255章 你不告我告 他这一骂,直接把在场许多站贞烈夫人的都骂了进去,就有一个四品散官的夫人梗着脖子出来回怼,“可自来也没有女人能休夫成功的呀?她这样做,不止害了自己名声,也连累了儿女,将来谁还会……” 忽然想到,眼前这个就是唐甜甜的未婚夫,所以唐甜甜有没有人娶已经不是问题,止了话头。 “这位夫人,没人能成功,不代表唐夫人的决定就是错的,她要错了,京兆府自会驳回诉讼。再说成不成功是另一回事,敢不敢做是另一回事。夫人也是女人,扪心自问,设身处地,要是你,或者你捧在手心里的女儿遇到了这样一个狠毒绝情的,你也打落牙齿肚里吞,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吗?唐夫人这样做的意义是,哪怕不成功,也让那种恶劣的男人知道后果,知道欺负妻子儿女将要付出什么代价。唐夫人是在给天下女人争一条自救的活路,她争到的这一丝光明,日后会照亮每一个身处各个阶层的女子,你们应该帮她,而不是阻碍她,断绝自己和女儿的后路。” 那官夫人脸刷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女儿不服气的道:“我父亲才不是那样绝情寡义的人呢,她摊上了,那是她自己的命不好。” 容棠指着她道:“就是有你这样的蠢货,自己踩踏自己,才给了男人欺负你的底气。行了,就看将来你多好的命,能遇到一个好夫婿了,日后被欺负了,记住你今天的话,那是你的命。” 他的话到底震慑了一些人,默默的后退反思,蠢人毕竟是少的,大部分人被点醒,至少还会思考,真是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娘家人不替自己撑腰,儿女也不理解,那自己该有多惨! 建安伯说的对,唐夫人做的事于自己无害,做成了则可能对自己有利,不赞同,不说话了话总可以吧。 短短一会,好多人离开了贞烈夫人阵营,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不被人注意。 贞烈夫人见自己费心思招集的团队就这样被瓦解了,她的权威被挑战了,顿时急眼,“建安伯,你说我不站在女儿一方,那你呢,你是个男人,你为什么站在女人一方?你无耻下流,不安好心,你是故意诱骗闺阁小姐们犯错。”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魏尚书和容棠的矛盾已不可调和,立即呼朋唤友,群起围攻,指责容棠身为男子,却将男子的尊严脸面踩于地下,实乃离经叛道的罪人。 容棠展开扇子,慢慢扇着风,由得他们口喷白沫,千夫共指。 唐甜甜惊慌失措,心里涌起自责,“我,我是不是,给你招祸了……” 眼看着她褪去了光芒,又快变得紧张结巴,容棠用力给她挥了挥扇子,扇去燥热,“别怕,有我。” 手一伸,容万里不知从哪里给他整了个茶杯来,慢慢品着润嗓子。 喝完了茶,扇子一合,“都放完屁了吗?” 礼部众官员绝倒,纷纷大骂,“容棠,你太目中无人了。” 容棠轻哼,“我是目中无人,因为尔等都不算人。贞烈夫人,我是男人没错,可男人首先应该是个人吧?像那种不干人事的畜牲,你把他捧的高高的,就是认可了他们的品性。还有这一帮子老大人,小大人,读了几十年书,圣人让他们匡扶社稷他们没本事,让他们安抚生民他们也没能耐,偏偏就是在欺负女人上有志一同。悲哀呀!大越的悲哀,陛下的悲哀!赞成欺负女人的是什么好男人吗?是好人吗?还是人吗?各位夫人,各位小姐,你们好好看看那些男人,他们有可能是你们的丈夫,也有可能是你们的女婿,这样的一群人渣,真是你们想要的吗?” 两方的人一对上眼,忽然就有一股尴尬的气息弥漫开来,倒也是有两夫妻一同来给贞烈夫人贺寿的,他们对上眼,有的大人恶狠狠地瞪夫人,有的则是略显心虚,悄悄低头后退。 最好笑是一些还没成亲的,忽然就被扣了个“狠毒绝情”的大帽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顾忠勋立刻离开那个团体范围,走到容棠身边,“本世子和他们不一样,我是好人,将来不干那缺德的事,要是干了,妻子要义绝,我绝无二话。男子汉大丈夫,在外能开疆拓土,在内维护妻儿才是本分,各位夫人,家里有女儿没许人的,考虑考虑我吧。” 容棠龇牙大笑,“想不到顾世子也是性情中人,比这一群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的腐儒强的多了,当浮一大白,晚上我请。” “我请我请。” 两个人争来争去,把礼部大小官员气了个半死,一个个跳脚大骂,“真真有辱斯文。” 容棠回骂,“尔等斯文个屁,斯文败类还差不多。一个个人皮披久了,忘了自己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们是礼部官员啊,代表着大越的人文形象,这要是外邦使节来了,见了尔等,还以为整个大越男人都是衣冠禽兽之流,平白败坏了大越君子之名。刚才谁说要告我的?走,到陛下那里分说分说,看陛下是维护整个大越的形象,还是容忍尔等酒囊饭袋。” 他伸手去扯人,伸到哪去哪里后撤,看见他靠近简直比恶狼还恐惧。 容棠抓不住人,骂骂咧咧,嘴里就没一句好词,礼部大小官员则是灰头土脸往后躲,再没人上前找丢人。 忽然一声豪爽大笑,“好,好甥女婿,这才是咱们司马家的女婿。” 原来是蕊儿见事情不对,回司马家摇人,摇来了司马四舅司马智。 司马智醋钵大的拳头擂在容棠胸口,嗵嗵响,得亏是平的,不然也得轻伤二级。 容棠被擂得后退两步,泪花子差点冒出来,又被司马智揽住肩膀动弹不得。 司马智指着魏尚书道:“魏尚书,我敬你为官不易,且活且珍惜。今天你布这个局,就是想坑害我外甥女和妹妹,我记住你了,我们司马家也记住你了。还有你这劳什子的贞烈夫人,你要是看着姓唐的不错,大可以将自家孙女嫁过去,替你延续三贞九烈的荣光。我们司马家就这一个妹子,小一辈也只有甜甜一个女儿,自有我们家男人宠着,和你们全不相干。以后有人找她们麻烦,先来问过某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唰一声抽出腰间配刀来,扬手砍向离他最近的一张桌子,一劈两半,干脆利落。 魏尚书老脸赤红,怒喝一声,“司马智,你一个四品武将,也敢在我尚书府撒野?你还敢配刀闯府,你这是犯了大不敬的死罪。” 司马智顿了一下,还未出声,容棠“咦”了一声,指着那把刀道:“这不是工部替陛下打制的龙泉宝刀吗?这么快好了?” 第256章 底气 司马智哈哈大笑,“好眼力,这正是陛下要的宝刀,刚开了刃,拿魏尚书家的桌子试试锋,魏尚书别介意,桌子钱某赔。” 伸手从怀里摸了一把铜钱撒在地上,“魏尚书没有别的事,某可先走了,刚好进宫献刀。甥女婿,甜甜,跟四舅走。” 行至睿王和淮王身边,司马智诚惶诚恐的拱手致歉,“惊扰了两位殿下,末将改日登门赔罪。” 淮王笑意盈盈,“司马将军说笑了,砍个桌子,还惊不住本王。二哥,你怕了吗?” 睿王脸皮微抽,拂袖而去。 容棠走过魏尚书身前,打开折扇掩住嘴,若有若无的说了句,“什么破鸟,也配择枝?” 魏尚书气得鼻子都歪了,“容棠,本官与你势不两立。” 容棠立刻大声宣扬,“看看,这就是礼部尚书的气度,说不过礼去,只会拿官位压人,有辱斯文。” “嗵”! “嗵”! 怎么会两声呢? 回头望去,魏尚书和贞烈夫人相继倒地。 走在出尚书府的路上,唐甜甜双眼通红,“谢谢你。” “那有什么好谢,都是应该的。” 唐甜甜的眼更红,“那些男人要欺负女人,是维护他们男人的整体利益,我不能理解的是,你一个男子,都还知道怜悯女人家不易,那些府里的夫人小姐们,为什么还帮着男人欺负女人呢?” 这真是一个千古令人费解的问题,都说物伤其类,男人会团结起来打压女性,是因为享受了千百年性别红利。 而女人被圈养驯化的久了,她们中的大部分也会团结起来,打击压迫还没有被完全驯化的女人。 容棠抬头思索了片刻,“从心理学来讲,是不甘心。她已经接受了男尊女卑天经地义的规则,你不接受,你要反抗,那怎么行?要苦大家一起苦,都在地狱里,谁也别想逃脱,一旦你逃了,她会感觉双倍痛苦。” 唐甜甜咬着唇道:“可为什么会如此呢?都逃出来不好吗?” 容棠望着她,思绪万千,这个生活在古代的姑娘有了反抗意识了,这是好的,但他也必须让她知道反抗的底气在哪里。 “甜甜,你记住,你的母亲之所以有勇气反抗,不是因为她有多刚硬的性格,是因为娘家哥嫂侄儿们支持,你和你哥哥站在她那面。另外,她有嫁妆傍身,哪怕离开,自认为也能好好生活。但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吃人的世界,更多的女人没有你母亲的底气,她们依附于男人生存,不得不忍气吞声。换句话说,她们不是母亲的女儿,是父亲的女儿,再说的透澈一点,是权势的女儿。因此哪怕至亲的女性遭受了唐夫人的苦难,大部分的女人还是会选择隐忍。母亲不会替女儿做主,女儿也不会支持母亲和离。贞烈夫人有一点说的对,跟着父亲,会有后母磋磨,跟着母亲,则失去一切父亲带来的身份光环,没有几个女孩子有你这样的魄力,愿意放弃一切帮助母亲逃离。大环境就是如此,你改变不了,也别想着去改变,不然你和你爱的所有家人,都会万劫不复。” 唐甜甜下意识的抖了抖,明白过来,“我只想护着我娘,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 “护着你娘,靠什么护呢?你对未来,考虑到多远了?” 唐甜甜一时迷茫,“我舅舅们,表哥们,我哥哥,还有……你……” 容棠的脸依然温和,温和中又有些清冷,“甜甜,你的舅舅们,表哥们,他们为了亲情,是愿意永远护着你和你娘,可他们职小位卑,万一有一天连自己都护不住了呢?你会说还有你哥,但是甜甜啊,你哥虽然某方面是个天才,但另一方面,他头脑简单,注定永远走不上高位,只能做一个名留青史的匠人。再说靠我,甜甜,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所有的亲人里,最最靠不住的就是我。说不定我哪天变心了,伤你最狠的就是我。” 昭翎离得最近,忽然哇哇大叫:“棠表弟,你在说什么浑话,你吓着唐小姐了。” 顾忠勋走在另一边,也听的真真的,惊骇不已。 前面说的虽然犀利,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而眼下说的,就让他摸不着头脑了,正常这时候,男人不是该赌咒发誓,说一辈子对她好,永不相负,趁机把女孩子芳心紧紧抓住吗? 他这临门一脚,把藤球踢进自己筐里是几个意思? 果然唐甜甜都快哭了,“你靠不住?” “我最靠不住。” 容棠很认真的回答她,“但是这个我,不仅仅是我,泛指天下所有的男人,没有一个人值得你给予十分的信任,把一切都交托到他手上。” 唐甜甜咬着唇瓣泫然欲泣,看起来好像一个刚刚得到雨露滋润的小花,突然又被太阳晒萎了。 容棠狠了狠心说道:“甜甜,你很聪明,你和你哥哥必须都强大,首先自保,之后才有能力保人。” 此时已走出魏府,司马家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停着。 唐甜甜向他告别,“我知道了。” 昭翎摇着她道:“你知道什么了呀?真是让你们急死,我回宫里去,你要不要一起?” 唐甜甜意兴阑珊,“我身份低微,哪里有资格进宫?” 昭翎道:“你傻呀?实话跟你说,是父皇要见你。” 她在唐甜甜耳边低语了几句,唐甜甜惊呆,扭头看容棠,他眼中也尽是鼓励。 “好,我跟你去。” 司马智也同样听到了容棠对甜甜说的话,很震惊,很不解,但最后也很认同,他忽然想到,妹妹和姓唐的离了之后,甜甜就不是官家小姐了,她再嫁给建安伯,真的还合适吗? 或许她此时的年轻貌美,但以后呢?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容棠是个有能力的,将来仕途坦荡,纯靠一纸婚约嫁女,那就是在赌人性,不同的是甜甜输不起。 看来他回家之后,还是要同小妹商量一下二人的婚事。 辞了唐甜甜,昭翎和司马智,门口就只剩下了顾忠勋,和身后咆哮叫嚣的魏家人,正纠集了好多礼部大小官员要去进宫告他。 顾忠勋前后看了看,脸色古怪,“容棠,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整个礼部,你以后在上京不用做人了。” 容棠嗤笑,“我今天不来得罪他们,他们就不整我了吗?既然怎么都不能好好相处,干脆捅到明面上来,他们再骂我,至少旁人都知道为什么骂,是因为他们合伙欺负我未婚妻,被我打脸了,且他们于情于理于法三不占,属于私人恩怨。要是我一个人单挑整个礼部骂仗都不输,他们只会更加没脸。” 顾忠勋大力揽他肩膀,“大哥,收下小弟的膝盖,走,小弟请你喝酒去。” 第257章 底线 容棠便带他去了自己的娱乐馆三楼雅间,自己的地盘上,做什么总是要格外自在一点。 顾忠勋也来玩过,对容棠做生意的脑子非常佩服。他们也自己制作过纸牌玩,从来没想过要靠这个发展成一门谋生手段,等容棠做出来了,追悔莫及,再想插一手,发现原料和制法都被容棠垄断。容棠一边卖各种漂亮花色纸牌,一边隔三差五研究传播新玩法,他们的脑子不够用,旧的还没学会,新的又出来了,追也追不上。 他们就知道,这个新晋的勋贵子弟虽然比他们小,也没有家族托举,但比他们加起来都强。 干不过,那就加入,刚巧容棠写的那首诗入了淮王的眼,符合淮王与人结交的条件,他就自告奋勇做了引荐人,希望容棠成为自己阵营的一份子。 虽然容棠话里话外表明了不会加入哪个阵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睿王想招揽他是不可能了,有了今天这一出,容棠和整个礼部起了龃龉,等于彻底和睿王有了裂痕。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决定和容棠深交,哪怕最终不是一个阵营,那也不能是敌人。 二人推杯换盏喝了几个来回,顾忠勋忽然失了态,眼圈子泛红,“大哥,你虽然比我小,但你行事磊落,比我强多了,够得上做大哥。萧振越……他是我从小到大的伙伴,虽然总是一起吃喝玩乐不干正事,那也是七八年的情义了。他家出事的时候,我也想过去看他,尝试让我爹帮帮他,我爹让我不要多管闲事,我就怂了……我不够朋友。我们几个常玩的没有敢去看他,倒是你,只是在京兆府大牢共同关过几天,你就敢去看他,还让狱卒关照他……这让我们无地自容……” 才喝了这些,容棠判定他没有真醉,只是趁着三分酒意,说些藏在心里一直想说的话。 “你们家族在上京经营几十年不易,各种利害关系考虑的多也是正常的,毕竟萧侍郎收受贿赂铁证如山。你父亲怕连累忠勤伯府也没有错。” 顾忠勋苦笑,他心里如何不知,当官的就没几个干净人,萧侍郎处在那个位置光是收受贿赂已经算是轻的,他被整,完全因为他挡了睿王的路,而也正因为他没有参与党争,以至于淮王也不许人救他,只等着腾出来的位置安置自己人。 “终究是我自己太无情了,哪怕我不能去看他,暗地里塞点银子,让他们在里面好过点也是好的。” 他又喝了一杯酒下肚,看起来酒意更浓了。 “你知道吗,你和梁家直接对上的时候,我爹也不想让我和你玩,说除非你加入淮王阵营……你知道的,不是我们家非要参与党争,是我们家没有选择,从我姑母入宫做了嫔妃生下皇子,我们顾家就是淮王阵营的,生死都绑在一起。” 这个容棠也理解,所以他也知道,顾忠勋和贺启林即便有友谊,那也是经不起任何风浪的友谊,眼下淮王和永王还没有明面上露出争储意图,但谁都知道,这一天迟早到来。 他们一边小心维持着这一点暴风雨前的平衡,玩一天是一天,一面也做好了未来某一日兵刃相向的准备。 “那你是怎么说服令尊,继续和我玩的?” 顾忠勋吐了一口气,“我对我爹说,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万一表哥失败了,我们顾家上百口也进了刑部大牢,他是否希望有个人去看他一眼?哪怕救不了谁的命,让家里人死之前得一点体面?他骂了我一顿,但也不阻止我了。” 他看上去很开心,也很无奈,“你看,我就连和你交朋友,都是带着目的的,我把你当成地狱里的一线生机。现在,大哥,你告诉小弟,要做你朋友需要怎样的资格?” 容棠慢慢摸起旁边的茶盏,“理论上你已经是我朋友了,就现在咱俩的交情,我待你和萧振越一样的。但也有例外!” 顾忠勋直视着他,“什么例外?” “萧侍郎入罪后,我打听过他家的事,他做官还算有底线,手上没有人命。萧振越虽然纨绔,也没有大奸大恶的行为。” 话也已经很明白了,顾忠勋的脸色却有些不自然,“是这样吗?” 容棠当然明白症结出在哪里,他们争储的阵营斗起来有多激烈,举凡栽赃陷害杀人嫁祸无所不用其极,不出人命是不可能的。 “我的底线是,不伤天和,不滥杀无辜。” 顾忠勋咀嚼了一会,似有所悟,“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 歇了一会,顾忠勋告辞离去,他生下来就在一艘飘摇的船上,没有办法选择也不能逃脱,但就像容棠说的,或许他也可以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他走出了一段距离回头望,只见有宫里的太监来到了铺子门口等着,这才惊觉,容棠一早知道宫里会来传他,特意选在离皇宫最近的前门大街铺子与他闲聊,这小小的年纪,心眼子比人都压秤。 嘴里咕哝一句,“睿王,你可真是走眼了。” 一个时辰前,唐甜甜和昭翎公主一起进了宫,被引到皇帝御书房外等着。 司马智有公事,先一步见了驾,献上了新打制的雪花刀,这当然不是特意为皇帝打制的,但皇帝也确实让工部重新打制新款型的战刀给他看,今天司马智在魏尚书府动了刀,不找一个托词,司马智就要被治罪。 宣宁帝掂了掂新战刀,重量恰到好处,挥起来很有力量感。 “何大伴,找个东西来试试手。” 何大伴转了一圈说道:“陛下,不如到外面砍一棵小树。” 御书房外栽种了一些观赏树木,宣宁帝选了一棵手腕粗细的,抡起钢刀斜劈下去,上半段连着一点树皮歪歪斜斜的掉下来。 何大伴:“陛下威武。” 昭翎公主:“父皇威武。” 司马智:“我皇威武。” 宣宁帝哈哈大笑,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能上战场的,现在吗,只能说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体能仅相当于普通汉子。 就自己都能砍折一棵小树,这把刀落在司马智这样的武将手里,威力只会更大。 “司马爱卿……朕说的是你哥哥司马信,他一共打制了几把这样的刀?” 司马智答道:“新设计了好几款,每款都有几把,这一把是特意进献给陛下的,名为龙泉。” 其实不是,但没办法,这把刀闯祸了,它只能是陛下的,想一想自己的冲动,要不是容棠提醒,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甩脱魏尚书的撕咬,他就后怕。 “龙泉?不错,好名字。” 宣宁帝想说看赏,紧急时刻忍住了,没钱,要克制。 然后他就看见了昭翎公主后面安安静静的唐甜甜。 第258章 挖坑能手 这几天在朝堂上,有礼部官员弹劾唐夫人大逆休夫,希望他插手下斥旨阻止,宣宁帝自诩是个有胸襟的人物,向来奉行和稀泥态度,只称这是家事,朝廷不便干涉,堵了那些人的嘴。 另一个真实原因,就是提出义绝的是司马家,一方是一个多他不多,少他不少的五品工部郎,一边是拥有举世最高技艺工匠的司马家,谁对朝廷更有用,心里门清。 那眼前这个,就是被唐训泽视为耻辱的,有胡人血统的女儿,也是这两天被昭翎夸了又夸,头脑聪明,不比她哥哥差的唐甜甜。 说起来这个,宣宁帝做为皇帝也相当看不上唐训泽,胡人血统明明是他自己传下去的,怕被人耻笑,就打杀子女,如此狠毒绝情,难以为人。 他是个皇帝,见识广博,知道大越周边有其他小国存在,对于胡人也没有特别的歧视。毕竟在他小时候还跟着先皇接待过西域王族,先皇对别国皇族也是礼待有加,无分尊卑。 就是眼下看见了长相不同于大越女子的唐甜甜,也只感觉是个卷头发的漂亮小姑娘,赏心悦目。 随口问道:“她就是你的合伙人唐甜甜?” 唐甜甜跪地行礼,“民女唐甜甜,叩请陛下圣安。” “平身吧,你和昭翎既然要好,嗯,也挺不错。” 宣宁帝擦了手,让几人进了御书房,昭翎喜滋滋的道:“父皇,你不是说想见见进户部查账的几个小姑娘吗,刚好,儿臣今天在魏尚书府里瞧见了她们。” 宣宁帝摸着短髭,又是随口一问,“不是三个吗?另两个是……?” 何大伴答道:“回陛下,另外两个是谢家和崔家的小姐。” 宣宁帝点点头,“你们查账,查的很好,发现了很多问题。” 宣宁帝约略知道查出梁家大问题的也包括这几个姑娘,但在明面上,她们交上来的结果都是些小问题,不足以撼动户部,为了保护她们安全,谢太傅和崔祭酒都进宫递过话,不用嘉赏。 “朕听说你们几个合伙弄了个精算社,专门帮人查账,怎么样,生意还兴隆吗?” 昭翎扁扁嘴,“父皇,可别提了,我们开个精算社,也是想帮那些东家盘账,避免被人做假账坑了,顺便收一点点辛苦费,没招谁没惹谁的,被人批斗了。” 宣宁帝感了兴趣,“是谁敢批斗朕的公主?” “还不是那个贞烈夫人,今天下帖子把我们请过去,就是要当众批斗我们。谢小姐和崔小姐提前都走了,我和甜甜也要走,她拦着不让走,又纠集几十个人欺负甜甜,要不是棠表弟护着,她就要写什么内妇判决书了。父皇,她说她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想批判谁批判谁,是真的吗?” 宣宁帝忍不住侧目,他给过一个内命妇这种权力?他怎不知道?她是天下女子表率了,问过太后和皇后了吗? 宣宁帝是个喜欢和稀泥的皇帝,他自己不发表意见,只是道:“内命妇的事都是你们母后在管,你去问问她,或许她给过贞烈夫人权力。” 昭翎歪头想了想,“是这样,要是母后真给了贞烈夫人想批判谁就批判谁的权力,那以后儿臣见着她,还是要多加恭敬才是。父皇,我和甜甜就告退了,趁着还早,去问一问母后。” 望着两个女孩子远走,宣宁帝泛起古怪念头,昭翎是要去坑人,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司马智一看没自己什么事了,也行礼告退,刚出御书房,就迎头碰上李德全小跑着来报,“陛下,礼部尚书带了七八个礼部官员求见,个个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奴才拦都拦不住。” 刚听了贞烈夫人越俎代庖的事,魏尚书又出来蹦哒了,宣宁白便十分不耐,“礼部又怎么了?” 宣进来后,魏尚书就是一顿哭诉,将容棠如何大闹尚书府,将他母亲气得吐血说了一遍。其他七八个官员也是添油加醋,添枝加叶,夸大了数倍说辞,照着他们的说法,容棠合该削爵下狱都是轻的。 然而有昭翎公主先前的铺垫,宣宁帝早先入为主,认定了容棠是维护未婚妻之举,当下十分不喜魏尚书母子行径。 一个老妇人,品级又高,纠集了几十个人批判一个小丫头。 一个正二品尚书,六部之一的顶尖大员,外带礼部半数官员,合力整治一对小夫妻。 有理没理先不论,以多欺少,力量如此悬殊下,居然没赢,吃了亏到他这里来哭,真好意思。 但看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宣宁帝也不想让人以为他不问青红皂白偏袒容战,就吩咐李德全去请容棠来问话,这也就是顾忠勋头那一瞬间看到的一幕。 容棠没有迟疑,跟着李德全进了宫,直入御书房回话。 魏尚书对他怒目而视,容棠一脸莫名,“诶!魏尚书,不过是几个常识性小问题答不上来,至于这么痛苦,要来告我吗?” 魏尚书好险没破口大骂,“建安伯,你羞辱本官,羞辱我母,本官绝不与你干休。” 容棠啧啧,“你这老头子不讲道理,陛下,臣可没欺负他们,是他们先问我问题,我又问了他们问题,他们答不上来,恼羞成怒。没见过这样输不起的人,枉称读过几十年圣贤书的。” 魏尚书再次破防,“你问的那是正常问题吗?什么样的变态能回答出来?” 眼看着他们在御前就要吵起来,何大伴替宣宁帝转圜,“各位,别吵了。魏尚书,你说说,建安伯问了什么变态问题,老奴读过几本书,也来答一答。” 魏尚书一脸便秘,“第一个问题,地上两张银票,一张十两,一张一百两,何大伴捡哪一张?” 何大伴都惊住了,这也叫问题?难倒了礼部大半官员的问题? 宣宁帝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弱智的问题,“何大伴,你捡哪张?” “呃!老奴比较贪财,肯定是都捡了,十两那也是银子啊!” 宣宁帝转向魏尚书,“所以,爱卿是因为不差钱,小的不要了?” 魏尚书没来由慌了一下,“不是的陛下,臣以为这题的要求是只能捡一张,因此选大的捡。第二题,两张银票,一张十两,一张十万两,何大伴你……” 何大伴惊疑不定,“老奴没老糊涂的话,咱们大越没有十万两银票,难道魏尚书见过?” “不……不……,”魏尚书慌了,擦汗,“是老臣疏忽大意了。第三题,癞蛤蟆为什么在天上飞。陛下,臣等都是本分作事的,向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因此不理解这个问题。” 他这意思,能理解的都不是正常人。 宣宁帝看向何大伴,何大伴拍了一下掌,“癞蛤蟆成仙了。” 忽地就传来容棠的喷笑声。 第259章 是老奴变态 何大伴啊了一声,“建安伯,老奴答错了?” 容棠忍笑,“没有。吃仙丹了,和成仙了,一样的。” “哦……” 何大伴又转向魏尚书,“还有吗?” 魏尚书不知怎么的有点绝望,“可是他又问,蛇为什么飞上天。我们答吃仙丹了,又被判错,陛下,我们都几十岁的人了……” 他脸上那种求恳的表情怪让人不忍心,宣宁帝只能耷拉眼皮不看他,“何大伴,魏尚书他们为什么答错了?” 何大伴就很小心的问容棠,“建安伯,一共几颗仙丹?” 容棠一拍掌,“着啊何大伴,仙丹这东西多珍贵啊,举世无双。” 何大伴立即反应过来,“肯定吃了癞蛤蟆。” 魏尚书死的心都要有了,仍不放弃挣扎,“何大伴就怎么能肯定?癞蛤蟆已经成仙了,这么容易被吃?” 何大伴道:“那谁知道。老奴只知道蛇既然飞上去了,没有仙丹,就肯定吃了仙蛤蟆,这不是一定的吗?怎么魏尚书一个没答对?” 魏尚书:“……” 他不想活了,让他死了吧。 “没有了吗?就这?” 容棠低咳,“还有一个简单的,何大伴就别问了吧?礼部大人们读了几十年书,都不容易,要是那种三岁小儿都会的题目答不上来,脸上挂不住的。” 魏尚书一众礼部官员脸色青灰。 宣宁帝不愿意了,“来问问朕,朕倒想知道是何种三岁小儿都知道的答案,难倒了朕的半个户部。” 魏尚书死不开口,容棠只能自己说,“臣也觉得大人们不容易,捡了个简单的,老鹰为什么能在天上飞。” 宣宁帝抄起御案上的镇纸扔向魏尚书一群,好险没骂脏话,“一群蠢货,老鹰有翅膀,当然能在天上飞,都是蠢材,也好意思来哭诉,朕看你们当年考举人考进士都是花钱买的功名吧!” 何大伴劝他,“陛下,不怪大人们,合着老奴就是个变态,才答出来的。” 他一提醒,宣宁帝又想起来了,魏尚书刚才说谁能答上来谁是变态,那自己岂不是…… “都给朕滚,一群废物。” 魏尚书腿脚酸软,爬起来还是哆嗦的,他这时忽然想到,被容棠带进沟里去了,他们来告容棠的根本原因并非只有这一件,还有他的大逆之言,噗通又跪了下去,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了一盒糖。 “陛下,臣还要举告建安伯大逆不道,散播颠倒乾坤的言论。他家的糖坊里出了一款糖,名字十分露骨淫荡,号称美男十二宫,以此吸引内府闺阁少女购买谋利,请陛下治罪。” 宣宁帝头一次听说还有这种名头,让何大伴把糖盒子递上去,打开来,因在怀里揣久了,糯米纸融化粘连,卖相有点不好看。 “不就是糖果吗?嫌贵可以不买,买了再来告人家是什么意思?” 宣宁帝话里话外已经有了偏帮容棠的意思,魏尚书连擦热汗,“陛下请看,这糖盒子印着十二个各异极品美男,里面的糖也是美男头像,如此露骨不堪,与倒卖春宫图何异?这是明晃晃的道德败坏,拐带良家少女思春,望陛下严惩。” 其他礼部大小官员也以头抢地,呼喊,“望陛下严惩。” 宣宁帝一脸不悦,看向容棠道:“建安伯,你有何话说。” 容棠拱手行礼,“陛下,臣当然有话说。先说魏尚书举告糖果与春宫图类似,就很可笑,图画的男子个个衣着华贵得体,有哪一个是裸着的了?魏尚书是不是看春宫图看多了,产生了审美疲劳?” 魏尚书脸涨得通红,“建安伯,这盒子上的简介是怎么回事?哪里有个女儿国,又哪里有女皇?还还……十二宫男妃……,倒反天罡,大逆不道,乾坤错乱,你大不敬……” 容棠语气平静,“魏尚书这么迫不及待给我安个大罪名,是在怕什么?” 魏尚书咬牙,“本官惧怕你什么?” “例如,当着睿王和淮王的面,问我良禽择木而栖是什么意思。” 魏尚书一个趔趄,惧意瞬间笼罩心头,“建安伯,你胡言乱语,本官绝无此问!” 宣宁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试探性的问了一声,“魏尚书,这糖的事,你还追究吗?” 魏尚书头上暴汗,擦不及,“陛下,臣前思后想,可能是误会建安伯了。盒子上印个彩画,无非是吸引人的眼球刺激购买欲望,建安伯也没拿着刀子逼人买,这,不告了。” 宣宁帝面无表情道:“不告了,退下吧!” 魏尚书道一声是,灰溜溜领着手下官员退走。 他们一走,宣宁帝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良禽择木而栖!他还没死呢,这一帮人选好了新木头。 何大伴引开话题,“建安伯,不如你来给陛下说说,这美男十二宫有什么出处,也让陛下听着乐呵乐呵。” 容棠自然笑道:“其实一说,也没什么神秘色彩,说不定何大伴还有印象。南疆九部里的木雅部至今流传着母系社会传承,他们的大洞主就是女子,按咱们大越的称呼,也算是南疆女王。” 何大伴立即就想起来了,“没错,有这么一个人,记得二十多年前南疆九部还是来上京供奉,这位女洞主叫木雅阿狸,她还是部族头领?” “至少小棠来之前还是。木雅部既然是女子为尊,纳三五个王夫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小棠不过是把他们的事稍微演化了下,美化了人物形象,也就是增加一个卖点罢了。” 这么一解释,合情合理,就是宣宁帝听了,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他是皇帝三宫六院,那女王三五个王夫不也很正常? 何大伴唏嘘不已,“乖乖,这一代一代都这么传下来的,木雅部可还安稳?” “怎么不安稳了?木雅部是皇长女继承制,她生的孩子个个嫡出,没有庶子女之分,且保证都是亲生的。远的不说,就小棠我知道的,木雅部至少传承了上千年,至今还是上三部族之一。” 耳听他越说越不像了,宣宁帝抄起一个笔架子扔他,“臭小子,说什么混账话,什么女人生的都是亲生的,男人生的就……就……” 特么的男人怎么生? 容棠动作快捷,两手接住了玉石笔架,一看质料还不错,嘴里道了声,“谢陛下赏赐。” 当着宣宁帝和何大伴的面揣怀里了。 “陛下,其实说起来您可能不愿意接受,女儿传的香火才是真的香火。毕竟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那肯定是亲生的,但对男人来说,是不是自己的,就得拼运气了。” 宣宁帝破口大骂,“你个混账,从哪学来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还想扔他,但一想刚被讹去的笔架,又放弃了。 “你给朕滚回去思过。” 第260章 宗族法度 撵走了臭无赖,宣宁帝好一会默不作声,何大伴把镇纸捡回来放回御案上。 “大伴,你说礼部官员全体支持一个五品工部郎是什么意思?他手上有什么权力是值得他们争取的?” 何大伴垂首,“老奴不懂。但老奴知道一个现象。” “什么现象?” 说一个家里面谁的权威最重,外人称呼他的妻子儿女,就是某夫人,某公子,某小姐。但若这个家里是儿子有本事,那外人称呼此人就是某某爹。陛下,现在唐家最有出息的不是唐大人,是唐大少爷了,而且老奴觉得,要不是唐小姐是个女子,也会很有出息。” “也就是说,他们图谋的,是唐扶云。” 何大伴没有说话,给他斟茶。 “朕竟不知道,不知不觉中,睿王已经掌握了礼部,还想插手工部,他这块木头,也招了不少鸟栖息。不,不仅是礼部,还有户部……” 宣宁帝的脑子里迅速串起了一张网,六个尚书里面有两个尚书表现出了支持睿王的意图,虽然左右丞相还没有表态,但睿王也已经获得了三分之一的朝官支持。 “倒底是小看他了。” 照理,他身为皇帝,也不能随意插手民事案件审判,他向来小心,不愿被朝官抓住把柄。 “大伴,大越律有没有关于夫妻义绝的条例?” “有的,陛下,虽然本朝还没有女子要求义绝成功的案例,但前朝肯定有,不然律法里不会凭空有这一条。” “不对,朕怎么记得前些时京兆府判了容氏和金士钊义决?” 何大伴无语,“那是金士钊自己写的义绝书,主动要求的。” 金士钊会主动要求妻子和自己义绝吗?那肯定不能够啊?义绝了,他吃什么喝什么,这么多年的筹谋不就白费了? 要说这中间没有容棠那个“大孝子”使手段,换谁也不信。现在司马家替唐夫人递义绝状子,唐训泽死活不同意,他又拉了礼部官员给他撑腰,那些维护老传统的腐儒肯定不能答应,这简直是颠覆男权统治的一把刀。 宣宁帝自己也很矛盾,一方面他是皇帝,想让唐家兄妹脱离唐训泽控制专心为朝廷所用,一方面他也是个男人,也不希望有女人脱出夫权,父权的掌控,成为有独立意识的人。 于是他折中问,“和离能否解决问题?” 昭华就和离了,他做为皇帝,倒也能接受。 何大伴叹息,“陛下,和离的话,唐夫人是自由了,可唐少爷和唐小姐还是唐家血脉,这是宗族法度。除非义绝,唐大人是犯了天大的错,这俩孩子才有可能脱离唐家。您看容夫人虽然和金士钊义绝了,现在金家母子重病卧床,父子再怎么不睦,建安伯不还得好吃好喝养着?” 宣宁帝看向何大伴,嗯,好主意! “明日宣唐训泽进宫吧,朕想向他讨教一下教育子女的方法,另外魏尚书的儿子有多大了?也有十七八岁了吧,朕用唐爱卿的办法帮他教一教,不知道会不会变得和唐扶云一样聪明。” 何大伴很是欣慰,“唐大人对教育子女很有经验,想来定是有用的,恭喜陛下,即将拥有天才若干。” 再说那边容棠出宫,是李德全送他,行至无人处,李德全笑眯眯的道:“建安伯,老奴刚才听坤仪宫小太监说,太后娘娘去给贞烈夫人下懿旨了。” “哦,不知道懿旨的内容是……” “呵呵,是恩赏懿旨,太后娘娘的千秋宴取消了,有点憋闷,下旨让贞烈夫人替她出家修行百日,就在法华寺。” 容棠想笑,忍住了,“小棠刚来上京,还不知太后娘娘喜好,望公公提点。” 李德全道:“太后娘娘就喜欢吃甜的,往年内务府采购的都是梁家的糖,味道不好,今年刚换了杜国公进献的,太后很喜欢。” 容棠马上就知道怎么讨好太后了,拱手告辞。 容棠回到伯府的时候,刚好四处打探消息的府里小厮也来报了魏尚书府发生的事,据说贞烈夫人还躺在床上,听说让她替太后出家修行,都从床上掉下来了。摔得头脑发昏不说,还得进宫谢恩。 容棠笑完,渐渐板了脸,问陶管家,“太夫人哪去了?” 今天真是很奇怪,明明容秀先他一步进了魏家,但他在魏府前后院一阵大闹,愣是没见容秀人影。 陶管家也愣住,“太夫人病了,伯爷不知道?” 容棠皱眉,“病了?” “您刚走没多大会,太夫人就折回来了,满头大汗,腹痛难忍,请大夫把了脉,吃药歇下了。” 到底是家中长辈,容棠不能不去看。他走到院子门口,丫鬟见了他就要进去通传,让他制止了,轻手轻脚的靠近了主屋。 姚妈妈正和容秀说话,“太夫人可好些了?” 容秀弱声弱气得道:“好很多了,姚妈妈,其实我……我一走出魏府就好多了。虽然走之前你给我打气,让我什么都不怕,出了问题伯爷替我担着,但我就是慌。贞烈夫人那是什么人啊?最是看重女子名节的,我去了,还不是被她再三挑剔指责。我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实在不想和任何府里的夫人打交道。” 姚妈妈劝道:“可老这样也不行啊?伯爷如今正式融入上京勋贵圈子了,往后各府邀约的帖子只会更多,这也是夫人之间正常的交际,难道你都给推了?” 容秀一听,似乎更痛苦了,“我如今只想在家安安静静的念个佛,实在没有精力处理这些杂事,见到那些人,我就感觉她们是在耻笑我,八竿子打不着,赖在伯府里当太夫人。要是伯府实在需要一个主母持家,就让伯爷把唐小姐娶回来吧,左右还没满百日,热孝里成亲,也不是不行的。” 姚妈妈叹了一口气,走出屋子,就见容棠站在门口,大吃了一惊,“伯……” 容棠做个噤声手势,二人一起走出院门,姚妈妈一下子跪下来,“伯爷,老奴没用,太夫人她……她心里生怯,登不得台面。” 容棠默默片刻,说真的,他也想过,容秀这个扶不起的样子才是正常表现。 她本就是一个普通农女,家里没人了,被老建安伯收养了几年,学了几年传统贤妻良母教育,本也没养出来什么自立自主意识,后面经历了几次婚姻不顺,克夫,命苦的标签不只是别人贴给她的,只怕她自己也贴给自己了。 自己把她接来,看似救赎,其实未尝不是干扰。而今她患得患失,承担不了当家夫人的担子,也恐惧重回白梅庵过衣食无着的苦日子,以至于,当她走出伯府,出现在别家府里,会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好像得了大病一样不适。 “这不是你的错。” 第261章 交流教子经验 是他当初情急之下临时想出来的对策,用无赖的方式对付无赖的人。 现在发现找来的这个人只是一个封建礼教框死的性格,成不了自己的助力,也是自己考虑不周的缘故。 姚妈妈有点担心,“伯爷会把太夫人送走吗?” 讲真,容秀真不适合待在容棠身后,她只是一个小女人思维,完全适应不了容棠的铁血手腕,不仅不能助力,有可能某一天成为拖累。 但姚妈妈也不好说把容秀送走,容棠又不让人近身伺候,容秀一旦走了,伯府大半丫头婆子都得失业,包括她自己。 “你去把彩兰姑姑请过来,我有事同她说。” 彩兰被请来后,容棠说了自己的要求,“姑姑,伯府里需要一个厉害的嬷嬷,要有心计,有手段,没有女主人也能处理伯府人际关系往来,基本等同内院总掌事。” 彩兰一听感觉奇怪,“是容太夫人理不了事吗?” 容棠道:“她当了这么多年出家人,心性淡泊,和上京贵妇圈脱节了,很多事处理不来。姚妈妈的性格也是绵软的,陶管家要管着外院诸事,他一个男人,与各府夫人们也不好打交道。” 彩兰叹息,“老奴知道了,明日进宫与贤妃娘娘禀了此事,看能否找一个出宫荣养的嬷嬷来镇宅。” 后院里,容秀听说了此事,说不出的难受,“姚妈妈,我是不是太没用了?可我……我就是怕!伯爷做事手段强硬,不问结果,上次还敢砸佛像……我要念多少经文才能赎罪?” 姚妈妈只是叹息,拍了拍她的手,“太夫人,你是不是害怕伯爷?” 容秀抖了一下,“我,我不知道。三堂哥和族人们都说他很好,很有本事。可能溜弯的时候,偶尔听到隔壁金家传来那两母子凄惨的嚎叫声,很可怜……” 姚妈妈忙道:“我的太夫人,你可别这样说。从前咱们伯府过得惨淡,都是那两母子造得孽,他们现在躺床上了,是他们的报应,你可别同情他们。” 容秀捂脸,“我知道他们不是好人,咱们容家人都该恨他们。可那毕竟是伯爷的亲生父亲和亲祖母,他……他……我一想到他的手段,我就……” 姚妈妈死死捂住她的嘴,“祖奶奶,可别说胡话了,老奴看你是魔怔了 ,伯爷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可不能说他狠毒……” 容秀被捂得呜呜呜,扒开了她的手,颤声道:“姚妈妈,你也觉得他狠毒,是不是?” 黑夜掩盖一切,也掩盖了所有声音。 上京千里之外的驿站,身上背着八百里加急令旗的斥候一人一马冲入,几乎是片刻没撑倒在了地上。 驿站驿丞急忙上去将人扶起,连喝了两碗水后,斥候拿出机密文件交给驿丞,“立即换人换马,送往上京,面呈陛下。” 驿丞不敢耽搁,将来人身上的令旗解下,叫了一个驿卒装备整齐,连夜赶路。 “容棠君见字如唔,现已查明,南宫衍携十万大军南下实为溃逃,而今皇都大乱,后党逼迫南宫赫改立太子,各州府地方官员皆有上书,称境内有盗匪集结,恐生兵变。和静三县继水灾后迎来旱灾,稻米减产已成定局,和静郡主主持三县农事,又发现了多量蝗虫聚集……宗上所知,皇都岌岌可危。” 这是容棠几日前接到的无疾秘信,郑家和谢家虽也有探子在南朝活动,一家查郑九,一家查容棠,侧重点不同,还没有查觉不妥。 而宣宁帝的探子虽然对朝局嗅觉灵敏,一来不如容棠先知先觉,着重调查,二来人马的速度,到底不如猛禽,是以晚了好几天。 传信的快马跑了一夜,天明累倒在另一个驿站,此时离上京还有五百里远。 午前上朝,百官又就梁侍郎的贪腐案议论了半天,睿王一党一如既往的插科打诨分散注意力,拿出司马家和唐家打义绝官司的事嚼来嚼去,还有人翻出容夫人死后,容棠代母休父的事辩论来辩论去,主打一个你不让我好过,谁都不好过。 熬到下朝,宣宁帝让魏尚书单独去御书房,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的好儿子,唐训泽和他的二儿子,都在御书房外等着了。 宣宁帝进了御书房就没出来,倒是李德全来回传话,说唐训泽很会教育孩子,一儿一女都很优秀,陛下很满意,为使大越多几个这样的人材,希望唐大人不遗余力教好二儿子,日后也好替朝廷做贡献。 至于魏尚书,做为一个欣赏唐大人的官员,也要多多学习人家的经验,培养家族接班人。 怎么教育? 李德全拿了两条鞭子,一人手里塞一根,“两位大人,请吧!” 众所周知,唐训泽的教育理念是棍棒出英才,这两条鞭子,当然是给他们鞭笞儿子用的。 魏尚书和唐训泽都傻了眼,尤其是魏公子,呼天抢地,“爹,爹你不要听他瞎说,这个人毒的很,他打儿子都是下死手的。唐扶云聪明是他生下来就聪明,要不是被他打傻了,更聪明。爹你别打我,你把我打坏了,我可就真废了。” 唐二少爷哭得更惨,“爹你别打我,我和大哥不一样,我没遗传胡人血统,你把我打坏了,你就没儿子了。” 唐训泽脸皮发胀,手脚颤抖,提着鞭子不知如何是好,李德全从一旁小太监手里接过茶碗,一口一口品着。 “怎么,陛下的命令不管用了?两位大人是不想自家儿子成材了?既如此,陛下说了,两位大人就写一份保证书,放弃二位公子进入仕途的一切可能……” 魏尚书直接跪了,他就一个儿子,虽不成才,也指望他将来荫封个官职,延续魏家荣光。 “老臣愿打,打……” 另一边,唐训泽也颤抖着举起手,李德全又叫停了,“谁让你们打自己儿子了,当然是互相交流学习,万一下不去手,达不到理想效果,不是白挨了吗?” 立刻有侍卫过来把两人调了个位。 “行了,开始吧,先来热个身,五十鞭吧。老奴就看着,两位公子变聪明没有,要是变聪明了,唐大人其他的好友也可以学习下经验。” 众目睽睽之下,魏尚书和唐训泽互相鞭打对方儿子,听着儿子惨叫连声,各自心里那个疼,那个恨,也不知道要去恨谁。 自己儿子叫得惨,就说明对面老匹夫下手重,不自觉的自己也加大力度,如是,两人越叫越凄厉。 李德全等打了二十几下,蹲到唐二少爷面前问,“咱家考考你,看你变聪明没有。你爹打唐大少爷是对是错?” “父亲打儿女,天经地义……” “有觉悟,接着打。” “等一下。”唐二少爷哭嚎道:“我说错了,父亲不该打大哥。” 第262章 析产别居 “不该打?那你是赞成司马家和唐大人义绝了?” 刚好魏尚书一鞭子抽下,唐二少爷疼得魂都飞了,“赞成,赞成。” 李德全又踱到魏公子面前,他还没问,魏公子连哭带嚎,“唐大人打杀亲子天理不容,该义绝,该!” 唐训泽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怎样,手劲更大,魏公子杀猪一样惨嚎不绝,李德全后退了两步,啧啧称赞,“瞧瞧,都会抢答了,看起来唐大人教子的方法用处还是很大的。二位大人先教着,老奴去回禀陛下成果。” 魏尚书到底沉不住气了,都特么是唐家的祸,关他什么事,这姓唐的就是狠毒,本官一直替他说话,他打我儿子是一点不留情。 “李公公,烦请告知陛下,下官知错了,唐训泽做人狠毒,司马家义绝是该的。陛下,陛下,臣知错了,饶了我儿吧……唐训泽你个畜牲,本官已经停手,你还打我儿子,我和你拼了。” 魏尚书不管不顾,拿鞭子抽向唐训泽,唐训泽一个五品官不敢还手,抱着头乱窜。 过了一会,李德全出来传话,“陛下听说两位公子都变聪明了,很是欣慰。魏尚书带公子先回吧,陛下正在想还有谁家的孩子脑子不灵光,也让带过来和唐大人交流学习一下。” 魏尚书得了话,屁也不敢放一个,拉起来儿子就跑,唐训泽则傻了眼,难道他还要和别家换儿子打吗?别家儿子挨一遍打,他儿子得挨多少? “陛下,是臣错了,臣做错了事,孩子不能打的,打坏了不能变聪明,求陛下开恩,陛下开恩!” 他心里一片冰凉,感觉不说点什么,皇帝会看着他打死自己的儿子,狠下心来,绝望的道:“陛下,臣……同意义绝!” 然而他自己也清楚,一旦签了义绝书,他就是大越开国以来,唯二被女人休掉的男人,这不仅是他的耻辱,也是所有男人的耻辱。 丢人现眼还不是最主要的,主要是被义绝的男人身上背了巨大的污点,御史们有理由弹劾斥责他,端看上一个被义绝的金士钊什么下场,他就心里拔凉。 李德全爱搭不理的眼神扫视他良久,哼了一声,进去回禀了。 “陛下,唐大人主动要求义绝。” 宣宁帝挥挥手,“让他滚。” 唐训泽失魂落魄的走在长街上,脑子发懵,没注意长街南边飞奔过来的一匹军马,马上驿卒边跑边喝,“八百里加急,拦路者死。” 街上行人纷纷避让,他一时没听见,脑袋上被抽了一鞭,惊叫一声踉跄扑向街角,忽有一个强有力的臂膀拦了他一下,让他稳稳站定。 刚想道声谢,映入眼帘的却是整个上京最有特色的美少年,他那完美遗传了胡人血统的大儿子唐扶云。 此时的唐扶云已是正八品衔,说起来只是个芝麻大的职位,然而唐训泽却知道,就是朝中三品以上大员们见了他,也都是客客气气了。 唐扶云身高体型五官相貌皆是极品,此时又养出了一点点严肃的官威,走在街上简直是上京一抹亮彩,刚刚扶住了唐训泽的瞬间也让他感受到了无限安全感,这是他的儿子啊! 他原本可以依靠终身,发扬唐家荣光的儿子。 “扶云啊……” 唐训泽声音干哑,想要触摸唐扶云的脸,唐扶云却忽然抱住了头,蹲在地上,做出任由打骂的动作。 “扶云……” 唐训泽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没有发出来,跟着唐扶云的还有几个工部官兵,惊呼着来喊他,“小唐大人。” 他们把唐扶云架起来,警惕的看向唐训泽,护着他快速朝南边走去,他们身后还有一辆架子车,看起来像是给谁家送东西去。 唐二少爷咕哝道:“大哥真是没礼貌,连爹也不喊一声。爹……” 唐训泽一阵晕眩倒地。 镜头切换,离他们不远的一个街角,两个胡人商贩拿着一张发黄的画像见人就打听,“您见过这个姑娘吗?” 画面上是一个头发卷卷,高鼻梁蓝眼睛的金发胡女,看见画的人无不摇头。 但也有人对卷头发有印象,“卷头发哎!好像上京有这么个人。” 胡商惊喜,“她住哪里?” 另一人拍那个多嘴的,“你见过吗就胡咧咧!” 这人摇头,“听说过没见过真人,据说不常出门的。你忘了,唐夫人因何与唐大人义绝的?” “欸?唐小姐?” 胡商惊喜道:“这位唐小姐,她多大了?” “刚及笄吧?十五?” 胡商失望的摇头,“我们要找的人,最少也快六十了!” 另一个也道:“她就是有孩子,也要四十岁了,这小姑娘太小。” 他的拿着画像继续问,眼看着要问到唐训泽面前,有两个衙差走过来。 “你们,就是你们,胡商是吧?你们的活动区域就是北市,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两个胡商唯唯称是,将画像卷起,低头向北去了。 衙差看着唐训泽,“唐大人?” 唐训泽回过神来,奋力站起,“二位是京兆府衙差吗?正好,本官也要过去找府尹大人。” 那二人道:“那好,咱们也是府尹派来寻唐大人的。” 唐训泽耷拉着脑袋,如鲠在喉,寻他干什么?不言而喻,这是逼迫他签义绝书。 他唐训泽终于走到了众叛亲离的下场。 “好教唐大人得知,司马家撤了义绝状子,改为析产别居了,现在府尹大人让寻您过去与唐夫人析产。” 唐训泽猛然抬头。 唐二少爷十分不悦,“析什么产?司马氏的嫁妆早就拿走了,唐家没有一针一线还是她的。” “你给我闭嘴。” 唐训泽狠命瞪二儿子,析产只是分居,名义上他和司马氏还是夫妻,唐扶云也还是唐家子孙。 义绝的话,哪怕他能保住所有家产,坏了名声,失去了有出息的儿子,他才真的完了。 唐二少爷很不高兴,他感觉析产别居还不如义绝。义绝了他娘有希望扶正,他就是唐家嫡公子。析产别居,不仅家产要分出去,司马氏永远都是正妻,他娘也永远都是小妾,他也永远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子。 建安伯府,容棠正在检查唐扶云送来的唐刀。 他给这款刀取名为唐刀,说是唐扶云设计锻打的缘故,当然前期他做过很多技术指导。 唐扶云一语惊人,“是不是要打仗了?” 容棠手一滑,唐刀落地。 “你胡思乱想什么。” “我没有胡思乱想。原本我以为你得罪了人,需要武器自保。但刚才我看到了八百里加急,从南边来的,应该与南朝有关。” 容棠当然也听下人说过了,不动声色,“你就这么肯定南边出事了。” “除了南朝,南边并没有叛乱发生,我只是受过伤,不是没有逻辑思维。” 第263章 给朕当探子 我嘞个逻辑思维! 容棠被呛了一下,赶紧捂他的嘴,“朝廷还没传开,你不可瞎说制造恐慌。” 唐扶云默不作声了一会,掀开架子车上一块隔板,拿出一件东西出来,“给你的。” 这是一个小巧的连发弩,看得容棠眼睛都直了,他可不记得给过唐扶云弩弓图纸。 “你怎么做出来的?” “上次你给郑公子画得轮椅,里面带一个暗器槽,我把暗器槽分离出来,就做了这个连发弩。” 唐扶云把所有的连发弩拿出来,一共十把,加上六把唐刀,足够组建一支近卫小队。 容棠把他带到一边,脸色凝重,“唐大哥,知道你做武器的都有谁?” 唐扶云抿着嘴,“大舅舅,和我手底下的工匠。” 这种事情,能瞒上瞒不了下,但司马信既然知道了,应该会替他抹平。 唐扶云说完这些天,眼神又出现了片刻迷惘,“我刚才在大街上看见我爹了。原本我以为他就快不是我爹了,他以后不能打我了,可是我娘和舅舅们一商量,又不离了,说是析产别居。我还是他儿子,他还能打我……” 他对父亲是说不上来的感情,自小被要求绝对服从,不然要遭受非人的打骂,他那颗受过伤的脑袋也完全不知道怎么反抗,每次父亲要对他动手,都是一动不动忍受,心里总想着,忍过去就好了,母亲和妹妹就安全了。 多爱父亲是没有的,但在唐训泽有危险的瞬间,血脉的牵引还是会让他下意识的替他挡住灾祸,哪怕下一刻还会挨打。 就在昨天,家里人聚在一起商量义绝的事,母亲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哭着对舅舅舅妈们说,“我以为只要铁了心义绝,谁也拦不住我,可孩子们还是会受到外界压力,今天是贞烈夫人,明天又不知道是谁。我原先觉得,哥哥嫂子们生的都是男孩,没有女孩受我牵累,可如今再想,这一代没有,下一代呢?司马家下一代的女儿有一个义绝的姑奶奶,上京有头脸的人家谁敢来求娶?还有甜甜,如果没有个官小姐的身份,日后怎么在建安伯府立得稳?就算建安伯他自己不在意身份,她与别家府邸交往,也没有足够的底气。所以我不离了,但我也不想跟姓唐的一起生活,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舅舅和舅妈们也觉得有道理,最后商量来商量去,想出了析产别居的法子。 容棠听他说完,对唐夫人的想法也很赞同,讲真,任何一户人家都不可能复制他逼迫金士钊义绝的戏码,他们都是有近亲家人要顾虑的,不似自己这般孤家寡人,可以任性妄为。 一直以来他也没有对唐夫人的决定直接干涉过,她要离,自己也不拖后腿,她不离了,自己也尊重她的选择,从头到尾他所维护的,也不过是唐夫人离或者不离的权利。 拍了拍唐扶云的肩,“好好做事,别怕,你爹再敢打你,你就揍你二弟。” 唐扶云一呆,“揍……揍他?” “是啊!当爹的教育儿子应当,当哥的教育兄弟也应该的。” 唐扶云看着自己的手,“应该的……” (冥冥中传来唐家老二的哀嚎,我感谢你八辈祖宗!) 皇宫里,宣宁帝召见了左右丞相,谢太傅,杜国公,六部尚书,一夜密议。 没人知道他们商议了什么,但破晓时分,建安伯府的门被拍响,门房嚷着,“谁呀?这天还没亮……” “宫里的,陛下急召建安伯。” 容棠睡觉警醒,几乎是容战刚跳进他院子就睁开了眼。 “主子,陛下急召。” 快马直奔宫门口,刚巧看见与皇帝商议一夜的六部大臣匆匆出宫,这是宣宁一夜没睡,紧跟着召见他。 行至勤政殿,何大伴已在候着他了,“哎呦小伯爷,快点的,陛下等许久了。” 看见宣宁帝眼眶乌青,容棠还以为他是一夜没睡神衰症犯了,想让他帮着助眠,谁知道宣宁帝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建安伯,朕让你返回江南,给朕当探子。” 容战以为自己幻听了。 宣宁帝把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给他看,容棠从头到尾看完,才知道江南的事情大条到不可收拾了。 历年来的灾害频发,世家不出手,朝廷无力解决,再加上有些人故意使绊子,南帝的统治早就引发了无数不满情绪。 素有贤名的太子一改往年贤君形象,手段强硬,搜刮金银粮草,劫掠商户,将皇都八成以上财富收入囊中,携十万大军南下,自此踪影俱无。 南宫赫一无兵马二无钱财,已经是失去了皇都控制力。眼下各地叛军割据,民不聊生,大量灾民涌向皇都寻求庇护,南朝皇都已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容棠低下了头,只觉无比讽刺,南宫衍上一世国破被俘,受尽屈辱而死,重活一世,不想着用什么办法改变既往结局,反倒是破罐子破摔,亲手让南朝提前应劫了。 然而有一点他是改变了的,他没能力阻止南朝灭亡,却想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了,带着十万兵马,千万银两,东宫妻妾,扔下他的父皇,他的臣民,自己跑了。 多可笑的一个重生者。容棠甚至能想到他带着这些兵马占领某个易守难攻的小地方,偏安一隅,做个更小的小皇帝。 就凭这,他就不配走上高位,上天让他重生,也是白瞎。 骂完,宣宁帝的话也传入耳中,“你怎么想?” 容棠飞快的思索,“南边已经乱了,眼下不是陛下趁机收复的大好时机吗?臣去做探子,也未必能在探出更有价值的内幕出来。” 宣宁帝道:“朕不是让你去探听消息,是让你偷回御玺。你是南朝安南伯,这个时候回去,说不定能得到他的信任。” 容棠长吸一口气,这特么不是说不定的问题了,是必须得到南帝信任,拿回御玺的事。 “陛下,臣愿意冒险一试,但臣想要一个小小保障。” “什么保障?是你族人安全,还是加官进爵?你放心,做成了……” 容棠跪地磕头,“陛下,江南百姓也是大越子民,皇家权位之争原不与他们相干,臣希望北地大军南征之日,万勿大开杀戒,让百姓得已休养生息,繁荣大越万里山河。” 宣宁帝动容,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将的荣光向来都是杀出来的。站在皇帝的立场,收复江南,那里也是自己的子民,他当然是不愿意血流成河的,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很多时候不是他不想,就不会发生。 “建安伯,你要知道死伤百姓从来不是朕希望看到的。” “臣也知道,所以臣希望陛下给臣一项特权,如果臣有能力招降,就有足够的权力护住他们不被杀害。” 第264章 祥瑞 宣宁帝俯视他,“招降?” “陛下可以理解为招安。臣若遇到乱军,以招安为主,拒不归降者可杀。” 说起来,宣宁帝自己也不想国家大乱民不聊生,否则收回来一个破碎的山河有什么意义?他要做名留青史的皇帝,就得有明君的态度。 “你先回去吧,准备出发,走之前,朕会给你答复。” 容棠知道他在犹豫,毕竟自己来自异族,给自己多大的权力才不至反噬他自己身上,还需要考虑。 看来还需要一味猛药。 他将袖子撸起来一点,露出慧慈大师的佛珠,取下来举过头顶,“陛下可认得此物?” 宣宁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曾经看见过,佛韵萦绕,绝非凡物。 “这是?” 何大伴将佛珠转到宣宁帝手上,宣宁帝把玩,便感觉心境平和,压制了心底喷薄欲出的汹涌躁意。 “这是慧慈大师的遗物,臣得此传承,也当悲悯众生,望陛下常怀仁善,亦可得千秋福报。” 宣宁帝目光闪动,以手捻珠,“建安伯,你倒是奇遇不断,连这等圣物也能获得。” 容棠拱手,“陛下,臣生下来就被送往江南求治,因发生各种意外,送我的奶娘和护卫都殒命了,只有我身上带着个身份名帖被放置在大昭寺,是慧慈大师收留我,后来又送给养父察塔克洞主。半年前辗转北上,途经大昭寺,慧慈大师天年已至,又将贴身佛珠传于我。他曾言道,天命三分,而人力七分,不同的选择获得不同的业果,福与祸自来相随,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他用言语不断暗示宣宁帝佛家果报,让他相信一念之差前途莫测。 果然这个世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慧慈大师又是一个接近神灵的传说,宣宁帝并没有产生不适感,只望着佛珠出神。 “建安伯,太后笃信佛教,你可知道?” 莫说上京,全天下,甚至观音村吃人的魔鬼,都坚信自己笃信佛教,容棠可见得太多了,一时间,他不知道宣宁帝此话何意。 宣宁帝慢慢站了起来,“南边那个,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她为了那个,常年念佛,如果这串佛珠能到太后手里,你懂朕的意思吗?” 容战不可能不懂,这一场仗打下来,南北两皇必有一死,目前来看,南边那个死的可能性有九成九。为了安抚太后,宣宁帝需要用慧慈大师的佛珠,让太后接受天命所归。 他能够理解,但感觉好笑,王太后为了母族荣光延续,支持了庶子登基,而放弃了亲生嫡子,明明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偏偏常年礼佛,看似淡泊,实际想要的更多。 “一串佛珠,如果能换得哪怕一个无辜性命,那也是值得的。但是陛下要了解,此物与臣息息相关,乃是佛门传承,承载着太多的因果。太后若不是真的信佛,拿走赏玩也无不可,但若真的信佛,太后也当知此物非比寻常。请陛下勿必对太后言明,臣先退下准备行装。” 容棠一走,宣宁帝感觉佛珠莫名烫手,留也不是,送走了也不是。 “这个混账,不舍得送就说不舍得送,说那许多有的没的,谁还敢留?” 何大伴圆道:“建安伯也不能不说,这是佛门圣物,承载了慧慈大师百十年的因果,既然是给了建安伯,当然是他能撑得住,旁人要了,只怕是祸非福。” 宣宁帝把眼一瞪,“难道朕身为天子也压不住?” “哎呦我的陛下,您压它干什么?压,就是抗衡,就是相克。您洪福齐天的运势,正该一往无前奔千秋大业,平白找个物件来抵消力量,不是亏损吗?” 宣宁帝一想,佛珠更烫手,扔在了御案上,再一想太不恭敬,又捡起来捧着,一时陷入两难。 “现在怎么办?讨过来成了烫手山芋了。” 何大伴哭笑不得,这也是皇帝临时起意,想贪了慧慈大师的佛珠,现在留着心里没底,毁了又不敢,进退不得了。 “陛下是打着太后旗号讨来的,当然给太后送去。不过陛下,也要给太后讲清楚利害关系,之后太后是想留还是送回去,那就是太后的事了。” “嗯……不说的话……” 何大伴劝道:“不能不说。陛下不说,太后不知道利害关系,欢欢喜喜留下来了,她自己反而没事,陛下就要承担因果了,还不如自己留下。” 宣宁帝直想骂娘,这辈子第一次起贪念想扣一个佛珠,怎么这么难受! 容棠有句话说的好,不信佛的可以留下把玩,信佛的都知道受不起因果不敢留。太后留下了,说明她这辈子装信佛,不敢留,就得乖乖把宝物送回。 宣宁帝嘴角噙着恶作剧快感,几十年的假母子,各取所需,朕不痛快,你也别痛快了。 何大伴送过去之前还宽慰他,“陛下,这宝物虽珍贵,不当吃不当喝还不当银子使,服侍不妥还有灾祸,您就当他是个吉祥物吧,搁谁手里都没关系,左右建安伯是大越臣子,他是来辅佐陛下的,这宝物不管直接间接,都是要降福于大越的。” 何大伴的话安抚了宣宁帝,摆手让他走,自己要休息了。 且说容棠走出勤政殿,两手负在后面,容战就发现他的佛珠不见了。 “主子,佛珠呢?” 容棠顿了一下,“不用担心,很快会回来的。” 二人走在甬道上,李德全站在一个拐弯处招手。 “李公公,何事?” “是谢贵妃要见你。” 李德全头上冒点汗,“待会见了贵妃,你说话要格外小心。她……她看着和和气气,脾气也挺好的……” 容棠也听说过谢贵妃,其人美貌尚在其次,就是一股超凡脱俗的仙气,以及十年不变的容颜,宠冠后宫。 他停下脚步,只觉得这一趟不简单,按说他和谢家还有血亲关联,但谢家给他的感觉则是敌非友。 “李公公,谢贵妃在哪里见我?” 如果是内宫,他拼着得罪宠妃,也不去了。 “在御花园。” “那你陪着我去,你不去,小棠也不去!” 李德全苦笑,他能理解建安伯的小心,一个外臣,按规矩无召不能面见后妃,容棠进宫数次了,一次也没有私见贤妃娘娘。 他也不能理解谢贵妃为何要见建安伯,但身为皇帝宠妃,他也知道违逆谢贵妃的后果,北城外的乱葬岗上,扔了太多枉死鬼。 出了勤政殿范围,就有揽月宫宫女等着接引,循路走去,宫人甚多,简直比宣宁帝派头还足。 及至看到御花园观鱼亭那一抹纯白宫装,守卫又忽然少了,宫女把容战和李德全都拦下,“二位且慢,贵妃只让建安伯一个人进去。” 李德全十分为难,他想陪着容棠,但他不敢违抗谢贵妃。 第265章 准备出发 容棠示意他们可以停下,在这个角度已经可以看到观鱼亭,料来谢贵妃要整什么事也得避着人眼。 他独自走过去,也不进亭,就在外面行礼,“贵妃娘娘金安。” 谢贵妃回眸望他,百媚横生间,两个人都是深深一愣。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有百年的牵绊,也有血脉的连接,容棠整个人都不对了。 谢贵妃愣了片刻就整肃容颜,在这刹那间容棠甚至感觉她的媚态也跟着消失了,她略显干巴巴的道:“建安伯,上次你去太傅府,本宫就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是谁?” 谢贵妃道:“是我堂姐,谢婉。” 容棠有一种感觉,她在提到谢婉的时候撒了谎,因为从她的眼睛里面,看到的是心虚和伪装。 “娘娘,上一次我已经回答过太傅大人,谢婉已经死了,她只有一个女儿还活着。” 谢贵妃一瞬间好似失了神,喃喃道:“还活着吗?” 容棠眸孔缩了一下。 谢贵妃很快回过神来,“建安伯,我有件事请你帮忙,你能不能去江南,把我堂姐的女儿带过来。” 容棠直视着她,“娘娘要凤小六干什么?” “本宫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把她收在身边好生照顾。” 容棠一时感觉相当讽刺,凤小六在江南侯府至死没有人想起她,现在倒有外家的堂姨母要来照顾她了,可惜晚了。 “娘娘要托付,也该是找谢家帮忙,外臣并没有多少能力,也许帮不上忙。” 谢贵妃眼眸闪烁,似乎也没有强迫他的意思,挥手让他退下。她身边的大宫女神色有些异样,但没说什么,让小宫女送容棠走。 风中隐约传来亭子里的对话,“娘娘,你怎么没……” “你不懂……” 没做什么,不懂什么,容棠没有听清,此刻他心里有一百个疑问,迫切要去江南查明。 出了宫,容棠立即赶去娱乐馆,招见了容一和容二。 “八号说你们承接打探消息任务?” 容一和容二很兴奋,“东家有没有活给我们做?” 在这里当伙计,吃是吃饱了,一个月只有五百文工钱,白瞎他们一身本领。 “是,你们白天当伙计,晚上帮我查一个人,每个月额外给五百文,查出了结果,赏银百两。” 容一容二很激动,“东家,妥。查谁?” “宫里的谢贵妃。” 容棠道:“我不要求你们查她宫里的情况,这太冒险,我想知道她进宫之前的事。从小到大,事无巨细。” 这事不难,就是麻烦,也非一朝一夕可成。派完了差事,容棠又去了贤妃别院,找到了彩兰姑姑。 “姑姑,你下次进宫的时候,帮我问问谢贵妃的情况,例如她几时进的宫,年龄几何,性格特征。” 彩兰姑姑很是疑惑,“伯爷问她做什么?她就是个耍手段争宠的狐媚子。” 听到狐媚子三个字,容棠没来由感觉烦躁,手不自觉攥了一下。 彩兰姑姑也不多问了,“老奴知道了。伯爷,前日你说伯府要寻个掌事大嬷嬷,老奴已经问过贤妃娘娘,她从前帮过太后身边的一位井嬷嬷,几年前出宫荣养了,她已经写了信过去请她回来帮你执掌几年,约莫着也得月余有消息。” 容棠也知道此事急不得,但他肯定也是没时间等人过来了。 “彩兰姑姑,我奉了陛下旨意要出远门,这段时间,还烦请你帮忙看着伯府,太姑奶奶她撑不起事。” 彩兰一方面替容秀可惜,一方面惊叹于容棠的话,“这怎么要出远门了?贤妃娘娘知道吗?” “她还不知道,但很快就知道了,不要声张,不是大事。” 离了别院,容棠表情更加凝重,原本打算一主二仆三人轻骑出发,眼看是不可能了。 容战道:“主子,事非得已,容慎和容千奇不能留下了,他们都得跟去。” 容棠叹息,“我也知道,但京中无人看守,也不放心。如果请不到合适的人……” 等一下,他有合适的人。 “高志远……” 高志远被请到伯府,听到的就是临时聘请他做娱乐馆掌柜,兼职保护伯府安全。 高志远眼睛发直,“要打仗了?怪不得我听说兵部征兵。” 容棠和容战互望了一眼,他们一早进了宫,还没听说过这事,但不消一两日,整个上京都该传遍了,他默认了打仗一事。 高志远更兴奋,“打开了长江通道,我们少主就可以北上了。” 就容棠所知的无疾,她若想渡江北上应该没人拦的住,高志远所说的北上,必是黑市整个势力的北上,届时上京风云必然再起变化。 “怎么样?干不干?” 高志远一拍大腿,“干了,娱乐馆也有我们两成股,左右我也是个二东家。” “那你现在就去与容千奇交接。” 然后又是想办法让容慎也能脱开身,他只恨时日太浅,还没发展出来更多心腹人手。 午后,容家村和富新庄众人也得到消息了,一下子涌进来几十个人。 容万里一摊手,“属下昨日去和献叔说不日出京,献叔二话不说,非要主子带上富新庄全部战力。” 所谓的富新庄全部战力,就是当日淹杀了杨连贵的几个老兵,他们退下来时伤势较轻,此时自认为有一战之力,非得跟去保护容棠安全。 还有一个老谭,原先断了一条腿,前些时张破军给他接了一条木腿,居然走稳当了,这一下谁把他当残废他也不依。 望着这一群曾经无比绝望,又迅速恢复生机的军人,容棠鼻端酸涩,“各位,这不是对外战争,届时刀口上染的,都可能是同胞热血,你们未必能……” “我们能。” 由子大声道:“我们不知道伯爷为什么要参与进去,但想来老伯爷活着,陛下让他出兵,他也必须去。既然总有人要去,为什么不能是咱们?起码咱们都听过老伯爷军令,不杀无辜百姓。” 容献道:“小伯爷不必劝他们了,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让他们窝在富新庄苟且偷生,那比死了还难受。跟着小伯爷,若能建一点功勋,也是为富新庄多一丝保障,咱们这些混吃等死的废人也总算心安理得一些。” 容棠知道说什么都劝阻不了他们,心下也是感动,讲真,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都是千金不换的宝物,他们的作战经验,比容战几个高手还要多。 望了一圈,又看到了容家村的几个村民,为首的就是容大海。 “大海叔,你怎么也来了?” 容大海拍了拍胸脯,“以前我也想跟老伯爷混的,但是妻病子弱,脱不了身。如今好了,她娘俩有酒坊的股份,自己还能做点活,多多少少都有收益,吃饭穿暖是没问题了,请小伯爷收了我,让我建功立业。” 第266章 特战新军 他后面就是容安,容大湖,还有容三柱。 “你们也要去?” 容大湖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心里还是怕的,但是爹说,小伯爷这么小,都要为了族人去拼,咱们要还是躲在后面不敢露面,那就实在无耻。” 容棠也不知道怎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付出总算没有完全白费了。 他看向容安,“我不是安排你管理好七村村务,有时间准备明年科举,你来做什么?” 容安表情复杂,“伯爷忘了一件事,如果朝廷要大面积征兵,主动应征的人如果不够,后期会强制征兵。我听人说了,第一批主动应征的还有二两银子安家费,后期朝廷没钱打仗,强制服兵役,不去的人就要交十五两银子到二十两银子不等。咱们容家村成年男子三抽一,至少要出三十个。看眼下要让村里拿出五六百两免兵役,村里也拿不出来。” 容棠这才知道自己有点想当然了,他自己知道内情较早,一直也以为只要自己主动加入就可以了,完全没想过这一场仗也许要打很久,几年结束不了都是有可能的。 那容安说的,极大概率成为事实。 容三柱和容大湖脸色就凝重下来,他们原以为不来是没脸,竟然极大可能不来都不行,那村里那些害怕打仗,不敢出头的人怎么办? 难道还向伯爷借银子躲避兵役不成?他自己小小年纪就要去拼搏了,谁还有这个脸借他的银子? 思来想去,容棠还是不赞同容家村村民跟去,很简单,因为他这个队伍,并不是正常的作战部队,用一个贴切的说法,是特战队,这些普通村民只是拖累。 “你们听我说,这一趟,我最多只能带大海叔过去,算做容家村代表,其余人没经过训练,上不得战场。” 容安也有些急,“可是过后朝廷强征怎么办?跟着别的将军上战场,还不如就跟着伯爷,至少咱们是自己人,相互有个照应,不会被白白送死。” 他考虑的也确实没错,容棠抓着头皮转圈子,“可是你们跟着我又算怎么回事?我连个军籍都给不了你们,万一丢了命,可是连朝廷抚恤金都拿不到!” 一团乱麻啊!他原本是想私下里行动的,现在是奉了密诏……等一下,等一下……他忽然想到,奉诏出行,那算不算公事?如果算,向皇帝讨要编制,差旅费,很合理吧? “你们在这等着,我找个人问问。” 他找的人就是司马智,彼时司马智也接到了整顿兵马,不日开拔的军令。 他一见容棠就道:“你怎么知道我做了先锋军领军?” 容棠原先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因为你的大营兵器配备最强。” 司马智摆手,“完全不够,到现在才配备了一千把刀,一千把长枪,要做先锋军,还需要快马,这个穷哔的朝廷,也不知道哪天能给配齐了。” 牢骚了一阵,听完容棠的想法,他是看看天,又看看地,好一回事才发言,“你这种情况没听说过,如果是办公差,要点军费也合情合理。但是你又说是奉密诏,虽然我不知道你去干什么吧,恐怕也不能直接找兵部申请。” 这也是容棠困扰的原因,所有的经费都要从兵部申领,他一无官职二无军衔,冒然找兵部要银子,那不得被赶出来才怪。 他自己是有,但替朝廷做事还得倒贴,他图什么呀?日后手下人有了伤亡,拿不到抚恤,连个为国出力的名声都没有。 “还有一个办法,让你的人通过正规渠道入伍,先拿到军籍,但分到哪去就不敢保证,未必还会回到你手上来。” 容棠有点气馁,“照你这样说,连我自己都该先入伍等待分配了。” 立世子的诏书上还有他十六岁入伍的话,只不过现在提前了一年多。 司马智睁大了眼,“你不知道吗?你不用特意入伍的,你生下来就是军籍。别忘了你祖父是军功封爵的,像你们这样的武将勋爵,想要延续祖辈荣光,唯有代代参军。” 容棠听得惊住,“我天生就是军人?” “可不嘛!你以为呢?不过也有贪生怕死的纨绔二代,花银子逃避兵役,只有一个空爵,过个几十年富贵闲人生活,以后就没落了。” 容棠蹲在地上,抓头发,抓一会站起来,站一会又蹲下,忽然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跳了两步,“既然我生下来就是军籍,还有爵位,是不是有权力组建自己的军队?” 司马智给他吓了一跳,“这可不同胡乱说,自己组建军队,你想造……” “容家军啊,怎么来的?” 容棠激动的问司马智,“我祖父的容家军怎么来的?我听说就是他自己组建的。” 司马智一阵心神激荡,急忙给他分析,“甥女婿你听四舅说。你祖父当年也是一个大头兵起来的,作战勇敢,有勇有谋,爱护底下士兵。后来有许多人专门投奔他参军,就有了容家军。可你要先拿到兵部授权,有资格招收新兵才行……哎甥女婿,你跑什么?” 他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容棠都上马跑出几十米远了。 去兵部要授权,不可能的,太麻烦了,他要找,也是找那个给他派任务的。 宣宁帝休息了两三个时辰,虽然睡眠质量不好,胜在精神亢奋,下晌又有精力批奏折办公了。 要打仗了,需要银子,很多银子。先前为了户部平衡没有揭开的兜裆布就得揭一部分,选了几头肥猪,他连着又下几道圣旨,命令刑部顺着梁侍郎贪腐案查支线,这一下子,凡是和梁侍郎不清不楚的官员都有的受了。 外面传报,建安伯又来了,宣宁帝捏了捏鼻梁,让把那个无赖放进来,容棠一顿撒泼打滚,要了御笔军诏,满意离去。 宣宁帝十分头疼,“这个无赖真是能缠人,朕怎么就拿他没办法呢?” 何大伴偷摸撇嘴,为什么?会搅的娃娃有糖吃呗!关键建安伯搅起来很有分寸,让宣宁帝处在一个慈祥和蔼的老父亲角色里拔不出来,要是皇子们哪一个有他一半会耍无赖,太子之位都有了。 “嗨呦陛下,建安伯不也是为您办差吗,能力有多大眼下还不知道,想法总是好的。” 宣宁帝也叹,“朕何尝不是这样想,这小子虽然无赖了点,就这份胆气,就胜过许多纨绔子弟。” 后下晌,上京百姓发现,建安伯府门口安了张桌子,挂着征兵二字,容安坐在桌后面登记。 有人感觉奇怪,上前去问,“不是兵部征兵吗?建安伯府也可以独立征兵?” 容安指着龙旗,“我们是容家新军特战兵,单独番号,直属陛下指挥。要报名吗?饷银双倍,待遇优厚,伙食好。” 第267章 万一回不来 那人先是稀奇,后面“呸!” 走了。 这个神奇的征兵处当然无人应征。 而在伯府里,容棠已经填盖了几十份军籍公章,他的容家新军共有两个部队,一个是现役特战军,一个是预备役民兵。 现役特战军不用说了,这个预备役民兵是给容家村准备的,其中民兵部暂时不上战场,也不拿军饷,一旦非上战场不可了,直属建安伯指挥。 容棠把这几十份军籍交给容安,“你带回去,和族老们商量一下谁入籍,这个可保强制征兵期间不会被拉走,有人来拉,就说直属建安伯,我会安排的。” 容大湖挠挠头,“要不是我就是跟你去吧,我感觉早晚的事。” 容棠点头,“是很大可能早晚的事,但你们现在不适合一起去。我回头请魏五叔派几个有经验的老兵去给你们训练,不想死的,用功些。” 容大湖和容三柱头皮一紧。 打发走容家村的人,容棠给他们发放武器,富新庄老兵们每人得到一把连弩,可这显然不够,还需要近战兵器。 再去工部找唐扶云,才知道制作武将的工坊都被兵部围起来了,最后容棠又跑了兵部,甚至抬出来宣宁帝压负责兵器发放的兵部侍郎,才讨回来几十把普通的刀枪。 之后的两天,容棠才算彻底知道他这个独立番号的特战军讨要军需有多难,好在他也只是做个样子,因为他统共也才“招”到二三十个人。 加上容大海,富新庄一共出来十个,他自己带四个护卫,高志远不知从哪里又淘来十个人,这十个人个个自带独门兵器,倒的省了兵部领来的破刀。 有人就得有名字,偏偏这十个人不报本名,只给个阿猫阿狗的代号,容棠手一挥,干脆从十一叫到二十。 出发前夜,狐朋狗友请他喝壮行酒,顾忠勋居然又嚎开了,“大哥,我也想加入你的队伍,可我爹说你不靠谱,让我要加也加正规军。” 他哭着还想趴到容棠肩膀上去,让容棠一把推开了。 “你爹说的对,听他的。” 喝到半夜分别,小风一吹,有了秋天的切实感觉。 一大早整装待发,容棠出了府门,只见一辆马车静静的等在对面,蕊儿翘首望过来。 容棠策马走过去,唐甜甜掀开帘子,她不想哭的,要说对容棠有多深的感情,那也没有,就是没来由的心酸,替他感觉艰难。 “我,我等着你回来。” 她声音小小的,脸红红的,容棠只感觉好笑,什么时候,他也混到出门有人等着了! “甜甜阿姐,你听我说,你和我没出生就定亲了,这也许非你我所愿。如果……我是说万一,我回不来,你不要伤心……” 唐甜甜脸刷白,“你为什么说这么可怕的事?” “打仗吗,万一出现万一呢,我只是说一种可能……” “我给你守着。” 容棠噎了一下,“别做傻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到唐甜甜手里,“回家再看。” 唐甜甜目送容棠走远,哪里等得回家再看,马车刚刚掉头一会就撕开了信封,只见里面赫然是一纸解婚书和两万两银票,言明他若一去不回,一年后,唐甜甜便可凭借这纸解婚书解除和容棠的婚约,婚嫁自由,建安伯府绝不纠缠。 而那两万两,是容棠给她的补偿,让她无论嫁谁都腰杆粗壮。 唐甜甜哇一声哭出来,吓得蕊儿急忙道:“小姐,怎么了?” 唐甜甜哭道:“回去,回去,回去……” 马车急掉头,但此时路上的人多起来,给大军送行的百姓占满了整条街道,马车渐渐走不动。 唐甜甜哭得很大声,蕊儿情急之下看见了唐扶云骑马走过,大声喊道:“大少爷,大少爷。” 唐扶云扭头看向她们,下马来问,他后面跟了七八个官兵紧张的不行,也围了过来。 唐甜甜说了情况,唐扶云把她抱下来放在自己马上,揽着她就向城门口跑去,他后面的官兵亦步亦趋,仿佛怕他被人当街抢走一样。 南城门口,南征先锋军开拔,围观送行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 等杜国公率领的东路军和王彪率领的西路军接连出城,大部队后面又赘了个新番号,扛着一面龙旗和容家新军旗,二十五个人,六匹马,十九个服装各异,打扮各不相干的人穿草鞋跑着,别提多寒酸多逗。 百姓们都惊愕了,“这谁呀?前面骑马的小的倒是俊,那几个身材高大的也不差,就是后面那是干什么的?临时招的乞丐吗?” “嘘,别说,这是建安伯,陛下特批的新番号,没见打着容家新军旗号吗?他这边也征兵,征了几天,就征这几个歪瓜裂枣……嘿,嘿,我说什么来着,有一个瘸子!” 因为这时老谭脚底下踩了马屎,他把那条木腿卸下来清理,一时没站住,摔了。 “我天,这是什么军队,太寒酸了,全身上下,只有那把兵部发的刀值钱。” 老谭完全不顾旁人议论他时怜悯的,不可置信的,异样的眼光,绑好他的木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木腿敲在石板路上当当响,追他的主将去了。 这一支“部队”走完,严肃的送行群众发出忍忍不住暴笑。笑完了,现实问题又浮上心头,有人摇头叹息着,“哎……这一场仗打下来,又不知道死多少人……” “今秋粮食减产,朝廷又赶在这时候南征,过段时间,不知道多少没饭吃的人要围过来了。” “啊?这样粮食会不会涨价?” “肯定啊!” 一股紧张的气氛在百姓中快速蔓延。 十里长亭,容棠接受了容家村三位族老,村长容大江,和另外六村村长的饯行。 容三太爷眼神复杂难言,村里听到容棠会从军出征的消息后,族老们就紧急开了会,认为无论如何得派几个人跟去,哪怕就是牵马挑锅灶,也不能躲在一个小孩子后面了。 老六和老八回家一说,他们家的小儿子就主动站出来,说老大是顶门立户的,要当兵,也是他们做兄弟的去。 结果轮到他家,不等他开口说完,老二两口子吓得脸惨白,直接抱儿子跑回丈人家去了。 后面容安带回来民兵军籍,处于正规军之下,暂时不上战场,实在要上,也是建安伯直属,相对有保障的多。村里不少汉子权衡之后,根据各家男丁多寡,也都按了手印,唯有二河,喊不回来。 其他六村村长知道了民兵预备役这回事,有些有先见头脑的,也都纷纷询问容棠解决之道,容棠只能对他们说,“这只是权宜之计,谁也不能保证后续如何。我丑话说在前头,预备役那也是军籍,日后朝廷需要,你们真的要上战场。” 第268章 装备 村长们纷纷表示,这只是不得已拖延之法,万一真到了那时候,跟建安伯去,起码比跟别人去安心一些。 送行的人说完话,春草红着眼圈扑上来,不管不顾的抱住他,“少爷,你不能丢下我。” 容棠实在没法,“我没要丢下你。听话,这是打仗,带上你有违军纪,你也不想我被人弹劾打军棍。” 春草哇哇哭,终是被铜钱扯开了,“春草,别哭了,少爷又不是不回来了。” 别说春草,铜钱都想哭,来时七个人,五个能拿主意的都走了,就留他一个小厮和春草一个丫头。 “行了春草,别哭了,你是大姑娘了,容锦记都归你管,我放在大院里的一些制糖方子,你没事多翻翻,琢磨琢磨新做法,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容棠殷殷嘱咐着,长亭另一边,唐甜甜望着他和春草“依依不舍”的互动,忽然感觉心里揪揪的疼。 所以这才是他想解除婚约的原因吗? 唐扶云问她,“不去送送吗?” 唐甜甜闷闷的道:“送过了。” 正要说回城,只见来路上一队车马呼隆隆赶过来,为首的何大伴尖着嗓子喊,“建安伯,稍等,稍等。” 唐扶云急忙拉马后撤,给何大伴让行。 何大伴终于赶在容棠离去前来到了,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容棠更松了一口气。 “建安伯,你的佛珠,太后娘娘在佛前供奉了三日,颂了上百遍经文,现在还给建安伯,这等圣物,必能保你遇难呈祥。” 容棠恭敬接过来,缠在手腕上。谁知何大伴又道:“建安伯,容家新军既是个正规番号,不能没有监军的,所以陛下派了李德全给您做监军,日后您手底下人建功立业,都要经过监军往上报。” 容棠十分无语,二十五个人的新军,也要配一个监军,那要不要再配个军需官? 何大伴仿佛是听到他的心里话,“你们人少,就不配这么多人手了,放心,李德全带着陛下令牌,途经哪个州府都能按人头支领粮草饷银,就是过江之后,得您自己想办法了。” 李德全哭丧着个脸,他其实一百个不愿意,但他不敢抗旨,打马进了容棠的队伍。 “那行吧,何大伴,后会有期。” 眼看着容棠和所有人告别完,上马挥手,“都回吧。” 众人眼看他们越走越远,终于散去了。 唐扶云看看远去的背影,再看看魂不守舍的唐甜甜,再一次上马,随着容棠远去的马蹄慢慢走,也不紧追,只是让唐甜甜平静一会。 行不过几里,只见路边小树林走出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两名西域马贩。彪壮的高头大马,鞍佩齐全,不多不少十九匹,马背上还驮着事先采买好的骑装战靴,区区二十来个人,容棠怎么可能区别对待? 富新庄老兵们,十一到二十,都激动的不得了,谁不想马踏飞燕意气风发? 众人在林中各自更衣,出来已是精神亢奋,喜不自胜。李德全看着鸟枪换炮的一众人十分无语,谁料容棠下一刻就搭上了他的肩膀,“李公公,这些你总得给我记上吧?将来我好找陛下讨钱!” 李德全一脸便秘,看这伙人单兵装备,那是哪个队伍都没有的精良齐全,好在人少,不然朝廷怎么装备的起? 只得捏了鼻子应了,“得嘞,扎营时咱家写上。” 容棠与两名胡商说了一会话,胡商接连点头,没一会众人收拾停当,尽皆上马,呦吼一声,二十六骑犹如箭矢飞了出去,远远传来李德全的嘶吼,“慢点,天杀的,咱家骑术不太行……” 他的抗议被风吹没,这一群装备好的野马疯起来,完全不顾他的死活。 胡商们送完了马匹回转,走没多远,迎头看见了唐扶云揽着唐甜甜骑马慢行,唐扶云的面相惊呆了胡商,忽然就不管不顾的冲过来,唔啊唔啊乱叫,吓得唐扶云后面七八个官兵迅速反应,抽刀围上,“什么人,惊扰小唐大人,不要命了?” 要知道现在唐扶云官位虽低,却已被列入国宝级重点保护对象,别说是异族人,就是小唐大人的亲爹都被工部列为危险份子,拒绝其靠近半分。 两个胡商被包围拦阻,越急越说不清话,又或者有天大的秘密,他们也不能说实话,总只就是一阵骚乱之后,他们俩被控制起来不能动。还有一个明显是力夫的下人听到两个主人的话不敢上前,骑着马转了两圈跑了。 保护唐扶云官兵没敢去追,害怕小唐大人出事,催促他们快回城。经此一乱,唐甜甜也没了继续随行的兴致,示意哥哥回城。 就这样,两个吱哇乱叫的胡商被带回城,扔进了京兆府审问。可一进了京兆府,他两个又像锯了嘴的葫芦,半个字不说,南宫璟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先关进大牢做罢。 且说唐甜甜被送回司马家,其闷闷不乐的样子被唐夫人看见,柔声道:“我儿,你是怎么了?不是一大早去送建安伯了吗?他就这样的身份,生来就是要上马打仗的,家国太平,你们还能多多相聚,万一边关乱了,数年不见都是常有。” 说起来眼圈也红了,谁不想过安稳日子?可那也没有法子。 唐甜甜并没有说春草丫头的事,或许心里还有一点闷,但同容棠出征相比,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事了。 她拿出容棠给她的信让母亲看,“娘,你说他这样是什么意思?” 唐夫人看完,心里就是一颤,这,看似匪夷所思,细品起来,她没发现任何对女儿不利的问题。 就像容棠说的,世事无常,万一他出事回不来,按照世俗常理,唐甜甜就要守一辈子姑娘寡,这无疑是最残酷的。 当然她也可以不守,但名声必然就坏了,以她们母女目前的名声,便是再嫁,也只能无下限下嫁,好人家是别想了。 可有了这纸解婚书,还有容棠给的两万两补偿,甜甜就能体体面面的重新寻一门婚事,而不被人诟病。 唐扶云要撕了解婚书,唐夫人躲开了,她流着泪道:“刚开始娘也觉得这小娃娃十分不靠谱,可这段时间以来,他对你的维护,对你哥哥的帮助,都让娘无可挑剔。他要是平平安安回来了,你们高高兴兴成婚,皆大欢喜。他要是回不来……甜甜你可以守一年,也可以守三年,但万万不可守一辈子,这太苦了。” 唐甜甜眼泪扑簌簌流下,“娘,这封解婚书让女儿难受。” 唐夫人也掉泪,“娘也难受,感觉亏欠容伯爷良多。你就当……当娘自私,为了自家儿女,亏着心也要将它留着。此后日日在佛前祈祷建安伯平安归来。” 唐甜甜扑进她怀里哽咽,“娘!” 第269章 天下无敌 没出一个时辰,容棠他们追上了王彪带领的容家军三万人马。 容战还道:“主子,要绕一下吗?” “绕个屁,飙过去。” 一夹马腹,长鞭脆响,呼隆隆踏起尘土,从一侧旋风一般飙了过去。 容家军十分不爽,但只有主帅和战将有马,八成以上还是步兵,只能干瞪着眼吃一嘴灰土。 王彪做为容家军主帅气得大骂,都想追上去干一架,但他有好马,底下人没有,抛下部将去做意气之争是领兵大忌,只能持鞭指着容棠放狠话,“迟早一天,要把这个狂妄的小子打成猪脑子。” 郑长宁遮挡了口鼻,望着风一样远去的旗帜出神,原来他说的是真的,他从来没想过接掌容家军,如今他有了自己的独立番号容家新军,没有容家人的容家军,还是容家军吗? 容棠在甩脱了容家军视线之后,带人拐向了另一条岔路,他不会和王彪走一条道,他有过江的秘密通途。 午时造饭休息,十一到二十很知趣的煮饭喂马,容棠拿了与图指明路线,行军之道斥候必不可少,由子原本就干这个,表示继续担任此职。 饭后由子先行,众人继续歇脚,半个时辰后接着赶路,当容家强硬拉起李德全时,他都快哭了。 “小伯爷,你饶了我吧,给我配个马车吧!我的老屁股要磨流血了。” 容棠哪里会答应他,硬把他扶上马去,“李公公,坚持住,等咱们立了功,也有你一份大的。” 饼很香,虽然是画的,李德全骂骂咧咧,继续颠他的老臀。 这一路快马疾驰,黄昏时分,离上京四百里了。 一人一马不可贪路,否则人能受,马也受不了,众人就在由子寻好的一处水草丰美的地址扎下营来。 老谭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刻来报告,“伯爷,十一他们不正常。” “你发现了!” 这么说,表示容棠也发现了,老谭道:“这一路上他们都找机会留下暗记,想是等什么人追踪他们。我给另外几个兄弟放过话了,看见记号就给抹了。” 容棠乐了,“也倒不至于,他们还是能相信的。” 老谭皱了眉头,这群人怎么看怎么像是江湖帮派的,小伯爷确信能压得住? 容棠拍拍他的肩,“别担心,我认识他们头,还是没问题的。” 和别人相比,他自然更信任富新庄老兵,这是老建安伯的传承。但无疾的手下他也不至于完全不信,他们都是江湖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他转了转手上的黑曜石戒指,在没见到无疾本人之前,这些人应该会服从自己。 “谭叔,把人都叫过来,我教你们独属于咱们的暗号,方便传递消息。” 容棠教他们的是手语和数字暗号,虽非一朝一夕完全学会,但每天学一点,第二天就得应用上,时间一久,当然就熟记了。 众人都是打算上战场的,当然学一点本事就多一分保命保障,都学的很认真,就苦了李德全,他一个太监,被逼着重新动脑壳,哀嚎声不绝于耳。 夜半,容棠惊而坐起,但觉一阵微风吹拂了面颊,月色下帐篷的门帘微微晃动。 他窜出去四望,没看见一个时辰影。 守夜的容慎飘落他面前,“主子,怎么了?” “刚才有人。” 容慎紧张的四望,可哪里看得见人影? 容战他们也都起来查看四周,一个可疑人影没见着,重回容棠身边,他已经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都去休息吧,没事。” 后半夜自然加强了警戒,安然到天明。 第二天紧赶慢赶,又走了四百里地,其间途经一个县城,补充了一下食水。 晚上又是露营,守夜的分上下两班,两人一组,当然,他们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就是在第二天早上拔营的时候,容战喊容棠起来,没喊应声,就知道不妙了。果然拆了帐篷,就见老温嘴里咬着羊腿,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还能动的躺在靠近帐篷门帘的地方。 容战几个都麻了,找一条绳索把老温捆住,再把容棠扶起来,给他抹干净脸,再给喂饭。 除了他们几个没什么大反应,其他人都惊的目瞪口呆,尤其是李德全,又蹦又跳,“这是谁呀?深夜潜入军营,不想活了。” 老温费力吐出嘴里的一大口肉,恶狠狠的道:“老夫温如玉。” 富新庄老兵们还不知轻重,十一到二十都惊了,十一道:“剑指天南温如玉。” 老温傲然道:“不错,算你们还有点见识。” 十一马上要去解绳索,容战拦了他,“这事得说清楚,温前辈是江湖豪杰我们都知道,也都敬佩,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得参与朝政纠纷。我们是去收复江南,不知温前辈因何尾随,又意欲何为?” 老温啐了一口,“忒,你们以为我要对这小子怎么样?我要对他怎么样,你们一群加起来也不是对手。赶紧的,把老夫放了。” 容战道:“前辈武功高强,我等拍马不及,但前辈以为我等就没能力自保,可就大错特错,眼下前的不就被我等活捉了。” 老温破口大骂,“你们这也敢说活捉我了?要不是这小子舍了自己燃迷香,老夫会被你们捉到?” “捉到就是捉到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主子被迷倒,左右不差几个时辰就好了,前辈被迷倒,此刻生死就在我们一念之间了。” “你们敢!” “怎么不敢?前辈以为这里还是上京地界,我们顾忌郑大公子势力?我们就在此地放了前辈的血,日后见了郑大公子就说从来没见过前辈,他又有什么办法?” 老温几乎气死,怒瞪容棠,“小子,你别逼老夫发飙……” “温前辈你也别逼我发飙,我实在不喜欢人家毫无边界感。”容棠吃饱饭,软绵绵的手指挥容慎,“给老温头露一手,别让他以为咱们好欺负。” 容慎脸色凝重,从容棠马背上驮的医药箱子里拿出一支雷管,安放在不远处一点大石缝里,点燃了引信后玩命奔逃,不仅是他,容战嚎了一声“趴下”,其他人不明所以,但军令如山,也跟着捂耳朵趴下,,没等老温嘲笑出声,“轰”一声巨响,石堆崩飞,脚下颤动,老温聋了。 好长时间他的听觉和神智一起回来,嘴巴张的能塞下去一个鸡蛋。 容棠掏了掏耳朵,大声说,“看见没有,老温头,我们不是没有反抗能力,是尊敬你老前辈成名不易。老前辈武功再高,高得过这毁天之力?身躯再强悍,硬得过这巨石?” 老温亲眼看着巨大的石头粉身碎骨,巨大的威能,是他修炼一百年也练不出来的力量,一直以来,人家真的是在容让他。 多可笑,一直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第270章 边行军边征兵 他犹如一只泄气的皮球吐了一口气,抖掉头上一颗碎石子。 容棠挪到他面前,语气柔和,“前辈,能好好说话了吗?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老温默了一会,“我也没想伤害你。” “这我信。但就是有一样,边界感。哪怕明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我也不喜欢人半夜里溜到床头偷窥。你喜欢吗?” 老温咂摸了下嘴,“行了,我知道了。” 容棠向容战示意,“解绑。” 容战解开绳索,容万里端了碗饭来,“前辈,是我喂你,还是等会自己吃?” 老温一辈子没这么憋屈过,干脆破罐子破摔,“喂!” 吃饱了饭,老温静等着恢复力气,而容棠也等着他解释。 老温没好气得说,“这还用说嘛,是郑长治同意我跟来的。” 时间线回到两天前,十里长亭处,容棠接受亲友送别,郑长治则在不远处看着。 良久之后,他轻声道:“老温,你跟他去吧,你保护他。” 老温很不可思议,玄雀也睁大了眼睛。 “老温,跟着我这个瘸子,委屈你了,是我绑住了你的自由。如果这趟你能保他安全回来……还要加上我能站起来,我允许你离开,去追随他。” 老温的心里有如翻起了惊涛骇浪,可是,他没有半分不悦,却有无限的心动是怎么回事? 玄雀嚷道:“老温,你不能答应,你是公子的人,一日是,一辈子都是!” 然而老温心里略过的却是,为什么不能答应呢?我一没卖给公子,二没嫁给公子。 看到老温不答,玄雀急了,“老温,做人不能这样子,奴才对主子就要从一而终。” 老温忽然烦躁的瞪了玄雀一眼,“我不是奴才。公子曾经救过我,我答应保护他一辈子,但我没卖身。玄雀,我和你不一样,你生下来就是公子的人,而我,曾经自由过。” 玄雀一脸难以置信,“老温,你对公子有异心?” 老温吸了口气,“这不叫异心,这叫向往自由,你永远不会懂。现在公子也知道老温的想法了,老温一生坦荡,公子愿意放,老温感激不尽,不愿意放,老温也誓死追随。” 玄雀急红了眼,“你……不可理喻。公子……” “我意已绝。老温,我可以放你走,但前提条件是,他安全回来,我站起来,差一个都不行。” 老温拱手行礼,“公子,保重。” 这一刻,他不知道是向往自由的心更重一点,还是追随容棠的心更重一点,但无论哪一种,追上容棠,保护他都是必不可少的第一步。 万没料到,暗中的保护,才第二天就被逮住了,不仅如此,甚至人家都未必需要他保护。 老温别扭了一会,再次开口向他解释原由,但语气傲娇了许多,“郑公子担心你死了,没人能让他站起来,特命我来保护你。” 拒不承认自己很想很想跟随他闯一番。 容棠相信了,与他约法三章,包括听从指挥,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偷溜进他卧房。答应这三点,双方愉快相处。 老温痛快答应。 既然都是自己人了,他这个军队,怎么也得给他安排个身份。像由子是斥候,老谭是一队什长,十一是二队什长,容战是亲卫队长。老温既然是来保护他的,难道也编入亲卫队? 他犯难思索的时间,容万里好奇的问他,“前辈,你的马呢?” 老温皱了眉,“什么马?没有,腿着。” 一群人给跪了,一天四百里,全靠轻功,现场除了傻傻的李德全,身子软绵绵的容棠都挣扎着趴在地上,五体投地,“活神仙,收下晚辈的膝盖。” 老温渐渐拾回了自信,切,朝老夫扔管子,老夫不会跑吗?这天底下超过老夫轻功的人还没生出来。 而容棠也想起到了给他的军职,容家新军总教头。啥叫总教头,概括下来就是免费白教武功。 授予军职这个伟大的仪式就交给了李德全主持,他隆而重之的当场宣读委任状,于是天下第一高手温如玉在接过这一纸委任状后,以一个月一两银子饷银的代价,把自己贱卖了。 为了表达占便宜的不安,容棠特别强调了以后加入容家新军的人都必须向总教头磕头,包括他自己,是以,温如玉虽然把自己贱卖了,竟然心里一片火热。 (玄雀:你个老糊涂,你在公子身边一个月五十两啊!) 因着多了一个人,他们途经一个大点的城镇专门买了一匹马给老温,别看老温的马不如他们的好,等老温恢复了力气,稍微施展轻功,他那匹马反而最轻松。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老温加入队伍,一路上陆陆续续有人愿意投奔,容棠经过辨别,前来投奔的有十一他们的同伙,也有奔着老温来的,他们无一例外是江湖人,都有功夫在身。 按说有功夫的人加入是好事,单兵作战强,以一挡十。坏处是一人头上一个马王爷,不好管理。 他试了几次,发现没有这种忧虑,十一的同伙只要看见无疾的黑曜石戒指就无条件服从,而奔老温来的,只要老温一句话,那也绝对没有异义。 于是一边收人,一边赶路,晓行夜宿,白天有空闲跟老温练武,晚上扎营跟容棠学暗号,等到后面,他们在马上赶路也过招比试。 人越来越多,马越买越多,吃饭的人多了,辎重也多了,又添置了两辆马车,之后配备各种武器。 买东西自然是容棠先拿出银子来,由李德全记上,路过某个县城或州府,在由李德全拿宣宁帝印信支领,得亏他们人少,不然沿途官府真吃不消。 忽一日,李德全翻看着花名册,看见满簿子数字愁坏了,“小伯爷,这不对呀!” 容棠挨过来看,“怎么不对?” “你这沿途征兵,征到八十八号了。” 投奔来当兵的没一个用真名,继十一之后,他们又有了二十一,三十一,直到八十八号。 “人多有什么问题?” “问题不是人多,是花名册。一个个全是数字,没名没姓,将来报给兵部,这不合规矩。” “容家新军不是直属陛下吗?只需要报给陛下就好了。” “报给陛下也不合规矩,没有姓名籍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杀人越货的悍匪隐姓埋名?我不是说他们就是匪徒,就是将来回京,这样肯定不行。” 容棠想了一下,喊来了两个代表,十一和温如玉。他两人出去了一趟,回头各自拿了张大大的卖身契给容棠。 容棠拿给李德全看,“现在行了吧?” 李德全愕然,“所以他们都是你的家奴了?” “暂时是。等他们不想干了,会放他们走。” 李德全无语,容棠这是以建安伯的身份把这些人往后的所做所为一力承担了。 第271章 侠之大者 而且这卖身契十分潦草,几十个数字代号挤在一张卖身契里,显得他们一文不值,都是批发过来的奴才。 “建安伯啊,你这样整,咱家都很为难!” 容棠就拍了他肩膀,“你看你纠结什么?这些都是江湖好手,管吃就干活,咱们是去干嘛的?是特战队啊!只要完成任务,你管下面人叫什么,哪的人呢!” 貌似有道理…… 说到吃,李德全又醒了,“还是不对。建安伯,军队里那些大头兵可吃不了这么好。” 他往帐篷外边一指,“你看,一个个满嘴流油。军营里伙食咱家见过,那是……” 猪狗不如,他没好意思说。 容家又忽悠他,“话也不能这么说,出什么力,享受什么待遇,让他们吃好点,身体倍棒,完成任务更有保障不是。话说回来李公公,咱们这个特战队也有近一百个人了,十人一个什长,百人是不是要有一个百夫长?” 原本还想和他掰扯一下军营标准待遇的李德全被带偏了思绪,“啥百夫长?不就是你吗?” 容棠愣了,“我?我不是新军领军吗?” “你是领军,你领几个人,你就什么军职。现在有一百人了,恭喜你自动升为百夫长。等你招够一千个人,你就是千总。” 李德全斜眼睨他,看你有本事把人手扩大到九百九十九号奴仆。 容棠感觉,他离做将军还有很长距离要走。 由于一路上秘密行军,他们速度又比军报快的多,此时南北将要发生战事的消息还没传到他们所有走的地方。即便如此,还是如来时一样,越走越荒。 又几天后,他们就到了北越地界处最西北的州府,容棠知道过了此处再往南就没有地方补济,向当地县令讨要多一点粮食草料。 当地县令是个快要至仕的穷官,在这种荒辟的地方干了十几年,升不上去也调不走,看这个从没听说过的新番号来要军需,还以为是盗匪假扮,几乎没吓死。 直到看到李德全拿的皇帝诏令才安下心来,苦着脸对容棠说,“军爷,咱们县真是没什么东西能拿出来,连年干旱,百姓吃水都困难了,粮食是真没有,要说草料,下官可以动员三班六房上山弄点。” 这个县城有多破败,街道上都一目了然,县令穿的官服旧的都起毛边了,容棠相信他是真的穷。 “这样吧,大人带我去县城最大的粮店走一趟。” 县令眼睛发直,“军爷,县里的粮铺是崔家的分行。” 容棠顿了一下,上次来的时候还真不知道,再说这县令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他问粮铺是想买,不是想抢。 可这县令一说粮铺是崔家分铺,他忽然又想抢了是怎么回事? 县令亲自带他们去了大街上,指着一块招牌说到:“那就是了。军爷,下官可提醒你了,铺子是崔家的。” 他要是不一再提醒,容棠还下不定决心,手一挥,上百人下马,提着粮袋子去买米。 谁知上前一问,米价比上京那处贵好几倍不说,还都是颜色不好的陈米。容棠走进去不知道跟掌柜说了什么,再出来时,米铺换了价格牌,跌落到正常价格,就这样,容棠还不满足,命人往外扛米包。 这时候就看出来江湖人的好处来了,普通人只能扛一包,他们能扛两包,甚至三包,络绎不绝的向外搬运,米铺掌柜和伙计站在一旁敢怒不敢言。 排队买米的百姓先见粮价落了,还很高兴,奔走相告快来抢购。眼见着这百十人的彪形大汉两三包的往外扛,米铺仓库都要被他的扛光了,不禁慌了。 米留在崔家铺子里,虽然贵,他们咬牙还能买的着,要被这些人都扛光了,他们县就没有粮食了。 县令和师爷躲在街角瑟瑟发抖,这真不是强盗吗?崔家米铺虽然可恨,但至少有米卖,都被抢走了,他们县百姓真要饿死了。 容战指挥众人,“快点,都搬进县衙仓库去。” 县令腿一软,差点栽了,急忙去问容棠,“军爷,这是怎么个事?我是个小县令,硬不过崔家呀?” 容棠语气和蔼,“别怕,他们不敢怎样,你就看着这些粮食,平价卖给百姓,实在买不起的,赊给百姓,回头我给结账。至于崔家,你也不要担心,什么都推我头上来。” 县令嘴里发苦,“军爷你是哪路贵人?” 只希望是个后台硬的,能扛住崔家报复。 “我吗,”容棠摸了摸下巴,“我是皇帝内侄。” 说是建安伯,兴许没什么安抚力度,说是皇帝内侄,立马高大起来。 县令的想法就不止如此了,他知道皇后姓王,皇帝内侄当然是王皇后的侄子,王丞相的儿子,如此一来,腰杆子立马硬的像石头。 “原来是王公子,如此下官没有后顾之忧了。” 容棠虽然不知道他怎么认为自己姓王的,但也没解释,他不知道,就因为他不解释,县令的脊柱一直处于强直状态,后面死杠崔家,保了一方百姓平安。 容大海也在扛米包,在他意识里,现在干的事属于杀富济贫,还有点不好意思,揪了揪一个老兵,“老哥,这样行吗?我咋感觉心虚呢?” 老兵什么状况没见过,理直气壮,“又没杀人,太正常了,搬吧。” 除了他,其他人都扛得起劲,容大海努力说服自己,厚一厚脸皮,终于跨过了这道坎,搬吧! 李德全有点遭不住,“我说伯爷,这不对呀,咱们是到南边公干的,还没过江,先把自己这边给抄了是怎么回事?” 容棠揽着他的肩膀走向一边,“这哪里是抄?分明是他们自愿捐的。且县令大人最终卖的粮食钱还会还给你崔家,连捐都算不上。我逼迫他们了吗?我喊打喊杀了?” “那倒没有。” 李德全仔细回忆,容棠好像是给崔家掌柜看了什么东西,那掌柜就不敢反驳了,任他胡作非为,这真的不是胁迫? “别想这么多。” 容棠用马鞭指着街上平民道:“你看来买米的,穿着破烂,眼见得日子都不好过。这还是县城里的,要是村里的,只会更艰难。崔家米铺囤的这些米粮,足够一县百姓撑过整个冬天。他不肯贱卖,宁愿饿死百姓,米烂在仓里也不卖,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德全眨眨眼,“为什么?” “因为数倍价格的米已经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百姓们买不起,只能卖田卖身,今天咱们不整这一出,不久之后,这个县的田地都姓崔了。李公公,你帮陛下保住了这个县,日后表功,你是头一份。” 李德全愕然,啥子?他帮陛下保住了一个县! 容棠接着忽悠,“常听老人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说的就是你呀!” 第272章 西北的雨 李德全感觉浑身一股热血上涌,整个头脑都是晕的,脚步也是虚浮的,自己五尺的身高,有了八尺的气势。 和容大海走一起的老兵趁机点拨容大海,“瞧见没有,看出来咱容家新军谁最厉害了吗?” 说着不等容大海回答,他自己分析上了,“论战力,天下无出温前辈其右,论权力,李公公代表陛下监察。” “所以他们俩一样厉害?” “错。是小伯爷的高帽子最厉害。” 耽搁了大半天的时间,崔家米铺的米袋子被搬去了七八成,容棠命人装了两大车粮食和水,辞别小县向南进发。 因着两车辎重跑不快,体谅手下也有点累了,容棠没有催促,任由马匹缓行。 李德全还处在懵逼状态回不来神,“小伯爷,你不会每到一处就管一管地方闲事吧?咱们还没过江,可耽误不起。” 容棠都没跟他说,他选的这条路还是人少的,要真想管不平闲事,连上京都出不来。 “李公公,你说咱们急着过江是去干嘛?” 李德全想说抢御玺,到底改了说辞,“当然是解救江南百姓于水火。” “着啊李公公,我就问你,江南百姓和江北百姓有什么不同?” 李德全说不出什么不同来,都是百姓,大越一统之后,无分远近。 “既然咱们出兵的目的就是解救百姓,那解救哪里的百姓又有什么不同?我上次从这里通过,这里的百姓已经处于水深火热,眼看着再不帮一把,饿殍满地就在眼前。李公公,咱们也是在为大越积攒国运。” 李德全啧啧称赞,“咱家是知道为什么何大伴都这么欣赏小伯爷,就小伯爷这张死人都能骗活的嘴,合该你圣宠无限。您就给老奴续个底,您到底给了崔家掌柜什么东西,让他这么讳莫如深?” 容棠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忽地笑了,“是什么?是上天给崔家的警示,也是给崔家嫡公子的救赎。” 他目光望向西北方向,那处的天灰蒙蒙的,崔行舟还被困在那里吗? 天黑时分他们到了一个人很少的小村子外围,由子拐回来说前面几十里都没有人烟了,建议在这处扎营休息。 因着人多起来,斥候从一个人增长到五个人,由子担任队长。 炊事班埋锅造饭,没派任务的就分成两部分,一半跟容棠学暗号,一半跟老温练武。不说容棠了,老温这一两银子挣得属实不容易,这七八十个人都给他磕过头,他心里陡然有了强大的责任感,似乎不倾囊相授,就对不起这一两银子。 忽然吹来一阵凉风,感觉舒适的同时,有经验的人喊道:“不对,这是要起雨了。” 果然时间不长,西北的天空黑压压的漫过来,伴随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新兵们手忙脚乱的收拾锅灶饭食,虽是在雨更大之前收好了,他们这群人却无处躲避了。 因为行军帐根本挡不住这样的雨势。 容战就来请示容棠,“主子,进村里去吧,寻几处茅屋躲躲雨也是好的。” 容棠身上已是半湿,人倒也罢了,粮食却淋不得水,当即下令,“进村。” 可也巧,这个村子就是他们从山里出来遇到的第一个村子,当日招待过他们的猎户村民还在,敲开柴门,好一会将他认了出来,“你是四个月前来此歇脚的贵人?” 再一看他身后,连人带马,小柴院里站都站不开,再看这些人服饰各异,身佩刀剑兵刃,更增添了惧意。听说别处日子也不好过,盗匪集结,这位贵公子不会也成了强盗吧? 容棠一看就知道他是误会了,也不与他解释自己身份,对普通百姓来说,官兵有时候同盗匪没什么差别。 也不与他说什么要打仗了。此次战事主战场在江南,这等偏僻无人区,也波及不到他们,安安心心生活下去便好。 “哦,我们是做生意路过这里,刚巧下了雨,就来你家借宿一晚,餐食我们自理,就借个挡雨的瓦片。” 猎户稍微放下点心,他虽然不信这伙人是做生意的,但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姑且信着。 何况这位贵人上次经过没亏待自己,凭他给的一点银钱,买的粗米粮让全家渡过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虽然现在也很困难。 带他们找住处的路上,容棠也听出了这个猎户对于这场雨还是持乐观欣喜态度,尽管已是秋后,错过了最佳种庄稼时机,再撒些菜籽,入冬前还是能收获不少的,百姓只要饿不死都行,吃什么并不重要。 是夜百来个人分散在村里十多间破茅屋里,连人带马总算没淋着露宿。 容棠自然和他的四个护卫分在一间小房子里,几个人都出去,等容棠换好了衣服站到门口朝外,他们再进去一起换,还惹得对面几个江湖汉子嘻哈取笑,“都是爷们,老大怎么羞答答的。” 容棠直接不理他们。 好在每个人都有两套以上换洗衣物,无人湿答答的过日,有条件的燃了火堆烤衣服,没条件的也不着急,把湿衣服搭起来晾干。 容战他们就找了一个长杆子横在屋中间,湿衣服全搭上去,正好给容棠隔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谁知容棠怎么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崔行舟的样子就浮现出来,俊美的容颜,配上一半悲悯,一半冰冷的双眼,直望着他不语。 他向崔行舟问话,“崔公子,你得到救赎了吗?你的族人曾经令锦州百姓饿死无数,今天我替你开仓放粮赈灾了!尽管他们不是特别愿意吧,至少没强烈反对。” 崔行舟还是不说话。 “崔行舟啊,佛渡不了你,我也渡不了你,是你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容棠说着话,手摸索着佛珠,念诵往生咒,嘟嘟囔囔不住口,直到容战喊他,“主子,主子!” 容棠睁眼,斜靠在墙上,手上还捻着佛珠。 “啊,我睡不着,老梦到崔行舟。” 容战面容古怪,“主子,天亮了。” 原来他不是没睡着,是做了一晚上梦,念了一夜经文。容棠顿觉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 “那倒没有,主子念经真的很助眠,万里守夜都睡着了。 容万里脸通红,“真的很……很助眠。” 嘤嘤嗡嗡,他就…… 外面的雨还在下,这对长久干旱的土地是好事,对他们行军就不是好消息,好在不是去解救围城,早一日晚一日,也差不了多少。 难得休整一天,容棠布置了一天的任务,学习,练武,练武,学习。 李德全住在不远处另一个院,吃了早饭来他这里溜达,抱怨他找了个什么破路线。要是途经热闹富庶的州府,他还能住进官老爷宅子里,至不济也是当地豪绅,吃香的喝辣的,睡软绵绵的被窝。 第273章 铺桥 他当然是吃饱了磨牙玩,容棠也不与他计较,要是他走别的路线过江,万一遇到南朝军队抵抗,能把他吓尿了。 这一天安然过去,后半夜停了雨,容棠起来让收拾行装。整理辎重粮草的时候,发现了大半袋子麦子。 此时麦子还处于极少数地方种植,容棠也不确定这是冬麦还是春麦,但想着这地方秋收以后地都闲着,不如试种一下,聊胜于无。 天微明就提着袋子去了猎户家里,告诉他这或许是能过冬的粮种,如果一切顺利,来年五月就能成熟收割,多少是点收成。 一亩麦种约需五六斤,这大半袋子足能种七八亩。为怕猎户不信,把粮种吃了,他决定让手下人帮着种到地里,额外再给些别的粮食。 在猎户愕然不解的目光中,百十个人换上草鞋挽起袖子,帮着把麦子撒到刚下透雨的荒地里,一顿乱挠之后,再也捡不起来了。 李德全跳脚,“祖宗,在县城里打劫粮食就算了,这咋还种上地了?咱还要不要渡江?” 猎户在一旁听得肝胆俱颤,啥,打劫! 容棠安抚他,“李公公,刚下完雨,路上不好走。种完地差不多了,上路,上路。” 人多干活也快,不到下晌七八亩地挠完,容棠丢下半袋子米,交代那人,“猎户大哥,这地方你给看着点,来年能收,你就把种子分散出去,卖也好换也好,收获都是你的。长不出来也没事,总之咱也不怪你……” “走吧!” 李德全拖着他,终于把他拉回到马队里,上路。 这一回容棠当然不想上山躲灾,他有粮食有人马,也绝不愿意重走故地回忆那一次炼狱一般的经历。 于是大伙都发现容棠和他的护卫们都哑巴了,闷着头往前赶路。只在路过某一个特定山峰的位置,他们齐齐看向那里,似是满满的惧意。 骑马到底比脚走快,两天以后他们走出了山峦范围,眼看着长江在望了,容棠又一次要求扎营。 李德全十分不解,不住催促,“怎么又停下了?要歇也是赶到江边啊!” 容棠打开他的药箱,取出一个圆柱形的筒子怼到眼睛处,朝着一个方向翘脚看,对容战道,“就是那处,你带人过去,多整点。” 容战应声,点了一半人手过去。李德全嚷嚷,“那什么情况,你让咱家也瞅一眼。” 容棠把小圆筒子给他,李德全也学着怼到眼睛处朝那个方向看,忽然就看到了一个大大的脑瓜子似在眼前一尺远,吓得他挥手一巴掌,“谁呀?” 却拍了个空。 再看那个脑瓜子,是容战的,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他不信邪,再照,脑瓜子又在眼前。这回他没大惊小怪,转着圆筒顺着容战走的方向拉远距离,清楚的看到一片树林。 拿下来,看不见,架上,又看见了。 “这这这……这什么神仙宝贝!” 李德全又吃惊又起贪念。 容棠顺手给他抄过来,“哪是什么宝贝,千里眼罢了,能把远处的景物放大,好像就在眼前。不是什么好东西,回京给你做一个。” 李德全头一回讨东西,“咱家这就要。” 容棠把千里眼扔给了一旁眼睛炯炯有神的老温,“李公公,咱们一伙人都要靠谁活命?那当然是温前辈。他拿着这个才能发现敌情,帮咱们转危为安。” 李德全扭脸看去,老温已经把千里眼笑纳了,心里抽抽的疼,但要去抢? 他默默转头不看了。 不久之后过去的人都扛了树身子过来,李德全不知道他们又搞什么幺蛾子,也不说话,就在一旁看,只见容棠又打开他的药箱,拿出来一卷锯齿条。 容慎和容千奇一人扯住一头铁环,咔嗤咔嗤锯木头,把圆滚滚的木头锯成四片,容万里指挥人把木板分别绑在马背上带着。 “李德全终于忍不住,“你干啥?你要打行军床啊?” 至于追求这么舒服吗?他们这个百人队,再置办下去,要带房子走了。 这回容棠没瞒他,“造桥。” “嘿!” 李德全抓耳挠腮,“祖宗,咱们要过江,过江,不是来搞基础建设的。” 容棠奇怪的望着他,“不造桥,咱们怎么过江?” 好想说脏话啊! 容棠到底让李德全理解了为什么要造桥,当他们走到那处秘密索道,指着那一条铁索道:“李公公你看,只这一条铁索,我们是没关系,你怎么过去?就算有人能背你过去,马怎么过去?你不会以为这些好汉能背着马过去吧?” 李德全无语。 天色已晚,此时铺桥不可能,众人抓紧时间吃饭休息,争取明天架桥。 李德全被人声吵醒了,揉揉眼走到铁索旁,只见容战几个又从马车里扯出里面编入钢丝的绳索,有几个人在夯粗木桩子,嘿呦嘿呦的喝号子声,削尖的木桩子一点点被夯进土里,总共夯了两根。 这两根木桩子上都系了钢丝绳,老温扯住绳头,足尖一点纵越飞起,半空中仅仅点了一下又再次飞起,像一只轻盈的燕子飞落在对面,登时喝彩声不断。 轮到其他人了,有两个扛木桩子的也跳上铁索,他们没有老温那么超绝的轻功,但走在铁索上也如平地般毫无阻碍,几个呼吸间就到了对岸。 然后是夯木桩的,陆续过去十来个人,一阵砰啪捶打,木桩子深深夯进去大半截。 然后老温越回铁索上,挨个试三条绳子的受力承度,指挥着调整了最佳长度,固定绳索。两边都开始继续夯木桩,夯的越深,桥越牢固。 最后是铺设木板,抱着木板的人铺一块往前爬一步,后面跟着传递,等铺到对岸又退回来,给木板用细钢丝绳固定,防止侧翻。 如此不过两个时辰,一条宽六尺的软索桥已经铺设完毕,木板不多不少,刚好用完。 李德全嘴巴张成了圆形,他想起许多年前,宣宁帝想要打开长江通道,十万兵马打了一年多,两边死伤无数,硬是没打下来。 这就好了? 容棠下令各人牵马过去,安全起见,一个个通过。 一人一马的重量撑死了一千斤,木板的厚度也足够,最初的几匹马在经过安抚后,微微晃着走了过去,有了成功的例子,接下来的马也没那么怕了,上百匹马一个接一个走上索桥。 李德全等到最后才把脚放上去,他心里知道没事的,可就是害怕,那桥晃啊晃,波浪似的软绵绵,让他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老温终于忍不住飞过来,提溜着他的脖领子一跃而起,“走你……” 吓得李德全要尿了,啊啊大叫,声音没落,人已经在对面了。 容棠紧跟其后,飞奔而过,他虽不会轻功,但经过这些天老温的点拨,似乎脚步更轻快了些。 第274章 长刀所向 直到脚踏上江南的土地,容棠心里油然生出一股豪情,他,时隔不到半年,终于又回来了。 清点物品,除了马车厢过不来,粮食用物一件不少,李德全擦了擦吓出来的冷汗,还不敢相信就这样轻松过来了。 “我的娘唉,二十年了,我李德全终于又回来了。” 他嗷嗷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容棠问了几句,才知道李德全原籍就是江南的,幼年被卖了当小太监,后来混出了点小地位,也想过寻根,只因划江分治,以为再也没机会。 容棠拍他的肩膀,“李公公,写战报啊!今日今时,在李公公你的英明领导下,咱们容家新军渡江成功,未损一兵一卒。” 李德全眼睛发直,忘了哭,战报还可以这样写? “这……能行吗?” 咋那么不好意思呢! “咱们有说假话吗?” “那倒没有。” 李德全想来想去,这是事实。于是在别人造饭休息的时刻,他认真的写战报,某年某月某日,容家新军全体渡江,无人伤亡。自然,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他也没那么不要脸,着重写了温如玉在渡江过程中起到最大作用,新军上下团结一致,势如破竹。 他心里门清,自己几斤几两,陛下和何大伴心知肚明,要说出于自己的英明领导,也没人信,就是容小伯爷那高帽子戴的,着实让他熨帖。 午时饭毕,整军出发,此时没了辎重拖累,每个马背上带小半袋米,跑起来轻快顺畅,天黑时分到了入江河口。 由子过来传信,“小伯爷,这还真是奇怪,以前这条河是没什么水的,顶多是偶尔下雨存一点浅水,现在河水半满,过不去了。他们几个沿河去找通道。” 容棠当然知道原因,这条河还是他打通的。 过江之后,已经是不缺水了,管伙的烧了几大锅水,让军士们灌满水囊,之后又是扎营休息。 临睡之前,老温来问容棠,“你上次北上,走的就是这条路?” 容棠:“是啊!” “那你怎么过的河?” 容棠摸了摸下巴,“嗯……我们过河的时候还没有水,刚走过来没一会,有水了。” 老温不信,“你别诓我!我来过这里,与密州水库接壤的地方被矮山挡住了,当地官府没有能力开凿,也没有能力另外打开通道,这条河道就成了废河。” 容棠不吱声。 老温有点失望,“老夫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可信?” “也没有。” 容家温声道:“从我刚与前辈接触,就知道前辈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侠客,悲悯苍生,小棠我与郑公子打交道期间,也多得前辈周旋。但前辈也有致命的弱点,太过遵守承诺。小棠一直想不明白您这样天下武林公认的顶尖高手,为什么投身到郑公子手下当一个老仆,想来想去,若非有把柄,就是承了郑公子的人情。” 老温黯然,“你猜的不错,他是于我有恩,我答应他终身相报。” “这就是了。虽然私心里我也知道郑公子不是特别坏的人,但他姓郑,维护的永远是家族利益。我不能保证他知道某些事后能淡然处之,一旦他有心,你,我,都将成为他手上的棋子。” 老温不说话了,他当然比容棠更了解郑长治,他虽不在朝堂,朝堂上却有不少他的追随者,有很多事情一旦脱出他的把控,他就会立即扭转局面。 容家能成为他的友人自然好,如是敌人,刀兵相向也是迟早的事。 他也忽然理解了这个小孩子的顾虑,做为一个同样悲悯苍生的人,他正做一些努力,让穷苦百姓过得好一些。但穷人的利益必然与世家大族是对立面,容棠和郑长治永远不是同路人。 “不想做棋子,你就得做执棋人。” 老温声音有点干涩,他跟了郑长治许多年,诚实讲郑长江对他也不错,但他从未感觉一种归属感,当郑长治的嘴里说出放他自由的可能性,他知道自己有多大欣喜。 但在这个孩子面前,他忽然生出了强烈的渴望,我能不能和他站在一起呢? 平等的,并肩站立,不是主仆关系! 容棠的话打破他的幻想,“温前辈,许多事不必非得一清二楚,有时候难得糊涂,未必不是对自己,对他人的保护。” 老温已经明白了,这条河突然打通当然与容棠有关,但这关他什么事呢?密州水库有了泄洪口,一方百姓永远没有了水患,这与他没什么关系也没有坏处,一切,他都不知情就可以了。 双手抱拳,这是温如玉三十岁之后,第一次对别人行礼。 容棠不敢托大,拱手弯腰。 老温走后,容战进来询问,“温前辈怀疑什么了吗?” “这不重要,他是个真正的侠士,可惜深受信义拖累,就如雄鹰被束缚了翅膀。钱财名利对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他需要的是自由。” 信义有时候真是一把双刃剑,是一个人的最大优点,同时也是被人拿捏的软肋。当年郑长治对老温的帮助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却也由此困住了老温成了一个老仆,不能说郑长治错,但也确实极端利己。 天明出发,循着斥候留下的暗记,不出一个时辰来到了密州水库泄洪口,此时数月不曾下雨,水库里的水不足一半,当初炸开通道留下的不规则大小石块散落河滩,露于水面,小心通行,人马都能过去。 半个时辰后,全体渡河,此时此地离南朝皇都尚有千里,但是一片坦途。 容棠抽出背后唐刀,朝东南方向一指,“进发。” 上百骑呼隆隆纵马奔驰,长刀所指的方向就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这一刻,就是身为太监的李德全也生出了驰骋疆场的豪情,嗷嗷叫着抽马屁股。 他们此行目的非为攻城夺地,与江南势力越少摩擦越好,因此斥候所选的路线尽量避开村庄县镇。偶尔见到在外面匆匆赶路的人,他们不去惊扰,赶路人也吓得匆忙避让,从他们惊恐的态度来看,也知道局势已经相当糟糕了。 果不其然,午时休息,由子带回来一个老汉问话,那老汉吓得哆嗦不已,直呼饶命。 “军爷,咱们的粮食都被征走了,什么都没有了,老头子我出来找点草根树皮吃,家里老婆子快饿死了,军爷放我走吧。” 容棠听着声音耳熟,仔细看过去,竟是那个以一己之力想要凿开拦河山峰的老汉。他走过去问道:“老丈,你不记得我了,咱们见过一面的。” 那老汉曾被他催眠洗过记忆,其实不记得他了,但他一提醒,又有点眼熟,精神一阵,“军爷,老汉也看你面善的,就放我走吧。” 容棠道:“我不会伤害你,你对我说说都发生什么事了?” 第275章 拉子山大当家 因着这一点熟悉感,老汉略微放下了一些恐惧,与他说这几个月的近况。当初密州水库安全泄洪之后,密州大坝保住了,三县百姓也保住了,同时,朝廷也知道了靖安候父子干得蠢事,派人将他们父子抓回去。 之后皇都发生了什么老汉并不知情,和静三县田地没有被淹,百姓们等着收获。谁知临近收割前夕,不知从哪飞来铺天盖地的蝗虫。和静郡主听了一位凤乡君的话,向朝廷进言提早收割庄稼,被人驳回,她没有办法,只能动员自己封地百姓提前收割,虽然减产,不至于绝收。 和静三县百姓十分信服郡主,也听她的话提前收了庄稼。稻谷刚收完的第二天,十倍百倍的蝗虫大量乌云压顶一样飞来,周边县镇收割不及,损失惨重。 又因为上京大半粮食都被太子带走了,朝廷害怕上京贵人没得吃,派了官兵四处征粮,他们和静三县收获的一半产量,也被朝廷兵马抢的一干二净,他们老百姓手里是没多少粮食了。 老汉边说边擦眼泪,容棠皱眉,“蝗虫过来,你们没做别的举措吗?就只提前收粮?” “别的举措?”老汉呆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有的有的,和静郡主带来了一位凤乡君,她说绿的蝗虫可以吃,让百姓们想尽办法抓补蝗虫。如果害怕不敢吃的,可以拿去皇都西城外找赈济署换粮,五斤换一斤。后来有个莫神医也说,那种颜色老的,有微毒的也不怕,他有法子解毒。吃虫子虽然不好,总比饿死了强。就这样,百姓们争相扑杀蝗虫,捕到了就用开水烫死晒干,存多了换粮食。官兵来抢粮之前,很多人家没有办法,拖家带口都朝皇都去了。你说朝廷都是作什么孽,抢了老百姓的粮,再假惺惺的施粥。” 老汉摇头怒骂,容棠默默听着,没有对他说,粮食抢到他们手里,他们才有安全感,至于施粥,只要加水足够大胆,想让你喝多稀就让你喝多稀。 再一个,赈济署的粮,那也未必是朝廷的粮。 “老丈,听你话里的意思,村子里也没多少人了?” 老汉苦笑,“哪还有人啊?老百姓都向皇都靠拢了,希望讨一口薄粥喝。县城里倒还有人,就是粮价贵的离谱,普通人家尚且自身难保,哪还有人愿意施粥赈灾。还听说,皇都都乱了,朝廷要散了,也不知道真假,咱们小老百姓,能活命就不错了。” 容棠心里一动,“老丈,你说县城里粮食很贵?是谁家的粮铺?” 老汉道:“好几家粮铺,姓崔的最大。前几天崔家的一个管事挨家挨户问卖不卖地,有些村民撑不住,已经答应拿地换粮了。” “怎么换的?” 老汉苦笑,“一亩水田五十斤陈稻谷,搁往年,一斤陈稻谷几文钱一斤,现在翻十倍不止了。” 容棠的手咯吱握紧,崔家,又是崔家。 留老汉吃了一碗饭,又给了他一小袋米,老汉千恩万谢走了。 走出里把远的路,隐隐约约想起来,这个小军爷好像是梦里见过的,密州水库下面的千年黑龙渡劫成人,变成的黑衣少年。老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真是老糊涂了,什么怪力乱神的事都敢胡思乱想。 送走了老汉,容棠拍掌聚拢人手,手指和静县方向,如此这般。 他们商量的时候,李德全是不管的,他只是个太监,监视他们不造反就好了,其他的不问。 商量好没多一会,走了二三十个人,又过一会,又走了二三十个人,黄昏之前,剩下的人一起出发,李德全不是很理解,因为在他看来,这是转向了。 “嗨,嗨,小伯爷,这干什么去?” 容棠随口忽悠他,“去补给。” 李德全有点不信,在他看来队伍食水还算充足,远没到需要补给的时候。但指挥权在容棠手上,他只能跟着前行。 大批马匹进城,怕惊扰了百姓,留了十个人看马,余下的全都进了城,李德全发现,自从进了和静县,这帮人嘴巴不会说话了,全比划手势,有些他看得懂,大半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有一点他有觉悟,这帮人没憋好屁。 果然子时刚过,街上空无一人,这帮人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蒙头盖脸,以各种各样的姿势飞进, 跳进崔家米行院子,也有人提刀破开铺子门闩,恶狼一样闯进去,没一会,里面传来杀猪一样的嚎叫声,“来人啊!有贼啊!” 可惜贼们太厉害,两息之后,声息全无。 李德全听得肝胆俱裂,抖着手指向容棠,“你,抢粮铺……” 容棠道:“这不叫抢,这叫募捐。” 容棠从怀里摸出两块黑面巾,一块给李德全蒙上,一块自己蒙上,拉着他冲进米铺,长刀指着捆成粽子的老掌柜,粗声道:“识趣的别吱声,小爷是拉子山二当家,这是我们大当家。我们大当家说了,只劫粮食不害命,你老实点,留你一条狗命。” 大当家李德全差点背过气去。 这场劫掠持续到了五更天,所有的粮食都被搬得一干二净,七八成被分散到县城贫民区,另有两三成,一人背了一大袋子在身上。 容棠也是在天亮前燃了神仙倒放在粮铺门店,这样店里的掌柜伙计醒不过来,先进店里的人也要迷晕。 天亮城门打开,新军一人扛一大包粮食陆续出了城,城门守兵还奇怪,这时节能买一大袋米粮的,都是阔人啊。 李德全一到藏马的树林就绷不住了,破口大骂,他不敢骂容棠,就骂那几个老兵油子,“你们一群混账,咱家要被你们坑死了。” 又骂路过的容慎容千奇,“你们当强盗,能不能别带上我?老子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没人搭理他,新兵们把抢来的粮食安放在马背上捆好,稍微喝了几口水,上马欲行。 老温过来努嘴,“要不要上马走?不走就把你这个大当家捆了送城门口去。” 李德全怂的一匹,嘴巴一咧,都快哭出来。 容棠再次抽出唐刀,意气风发,“走。” 如同来时一样,风一般消失在远方。 这一天的和静县城如往常一样安静,贫民区百姓们渡过一个饥饿的辗转难眠的夜晚,早上打开屋门,就看见了院子中间扔的小袋子粮食,能有一斗十来斤的样子,袋子上写着炭笔几个大字,“……” 为啥是“……”呢? 因为不认识! 不过,也还是有识字的人念出来了,“拉子山大当家,劫富济贫,救民水火,不谢,勿念。” 同一天午后,他们也知道了这些粮食都是从城里最大的米铺崔家抢出来的了。 “就可惜,没杀了他们一群丧心病狂的奸商。” 心怀愤恨的百姓如是说。 第276章 错觉 这一路向皇都进发,容棠再也没有停留,同样的事干一次就行,干的越多,行迹露的越多。 只不过这一路行的相当艰难,就像那老汉说的,各地水患蝗患,百姓手里根本没有余粮。有些地方山都被蝗虫啃秃了,但凡是没有毒的树木草皮,不是被蝗虫啃,就是被百姓啃,反正还没入冬,到处已经是灰土一片,绿色全无。 当然,百姓们也是不甘认命的,蝗虫能吃的消息也已经传的到处都知道,老百姓也不管有毒没毒,抓了就吃,都快饿死了,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每当遇到这样的百姓,容棠必然分粮,陆陆续续发出去五六千斤,皇都已然在望。 他们选择的是南城门,只见黑压压的百姓东一片西一片躺着,枯槁的脸庞,绝望的眼神,紧盯着城门的方向,盼望着有人来派发粮食。 无数蝗虫在他们脸上,身上蹦来蹦去,飞东飞西,也不见麻木的难民捕捉。 容棠他们的马背上也还有两三千斤,看到这么多难民,即便不忍,也是犹豫了。 城里怎么样呢? 这些粮食他们省着吃还能吃月余,都发出去了,后期他们又要去哪里找? 容战策马到他身边,“主子,不能再发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根本填不满。 大片躺着的难民见有人来了,都欠起身体,露出渴望之色,然而又见他们人高马大,身背兵器,又心生胆怯。 容棠策马来到城门下,向上喊道:“城门官何在?” 城门楼上探出一颗脑袋,“是谁在下面叫嚷。” “我是安南伯,我回来了,快开城门。” 且不说城门楼上官兵交头接耳,谁是安南伯,容棠身边的李德全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小伯爷这是抽什么疯?他当南北一体,他这个北朝建安伯的名头,在南朝也好使怎地? 就是在北朝上京,建安伯也不过就是个不大不小的爵位,人家给脸就有脸,不给脸,屁也不是。 啥子?等会等会,他不是建安伯吗?安南伯是个什么鬼? 李德全惊恐的望向容棠。 城门楼上终于有人想起来这么个人,是一个南疆亡族王子,献上金山银山,被陛下赐了爵的,城门官撇了撇嘴。 再露头出来道:“安南伯,皇都四门封禁,只有西城门午时之后施粥,小伯爷没得吃,到那边看看去吧,这边是不派吃食的。” 这是把他们当成要饭的了,容战眼见着动怒。 老温伸手拦了他,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弹出去,城门官哎呦一声向后仰倒,血从指缝里冒出来,额头血嗤呼啦。 容棠并不多话,拉马转向,朝城西跑去。 一个时辰后百人队到达西城门外,只见从城门口延伸到凌云山的方向躺满了难民,但是和南城门的难民不同,这里的难民捉蝗虫,除了身体不好的躺在地上,大部分人都捉。 捉了蝗虫,多的倒进一口煮开水的锅里,烫死蝗虫再捞出来晒上,等着换粮食。 少的就用一根木签子串上,就着火烤来吃,烤到焦黄,咯吱咯吱嚼起来还挺香。 李德全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惨状,他小时候也穷,家里吃不起饭就把他卖了。他也经历过蝗灾,那时候村民们经历蝗灾都认为是开罪了上天,跪在地上磕头,求蝗神娘娘饶恕,从没想过还有看到人吃蝗虫的一天。 而这些挣扎在饿死边缘的难民们,只要还有一口吃的,就还能保持平静。 容棠抬眼望天,眼看着快到午时了。 容战凑过来小声道:“主子,南城门那边的难民不太对劲。” 容棠也察觉了,和路上遇到的难民相比,南城门口可谓懒得出奇,这且不说,那边的难民年龄段比较统一,总体处于青壮,而西城门这边男女老少病弱皆有,这才是正常难民该有的状态。 “派几个人混过去探探底。” 容战就叫来了十一,他身材削瘦,扮难民比较有说服力。 十一从队伍里挑了几个痩的,换了破烂衣裳草鞋,着人看着马,一起拐回南城门去了。 午时一到,只见城门开了一条缝,一队带刀府兵押着粮车走出来,沿着道路向凌云山方向赶去。 另有一个小推车推出来跟在后面,大声吆喝,“有没有要换粮的?不拘蝗虫还是干菜,五斤换一斤。” 当下就有捕捉蝗虫的上前换粮,容棠发他们还是挺讲究次序,并没有出现哄抢的势头。或许曾经哄抢过,被镇压警告了。 粮车上就那么一点,抢完了也只是一顿饱。是一顿饱还是天天有稀粥吊命,他们还是分清轻重的。 容棠让大部分人看着马匹粮食隐在僻静处,他则带着四个护卫,老温跟在运粮车后面行走。虽没叫着李德全,李德全又哪敢离开他左右,寸步不离的紧紧盯住。 好在凌云山并不远,就在凤四爷当道士的凌云观外,架起了好几口大锅,水烧的咕嘟冒泡,派粮的官兵把粮袋子打开,洗也不洗,一口锅里倒下去有一斗,顿时,草屑和杂粮枝蔓残渣飘了起来。 李德全离老远就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霉味,呛得他直打喷嚏,“我的娘,这是什么粮食,都霉坏了吧?” 他身边的老温正架着千里眼看锅里,草屑枯枝败叶飘浮也就算了,还有人从另外的袋子里掏一把一把的干草扔进去。这还不算完,又从观里走出来一群身材高大的男人,把一些血淋淋的,剥了皮的老鼠,蛇,山蛙扔进锅里一起煮,锅里顿时浮起灰白色的血沫。 他看得都快哕了,一阵阵反胃。 一个中年汉子每口锅里又撒一把灰色颗粒,看上去像是粗盐,这赈济灾民倒是讲究,知道荤素搭配,加点盐防止灾民脱力。 李德全心里鼓动的厉害,强烈要求亲眼看,老温白了他一眼,把千里眼借给他。 李德全把千里眼怼眼睛上,刚刚巧,搅锅的官兵挑起一只老鼠,刚煮变了色,占满了千里眼镜头。 李德全哕了。 “就这承受力,你还非要看。” 老温把千里眼拿回去,任由李德全蹲到一旁,把黄胆水都吐干净。 等着领粥的难民都自觉排好了队,维持秩序的官兵挥舞着鞭子,骂骂咧咧让他们站好,不得拥挤不得插队。躺在地上的老弱病残,也在亲友的扶持下单独排到了一口锅前方。 那口锅负责熬粥的是个中年汉子,晒得黝黑发红的脸,几乎让容棠认不出他来。他走过去,立即有维持秩序的官兵来驱赶他,但见他穿着得体,气度不凡,也不像难民,又往后退了几步。 容棠试探的叫了一声,“徐头,徐向东。” 徐头猛抬了一下头,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听到了凤六小姐的声音。 第277章 替陛下守护子民 可说不认识吧,这眉眼五官脸型,又有凤六小姐的影子,怎么说呢,就像是凤六小姐的兄弟。 “你是……” 他吃不准,他几乎天天见到六小姐,没听说过她有兄弟。 容棠感觉好笑,他都没化妆,现在熟人也不敢认他了,到底是自己扮男人太像,还是自己天生的男人婆? 站在徐头的立场,他也很冤,因他根深蒂固的就认为凤六小姐是女子,而眼前这个,虽然长相柔和俊美,那气场骗不了人,就是一个上位者贵公子。 “我是容棠。” 徐头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和静郡主刚赐婚就分别的未婚夫,安南伯容棠。 “你从南边回来了?” 容棠嗯一声表示答复。 容棠和他攀谈,旁敲侧击打听皇都城里情况,徐头自认和他不熟,语气淡淡,”这些,安南伯进城就知道了。其实你若聪明,寻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待着,比回来更好。” 容棠侧头听着,末了道:“可是这里有重要的人啊!” 包括你,徐向东。 徐头却想到另一种可能,据说安南伯曾向凤六小姐提亲过的,结果阴差阳错,两人错过了,安南伯不得已与和静郡主订了婚。 那么安南伯嘴里重要的人,到底是凤六小姐,还是和静郡主?亦或者二者皆是? 他感觉烦躁,私心里,无论凤六小姐还是和静郡主,都是很好的姑娘,他与两位姑娘都有友谊。 他希望这两个姑娘都过的幸福,但她们的幸福不能系在同一人身上,否则就十分可憎。 容棠不知道这个老朋友正操心他的终身大事,随口问了句,“每天就派一次粥吗?” 徐头兴致不高,说话也懒洋洋的,“就这一次,都是马大人用命争来的。要不是这种粮食朝廷贵人们看不上眼,就这,难民也吃不上。” 这话容棠信,当初他和徐头一起买粮,就是捡最次的,最杂的,看起来不干净的买,唯有如此,才能进到灾民嘴里。 “城里还有多少粮食?” 徐头警惕心大作。 “你想干什么?城里没有多少粮食了,这么多灾民,撑不了多久。要不是还有蝗虫可抓,早就饿死很多人了。” 容棠心里想着,说不定南宫衍的上一辈子,这个时间已经饿死许多人了。所以他为了保住自己的狗命,以及下半生的荣华富贵,强行带走了大半个皇都的粮食和财富,奔向了他的未来。 眼看着从徐头这里问不出有用的信息,徐头对他的防备心又重,他只能另找话题,“这汤里的干菜,是从周边收上来的吗?” 徐头道:“是啊,春夏两季,我们组织收购干菜,五斤换一斤。百姓们积极晾晒换粮,倒是存下不少。亏了这些干菜添补,稀粥还能稍微稠一些,不至于照见人影子。” “那这些肉呢?” “肉?” 徐头嘴角噙着复杂笑容,“你管这些叫肉?” 他挑起一只林蛙,煮烂了,碎成渣子。 容棠叹惜,“这当然是肉,虽然少,虽然粗贱,也是肉啊!徐头,我也路过重灾区,我也挖过野菜,捉过老鼠,我甚至还见过……” 吃人! 徐头的脸色好了些,没那么排斥,“说起来,你们安南伯府功不可没。看见那群人没有?都是你安南伯府的人,奉了陆管家的命令,来协助赈济署施粥。他们日常就住在凌云观里,白天出入山林打打猎,添补一些吃食。” 容棠张开的嘴巴合不拢了,他的人? 徐头招手让一个人过来,“武大,过来,这是你们伯府正主子,安南伯。” 被唤作武大的青年走过来,与容棠四目相对,都有些愣住。 一个是没想到安南伯这么年轻稚嫩,一个没想到陆管家买的下人这么英气逼人,高高帅帅,比他收的黑市高手还有气质。 他心里一动,一个抬手的动作让武大看见了手上的黑曜石戒指,武大眼睛睁大了一圈,单膝跪地行礼,“属下武大,拜见主上。” 果然! 容棠虚扶一下,让他起来,既然都见到自己人了,就不需要与徐头无谓纠缠,摆手示意进凌云观说话。 与武大在一起的分别是武二到武十,没一个正经名字,见完礼后,武大就说了他们的任务,是奉了少主的命令,在此监视靖安候和凤四爷的。 无疾给他的信里说了此事,她怀疑靖安候和凤四爷在凌云观藏了东西,但苦寻无果,只能把施粥地点放在这里。凤家兄弟一直处于千万双眼睛的监视中,就是有天大的秘密,他们也不敢乱动。 “他们两个人,现在还碰面吗?” “刚开始的时候凤老大几乎天天来,近些天似乎麻了,不常来了。” “凤四爷呢,他不赶你们吗?” “他不赶。” 武大说,“他也不敢赶人。凌云观是皇家道观,这里成为灾民聚集点,也免得都去围攻皇都,他赶人,徐头就敢砍他。” 容棠走进观里,看向凤凌修行的道场,他就是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跪着叩拜三清,也不知心里都在想什么。 李德全吐完,被容慎背了进来,不到五十岁的年纪,演出了八十岁的沧桑,哎呦哎呦的呻吟,“我要死了,容伯爷,把我送回去吧,我要死在自己家里。” 容战感觉好笑,李德全这是怕了,想跑。 “容慎,去给大当家舀碗粥来,他这是饿了。” 李德全吐的大肠都空了,的确饿。见容慎端来的粥碗是自己惯常用的,以为是自己人熬的,不疑有他,张着嘴等喂。 容棠十分好脾气,用勺子搅一搅,吹凉了喂他。粥熬的还算粘稠,挂勺子,有一股药味。 李德全吃了两口,味道不算很差,就是牙碜,像是咬到沙子了,咯吱作响。 忍不住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洗得米?都没淘干净!” 又一口,他吃到了一小块肉,吐出来一看,是一只小爪子。 “呕……” 直土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李德全半死不活的控诉容棠,“小伯爷,你别玩我呀!” 然后他就看见容棠把他没吃完的粥倒进另一个碗里,自己吃掉了。 李德全愣住。 容棠几口吃完粥,用帕子擦嘴,“李公公,非常时期,我们不能浪费粮食。你觉得这粥不好,可这是外面万千灾民赖以活命的粮食,没有了这些,很快就会饿死人的。你见过饿死的人吗?你见过饿极了,吃人的人吗?” 李德全喉咙发堵。 容战听到这种声音,就知道得离远一些,他把容慎叫走,只留下容棠对李德全说,“李公公,你也不想陛下收回来的江山,是个饿殍遍野,死人无数的破败江山,咱们要替陛下保住这些子民的性命,你说对不对?” 李德全张了张嘴,“对。” “所以,做我们的大当家吧!” 第278章 乱像 李德全感觉前面是个万丈深渊,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驳。 “你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容棠笑了笑,“替陛下守护江山啊!” 观外熬了几轮粥,一车粮食熬完,徐头也该回城了。 在此期间,容棠分派了任务,三十个人跟他进城,余下的分散在城外接应。 进城盘查甚严,然而容棠安南伯的身份并不是假的,离开时带了二十个人,现在多收十个也不算很多,城门守兵没怎么为难就放行了。 李德全这会又回过神来,感觉头皮发麻,恐怖如斯,这容棠到底什么人啊,陛下知不知道他…… 感觉自己的脑袋是暂时寄存的,随时就没了。 南越皇都的萧条触目惊心,大街上几乎没有维持秩序的官兵,抢劫犯罪时有发生,他们走到一个巷道口,就见一个该溜子拽着一个年轻妇人往巷子里拖。那妇人拼命挣扎尖叫,两旁的门户却在此时闩得更紧。 “容战。” 容战没有犹豫,下马上前,一把将那该溜子提起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妇人哭喊着逃走,一刻也不敢停留。 容棠皱眉问,“城里没人维持治安了吗?” 徐头道:“皇都守军本就不多了,八成都出去征粮,剩下的两成都守卫皇宫。各衙门发不出薪俸,基本处于半瘫痪状态,各勋贵府邸自扫门前雪,所有奴仆都用做守门户,防止被人抢粮。当然,也有很多人想过逃出去,逃的早的都走了,逃的晚的,发现外面更乱,又回来了。” “京兆府,大理寺,五成兵马司,这些都……” 算了,一个被储君放弃背弃的朝廷,一个空壳子皇都,一个苟延残喘的皇帝,还指望他干什么呢? 到处是沉闷的死气,偶尔听到的声音就是各处发生了的惨案,这一路上容棠不断发出指令,但凡看见抢劫行凶的,一个指令,杀无赦。 路过赈济署门口,让他感觉不可思议的是许多城里百姓也排队领粥,他甚至在熬粥的人里看见了桂婆子。 这一处因有赈济署官兵维持秩序,倒还算安稳。 拐过几道弯后,安南伯府遥遥在望了,提前得到消息的陆管家带着伯府一众下人等在路口,早早的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伯爷,你可算回来了。” 后面下人也跟着哭,他们有些是容棠走前就在伯府的,有些则是他走后才买的,今天第一次见到正主子。 一片哭喊声中,容战身边发出嗵一声响,李德全从马上跌下来,掉在地上不省人事。 “大当家的。” 随着一声呼唤,有几个人下马,把他扛起来,一起带进了安南伯府。 李德全昏昏沉沉醒过来,脑袋磕疼了还是小事,他心里的害怕,几乎一颗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他从睡着的床上蹑手蹑脚下来,悄悄往外走,外间就是会客厅,容棠正和陆管家说话。 陆管家先是详细汇报了几个月来发生的事,虽是有传书概要,到底说不清楚。 从他的嘴里,加上之前无疾给的信息,容棠基本了解了所有实情。 说完这些,陆管家又拿出一封密信来,眼里满是焦虑不安,“伯爷,这是焦庆派人送回来的,太过于惊世骇俗,老奴没敢往外透露一个字。” 这说明他自己是看过的。容棠打开密信,看完也沉默了。焦庆是当初离开皇都,另一队领队,他们一伙人北上,焦庆那一队大张旗鼓就去了南疆。 他们倒也聪明,追上了南征的部队,远远追在后面保平安,一路上倒也没遇到危险。然而在追随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傅大将军是被自己人陷害的。傅大将军生命垂危,送军报换将,回城报信的焦庆又亲眼看见太子虐杀傅清石。傅清石被砍了双腿扔进河里,焦庆趁着那些人走远,跳下河救了还有一口气的傅清石,他没办法带着傅清石回城,只能将他安置在凤鸣山庄废墟里。 “老奴知从这事太过骇人,不敢对任何人透露,偶尔托人送点吃食用物过去,好在天可怜见,傅小将军没有死,就是废了。” 容棠以手叩着桌面,这些事情的原委谁也猜不透,盲猜是与南宫衍的前世经历有关,他和凤盈盈,凤盈盈和傅清石,一团乱麻。说不定前世恋爱脑被辜负了,这一世仍然用感情报复,他是越来越看不上南宫衍这个人。 陆管家说完,心里算是轻松了,他只是个奴才,这样大的事他不知道怎么解决,说给主子听后,就不归他思考了。 容棠也没有就此事马上发表意见,而是说起了旁的事,“陆管家,有些事情,我必须和你提前言明,以防你日后吃惊。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找到了亲生父母,巧得很,他们是北朝上京人氏。我母族有爵位,我在那边袭了爵,名号是建安伯。” 陆管家果然很惊讶,但惊讶过后,也没有很惊慌,他本就知道主子是南疆王养子,既是养子,有亲生父母就是应该的,怎么不能是北朝贵族? 他立刻道:“咱们要马上撤走吗?” 都没有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接受了主子的新身份,甚至隐隐约约有些松口气,眼看着南朝要乱了,不,是已经乱了。他们这些人的命运处于飘摇不定的状态,万一换了皇帝,做为南朝勋贵,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主子有另一个身份,这太好了,他们在北朝也可以活下去了。 容棠扶额,“没有那么快,我这趟来,也是带着任务的。北朝皇帝给我下了密旨,带着他的心腹李德全公公……” 李德全在里屋一个没站稳,磕倒了一把椅子,尴尬的走出来,“小伯爷……” 容棠假装不知道他偷听,向陆管家介绍,“他就是北朝陛下的心腹李公公。” 李德全挺了挺胸,耳听得陆管家肃然起敬,“李公公。” 李德全忙道:“别呀,这不是北朝,就叫我……呃……老李吧!” 容棠道:“老李是我们的大当家,我们都要听他的,在此期间,你要交代下去,他的话,就是我的命令。” 陆管家满口答应,李德全心里重新建立了自我形象,没错,小伯爷虽然胡闹了点,对自己一向很尊敬的。 那就……留下吧! 安抚好李德全,容棠就开始理府里事务,其实府里这段时间就没有事务可理,铺子关门了,不关也没有生意。城外的田倒是产了些出息,提早收割稻谷,得了往年一半产粮,陆管家心善,大部分都给佃农留下当口粮,他就拉回来几大车菜,让府里丫头婆子炮制成了菜干。 也亏得容棠走之前嘱咐过他,贵贱多买粮食,此时伯府仓库里还有数万斤米粮,成了安南伯府的底气。 第279章 猫鼠游戏 为了守住这些粮食,陆管家在容棠走后,又买了上百个下人,有些是从流民里挑出来的,有些是别的府养不了,转卖的。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武大等人。当初容棠走的时候,陆管家以为隔壁凤乡君是个弱女子,需要他保护,不只是他,就连桂婆子有什么事决断不了,也愿意来向他讨教,他都是尽心尽力解决。 直到后来,凤乡君说能替他送信。一开始不信,往来几趟之后,他就信了,这位凤乡君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武大等人,就是趁着安南伯府买人混进来的,实则陆管家后面也知道,这些人明面上属于安南伯府,其实是听凤乡君吩咐的人。 “凤乡君人呢?” 容棠感觉一点点奇怪,按说他回来也不短了,无疾怎么还不出现?他自认凭自己和无疾的实力,和保卫皇宫的那一帮子草包都有一战之力。 “被凤老太太叫过去了。” 陆管家边说边叹息,“凤家现在处境艰难,家里没粮没钱,仆从卖得卖,跑得跑,没剩几个了。凤老太太日子过不舒坦,就日日来找乡君麻烦,撒泼打滚上吊使了个遍。” 容棠想要端茶盏的手就顿住了,他不确定无疾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不好对凤家下手,以至于让他们继续在头上蹦哒。 “来人,跟我去凤家一趟。” 有些债,是时候讨回来了。 他带几十个人过去的时候,徐头也是刚刚从里面出来,看见容棠还打了个招呼,他身后的几个人多多少少都拿了些东西。 一问陆管家,才知道他走之前把谢氏嫁妆都捐给朝廷赈灾,侯府爵位撤销之后,旁人没有了顾忌,凤家的田产,铺面,全都被瓜分干净。谢氏的嫁妆,凡嫁妆单子上有的,都被人逼着交出来,各院库房连鼠洞子都被刮下三尺泥,府里种的花草都被挖走抵债,总之一夜之间赤贫如洗。 就这样,赈济署还三不五十过来讨要多年来的利息,以及利息的利息。 破落的大院子从一进大门就没有一个仆从,直到老太太住的春晖院,才只有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婆子畏畏缩缩走过来道:“官爷,府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粮食,也没有银钱。” 容战上去把她扒拉开,一行继续往里走,走到正屋外不远还听到凤老太太的激动怒骂,“你以为当了乡君就了不起了?你就是当了公主,也还是姓凤,也还是要孝顺奉养我这个祖母。让你拿十两银子出来你不肯,让你拿一担米来你也不肯……” 传来无疾幽幽的声音,“我没有十两银子,也没有一担米。” 另一个尖刻的少女声音道:“凤小六,家里会这么惨,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把嫁妆都捐给朝廷,家里怎么会连吃的都没有了?还有,凭什么你还能穿金戴银,我就得荆钗布裙?你身上这些,原本该属于我的。” 无疾的声音很为难,“我就是脱给姐姐,姐姐就能穿得出去吗?我是乡君,外面还给点脸面,姐姐你出去,还不是要被人抢?” 凤盈盈都被气哭了,从天之娇女到落魄千金,她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你就要负责。” 无疾慢悠悠的气她,“我只将自己的嫁妆捐了出去,又没捐大伯母,二伯母的,再说,侯府以前是讨饭的吗?怎么我的嫁妆没了,侯府就这样破败了?” 凤盈盈无言以对,二房张氏道:“六小姐这说的什么话,你娘既嫁过来,那嫁妆自然是属于侯府的,大家都是用得。” “既然嫁进凤家,嫁妆也属于凤家,那二伯母你的嫁妆怎么就单算了?要是我记得不错,二伯母原先的房里西北角暗格还放着二百两,床底下还藏着一匣子金银首饰……” 张氏慌乱的解释着,外面的容棠已经勾了勾手指,容万里得令,一个飞纵越向二房原先住的地方。 “没有的事,你胡说八道,我们二房已经分出去了,怎么可能还藏东西在大宅子。” 无疾瞬间改口,“我是胡说的,没有。” “有没有,派人搜一下就知道了。” 凤盈盈自然找不到下人去搜,出来的就是她和她娘,不到半年时间,她已经由一个闪闪发光的女子,变成了村口翠花。 凤盈盈一见容棠,当即愣了一下,以为是来搜东西的,立马退回去,缩在母亲后面发抖。 此时凤老太太正敲着拐杖大骂孙女不孝,无疾把手上的茶盏一推,“老太太,别忘了你们都是手心朝上,靠我活命的人,逼急了,凤家办几桩丧事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外面什么光景了,还拿这个破孝道来压我。我是怕你们吗?我是逗你们玩的。养着你们,吃不饱,也饿不死,让你们一辈子煎熬难受。” 凤老太太嗷嗷叫,“孽障,孽障,你敢忤逆……你是想气死亲祖母吗?” 容棠实在听不得这聒噪的声音,一伸手,后面递来一条绳子,他几步上前,把绳子套在凤老太太脖子上,朝上一甩,搭上了房梁。 凤老太太乍一看许多陌生人进来,早吓破了胆,哭嚎道:“你们干什么?还有王法吗?” 容棠用力一拽,凤老太太被吊起来悬在房梁上,顿时两腿乱蹬,老脸痛苦的欲仙欲死。 “不是喜欢拿死吓唬人吗?那就死一回算了。” 季氏和凤盈盈早吓得半死,啊啊直叫,张氏一看不对,便要逃走,被容战等人拦了下来。 张氏吓得屁滚尿流,“好汉饶命,不关我事,我是分家出去的,和他们没关系了。” 容棠估摸着差不多,手一松,凤老太太掉在地上,软绵绵的大口喘气,劫后余生,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而生出无尽恐惧。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是多怕死,哪怕受伤,哪怕挨饿,她也想活着。 无疾对他的反应很是惊讶,以前的凤六虽然讨厌凤家人,但总会因为血脉的原因不会下死手,情愿自己逃离,借别人的手惩罚凤家。 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呢? 容棠望着季氏道:“凤轻轻和凤家还有关系吗?” 季氏颤声道:“没有了,早就没有了。” 凤轻轻欠你们的吗?” “不,不欠。” “以后还找她吗?” “不,不找了。” 容棠又看向凤盈盈,“凤轻轻欠你荣华富贵吗?” 凤盈盈没有像她娘那样回答,而是哭嚎道:“你不能伤害我,我已经和傅清石定亲了,他跟着太子殿下去守南疆,很快会回来的。到时候,他就是大将军,你伤害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容棠听笑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还有你的清石哥哥,你们两个癫公癫婆,这辈子都应该锁死才对。” 第280章 探坟 凤盈盈浑身颤抖,不明白容棠在说什么,容棠这一刻也懒得解释,就对无疾道:“我们走。” 眼见得同样是凤家的女儿,凤六如今不仅有个体面的身份,还有身份不底的勋贵给她出头,凤盈盈就气得要命,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凤家的富贵一去不回,她再没有了攀比的底气,不禁嚎啕大哭。 张氏见煞星走了,也溜墙跟出去,回过神来的季氏道:“张氏,你别走,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藏了东西没有。” 张氏当然是藏了,当初也是本着灯下黑的原则偷藏了一些在老屋,现在正要拿回去用,不料就被凤六叫破了。 她慌得不行,也不及思索凤六怎么知道的,拔腿就跑,季氏在后面紧紧追赶,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二房原来的院子,经过一番厮打,讲好了一人一半。 然后…… 张氏望着空无一物的床底和暗格,拍着腚大声哭嚎,“哪个天杀的呀!偷了我的珠宝和银子……” 容棠和无疾走在回去的路上,容棠还问无疾,“你还要用这个身份继续吗?这并不是一个太好的身份,太多牵扯,太多累赘,你应该是自由的,不被拖累的。” 无疾略微停了一下,“你不再需要这个身份了吗?” “不需要了。”容棠微微摇头,“用凤六这个身份活,太累,太多束缚,从今后我只是容棠。” “那就让我用这个身份活吧。你放心,这个身份不会拖累我。” 容棠隐约有些明白她的意思,有些事虽然不好明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疾和凤家,有脱不开的关系。假如无疾也是谢氏生的孩子,她和自己,和真正的容棠,就是三胞兄妹,可在圆净大师嘴里,为什么就咬死了是双生呢? 一团乱麻,看来,有时间还得去一趟大昭寺。 “我从北边带来了不少你的人,你需要就拿回去吧。” 无疾叹息,“我也才刚出道没有一年,北地的人,大抵是只认戒指不认人的,你先带着吧。” 行走匆匆,各自回了府里,进门之前,桂婆子颠颠的跑过来问,“安南伯,我儿子他还好吗?” 容棠感觉好笑,这个桂婆子,糊涂的时候是真糊涂,精明的时候也是真精明,不过他们母子的感情倒令他动容。 “容战。” 容战来之前就捎带了铜钱的信,此时拿给桂婆子,桂婆子眼角含泪,让陆管家给他念不提。 一夜无话,天明时分听到下人传言,有个御史府被人抢了,仔细一问,原来就是原主的舅舅谢御史家。 对于这个亲舅舅,容棠一向无感,他好似不是坏人,有没有伤害过原主,但原主深受凤家磋磨时他没有出面保护也是事实,想到今天要干的事,他觉得,有些缘分,该断的,就断干净,不亏不欠,了其因果。 拿了一万两银票,再加上两百斤米,他感觉对谢家仁至义尽。 陆管家接到送东西的命令很是奇怪,但主子有令,他也只管服从,带着一队人就去了。不出大半个时辰回来,还带来了谢御史来道谢。 谢御史家昨晚被蒙面贼人抄了家,一家人正肝胆俱裂抱头痛哭,陆管家送的银票和粮食正如及时雨救了他们一家的性命。这个节骨眼上,钱财也就罢了,粮食却都是命啊。 表达过谢意,谢御史抬头看安南伯,他也不是没见过,当时都说有两分像凤侯爷,现在当面看,倒也有几分熟悉感,说不上来,好像多年前的故人。 为免唐突,他还是忍住了,从袖子里掏出了好几张银票,“安南伯,大恩不言谢,粮食我们就留下了,银票不需要这么多,一千两足矣。” 他推过来九千两,想到他与堂兄的约定,咬牙道:“小伯爷,过段时间,我家远亲会来接我们,如果不嫌弃,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容棠似笑非笑,“走?走去哪?” 谢御史脸色变了变,“恕我不能多言,反正时机一到,下官会派人来通知你。” 容棠当然知道他们要去哪,不独是谢家,郑家,崔家也快派人过来了,他要做的,就是大军没有渡江之前,拿到玉玺,以及最大限度保证少死百姓。 午时之前,容棠打着捐粮的名头,让人推了一车米送进赈济署,他自己也顺便要求出城看看。 这点要求徐头还是能答应的,就让他带了几个人一起出城。刚出去,几个人就拐了弯,策马飞奔,顺着城墙一路飙向东城门外,原主印象中埋着谢氏的地方。 城外接应的人慢慢聚拢,奔到谢氏坟头附近时,已经有了四五十个人。 找了许久,终于确定了一个荒凉的小坟头立着的木碑,上刻凤门谢氏几个字。 燃了香,摆了贡品,磕了头,容棠沉默了一会,闭了一下眼,“挖。” 容战几人拿出准备好的工具一顿咔咔咔,人手换了几轮,终于挖出了一口破败的棺材。 容棠的心揪了一下,心里许多谜团,许多疑问,只要掀开这个棺材板,就有了答案,他在这一刻突然犹豫了。 要是自己猜对了怎么办?他以后要如何自处? 容战见他愣怔,唤了一声,“主子,不确定的话,重新埋上吧。很多事不是非得有一个结果的。” 他的话倒是点醒了容棠,是啊,他在怕什么呢,天崩开局,他都走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是能影响他的? 目光望向手腕上的佛珠,太祖姥爷,是你将我送来这个世界,我便只有你一个亲人,什么也阻挡不了我寻找一个真相。 他坚定的说,“开棺。” 容战正想砸开棺盖,一柄长剑自远处飞过来,老温手一抄,隔开长剑,身形飘忽而上,向着来人冲去。 却见白衣如雪的少女手持另一把剑与老温过招,二人在林间身影有如鬼魅,乍合乍分,一时难分上下。 容战等人都惊住了,老温是怎样的高手他们一清二楚,几乎几个人联手都难接他几个回合,这年轻的女孩子武功是怎么练的,竟然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温如玉斗得旗鼓相当。 老温连出十余招无法将人拿下,脸上就要挂不住了,忽然立住身形,一掌拍出。 白衣姑娘似也知道这一掌非同小可,身形几经变幻,翻飞后撤,终于卸了这一掌致命的力道。老温还待追上去补掌,容棠大喊一声,“温前辈手下留情。” 老温停住,他本不是好杀之人,只是被一个小姑娘接了这么多招,感觉没面子,既然她退了,也就说明认输。 “你们都离远一点,我和她有话说。” 众人这才发现,武功超绝的小姑娘长着一张普通的,可以说算是难看的脸,此刻持剑侧立,浑身散发的气势直如天下第一高手。 人都走远,容棠叹息。 第281章 隐密 “无疾,你用这个面目示人,我很难确定一些事,这两张脸,到底哪一张是真实的?” 无疾的面目正是两人初相识时的模样,那个跟在和静身边普通的侍女。 无疾道:“很重要吗?” “这关系到我将来的选择。” 无疾走到他身边,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果然! 容棠闭了闭眼,“无疾,我们开诚布公谈一下吧!或许你先解释,为什么不让我开棺。” “因为没有必要,”无疾道:“我刚来的时候就开过了。那时候我怀疑她是被凤家害死的,想要找到她被下毒或者虐杀的证据,结果……” 容棠苦笑,“所以真是空棺。你,甚至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对吗?” 无疾微微垂了眸,“我从记事起就知道,我师父从没有瞒过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出自公孙玄门。” 容棠点头,“我记得。” “这种事说出来或许惊世骇俗,但我相信你能理解。公孙玄门并不是普通的江湖门派,当然他们也不是神仙,就像……” 无疾努力找参照人,“就像是慧慈大师,灵机子,僧道玄三派都有自己的秘法探寻生命法则。慧慈大师是神穿,灵机子是推衍,而我们玄门是回朔。有一天,我师父对我说,让我找一个人,只要他不死,天下就不会再次灭亡。” “你要找的人是南宫恒?” 难道他穿进了一个没看过的天命男主小说? “我原本也以为是他,直到你成为玄龙的主人,我又想,为什么不能是你?因为有你,他才没有死,你才是转折。” 容棠思索了一会,忽然抬头,“你跑题了,说你的身世。” 无疾叹息,她果然不擅长忽悠人,“那一年谢氏在大昭寺产下双生子,其中一个先天心疾,被送去了南疆。” 容棠眸孔一缩,“那另一个呢?” 无疾沉默,但容棠忽然就明白了,另一个就是无疾。谢氏生了两个孩子,一个被送往南疆,一个被公孙玄门抱走,那被带回凤家的又是谁? 所以原主那个冤蛋,被欺负到死,结果自己还是个野孩子吗? 容棠感觉一阵眩晕,内核被干烧的无力。 “所以我来的时候看见靖安侯府有个你,感觉很惊讶,我想问问师父原因,可公孙传人一旦出世,永远回不去了。” 无疾蹲下来,一只手攀住他的肩膀,“但这件事或许有别的内情,如果是随便找来的孩子,你和我不可能这么像。我在想,即便我们不是一个娘生的,也有可能是血脉至亲。” 他们一生下来都被批了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此生亲缘浅薄,但他们也是人,也希望这世上有一个人与自己血脉相连,永不辜负。 容棠眨了眨眼,有湿意憋了回去。 “你见过他了吗?” 无疾一下子就猜到是谁,“我给他上过香了。” 那个命运多舛,只活了十几年的兄弟。 “你一定想不到我见到了谁。她让我带凤轻轻回去给她照顾。” 容棠的笑容因克制而有些扭曲。 然而无疾又猜到了,“这就是你要开棺的原因?你……真的遇到她了?” 容棠笑得有些残忍,“照道理,我已经死在侯府,而你的身份也与她永远没有交集,我本来绝对没有机会遇到她的。她藏的那么好,活的那么……幸福!”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 无疾脸色凝重,但也仅仅过了一会便道:“我从小生活在师父身边,对于父母没有什么感情,你有吗?” 他有吗?多可笑! 做凤六时全家欺凌,母亲缺位,父亲只做不见。做容棠时母亲缺位,父亲恨他入骨。兄弟姐妹表兄弟表姐妹,哪一个不是想着将他推入深渊吸食血肉,问他对父母有感情吗? 不好意思! 真没有。 “记得你对我说过,既然命中注定我们亲缘浅薄,那不要也罢。从她离开的那一天,她已经死了,任何一个像她的人,都不应该再影响我们的思考能力。” 容棠心里刮起了头脑风暴,他是怎么了,自诩受过高等教育,却陷入了仁孝怪圈,想得还不如一个古人通透。 谢婉是谢婉,她是原主的亡母,谢贵妃是谢贵妃,她是另一个人。 时间很快,他的思绪已经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你说的对,没有人能再影响我。无疾,你再告诉我一遍,以后我怎么称呼你?” 无疾垂了眸,“我原名公孙无极,不是疾病的疾,是极限的极。但这个名字不能出现在明处,不然会招致无限追杀。因此……” “你是凤轻轻。”容棠吐出一口浊气,“某方面讲,你才是真的凤轻轻,我,只是一个无根之人。” 他为原主默哀了片刻,自此,凤轻轻是凤轻轻,他是容棠。 凤轻轻眼神里闪过片刻悲悯,从前她以为自己身世很惨了,但这世上总有人比她更惨,惨到身份都成了虚无。 “行了,现在,我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做,既然已经挖开坟,索性让一切水落石出,凤家,再也别想拿捏你。” 他举起锄头刨,在木碑下面挖出了一个金属盒子,凤轻轻睁大了眼睛,显然,她上次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这是……” “凤老侯爷的罪证。你怎么也想不到,凤家为了荣华富贵有多拼。” 盒子装着的是三姨奶奶的口供,还有当年凤老侯爷加害先帝的知情人的名字。事情交代的很清楚,逻辑严谨,别说这样的事还有人证,就是什么都没有,只要露出去一星半点,就会被人拿去大作文章,凤家立即灰飞烟灭。 “看到没有,这就是凤家当年做的事。凤老侯爷自己加害先帝,再冒死相救,以此换了侯爵之位。他们举家南迁,在江南作威作福,巧取豪夺,致使许多人家家破人亡。盲猜当时有人告到了上京,先帝派了大理寺官员唐远泽彻查此案,刚查出一点眉目,就被凤家父子发现并杀害。其后不久,皇家内斗,两皇分治,这个案子就成了悬案。凤老侯爷死后,凤侯爷仗着无人得知此事,继续搅弄风云,南帝无人可用,才让这么一个无才无德的废物身居高位。这便是我让你重新选择身份的原因。” 他叹了一口气,“凤家犯的罪很大,仅次于谋逆,如果不能与凤家切割,你有可能会被牵连。” 凤轻轻听完,也只是淡淡一笑,“这却不需担心,我除了是凤轻轻,我更是公孙无极呀!” 容棠一想,也是,天下第一黑社会,无极少主,她怕被牵连吗? 凤轻轻又道:“说到这里,有件事我想不通,如果凤家曾经敛财无数,又为什么表现的如此穷酸,死也要图谋媳妇的嫁妆,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 第282章 真相 “我之前也想不通,还记得你在废院子里发现的十几万两金银吗?” 容棠泛起苦笑,“说来可笑得很,那是凤四爷给的。我在离开之前去见了他,他以为我是他儿子……他知道妻子怀的双胎,结果梦寐以求的儿子没有了,只带回去一个女儿。他不甘心,他虽然不爱女儿,却为儿子留下了万贯家财,那些足以弥补凤家贪没谢氏的所有嫁妆。一方面凤家吸食谢氏的血肉,吃相恶心,一方面凤四爷早把谢氏该得的财产转移出去。这说明什么?” “说明不差钱。” “就是这样,他们不差钱,却做出为了钱不惜一切的丑态,其根本目的,是麻痹外界认知,让人猜不到他们富可敌国。我还猜到,替凤家守护这批财富的,就是凤四爷本人,不然他哪来的便利给自己儿子挪出去一部分藏于他处?” 什么深情人设,什么心灰意冷出家修行,凤四爷是充当了凤家的守财奴。 凤轻轻敛目沉思,“从废院子里搜出那些财物,我也怀疑过,有许多个夜晚都去凤家偷听密查,可惜始终没发现能藏大量金银的密室,只发现了二房的小私库。” 凤四爷再怎爱自己的儿子,也不可以把全部都藏起来给儿子,他还姓凤,更看重宗族,所以留给整个凤家的只会更多。 “既然是藏匿,那当然十分隐秘,盲猜凤家有一个地下金库。现在咱们的人已经很多,你就是派人在凤家一寸一寸的挖,总能挖出来的。” 话说至此,两人之间没有了任何隔阂,默认对方是自己的亲姐妹。因此也不再多言,匆匆埋上了空坟。 凤轻轻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做?” 容棠轻笑,“既然这个世界如此脆弱破败,倒不如一切推倒了重来。” 凤轻轻惊讶,“你想造反?” 容棠笑出声来,却有些癫狂的说道,“不中,亦不远,对有些人来说,和造反差不多。不瞒你说,我想去当个贼。” “你要偷什么?” “偷天下百姓的活路。” 容棠慢慢的道:“大越地广人稀,哪怕都是靠天吃饭,土地的出息也足够所有人吃饱。但是有些人太过于贪婪,他们以少量人数,占据天下多数财富物资,辛苦劳作的人反而没有吃的。为了将更多的土地握在手里,每逢灾荒就高抬粮价,米烂在仓库里也不肯平价卖出去,万千人命在他们眼里有如尘埃。既然他们不在意他人性命,我又何必在意他们的性命?” 凤轻轻动容,“虽然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说。” “眼下就有一样。” “是什么?” 容棠一字一顿,“南宫赫的命。” “你要杀了皇帝?” 容棠微微垂眸,“他不是皇帝,他是逆臣。本来我也不打算杀他,但他实在恶心。他……他用权势引诱凤家人,把谢氏献给他……” 凤轻轻睁大双眼,在她有限的十五年生命里,还没听说过这么脏的事,原来这世上真有觊觎臣妻的帝王,也真有为了权势富贵把妻子献出去的男人。 “杀了他,我就为亡母报了仇,从今后无牵无挂,再没人拿可笑的孝道掣肘于我。” 凤轻轻能够理解他,但也不得不泼一盆冷水,“半个月前孙皇后纠集了一部分大臣逼宫,让南宫赫改立二皇子为太子,南宫赫这段时间就如惊弓之鸟,不怎么见人了,据说朝政由孙皇后和永安侯打理。” 这个容棠听陆管家说过,永安侯就是从前的永安伯,掌权之后,自己给自己加官晋爵,身负护国大将军和摄政侯两大荣耀,要不是大越律不允许有异姓王,他前途不止于此。 “他刚上台就贬了承恩侯胡家,胡家从凤家抢走的金楼如今也成了他的。因为久不见皇帝,很多人猜测皇帝被他软禁了。” “我另一个想法是拿到玉玺,既然永安侯掌权,玉玺会不会在他手上?” 凤轻轻沉思,“也有可能。” 刹那间,两人交换了眼神,默契已成。 忽听外围喝问,“什么人?” 两人结束谈话,往向护卫们围拢的方向,只见一身三品官服的郑九腰间挎刀,气定神闲的走过来。 一瞬间容棠心里想到的是,世道真的不好混了,连郑九都带兵器出门了。 郑九向他们走过来,容战四人和老温不远不近的跟着,渐渐形成扇形包围。 老温上一眼下眼的打量郑九,皱着眉头,这人跟郑长治好像,难道他就是…… 郑九率先开口,“安南伯,你来这里干什么?” 容棠有种错觉,郑九本不是想问这一句的,是什么让他转了话题? 扭脸看向凤轻轻,似乎有一些明白,狗男人啊…… 他心里兴起恶作剧快感,故意刺激他,“郑大人,这不是很明显吗?我来见家长啊!刚才我和轻轻达成一致意见,坟里面埋着的,是她娘也是我娘,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认亲仪式。” 郑九心里狠狠揪了一下,望向凤轻轻,“他说真的?” 凤轻轻语气干巴巴,“真的。” 郑九手指坟头,“你做什么要挖坟?” “这怎么是挖坟?郑大人,我来认亲,当然给娘的坟头添新土。从今以后,我和轻轻就是一家人了。” 郑九嚓一声拔出腰刀,向容棠砍过去,容棠也早想和他斗上一架,一个旋身抽出唐刀,大声喊道:“都别过来,我试试郑大人功夫长进没有。” 两人斗在一处,一个动作飘逸潇洒,一个招式简单快捷,传统古武和无章法劈刺,短时间亦是旗鼓相当。 郑九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他有生之年第一一次接触类似招数,就是在观星台夜战神秘人。 “是你,你拿了慧慈大师的传承。” 容棠隔开他的弯刀抽空回答,“是我又怎样?许你拿,不许我拿吗?恐怕你不知道,那传承是慧慈大师愿意给我的,你去了,未必拿得到。” 郑九语气愤怒,“你知不知道,轻轻她身体不好,她有寒症,需要慧慈大师的传承。” 容棠又一次挡开他的杀招,“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该操心的事情,你怎知我拿了不是给她的?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她,你有哪一点是真正对她好的?你买个破宅子把她圈养起来就是喜欢了?她被人追杀你有为她讨公道吗?她为了不入宫自救,只因和胡世子有了一点点身体接触,你立即放弃提亲,因为在你心里,凤轻轻不贞洁了,对不对?” 一声声的诘问,让郑九脸色发白,方寸大乱。 “不是这样的。” “真是可笑,郑九,你从来看不起凤轻轻,你自诩身份尊贵,愿意娶凤轻轻是她的荣耀,她不止身份高攀了你,甚至都不配拒绝你,对不对?” 第283章 落魄世子 郑九发了狠的道:“不是这样的,你胡说。” 容棠一改格挡路术,改守为攻,唐刀是特制的钢刀,比郑九那把普通的刀锋利数倍,任是郑九武功高过容棠,那把刀还是镗啷一声断了。 郑九后退数步,直愣愣的看着断刀,容棠以一个漂亮的姿势挥刀入鞘。 “郑九,我敬你是条汉子,不要做无谓的事,不要纠缠,如果你真喜欢过凤轻轻,在她明确拒绝之后,优雅点,放人家走。” 郑九一瞬间眼圈泛红,手都颤抖。 纠缠? 优雅? 他可是郑九。 半晌,他抬起眼眸,“本官对你们的私事没有兴趣,我问你,和静县崔家粮铺,是不是你抢的?” 容棠握刀的手顿了一下,糟糕,还有点麻。 “郑大人说话真是让人莫名其妙,我刚从南边回来,还没空拐去和静县。郡主还好吗?” “你不要打岔。骗得过别人,你可骗不过本官。你们一行有上百人,是从西北方向来的,刚好和和静县崔家粮铺被抢的时间吻合。” 容棠讽刺一笑,“郑大人不是大理寺少卿吗?如今皇都都这么乱了,郑大人不想着匡扶社稷,维护正统,倒是对一个粮铺这么上心。怎么,找不着劫匪,想让本伯爷顶包啊?” “住口,有没有冤枉你你心里清楚。” “这本伯爷就十分不明白,我们伯府又不缺粮,抢他的干什么?拿去倒卖吗?” 郑九一窒,那粮食都被散给了城中贫苦百姓,他们得了一点粮食想尽办法藏好,崔家想收都收不回来。 当他应崔家之请前往和静县查案,查到粮食都分散了,也不知心里涌起什么滋味,就好像那原本该是自己做的活被别人抢先做了,他还要来逮人。 但要让他去做这事吧,他也豁不出去,到底崔家是郑家的姻亲。 他板着脸道:“念在没有人命,这件事本官当做不知道,再有下次,必不轻饶。” 他来的快,走的也快,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忽然捂了心口,闷闷的。 他人生的第一次心动,就这样夭折了。 凤轻轻看着远去的郑九叹息,连喜欢谁都分不清楚,他的喜欢能有几分? “现在他怀疑你了,往后怎么办?” 容棠丝毫不慌,“怀疑就怀疑吧,正好看清一个人。他是四大世家的郑家嫡公子,注定和我走的路不同。” 甚至会相冲。 “阴谋使不了,那就使阳谋。你跟我去见一个人,见了他,你或许对南宫衍多一点了解。” 凤轻轻打了一个呼哨,远处跑来一匹纯白骏马,比之容棠等人的马神骏十倍不止。 容棠啧啧,“真有钱。” 凤轻轻也有些得意,“这可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马,它叫飞雪,你的呢?” 容棠的马没有名字,但现在必须有,“它叫二狗子。” 二狗子悲愤的长嘶一声,撇下他狂奔而去。 “哎,哎,你干什么,你主子还没上去?” 被伤害了心灵的二狗子死活不载他,当然它也不知道往哪去,就在前面跑跑停停,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行军路线。 容战几人笑的合不拢嘴,容棠跑了一段之后,身形较痩的容万里将马让给主子,他自己飞奔去追二狗子。 容棠有些尴尬,“给它惯得。” 时间不长就来到凤鸣山庄,从前富丽辉煌的庄院如今残垣断壁,多数房屋损毁,据说安郡王妃怀疑儿子是被杜夫人害死的,葬了儿子之后派人来算账,彼时杜夫人母子早带人安全撤离,侧妃无从发泄,毁了这所庄院。 站在荒草丛生,只剩下枯枝断杆的二重院里,容战大声呼喊,“焦庆,伯爷来了,你出来。” 谁知却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许多陌生的面孔,一个个形如骷髅,麻木的望着他们,有人手上还握着柴刀。 容战吓了一跳,这情形可太熟悉了,莫非真是走投无路,到了要吃人的地步? 其他人散开寻找,不一会真找出来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半人。 焦庆还好一点,虽黑痩了些,面目还能辨认,他扑通跪地嗷嗷痛哭,“小伯爷,可吓死奴才了,他们一来就抢我们的吃食,还把我们绑起来,这是想吃我们呀!” 被控制的人干哑的反驳,“没有,我们没有要吃他们。” “那绑我们干什么?” 焦庆的质问让那人无言以对,容棠却敏锐的感觉,这群人正处于思想挣扎阶段。一方面他们知道吃人不对,有违人性。一方面他们太饿了,理智正在一点点消失。他们或许不会马上吃人,但再过几天,兽性压过人性,焦庆两人最终也逃不过一死。 “西城门施粥,你们为什么不去?虽然吃不饱,总也饿不死!” 人群沉默,焦庆愤然道:“小伯爷,这伙人得罪了永安侯。就是现在皇都掌权的国舅爷,不敢去领粥。” 那群人便惊恐的躁动起来,好像害怕众人把他们出卖了。 “那为什么不跑远?” 问完容棠又悟了,他们要能跑远,肯定不在皇都附近待着,想来离皇都越远的地方越危险。 他心里一动,这些人能得罪永安侯,想来也是皇都本地人,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焦庆似乎知道主子想找什么,随手一指某个长发覆面,邋邋遢遢的男人,“他是这一群的领头,奴才听他们叫他世子。” 容棠惊讶,那就是一个勋贵子弟了。他过去想拨开那人头发看是谁,那人犹如惊弓之鸟,“不要看我,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世子。” 尽管没看到脸,容棠还是听了出来,“你是胡世子!” 曾经以一首“城南十五里,有我胡家庄。良田八百亩,遍地牛和羊”享誉皇都的才子,兼财子,终于落魄到了要啃草根树皮的地步。 胡世子嗷嗷大哭,“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胡世子。我不是坏人,我没做过坏事,永安侯杀我爹,是因为我们胡家是太子外家。满朝都疯传太子叛国了,可这和我家有什么关系。我们家也不是太子的心腹,他也把我们抛弃了。呜呜,我开的粮铺都卖平价粮,我没做过丧心病狂的事。” 这一点,容棠信,胡世子刚刚涉足商业圈,说他还没开始学坏也好,说他本性原本良善也罢,他的确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就是西城门外如今用以救命的杂粮,大部分还是从他手贱价买来的,这样的人,不该被饿死。 “你家里还有别人吗?” 胡世子呜呜哭,“没有了,我家被抄那天,我刚好带人去打猎,后来管家冒死跑出城找到我,说我爹,我娘,我妹妹,都被杀死了。都怪傅清石,要不是他毁婚,我妹妹嫁到傅家,她就安全了,都是他……” 容棠把半截人推到他面前,胡世子的话戛然而止。 第284章 惨绝人寰 傅清石如今两条腿齐膝而断,又脏又破,都在一起相处好几天了,胡世子硬是没把他认出来。 这会着意去看,扒开枯草泥片一样的头发,傅清石的轮廓清晰可辨。胡世子恼怒捶打他,“你这个混账,要不是你,元元不会死的。” 容棠道:“胡世子,他这个样子,你确定你妹妹嫁给他能过好吗?” 胡世子呆了一下,不争气的哭起来,他家是比傅家惨,然而傅清石本人又比他惨,这一笔冤孽债,都不知道怎么算了。 胡世子大哭,“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怎么了?” 容棠等他哭了一会,扭脸问容战,“谁带吃的了。” 随从里有人的马上带了干粮,容战都收上来,拢共也有不少,容棠又给他几十两银子盘缠,“胡世子,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后面能不能好好活下去,还要看你自己。” 胡世子满怀感激,收了干粮和银子,他突然看到亭亭玉立的凤轻轻在一旁默不做声,忽然擦干眼泪道:“大恩不言谢,为了表达真诚,我现在愿意娶你为妻。” 凤轻轻一脸错愕,容棠破口大骂,“你他娘给老子滚。” 胡世子挨了重重一脚,他手下奴仆把他扶起来,惊恐的劝他,“凤乡君是贵女,世子你如今不是世子了,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胡世子这才接受了他已经彻底落魄的事实,眼神复杂的带人离去,一步三回头。 容棠虽然骂了他,心里到底有还了因果的轻松。 再看向傅清石,几乎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南宫衍是有多恨傅清石,不止砍了他的双腿,还挖了一只眼,打掉了一嘴牙齿,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一个残废。 容战让人退到远处,留空间给容棠问话。 傅清石的回答和他猜测的差不多,刚离开皇都不远,南宫衍就对他下手,各种折磨无所不用其极,折磨够了,就将他丢入河里淹死。 要不是焦庆救了他,他此刻已经是地府幽魂。 傅清石很痛苦,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这种不甘的情绪让他扛住了一切伤痛活了下来,但心里的伤永远无法抚平。 站在他的立场,他不能理解,他们傅家是南越武将巅峰之家,这么多年全靠了他们家才和北越分庭抗礼没有被灭,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南宫衍自毁基石。 他嗷嗷痛哭,“我不甘心,我做了什么?只因为我也喜欢盈盈吗?之前他没放弃的时候,我也没争过,是他自己先不要的,就因为这样,他要害死我父亲,害死我吗?” “你没有当面问他吗?” “我问了,他说是我们欠他的,可我们欠他什么了,我们什么都没做!” 他不能理解,容棠也没办法解释,南宫衍的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没兴趣知道,他这辈子提前预知了,躲开了,傅清石和凤盈盈也就没来的及做什么。 “你就当是上辈子欠了他吧。傅清石,这世上是有因果轮回的,如果你感觉委屈,下辈子你报复回去。” 接下来便是让人将他带回皇都,傅清石十分恐惧,“不,不,我不要回去,我不要我娘看到我这样。” 他的消息还没传回皇都,不能想象他娘看到他的样子有多痛心绝望。 “不让她看见你,她还存有幻想,以为你只是跟太子南征去了,你不怕后续还有人冒充你的消息来骗她,全家都受连累?” 傅清石家里还有母亲小弟,他果然承受不住恐惧,答应了回城。 转到西城门时,有个混在南城门外的特战队员来报告了一些消息,“伯爷,那些人里面只有一小部分真的难民,大部分是伪装的,晚上都有地方寻吃食。” 果然是有诈,不稀罕西城门粗鄙的食物,那定然是有更好的伙食。 容棠打出手语,密切监视。 凤轻轻在一旁听的真切,“晚上要行动吗?” “回去再说。” 他的计划是晚上去搜玉玺,眼下,却还是要将傅清石送回傅将军府上。 谁知他们在西城门外遭遇了拦截,正是那位刚刚篡权的国舅爷永安侯。 永安侯信马踱过来,皮笑肉不笑,“安南伯,这是干什么去了?如今非常时期,皇都是封禁状态,你这出来进去,放了流民和乱贼进来可怎么办?来人,给本侯搜!” 容棠带的人一目了然,四个护卫,老温,凤轻轻,还有一匹马上搭着傅清石,搜来搜去,可不就把傅清石搜出来了。 永安侯桀桀怪笑,“安南伯,这是干什么?这是打哪淘回来的乱贼?” 容棠语气温和,“永安伯,你仔细看看这是谁?他有可能是乱贼吗?” 永安侯捏起傅清石脏污不堪的脸,终于把人认出来了。 “傅清石?” “永安侯不好奇他发生了什么事吗?或许你可以带回去问一问,到底怎么做对自己有利,侯爷自己能判断。” 永安侯初掌大权,面对朝臣的不服,自己也没有绝对的兵力强行压迫,是以很多时候也只是纸老虎一只。 傅清石就不一样了,前大将军嫡长子,军中地位不同一般,要是收服了他,说不定有可能接收一部分武将投诚。 这样一想,他就命人将傅清石带到城门里询问,一字一句,问得清清楚楚。 得知她这副惨样子就是南宫衍害的,他的脸因兴奋而发红,马上着人通知一些朝官前往傅将军府,见证所谓的惨绝人寰。 可以想象,傅夫人见到儿子如此凄惨的模样,心疼的几度晕厥,等招集来的文武朝官相继就位,她就连哭带骂,向众人诉说儿子的遭遇,听者伤心,见者落泪。 众朝官们有的脸色麻木,有的同情,也有的不信,但不管信不信,傅清石这么惨是事实,他没理由用自己的悲惨陷害太子。 再加上焦庆从旁辅证,有安南伯站台,安南伯与太子无冤无仇,也没道理说谎。 最重要的一点是,太子叛国的消息早传出去了,他要是清白的,带着十万兵马扫回皇都,谁还能拦得住他不成? 经过反复思考,已经有八成朝官相信,太子的确弃了皇都和陛下,带着兵马粮草逃走了,一时心灰意冷者众多。 永安侯这时候语气悲愤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本官早就说过太子假仁假义,实则冷酷无情。好在陛下还有二皇子,诸位大人,明日早朝,就拥立二皇子为太子吧。” 南帝只有两个儿子,当然非长既次,此事看起来已经没有选择,大臣们也无以辩驳,兴致缺缺的表示不反对。 但也有人悲愤欲绝,扔了官印在地上,“这是个什么破朝廷?才没有两个月就天翻地覆了。这样的君王,这样的储君,怎能令人心服。也罢,今日本官就辞了去,各位好自为之。” 第285章 香酥大饼 他一辞,另有几个早心灰意冷的也跟着挂印,其他的人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眼看着就是你们要怎样就怎样,我们不管了的死畜样子。 永安侯气得磨牙,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现在整个朝廷兵力不足,听他调度的少之又少,能胁天子以令百官,还是孙皇后大力支持的结果。 看到永安侯并没有得到朝官支持,容棠放心了不少,他的目的达到,与永安侯告辞,回了安南伯府。 李德全早等得花都谢了,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他一时三刻见不到容棠都没有安全感。 “祖宗哎,你上哪去了,可担心死我了。” “老李,我说过要带你干大事,绝不食言。现在我们商量下一步行动,你是要听呢,还是不要听?” 李德全想听,等人聚齐,他又不敢听了。 “等等,我只是个监军,你们要怎么行动,可以不告诉我,但是要卖我之前,给个痛快话,让我死个明白。” 容棠感觉好笑,“放心吧,我把你带出来,必然把你带回去。” 李德全战术性回避,容棠招了所有人手开会,最后商量出结果,老温带城外人手端城南隐患,容棠带人夜探永安侯府,查玉玺的下落。 要是玉玺不在永安侯府上,少不得还得夜探皇宫。 老温走后,容棠一面派人严密监视永安侯动向,一面把自己关进秘室里,再次制作雷管,未及天黑,下面来报,却是永安侯派人来请他了。 计划有变,夜探变成做客。 永安侯不顾朝臣反对,如今就住在东宫,美其名曰保护二皇子,容棠去的时候二皇子也在,小小男孩子睁着一双清澈的眼,听着他舅舅慷慨激昂的画大饼,要扶保他成为千古贤君。 看到这一幕,容棠忽然明白了南宫衍的意图,李代桃僵。他走了,二皇子还在,会成为新的太子,南朝国破之日,这小孩子就是俘虏,南宫衍前世受到的待遇,这孩子会替他承受。 想通了这一点,南宫衍的无情又清晰了些。 他施了一礼,“侯爷,容棠有肺腑之言,要与侯爷单独说。” 二皇子被无视了,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来人只找舅舅不找他,欣然走出去,任他们说私房话。 永安侯有些尴尬,“安南伯,你有什么话要与本侯说。” 完全忘了是他招容棠过来的。 “侯爷,跟前这几位,都是您的心腹吗?” 永安侯左右有十几个人,都是从永安伯府带过来的,当然可信,点头道:“安南伯有话只管说。” “侯爷,如今南朝风雨飘摇,正是好男儿建立不世伟业的时机。侯爷既然有了权力,为何不自立为王,反而扶保一个无知小儿为主?” “安南伯……” 永安侯大叫了一声,语音惊骇,“你怎有这大逆不道之言?” 容棠不解,“这怎就是大逆不道了?皇帝昏聩,民不聊生,太子不仁,舍臣民而去。这说明什么?” 永安侯不受控制的随着他问,“说明什么?” “说明南宫皇朝气数已尽,旧朝当废,新朝当立。永安侯有勇有谋有度,于乱世中开创属于孙家皇朝,岂不快哉?永安侯,开国之君,族谱重写,你,是千年史书上的盛世太祖。容棠今日之言,都是发自肺腑,君若有意,容棠肝脑涂地,誓死追随。君若无意,全当容棠放了一个屁,我带手下人远离这趟浑水,侯爷且自珍重。” 一时空气好像都凝固了,静得可怕,永安侯不自觉的望望自己身后,发现跟着他的一群人眼睛闪闪发光,灼热的要命。 忽然他回神,“你怎么不……不自立为王?” 容棠一摊手,“侯爷,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契机,容棠来自外族,名不正言不顺。侯爷你就不一样了,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缺。” 永安侯嘴唇发干,“可我们孙家……也名不正言不顺。” 不知何时,永安侯的人出去了一部分,把守了关键位置,以防被人偷听。 “所以,太子暂时不能立,侯爷胁天子令百官,打着匡扶正统旗旗号镇压各地叛军,安抚百姓,时机差不多的时候,陛下一纸禅位诏书,您不就名正言顺了吗?一旦立了新太子,那您可就白干了。” 永安侯犹豫和心动两种情绪在脸上纠缠,显的狰狞晦暗,容棠又加一味猛药,“侯爷,你不走这一步,将来事成,你哪怕独揽朝政大权,还不是被人诟病,哪怕突破限制当上异姓王,也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届时太子成了新帝王,他有礼法道统支持,你有吗?后期会不会被清算,家破人亡?换了你自己做皇帝就不一样了,将来传给你自己的儿子,你就是太上皇,名留史册的开国大帝……” 都不等容棠的饼画圆满,永安侯狠狠地心动了,或许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缺少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安南伯,如若事成,你定有一份大大的从龙之功。” 容棠顺势单膝跪地,大声喊道:“谢主隆恩。” 容战四人也一起跪下去,死命垂下脑袋,生怕被人看到他们几乎岔气的脸。 这一声谢主隆恩,彻底把永安侯整麻了,漂浮在幸福的气泡里久久不愿回归,还是心腹点醒了他。 “安南伯,你倒是说说,接下来怎么做。” 他双手扶起容棠,待之以国士之礼。容棠站起,将自己原本的计划娓娓道来。这是他想了很多个日夜的计划,有理有据,可执行性很高,只不过在这个计划里面,临时植入了永安侯这个“主”。 由于计划是真的,并非临时起意,他讲的逻辑严谨,丝毫没有阻碍,让永安侯一万分的相信他投向自己的诚意。 更让他欣慰的是,容棠连他往后的名声都考虑到了,是让他做一个手上不沾血的“仁君”。 用他的话说,“那些脏活,当臣子就干了,哪能坏了您的名声呢。” 感动的永安侯想立刻与他结拜兄弟,容棠劝阻了,“君臣有别,容棠只想事成之后得一块小小的封地,哪怕就是臣的故里南疆部族,此后岁岁纳供,代代称臣。” 他这要求一出,永安侯对他的信任直接拉满。 为什么?因为容棠这要求太特么合理了,他是异族之人,做不得中原之主,帮他平定天下后讨回故土,偏安一隅,做个独立小王,不要太正常。 而对于永安侯来说,把南疆整个划给容棠都没问题,因为那本来就不是大越领土。 最后容棠道:“明日容棠有大礼送给侯爷,侯爷就知道容棠的诚意了。” 回府后,李德全第一时间蹦出问,“干嘛去了?” 容棠随口道:“我投奔了永安侯,助他造反。” 李德全咚一声倒在地上。 第286章 状元陨落 容战几人把李德全拉起来,李德全顾不上擦冷汗,要求道:“给我一匹马,我走……” “走去哪?你不怕被外面挨饿的人吃了?” 李德全腿一软,哀嚎道:“祖宗,你不要坑我啊,我不想造反。” “行了,我也不是真想造反,现在是永安侯掌权,玉玺可能在他手上,不获取他的信任,怎么拿到玉玺?” 李德全一颗心忽上忽下,被派过来当这个监军,真是他八辈子没行好落的。 “要不信,你也可以写进军报里,某年某月某日,新军领军容棠投靠永安侯……” 李德全发抖,立马回屋,他不敢写。 是夜几人夜探东宫,搜了好几处有可能放玉玺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 几人在某处集合时,互打手势要趁机潜入皇宫再探,哪知皇宫守卫依然严密,容棠是知道南帝有个龙卫队专门保护他的安全,那些死士全力反扑,自己这方并没有胜算,只能做罢。 天微明时,老温从城外飞进来,告诉他一个个好消息。 “端了一个叛军巢穴,缴获粮食十车,武器三百把,叛军逃走大半,俘虏二百多。” 容棠咋舌,“咱们多少人?” “不到七十。” 老谭佩服的五体投地,“小伯爷,还是温教头厉害,上去先干死了几个领头的,剩下的都很害怕,咱们就喊着缴械不杀,只恨带的绳子少,俘虏不过来,跑了一大半。” 老温负手,那叫一个傲然挺立。 “佩服,佩服。” 高帽子戴妥,接下来是审问,果不其然,他们是外府的一伙叛军,假扮流民聚集在城门外,只等皇都粮食告罄,马上围城进攻,做无数叛军里第一个冲进皇宫的人。 容棠就押着这一伙人去向永安侯邀功,粮食虽然不多,武器也不精良,却是这段时间以来,打的第一次胜仗。 皇宫正在举行朝会,因为之前说好的立太子忽然不立了,孙皇后正和永安侯争吵,底下不到半数的官员冷眼旁观,吵来吵去都是他们兄妹的事,外人也不想干涉。 皇帝久不露脸,他都没意见了,谁还多嘴多舌? 容棠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被招入大殿,当众献上了缴获物资。 永安侯大悦,于容棠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当众封了他为南越统帅,负责平定叛乱,安抚流民。 容棠亲眼看见孙皇后盖上了玉玺,随后收起来。 众朝官冷眼旁观这场闹剧,不反对,不赞同,由着他们瞎搞,忠臣良将能有几个?看过傅清石的惨状,很多人对南宫皇朝已经失去了忠义。 散朝后永安侯大骂众朝官,“一个个跟死了一样,什么也不干,下了朝就缩在府里不出门。” 他心里也惶惑的厉害,这样的开局,他能打下一片江山吗? “侯爷不必忧心,我记得春天的时候开了一届恩科,当初参考的举子,成绩如何,分配了职司没有?眼下这一批老的不肯干活,发展一批小的从头来过就是了。开始新的盛世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时候,十年二十年,都是有可能的。” 永安侯深以为然,“本侯看你也是很有想法的,这些事你都看着办吧。那一届恩科虽然开了,但后面传出考题泄露事件,成绩做废。不过你想看的话,我还能调出卷子来给你看看。” 春闱卷子都封存在礼部,容棠拿着永安侯的令牌去查阅,到地方一看,满地破败,书籍卷宗撒的到处都是,连个收拾的人都没有。 礼部尚书称病多时,久不上朝了,衙门里也没人真正管事,进去还听到两个书吏争吵,互相指责对方偷拿了多少古籍孤本藏起来私卖。 见了人来,懒洋洋的也不紧张,听说要找春闱卷子,用手一指,“东厢房最北边那间。找那干什么,都是做废的卷子。” 容棠什么都不说,循着他们的话走到了那间屋,只见整整齐齐,与别人处的不堪形成强烈对比。 有个披发脏污的乞丐一点点擦拭着桌椅立柜,嘴里喃喃有声,“没作弊,我,没作弊。” 那书吏喝斥他,“疯子,贵人来找卷子,你滚出去,别污了贵人眼。” 那疯子慢慢走出去,瘸着的一条腿十分不灵活。 “容战。” 容战出门必带食水,因为不确定会不会遇到快饿死的人,闻言取下水囊,递给他一块干饼子。 书吏都馋的咽口水了,在一天一两顿稀粥吊命的时候,干饼子意味着饱腹。 被叫做疯子的人呆呆站住,书吏推他,“贵人可怜你,快接着。” 疯子接过去,一点点的啃食,他看起来很饿了,动作还是很优雅,容棠从他之前的自语中,听出他是参加了春闱考试的考生,当下也不着急找卷子,等着疯子吃完问话。 书吏絮絮叨叨替他说着,“这位,可不得了,锦州解元,今科一甲状元,原本是明日之星,前途坦荡,忽然就暴出了作弊丑闻,半生努力,一世前途尽毁,可惜呀可惜。但这也没有法子,是崔家的考生做证,从他屋里也确实搜到了考题和小抄。” 疯子忽然激动起来,“我没有作弊,那小抄不是我的,有人陷害我……” 书吏撇了撇嘴,“你对我说有什么用?人证物证都有,谁会相信你?再说,就算都相信你,你得罪了崔家,连陛下都不敢帮你说话,你可不就被订死了吗?” 疯子呜呜的哭,容棠却从只言片语里听到了线索,吃惊不已,“你是萧破云萧兄?” 疯子猛地一抖,“你是谁?” “春闱前夕,崇文馆清谈会,我是容棠。” 疯子的眼神瞬间睁大,“是你?你是南疆来的安南伯?” “是我。”容棠顿了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萧破云悲愤欲绝,“是崔家。我刚被点为状元,崔家子弟就来告发,说我提前知道考题,还写了小抄。那张小抄上是我的字迹没错,可我从来没写过。何况以我的才学,提前知道了考题也没必要写小抄给人留把柄。退一万步,我卷子的内容和小抄完全不一样,足以证明我没有做弊了。可是没有用,没人听我解释,他们一致说我就是做弊了。” 萧破云流着泪,容棠更是眉头皱紧,“那你的腿怎么回事?即便判定你作弊了,顶多成绩作废,没听说要打断腿的。” 萧破云咬牙切齿,“是崔家,是崔家,他们恼恨我在清谈会上撕破了崔家伪善的脸,对我蓄意报复。他们不止要毁我前途,更是要毁我人生。他们打断我的腿,把我关在地牢里。后来崔家人都逃走了,我被扔在地牢里等死。有一天下大雨,水牢里灌满了水,我趁机游了出来。是这位书吏大哥收留了我,让我在这里整理卷宗,苟延残喘。” 第287章 抽筋拔骨的策论 容棠自然知道当时的事,那时候也觉得萧破云此举不妥,得罪了天下文人之首的崔家,他的仕途注定不顺,只是没想到崔家胆子这么大,连应考的举子,一州解元都敢私押折辱。 可笑南帝心心念念开科取士,临了连自己钦点的状元都保不住,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南帝政权早就不稳固,实权都被架空,哪怕崔家都没人在朝中实际任职,无限干预朝政。 “你的卷子呢?” 书吏在一旁唏嘘,“早就被毁了,那些人怎么会留下他的卷子。” 然而萧破云慢慢摸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叠的整整齐齐,双手递给容棠。 “安南伯,从你当日的言论里,我听得出你是一个悲悯众生的人,他们能毁我卷子,毁不去我的脑子。这份你拿去,可能得话……” 可能如何,也是他无法想象的。容棠叹一口气,“萧兄,你跟我走,我总能为你提供一个机会,重新活过。” 临走前,抛给书吏一大锭银子,作为他收留了萧破云的奖赏,书吏欣喜若狂。 把萧破云带回伯府,容棠让下人给他收拾洗换,他自己则是在书房看萧破云的卷子。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容棠很能明白崔家为什么非要整死他。卷子的题目是如何改革吏制,使天下安宁百姓温饱。萧破云以锦州灾情为切入点,痛斥了天下门阀圈地买奴,国非君的国,亦非民的国,只是天下世家的羊圈。 他们贪婪不知餍足,聚天下良田财富于己,以垄断知识的手段控制天下学子。他们有举官权,想要一飞冲天的读书人都投靠他们,做了官也为他们服务,言辞之犀利,事实之明了,就是氏族自己来了,都无可辩驳。 后半段,他给了好几个打压门阀,鼓励农桑,朝廷建学培养人才的举措,有好些甚至超出了容棠一个现代思维的预想,让他拍案叫绝的同时也敢慨,你可真敢想,我是他们我也弄死你,这是掘他们的命脉啊! 太过激进,意味着提前腰折,他觉得他有必要和萧破云谈谈,这是他在这个异世遇到的,为数不多的同路人思想。 这一次的会议当然还是由他主持,但是增加了不少与会者,四大护卫一定是要参与的,另外还有老温,容大海,代表富新庄老兵的老谭,以及身份极其特殊的凤轻轻。 当然,凤轻轻在这种时刻就是戴上无疾的面具,和老温一样,明面上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参与。 萧破云被请到书房参加时政分析会议,他几乎不敢相信与会的人有退伍老兵,有江湖高手,有农民,有女子,甚至有奴仆。 容棠慢慢讲解,尽量让所有人都听得懂,哪怕不能全懂,至少对他以后要做的事有心理准备。 结果就是现场完全能懂的人只有凤轻轻和萧破云,尤其是萧破云,这和他的政见几乎八九成吻合,安南伯简直就是他的知己。 老温从前是个纯江湖人,跟着郑长治很多年,自诩也了解官场和政治了,但多年来始终感觉格格不入,他苦思多年,直到今天听到容棠和萧破云对时政的剥析,他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他也是贫苦出身,自来知道穷人的不易,郑长治已经是个不算坏的人了,可一旦损失郑家利益,他也会立即将敌人粉碎,哪怕郑氏整个家族危害了天下人性命。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家天下,不是国天下,也不是民天下。 容大海长于乡野,识不得几个字,可他现在也知道百姓们为什么世世代代都穷了,你只有一直穷,才有人一直富。你富了,不替人家干活卖命了,他不就少赚了吗? 只有把穷人逼入困境,让穷人永远吃不饱饿不死,富人的富贵才能长久延续下去。 老谭直流泪,一将功成万骨枯,当他们能在战场杀敌时他们是有用的人,当他们不能打仗了,立即被朝廷抛弃,谁管你饿死冻死? 至于四大护卫,他们……他们没有想法,主子的想法就是他们的想法,主打一个我笨,但我听话。 萧破云听得热血沸腾,“安南伯,你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跃跃欲试,期待听他说出造反这两个字来,他愿意以毕生所学,扶他登临高处。 “你听我说。” 容棠往下压了压他,“我刚才说的,只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我说这么多,也并不是想造反自己当皇帝。因为本质上讲,这样的政治制度下,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最终都逃不开一个诅咒,那就是屠龙者最终必成恶龙。因为一个人一旦登临高位,他的思想也会跟着变化,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会主动维护这种制度,到最后,发愿解救苍生的人,演变成压迫苍生的人。不要去赌人性,百赌百输。” 萧破云被浇了个透心凉,一时心也冷了,“照你这么说,这个世界根本就是没有希望的。人和畜牲一样,本质都是弱肉强食,充满了杀戮。不,人更可怕,猛兽吃饱了是不会滥杀生命,而人的贪欲永远无法满足。” 容棠知道这很让人难以接受,但事情就是如此。 “萧兄,任何的改革都将招致既得利益者反扑,这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路,短则数百年,长则数千年。但请你相信,人类要进步,最终也一定会进步。我们要做的,是在历史的长河里,保证人类不被全员湮灭。先活下去,在谋求发展,我答应你,只要有充足的时间,我会让大越改变。” 萧破云的眼眸通红,“能改变到哪一步呢?门阀氏族不除尽,百姓永远处于地狱中。” “萧兄,杀光现在的这几家,很快会出现另外的几家,就是萧兄你,一旦有机会登上顶峰,你能保证后人不会成为新的门阀氏族?” 萧破云一窒,如果他身登高位,位极人臣,他的子孙……甚至不必等到他的子孙,就是他自己,又能清醒几年? 刹那间冷汗涔涔,原来人看问题时,站的角度不同,思维也会不同。 “杀人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我们要做的,是在某一个历史转折点插上一根针,让这根针刺破门阀氏族垄断的泡泡,短时间内或许无所觉,千百年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们白忙活,用自己的本事换取好的生活,封妻荫子这无可厚非。我们不是抵抗规则的人,是在现有的规则里搅弄风云,既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他人。” 萧破云垂眸思索了一会,“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容棠道:“我信佛的,希望少死人,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容棠一字一顿,“游说各府,投降北越朝廷。” 第288章 奉旨造反 萧破云心神巨震,“你……你是北越探子?” “萧兄你要明白,天下根本无分南越北越,大越原本就是一体的。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民族,分裂的越久越难以融合,趁现在是个机会,让大越重新合在一起。” 萧破云还是有一点犹豫,“南越的陛下为君还是清明的,为什么不能……” “你想说扶保他反攻北朝?萧兄,我说过皇帝都是一样的,现在南朝大乱民不聊生,已经证明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愚忠只会让天下百姓伤亡更多,后期想要休养生息需要更久,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我让你帮我劝降,也是想最大限度保存他们的性命,政权平稳过渡。不然北朝大军杀过来,血流成河是你想看到的吗?” 萧破云猛然一惊,是了,南朝已经这么乱了,北朝皇帝怎不会趁机攻打?既然灭亡是早晚的事,少流血总是一件好事。 他深深施礼,“安南伯才是大义。” 又商量了许多细节,自此便分开行动,萧破云想办法让皇都官员签署投降书,容棠快速招揽人马,平定皇都周围小股叛乱。 有永安侯明面上给的统帅身份保护,容棠第二天就贴了征兵招贴,不止在城内招,还在城外招,口号就一个,想活命的,参军。 同时城内外赈济署停止供应青壮年领粥,想吃上饭,必须参军。 城里百姓家中有青壮不愿意参军的,容棠带人去搜,把他家里能吃的全拿走,男人去参军了,妇孺老幼才给一口薄粥续命。 城外男人不想参军的,也不把你怎么样,一家人都没得吃,全等着饿死。 一时间皇都更加乌烟瘴气,怨声载道,人人把容棠骂得狗血淋头。但容棠完全不在乎,你骂你的,他抢他的,碰到武力反抗的,他那一群特战队员如狼似虎,饿虎扑食…… 总之完全反抗不了。 就在这种高压之下,一天之内,征兵一万多。 有人把问题反映到永安侯面前,他只装聋作哑,一副不干涉军务的嘴脸,还在朝官弹劾容棠横征暴敛时反驳,“非常时期行非常事,难道满朝文武要龟缩等死吗?” 第二天,征兵扩大至官员府邸,就是他们家的子弟奴仆,这会也别想独善其身了。 起初官员家里当然不愿意,他们关起门来,仗着家里存粮还打算扛一阵子,容棠这么一整,他们就和那些穷鬼一样没有了底气。 反抗当然要反抗,他们家也是有奴才的。 结果发现自家的几十上百个奴才在上万贫民兵面前不堪一击。贫民兵们不得已当了兵,吃了一顿大锅饭后感觉真香,再看那些达官贵人们就不顺眼,凭什么老子要卖命打仗,你们就能关上门过安稳日子? 偷抢也是抢,明抢也是抢,永安侯明令禁止负责皇都治安的禁军不得干涉军务,这可是王法允许的。 就这样,官员府邸寡不敌众,府里粮食被抢光,男丁强制入伍,皇都的怨气达到史无前例的高度。 佞臣,恶贼的骂声,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回荡在安南伯府上空。 收缴的粮食统一放在了赈济署,容棠派了一千人把守,老温坐镇,一箱子雷管给他镇场子,全城人按照现有人口统一分配粮食,配额是饿不死,但也吃不饱。 马大人有生之年是第一次掌握这么大的权力,老实说,他自己原先算过一笔账,赈济署的存粮已经不多了,随着流民越聚越多,根本撑不了十天半月必然绝粮,到时候可怎么办呢? 他不是没想过把全城的粮食集中在一起统一分配,这样能最大限度保证所有人多活一段时间,但他愿意,别人不愿意啊? 谁愿意把自家的粮食分给别人吃,自己不知道哪天饿死了? 所以对于安南伯这个人是好是坏他很难评,人家可以骂,他不能骂,不止不骂,还缩起脑袋假装自己也是被逼无奈,继续耷拉着眼皮主持赈济。 终于在三天后,容棠带兵出发了,看人数不少,看武器,一言难尽,锄头镰刀棍棒板砖…… 他在外面拼,萧破云趁着这个时机进出各府,别人骂容棠他也骂,骂着骂着产生共鸣,谈人生,谈理想,谈时局,一步步瓦解他们,为最后招降做铺垫。 郑家,郑九正和崔先生喝茶,不知道什么原因,外面强拉壮丁的风并没有吹到他这里,他的家丁护卫一个不少,容棠也没来抢他的粮食。 (容棠:他不惹我就行) 崔先生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喃喃自语,“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是崔家的人,他早就得到消息,北朝大军就快来了,只要他待在郑九身边不出去,总归能等到来接他的人。 乱世明哲保身,似乎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信念,但有人要搅弄风云,他也没立场干预,见过的事多了,经历的也多了,看问题就更淡泊。 原本以为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想趁乱搏个前程,可这些天他的骚操作连他这个看透世情的老人都看不懂了。 你说他要干大事吧,他不要名声,被骂得祖坟冒黑烟。 你说他要利吧,抢来的粮食都放在赈济署给百姓续命,最大限度减少饿死人口。 最绝的是他把反对他的朝官家儿子孙子都抓走统一看管,让那些官员投鼠忌器,敢怒不敢言。 强权压迫下,皇都竟然安静下来。 郑长早就不问政事了,在家教郑宝儿读书,自半年前儿子差点被林芷毓害死,他做了一场前世今生的恶梦之后,他感觉冥冥中自己似乎死了,活下来的这个躯壳短时间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子嗣保住了,爱情崩了,生命似乎也缺少了一半的意义。 崔先生问他,“你不打算管一管吗?” 郑九顿了端茶盏的手,“老师让我管什么呢?我手上没有兵权,大理寺也几乎瘫痪,所有人只想着保住性命,百官也各有心思,这个朝廷的统治已经崩了,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一切重新来过。” 崔先生叹息,“我只是觉得你还年轻,应该还有一股朝气的。安南伯虽不是好的,那股子不管不顾敢闯敢干的劲,还是让人欣赏。我听说那个凤乡君……她每天游走在各府官眷中间,负责给老弱妇孺送粮送药,她还联络了莫怀恩和孙太医出城给流民治病防瘟……你不爱听,我不说了。” 郑九心情烦躁,他不是不想听凤轻轻的事,是老师把容棠和凤轻轻一起说。先说自己没有活力,又说容棠活力四射,再说凤轻轻追随容棠的脚步。 这不是明说自己老了,和小年轻脱节了,不是一辈人了。心里堵得半死,没好气道:“他干的那些事,郑家人不能干。” 第289章 代陛下借粮 天下四大门阀郑氏,他可以于乱世隐身,也可以自保反叛,但不能担负铺天盖地的骂名,让宗族洗不净耻辱。 崔先生噎了一下,他何尝不是如此,有时候看见许多事与天道不和,为着家族的荣耀,他也必须装作看不见。 没可能他享受家族的供奉,过着超凡脱俗的生活,转过头来骂自己的宗族没有人性。 哪怕是向天下人道个歉都不能。 他闷声道:“我现在也是理解了凤乡君为什么拒绝你。” 郑九心里更堵了,他是被甩了的老男人…… 忽有手下人跑来报信,“大人,不好了,咱家在上原县的庄子被抢了。” 崔先生一口茶喷出一片水雾,郑九闭了闭眼,抹掉洗脸水珠,双手颤抖,“是谁干的?” 上原县是他们郑家藏匿粮食的地点,也是他们在皇都的底气,现在全完了! 咬牙切齿的问,“是谁干的?” 其实不用问,他也隐约猜到是谁,果然下人道:“是安南伯。” 手一紧,郑九突然想杀人。 崔先生惊愕不已,“这个祸害,他是一点求生欲都没有吗?” 在和静县抢了崔家粮铺,既然他假扮山匪,粮食也分给了百姓,他让郑九帮忙抹平证据算了。现在明目张胆摸老虎屁股,他以为郑家和崔家都是好惹的? 郑九站起来就要往走,崔先生忙问,“伤人没有?” 手下一脸便秘交上来一张借条,“没伤人,都捆起来了,说是朝廷借的,将来年成好了会还。” 好想骂脏话啊!感谢二十年的教养。 崔先生先一步接过借条,歪歪扭扭的炭笔字,盖着鲜红的印,“大越容家新军,掌军容棠,代大越陛下征借军粮三百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越不灭,此借据不废。某年某月某日。” 崔先生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郑九牙咬得吱吱咯咯,“好,好的很,把锅推给朝廷了。” 崔先生又问,“可留了些粮食?” 下人低头,“留了一点,说大胆加水,够吃到来年春天。” 郑九愤怒大一捶石桌,“看我不弄死他。” “他们不止抢粮食,也抢武器,不拘刀剑棍棒,连锄头扁担也抢,所到之地寸草不生,就连路过的流民都被鼓动参加容家新军,他们专门有一个征兵队,据说为了混口稀粥喝,许多赶来皇都的难民半路都当兵去了。” “这个混账真是想造反啊!” 崔先生听得心悸发作,捂着胸口站起来道:“你先不要急,上原县还有崔家的米铺,匀一点出来……” 下人紧接着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幻想,“没了,都抢走了,郑家的都抢了,又怎么会放过崔家?” 崔先生一歪,差点摔了。 就在郑九的怒气呈几何倍数增长时,又一个下人匆匆跑进来,“大人,凤乡君出事了。” 尽管没关系了,听到凤轻轻出事,郑九还是难以安定,猛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的也不清楚。凤乡君去给傅大少爷送药,回来没多大会,傅夫人就派人过来抢凤乡君,说让她嫁给傅大少爷。” 郑九弹射而出。 郑宝儿见爹爹走了,啊啊两声,崔先生将他往怀里搂了搂,“来宝儿,爷爷教你读书。” “我要爹爹。” “你爹爹给你找新母亲去了。” 郑宝儿小白眼翻了翻,“不要坏女人,我要大伯母做我娘。” 崔先生一窒,林芷毓的图谋算计他后面也知道了,感觉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感觉林芷毓的想法很正常。 少年守寡,日日看着优秀的小叔子,谁能不动心?她图谋了十年,难说没露出一点行迹,偏偏郑九是个木头,一点也不了解女人的心。 这一切的悲剧,固然林芷毓是主谋加害者,郑九这厮的迟钝和分不清楚边界也占一半责任。 时过境迁,他想过让宝儿知道真相,分清人心险恶,可郑九却说,宝儿已经这么可怜了,林氏给他的温情在宝儿幼年替代了所有母亲的温暖,就这样让他一直保留美好的回忆吧。 其结果就是,郑宝儿不接受别的女人成为新母亲。 “当断不断,理不清感情乱麻,郑九啊,就算没有凤乡君,别的女人,你也搞不定。” 喟叹声中,将郑宝儿带回屋里读书。 凤轻轻那边,可谓是一幕荒唐大戏开锣。 容棠出城征战之后,她领了安抚皇都女眷的差事,因她数月之前就与各府女眷有过接触,又时常和马夫人一起募捐粮食衣物,在皇都名声日渐好起来。 众人慢慢将她与靖安侯府割裂,把她看做独立个体,与她交往起来也很轻松愉快,有她的安抚,再加上容棠真的不轻易杀人,磕磕绊绊的,皇都倒也没那么糟糕。 这一天她和马夫人在街上巡视,带了些伤药和风寒药,随时散给需要的百姓,大街上乱了一阵,只见傅家的一群婆子风风火火过去,不多时,又风风火火的抓了一个人回去,正是凤盈盈。 凤轻轻对侯府的所有人都无感,不去亲手杀了凤家人,已经念在血脉关连上,现在亲眼看着凤盈盈被傅家抓走,一点触动也无,甚至怕挡了道耽误了傅家,而迅速退到街边。 街道两边都是没家没院的老年乞丐,也是怕被牵连伤害,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得罪了人。 凤盈盈被傅家婆子拖走时看见凤轻轻,大声呼救,“六妹妹,你救救我,你是乡君,她们会给你面子的。” 凤轻轻大感晦气,她是有面子,但你凤盈盈没有啊!什么关系说什么话,攀扯亲情在这一刻半点用处没有。 凤盈盈被拖走之后,马夫人想起来一事,“昨日傅夫人来向我求助,说傅清石身上落了内伤,想要一点治疗内伤的药材。我想着吧,傅将军死的可惜,傅小将军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傅夫人一向也都大方捐赠,不如就给她送去吧。” 凤轻轻一下子听出来,马夫人是八卦火烧起来了,想去看个热闹。 “那就去吧!” 傅清石和凤盈盈是定了亲的关系,凤轻轻大胆猜测,是傅家想要他们完婚,趁傅清石没有死,给傅家传个香火。 情理之中的卑鄙。 二人进了傅家,只见真的布置好了喜堂,凤盈盈被押着按在一个角落里,傅清石坐在一张轮椅上,胸前也绑了红绸。 傅夫人脸色木木的,干巴巴道:“两位来的不凑巧,府里正要办喜事,特殊时期,席面是没有了,不嫌弃喝口喜茶再走。” 马夫人道:“不嫌弃,办喜事怎能没有观礼宾客呢?想来我与凤乡君的身份观礼,也不辱没了傅公子。” 傅清石脸上有淡淡的喜色,他对凤盈盈的感情满城尽知。 忽然之间,凤盈盈挣开了束缚跑出来,指着凤轻轻道:“她才该是你未婚妻!” 第290章 谁救了他? 凤轻轻丝滑的退了两步,凤盈盈就扑倒在了她脚下。 马夫人拦在凤轻轻面前喝道:“凤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整个皇都都知道你与傅大公子情深似海,他非你不娶,你非他不嫁。庚帖换了,婚书也有了,现在完婚合情合理,突然攀扯六小姐是什么意思?” 凤盈盈不管不顾的哭道:“我不,我不要嫁。傅清石喜欢的人不是我,他喜欢的人是小时候救了他的人,那个人不是我。凤六,你记不记得,你七岁那年,我们俩发现了一个双眼被撒了石灰的男孩子,我说用水洗,你说用菜油洗。后面我不管了,是你带他用菜油洗了眼……。我转了一圈,听到傅夫人到处找儿子,才知道这个小男孩是傅大将军的公子,我趁着你离开的一会,把傅清石带走交给傅夫人,说人是我救的。再后来,傅清石带着一个玉坠子来找我,说是捡的救命恩人的,我也认了。你去看看啊,如今那个坠子就在他身上,那是你的,我亲眼见过你带的,后来你说丢了,其实没丢,是被傅清石捡去了。呜呜……傅清楚喜欢的人应该是你,该嫁他的人也是你。” 一通言论,颠颠倒倒,众人也是听得明白了,无不被凤盈的无耻震惊的回不过神来。 这其中受触动最深的无疑是傅清石,从小到大他都以为是凤盈盈救了他,现在凤盈盈亲口告诉他,他爱错人了,几乎等于三观颠覆一样无所适从。 “盈盈你……” 凤盈盈不愿面对他伤心欲绝的目光,扭过头去道:“清石哥哥,不,傅公子,对不起,是我骗了你,趁现在还不晚,拨乱反正,把你真正该喜欢的人还给你。” 她说着就要走,北凤轻轻一个大力扯了回来,“说得好听啊!傅公子好好的时候你怎么不来拨乱反正,现在他残废了你要说所谓的真相了?别说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退一万步讲,就是真的,我小时候救过傅公子,我就合该在他残废之后嫁给他了?我救过他的命,反而成了今日的祸患了?” 凤盈盈愤然道:“我不管,他后来对我千般好万般好,都是以为我救了他,他虽然没有对你好过,但他的心意是到了的,就该是你负责。他喜欢的是救命恩人,不是我,我没有义务嫁给他,啊……” 凤轻轻一个大嘴巴子扇她脸上,“承受他千般好万般好的人是你,和他定了婚约的也是你。如果傅公子愿意报答救命之恩,拿银子足够了,至于什么坠子……” 她走向傅清石,从他脖子上拽下来一条玉坠,刚要摔了,却见坠子反面刻着个“郑”字,忽又笑了,“真是可笑,这是拿谁家的东西来冒充我的物品?这要刻个轻字,哪怕是个凤字,沾边也能赖我四两,就这?” 她把坠子随手一扔,“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也没救过傅公子,告辞。” 凤盈盈大哭,“你不能走,就是你的,你不能不认。” 马夫人上前捡起坠子一看,是个郑字,啐了一口,“我呸,什么破烂玩意也来攀扯凤乡君?谁救了你这样的蠢货,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傅夫人,我可好意劝你,这凤盈盈和你儿子向来不清不楚满城尽知,你们两家也定了亲的,今日成婚也罢,绝婚也罢,可别牵扯凤乡君。她于万千流民百姓是有大功德的人,你们打她的主意可损阴德。” 说完,她也把坠子扔了。 马夫人和凤轻轻一走,傅夫人阴寒的眼神就看向凤盈盈,“今天凭你说的天花乱坠,你也必须与我儿成婚。” 凤盈盈哭道:“不,我不。清石哥哥,你放了我,我不能嫁给你,我,我怕,我看见你害怕,我不能和你做夫妻。清石哥哥,清石哥哥,你一向是喜欢我的,你要真爱我,怎么忍心害我一辈子,清石哥哥……” 撕心裂肺的哭喊一遍遍抽打着傅清石麻木的灵魂,他忽然感觉好笑,是了,他一直知道凤盈盈是什么样的人,她自私自利凉薄无情,自己变成了这么可怕的残废,她怎么可能愿意嫁?然而就是这样的凤盈盈,他一直也是心甘情愿喜欢并付出的。 他声音干哑的道:“娘,就这样吧,放她走吧。” 傅夫人激烈反对,斩钉截铁,“不可能,你都这样了,日后娶谁家的女子人家也不会答应。你是傅家嫡长公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是你的职责。为娘的不管是凤大小姐还是凤六小姐,你一定要娶一个回来成亲。” 凤盈盈连滚带爬的扑向傅夫人,“夫人,让清石哥哥娶凤六吧。她如今是乡君,身份贵重,又管着分派粮食的差事,傅家娶了她,就等于娶了个财神娘娘回来,粮食管够。我不行啊,你们家什么都没有了,帮不了傅家一点助力。” 傅夫人的脑子就好像生锈了一样,狠狠地心动,“这……她不会同意的。” 凤盈盈忙道:“她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只要将人抢进门,拜完堂,又或者直接入了洞房,造成事实婚姻,她就完全没有办法了。到时候她成了傅家的人,自然而然就站在婆家立场说话了吗,哪怕是为了清白名声,她也逃不掉了。” 可以说,凤盈盈给出了一个相当恶毒的办法,抢婚虽然不合律法,但一旦事成,几乎百分之百的人跑不脱,世俗的压力让一个女人哪怕死,也是死在婆家门里。 傅夫人脸上的表情天人交战,一时狰狞一时犹豫,讲真,现如今的凤乡君,单单身份地位,就比凤盈盈强一百倍。如果她进了门…… 凤盈盈一看她还犹豫,再次扇风,“傅夫人,不能再等了,现在她刚出门不久,趁她身边没什么人,马上出去还能抓住她。晚了真的错过机会了。” 傅夫人一下子坚定了想法,只不过行动之前,还要问过儿子的想法。 她目光转向大儿子,傅清白表情扭曲了片刻,突然把脸转向一旁,傅夫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来人,去把凤乡君带回来,动作要快,不要被马夫人发现阻挠。” 婆子们领命而去,凤盈盈也想趁机逃走,傅夫人一脸狰狞,“你不能走,事情不成,还得你兜底。清石,你想把这个贱人放走,就给为娘认真点,别想糊弄过关。” 凤盈盈被带了下去,傅清石一脸青灰,羞愧有之,难受有之,最终变成一片麻木。 凤轻轻是刚与马夫人分别,就又被傅家的婆子围上了,她不欲在大街上显露武功,任由她们绑了手背在后面,再一次来到傅家。 婆家押她进喜堂,她就明白了,不禁好笑,“傅夫人,傅清石,你们一家人这是一点求生欲都没有啊!” 第291章 血色桃花 傅夫人脸色极其难看,扭向一边,“凤乡君,既然是你与我儿结缘在先,说明一切皆是天意,你就莫要无谓挣扎了。来人,把她送入洞房。” 说得好听是送入洞房,不好听就是打算用强了。凤轻轻一直好奇他们家哪来的底气就敢抢她,由着她们被推进了一个房间,咣当锁了门。 侧间里推出来一辆轮椅,傅清石半边头发散下来,他却不敢看凤轻轻,抿着嘴一言不发。 凤轻轻道:“傅清石,这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傅清石的脸扭得更远,轻声道:“对不起。我知道救我的是你,可我……我还是更喜欢她。感情的事勉强不来,我虽然给不了你这颗心,但你日后是傅将军府唯一的嫡长媳。” 凤轻轻都给他气笑了,“傅清石,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你现在什么狗样子自己没点数,不妨撒泡尿照照加深印象,娶我,你配吗?” 傅清石只不说话,木然的脸扭向更加看不到凤轻轻的方向,推着轮椅往回走,便在这时,房门打开又关上,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傅应石一脸狰狞晦暗,步步紧逼,“凤乡君,等你成了我们傅家的人,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没有退路了。” 他一边走一边脱外裳,凤轻轻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今天是你哥哥娶亲,但进洞房煮饭的人是你?” 傅应石语气十分粗暴,“和我哥哥定亲的人总归是你们姓凤的,她不愿意,换成你也一样。” 凤轻轻仍是心平气和,再次确认,“傅二公子,请你正面回答,你们一家知不知道这样做是不道德的?还有,你确定明知道这样不道德,还要强行在你哥哥的婚房里煮饭?” 傅应石面色恼怒,从身份尊贵的将军嫡子变成啥也不是的庶民,他正无法适应转变,娘忽然对他说,只要哥哥娶了凤乡君,一切还有翻盘的可能。 由奢入简难,他不要做一事无成的庶民,他要做贵公子,而要付出的,不过是替哥哥入洞房,若是这一次凤乡君怀上一男半女,她就彻底跑不了了。 “哪来这么多废话。” 羞耻的尽头是无耻,他向凤轻轻扑过去,凤轻轻震开背后绳索,旋身一个轻掠,抄起了墙上一把装饰用的剑。 剑是装饰用的,但也是精铁打制的,只除了没有开锋。傅清石转过去的身子只感觉一股巨力袭来,紧接着胸口一凉,又巨痛无比。 他费力的低头望去,只见一柄未开锋的剑尖穿胸而过。 下一刻,他听到了后背弟弟嗬嗬的怪声,他立即就明白了什么,脸色由惊愕转为恐惧,“你……你……” 凤轻轻围着他们看自己的杰作,亲兄弟俩,背对着背,中间还隔着轮椅靠背,死生不复见,完美。 傅清石绝望的眼神迷离了,死之前,他还听到了更绝望的,“不会让你们很孤单,傅夫人会去陪你们。” 想要求情的手抬起了一寸,软软的垂了下去。 凤轻轻抚平被婆子们抓出来的衣裳褶皱,回身来到门口,一脚踹出,锁紧的门连同守门的两个婆子飞出去半拉院子,正被赶过来的郑九看个正着。 白衣如仙,前襟喷溅了朵朵红桃,艳丽刺目。 凤轻轻优雅的把几丝散发抿到耳后,“不好意思郑大人,我刚刚杀人了。噢,是他们想杀我,我自卫反击的。” 傅夫人跌跌撞撞跑进来,看见凤轻轻白衣上的血迹一阵眩晕,尖声道:“你做了什么?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傅夫人你真是可笑,做坏事被反杀不是很正常吗?既然你们信奉自然法则弱肉强食,如今我强你弱,死,是必然结果。还有,我看你们傅家还有精力干这些肮脏事情,想必吃得太饱的缘故,从明天起,你们傅家的粮食份额就没有了。” 傅夫人完全听不到她说什么了,撕心裂肺的狂叫:“啊……啊……清儿,应儿,我的儿啊……” 屋里的惨状触目惊心,由于这把剑是没有开锋过的,刺穿两个人需要更大的力气,也造成了更大的伤口。地上的血犹如溪流蜿蜒流淌,半个屋子都已无从落脚。 傅夫人只看了一眼,嘎嘣倒地。 郑九盯着傅氏兄弟的死状,忽然感觉很可笑,他一直都知道凤轻轻不是那么弱的人,可心底里为什么就从不承认她有能力解决自己的问题,只以为她不躲在自己后面就活不下去? 终究是自己太狭隘了,潜意识从来把女人当成依附男人的弱者,而不觉得她能与自己并肩而立。 行至前院,见为数不多的婢女婆子惊慌失措的奔跑,凤乡君已经说了不再供应傅家粮食,继续待下去,她们也只能饿死,都趁着傅夫人晕到逃离傅家。 一个婆子看见地上的坠子,想着能换几个钱,弯腰捡了起来,而郑九却感觉这坠子很眼熟,上前一把夺过。 翻转后面,果见上面刻了一个郑字。 “这是哪来的?” 他厉声喝问。 婆家一颤,也不敢要了。 “郑大人,这是大公子带许多年的,原以是凤大小姐的,谁知道今天又说是凤六小姐的,凤六小姐看见了,却又不认,给扔了。” 郑九一阵眩晕,这当然也不是凤六的,最初却是他的。 那一年他十三岁,跟着母亲去凤家贺四房得女。当时他看到新出生的女婴粉白可爱,就说等长大了嫁给他,还把贴身的玉坠子也送了出去。 可是后来,母亲很不喜欢凤四夫人谢氏,再没带他去过,而他自己,一年一年,忘记了当初说过的话。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还指望别人帮他记得吗?郑九望着失而复得的坠子,忽然无声而笑。 凤轻轻走出傅家,马夫人正往这边赶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菩萨……嗬……嗬……他们好大的胆子……嗬……嗬……凤乡君,你没事吧?” 凤轻轻语气轻淡,“没事。” 马夫人擦着脸上的汗,就看见了凤轻轻衣服上的血迹,“天菩萨,这是谁的血?” “还能有谁?傅家俩半吊子的,没什么大事,就杀了俩人!” 马夫人声音戛然而止,凤轻轻要杀人,肯定不会是俩丫头婆子,而能俩人一块提及的,也就是傅夫人视若生命的两个儿子。 等一下,杀人了…… 马夫人身形微晃,感觉头脑晕眩,再看凤轻轻,便觉得完全不一样了。 她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闺阁小姐,是超脱于女四书束缚之外的人物,是余生她需要仰望的存在。 凤轻轻感觉好笑,“马夫人看什么?” 马夫人声音讪讪的,“我原本还想着,过段时间,替我儿子向你提亲的。是我想当然高攀了。” 凤轻轻一愣,心下感动。 第292章 合族消消乐 有的人求娶她是算计利益,而有的人求娶她是真的心怀善念,她前阵子名声尽毁,名门官邸避之不及,这个时候要向她提亲,已是相当的不易。 “谢谢马夫人。” 答不答应是另一回事,心意得领。 马夫人十分不好意思,“我家儿子就是个书呆子,眼见得是配不上凤乡君了,这话就当我没说。走,我陪你回去,日后身边也带两个下人,虽是你有本事自保,也莫脏了裙子。” 这件风波就这样过去,后面听说,醒过来的傅夫人发了疯,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大坑,将两个儿子和凤盈盈埋在了一起。据看见得婆子说,凤盈盈是被活着推入坑里,她往上爬,傅夫人就用棒子打,直把她打晕了活埋。 至于凤家,他们无暇管凤盈盈的事了,因为一直以来揪着他们不放的唐出云忽然得到了一份证据,证明凤家几十年前谋害先帝,骗取爵位,狂征暴敛,血案累累,虐杀钦差,犯下的罪行令人发指。 时间太久远,许多证据已经不可考,但唐出云只是一看,就知道事实是没错的,和他很小的时候母亲说的一些细节都对上了。 他要的只是一个事实真相,如今真相大白,证据不证据他也不在乎了,不管不顾,就去敲了登闻鼓。 这些天容棠在外拼杀,传回来的消息十分利好,永安侯心里却是喜忧参半。 喜得是容棠果然有本事荡平危机,忧得也是容棠太有本事,恐怕自己驾驭不了。 登闻鼓响,皇帝都要出来断案的,当然登闻鼓也不是谁都能敲,不然皇帝也能累死。 他揉着额头烦躁的道:“先打五十板子带过来问话。” 他的幕僚提醒他,“侯爷,现在非常时期,您正是要积攒贤名的时候,先把人打一顿对您没什么好处,打坏了还招人怨恨,不如态度和蔼的问情况,依理依法的把事办了,还搏个好。” 永安侯听着有理,让唐出云进来,唐出云进来递上证据,吧啦吧啦一说,他甚至连自己的身世都没瞒着,直说自己就是唐远泽的儿子,负重多年,终于有了实质证据,希望永安侯抓捕凶手归案。 这桩案子吧,说小可以很小,毕竟二十多年了,也找不到实际证据,上位者不想揭开,也有很大的理由压下去。 说大,它也可以很大,大到能同谋逆相提并论,端看上位者什么态度。 永安侯刚想说没凭没据,又被幕僚叫进去了,“侯爷,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永安侯道:“没证据,真的假的有什么用?查吗?现在咱们也没办法查到北朝去!” 幕僚道:“侯爷,既然有这个说法,你就当是真的不就行了?凤家多年前抢了这么多民财,后面不听声响就没了,不觉得奇怪吗?小人听说过,很多大户人家都挖了地窖藏金银财宝,前阵子废太子搜了多少您还有印象吗?” 永安侯总算明白了。 “来人,不,拟旨,前靖安侯加害先帝骗取爵位,罪同谋逆,全族抓捕归案,打入死牢。” 旨意一下,皇城禁军呼啦啦跑去近一半包围了前靖安侯府,另有三路去抓二房和三房四房。 皇都百姓早先觉得凤家已经很倒霉,原来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这一回不仅富贵生活没有了,怕是连命都要没有了。 凤老太太一听宣旨,没缓过气来,直接吓死,他们夫妻父子死死瞒了几十年的秘密,终于见了天日,却是他们凤家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刻。 凤家逮着的只有季氏和凤书瑜,凤大爷不知何时又出了城。 路过另一个路口,三房一家子也哭天抢地的被抓了出来。凤书垣被拖着走,大声嚎哭,“爹,娘,我不想死,快想想办法啊!对了,求六妹妹,她是乡君,定然有办法救我们。” “住口。” 三太太脸色灰败,六丫头是不是有办法救他们还两说,现在把她说出来,她自命也难保了,儿子真是愚蠢…… 果然抓他们的禁军听到凤轻轻的名号犹豫了,圣旨要抓凤氏全族,这凤乡君也在凤氏族中,按理也该一起抓走。 不管了,先抓了再说,上头要放是上头的事。 可他们回去抓凤轻轻的时候被陆管家带人给拦了,“官爷,凤乡君和他们凤家早就决裂,这里有断亲文书做证。再说她一个小姑娘,长辈做的事她也不知情,她也一直是不受待见的那个。” 一条胡同里围过来很多邻居,还有不时受他接济的路人纷纷过来说情,慢慢围的人快有官兵多了。 带队禁军小统领有点慌,皇都非常时期,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爆发大战,虽然周围都是老弱病残,可他们儿子孙子都跟着安南伯出外打仗了,尤其陆管家还是安南伯的心腹,万一…… 他立即改口,“本官就给诸位街坊面子,回去再问问上官凤乡君如何办。” 他心里大约也知道,这回去一问,以永安侯的尿性,估计就不会来第二趟了。 三太太见没抓来凤轻轻,喜忧参半,喜的是小六真的有本事脱罪,忧的是自己儿子当街出卖她,会不会传到她耳朵里。 另一边,二房一家子也一个不落的被抓走,二太太还不知道事情严重性,咋咋呼呼的,谁知二老爷一听,直接给厥过去了。一家人也不是傻的,就知道这罪名八九不离十,一时间魂飞魄散。 果然禁军回去禀报了众人围堵,不让抓捕凤轻轻的事,永安侯听了半晌无语。 还是幕僚劝服了他,“侯爷,凤乡君有大功德,抓了也不好定罪,还不如卖个好就算了。左右她一个不受宠的弃女,这等家族秘辛也不会告诉她。只等抓回来几个大的一起审,问出藏宝地点……” 心照不宣。 两个时辰后,藏匿在凌云观的凤大爷和凤四爷一起被抓回来了,至此,凤家除了嫁入孙家的凤瑶瑶和独立出府的凤轻轻,男丁无一逃脱。 之后是抓紧时间打啊审啊,十八般刑具轮流伺候,四位凤老爷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最后是二老爷和三老爷都撑不住,承认了他们老子真的谋刺过先帝,自己再假装救驾,骗了爵位。 永安侯听了十分兴奋,有这份口供,至少证明没冤枉了凤家,将来治他们的罪,也不至于被人诟病说嘴。再审下去,说不得藏宝地点也露出来。 又打半夜,二老爷和三老爷没别的话说了,永安侯也不傻,这俩货连灭族的罪都认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这只能证明他们真的不知情。 也是,他俩都是庶子,这等隐秘,通常只有正妻和嫡子能知内情,尤其是嫡长子。 可惜知道最多的凤老太太吓死了,不然拿那个老婆子开刀,一准行。 第293章 玉玺到手 到底二老爷和三老爷对小时候的生活还有些印象,招认说幼年过得还很富贵,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约莫二十来年前吧,家里突然就节衣缩食,仅能维持个表面光鲜。 三老爷被打不过,又加上长时间人伦煎熬,招认了他和凤老大一起合谋烧死生母的事,他现在对活着已经不抱幻想了,只求速死以解脱。 他俩的认罪状无疑佐证了靖安侯府必是有藏起来的宝库,永安侯极其兴奋,虽然还没审出具体地点,已经派了上千禁军包围凤家,其中六七百人打着火把搜查。 凤家地皮以上早被刮的毛都不剩,永安侯的搜索目标是地下。他让人从某一个角落开始挖土,三尺深后逐寸推进,就不信挖不出秘道来。 靖安侯府里火把攒动,寻宝人热血沸腾,皇宫里面,数条黑色的身影鬼魅般穿行。 不多时,毓坤宫突发火灾,孙皇后被宫女嬷嬷叫醒,慌慌张张的往外逃,当然她也不忘了拿上玉玺。 就在她们慌不择路跑出寝殿瞬间,一颗石子自暗处飞来,击打在孙皇后腿弯处,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玉玺摔出去几尺远。便在这时,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娘娘小心。” 把她扶起来,又将包着玉玺的黄绸包捡了给她,转身又去救火了。 孙皇后惊魂未定,贴身的老嬷嬷也回过神来,赶紧带她远离火场,躲到了安全所在。 所幸起火的只是一处无人的偏殿,大火在众人齐心协力扑救下,天明时分终于灭了。 孙皇后心神俱疲,抱着玉玺重新换过了一处宫殿,再次睡去。 两个时辰后,她醒过来再次检查玉玺,等解开了明黄包裹,忽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声,“啊……” 同一时间的容棠,已经接到了凤轻轻的飞鸽传书,“玉玺已拿到。” 他看完将纸条交给李德全,李德全看后,心里是百味杂陈,“小伯爷,照理说咱们都算完成任务了,就是现在走,和陛下也能交代。” “走?” 容棠指了指满眼瘦骨嶙峋的土坷垃兵,“现在集中了五万兵源,算上他们身后的家人,二三十万百姓的性命,你忍心一走了之,让他们自生自灭?” 李德全是不忍心,他虽是个阉人,但他没变态,起码的怜悯之心还是有的。 他他也怕死啊,这些天跟着容棠到处跑,说的好听是打仗,说的不好听,全特么是抢劫。 每到一处必然是先打听谁家富裕,谁家有余粮,做人有点底线的就给留点口粮,为富不仁的直接杀了抢光。 一路抢,一路分粮,碰见小股占山为匪的要么打,要么招降,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就这样,能打的,有兵器可用的,总共搜罗了一万多,剩下三万多都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跟着混稀粥喝的难民兵。 就这么五万乌合之众,竟也让他领得有来有去,分了先锋营,主力军,后勤保障等等。只不过在这个奇葩的军队里面,大部分的战力都在后勤保障部,负责抢劫,啊不,征粮。 先锋军是招降来的几个山匪组合,带头领军的是富新庄几个老兵。他们主要负责对阵别的反叛军,先招降,不从就打,打服了再招降,再编入先锋营。 这一部分人论单兵战力不是最高的,胜在心理素质强,上阵是真的敢拼杀,他们的损耗率是整个部队最大的,但得到的回报也是最大的。 容棠很公道的分给他们最多的粮食和财物,并许诺每个人都有加官晋爵的机会。 主力军是以容大海为代表的百姓兵,是从众多投军的人里面选拔出来,日后真想走从军路的人。他们作战经验不足,是一边训练一边选择性参战,目前就是辅助先锋军,负责包围恐吓敌人,偶尔动手,也是抓几个漏网之鱼。 后勤保障部就十分牛逼了,基本就是那些江湖人干完武力活之后,其他人负责搬搬抬抬,基本没有生命危险。当然,出多少力得多少成果,除了那些江湖人,他们也就勉强维持个饿不死。 由子的斥候队发展成上百人了,每人都有一匹马,一天到晚来来回回传消息,哪里有个财主,有钱有粮,哪里有个粮铺,卖价多少,哪里的官员听说打家劫舍,要举家逃走了。 容棠根据各方汇总来的消息,在皇都周边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到目前为止,得知皇都遭遇灾害,太子逃离,发生局部叛乱的地方,方圆也不过数百里。 好得很,感谢这个车马慢,信息迟的社会,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能在最短时间平定骚乱。 他用手指了指与图上标注的几个交通要道:“都拦起来,想跑的咱们不挡,粮食和财物都留下。” 李德全嘴角狂抽,小伯爷是一点脸都不要了,拦路抢劫了。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容棠并不会把人逼入绝境,普通外逃百姓根本不拦,没吃没喝的还会送一点,导致许多百姓一看这人还有点人性,反而不愿意走了,都要跟着他“造反”。 他喃喃自语,“我看你以后怎么脱罪,不被天下文人活吃了才怪。” 然后他又听容棠道:“堵住所有的出入口,要扮成山匪,拉子山的,帽儿山的,车轱辘山的,能想到的地方都占个名。等他们做的坏事天怒人怨了,咱们新军再出面平定匪患,日后还要做人的,不能留太多把柄。” 李德全绝倒。 容棠拍了他的肩膀,“大当家,跟着我混,刺不刺激?” 李德全狠狠地拍开他的手,尖声道:“别叫咱家大当家,咱家不认识你,咱家要写军报控诉你,这都不是我要干的,都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他是一个多么老实本分的太监啊,下面小太监给孝敬银子,他都不会给人要完,总会给人留一点,是哪辈子不行好,和这么个混账魔王捆绑在一起了! 第二天一早,李德全出现在一个交通要道口,百十个人设了卡,拦截过往逃窜的人。 他心里流淌着血泪,容棠说不干活的不给饭吃,那个混账是真敢饿他呀! “打劫!” “打劫!” “打劫!” 此时的他被沾了一把大胡子,手里持着一柄砍刀,一连劫了十几起。 黄昏时分,路上一票大的,光马车就有十几辆,李德全虽然不专业,看那车轱辘印,也知道车上硬货不少了,砍刀一挥,“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马车周围百十个家丁护卫立马警惕,持着刀剑做出攻击姿势。 李德全心里打鼓,但一想还有略阵的,马上又支棱起来,“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那队人根本不多话,抄起兵器就打,把李德全吓得屎都快出来了。 第294章 绝世好官 这一次是杂牌军对阵正统官兵家将,你来我往各有折损,李德全怕得要死,假胡子都快跑掉了。就在他心生绝望,以为容棠要让他光荣殉职时,容棠带人杀出来,假装解救被抢者,同两方人马混战,借机放跑了他们。 容棠让人清点战利品,十几大车粮食物资,可不是小数目,又够全军嚼谷几天。 被抢的人阴着脸上来,心里大骂,要不是这些人多事,一群乌合之众早被他们歼灭了。 两厢照面一问,原来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新军统领安南伯,王县令气的鼻子都歪了,这是有多倒霉,特意为了躲他才离开的,不料正撞他枪尖上,还以救命恩人自居。 他见容棠想要收走他的财物当战利品,忍着气道:“安南伯,这是本官的私人财物。” 收缴上来的东西有不少还是先前打劫路人的,拢共堆了小半车,但就这这样,容棠也十分为难道:“王县令,这显然不能都是你的,这样吧,我让人清点一下,是你的都还给你,别家的都要还给人家,没人认领的,都算做军需。” 那边李德全转了一圈回来,换了衣服,扯了假胡子,洗干净脸,又是人模狗样的李公公,就被安排了清点财物。 完事过来,上下扫视王县令,“王大人不在任上安抚百姓,这是要跑哪去?” 王县令心里咯噔一下,民乱丛生,他怕被难民冲了衙门抢劫,因此弃县逃走,这要是传出去,等同逃兵是死罪。 一想他得到的消息,胸脯又挺了挺,“本官,本官哪里有跑,是……是前往南方买粮,回来救济百姓。” 容棠插了一嘴,“买粮食啊!刚好我有。请问王大人带的银子都是自己的私产吗?是多年为官清廉,不曾搜刮百姓,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汗钱吗?” 王县令忍着气道:“是。” 李德全点点头,大声道:“王县令的财物是白银一百二十两,衣物一箱,粮食两车,妻妾五人,嫡庶子女八个,全数返还。” 王县令一听就怒了,别的不说,他的银子加银票足有十几万两,这安南伯够黑的,连百分之一都不给他。 “安南伯,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十几车都是本官私产,都该还回来才是,凭什么你……” “你放屁,你一个穷乡僻壤的县令,哪来这许多金银财物?这分明都是本将从山匪手里抢来的民脂民膏,自当仍然分给百姓。李公公,你写个战报,说一下当下情况,日后见着陛下,也好问问他县令年俸多少,需多少年攒得下这泼天家业。” 这点根本不用日后再问,李德全现下就能回答他,“县令年俸八十两,就王大人五个妻妾穿金戴银,八个庶子女粉雕玉琢,根本是养不起的。” 账算到后面,王县令一家十四口,只给了二十两银子,以及他们的日常衣物,连身上的饰品都被摘了下来充公。 王县令气得直哆嗦,“安南伯,你不要逼人太甚,为什么只有二十两?” “你不是要买粮食吗?我卖给你,一百两一袋子。” 随即有人扔过来一袋子发霉的陈米。 “可我们自己有粮食……” 容棠语气温和,“王大人,这是两码事,众所周知,我也在代陛下征粮,你的两车粮食被征用了。现在这一袋子是你向我买的,余下的我会替你散给百姓。” 王大人知道这一次要被吃干抹净,骨头渣子都不剩了,眼神狠绝又怨毒,“你,你好……” 这一点点粮食和这一点点银子,根本不够他们走多远,此时再逃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也只能选择返回。 见他就要回去,容棠开口,“王大人,麻烦签一下收据,以免日后出现纠纷。 王县令捏着鼻子在收据上写了名,气哼哼的往回走,容棠在他身后大赞,“多好的父母官啊,又清廉,又体恤百姓,自己的节衣缩食也要换粮食给百姓裹腹。” 李德全跟着趁两句,“是的呢,好官啊,日后见了陛下,定然是要美言几句的。” 王县令几乎把袖子甩烂了。 人一走远,李德全瘫倒在地,嘶声吼道:“咱家不干了,你坑我至此,我要找陛下申诉。” “大当家的快起来。” 容棠笑吟吟的扶他起来,“多点参与,才能和大家伙一样不是,你真的置身事外了,就不怕兄弟们忌惮吗?” 李德全闭上了嘴巴,他现在真的参与打劫了,本质上和这些亡命之徒一样有了脏底子,此后哪怕是为了自保,他也得保着这些祸害球。 “我糙……” 苦不堪言。 容棠走到一辆马车边,从一个箱子里摸出了一把银票塞他怀里。 李德全眨眨眼,好似也没那么苦。 “行了,自己人不说外道话,咱们时间不多了,该打的仗也打的差不多了,据我得到可靠消息,杜国公和王彪两路大军已经兵临长江,正准备渡江,咱们就趁这几天把该办的事办完。我答应你,年前能回北朝上京去。” 李德全一下子又不恼他了,“你可不能再坑我!” “看你说的,我什么时候坑过你了?你少一根手指头没有,损失一两银子没有?除了昨天晚上,哪一顿没吃饱?” 李德全摸摸怀里厚厚的银票,他是没什么损失,但是……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打扫战场的普通士兵们闻言,口涎不争气的往下流,肉啊…… 大军动向不断传回皇都,那就相当于一个流动的难民营,除了最初聚集在皇都周边的人,后面基本都被容棠吸纳安置了,他几乎是搜罗了一切可搜罗的食物,集中圈养二三十万人。 因为他的阻断,皇都没有新的难民涌来,无形中减轻了压力,赈济署也派了许多人手出城,帮忙维持秩序,也有不少医馆坐堂大夫愿意出城给难民治病。 城东凤鸣山方圆数十里山坳,成了暂时容纳难民的场所,天气虽然转凉,一时半会还不算冷,露宿尚能忍受。 死亡事件每天都有发生,基本上除了饿,多多少少都有些其他毛病,纯粹饿死的人倒不多了。 仔细算下来,比例和征战的部队几乎一样,但那都是青壮,难民营里多为老弱病残。 因此跟着难民负责医疗的莫神医天天苦口婆心的游说安抚,总算是让满坑满谷的难民不会因绝望而暴动。 这一天容棠亲自押送粮食过来,约莫也知道点内幕的莫神医就问他,“安南伯,既然你手里有粮也有银子,怎么不赶快分散给百姓,让他们回家过日子去?这样大批量的聚集在一处也不是长久之计。” 容棠知道莫神医的顾虑,他不想造反当皇帝的话,手底下能够号令这些百姓并不是好事。 因为这会招致忌惮。 第295章 谁在谋逆 容棠慢慢整理袖口,眼神晦暗,“还不是时候。” 大军渡江之后,短时间内面临粮食缺口,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向当地百姓下手抢夺,别处也还罢了,这个遭受水患,旱灾和蝗灾最严重的地区已经经不起任何搜刮。 眼下大部分粮食都在他的掌握中,无论杜国公还是王彪,总不好从他手里硬抢,等他们过了这个灾区往南走,那就随便了。 他也不是神仙,管不来天下所有的事,都勒紧裤腰带熬一熬,死不了就行。 眼尖的莫神医发现他整理袖口其实是掩饰一个小伤口,忙道:“安南伯,我来给你包扎下吧。” “不用。” 容棠婉拒了莫神医,他的脉象莫神医很熟悉,让他一摸就能猜到自己是谁。 十一走过来,又递了一张纸条,容棠打开,眼神更加晦暗。 莫神医问,“怎么了?” 问完才感觉自己真是逾矩了,他只是来给难民看病的,居然妄想探听军情了,这搁在别处,都能把他抓起来。 容棠倒是没有在意,“是城里的消息,有人冲赈济署抢粮,我要回去。莫神医暂时先不要回城了,这里相对安全些。 做为一个医术精湛,免费来给难民治病的人,莫神医获得了最大限度的尊敬,他自己有一间屋子,哪怕是凤鸣山庄里破败屋宇里其中的一间,也比外面搭的无数草棚子好多了。 莫神医点点头,眼见得容棠又风一般走远了,心里喟叹,自己还没老糊涂,城里的凤乡君早不是原来的凤六小姐,眼前这个安南伯虽是浓眉大眼,英气逼人,浑身没有一丝丝女儿家的气息,可在他一个老大夫眼里,还是太多破绽了。 只怪从前的凤六小姐不太出门见人,皇都众人对她本就不熟悉,忽然一天凤六小姐和容棠同框了,谁会怀疑她们身份有变? 造化弄人。 皇都内发生的事早在容棠意料之中,永安侯又不是傻子,他在外面人越聚越多,兵力越来强,就凭他手上还不能完全掌握的几千禁军,眼见得就要压不住了。 孙皇后手里的玉玺一丢,马上就报给了他知道,永安侯前思后想,断定容棠是想撇了他自己当皇帝。 因为换成是他,也是这么想的。 说什么外邦之人难以服众,他哪里需要旁人服,只要有粮食有人,割据一方做个土霸王也没什么不好。 想通了这点,立即点了一千禁军要去包围赈济署,先把粮食抢到手再说。 一千禁军雄赳赳开赴赈济署,老温早已经等在路中间,鹰一样的眼神直望的永安侯心里发寒。 永安侯壮着胆子道:“尔等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老温大喝一声,“你这狗贼,下等玩意,凭什么敢胁天子令百官?天下是南宫皇朝的天下,何时成你孙家的天下了。还有尔等禁军,保卫皇城,保卫陛下才是你们的职责,现在竟跟着一个妄图取而代之的反贼,你们愧不愧对自己的军职。” 他内力深厚,这一番言语即便是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也是振聋发馈,人人听得清楚。 禁军中多有官员子弟,日常强调的就是忠君爱国,可永安侯掌权,架空皇帝,显然跟忠君爱国不是一回事,当下羞愧的人也还不少,渐渐就有了后退的意思。 永安侯大急,他从前也不是一个有实权的人,掌权的倚仗无非是孙皇后和二皇子。他道:“不要听他胡言乱语,陛下只是忧思成疾,生病不能上朝,他已经命二皇子监国,不日禅位……” 老温再次喝道:“他是胡说,陛下命二皇子监国从来没有圣旨,前些天百官上奏请立二皇子为太子,也被他否了,他什么心思,昭然若揭,他是想掌握皇城之后逼陛下退位,让给他当皇帝。” 这时候,混在人群里的萧破云也开始鼓动如簧之舌,向众人讲述永安侯的险恶用心。他这段时间进出各府,早联络了一些有识之士共同攻击永安侯,并有些人呼唤身在禁军的儿子不要参与谋逆。 好吗,永安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谋逆之臣。 慌乱的永安侯不知所措,干脆攻击容棠,“安南伯才是真的谋逆,他在外面纠集数万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们真要等到他打入皇城来吗?” 凤轻轻站出来反驳,“永安侯,你说这话好没道理,整个皇城的粮食都在赈济署了,安南伯要想造反,他只需要把粮食都运出去,围住皇城不动,几天就能把人全饿死,他这样干了吗?他现在已经有了几万兵力,你以为就皇城这点禁军,能挡得住攻击?” 永安侯更慌,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养虎为患了,安南伯借着他的征兵令,堂而皇之的做大做强,成了他撼动不了的存在。 三千禁军对五万,不,这三千里面,他又能指挥多少? 他身边翘着山羊胡子的幕僚走上前一步,还没开口说话,老温抄起旁边一杆长枪飙了出去,幕僚连扑腾都没有一下,向后飞出去数丈远。 这还不算完,长枪透体而过,擦着另一个禁军的肩膀掠过,带走了一块血肉。 这个距离,这个准头,这个力道,恐怖如斯。 “啊……” 是受伤禁军发出的恐惧尖叫,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种后怕到要死的感觉,干脆转了两个圈,找个墙角倒在地上了。 永安侯大叫,“你敢杀禁军,来人,来人,给我冲,给我上,抢了粮食才能活命,没有粮食,早晚都是要饿死的。” 他手下到底也有死忠之士,听到命令不管不顾的就进攻,守卫赈济署的一千人开始抵挡。双方兵力相当,一时间陷入胶着。 老温和凤轻轻也不参战,就站在赈济署大门口守着,但凡有禁军靠近了,必然就是一死。 另一边,容棠带了三千先锋军兵临南城门,唐刀一指,“新军回城,马上开城门。” 守城门的还是上次出言不逊的城门官,自被老温打破了头,胆气也打破了,看着自己这边不到百十人守兵,再看看城下三千恶虎豺狼,浑身颤抖,“安南伯怎么不从西城门过?” 他以前都是从那边进出,何必来难为他们南城门,虽然进去之后都一样吧…… 娘的,不抵抗显的怂,抵抗了结仇,万一被报复可怎么办? 他犹豫的样子让容棠十分不爽,“永安侯谋逆,尔等还不开城门放我们进去救驾,是想也背上谋逆的罪名九族全消吗?” 城内的骚乱他们早有耳闻,可没接到上官命令他们也不敢动,至于说谋逆反叛,永安侯和安南伯应该是彼此彼此。 城门官张着干涩的嘴道:“我们没有接到上官的命令,安南伯还是拐去西城门吧。” 说来说去,他一点也不想担责任。 第296章 谢婉的女儿 容棠的马鞭子甩了一个响,面无表情,“攻城。” 三千兵马随即行动,守城官兵吓坏了,急忙劝长官开城门,城门官不得已答应开城门,还是心有不甘道:“安南伯一向从西城门过,何必非要来为难卑职……” 容棠破口大骂,“你个混账王八,西城门有百姓。” 城门官这下子明白了,万一西城门也不给开,安南伯攻城,百姓根本逃之不及。 城门打开,三千精锐瞬间冲进去,第一时间上去两个百人队接管了城门守卫,不止收缴了兵器,还给喝下城墙。 “老实点,把外衣脱了,全当自己是普通百姓。” 大抵城门守兵们都没想到能这么平安顺利的放他们走,先前还很害怕被报复,就算不杀,捆绑打骂是少不了的。 三千兵马潮水般进城,就如一股清流涌了进去,呈叶脉状向两边分散维持皇城秩序,每个街道胡同都响着同一句话,“各自回家,关门闭户,无安南伯召唤不得出。” 吓得各家各户急忙关门,有在外面游荡的,也就近找地方隐藏,实在没家没院的,都挤在狭小胡同里缩成一团。 容棠快马加鞭,带着两个百人队直冲皇宫方向,一边飞马狂奔一边高喊,“安南伯容棠勤王救驾,拦者死。” 皇宫门口,有禁军持刀剑阻拦,两方一触即发。 老谭带着连发弩队充当先锋,真是势如破竹,过去就倒一片。容战等人的唐刀之利,也非普通刀剑可比,轻则武器折损,重则脑袋掉地。一方气势如虹势不可挡,一方萎靡胆怯节节败退,眼见得是拦不住了。 容棠下马,大踏步向宫里走去,他不想杀人,但总有人愿意把脖子送上来。 “安南伯勤王救驾,尔等缴械不杀,顽抗者死。” 又一通口号喊下去,守卫终于是有人松动了,扔下武器就跑。什么事都怕有第一个做,有了第一个就有了效仿者,一时间退了半数人。 容棠严厉的望着剩下的人,“你们是一定要找死吗?” 有人怯声道:“守卫皇宫,是我们的职责。” “守卫皇宫是你们的职责,守卫陛下就不是了吗?你们到底是谁的臣子,是陛下的,还是永安侯的?” “谁……谁知道你,你是不是反贼!” 小半数守卫被逼得不住后退,仍然倔强嘴硬。 容棠冷笑,“真是荒谬,我是不是反贼,不是应该报给陛下知道,问问他愿意不愿见我吗?我看反贼是你们才对,杀,一个不留。” 孙皇后得到消息,由贴身嬷嬷搀扶着走来,尖声道:“他们才是反贼,不要放他们进来。” 容棠目光一凝,看着这个可笑的女人,“孙皇后,你也只是在皇宫这一亩三分地上称皇后了,出了宫门,你看天下人有一个认你皇后身份的人吗?山河即将破碎,南越亦将灰飞烟灭,你还做着荣华富贵的黄梁大梦。你是真不怕和你的儿子一起粉身碎骨吗?” 孙皇后尖声嘶吼,她怎么不怕?她很怕,可她没有办法,挣扎或许还是一丝生大希望,不争马上就要死去,哪怕苟延残喘,她也想多活一段时间。 “救驾,救驾……” 她身边也有死忠的嬷嬷护卫,一脸紧张的把她护在中间,容棠懒得废话,刚要下令,从另一个方向奔过来一个老太监。 “住手,都住手,陛下要见安南伯。” 南帝都有一个月不曾在人前露脸了,有人以为他早死了,有人以为他是被软禁了,也有人以为他生了重病起不了身。 来人正是南帝身边最得信任的大太监曹大伴,他一开口,没有人认为他说谎。 孙皇后却慌了,“曹公公,陛下早就昏迷不醒,他根本不会下令。” 曹公公厉声道:“皇后娘娘,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陛下怎么昏迷的,娘娘不是很清楚吗?就许你下毒害陛下昏迷,不许陛下醒过来吗?” 这一下子戳破了孙皇后弑君弑夫的阴谋,根本是孙皇后承受不住的罪名,孙皇后脸色煞白,“你胡说。” 曹大伴长叹,“是非对错,辨不过法理二字,陛下如今清醒着,他要与安南伯说什么,皇后和天下人都听着就是。” “不,不……” 孙皇后如何能让南帝重新开口,真相揭穿了,她和二皇子如何自处?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呼嚎已没人放在眼里,皇宫守卫不管之前怎么想,曹大伴一出来,他们必须是忠君的。 孙皇后一伙很快被控制住,容棠带着刀大踏步走入南帝寝殿。 殿内幽深,没有点灯便显得略昏暗,南帝半躺在龙床上,脸颊凹陷,似时日无多,与上次相见不过半年,已经是个快死的面相了。 南帝嘴里嗬嗬两声,“安南伯……” 容棠没有行礼,往前走了两步,近看南帝的脸色,“陛下状态不妙啊?曹大伴,怎么不给陛下请太医来?” 曹大伴还没有开口说话,容慎一把将他挟起来往外走,曹大伴挣扎,“你要干什么?” 容慎面无表情,“陪公公找太医去。” 曹大伴心里发苦,这才感觉自己是引狼入室了,可他完全反抗不了。 容棠的行为让南帝也警惕了,无神的眼睛睁得很大,“你……你也是叛逆……” 容棠好笑的看着他,“叛逆不是我,是你,是你和你的好大儿。本来有很多事我都想不通,可听说你被孙皇后下毒,突然就想通了。” 南帝略显紧张,“你想通了什么?” 容棠不答反问,“你的龙卫呢?” 南帝不出声。 “是不是你的好大儿告诉你你的南朝撑不了多久了,与其等着亡国赴死,不如另辟蹊径搏一个可能?你把龙卫都给了他,整个皇城的资源也都让他带走,说不定还打着占领南疆做个边陲小皇帝的主意。不得不说,陛下你虽然治国不行,对儿子倒是爱的深沉。也不对,你也不是爱儿子,是爱嫡长子这个身份。你自诩是皇家嫡长子,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可你却没有顺利登基为帝,甚至没有得到亲生母后的支持,你很失落,也很不甘,你宠爱嫡长子,只是想证明你是一个讲究祖宗礼法的人,你是正统,你也重视正统。” 南帝嗬嗬有声,有口涎自一边嘴角流下。 “你,你到底是谁?” 门口光影闪烁,进来一个人,南帝眯着眼看去,白衣如仙,秀眉大眼,红唇不点而珠,竟似梦中一般。 他突然更加急促的呼吸,“你……是你……” 等人走到面前,那五官却又不完全像,只有眼睛大大的,含着水雾,让人移转不开。 “你不是她,你是谁……” 南帝失神的眼睛一恍,一柄长剑横在了脖子上。 凤轻轻道:“我就是你求而不得的,谢婉的女儿。” 第297章 阳谋 南帝忽然抑制不住,神经质的笑起来,“什么求而不得,不过是个心比天高的薄命女子。你们以为她有多高贵,她连青楼里的妓子都不如。” 凤轻轻剑尖往前一送,有血珠滚落下来,然而南帝仍然不住口的羞辱谢婉,“她就是个贪慕权贵的女人,当年就妄想后位……枉想后位也就算了,她竟然大言不惭,想让朕废太子!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朕如何能容?不过略施小计,她就失身凤凌那个废物。她以为就能安稳的当个侯府夫人了?凤家从老到少没有一个不贪慕权贵的,朕只要稍稍暗示,还不是乖乖把她送来给朕享用……” 容棠面色鄙夷,“你真恶心。” 南帝面容扭曲,“你大胆,朕是皇帝,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朕,哪怕朕曾经爱过她。” “你这种人,从来也不会爱任何人,你只爱自己。知道为什么你会失败吗?因为你无能,窝囊,懦弱,下头,一个只会在女人身上展示成就感的男人只是一个烂人,还当皇帝,你也配!” 南帝被骂得发懵,估计他大半辈子从没听过这样的恶言恶语,脸色铁青。 凤轻轻道:“别多废口舌了,干脆切了他的脖子替母亲报仇。” 南帝眼珠子转了转,从凤轻轻脸上看到容棠脸上,忽然心生异样感觉,“你们……怎么生的这么像?” 他想起来了,之前有朝官说过容棠神似靖安侯,他没有在意。也有人说过凤六长得像父亲凤凌,他一直以为凤六就是个女版的凤凌,现在看真不是那么回事。 眼前的两个少年都有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女孩有谢婉柔美的气质,而男孩朝气阳刚,二人不同的地方只是眉毛与肤色,他们怎么看也不像是没关系的两个人。 “你……你们俩……” 容棠歪了歪头,“陛下看出来了?没错,她是谢婉的女儿,我是谢婉的儿子,我们要杀了你为母复仇。” 南帝又是一阵嗬嗬急喘,笑得古怪,“怪不得,有御医说过谢氏怀的是双胎,结果生下来只有一个,凤凌很失望吧?他一直希望有个儿子的。行了,死在你俩手里,朕也没什么不甘心,左右没几天活头,动手吧。” 却在这时,容棠拉了凤轻轻一下,将剑尖扯远。 凤轻轻不解,“你要放过他?” 容棠摇头,“我想到一个更好的方法让他死。” 因他突然想到,南帝死在他手里,一个弑君罪名永远伴随着他,哪怕现在北皇不治他的罪,以后呢?这会不会成为清算的借口? 凤轻轻秀眉微蹙,“你要怎么做?” “当然是把他带到大街上,先揭穿孙皇后兄妹弑君夺位的阴谋,再由永安侯亲手杀了他,你和我手上干干净净,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指点。” 南帝慨然发笑,“逆贼,你做什么梦呢?你敢把朕带出去,朕立刻将你谋逆的事先揭发出来。” “你不会。” 容棠语气淡淡,不悲不怒,“除非你想二皇子死。虽然你看重嫡长子,但你总共只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但凡还有一点活命机会,你总会替他争取的吧!” 南帝面容又扭曲了一阵,因在他的心里,他一死,小儿子也是活不了的。” “朕不信你会放过他。” 容棠垂眸,“你的罪孽我本不想牵连孩子。前些日子朝堂要立二皇子为太子我就阻止了,你懂的,他若成了太子,将来必死。至于我杀不杀他,取决于你的态度。你若非逼我杀了你,他与我之间就有杀父之仇,我也必须杀他。反之,只有永安侯杀了你,他才有一丝丝活命的机会。你是聪明人,知道怎么选。” 南帝嘴角极速的抽动。 两刻钟后,曹大伴找了一个当值太医过来给南帝诊治,南帝已经被容战背在身上要出去了。 容棠道:“陛下自感时日无多,有话要对全城军民说,这个是圣旨,等会公公当众宣读。” 曹大伴偷眼看南帝,虽脸色极差,还是在呼吸的,半是喜半是忧。 这安南伯显然是没安什么好心,奇怪的是竟然还留着陛下性命,不知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陛下,这是您的圣意吗?” 南帝哼了一声,“就听安南伯的吧。” 他很疲惫,也听不出是否被胁迫,曹大伴也知道无论哪种情况自己都无力回天,长叹一声,紧紧跟在了后面。 容棠在他身侧走着,突然问了一句,“曹公公跟陛下多久了?” 曹大伴哎了一声,“奴是自幼伴驾的。小四十年了。” 那真是够久。 “前靖安侯府的四夫人谢婉……曹公公还有印象吗?她是怎样的人?” 曹公公心里咯噔一下,偷眼看向南帝,“有……有点印象吧!最初还是在北朝上京,谢小姐才五岁,机灵活泼的,很惹人喜欢。太后娘娘就很喜欢她,赏赐了不少好东西,这些后来都添进了嫁妆里。至于心性吗?她是有点傲气的,不甘居于人下,别的就不太清楚。” 容战自小听到的谢婉评价都是正面的,才华横溢,美貌出尘,是不可多见得才女。然而他也从不少人嘴里听到了关于谢婉的坏话。 凤凌曾说,“她没那么清高,她是心甘情愿入宫的。” 彩兰姑姑曾说,“她就是个只会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南帝说,“她贪慕权贵,既要还要。” 现在曹大伴也说,“心高气傲,不甘居人下。” 这所有的声音一遍遍萦绕在心头,谢婉的过往形象几乎呼之欲出。 他知道不能再思考了,她是自己和轻轻的母亲,今天帮她报了仇,就让她彻底的,永远的死去。 未及多时来到赈济署不远处的大街上,永安侯的抢掠行为不出意外的失败了,他的手下全没有了战斗力,他本人也被逼得状如疯魔,癫狂不已。 “陛下驾到。” 只见朱雀大街正北快速行来一队禁军,南帝坐着玉辇,离对峙人群越来越近。 老温等人迅速单膝跪地接驾,“我皇万岁。” 战场周边,也有一些被萧破云鼓动来的官员,看到南帝活着出来,心情复杂归复杂,传统的忠君思想还是让他们跪地行礼。 “我皇万岁。” 满地矮下去的人,显得永安侯犹为突兀,他神经质的狂笑,“你出来有什么用?这样的皇城,你以为你还有回天之力吗?” 玉辇后面,孙皇后被五花大绑推了出来,钗横发乱,泪如雨下,“不关我儿的事,不要伤害他。” 二皇子和昭仁公主也被各自的嬷嬷抱着瑟瑟发抖,他们都太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南帝摆了一下手,“大伴,宣读圣旨。” 曹大伴哆哆嗦嗦的取开圣旨,一眼望去,是南帝的笔迹,老泪纵横。 第298章 请君登基 “朕南宫赫,大越嫡皇子,南渡称帝至今二十二年,虽励精图治,然天命不允,致国衰而民乱,此为朕无能。皇后孙氏勾结外臣孙显斌弑君弑夫,此为朕不察,今废孙氏后位贬为庶人,朕大行既令其殉葬。朕身受毒害而寿数不永,二皇子生母不堪难以为储君,现自废帝位,递降表于宣宁皇,乞愿城破之日,以余一命换百姓皆安……” 圣旨没有宣读完,曹大伴已是泪如雨下。 这段话同样触动了在场的军臣百姓,无不动容且惶恐,没有皇帝了,皇帝自废投降了,这可怎么办呢? 一时哭声震天,千百哭声里有一个声音吼道:“是永安侯谋逆弑君,此人应千刀万剐。” 官员们回过神来,是啊,这个时候必须找个冤大头背锅,何况永安侯这厮他也不冤。顿时躁乱横生,“杀了他,杀了孙显斌。” 永安侯看着同仇敌忾的万千军民,气都气疯了,输不可怕,死他也认了,就是一想到不久前被容棠忽悠着要自立为王,才让自己的图谋从摄政变成改朝,他完全是被容棠这厮给骗了。 气怒交加时也不知谁将一把弓箭递到他眼前,想也不想的就抢过来搭弓瞄准,“容棠,我要你死!” 他的声音被湮灭,但他的动作被无数人眼睁睁看着,容棠大声惊呼,“他要行刺陛下,救驾,救驾。” 说着挺身拦在南帝前面,做足忠臣良将的姿态。 现场的混乱十分剧烈,有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南帝前面也只容棠一人,孙显斌眼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哪里会等人围多了不好瞄准,一箭射了出去…… 这里有个小小的插曲,就是孙显斌射出这一箭的时候,他后面也射出来一箭,虽后发而先至,射到了容棠左肩膀上,容棠吃痛,也或许是那一箭力道太大,身子偏了半边,孙显斌那一箭就直直的插入南帝心脏,南帝只晃了一下,垂头咽气。 “不……” 孙皇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仰头倒地,她完了,孙家完了,儿子也完了。 “天那,孙显斌当街弑君,来人啊,来人啊!” 曹大伴惊呆了片刻,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太监的声线尖细而刺耳,穿透了万千人的耳膜。 容棠没有管后面的事了,因为按照道理,他受伤不轻,被手下人抢救走了。 一个时辰后,孙显斌的势力被清洗干净,永安侯府一干亲眷,连同另一房安阳伯府,三百余口尽被抓拿,投入刑部大牢。 黄昏时分,有人来请容棠进宫商量事情,容棠还有些奇怪,皇宫里都没有主子了,这还开哪门子会? 到了地方才知,是有几位态度中庸的老大人觉得这样不是个事,想要商量个对策,研究怎么渡过难关,皇宫也不过是实在找不到合适地点了,临时聚集场所。 现在朝里的官员大半都放任朝政不管,仅有的几个干活的,也就如马大人一般主持赈济事宜,其余的多躲在家里不出门,现在忽然聚到一处了,竟不知怎么开口好。 容棠左肩膀上还缠着绷带,血色浸染出来很是刺目。他一进去,心神不宁的曹大伴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站在了他身侧。 单独给他留的位置很特别,左边一排,右边一排,就他自己孤零零的坐在正北一张椅子上,看起来无比引人遐思。 着眼仔细一看,居然还分了文职和武职,虽然现在皇都八成战力都在他的控制下,这些人手上也没有兵力,就是这个感觉有点奇妙。 半晌无言,容棠困了,揉着脸假装悲戚道:“陛下刚刚殡天,各位大人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说,就不为自己的性命考虑,也还要想想皇城数万百姓,和城外数十万难民生死……” 他是想说,南帝死也死了,也下诏退位投降了,你们这些人就安生点,好好窝在家里,等北朝大军一到,乖乖递了降书,你好我好大家好。 谁知就有人骨骼清奇,不按套路出牌,早就辞官跑路没跑了的梁相和刑部刘大人忽然起立,向他行礼, 梁相道:“安南伯,如今先帝已薨,二皇子难以为继,还请小伯爷拿个章程出来以安民心。” 容棠嘶了一声,“我拿什么章程啊?” 梁相咳了一声,“我们的意思是,现在皇都粮食和兵马都在你手上,不如你就登基为新帝。你放心,先帝是被孙显斌害死的,同你完全没有关系,将来史书上也会记下你当街救驾的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没成功吧,心意是到了的。” 我糙…… 容棠眨眨眼,看向两边,他甚至看到他的舅舅谢大人和郑九,他们一个闭目养神,一个眼神闪烁。 “各位大人,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他问的时候,感觉身侧曹大伴呼吸都粗重了,这是也想换主子的节奏? 两列官员们脸色各有不同,有扭脸的,有低头的,有谄媚的,有不服的,但就是没有反对的。 刘大人道:“我们商量过了,如今皇城只有小伯爷能管得了,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毋庸置疑,还请小伯爷择日登基。” “砰”一声响,是有东西扎进木桌的声音,举目望去,是郑九将一把短刀整个没入桌面。 这特么是吓唬谁呀? 容棠一时促狭心起,懒洋洋的往后一躺,双脚架在面前矮桌上。 “好呀……” 他话音一落,瞬间响起了几声吸气声,伴随着郑九的死亡凝视。 还有曹大伴怦怦狂跳,快要跳出腔子的心跳声。 “你们这群奸佞臣子,撺掇忠臣良将改朝换代,该当何罪?在座有没有史官?给我记下来,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官员鼓动安南伯篡位,被安南伯一剑诛杀。” 容战抬腿上前,唐刀横劈,梁相尖叫一声,下意识缩头,这一刀就将他头顶的官帽,连同挽起来的小揪揪都削了下来,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地中海老头。 梁相的尖叫还没收声,容慎和容千奇也出手了,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刘大人,他和梁相一样秃了顶,吓得跌倒在地。 然而众人也终于知道,容棠并不想杀人,他只想吓他们。 “割发代首,略做惩戒,但尔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不载入史册,难以警醒后人。曹大伴,你是先帝心腹,今日在场的大人你个个认识,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吧?” 曹大伴死死的低下脑袋,“是。伯爷。” 容棠站起来就走,片刻不停留。 第299章 背黑锅 四大护卫就看了在座的官员一眼,回刀入鞘,跟着主子便走,如今皇宫还有不多的禁军守卫,但又有谁敢拦安南伯? 与会官员面面相觑,不一会做鸟兽散,背影一个比一个狼狈。 终于是有人追上了容棠,向他解释原因。 容棠望着眼前的谢大人似笑非笑,“谢大人这是何意?” 谢大人嗫嚅道:“其实是误会,大家是怕你有那个心思,故意试探你的,现在误会解除……” “误会?” 容棠逼视着谢大人,“难道不是想找个背黑锅的,先稳住我,拿粮食拿兵马保护着你们,等北朝大军一到,把我这个冤大头推出去挡灾,而你们顺势归顺北朝,干干净净再做贤臣良相?” 谢大人脸色一阵扭曲,“安南伯你……” “谢大人,北朝谢太傅的信是什么时候写的?都写了什么?让我来猜猜,是不是让你安稳待着,不出头不露脸,只要活着等他来接你们全家就行?” 谢大人身形微晃,脸色雪白。 “所以别在我面前表演,装什么忠贤,让那群傻逼出面挑事,你就完美隐身。” 说罢拂袖而去,独留谢大人羞愤难禁。 走了一段,曹大伴哒哒的赶上来,尖声唤道:“安南伯留步。”容棠站定,只见曹大伴通红着眼,深深的给他跪了下去,“安南伯,多谢你给了陛下最后的体面。” 他写了退位诏书,丢了一些脸面,但也在百姓心里留下了为百姓着想的好名声。他死得全尸,死后还有子嗣送终,已经是曹大伴能想到的最体面的死法。 他时他就在南帝身侧看得一清二楚,容棠是不是真的舍身救驾他心里明白的很,但那是陛下自己的选择,他与安南伯达成了某种交易,愿意赴死,这很公平,没什么好怨恨的。 事实到底如何,有谁会在意呢?陛下死在永安侯箭下,万民为证,这就足够了。 他又道:“容奴给陛下办妥了丧事,奴自然随驾而去。” 容棠扯了扯披风道:“谁说让你死了?” 曹大伴呆了一下,“安南伯不让奴死吗?” “我从来没说让你死,让你死的人都是怕你日后阻碍他们,而我,从来没有这种顾虑。” 他温和的把曹大伴扶起来,“自我出现在皇都,曹大伴对我多有照拂,这些容棠不会忘。你就好好活下去,谁让你死,你告诉我,我先让他死。” 曹大伴一下子眼泪汪汪,原来他都记得,那段时间一点点的善念,竟然真的结了今日善果。 “是,老奴听你的。” 容棠接着道:“带我去陛下灵堂看看。” 南帝灵堂设在承乾殿,哭灵的人不太多,大部分宫女太监都趁乱逃走了,还有一些无处可去,自觉出去了也是饿死,在这里等着最后的命运,要么死,要么活。 二皇子和昭仁公主被嬷嬷搂抱着哭,还有一个襁褓里的,不知是饿的,还是预知了黑暗未来,哇哇哇哭得撕心裂肺。 容棠头疼,皱眉问,“不是只有二皇子和昭仁公主吗?这个小的是谁?” 抱着襁褓的嬷嬷小声道:“是丽嫔生的,伯爷饶命。” 紧接着哭嚎的宫女太监都磕头大喊饶命,容棠十分不耐烦,好似他是一个嗜血大魔王,喜欢杀人。 “别嚎了,再嚎真拖出去砍头。” 吓得众人立马收声,最奇的是连奶娃娃也没声了。 曹大伴把众人全都赶了出去,独留下了二皇子一人,他现在是南朝皇宫所谓的主心骨了,可他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 二皇子眼睛哭红,一天之内国破家亡,父皇被刺,母后要殉葬,他小小的心已经麻木了,声音也很冷静,“我要死了吗?” 曹大伴心里揪了一下,他知道二皇子留不住,还是用希冀的眼神看着容棠,在他意识里面,知道感恩的人都不是太坏的人,不知他能否…… 不,不可能的,二皇子身份特殊,北朝皇帝不可能留他一命的,或许此刻死在安南伯刀下才是最痛快的解脱。 容棠蹲下来与他对视,“二皇子,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但现在我也不想问了。你生在皇家,哪怕年龄再小,你所受到的教育也能让你明白,现在死是最简单也最体面的,没有折辱,没有苦难,还会有一口薄棺。” 二皇子努力维持镇定,“我知道,皇家就是如此,你动手吧,我不怨恨你。” 容棠还挺欣赏他,就这样的心性,超越了许多成年人的承受能力。 “可是怎么办呢?我的手上不许沾上无辜的血液。” 他摊开手,缓缓展示佛珠,二皇子一眼不眨的看着,耳中听他柔缓的,好似念经一样声音,“二皇子,在你印象里,梁相,刘大人,谢大人,他们是不是好人?” 二皇子头脑晕呼呼的,全部的心神都在思索容棠的问题,想着父皇活着时对这几人的评价,最后给出肯定答复,“是。” “那你说,把你们几个暂时寄养在他们几家里,你会不会感觉很安全?” 二皇子睁大了眼睛,可以吗,他和弟弟,妹妹,能被安置在这几位大人家里? 但很快他又丧气,“还不是早晚要死。” 原来想的再开,他也是不想死的,容棠感觉好笑,叹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你们好歹是皇室血脉,未知将来命运如何,我不能杀,不敢放,也只能让人先看管你们。好在这几位大人人品贵重,尘埃落定之前不会苛待你们,你们也在死前过一段安稳生活。” 二皇子犹不放心,“不会牵连他们几家吗?毕竟我们这样的身份?” 容棠目光闪动,“不会。是我把你们托付给他们看管的,出了事我也要负责任。” 二皇子看起来很心动,忽然又提了一个要求,“我想去见一见母后。” 容棠答应了他。 废后就被关押在天牢深处,二皇子进去之后不久,哭着走了出来,“我母后要见你。” 这在容棠的预想之中,任何一个母亲听到儿女有一线生机,都会不管不顾的想要达成。 他走下去见到孙皇后,孙皇后已经状如疯魔,凄厉的喊,“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直说,我只有这一对儿女,只要他们能活,我做什么都行。” 容棠十分平静,“孙皇后,你想让儿女活,我想让这些人消失在官场,我保证每个人都不会死。” 孙皇后哭哭笑笑,听完了他的计划,整个人都惊呆了,“安南伯,你小小年纪,把人心算得这么死,真是太可怕了?” “可怕吗?这是阳谋,他们可以拒绝,我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不想做的事。但凡答应了,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做的决定。” 孙皇后两眼狠绝,“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做。” 第300章 名声累人 二皇子出来之后性情大变,大骂容棠狼子野心,意图谋害皇室血脉,是千古第一奸臣。 容棠被骂不过,问他谁是好人,他就说南帝在世时最常夸赞的就是谢大人,梁相和刘大人。 没有办法,容棠把几个孩子装车上,大张旗鼓的给谢大人送去了,还道:“谢大人,好歹是皇室血脉,尘埃落定之前,我也不敢擅作主张,二皇子信任你,你就看顾他几日,这也是谢大人的功劳一件,万勿推辞。” 二皇子哇一声哭出来,抱住了谢大人大腿,“谢御史救我,我不要和这个恶贼在一起。” 容棠趁机告辞。 这边厢,谢大人宛如被一道天雷劈中,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全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谢大人脸色难看,比多年前死了爹还不如,急急忙忙关了门问情况。 谢大人宛如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肉眼可见的憔悴。 谢夫人问道:“怎么了老爷,发生什么事了?” 谢大人喃喃道:“完了,咱们这一枝完了。” 谢夫人急死了,“你倒是说呀,急死人了。” “二皇子来了咱们家,咱们家就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他身份特殊,原该是马上死的命运,又或者被押送北朝,终身囚禁圈养,可他却到了咱们家……” 谢夫人哭道:“到了咱们家,咱们好好看管几天,日后交出去就是了。” “你说的简单。”谢大人苦笑,“满城百姓都知道他来咱们家了,要是由咱们亲手把人送到屠刀下,天下人怎么看我……怎么看谢家……” 以忠义礼仪立世的谢家,把敬重他的皇子出卖了,从今以后不论南朝北朝,谁见了他们都得是唾沫星子啐他两口,“呸,卖主求荣。” 谢大闭了闭眼,他的仕途完了,儿女的前途也没了,从今以后,谢家嫡系只有北地一枝。 谢夫人嚎啕大哭,“这是什么事啊?眼见得快熬出头了,柔儿和悯之的前程……” 好不甘心啊,柔儿也快十七岁了,眼看就能到北朝上京说个好婆家。悯之学业出众,未来前途也不可限量,就这么被毁了。 “住嘴。” 谢大人喝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疲惫的道:“让我想想,他到底想干什么。” 想了又想,人设不能崩,竟然只有将全家置之死地,做南朝忠贞不二的臣子,才是他们谢家的出路。 同样的戏码在梁家和刘家上演,这两家的反应没比谢家好多少,都是天塌地陷的绝望。 归根结底,不论梁相还是刘大人,平日里都是以正人君子着称,他们的人设就在那摆着,忠义之臣。 日后把皇子公主交给北越朝廷,难以承受万民戳脊梁骨。不交出去吧,就是北朝反叛,全家,不,全族都背着罪名,别说继续做官,连子孙后代要科举都得三代以后。 梁相花白的地中海在夜色里尤其亮,良久叹息,对梁夫人道:“我早就辞官了,昨儿个是发了哪门子昏,要去算计安南伯?他只这一招,就让梁家万劫不复了。” 他们家分到的是昭仁公主,小姑娘哭累了,就被嬷嬷安抚着睡着了。 梁夫人没有谢夫人那许多的不甘心,她的心是真正的良善,叹口气道:“事情到了这样,走一步算一步了,保得住就保,保不住就算了。” 梁相苦笑,“这个人心思缜密,只怕他的算计是千方百计让我们保住公主。公主活,我们活,公主死,我们死,但我们抓不住他一丝一毫破绽,因为我们都不敢拿毕生的名誉去赌。” 像他这样的人,可以死,但不可以名声扫地。 算了,就这样吧,像之前想的那样,隐居山林,就是苦了儿子孙子。 刘大人家里,当刘大人说出了事态严重性,一家子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被名声所累最狠,也最窝囊无解的冤枉气,刘少夫人都快哭岔气了,她的儿子啊,日后的官途啊…… 后半夜,刘家已经商量妥了对策,刘大人让一个刚成亲的庶子收养襁褓里的小皇子,并立马把他这一房除族,此后姓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姓刘。 做为补偿,刘家的家产分给庶子一半,当然房子是不可能的了,全都折成银子,居然有一万多两,庶子夫妇欣然答应。 刘少夫人满怀希冀道:“这样一来,咱们嫡支就能保住了吗?” 他丈夫叹了口气,“哪有这么简单。小皇子是交给爹的,任何事都是全族承担,把他们分出去除族,也只是最大限度保全小皇子罢了。” 刘少夫人崩溃,“这还有什么意义?爹,把小皇子交出去不就好了。名声算什么?这个刚出生的奶娃子,他有振儿的前程重要吗?” 刘大人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怕只怕我们就是交出了小皇子,也没有任何前程可言。安南伯这个人,毒的狠……” 忽然打了一个颤,想起了寒刀贴着头皮而过的恐惧。 与此同时,一柄匕首插着一封信钉在了门柱上。刘大人上前拔了匕首拆开信,只见上面有一个龙纹印记,是他看过的先帝龙卫图腾,顿时恐慌到极点。 很久之后苦涩的道:“收拾东西。” 一片云遮挡了月光,好几个府里马蹄包了棉布,悄无声息的向着一个方向汇集,转眼消失在夜色里。 临近天明,容战才来通报给容棠,“都走了。” “回来了吗?” “回来了。” 走的人是谢家,梁家,刘家三家,回来的是“龙卫”。 “让他们再去追,敲锣打鼓的去追。” 容战领命,下去传达,于是皇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到处传扬,安南伯把二皇子和昭仁公主交给谢家,梁家看管,这几家带着皇子公主连夜跑了。 容棠派人到处抓捕,把皇城翻了个底朝天,到底没把人找着,没奈何贴了海捕文书,声称全天下搜查。 他这边大力搜人,不知怎么的,这几家的名声突然坐云梯似的直线上升,人人背后皆赞仁义忠贞。 天牢里的孙皇后听说了此事,将白绫悬上了顶梁。 这消息传到崔先生耳朵里时,他手上的茶盏差点掉地。 “这个安南伯手段真是狠绝。” 兵不血刃,绝了三家仕途,尤其是谢家最是可惜。 南边的谢家得了忠义名声隐居去了,北边的谢家该要如何向宣宁帝解释? 可不要名声要权势的话,没有名声的人哪里来的官位权势? 宣宁帝也不可能重用一个为了权势地位连主子都出卖的人,这一计阳谋根本无解。 “名声累死人啊!” 他嘴里吸着冷气,得亏自己没去招惹他,不然把个皇子送到他面前让他看顾,只怕也只有带人逃走一条路,崔家不能出现卖主求荣的先生。 郑九咬牙,“可他就不要名声。” 第301章 丑态毕露 崔先生默默转过脸去,心道,你知足吧,没把孩子送一个到你面前,你还能干干净净去北朝发展,已经是给你面子。 另一边,全城搜查搜出来一个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的人,那就是桑云。 当初放桑云走,是为了日后拿捏靖安侯府,如今凤家合族倾覆,桑云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但手下人将桑云带过来时,她状态很不好,大腹便便,即将生产。 容棠虽然讨厌她,但也见不得产妇在自己面前哀嚎,就让人请了稳婆过来。一番折腾之后,生下了一个男婴。 桑云抱着婴儿喜极而泣,求稳婆帮她请一个人,她道:“这是凤乡君的亲侄儿,你问问她,还要不要凤家的男丁血脉,要的话,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稳婆不敢自己做主,来报给了容棠,容棠都给气笑了,“都这个时候,她还想着用凤家的男丁要挟凤轻轻。来人,连她一起,送进刑部大牢,阖家团圆。” 当兵士架着桑云往外拖时,桑云彻底慌了,“不要抓我,我有话对安南伯说,他不会后悔的,他一定不会后悔的。” 容棠让人把她拖过来问话,桑云一看到他,心里咯噔一下,她没见过现在的凤六,只觉得眼前这人与记忆中的凤六小姐七八成重合,除了那一点强横的气势…… 不,就是这点强横的气势她也从凤六小姐身上见到过,脱口而出,“你是六小姐?” 容棠慢慢抚着头发,得,不杀都不行了。 “有什么事情就快说,别浪费我时间。” 这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一个起了疑心的女人会将这点不同自动合理化,六小姐女扮男装无疑了。 她语气兴奋,大声道:“你是假的安南伯,你是六小姐扮的,我要去揭发你,你欺骗了天下人。” 院子里有许多人都听见了她的话,无不侧头向她看过来,感觉这段时间遇到的疯子以此人为最。 安南伯是六小姐扮的,那六小姐是谁扮的? 容棠也不想听她说什么了,挥挥手,“送进刑部大牢,交给狱官看押。” 要说容棠现在权倾皇都,粮食和兵马都在他手上,他说一没人敢说二,但就是这么奇怪,有很多地方他根本不插人手进去。 例如皇宫,例如刑部大牢,关进去的人狱官随便审问,向不向他报告他也不管,除了定量派粮,维持基本秩序,其他衙署爱咋咋地。 桑云一路上的呼喊也没人捂她的嘴,喊得大街小巷都有不少人听到,很快桑云感觉不对劲了,似乎安南伯根本不带怕的。 她慌得不行,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错了,直到她和孩子一起被关进刑部大牢里她才回过神来,她这是得罪了超级大魔王,没得活命了。 狱官问送来的是谁,士兵道:“她自己说是凤家的儿媳妇,刚生了凤家的嫡长孙,强烈要求全家团聚,伯爷心善,满足她了。” 狱官张口结舌,凤家犯了灭族之罪,居然有人强烈要求加入这一族,一辈子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 桑云哭喊道:“没有,不是的,我不是凤家的人,这孩子,这孩子……留给凤家,放我走,放我走。” 狱官抽了她一鞭子,“都生了凤家的孩子了,还说不是凤家人。凤家谋逆案证据确凿,择日问斩,正好同赴黄泉。” 桑云简直是要崩溃了,“不是的,不该这样的,我要见凤乡君,她对流民还有怜悯之心,怎就不能怜惜自家人了呀?” “瞧瞧瞧瞧,要不要听听你说什么屁话?刚刚还说我们伯爷是凤乡君扮的,现在又求凤乡君来可怜你?凤乡君是欠了你们全家几条命,要被你们这般算计的?” 狱官一听,狠命抽打桑云,“真是寿星翁上吊,活得不耐烦了,连安南伯也攀扯。现在皇都粮食紧缺,你们这群必死的鬼也不必浪费粮食了,从现在起,断粮。我这可是为你们好,饿死了起码留个全尸。” 他的话可把牢里众人吓坏了,凤老大从地上爬起来,手抓着木栅栏向外伸手,“不,不,不要这样。” 他又费力的摇晃凤凌,“老四,你说句话,你是她爹,你求求她救救我们全家。” 凤凌口唇微张,虚弱的难以开口说话,此时他正处于幻觉状态,仿佛回到半年前,他看到了一个长相酷似自己的少年。 “朝曦,我的朝曦。” 凤老大气急败坏,“什么朝曦?你又做白日梦了?你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现在你开口求你女儿救救全家性命。至少也要救书瑜出去,他可是咱们家的嫡系长子。” 他这么一说,二房自然不干了,二太太道:“什么嫡啊庶啊?我们二房男丁不是凤家骨血,凭什么只救大房的?三弟妹,你说句话啊!” 孙氏有气无力的躺在栅栏一角,勾唇讥讽,“真是可笑的一家人,从前可劲的欺负小六,临了都指望她来救命,就问你们凭什么?你们大房二房,有谁是没欺负过她的?大嫂,你为了谋夺谢氏的嫁妆,好几次设计要害死小六,当我们都不知情吗?” 季氏嘴唇哆嗦,无以辩驳。 “二嫂,你偷拿小六屋里值钱的首饰摆件,你两个儿子数次恶作剧欺负她,当府里人都是瞎子吗?” 张氏也缩了脖子,“可是,我没想要她的命,都是一家人,她应该原谅我们。” 孙氏冷笑,“要是你这么被人欺负,你儿子这么被人欺负,你会原谅吗?” 张氏哑口无言。 凤书垣哭唧唧道:“娘,咱们没欺负过她。” 孙氏疲惫的闭眼,“书垣,你的道德底线太低了,这不怪你,怪整个凤家的种子就不好。什么时候没欺负过就成了恩情,需要人报答了?” 三老爷怒斥,“孙氏,你胡说什么?” 孙氏神经质的笑,“我胡说?看看这个牢里都有什么人?老侯爷为了骗爵位敢害皇帝。凤老大为了富贵敢杀钦差。凤书瑜为了交差敢掘堤坝。凤老三你,烧死生母……” 三老爷惊叫,隔着木栅栏去掐孙氏的脖子,他可以死,但无法再面对弑母的自己。 几房人都打在一起,相互怨恨,相互诅咒,这一刻人性的丑态全无。 凤娉娉双眼无神的独坐一角,苦涩又麻木,怕死吗?怕!可这样的一家人不死,好似天理难容。 她突然想起来灵机子给她算过的命,说她命格挺好的,一辈子不缺吃少喝。 可现在,她饿。 第302章 死得体面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锦衣玉食,她都不想要了,此刻她只想要一个粗粮饼子,哪怕吃完就上绞架。 朦胧中,她好似看到六姐姐向她走过来,过往的画面重新在脑子里闪过。 原来她从未对六姐姐好过一星半点,曾经她听母亲的话与六姐姐交好,也只是想占到她的便宜,她甚至曾经想过抢六姐姐的亲事,她和其他凤家人一样,都是寡情凉薄的。 “六姐姐,对不起。” 她小声的道歉,恍惚间,凤轻轻好像真的来到了她面前。 “小六,好侄女,你真的来了!” 第一个出声的是凤老大,又惊又喜,凤家人朝着牢门口望过去,只见容棠和凤轻轻并肩而立,一个负手握刀,一个腰悬长剑,好一对金童玉女,神仙中人。 凤轻轻没有搭理凤老大,只环顾四周,手一伸,后面的人立马递来一个大食盒。 张氏又惊又喜,“好侄女,你来给我们送饭了?何用这么麻烦,把我们放出去,回家吃就好。” 凤轻轻道:“你们犯的罪国法难容,没人能放你们,死是必然,我能做的只是给你们留个全尸。这个食盒里的食物足够你们吃饱,但里面加了毒药,吃完必死,但不会很痛苦。我不逼你们,愿意的自己来拿。” 她把食盒放在牢门口,退了回去,却招致了凤家老少男人一致的痛骂,中间夹杂着一个刚出生婴儿饥饿的嚎哭。 桑云看着眼前二人都懵了,怪不得安南伯不怕被她揭穿,原来……原来…… 她后悔的要命,怀里哭泣的孩子更成了催命符紧箍咒,让她连逃都逃不走。 就在凤家人一致大骂声中,桑云站起来,将手中的婴孩狠狠摔在地上,这个刚出生的,还没有名字的婴儿一声急促的哭声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牢房突然安静,就连凤家老少男人都对桑云的狠戾心生畏惧,虎毒不食子,他们再坏,也只是对别人坏,对自己的孩子还是好的。 桑云扑到凤轻轻脚下,抱住了她的腿,嘶声道:“六小姐,不关我的事,凤家的孩子没有了,我不是凤家人,放我走,求你放我走。” 她从凤轻轻脚下又转到容棠脚下,“安南伯,我有话对你说,我知道凤家偷藏了很多银子……” 容棠拔刀。 桑云脖子被割开了大血管,鲜血喷溅,在沾染二人衣服之前,被容战一脚踢开,抽搐了几下,咽气。 凤家的人虽然根上都是烂的,却是又坏又怂,真正看到杀人了,一个比一个吓得惨,尖叫呼喊一个比一个凄厉。 凤轻轻冷漠道:“你们这样的所谓亲人,真是让人恶心。我已经仁至义尽,从今往后和你们再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就在他俩转身要走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凤凌突然梦魇一样叫唤,“朝曦,朝曦。” 凤老大突然有所悟,指着容棠道:“你,你……怪不得,你是凤朝曦!” 容棠走向凤凌,在他面前蹲下,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 凤凌濒死时刻已经想起来了,他有一个儿子,他见过,但不知为什么又忘了,可那又怎样呢,他是有儿子的。 他的脸色出现异样的潮红,伸手欲触容棠的脸,容棠躲开,不让他碰到一丝丝。 “我,是你生父……” 他没有力气,说话也只有气音,除了离他最近的凤老大,没有任何人听到。 凤老大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容棠脸色毫无变化,“证据?” 证据? 这当然不可能有,这只是一个父亲的感觉。 “你,不认……” “肯定不认。” 容棠温声说着,俯下身在他耳边道:“不是我怕死,是凤家这样的人品家风,不配。你也不配。” 凤凌激烈的颤抖了几下,喉头咯咯有声,好一会又用气声道:“朝曦,我给你留了……” 容棠摇头,“不需要你留什么,你们凤家好不容易坏事做绝攒下来的,都带到地府享用去吧。我姓容,不姓凤。” 凤凌这一回真的承受不住了,瞳仁一瞬间散大,片刻后失去呼吸。 容棠心里堵的要命,站起来就往外走,他十分不理解凤凌对儿子是有多执着,哪怕是要死了,一眼也不想看到女儿。 等他到了地底下,得知自己的亲儿子早就死了,活下来的只有女儿,不知道该有多绝望。 凤老大不管不顾的嘶吼,“你不能这样,安南伯,凤朝曦,你是凤家人,你不能这样对我们,你这样做天理难容……” 狱官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他虽然没听清凤凌和容棠说什么,但容棠断然拒绝他是听到的,再听凤老大狂吼乱叫,忍不住抄起皮鞭猛抽, “这特么是疯了,一个个的乱攀官亲,打死你们这群混账逆贼。” 他一声吆喝,又冲过来一批狱卒,玩命抽打,惨叫伴着血珠四下里飞溅。 凤娉娉慢慢的爬向食盒,打开来,里面是满满的面饼,看起来是粗面的,此刻却是无上的美味。 她抓起一个就吃,也不管别人怎样,她就只想做个饱鬼。 面饼里有毒,她信。 不会太痛苦,她也信。 和砍头相比,中毒死去算是最体面的了,六姐姐到底还是心软的。 孙氏心里一痛,做为母亲她不想女儿死,可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死法了。 她也从食盒里拿出面饼吃,还递给儿子一个,“垣儿,吃吧。” 凤书垣吓得半死,急忙躲开,“不,娘,我不想死。” 哪怕最终要死,多活一时半会,那也是好的。 孙氏叹了一口气,自己吃了,然后就和女儿挨在了一起。 凤娉娉最后一句话是,“娘,若有来生,我还做你女儿。” 容棠是不久之后听说了此事,一食盒的毒饼子,只有她们母女俩吃了。 沉默了一会对容慎道:“领出去,扔在北门乱葬岗,记得让狱官签死亡证明。” 然后他自己也走出去,和凤轻轻一起操持凤凌的丧事。 凤轻轻也已经通过合法途径把凤凌的尸首领出来了,再怎么不屑为人,他都是生父,人死万事空,基本的丧仪还是要有的。 凤轻轻就在凤家被挖得惨不忍睹的院子里给凤凌守丧,见到容棠来,指着满院子大大小小的坑道:“永安侯动用了几百个人挖,凤家院子都这样了,还没露出一点行迹,我怀疑宝库根本不在这里。” 这点容棠也想到了。 “凤家男人又坏又胆小,不排除藏在别处的可能性。凤凌给自己的儿子挪出去十几万两,就是藏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或许我们该查凤家还有没有外人不知道的产业。” 他们俩说着话,容战在摆弄他的刀,刀柄上用彩色丝线缠着一颗金珠。 耳边回响起一句话,“这凌云观的鼠子好阔气。” 他大叫一声,“凌云观。” 第303章 向死得生 容战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容棠已经走出去了,这一边无疾也换了装束面目一起跟着出了城。 自凤凌被抓走,凌云观就被难民占领暂住。容棠费了点人力物力,终于把难民迁到了一个看不见的地点。 万事最怕没有头绪,当他认定了凤家宝库就在凌云观时,被找到就是早晚的事。 凤凌寝室床底下有个暗格,掀开来有个向下的暗道,沿着暗道直往下走,就是一个很大的地窖。 火把映照下,一箱子一箱子的金银财宝闪闪发光,数不尽的金锭子,金珠子,玉石翡翠,晃得人眼晕。 容战眼珠子都直了,“主子,发财了。” 容棠眼神一暗,“发的什么财?这都是江南百姓的血汗。把自己人都叫来,这批东西要尽早转移。” 凌云观火把亮了一夜,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天明回到凤家,不可思议的事出现了,死得透透的凤凌尸首没有了。 拍醒看顾灵堂的人,一个比一个迷茫,他们显然是中了什么招。 容棠感觉很疑惑,谁偷一具尸体做什么?难道还打算用一具尸体来要挟他们? 人活着的时候都不在意,难道死人他就在意了? 真是荒唐。 然而事情也不容他多思考了,凤轻轻接到了飞鸽传书,东路渡江大军已然踏上了江南土地,西路也快了。 容棠一哂,“比我想的慢得多。来人,一边派三百人提前昭告沿途百姓,减少非必要伤亡。” 两路军自北城门出,一边三百分别出发,马蹄踏踏声中,惊醒了乱葬岗内的两个人。 凤娉娉猛然咳了一声,之后就是大口喘气,呼呼有声。 她睁开眼看着周围,大大小小的土包,裸露在外的尸骨,啄食腐肉的乌鸦, “啊……” 惊叫之后,她发现自己没有死,她还活着。 “娉娉,娉娉。” 孙氏沙哑的嗓音就在身后响起,凤娉娉猛然抱住了她,“娘,我们没有死,没有死,我们还活着。” 孙氏也哭了,“是,我们还活着。” 就是再蠢,她们也知道了是谁救了她们母女,让她们吃了据说会死的毒,骗过狱官再将她们领出来,好一招瞒天过海。 孙氏哭得尤其惨烈,她想到犹在牢里的丈夫,儿子,和其他凤家人,他们知不知道错过了唯一活的机会。 凤娉娉哭着道:“爹和大哥怎么办,他们不肯吃,他们不知道六姐姐是想救他们的。” 孙氏冷静下来,却又想明白了,“不,小六没有想救他们,她想给机会的只有我和你而已。” 凤娉娉道:“怎么可能?饼子就在那里,谁想吃都可以啊!” 孙氏嘴唇颤抖不已,“那是因为,她知道除了我和你,没有一个凤家人会去拿饼子。她早就把凤家人都看透了,越是怕死,最终一定会死。咱们母女俩还有一点羞耻心,也才有这一点活路。” 她捂住嘴,到最后几乎说不出声来,羞愧与羞耻交替在心头掠过,这样的小六,她的女儿一辈子难望项背。 “走,咱们快走,不要被出城的人发现。” 凤娉娉和母亲相扶着从坑里出来,感觉胸口有点异样,掏摸出来,是几锭银子和一张新的户籍书,从今以后她们真的只能改名换姓,与凤家再无关系了。 而孙氏身边也有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两件普通百姓衣裳,一本绣花册子,和几块坚硬的粗粮饼子,东西不多,够她们走远一些讨生活。 这一刻,凤娉娉真切理解了灵机子给她算命的批语,“挺好的,不缺吃不少喝。” 曾经她以为那是最底层的生活,如今才明白,那是最安稳的人生。 两日后,平南大军来到皇城之下,数万人马列着整齐方阵,将南越皇城围的密不透风。 城里人更加惶惑了,忧愁都挂在脸上。 很多官员幸灾乐祸,看这个安南伯要怎么应对,他不篡朝夺位又怎么样?做为皇城实际掌权者,他最后终究死路一条。 不少人趁乱联络,召集在一处,商量着赶紧投降,免得城破之后给南帝陪葬。 这一次与会者便有萧破云,他冷眼看着这群人高谈阔论,兴奋的议论怎么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容棠,而他们则是第一时间改投北朝宣宁帝,再做贤臣。 真是讽刺,安南伯全心全意想留下他们的性命,他们一旦有了活命机会,第一个想的就是怎么把安南伯弄死。 他想起昨夜和容棠的谈话, “皇城里留下的这些官员,有八成是无才无德,做不得官的。待明日北朝大军一致,不用你鼓动,想投降的自己来找你,他们不只要投降,还会想法子弄死我。” 萧破云惊愕不已,“你都知道,还留他们性命?” “我之所以一直采用怀柔政策,给他们一定的自由性,许诺他们安全,是因为皇城经不起动荡。一旦他们发现我要开杀戒,狗急跳墙之下就会全力反扑,这将给皇城带来极大的安全隐患。我手上的兵马大部分力量还是搞粮食,不能抽人对付他们,他们死活无所谓,但难免伤及无辜百姓。我已经给他找好了最大的替罪羊孙显斌,只要他们安分一点,未来做不了官,也可以做个普通富家翁。如果不安分,那就连普通富家翁都做不了了。” 萧破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见过他们最不堪的时刻,日后在官场混,每每想起这段时间的谄媚和窝囊就心里发堵。他们一定会搞我,而我也一定会搞他们,就看谁的道行更高。” 萧破云就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在心里数,一个,又一个…… 等他们跌落云端的时候,会不会后悔今日所为? 城门楼上,容棠架着千里镜看来人,特么的,是西路王彪的人马。 前来叫阵的小将银盔银甲亮银枪,身姿挺拔矫健,“城楼上何人,快快开门投降,不然城破之日血流百尺,满城尽丧。” 容棠暗骂他,什么玩意整这一出,跟说书似的。 他捏着嗓子道:“不行啊,我怕死,不能开城门,不如你们绕过去,先打南边吧?给我点时间,我好卷银子跑路。” 城楼上嗡嗡声大做,城墙下的郑长宁也给整不会了,这上头是个什么玩意,说得这是人话吗? “你还没说你是什么人?” “你也没说你是什么人。” “本将是北朝容家军千总郑长宁。” “啊……本将是南越安南伯,皇城第一统帅,第一美男子,第一权臣,第一……” 一长串头衔甩出去,到底都没说出名字。 郑长宁很快发现他是故意跟自己扯,拖延时间,顿时怒了,“我管你是什么东西,不开城门投降,即刻攻城。” “呦,你吓唬我!小爷又不是吓大的。来人,取我的琴来。” 第304章 载入史册的功绩 容战把玄龙奉上,容棠端坐于城门楼,慢慢弹拨琴弦,唱起了探清水河, “桃叶儿遮满了天, 秋虫儿闹声喧。 日思夜想的情哥哥, 他来到了我的面前。 一更啊…… 二更啊……” 声音清澈干净,歌词也字字明白,却把城上城下千军万马雷成了焦炭。 这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唱得淫词艳曲吗? 郑长宁离的挺近,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一张脸都红透了,亮银枪一指城头,“淫贼,住口……” 身后安安静静,往后一扭头,只见将士们都支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因着郑长宁打岔,容棠也不唱了,城下有人忍不住问,“那个谁,三更四更怎么了?” 容棠慢条斯理道:“既然不爱听,那换一个。” 郑长宁后面无数憋出内伤的失望,别呀,我们爱听啊! 郑长宁又羞又恼,“真是无耻,大庭广众唱这种淫词艳曲,你当这里是楼子……” “哎呀,郑小将军连楼子里唱什么曲都知道,看来是同道中人啊!” 郑长宁怒火中烧,搭弓射箭,直逼容棠面门。他的箭快,老温的手更快,徒手接住,反手就甩了出去。 这一箭挟着风雷之势,郑长宁魂飞魄散,正当他以为吾命休矣时,那箭也只是射在了马前半尺距离,直没入土。 郑长宁顿时冷汗涔涔而下,后退十余丈远,这个距离他自己射箭已经是脱离了射程,但却有种直觉,根本难不倒那名老者。 容棠啧啧有声,“你看你这,有话好好说,上来就要打要杀,总得给点考虑时间不是?你倒是说说看,我开了城门有什么好处?能封我个几品官?换个丞相干行不行?你什么饼都不给画,让我怎么放心把全城百姓性命交给你手?” 絮絮叨叨很长时间,就在郑长宁快失去耐心的时候,另一路人马也到了。 风尘仆仆的司马智带着五千先锋赶来,发现郑长宁已经对峙了很久,不知什么原因,两方只打嘴炮,并不干仗。 他心里正窝着火,半路遭到莫名骚扰,让他们晚了半天赶到,还以为西路已经把皇城拿下了,结果就这。 他乐得牙花子都露出来,“郑小将军,你行不行啊?不行退后,看某来打开城门,你们藏好喽,别泚脸上血。” 郑长宁没好气道:“你行你上。” 司马智打马上前,到了原先郑长宁站的方位,抬头望去,城门楼上有个模糊的,身穿伯爵服饰的人影,两手持个尺长的棍子怼在眼睛上,也正在看他。 他清了清嗓子,“呔……” 上面掷过来一柄长刀,其势骇人,在司马智寒毛悚然的刹那间扎进了马前蹄半尺远,把马都吓得人立而起,甩下他自己跑了。 司马智摔了个屁股墩,惹得西路军上下齐声嘲笑。 司马智则是翻身跃起,扯下了刀上的一封信,上面几个字,把他眼珠子都看直了。 “四舅别来无恙!” 司马智抬头再看,上面的人向他摆手,不说旁的,就是这把唐刀,普天之下,也没有别人拥有。 他想叫,一下子捂住嘴,随着容棠的招手向城门方向走去,他手下的亲兵大声呼喊,“将军小心啊!” 一个个打马过来护卫他,就这样走到城门边,皇城门出乎所有人预料,毫无征兆的打开了。 城门楼上,李德全面无表情的记录了这一场景,“某年某月某日,大越平南军东路先锋司马智呼开南越皇城南门,接受南帝归降,自此大越一统,国运千秋万代。” 在往后的许多年,郑长宁恨死了容棠的偏心眼子,把这个名留史册的机会“送”给了司马智,而不是他。 他痛斥,“我和你没有交情吗?你何故拦着我,非等着他来?” 容棠就只一句,“他是我妻舅。” 就把郑长宁怼得哑口无言。 司马智做为平南大军第一个进入南越皇城的武将,一脸懵逼的就代表了宣宁帝接受了南帝的归降书,以及一大摞官员签的归降书,兵不血刃,安安稳稳的接收了军政大权。 其后两路共十万兵马也不可能老是不动,且这块遭了蝗灾的地界连草皮都没剩什么,待下去只能等着饿死。 就在容棠一再厚着脸皮向他们讨要军粮之后的三天后,留下一万人维持秩序,忍无可忍的继续南征了。 司马智如今眼睛上也怼了一个千里镜,站在城门楼上目送大军远去,慨然长叹,“甥女婿,咱们司马家有你,就有如神助啊!” 有了这个功绩,他回去定然是加官晋爵,哪怕不升职,名字也必然载入史册,虽死无憾。 容棠用布巾擦刀,“其实我选择你也是深思熟虑,不单单是咱们亲近。这个皇城人心不稳,一点差池都会造成大面积流血事件。我不信任王彪,只能选择相信你。” 司马智完全知道他顾虑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把举告信,“这些都是告你的,什么罪名都有,简直犯了大半部大越律,要是都采信,百死难赎。不过这些人肯定想不到咱是甥舅一家亲。” 他笑得小舌头直颤,容棠微微一笑,“我这里也有一份状纸,司马大人看一看。” 司马智挑眉,只见角落里一个畏畏缩缩的人碎步上来,躬身递上一份名单,“这些人曾经撺掇小伯爷造反登基,改朝换代,请大人明查。” 阴柔的声音让司马智眉心一跳,“这位是?” 曹大伴哆嗦道:“奴是先帝爷的伴伴。” 司马智看向容棠,容棠摊手,“我没收买他,那些人鼓动我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曹大伴道:“先帝爷一死,这些人各怀鬼胎,他们其实是想鼓动小伯爷造反以后,等北朝大军来了出卖他,让他背下所有的黑锅,他们立个功,顺势归顺,还落个好名声。” 司马智大骂,“其心可诛。” 容棠笑,“慢慢来,不着急的。” 司马智哈哈笑,“那是,四舅还要在这里等上京派人过来接收,有的是时间收拾他们。你呢,你什么时候走?” 按说到此为止容棠的任务已经完成,不管是皇城还是难民,他大可以交接一下走人。 “总得把难民先安置了才能离开,我争取腊月出发,年前到家。” “他呢?”司马智朝曹大伴努努嘴,“依我说你要是下不了手,给他点银子放他逃了就是,带在身边终究是祸患。” 曹大伴抖得更厉害。 “你别吓他,他其实不坏。” “我也不是说他坏,也相信你的眼光,但他这个身份太特殊,南帝心腹,留在你身边会成为很多攻击你的理由。” “我需要别人攻击我。” 他的回答让司马智无所适从。 “我需要坏名声,这样我才能成为满身缺点,满身弱点的臣子,得到陛下最大限度信任。” 第305章 因果 司马智晃了晃脑子,“我就是个大老粗,什么都不懂,你也不用跟我解释。总之这人你觉得有用你就留下吧。” 曹大伴眼角含泪,默默的走在容棠后面,不怪他胆子小,他这样的身份,不走在容棠身边,随时怕人家杀了他向新政权表功。 李德全挤开他,“你给我起开,这是咱家的位置。” 曹大伴嗫嚅陪笑,“是,是。” 落后在他后面。 容棠无语,“李公公,你别欺负他。” 李德全酸溜溜道:“他谁呀!我可是你的监军,和大当家。” “大当家,他和你一样帮过我,初来皇城,对我多有照拂。” 李德全仔细思量自己帮过容棠什么,收过几次银子,传几次话,这也叫帮? 然后他自己心虚起来,赶紧把曹大伴拉回来和自己并行,“得嘞,小伯爷看得起你,某方面讲也是看得起咱们无根之人,我是不该多嘴的。不过咱家也警告你,你这身份太敏感,可不敢给小伯爷添麻烦,要是打量小伯爷保不住你了,自己咔嚓喽,咱家答应给你收尸掩埋。” 曹大伴眼泪汪汪,“谢李公公。” “得嘞,咱家看你比我小两岁,叫我李哥吧,回到上京,咱还有个何老大,巴结好他,指不定真能多活几年。咱们没根的跑出去,那也没活路……” 谆谆教诲,字字带泪。 接下来的时间,容棠宣布新军大部队解散,所有人回原籍讨生活去。 他这命令一下,大部队数万人如丧考妣,只道命不久矣。 最开始或被逼迫,或被引诱入了伍,都以为死掉是分分钟的事,谁知道这个安南伯名声虽然坏,做事倒有章程,并不逼迫难民舍命拼杀,反倒像是把他们养起来了,在饿死人的年月,给他们一口薄粥吊命。 现在他们习惯了这种节奏,不敢想回到一无所有的家,面临冬天即将到来,全家冻饿而死的命运。 绝望的哭嚎声回荡在凤鸣山一带,把容棠嚎得脑仁子疼,叫来了底下人,“没跟他们说会分银子和粮食吗?” 手下人面面相觑,他们说了呀,但普通兵士和难民都觉得分不了多少,还是害怕。 容棠没法,只得亲自写了告示让人出去念,载入军籍的五万人,除去他要带回的三千先锋军,其余的必须解散。 安置银子,不论男女大小,一人给二两,粮食也会平均分配,不够的话,他再想办法。 告示宣下去难民是安静了,容战几个心腹心思更重了。 容战道:“主子,银子倒也罢了,粮食是真没地方搞。现在所有能吃的加在一起只有七八十万斤,听着不少,平均分下来一个人不足两三斤。不说别的,咱们回北朝上京一路上也不少吃用……行,咱们一粒米不留,都分了,就这么点,难民拿回家也就撑十天半月,撑死了一个月。下月就入冬了,他们没有收成,有银子也换不来粮食,最终也得饿死。” 这就是难民接下来要面对的事了,如果不能搞到足够过冬的粮食,直至让他们撑到来年春天,那挽救他们于兵灾,也不过拖延了一些时日死去。 只怪这场灾祸发生在秋天,农作物无法再生长,就算有能过冬的作物,那也…… 他抱着脑袋思考,这样的气候有什么东西还能长一长,收一点填肚子。 菠菜,芫荽,油菜,只要能发出芽来略长一长,总能填填肚子的。 那现在就是种子的问题,把任务派下去搜罗种子,又蹲下来想别的方法。 四大护卫见主子抱着头蹲下,他们也抱着头蹲下,凤轻轻过来的时候都愣了,“你们都犯错了?” 容棠叹了一声,“缺粮食,这些不够过冬。” “你不是写了奏折要粮食?” “这事的关键是北朝粮食也不够,今秋上京附近也减产,难说能有多少运过来。再说等靠要面临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我不能把所有的指望都押在别人身上。” 凤轻轻慢慢的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有一个办法……” 容棠跳起来,“是什么?” 凤轻轻却不想回答,“容棠,你做的够多了,非要把这许多人的性命都揽在自己的因果里?” 容棠半晌道:“我愿意承受因果。” 凤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也难评,或许你就是因果本人,总之你想做什么,你便做,你的琴呢?” 玄龙如今由容万里保管,当他拿出来时,容慎的眼睛都亮了,他记起来了。 容棠显然也想起了那一幕,喃喃道:“原来真是玄龙的力量。” 凤轻轻道:“玄龙和囚凤是公孙玄门耗费无数心血炼制出来,我说过他们并非世俗力量可比。” 朝阳升起的时刻,他们已经端坐于凤鸣山一处山坳,远离了难民营的所在。 三千先锋军将他们团团围住,严阵以待。 凤轻轻脸色凝重,“你准备好了吗?我们真的会承受很大的因果。” 容棠道:“我准备好了。” 但立刻,他又道:“等一下。” 他起身,把佛珠挂在凤轻轻脖子上,“我一个人承受因果足够了。” 凤轻轻眼里噙着水雾,“我们开始吧!” 玄力透出指尖,拨响招魂曲,静逸的山峦好似响起了一阵悲鸣。 远处有龙吟凤鸣声唱和,甚至有人看到了太阳的光晕里出现了龙与凤的虚影,盘旋舞蹈。 “看那是什么?” 有人看到,有人看不到,有人听到,有人听不到,就在兵士们手足无措时,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 “天那快看,有蛇。” 士兵的惊呼没怎么引起骚乱,他们三千人,还怕区区蛇虫吗? “杀啊,快杀,天呐,好多蛇。” 天上也有,这么多鸟。” “我这里出来了兔子。” “娘唉,吓死人了,快砍。” 也不知这些动物平常都藏在哪,明明他们不间断打猎,自以为这处应该是灭绝了的。 三千人疯狂砍杀,不拘什么生灵,碰到刀口即是一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没什么活物出来了,容棠和凤轻轻就住了手。 容棠喷出一口血来,染红了玄龙琴。 “主子。” 四大护卫奔向他身边,担心的看他现状。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他毕竟对玄龙不熟悉,也疏于习练,精神力透支过度。” 凤轻走过来要为他渡力,他拒绝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最后估算了一下,各种虫蛇鸟兽死尸加在一起,足能有几万斤,这已经是把此地生灵尽数灭绝了。 容棠手都是抖的,一方面真的累,一方面心里也是真的畏惧,怪不得凤轻轻说会担上很大的因果。 他知道动物和人一样有生命权,屠杀动物某方面讲也是在破坏自然,早晚要还。 一声佛号在耳边响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306章 神穿幻象 容棠回眸,不知何时,圆净大师竟走到了面前。 容棠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向他解释,佛门中人向来讲究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扑罩灯,这样算是很大的杀孽了。 也不是他矫情,杀人都不眨眼了,杀些虫蛇鸟兽却无比心虚,究其原因,是因为此乃无辜。 都躲进山里不出来了,尽量不见人了,还被两把魔琴逼出来受死,上哪说理去? “大师,我……” 圆净大师默默盘坐下来,垂目念诵经文,搬动动物死尸的士兵路过他身边都感觉愧疚,但也不妨碍他们接着搬。 圆净大师念完经,眼神责备的看着他,“知道错了吗?” 容棠低头,“知道了。” “还会干吗?” 容棠头更低,“会。” 空气似乎都凝结了片刻。 圆净大师闭了闭眼,一切皆有定数,或许这是唯一逆转天命的方法。 “那你就接着干吧,记得完事之后念一遍往生咒。虽然这么说很卑鄙,但人命高于一切,老衲我也只能做个厚颜无耻的和尚。” 他把手伸向凤轻轻,凤轻轻把佛珠递给他。 圆净大师将佛珠缠绕在手上,以掌心贴着容棠的额,下一刻,容棠感觉眩晕,眼前出现了幻象。 到处是尸山血海,天地都是一片灰红,破败的皇都烟尘滚滚。 镜头拉远,周边方圆千里赤地,遍地饿殍,野狗啃食路边婴孩残破的身体,婴孩还没有死透,发出凄厉的哀嚎。 容棠惊的骇叫出声,“这是哪里?” 耳边是圆净大师虚无缥缈的声音,“这是上一个世界发生的事,老衲现在带你神穿,看一看那惨状,等你亲眼见过,你才知道要怎么做。” 凤轻轻美目轻扫,“这就是佛门的神穿?也是南宫衍上一世发生的事?” 圆净大师语气毫无波澜,“公孙无极,你心中的戾气比容棠还要重,看到这样的惨景竟然毫无触动。” 凤轻轻道:“只因我知道这是幻象。” “对你来说是幻象,但这是发生过的事。此件事一了,你必须去修行一段时间。” 凤轻轻撇嘴,“无所谓啊,我反正也有度牒,我就是一个带发修行的人。” 容棠愣了一会,好似浑身虚脱,“我知道了,让我……,出去……” 一声琴响,他回过神来,只见满地死物已经收拾干净,他不过是趴在玄龙上睡着了,碰响了琴弦。 他举目一望,问道:“圆净大师呢?” 身边的容万里茫然,“没有啊,哪有圆净大师。” “他没来?他没在这里念经超度生灵?” 容万里无语,“没有,不信你问旁人。” 四大护卫都说没有,容棠又扯了几个士兵问有没有见一个和尚,士兵奇怪道:“哪有和尚来?咱们把这一处山坳围的水泼不进,别说一个和尚,蚂蚁也爬不过来。” 否则他们三千号称精锐,都抹脖子算了。 凤轻轻担忧道:“你是不是太累了,做了梦?” 容棠擦汗,“或许吧。” 佛珠还在凤轻轻脖子上戴着,有没有被拿走,她应该很清楚。 或许真是自己太累了,做了一个前世今生的梦,可有了那个可怕的梦,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圆净大师说的对,人命高于一切,数十万人的生命值得他用未知因果去换。 就在他接受了这是一个梦时,凤轻轻道:“等这件事一了,我得找个地方修行一段时间,感觉我自己太过冷情,屠杀万千生灵没有一丝触动。” 容棠瞬间睁大眼。 “你怎么了?” 容棠回神,“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此间事了,我也该吃斋念佛,赎些罪过。” 他用赎罪这个词,凤轻轻好似很不适应,皱了一下眉,然后像被火烧似得,忽然把佛珠取下来一扔,“这什么鬼啊,烫死我了。” 容棠惊了一下,上前捡起佛珠,却也好像是刚从火里捡出来的栗子,烫死个人。 他想起上一次得罪佛爷还的愿,难道这回也被听去了?不行啊,他开玩笑的,忙不迭找补,“我半个月吃一次斋好不好?十天?五天?别搞我啊,我不能不吃肉的,不吃肉我会死的!半个月吃一次……吃一次肉行了吧?不让吃,我宁愿死了算了……” 正当他哀嚎着要躺地上撒个泼,佛珠冷了下来,容棠则是像被抽干了力气,眼神都透着绝望。 四大护卫围过来,“主子,你没事吧?” “没事,死不了,就是不想活了。” 关于主子为什么突然不想活了,四大护卫摸不着头脑,眼看着收拾干净要走了,容万里收好玄龙放进琴盒子,大部队收兵回营。 这一次狩猎虽然带回来的东西有点奇怪,但也都是肉啊,论养人,比粮食好几倍,当下喜出望外,分散了处理晾晒。 晚上就烤了肉,没有什么佐料,只撒了点粗盐巴,那也是喷喷香。 当然,这样的伙食也不是谁都能有,基本上也就是跟去狩猎的三千士兵人人有份,那也不过是一人分手指头长的一小截尝尝味道,其他普通士兵也就闻个味。 至于难民,那就是熬稀粥的大锅里扔几截煮一煮,各人碗里飘几星油花。 就这样,他们也感觉很幸福,要是每天粥里都有几星油花子,他们愿意追随小伯爷到地老天荒。 容棠当然和别人不同,他是管够,可他一看烤得焦黄的兔子腿,心里只是发堵。 “不吃。” 四大护卫着急,他们都吃了,主子不吃像什么话?就拱了容战来劝,“主子,这操劳的事还有很多,不吃不行啊,你要是垮了,咱们就更没主心骨了。” 容棠反正是吃不下,拿着个兔子腿几次送到嘴边又远离,一手捻佛珠,“不行了,吃不了一点,拿走,我要念经。” 四大护卫愁的不行,想让凤轻轻来劝劝他,走到凤轻轻帐篷外,就听里面喃喃自语,“真是奇怪,烤肉怎么不香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还进去吗? 前一天整的肉食消耗着,也存了些,这些显然也不够,容棠和凤轻轻必须转战多地继续绞杀自然生灵。容棠是一边愧疚,一边照杀不误,自以为受到了良心的煎熬,头发是一把一把的掉。 直到某一天,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随意扒拉了几下,手上带了大把的头发,满手毛绒绒,他才惊觉不对劲,这特么比化疗还厉害,他是要秃的节奏。 隔壁传来凤轻轻的尖叫,“我的头发……” 容棠闭了闭眼,果然…… 凤轻轻一阵旋风刮进来,“我不干了,我的头发快掉光了。” 容棠安抚她,“没事的,头发而已,过几天让莫神医开点药,很快会长回来的,比起别的,这样的因果还能承受。” 凤轻轻大吼,“不行,我可以死,但我不能秃,我是公孙无极。” 第307章 谁杀了他? 号称可以死但不可以秃的凤轻轻最终没有拗过容棠,帮着他在入冬之前,几乎把周边能填进肚子的所有活物都灭了个干净。 而他们俩的头发也在某一日彻底清洁溜溜,比剃刀刮的还干净。 遣散了最后一部分难民,容棠照见镜子里亮堂堂的脑壳子,眼前一黑又一黑。 凤轻轻终于不告而别了,她原本是个纯江湖人,不过是受了伤要屈就内宅,但不可能屈就一辈子。 回了城,司马智和宣宁帝派来接管的官员交接完,差不多收拾好行装,准备回去了。 征南进程很顺利,基本不怎么遇到反抗,甚至大军所到之处,有很多信息闭塞的地方还不知道南朝已经亡了,归顺可活,反抗即死,任谁都知道怎么选择。 都是南宫皇朝,效忠谁不是效忠?老百姓只想活下去,哪管谁当皇帝。 当然,司马智完全不想跟王彪争那种功劳了,在这场南征大战里,谁也越不过他去。 要说有一个,那也必须是容棠,爷俩好,谁立功都一样。 司马智冷不丁看到光溜溜的脑袋吃了一惊,“我天,你当和尚了?” 容棠想死不想活,语气幽幽,“差不多。” 司马智惊愕不已,“不行啊,你不能当和尚的,甜甜怎么办呢?” 他现在哪还有心思考虑那么多,多日来的疲惫,长时间的煎熬,让他困乏无比,他只想睡个好觉。 梦里依然是那可怕的场景,如果前世南宫衍遭遇的就是这种惨状,做为一个正常人远离是没有问题的。 最大的问题是他要走便走,走之前还要将所有物资都带走,就十分可恶。 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依然没有他的踪迹和消息传来,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容棠知道,那样的人,重活一世,不可能安于平凡,他会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靠着提前知道许多事,趋利避害,再登巅峰。 一觉醒来已是一天一夜之后了,他睁开眼,见床头上端端正正放着一顶假发髻。 不用说,是他的四大护卫给他置办的,古代已经有了很成熟的假发技艺,日常中也有不少发量稀的人掺假发式,只不过像他这样全秃的人戴假发的不多。 外头有些人声,容棠开口问道:“是谁呀?” 进来的是桂婆子,小心的跪在地上,“小伯爷,我们六小姐留书走了,你看这……老奴们怎么办呢?” “你们的身契没还给你们吗?” 另一个人就是赵大,其人虽然老实,但显然不适合继续待在他身边,他也不考虑带去北朝。 桂婆子道:“给是给了,但是老奴想去找儿子,您看这……” 她把自己的身契往前递了递,期待容棠接了。 容棠默了片刻,“交给容战吧。” 桂婆子喜出望外,愿意接,就是默认带她去找儿子了。 桂婆子退下,容棠让四大护卫准备出发,然而临行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去做,那就是前往大昭寺拜访圆净大师,问一问那幻象由来。 到底是他本人修行来的秘法,还是佛珠自带的外挂,他有没有可能打开一观。 拍了很久的寺门终于打开,小沙弥合十念佛,“施主所为何事?本寺闭门已经半年了,不接待香客。” 容棠合十还礼,“小师父,我是来拜访圆净大师,有些迷惑希望他帮忙解开。” 小沙弥道:“施主来晚了,祖师一个月前已经圆寂了。” 容棠吃了一惊,仔细一问具体时间,竟然就是圆净大师带他神穿幻象那日。 “祖师临去前给施主留了一封书信,待小僧去取来。” 容棠等了一会,小沙弥拿了信出来,不等道谢结束,寺门又重新关闭了。 打开信封,上半部分是一张图,一整串佛珠,和一颗单独的,略大的珠子,这是想告诉他,他手上的佛珠并不完整,还缺一颗主珠。 下面则是四句话: 要救命,先杀生。 要得善,已先恶。 前世因,今世果。 存死志,尚得活。 容棠咀嚼这几句话,一声苦笑,他可不就是在做吗,为救人,屠杀自然生灵,想要成为善人,先把自己变成恶人,至于前世今生的因果,他不想管了,反正无论如何,他要做的事也都做了。 回城之后接到新来官员的拜帖,相见之后两无言。 容棠率先打破沉默,“那什么,崔兄高升了哈!” 从一个七品郊县县令升到这里来做一把手,至少也是个五品州官,这真是质的飞跃。 崔羡第一眼看见他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废官们人人喊打喊杀,司马大人推荐他一定打好关系,据说未来官途顺遂的安南伯,竟然是老熟人容棠。 他对这个人真是很难评,要说他自己对容棠是没什么意见的,他能力排众人,遥遥领先于其他竞争对手脱颖而出,被派来这里做知州,都得益于他的惠民举措。普及水车,高镇长献上来的二茬稻,稍加运作,都成了他的加分项。 别的不说,单就仕途顺遂这一条,容棠就是他的贵人。 甚至直接做出这一切贡献的容棠本人,都未必能得到他的好处。 这一切都得益于他,他却是崔氏家族内部最恨的一个人,没有之一。 见他抿着嘴不说话,容棠在他面前摆摆手,“嗨,不说话就请回了,我还忙着。” 崔羡半晌道:“我大堂兄那事,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解释得当,你和崔家的恩怨或可抵消。” 他已经尽量给容棠提示,崔家嫡支最在意的嫡支长公子崔行舟的下落,如果容棠能给出满意答案,崔家也不是亏不起几万两的粮食。 “你这可是难倒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能让崔家满意, 如果他们想的是崔行舟还活着,那肯定是要失望的。” 崔羡心里一紧,但很快就接受了,失踪那么多年的人,死亡或许才是必然的。 “他怎么死的?” “肯定不是我杀了他。虽然有那个想动手的时刻。” 崔羡心里更不舒服,这话的意思,崔家嫡公子刚死了没多久。 “他到底怎么死的?你最好说清楚,做为朋友,我不想你面对崔氏家族的绞杀,这不是你能承受的。” 容棠叹气,“或许吧,皇朝易改,四姓不灭,你们崔家要想毁掉什么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你想听这个故事,有点长,要坐下来喝杯茶。” 一个瘸了腿的青年上前来换了热茶,崔羡看了他一眼。 “这个故事最开始是与他有关的,我给你复述一遍,不足的由他补充。” 容棠轻轻啜了一口茶,“这事要从春天一场清谈会说起……” “他的腿就是被崔家旁系几个子弟打折的,本来他会死,被一场雨救了,但他整个人也毁掉了,堂堂一甲状元,成了一个废人,又是谁杀了他?” 第308章 报应轮回 崔羡猛然看向瘸腿青年,脸上的肌肉极速跳动。 容棠感觉好笑,“崔大人这样看他,是替他可惜呢,还是以为他杀了崔行舟?我先回答你,不是。想知道崔行舟怎么死的,还要听另一个故事,一个世外桃源,观音村的故事。对了,来之前你吃饭了没有?如果吃了,可以出去抠一抠喉咙,免得一会不适。” 崔羡抿嘴看他,没有说话。 “那我开始了,这要从我们过江之后说起……” 等他把观音村的故事说完,崔羡完全抵受不住,跑出门去哇哇狂喷,苦胆水都哕干净了。 “所以你现在知道是谁杀了他?崔大人,据我所知,你也算是个好官,但好官在面对自家家族利益的时候,肯定也有自己的打算。我从来对谁没有天然的敌意,一切都是顺势而为,因为我相信因果,相信轮回。当然,崔大人是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崔大人要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 他把崔行舟的信物交到崔羡手上。 “我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时机把这个交给崔家人,由你转交也是一样的。” 崔羡是晃晃悠悠走的,送他出门的容战回来说,“他好像拐去郑大人府上了。” “嗯,崔先生在那里。” 转头看向萧破云,“你怨恨崔羡吗?” 萧破云苦笑,“照道理,我应该怨恨所有的崔家人,但崔家又有崔先生那样正直的老人,看这位小崔大人,他面相也不像坏人。” 容棠叹息,“这就是世家了,一个成功的氏族就是一个完整社会体系,包含了黑白和善恶两种颜色。为了维护家族利益,家主可以很恶,为了家族长久传承,他们也必须宣扬善。就是打残你的那几个崔氏子弟,他们也在学习圣贤思想,未来他们如果有可能成为先生,也是用仁孝教化学子。我现在在等崔羡的态度,他是大事化小,还是挑起恶战,这决定着我之后与世家周旋的策略。” 萧破云俯首,“破云愿永远追随伯爷。” 一切准备就绪,容棠带三千兵马回程,陆管家老泪纵横,这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主子又要走了。 容棠道:“先别惆怅了,我去之后,这安南伯的封号有可能作废,到时候你带人北上,那里总有你们的安身之所。” 陆管家抹了眼泪,他是真羡慕桂婆子。 司马智还要负责押送南帝棺椁,以及孙显斌一家回北朝上京受审,南帝的几个子女都外逃了,不押几个人过去给宣宁帝撒气,那火出不来。 其实孙家也没剩下几个人了,当时吏部大牢关押的人包括孙家,凤家,以及和他们两个家直接姻亲关系的一些人家,满满当当,养不过来。 后面皇城粮食越来越少,当然优先分给良民,这些人犯难免受了苛待,伙食差不说,量也少,加之内部分配不均,时间一久,连病带饿,死的七七八八。 四门外的乱葬岗扔满了尸体,容棠还为此下令集体掩埋,害怕滋生疫病。 死的人是不少,但总体上保住了七八成百姓人数,扪心自问,容棠对的起天地良心。 他一出城,全城百姓都松了一口气,老实说,这段时间的确因为他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也着实因为他少死了很多人,说爱戴,那肯定没有,说痛恨,倒也不至于。 见大部队走远,终于有人啐了一口,“真是个恶棍,把我家粮食都抢光了,让我们一天喝一顿稀粥吊命。” 有人骂,就有人听不顺,“怎么地?乱起来你那些粮食能保住吗?安南伯回来之前,多少人家被抢被杀,一个活口没留,你是也想落到那步境地吗?安南伯虽然抢粮食,那也不是吃独食,是集中起来大家吃了,吃不饱,都能活命。谁家都没有,也不会互相争夺,依我看挺好的。” 就有人把这位认出来,“杨大人?你不是谢大人家的姻亲吗?谢大人一家偷了二皇子跑了,犯了弥天大罪,你竟然还留在城里,不怕被新来的知州大人抓走?” 杨大人当然是得到谢大人通知的,可他心存侥幸,总以为设了新州,肯定缺少管理者,他能捡个漏,再做官员。 他也不想想,旧皇都撤了朝廷,只是一个州府了,哪里需要那么多官员?等着捡漏的又岂止他一个人? 被认出来,被出首,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杨大人慌了,“不是,我不是……” “什么不是,就是你,你夫人是谢大人的庶妹。就是你这样的瘟官,家里有粮食不往外拿,看见饿死人也不管不顾,哪里有一丝丝比得上安南伯?他自己府里的粮食都搬出来分了。” “对,他这样的瘟官,根本不配做官,哪里比得上马大人,和小徐大人,安南伯北上,就只带了他们两个,据说是能加官晋爵的。” 众人口吐飞沫议论声中,杨大人拨开人群往外跑,他不跑不行,他可不想被新知州惦记上,抓他顶谢家的包。 崔先生掀开车帘,听了一会百姓的议论,叹息着对崔羡道:“安南伯是个人物,老夫是既欣赏他,又惧怕他,此人的阳谋无解,我是十分不愿家族与他为敌。此去北地,会与大哥好好说说行舟的事,这对崔家来说并非是很体面的死法,能够无声无息的消弭最好。” 崔羡听着难受,崔行舟还是崔先生那一支的嫡系,于佛门自焚,竟然被认为死的不体面。 崔先生也知道这样说晚辈会寒了少年人的心,但氏族就是这样,可以死,名声不能坏。 崔家尤其不能担负“遭报应”这个说法。 崔羡道:“那二爷爷,谢家的事我要怎么处理?” 按说谢大人把二皇子拐跑了,几乎等于和北朝宣宁帝对着干,做为新知州,他应该继续发海捕公文四海寻踪。 崔先生一听就心里发麻,无解,无解。 “你该追捕追捕,但肯定不能真逮回来,这几家抓住谁都是灭族的死罪。至于后续,就糊涂着过吧,左右需要向宣宁皇帝解释的是谢太傅,不是咱们崔家。” 崔羡应一声,替崔先生拉好帘子,拱手送行。 不远处,郑九也带出了自家人马,同崔先生一同上路,有他保护,崔先生安全无虞。 忽有一匹马自南向北而来,在郑九身边立定,递给他一封书信。 郑长看过,突然一手捂胸,喷出一口血来,软倒在马上。 崔先生听到动静下车,让人将他扶入车内,厉声喝问送信人,“是谁让你送的信,你要害死你主子吗?” 送信人几乎吓坏了,跪地接求饶,“小人是上原庄子上的管事,日前大奶奶死了,让小人送信来,问能否到她坟前一站,大奶奶就死而无憾了。” 第309章 绝笔 崔先生一脚踹向他,目露凶芒,“住口,什么死而无憾?大奶奶是谁,你家大人又是谁,你会不会说话?你是收了林氏多少好处给她传这个话?来人,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来人恐惧变脸,还在狡辩,“小人没有收受大奶奶好处,是大奶奶太可怜了,临死让小人送一封信,小人觉得大奶奶怎么说也是大人的大嫂……饶命,饶命……” 呼嚎声中被郑九的护卫拖了下去,一番逼供,招了实情。 北朝大军渡江后两天,就有北朝上京的人去到上原庄子上见了林芷毓,又是送粮,又是请郎中给林氏治疗。 只不过林氏重度抑郁,再怎么样也是半死不活。而庄子上的人贪图饱腹,没有将这事报给郑九。 前日林芷毓得知郑九就要北上,没有提及她,又哭又笑,闹了一夜后,写下绝笔书信,服毒自尽了,目前尸首还停在那里。管事不知道怎么办,失了分寸,着急忙慌的就来通知郑九,还冒冒失失的带了绝笔书信给他看,说出那番引人遐思的言语。 崔先生气得大骂,“是特么真蠢,还是被人教唆,打死了到地府反省去吧。” 把个老头子都气得骂脏话了。 他抖着手打开那封沾了血的信,稍微一想就知道不是他该看的,可不看的话,他就不知道怎破局。 “郑郎,那年与君初相识,便觉春风十里不如你,但造化弄人,你与我终成叔嫂……过往种种已如云烟,闻凤乡君曾立誓约,除非罪妾伏法,否则终身不嫁郑郎。罪妾百死难赎,今为君奉上项上人头,以为君提亲之聘,惟愿君与心爱之人永结连理,展翅同飞。罪妾林氏泣血三叩。” 看完,崔先生浑身颤抖,直道完球了。 别说郑九,就是他这个老头子也抵不住这样疯狂的拿命告白,别人都以为郑九冷心冷情,做为老师,他最知道这货是个情种。 “冤孽,郑九,你怎么被妖孽缠了身?” 城里最有名的大夫是莫神医,但他已经跟安南伯容棠随军走了,被请来给郑九把脉的是孙太医,当然,现在也不是太医了。 “郑大人是伤了心脉了,要好好休养,以后不能受大刺激,不然郁郁寡欢,寿数不永。” 崔先生心肝都颤,他教了这么多年的,文采武功俱佳的得意门生,就这样给搞垮了身子。 其后就是考虑要不要让郑九去上原见林氏最后一面,依崔先生的意思,那肯定是不同意,他都恨死了那个毒妇,怎么肯让郑九去见? 唐师爷却有他的考虑,“林氏是可恶,但显然她的手段起了作用,大人已经受了影响,不去见最后一面,日后想起来,还是个影响终身的遗憾,” “可万一见了刺激更大呢?”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郑老太太缩着脖子说了句,“九郎心里最爱的还是凤家的六小姐,他对林氏没有男女之情,不然当年也不会把他推给大郎。” 崔先生仔细问过,才知道当年林氏曾给郑九下药,郑九不喜欢她,顺势让郑家大郎中了招,成全了一对怨偶。 崔先生更不懂了,他自己不喜欢的,怎么还受这么大刺激,看向唐师爷时,唐师爷眼神闪烁,“别看我呀?我也没招过小姑娘。” 最后一致决定,不去上原见林氏了,死都死了,掩埋就是,人死万事空,郑家以后不会有她只言片语。 一行人上路,已经是晚于大军一个时辰,郑九受了损伤,整个队伍的战力大打折扣,现在他们考虑追上容棠等人,一路同行,安全也有保障。 郑九的护卫,和郑长宁留下的几个北朝接应的家丁围绕在四周,几十个人护着五辆马车疾驰,一刻不停的循着大军走过的痕迹追去。 郑九喝了药睡着,半路被颠醒,还有些回不过神,“怎么了?马车这么快!” 唐师爷见他醒了,舒了口气,“耽误了点时间,要去追上军队,现在大环境不好,难说不会遇到小股劫匪。” 容棠带人到处围捕收编,到底时日浅,有个别躲起来的也说不定。 郑九脸色暗淡,知道这是离上原越来越远了,不过,到底也没说一定要去给林氏送葬。 唐师爷松了口气,最怕这货恋爱脑上头,不管不顾要去看前大嫂。当着北朝郑府家丁的面,这个郑二公子还没回到郑家,那和寡嫂勾搭的臭名声就该传出去了。 “郑九,你不是个蠢的,林氏她也不是个善的。这个时候给你写这封信,造成你这样的后果,其心可诛,还有北边郑家,到底谁希望你回去,谁不希望你回去,你心里要有数。” 郑氏嫡次子,上头有个残疾的嫡长兄,下面有个有军职的庶弟,谁希望他回去争夺家产? 郑九苦笑,二十年没见了,亲情还留下多少,他也不知道。 容棠的行军路线很特别,郑家人紧赶慢赶,第三天在密州水库泄洪河口追上了,由于过河较慢,等了好一会,才轮到他们。 前面大部队也有马车,都是人下来走,空车抬过去。郑家人依样画葫芦,也学着抬车。前面的人报给容棠,容棠还派了百十个人过来,一次性把五辆马车都抬过了对岸。 唐师爷代表郑家去道谢,容棠给了他一句,“自己人,不用客气。” 等唐师爷回转,司马智问道:“和郑家怎么是自己人了?” 容棠道:“不是和郑家,是唐家。” 他指了指唐师爷道:“唐家长房嫡长子唐出云,唐远泽的儿子,为了查他爹的案子,在南朝潜伏了十几年。他这也算替他爹报了仇,也给二十年前的一桩悬案结了案,回去之后,陛下怎么都会有些表示的。” 司马智嘶了一声,“甜甜的大堂兄!这有热闹看了。” “怎么说?” “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唐家二房一直欺负大房。唐大人死后,朝廷给他那一房赐了个小爵位,被二房惦记了许多年,咱们出发南征的时候,二房正逼迫唐家大夫人过继唐步云继承爵位。等这位真的唐大公子带着功劳回去了,那二房……” 容棠笑出声来,“那就精彩了。” 没走多远的唐师爷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这么好笑,还回头看了一眼。 又过了一天,容棠的三千兵马,司马智押送犯人的一千人,及零零散散跟着北上的个别家庭,通过铁索桥,平安踏上北地。 南越历二十二年秋,历时二十二年的分裂结束,大越重归一统。南宫衍前世经历的水患,干旱,蝗灾,流民乱京,北朝破城后屠城,俘虏皇子折辱,尸山血海,这一世都没有发生。 第310章 求医 过江之后休整,崔先生还在为这座凭空架起来的铁索桥感慨,“这个安南伯真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样的法子他也能想出来。” 虽是绕了些远路,过江却容易很多,想必比别的队伍更快到达北朝上京。 现在有空闲了,就带郑九去找莫神医看诊。 空地上临时搭建了帐篷,容棠正在给一干下属开会,除了惯常的那批人,又多了曹大伴,莫神医,马大人和徐向东。 容棠展开新绘的舆图,指着一点道:“咱们现在在这里。前头两趟往返,这一带都是无人区,但咱们这一路过来,看到了有人经过的痕迹,我猜想是一部分遭灾的百姓发现了这个新桥,从这里过了江,来到了北地。” 马大人和徐向东表示同意,南边不管怎样说都是乱局,虽然日子都不好过,江北至少还算安定,不排除有人迁徙过来。 马大人问道:“那要怎么办呢?咱们要是遇到了,是带着走呢,还是就近安置?” 容棠很满意他的问题,之所以愿意带上马大人一家北上,是觉得马大人为官清正,夫妻俩心善,儿女三观也正常。这样的人不该被官场横流给淹没,他愿意给他机会发光发热。 “就算把他们带回上京附近,也是要找地方安置的,我的意思是这一带地广人稀,可以找到相应的资源让他们就地重建家园。银子不是问题,粮食吗……”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苦笑,“也能想想办法。” (四野蛇虫走兽:问候你十八代) 马大人也点头,“是啊,就是朝廷,也是会综合考虑,把一些人多的地方迁一批过来,总不能让这一带成千里荒野。” 举目望去,四野渺无人烟,野草倒是繁茂,就是要入冬了,半数枯萎。 ”我是这么想的,马大人,你去了上京,就算能继续为官,职位也不会很高,充其量是个农官,又累,也不怎么有前途。反正这一带都空着,未来一定会设置新州府,不如我推举你在此地做个基层地方官,少了说可能是七品,大了说,也有可能四五品。你和夫人在此地安置流民,别的不好说,至少是一地最高长官,不受人辖制。至于令公子和小姐,我可以在京城给大人谋一个宅子,公子可以继续读书科考,小姐可以在上京寻个婆家。当然,这都是咱们在这里的闲谈,最终结果,还得要见了陛下才有章程。” 马大人喜忧参半,他心里不是不知道,留在南朝等着钻营重新为官的那些同僚基本都完蛋了,只有他这个往日无权无势的小官偶然得了安南伯青睐,愿意给他一份保举荐书,有继续为官的可能性。 不是贪恋富贵,是一旦失去了官位,他们家的阶层立即从士族跌至农户,老两口子就算了,孩子们的前途就毁了。 旁的不说,拱手道了谢。 “至于徐头,你继续当马大人的副手,没有意见吧?” 徐头也拱了拱手,虽然心里仍然感觉容棠有说不出的别扭,但这个人哪怕全身都是毛病,对自己和马大人是没有问题的。 商量的差不多,其实也没别人什么事,就是给人一种感觉吧,我是自己人,是小伯爷心腹这样子。 崔先生带人来求医,众人一看没啥事了,鱼贯而出,崔先生看着几十个人还怪惊讶。走进帐篷里,里面只余八个人,容棠,四大护卫,俩太监,莫神医。 崔先生拱手,“安南伯,小九病了,不能见风,你看这……” 这叫个什么事,把主人赶走了。 容棠带人出去,临走不忘对莫神医道:“诊费一百两,治得好加钱,治不好不退,谁要敢胁迫你,治死他,我给你兜底。” 他从郑九身边走过去,两个人眼睛里都崩出火星子,然后不想看到对方,扭脸。 崔先生和莫神医都很无语,这俩货是怎么别上的? 莫神医给郑九把了脉道:“郁结于心了。其实还是你上一次生病没好利索,又不知被什么事激发了郁气。能说说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 望闻问切,八卦也是其中重要一环。 崔先生不知如何开口,唐师爷十分坦诚道:“他喜欢的拒绝了他,他不喜欢的死缠着他。” 郑九狠瞪了他一眼,“莫神医,我觉还是上次生病的病根子,自从上次生病,做了一个梦,虽然醒过来不记得了,但我整个人也好像死过一样,脑子成了空白,没有了方向,一天天只想在家待着。” 莫神医在南朝皇都也待了小一年,约莫听说过郑九和凤六的一些传言,而郑家内宅那些事虽然隐晦,结合凤六那一次遇刺受伤,郑家大奶奶被送回乡下庄子,他也猜得三两分。 “这还是存了郁气啊,感觉没了力气,干什么都没精神。” 郑九苦笑,“也不是没力气。算了,心没有力气。我感觉那一次应该死掉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死,所以也不知道未来怎么活。” 莫神医虽是一辈子没成亲的老头子,也明白郑九是因为失恋伤了心,俗称相思疾。可郑九身份摆在那,又不能说他害相思,只能从另外的角度开解他。 “郑大人上次生病之前难道对未来没有计划吗?难道生病让郑大人失忆了?既然没死成,那就按照原来的计划接着活呗,怎么就没有目标?目标就在那里,又没有消失不见,你不去努力争取,时间久了目标就真的消失了。” 一语双关,说的够含蓄。 唐师爷自有他的理解,“就是啊,凤六小姐只是出家了,又不是出嫁了,怎么就不能再争取了?你看开一点,世上好女子千千万,这个拒绝你,未必所有人都拒绝你,追求的多了,总有一个会同意的。” 郑九感觉喉咙发痒,唐出云这货是嫌他吐血吐得少,死的不够快吗? 他没好气道:“不会宽慰人就别说话,除非你想让我死,好继承我的儿子。” 唐出云道:“我这是以毒攻毒,让你清醒一点。同样是男人,人家安南伯比你小一轮,都比你看得开。他也追求过凤六小姐,不也没成功,也没见人家要死要活,莫神医我说的对不对?” 莫神医面容古怪,眼神闪烁,“安南伯他……” 憋死老头子算了。 郑九气道:“那就让他进来开解开解我,我也学学他那左右逢迎的手段。” 郁气结心,怕得是不肯说话,这样吵啊吵,倒是散郁气的法子,崔先生也不傻,知道唐师爷也懂医理,这办法说不定管用。 立即走了出去,找到容棠如此这般一说。 容棠古怪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给他舒解失恋苦闷?” 第311章 妖孽 这特么是什么事啊,他是做了什么孽,要去给分手的前男友做心理疏导? 关键是,他还因为受了别的女人影响,才郁气结心。 怎不去死了算了。 他正要拒绝,帐篷里传来郑九的声音,“安南伯,是个男人就过来说清楚,我郑九是哪里不如你,就连我的师爷都拿你来敲打我?” 容棠一撸袖子,旋风一般冲进去,用手指着郑九,“我让你死的瞑目。问吧!” 喘息两声改口,“等一下,是你要求医,该我问你。” 眼见得郑九憋的脸红,就是不肯说话,唐出云附耳说出了原因。 片刻的时间,容棠已经冷静下来。 郑九这种情况,其实已经算是一种心理疾病,失恋,只是一个诱因。 “郑九,你确定你不喜欢林芷毓?” 郑九抿嘴不吱声,唐出云代他应道:“确定,以及肯定。我从小和他一处,最了解他不过,他是个外表冷情,内心骚冒烟的货。他不喜欢闺阁里面规规矩矩,寡淡无趣的女子,喜欢那种……那种……” 容棠闭了一下眼,“看起来叛逆的,不好操控的。” 就像他刚穿过来夜夜爬墙的凤六。 唐师爷眼神一亮,“对,就是那样。他曾经为见一个女孩子半夜里不睡觉去爬人家墙,就像个发情的小公猫,回来兴奋的把我摇醒,给我说他的感受。虽然我不止一次想抽他,但他那阵子就像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很有活力,就没忍心。” 郑九脸色一白,更想吐血了,这是把他的脸皮撕成丝瓜秧的节奏。 容棠语气淡淡,“恕我直言,人家姑娘未必喜欢一个男人大半夜骚扰,毕竟这个世道礼教严苛,他一个男人最多落个风流韵事,姑娘可就毁了。” 唐师爷呆了一下,不得不替郑九描补一下,“可能他觉得轻功超绝,不会影响到姑娘名声。” “然后呢?就算被人发现了,郑大人只需要派媒人上门提亲,这丑事就变成佳话了?郑大人不考虑人家愿意不愿意吗?还是郑大人觉得,只要自己愿意了,姑娘愿意不愿意无所谓?” 唐师爷描补不了了,“呃……” “你看,这就是大男子主义让人反感的地方,什么都是围绕你来转的,你只想追求自己的自由,但其实,人家姑娘也有拒绝的自由。” 帐篷内死寂。 “郑大人,这是不是超出了你的认知?毕竟你们世家大族,不,哪怕普通人家教育女儿的理念也是三从四德,女人是男人的附属物品,不该有独立的思想。只要你郑大人抛出绣球,哪怕是那个有叛逆思想的凤小姐,也该感激涕零的答应,而不是拒绝。我说的对不对?” 郑九眼前一黑又一黑,他能说不对吗?他喜欢凤六是真,但一再逼迫也是真。 “你既喜欢一个有叛逆思想的女子,却也无法接受她名声上有污点,因此她和胡世子有了一点身体碰触后,你感觉她不纯洁了,立马停止提亲行为,我说的对不对?” 郑九脸色一暗,“我看得清楚,她是故意的。” “是啊,因为她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们这些世家公子啊,从小就被灌输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把男女情事看得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对了,你们管这叫什么来着?” 崔先生吐了一口气,“妖孽。” “是啊,妖孽。存天理灭人欲原本是说让一个人压制不该有的贪婪欲望,依照天地伦理来做人做事,本质上也没有错,但不知为何,很多人以为这人欲就单单指情事……也不知道是谁的心更脏。更可怕的是,世人都把这奉为圣人的至理名言,圣人都感觉冤枉。” 崔先生沉默了,好似他也这么认为的,但仔细一想,安南伯的解释更正确也更全面。 “郑大人你啊,受这样的教育长大,所以外表冷情。但就像唐师爷说的,你又闷骚,无比渴望一份热烈的情感点亮你平淡如水的生命。你选中了凤六,奈何你不符合凤六择偶标准,这么说吧,热烈的情感,也需要双向奔赴才美好,一厢情愿,那叫骚扰。当然,我不是贬低郑大人,你是人中龙凤,万千少女的梦想,是凤六她不适合你。” 郑九表情略微扭曲,“她明明可以做的很好的,可她就是不愿意为我做。” 容棠摊手,“你看看,这就像你在鸭子群里找一只天鹅,找到之后,又要求天鹅伪装成鸭子。你总是要求她委屈自己,屈就在你的后院。” “她总是要嫁人的,总是要留在谁的后院,我又差在哪里?” 容棠感觉心累的不行,“她不是非要嫁人的。她是天上的凤,你是海底的龙。她有更加广阔的天地,而你,看似拥有广袤的大海,其实也被大海永远束缚。你和她的差距从来不是年龄,也不是门第,是精神维度。这么说吧,她有自由的灵魂,而你没有,你是郑家的继承人,是礼教的传承人,唯独不是你自己。” 郑九突然想发笑,“自由?你怎么界定自由?你觉得我不自由吗?真是荒唐!” 他啊,郑九,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拦住他的? 容棠缓缓的道:“这也是我和你的不同。你追求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我追求的是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的自由。道不同不相为谋,大抵就是这样了。郑大人,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快点问,一会要拔营了。” 郑九没有问话,唐师爷却有些疑惑,“这货明明不喜欢林氏,可总是会被他影响,也是怪事。” “这其实很好解释。就像你说的,郑大人闷骚,渴望热烈的情感。林氏如此不管不顾的火热已经打动了他的心,他虽然不爱林氏,却享受她如火的恋慕。他的亡妻,和被林氏害死的两任未婚妻,都没有给他这么强烈的情感刺激。难说林氏做的事他一点不知情,却因为享受一个女人疯狂的爱恋,让他选择装聋作哑罢了。事情被爆出来,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杀了林氏这个祸患给死者公道,而是首先考虑郑家的名声。其实你问问他,未尝没有继续留着林氏,让他继续感受被人热爱的虚荣感。林氏何尝不了解他,写这样一封信,死在她最爱郑大人的时刻,她就在郑大人心里结成了一棵玉树,自此以后,哪怕是凤六,也不可能从郑大人心里将她拔除。” 这样的后果,唐师爷和崔先生之前也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但绝没有容棠说的这么尖锐透彻。 郑九一个没忍住,又喷一口血来,唐师爷惊叫,“你杀人就杀人,别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