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三婚了》 第1页 [现代情感] 《一觉醒来我三婚了》作者:阮阮阮烟罗【完结】 文案 一次落水昏迷后,我失去了整整八年的记忆。 记忆里,我是未出嫁的少女,是沈皇后的女官,皇后娘娘临终前託付我照料太子,未满十岁的小太子在母后的吩咐下,泪眼婆娑地唤我「小姨」。 然而甦醒时,我年纪轻轻就已三嫁,是全京城名声最坏的轻浮女子,昔日哭唧唧的小太子已是十六岁的少年,也是我的第三任丈夫。 这八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十分惊悚。 1 小姨只是一个曾经的称唿,女主和男主没有半点亲戚关系。 2 男主比女主小八岁,绿茶味黑莲花,身心只女主一个。女主真嫁过两次,和其中一任前夫曾是身心意义上的夫妻。 第01章 第 1 章 天擦黑时,在王府坐了一天的我,眼见萧绎亲自去厨房为我煲汤,终是坐不下去了。 「我出去走走,不在府内用晚饭,你们去告诉王爷,请王爷不必煲汤也不必等我,早些用膳歇息。」 给府内侍女留下这一句后,我负着天大的亏心事,逃跑似的,拉着绿璃就往外走。 绿璃听我话牵来马车,问:「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因不知该如何面对为我洗手作羹汤的萧绎,想先离开晋王府,离开萧绎一段时间。 「随意吧。」我嘆了口气道。 绿璃却认真问:「随意在哪里?」 心慌意乱之下,我都忘了绿璃是一根筋的痴心智,理解不了含煳不清的话,必得旁人将话说得敞亮清楚。 找个茶楼酒馆之类的地方坐一坐吧,这样想时,一个酒肆的名字,自然而然地从我舌尖滚了出来,「春醪亭。」 绿璃像知道这地方,也不问我具体地点,「哦」了一声,就扶我上车,扬起马鞭,驱车前行。 我却不知这春醪亭到底在哪里,我现有记忆的十六年人生里,未曾去过春醪亭。尽管我如今不是十六岁,而是二十四岁。 昨日黄昏,年纪二十有四、身为晋王妃的我,在自家府邸游园时,不慎脚滑摔进了池子里。 虽然被人及时捞上来了,虽然性命无虞,但在昏睡了一夜醒来后,我失忆了,失忆了整整八年,以为自己才十六岁,尚是沈皇后的女官。 十六岁的我,记忆还停留在沈皇后撒手人寰的那一天,沈皇后临终前将太子託付给我照料,并让太子唤我为「小姨」。 我记忆中的最后画面,是八岁的小太子萧绎,在母后的吩咐下,泪眼婆娑地仰面望我,他哽咽着唤我「小姨」,晶莹的泪珠簌簌滚落。 而二十四岁的我,在落水昏睡一夜醒来后,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萧绎。萧绎已不是哭泣的孩童,他年纪十六,是风姿如玉的少年,身份不仅从太子降为了晋王,还成了我的夫君。 准确地说,是第三任夫君。 据绿璃所说,我在嫁给萧绎前,已嫁过两次。 第一次,在我十六岁那年、沈皇后薨逝数月后,我嫁给礼部尚书谢守仁,谢尚书在我嫁过去后没多久就病逝了,此后我开始在谢家守寡。 守寡的那几年里,我渐渐守出了名声,因我身为寡妇却春心暗动、不安于室,常出门与纨绔子弟宴饮厮混,以至京中小儿都知谢家孀妇有多放荡轻浮。 在此期间,我结识了博阳侯世子云峥,与云世子渐渐打得火热。 二十岁那年,我正式出了谢家的门,嫁给了云峥,成了博阳侯世子夫人。 此事已足够震惊世人,而在与云峥结缡三载后,去年冬天,我以云世子夫人身份,与人私通的丑闻,再一次令世人瞠目结舌。 本来早就名声败坏的我,婚内与人私通,虽是无德之举,但也不算出人意表,不至引起轩然大波,可我那私通对象,竟是昔日旧主,比我小上八岁的东宫太子萧绎。 此事一经爆出,立即传遍朝野,震惊天下。民间热议如沸,百姓们恨不得拉我这淫妇去浸猪笼时,萧绎这奸夫,也在朝堂上遭到了严厉声讨,不少朝臣集体上谏,道太子失德,难为天下表率,甚有大臣直接就跪求皇帝,废太子,正人心。 也许若萧绎在此时下道罪己诏,与我这淫妇一刀两断,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萧绎却坚持要娶我为妻,于是此事最终的结果便是,我与云峥和离,萧绎太子之位被废,我与萧绎成了晋王与晋王妃。 因萧绎为个人私情,失去了储君之位、失去了皇位与江山,时人将我与萧绎的这场私通,讽喻为倾国之恋,京城市井街头甚有童谣唱出,道:「谢家妇,云氏妻,堕东宫,坠尘泥。」 自此,倾国盪妇虞嬿婉之名,天下无人不知。 我的名声烂若淤泥也就罢了,我并不在乎,可萧绎原本清白的好名声,也随着我坏了。 本来萧绎虽身体病弱,但因性情温良、行事仁厚,在百姓心目中圣洁如白莲花般。在与我丑事传出、并执意娶我为妻后,他非议缠身,大失民心。 不是每位皇子都可做个富贵闲人,萧绎若无太子之位,若无民众支持,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当年沈皇后临终时之所以会将萧绎託付给我一小小女官,实是因无可奈何,因她虽贵为中宫,实际却是副空架子,身后无一人可倚仗託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沈皇后的父兄早年就战死沙场,沈皇后既族内无人,又与皇帝夫妻情淡,皇帝宠爱秦贵妃,秦家在前朝势力深厚,而秦贵妃本人又育有一女二子。 沈皇后知道,她一死,中宫之位就是贵妃秦氏的。沈皇后担心爱子遭到秦氏戕害,临终前託孤于我,希望我能陪伴照顾萧绎,希望萧绎能平安长大,避过来自秦氏的明枪暗箭,最终坐上景朝皇位。 只有登上帝位、权掌天下,才能真正的平安。东宫是通往帝位的唯一途径,而民心是势单力薄的萧绎,所背靠的最坚实的倚仗,然而我为满足一己情欲,勾引少年萧绎,把萧绎的太子之位勾没了,名声也勾坏了。 沈皇后对我有大恩,我却做出这样的事来,对不起沈皇后,也对不住萧绎,又如何能在晋王府中安坐,安心地看着萧绎为我洗手作羹汤。 自沈皇后病逝,至我成为晋王妃的这八年里,诸事我皆不记得,都是由绿璃今日白天讲与我听的。尽管期间听得我目瞪口呆,但我不会有半分怀疑绿璃话中的真假。 绿璃不会对我说谎。绿璃六七岁时就因病烧坏了脑袋,被家人抛弃,流浪街头。在我将她带到虞家收留后,心智痴诚的绿璃,从此就只认我一个人。 心智有缺的绿璃,待我是一根筋的赤诚。因在与我初见时,旁人令她唤我为「小姐」,从此她再不改口,哪怕在我离开虞家,将她带到沈皇后宫中后,她也依然对我一口一个「小姐」地叫着。 如今我是晋王妃,绿璃仍唤我为「小姐」,想来我在谢家、云家为妇时,她都是这样唤我。 这八年不仅对我来说是沧海桑田,对萧绎、云峥等人、对旁观看戏的世人,也是世事多变迁,独独对绿璃来说没甚变化。 谢夫人也好,云夫人也好,虞女官也罢,晋王妃也罢,小姐都还是她的小姐,小姐一直和她一起,没有一天分开过。 我想得感慨,撩起半幅车门帘,看向正驾车的绿璃。我现存的十六岁记忆里,绿璃还是憨纯的少女,而眼前的绿璃,虽心智仍如痴童,但容貌是结结实实长了八岁,已是二十余岁的大姑娘了。 想得动情的我,忍不住要对绿璃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时,转念又想绿璃听不明白,话头也跟着转了,「等到春醪亭酒肆,点个烧鸡给你吃好不好?」 华灯初上的京城夜色中,绿璃一声欢唿,「好耶!」 马车走了约半个时辰后,在敦泰坊四合街角停了下来,我扶着绿璃的手下了马车,见眼前就是春醪亭酒肆了。 与京中繁华酒楼相比,这间酒肆只巴掌大点地方,连正经门匾也无,就门口挂了块小木牌,上书着的「春醪亭」三字,都已斑驳掉漆了。 然而地方虽偏虽小,酒菜味道却似不错,我与绿璃走进肆中时,见肆内生意兴隆,乌泱泱坐满了酒客,只近角落处还有一两张小桌空着。 酒肆小二见有客至,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边致歉笑说「对不住贵客」,边客气地引我和绿璃往角落里的空桌走。 酒肆中的酒客,多是布衣出身的贩夫走卒,但角落处却坐有一名锦衣公子,身着紫罗云丝袍,腰束白玉蹀躞带,通身气度不凡,手边还放有一柄镂金宝剑。 因这般人物当是恣情任性、鲜衣怒马,骑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身在这简陋小店就似尘土中的明珠、黑夜里的萤火虫,实在太过扎眼,我在走近前去时,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锦衣公子似无所觉,头也未抬,仍是垂眸慢饮着杯中酒。而他身后侍立的随从,却悄悄抬眸看我一眼,又落下看他家公子,又悄抬眸看我,又落下看他家公子。 眼珠子似乎很忙,但不知为何要这么忙。 我心觉有一丝古怪时,衣袖忽被人轻牵了下。是身边的绿璃,她眼巴巴地望着我道:「小姐,烧鸡……」 小二已将桌子掸干净了,我在与锦衣公子相邻的角落小桌前坐了,向小二吩咐道:「来一壶淡酒,一只烧鸡。」 小二动作麻利,应一声后,很快就将淡酒和烧鸡送来。我因仍被那八年记忆深深震慑着,没有享用的心思,就边看绿璃大快朵颐,边抿着一杯淡酒、暗想心事。 却也没法静心细想,因酒肆嘈杂得很,酒客们多已喝得半醉,借着醉劲畅所欲言,拉扯着京中新鲜事当下酒菜,人声鼎沸。 连聊了近来京中几桩新鲜事后,有几个五大三粗的酒客,似乎觉得都不够带劲,又将话题转到了晋王夫妇身上,聊起了我与萧绎去年冬天的那场婚礼。 一酒客挑着眉毛坏笑道:「晋王成亲,王孙公子们理当上门祝贺,你们说,那些送礼的宾客里,有没有云世子啊?」 另一酒客就捋着山羊鬍,「嘿」地一声,「要我是云世子,我就在婚礼上送那女人一瓶砒霜,毒死她个红杏出墙的盪妇!」 「砒霜也是便宜了她」,又有酒客横眉竖眼地拍桌子大嚷,「对付这样不忠于丈夫的女子,当拉着她游街示众,游她个三天三夜,再浸猪笼,以儆效尤,看天下还有哪个女子敢不守妇道!」 我听着那几个酒客你一言我一语地对我进行声讨,个个义愤填膺地唾沫横飞、满脸通红,好似我给博阳侯世子云峥的那顶绿帽子,是戴在他们头上,他们联起手来,不仅是要对我进行围剿,还要围剿所有可能离开丈夫的女人,要天下所有女人都得对男子死心塌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对我过去八年屡次出墙的轻浮行径,我原是有几分心虚的,但此刻听这几个人大放厥词,我逆反之心上来,憋不住腹诽,朝绿璃说道:「男子既三妻四妾,为何又非要女子忠贞至死呢,人这一世长久着,女子中途变心,多爱几个人,是很正常的事嘛。」 原是我说什么,绿璃都会说「小姐说得对」,但这会儿,她的嘴巴里塞满了香喷喷的烧鸡肉,说不出话来,只能一边努力往下咽,一边真诚地「嗯」了一声。 我得到肯定,又继续道:「依我看,女子若变心,男子当做的不是想着抓人浸猪笼,而是当好生自我反省,反省他自己是否是不值得被爱,女子才会绝情离开。」 这一回,未等得到来自绿璃的肯定,我就先感觉到一道锐利如雪刃的冰冷眸光,不是来自那几个五大三粗的酒客,而是就来自我的邻桌,来自那沉默饮酒的锦衣公子。 他抬起眸子看我,双目幽沉神情莫测。而他身后的随从,面色明显地浮起忧虑,目光飞快地在我和锦衣公子之间掠来掠去,两只手都绞在了一起,好像在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我不懂那随从在担心什么,也看不明白那锦衣公子的眼神,就感觉心里被这公子盯看得毛毛的,全身不自在时,还止不住微微发冷。 虽不明白,但出门在外,宜结善缘而非恶缘。我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轻咳一声,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意,对锦衣公子道:「相逢即是缘,这位公子,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 我自认为态度和气,言辞客气,十分地礼貌得体,可为何,为何在我话音落下后,锦衣公子幽沉双目陡然雪焰盈然,他冷笑一声,竟起身掣出手边长剑,挟凛冽杀意,向我走来。 第02章 第 2 章 三尺长剑,出鞘泠然有声,嘈杂的酒肆瞬间就安静了不少,连那几个大放厥词的酒客都收了声,似酒醒了大半,怔愣地望向执剑的锦衣公子。 我亦惊怔,怔看那锦衣公子提剑向我走来,唇际衔着冷笑,而寒沉的眸底燃起怨恨的火焰,「我说过,你若再招惹我,我就杀了你!」 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只是邀你喝杯酒而已,这算什么招惹,为何要杀? 我尚因震惊迷茫而未有所动作时,那锦衣公子的随从,已连忙抢近前来,紧攥住他家公子的手臂,结结巴巴地劝道:「世……世子……不可……」 世子?从我今早甦醒到此刻,我听人提说到的世子,就只有博阳侯世子云峥,难道眼前这位就是我的前夫——云峥云世子?! 我在与云峥的婚姻中红杏出墙,让云峥被全天下人非议嘲笑,若眼前这人就是云峥,那与我可就不是无冤无仇了! 可若眼前这人就是云峥,绿璃为何不早提醒我呢?! 眼看那柄长剑离我就只一步之遥,那随从似乎也拦不住他家世子,这时候我也没空问绿璃眼前之人到底是谁,只能避其锋芒、走为上策。 我拉紧绿璃的手,就要起身跑路时,忽然酒肆门帘一动,微有寒意的初春晚风挟一丝幽幽药香飘入室内,头戴莲花玉冠、身穿银纹素袍的少年走进肆中。 「本王府中侍卫箭术尚可,云世子若是轻举妄动,莫怪利箭无眼。」 虽嗓音是长久抱病之人的轻弱,可这淡淡一声落在肆内,不啻是道惊雷,震得肆内中人大惊失色。 煳纸的酒肆长窗上,映着道道张弓拉箭的威武身影,肆外羽箭密布,俱对准着此刻肆中手持长剑的年轻男子,云世子云峥。 店家酒客俱骇得呆若木鸡,肆内静得几乎针落可闻时,是云世子的随从最先反应过来,他向来人躬行大礼,「小人参见晋王殿下」,又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殿下误会了,世子爷只是欲请王妃赏剑,并无他心……」 随从忠心护主,且有几分胆色与机灵劲,可他家世子爷,并不就顺着搭好的台阶下。 正被肆外几十道利箭对准着的云峥,面上不但毫无惧色,眸中还浮起轻蔑的神气来,望向少年的目光锐冷如箭,「王爷未免也太小瞧了我,外面的箭再快,难道能快过我的剑吗?!」 缓缓走近前来的少年,我的第三任夫君,曾经的东宫太子,如今的晋王殿下萧绎,面对云峥手中的冷剑,亦是面不改色。 「世子欲为逞一时之快,断送博阳侯府的百年基业吗?博阳侯唯有世子一子,世子今夜若走不出这酒肆,岂不是要博阳侯白髮人送黑髮人?」 少年萧绎走至我与云峥之间,以自身拦护,为我挡下那杀气腾腾的剑光,「世子若是放不下旧事,尽冲着本王来,与本王妻子无关。」 我十六岁记忆里的萧绎,还是七八岁的孩子,搂依在我怀中时个头刚到我心口,可此刻眼前的少年,颀长身量已甚于我,尽管因多病身形清秀,可背影坚韧如松如竹,似可为我遮挡雨雪风霜。 酒肆外箭在弦上,酒肆内冷剑寒光,初春夜里的酒肆气氛,死寂僵冻如寒冬腊月里的严冰时,一声难忍的轻低咳嗽声,令这冰面微裂缝隙。 是萧绎,他身体不好。我忙近前关怀,握他手时感觉他手冰凉,更是担心,急问他夜里出门怎不多穿件衣服,又忙道:「快回府吧,你若冻病了,我怎能安心。」 眼角余光处,云峥持剑的手似是微沉了沉。我抬首看向四周,目光环视过一众店家酒客、还在啃鸡爪的绿璃、那机智忠心的随从、以及云峥云世子,虽难掩尴尬但不失真诚地道:「不早了,大家……都各回各家、早点睡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鸦雀无声的死寂中,萧绎反握住我手看向我,澄澈眸中清浅的笑意,似映在水中的月光,「好,我们回家。」 许是忌惮肆外的弓箭手,为了博阳侯府后继有人,不想和我同归于尽,我与萧绎离去时,云世子理智地没将长剑扔过来将我扎个对穿。 只是尽管我离开时一步也没回头,但身后云世子的目光始终使我如芒在背,那发自心底的深重怨恨,似淬着冰雪的寒刺直刺进我血肉中,令我在走出酒肆、迎面被夜风一扑时,不禁略抖了抖。 我刚微一抖,身上便被披了件女式披风,是萧绎从府中携来的。他这般细心,却没给自己带一件,我忙拉着他进马车避风,萧绎身体从小就不好,在风中站久了,有可能会病上几日的。 马车驶动,两边是王府侍卫扈从。好在萧绎虽被贬为晋王,虽素来不为他父皇所喜,但晋王府该有的建制还有,若是没这些王府弓箭手,今晚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白日里我问绿璃过去八年的事时,曾细问她云峥其人。绿璃对云峥原就五个字——小姐的前夫,但因我问,讲了不少旁人对云峥的评价给我听,我从那些话里,大抵知晓了云峥的性情为人。 简单讲,一个不好惹的天之骄子。云世子这般生来众星捧月、烈若骄阳的人物,却在我身上栽了个奇耻大辱,定不可能忍气吞声一辈子,必要设法一雪前耻的,只不知他是「雪」我一个就能解恨,还是要连带着奸夫一起。 辘辘马车行进声中,我在心中嘆了口气,将身上披风扯盖在身边萧绎身上,道:「我不是留话说出去走走就回吗,殿下为何不早自歇下,要亲自出来寻呢?」 萧绎看着我道:「我怕你不回来。」 真是奇怪的话,现在的我,除了晋王府,是无处可去的。宫里已没有了沈皇后,虞府并没有我的亲人,谢、云两个曾经的夫家也已与我无关,我除了回晋王府、回到萧绎身边,还能去哪儿呢。 且就算我有能去的地方,我也不能离开萧绎。待我有大恩的沈皇后,对我有重託,可我不仅没能完成沈皇后对我的嘱託,还将事情砸了个彻底,如今情形比沈皇后故去时更糟糕,我必须为此负责。 但怎么负责、怎么力挽狂澜,我一时想不出法子来,只能先顾眼前事,问萧绎道:「殿下怎就寻到了春醪亭?是过去八年里,我们曾一起来过这里吗?」 萧绎牵着我的衣袖,令我与他坐近些,掀起半边披风裹在了我的身上,「春醪亭虽是间小酒肆,但店中桑落酒的滋味很好,不输禁内。」 应是过去八年我和萧绎来过春醪亭,失忆的我才会在绿璃问地方时,张口就说出「春醪亭」三字,至于云峥云世子今夜出现在那里,大抵就只是个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吧。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云世子与我的孽缘,着实是深得很啊。 刚在心中微一感嘆,我就想起另一件事来,正色对萧绎道:「你这身体,怎能喝酒呢?!」 话刚出口,我的「正色」就绷不住了。记忆里还是孩子的萧绎,身体虽自小比同龄人弱些,但也不至似如今这般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少年萧绎身体这样病弱,不会是这几年里我拉着他东喝西喝喝出来的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对萧绎道:「不……不能喝酒,往后……殿下往后都不要喝了……」 萧绎微眨了眨眼看我,「我听你的,你不让我喝酒,我就不喝了。」乖顺的神情仿佛还是曾经的孩童。 萧绎幼时的体弱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沈皇后常年抱病,略受刺激就犯心疾,没有心力时刻抚育爱子,所以许多时候,是我这个凤宫女官,奉沈皇后命,陪在萧绎身边。 我虽身份只是沈皇后的小女官,但沈皇后待我如同小妹,我口中唤萧绎为「太子殿下」,而心中视他为亲人。萧绎是个天性和善的孩子,知他母后信任我、知我是真心待他,与我一起时,十分地温顺听话。 却也太听话了,连我勾引他他都听,结果把太子之位给听没了。 我想得头疼,手攥着披风一角时,忽一记忆片段如落花逐水闪掠过我的脑海。我因此怔愣时,萧绎注意到了我的出神,问道:「怎么了?」 我缓缓道:「……我……我好像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马车正转弯拐过街角,车身微斜晃时,车厢中壁灯灯火一暗,使得萧绎清澄双眸微有幽影,他边注视着我,边慢慢攥紧我手,轻声问道:「想起了什么?」 此刻与萧绎共披一道披风的情形,令我脑海中浮掠过相似的情景来,那是在沈皇后薨逝之后,景朝新后乃是曾经的贵妃秦氏,秦皇后人前善待太子萧绎,暗地里却使毒计令萧绎染上重疾。 秦皇后令医官称太子染上疫病,东宫因此被禁军重重围守,许多宫人也被赶出监禁,最艰难的时候,萧绎身边唯有一个我,他因疾病浑身冰冷,一重重被毯盖上去也生不出半分暖意,我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暖他,将他紧紧拥在怀里,与他裹在一床被子中。 我在萧绎询问下,将想起来的这点事告诉了他,嘆道:「我只听绿璃说那时候不容易,原来是这样险难。」 萧绎眸底的幽色,无声地化在明亮的灯火中,「都已经过去了」,他温声说着,望我的眸光亦是温柔如水,「你我再不会有那样的险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少年,现在你的处境,可比那时候更危险啊,那时你还有个太子的名号护身,秦皇后要弄你都不敢在明面上只能使阴招,如今你被贬为晋王,名声也是一塌煳涂,秦家人要弄死你,可比从前容易多了! 我在心中忍不住发愁时,见萧绎似根本不了解他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神色间半点不忧心,只是微笑着看我,眸中全然倒映着我的身影。 那个幼时读圣贤书,道日后要做清明天子的小太子,如今已长成恋爱脑的形状了。 而我,是罪魁祸首。 回到晋王府后,萧绎第一时间令人呈上他亲手为我做的笋肉羹汤,我想着萧绎这双手原是该拿太子印玺的,纵羹汤滋味鲜美,也难有胃口,只能为不拂萧绎心意,勉强用了半碗。 从春醪亭回来就已是亥时,等一顿晚膳用完后,夜已深沉,理当就寝。王府侍女伺候宽衣洗漱后熄灯退下,我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想着身边之人是少年萧绎,心中是说不出的别扭。 其实我与萧绎早就同榻共寝过,不仅是今夜那一闪而过的记忆片段里,曾经沈皇后在世时,日常我陪伴萧绎,偶尔也会与他同躺一张小榻休憩,但那时萧绎还是个孩子,我与他是女官和太子的身份,而不是,夫妻。 我别扭着别扭着,身体往榻边挪了又挪,半条腿已垂在榻畔,就要开口提出和萧绎分房睡时,暗色中一只手轻轻地覆在我手背上,萧绎的嗓音在旁轻轻道:「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我没说话时,又听黑暗中萧绎低声道:「我只有你了。」 我与萧绎的「姦情」被时人讽喻为倾国之恋,萧绎为我丢了太子之位、丢了江山,已遭世人鄙夷轻视,若我在这时再离开他,那他一无所有,要彻头彻尾成了世人眼中的笑话了,他的确是,只有我了。 萧绎放弃一切,只为拥有与我的「爱情」,若是这「爱情」也出了问题,萧绎他心里承受得住吗? 「……不会离开的」,我默默将那半条腿收回榻上,轻拍了拍萧绎的手道,「别多想,很晚了,睡吧。」 在萧绎重新成为太子、登上皇位前,我不会离开他。这是我欠沈皇后,也欠他的。 终是没将分房睡的话说出口,虽心里的别扭劲儿挥之不去,但因这一日精神饱受冲击,身心疲倦,黑暗中渐渐困意如潮水涌了上来,我也就和衣睡过去了。 昨日一觉醒来,我失去了八年记忆,白天听绿璃讲述过去时惊了又惊,夜里出去散心差点死在前夫剑下,而今日我睁眼醒来后,已能冷静地接受现实,并认真思考当做之事。 第一,我要设法令萧绎重新成为太子、甚至是皇帝,彻底扫除秦氏一党对他的威胁。 第二,我要设法使自己恢復记忆,尽管从绿璃口中我将那八年间事听了个大概,但不亲自想起,总觉得那是另一个虞嬿婉,还是自己将诸事都记起的好。 第一个目标,凭我个人之力是不可能做到的,萧绎当被朝中重臣支持,才有可能再度入主东宫。 与晋王府属官一通长谈,大抵了解了如今朝中局势后,我将这位重臣人选,选为了谢沉谢右相。 谢沉虽才二十有六,但出身名门,身居右丞相高位,深受皇帝器重,乃是朝中清流之首,天下人读书人的榜样。若此人肯支持萧绎,可直接逆转萧绎当前所处危局,我当设法说服此人助萧绎夺嫡。 此外,与谢右相多加接触,对我恢復记忆也有裨益。这位谢沉谢右相,乃是我那八年记忆里的旧人,是我第一任丈夫的儿子。 第03章 第 3 章 昨夜马车上与萧绎共披披风时,我记起了与他同裹被子的旧事。由此看来,相似情景可唤起我失去的记忆,我想要尽快恢復记忆,就应多接触那些被我忘记的旧人,并与他们做些与过去类似的事。 云峥云世子虽是我的旧人,但此人危险,接触需谨慎,我还是先从谢沉谢右相开始好了。 据绿璃所说,我是在十六岁那年嫁进了谢家。那一年初冬,礼部尚书谢守仁病入膏肓,谢老夫人想以沖喜救爱子性命,我就在谢尚书病重昏迷时成了他的继室,成了谢沉名义上的继母。 嫁入谢家十几日后,我就成了寡妇。后来谢老夫人也因病去世,偌大谢家除奴僕外,就只有我与谢沉。 绿璃眼中,我与谢沉相处尚可。虽然我在谢家守寡时很不守妇道,常出门与外男饮酒厮混,但谢沉未曾因我败坏谢家门风,与我有过只言片语的冲突。 对我这个小他两岁的继母,谢沉恪守孝道。尽管我这继母当得不大像样子,谢沉这继子从未有过忤逆不孝之举。 二十岁那年,我同谢沉断了继母子关系,离开谢家,嫁给了云峥。自此,我与谢沉就再无交集,未再入谢家大门,谢家之事,也不再掺和。 但如今为了萧绎,我却得主动掺和掺和,努力和谢沉拉近关系、拉好关系。 今日恰就是谢老夫人的忌日,谢沉既是孝子贤孙,定会告假在府中祠堂祭拜祖母,我为此令人备下车马,就携绿璃往谢家去。 路上经过一家酒肆时,我想起昨夜之事,问绿璃道:「昨晚在春醪亭,你为何不告诉我,邻桌之人就是云峥呢?」 「是小姐说要不认识的啊」,绿璃眨巴着眼,将我与云峥和离时对云峥说的话,复述给我听,「往后一别两宽,就当你我从未认识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所以昨夜绿璃明知那锦衣公子就是云峥,却也一声不吭,连个眼神也不给,就当不认识。 我无语时,想那个「我」也真是心大,给人戴了世人皆知的绿帽子,还跟人说要「一别两宽」,如云世子那倨傲性子,怎宽得起来呢?! 若似谢沉那般沉稳内敛,倒还有可能。他既能宽容不守妇道的继母,也许哪怕妻子红杏出墙,他也能体体面面地和离,放下这段孽缘。 因我是晋王妃的身份,马车抵达谢府后,门上火速去通报,没多久谢沉就亲自来迎,揖身行礼,「微臣参见王妃。」 我失忆八年,忘了谢沉此人,自也不知他生的是何模样,这时抬眼看去,见他着一袭月白袍服,容色庄谨清疏,气质温和内敛,宛是一泓深水。 「谢相不必多礼」,我微一抬手,请谢沉起身后,道明来意,「今日是谢老夫人的忌日,老夫人曾是我的婆母,我理应上门祭拜。」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其实我嫁给云峥后就没上门祭拜过,我厚着脸皮,将话说得面不红气不喘,谢沉是涵养体面人,自不会揭穿,替他祖母得体客气几句后,按仪引我往谢府祠堂。 谢氏先祖乃景朝头号开国功臣,谢家是景朝最有名望的书香世家,歷代贤臣辈出,纵代代为官清廉无私,但因歷朝天子赏赐,谢府占地颇广,厅阁轩峻,庭院深深。 至谢府宗祠,悬匾「垂范百世」乃是景朝太祖亲笔,两边一副长联,「崇儒安邦,忠孝仁慈兴盛世,慎终追远,诗书礼义继家风」,则是景朝太宗所书。 踏入祠中,迎面是一眼望不尽的牌位遗像,森森如山海之影,谢沉因引路走在我之前,那沉甸甸的阴影就似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我随谢沉步伐来到谢老夫人遗影前,拈香祭拜后,又从侍女手中再接过一支燃香,走至谢沉之父——礼部尚书谢守仁遗像之前。 我与谢家唯一的关联,就是曾经与谢尚书的沖喜之姻,想与谢沉拉近关系、拉好关系,只能从这一点上着手。 就做伤怀之状,我边给我的前前夫谢尚书上香,边以长辈身份自居,对谢沉含悲嘆息道:「你父亲是朝中能臣,我年纪尚小时就对他十分景仰,可惜我与他是有缘无分,只做了短短十几日的夫妻,不能相伴此生。」 为配合这番说辞,当挤出点泪花儿才算情真意切,但我暗中努力无果,挤不出眼泪来,只能将「思念谢尚书、可惜夫妻缘淡」的话来回掰说。 我边说边偷眼看谢沉,见他眼睑低垂、神色沉静地听完了我的哀悼,向我略垂首躬身道:「请王妃节哀,家父在天有灵,定不忍见王妃哀戚伤身。」 我也哀不下去了,喉咙都有点哀说干了,就顺着谢沉的话,缓缓收了伤怀神色,道想用杯茶。 谢沉恭声一句「恕臣不周」后,就要引我往谢府正厅用茶。我拦住他的步伐,请他带我到我从前在谢府的居住之地走走坐坐,我神情感慨道:「故地重游,可稍解心中哀思。」 谢沉眉睫微动,在微凉的初春轻风中看了我一眼,垂下漆黑洁净的长睫道:「是。」 我在谢府所住的小院,非是谢尚书从前所住的致远斋,而是临近谢家藏书阁的棠梨苑。谢府内院雅致清幽,可说是三步一景五步一画,但棠梨苑外的花圃却是花草乱长,一副无人打理的模样。 苑外杂乱似郊外野地,苑内却是清雅别致,这初春时节,苑中梨花正悄然绽放,原是寂寞空庭,因我和谢沉到来,推门时见花开如雪。 我盼着来到曾住过三四年的旧地,脑海中能涌现出些旧事记忆,但并没有,一路走至苑中花厅落座,接过谢府侍女奉上的热茶,我都头脑空空。 我感到有些失望,低头抿茶润喉时,心念不由一动。杯中茶是峨眉雪芽,不但口感之清雅,香气之馥郁,是我所喜爱的,且茶汤之浓淡,入口之温度,也与我用茶习惯毫无偏差。 我离开谢家已有三四年,谢府侍女还能记得昔日主母的饮茶喜好吗?还是谢沉,传闻中谢沉四岁识字七岁吟诗,观书过目不忘,记性极佳。 谢沉恭孝守礼,曾经我在谢府时,他定按礼晨昏定省,因此知晓我日常喜好,尽管我早已离开谢家,记性甚好的他也没有忘记。 我喝着这杯蕴着昔日孝心的茶,心中浮起慈爱之意,请谢沉也坐下用茶。茶雾裊裊中,我抬眼看向侧下首垂眸啜茶的谢沉,想他昔日晨昏定省时,大概就如此刻这般情景。 谢家虽是诗书名门,但代代人丁单薄,至谢沉这辈,嫡系中唯他一人,谢尚书与谢老夫人故去后,谢沉在京中再无至亲,我原也算他半个亲人,但后来我离开了谢家,想来日常谢府中再无人陪他用茶。 说来谢沉今年已二十有六,却还未娶妻。为显亲近之意,我作为曾经的半个谢家人,半端起长辈架子,和蔼关怀谢沉,问他为何迄今仍未成亲,叮嘱他为朝事忙碌时也当珍重自身等等。 「朝廷仰赖谢相,谢相珍重自身就是为国为民,身边当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才好。」 我这样说后,谢沉仍是垂眸捧茶,静默一瞬后,恭声回道:「多谢王妃关怀。」 只此一句,也未说为何仍未婚配,似不愿告知于我。也是我冒犯了,我曾是半个谢家人的那几年里,也没做过利于谢家的事,尽是败坏谢家门风了,谢沉能在那几年隐忍不发、能在今日为我奉上峨眉雪芽,是他守孝尊礼,宰相肚里能撑船,非是真将我视为长辈,对我虞嬿婉本人有何敬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不再多问,略表关怀之意后,我也不兜着绕着了,就将今日来意道明,请谢沉在朝堂上支持萧绎再主东宫。 「晋王殿下乃是成宗皇帝钦定的储君」,我定定地看着谢沉,一脸正色道,「唯有晋王来日继承大统,才是正统。」 萧绎曾经的太子之位,并非是由他生父今上决定,而是由他祖父成宗钦定。成宗在位时,立萧绎为皇太孙、萧绎生父为太子,因此萧绎生父登基后,尽管偏爱秦氏与秦氏的儿子,但为不忤逆成宗旨意,也只能立沈氏为皇后,立萧绎为太子。 秦氏有两子,一为齐王,一为越王,年龄相近,俱有问鼎帝位之心。若非因此,早在去年冬天萧绎因我被废时,秦氏的儿子就进了东宫了。因是两虎相争,目前太子之位仍空悬着,齐王与越王各自拉拢势力时,俱想争得谢右相支持,只是都未能成功。 右相谢沉是朝堂清流之首,景朝的中流砥柱,行事向来遵循礼法,不偏不倚,从不参与党争,唯专心于景朝国事。也因是如此,若是他愿在明面上支持某位皇子,足以引导风向人心。 「齐王骄狂、越王阴狠,诸皇子中,唯晋王殿下仁心仁德。为天下苍生计,当拥仁主,而非骄奢阴戾之徒。」 我慷慨陈词一番,见谢沉仍垂眸捧着茶杯,面上神色沉静无波,与他杯中四平八稳的茶水一般,不起丝毫涟漪。 我敢来向谢沉说这番话,并不只是为萧绎心切,也是因齐王骄狂、越王阴狠、晋王仁厚本就是不争的事实。 且我在询问晋王府属官朝事时,得知几年前,秦氏一党也曾想将萧绎拉下太子之位,声势浩大地纠结党羽,以萧绎体弱为由,谏请皇帝易储。 但此事当时被谢沉等清流朝臣给压了下来,清流崇儒重道、坚守正统,东宫易储事关国本,而太子萧绎乃成宗皇帝钦定,虽体弱多病,但仁厚无过,不应被废。 如今,萧绎有过,过在于我。我想谢沉此刻的沉默就在于此。我是正统唯一的过错污点,是扎在萧绎身上的毒刺,只有确认我这根毒刺会被拔除,谢沉等清流朝臣才可能重新推崇正统。 就将那件震惊世人的「姦情」,都揽在我的身上,道这事与萧绎无关,都是我色迷心窍、轻浮主动,萧绎只是少年人不谙情事、被我蒙蔽、一时煳涂。 我向谢沉保证道:「谢相放心,我已深悔前事,绝不会再为一己私慾,动摇晋王之心。」 谢沉略微抬首,目光落在我面上,「王妃此话何意?」 我神色郑重,大义凛然道:「我愿为晋王一死!」 谢沉手中茶杯突地一晃,浅碧色茶水飞溅上他修长的手指。 第04章 第 4 章 当萧绎拥有江山,不再需要我的陪伴时,我就会离开。那时,晋王妃虞嬿婉这个身份会彻底死去,我会换个姓名,以新的身份,远离京城。 一来,虞嬿婉是萧绎的污点,萧绎要做明君,身边自然得不能再有这个人,得将这处污点彻底抹了。二来,我着实臭名远扬,如今天下几乎无人不知虞嬿婉,担着这名字隐居多有不便,不如就另取新名。 我意原是萧绎执掌大权后,我会「死遁」,但看谢右相现下这反应,似乎是误以为我要为萧绎自尽。 我为自己定下的"死遁"计划里,只有萧绎知我改换身份隐居民间,其他天下人,前朝文武、草野黎民都会以为虞嬿婉暴毙。这天下人里,自然也包括谢沉,所以谢右相此刻的误解,其实也不算错。 就未解释,我继续神色凛然道:「我误殿下声名,早该一死,然殿下处境尚危,我无法安心离去,只能暂且苟活。待见殿下解危,可继承景朝基业,为苍生谋福祉,我定含笑赴黄泉。」 清脆的「砰呲」一声,是杯盖轻碰杯身的声响,谢沉将青瓷茶杯搁在几上,起身向我一揖道:「王妃母亲临终之际,殷殷嘱咐王妃善自珍重,无论所遇何事,都勿要有弃世之念,王妃为何要辜负慈母之心?」 这回是我惊了。我母亲的遗言,我自不会站大街上到处朝人嚷嚷,这样隐秘的事,我只可能同沈皇后、萧绎和绿璃提,这三人与我虽都无血缘关系,但我心里皆视为至亲。 我绝不会与人交浅言深,谢沉能知我母亲的遗言,定是因我在谢府的那几年里,与他关系确实相处得不错。尽管我现在忘记了,但谢沉在我心里,应与沈皇后、萧绎和绿璃类似,我与他曾经的继母子情分应是十分真切,我真曾视他为亲人。 我惊怔不语时,谢沉抬眸凝视着我道:「请王妃……顾念慈母之心,切勿有轻生之念。」 我能听到母亲的遗言、我母亲能相对安然地度过最后的时光,是因沈皇后之恩,我自己能活到现在,也是因沈皇后恩德。沈皇后对我只有一个嘱託,我怎能不竭尽全力。 尽管并不记得我与谢沉的过去,但见谢沉竟知我母亲遗言,竟劝我勿要轻生,足可见我与他昔日亲情不浅,我手中没有任何筹码,就只能对旧情加以利用了。 就仍未解释我只是想「死遁」而已,我露出愧疚担忧的神情,「可……可殿下到底是因我的过错失了人心,我不通朝事,除一死悔过外,实不知该如何助他……」幽幽嘆息着,我话锋微转,凝看着谢沉道:「若殿下能得谢相相扶……」 谢沉眸光凝注在我面上片刻,垂下眼帘,「王妃不必多虑,自古得道者多助,谢某对晋王殿下无足轻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虽一时未能劝动谢沉支持萧绎,但今日一行,至少摸明谢沉对萧绎并无恶感,且还与我昔日情谊不浅。谢沉这会儿既已如此说,我也不可再苦苦逼劝,免得使彼此面上过不去,伤了旧日情分。 遂不再提请谢沉相助萧绎,我略收了担忧神色,微衔起笑意,恳切说道:"谢相如此说,我就放心多了。" 与谢沉再客气了几句后,我笑对他道:「今日在谢相这儿用了一杯好茶,来日我回请谢相到王府品茗,谢相可不要推辞。」 晋王府大门宾客出入,各方势力定都暗地里盯着。哪怕谢沉并不站队萧绎,只是偶尔出入一下晋王府,也会十分地惹眼,会有消息在朝野间悄悄流传开来。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名声天下第一清白无暇的谢沉谢右相,竟主动与晋王私下往来,朝臣定会琢磨这其中风向,而普通世人也不会认为谢右相将近墨者黑,只会认为谢右相眼里的晋王,仍能迷途知返,尚有仁君之相。 总之即便谢沉不上谏请復萧绎太子之位,只要他肯时不时登门晋王府,萧绎的名声和处境都可以得到很大的改善。 兹事体大,我衔着最有诚意的微笑,以万分真诚的眸光,深深凝视着谢沉,满心满眼都盼着他说出一个「好」字来。 见谢沉在沉默须臾后,低头「是」了一声,我心中一宽。如此,今日这一趟谢府之行,就不算白来。 就道多有叨扰,时间不早,我也该走了。我再三客气,请谢相不必相送,但谢相是极为守礼之人,于如今王妃朝臣的身份,于昔日继母继子的情分,他都当恭送我出门,自然是坚持以礼相送。 从后宅到前门的路径不短,我边走时,就边与谢沉聊说些闲话,继续联络感情。在走至谢府大门时,我想起棠梨苑外那片野花圃,随口好奇问道:「那一处,府中花匠怎不打理?」 谢沉沉默未答时,我想那地方久无人居、府中奴僕惫懒也是有的,而谢相忙于天下民生,如何能对府内事面面俱到。且我离了谢家,谢沉无需再执礼晨昏定省,平日里肯定不往那附近走的,十有八九在今日之前,也不知奴僕惫懒使那处杂草丛生。 就要将这话岔过不提时,谢沉却抬眼看着我问道:「王妃以为当打理吗?」 这话问得似乎有点奇怪,就是普通的官宦之家,都会精心修整庭院,何况如谢氏这等书香名门,谢沉岂会容后院某处杂草乱生,他家乃天下儒首,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谢沉这样问,怕是因为太过客气守礼,因见我问,便欲遵从我意。我连忙含笑道:「打理了雅致些,不打理也别有一番野趣,此是谢相家事,当由谢相自己决定。」 谢沉再看了我一眼,淡淡道:「王妃所言甚是,此是谢某个人之事。」 扶着绿璃的手登车后,我透过风吹起的车窗绡纱缝隙,见谢沉仍站在谢府门前,似要依礼等我车马远去后方才转身回府,日光下月白衣袍被浣去淡淡的蓝色,宛着雪衣,在初春风中衣袂后扬。 我望着身影似融在日光雪光中的谢沉,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段画面。细雪纷纷,我与谢沉亦衣衫如雪,那是服丧的白衣,似乎时间是在谢尚书逝后不久,谢沉在府中守孝,我在府中守寡,我与谢沉走遇在朱色长廊中,谢沉微垂首向我行礼后侧避一边,我垂眸从他身边走过,朔风穿廊而过,细雪落在我与他的肩头。 回到晋王府时,天色尚早,萧绎人在宗正寺中,还未回府。 景朝萧氏祖制,皇子年满十五都会参理政事,而根据皇子们所负责的政事,可看出他们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譬如秦皇后的两个儿子,齐王参理吏部事,越王参理户部事,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对这两个儿子的偏爱器重。 萧绎还是太子时,皇帝虽不喜这个儿子,但有一帮坚守正统的大臣盯着,有天下人看着,做事也不能太难看,还让萧绎参理了几件礼部事务。等萧绎和我的那档子事爆出来,萧绎被贬成了晋王后,皇帝直接就将萧绎丢到宗正寺去了。 宗正寺主司宗室之籍,虽因事务皆与皇族相关,表面看着光鲜,但实际上半点军国大事管不到,萧绎手中没有丁点实权,可说是直接被排除出景朝的权力圈层了。 这般处境,我怎能不忧,怎能不殚精竭虑为他打算呢。今日「尽人事」之事已做,还能做的,就是去求求天命了,我就走进王府中佛堂,拈香祭拜沈皇后,一壁在心中向沈皇后忏悔我曾经的所作所为,一壁请求沈皇后在天之灵保佑萧绎度过难关。 要忏悔和要保佑的都太多了,我闭眸合十,在心中和沈皇后说了许多的话,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后,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回府的萧绎在为沈皇后上了一炷香后,也在我身边撩袍跪下。我望着前方壁挂着的沈皇后画像,望着画中沈皇后慈和如菩萨的面容,愧悔嘆息着道:「若知今日,你母后定后悔将你交给我照料,泉下定然怪我……」 萧绎没有接声,只是扶我起身后,又牵住我一只手道:「跟我来。」 原被萧绎牵着算不得什么,记忆里我常与萧绎牵手的,在十六岁及那之前,我牵着小小的萧绎,带他去沈皇后身边,带他去书房念书,小小的萧绎牵着我的手,带我去看他新写的字、新画的画。 可那是虞女官和太子殿下,而不是……夫妻。我可以将萧绎视作太子殿下、视作晋王、视作我恩人的遗孤,唯独无法将他当成我的夫君,我可以为报答沈皇后恩情而为萧绎做一切事,但感情的事,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那个被我忘记的虞嬿婉,也许对萧绎是真有情与欲的,可失去记忆的我没有,在我心里,无论萧绎长多少岁,都是那个牵着我手的小小男孩。 尽管事实早摆在眼前,可我心里并不能接受和萧绎已是夫妻的事实,对此刻萧绎牵我的手,心中也不由默默感觉别扭,只是为顾及萧绎感受,而未将手抽离。 但萧绎自小心思温柔细腻,似乎能感觉到我的别扭,向前走几步后就将我的手松开了。他在暮色中看向我,神色也无半分不悦,温和地道:「跟我来,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至王府书房中,萧绎取了一只紫檀木箱出来,箱子上着锁,似乎里面装的是极为珍贵的物事。 可王府内连奇宝异珍都随意摆放的,何物值得如此珍藏?疑惑的我,见萧绎从箱中取出了一沓沓的书信,心中更感不解时,又忽然闪过一念,想起了绿璃讲述的旧事。 绿璃说,我十六岁那年,嫁给谢尚书之前,萧绎就在皇帝旨意下离开了京城。此后四年间,我与萧绎未能见面,只能书信往来。就是眼前这些信吗? 我走近前去,将那一封封信打开,随着目光扫过一行行文字,心头涌起了感慨万千。 每封信中,我都细緻询问萧绎近况,鼓励他隐忍坚持,照顾好自己等等,萧绎也同样如此。尽管并不真正记得那段时光,但看着信上文字,我似乎可想见那四年我与萧绎虽不得见面,却隔着千山万水互相牵挂互相扶持的情形,这样的感情,不管是属于何种情意,都重若千钧。 萧绎随我看向那一张张泛黄的信笺,轻轻地道:「若无你,我早因病死在东宫,或是无法坚持,死在外地,如何能活到今天?我母后怎会怪你,她只会感谢你,因为有你,萧绎才能活着。」 「可……可我都不记得了……」 眼前一半信是我亲手写的,一半信是我曾看过的,可我陌生地都像是第一次见到,有关于此的记忆一片空白。我看向萧绎,「你不介意我忘了这些吗?还有许多其他事,关于你我的事,我都忘了……」 「我只介意和你分开的那四年」,萧绎道,「若是那四年,我能一直在你身边该有多好。」 金黄的暮光透窗映照在萧绎眸中,少年眸底似有流光熠熠,「你既记忆停留在十六岁,我又与你是在你十六岁时分开的,缺失了彼此此后四年的人生,那我们就当你这次意外失忆是上苍给的一个特别机会,我们一起把那段缺失的时光补回来好不好?」 「我们可以就先相处似你十六岁时」,萧绎望着我道,「好吗,小姨?」 萧绎聪慧明透,知晓失忆的我正排斥与他乃是夫妻的事实,知晓我挥不去心中的别扭,所以主动说出这一番话。他爱着虞嬿婉,爱着那个主动勾引他却被我遗忘的虞嬿婉,因为爱,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娶她为妻,也因为爱,愿意先放下对她的情意。 我当然愿意萧绎这样做,只是思考着萧绎对虞嬿婉的情意,不由越发心情复杂,轻轻「嗯」了一声。 萧绎笑了,在金色的暮光中拥抱住我。我不禁又觉得有点别扭时,转念想十六岁的我,与恩人的遗孤、一个叫我「小姨」的孩子拥抱,有何可别扭之处,就抬起手来,动情地回抱住萧绎。 第05章 第 5 章 天色渐暗时,萧绎问我今晚想用什么膳食,一副要进厨房亲自烹调的架势。 我拦住他道:「膳食的事,让王府厨子去做就好了,你身体不好,无事多歇歇。」不解他怎总想着为我做饭,更不解他怎有烹调手艺,我又对着萧绎,将心中疑问道出。 萧绎从那些信件中取出一封,递给了我。我展开信纸看去,见昔日我在信中与萧绎闲聊时,曾提说好丈夫当为妻子洗手做羹汤。 这些信都是我人在谢府守寡时写的,流言不虚,我在谢府守寡确实守得春心乱盪,荡漾地连写给孩子的一封信都会提这些男女之事。 不由脸微红时,我心中忧虑更深。萧绎与我的联结太深了,几乎从他记事起,我就伴在他身边,后更与他生死与共、互相扶持,自沈皇后去后,这世上与他关系最深的人就是我,我与他的关系太特殊,对他的影响也太深了。 看信件末尾,这封信写于承光六年,我十八岁、萧绎十岁之时。一个十岁的孩子哪里懂得情情爱爱,可就已这般受我观念影响,这封信还只是冰山一角,我所遗忘的时光里,还不知影响了萧绎多少事。 也许萧绎对我并不是真正的爱情,只是我对他来说太特殊,所以在我主动勾引时,他这情窦未开的少年人,径就将对我的感情误认为是男女之情,与我一起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往事不可改,只能趁着现下这段时光,努力纠正萧绎对与我之间感情的误解。当萧绎真正遇见他所喜欢的女子,对某家少女一见钟情时,就会知道他与我之间的这段风月事,是多么荒唐了。 「好丈夫当为妻子洗手做羹汤,可你我现在并不是那样的关系」,我放下信,对萧绎道,「你方才才说要将我当成十六岁的。」 小姨怎会支使小太子煲汤呢,为了沈皇后的临终託孤,小姨恨不得筑间金屋将小太子藏起来,保护他不受任何风霜侵袭。我望着萧绎道:「十六岁的我,不希望你为一碗汤忙碌伤身,只希望你养好身体,平平安安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未让萧绎又进厨房,也是我想一点点地将萧绎剥离所谓丈夫的身份。我拉着萧绎到花厅坐下,等待府内僕从呈膳,和萧绎一起用完晚膳后,又将新煎好的养身药汤,放到了萧绎手中。 一般是小孩子最怕喝药,人长大了就能忍受药的酸苦,萧绎却像是反的。印象里他幼年喝药时一声不吭、眼也不眨,这会子喝药时却微蹙起眉头,抿了两口后就朝我看了一眼。 我见状忍不住想笑,想萧绎小时候不要人哄、现在倒要人哄了。从果盘中拿了一只蜜橘,我真似哄小孩子,笑对萧绎道:「快快将药喝了,喝完吃橘子甜一甜。」 边剥着橘皮边监督萧绎喝药时,我同他说起今日去过谢府、并邀请谢沉来府中品茗的事,也将我的用意同萧绎说了。 我向萧绎提议道:「要不明日我就让人上门送请柬,请谢相来府中坐坐。」 萧绎却道:「明日父皇驾幸华林苑春猎,你我、谢相等都要陪行。」 我一愣时,喝完药的萧绎已低头靠前,径就着我的手,将我刚剥好的一瓣橘肉抿入口中。少年柔软温凉的唇触滑过我的指端时,我因未曾留神,乍然之下,手不由微颤了下。 我不禁有点懵怔时,抬眼见萧绎神色如常,正慢慢地嚼吃着那瓣橘肉,朱色的唇因橘汁微溢,在暖黄的灯光下更添鲜润之意。 小姨和小太子这般,很正常嘛。我将那点懵怔抛到脑后,问萧绎道:「甜吗?」 萧绎微笑着颔首,「很甜」,温恬的神色微有惆怅之意,「若是那时我们没有分开,那四年的晚间,我们都该是如此相伴的。」 据绿璃所说,尽管秦皇后想用所谓「疫病」拖重萧绎病情、拖死萧绎的阴谋没有得逞,萧绎在我的照料下渐渐病癒,但在那之后,秦皇后以「侍奉不力」为由,将萧绎的近侍都逐出了东宫,我也在被逐之列。 那之后不久,因钦天监观天之异象,向皇帝进言「二不相见」,皇帝下了一道旨意,令萧绎离开东宫京城,至千里外的九成行宫居住。 皇帝明面上给朝臣和世人的理由是,天象显示潜龙相剋,所以太子自幼体弱、甚至前不久险些病重致死,为了太子身体,他从天象之说,令其往千里之外的九成行宫调养身体。 话说得似乎是一片慈父之心,但萧绎在皇帝旨意下一走四年,期间无诏不得回京。皇帝就像将这儿子给忘了似的,直到一帮清流朝臣频频上谏,皇帝顶不住朝堂压力和世人非议,才下诏将萧绎从千里外召回京来。 现在想来,当年那四年分别也不算是坏事。那时我被秦皇后逐出东宫,萧绎一个孩子在宫内是孤家寡人,如何能在秦皇后眼皮子躲过各种毒害。那时萧绎离开东宫、离开京城,离秦皇后和他那所谓的父皇远些,还安全些。 我将所想告诉萧绎,说祸兮福依,那四年分别并不都是坏事时,萧绎看着我道:「可是我很想你……那四年……日思夜想……」 那四年里,我定也是十分思念萧绎的,四年后终于能在京城再相见时,定然十分激动。我笑说道:「再见的时候,我是不是老远看见你,就激动地跑了过去,是不是还高兴到掉眼泪了?」 萧绎静了一瞬,道:「你没有看见我。」萧绎说:「那时候,你正执喜扇障面,我到京的那天夜里,你正和云峥成亲。」 我听得噎了一下,想我那时候也太不像话,成亲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要紧呢,应该在萧绎回京的那一天,好好迎接他,为他接风洗尘的。皇帝对萧绎可没什么父爱,我可是萧绎在京中、甚至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想着萧绎在离京四年后终于能回来时,入京却无人相迎,冷夜寒风中孤影伶仃、形容可怜的凄凉场面,我心中浮起深深的愧悔之意。 为我那时的不当之举,我向萧绎道歉道:「抱歉,我那时应该去城外迎你的……」 萧绎却摇头不怪我,「你不知我那天会回来,按原定行程走官道,我本该晚几天才到京,是我中途改了行程,抄近路走山道,又快马加鞭,才提前了几天。」 「为何要赶路?」我不解且因担忧略衔责备道,「山道哪有官道平坦,路上当慢慢走的,平安最要紧。」 忽又想起什么,我因骤然浮上心头的紧张与担心,紧攥住萧绎一只手,盯着他问道:「是不是那时秦后一党派人埋伏在官道边上?秦党不愿见你归京,想在你回来路上杀了你?!」 「不是」,萧绎微微摇首,灯火中凝看着我,嗓音淡淡道,「是我在走到半路时,收到了你要和云峥成亲的消息。」 所以他急着走山路抄近道回京,是为了能赶上我的婚期,为了亲自参加我的婚礼,恭贺我喜结良缘? 萧绎从小就是个贴心的孩子,我感念地看着他,正要说句道谢的话时,又听萧绎道:「我八岁离京时,在路上听到你嫁给了礼部尚书谢守仁的消息,以为我这辈子只会有一次这样的体验,却又在我十二岁时归京时,在路上听到你要嫁给博阳侯世子云峥。」 这下我不知要说什么好了,难道要说,我虞嬿婉可能有个爱好叫做成亲吗? 虽然失去了过去八年记忆,但我能理解我曾经嫁给云峥这件事。人贵自知,我知道依我性情,是不可能在深宅大院安分守寡一辈子的,在十九、二十那样的好年纪,和与我同龄、英俊轩昂的云世子看对眼,是件有可能发生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但我不大能理解我为何会曾嫁给礼部尚书谢守仁。我十六岁时,谢尚书都三十八了,病入膏肓,成天昏迷卧床,我为何会嫁做谢尚书的继室给他沖喜?沈皇后对我大恩,可谢家对我并没有那样的恩惠,我在那之前可和谢家毫无交集啊! 而最最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我怎会在婚内勾引萧绎呢?!依着沈皇后对我的恩情,依着我对萧绎纯粹的亲情,就算我在与云峥的婚姻中,欲求不满到一天要勾引十七八个美少年,我也绝不会将这魔爪伸到萧绎身上,我怎会做下这样的事,理解不了,完全理解不了。 可事实即是如此,绿璃如此说,全天下人都这样说,我不理解也得承认也得接受。暗自想得出神时,我听身旁的萧绎问道:「你在想什么?」 呃,努力在想我到底是怎么勾引你的,但一点画面都想不起来……我没说话时,又听萧绎的嗓音响起道:「你在想云峥吗?」 我仍是未语时,萧绎的身体已靠了过来,「不要想他,你十六岁时并不认识他」,似是孩童,少年萧绎低身伏靠在我的膝上,轻低的声音透着无限的依恋,「没有云峥,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十六岁的你,只有我……只有我。」 第06章 第 6 章 我本来没怎么想云峥,但或是因和萧绎在睡前提到了与云峥有关的事,这天夜里我竟梦到了云峥,就在那间春醪亭酒肆里,飘溢流淌的酒香,嘈杂热闹的人声,随客来客往晃动不停的灯影。 好像梦到了昨夜我和绿璃在那里遇见云峥的事。梦里的我,在摇晃的灯影中恍恍惚惚正如此想时,忽又觉得不对。 梦中邻桌的云峥,身穿着的并不是我昨夜记忆里的紫罗云丝袍,而是一身绣金赤锦袍,他的容貌也比我昨夜所见要年轻几岁,虽剑眉星目正往成年人长,但犹有一两分未褪去的青涩,似乎年纪才十八九岁。 梦里的我,似已喝了不少酒,正半醉地醺醺然,将桌上叠着的酒杯都摆放在面前,深浅不一倒上酒,一手支颐,一手持箸轻敲着眼前的一列白瓷酒杯。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误兰因。」 酒肆喧嚣,我手下敲杯的律声淹没在酒客们的欢笑中,我醉中断续呢喃的唱腔也被鼎沸的人声冲散,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却还好像有人听到了,有一个人听到了。 是对面桌上身穿绣金赤锦袍的年轻公子,他手边放有一柄镂金宝剑,似是随身之物,昭示他身份不凡,乃出身将门名门。 他原正持杯看着我,在我抬眸看向他时,立垂下了眸子,将酒杯送到了唇边。但杯子只沾了沾唇,酒未入口,他僵定着身体片刻,又慢慢地抬眸看向了我。 我迎看着他的眸光,手托着腮,玩转了几下食箸,尾指轻轻一挑。箸端向上一扬后又突地垂下,轻佻地击向盛着半杯酒的酒杯,我在清脆的敲击声,沖锦衣公子笑道:"相逢即是缘,这位公子,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 正与我昨日夜里在春醪亭和云峥说的一模一样。从梦中睁开眼时,我望着帐中虚茫的暗色,忽然明白昨夜云峥为何冷笑,为何恼怒地恨不得要拿剑噼了我。 梦境之中的春醪亭,应是我和云峥真正的初见。五年前的初见,就是我先招惹了云峥,而失去记忆的我,在昨日夜里又对云峥说了同样的话,再一次主动招惹他。 招惹一次也就罢了,可在已给云峥戴了世人皆知的绿帽子、已与他和离另嫁之后,虞嬿婉还要再一次招惹他,且方式和过去一模一样,连一个字都不带改的。 这在不知虞嬿婉失忆的云峥看来,岂不是前妻对他的故意嘲讽和挑衅,对他人格尊严的践踏和侮辱! 我在黑暗里默默汗颜一阵后,终是躺不住了,轻手轻脚地坐起了身。萧绎似乎睡眠很浅,我略一动他也醒了,跟着坐起身来,问:「怎么了?」 我正要说没事儿时,萧绎已执帘钩挽了半幅帐帘,将榻边的小灯点上了。他持灯照看着我的面庞,见我面上出汗,关心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去传大夫来。」 「不用」,我拦住萧绎要下榻的动作,道,「我没有不舒服,就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萧绎问道:「什么梦?」 虽然我和萧绎已约定将如今的我就当成十六岁时来相处,但他事实上的身份还是我的夫君,如何能跟我的现任夫君说,我在和你躺一张床上睡觉时,梦到了我的前夫呢。 就迟疑了下,我缓缓说道:「我……梦到秦皇后派人加害你,一紧张就吓醒了、吓出汗了。」 这也确实是我心中的担忧,我是有可能做这样的噩梦的。萧绎边拿帕子给我擦汗,边安慰我道:「梦里都是假的,我不会轻易被人所害的。」 这安慰是真安慰不到我,我感觉萧绎现下看似平静的处境薄得像一片冰,轻轻一敲就会碎了,危机四伏,风雨欲来,不知何时就会大祸临头。 萧绎似也察觉他没能安慰到我,静了静后,又道:「我在京外时,曾遇一神算子,他说我乃真龙之命,虽会因时势暂游浅水,但终有一日会回归正位、翱翔九天。」 「我想,最后登上皇位的那个人,还会是我,现在的担心都是不必要的」,萧绎握着我的手道,「不要过度担忧,我不想见你为我寝不能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所谓神算子,大抵是萧绎此刻编来哄我宽心的,我心里半点不信,但为萧绎能安心,只能勉强露出点笑意道:「也许你说得对,也许齐王和越王打破了头也抢不到皇位,到时候景朝的江山还是你的。」 我努力做状,向萧绎开玩笑道:「以后你坐上皇位,一定要做个好皇帝,不能当昏君啊。」 萧绎凝看着我道:「若我真做了皇帝,你……」 生怕萧绎说出什么「皇后」的话来,不等萧绎说完,我就伸着懒腰再度躺下道:「若你真做了皇帝,我不负你母后所託,也就能安心离开了。」 手背掩口打了个呵欠,我拉了拉萧绎的衣袖道:「快熄灯睡吧,明天还得陪你父皇打猎呢,今晚休息好明天才有精神应付。」 这是实话。秦氏一党恐怕不满足于萧绎被贬为晋王,萧绎被贬为庶民甚至被赐死,应才是秦皇后等人想要的。他们现下定死死盯着萧绎,但凡萧绎犯点小错,都能抓着不放掀起大风大浪来。 若萧绎因今夜没睡好明日面圣时脸色不佳,这小小的「御前失仪」可能就会被秦皇后等搬弄成「面有怨怼」,污衊萧绎是因被废储君之位而对父皇心怀怨恨,事情一旦发散起来,可就很难收住了。 听我话将灯吹熄放下后,幽暗的帐帷内,萧绎重又静静地躺在我的身旁。 所谓一念天地宽,昨夜我和萧绎躺一张床怎么躺怎么别扭,但今夜因和萧绎约定将我二人关系暂调回我十六岁时,我心宽了许多,虞女官和小太子睡一张榻,有什么大不了,我头沾着软枕,渐渐困意涌了上来。 迷迷煳煳似睡非睡时,我恍惚间又想起云峥,想起了春醪亭,想原来不仅我和萧绎去过那儿,我与云峥的初遇竟也是在那里,真是太巧了。 又似乎困意更深,像已完全沉入梦乡又像犹有一丝意识时,似有一声嘆息,轻轻地落在我的耳边。 「……还是要离开吗……」 极轻低的一声,若有若无,似是只受伤的小兽在漆黑的夜里隐忍着呜咽。 我欲睁眼分辨是梦里梦外,可眼皮沉重得根本抬不动,汹涌潮水般的困意,将这一声嘆息完全淹没,裹挟着我往睡梦更深处去。我在黑暗的睡眠中越沉越深,等能睡眼惺忪地睁开双眸时,天色已亮,窗外雀鸟躁鸣。 因需伴驾,绝不可迟。我和萧绎匆匆洗漱穿衣、草草用了些早膳后,就坐晋王府车马至南华门外,而后跟着皇帝出行的大部队,一路随行至京郊华林苑。 春日往皇家园林华林苑狩猎游玩,是景朝萧氏的习俗,回回御驾至此,不仅后宫妃嫔、皇室宗亲伴驾,诸文武大臣、公侯世家等,亦在随行之列,我的那位云峥云前夫,今日自然也在华林苑中。 为着前夜差点砍在我身上的那一剑,我体寒,为着昨夜梦到的与云峥的初见,我心虚。体寒心虚交加之下,我悄然抬眸瞄看云峥,见他与一众中老年公侯站在一处。博阳侯患病休养,如今博阳侯府诸事,皆是由年轻的云世子出面。 帝后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云世子颇为克制,没直接提剑上来砍我,纵然目光越过人群与我有交汇,亦未激盪出怨恨的杀心与怒焰,只是眸色沉冷,冷得似千年难化的冰霜。 我不禁又感觉身体微微发冷时,右手忽然一暖,是身边的萧绎,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还没来得及侧首看向萧绎,就听有女子的嗓音似笑似讽道:「三皇弟和王妃真是恩爱,在外人面前,也黏得手都分不开,这样如胶似漆地去打猎,多有不便,怕是要空手而归哟。」 说话的是秦皇后之女——长乐公主萧沁。我记忆里她才是个十一岁的女孩,但如今的她,已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 秦皇后的女儿,自然不会与萧绎交好,但长乐公主此刻这般刻意讽笑,应不是为了刻薄萧绎,而是为了刻薄刻薄我。 在问绿璃有关云峥的事时,绿璃曾说世人都道长乐公主喜欢云峥,为此迟迟未出降,在我与云峥和离之后,世人猜测云峥极可能会尚长乐公主,成为景朝的驸马。 所谓夫妻齐心、同仇敌忾,云峥既恨我入骨,长乐公主当然也会恨我这个让云峥蒙受耻辱的女人,遂会对我当面出言讥讽。 我与萧绎现下处境,本就只能事事隐忍,长乐公主还是秦皇后和皇帝的掌上明珠,又如何能对她反唇相讥?! 我干笑着准备随便应付长乐公主几句,并要将手从萧绎手中抽开时,萧绎却将我的手牵得更紧了。萧绎淡然地回应长乐公主道:「我本不擅骑射,不劳皇姐操心。」 这样淡然地不客气,听得我都替萧绎捏了把汗。长乐公主面上讥笑一滞时,秦皇后的声音温和地响起道:「骑射之事,多加习练,定有精进。」 略一顿,秦皇后目光掠过云峥,含着笑道:「云世子骑射功夫精湛,此次狩猎,不若晋王就与云世子一组,期间云世子可传授晋王狩猎技巧,襄助晋王。」 秦皇后说着笑看向皇帝,「陛下以为如何?」 在场之人,谁不知晋王与云世子之间有何仇怨,这样两个人硬凑到一起,无异于火星接近了炮仗,弄不好是要出事的。 现场一片寂静,就连向来偏宠秦皇后的皇帝,也迟疑不语时,秦皇后含笑的嗓音又响起道:「臣妾这两日在宫里,听了件新鲜事,说是晋王和云世子,前夜在京中一家小酒肆起了点争执。事情虽小,却在京中传开了,到底是不大好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这话说下,现场众人脸色大都有点微妙的波动,看来是对秦皇后口中的那件「小争执」——春醪亭那夜萧绎和云峥因我剑拔弩张的事,都有所耳闻。这京城的消息网,传得也忒快了。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在乎想要拉拢的右相谢沉,担心谢沉会不会因这事觉得萧绎有点「昏君」潜质。我悄抬眸看向谢沉,见他微垂着眼,神色沉静无波,似是心永如静水,又似心深得像井。 那厢,秦皇后仍在笑语,「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该再为旧事伤了脸面,传出去让人笑话,陛下您说是不是?」 皇帝颔首说「有理」时,秦皇后道:「臣妾这般安排,既是望晋王和云世子从今日起冰释前嫌,也是为外面的人不再乱说闲话。若他二人今天联手狩猎颇丰,外人知晋王和云世子通力合作并无嫌隙,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自然就会消停了。」 眼看秦皇后巧舌如簧,说得皇帝频频点头,最终捋着鬍鬚、同意了秦皇后的提议,我登时是一个头两个大。 云峥和萧绎一起狩猎?! 危! 第07章 第 7 章 已是圣命难违时,我又见长乐公主笑向皇帝请求道:「父皇,女儿也想向云世子讨教骑射之术,请父皇允许女儿与三弟、云世子一起狩猎。」 长乐公主倾心云峥似乎是世人皆知的事,在场的妃嫔朝臣听见公主说这话,面上都无丝毫惊诧之意。皇帝面色也不惊诧,只是露出一点迟疑、一点为难。 似因云峥是娶过妻的身份,且绿云罩顶的、外面名声着实不大好听,皇帝虽知女儿钟意云峥,但出于爱女之心,不太贊成女儿嫁这样的驸马,不希望女儿和云峥走得太近。 见皇帝迟疑着不答允,长乐公主急了,径上前牵拉着皇帝的衣袖,左一声右一声地央求道:「父皇……哎呀父皇……」 皇帝已被长乐公主拉扯得晕晕乎乎时,秦皇后又在一旁温婉笑道:「长乐素来玩心重,身边人劝不住她,打猎骑马这样的事,若有不慎或会受伤,如有云世子在旁看护着长乐,臣妾也能安心些。 皇帝本就经不住长乐公主娇缠,又听秦皇后话说得有理,就点头允了女儿的央求,「好好好,就随你,快放手吧,父皇头都要晕了。」 我瞧着上首那家子其乐融融的景象,想萧绎自幼被他父皇冷待,从未与沈皇后和皇帝有过眼前这般和乐的相处情景,不由担心萧绎此刻会否觉得刺目刺心。 然转看向萧绎时,见他眉眼间神色淡淡的,没有丝毫伤感与自怜,似乎尽管皇帝是他生父、秦皇后是他继母、长乐公主是他异母皇姐,但都是与他不相干的人。 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吧,至亲至疏,我幼时在虞家的处境与萧绎十分相似,也早就体会过被至亲薄待甚至苛待的感受,早就对虞家心死,早把我那还活着世上的爹,当成个死人了。萧绎现下心境或许与我相同。 只是我那死人爹和后妈再怎么不堪,也不至于非要弄死我,萧绎的亲爹和后妈可就不一定了。 秦皇后令萧绎和云峥一起狩猎,理由讲得冠冕堂皇,然必没安好心。秦皇后有句话说得对,打猎骑马之事,若有不慎或会受伤。云峥若在行猎中对萧绎下黑手,可弄成是意外的假象,推说是萧绎自己不小心。 皇帝明显对云峥做驸马这事有疑虑,而秦皇后则愿给云峥机会。云峥若想做驸马,必须要有秦皇后的支持。而想要得到秦皇后全力支持,自然要做件讨秦皇后欢心的事。 云峥若在行猎中令萧绎「意外」受伤甚至身亡,无异于是在秦皇后那里立了大功一件。且这事不仅可铺平云峥的驸马之路,也可顺带着为云峥他自己报了绿帽之仇,可说是一举两得。 萧绎一死,尚公主、做驸马、成为秦党核心人物的云峥,碾我这并无家世背景的晋王妃,就跟碾蚂蚁一样。 想来云峥在前夜春醪亭的失败后,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要杀我与萧绎,先杀我再杀萧绎比较麻烦,可能在杀我之后他就自身难保了,无法再杀死萧绎。但若换个顺序,先杀萧绎再来杀我,那就奸夫淫妇就一个都别想活了。 我越想越觉云峥在来华林苑前,有可能已和秦皇后暗中串通好阴谋,想秦皇后此刻安排长乐公主同行,或就是为了让长乐公主做目击证人。 到时云峥动手、萧绎出事,爱慕云峥的长乐公主自然会为云峥开脱,而皇帝又十分疼爱长乐公主,会选择偏听长乐公主的话,认定萧绎会出「意外」是他自己不小心。 既然已知前方可能会有陷阱,要不就别再往前走吧,让萧绎现场装病,说他这会儿身体忽然不适,需要原地歇息,不能和云世子一起狩猎? 可今日文武朝臣都在,如谢沉等清流重臣,可都能看到萧绎的表现呢。 本来在云峥的事上,萧绎就十分理亏,若这时有「尽弃前嫌、以和为贵」的机会,萧绎还找理由退缩,不表现出有担当的样子,如谢沉等朝臣会否认为这位旧日储君,寡德懦弱,已然无可救药? 进退两难,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想着交由萧绎自己决定,轻声对他道:「我担心,待会儿行猎时,云峥会暗地里对你不利……」 萧绎却不似我这般担忧,温和笑意中一派朗月风清,「不必担心,我相信云世子不是那样的人,他纵对我有仇怨,应也只会光明正大与我较量,不会暗地里使那卑鄙手段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萧绎如此说,我也只能随他。但我不能似他那般相信云峥,哪怕云峥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对萧绎不利,我也不能忽视那万分之一。 鼓乐声后,行猎正式开始。御驾先行,而后齐王、越王等率众驰向围场,我、萧绎、云峥、长乐公主四人一队,后跟着十几名扈从牵猎犬驾猎鹰。 随着时间流逝、马蹄奔腾,渐渐各支狩猎队伍散在围场中,此处这片树林里就只有我们这十几人。我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时时暗盯着云峥动作,警惕如一只护崽的母鸡,随时准备张开翅膀,保护我身边的萧绎。 萧绎却似因为相信云峥不会下黑手,不像我这般警惕紧张,边驱马向前,边神色如常地和云峥聊了起来,贊说云峥骑射功夫精湛,说他弓马之术平常,趁着今日一同狩猎的机会,请云峥指点一二之类。 萧绎虽被废了太子,但到底还是个王爷,以他晋王之尊,同侯爷之子这般和气言语,是十分谦和有礼的。 然而云峥云世子明显不领情,对萧绎「以和为贵」的一番话,就回敬了冷冰冰的三个字:「不敢当。」 略一顿,正控马缓行的云峥,明明白白地语衔讥讽道:「王爷非是第一次与臣狩猎,臣也非是第一次指点王爷,若是指点有用,早在三四年前,王爷箭术就当有长进才是。」 萧绎当面受到这般讥讽,依然半点不恼,唇际淡淡笑意仍是温和,「那时候年纪小玩心重,出去踏青打猎,不知努力习练骑射,只顾着和婉婉游山玩水、吃婉婉准备的茶点,如今长大了、又已成家,知大丈夫立于世,当勤修文武,心境已大不同。」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萧绎口中的「婉婉」是在说我。虽私下约定将我当做十六岁时,但在人前,萧绎自然不好如私下那般唤我「小姨」。 三四年前,那时我与云峥刚成亲一年半载。那时的我和云峥,出门踏青打猎时,常是与太子萧绎一起吗?那时的萧绎,应是十二三岁吧。 我正想着时,抬眼见云峥脸色冷绷,薄唇抿如一条直线,心中警惕立即上浮。 本来我和萧绎就是偷情搞到一起的,萧绎这会儿还提说旧日三人同游时,云峥在前狩猎,他和我在后面黏黏煳煳的事,这不是直接往云峥伤口上撒盐吗? 云世子本来脾气就不小,容易动气,别把他气得都等不及下黑手,直接就提剑开砍了。今日云峥身边不仅有长剑,还有许多的弓箭,他又是个神射手,这要动起手来,我和萧绎来不及跑的。 担心萧绎再缺心眼地说下去,彻底激怒云峥,也担心萧绎和云峥靠得太近会有危险,我就开口唤萧绎道:「殿下,你过来些。」 萧绎总是听我话的,就勒控着马缰,令胯下的马缓下行速、退后与我并行。 我从行囊里取出一件云丝披风,令萧绎身体朝我靠近,就在马上为萧绎披上,边为他系披风丝绦,边柔声说道:「这会儿起风了,殿下系件披风,小心受凉。」 萧绎退马至我身边时,长乐公主径一挥马鞭,策马至云峥身旁,笑着对云峥道:「三皇弟身体不好又天资有限,你还是教我射箭好了,我保证学得比三皇弟快!」 云峥未接长乐公主的话,侧身在马上,目光望着我为萧绎披系披风。 长乐公主微一静后,轻搓着手道:「是起风了,我也觉得有点冷。」妙目一转,又嘆了口气,「哎呀,我忘了带披风出来,这可怎么办,风越来越大了……」 云峥再看了我与萧绎一眼,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件玄色披风,向长乐公主道:「臣携了一件,如公主不弃……」 「不弃!不弃!」不待云峥说完,长乐公主就已笑靥如花,「你快为我系上!」 我已为萧绎系好披风,见此刻的长乐公主没有半点高傲刻薄的神色,是再纯真可爱不过的姑娘,亮晶晶的双眼满是期待和欢喜。 云峥拿披风的手僵停在半空片刻后,在我的目光注视下,轻轻落向长乐公主肩头。 温暖的披风覆在身上时,长乐公主眸中的笑意更亮了,她仰着晶晶亮的眸子,向云峥半是催促半是撒娇道:「还没系绦子呢,风一吹就掉了,快帮我把绦子系好。」 云峥慢慢伸手执住一根披风丝绦,似就要动作亲密地为长乐公主系好时,突然在风吹树叶的声响中定住了身形。 云峥身体笔直如剑,侧目看向密林深处时,嗓音冷沉,「王爷不是想练射箭吗?前方林中有獐鹿,正可练手。」 柔软的披风丝绦从云峥手中倏地滑下,他话音刚落,即疾风般策马沖了出去,而我身边的萧绎也立刻飞电般鞭马向前。我来不及劝阻萧绎,心急下只能大喊了一声,「小心啊,阿绎!」 小心猎物,也小心……云峥! 情急之下,我径唤的萧绎小名。云峥似在马上回头看了我一眼,而后就与萧绎双骑飞快地没入密林中。 我与长乐公主自是连忙骑马赶追,却是追不上,眼看着云峥与萧绎身影愈远,就快要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几乎就要完全看不见他二人时,林间阳光一闪,我一个眼花,似乎看见萧绎从马上跌下来了。我心中一震,骑马跃过闪烁的日光,再定睛看时,见前方萧绎真的摔马了,心中越发惊骇,用力地抽着马鞭,急骑向前。 匆匆下马的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萧绎身边,「阿绎……阿绎!」我扑在萧绎身前,见他衣裳上有血,更是脑子嗡地一响,急得眼圈儿都要红了,「怎么回事……伤得重不重……怎会摔下来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我一边语无伦次地着急问说着,一边红着眼看向所怀疑的「幕后黑手」,见林间斑驳的日光中,云峥负手在旁,一脸冷漠。 「不关……不关云世子的事」,萧绎似乎伤到了心肺,脸色苍白地轻咳着道,「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第08章 第 8 章 据萧绎说,是他心急狩获猎物,张弓搭箭时没有注意到林桠茂密,人又骑在飞奔的马上,才被迎面横斜的树枝给撞跌下了马。 在皇帝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萧绎都这般说。本来就真是有事,皇帝与秦皇后都有可能大事化小,既萧绎自己说是小事,说是他自己不慎所致,皇帝和秦皇后自然不会去深究到底,就令太医为萧绎诊治,令萧绎归府歇息。 眼见萧绎跌下马的那一瞬,我几乎被唬得魂飞魄散,好在萧绎伤得并不重,只是脚有崴伤,身上有几道被树枝划伤的伤口,其中一道深些见了血。太医道是小伤无妨,只需安静在家用药休养几日,等待伤口癒合脱疤。 在家休养也好,不需要出去面对秦皇后、云峥等人,也算是变相了躲开了明枪暗箭。接下来几日,我都陪萧绎窝在晋王府中,在照顾萧绎之余,我心头始终有一丝疑云萦绕难散。 尽管萧绎说是他自己不小心受伤,但我总疑心那日华林苑中是否是云峥暗下黑手,疑心萧绎将事情揽到他自己身上,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也为了不让事情无法收场。 毕竟若萧绎说是云峥有意害他,长乐公主第一个就不答应的。到时公主到皇帝面前哭一哭闹一闹,再有秦皇后在旁四两拨千斤地说上几句,局面就要变成萧绎为掩饰自己骑术不精而故意诬陷云峥,萧绎的名声要更坏了。 那日在华林苑,我未追问萧绎事情的真相,但等回到晋王府,太医与侍从皆退,室内只我与萧绎时,我再一次询问他为何会摔马受伤,甚就直白地问他是不是云峥动了手脚。 我要萧绎一定要对我说实话,「不要怕我担心,你有事瞒着我,我才最难安心。」 可萧绎和我所说,依然与在众人面前相同。萧绎目光清澄地看着我道:「与云世子无关,真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相信萧绎这会儿说的是他心里的实话,可我依然无法打消对云峥的怀疑。 博阳侯府乃开国名将之后,云峥自幼习武,武艺超群,想搞点事是轻而易举的,而那时萧绎又光顾着瞄准猎物,也许就没有看到云峥暗地里动的手脚,因而真心误以为摔马是他自己的原因。 可别说没有证据,就是有证据也是无可奈何,萧绎目前的处境就是万事都得隐忍,为了风平浪静,被打落牙齿也只能和血咽。 说来可嘆,如果我与云峥婚姻美满,我好好做着博阳侯世子夫人,博阳侯府的军中势力,原有可能成为萧绎的助力。而不似现在,因我和萧绎乱搞,博阳侯府都快和秦氏一党穿一条裤子了。 我越想越觉可嘆,衔着忧虑对萧绎嘆息道:「那时你我不该做下不轨之事的,我是云峥的妻子,而你是清清白白的太子,我该离你远远的,你也是……」 却听萧绎说道:「可你做云峥妻子时并不开心,不如与我一起时轻松自在。和云峥和离的那一天,你对我说,『如释重负』、如同卸下了一座大山。」 关于我与云峥的那四年婚姻,我也有问过绿璃的看法。绿璃是我的贴身侍女,所知应比萧绎更为详细透彻,只是绿璃因有痴病,表达起来不仅含煳不清,还较为「耸人听闻」。 「经常小姐和云世子在一起时,把门关着,我人在门外,看不到什么,只能听到些动静」,关于那动静的描述,绿璃的原话是,「前两年,哼哼唧唧,后两年,砰砰哐哐。」 我听得汗颜时,也通过进一步询问,大抵弄明白了我和云峥的婚姻状况。头两年,我与云峥还算是正常夫妻,但到后两年,就演变成经常摔东西吵架了。 关于为何会变成这样,以绿璃有限的心智就难以理解了。绿璃只知道后两年里我和云峥经常关起门来吵架,吵得很厉害,很厉害。 一般关门吵架时,绿璃也不进去,但有一次,绿璃因在窗外听见了拔剑声,害怕我有危险,情急之下虽没有得到传唤,也硬是撞开了门、闯进了房中。 那一日绿璃眼里的云峥,面目狰狞地像是要吃人,他握剑的手颤抖得爆起青筋,声音咬牙切齿,一声声怒吼如是雷霆,「他是谁?!」「那个人到底是谁?!」 而绿璃眼中的我,安静寻常,就坐在室内一方花梨桌畔,纵在剑光的威逼下,亦面色不变,淡淡地道:「知道了又如何呢?」 云峥恨道:「我杀了他!」他双目泛红,怒灼得似能喷出火来,「我要他的命!!」 我道:「不必费事寻了,你现杀了我吧,我替他去死。」我对着云峥笑道:「我爱他啊。」 凌厉的剑光从我眼前闪过,云峥愤恨地挥下了长剑,方桌一角被切金断玉般削去,沉沉地砸在了地上。 绿璃给我描述她当日所见所闻时,用词都很粗糙简单,但我可以想像当时应是怎样骇人的情形。云峥那时应是发现了我的不忠,在逼问我那「奸夫」是谁。 奸夫是谁,就是此刻我身边这一位呗。我望着正喝药的萧绎,一手无力地扶住额头。 虽然后悔不该使本可成为助力的博阳侯府成了敌人,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还是多想想怎么多拉拢些朝臣拥护萧绎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就又想到谢沉谢右相身上来。正好明日是官员休沐,我就同萧绎商议是否明天请谢沉来府中喝茶用宴。 萧绎一贯的态度都是听我的,于是这事在我的主导下,没几句话就定了下来。定下了就要安排明日宴席菜式,可不知谢沉饮食口味,如何安排才能使他吃好喝好、以显晋王府之诚意呢。 我和绿璃曾在谢府待了几年,我是失忆了,但绿璃没有,或许她知道谢沉爱吃什么菜。于是我就唤绿璃进房来,询问她这方面的事:「你知道谢右相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吗?」 绿璃答得不假思索,「蟹黄豆腐。」 「真的吗?」 因为绿璃想也不想,答得飞快,我反倒有些怀疑,怀疑她会不会理解错了我的问题,或是对谢沉的口味存在误解。 绿璃有时候理解思路异于常人,别这蟹黄豆腐实际是谢沉最讨厌的菜,明儿请人用宴时特地给人端一盘最讨厌吃的,这简直是巴掌照着人脸打,要坏事的。 别想套交情不成,反交怨了。我再一次问绿璃道:「谢右相真的喜欢吃蟹黄豆腐吗?」将问题问得更精准些,「你亲眼见他吃过吗?」 绿璃十分笃定地点头,「真的,见过好多次呢。」绿璃道:「小姐你那时常下厨给谢右相做蟹黄豆腐,谢右相每次都吃光的。」 那应该没错了,我这样想时,眼角余光见一旁乖乖喝药的萧绎,在绿璃的话中,慢慢地抬起了眼皮。 我侧首对萧绎道:「那明日宴席上,定要准备有这道蟹黄豆腐。」说话时,见萧绎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神情若有所思的,又像是在心神恍惚。 「怎么了,被药苦呆了?」我抬指轻点了下他的眉心,催促且安抚道,「快喝吧,快趁热将药喝完,我让厨房给你煮了银耳汤,喝完药就能喝甜汤去苦味了。」 萧绎「嗯」了一声,又执勺舀喝了几口药后,浅笑着看着我道:「记得从前在宫中时,小姨有时也会为我做好吃的。」 沈皇后在世我人在坤宁宫时,沈皇后过世我人在东宫时,都有为萧绎下过厨,这是十六岁及那之前的记忆,我都记得。但不知在那之后的八年里,我还有没有为萧绎进过厨房。 「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我做的紫苏梅子姜,等青梅将熟时,我再做给你吃好不好?」我笑对萧绎承诺时,又想到时过事迁,说道,「也不知你现在口味变了没有?」 「我不会变」,萧绎看着我道,「小时候喜欢的,我现在依然喜欢,会一直一直喜欢下去,喜欢一辈子。」 明明在说蜜饯而已,可语气神情却认真地有几分似在承诺纵海枯石烂亦不会变心的誓言。 既然……这么喜欢吃我做的梅子姜,那我就将这蜜饯的做法,毫无保留地教给府中的厨娘好了。虽然这道紫苏梅子姜的做法是我娘的独门秘方,但教给厨娘的话,哪日萧绎处境无忧、我放心离开后,萧绎依然能吃上他喜欢的蜜饯。 「放心」,我抬手摸摸萧绎的头,笑对他道,「一辈子都吃得到的。」 而现在最要紧的,是让谢沉能在明晚的宴席上吃好喝好,感到宾至如归。 翌日晨起,我便命王府管事往谢府送了一封请柬,请柬是我和萧绎一起写的,内里言辞谦和恳切。半个时辰后,管事归来回话,说谢沉收下了请柬,并道不胜荣幸、今晚将叨扰云云。 于是这一日的晋王府,便就在为晚间的宴席忙碌。谢沉谢右相是晋王府的第一个客人,自去年冬天萧绎被贬为晋王搬到这晋王府后,晋王府大门平日就跟个鬼门关似的,除了府内人出入,连个雀影也没有。而今晚谢沉的到来,将是晋王府里程碑式的改变,谢右相的一小步,将是晋王府的一大步。 大半日的时间里,我都在宴厅附近转悠。从食桌、坐席等陈设,到宴厅中的摆花、薰香等等,我都一一过问,务必精益求精,以求今晚的宴席完美无缺。 忙碌至傍晚时,我换了件便于下厨的布衣裳,准备亲自做那道蟹黄豆腐,以向谢相显我待客之诚。本来因我失去了与之相关的记忆,我应是不会做这道菜的,进厨房时就准备叫厨娘教我。 然而当我真站在锅灶前,看着碗碟里的蟹肉、膏黄、豆腐、蛤蜊等备菜时,我的手自然而然地就动作了起来。脑子忘了,身体却还记得,还很熟稔。绿璃说得没错,过去我在谢府时,定常做这道菜。 我做蟹黄豆腐时,萧绎就在一边看着。因为厨房烟火气重,萧绎脚的崴伤又没好全,我劝他去花厅中坐着,道:「这儿没你的事,你快去歇着吧。」 萧绎却知我拉拢谢沉的用意,「怎么没我的事呢,你在这儿是为了我。」微微一顿后,萧绎又道:「我想,那时候你在谢府为谢沉做这道菜,应也是为了我。」 我觉萧绎说得有理。谢氏在景朝举足轻重,我希望谢氏能拥扶萧绎,不仅是失忆的现在这样想,过去在谢府时应也是如此。 不然,我常给谢沉做蟹黄豆腐这事,就显得有点奇怪了。毕竟我与谢沉只是继母子,又不是亲的,哪来那么多泛滥的母爱,我又不是闲的没事就爱给人做饭的人,行事必有因由。 萧绎提出的因由就很有道理,我那几年在谢府守寡时,定想着将谢沉拉拢至萧绎一方,想和谢沉处好关系,所以努力地做一个好后妈,常给谢沉做他爱吃的蟹黄豆腐,希望用亲情打动谢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正想着时,我听萧绎问道:「你认为呢?」语气听着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但我隐隐感觉萧绎其实是想听我认真回答。 我回答道:「我同你想的一样。」 萧绎在渺茫的水雾气中微微笑了,而我这边的蟹黄豆腐也可以出锅了。我正要盛菜装盘,有侍女走进厨房中,向我和萧绎恭声禀报导:「王爷,王妃,谢相到了。」 我就将装盘的事交给厨娘,忙去寝堂换了衣裳,而后要与萧绎亲自去迎谢沉。然而刚走出寝堂门,就又有侍女跑来,且步伐匆匆,禀报的嗓音里蕴着一丝急躁与恐慌。 「王爷,王妃,云……云世子也来了。」 第09章 第 9 章 酉正一刻,晋王府,浣花厅。我与萧绎高坐主座,两侧左为云峥,右为谢沉。 因有白日里的精心布置,宴厅内花开锦绣、席陈珍馐,本该配以热闹和谐的用宴场景,但因有不速之客的到来,此刻厅内气氛似凝着一层寒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尴尬。 幸而我早为晚宴安排了乐舞怡情,来自府内乐人们的丝弦之声与翩翩舞姿,正在努力沖淡此刻厅中僵冷的尴尬气氛。 使此宴成为尴尬宴的尴尬人,正冷着一张脸。也不饮酒,也不动箸,云世子云峥就干坐在左侧席上,神色冷得像全天下人都欠他百八十万钱。 我虽没欠云峥钱,但很能理解云峥此刻的心态。设身处地地想,恨不得把我和萧绎一锅端杀了的云峥,应该到死也不愿踏进晋王府半步,可却被他爹硬撵了来,被他爹逼着给萧绎这奸夫送药材送关怀,如何能心情好的起来。 侍女禀报云峥到来时,我是真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以为云峥憋不住心中恨火,发疯提剑上门砍人了。幸而惊恐地赶至大门前时,见云世子是奉父命来探病送药的,尽管他这探病人的脸色,冷得似盼着病人萧绎早点一脚蹬上西天。 心中飞快地琢磨了下后,我大抵明白了云峥之父博阳侯硬撵着儿子上门探病的用意。 华林苑猎场中那场「意外」,萧绎将原因揽到了他自己身上,无论对我还是对帝后朝臣,都说是他自己不小心。然而这事传到民间后,却衍生出了新的说法,外面传言说是与萧绎同行的云峥暗下黑手,而萧绎因对云峥有愧,没有揭穿云峥,将事情揽到了他自己身上。 如此传言发散开后,萧绎在外的名声,倒是略有迴转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博阳侯府能从景朝开国屹立至今,能在代代朝堂暗流中全身而退,当然不是纯凭运气。尽管如今世人眼里,云峥云世子将要娶长乐公主,云世子站在秦党一方,可博阳侯本人,或许并不希望博阳侯府同秦氏一党完全绑死。 虽然世人大都认为景朝江山将要由齐王或是越王继承,但博阳侯也许不愿选择站队,还想着採取端水大法。 对我和萧绎这两个使他儿子、使博阳侯府蒙羞的人,博阳侯心里大抵也恨得牙痒痒,只是在他心中,可能博阳侯府基业更重。博阳侯不站队任何一方,也不愿同任何一方彻底撕破脸,所以硬逼着云峥来晋王府缓和关系,逼云峥来探望摔马受伤的晋王。 毕竟如今传言里萧绎已知错,且出于愧疚为云峥掩饰「恶行」,云峥也当表现地大度些。且若萧绎和云峥这俩当事人能早点缓和关系、放下旧事,世人流言也能早点放过云峥、放过博阳侯府。 因为体察到博阳侯用意,所以尽管我心底并不愿直面云峥,但还是客客气气地邀请云峥一起用宴,以向我的前公公博阳侯示好。 就算不能将博阳侯府变成朋友,也不能硬逼多一个敌人。 只是这宴……是真冷啊。原本这宴只为谢沉而设,我在白天也想了许多活跃气氛的说笑言辞,但这会儿那些活泼泼的话,全被云世子的冷脸冻噎在喉咙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可不说也得说了,底下舞都跳了有三支了,总不能直到宴散时,主人家一句话都没有的。 且不管云世子了,他这会儿一口不吃回博阳侯也有夜宵管饱的,饿不死他,今夜设宴的目的原就是为和谢沉联络感情,可不能将这正事给丢了。 于是就令乐人们暂先退下,我举起酒杯,笼统地说了几句云世子谢相到来使蓬荜生辉的客气话后,就笑对谢沉道:「宴中有道蟹黄豆腐,是特地为谢相准备的,谢相尝尝,可和昔日味道相同?」 谢沉恭声道谢后执匙,就要用时,云世子冷冷的嗓音突然响起在宴厅中,「昔为继母,今为王妃,不知谢相心中作何感想?」 谢沉尝一匙蟹黄豆腐,淡淡地道:「谢某没有回望前尘往事的习惯,云世子凡事也当向前看才是。」 云峥冷哼一声道:「自然,本世子早将前尘往事断弃。」似嫌话说得不够,又硬是加了一句,「弃如敝履!」 谢沉又尝一匙蟹黄豆腐,淡淡对云峥道:「那谢某就提前祝云世子幸觅比翼、恩爱不移。」 我听着是很正常的一句话,谢沉应是在祝云峥和长乐公主来日姻缘美满,可不知为何,云峥陡然间面色极为难看,似谢沉这句祝语是一柄淬毒的匕首,一下子扎进了他的心间。 面色难看的云峥,唇微动了动又未语时,突然间抬头朝我看来,目光幽深不明。我心中一跳,忙垂头避开云峥目光,并为身边萧绎倒茶以掩饰我的不自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因萧绎身体不好,我希望他滴酒不沾,在宴上给他单独准备的是茶而非酒。给萧绎倒了一盏茶后,我又夹了一筷菜给他,道:「这道炙鹅味道不错,你多吃点。」 箸间的鹅肉夹放至萧绎碗中时,下方的云峥嚯地站起了身,「时候不早,云某就先告辞了。」 见云峥要走,我心里着实是松了口气,只是出于待客礼节,口头上还得假意挽留一番,抬头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道:「云世子这就要走了吗?再喝一杯吧。」 万万没想到,离去步伐走得飞快的云峥,在我这句话后,竟陡然停了下来。 好像这句话与我那日春醪亭「相逢即是缘」,有异曲同工之效,点着了云世子身上什么开关,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云峥缓缓转过身,一步步向我走来,看他幽深双目映着跃动的灯火,唇角慢慢浮起若巅若狂的笑意,「好啊,请王妃为我把盏。」 那幽眸中燃灼着的火焰,似有实形,能将这锦绣宴厅连成火海。我因惊怔过度还未能有所反应时,谢沉已起身拦在了云峥身前,道:「世子这般,有些失礼了。」 云峥冷笑着道:「此是晋王府,非是谢府,谢相併非主人,如何多话。」 谢沉却似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云峥的话,「此是晋王府,非是谢府」,又道,「上首是晋王之妻,非是谢家孀妇,云世子能喝什么酒。」 本来我觉得以云峥这陡然似喝了假酒的癫狂状态,说不定真能做出火烧宴厅的事来,却见云峥在谢沉那几句话后,目中幽火像被霜雪忽然沉重覆压,一片死寂后,火熄烟消,只余悲冷。 悲冷的眸子再望了我一瞬后,云峥转身离开了宴厅,身体没入了如墨的夜色中,渐行渐远。 而我身边的萧绎,自始至终一字未语的萧绎,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 因有前事之鑑,这回我等了一等,看云世子这回是真走不会回头,身影在夜色中已渐是远不可见了,方才令府中管事依礼去送一送云世子。 而后,我再度对谢沉举盏,含笑请谢相回席,继续用宴。 然谢沉的面色似乎也不大好,不久前与云世子那短短几句话的「交锋」,似令谢沉眸底微有阴霾。又或许是我看错了,是因谢沉此刻站在厅中悬灯下,有些许灯影恰好垂落在他的眸底。 我欲再细看时,谢沉已垂下眼帘,隐下眸中或有或无的阴霾。谢沉向我微躬身拱手,先是「微臣多谢王妃盛情」,而后又以「时辰不早、不能久留」为由,向我请辞。 见挽留不住,我就说要送一送他。又看了身边萧绎一眼,笑对谢沉道:「非是王爷惫懒不肯送谢相,是他脚上崴伤还没全好,不能多走路,谢相勿要见怪。」 「岂敢。」谢沉再一躬身拱手后,也请我留步。 然我因得为萧绎拉拢谢沉,礼节上的事绝不可废,不管谢沉如何辞劝,仍是坚持要送。 「你先回房歇着,我去去就回。」手搭在萧绎肩边,我轻轻同他说了这一句,萧绎手捧着茶杯,在裊裊的茶雾中微仰首看我,温声道:「好,我等你。」 从宴厅到晋王府大门弯弯绕绕路径不短,侍女提灯在前引路,晕黄摇曳的灯光中,我与谢沉走在夜风吹拂的王府□□上,心中想起上次我去谢府、谢沉送我离开的情景。 那一日的谢沉,似是静水、似是古井,静且深,纵风起亦无波无澜,那之后我见到的谢沉,给我的印象也都是如此。可今夜,这潭深水却似微起波澜,在与云峥云世子似是「交锋」时。 若是旁人,那情景只是几句话说得不大对付而已,根本不必多想,可这事落在谢沉身上,我总觉得有点微妙。 云峥云世子与人有冲突,正常得很,他本来就脾气大、性子傲,跟个刺猬似的,他不喜欢的都要被扎一扎。可谢沉这人不是,谢沉这人性静如水,似是连喜怒都没有的,纵是被人冒犯应也淡然如清风明月,怎会在今夜与云峥有点言语冲突,怎会与云峥……似有旧怨? 如谢沉这般的人,云峥是得用什么天大的事,才能将谢沉有所得罪? 第10章 第 10 章 是为了那时我尚是谢家孀妇,云峥却与我私相授受、最后勾搭成婚的事? 可若是谢沉为这事对云峥衔怨,他该更记恨我才是,毕竟云峥只是个外人,而我那时真是谢家人,顶着谢夫人的名号,做了不少败坏谢氏门风的事。 可谢沉并不怨恨我,无论是从绿璃口中听说,还是这些时日我与谢沉相处时自己的感受,我都感觉不到谢沉对我有丝毫怨恨之意。 不是为了我与云峥一起令谢氏蒙羞的事,那是为何事呢?能叫谢沉心中衔怨,且无法自禁地流露出一丝半分,也真是件能耐事,我真好奇云峥到底是如何开罪了谢沉。 却也不好明着问,我就在送谢沉离府的路上,扯闲篇般同他聊说道:「方才多谢谢相解围了,云世子这脾气,乍然发作起来,真叫人有些招架不住。」 谢沉却不提云峥如何,只是道:「方才微臣失态,请王妃包涵。」 谢沉只道他自己失态,半字不提云峥,我自是不好非要深问,只能将自己的好奇心掐断,就笑说了一句「哪里」,又换了个话题,问谢沉道:「那盘蟹黄豆腐,可合谢相口味?我是按在谢府时的法子做的,谢相吃着可还和过去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特地向谢相挑明那盘蟹黄豆腐是我做的,自是为展示我的「慈母之心」,希望谢沉记起当年我在谢府时与他母慈子孝的旧事,希望他念着点旧日情分,如今帮衬我几分,伸手扶一扶萧绎。 明灯摇曳的春夜里,谢沉却是一时沉默不语。我心中登时一个咯噔,暗想难道我那盘蟹黄豆腐做坏了? 当时侍女来禀报说谢相到来,我急着回房换衣而后迎接,在蟹黄豆腐做好时没亲口尝尝,就叫厨娘帮着盛菜装盘,而厨娘自然是不敢是擅自品尝的,所以这道蟹黄豆腐到底是何味道、味道之好坏,其实就只有动过箸的谢沉知道。 不会……很难吃吧?虽然我的身体记忆似乎没忘,烹调起来有模有样好像很熟稔的样子,但实际都是假把式,我做的很难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见谢沉迟迟不回答这蟹黄豆腐是否吃着与过去一样,我心中滴汗,干笑着自我解围道:「许久未下厨,也许有些手生了,下次谢相来府,我努力做得好吃些。」 也是变相地邀约,邀谢沉再来晋王府用宴,谢沉来晋王府这事,多多益善。 我这话说下后,谢沉微垂着眸子,恭敬地开口道:「今日已是叨扰,不敢再劳烦王妃。」 不知是单纯的客气言语,还是意指今日来晋王府已是看在与我的旧日情分上,往后不愿与晋王府再有过多往来? 毕竟谢沉谢右相本就是朝中不偏不倚的一股清流,身居高位如他,又岂不知今夜晋王府一行,有可能会在朝堂上惹起怎样的风声。 若谢沉真是往后不再踏入晋王府的意思,那可就不妙了。我趁着送行的路还没走完,决定抓紧时间同谢沉打打感情牌。 尽管对在谢府的旧事都不记得,但绿璃同我说过大概,说我和谢沉那时相处不错、从未红过脸的,于是我对谢沉张口就道:「怎是叨扰呢,我心里是盼着能与谢相常常走动的,虽然我如今身份是晋王妃,可在我心里,谢相还似从前。」 因已走近晋王府大门,我怕感情牌还没打完,谢沉人就要走了,就在说着「在我心里谢相还似从前」时,缓停下了脚步。谢沉守礼,自然步伐跟着我缓停,似踩在泥泞的沼泽里,滞在了我的身旁。 晋王府大门处悬有明亮的风灯,照着门前石阶亮如雪地,但我和谢沉正停在门后数步开外,恰是有点灯下黑的情形,我看不大清谢沉面上神情,只能自己估摸琢磨着,努力地同谢沉掏心窝子。 「从前的事不会就断在从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只要有过,就不会断,即使时间过去了、身份也变了,可留在心里的感情,是抹不去的。」 「谢相或许以为,我如今做这些,只是为了晋王爷。我不能完全否认,可我对谢相你,并不是视作朝臣,在我心里,谢相是故人。」 「在谢家的那几年,是谢相陪我度过的。人生说短不短,可细数起来,能有多少个几年,我与谢相的曾经,也是一段难得的缘分。」 「人世缘分不易,谢相既孤身在京,日常必多寂寥,何不与旧人长相往来。人生往大了说,是一件大事缀着一件大事,可往细了看,不就是一盏盏茶、一杯杯酒地续下去的吗?望谢相常来晋王府品茗畅谈,这不仅是晋王妃的邀请,也是虞嬿婉想对谢沉说的话。」 我绞尽脑汁,努力真诚地说了一大段,想以从前的亲情打动谢沉,但因看不清谢沉面上神色,也不知这些话有没有效果。或许看清也无用,谢沉大抵神色毫无波动,依然澹静,依然深不可测。 长久的静谧夜色中,终究还是我按耐不住,先出声问道:「谢相意下如何?」 等待谢沉开口,像是等待一道沉重的铁门被缓缓开启,夜风中,谢沉声音断断续续,「……臣……谢某……」似夜风吹得谢沉嗓音略哑,微一顿后,谢沉落下四个字道:「无话可说。」 向我躬身一揖后,谢沉身影远去,我望着夜色中远去的谢家马车,望着在夜风中摇晃的王府灯笼,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无话可说,连句面子上的客气话都没有,谢相这句「无话可说」,实际就是在说,他今日肯来,已是看在与我的旧日情分上了,往后,他不会再与晋王府私下往来。 无话可说,右丞相与晋王妃之间,除了偶尔相遇时的依礼相见,自然是无话可说的。因我失忆不记得与谢沉具体的亲情事迹,我曾经的谢夫人身份,对谢沉这句话倒不伤心,可是作为恩人遗孤的小姨,为萧绎拉拢重臣失败,我心凉飕飕的。 我凉着一颗心回到寝堂时,见萧绎已更换寝衣,但还未歇下,正在桌边看云峥和谢沉来时所送的礼物。 云峥被逼着送的,是他爹博阳侯准备的几味药材,虽名贵但也无甚可看的,而谢沉来赴宴时,出于礼节,送了一幅画,画中是荷塘一角,鸳鸯伴游,莲花绽芳。 我看画上题字钤印,见这幅画乃是谢沉亲笔所画,又看画中莲花亭亭玉立、高洁不群,心中更是嘆息凉凉。 莲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谢沉送这画就已表明他似莲花清高孤洁,不会涉足夺嫡之争,他早在上门时就已表明心意,我在宴上时的殷勤、送他时的那一番话,全是无用之功。 「从前只知谢相诗书双绝,不知他在绘画上也有造诣」,单纯的萧绎看不出谢相用意,还手捧着画,似在认真赏鉴这幅莲花图,「下次谢相来府,我定要好好向他讨教一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我嘆息着道:「怕是没这个机会了,谢相应不会再踏进晋王府了。」 萧绎指尖微动,抬眼看向我,慢声问道:「他不会再来了?」 「不来了,八抬大轿也请不来了」,我苦笑着对萧绎道,「本想着同谢相套交情,给你拉个强援,但……看来是失败了。」 不知是因本来也没对这事抱多少希望,还是因为其他,萧绎听我这话后,神色平静如前,没有丝毫失望之色,只是在微一静后说道:「这原也是情理中的事」。说时唇际还似乎微有笑意。 我看着萧绎唇际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想他这其实是心中感到失望却又不敢露出失望神色,努力挤出点笑意来宽我的心。 这般一想,我心中越发不好受起来,不自觉就搂住萧绎,似他还是孩子时摩挲着他的面庞,嘆道:「我想帮你,可却像是一件事都帮不到。」 「怎会,眼下就有一件可帮到的」,萧绎放下画,拿起一旁的药瓶道,「小姨可帮我上药。」 说着,萧绎就牵我手引我至寝堂深处。重帘掩映的榻帷前,萧绎一手搭上衣带,徐徐宽衣。衣带轻解时,轻软的丝绸寝衣如水色月光流淌着滑下萧绎肩背。 第11章 第 11 章 虽然时间过去八年,萧绎早已不是当年的孩童,不仅容貌是翩翩少年,身量也高于我,但因我只记得萧绎还是孩子时,缺失了那八年间的记忆,平日里对着少年萧绎,心里总还不自觉将他看做昔日的孩童。 可是这会儿,我无法再把萧绎当孩子看了。展露在我面前的,不是孩童的幼小身躯,而是少年人修长挺拔的身体,四肢舒展,骨骼柔韧,虽是冰肌玉骨,看着犹有几丝少年的青涩,可细看其线条稜角,已隐有将来英姿勃发的男儿气概,只是现在还介乎于少年与男子之间,由此也有种如玉山月照的别样气质。 而唯一影响这玉山月照般气质的,便是萧绎几日前摔马留下的伤痕了。萧绎肌肤白皙,遂尽管实际伤势不重,但那几道暗红色的伤痕在灯光下看来,十分地惹眼,似是雪地里横落了几支红梅。 我在恍眼的灯光玉光中,尚未完全回过神时,掌心微凉,是萧绎将白玉药膏瓶放在了我的手上。 从孩童长成少年的萧绎,目光仍似从前干净澄澈,他似是幼时等着我拿糖哄他那般,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为他上药。 都已这般了,也没必要再唤侍女进来给萧绎上药,来来去去耽误时间反惹得萧绎可能着凉。再说萧绎小时候有个磕碰损伤什么的,都是我给他涂药,这事我早做熟了的。 就让萧绎褪了鞋子,上榻坐靠着软枕。我将榻边小几上的纱灯点亮,拿着药瓶坐在萧绎身旁,用银签子挑着药膏,边轻轻地为萧绎涂在伤口上,边问他:「疼吗?」 萧绎微微摇首:「不疼。」 虽那日摔马之事还罩着疑云,不知是云峥暗动手脚,还是真只是萧绎他自己不小心,骑马谨慎些总是应该的,我就对萧绎认真叮嘱道:「以后骑射可得小心些,不可再冒进鲁莽了,没必要为几只猎物拼命,知道吗?」 萧绎颔首答应后,又道:「那日是我心急了,我很想射得猎物,向你证明我骑射之术虽不如云峥,但也没有那么差。」 「可是……可是却连只獐子都没猎中,还叫自己摔马受了伤……」萧绎说着声音渐低,眸底似有失落的自嘲,「云世子是出了名的精于骑射,人人都说好的,可我……」 「云峥再好,也是外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安慰萧绎道,「你无需向我证明什么,无论你骑射好坏,或是别的什么,你都是我心中的阿绎,很重要很重要的阿绎。」 萧绎凝视着我问:「无论阿绎是怎样的人?」 我道:「无论阿绎是怎样的人,在我心中都是唯一。」 这不是对萧绎的安慰,是我的真心话,萧绎是沈皇后的孩子,我将与沈皇后的缘分,都转联到了他的身上,我在心中划给萧绎的那一份感情,确实是在我人生中唯一的,独一无二的。 萧绎似被我的话感动了,暖黄的榻边灯光下,眸中轻泛起星河般的涟漪,并伸出双臂,似就要拥抱我。 我忙抬手按住他道:「别动,药还没涂好呢。」 萧绎平日体弱多病,穿着大衣裳时也是身形清瘦、弱不禁风的模样,使人不禁担忧他衣裳下只是一副骨头架子,可宽衣后却叫人诧异,他看着似比穿衣时身体要康健许多。 之前还只是瞧着似是如此,这会儿我抬手轻将他按坐好时,愈发感觉萧绎身体并不孱弱,柔韧的骨架裹着薄薄的肌肉,虽还有几分少年人的单薄,但已可隐隐感觉其中蕴藏着力量。 我挑着洁白的药膏,目光打量着往上,落在了萧绎白皙的喉结处,含笑感嘆着道:「你确实是长大了。」 萧绎上半身背靠着软枕,似是仰看着我的角度,可头部又微微垂着,似乎是在与我平视,甚至略带一点点的俯视,看着我缓声问道:「我长大得……好吗?」 我认真打量萧绎面容,自失忆以来第一次这般仔仔细细地看他,从眉眼鼻唇到耳颊下颌,几乎每根睫毛都不放过。认认真真凝看一番后,我正色评价道:「长得很好,再过一两年,就不能随便出门了,小心步卫阶后尘。」 虽是玩笑话但也是实话,萧绎从小就眉目纤秀、骨相清匀,小的时候眉心若点一硃砂,活脱脱似是观音座下不染纤尘的童子,而今年少长开了,明眸朱唇,眉睫浓秀,端的是俊美无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萧绎在我的话中笑了,榻边绛纱灯的明光拢映中,少年郎唇红齿白,眉眼如月,墨色眸底似盈盈地泛着月波。 我边将签子上最后一点药膏往他伤口处轻抹,边一本正经地继续对萧绎开玩笑道:「真的,以后出门小心点,最好戴个幕篱,不然被人团团围住,被人往身上扔果子,我也救不了你。」 萧绎闻言笑得更厉害了,虽面上只是眉眼弯得更深了些,绷着没有五官上的大动作,可他脸上、脖子上都浮起了淡淡的绯色,似是血气从玉色的肌肤下透出来,如枝头的繁花乍然盛开,又似忽然燃起的火苗,一路浮红至脖颈往下。 涂好药的我,担心萧绎再笑下去会牵动身上的伤口,边帮他将衣裳拉好,边忍着笑对他道:「好了,别笑了,别把伤口扯裂了。」 萧绎却还是止不住,在我帮他拉衣裳时,顺势就抱住了我,埋在我的肩头,身体因笑轻轻地颤动着。 还没见萧绎这般笑过,在我一觉醒来,失了八年记忆后。 十六岁即那之前的记忆里,我曾常见萧绎纯真无忧的笑容,在沈皇后尚在人世且病情并不严重时。沈皇后离世后的事,我皆不记得了,不知那八年里萧绎具体是如何度过,又能真心开怀几回。 尽管在我醒来后的这些日子里,失了太子之位的萧绎,一直表现地很淡然,还安慰我说神算子说他有真龙之命,劝我不必过多担心,他自己也似乎并不担忧处境的模样,但我能感觉到他一直都有心事,很深很深的心事。 虽然不论面对外界非议还是皇帝秦后等,萧绎总是淡然处之的态度,日常与我一起时,面上也总有温和笑意,但我总是隐隐感觉萧绎淡然的笑意背后,似是有着某种隐秘的恐慌。 尤其在他目光看向我时,虽是静谧淡然的,可最深处却像是在担忧,在害怕。 担忧什么,又害怕……什么? 我扶握住萧绎的双肩,令他微微抬首。萧绎从我肩颈处抬头,微抬眸子望着我,灯光中满眸盈盈流漾的笑意下,眸底湿润润的,似是泪光。 第12章 第 12 章 我心中陡然泛起酸楚,似是有根琴弦在我心头忽地拂颤了一下,酸涩之意随之在我心间千丝万缕地萦绕开来。 也不揭明,我只是抬手轻抚着萧绎的脸颊鬓髮,尽量语气轻松地含笑道:「有这么好笑吗?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萧绎没说话,仍是弯唇靠在我的肩上,眸底湿润的泪光使他含笑的双目在灯下晶晶亮的,似是繁星倒映的湖水,又似是湿漉漉的小狗眼睛,带着孩子气的纯真,少年人的动人。 未系好衣带的寝衣,因萧绎搂依着我的动作,微敞散着,萧绎少年人的躯体这般靠着我,着实是有点过于亲密了,尽管我心底只把他当成孩子,但萧绎到底已经年纪十六,不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了。 可是眼下这等情景下,我如何能将他推开,萧绎眸底的泪光似是一面镜子,将他平日藏在心底、不肯展露人前的脆弱与恐惧,悄然投射了出来。 担忧什么,害怕什么,太子之位已然失去,剩下的,就只有一条性命了。 灯拢帷帐的光影中,我紧紧地搂住了萧绎。虽然目前什么也没能做到,但能给他一些可依赖的错觉也是好的,至少那感觉温暖不孤单,好过他一个人惶惶不可终日的孤独。 这夜是我自失忆以来,第一次与萧绎同床时未中间隔得好似还能再躺两个人。我在温暖的被衾下搂着萧绎,似他幼年生病时那样,萧绎一手搭搂在我的腰间,面对面的亲近下,温热的唿吸几乎与我相融。 希望萧绎今夜能有一个好梦,昏沉将睡时,我迷迷煳煳间如此心想。 不知萧绎在我的祝福下能否有场好梦,反正我自己这夜是未能好眠。因在跌进梦乡中时,我又一次见到我的前夫云峥,见他神色冷峻得似冰雪,略靠近些就要冻死个人。 许是夜宴上云峥离去前的那一眼,无形间在我心中投下了阴影,我在睡梦中又梦见了云峥。梦里的时间,似乎是在云峥拔剑逼问我奸夫是谁之后,我似未吐露奸夫是谁,云峥似也不逼问了,我与他仍是夫妻。 只是寻常夫妻是相敬如宾,而我云峥是「相敬如冰」。一张桌吃饭、一张床睡觉,夫妻之间却能一天到晚一句话也不说的,彼此冷漠胜似陌路之人。 那张被云峥砍断一角的花梨木桌也未更换,仍摆在我与云峥的寝堂外间,昭示着这场婚姻不可挽回的崩裂,昭示着我与云峥夫妻关系的名存实亡。 渐渐的,我似连这夫妻之「名」也不想要了,一日晨起后,与云峥同坐桌旁用早膳时,我边搅着碗里的杏酪粥,边垂着眼淡声道:"我们和离吧。" 依着绿璃口中云峥逼问奸夫时的暴烈情状,我想像中的云峥,会在我这句话后怒髮冲冠,会暴脾气地将膳桌给掀翻,再拔剑向我,再砍下桌子一角来。 然而我的梦中,我曾经的记忆里,云峥并没这样做,他明明是性情骄烈的人,却很平静,平静地听我说着和离的话,仿佛我只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神色安静如无风的湖面。 「我不会与你和离,我们成亲时,曾许下誓言,幸觅比翼,恩爱不移,长相厮守,此生不离」,云峥看向我道,「你不守誓,我守,云峥此生只会有虞嬿婉一位妻子,云峥不负、不离、不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我活着便要守誓与你做一世夫妻,没有人能从博阳侯府、从我身边带走你,你若想离开我,与你那相好长相厮守,那便等我死吧。」 云峥唇角泛起冷峭的微笑,冷峭如刀,却似在割伤他自己,「我身体无恙,正常情况下还能活个几十年,你若是等不了,现就动手杀了我吧。」 云峥将一柄匕首掷到了我面前,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 明明坐在檀木椅上、坐在陈设精緻的屋舍里,他却似身在凝冰的湖面上,冰面已经在开裂了,坠入其中会被冰冷的湖水淹没口鼻,会坠入漆黑无边的深渊里,他知道,明明知道,可就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脚下冰面裂缝一道道延展开去,崩溃就只是随时可能的一瞬间。 梦里的我,心头思绪如有千丝万缕在同时缠绞,心灰意冷的绝望,断弃情爱的决绝,每一缕思绪,都如紧绷着的琴弦,死死地勒着我的心房,勒得我渐要无法唿吸。 我是必要与云峥和离的,可云峥是侯爷之子,在权势之下,他不松口,我不可能与他正常和离、解除夫妻关系,除非……除非我那相好地位高过博阳侯府,云峥既以权势逼我不得和离,我就只能用权势逼他与我和离…… 混乱的思绪中,梦境似更深了,似是天光忽然暗了下来,我沉入了更深的黑暗里,那里没有纠结的心绪与渺远的记忆,我渐无知无觉,心也终于无忧无怖。 从睡梦中醒来时,梦中事似是忘了大半,只残留了些零零散散的画面,记得云峥等我杀他时的眸光,似极了昨晚夜宴上那一眼,是雪覆幽焰,火熄烟消,死寂悲冷。 我揉揉头坐起身,想在心中为此略嘆口气时,却也嘆不出来。 不管前事如何,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云峥将尚长乐公主,我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敝履」。云峥既已「弃如敝履」,我又何故多想,眼下我有更为棘手的事要操心,那是要命的事,什么情天恨海的前尘过往,都先抛到脑后吧。 为萧绎拉拢朝臣的计划,因拉拢右相谢沉失败,折戟在了第一步。目前做不成事,就先求别出错吧。秦皇后生辰将至,皇室中人都得送礼贺寿,这送礼之事,可得小心着些。 首先与饮食相关的贺礼绝不可送,万一秦皇后凤体违和且非说是吃出来的,那晋王府可担待不起。 其次,与文字书画相关的也不能送。言能招祸,万一秦皇后「慧眼如炬」,能从萧绎送的书画礼看出什么不臣之心、怨恨之意,那我与萧绎在本就偏心的皇帝面前,是十张口也讲不清的。 最后,太过珍贵出挑显眼的贺礼也不行,萧绎如今的处世之道是低调、低调、再低调,他本人得泯然于众,晋王府的贺礼也得如此。 我想了又想,选了又选,最后从晋王府库藏里挑了件青玉竹凤纹如意。虽然平庸,但也不出错,我就和萧绎商议着是否用这件青玉如意当贺礼,给秦皇后贺寿。 萧绎总是听我的,于是这件青玉竹凤纹如意就被精心安放在一只螺钿宝盒中,在数日后秦皇后过寿那天,被我和萧绎携入宫中,献给了秦皇后。 秦皇后今年三十有七,为表贤德节俭,在这非整十岁数的寿辰没有大办,就只宴请皇室中人,在宫中仪华殿中,用一顿家宴。 宴中我与萧绎自是极尽低调,边默默用宴,边看齐王与越王各种向秦皇后展示孝心,轮着番地上演彩衣娱亲。 论长幼有序,萧绎这先皇后之子被废太子后,该是如今的嫡长子齐王入主东宫,然而秦皇后更偏疼小儿子越王,似是相对来说,更属意越王成为太子,加之朝堂意见不一,皇帝也左右摇摆不定,故而如今太子之位还空悬着。 虽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可江山不好噼开一人一半,太子之位只有一个,亲兄弟也得争的。越王希望秦皇后全力支持自己,而齐王希望秦皇后也疼疼他这个儿子、勿多偏心越王,两兄弟在秦皇后的寿宴上自是各显神通,哄得秦皇后眉开眼笑。 然而秦皇后在宴上似是对两个儿子一样的疼爱,未显出偏心来,可在宴散时,却特意嘱咐越王妃扶着半醉的越王,小心照料夫君,未对齐王妃这般吩咐,而明明齐王宴中为讨母后欢心、饮酒更多。 我暗瞧齐王一眼,见他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怨愤,但在一瞬间就压了下去,没有在秦皇后面前表露出半分不满。 原也不关我事,我以为心内憋着暗火的齐王,应会隐忍到回齐王府后再发作,却没想到,这火先烧到我身上来了。 第13章 第 13 章 宴终帝后起驾离开后,与宴众人陆陆续续地走出了仪华殿。其时约是未初时候,午后的御花园春光正好,不急着离宫的皇室贵胄们,多散走在御花园中赏花闲聊,惬意地打发闲暇时光。 从前秦贵妃成为皇后后,太子萧绎地位便有些尴尬,如是独木,少有皇室贵胄与他往来,而今他又成了晋王,地位处境更是尴尬,越发无皇室中人主动与他亲近了。 越是身居高位,越知权争暗流之险,越会趋利避害,以免失了所拥有的富贵荣华,故而如今有脑子的皇室中人,是不可能主动来和萧绎攀谈示好的。 能主动凑上来前,硬是要和萧绎道长道短的,自是没脑子的了。我望着面前八十多岁的靖北老王爷,想起宴中有人悄声聊说老王爷得了痴病,时不时会发作,连自己的儿孙都忘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看来这会儿是病发了,靖北老王爷颇有兴致地拉着萧绎聊忆往昔峥嵘岁月,像是给他一把扇子一壶茶,能听他海侃上一下午的。 论辈分,靖北老王爷是萧绎的曾祖那一辈,萧绎自不能不理不睬、失了礼数。萧绎边应和着靖北老王爷的话,边向我看了一眼,无奈的眼神似是在说,给他一点时间,他安抚好靖北老王爷,就跟我走。 我觉得无妨,靖北老王爷是如今皇室中辈分最高的,皇帝见他都得和气些,萧绎和他走近些不是坏事。就笑对萧绎道:「无事,你陪老王爷多聊会儿,我去那边赏会儿花。」 就单独走开了去,来到时雨亭远处的桃花林中。随意渐走了一会儿,我听到有女子的声音传来,是长乐公主在吩咐宫女採摘桃花苞蕾,娇俏的嗓音蕴着任性,「轻一些,别摘坏了,若是做出的桃花饼不好吃,云峥不喜欢,本公主饶不了你们。」 我望见长乐公主就在前方,原是要悄然转身离开的,然而为时已晚,还未默默转身,已被长乐公主看见。 我知长乐公主因喜欢云峥而讨厌我,又知她性子较为傲气任性,和云峥的刺猬脾气有些相似,见着不喜欢的人就要刺一刺,想长乐公主既看见我,大抵就要拿话刺我了。 长乐公主是皇帝和秦皇后的掌上明珠,如何能和她针尖对麦芒,不管她说什么,我都只能忍一忍先。 边如此想着,我边默然驻在原地,无奈且微微紧张地等待着长乐公主的犀利言辞。 然而长乐公主却似比我还要紧张,且神色间竟似是有几分尴尬与心虚。 我心中惊诧,疑心我是不是眼花看错时,那边长乐公主已忙敛了面上尴尬与心虚的神色,如平常盛气凌人,高傲地一叉腰道:「我可不是在学你!难道就只有你能做桃花饼,本公主就不能做吗?!」 先不说这句话怪怪的,且说,我做过桃花饼吗?完全没有印象啊,难道又是我那失去的八年记忆里的? 我失去八年记忆这事,只萧绎和绿璃知晓,外人并不知晋王妃落水后伤了脑子,虽身体是二十有四,记忆却只有十六岁。 为不起风波,我不欲与长乐公主过多纠缠,也不深究她这句话的意思,就客客气气地道:"公主殿下当然可以做桃花饼,公主殿下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话说得客气、面上神色诚恳、态度也很谦和,可不知为何,长乐公主听我这话后却似更生气了,似是猫咪陡然间炸了毛,一时怒目圆睁的,脸也通红,「你……你……你嘲笑我!」 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我一头雾水,正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时,见长乐公主狠狠一跺脚后,径沖我走过来,噼头盖脸地叱道:「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盪妇,祸水,你也配嘲笑我!我是公主,你算什么!你有什么!」 宫苑内此刻皇族不少,这要闹大了惹得众人围观过来,吃亏的只会是晋王府。我为平息莫名其妙就这般了的事态,只能接声说道:「是是,公主无所不有,我远不能及。」 我这话说下,长乐公主骤然就收了声。我以为公主乐意被吹捧、火气消了时,却见长乐公主撇了撇唇,怒视我的双目突然就眼圈儿泛红。 这世道真不知叫人如何是好,我一个被当面叱骂的没什么反应,反而盛气凌人叉腰骂人的人,这会儿看着像要掉眼泪了。 我不敢再说话了,我发现我对长乐公主说的每句话,我自以为恭敬和气彬彬有礼的言辞,好像每一句都在起反效果。 我默默时,长乐公主在眼泪将洒之际,嘤咛一声,撞掠过我身旁,往远处去了。 我担心长乐公主会去找皇帝皇后告状,虽然我也不知她有什么状可告的,但还是担心,就回头看去,见长乐公主洒泪跑着跑着,撞进了齐王夫妇的怀里。 我……熘之大吉。 连忙回到时雨亭附近,我见亭中的靖北老王爷正犯春困,虽嘴上还在断断续续地絮叨着,但眼皮已耷拉下来、频频点头。 萧绎见我回来,迎前含笑道:「曾叔公快睡着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我轻步上前拉住萧绎的手道:「我们这就走吧,离宫,回府。」 萧绎自然没意见,我就与萧绎一路出宫。各府马车停在南华门外,晋王府的马车被齐王府的煊赫阵仗拥堵在墙角,我与萧绎一时走不了,得等齐王府的僕从将齐王府的车马拉一拉。 正等着时,我听到有人「哎哟」了一声,是齐王府的马夫在牵马时被马踹了一脚。 我看踹人的那匹马披金鞍戴玉辔,不仅身上装具非凡,眼神像也不似寻常马匹,带着趾高气昂的凶煞之气,想起绿璃之前与我闲聊时说的传闻。 传闻齐王好养烈马,出行时马车曾在闹市狂奔踩踏,致人伤残。按律法此事当治罪,但齐王府用银钱与威势堵住了那些人的嘴,受害者不出面,此事就只是个传闻而无实据。 听着像是性情骄狂的齐王会做出的事,只是可怜了那些伤残者,大抵他们知晓不可能真叫齐王服罪,与其得罪齐王,不如默默拿钱苟活过下半生。 那日踩踏人的马,或许就是眼前这匹,马夫这会儿被它一脚踹在心口,疼得脸霎时苍白。 马夫一边硬撑着,一边向我告罪,说不是他偷懒不肯使力,是这马脾气烈,平日只听齐王殿下的,一般人牵不动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我听了立刻心中后悔,连忙说不急着走了,让马夫到一旁歇着缓缓。这马这般暴烈,若再来一脚,怕不是要将人踹吐血了。 等待马夫缓过劲时,齐王夫妇也已到来,这下齐王夫妇登车先走就是了。 我等在一旁,看齐王在将走之时,「表面兄弟」地与萧绎闲说了几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齐王虽是在同萧绎讲话,眼神却似若有所无地落在我身上。 正思绪缥缈,我忽听到一声烈烈马嘶,见齐王那匹金鞍马突然发疯,兇悍地向我冲来。 我一时躲闪不及,被撞摔在地,还未来得及爬起身时,抬首就见那马已高高地扬起马蹄,狠狠地朝我身上踏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听到了一声清泠的刀响,雪白的刀光如破云斩雪在我眼前霎然闪过,噼向了金鞍马的脖颈。 疯马一声悲鸣,热血汩汩流溢,浇透了少年郎的衣发。萧绎浑身血红,面上道道血流淌如小溪,似是从地狱里拼杀出的修罗恶鬼,墨色双瞳冷峻深不见底,唯在转看向我时,流露出人间的温情。 第14章 第 14 章 当时情景太过骇人,以至我回到晋王府许久后,犹是感到惊魂未定。 因有萧绎在我身前挡护着,我身上所沾马血远比他少,回府后很快就沐浴更衣完毕,歇在寝堂中,等待萧绎。 一边等待,一边我心内甚是后怕。虽然萧绎及时抽出侍卫长刀,砍杀了疯马救了我,但若是他砍杀失败呢,若是他自己被那匹疯马狠狠踩踏呢?!若萧绎因此受伤,甚至致残,那可如何是好?! 我因惶惧不安,感觉时间犹为漫长,也不知等了多久后,终于见沐浴后的萧绎挟着湿润的水汽走进房中。 我连忙迎上前去,拉着萧绎的手,上下左右地打量他身体,边看他身上可有伤痕,边询问他身体有无痛楚不适。 「我没事」,萧绎再三宽慰我道,「我真的没事,一点伤也没有。」 我还是不放心。虽然身上没留伤,万一心里被吓到了呢?我就想着传大夫过来,给萧绎把把脉,给他熬一碗安神汤,以防留下心病。 萧绎见我这般担忧,轻握着我的双肩,让我安坐在屏风前的小榻上,微笑着道:「我有那么不经吓吗?」 若真是胆小怯懦,也不会临危不乱地拔刀救我,我知我是有些担心过度了,在萧绎微笑的目光中努力将心放宽些,但还是认真嘱咐萧绎道:「下次若有这样的事,别再冒险了,你自己的安危最要紧。」 事事听我话的萧绎,这时却没有似往常那般温顺点头。他坐在小榻脚踏处,半倚在我身上,微仰首看我,虽是没有言语,但目光却似在说,若有下次,他还会这样做。 我知我在这事上说服不了他,萧绎心性纯善,岂会见我身处险境而无动于衷。 心中无奈地暗嘆了口气后,我努力放轻松些,轻捏了捏萧绎的小臂道:「没想到你这么有力气,那样一匹大马,一刀就砍倒了,很厉害嘛!」 虽带着说笑的语气但也是我的真心感慨。萧绎在我眼里不擅弄刀弄剑,没想到他能在那等危急情境下及时砍马救人,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萧绎听我夸他「有力气」「很厉害」,有些害羞地笑了。他低下头去,轻轻地捏着我的手指,似是在玩时,忽然间眸光微沉。我随萧绎目光看去,见他正盯着我左手手背上的一点擦伤。 我被马撞倒时,左手摔在地上,擦破了一点皮。这么一点小伤,我连药都懒得抹,根本不在意,就对萧绎道:「没事的,一点都不疼。」 这点小伤,我半点不放在心上,我心里真正在意担忧的,还是今日这起突发的疯马事件。 齐王府的马夫说过,那马听从齐王命令。是否那匹马不是无故对我发疯,而是齐王暗中指使?齐王为何要如此做?单纯地看我不顺眼? 还是……是长乐公主央求兄长给她出出气?所以齐王才会唆使爱马撞我踩我?我回想着宫苑中长乐公主哭撞进齐王夫妇怀中的画面,不禁感到有点头疼。 就算以上两种可能都不存在,都是我想多了,今日之事单纯就是那匹马发疯而已,我也无法压下心中的担忧。 那匹疯马是齐王的爱马,萧绎将马斩杀时,齐王的脸色难看极了,虽然没有当场发作,但心中定然记恨,事后可能会存心报復萧绎。 我担心齐王近来会给萧绎使绊子,叮嘱萧绎道:「你最近见着齐王绕着点走,小心他些。」 萧绎还在在意我左手上那点微红的擦伤,他找来药膏,边帮我涂抹,边垂着眼眸低道:「我知道了。」 瞧萧绎神色淡淡的,也不知这句「知道了」有没有真到心里去,我看着甚是担忧。 然而不过一夜,我的担忧就可以先放一放了。因齐王近来出不了门,萧绎根本不会与他在路上遇见。 就在疯马事件的第二日,齐王外出骑马时,胯下马匹突然发癫,一通狂跑后将齐王颠下了马,摔得齐王左手左脚一起骨折。 因着从前齐王府马匹踩踏致人伤残的传闻,民间私下议说齐王此次受伤是报应,又有萧绎那日在南华门外斩杀疯马的事传开,民间近来茶余饭后,议起了齐王与晋王的品行。 与齐王的骄狂跋扈相较,萧绎与我的那档子事,仅是一点私德而已,萧绎在外仍是仁厚皇子,礼贤下士,这辈子唯一伤害过的,只有云峥云世子的颜面而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虽然晋王在男女之事上是有不妥之处,但那只是白璧微瑕,相较齐王,似乎还是晋王这昔日太子,更堪为储君。民间风向悄然如此转变,我什么也没能做到时,情形倒似乎对萧绎有利些了。 但这般,我心中又另起了一重担忧。萧绎本就是秦皇后的眼中钉,民间风向倒向萧绎,会否刺激秦皇后等不及慢慢打压萧绎,要尽快拔了萧绎这根眼中钉。 纵有民心所向,但真有什么大事,还得是朝中有人相助才行。 这一日,萧绎人在宗正寺,我在府中琢磨着除了谢沉还可为萧绎拉拢哪位重臣,想来想去,都没有比谢沉更有分量、更有名望的人选。 可谢沉那夜已挑明态度直说了——「无话可说」,我将能打的感情牌已打光了,对他已是束手无策,只能望洋兴嘆。 看着谢沉所送画中清高不群的莲花,我不禁又嘆一口气时,忽然注意到画上落款时间是承光六年,也即我十八岁、谢沉二十岁那年,也就是说这幅画,是我人还在谢府守寡时,谢沉所画的旧画。 见我盯着这幅画看,正在一旁的绿璃边啃果子边道:「小姐是不是将这画也忘光了?这画是小姐和谢相一起画的。」 我瞪大了眼睛看绿璃,绿璃道:「真的,我没说假话,那年夏天,小姐和谢相游湖赏莲,回来后一起画了这画。」 我转看向画中的绽放的莲花、戏水的鸳鸯、摇曳的水草,认真想了一想,当然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但共同画画这事,又一次佐证了我在谢府时,和谢沉确实相处不错。谢沉在赴宴时特地将这旧画作为礼物,也是在暗示将与我昔日情分一併送回吧。 我端起手边的茶,边喝边感慨道:「要是我与谢相在谢府时的感情,能延续到现在就好了……」 绿璃也喝茶,边喝边学我深沉感慨道:「是啊,那时小姐和谢相感情可好了,小姐在谢相面前从没红过脸,就是夜里在谢家放火时都是笑着的。」 我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一手抓住绿璃,就要问她「放火」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忽然有侍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侍女神色惊惶万分,像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王……王妃,御史台来人抓您……说……说是您送给皇后娘娘的玉如意有毒……」 第15章 第 15 章 侍女口中的玉如意,是那日秦皇后过寿时,晋王府送礼进献的。今日秦皇后不知是闲来无事还是没事找事,将那柄青玉竹凤纹如意拿出把玩,把玩着把玩着,手心黑了,人也晕倒了。 太医诊看后道皇后中毒、如意有毒。于是这柄玉如意就成了嫌疑物证,到了可查皇亲国戚的御史台手里,御史台就在皇帝旨意下,上晋王府拿人来了。 我生怕此事将萧绎牵扯到无法自救的地步,在御史台来拿人查案时,立即表明这玉如意是我做主献给秦皇后的,萧绎对此毫不知情。 然而御史台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后,告诉我说,萧绎也似我这般说。原来另有一拨人去了宗正寺拿萧绎,萧绎说这玉如意是他做主进献,我对此毫不知情。 只是不管我和萧绎怎么说,秦皇后那边的人早打定了一锅端的主意,我和萧绎一起被幽禁在了皇城内的云凉殿中,等待御史台查案进程,以及有可能的三堂会审。 若我和萧绎有一人不受牵连,也许还能在外奔走、尽力救一救对方,可现下两人都砸在这里,这下真是釜底游鱼,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算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会秉公查案,可若秦皇后执意污衊,甚至不惜自己给自己下毒,哪里能查出真相来呢。而若我和萧绎被扣上了谋害皇后的罪名,萧绎那皇帝爹,是会将萧绎贬为庶人,还是……径就处死呢…… 这一次,也许真的难逃过了。云凉殿中,我看着萧绎,满心愁苦,「如果……如果这一回,你我走不出这里……」 萧绎却不似我这般忧愁,神色安然仿佛还身在晋王府,衔着清浅的笑意对我说道:「你曾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一怔问道:「何时?」 萧绎道:「我母后离世之后,那时我生病了,秦皇后道我是疫病,将东宫的宫人都赶走,将我困在东宫里,那时我身边只有你。我病得昏昏沉沉时,听你在我耳边嘆说,如果这一回,我们走不出这里,该怎么办。」 对东宫那段时间的事,我脑子里只有曾搂抱着病中的萧绎、与他同榻而眠的画面,对萧绎说的这句话没有记忆,就问道:「然后呢?」 萧绎看着我道:「那时我病得厉害,没有力气回答你的话,只是在心里想,我不能病倒,我一定……一定要好起来,带你走出东宫。」 那时秦皇后既使阴招想要萧绎病死,想来自然是无好太医可进东宫给萧绎看病,也无好药材肯给萧绎用的。在医药短缺的境地里,自幼体弱、又是病重的萧绎,竟然能凭意志坚强地活下来,可说是一个奇蹟了。 那时萧绎拼尽全力活着,是为带我突破秦皇后的牢笼,可萧绎刚一病癒,我就被秦皇后赶出了宫,留萧绎一人在那孤零零的牢笼里。 我心中颤动,上前一步,抬手搂住了萧绎,萧绎亦搂着我的肩背,在我耳边安慰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这一次和从前一样,不会有事的。」 「万一……」我忍不住做最坏的打算,好似这样想了,也许最坏的事情就不会到来,「万一这一次你我没有那么好运……你母后在天之灵不能见你最终登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我母后只是望我平安而已,若我不做皇帝也能平安地活着,我母后也是愿意见到的」,萧绎道,「而我自己,并不在乎皇位,如果我这一次走不出这里,真会死在这里,我不会遗憾皇位的事,我只会遗憾,你不爱我。」 我刚想说我怎会不爱他呢,忽就明白萧绎此刻说的爱和我所想的不一样。萧绎所说的,不是小姨对小太子的关爱,而是虞嬿婉对萧绎的情爱。 萧绎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他清楚地知道,如今失忆、心理年龄只有十六岁的我,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 我之前觉得萧绎对我也不是男女之爱,只是因与我之间关系特殊、对我感情特殊,所以在我有意勾引他时,他就似飞蛾扑火、一头撞了进来,误以为他对我的感情就是男女之爱。 可是否我是错误的,其实萧绎分得清,不然此刻就不会说出「我不爱他」的话来。 我爱他吗?那个二十几岁的虞嬿婉,在与云峥的婚姻内与萧绎私通,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还是真的爱上了萧绎,爱上了她看着长大的少年?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我只知萧绎对我的感情一定是纯粹的,我只知在生死攸关的险境里,我和萧绎都愿意为了对方活着,愿意为了对方赴死。 既是这般坚如金石的感情,如今又在生死关头,记不记得起来、想不想的明白,似乎都不那么重要。若这一次我和萧绎真躲不过去,那么我希望在绝望与死亡到来前,萧绎心里可以快乐一些。 「我是爱你的,我一定是爱你的,只是因我失忆,那些爱暂时睡着了」,我轻抚萧绎的面庞道,「我对你的爱没有消失,它只是在我心中睡着,只要我想起来,它就会醒过来了。」 萧绎将脸颊贴在我的掌心,望着我道:「若是想不起来呢?」 「那再爱一次就是了」,我道,「既然心中有爱,怎么不可以再爱一回呢?」 萧绎在我的话中笑了,眸中淡淡浅浅的笑意,似是冬阳照射冰面的细碎光芒,冰面闪烁着最后的微光,在将要融化为虚无之前。 我看着这样的萧绎,心中陡然就抽痛了一下,喉咙也不觉酸哑。微一犹豫后,我踮起脚尖,吻靠上他的唇。 是轻轻的贴吻,我想告诉萧绎,那个虞嬿婉是爱他的。虽然我也不知那爱是否真的存在,但我希望现下身陷囹圄、濒临绝境的萧绎,心里多少能快活些。 萧绎身体僵住,他似是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做,不仅身体在瞬间僵硬如石,似连唿吸也惊停住了,这般反应,仿佛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第一个吻一般。 我抬眸欲看萧绎神色时,却见萧绎身后有人走进殿中,来人竟是云峥。 走进殿中的云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和萧绎拥吻,眸光照例是凛如寒剑、冷若冰霜。 云峥……他怎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能来这里? 我边离了萧绎的唇,边惊惑不解时,忽然想起了云峥的另一个身份。 博阳侯世子云峥不是个成天游手好闲的侯门公子、富贵闲人,他在朝中有要职,职在大理寺。 第16章 第 16 章 因是皇后中毒,嫌疑人又是王爷与王妃,此事在律法上当由皇帝下旨彻查,由御史台、大理寺与刑部一同查案,也即是戏文里常有的三堂会审。 这种顶级大案要案,御史台、大理寺与刑部负责来查案的官员应都是当家的二三品要员,云峥职位并不是大理寺卿或左右少卿,如何能代表大理寺来审查此案? 在被带至静白室问话,见刑部的李尚书、御史台的赵御史与云峥客气交谈时,我心中的疑惑渐渐解开了。 从李尚书与赵御史的话中,我听明白云峥之所以会代表大理寺出现在这里,是因从昏迷中醒来的秦皇后的指定。云峥主动向秦皇后请求来彻查此案,秦皇后给了云峥这特权。 换句话说,其实云峥不是大理寺的代表人,而是秦皇后、秦氏一党的代表人。 明白了这一点后,我的心拔凉拔凉的。既是秦党的代言人,云峥来查此案,就是冲着把我和萧绎往死里摁来的。本来他就与我和萧绎有旧仇,不然也不会主动向秦皇后请缨。若能借玉如意案,亲手弄死我和萧绎,云峥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凉凉着一颗心,我在李尚书和赵御史的审问下,将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还是「我没有在玉如意上下毒」、「我绝无谋害皇后之心」、「玉如意乃我进献、晋王并不知情」那番说辞。 李尚书和赵御史手里没有新的人证物证,又问不出新的话来,就打算停止审问,派人将我送回云凉殿时,一直旁听未语的云峥 ,忽然出声道:「我有几句话要替皇后娘娘问晋王妃,请尚书大人与御史大人暂且迴避。」 到底是皇后娘娘亲派的查案要员,虽李尚书与赵御史在官职上高于云峥,但听云峥如此说,也就起身迴避,离开了这间用来问话的静室。 因还未真正定罪、因我和萧绎还有着王爷和王妃的身份,我和萧绎虽处境上已是阶下囚,但并没有被押进诏狱里,而是被关在这处宫苑中。起居被看押在云凉殿,而被提审时就在苑中的静白室中,被问话时,还能坐着,还能有杯热茶喝喝。 只是这会儿茶已凉了,李尚书与赵御史离开静白室后,室内就只有我与云峥二人。我默默坐在冷茶后,云峥也没立即就替秦皇后问话,就静静地坐在紫檀条案后的乌木圈椅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并不是正襟端坐,云峥背靠着椅背,几乎是个有点慵懒的姿势了,仿若那紫檀案上放的不是笔墨纸砚,而是一壶美酒与几碟小菜,他此刻已将那双乌皮长靿靴抬搁在了案上,在如浮金跃动的灯影里,把盏赏舞,击节作歌。 但他此刻眼前没有翩翩舞姬,有的只是我这个给他戴绿帽的前妻,所以尽管他身体慵懒得似有无尽的倦态从骨中透出,可他眼神依然冰冷,望我的眸光依然寒冽如雪,漫无边际的大雪覆盖了一切,遂冷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长久的寂静后,云峥仍是那般慵坐着,一字不语,而我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并不是害怕审问,也不是害怕云峥,而是云峥此刻的这种状态,让我想起了曾经做过的梦。梦中记忆里,我要与云峥和离,云峥将匕首掷与我、坐等我动手时,就似眼前这般。 我感到心脏有些不舒服,酸酸涩涩的,似是一只手在身体内轻拧着,一直拧到我喉咙处,我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云峥说,虞嬿婉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云峥说,可我不知要说什么,我说不出来。 我想要快些离开云峥,也不等他审问了,就将之前和李尚书、赵御史说过的话,又重说了一遍,并道:「无论云世子要替皇后问什么,我都是这些话,玉如意是我送的,与晋王无关。」 云峥终于开口,嗓音中似蕴着冷冷的笑,「你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替他挡灾,难道不知他还年少,你死了,他很快就会有新的妻妾,到时你不过是一抔黄土,他哪里还会惦记着你。」 若萧绎能在此案中全身而退,平安地度过余生,我岂会要他惦念着我。就对云峥说道:「若真如世子所说,我会替他高兴。」 云峥双眸瞳孔微缩,身体也似稍稍前倾,他目光凝伫在我面上,道:「你从前不这样想,你从前说,一双人,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云世子是没有妾室的,在与我的那四年婚姻里,云峥没有纳过妾。 侯门之家,云峥又是独子,那四年我又没有生育,「不纳妾」这三个字,对云峥来说,也许需担负着沉重的压力。尽管我与他后两年的婚姻已是名存实亡,可一直到与我和离,他与我的婚姻里,到底都没多出一名女子来。 是我打破了「一双人」,让他和我婚姻里多了一名少年。我心暗暗颤动了下,但面对云世子的目光,还是道:「只要他好,别的我都无所谓。」 云峥笑了,他站起身,绕案向我走来,眸中晃荡的笑意似是醉酒,带着沉闷的笑音道:「真是感人。」 「我早该想到的,早在你嫁进云家后,百般要我、要博阳侯府在朝堂上帮衬萧绎时,就该想到的」,云峥缓步走至我面前,「你嫁我是为萧绎,当初嫁进谢家应也是为他,你心中他最重,你从来都最爱他。」 我无法反驳云峥的话,我甚至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博阳侯府有军中势力,而谢家是景朝文臣之首,我嫁进谢家、嫁进云家,都有可能是为了帮势单力薄的萧绎拉拢朝中势力。 我无话可说时,见云峥倾身朝我靠来,深黑的眸子似能将我吞噬,「事到如今,我只想要你一句实话,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真心…有没有过……一点……」 我无法回答,因我不知道,我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不知虞嬿婉对云峥,是真曾有几分真感情,还是从头到尾,都只是冷漠的利用而已。 我的沉默,在云峥看来,似乎已是回答。他缓缓直起身,目光避开我转向一旁,片刻后再迴转过来时,眸底似有一层冰凉的湿意,但还未等我看清,他眸中嘲冷的笑意就都涌了上来。 云峥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拔出了瓶塞。他以指节轻叩瓶身时,细碎的洁白粉末,落雪一般,倾入了我面前的茶杯里。 这……这……这是……当面下毒? 我尚懵怔时,云峥贴近的身形已如阴影压了过来,他一只手按在我肩上,一只手端起那杯下了药的茶水,边将茶杯送向我唇边,边嗓音平淡无温地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去死吧。」 第17章 第 17 章 是云峥想我死,但也应是秦皇后要我死。 若我和萧绎抵死不认罪,就算秦皇后硬将下毒谋害罪扣在我和萧绎身上,将我和萧绎都定罪杀了,这在世人眼里也有可能是桩冤案。 秦皇后素重名声,一直希望自己能似沈皇后被誉为「贤后」,应不愿意自己沾染上冤杀皇子皇媳的污点。 可若是我自己死了,那就可以被秦氏一党操作为「畏罪自尽」,这口铁锅就结结实实地扣在晋王府头上了。 迅速想明白其中关节的我,自是不肯喝这毒茶水,拼命挣扎。可云峥是练武之人,我如何抵得过他的力气,被他钳在怀中动弹不得,眼看那茶水就要灌进我嘴里了。 「来人!救命!」 我逃脱不了,只能扯开喉咙大声唿救。这应只是秦氏一党的阴谋,李尚书与赵御史应是不知情的,若他们人还在外面,听到我的唿救声,至少会进来看看动静。 可是,迟迟无人入内查看,外面似是人全聋了一样,不仅没有看守的侍卫探头看看动静,李尚书与赵御史也不见人影。难道秦党将李尚书和赵御史也收买了?这景朝萧氏江山,干脆改姓秦算了! 我在心中呜唿哀哉,想既挣脱不开又唿救不成,就只能努力自救了。在那毒茶水就要贴上我唇时,我死死攥拉住云峥的衣袖,边徒劳地制止他欲灌茶的动作,边赶忙慌地说道:「我……我想……我对你是有真心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毒茶乍然停在我唇前,云峥幽幽地看着我,眸色漆黑如夜色中的静河。 我见似乎有效果,连忙趁热打铁,紧接着说道:「我既能和你同床共枕四年,怎会对你没有真心呢!和不喜欢的人睡一张床,好噁心的,我一个晚上都受不了,真的!」 情急之下,我自己都不知自己这会儿是为保命在胡言乱语,还是在说真心话,就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云峥神色,看他在我的话中,眸光深幽难测。 只有这一次自救的机会,必须竭尽全力。稍一犹豫后,我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边朝前靠近云峥,轻轻地贴上他的唇,以表明我的真心。 似是此吻掺着迷药,禁锢着我的那条手臂虽依然紧扣着我的肩背,但内里似陡然间失了力气,只是副空架子。我抬眼看向云峥,见他人似僵凝住了,漆黑沉冷的眸子似月色下凝结的夜河,默然泛起的微光,透着迷濛的恍然。 趁着云峥恍神松力,我一把推开了他,连带着将那杯毒茶也晃泼了,茶杯摔地的「砰呲」声中,我扭身就往外跑。 然才跑出数步,我就被回过神来的云峥拽住手臂,拽扣在他的怀里。我仓皇仰首看去,见云峥此刻眸中蕴着呛然的冷笑,似在冰雪中燃烧的火焰,冷冽之后,凝着滔天怒恨。 完了,完了,这回真要完了。这下云峥怕是连毒药也不用,就要直接扼死我,我就要去黄泉下见沈皇后了。 若……若再……再亲一次,有用吗? 我对望着云峥怒恨的双眸,生死关头,犹犹豫豫时,突然有人推开了静白室的门,我惊惶抬首看去,见暮色天光中,谢沉身形挺拔颀长。 我怎么也没想到谢沉会出现在这里,云峥似乎也是如此,骤然的变故令他因此怔在当场,错失时机,未及时下手扼死他的前妻。 谢沉走近前来,素来澹静的神色罕见地凝着一层寒霜,语意亦是冷沉:「云世子便是这般审问的吗?!」 「此案尚在审查,晋王妃是否有罪尚无定论,不可用刑逼问」,谢沉冷冷地望着云峥,「云世子如此妄为,既藐视国法,又成何体统?」 我现有记忆里,头一次见谢沉看一个人的眼神如此之严冷,语气也挟着上位者的威压。 但云峥许是因有家世倚仗,许是因有秦皇后予的查案特权,又许是因他性情本身便倨傲无畏,并不惧怕谢沉,尽管在朝堂官位上,谢沉仅次于左相高于他,可云峥并未就在谢沉的冷斥声中放开我。 「此案是三堂会审,似乎是与谢相无关」,云峥冷淡质疑的话音里,并无一丝客气,甚似还衔着一点嘲讽,「谢相从来最守礼法,何故越矩来此?」 谢沉却道:「我已向圣上请旨,圣上令我来督办此案。」 天子旨意下,云峥只得缓缓松手时,我连忙挣开了他的束缚,径跑到谢沉身边,如扑抓救命稻草,紧抓住谢沉一只手道:「谢相救我!」 还未听谢沉说话,我就听刚吃了瘪的云峥冷嗤一声,「莫说晋王妃尚有嫌疑,不可与此案主审官这般亲近,就是清白之身,就可如此吗?」 谢沉将手从我手中抽出,面上神色如凝风不动。 我不跟云峥掰扯拉手的事,只捡最要命的讲,就直接向谢沉道:「谢相,云世子要我死,云世子要毒杀我,请谢相相救!」 明明是云峥亲口说要我死、亲手欲往我口中灌毒茶,可这会儿我说他要杀我、要我死时,云峥眉眼间却似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好像我这句话叫他很是伤心。 但或是我的错觉,因仅一瞬我就看不见那丝似是伤心的神色了,云峥云世子冷着一张脸,颇为欠揍地道:「证据呢?王妃不可信口开河。」 证据……泼在地上的茶已经干透了,不知上去刮刮地砖上的尘土,能不能验出一点毒来…… 我一时无语时,忽然想起那只毒药瓶,想到那只瓷瓶内壁或许还沾着些毒药粉末,或可交由仵作查验,就道:「云世子袖中有只瓷瓶……」 云峥竟也不避,还未等我说完,就将那只瓷瓶取出道:「昔日王妃与我成亲时,曾说过生不同寝死同穴,我看王妃此次似是劫数难逃、大限将至,遂携毒身上,预备与王妃随时共赴黄泉。」 云峥眸光凉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云峥是守誓之人。」 我……我真是无话可说。 谢沉推门进来时,所见不是云峥逼我饮毒,而是云峥将我钳制在他怀中的情景。我说云峥要毒杀我这事,原是连人证也没有的,此刻物证又被云峥收回袖中,云峥暼了我与谢沉一眼,就傲然地出了静白室。 罢了,今日能活着就已是万幸。云峥走后,室内只我与谢沉二人,我转向谢沉道谢道:「若非谢相及时赶到,恐怕我此刻已命丧黄泉……」 谢沉声音缓低,「不……」 也不知是要客气地说一句「不必谢」、「不敢当」之类,还是谢沉不信我的说辞,不信云峥真要毒杀我这事。 一声「不」字终是没个下文,微一顿后,谢沉向我拱手恭声道:「微臣送王妃回云凉殿。」 那敢情好,有谢沉护送,省得路上被云峥截住,再有性命之忧。我向谢沉再一道谢后,就要走时,谢沉却驻足不动,似是欲言又止的,目光落在我鬓髮处,手微微抬起却又落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我突然意识到我先前与云峥那般纠缠,必是弄得自己衣发凌乱了。就暂不急着走,我顺着谢沉的目光,手抚上鬓髮,见果然有支流苏簪松滑将落。 我将簪子插回髮髻,捋了捋松散的髮丝,又要整理衣裳时,手刚搭上衣襟,身前的谢沉就已背转过身去。 其时已是暮色沉沉,静白室门窗格影透着一束束最后的日光,淡白淡金的颜色,光束里打旋着的尘埃无声飞舞,静得很,似是暮时静寂的海面,只有我整理衣裳时窸窸窣窣的柔软声响,和衣裙环佩偶然碰撞发出的叮铃脆声。 细碎的声响与淡金色的暮光中,门前谢沉身形静伫如山,似是海边的一尊石像,纵是风吹日晒,也是岿然不动,在天长地久的磋磨下终至崩溃之日时,也只会在原地默然碎裂,裂为一地碎石。 直到我理好衣发,唤一声「谢相」,谢沉方才侧转过身,垂着眼眸道:"王妃。" 我道:「这就走吧,有劳谢相。」 谢沉「是」了一声,步伐略迟我半步,侧走在我半个身子后,随我走出了静白室。 在回云凉殿的路上,谢沉始终静默不语,使我忍不住主动问了一声,「谢相不问我话吗?」 谢沉道:「微臣信王妃清白无辜。」 我注意到谢沉话中没有萧绎,仅是没提而已,还是另有他意? 我心中一揪,将步伐放缓,并凝看着谢沉问道:「谢相……不信晋王吗?」 将暗的天色中,谢沉步子微一停滞,向我一揖道:「臣不敢。」 第18章 第 18 章 非说「信」与「不信」,而说不敢,「不敢」二字,细较起文章来,似可大有深意。 仅是臣子不敢妄疑皇子而已,而非心中并无怀疑? 若主审此案的谢沉是这般想,那情势对我与萧绎更加不利了。 我心中忧急,彻底停下脚步,恳切对谢沉道:「我与晋王绝无谋害皇后之心,请谢相明查。」 谢沉道:「王妃放心,臣定彻查此案。」 我相信谢沉会秉公办案,查案过程中不会被任何强权所胁迫,可是,可若秦皇后铁了心要用玉如意案摁死我和萧绎,甚至不惜自己给自己下毒,那些太医宫女等并非是被收买而是在说实话,秦皇后自己也不是在装病而是真中毒了,这真相要如何查? 若是那般,真相就只有一个,被进献的那柄玉如意确实有毒,而我与萧绎难逃罪责。 暮色中,我看向谢沉,「请谢相坦言相告,如今可有查到任何有利于我和晋王的人证物证?」 谢沉未语,而他的沉默,实际上已经算是给了我回答。 应该还不止如此,先前我问谢沉是否不信晋王,谢沉既说「不敢」,便是实际有可能不仅没查到任何有利于我和晋王的人证物证,还掌握了不利于晋王府的重要证据。 我又问:「敢问谢相,圣上可有规限查案之期?」 谢沉略一沉默后道:「皇后娘娘哭请下,圣上只给了三日查案之期。」 今日一过,便就只剩两日了。这般艰险情势下时间又如此紧急,如何能有转圜。我心中一片寒凉时,唇际却浮起笑意,看着谢沉道:「谢相可还记得绿璃?」 谢沉似未想到我这时会忽然提起这个,眸光微抬落在我的面上。 我继续含笑说道:「绿璃是我的侍女,曾随我在谢府待过几年,虽有痴病,但是个心性善良的好姑娘,若此番我与晋王不能再活着回到晋王府,烦请谢相收留绿璃于谢府,稍加照料。」 谢沉眸光微颤,「王妃何出此言」,略一顿后,他垂目掩下眸中颤影,向我道,「王妃既是清白无辜,当信事情定会水落石出,勿要灰心。」 我看着面前身着朱色朝服的谢沉,看他虽向我微垂首躬身,可身形却似松坚贞似竹清正,想他真是个好官、好人。 从前我信了绿璃所说的我在谢府未曾与谢沉红过脸的话,真以为我与谢沉过去相处融洽,哪里知绿璃所说的「未曾红过脸」,是指我在谢府夜里放火时犹能面带微笑。 我在谢府时,与谢沉或许确实有时可以和睦相处,譬如曾做过的蟹黄豆腐,譬如那幅双人同画的莲花图,都可以证明一二。 但除此之外,肯定不是一点矛盾也没有的,至少放火这事,谢沉应不可能不对我有意见。还有我那时身为谢家寡妇却总出去厮混、败坏谢家门风的事,谢沉就算表面不与我这长辈起争执,难道心中真就一点非议也没有吗? 虽然心中对我种种行径应是不满甚至有怨,但我失忆以来,几次与谢沉相见,他对我都是谦恭有礼,未曾流露出一丝怨意。 谢沉待我很是宽容,而今我到这般地步,他也愿意和我说几句好话,在明明已和我了断了旧情、和我说过「无话可说」之后,在这样险难的时候,他还是愿意维护我一二、安慰我几句。 真是……很温柔的人。我心头感慨着,似涌堵着不少话要对谢沉说,但要张口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就对他道:「过去我在谢府时,做的许多事,使谢相为难了,我很抱歉,但过去的时光无法改变,只能和谢相说一句对不住……」 话说出口后,我才觉着听着跟遗言似的。谢沉听我如此说,眸中竟似是掠起一丝痛苦的涟漪,是真切的隐秘的痛苦,使他喉咙沉哑,仿佛言语艰难,「王妃……你……你不要这样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断续沉哑的言语仿佛是被上苍拧挤在掌中的旧光阴,片刻寂静后,谢沉嗓音沙哑地轻道:「那年你我往法源寺拜佛时,你曾中籤文『逢凶化吉、长命百岁』,你总说法源寺香火最灵,为何现下却不信了。」 我自是记不得这事,对此只能哑口无言时,又见此刻的谢沉似同我之前所见不大一样,心中飘起一丝恍惚。 似是浸着深深酸涩的静默后,谢沉向我深深一揖道:「王妃定能长命百岁。」 拜毕起身时,神色间又是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谢右相,我的那丝恍惚,仿佛只是一时的错觉罢了。 感谢谢相吉言,然而我心中对我与萧绎的处境实在无法态度乐观。这一日后,萧绎有被单独问话几次,我也是。云峥云世子似乎「贼心不死」,还想令我「畏罪自尽」,几次对我单独提审,只是次次都被谢沉干涉,「阴谋」未能得逞。 转眼便过去两个白日,没有任何对我和萧绎有利的证据,调查越是详尽就越是证明那玉如意只经过我和萧绎的手,而宫中的秦皇后,仍在顿顿饮用解毒汤药。 明日是期限的最后一天,必得结案,我与萧绎应都要被定罪了。定罪之后,是贬为庶民、终生圈禁,还是两杯鸩酒,直接赐死…… 在真正的绝境到来前,我总是焦急、总是忧虑,不想真到了这时候,或许就是人生的最后一夜时,我的心却是镇定了许多。 若真是山穷水尽,我只能将罪责全都揽在我一个人身上,即使这般做的后果十有八九只能一死。而若真要这么做,我也得死得其所,要尽可能将我的「认罪」与死亡,最大利益化。 我可以死,但我要天下人知道我是冤死的,知道晋王萧绎是受冤屈的。我要用我的死给予秦后重重一击,且我死之后,萧绎唯一的「污点」也没有了,往后他的名声要好上许多,也许人生路途也可平坦许多。 心中想定明日行事,我坐在桌边,如需喝断头酒般,拿起酒壶自倒了满杯酒,送至唇边缓缓饮着。 人在将死之时,当有追忆,当有遗憾,可我空缺了那八年记忆,不知我此刻所追忆的往事,是不是虞嬿婉真正在意的事,不知我此刻所以为的遗憾,是不是虞嬿婉心中真正的遗憾。 我……好像不是我。心头混乱思绪的冲击下,我抬起手就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时,手腕被人轻轻握住,萧绎在旁温声对我道:「这般饮,是要醉的。」 我自失忆以来,为着萧绎身体着想,未让他沾过一滴酒,这时在灯光中看向他,朝他轻轻地晃悠了下酒杯,含笑对他道:「你要不要喝一点点?」 杯中酒波轻漾如月光下的涟漪,美酒的香气与我的话语融和在明黄的灯光里,似丝丝缕缕地连结着诱惑。 萧绎明明是来劝我少喝酒的,却在我衔着诱惑的话语中,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执壶欲给萧绎倒酒时,忽然心中微一咯噔,想我那时还是云峥妻子时,婚内勾引少年萧绎,不会就似眼前这般吧。 既都快要死了,死也要死得多少明白些。从前萧绎就在我身边,我明明想找回过去的记忆,却从不问他具体的偷情事迹,是因我无法真正面对我为一己情欲害得萧绎丢了太子之位的事,我心中深深愧对于沈皇后,无法直面那个做错事的我。 而今都到这般地步了,都快要下去见沈皇后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我给萧绎倒了一点点酒,灯下手托着腮问他道:「那时候,我究竟是如何勾搭你的?」 萧绎没有立即回答我从前是如何勾引他,而是在我的目光中垂下眸子,端起我给他倒的那浅浅一杯酒,缓缓地送到了唇边。 我边喝着酒,边等着萧绎的回答,见绛纱拢映的灯光下,萧绎垂着的睫毛浓密纤长,肌肤洁白,唇如涂朱,抿沾上一点酒液后,唇色湿软如春雨洗落过的花瓣,明明该是清澈,却越发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等待着,我已喝了快半壶酒了,却还未听萧绎开口,只见他跟小猫似的,在那儿一点点地抿着那一点酒。因我只给他倒了一点点,纵是这么个饮法,酒杯也快见底了。 「你再不说,我就要醉了。」我是真感觉醉意在往上涌,身体慵软,灯光下望着萧绎的目光也渐有些恍惚迷离。 迷离恍惚的视线中,我见萧绎放下了见底的酒杯,朝我靠来。后颈被轻轻揽住时,酿着酒香的温软贴上了我的唇。 醉中的脑袋一片混乱时,我忽然想到,难道这就是萧绎的回答?难道我当时便是这般做的,约着萧绎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就二话不说,直接强吻少年?! 我对那个自己也真是无语了。手揽着萧绎的脖颈,停止了他的「回答」,我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嘆着道:「如果……如果我不在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你还年少,以后一生还长久着,要好好活着,活得让自己高兴些……」 萧绎却在我耳边低道:「如果你不在,这世间一切于我又有何干呢。」 怎能这样想,这样想,我明天死了以后,萧绎怎能如我所盼地好好活着,安然度过这一生。 我似溺水之人,在汹涌的醉意中挣扎着,努力抬头看向萧绎,想要对他认真说教一番时,唇上却又是忽然一软。 萧绎边贴着我唇,边呢喃轻道:「爱我……」呢喃的嗓音,像是孩子在撒娇,又像是在祈求,是人在绝境、在深渊底仰望天光的祈求,「……爱我,好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迷乱醉意与混乱心绪的纠缠中,我记起萧绎前两日说过,若是走不出这云凉殿,若是会死在这里,他此生唯一遗憾的事,是我不爱他。当时我也哄他说,既然心中有爱,纵是暂时忘记了,也可以再爱一回。 爱他,是我除明日的顶罪外,能为萧绎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没有后退,我手搂着萧绎,任自己往温柔乡深处沉沦。 那个虞嬿婉都三婚了,而我,连所谓情爱为何物都不知晓,反正明日都要死了,就在死前,随便放纵一回吧。 第19章 第 19 章 天亮时分,我从睡梦中睁开双眼时,脑袋是醉酒过的隐隐疼痛,混混沌沌,迷迷怔怔的。 透窗的曙光中,我边揉着头坐起身,边回想我睡着前的事情,想我昨晚在那儿喝断头酒,喝着喝着萧绎坐过来了,而后我跟他吻了、抱了,我心里想着死前放纵一回? ……放……放纵一回?! 我心中一个激灵,初醒的困意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会……不会真做下了那样的事吧…… 我边努力搜罗昨夜醉酒后的记忆,边战战兢兢地看向身旁,见睡着的萧绎衣衫不整,浑不似平日里和衣而睡的齐整模样。 不仅长发凌乱纠缠,寝衣是完全是敞散着,且萧绎肩臂与腰间有几道很新的抓痕,看力量弧度,很像是女子指甲抓划过的印迹。 还能有哪个女子,萧绎被和我一起关在这儿,除了我,谁还能在夜里这么挠他?! 许是因酒醉后的断片,我对昨夜的记忆只到和萧绎拥吻为止,之后的事便怎么想不起来。可也似乎不用想起来,眼前情景似已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理智已在劝我缴械,可情感上我还企图稍作挣扎。眼看萧绎也睡醒坐起,我犹豫要怎么开口问他时,萧绎在眸光对望上我后,眉眼间立即浮起似是羞涩的神色,他微垂下眸子,慢慢地拢好滑落肩头的寝衣。 行了,不用问了,我面无表情,而内心崩塌有如山崩地陷。 我把萧绎睡了,又睡了,在我失忆之后。 临死之际还把从前做过的错事又做了一遍,我这真是没救了。也确实是没救了,白天里玉如意案就要定罪,我恐怕见不到今晚的月亮了。 在真正的死亡面前,再震撼人心的大事,好像都会忽然变得渺小起来。 我又睡了萧绎这事,虽在我初醒时在我心中掀起了涛浪,但等我想起我今天将要面临什么时,这事便似只是一个小浪头,就在我心中掠过去了。 我真正将面临的,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它会将我打下死亡的深渊,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抬手搂向萧绎,这应该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拥抱了。萧绎回搂着我,柔韧的躯体紧靠着我,传递着他的温热,然而今日之后,我应无法再感受到半分来自人间的温暖了。 我以为会是如此,以为今日玉如意案结案,我与萧绎会被定罪,而后我会将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道毒是我下的,恳请谢相带我至朝堂上,说我要当着帝后与文武百官的面认罪。 我的「认罪」,将是对秦皇后阴谋的揭露,将以当场自尽陈冤。我要天下人知道晋王府蒙冤,知道秦皇后屡屡加害晋王,要秦皇后此生不敢再对萧绎下手,要以我一死,保萧绎余生平安。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这日白天迟迟未有人来云凉殿宣读定罪的圣旨,等到下午终于有人来时,来人也非谢沉而是赵御史。赵御史竟向我和萧绎揖说此案已真相大白,说我和萧绎这几日受累了,请我和萧绎回晋王府。 真相?什么真相?我一脸懵地追问赵御史,从他口中知晓,这玉如意案竟与长乐公主相关。 原是长乐公主因与我有怨,为了整治我,计划令人在我送的玉如意上动动手脚,而后再在陪伴秦皇后时,劝母后赏玩这玉如意。这般秦皇后把玩如意时,见我竟送了个破玩意,自然要怒,自然会责罚我,顺可帮长乐公主出口气。 本来应该只是一场鸡飞狗跳的恶作剧而已,但因长乐公主暗中令动手脚的那名皇后宫中宫女,竟本就对秦皇后心中衔恨,径就在玉如意上抹了毒,于是谋害皇后的这口铁锅,就直接砸到晋王府头上来了。 长乐公主见母后中毒,竟未往那宫女身上想,还以为真是我对秦皇后下的黑手,真以为我送的玉如意有毒。长乐公主本就讨厌我,认为我「恶毒」,在她心中,我自是无恶不作的。 于是谋害皇后的这口大锅,就一直结结实实地扣在晋王府头上,直到今日案件查到长乐公主那里,谢相亲审下,长乐公主承认指使过宫女后,官差立刻去拿那宫女,在那宫女房中床褥下搜到了针扎着的秦后小人和半瓶毒药,正与秦皇后先前所中之毒相同。 只是人却没捉住,那宫女在官差来前就已拿出宫令牌熘出宫去,目前不知躲在京城何处,正被全城搜捕中。 我听完赵御史的话,感觉这个真相怪怪的,一名宫人,如何能在深宫中弄到毒药,又如何能正好在查到自己身上前,提前熘出宫去呢,这未免也太神通广大了些,这胆量、心智与判断力,可比公主要厉害多了。 我向赵御史问出心中疑惑,赵御史恭声说「是」,含笑对我和萧绎道:「此事是还有可深查之处,谢相仍在追查,但这玉如意案,已确实与王爷、王妃无关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这对我和萧绎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事,只是好事来得太突然,上一刻我已然准备慷慨赴死,这会儿却忽就一点事都没有了,我不免感到恍惚,怀疑是不是真的。 恍惚着怀疑着,直到我与萧绎离开了云凉殿,我仍是感觉有点不真实。本来这是件要命的大事,突然之间就烟消云散,我与萧绎从修罗场走过,却还能片叶不沾身。 不仅一点事都没有,其实细想起来,我与萧绎这几天作为嫌疑要犯,实是一点罪都没受的。被关在云凉殿里那几日,三餐皆有,顿顿有荤有素还有酒。 好像我与萧绎,只是云凉殿三日游而已,这件事带来的唯一影响就是,我亲了萧绎,我在失忆后,在云凉殿又把萧绎给睡了。 在回晋王府的路上,萧绎说想起宗正寺有事,要往那里一趟。 在生死危机解除后,睡了萧绎这事,立又成了我心中的惊涛骇浪。我这时不知该如何处理我和萧绎的新关系,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对萧绎,见他有事要离开半日,自然道好,就先自己回府。 恍恍惚惚回到晋王府中的我,迎来了绿璃的热烈扑抱。我压下乱糟糟的心绪,捏捏绿璃的脸蛋,笑问她道:「这几天是不是很担心?很害怕?」 绿璃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知道小姐不会有事的,谢相一定会救小姐的!」 绿璃还是认为我与谢沉感情甚笃、毫无嫌隙啊。我在心中苦笑着时,又想起绿璃所说的「放火」,那时我刚想问绿璃这事就被御史台的人给带走了,这会儿可以问了。 就边挽着绿璃的手往府里走,边问她道:「你上次说我在谢家夜里放火是真的假的?会不会是你做梦做迷煳了?」 「不是做梦」,绿璃十分肯定地回忆道,「那天晚上我本来是在睡觉做梦的,可有火光在窗上晃啊晃的,把我晃醒了,我跑出去一看,见小姐正在烧花圃,一边烧一边对谢相笑。」 我拟想着绿璃话中情景,感觉满脑门要往下滴汗时,忽然心中又闪过一念,问绿璃:「你说的花圃,是指棠梨苑外那片吗?」 绿璃点头,「对对,就是那里。」 失忆的我去过那里,在以祭拜谢老夫人为名去谢家时。当时我见谢府后园处处雅致,独棠梨苑外的一片花圃杂草乱长,就感到奇怪,还在走前问过谢沉,问他为何那处无人打理。 当时谢沉的原话是,「王妃以为当打理吗?」 我当时还觉得那是谢沉是恭敬有礼的客气话,现在想来,他其实是在反问我这放火人。那地方被我一把火烧成焦土,过上几年,可不就是那般杂草乱长的模样。 不禁因羞愧脸上发烧时,我心中又浮起新的疑惑。谢府又不缺花匠,这都好几年过去了,为何不重新种植修整呢。谢府宅院清幽雅致,独那处不成样子,就好像美玉的裂缝,一匹上好绸纱被火星烫过的疤痕。 留着……是为了记仇? 呃,谢沉好像不是这样的人……还是那时我在放火烧花时,同谢沉撂了什么狠话,不让他后来打理? 就继续问绿璃,问那时候我癫癫地放火烧花时,可有和谢沉说什么癫言癫语。 「小姐没说什么」,绿璃认真想了想道,「但把一件东西,从谢相那里要回来了。」 「什么东西?」我追问道。 第20章 第 20 章 绿璃拉我进房中,从我的箱箧中取出一物,递给我道:「就是这个。」 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锦囊,锦囊中有一道平安符,来自京郊法源寺,是我幼年时母亲在寺中为我求的,母亲希望我这一生无灾无病、平安顺遂。 这只装着平安符的锦囊,代表着我母亲对我的关怀和慈爱,我曾以谢夫人的身份,将这平安符锦囊送给谢沉,想来是我与他关系不错的时候,那时我看谢沉就似我母亲看我一般,我对谢沉有着长辈的慈爱之心。 但后来我发癫放火,还将这平安符锦囊要回来,说明我与谢沉和睦的长辈晚辈关系破裂了。 为什么呢?因为我天天出去厮混,败坏谢家门风,谢沉为此和我有过剧烈冲突,我和他因此翻脸?因这翻脸是两人私下关在房间里进行的,绿璃没看着,故而虽片面但总坚定地认为我和谢沉关系融洽? 虽是个人猜测,但那把火、和这要回来的平安符锦囊,说明我和谢沉确实曾有过撕破脸皮的大冲突。有着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谢沉如今还能这样待我,真是……大好人啊。 我感慨地看着这道来自法源寺的平安符,渐渐心思从谢沉那里,转移到了我母亲与沈皇后身上。 多年前我母亲病重时,我那生父为抬心爱的妾室上位,以母亲已无药可医、不必浪费钱财为由,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都不肯多花钱救治。绝望无奈之时,我只能祈求神佛,来到母亲曾为我求平安符的法源寺,一次次朝神佛磕首,祈求他们救救母亲。 我没有等来神佛,但见到了当时还是魏王侧室的沈皇后,沈皇后当时正怀着萧绎,来法源寺为腹中的孩子祈福时,恰好听到了我为母亲苦苦哀求。 沈皇后菩萨心肠,不仅在寺中将身上的玉镯金钗等摘给我,令我拿去卖钱买药,事后还派了好大夫到我家中来,为我母亲诊治。 因为沈皇后的恩德,我母亲才能多活两年,就算在最后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也度过地相对安然,少受病痛折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沈皇后予我的恩德还不止于此。我母亲离世后,我生父将他心爱的妾室扶正,宠爱与新妻所生的儿子,我这女儿在他那里宛若草芥,在自己家中却如寄人篱下。 沈皇后却还记得我,有派人打探我的近况,知我在家中过得并不好后,命人将我接到她的身边,名义上让我做小女官,实际日常待我,如是自家小妹一般。 有一年我突患急病,太医道得用南诏进贡的灵参或才有救。那药材十分珍贵,只有帝后、贵妃等才能动用,沈皇后却让我服用了灵参参汤。我一小女官久病不愈,原是要被移出宫的,可沈皇后留我在凤宫养病,平日里对我多加照料,直到我身体好转无虞。 若无沈皇后,我母亲如何能安然度过最后的时光,我自己也应已不在人世,我视沈皇后为至亲,在心中立誓要报答沈皇后的恩德,然而我的报答,却好像是一错再错,失忆前已铸成大错,失忆后居然还能再来一次。 将平安符放回锦囊中收好,我头疼地思考起如今我与萧绎的关系。 之前我还用失忆的理由,自己把自己仍当做萧绎的小姨,也让萧绎把我当做从前的小姨,可如今再次生米煮成熟饭,哪里能继续自己骗自己呢。 就能我能厚着脸皮,硬当昨夜只是一场酒醉,当无事发生过,可这般「穿上衣裳就不认人」的负心行径,是否会对萧绎造成伤害? 还是既事已至此,就接受事实罢,接受我和萧绎早已是夫妻这件事,别再打着小姨的幌子既自欺欺人也伤害萧绎了。 在失忆的我看来,昨夜是我与萧绎的第一次,然在萧绎那里,这已不知是第多少回了。黄昏萧绎回府时,径我在迎上前时,低首吻了下我的唇,像是经过昨晚之事,他直接回到了与我失忆前的「老夫老妻」状态。 我本来想跟萧绎聊聊,虽然心里乱糟糟的,感觉不太好开口、也不知能聊出个什么来,但萧绎这般态度,直接让我更加不好开口了。 拖延着拖延着,直到夜里沐浴后上榻歇息,我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慢慢道:「……你身体不好,当多休养,一些事,就……节制些……」 萧绎似听懂了我的话,「嗯」了一声,很乖很乖的样子,乖乖地躺在一旁,最多就捏捏我的手,手搂着我腰靠着我睡,没有再进一步的夫妻间亲密行为。 既如此,这事就先这般吧,再往深处想,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了,就先这么随便混着吧,当下最要紧的事,自然还是萧绎的处境和将来。 秦皇后中毒这事,或许还会波及到萧绎,若是那名宫人被抓到后说是萧绎主使,恐怕晋王府还会面临灭顶之灾。 我原是如此担心着,一边担心一边关注着玉如意案的进展。但那名给秦皇后下毒的宫人,似真有神通广大的本领,官差搜捕月余竟毫无踪迹,后来终于找着的人,已是河里泡着的一具已腐烂变形的尸体,虽身上穿着那宫人的衣裳,却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那宫人本人。 竟似成了一桩悬案。但到底是与晋王府无关了,我为此事终结松了口气,只是没能轻松多少时日,又有心事悬上心头。 原也不算是件坏事,因秦皇后中毒案中我和萧绎曾被疑为罪人,因皇帝一如既往地偏心,不仅民间声浪大,朝堂上也有言官为萧绎鸣不平,也不知是有人从旁劝谏,还是皇帝自己良心发现,总之皇帝为显一视同仁的慈父之心,给了萧绎一桩好差事。 这差事是巡查江南。本来我没怎么担忧,但当我知云峥云世子将作为随行官员之一后,我的心就提了起来。 尽管云峥随行的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他是大理寺官员,随晋王巡查江南州府,顺道严惩贪官污吏,合情合理,但我总觉得云峥随行是秦皇后在背后推动,背后另有深意。 甚至于我觉得萧绎被派巡查江南这事,不是皇帝本人的主意,而是秦皇后的撺掇,觉得江南一行阴影重重,正有陷阱等着萧绎一脚踏进去。 既推拒不得,非去不可,又阻不了云峥同行,那能做些什么,以使江南之行安全些呢。 百般不安下,我想到了谢沉,若有谢沉同行盯着,也许云峥和他背后的人不敢乱使阴招,不知有没有可能拉着谢沉一起,同往江南。 总得试一试。眼看没几天就是离京巡查之期,我抓紧时间,在这日午后,带着晋王府的花匠僕从等,来到了谢府。 谢沉人正在朝中,谢府的管家周叔赶忙来迎,恭敬地请我到正厅用茶。我摇手拒绝,径让周管家带我到了棠梨苑外,对着那片杂草地扬手一挥,晋王府众人抄着铁镐镰刀等,蜂拥上前。 我自己也参与其中,砍荆棘拔野草,将这片地上的野草清除干净,将土翻新,又施上花肥后,将从晋王府带来的花草,移栽其中。 虽然人多力量大 ,但这一番忙碌下来,原是野草地的棠梨苑外,渐渐有几分花圃该有的模样时,已是黄昏时候了。 却无夕阳拂照,而是天际阴霾堆积,在这暮时飘起了雨丝。倒也正好,一是时节近夏,天气燥热,众人又忙碌地大汗淋漓,落雨凉快些,二是刚移栽过来的花草们本就需要浇水滋润,下雨正好。 因雨还没下大,尽管周管家劝我歇息避雨,我还是和众人继续移栽花草时,忽然有谢府僕从的嗓音一迭声地叫道:「相爷回来了!相爷回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我在花草中回头看去,见是谢沉从朝中回来了。也未擎伞,就走在细密银亮的雨丝中,一步步地朝我走来。绵绵的雨丝微微濡湿了他的衣发,乌黑纤长的睫毛因沾雨意似是泪意。 谢沉总是很守礼的人,从来与他相见,他礼数半点不差,可今日此时可能是被我上门除草栽花的举动给惊到了,走近前来的步伐缓之又缓,终于走到我面前时,他也未似往常向我拱手行礼。 寻常见我时总是微垂着的眼眸,此刻定定地凝看着我,谢沉眸光中映着我,也映着漫天的雨丝,有雨水从他眼角处淌落,令人恍神时不由有种错觉,似乎觉得,谢沉像正流泪,在我面前,在这濛濛的细雨中。 想来是我这会儿宛若农妇的形象,令谢沉震惊难言,素日水波不兴的谢右相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所以才不动不语。 从绿璃手里接过手巾,我边擦拭着手沾的泥土,边想先同谢沉打招唿时,却听谢沉先哑声问道:「为何……为何如此……你说过……」 最后的三个字,声低地淹落在绵绵的雨丝中,我等了一会儿,未等到谢沉具体说我说过什么,但想我曾经与谢沉撕破脸时说的话,大抵也不是什么好话,也就没必要深问了,省得翻旧帐难堪,毕竟我今日是来同谢沉重修旧好的。 压下对旧日的羞惭,努力放轻松些,我衔着笑意对谢沉道:「近来想起旧事,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所以带人来修整此地,请谢相莫要怪我多事。」 「可你说……」雨丝摇落中,谢沉眸光轻闪,「你说过,那把火放下,就不会再回头……」 原来我说的是这样一句话,那时的我,看来是真和谢沉翻脸决裂了。我为自己找补道:「人心是会变的,那时我那般想,而现下已是不同。」 为找补又加了一句,我含笑对谢沉道:「花既能有重开之日,人与人之间,为何不能如此呢?」 谢沉眸光陡然一颤,似我这句话是柄尖刀,直接插进了他内心最隐秘处,于无声处激起惊雷骇浪。 我趁热打铁,从袖中取出那只装有平安符的锦囊,双手递与谢沉,万分真诚地道:「我已将前事看淡,想与谢相重修旧好,不知谢相肯不肯再收下它?」 好像这只锦囊重若泰山,好像若拿起它不仅需要千钧力气,还要歷经千难万险跨过重重阻隔,艰难地将千钧重担终生都负在嵴樑上,谢沉身形僵立,目光凝看我手中的锦囊,许久许久未动。 但他最终,还是抬起了手,虽极缓极缓,但还是慢慢将那只锦囊拿在了手中。 第21章 第 21 章 雨停离开谢府时,我略有些精神恍惚。因我来前,为劝谢沉同行江南,在心中打了有万字草稿,从皇室纷争到江山社稷,洋洋洒洒准备了许多许多的话,然而这些话在面对谢沉时,一个字也没说成。 在将平安符锦囊重新送给谢沉后,我只提了一句可否请他一起前往江南,还没诉说那洋洋洒洒的理由,谢沉就已说了一声「好」。 事情竟这样简单,简简单单就办成了,以至我在完事离开谢家时,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似前段时间离开云凉殿时,好像这些在我看来十分难办的事,其实都是轻飘飘的。 有种我的感受是与世事实际脱离的感觉,是因我缺失八年记忆的后遗症吗? 我原想着同旧人接触以恢復旧日记忆,可是近来这段时日,无论是主动和谢沉接触,还是被迫同云峥接触,我脑子里都没有冒出什么新的记忆来,依然是一片空白。 且不想这个,反正什么也想不出来,我将注意力又转回谢沉身上。 谢沉是君子,既答应了就一定会去做、会向圣上请旨同行。也许秦皇后会暗地里阻挠,但谢沉既应了我,就会想方设法排除阻扰,促成此事,他是承诺必践的人,我相信他。 似是不仅是因失忆以来的相处,而对谢沉感到信任,这份信任似深植在我心里,是来自从前那八年。虽然不记得那八年间的事了,但旧日的感觉似是还留在我心里。 那对云峥云世子呢,我心中深处,对云峥的感觉是什么? 说不好,只知在知云峥是我前夫后,每次见他,我的心都感觉不太舒服,身上凉凉的,心中涩涩的。这般似乎也不是因为害怕云峥报復,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别的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八年留给我对云峥的感觉是什么,只知我现在对有云峥同行的江南行感到忧心,即使已经拉上了谢沉一起,仍是无法完全心安。 在回晋王府的路上,我在一处给人算卦的摊子上停了停,将离京的日期,与云峥、谢沉、萧绎的姓氏给了摊上的算命先生,让他算一算此行吉凶。 算命先生手掐了半天,捋着鬍鬚嘆息道:「此行呈凶兆,有血光之灾啊。」 我心中一个咯噔,指着那一个「萧」字问道:「是他会有不测吗?」 算命先生摇头道:「浮云逝,林花谢,木叶萧,皆有不吉之相。」 我其实是不太信算命这事的,只是想藉此排遣下心中担忧,这会儿见算命先生说云峥、谢沉、萧绎三人皆有凶兆,更是觉得算命这事不大靠谱,萧绎可能遇险我是信的,谢沉乃至云峥,怎么会有危险呢?! 但既已算了,也不好半途而废,我就盯着算命先生问道:「先生可有化解的办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算命先生捋着鬍鬚看我,不说话。 不管信不信,都坐下来算了总是要给钱的,我就从绿璃那里拿了一吊钱,放在算命先生面前,再次问道:「先生可有化解之道?」 算命先生掂掂钱收下,看向我问道:「姑娘可与这三人同行?」 我说「是」后,算命先生又问:「敢问姑娘贵姓?」 我道:「我姓虞。」 算命先生眸中一亮,右手飞快地掐算了一阵,一副勘破天机的模样,长嘆着道:「不虞之祸当以虞解,化解之道正在姑娘身上啊。」 我心想这算命先生也太能现掰了,顺着问道:「何解?」 算命先生却先问我,精光烁烁的眼睛盯在我面上,「敢问姑娘,这三人里,若姑娘只能救一人,姑娘选择救谁?」 我心中第一反应,废话,当然要选萧绎,他是沈皇后的孩子,我又一错再错,对他做了不好的事,很是对不住沈皇后和他,当然要选择救他。 但刚一这么想,我就转念想到了谢沉,想谢沉待我,实是宽容亲厚,我从前行事很是使他为难,明明理亏,还烧人花圃,不过如今略表歉意,谢沉就宽容大度地答应陪我同行江南。 谢沉身在,难道不知江南之行背后可能波云诡谲,却还是为我这故人的请求,一脚淌进了这浑水里来,若他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定要竭尽所能相救。 可若如这算命先生所说,萧绎和谢沉同时有难,我只能救一个,这要我如何选呢!怎么能选呢! 已是脑子乱得似在打架时,云峥云世子又涌进了我的脑海里。 我给云峥戴绿帽,确实是我对不住他,他有心报復,我本也能理解,但他恨我恨到直接要拿毒茶水灌死我,这就有点太狠了! 我知云峥恨我到想我死,并曾试图亲手弄死我过,可若他这会儿在我眼前遭逢大难,我就完全能袖手旁观吗? 似乎也是不能,我不知「不能」的缘由,但我内心深处,似是在说,不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云峥去死。 萧绎……谢沉……云峥…… 本来我是想来算命解忧的,结果在这算命先生的一通掰扯下,我感觉心更加乱了,直到离开也没能从算命摊子那里吃颗定心丸,拿了钱的算命先生只会说:「化解之道在姑娘身上,端看姑娘行事。」 我能做什么,要是我行事有用,我就直接将萧绎一头拱到皇位上,而后收拾收拾包袱,带着绿璃离开京城,逍遥人间去了。 我现在能做的,只是收拾行李箱箧,等着跟萧绎一起离开京城。 唯一能使人宽心的,是几天后的随行官员里,是谢沉为首,我看见谢沉就感觉安心了些,好像他是这支巡查队伍里的定海神针,有他在,魑魅魍魉都得躲在暗影里,不可轻易出来为祸人间。 云峥云世子离京,长乐公主自然要来送行。于是车马就在京外滞留了好一阵,等着长乐公主与云峥话别。 准确来说,是长乐公主在单方面话别,公主殿下眼圈儿泛红、神情留恋,显然是对云世子离京远行依依不捨的。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长乐公主这般相思情深,云峥这一离去,相当于走了几十年,岂不是要思念地魂牵梦萦。 但云峥云世子的神情,相比起来淡漠得近乎冷漠,面对长乐公主,几乎一字不语,不知是否是因他性情如此,心中感情再深也不轻易展露面上、展露人前? 是否当年与我一起时,云峥也似眼前这般?我想到曾记起的与云峥的春醪亭初见,那时云峥坐在我酒桌对面时,便是一字不语,是我先出声主动邀他共饮。 这般想时,记忆竟突然就向后延展了一点,我在城门外的春风与长乐公主的话别声中,接着记起云峥在我的邀请下,缓缓起身移坐至我面前,我给他倒了一杯酒,就将这杯酒送至对我来说还完全是陌生人的云峥唇边,并无所顾忌地同他调笑着。云峥冷绷着一张脸,唇抿如直线,似是因我这般轻浮,神色有点着恼,然而在灯影下,旁人不易察觉之处,他的耳根悄悄泛红,鲜艷的血气似开在夜色里的花。 我想得出神,目光也太过专注,以至长乐公主和云峥都朝我看了过来。云峥手执着马鞭,看着我,不咸不淡地道:「王妃有何指教?」 我回过神来,含笑自解围道:「只是见世子与公主甚是般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长乐公主似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惊异地睁大了眼,红通通的双目兔子一般。而云峥面色绷紧如我记忆中那般,眸光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后,便转过脸去。 谢沉再三催请后,长乐公主终于送别完毕,车马可正式启程。在行驶大半日后,在这日黄昏,车马与一众人等在一驿站歇下,驿站官员奉上晚饭。 我与萧绎在桌边坐下后,就邀请谢沉等官员共用晚饭,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又道,「此去江南,为国为民,同心同德」云云。 谢沉等尚做推辞时,云峥云世子已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就坐在我和萧绎身旁,非常地不把自己当外人。 第22章 第 22 章 驿站条件有限,自是不能如王府设宴那般雅致,用饭处是一张张小方桌、长条桌,随行众人都聚在厅中,共同用饭。 当然我与萧绎原是可单独等在房内、由驿站官员呈饭入内、清静享用的,但一方面我觉没必要如此特殊和麻烦,一方面也想让萧绎能在官员中名声更好些,遂就平易近人地和众人一起在此用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我与萧绎坐的是张小方桌,四边只能坐四人,云峥云世子主动来坐后,剩下的一个位置,我便请了谢沉。有云峥在,就像有个冷面佛在旁镇着一样,这用饭气氛自然活跃不起来。 我默默地吃了几筷饭,舀了一小碗鲜笋火腿汤给萧绎后,又转看向谢沉,见他只偶尔夹一筷自己面前的鲜蘑菜心下饭,并不伸筷向其他菜。 这也太守礼客气了,请谢沉过来一同用饭,倒反是拘束了他似的。我心中过意不去,见桌上有道蟹肉滑蛋,想着谢沉既最爱吃蟹黄豆腐,口味应是爱吃蟹的,就将这道蟹肉滑蛋移端至谢沉面前,笑对他道:「谢相随意用菜,切莫拘礼。」 谢沉向我道谢后,举箸时却避开盘中蟹肉只夹了一筷炒蛋。我心中略有疑惑,但也未问,又要将一盘糖醋鱼端给谢沉时,手还未碰到鱼盘子,就见云峥一筷子夹上鱼肚,朝我眼皮微抬。 我不欲同云峥争,虽记着他要亲手毒死我的事,心里默默记着点仇,但这时在众人面前,得保持体面,就一边松手,一边沖云峥微微一笑,「我正要把这鱼端给世子呢,云世子既爱吃这个,就多吃点,食谱里讲糖醋鱼补肾健脑,世子多补补。」 听着是很得体关怀的话,云峥在我说完后,脸色微微一僵,但也未语,就夹走一筷鱼肉,送至口中默默咀嚼着。 一顿晚饭就这般似尬不尬地吃完了,天黑时,众人各往驿站内各自房间歇息。我同萧绎茶话闲聊了大半个时辰后,见时间不早,就催萧绎先去沐浴,而后自己踱出了房间,在晚风中散步。 驿站僻静处有个小院,一口古井,一座小亭,几竿翠竹,一树槐花。我沿着白石径走到那里时,见谢沉正负手站在槐树下,仰看着树上洁白的槐花,月色灯光下衣衫在风中微微后扬。 「谢相是晚饭没吃好吗?这会儿盯上槐花,是想摘花当夜宵?」 我开着玩笑并走近前去,回过神来的谢沉侧身向我一拱手道:「王妃。」 「此处只你我二人,何必多礼。」我说着走至谢沉身边,见谢沉目光落在我面上片刻,微微垂下,极轻的一声「是」,似张口就已无声,散在风中。 有点奇怪,从前我不知自己与谢沉曾撕破脸时,谢沉见我的态度就已落落大方,如今我与他重修旧好,他与我相处该更融洽才是,怎的反倒比之前要拘谨了许多。 我问谢沉,「此次出来,可有将那道平安符携在身边?」 虽然我觉得那算命先生是在胡扯,但希望平安符真能护佑谢沉平安,毕竟他是因我的请求淌进这趟浑水里,若他在此江南行中真受到什么伤害,我良心何安。 并不十分明亮的庭灯灯光中,谢沉似是脸色微红,他略一静后说道:「带在身边。」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好像这是不能见光的事,只能秘密诉说在夜色里,隐在四下无人的黑暗中,若见天光,便会似晨露消散。 我心头飘过一丝怪异,却也抓不住这丝怪异的源头,就由之飘了过去,微仰首看向身前的一树雪白道:「这槐花开得真好,不知采来做蒸食,好不好吃?」 因槐花是可生吃的,我就想着摘一朵尝尝味道。这株槐树看着树龄不长,并不十分高,我以为踮脚是能够到最低的槐花的,但卯足了劲,却还是没够着。 我正泄气,谢沉在我身后抬手,帮我摘下了一串槐花。我笑说「多谢」,就要接过时,谢沉微笑说「等下」,快步走至井旁打井水,似要帮我沖洗下槐花。 我向来所见谢沉,都是沉稳端方的,似有天大的事砸在眼前,他也能不慌不忙,步伐平缓。然而,从槐树到古井的这几步路程里,谢沉步态微急,却非急迫,而似有两分似是少年人的雀跃。 似乎谢沉此刻心中是快乐的,是我自失忆以来见他时,第一次见他这般。尽管他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但我感觉他心中是欢喜的,蹲身在井旁,提水的动作、沖洗的动作,都流淌着他心中的欢喜。 我走近前去,挽提着裙角,蹲在井边。谢沉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帕子,将摘下的一朵槐花擦拭干净水分后,递给了我。我接过放入口中咀嚼,感觉花瓣软嫩,味道清香,回味还有一丝甘甜。 「味道不错,你也尝尝。」我从那串槐花中摘了一朵给谢沉,谢沉伸手接过,放入口中。我们就像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一样,在夜晚里结伴悄悄熘出来,蹲在井边,在月光下,偷吃槐花。 却也没能吃几朵,因为云峥云世子不知怎的也走到了这僻静处。他冷眼看着井边的我与谢沉,忽地冷笑了一声:「晋王知晓王妃在此吗?」 这语气这眼神和这话说的,好像我和谢沉是躲在这儿偷情似的。我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大大方方地对云峥道:「晋王不知。」 第23章 第 23 章 云峥似没想到我态度这般坦坦荡荡,噎住一瞬,冷着脸转身就要走时,我叫住他道:「请世子留步,我有话想与世子单独聊聊。」 早在云峥来到时,谢沉就已起身退到一边,如最守礼的臣子,这时听我这般说,夜色中默然看我一眼,就微垂眸道:「臣先告退。」 我客气道:「谢相慢走。」看夜色中谢沉身影渐渐远去,身形步伐又是平日里的谢右相,方才在井边为我洗槐花的他,似只是我的一时错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待谢沉走远,我边走至云峥身前,边想着话要怎么开口,因找不到合适的话头,就举起手中的槐花道:「世子要不要尝尝,刚摘的槐花,味道很是香甜。」 云峥很直白,「不尝」,就冷冷地看着我道,「王妃有话直说。」 那我就只能有话直说了,月色槐影下,我轻嘆了口气,看着云峥道:「世子恨我。」 不是疑问,常理来讲,云峥当然会恨我这个负心妻,他也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对我的恨,当时那杯下了毒的茶,他是真心实意想要灌进我口中的。 有可能与云峥和解吗?这一念头近来常在我心间徘徊,就是没有算命先生所说的「血光之灾」,我也担心云峥同行江南是带着秦皇后的阴谋来的,担心萧绎会在路途中遇险。 若非因我,云峥是不会恨萧绎的,博阳侯府是不必同秦皇后掺和到一起的,我是此事的源头,要想解恨只能从我开始,我望着云峥道:「要我如何做,世子才可以放下仇恨、放下旧事呢?」 云峥唇际笑意冷峭,「难道不论我说什么,王妃都会去做吗?」 我道:「尽力而为。」 夜色中,云峥眸光幽深,他唇微颤了颤,似是曾想说些什么,但那些细微的颤动最终都化作了眸中与唇边冰冷的讥笑,透着荒诞绝望的嘲讽,「那日在静白室,我不是与王妃说过吗,死了就可以了。」 将洗过的槐花带回房时,萧绎正迎面走来,见我走进房中,含笑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又见我面色不太好,连声关心询问:「怎么了?去了哪里?身上不舒服吗?」 槐树下,云峥直说只有我死他才能解恨,然我惜命,死是绝不肯去死的。即使事先知道与云峥和解的可能很低很低,但真尝试了一下,然后失败,也叫我有点丧气。 面对萧绎的询问,我强打起精神,微笑着道:「没事,我出去散了会儿步,可能被风吹得有点头晕,坐下歇歇就好了」。将手中槐花递给萧绎,「尝尝,这是槐花,好吃的。」 与萧绎一起坐在窗下,看他轻扯槐花瓣时,我不禁轻握住他一只手道:「你要小心些,凡事多个心眼,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既怕讲得太沉重让萧绎这一路寝食难安,又怕不说重些萧绎会掉以轻心中了阴招,我犹豫了下,将那算命先生搬出来,说道:「离京前,我找人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此行或有血光之灾。」 即使有意克制,我想我的神情也是难掩担忧的,但萧绎依然神色自若,道:「不必担心,也许那先生卦术不精,算错了,并不可信。」慢咬了一口花瓣,又浅笑着看着我道,「我想,就算真有血光之灾,定也不是你我。」 窗下,萧绎望我的眸光映着灯火的涟漪,「我们定会平平安安的,长长久久的。」 如何能扫他的兴,我没有再说那些忧心的话,就含笑点了点头,在窗下抱住了萧绎。 萧绎抵在我肩头道:「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这句话,在我刚失忆的那天,从春醪亭回到晋王府的夜里,萧绎也有问过我。我想萧绎这时又问,想他虽已是少年,但心底还像是个怕孤单的脆弱孩子,孩子,总要长大的,何况他都跟我一而再地做过夫妻间的事了,哪里还是个孩子。 我道:「会离开的。人世间生老病死,就算想要执手一生,也不一定真能做到。」 萧绎紧握着我的手,抬头凝看着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他目光定在我面上,虽没有再说什么,却似迫切希望我心与他相同,我怀着安慰萧绎的心念,笑朝萧绎摇了摇与他相牵的手道:「好吧,那我也不放。」 萧绎笑了,眸中粲粲然如是星光。我虽笑着,但心中仍是隐忧难解,暗想这一路我定要陪在萧绎身边,做他的眼睛和耳朵,时刻警惕着,为他抵御风险。 然而却似乎是我多想了,一路至江南平平安安,至江南各州府巡查时也都是公事公办,毫无风波。月余的时间里,云峥云世子虽终日冷着张脸,有时对萧绎这王爷的态度也不算客气,但恪尽职守,并没生出什么事来。 这一日在清平郡,萧绎未办公事,而是在清平郡郡守与郡中父老乡亲的相请下,往郡中夷波山游玩,与民同乐。 这是清平郡中的传统,自有任郡守在任期间,于每年五月十五日都从自己俸禄中拨钱,邀请郡中民众往夷波山游赏宴饮后,这成了清平郡中的惯例,后来上任的郡守也都如此做,于这一日在夷波山中与百姓游乐。 因萧绎等抵达清平郡时正是五月十五,遂今年在夷波山中与民同乐的,不仅有该郡郡守,还有当朝的晋王爷、云世子等,而谢沉谢右相则留在郡中衙门里,查看当地帐册,处理相关事宜。 时节已是炎夏,然山中清凉、临溪宴饮十分惬意。夷波山三面环水,山中树木葱茏、溪涧清澈,我坐在溪边一处白石上,望着清平郡中男女老少欢乐宴饮、载歌载舞的场景,感觉长期以来紧绷着的心境,都放松了不少。 日落西山时,因萧绎谦让,令百姓先行,遂郡中男女老少拜别王爷郡守等,先行下山,而后萧绎与郡守等在后慢行。 边走在下山的路上,萧绎边问郡守郡中民生,郡守一一恭谨作答,如此在夕阳林影与暮鸟归声走了约一刻钟时,突然间变故发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茂密的丛林间竟有一伙蒙面刺客忽然杀来,随行的护卫立拔剑与之缠斗在一处。我心砰砰直跳,忙紧攥住萧绎一只手,护在萧绎身前,紧张扫看着周遭的打斗动静,目光在飘掠过云峥时,如钉子扎在了他身上。 云峥自幼习武、武艺高强,却在这时动也不动,根本不提剑帮忙,静听着周遭激烈的打斗声,冷漠地看着我与萧绎紧攥在一起的手,这不正说明,此刻眼前的刺杀,十有八九就是云峥安排吗?! 将我和萧绎杀死在这里后,事后云峥可说他曾尽力救援但是失败,郡守或可被收买给云峥当人证,或已被收买,今日这场「与民同乐」就是陷阱。而谢沉并不在场,无法作证,到时候事情任由云峥编说,反正背后的秦皇后等会帮他善后。 我心中恨怒交加,眼看着护卫们似乎不敌刺客,刺客们好像就要突破护卫的保护向我和萧绎杀来,犹豫是否要拉着萧绎的手,先往山下跑时,忽然一支长箭自林中啸出。 我以为那箭要射向萧绎,下意识就挺身护在萧绎身前时,却见那箭竟射向了云峥,正中云峥后背。 云峥本就站在靠山坡处,陡然中箭令他身形微晃,似就要跌下山去。他眸中涌溢着深深的震惊,似绝未想到此事,震惊迷茫的眸光看向我和萧绎时,似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死死地钉在萧绎面上。 云峥中箭的那一刻,我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就好像心突然被狠狠剜去了一块,眼见有刺客挥刀向云峥,在脑袋尚是一片空白时,身体就已做出最本能的反应,松开了萧绎的手,疾奔着扑向了云峥。 蒙面刺客似因我的动作强行收刀,我身后萧绎似在惊急地唿唤我,似在急切奔前要紧抓住我的手。然而我什么也听不见顾不得了,那一瞬间,好像天地空空,我的眼中就只有云峥。 我扑抱住云峥欲为他挡刀,云峥本就身形不稳,我的这一动作下,我和他一同滚下了山坡。 扑近前来的萧绎只来得及抓住我衣袖一角,我听见袖纱的撕裂声,我见萧绎素来淡然偶尔羞意浮动的明澈双眸,如风云狂涌,挟卷着巨大的惊恐与绝望。我急遽下落,再望不清萧绎的面容,与云峥一起坠向山下的滔滔江水。 第24章 第 24 章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急, 跌坠入水中?时?,冷冷的江水立从四面八方涌覆入我的口鼻,我在水压乱流中似就要窒息昏迷之际, 半边身子忽被人拢拽在怀里,似是云峥带着我上游,浮出水面。 意识模煳,好像随时就要跌进昏沉的黑暗里, 我勉强将眼睁开一线,见鲜红的血色漂浮在水面上, 见云峥湿透的漆黑长髮贴在他苍白的脸颊畔,他形容狼狈, 神色冷绷,半点?没有平日?里倨傲无畏的世子形象。 我与云峥运气不算十分坏, 跌下的江中?地?点?正有急流礁石。我与云峥没一头砸在礁石上直接摔成肉泥, 这会儿云峥一手拽着我,一手借力?靠着礁石, 所以才能在急流中支持片刻,但湍流甚急,他一个中箭受伤、流血不止的人,又能坚持多久呢。 我和云峥会一起死在这里吗?生不同衾死同穴, 云峥说这是我与他成亲时?说的话,他说的还有「幸觅比翼,恩爱不移, 长相厮守,此生不离」, 那誓言有多美好,我与云峥的婚姻便有多么面目可憎, 撕破脸皮后就有多不堪和血淋淋。我与云峥没能如誓婚姻美满,但在上苍的安排下,或许我俩真要应誓「死同穴」了。 江水浸透了我浑身衣裳,我在扑面江风中?感觉冷彻入骨,张唇欲语时?,轻弱的嗓音不自觉在风中?打颤。 「云……云峥……」我轻唤他道,「你?……你?还恨吗……不要恨了……好累的……就当你?我从此扯平了吧……」 我不知云峥有没有在风中?听到我的话,我不知他对我的话有何反应,我已看不清他的神情,天色似忽然就暗了下来,越发模煳的意识像浪潮一阵阵地?扑向?我,眼前?似乎是要将我吞噬的昏黑,又似乎是暗红的血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我越发神思混乱,在就将要昏过去前?,喃喃着似是胡言乱语起来,「云……云峥……你?疼不疼……疼不疼……云郎……」 拽着我肩背的手忽然掐紧,应是有些疼痛的,但我已感觉不到疼痛,我如落入深渊,意识跌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终是昏迷的我,似是陷入了一场很长很长的睡梦里,梦境缈远幽深,是曾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旧时?光。 梦里的我,是十九岁的谢夫人,远在千里外行宫中?的太子萧绎,在信件中?唤我「小姨」,朝堂中?年轻有为的礼部侍郎谢沉,是我的继子。 既无婆母管束,也无丈夫干涉,我的后宅生活似乎应该是平静自由的,可我心?中?很不快活,每日?每夜都在难受,好像心?中?幽灼着暗火,在无人可见处,它鲜血淋漓。 我无法在谢家排解心?中?的痛楚,于是走出了谢家大?门,来到京中?大?小酒馆中?,以买醉换取片刻的欢愉。渐有纨绔子弟常来与我搭讪,我把与他们的调笑当下酒菜,似乎过得越是放盪煳涂,心?就越混沌,混沌了,就不痛了。 因?听酒客说春醪亭虽是家小酒肆,但肆中?桑落酒滋味很好,不输京中?上等酒楼,我有时?夜里便会来在春醪亭中?打发时?光,一杯接一杯地?漫饮,甚至有时?会待到天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又一日?夜里,我来到春醪亭,要了一壶桑落酒,自斟自饮。 酒肆灯影晃动间人声嘈杂人来人往,我半点?不在意外间事?,只是低眸望着我杯中?清亮的酒液,想?世人都说酒可解愁,我这会儿心?中?仍是揪绞得难受,定是因?我喝得不够多、不够醉。 又漫饮了几杯后,我半醉地?醺醺然,似乎心?麻木了些也痛快了些,将桌上叠着的酒杯拿起,深浅不一地?倒上酒,持箸轻敲,轻唱自娱。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误兰因?。」 喃喃轻唱着抬眸时?,我见对面不知何时?来坐了一名年轻公子,似乎与我年纪相仿,着一身绣金赤锦袍,手边是镂金宝剑,身姿气度像是名门出身。 这样的人能来这平民混迹的简陋小酒肆饮酒,看来也是个爱喝酒的会品酒的。天下酒客是一家,我轻佻地?邀这年轻公子共饮,公子矜持了片刻,缓缓起身移坐至我面前?后,也不说话,也不动杯,像个石像定坐在我身旁,面无表情。 我重拿了一只干净酒杯,边为他倒酒,边含笑问他道:「公子贵姓?」 「云。」干脆利落的一个字,似长剑切金断玉,公子惜字如金,半个字也不多说。 「好雅的姓氏」,越见他这般矜持寡言,我似就越想?逗他,竟就十分言辞大?胆地?调笑起来,随口乱吟道:「心?期切,想?见东风,莫辜负窗边云雨,樽前?花月。」并就行为轻浮地?将手中?酒杯,直接送至这位云公子唇边。 这位云公子瞧着是名门出身,想?来所见大?家闺秀必是端淑守礼的,许是头次遇见似我这般轻浮无德的女?子,见我这般言行,灯光下冷绷着一张脸,薄唇抿如直线,神情似在着恼。 然而在灯影下,不易察觉之处,他的耳根似在悄悄泛红,鲜艷的血气,一直蔓延向?颈下。 我越发感觉有趣,想?定让这位云公子当我今晚饮酒的乐子,一手托着腮,一手将那酒杯在他唇前?轻晃了晃,笑着道:「云公子若不喝,这杯酒我就请别人了。」 云公子冷脸定身片刻,没就着我的手低头饮酒,而是抬起手来,要从我手中?接过那杯酒。 半醉的我玩心?大?起,在云公子伸手接酒杯时?,尾指轻轻一挑,似猫儿的尾巴,在云公子手背上轻轻一拂。 本?来定如石像不动的云公子,好容易有所动作,抬手来接我这杯酒,我这一拂之下,他又似陡然中?了定身咒,神色身形僵凝如石。 我禁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感觉这名云公子可真是有趣。 若是一般的纨绔子弟,自然不会脸红身僵,就和我放盪调笑、随意玩乐、无所顾忌的。而若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对我这般轻浮女?子,自然是避如蛇蝎、看也不看,我那杯酒若递到他们面前?,定就被直接拂袖打翻。 可是这云公子,既不完全避我,却又有点?正人君子的模样,似接受不了我这般轻浮放盪,可恼怒之余又悄悄脸红,着实是有意思得很。 我扶桌嗤笑着时?,云公子侧首抬眸望了我一眼,又低下眸去,将那酒送至他唇边,像是不知杯中?滋味地?饮了半口。 我靠近前?去,故意逗问他道:「酒好喝吗?」 云公子没说话,身体似乎欲避不避,终究还和之前?一样僵着没动,只是低着眼将杯中?酒又饮了半口。 一晚上的时?间里,都是我在就着酒随意调笑,而我的身边这位云公子,几乎是一言不发,只是有时?会在灯光中?抬眸看我,又有时?又低下眸子,灯影拂照下,眉锋若剑、眼睫深黑。 肆意的饮酒调笑,宛是烟火绽放,当时?是恣意快活,可过后却似有一地?的冷寂残灰。在无所顾忌地?笑说了许多的话后,在酒壶见底时?,我心?中?忽然漫起意兴阑珊之意,我知道我该回府歇息了,我该快些沉入无知无觉的睡眠中?,这般那些让我难受的心?绪,就不会追赶上我。 我将酒钱放在桌上,手搭着云公子的肩借力?起身,笑对他道:「今晚多谢公子相陪了。」 因?酒喝多了,我身形不稳,刚往前?走了半步,便脚下踉跄了一下,幸而云公子及时?伸手扶住了我。我在云公子怀中?撞了一下,边手揉着鼻子,边微仰首,向?他再道了声「多谢。」 「可否劳烦云公子扶我出去」,我道,「我的马车就在酒肆外。」 云公子没回答「好」与「不好」,只是搀扶着我一条手臂的手紧了紧,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扶着我走出了酒肆。 肆外马车中?,绿璃原在车内睡觉,我轻敲了敲车窗,绿璃睁开眼来,揉着眼睛打呵欠道:「小姐酒喝好了吗……」 「喝好了」,我笑道,「因?有这位云公子相陪,今晚这酒喝得不错。」 我原是要在离开前?,再谢云公子扶我出来的,然而转脸看向?他时?,却见他目光落在我面上,微一静后道:「你?……你?不该这般跟人喝酒,往后莫再如此了。」 我本?觉得这位冷傲又别扭的云公子蛮有意思,但因?心?中?最是厌烦他人说教?我,登时?看他就觉无趣了许多,冷下脸道:「公子若这般想?,当严于律己,下次喝酒再有女?子招惹你?时?,你?当视若无睹,而不是她手一招你?就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这位云公子像真是名门望族出身,大?概从来都是被众人捧着,还未被人这般当面抢白过,脸色剎那间青白不定时?,又似因?我话中?讥讽,双颊憋得发红。 我见云公子如此,想?他才刚扶我出酒肆,到底是片好心?,不由感觉懊恼,后悔自己酒后讲话不过脑,将话说得太急。 但已说下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我与这位云公子也只是今夜萍水相逢,与他此夜后应该也不会再相见了,是以似也没有解释言语、缓和关系的必要。 我如今在京中?名声放盪,云公子既重名声,追求洁身自好,自然是离我远远的、与我毫无瓜葛的好。 就未再多言,我扶着绿璃的手登上马车,绿璃将车窗车帘都放下后,我便看不见这位云公子了。车轮辘辘声中?,我渐酒困之意涌上,在车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后,绿璃轻轻将我推醒,因?已回到谢府。门上提灯来迎,我与绿璃一路往棠梨苑走,在回苑的必经之路上经过一六角亭,亭外是一片焦土,而亭中?谢沉正在看书,手边一卷古籍,一盏纱灯。 见我归,亭中?的谢沉放下书卷,站起身来,夜色中?默然望着我,衣袂在夜风中?无声轻扬。 我瞥谢沉一眼、步伐未因?他有丝毫停滞,就与绿璃回到棠梨苑中?,关上苑门。 棠梨苑中?侍女?见我回来,将一封信呈与我。这世上只有一人会给我写信,我霎时?酒醒,在灯下将信撕开,取出厚厚一叠信纸,在深夜里无声聆听千里外的萧绎对我诉说的话。 离京三载,萧绎已十一岁了。他的来信里,内容总是大?同小异,向?我报平安,要我照顾好自己,说他终有一日?能回京、回到我身边等。 其实若他能一生平安,我愿与他一生不再相见,只要他平安就好,这是沈皇后临终前?对我的嘱託。 我在深夜提笔回信,直写到凌晨,翌日?睡至日?上三竿方醒,且因?昨晚醉酒加熬夜,头疼至黄昏。而到傍晚精神好些时?,我又走出了谢家大?门。 我身为谢夫人的日?子,似就这般一成不变的,醉生梦死,除关注朝堂动向?、与千里外的萧绎通信这两件要事?外,我的生活尽是闲暇,而我为打发闲暇时?光最常做的,就是外出与人饮酒厮混。 因?谢家是景朝诗书名门之首,名望极高,京中?纨绔子弟中?再胆大?的,也不敢直接递请柬到谢府约我,甚至是直接上谢家来找我。若是后种行为被家中?知晓,就是平日?再受家族宠爱的公子哥们,恐怕也是要挨家里一顿狠削的。 这日?我能接到文昌伯之孙蒋晟的邀约,是因?绿璃外出买糖葫芦时?,蒋晟的随从瞅准机会将请柬给了绿璃,由绿璃带回府给了我。 蒋晟虽是肚子里没几点?墨水的公子哥,但因?家中?老爷子好诗文,他平日?里也会装装样子,如今日?明明是要拉着一帮人,在城外兰渚亭吃喝玩乐,但却打着组织文会的幌子。 我去了这所谓的兰渚亭文会,以为就似往常厮混半日?光阴,却没想?到,会在那里再见到那位云公子。 不仅我感到惊讶,蒋晟等公子哥们也都十分惊讶。蒋晟是这帮子弟里的头领,但见云公子忽然到来,忙就放下了刚斟好的美酒,略整了整衣裳,亲自迎前?。 在蒋晟的笑迎声中?,我才知这云公子乃是博阳侯府的世子云峥,云峥说他是在附近骑马游玩,恰好经过这里,见是熟人,口渴了来讨杯酒喝。 像是云峥平日?交游的上流圈子与蒋晟等人不同,有明显界限,要高上一层,似这会儿能被云峥称为「熟人」是件很荣幸的事?,蒋晟闻言面上笑意堆得更满,忙将云峥迎进亭中?。 在请云峥上座,亲手为云峥倒了盏酒后,蒋晟又向?云峥一一介绍起亭中?人等,在指向?我时?,说道:「这位是谢夫人。」 似是觉得云峥可能会听不明白「谢夫人」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蒋晟又特意加了一句道:「谢尚书的遗孀。」 我的名声早在京中?传开,这下云峥云公子应知数日?前?同他在春醪亭喝酒的那名女?子,为何那般行为不端了。 云峥自牵马至兰渚亭外,至被蒋晟迎入席中?,眸光未曾往我身上飘落分毫,似这时?才在蒋晟的介绍下看见我的存在,但面色没有丝毫波动,眸光在我面上掠过一眼,就转开了。 自然,云峥云世子应不想?他曾和「谢夫人」饮酒半夜的事?,暴露人前?甚至传开,毕竟我那般声名狼藉,而云世子光风霁月。 在和蒋晟这帮纨绔子弟厮混一阵后,我从他们那里听了不少关于贵族子弟的八卦,从他们口中?知晓,博阳侯世子云峥其人,虽天生出身高贵,但不沾染丝毫纨绔习气,自幼认真习武,傲骨铮铮。 云世子心?高气傲,但非空有心?气。因?一次骑射时?未比过宣威将军的儿子,落败的云世子便在府中?昼夜不停地?勤练弓箭,将双手磨出血来也不停歇,直将自己逼练成了景朝年轻一辈中?的骑射第?一。 且云峥只是傲些,品行端正无暇。一次有权贵子弟在京中?街头醉酒闹事?,旁人不敢管时?,是恰好经过的云峥,出手将那些人好生教?训了一通。因?而不仅在上层勛贵眼里,云峥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在普通民众心?中?,云峥云世子也有较好的名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在提到蒋晟这些人时?,世人多会摇头嘆说纨绔膏粱,而若提到云峥,则都是称赞,贊其有博阳侯府先祖之风。 这样好名声的人,如何能与我有所粘连呢。我自然理解云峥此刻对我的无视,就算不为名声着想?,那夜春醪亭酒肆外,我说话那般不客气,叫他下不来台,他也应再不想?搭理我了。 就互相不理睬,只当此前?从未见过,席上蒋晟殷勤招待云峥时?,我便与身边的人饮酒闲聊。 我身边坐着的,是翰林学士家的公子文安仁。文公子幼时?意外脑部受伤,导致心?智有几分痴愚,无论如何苦学也学不进多少。文家人怜爱他,对他和蒋晟等人玩混到一起也不做过多干涉,毕竟其他圈子文公子也进不去,只要文公子能安康快活地?度过一生就罢了。 不过虽是学识有限,但因?学士家的家教?,文公子腹中?墨水还是要比蒋晟之流多得多的。他这会儿正在念他近来新作的几首诗给我听,也算给今日?这所谓的文会点?点?题。 尽管那些诗作无甚文采,用词似「雪花一片片」,但朴拙过头也有种别样的有趣。我边听文公子念诗,边轻笑着颔首,见他说得嘴角发干,就亲手给他倒了盏酒,递到他唇边。 然而文公子还没能低头喝上一口酒,就被突然响起的「笃」的一声,吓得身子一颤,是对面的云峥忽将酒杯落砸在桌面上。 席上的欢声笑语骤然就静了下来,无人知云峥只是落杯时?不慎动作大?了些,还是他这会儿心?情不佳就要发作。 毕竟这可是敢当街教?训勛贵子弟的主?儿,蒋晟在一怔后,忙堆笑给云峥续酒,并衔着点?小心?道:「世子可是嫌席上酒菜不够好?这是不知世子今日?会来,要是知道世子来,我定将府内全部厨子都带上,用最好的食材招待世子。」 云峥淡淡说了几句「哪里」「客气」之类的话,神色亦淡淡的,似无不豫之意,好似方才就只是放下杯子时?手略重了些。 蒋晟面色明显松了口气,又笑容满面地?招唿众人尽情用宴。 席上众人如前?饮酒笑语时?,我身边的文公子轻轻地?「呀」了一声,盯着衣裳上的酒渍出神。原是方才云峥那一吓,令我端着的杯中?酒略泼溅了些在文公子的衣裳上。 文公子虽年纪十六七,只比我小两三岁,但心?智上就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我看他,有些似看同样心?智有缺的绿璃,见状就从自己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了文公子,予他擦拭酒渍。 文公子彬彬有礼地?向?我道谢后伸手,手还未碰到帕子边缘,云峥冷淡的嗓音就忽在对面响起道:「谢夫人在外宴饮,谢侍郎不过问吗?」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没什么好脸色了。我虽是含笑看着云峥,但话中?带着刺地?道:「谢侍郎都不管的事?,云世子何必操心?呢。」 除单纯的文公子外,席上众人都听得出我这话语气不善,悄悄瞅看云峥。云峥面色微冷,眸光沉凝不动地?定在我面上,眸底墨色晦暗不明。 蒋晟看气氛不对,就要说两句打圆场时?,还没张口,云峥云世子就已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径起身离席。 蒋晟追着送了下离去的云世子,转回亭中?来时?笑对我道:「夫人莫怪,云世子就这般直脾气,我们有时?见他,都有点?发憷呢。」 云峥当然是看不惯我的做派的。我从前?听蒋晟等聊说过,说云峥是高门子弟里的异类,从不往风月场里走的,就是外出赴宴,主?家派歌舞姬侍奉,他也全都推辞。这样的人,原该在春醪亭时?就不理会我,那夜云峥会被我招惹,大?抵是因?他本?就有些喝醉了,神志不清吧。 未再就此说什么,我仍与蒋晟、文安仁等饮酒笑谈。我以为这次兰渚亭文会见到云峥,仅是一次巧合,以后我与云峥不会再相见,谁知没过几日?,我又见到了云峥,我总能见到云峥。 我与张公子逛夜市看花灯时?,一抬头,见酒楼二楼,云世子正倚窗把盏,灯月下,锦衣玉冠,清贵不凡; 我与孙公子乘船游湖时?,一艘比孙家画船华丽数倍的画舫忽从一旁掠过,舫上云世子淡淡一眼瞥来,云淡风轻; 我与赵公子在银楼看新样首饰时?,云世子忽然走入,道他祖母过寿,需要贺礼,大?手笔地?将一众珠宝全都打包带走; …… 一次两次是巧合,这次数多了,就真是让人觉得见鬼了。这日?我与文公子在京外芳菲原游玩,在一株花树下铺着毡席坐吃茶点?时?,又见云公子似是骑马经过,高头大?马,玉鞍锦鞯,角弓羽箭,左右扈从牵犬架鹰。 大?白天的,阳光灿烂,却像是阴魂不散。 我终是受不了了,让绿璃去请云峥来一块用些茶点?。绿璃过去后,云峥的马停了,但他人却在马上屹立不动,身形如山。 不一会儿,绿璃回来了。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云世子不愿过来?」 「也不是」,绿璃道,「云世子说,若是小姐亲自去请,他就勉为其难地?过来喝茶。」 还勉为其难! 我瞅着不远处马上的挺拔人影,想?再巧合也没这么巧的,云峥近来总在我视线里神出鬼没,怕是因?记恨着我在春醪亭和兰渚亭呛了他两次的事?,所以没事?就来给我眼睛添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了云峥不再这般阴魂不散,我还是和他将话说开,将他心?结解了的好。大?不了和他说两句软话嘛,云世子这样的人,应是很好哄的。 遂从树下起身,我提熘着扇子走至云峥马前?,边举起扇子遮在眼前?挡阳,边仰首唤云峥道:「云世子。」 马上,云峥下颌向?上微抬,端抵是个矜持倨傲,声亦透着疏离的冷淡,「谢夫人。」 「世子来我这儿喝杯茶吧,今天日?头烈,世子用茶歇歇再去打猎」,我朝云峥一笑道,「我为世子点?茶一杯,世子可不要推辞啊。」 因?我「盛情相邀」,云世子「盛情难却」,「勉为其难」地?下了马,与我走至浓荫树下。 文公子人虽有几分痴,但因?家教?,礼数是很好的,向?云世子拱手行礼后,将我对面的座位让给了云峥,自己坐在一侧、我的身旁。 我让绿璃用釜烧水,自己边碾着茶饼边含笑对云峥道:「说来世子莫笑话,我这人一喝起酒来,就容易胡言乱语,前?两次与世子言语不合,都是因?为贪杯,心?中?并无他意,世子宽宏大?量,今日?饮了我的茶,就将前?事?都放下吧。」 我是想?与云峥和解并此后再无干连,但说着时?看云峥面上神色,却看不出什么来,也不知他愿不愿意与我两清,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云峥沉默时?,文公子在旁热情说道:「云世子,这茶你?定要喝,谢夫人的茶,又好喝又好看。」说罢又嘆道:「要是能天天喝到谢夫人煮的茶就好了。」 云峥声音冷冷的,「难道如今这般同饮同坐、同行同游,文公子还不足吗?!」 文公子摇头道:「不足不足,要是能天天见到谢夫人才好呢。」又惋惜道:「但我母亲说,只有夫妻才会天天相见的,旁人都不行。」 说着似乎灵光一现,文公子双眸一亮,一拳砸向?掌心?,「对了,我和谢夫人结为夫妻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天天见面、天天喝茶了!」 文公子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我,兴致勃勃地?问道:「谢夫人,我们成亲好不好?」 我知文公子只是「童言无忌」,抿着笑,顺着同文公子开玩笑道:「这事?我说了不算,得文公子的双亲点?头才行。」 文公子自觉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就点?点?头道:「那我今日?回家后,就问问父亲母亲。」 我笑着时?,瞥眼见云峥面色如拢寒霜,想?他原就厌我轻浮,此刻我和文公子这般言语,在他眼中?,定然是轻佻放盪,不堪入目的。 也未同云峥解释文公子只是孩童心?性,反正今日?这杯茶喝下后,我和云峥此后应就再无交集了。 用微沸的水沖点?茶末,我拿茶筅击拂茶水时?,听对面沉默许久的云峥忽然开口,不是对我,而是对文公子,语气冷刺如冬日?冰凌,「文公子回府对令尊令堂这般言语,不怕令尊令堂气出病来吗?!」 文公子不解道:「为何呢?我母亲说,成亲就是和喜欢的女?子在一起,我既喜欢喝谢夫人的茶,喜欢听谢夫人讲话,那就应该是要和谢夫人成亲的,我和喜欢的女?子成亲,我父亲母亲为何要生气呢?!」 云峥仍是冷哼,「莫说文公子那等荒唐话,就是今日?同游之事?,传到令尊令堂耳中?,都是一场风波。」 文公子满脸天真烂漫,「这有什么呢,父亲母亲问起,我就说我喜欢谢夫人啊,因?为喜欢和谢夫人一起玩,所以出来和谢夫人游山玩水、喝茶赏花。」 文公子真诚地?反问云峥道:「世子不也喜欢谢夫人吗?若非如此,为何这会儿也坐在这里呢!」 我在一旁看云峥脸都快黑了,忙打圆场将话题岔开,将刚点?好的茶端给云峥,浅笑着道:「世子请用茶。」 为显诚意,我所点?茶花乃是一朵流云。云峥眸光略定在那朵飘逸的流云上,又抬眸看我,慢慢伸出一只手来,接过茶杯。 我在云峥接茶时?,含笑说道:「世子喝了我这杯茶后,就莫再与我计较了,世子与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本?就不该和我有任何牵涉,这杯茶后,我与世子就算两清,往后莫再相见了。」 浅浅的一杯茶,云峥却似喝了很久方才见底。他将杯子放下后起身就走,我站起身来,就算是依礼送他,未再往前?半步,看着云峥上马后一挥马鞭,身影随着马蹄飞踏渐远。那马上的人影,直到彻底消失在我视线中?前?,没有过一次回头。 云世子这下是与我两清了,往后我与他应不会再遇见了。我放松下来,坐回树荫下,继续和文公子、绿璃享用茶点?,待日?头没那么烈时?,又与他们一起继续游山玩水。 至日?将西斜,我与绿璃、文公子预备回程时?,忽听见身后隐隐似有马蹄声,我回头看去,见是云峥云世子正从远处驰马而来。 因?将天暮,我以为云峥也是在回京的路上,想?他这回是真的恰好经过,想?我已与他两清,应不相往来的,就迴转过身,当没看见,继续和绿璃、文公子边走边闲聊笑语。 然而才说了几句,急踏的马蹄声已如惊雷震响在我身旁,骏马飞驰带起的疾风中?,我似一片叶子,忽就身子一轻,被云峥掠到了他马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奔雷般的飞马疾驰声中?,两边风景迅速向?后退去,模煳如写意山水。尽管云峥一条手臂紧箍着我,但我仍是怕跌下马去,两手紧抓着他身前?衣裳,惊惶地?望着他道:「云……云世子,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不知道。」 「为什么要将我拽到马上?!」 「不知道。」 我本?就惊惶,云峥这一句句「不知道」更叫我恐惧加深。一声声的「不知道」中?,似为驱散心?中?迷茫焦躁,云峥用力?地?甩着马鞭,马越跑越快了,我惊恐交加,只觉云峥是不是突然发癔症了,大?叫着问道:「云峥,你?是不是疯了?!」 碎金流洒的暮光下,云峥载着我深红的夕阳深处奔去,清亮的嗓音似一声长啸,与暮归的林鸟一同飞扬在空中?。 「我不知道!」 第25章 第 25 章 夕阳铺洒河水, 粼粼波光如千万点碎金,远处绵延的林野笼罩在将暗的深红下,此处是夕照最后的余光。 云峥将我掠至马上、载着我在夕阳下一通狂奔后, 最终在这一处河溪旁停了下来。 我下马就走到了一边,轻拍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云世子这一路跟疯了似的,我时时刻刻怕他似忽然拽我上马那般, 又将我忽然扔下马去,尽管他并?没那么做, 但这一路的提心弔胆也够我受的。 一边安抚着我的心脏,我一边看向云峥, 见他此刻倒无?疯态,就安安静静地站在河边, 一手绕拿着马鞭。暮光将他修长的身形映在河水中, 平日里总是端正挺拔的身姿,此刻因浮光跃金、风逐流水, 倒影在河面纠结扭曲、模模煳煳。 我觉云峥真?是疯了,不然无?法解释他不久前的疯癫举止。虽然他这会儿?看着似是平静,但我心有余悸,一时不敢近前, 放眼打量四周环境,看能?否自己离开这里。 然而根本不知道云峥将我带到了哪里,天又快黑了, 若是我自己乱走、走到林野深处遇着兇勐的野兽,千里之外的萧绎就要?失去他的小姨了。 没办法, 我只能?又看向云峥。默默观察了一阵,见云峥已平静许久, 看着确实似不疯了,我就慢慢走近他的身旁,缓缓说?道:「云世子,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城了?」 也不问他为何之前将我掳上马狂奔,这会儿?又为何突然停在河边,反正不管问什么,云世子都是三个字——不知道。 云峥这会儿?没说?不知道,只是在暮光中缓缓地侧首看向我,眸光幽幽地映着夕阳的颜色,流金的瑰丽之下,是深海般的难以捉摸。 我这才?注意到云峥不止是手绕着马鞭,那道马鞭是被他紧紧地绕勒在手上,都勒出道道血痕来了,有鲜血渗沾在编缠马鞭的黑丝线上。 还?在疯着……我默默地向后退了半步,心中警惕地盯着云峥时,云峥垂下幽深莫测的眼帘,连带着眸中浮漾的流光,声音微哑地道:「我送你回去。」 云峥将马牵到我的身边。我心里对与云峥同?骑一马是感到畏惧的,不久前那一番风驰电掣真?真?吓人,但与回不了城、在林野中给野兽当晚餐相比,和云峥共骑一事,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就踩着马镫上马,而后等着云峥跃身上来,我与他一同?驱马回城。然而我人在马上坐定后,云峥却未上马,而是向前一步,牵起?了系马的缰绳,就这般牵马在前,带我往回城方向走去。 尽管云峥策马狂奔很?吓人,但此刻他这般安安静静地牵马在前,比他带着我风驰电掣还?要?吓人数倍,更?叫我惶恐难安。 虽不知云峥这会儿?又是发的哪门子的疯,但如云峥这般的人物,怎会轻易似马夫给人牵马,还?是给他看不上的人牵马! 云峥这会儿?是在莫名其妙地发疯,等他清醒了,如他那般倨傲脾气,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定是还?要?与我纠缠着算帐,我今日给他点的那杯「两清」茶,就算是白点了。 也不想唤请云峥上马,我就请云峥停步,扶着马背下了马道:「我与世子一起?走回去吧。」 云峥未说?什么,望我一眼后又目光移向前方,继续牵马前行。我走在云峥身旁,暮色下林野渐暗,最后的金光笼罩在我与云峥身上,将我们沉默并?肩前行的身影拉得老长?。 走自然是要?比骑马慢上许多许多,渐渐天色越来越暗,都天已黑透了,也许城中人家都已用?过晚饭了,我与云峥才?走近城门。 好在城门还?未关,我边与云峥向着城门方向走去,边在心中斟酌着些告别的话,或者说?永别。 拽我上马的疯事就不提了,云世子心眼小得很?,之前在春醪亭和兰渚亭,我不过就说?了两句不大中听的话,云峥就阴魂不散地总出现在我视线里,这会儿?我要?再提他不体面的疯状,不知他还?要?在我身边晃荡多少时日方能?解气。 就只谢他送我回城吧。此事到此为止,我与云峥之间也到底为止,莫要?再添事端了。 我斟酌好言辞,就要?说?道谢的话时,刚微微张口,就听身边的云峥忽地说?道:「你喜欢看花灯吗?」 从河野到城门的这一路,从夕阳西下到夜色沉沉,云峥云世子在我同?行的漫长?时光里,沉默地一个字都没有,这时忽然间开口,低哑的嗓音闷闷地融落在夜色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我还?没回答时,云峥就已低低说?道:「你喜欢看花灯。」 他道:「我有见你和张鉴在洒金街赏花灯,我见你……很?是喜欢的模样。」 确有此事,那夜我应张公子邀约,在洒金街逛夜市赏花灯,本来玩得正高兴,结果一抬头,正看见临街酒楼二楼靠窗处,云峥倚窗把盏的一张冷脸,吓了一跳,想不记得也难。 我不解云峥为何突然提说?这个时,云峥在城门外停下了脚步,他牵马缰的手略动了动,抬眸看向我道:「明晚长?明街有花灯巡游,你要?去看吗?」微顿一顿又道:「和我一起?。」 ……这是……在约我? 我本来被夜风吹得很?清醒的脑子,登时似被煳纸的浆煳煳住,一下子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云峥云世子厌我言行不端,我与张公子赏灯同?游的行为,在他眼里是十分轻浮放盪的,是他所看轻所不齿的,既如此,他怎会一反性情、自降身份,约我同?赏花灯呢? 是不是我听错了?时辰已晚,我既没用?晚饭又走了许久许久的路,身心俱疲,是否因此出现了幻听? 城门旁的火炬光中,我怔怔地看向云峥,见他神?色平静,但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我,湛亮漆黑的眸光后,似藏着一丝忐忑,尽管藏着很?深很?深,藏在云峥素来的自信高傲后,但那丝忐忑似是真?实存在着的,云峥正忐忑并?期待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因此脑中更?是混乱时,忽然听到了急踏的马蹄声,抬首看去,见有一队人马正飞快策马出城,而为首马上那人,竟是谢沉。 谢沉也看见了城门外的我,连忙勒马止行。因原本马速极快,谢沉勐一勒马的动作,使得骏马一声长?嘶,高高扬起?前蹄。 谢沉身上还?是侍郎的绯色朝服,在左右随从执炬的火光照映下,半空中宛是夜色里燃烧的火焰。 未等骏马前蹄落地,谢沉就已跃身下马,快步向我和云峥走来,拦在我与云峥之间。 这时,又有马车驶近前来,绿璃下车扑抱住我,一边呜呜呜一边嘤嘤地说?话,而我从绿璃话中,大概明白了眼前情况。 原来我被云峥掠上马后,文公子本是要?和绿璃一起?找我,但文家随从不敢和云世子有任何冲突,就哄骗文公子说?云峥骑马带我回京,将文公子哄回家了。 而绿璃心智高于文公子,认为我这就是被云峥抓走了。她一通乱找没能?找着我后,就回京搬救兵,刚回到谢家门口就遇着刚从官署下值回来的谢沉。 绿璃就同?谢沉说?我被云峥抓走了,说?我和云峥好像有仇。谢沉听了,朝服也未换,连谢家大门也未入,就召家丁执火炬要?赶往城外寻人。 于是此刻乱闹闹一帮人,就都聚在城门口了,十分地热闹。 夜色中,谢沉神?色冷峻,他虽向云峥微一拱手,看着仍有礼数,但冷沉的语气没有半点客气,凛冽如冰,「今日之事,世子必得给个说?法。」 第26章 第 26 章 我见?谢沉赶到这?里, 见?他此刻护在我身前、质问云峥的神色严冷如冰,心中泛起隐秘的刺痛,那原是我用醉生梦死掩埋心底最深处的刺痛, 在此刻夜色中,因谢沉的到来和言行,似荆棘破土,暗暗地剐刺着我的心。 未待云峥开口?, 我就因心中的刺痛,先前一步, 走出谢沉护我的身影,淡淡说道:「云世子只是邀我同游而已, 是绿璃误解了,今日之事, 只是一场误会。」 谢沉在夜色中看向我, 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绿璃只是有时说话略有夸大, 并不会颠倒是非。」 「我说是误会,就是误会」,我目光凉凉地看着谢沉,话音亦无丝毫温度, 「依你?我身份,你?当这?般质疑我吗?」 我重重地说着「身份」两个字,似在心中刺痛难忍时, 也要将这?份痛楚同样地加诸在他人身上。 谢沉闻言眸光轻颤须臾,便垂下眼睫隐下眸中微光, 他撤身半步,不再?质问云世子, 亦不再?阻拦云世子的去路。 然而云峥云世子却主动开口?说道?:「今日之事,是我唐突,往后不会再?有。」 能从高?傲的云世子口?中听到近似致歉的话,原是件稀罕事,但我因他今日奇怪的举动和言语,心中不安,不想和他再?有更多牵扯,就不再?就此多说,只道?:「微末小事,世子莫要放在心中。」 又谢云峥送我回城,我就要登车离去时,云峥却牵马走到我的身旁,当着谢沉的面,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再?一次问道?:「明晚长明街,你?愿和我一起赏灯吗?」 这?话要是张公子、孙公子等?人说出来,我定就调笑着答应了,可是云峥……云峥不是一向不重名声的纨绔子弟,他这?会儿更像是陡然上来的疯劲儿还没消。 我心中是不想跟云峥再?有牵扯的,在他今日掠我上马之前,在知他云世子的身份后,在春醪亭前他对我说那几?句话时,我就知他不是我醉生梦死的玩伴。 尽管灯火照映下,云峥此刻凝视着我的双眸明亮灿烈如燃焰火,似可驱散我心中的寒冷黑暗,令我恍惚间有一瞬意动神摇,如飞蛾贪恋明火,想借那片刻明光略抚平我心中痛楚,但我更清楚,那只会是一剎那的幻觉。 我斟酌着言辞,意欲婉拒云峥。许是我斟酌的时间有点久,这?沉默被他人认为是迟疑、是即将答应,一旁的谢沉突然开口?说道?:「世子不应无礼。」并略挥手,令马夫驾车前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真是可笑,从前我希望谢沉干涉我的行为时,他什么也不做。有多少次,我同这?个公子那个公子喝酒时,目光总会望向窗外,希望谢沉到来,希望他出面将我带走,然而总是失望。 一次,我明明已看见?他了,见?他颀长的身影映在酒肆外的长窗上。薄薄一层窗纸,纸内浮华喧嚣、酒香四溢,纸外是寂静的夜、清冷的月。 我在他人的起闹声中,持箸击盏,轻唱了一支歌,歌声尽时,窗外身影已消失不见?,我知那就是结局,我笑饮了一杯酒,令自己往忘忧解愁的醉梦中沉得更深。 既早已做出了选择,对我此前种种全?不干涉,为何此刻偏偏要拦阻云峥?无礼?无礼二字,甚合我心。 像是有柄尖刀陡然间扎进?我的心里,搅动得我心内气血翻腾上涌,我心中越是刺痛难忍,面上笑容越是明媚,径对云峥道?:「好,明晚长明街,不见?不散。」 在回谢府的路上,我与谢沉没有一字交谈,入府后,谢沉止步在那片焦土旁,目送我回棠梨苑。我瞥眼见?那片焦土上微有绿意,似生了几?片野草叶,就让绿璃明日叫人将草拔去。 绿璃说了声「好」,又问:「小姐,明天晚上我们?真的和云世子一起去看花灯吗?云世子不会又把你?抓走吧。」 「抓走就抓走吧,有酒就行」,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将来是与非。」 我自是因一时怄气答应了云峥的邀约,但我这?般做时,也确实是抱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头,云峥既那股疯劲没消,那我就与他消遣一回吧。 翌日天入夜时,我本来就要去长明街赴云世子的约,但因刚要出门,就突然有萧绎的信来,而在我心中,萧绎总是最重的,我为看信在府中耽误了些时间。 仔仔细细将那一叠信纸从头到尾看完,见?萧绎信中所说皆是平安之事,他本人并无忧患,我方才?放下心来,问绿璃现下是何时辰。 绿璃道?:「戌时一刻。」 离我与云峥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了,如云峥这?样的人,岂会等?人,定然会恼怒我的不守约,十有八九已经走了吧。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匆匆来到与云峥先前约定的长明街双灯桥下,见?云峥竟没走,就站在桥边的一株柳树旁,身上一袭银绣流云锦袍,身边一匹白马,一名小厮。 我忙快步走近前去,打招唿并道?歉道?:「抱歉,有点事情耽误了。」 如果云峥按时来到,恐怕已在此站了有几?盏茶时间了,但他那脾气,竟然未恼,灯光中我见?他面上似无愠色,见?他听我这?样讲,唇微动了动后并没说什么,就轻轻「嗯」了一声。 我又道?:「世子用过晚饭没有?我请世子用晚饭吧,就当是我迟来的致歉。」 云峥目光看着我,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与云峥在夜色人潮中穿行,一边赏看花灯一边寻找吃晚饭的馆子。今夜的云峥似较以往沉默了许多,一路上几?乎都不言语,在我问他想用什么菜式时,也不怎么说话。 我道?:「吃苏菜可好?我知这?里有家馆子做得挺好,原汤原汁,风味清鲜。」 云峥依然没有异见?,又「嗯」了一声。 于是我带云峥走到聚鲜阁前,道?:「上次我与张公子在这?里吃过,这?里的苏菜做得很地道?,尤其是那道?蜜汁火方,老闆打包票说是京中第一,张公子用时赞不绝口?。」 然而云峥不「嗯」了。 最终我与云峥没进?那家我与张公子去过的聚鲜阁,而是另去了一家川菜酒楼,在二楼的临窗雅间内,吃起了锅子。 「我挺喜欢吃锅子,不知世子吃不吃得惯」,我问云峥道?,「世子平日食辣吗?」 云峥言简意赅:「少。」 既如此,我就想向小二要个双熟锅,或就干脆置两个锅子,一个加辣,一个清汤。然而云世子的傲气莫名其妙地上来了,道?他可以吃辣,不必如此。 但是事实似乎不是如此,我暗瞧着云峥在用餐途中不停地喝茶,且饶是这?般,脸颊也渐渐泛红,额头渗出细汗。 我道?:「……要不我让小二再?另上几?道?菜吧,味道?清淡些的。」 云峥却说不用,在我几?次建议下,仍是道?:「吃辣应也是可以练出来的。」 我想起之前听蒋晟等?人说的云峥为练射箭将手磨得鲜血淋漓的事,想云世子这?心气,竟连吃个饭也要掐尖要强、有志者事竟成。 云世子这?般心气,真不知是好是坏,就算他事事争强,想要的就一定要做到,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可世事不可能皆如他所愿,所谓过刚易折,若哪一日,真有一件事极大地磋磨了他的心气、打断了他的傲骨,他所承受的打击,或将远甚于凡夫俗子。 我暗想着时,忽听到一声呛咳,见?云峥终究还是辣呛着了。吃辣时呛着,喉咙的难受可是非同小可,我忙拿了手边的一碗梅子汤,走到云峥身边,道?:「快喝了吧。」 云峥也顾不得其他,就着我手将碗中梅子汤饮了大半,沖淡了喉咙的难受。 酸酸甜甜的梅子汤气味中,他抬眸看我,双眸因之前的呛咳微有泪意,灯光下湿润润的明亮,似是小狗的眼睛,又像是水镜,可以映照人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我鬼使神差地就说了一句,「下次我请世子吃辣,世子还敢来吗?」 明明想着云峥既疯一次,我就应邀这?一回,与云峥消遣这?一回,可不知怎的,就张口?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而云峥竟未拒绝,明明今晚都呛咳成这?般了,却像是疯劲还没过去,也在鬼使神差,望着我就说道?:「敢。」 就这?般与云峥出去了一回又一回,此夜之后,有时我与云峥一起出城骑马,有时我与云峥一起到戏楼听戏,彼此之间越发熟稔起来,云峥同我说话,也不再?常是只说一个「嗯」了。 熟起来后,我有问云峥为何先前那般言简意赅,云峥立在舟首,淡淡瞥我一眼,负着手微抬下颌道?:「你?脾气大,不知说什么话就会冲撞到你?,还是少说话的好。」 还恶人先告状起来了,明明是他脾气大心眼小。我咬着牙笑道?:「对对对,我脾气大,几?句话不对付就要翻脸的,世子还是和我少说话的好,或者干脆不说,就最清静了。」 河面一片寂静后,云峥的声音幽幽地响起道?:「倒也不至于如此。」他缓声道?:「我只是担心……」侧眼看向我,见?我正盯着他看、等?着他的下文,却慢慢地止了声,没有了下文。 话说一半最气人了,我正与云峥在河心的小舟上,就撩了把河水泼他,云峥往旁避了避,却仍不将话说全?,只道?:「你?不担心我掉下去吗?」 云峥一个习武之人,哪会那么身形不稳,我道?:「不担心。」又沖他撩了一把水,「一点都不担心。」 可就在我话间,避着避着的云峥竟一脚跌进?了河里。我陡然心神狂震,忙扑近前去,要将他拉上来,却来不及,云峥一跌进?河里就沉了下去,一点水花都没有了。 我有怀疑云峥是不是在吓我,但人能在水下憋气那么久么。眼看河面茫茫,迟迟没有半点动静,我不会游水,这?时又无第三人可来相救,我越发惊惧惶恐,想难道?云峥真不会游水、溺水沉了,忧急地大声唿叫道?:「云峥!云峥!」 我两手紧抓着舟沿,半边身子探出小舟,要将头伸入水下看看是何情况时,突然一颗湿漉漉的头从水里窜了出来,云峥湿着脸望着我道?:「你?担心我。」 担心?依我此刻之心,真想照面给?他一拳,只是不能!我想我这?会儿憋着火的神情定是接近扭曲狰狞的,可云峥看着这?样的我,竟然再?一次道?:「你?担心我。」 他手撑着舟沿回到舟上后,就在骀荡的暖风中摊开四肢躺在了舟上。碧水溶溶,小舟随风漂流,沿河两岸绿树葳蕤花枝蔓蔓,明湛的晴阳下,云峥闭着眼,静默不语似已睡去,而唇际漫起一丝笑意,在舒缓的薰风中。 第27章 第 27 章 随着时光流逝, 我与云峥越发熟了,细想来,都有许久没见张公子孙公子等了, 似乎与云峥玩得更是相契,交游起来更加尽兴与自在。 明明不该如此?,明明应同那帮纨绔子弟玩起来更无拘无束才是,依云峥的身份和性情, 本不可能是与他一起更加心中自在,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和云峥在一起时,虽然我身边只?他一个人, 但却像是比那帮子弟簇拥着更能填补我心中空虚,更能叫我感觉心中不寂寞。 与云峥交游久了, 我也不怕他那脾气?了, 尽管他有时还会冷脸、脸绷得僵僵的、唇抿得紧紧的,但我感觉那就像只纸老虎, 戳一戳,揉一揉,就好了。 一次我和云峥在黎山登高游玩时,巧遇了文公子。文公子因许久未见我, 十分热切,我就邀文公子一起上山,并问他近来可好, 新学了几篇文章,新作了几首诗等。 文公子总有烂漫童言, 听得我忍俊不禁。我边往山上走,边与文公子说笑了一路, 正是气?氛融洽时,一旁沉默许久的云峥突地撂下了一句冷话,道:「我要走了。」 「要走?是有急事吗?」我停步问云峥,见他眉眼?间?似有一层冷意。 云峥未答时,热心的文公子已在旁说道:「若有急事,耽误不得的。」文公子因家教良好,总是很有礼貌的,就向云峥拱手,彬彬有礼地送别道:「世子慢走。」 我想云峥可能是真想起来有什么?急事要事,毕竟他不似我和文公子是俩闲人,他是努力奋进之人,岂会终日耽于游乐。 于是我就没再追问什么?,只?是和云峥说道:「那……慢走。」 云峥看了我一眼?,眼?神凉凉的似带着霜。还没等我琢磨出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时,云峥就已转过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我见云峥走了有六七步开?外?,目送也够了,就要与文公子迴转过身继续上山时,忽见大步往下走的云峥,突然一个折身,折了回来,三两步就到了我面?前,一把攥着我手,拉带着我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我另一只?手擎着遮阳伞,被云峥这勐地一攥拉,伞身正在云峥肩膀上砸了一下。云峥也不觉疼,就脸色冷冷的,一手紧攥着我一只?手,一句话也不说,拉着我往前走。 身后,离我越来越远的文公子似隐隐约约地「啊」了一声:「云世子是又要送谢夫人回家吗?」 当?然不是如文公子所说的那般,但我也不知云峥这会儿?是在干嘛。「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我问了云峥一路,可云峥一个字也没有,就是板着脸拉着我往前走,脸色冷得像能刮下几斤冰雪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别走了,别走了」,我摇了下云峥的手,没甩开?,道,「快放开?,我手疼。」 其实并没多疼,我只?是想让云峥放手。但云峥还是没放手,只?是将手松了松,且他像突然意识到某件事,身体?僵在原地,在须臾后,又再次握紧了我的手,尽管依然握紧,但力道比之前轻了许多。 我与云峥正停在一片竹林里,漱漱的风吹竹叶声中,我瞅着云峥问:「你……不会是因为文公子在生?气?吧?」 云峥没正面?回答,眼?神也正对?着前方不看我,只?是声音冷冷硬硬地道:「你为什么?要邀文安仁同行?」 我实话实说道:「正好都上山,又许久没见,路上一起说说话又何不可?」 我觉云峥这时心性像比文公子还幼些,简直就像小孩子因不肯和人分糖而在闹脾气?,有点哭笑不得地道:「难道我只?能和你说话、和你游玩吗?」 云峥似有点恼怒我不「端正」的态度,神色更是冷僵,「我并没有和别的女子一起游玩。」 我道:「你是你,我是我。」 云峥陡然转脸看我,好像我那句话是黄蜂的尾刺,勐地蛰刺在他身上。他眸中似闪过一丝激愤的神色,甚至似有受伤,但未等我看清,他就已放开?了我的手,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我在竹林中。 天色也阴了下来,竹林本就阴凉,风吹间?漱然如涛,令人肌肤觉寒时,天也真似是有几分要落雨的模样,而前方的年轻男子,在竹风中沉凝一动不动,身形笼罩在竹林的阴影中。 我是知云世子的脾气?的,知我这时候上前,随便同他说几句软和话,他十有七八就会迴转。但转念又想,我为何非要说这几句话呢,难道我是离不开?云峥、只?能有他一个玩伴不成。 大不了拆伙算了,本来我与云峥这段时日就已玩得够久了,再交游下去?,或会生?事端。 我是无妨,名声什么?的,我并不在乎,但博阳侯府云家人愿意云峥同我这声名狼藉之人交游吗?博阳侯与夫人仅云峥一子,定是对?他寄予厚望,不许他行差踏错的,这是如今我与云峥相见出行都是私下,我与他之间?的往来并没在京中传开?,也没传到博阳侯夫妇耳中去?,若是真大面?积地流传开?来,岂会不生?风波?! 我越想越觉我与云峥应该断了,择日不如撞日,就在此?时吧,我与云峥已玩得够久了,比那些张公子孙公子都久得多了,以?后换个人吧,换人还新鲜些。 我就望着前方伫立的背影,淡声道:「我素来就这般性子,世子认识我前,应就已听过我的名声,我不会为谁变了性子,世子若不能接受,那往后我与世子莫再相见就是。」 说完我就转身离开?,向前走了一阵,快要走出竹林时,阴沉的天空飘起了细雨。我那柄原用来遮阳的伞,这时倒可遮雨了。 然而云峥没伞,我擎伞在雨中走了片刻,心中忽然想到此?事,又想,云峥没伞但有双腿,人又不傻,难道不会寻地方躲雨,这会儿?雨丝细细的,他总能在雨下大前找到避雨之处的。 这般想着,我又向前走了一阵后,雨势越发大了,原来淅淅沥沥如牛毛针的雨丝,转为了漫天的雨珠,噼里啪啦地往伞面?上砸。 噼里啪啦的落雨声,也好像乱糟糟地砸在我心里,我又向前走了几步后,脚步不由渐渐停住了。 虽说要和云峥断了不再往来,但多这一场雨的时间?也没什么?,一场雨,能有多久呢。 雨中定身片刻,我擎伞转身走回了原路,在雨中快步走回竹林深处时,见云峥竟就站在林中淋雨,与我离去?时位置相同,半步都没挪的。 我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觉胸膛中涌起一股钻心的气?恼,恨恨上前就将伞往云峥头顶送。 雨中云峥衣发皆被打湿,明明脸上雨水淌得跟流泪似的,见我回来,却还是向旁走了半步,避开?了我撑到他头顶的伞,漠然地道:「你是你,我是我。」 这死倔死直的脾气?,真想一棒子给?他打折了。我望着这样的云峥,心中越发烦乱不堪,握着伞柄的手不禁攥紧,雨中冷冷看他的目光亦掺着越来越重的躁乱。 云峥亦在雨中冷漠地看着我,泼天的雨水在风中噼头盖脸地往他身上打,他双颊渐无血色,紧抿着的唇也在发白?,可就是犟着不动,似能跟我犟到地老天荒。 走了算了,走了算了,我心中恼恨地想了又想,可真有所动作时,却不是迈开?步子,而是将手中雨伞恨恨地丢了开?去?,在雨中恨恨地瞪着云峥。 原本似能在大雨中一动不动站到地老天荒的云峥,却在我将伞丢到一旁时,立就眸光微动,弯下身去?。云峥拾起了那把伞,在漫天雨水肆意侵袭我前,将伞举到了我的头顶,为我遮风挡雨。 因为雨势愈大,风又不小,尽管云峥有及时拾伞为我遮雨,后来又牢牢地将那伞高擎在我头顶,但等我和他能够找到避雨之处时,我衣发还是湿了不少,至于云峥,早在他在竹林里犟站着淋雨时,身上就已湿透了。 我与云峥寻到的山中避雨处是座山神庙,这庙只?有在特定日子才有人来打扫祭神,平日里并无人。我与云峥进入庙中,见庙中不算十分脏,庙里的山神判官像上只?有薄薄一层灰,旁还堆着些祭神用的烛纸,像是几日前刚有人来打扫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因雨天阴沉,我与云峥将庙门关上以?挡风雨后,庙里暗得像是入夜一般。云峥就将烛火点燃,而后在庙中寻了一通,见有柴禾,就抱至山神像前点燃取暖烘衣。 漫天风雨在外?飘摇,使这座山神庙宛是海上的孤岛,山神像的影子下,我和云峥一人一个蒲团,围坐着正明亮燃烧的篝火,云峥默默用火钳拨着柴火,而我默默地抱着双膝,默默地看着他。 虽两人一起来这避雨来了,但竹林里的事好像还没过去?。也不知当?时怎么?着就一起来寻地方躲雨了,明明上一刻还僵得像要老死不相往来。好像那时漫天风雨摇成了一片令人心神恍惚的海水,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打在人身上,将人也打煳涂了,迷迷煳煳、恍恍怔怔地,我和云峥就一起来到这儿?了、坐到这儿?了。 庙外?喧闹的风雨声中,庙内静得很,只?有偶尔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叭」声响,也不知是平和的安静、淡淡的尴尬还是其他,总之篝火前的我与云峥,长久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火光一跃一跃地照在我们身上。 云峥坐着的蒲团边上都是湿的,甚至他此?刻头髮还在淌水,一绺绺乌髮湿贴在他颈畔,湿答答的。想他衣发全湿,这会儿?烤着火时衣裳湿黏在身上,定然十分难受,我就开?口对?云峥道:「你将外?袍脱下来吧。」 云峥在篝火前抬眸看我,跃动的火光将他双颊映上一重淡淡的绯色。 我继续道:「将外?袍脱下挂起来烤火,这样你身上的单衣也干得快些。」 云峥不语也不动作时,我道:「我也将外?衣脱下来烤烤,湿在身上太难受了。」 云峥双颊的绯色在火光中更深了,眸子亦不觉瞪大看我,唇微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的。 我没等他言语,径起身走到一边,从角落里拖了几支竹竿过来,对?云峥道:「搭把手,搭个挂衣架子。」 云峥见我真想脱下外?衣,帮我搭完衣架子就背身走到了山神庙角落里,面?壁不动。 我将外?衣脱挂在竹竿子上,人在挂衣的竹竿子后坐下许久后,云峥方慢慢地走回来了。挂着外?衣的竹架子似一道帘幕,隔绝了我与云峥的视线,只?有跃动的火光映着两侧的人影,照映重叠在挂着的衣裳上。 窸窸窣窣的动静,是那边的云峥将外?袍解挂在了竹架子上,而后身影下沉,云峥又坐回了那边的蒲团,拿起了火钳。 我因头髮湿乱乱的,就将簪钗都拔了下来,以?指为梳,一缕缕地打理着长发。也不知这般安静地多久后,那边云峥的声音忽然轻响起道:「你……你有没有……和别人……如此?……」 我听云峥问得语焉不详的,问道:「什么??」 那边云峥静了静后,嗓音仍是断断续续的,似燃烧的火焰将好好的一段话烧断成了一截一截的,「……如此?……这般……烤火……」像其实话没完,后面?还有,但被热烈的火焰烧烘成烬,在熄灭前是透亮的红。 我朝「帘幕」上的那边人影看了一眼?,道:「有过。」 那边,云峥静了许久许久,久到我怀疑他是不是坐着睡着了时,突然他声音又沉闷地响起,如雷雨到来前阴霾云层堆积,「和谁?」 我道:「我娘。」 那边霎时又静了下来,静得与先前不同,似紧绷着的弓弦慢慢松开?了,云峥缓缓地开?口道:「……你娘?」 「对?,我娘」,我边打理着长发,边道,「我四五岁时,和娘亲从长州来京城,路上有在郊外?遇到大雨,就似这般躲到一间?破庙里,将外?衣脱下来烤火。」 云峥道:「长州与京城有千里之遥,路途不易,就只?你和你娘一起上路吗?」 「就只?我和我娘,我娘因听说我爹考中了进士在京内做官,就带着我上京来投奔他」,我说至此?处,忍不住轻嘆了一声,「但早知我爹那副德行,还不如和我娘一辈子留在长州老家不出来呢。」 云峥问道:「为何?你爹很不好吗?」他顿了顿,「帘幕」那头的声音微紧微冷,「他会打骂你吗?」 我微微摇首,「我在他那里,有跟没有一个样,他根本不在乎我的。」 我嘆道:「我是为我娘难过,如果我娘一直留在长州老家,不上京来寻夫,也许不会生?病去?世,可以?身体?安康地活上许多年。她在上京的路上有多欢喜,等见到我爹后就有多难过,她终日郁郁寡欢,是心病使她身体?最终不堪重负。」 反正外?头风雨一时停不下来,庙内干坐着烤火无事可做,我就在云峥的询问下,和云峥随意聊了起来。 「我娘和我爹同在长州云西郡长大,是的邻里,从小就定下了婚约,感情一直很好,到十七八岁时成了亲,我爹进京赶考,我娘怀着孕在家等他。」 「我爹一次未中后,未归乡,仍留在京中等待下次科考。如此?过了四五载,我娘听人说我爹考中了在京中做个小官,欢欢喜喜地带着我上京找他,也不顾为何我爹为何没在信中告诉她这事,为何我爹的最后一封来信已是一年多前。」 「我娘是不愿信我爹变了心,她不信和我爹从记事起就有的感情说断了就断了。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上京后我娘发现我爹有了新欢,那女子年轻貌美,我爹宠爱其如珠似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我爹心中,是怨责我娘带着我上京来的,他并不想要这糟糠之妻了,他心里眼?里只?有那个美貌的妾室。我娘其实是性子刚强的人,不然也不能千里迢迢一路风霜地带着我上京,可她却没有当?断则断,而是非要留在我爹身边,期待我爹记起旧情、回心转意,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失望,最终击垮了她。」 「我那时年幼,凡事都听我娘的,我娘既坚持要留在京中,我就乖乖地待在她身边。现在想来,如果我那时任性些,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非要我娘回长州,我娘回老家不用天天看着我爹和爱妾一起,眼?不见心不烦,也许可以?慢慢地放下和我爹的过去?,最终能完全割捨那段残败的感情,那感情也就不会要了她的命。」 竹架衣裳的另一侧,云峥轻说道:「令堂太重旧日之情了。」 我嘆息道:「哪有什么?情呢,青梅竹马都会变心,这世间?事没什么?是不会变的,我幼时见我娘亲因伤心病死,想我这辈子定不要似我娘那般痴心不改,若一段感情有了当?断的苗头,我就当?断则断,跑得远远的。」 「只?要我抽身果断、跑得够快,什么?伤心事都追不上我」,我道,「或者就干脆不成亲,我小时候就想,为何世道非要女子成亲呢,若非要成亲,也许嫁个死人比活人还快活些,如果我爹一早死了,我娘是个寡妇,定能和我好好活着,与其守着一个负心之人,还不如守寡心中快活呢。」 云峥似在那一边抬头看我,「所以?你就胡乱嫁人,胡乱去?给?命不久矣的谢尚书沖喜吗?」 我没正面?回答,只?有意轻松道:「反正婚事在我这里没什么?要紧,胡乱一下也没什么?,无需太认真。」 火焰又跳了几下后,云峥的声音在一边轻低地道:「对?婚事,我会认真。」 第28章 第 28 章 我?听云峥这样说?, 笑着道:「若你说到做到,那你将来的妻子定?会欢喜,会与你婚姻美满, 白?头到老的。」 明亮跃动的火光,将云峥清隽的身影暖烘烘地照投在悬挂的衣裳上,剪影良久不动的寂静后,火钳拨灰的轻微声响起, 云峥微低首,轻轻地「嗯」了一声。 庙外雨终于?停时, 被火烘烤许久的外衣也有七八分干了。我?与云峥各自将衣裳穿上后,处理好火堆灰烬等, 推开庙门,迎面扑来雨后清凉的山中微风, 挟着山间的草木清气, 令人心?旷神怡。 今日与云峥登山游玩,原是要到山顶看云雾的, 但经过这一场大雨,时间已不够上下山一趟再加赏景,我?与云峥就在雨后的山林里往山下走,走着走着, 见天色放晴,远处的山峰间竟出现了一道?霓虹。 我?停住脚步,赏望远处飞虹, 见之光彩绚烂,宛若天女?以明霞织就, 飘洒在人间的一道?琼玉带,赞嘆着道?:「能有此景赏看, 今日这一趟上山,也就不算白?来了。」 云峥立在我?身旁,道?:「明日……明日我?们再一起来登山看云吧,好不好?」 我?原是要和云峥断了的,在竹林里与云峥产生口角后。当时虽是一时意气,但当时所想的种种理由,却不是假的,云峥并非那等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他声名清白?、前途无量,本人也心?志高远,岂可与我?这样坏名声的女?子牵扯过久、牵扯过深? 且趁现在博阳侯府与普罗大众还不知情,让我?与他交游的这段时间,成为过去,成为一段被埋起来的旧光阴,往后我?与云峥再无交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当从不认识才是。 应是如此的,可当我?看向云峥,见他正望着我?的清澈眸光似也映着雨后的虹彩,见他正含着期待地等我?说?一个「好」字,似乎只要我?点头说?「好」,他眸中澄澈的光彩就会似揉碎的水晶熠熠发光,想好说?要和他断了交游的事,就似堵在我?的嗓子眼处,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就再跟云峥交游一日吧,明天,明天和他一起登山赏看云雾后,我?再跟他说?以后不再往来。 我?如此想着,在云峥含着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见云峥眸中立漾开一丝笑意,晶晶亮的,在雨后的虹光中。 我?是很少见云峥笑的,云峥云世?子大都时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孤高清傲的,也不知他心?里也想什么?,而这时候,他明显看起来心?情不错,不仅眸中有笑影,唇角也微弯。 我?望着这样的云峥,自己也不由微弯了唇角,浅笑着对他道?:「你平日多笑笑嘛。」 云峥看着我?道?:「你喜欢见我?笑吗?」 我?道?:「反正你以后的妻子肯定?愿意见你多笑,冷着脸过日子多难受啊。」 云峥目光凝看着我?,眸中笑意更深时,略低下头去,须臾,又抬起眸子看我?,在雨后清新怡人的山风中。 然而明日之后还有明日,翌日与云峥登山赏云后,我?和云峥又有了游水之约,如此一个约见接着一个约见,要与云峥断了往来的事,被一次次地拖延着往后。 且原先这事还只是堵在我?嗓子眼处,但随着我?与云峥越见越密,所相处的时光越来越多,这事似都快被我?和云峥的相处记忆压到心?底了,似总觉得时间还有很多,可以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这日我?与云峥在四?合街瓦市看完杂耍后,走在街上随意闲逛。我?见一家花饰摊的花簪都很漂亮,虽用料不及京中顶尖的首饰楼,但那妇人摊主手艺很巧、花样也很新鲜,就走上前去挑选簪花,想给我?自己买一支,也给绿璃买一支。 我?为自己选了一支绒绢雪栀子花簪和一支纱绢芙蓉花簪,拿不定?主意要到底买哪一支时,摊主在旁笑说?道?:「夫人要是喜欢,就都买了吧。」 为多做成生意,妇人摊主又笑向我?身旁的云峥道?:「我?在这里摆摊卖花簪许多年,眼光很准,这两支头花与夫人花容月貌很是相配,京中无人能比夫人戴得更美,郎君为夫人都买下吧。」 我?见摊主竟以为云峥是我?夫君,忍不住要笑时,眼光余光见云峥在身子微僵脸微红后,竟真伸手向钱袋,要为我?付钱,忙拦住他道?:「不必,我?自己付就是。」 从那两支里选了纱绢芙蓉花簪,又为绿璃挑了一支绫绢桃花簪,我?付钱给摊主。摊主边收钱边笑道?:「夫妻是一家,夫人用钱何必与郎君这般生分呢。」 我?见这摊主竟还以为我?与云峥是年轻夫妻,不得不笑着解释道?:「他不是我?夫君,只是我?一个朋友。」又同摊主开玩笑说?道?:「还说?自己眼光准呢,这都看错。」 摊主也不知是嘴硬还是其他,讶然的目光在我?和云峥身上飘了几遭后,还是笑着道?:「纵然现下不是,我?想,好事也将近了。」 若我?和云峥真有什么?「好事」,那可是足以轰动京城的「大丑事」,民众声浪能将博阳侯府和谢府都掀个底朝天的。我?不再和这嘴硬的摊主多说?,就收下包好的花簪离开,与云峥继续闲逛。 闲逛中,云峥步伐像比之前慢了不少。我?想云峥容易生气、生闷气,大概是对摊主的话感到冒犯,就对他道?:「那摊主只是为多做单生意而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别动气,动不动就生气,对身体不好。」 云峥起先没说?话,连个「嗯」字都没有,在和我?缓缓走了快大半条街后,在我?将花簪摊上的事已丢到脑后时,他忽然开口说?道?:「我?没生气。」他看着我?道?:「我?不生气。」 云峥忽然停步,就站在街角,抬眸定?定?地看着我?。我?在初冬的日光中看着这样的云峥,忽然心?就砰砰地敲起了小鼓,也不知为何在敲,就似乎忽然忐忑起来,忐忑什么?也不知晓,似是有点害怕云峥开口说?话,明明也不知他是不是要开口,不知他要说?什么?。 「停下来干什么??」我?先是开口说?话,并移开和云峥对视的目光,飘忽着向四?周看,落在斜对面的春醪亭上,道?:「要喝杯酒暖暖身子吗?走久了,正好坐下歇歇。」 云峥与我?走进了春醪亭中,坐在了角落里从前曾与我?一起坐过的一张酒桌前,在小二将烫好的酒送过来后,满满斟上一杯,举杯就饮。 我?瞧云峥喝酒喝得有种「壮士断腕」的架势,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这感觉叫我?心?中很不自在,不自在的感觉似暗暗涌动的潮水,在我?并不能明析不自在的因由时,它就已推着我?往前,推着我?下意识地想去做一件本该早做但拖延已久的事。 我?常依赖下意识做事的,那似是一种本能的趋利避害的直觉。在云峥欲向空杯倒酒时,我?拦住他的动作,拿起了酒壶,含笑对他道?:「我?给你倒吧,你我?第一次在这相见时,就是我?给你倒的酒。」 暮光透窗照洒在酒肆内,映得云峥双颊微微薄红,他垂下手,乌黑的长?睫也低垂着,看我?将他的空酒杯注满酒,看我?将那酒杯端起,送到了他的面前。 第一次在春醪亭时,我?是单手端杯给云峥,径递到他唇前,言止十分轻浮。而这一次,我?双手将酒杯端到云峥面前,神色端正了许多。 当断则断,这素来是我?行?事的准则,而我?和云峥的缘分早该断了。既是与他在这间酒肆里缘起,今日,就在这里彻底断了吧。 第29章 第 29 章 「与?世子相?识以来, 虽偶有口角,但多是开怀之事,能与?世子认识交游, 是我今年所遇见的最好的事。」 我言语真诚,说的是真心话,云峥似也能听出我在说真心话,眸光深深地望着我, 映着暮光流动的金光,眸底情绪暗暗地涌动着。 我将满酒的酒杯, 端递给云峥,郑重地道:「请世子饮了这杯酒吧。」 云峥伸手接过酒杯, 眸光一直凝定在我面上,他似有许多的话想对我说, 而?第一句是, 「不必总唤我『世子』,我字『子峻』, 你?知?道的,唤我字就是了。」尚未饮那杯中酒,而?轻缓的话语似已漾着醉人的酒意。 我仍是唤云峥为「世子」,说道:「我与?世子身?份有别, 岂可如此。」不待云峥开口,我径将早在心中酝酿好的断交言辞,一股脑地全都倒说了出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是。我与?世子交游至今,时间不短, 缘分也该到头了。今日世子饮了我这杯酒,此后与?我就不要再往来了, 我与?世子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不应相?干的。」 这些话在我心中已积压了许多许多时日,这时一气全都说出去后,我的心,像陡然?间空了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而?对面的云峥,似也陡然?间神思?一片空茫,他眸中原涌动着的情愫与?笑意,因突然?袭来的寒冷而?凝结在眸底,声音也像是被冰霜冻结住,是脆弱的冰凌,轻轻一敲就会碎裂,「你?对我说这些……你?是……要对我说这些……」 我忽视心中微微刺疼的感觉,我讨厌那样的感觉,我原就是为不再感受心中刺痛而?放任自己沉入醉乡中,岂会使自己再陷入相?似的境地。就眼也不眨地看着云峥,我对他颔首道:「是。」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向云峥道:"好聚好散,世子请。" 我微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见对面的云峥仍是一口酒没喝,就目光幽冷刺骨地盯看着我,似锋利如刃,可剜下我身?上的血肉,然?而?这刃却先割伤了他自己,他持杯的手隐隐迸起青筋,似在极力地控制着,似此刻他心中涛澜只要流露出半分,他手中瓷杯就会被捏得粉碎。 我沉默须臾,面上漾起笑意,似我初次在这春醪亭见云峥时,轻浮不自重,「世子是知?道的,我这人爱热闹,身?边人越多我越是玩的开心。近来与?世子交游,虽也开怀,但心中总觉寂寞,不及与?蒋公子他们一起,更是舒心。」 我放下酒杯起身?道:「世子慢饮,我得先走了,我晚上与?张公子蒋公子他们有约,不可迟了。」 云峥原就是心高气傲之人,在我这几句话有意相?激之下,终是抬起手臂,慢慢举起了酒杯。 云峥如何?会看得起蒋晟等人,又如何?能忍受我将他与?蒋晟之流相?提并论,甚至将他贬在蒋晟之流之下,傲气驱使之下,无论他先前曾想对我说什么,应都会彻底粉碎在心底,当污秽彻底掩埋或是丢弃。 见云峥一口口将酒饮至见底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将酒钱掷在桌上,我心中漫起一丝异样的空落,但面上依然?轻松地笑着说道:「就与?世子再走最后一程。」 就与?同样要离去的云峥,一起走出了春醪亭。暮晚时分,最后的夕阳中,四合街人来车往,或是归家,或是将要夜游,初冬的暮阳是冷而?薄的,虽瞧着仍有几分流光,但照在人身?上,却使人越觉天寒暮冷,冷从肌肤直透到骨子里。 「那与?世子就此别过,往后,纵是巧合人前相?遇,亦当从不认识的好。」 春醪亭前,我对云峥如此说道,云峥闻言面无表情,神色如是毫无温度的玉石时,忽有人骑马从春醪亭前经过,马匹高大健壮,马上中年男人衣着华贵,在瞥望见云峥时,讶然?地唤了一声:「子峻。」 云峥神色依然?无温,只略动了动唇,道:「舅舅。」 被云峥唤做「舅舅」的中年男子,再讶然?地瞥了下云峥身?后的简陋酒肆,「你?在这地方?喝酒?」惊讶地问了这一声后,男人目光又移至云峥身?旁的我身?上,问道:「这位是?」 我是与?云世子毫不相?干的人。就要作路人状,直接走开离开,然?而?我才神色漠然?向旁走了半步,手就忽然?被云峥牵拉住,云峥一手紧紧攥着我手,并不看我,目光直视着前方?,回答他舅舅的话道:「这是虞嬿婉。」 「……虞……嬿婉?」男人似在哪里听过这名字,又一时想不起来,面上浮起疑惑之色,而?目光盯着云峥紧攥着我的手,面上狐疑之色更重。 我拼尽全力想要将手从云峥手里抽离,却怎么都抽不开时,竟听云峥为他舅舅解惑起来,嗓音清朗淡然?,「虞嬿婉,谢侍郎的继母,谢尚书?的遗孀。」 马上的男人立即神色大变,似陡然?被一道惊雷砸在他天灵盖上,他惊得一时话都说不清楚了,瞠目结舌地道:「你?……你?……她……她……」 瞪着眼结巴着吐了几个字后,男人略微从震惊中回神,然?而?神情更是不敢相?信,更是痛心疾首,「子峻你?怎可与?她一起?!」男人朝四周看了一眼,连声催促云峥道:「快放手!快与?我归家去!」 暮时街上车马本就不少,四周早有人朝此处看了过来,并窃窃私语。我的心急得像是在油锅里熬煎,可恨那只被云峥紧攥着的手怎么都挣不开,好像云峥的手臂是条藤蔓,从生根时就与?我紧缠在一起,到死不会分开。 云峥语气淡然?,神色亦平静,但这淡然?平静下却似是隐藏着巨大的疯狂,他静静地看着他的舅舅,语气亦再寻常不过地回答他舅舅的话道:「为何?不可与?她一起?我喜欢她,我云峥只喜欢她一个。」 马上的男人已是惊得面色死灰,似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而?周围原是窃窃私语的人声,如冷水投入了油锅,陡然?间鼎沸炸腾,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目光似利箭射向我与?云峥,他们口中不断说出的「云峥」和「虞嬿婉」的姓名,似一柄柄可畏的尖刀插在我和云峥身?上。 我手足冰凉,通身?血液似冻凝结在骨子里。云峥在暮色中转脸看向我,眸中映着最后的暮晖,如冰下燃火,身?后是将落的夕阳。燃烧着的太?阳,温暖明亮,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太?过灼热,会令人不禁忧心那炽热会将彼此都灼伤,最终玉石俱焚。 那一日,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了,然?而?致命的流言很快在京中传了开来,我人在谢府棠梨苑中,数日未曾出门也不问外事,但可想像如今谢府之外、京城之中,是如何?的议论鼎沸、人言可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过了这一阵就好了,新鲜事总会被新鲜事盖过,只要我不再见云峥,渐渐世人就会放过这件事、遗忘这件事,云峥也会不再被流言纠缠,我只是云峥人生中年轻轻狂时的煳涂一笔而?已。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世人应也能理?解这一点。只要时间久了,流言淡了,一切就都可过去,云峥的人生远大长久,这一笔煳涂事对他来说,就似衣裳上的尘埃,掸掸就落了,他照旧可如从前光风霁月、矫矫不群。 这一夜,我人在棠梨苑中,因如抚琴看书?之类的事,皆不能使我心静,就走至书?案后坐下,提笔给萧绎写信。 萧绎是这世间对我来说最特别的人,他的近况是我最关心最在意的。就在信中殷切询问,并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细细地说了许多日常琐事,连冬日早晚要多添衣裳,冬季应食枸杞百合滋阴润燥等事,都不厌其烦、一笔笔地细緻写在纸上。 从前如此给萧绎写信时,我定是心无旁骛,就好像萧绎坐在我面前,我正?在和他说话,能笔下源源不断地写上个把时辰,然?而?今夜,我的笔总是写几笔就停顿,明明心中并没什么事,却像有什么横亘在我心里,跨不过去。 我执笔怔怔地坐在书?案后,不远处的小榻边上,睏倦的绿璃早已枕臂伏睡进入梦乡。室内静得很,只有火盆里炭火偶尔发?出的「哔剥」声响,就似那间山神庙里柴火静烧时,令人恍惚好像身?在山神庙中,庙外风雨飘摇,从泼天泼地的唿啸,转为淅淅沥沥的细雨,丝丝绵绵地落在瓦上窗边。 似真有雨,就在此时此刻,就在窗外,轻轻细细地打在窗上。还是雪,这时节大抵是雪,如今是何?时节,窗外是雨还是雪……云峥,你?告诉我,是雨还是雪…… 恍惚之中,视线内的房门忽被人轻轻推开,年轻男子的乌皮靴半踏入室内,年轻男子的袍服一角闪入我的眼帘。我勐地站起身?来,一时分不清是梦是真,手中的笔跌在了信纸上,墨迹洇湿了纸上大片字迹。 然?是谢沉,来人是谢沉,他似未预想到我会这样看他,身?体半在室外寒夜、半在室内光照下,在门边僵滞许久后,还是微垂眸子,走了进来。他反手掩上了房门,将冬夜的寒风与?细雪关在门外。 是谢沉,我怎会想到其他,怎可能是其他,定是夜太?深了,我太?累了,精神睏倦,所?以心神恍惚,恍惚地甚至荒唐。 自我将棠梨苑外花圃一把火烧尽后,棠梨苑似成了禁地,谢沉未再踏入苑内半步,为何?今夜会破例前来? 第30章 第 30 章 应是来说教我的。我与云峥的事, 如今在外?应是传得风风雨雨,对谢府名声的连累,定远甚于从前我与纨绔子弟厮混时。 尽管谢沉是我的晚辈, 但他乃是谢家世代书香的正统继承人,有责任与义务维护谢家名声,自有权利来指责我的行为不端,为此破例走进了他本不愿再踏进半步的棠梨苑。 我等着谢沉发言责难, 然?而谢沉未先如我预想,而是先将手中提着的雕漆食盒放在了室内桌上, 嗓音微低:「我听下人说,你没有用?晚饭。」 谢沉将食盒盖子打开, 将盒内冒着热气的烩虾、荷叶卤、三鲜木樨汤等饭菜一一拿出,摆在桌上, 又?取出一双干净的乌木箸, 放在碧粳饭旁。 我见谢沉沉默地做着此事,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躁乱, 绕走过书案,来到谢沉面前,说道:「有话你就直说吧。」 谢沉略一静默后,仍是说道:「冬夜冷长, 你还是用?些晚饭的好,空腹伤身。」 「若你只是来和我说这些话,那就走吧, 我要歇下了」,我冷淡地看?着定身不动的谢沉, 「我与云峥之事,固然?在外?传得难听, 但你夜晚在我房中滞留不走,若传出府去,会好听吗?」 我不愿与谢沉再多说其他,我与他之间要说的话,早就说尽了。见谢沉仍是沉默僵身不动,我径就要转身离开,要自往深处寝堂走去。 将走之际,一封请贴被修长的手递到我身边,是谢沉从袖中取出,他道:「是今日送上门的,门上未敢直接给你,给了管事老周,我下朝回来时,老周将帖子给了我。」 写着「虞嬿婉亲启」字样的请帖,烫金紫底,四周萦绕着飘逸的银色流云纹样。 我虽与蒋晟那帮子弟厮混许久,但那帮人约我都?只敢私下递话给绿璃,无?一人敢光明正大地把请帖往谢府大门送。 有些事,不上称四两,上称有千斤。私底下如何厮混,都?是面子底下的事,就算是被世人茶余饭后闲说几句,也都?无?妨,不到明面上来,就只是几句流言而已,闹不出大事来。 这样的事,连蒋晟之流都?心里?清楚,云峥如何会不知道,他知道,却还光明正大地往谢府送请帖,却还那日黄昏在春醪亭外?,当着他舅舅的面、当着许多人的面,说那样的话。 寂静的雪夜里?,我心微微颤着,只觉眼前薄薄一片请帖,似有千斤之重,抬不起手去接。我将目光从请帖上移开,几番咬唇,终还是开口轻道:「他……他……」 谢沉目光望着我道:「据门上说,不是云世子亲来门前,请贴是他的小厮送过来的。」 略沉顿片刻后,谢沉又?缓缓说道:「云世子这几日,应是出不了门。博阳侯震怒,对他动了家法,博阳府祖上为开国?名将,府中家法,从军法中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我心似被人狠揪在手里?,勐地往下一拽,一瞬间竟无?法唿吸。我暗攥着手,任指甲掐在掌心里?,抬眸看?向?谢沉,目光灼映着灯架上晃动的火焰,「不必再转弯抹角,直接说你真正想说的话,你今夜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 谢沉却是沉默,他唇微动了动,转开与我对视的眸光,拿着请帖的手臂僵垂在身旁。 「说啊!」我转走到谢沉面前,几是咄咄逼人,一口气连声道,「说我行为不端,连累了谢家,说我不该招惹云峥,不该与云峥往来,说我是谢家的孀妇,当为谢家守贞,所做作为当符合谢氏门风,说谢家名声最?重,说在你心中,谢家名声从来都?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轻如鸿毛,都?是可以被捨弃的!」 勐从心中几是咆哮出的一番话,也不知是在为眼前云峥这件事,还是在为其他。一口气骤然?间说了许多话后,我像是精神也有一瞬间被抽空,心神震恍,双眸眼花,眼前谢沉身影模模煳煳,似与晃荡斑驳的灯火融化到了一处,碎裂着,坍塌着。 越发眼花,竟有些站立不住时,我模煳间见谢沉似伸手扶了过来,用?力将他推开,自己手扶着桌沿稳住身形。 室内死寂的静默,我与谢沉未相对亦都?无?言,早是一潭死水,纵硬掀起些波澜,也是冰冷的绝望,不该如此,倒似是自己难堪。 我扶着桌角站直身体,望向?谢沉,再度要他离开时,忽有急匆匆的步伐在窗外?细雪声中来到我的门前,周管家的嗓音,在门外?焦急地响起道:「公子,夫人,公主驾到!」 竟是长乐公主,秦皇后的女儿,帝后的掌上明珠,在这夜深时忽然?驾到谢府。 因长乐公主指名是要见我、与我说话,谢沉在迎接拜见完公主后,就避站在厅中一旁,我在厅内再度向?长乐公主恭行大礼,见十五岁的少女公主妆容娇慵、衣裳华美,鬓边斜坠着的宝珠流苏,在灯下光华璀璨,名贵不可言。 我不知长乐公主为何深夜出宫来此,但想她是秦皇后之女,想我与萧绎一直有书信往来,想事情会否是与萧绎有关,心暗暗揪着,等待着长乐公主说出正题。 然?而长乐公主既不说话,也未在厅内主座上落座,而是背手在厅中漫走,绕着我慢慢走了数圈,将我里?外?上下都?打量了一通后,发出了鄙夷的一声轻哼。 「不过如此」,长乐公主有意不屑地说着,在厅内一张楠木交椅上坐了,边玩着染红的指甲,边斜斜看?着我道:「你可知我今年多少岁了?」 我道:「公主殿下似乎是十五岁。」 长乐公主微颔首,「不错,再过几日,就是我的及笄礼。」说着,斜斜看?我的目光似有怨恨之意。 我不明就里?,只能在沉默一瞬后,接话道:「贺喜公主殿下。」 长乐公主目中怨恨之意更浓,尽管她极力做轻松状,做一个似已成熟长大的公主,但怨恨的眉眼间,仍不自觉流露出小女孩的着急和委屈。 「我从记事起就认识云峥,我喜欢他,一直喜欢他,想要他做我的驸马。父皇早私下答应了我的,只要等我及笄,就赐下婚事,可你……你这杀千刀的淫妇,为何要去招惹他?!为何要坏了他的名声?!」 原是为云峥而来,我惊怔未语时,一旁的谢沉已嗓音微冷道:「请殿下谨慎言语,勿辱我谢家人。」 长乐公主目光恨恨地看?向?谢沉,「这样败化伤风的女子,你留她在谢家败坏名声作甚!当废了她所谓谢夫人的身份,将她赶出谢府去,让她受世人唾骂,你谢家才是清清白白,受人敬仰……」 「殿下!」谢沉打断长乐公主愤恨言语的的嗓音,已似隐含怒气。 长乐公主是被帝后宠爱长大的,在皇帝与秦皇后面前,比齐王与越王还要得脸,养成了向?来说一不二的骄纵性?子,见谢沉一再逆她,心中对我愤恨更甚,竟就拉下脸道:「谢沉,本公主命令你,即刻将她逐出谢家!即刻!」 「她一日是谢家人,就永是谢家人,谢沉绝不会做出逐她之事」,谢沉虽拱手向?长乐公主,但声音已冷沉如铁,「殿下若再如此无?礼,微臣只能明日上朝时,将今夜之事奏与陛下。」 「你!」长乐公主恨且无?奈地瞪了谢沉片刻后,转脸向?我,神色已近咬牙切齿,「你很得意是不是,这样会玩弄人心,一个两个都?被你迷惑了心智!你能装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人人都?会被你骗了吗?!你以为云峥会迷恋你一辈子吗?!你以为你能得意到几时?!」 长乐公主恨恨地骂着,竟就扬起手来,似要狠狠掴我一掌。然?在她手在重重地落到我脸上前,就有身影掠挡在我身前,因谢沉身高颀长,长乐公主用?力往人脸上甩的手掌,终只是指甲刮擦过谢沉脖颈,留下一道细长的划痕。 长乐公主未想到有此变故,怔在原地时,谢沉再向?她拱手沉声道:「夜已深,公主殿下请回吧。」 望着谢沉严严实实地挡护在我身前,长乐公主恨恨一跺脚后,怒气沖沖地沖了出去,身影愤恨地远去在深浓的夜色中。 我转看?向?谢沉,见他颈部?那道被尖利指甲划过的划痕正泛着细密的血珠,灯下鲜红地触目惊心,忙取出袖中帕子,按在了那道血痕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我是下意识如此做,而谢沉没有避开,他竟是没有避开。我手按着帕子,低首在谢沉身前,仿佛与他是相依的姿势中,心中涌起无?尽的酸楚,轻道:「把那东西给我吧。」 谢沉知道我在说什么,沉默地将那道请贴从袖中拿了出来。我将请帖送至厅中烛火前,与谢沉无?言地同?看?着火苗舔蚀请帖,看?金字银云寸寸成灰,落在这漫长冰冷的雪夜中。 第31章 第 31 章 这一夜后, 我不再避在棠梨苑中,又走出了谢家大门。不是去寻云峥,而是将蒋晟等纨绔子弟约出, 约他们至长明街芙蓉楼,醉酒欢歌。 戌时,长明街芙蓉楼,不见不散。这是云峥请帖上所写的时间?地点, 然而方?才酉初一刻时,云峥人已来到芙蓉楼中。 被包下的芙蓉楼里?, 原正?欢声笑语,靡乐飘扬, 酒香浓盪。蒋晟等不知请帖之事,乍然见云峥出现在这芙蓉楼中, 登时面面相觑, 喧闹的芙蓉楼立刻鸦雀无声。 尴尬的寂静中,我垂目于杯中酒, 不去看那越走越近的人影,可眼角余光却无法不瞥见。云峥走来的步伐并不十分稳健,不似从前大步流星,他步子有两?分迟缓滞重, 似是身上有伤。 想到谢沉所说的博阳侯府家法,我心暗暗一颤。低眸饮了半口酒,我压下了那些不该浮起的心绪, 依然做那轻浮不端、没有心肝的谢夫人。 之?前在兰渚亭时,云峥这不速之?客忽然出现, 蒋晟作为文会主人立即上前相迎。然而今日这芙蓉楼酒宴,我是主人, 蒋晟就醉声提醒我道:「谢……谢夫人,云世子来了。」 蒋晟的目光落在我面上,其他子弟的目光亦在我与云峥之?间?徘徊,毕竟,我与云峥的事已是传得满城风雨,外人窥视我与云峥,自会带着看戏看热闹的心态。 我在蒋晟的提醒声中,抬首看向云峥,笑说道:「贵客。」我请云峥入席与蒋晟等坐在一处,道:「世子知道,我爱人多热闹,世子往后若与我有约,便就是这般约法,大家一起,才是玩得尽兴。」 云峥停步在酒席前,也?不看蒋晟等人,不看那等轻浮的玩乐景象,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眸光沉默地看着我,眸底如凝冰雪。 在已因父侯震怒、领受家法的情形下,云峥还能离开侯府、来到这芙蓉楼,定是十分不易。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而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就含笑对蒋晟道:「烦请蒋公子为云世子斟上一杯。」 蒋晟早已喝得半醉,这会儿站起来时,身形都?有些不稳。他泼泼洒洒地倒了半杯酒,笑着请云峥喝酒,见云峥不接,又醉劝道:「世子何必呢,大家都?是出来玩的,何必较真。」 因是醉着,蒋晟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出来玩,不管如何放肆,都?不会叫人笑话,较真了,才叫人笑话。世子是聪明人,怎么比我们这些人还看不清,就是玩玩嘛,玩玩……玩玩就算了。」 若是清醒时,蒋晟定不敢执意劝酒,然因此刻醉得厉害,他醉醉叨叨地说着,竟就硬将酒杯往云峥面前送,而下一刻,就禁不住发出吃痛的惨叫声。 酒杯跌地的「砰呲」声中,被扭住手臂的蒋晟,痛地几乎酒醒。云峥冷脸将蒋晟扭推到一旁,冷漠的眸光扫过席上惊惧的子弟,嗓音沉冷无?温:「都?出去!」 剎那寂静后,一众纨绔子弟尽做鸟兽状散,有良心些的,还将痛得脸白的蒋晟也?拖着走了。 云峥走进席中,坐在我身边,边拿起酒壶,为他自己重新斟了一杯酒,边说道:「你想这样约我也?行,我来一次,赶一次,到最后终归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我坐在锦绣繁华的酒宴中,却觉自己似身在苍茫的雪地里?,入目茫茫,前后无?路,心中浮起一重又一重的悔意,想我不该在这芙蓉楼和云峥吃那川味锅子、此后一约再约,想我不该在城门口答应云峥的邀约,与他到长明街来,想我在最一开始,就不该在春醪亭里?请他喝酒,如果那夜没有我那句话,就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 「人言可畏」,我冷眼看向云峥,眸底隐着我不自知的痛楚,「人言可畏,你这般身份的人,难道不明白这句话吗?!」 「你都?不畏惧人言,为何觉得我会畏惧」,云峥深深地看着我,眸光锐冷,似能锐利地看到我的心底,「你到底是在乎我的名?声,还是在拿所谓的名?声当藉口?你是真不信我,不信我对你的感?情,还是……你不敢信?!」 似真有一支锐冷的利箭直射入我心底,令我的心似刺猬蜷缩起来,一瞬间?的哑口无?言后,只能下意识以尖刺向外对抗。 「不错,名?声只是我用来拒绝世子的藉口」,我唇际微弯起一抹笑意,道,「世子既非要我将话说明,那我就明说了。」 我看着云峥,说道:「如果足够喜欢,哪怕世人非议一辈子,我也?会和世子一起走下去的。」 云峥沉冷的眸光微微一颤,唿吸似也?有一瞬间?停滞时,我接着含笑道:「但我对世子的喜欢,真就只有一点点啊。」 「我喜欢世子的容貌、世子的家世,也?喜欢世子能够偶尔开开玩笑的性情,喜欢世子在我寂寞时的陪伴,但这些,别人身上也?有,别人也?能给?我,我对世子的喜欢就是这样的肤浅和微小?,这样的一点喜欢,足够我和世子一起玩一段时间?,但就只那一段时间?而已,久了,就不新鲜了,就会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我是喜新厌旧的人,所以那夜才会在春醪亭招惹世子。世子那夜被我招惹时,就应知道,来日我还会以同?样的手段,再去招惹其他男子。」 「世子是愿意你我从此就一刀两?断,再不往来,还是……」我几是残忍地看着云峥道,「还是我与世子一起时,却暗暗地结交着其他男子,和他们做我与世子所做的同?样的事,甚至,更多的事。」 灯下,云峥神色冷峻,面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我站起身来,不再看他,只撂下最后一句冷冷的话,「我与世子已然缘尽,往后绝无?可能,请世子莫再执着。」 这是我对云峥的最后一句话,这一生的最后一句。我离开了芙蓉楼,走在入夜后的长明街中,两?侧明灯高挂,街上人来车往,似极喧嚷热闹,也?似极静极静,静得似是可以听到落雪的声音,这一回,再不会有飞踏的马蹄声或是急匆匆的步伐声在我身后响起,不会有人或是迷茫或是愤懑地带我离去,去一个谁也?没有,只有我和他的地方?,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此夜后,未再有请帖到谢府来,云峥似真将我在芙蓉楼所说的话都?听了进去,也?最终做出了不再执着的选择。然而民间?关于我和云峥,依然是流言如沸,这需要时间?来平息,我在棠梨苑中默默地等待着。 然在流言减淡平息之?前,我先是收到了萧绎的来信。信中萧绎除似从前报平安并关心我近况外,还提到了云峥之?事,罕见地在与我的信中提到外人。 像是我与云峥的流言,都?已传到了千里?外的九成行宫,萧绎在信中问我流言真假,问我是否是喜欢那个叫云峥的人。萧绎似乎不希望流言是真的,尽管他在信中没有明说,但我能透过他询问的话语,感?觉他话的背后,似是别别扭扭地透着这一层意思。 「仅是流言而已」,我提笔回信给?萧绎道,「我与云世子仅是泛泛之?交,且如今交游已断,往后不会再有任何往来,我对他并无?情意,一丝都?无?。」 看着萧绎来信上所写,「小?姨是这世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我又在回答云峥之?事的那几句话后,添了一句道,「殿下也?是这世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这世间?其他所有人在我心里?都?无?足轻重,唯有殿下,在我心中至关重要、不可或缺。」 第32章 第 32 章 萧绎在信中对我说, 他一定会回来,回到我身边。从前我见他说这样?的?话,虽会在回信中安慰附和他几句, 但心中其实觉得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我也并不在乎萧绎能否回京回到我身边。 我只要萧绎平安就够了,哪怕这一世不再相见,只要他能一生平安喜乐, 我别无所?求。甚至我觉得萧绎不能回京也并不是件坏事,他若回京就必要面临皇权之争, 他才?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如?何能抗衡势力深厚的?秦后一党, 如?何能在波云诡谲的权争中保全自己。 然而萧绎却有可能真的要回来了,他在今冬来信中说的?这些话, 不再似前几年信中虚无缥缈了。 因?今冬朝堂中, 竟有多名德高望重的老臣联名谏请圣上召太子回京,话虽说得文?绉绉, 但掰开?来讲,便是太子离京独居三四载,古所?未有,太不像话, 而圣上竟也没有动怒没有直接驳回。也许过上几个月,到明年开?春时?,我真能在京中见到萧绎。 萧绎在信中说, 他长大了,细和我说他如?今身高体重, 说他喉结初显等等,甚至还在信中夹了一幅他的?自画像给我, 画上的?萧绎,神情庄谨,目光沉定,毫无孩童稚气,努力地做着大人的?老成模样?。 比之三四年前,离京时?方才?七八岁的?小男孩,萧绎如?今自然是长大了。只是,即使萧绎长大到十七八岁了,他在我心中也依然是孩子啊,我比他大八岁,他是沈皇后的?遗孤,为这两个因?由,无论萧绎年纪多少,他在我心中都是晚辈,都是孩子。 没有和萧绎说这些话,只夸他确实是长大了,在信中勉励他努力加餐饭,保重身体,说我会在京中等他回来之类。 将信送出的?那一日,天空又飘起了雪,这是今冬的?第三场雪,且比前两次要大上许多,片片雪花如?飞棉扯絮般绵绵不绝,没一会儿四下就是白茫茫一片,下了大半日到天将暮时?,积雪已?深。 虽谢沉还未下值归府,但我与?他在谢家是各过各的?日子,自不会等他,就掩了房门,要与?绿璃用晚饭歇下时?,忽然周管家的?声音在外响起,说是有人正?求见我。 原是云峥的?心腹小厮阿庆。周管家本不欲通报,并要让阿庆离开?的?,但阿庆十分执着,似若是见不到我,他能在谢府门前站上几天几夜。谢宅位处长平坊,周围多是勛贵朝臣之家,人来车往地见到这等情形,自然对谢家影响不好。 于是周管家没奈何,只能前来将此事?通报给我。我听了心中涌起一丝乱绪,想自那夜芙蓉楼后,云峥就未再找过我,似真听进我那些话,与?我断了往来,为何多日过去后,他的?小厮还会前来。 心中乱糟糟地理不出个因?由,我就问周管家道:「这人来做什么?」 「老奴不知」,周管家回话道,「他定要见夫人一面,说要见到夫人再禀明来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周管家说罢,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一块带血的?布料双手呈了过来,「那人托我先将此物呈给夫人。」 很眼熟的?衣料,紫罗云丝,似是我与?云峥在春醪亭初见时?,云峥身上的?衣着。我望着这块像是被撕下来的?布料,望着上面深红髮?黑的?斑斑血迹,心勐地一颤,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想不到其他,就抓起这块衣料,大步向谢府大门走去。 临近大门时?,正?见谢沉归府的?马车停在门前。而那小厮阿庆见我到来,也顾不得其他,就匆匆跑近前来,「扑通」一声向我跪道:「谢夫人,求您去见见我家公子,您不见他,他怕是活不成了!」 我心震慄,通身骨血似在一瞬间?冻成冰雪,脑中嗡嗡地什么也想不清楚,只是唇颤着道:「你在乱说什么……出什么事?了吗……这血……这衣料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求夫人随奴婢去见见我家公子,奴婢路上与?您细说」,阿庆恳切哀求道,「求您,求您去见见我家公子吧!」 寒沉暮色中,我死死地攥着手中的?血色衣料,僵站在谢府大门门槛后,见已?下马车的?谢沉,正?在萧萧风雪中静默地看着我,风声凄冷,纷扬的?雪花不断地落在他的?衣上肩上。 因?我犹豫不前,迟迟没有动身的?动作,阿庆恳切哀求的?嗓音渐已?泛起了一丝愤恨,「求夫人……最先……最先在春醪亭,是夫人先与?公子结缘的?啊!」 阿庆仰看我的?眸光如?燃灼着幽幽的?火焰,「公子若是死了,便是为夫人死的?!」 我心中一震,步子便迈了开?去,跨过了谢府大门的?门槛。风雪中,我匆匆往云家马车走去,擦肩掠走过谢沉身旁,眼角余光中,年轻男子面目雪白,似将融在这漫天的?飞雪中。 驾车的?阿庆,并不是带我往京中博阳侯府,而是带我往郊外云家的?一处别院,据他说,云峥这几日都在云家京郊别院栖迟居内,不在京中。 阿庆说,多日前,在与?我芙蓉楼一别不久后,云峥被他父亲母亲要求,彻底肃清与?我之间?的?流言,恢復他自己?的?清白名声,亦不再使博阳侯府蒙羞。 云峥父侯是为爱子、为博阳侯府,而云峥的?母亲,在为爱子和博阳侯府外,另有一重心思,因?她受到秦皇后和长乐公主暗示,若云峥名声转好,便可尚长乐公主,成为景朝的?驸马。圣上宠爱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已?行及笄礼并属意云峥,只要云峥名声恢復如?旧,便会有赐婚旨意下来。 然而云峥听了博阳侯夫妇的?话后,却不是与?我彻底撇清关系、肃清流言,而是拎着一坛烈酒、骑马出了博阳侯府大门。 云峥不带僕从?,自在京外跑马,边是饮酒边是策马狂奔,在山中,似因?酩酊大醉,从?马上摔跌了下来。幸而他摔下的?那面山坡有株粗壮老树将人接了一接,云峥只是昏了过去和伤了一条腿,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日阿庆等云家僕从?违抗主命、悄悄跟在后面不远,及时?在山坡下找到了自家公子,将昏迷伤腿的?云峥救回了京中。 云峥被救醒时?,博阳侯夫人早哭得泪人一般。侯夫人边擦着眼泪,边嘱咐大夫定要治好云峥的?伤腿,不能留下半点后遗症时?,甦醒的?云峥却淡声说有也无妨,说体有残疾者,不可为驸马。 博阳侯夫人听愣在当场,一时?没能转过神来。而原本也为爱子忧心的?博阳侯,在听到云峥这句话后,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陡然间?就变了脸色,气得吹鬍子瞪眼,大声骂着「孽子」,就要拿家法抽打云峥。 博阳侯夫人自然拼命阻拦。如?此乱闹闹的?,博阳侯府也不适合云峥养伤,云峥就移居到了郊外的?云家别院中。博阳侯夫人虽挂念儿子,但更担心儿子待在侯府里和他爹争执不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就任由云峥在京郊云家的?栖迟居中静居养伤。 博阳侯府未声张云峥摔马受伤之事?,京中除云家人外,少有人知云峥不在京中侯府,而在城外养伤。阿庆等云峥近侍跟随至栖云居侍奉,然而因?云峥本人并不好好养伤用药,纵然大夫尽力、僕从?尽心,云峥的?伤势也恢復得很慢。 本就伤势恢復极慢,今日落雪,云峥还不顾天寒地冻,不在室内烤火养伤,而在庭中坐看了大半日的?雪,也不许人靠近。 云峥素日那般脾气,阿庆等侍从?自是不敢随意违逆主命,遂直到他们已?忧心了大半日,实在是忍不住担心、违命上前时?,才?发?现坐看落雪的?云峥已?晕了过去,狐裘下的?身体,冷寒如?冰。 阿庆等人急将云峥送回房中,又是生火又是用药。云峥本就有伤,这下又发?起了高烧,烧得神志不清,半梦半醒间?,只会喃喃地唤着我的?名字,他人强行餵药也餵不进去半点。焦急担忧的?阿庆,无他法可想,只能就上谢府来,求我去栖迟居看看云峥。 阿庆为了我能来栖迟居看望云峥,言辞自是夸大了不少,说着什么「云峥活不成」的?话,让我以为云峥有性命之忧、在生死关头,而不顾一切地离开?谢府、赶往云峥所?在之地。 但阿庆的?话,也许也并没有多少夸大。手攥着的?那块衣料,血迹斑斑,可见那日云峥伤有多重,然而这还是上苍已?然仁慈,若是那日云峥摔马时?,山坡下方未能有株老树替他缓冲,若是他摔伤的?不是腿而是脖颈,也许……也许我连今日能来看一眼云峥的?机会,也不会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因?为这最后的?念头,即使路上阿庆已?向我说明事?情全部,即使我已?明知云峥此时?只是高烧不退、腿上有伤,而非真有性命之忧,我还是没有在半路离开?,还是随阿庆来到了城外栖迟居。 看一看云峥,看一眼再走……我心绪庞杂纷乱,似在黯淡天色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己?也看不清楚想不清楚,只是看一眼云峥的?念头,因?后怕云峥真的?出事?,而格外强烈,压住了我心中所?有的?迟疑与?退缩。 其时?天色已?黑,马车抵达栖迟居时?,居内侍从?提灯来迎,阿庆为我带路至云峥房前。 我推门走进房中,走近榻前,望向榻上的?年轻男子,见他面庞身形都清瘦了不少,昏睡中双颊因?高烧洇着病态的?潮红,似身体正?被暗火灼烧着,十分地难受。 榻边放有凉水与?毛巾,我就拧挤了一道湿毛巾,坐在榻边,为云峥擦拭脸庞。擦着擦着,云峥缓缓睁开?眼来,似只是半醒,仍是神志不清,他目光凝伫在我面上,微微一瞬后,眸中漾起孩子似的?明亮笑意。 第33章 第 33 章 本是想看一眼云峥就走, 可?真走到他跟前,见他烧得这样难受,见从前意气风发的云世子, 伤病得这般形容憔悴,我?便没忍住在榻边坐下,拧挤了?湿毛巾,为云峥擦拭脸庞、缓解他身体的不适, 心内想着将这毛巾拭热了再走。 却才轻擦了?没多久,就见云峥慢慢地睁开了眼。但云峥应是?烧得煳涂了?, 纵然睁眼醒了?,也还是?意识不清, 不然他此刻见到我?,怎会是?如?此含笑?看我?, 在芙蓉楼那夜, 我对他说了那样的话后。 我攥着手里已然温热的湿毛巾,想着要不要将毛巾搁回水盆里, 就?起身离开时,见神志不清的云峥,竟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轻握住了?我?正执毛巾靠在他脸颊处的那只?手。 云峥温柔地握着我?的指尖, 望我?的眸光在灯下亦是温柔。因为发烧,他墨黑的眸子红红的、湿湿的,让人想到春夜落雨, 春泥湿软,落红明艷。 「你是?来和我?看雪的, 是?不是??」云峥轻轻地说道。 我?原是?想云峥这会儿烧煳涂了?,是?在说胡话, 但转念又忽然想到从前我?和云峥交游时,曾同他吟过一首偈诗,道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当时云峥曾与我?约赏这人间好时节,我?那时还未想着要和云峥彻底断了?往来,就?应了?下来,应了?与他秋时赏月、冬时看雪。 我?忽然记起来,那时云峥说过,他家在京郊凌山脚下有座名为栖迟居的别院,栖迟居背靠凌山、面临洛川,风景优胜,冬日?里落雪时,真似古人所云「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景色绝美。云峥说,冬日?第?一场雪落下时,他定会邀我?来栖迟居赏看雪景。 我?没能应约,因在今冬第?一场雪落下之前,我?就?同云峥说,要与他从此不再往来。阿庆说,云峥今日?只?身在栖迟居庭中坐看了?大半日?纷飞的白雪,云峥一个?人静静地看雪时,在想什么呢…… 云峥告诉了?我?,在此时,温柔而坚执地握着我?手时,「雪落时,我?一直在想你,想你会不会来。」 「你来了?。」云峥唇角弯起笑?意,似孩子吃到了?心爱的糖。 我?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时,又听云峥含笑?轻嘆着说道:「这梦真好,我?喜欢这个?梦。」 我?闻言怔住。烧煳涂了?的云峥,这会儿是?以?为他自己正在做梦吗? 像真是?如?此,云峥含笑?望我?的眸光浮起隐约的感伤,他轻轻嘆息着道:「我?知道,只?有在梦里,你才会来。」 我?微颤了?颤唇,不知要说什么好时,见云峥一手撑在身边似要坐起身,忙扶住他半边身子,帮他坐稳,又见他似是?还要下榻,忙拦住他道:「天冷,还是?在榻上?歇着吧。」 云峥一只?手仍紧握着我?的手,他乌睫微动,说道:「可?是?,雪很好看。」 我?像哄孩子似的,「明日?再看吧,外面还在下雪,雪不会化的。」 烧煳涂的云峥,这会儿也真像是?个?孩子,「好吧」,他这样说着,望我?时眸光同他手心一般暖烫,唇际笑?意也似是?暖的,「那我?得将这梦做得长久些。」 既是?「梦」,那么也许我?稍微待久一些也无妨,回头让阿庆他们不要说我?来过就?是?了?,本来这就?是?他们私底下的主意,云峥平日?那性子,哪会允许僕从瞒着他自作主张呢,阿庆他们闭嘴不说,也少一回云峥大发雷霆,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阿庆是?因云峥不好好喝药治病养伤而诓请我?来,当务之急,是?让云峥将药喝了?。我?进这房间时,阿庆就?将又一碗刚煎好的药放在榻边几上?,这会儿药汤正好不烫了?,我?就?对云峥说道:「你将药喝了?吧。」 我?原要抽手出?来去?捧那碗药,但云峥似捨不得放开我?手,为此他自己用另一只?手将药端到身前,却也不急着喝,就?盯着那瀰漫着酸苦气息的黝黑药汤。 「快喝了?」,我?催促道,「这会儿还温着,再不喝就?凉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云峥看我?一眼,低头将药抿喝了?一口,道:「又酸又苦,没酒好喝。」 什么药能有酒好喝?!我?想云峥真是?发烧烧呆了?,无奈地有一点想笑?时,又忽然想起绿璃之所以?如?今痴痴的,就?是?因幼年高?烧不退时没能得到及时治疗,忙正色对云峥道:「快把?药都喝了?,一滴都不能剩下。」又略微和缓了?语气,温声说道:「喝完吃糖润润,就?一点都不苦了?。」 我?身上?还真有糖。因为想起绿璃,我?想起此刻腰上?繫着的香囊里放着香雪糖。绿璃平日?爱吃糖食,常在随身携带的香袋里放些糖果蜜饯,以?便随时取出?食用,我?平日?穿着的衣饰绿璃会经?手,她会贴心地给我?的香囊也装上?好吃的香糖果子。 当云峥将那碗药都喝了?时,我?从香囊里取了?香雪糖递给他,云峥就?着我?手将糖抿了?,边默默含化着那颗糖,边在灯下眸色盈盈地看着我?。 我?含笑?问他道:「是?不是?很甜,一点都不苦了??」 云峥回道:「你尝尝就?知道了?。」 我?没吃糖的心思,只?想着云峥这会儿药也喝了?,待会我?再劝他几句好好治病养伤,将他哄劝睡了?,我?就?离开了?,云峥的这场「梦」就?到此为止了?。 本来今日?就?不该来的,我?与他之间在芙蓉楼那夜就?该彻底结束 ,今日?只?是?个?意外,意外就?只?能是?场梦,其实并不存在,醒来了?无痕。 就?要向云峥摇首,说我?不吃糖。我?微微启齿,正要说话时,云峥却忽然间靠了?过来,携着香甜温热的气息,径覆上?我?的唇。 云峥本就?是?正发烧的人,唿吸间气息烫热,香甜的糖味自他唇齿间度来,似是?淬了?烈火浸了?醇酒,灼烫得似能将人甜蜜地融化。 发着烧的云峥,身上?亦烫热得像正燃着火。即使我?正穿着御寒的冬日?厚衣裳,云峥身上?滚烫的温度亦似能透过层层衣物,灼逼近我?的肌肤。 我?肩臂腰肢皆被他紧紧搂箍着,明明他是?生病受伤的人,力气却似无穷,甚至还像因是?病着、因以?为是?梦境地煳涂着,而越发刚强热烈,因他无所顾忌,不害怕被拒绝。 我?感到战慄的危险,好似我?是?条涸鱼,仅靠一点水维持着理智的生机,这一点水还快要被灼热的火焰给烤干了?。不仅是?来自云峥,那火焰似也正在我?血液里流淌蔓延。 我?不能失去?理智,我?两手几乎掐按着云峥肩膀,拼尽全力,硬将他与我?推开了?分毫。 分毫之隙,似是?一丝悬线,火苗一燎,就?会断了?。 第34章 第 34 章 发着烧的云峥不仅脸颊燥热、面色绯红, 眼角也在发红,更像是喝醉了酒。 这会儿被我推开后?,他眸中幽盪着的茫茫然的懵怔, 似是醉酒的涟漪,那涟漪在他眸底幽幽荡荡片刻后?,云峥人又本能地靠了过来,似要吻我的眼睛。 我边身体?向后?避, 边两手紧按着云峥双肩,道:「不行!」又含着斥责大声道:「快松手!」 云峥不松手但也没再进一步动作, 只眸光幽幽地凝看着我,眸底似有未道出口的千言万语。 我心中忽然浮起一丝异样, 盯着云峥道:「……你……你是装煳涂不成?」 「……不是」,云峥嗓音是发烧之?人的微微嘶哑, 像正被炭火灼烧着, 「起先,我真以为?是在做梦……后?来, 才知不是梦……才渐渐清醒了……」 我狐疑地看着云峥,「什么时?候开始清醒的?」 云峥沙哑道:「吻你的时?候。」 或许说话时?有微微脸红,但因他本就?发着烧,又为?先前动作满脸绯红, 真是脸红也看不出来,只听他嗓音涩涩缓缓的,似是拉连的藕丝。 「吻你时?, 就?渐渐清醒过来了……若是梦,每回靠近你想吻你时?, 我都会忽然醒过来,会是一场空, 一个人……」 云峥说着嗓音渐低,不再言语,但深深望我的眸光仿佛仍在说话,正在说:「不似现在,你就?在我眼前。」 我心中像是有潮水正在翻涌,涌动着将深埋在我心底的、连我自己也从未正视过的情愫往上推。但我知有些话不该说,一字都不该流露,就?冷冷地看着云峥道:「放手,我要走了。」 云峥仍不放手,他掌心暖烫的温度似能灼化坚冰,「你既来了,便是心中有我,既心中有我,为?何要走。」 既然云峥是清醒的,我也不好为?阿庆他们瞒着了,就?为?了能脱身,而将事实告诉云峥道:「是阿庆诓我来的,他说的好像你就?要死了,好像你就?剩半口气?,连今晚都撑不过去了,所以我才来看你一眼。」 云峥却?听不懂人话似的,仍是固执地重复道:「这便是你心中有我。」 这思路,是不是真烧煳涂了。我微拧着眉头瞧云峥,「我这人虽爱玩些,可也并非是铁石心肠,从前认识的人快死了,怎么都会过来看一眼的,这怎会就?是我心中有你,世子是还煳涂着,还是太?自傲了?」 「是吗?」云峥湿红的眸子看着我道,「若是蒋晟那等人今晚就?要死了,你会特意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我无语时?,云峥已再度收拢手臂,将我拥在他怀中,他下颌抵在我的肩畔,低哑的嗓音似是病中的恳求与撒娇,却?又像是病入膏肓之?人,在长久的隐忍压抑后?,最终的警告,「不要再把我和蒋晟他们相?提并论了,我知你只是在故意气?我激我,明明知道,可每回听你这样说,我心中都会涌起嫉恨的怒火、杀戮的欲望。」 「那晚我走进芙蓉楼,见你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人,男人,我几乎控不住我心中腾起的杀意」,云峥道,「明知他们并没有罪,纵有罪也罪不至死,可似乎那时?若我手边带着剑,我能将你身边的男人都杀尽了。」 我默默许久,说道:「不能杀人,依景律,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云峥「嗯」了一声,将我抱得更紧后?,又道:「你心中有我,所以提醒我不能犯律。」 有种我这会儿唿吸一下,云峥都能立即得出我心中有他这一结论的感觉。 我再默默无语片刻,要继续一二三地列理由反驳云峥时?,云峥却?不听我说了,径就?自顾道:「你口是心非,我不听你狡辩,我心内知道就?是了。」 明明在芙蓉楼那夜,事情已经结束,可这会儿局面却?又有种濒临失控的感觉。面对这种感觉,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开,纵这会儿想不出法子来应对,回棠梨苑睡一晚,明早再想吧。 我就?随下意识付出行动,一边努力地掰挣云峥的手,一边道:「世子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我要走了。」 然而云峥攥着我手臂的手,像是没使多少力气?、并不令我感到疼痛,可却?铁箍似的,怎么也掰不开。云峥一点都不松劲,目光紧盯在我面上道:「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愤愤然地甩了下甩不开的手,感到好气?又有点好笑,「你不是说我心中有你吗?如何这般不自信?」 云峥眸光幽幽地看着我,低哑的语气?像是在控诉,「可你心狠。」 我沉默时?,云峥也不说话了,就?紧抿着唇看我,手亦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如此僵持一段时?间后?,云峥坐着的身体?微晃了晃,像是支撑不住,头晕目眩地要昏倒过去了。 与云峥乱糟糟的一通拉扯,让我都快忘了他是病人了。虽云峥说他自己清醒了,但估计也没多清醒,依然是半煳涂着,不然依他平日那心高气?傲的性情,怎会跟孩子耍赖似的拦着我走,若他清醒着,不管他心中如何想,应都不会低下傲骨,做出这样的事来。 也顾不得其他了,就?忙扶着云峥手臂,让他躺下,将被子往他身上拉。云峥先前喝的那碗药在解热药效之?余,本就?会使人十?分睏倦,云峥自己又是虚弱的伤者病患,被高烧蒸烧着,还有精神力气?和我掰扯这许多,也就?是他平日里勤加习武,身子骨优于?常人了。 「快睡吧」,我将被子严严实实地拢盖在云峥身上,「睡一觉出出汗就?会好了。」 云峥明明正被昏倦的浪潮拍打着,却?死活不肯闭上双眼,手也不松劲半点,硬撑着抬起眼皮看着我,「你不要走……不要走……」 我终是无奈道:「……我不走,你睡吧。」 云峥像是不信,仍是硬撑着盯着我看,眼也不眨,似一眨眼,我就?会消失不见了。 我道:「真不走,我这会儿能走去哪儿呢,城门应都关?了,我回不了城,外头又正下雪,冷得很,我不在你这里待着,还能去哪。」 也许是信了我的说辞,又也许是药效和病情使云峥无法再硬撑着了,夜里雪霰子沙沙打窗的轻微声响中,榻上的云峥终是渐渐地阖上了双眼。 即使等云峥真睡沉了,我将我那只手从他手中硬掰出来,也花了不少的力气?。将床榻的帷帐放下,我走出这间房,对正守在外面的阿庆道:「世子喝药睡下了。」 「多谢夫人」,阿庆感激行礼后?,又向我告罪道,「今日小人一时?情急,言语不当,请夫人多多包涵……」 我制止了他那些话,就?道:「天太?晚了,我明早再回城,此处可有客房,我在这里歇息一晚。」 阿庆忙就?唤来两名别院中的侍女?,让她们引我去客房,侍奉我梳洗歇下。 我就?要同那两名侍女?走时?,步子又不由顿了一顿,侧首朝云峥房间看了一眼。默然片刻,我向阿庆说道:「世子烧得厉害,若半夜醒了,定然十?分口渴,茶水要备好。」 阿庆答应道:「是,小人知道。」 这样的事,如阿庆等伺候云峥多年的随仆怎会不知道呢,何必我多嘱咐这一句。明知如此,却?不知为?何,还在叮嘱这一句后?,又忍不住叮嘱道:「吃食也要备着,若他醒来饿了,让他用些粥,或是软烂的面条,切不可食生冷油腻,酒就?更不能碰了。」 阿庆一一答应下来。我略动了动唇后?咬住唇角,克制住还想说的欲望,提步离开,随那两名侍女?到了客房门外后?,也未要她们侍奉,就?让她们各自去歇息,自行入房、梳洗上榻。 却?也未能深睡,宽衣上榻许久,我都没能完全沉入梦乡,似心中悬着事情,半睡半醒的,一时?风雪声似在我耳畔窗外,又一时?风雪声似在我心中,似在梦里。 梦里,也落着雪,时?间似是一两年前。室外风雪唿啸,室内地上的火盆燃着炭火,一芒一芒的红星,亮起又熄灭。我手捧着一碗药,坐在榻边,边舀吹散药的热气?,边看向榻上病躺着的人,我唤他:「……谢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是谢沉,应是谢沉,我是他父亲的遗孀,是他在京中谢府唯一的亲人,他病了,我自是应当探视他、照顾他。 榻上的人应是谢沉,我将吹温的药放在一边,就?要扶他起身喝药时?,手伸出去,却?迟疑了。榻上的人是谢沉吗?还是云峥?谢沉……还是云峥? 梦中的我心神迷恍起来,好似飘裊的药雾遮蔽了我的视线,眼前迷离,我看不清,心里也想不清,竟不知此刻榻上病着的人是谁,不知我心里到底在想着谁。 迷迷濛蒙间,在半梦半醒了一两个时?辰后?,我似是在深夜时?候恍惚地醒了,虽仍睡闭着双眸,但听到应当万籁俱寂时?,有轻缓的脚步声入室停在我榻帷之?外,隐约有修长的身影在提灯光照中映在软垂的帷帐上。 良久寂静后?,柔和的灯光远去,身影也渐渐远去,轻轻的阖门声响后?,室内又是幽静的暗黑,而门外,有人嗓音低低地道:「奴婢没有骗您吧,夫人就?在这里。」 似是云峥夜半醒来时?,不知我的到来是梦是真,不知我是不是真的没有走,而要来亲自看上一眼,才能确定,才能安心。 室外步履声渐渐远了,同风雪声渐渐远去,我似又逐渐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而这一回梦中不再那般迷茫,是云峥,是云峥啊。 第35章 第 35 章 清晨卯正时候, 我真正醒了过来,栖迟居的侍女?送水进屋,侍奉我梳洗穿衣后, 请我到居内的花厅用早膳。 昨日?原就是快用晚饭时被阿庆诓到了城外的栖迟居,后来与云峥的一番拉扯,使我将晚饭之事彻底给忘了之后,我就一直空腹到这会儿。确实?是感到飢饿, 我就也不推辞,想着用过早膳后再走。 随侍女?走到用饭的花厅时, 我见云峥也在,他原是坐在一张紫檀雕漆食桌后, 见我过来,扶着桌子一角站起身来, 像是腿伤暂使他不能正常站立行走。 瞧着腿伤还得好好将养, 但面色比昨晚好了不少,没有那般燥红虚弱, 似是即使体温还未完全正常,但也没有昨晚烧得厉害了。 我就走近前并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云峥道?:「好多了。」涩涩哑哑的声音,似因生病所致,眸光也静静的, 在我面上一落而垂,乌黑的眼睫在透窗的雪光日?光中洁净分明。 吩咐居内僕从将早膳呈上后,云峥请我入座, 自己也在对面坐了。呈上来的早膳是香米粥与诸样佐粥小菜,另有水晶包儿、酥麻卷等, 几乎将偌大的桌面摆得满满当?当?。 但云峥本人?就只用着面前的一碗粥,不知是不是病中没甚胃口, 他用得很慢,小鸟啄食似的,用餐时也一直没有说话。 这样才?似云峥,昨晚那个胡言乱语、痴缠着不许人?走、像大孩子一样胡闹的云世?子,果?然是发?烧烧煳涂了。 我边用着早饭,边对云峥说道?:「早饭后,烦请世?子借我一辆马车与一名?车夫,我得回去了。」 云峥抬起眸子看我,静静地看我片刻后,忽然说道?:「今日?出太阳了。」 我听着这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看着云峥,想他是不是脑子还没清醒时,又听他说道?:「将暮时于居内望岚亭看日?照雪山,景色绝美,你?不想看一看吗?」 未待我回答,云峥又道?:「望岚亭是暖亭,四周皆是琉璃长?窗,在内观雪时不会冷的,若你?还怕冷,我为你?生火盆披大氅,绝不会叫你?冻病的。」 云峥眸光凝看着我道?:「这样好的景色,或许一年仅能看这一次,错过未免可惜,何?不赏看半日?,和我一起?」 先是几乎一字不说,又忽然间?说出这许多话来,一字字一句句重重叠叠地压在我意欲离开的心思上。 我想我清楚地知道?我自己心中所想,我是要离开的,就要对云峥说出婉拒的话时,却见云峥望我的目光,在雪色日?光中澄明如镜,似能映照到人?内心最深处,令我在对望上他的一剎那不禁有些恍神,不由想我的心底,真的如我所想吗? 我一时怔茫未语时,花厅外的阿庆忽然向我通报导?:「夫人?的侍鬟来了。」 是绿璃,昨日?我走得急,没将绿璃带在身边。绿璃素日?不拘礼节,蹦蹦跳跳地进了花厅,看见我后,就径直跑到我的身旁,也不管云峥在场、不向云峥行礼,就自顾嗔声对我道?:「小姐昨日?怎么不带我一起来呢?」 我说:「走太急了。」又捋了捋绿璃垂下的碎发?,问她道?:「你?怎么过来了?」 绿璃道?:「天明时,公子告诉我说,小姐在这里?。」 我沉默片刻,问:「他还有说别的吗?」 绿璃摇头:「没有,公子就只告诉我小姐在这里?,旁的什么也没有说。」 绿璃将昨日?黄昏到这会儿的事?讲给我听道?:「昨天我去厨房看晚饭做好了没有,回头就找不见小姐了。我到处找啊找,一直找到大门口,见公子回府了,就问公子知不知道?小姐去哪儿了。」 「公子说小姐被人?接走了,我就问那小姐今晚还回来吗,公子说不知道?,我说我要等着小姐回来,公子没说话,但好像陪我等着哩,我睡着前都?见公子站在苑内的梨树下,雪花洒洒落落的像是梨花开了一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绿璃说着有点口渴,喝了口茶水,继续道?:「我原是想等到小姐回来,小姐不回来,我就不睡觉的,可也不知我夜里?几时睡着了,等睁眼醒过来时,天都?亮了。」 「天亮我起来后,又到处找,想看小姐回来了没有,走出门去,见公子还在梨树下。公子看见我,就说小姐在云家的栖迟居。我听了,连忙去找周管家给我马车,还有知道?栖迟居在哪儿的人?,找到这儿来了。」 最后,绿璃道?:「我没吃早饭。」 我道?:「你?吃吧。」又看向云峥 ,「世?子不介意多添副碗筷吧。」 云峥自是说「不介意」,就让阿庆多拿了副碗筷来绿璃,看绿璃坐下来大快朵颐时,犹说:「慢点吃,小心噎着。」 又说栖迟居的厨子庖馔手艺极佳,可以留下尝用午饭,又说栖迟居的景色很好,不输京中名?胜,绿璃若留在这里?玩,定?能玩得尽兴。 绿璃本就是孩子心性,听云峥这一茬茬话说下,自然十分欢喜,就边咬包子边央求我道?:「小姐,那我们在这里?玩一天吧。」 终是应了绿璃的恳求,未就急着离开。这一日?绿璃欢欢喜喜地在苑中玩时,我与云峥披着大氅,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云峥因有腿伤,手里?还需拄着手杖,走得很慢,我也慢慢地走着,看日?光照耀下,梅枝上的积雪滴滴消融。 随着积雪融化的滴答声响,云峥的声音在我身边轻轻响起道?:「昨晚,是我言行无状,我向你?道?歉。」 我原以为云峥可能忘了昨夜他神志不清时的言行,毕竟从我早上与他相见,都?过去大半日?了,他都?没有提这件事?。 他不提时我也不提,他提了,我就说道?:「……无事?,昨晚你?病得厉害。」 我没有看云峥,就边缓走着边道?:「我病得脑子不清醒时,也会做些煳涂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云峥却道?:「若非因病,我昨夜或许不会那般,但,那确实?是我心里?想做的事?,是我心里?想说的话。」 云峥看向我道?:「我想抱你?,吻你?,这是我在心里?想了许多许多次的事?,就是现在,也在想着。我也确实?觉得,你?心中是有我的,尽管我不知那份『有』,到底有多少,也许比我以为的要少,也许比你?所以为的要多。」 云峥说:「我很明白我的心在想什么,你?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在浮动的梅香中走着,想我留在这儿干什么呢,明知留在这儿就有可能面临此刻这样的状况,却还是答应绿璃在这里?待到暮时。是为了绿璃吗,还是只是顺着绿璃的话留下,绿璃给了我留下的藉口,给了我在云峥身边多待些时候的理由? 就似昨夜,先是轻易地就信了阿庆的话,而后明知阿庆说话夸大了,还是没有立刻离开,来到这栖迟居,想着看一眼云峥就走,实?际却待了很久,一直……一直待到现在…… 我真的清楚我自己心中所想吗?我从前从不会迴避自己的心意,在爱与人?饮酒厮混前,我总是顺着我的心去做事?,直到我将一件心事?掩埋起来,是因如此,我连我自己的心也看不清了吗? 已是走入望岚亭中,云峥将暖亭门窗阖上御寒,远处将暮时日?照雪山的美景,如诗如画。 不知默然地朝远处望了多久后,我侧首看向了云峥,像是此生第一次见他那般,认认真真地凝看着他的面容,在他看向我时,也不迴避,我望着他的眼睛,我靠近前去,揪着他的衣襟,吻上了他的唇。 第36章 第 36 章 云峥的唿吸似是停滞了, 与远处苍茫的雪山、披拂在雪山上的淡金色日光,同?在天地间静谧。 我吻着云峥的唇,忽然心就静了下?来, 那么多的茫然纷乱忽然就似云雾散开,一扫而空,原来我是喜欢云峥的,不知从何时开始, 我心内是喜欢他的。 在云峥唿吸将是纷乱,手也将要抚在我的发?后, 令我与他更近时,我低下?了头。 云峥的吻落在了我的发上, 我垂眸靠在他身前,手犹攥着他的衣襟, 那样近, 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唿吸与心跳声,似静谧天地间唯此一亭, 亭中唯我与他,尘世间唯我与云峥而已。 我心中泛起了细细密密的欢喜,继而是更深的怅惘、更深的无奈。我抬眸看?向云峥,再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说:「我想?,我确实是对你有情意的。」 就这般释然地说了出来,长久积压在我心中的乱绪, 似是春日里的柳絮,忽然就被风都吹散了, 在我愿意真正地看?向我的心时。我望着云峥,望他漆亮的瞳孔颤颤地泛着波光, 仿佛夜幕中星子在闪烁。 「有就是有,我认了,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我轻轻对云峥道?,「我不能够继续回应你,你我之?间的阻隔犹如天堑,就停在这里,停在今日吧,在夕阳完全落下?前。」 云峥深深地看?着我,眸光柔软而坚执,嗓音尽管已经克制,但犹颤动着激动与欢喜,「只要你我的心没有阻隔就是,其?他的一切阻隔,都是可以?跨越的。」 我淡笑着摇了摇头,「不能,博阳侯府不可能接受你我再走下?去,他们?是你的至亲,他们?也是真正爱你的人,有时候,爱比最深的怨恨还要难以?跨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就停在这里吧,在太阳落下?前,我们?一起看?一看?日照金山的美?景,然后就结束这段感情吧。」 我道?:「再走下?去,会有太多的纷争,会让现在的感情变得面目全非,那样的感觉,我很不喜欢,我更喜欢像现在这样,很安静,很干净,也不心痛,所以?就停在今日吧,人世短暂,你我能有过一时的缘分,已然不易,已经够了。」 云峥却坚定?道?:「可我不想?和你一时,我要与你一世,正因人世短暂,所以?才要珍惜光阴,一时一刻都不要错过。」 云峥握着我肩臂的手微微发?紧,凝望我的眸光深邃地映着满天夕阳,「可以?跨过去的,无论是怎样的阻隔,我都可以?为你跨过去。」 我仍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引云峥看?向亭外,看?向亭外走来的人。 不远处,阿庆满面惶急惊恐,想?喊却又不敢喊。一众僕从的簇拥下?,一对衣着华丽的中年夫妇,正搀扶着一名白髮?苍苍的老妇人,向望岚亭走来。我此前从未见过他们?,但我想?,那应该就是云峥的家人,是云峥的祖母与父母亲。 我站起身来,推开望岚亭的亭门,就要走出去时,身后响起急切的手杖拄地声,我的手被云峥在后牵住,云峥紧紧牵握着我手,与我并肩走出瞭望岚亭。 亭外,博阳侯夫妇与老夫人起先只是诧异,但很快他们?似都意识到?了我的身份,神色瞬间转为震惊,博阳侯尤其?是面沉如铁,眉目间已爆满了难忍的怒气。 在那汹涌的惊怒掀起滔天波澜前,又有僕从匆匆赶来,道?是谢侍郎来访。我眸光看?向远处,看?到?了正在此处走来的谢沉,他身上犹是朱色朝服,身披着一道?雪白大氅,夕阳将落,天色寒沉,未及在日色晴暖时融化的积雪又冻在了枝头,谢沉似是暮寒雪色中定?格的剪影,茕茕而行。 当博阳侯大发?雷霆,侯夫人极力阻拦,老夫人急得顿足欲跌,云峥不得不放开我手,去搀扶他年迈的祖母时,我转身离去了。 我在离去的路上,走停在谢沉面前,在冻凝的梅枝雪影中,看?着他道?:「何必来呢,即使早上绿璃未如你所愿带我离开,今日我也一定?是会回去的,谢夫人怎会不回谢府呢。」 我道?:「无论怎么胡闹,谢夫人最终都是会回去谢家的,她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我向栖迟居外走去,谢沉走在我的身后。暮色中,我登上居外停着的谢家马车,见应是坐马车来的谢沉,似欲骑马回京,对他道?:「上来坐吧。」 谢沉在暮色中身形不动,我望着他淡声道?:「既是行正坐直、心无杂念,又何惧瓜田李下?。」 谢沉依然停在马前,身形如冰冻结,寒凝在愈发?冷黯的暮影中。我凝望他许久,终是说道?:「上来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原已对他说过,我与他,此生再无话可说。寒沉的天色中,谢沉抬眸看?向我,终是在最后一抹夕照的拂照下?,登上了马车。 冬日天黑得很快,夕阳一落,似乎倏忽间就是暗野茫茫。马夫扬起马鞭,车轮辘辘滚动,车外骑马的绿璃,因尽兴地玩了一日,在茫茫暮野中轻轻地哼着支歌。歌声中,车厢内因车窗帘闭垂,暗得如已入夜,我将一侧的琉璃壁灯取下?点燃,小小的黄黄的一团光,似是可捧在手心里。 然那只是幻觉,若真捧在手中,掌心便会被烫得血肉模煳,那温暖将会成为炙伤人的灼热,人会因痛失手跌灯,灯会摔碎熄灭,失却最初的温暖与光明。 因似已看?到?我与云峥再往下?走下?去的将来,因不愿再重蹈覆辙,我选择停在此时,及时放手。我将燃亮的灯烛放回琉璃壁灯罩内,我对谢沉说:「往后,我不会再出去乱喝酒了,酒喝多了,伤身,也没甚意思。」 曾经在我被他人放弃时,我始终难以?释怀,然而在我今日决定?放弃云峥时,那些滞堵在我心间许多时日、常是刺痛我使我辗转难眠的纠结心绪,忽然似是一同?被放下?了。 当我放弃云峥时,我好像才真正接受了我被他人放弃的事实,才真正地放下?了此事。 说是再也无话可说时,心中其?实还藏着许多许多的话,而今日此时,在同?谢沉说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后,我的心,才似是真正的空了。 谢沉没有说话,像是对我无话可说,灯光下?,面色有些过分雪白。他修长的手搭在膝上,朱红朝服映衬下?,愈显得指节秀长、肤色苍冷。 我忽然发?觉谢沉似比从前清瘦了些,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已许久许久没有认真看?过谢沉,因我对他的目光常是迴避。 当我感觉谢府是口令人窒息的古井时,谢沉亦在井中,我还能常出去透透气,他并不能,谢家祠堂密如林海的祖先牌位,从他生来就如山影笼罩在他身上。 「往后,你不必再担心风言风语了」,我语气轻松道?,「我对出去找人喝酒没兴趣了,我会找点新的有趣之?事做,画画,刺绣,或者学做药膳……太子殿下?可能会回京,他从小就身体不好,若他真的会回来,我要帮他好好调养身体……」 「往后,你专心做你的侍郎就是了,不必再担心其?他了,再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另外分心操心的了,你可以?安安心心地为国?为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安静的车厢内,我一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话密得似能将车厢都填满了,而谢沉长久无声。 渐渐我似是说累了,说渴了,也懒怠这时候停车找茶摊,就止了话声,默默地背靠着车壁,听车外朔风唿啸。入夜的天色里,寒风在冬夜里来无止尽地撕扯,像是永不停歇。 第37章 第 37 章 谢沉或许是认同我的?话的?, 至少他沉默着没有对我的话提出任何异议,不止这一夜在?马车上?时?,回?到谢府后也是。我是如此想着。 我在谢府的日子似是回到了最初, 又成?为了那个在?一开始深居简出的?谢夫人,是世人所认为的?一位高门遗孀当有的模样。我常是在棠梨苑中,莫说走出谢府大门,便是连棠梨苑的苑门也很少走出。 冬日万物萧索, 不似春秋时?,一丝草绿、一片叶落, 都在提醒世人光阴的流转。棠梨苑几场雪落风吹,时?间倏忽就似流水逝去了, 转眼就是年底,又一转眼, 新的?一年已至, 没几日就是上?元佳节。 天入夜时?,绿璃想要出去看花灯, 苑中其他侍女也是。我没有看灯的兴致,就让绿璃她们都?出府玩去了,自在苑中待着。百无聊赖时,我从书架上?抽出一张彩纸, 自给自己剪着小像,想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几岁、十几岁时?,我无法预料到?我的?将来?, 将来?似有种乱花迷人眼的?光景,我看不清, 心中有忐忑也有憧憬。而今到?二十岁,我却像是将余生一眼看到?了头, 往后一年又一年,应都?与如今没有什么区别。 忽是风起,将我手中半成?的?轻薄剪纸小像吹出了窗外。我放下小银剪刀,起身追去,直追出房门、追走了一路,见剪纸在?暗淡的?夜色灯光中摇摇地随风飘出了棠梨苑的?院墙。 我欲出苑寻它,就将闭合的?苑门打开,却才刚一打开门,脚步就顿停在?了原地。门外竟站着谢沉,也不知是刚来?还是已在?门外站了许久,身着月白袍服,手里提着一盏花灯。 曾经上?元节时?,谢沉总会送我一盏花灯,不过后来?,就不会了。我看向谢沉此?刻手里的?那盏花灯,见灯内的?蜡烛还未点燃,因为夜色,我看不大清灯壁四?周的?具体绘画,只隐约见似是团团的?花影。 我从灯上?抬眸,向谢沉说道?:「上?元安康。」 谢沉眸光凝视着我,亦说道?:「上?元安康。」他缓缓抬起手,将提着的?花灯递向我,衣袖在?夜风中垂如流水月色。 竟真是给我的?。我原以为谢沉此?生不会再送给我花灯了,我想谢沉这是真的?放下了,因为放下,所以不再刻意避嫌,可以无所顾忌地祝我上?元安康,赠我一盏花灯。 曾经我喜爱看花灯,是因在?上?元夜时?,曾与谢沉在?京中长明?街看了一夜的?灯火,流光璀璨,花市如昼,那时?的?美景深深印刻在?我心里、在?我许多夜的?梦境里。后来?我也与其他人看过花灯,但都?再无那一夜的?绚丽流光,每次去长明?街时?,我心中都?似有种执念,希望记忆中的?美景,能復现在?眼前。 直到?与云峥相识。我也曾与云峥一起去过长明?街,可如今想来?,却不记得那夜与云峥看了什么花灯,那一夜绚丽的?灯火是模煳的?,而芙蓉楼二楼的?雅间窗旁,云峥因被辣呛到?,呛咳得抬眸看我时?,红通通湿润润的?一双眼,是在?我心中清晰无比的?。 心神飘恍的?我,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为云峥那夜兔子般通红的?泪眼。 眼角余光处,谢沉提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仿佛忽然挨了蛰刺。 我回?过神来?,眸光定看向谢沉,见他许是因已抬臂提灯太久,略微吃力,垂着的?衣袖在?风中轻颤如晃动的?涟漪,谢沉望我的?眸光亦似是波光零碎,他缓缓说:「……要……将灯点亮看看吗?」 「好啊。」我含笑说道?。 我与谢沉,正一个在?棠梨苑门内,一个棠梨苑门外。我欲伸手接灯,并让谢沉进?苑内点灯时?,忽听有僕从的?通报声从不远处的?夜色中传来?,「夫人,公子,云世子来?了!」 也不用那僕从通报了,我抬眸看向声音传来?方向时?,就已经看到?了云峥。云峥竟就跟走那僕从身后不远,竟就走进?谢家来?,大步流星地走到?我的?眼前。 自从栖迟居回?来?,我未再过问外事,不问京中流言,也不问云峥近况,而接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云峥也从未私下联繫过我,没有阿庆之类的?人再上?门来?,同我说有关云峥的?事,非要带我到?云峥跟前去。 这在?我看来?,自是就与云峥完全断了,毕竟那日在?栖迟居时?,我就已和他说清楚,断在?那日日落时?正好,对我与他,都?会是一段很好的?回?忆。 尽管云峥当时?心有不甘,但博阳侯府他的?至亲,定能彻底抹消他心中的?不甘,从去岁年末到?今日上?元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云峥不再与我任何联繫,便说明?,他终是明?白了那日我所说的?阻隔,终是知道?他自己终生无法跨越,终是接受了应与我断缘的?事实。 我原是这样想的?,以为这一生或许还会与云峥相见,但会是偶然无意时?,那时?我仍是谢夫人,他或许已成?为博阳侯,人群中偶然一瞥望,或会忆起一点曾经的?过往,视线交错时?,或会彼此?有释然的?合乎礼仪的?微笑,而后各行各路,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然而云峥却自己来?到?了我眼前,在?这时?候,如仪同谢沉施礼见过后,就笑吟吟地看向了我。 我惊震地看着云峥,脑中乱闹闹地什么也想不清楚时?,最下意识地一句是:「你……身体好了吗?」 「嗯。」云峥不仅点头,还略略提足「金鸡独立」片刻,以向我展示他腿伤已愈。 「恢復得很好,没有任何后遗症。」云峥笑对我说道?,面上?明?亮的?笑意,似是夜晚里的?太阳。 因甚有感染力,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但下一刻,心中还是浮涌起对云峥忽然现身的?迷惘。 云峥也不待我开口问,就先?为我解惑道?:「我今夜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却又不急着说,云峥微顿片刻,笑看着我道?:「是你不知道?的?事,或许会感到?惊讶,站稳了。」 我又忍不住笑了一下,道?:「你说吧,我不会惊到?跌倒的?。」 云峥蕴着笑意的?眸子定看在?我面上?,明?澈的?眸光中没有半丝退缩与迷茫,「我想告诉你,其实春醪亭那夜,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那之前,在?淇江池畔。 「那时?你正和蒋晟等?人宴饮游玩,我素来?看不起蒋晟那等?纨绔子弟,经过时?无意间瞥了一眼,就要走时?,却看见了你。我听周围人议说着你的?来?歷姓名,我见你同蒋晟等?肆无忌惮地说笑着饮酒,我觉得你那样很不好,可就是忍不住看你,忍不住回?去之后,心里还想着你。」 「后来?几次,都?是我遥遥地看着你与他人游玩,我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就总是这般,不由?自主。」 「春醪亭那夜,是我知你人在?春醪亭,我才会去到?那里。那时?我依然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就是那样做了,在?你对面喝了许久的?酒,直到?你抬头朝我看来?。」 棠梨苑外清冷的?灯光,照在?云峥身上?也似融融地萦着暖意,尚是上?元未见春至,可云峥眸中温暖的?笑意,却像已流淌着三月的?春水,金阳璨璨,波光粼粼。 「其实在?一开始,就是我主动走向了你,所以今夜,我也这么做」,云峥眸光明?灿地笑看着我,向我伸出手来?,「我今夜来?,希望你和我走。」 那样明?亮的?温暖,像能融化这世间一切坚冰,可我心中仍有理智,我知有些事纵是海枯石烂亦难以改变,我向云峥微微摇首道?:「我不能,你的?家人……」 云峥却道?:「若不已扫清阻隔,我怎会来?到?你面前。」 「他们已答应了我的?请求,他们不再是我们之间的?障碍,他们已同意你我结为百年之好,他们不会干涉我们之间的?任何事」,云峥笑对我道?,「我做到?了,因为已经做到?了,所以今夜我才来?见你。」 我怔怔地看着云峥,仿佛在?听天方夜谭,「这……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没有不可能,没有什么是永不可能、不可跨越的?」,云峥将手伸离我更近,修长有力的?一只手,指腹虎口微有薄茧,似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和我走吧,和我一起。」 我轻颤着唇,轻道?:「也许……也许是错的?……」 「可更不应该错过」,云峥深且坚定地看着我,似要将他的?信念与力量也尽数给我,「你说过,人世短暂,缘分不易。既是如此?,既是时?间不等?人,为何要空度年华,而不珍惜光阴,长相厮守呢?!」 第38章 第 38 章 那样热烈动人的?话语, 仿佛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璀璨,落在我心中,腾起燃起火焰, 顺着我的?血液燃烧流淌,将过往所有的寒冷与痛楚都燃烧为?灰烬,腾腾的?热意在我心中昂扬,在我心中激盪。 而眼前, 云峥明澈的双眸似也燃灼着热烈的火焰,他笑对我道?:「虽和你?相识以来, 一起喝了不少酒,但其实每一次, 我都因你在我身边,而不知酒味, 其实我至今都不知道春醪亭的桑落酒, 喝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 「我们再喝一次桑落酒好不好,这一回, 好好品尝」,云峥道?,「我想将春醪亭的?桑落酒作为?我们的?婚酒,我想与你?饮交杯酒, 虞小姐,我想请你与我饮一杯交杯酒,你?愿饮吗?」 「幸觅比翼, 恩爱不移,长相厮守, 此生不离」,云峥眸中深情如是醇酒, 满得将溢,「这是我对你?的?誓言,云峥此生只会有虞嬿婉一位妻子,云峥不负、不离、不弃。」 如何能?拒绝这般浓烈真挚的?感情,如何能?抵抗心中灼灼燃烧的?爱焰,我伸出?手去,将指尖搭上了云峥温暖坚实的?手掌。 我看见这世间最快乐纯粹的?笑容在云峥面庞上绽放,我的?手被?云峥紧紧牵握着,最是坚定也最是温柔。 我跨出?了棠梨苑的?门?槛,随着云峥坚定的?步伐,将深深的?庭院,将荒芜的?焦土,都抛在身后?,我只看着眼前,眼前云峥边牵着我手前行,边回头笑看着我的?画面,似是无?论岁月如何磋磨,都会在我记忆中永远鲜亮如初。 云峥紧紧牵着我手,带我走出?了棠梨苑,亦跨出?了夜色中漆黑沉重的?谢家大门?。 上元之夜,街市热闹,谢府门?前正是车水马龙。提灯的?人们诧异地看着我与云峥,因认出?我与云峥,起先轻微的?议论声越来越响,就快要将我和云峥的?名?字刺耳地叫出?时,云峥紧握着我手,向众人大声说道?:「我云峥,要娶虞嬿婉为?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满城花灯中烟火腾空,绚烂地照亮沉沉夜幕,吹落如雨,繁光满天?,世间最盛大的?烟火仿佛在云峥眸中盛放,他紧紧牵着我手,热烈如火地向世人大声宣告,「我云峥,要娶虞嬿婉为?妻!」 这一夜,我看见身前云峥眸中芳华璀璨,我看见周围世人神?色惊震无?言,我亦在回首后?望时,看见谢府大门?边上的?清瘦身影,看见他手里的?提灯跌在地上。 门?前灯笼在夜风中摇晃,灯影摇摇欲坠地落在谢沉身上,他身后?是漫长无?际的?黑,我的?眼前也似浸染起漫无?边际的?黑暗,越来越近,越来越深。 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似是旧时光密织成?的?罗网,将我困在一场漫长得如有半生的?梦境里。终于能?从这场漫长梦境中醒来时,我的?眼前也是一片暗黑,也许时间是深夜时候,又也许是我所身处之地伸手不见五指。 尚是初醒懵怔时,我感觉到黑暗里我的?身边似乎有人的?唿吸声,闷滞灼热的?唿吸,像是黑暗里的?野兽,气息轻灼在我脖颈。 我吓了一跳,仓皇在黑暗中坐起身来,想要有所防御时,人也跟着清醒了过来,想起我和云峥一同跌入江中的?事,那是我在昏迷深睡前最后?的?记忆。 身边之人,会是云峥吗?我努力镇定了下来,轻唤了一声:「……云世子?世子?……云峥?」 无?人应答,像是云峥睡得极深,又或者,是昏迷得不省人事。我记得云峥中箭,记得我与他在江中湍流里挣扎求生,我在那时候晕过去了,不知身上带着箭伤的?云峥,是如何带我游出?了急流,如何带我到这里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在黑暗中唤了几声,并伸手轻轻去推云峥,却在手碰到云峥身体时,勐地心中一紧。云峥的?身体烫得吓人,好像正发着高烧,许是因落江受寒,又许是因箭伤感染而发烧。 我急于知晓此刻我与云峥的?情形,好在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我大体能?看见周围事物轮廓,这时外面又似是乌云飘移,有一束淡蒙的?月光照了进来,我连忙趁着这片刻的?惨澹的?光亮,找着了云峥蹀躞带上的?火石袋,将地上堆着的?树枝点燃。 有了火光,我才真正看清周围情形,见此地是处山洞,我与云峥原先同躺着的?地方铺着些长草,地上堆着些树枝,洞口前还堵着些石头,似为?防止夜里有野兽靠近。 这些东西自然?不是凭空出?现在山洞里,应是云峥将昏迷的?我救至这处山洞后?,带着箭伤从山洞周围砍伐捡拾而来。 我看洞内地上还有断裂的?箭杆、沾血的?箭头、撕裂的?衣物,拟想着云峥在洞中为?他自己拔出?长箭、包扎伤口的?情景,心不由暗暗地抽疼了一下。 纵不记得梦中云峥与我的?前尘旧事,只是为?他从江上救起我这件事,我也无?法对云峥受伤之事无?动于衷。 在从江里游上来后?,云峥不与我同在江滩上等待救援,而是带我躲在这处山洞里,应是担心刺客追杀? 我原以为?那伙刺客是云峥和秦党一起派来,目标是杀了我与萧绎,但在夷波山上,那伙刺客同样将屠刀砍向了云峥,而云峥中箭时的?神?情很是震惊意外,似绝未想到此事。 难道?云峥也被?秦后?一党摆了一道?,云峥以为?是和秦党联手来杀我和萧绎,但其实秦后?也想将云峥一併除了,秦后?并不想要云峥这个女婿,对他只是利用?,也并不想留个把柄在外人手上? 只是猜测,此时无?法查证,我也无?暇深想,我此刻更为?担心的?,是萧绎的?安危。我与云峥跌下山崖时,山上情势仍是危急,不知萧绎可?有躲过刺杀,侍卫们可?曾护他周全,谢沉是否得到消息率人救援,萧绎现下是否性命无?虞? 心中忧灼如烈火熬煎,但这会儿除了担心焦急外,也并无?他法。时值深夜,又在山中,我一个人出?去乱走,连路都看不清,根本不可?能?找到萧绎的?踪迹,而且,我也不能?将昏迷的?云峥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不能?丢下云峥。 自失忆以来,回回见到云峥,他都冷着一张脸,似能?将人活活冻死,似是恨我入骨,恨不得杀了我。他也确实这么做过,在秦皇后?中毒事件里,当着我的?面下毒,要给我灌毒茶送我上路,他也确实亲口对我说过,在驿站的?槐树下,我问他如何才能?放下仇恨、放下旧事时,他说唯有我死。 云峥似是真想我死的?,在夷波山上刺客杀出?时,他明明武功高强,却袖手旁观,冷漠地看着我与萧绎。但这样的?他,却在我落入江中后?,拼命将我从水中救起,拼命在激流中护着我,拼命将我救到这里来。 ……云峥…… 本已是心情复杂,再想起梦中我与云峥从相识到婚前的?记忆,我的?心更是涌溢着难言的?酸涩。虽然?暂时还无?法亲自忆起那场花市烟火之后?的?事,但过程和结局我都早已知晓,我在婚内与萧绎私通,我和云峥夫妻情断。 就像是那一夜的?烟火,当时越是绚烂盛大,凋败时燃烬的?残灰越是满地狼藉。我暗自唏嘘片刻,见昏迷中的?云峥状态很是不好,心中担忧更甚。 若云峥此刻发烧是因伤口感染,这绝不是小事,如果感染严重,可?能?会大面积伤口溃烂,以至有性命之忧。可?这会儿我手边并没有金疮药之类的?可?给他涂抹伤口,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试着帮云峥降一降体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第39章 第 39 章 洞外仍有月光, 我就走出?山洞碰运气,见附近恰好有条小溪,忙撕扯了一块衣料当帕子浸水, 又抓着这块湿衣料,匆匆跑回山洞中给云峥擦拭。 在擦拭了云峥燥热的脸庞和手臂后,我见他仍是面色燥红、唿吸急促的难受模样,犹豫了下?, 将云峥衣裳也解开了。 反正做过?四年夫妻,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事, 再说,眼下?是事关人命的特殊情形。我将?云峥衣裳解开后, 就欲用凉水为他擦拭身体,然而?刚要?动手时, 目光就不由落在了云峥肩胛骨的伤处上。 尽管云峥早前已对伤口做过清洗包扎, 但因无金疮药止血,鲜血仍溢浸在包扎的布条上, 火光中极其刺眼的一团暗红,令我的心又不自觉地泛起刺人的痛意。 正要?努力压下?心中的痛感,专心帮云峥擦拭身体时,我忽然听到云峥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见他慢慢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像是醒了,但又没完全醒,意识仍是混沌煳涂的。微弱的火光中, 云峥眸光虚茫地望了我许久后,慢且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来, 抚上我的面?庞。 「为什么……」云峥似被?痛苦的记忆纠缠折磨着,嗓音虚弱嘶哑, 如正被?钝器磋磨,「为什么……要?背叛我……」 像有无尽的爱与恨在云峥眸中来回撕扯着,那些深重的爱恨纠葛,似是不仅能将?我撕成?碎片,也早将?云峥他自己的心,无情撕裂成?了一片片。 云峥抚在我颊畔的手,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似是若再任心中恨意流淌,他就会往下?掐住我的脖颈。可他终究是没有那样做,他最终说出?的话,在无尽爱恨撕扯下?说出?的话,终究只是极低弱的一句,似是哽咽着的一句,「是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我的心止不住地抽疼起来,似有一柄钝刀子在内来回轻割着,痛楚上涌,令我喉咙亦感到难言的酸涩。 我不知如何回答云峥,我也喉咙酸哑地说不出?话来,意识不清的云峥在久久等不到答案后,又昏沉地睡了过?去,那个?素日刚强高傲的云世子,现下?虚弱地似乎不堪一击,也许是因箭伤,又也许是因痛苦纠缠的记忆。 我默然片刻,将?手中的湿布落在云峥身上。因来回往返山洞溪涧拧挤湿布为云峥擦拭身体祛热,半夜下?来,我十分疲倦,在给云峥穿好衣裳后,就不知不觉累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我又躺在了洞内铺着的草蓆上,而?这回,天色已?亮,身边无人。 一瞬的初醒迷茫后,我坐起身来,见云峥原来就坐在我身边不远,背靠着洞壁。云峥神情冷冷地看着我,面?色似同昨夜相比,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披着外袍,而?肩处伤口包扎布条上的血迹,已?然暗红地泛黑。 面?寒如冰、眸利似箭,我一见云峥脸上这熟悉的神情,就知他这会儿?不似昨夜意识不清,这会儿?云峥云世子应是真的清醒了。 我稍微理了理凌乱的衣发,就站起身来,对云峥道:「世子既已?清醒,那我们就一同下?山去吧。」 云峥却不说话,仍是冷冷地看着我,面?色苍白?地绷着,抿如弓弦的薄唇没有半点血色。 我以为云峥是担心刺客追杀,就道:「刺客应只有那一伙人而?已?,昨日他们只是趁我方不备偷袭,真明刀明枪对上,怎能敌当地兵力。昨夜谢相应已?得到消息,率人剿杀刺客,就算真有漏网之鱼尚在逃逸,我想我们运气也没那么差,未必就会在回去的路上撞到他们。」 云峥却还是不说话。我在心里又琢磨了下?,想着云峥或许不是担心路上和刺客撞上,而?是担心刺客被?抓后的事。 本来他可能也是刺杀晋王一事的背后黑手,尽管他这黑手后来也被?黑了,但若刺客吐露出?真相,云峥身上还是要?担着谋刺晋王的罪名的。许是因此,云峥才心有迟疑,不急着动身回去。 沉默片刻后,我想着云峥昨日江中救我的情形,想着梦中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光风霁月的云世子,缓声说道:「你在江中救了我,不论刺杀一事的真相是什么,我都会为你向晋王说情的。」 却听云峥猝然冷笑一声,眸中浮起幽深的讥讽之意,寒芒般钉在我的面?上。 我不知云峥这一声冷笑是何意思?,他是不信我这负心前妻会为他说情、会设法救他吗? 不信就不信吧,云峥恨我恨得紧,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他的想法,就改了说法,从云峥自身出?发,恳切地劝他与我一起离开。 「世子的伤口必须用药处理,若再任之恶化下?去,可能会引起恶疾,到时或会有性命之忧。世子为自己身体着想,也当与我立即下?山,用药治疗。」 然而?云峥还是不动不说话,似尽管知道自己伤口正在恶化,但与别的某件事相较,已?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仍是冷漠地坐在那里,淡白?的晨光中,面?色冷如寒玉。 我不可能一直陪云峥耗在这里,我心中最为担忧的是萧绎的安危。我不知在谢沉得到消息率人救援前,萧绎是否有脱险,我必须亲眼见到萧绎,确认他的情况。 既已?天亮,我看得清道路就可自行下?山,至于云峥,他非要?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吧,我下?山后找到萧绎谢沉等人,再派人上山来把他抬回去就是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如此想着,我就朝云峥说了一句「先走一步」。然我才向外迈出?半步时,云峥忽然出?声,淡淡地说道:「山中或有豺狼虎豹。」 我知道路上可能会有危险,但我不能等在这里,就道:「不管路上有何风险,我都必须去找晋王殿下?。」 云峥略扯唇笑了一下?,似这笑牵动了他肩上的伤口,遂明明是笑着,那笑却看着有股惨然的痛楚。 但我无暇理会心中随之浮起的不适,也无暇再和云峥多说,就独自走出?了山洞。 只是我才走出?山洞十几步,像能在洞内待到地老天荒的云峥,竟也起身出?来了。可他似也不像是要?与我同行下?山,始终在我身后离有十几步远。 也不管他,我就自顾走着。走着走着,周围古树参天、丛林茂密地让人都有些分不清上山下?山,我迟疑了一会儿?,看向云峥,想要?参考下?他的意见时,见云峥直接抬头望天不理人。 遂没开口,我就凭直觉选了一个?方向继续走,云峥依然是离我十几步远地跟了上来。又走了一段时间后,我感觉自己应是没走错,就要?加快步伐时,周边树林里似有影子隐约晃了一下?。 我才侧首去看时,就有半截树枝利箭般飞了过?去,那影子随之「嗷」地一声,似是野兽在痛嚎,哗啦啦的一阵丛林抖动声响,似是什么野兽带着伤忍痛跑远了。 我转头看向云峥,见他仍是一脸冷淡,手里犹有半截树枝。应是要?对云峥道谢一声,但云峥这般神色态度,让我也不知要?怎么向他开口道谢。 从前完全失忆的我,对云峥的态度简单得很,就是试图和解失败后,提防云峥,无事时能避则避,有险事就怀疑是否是云峥在暗地里报復。可在坠江之事和昨夜的梦境记忆后,现在的我,真有些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云峥了。 迟疑着未语时,我忽然隐约听见似是有人在喊「王妃」。我紧走到山坡边上,将?茂密的树叶扒开,往下?看时,竟在山下?方看到萧绎的身影,看见萧绎正带着人搜山找我。 见萧绎安然无恙,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我松了口气,就要?大声叫喊,让萧绎看见我时,忽然云峥的手紧勒住我腰,将?我带着往后,他的另一只手也紧紧捂住我嘴,让我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不仅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身体也完全挣扎不了,连一点动静都搞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绎等人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唿唤「王妃」的声音也一点都听不到了。 这之后,云峥虽将?捂我嘴的手松开,但另一条手臂还钳制着我腰,使我动弹不得,无法向萧绎离去的方向跑去。 我是真不知云峥云世子到底在想什么,若他真如他自己所说,恨得盼我死,为何他要?一次两次地出?手救我?可若他对我并没有那么憎恨,已?然看淡与我之间的过?往,又为何不肯与我一同下?山,此刻为何要?阻止我向萧绎唿救? 想不明白?,我直接将?满心疑惑都问了出?来。不过?依着云峥云世子的性情,我也没指望他会回答,云峥果然也没回答,不但不回答还反问我道:「……那时候,你那时候为何要?朝我扑过?来……」 昨日见刺客要?刀砍云峥,我拼命扑上前时,其实?那会儿?我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完全是身体不由自主地遵循着内心深处的本能。 当时我自己都不明白?那本能,但在想起我与云峥相识相爱的记忆后,我明白?那本能就是我对云峥曾经的爱,尽管那段爱恋已?经成?为过?去,但曾经的爱意,犹深埋在我心底。 我想我当将?话同云峥说开些,不然他不但自己不走还阻止我随萧绎离开,非拉着我留在山里算什么事,难道他要?我和他一起待在山里当野人吗?! 就坦坦荡荡地回答云峥道:「昨日我朝你扑过?去,是因为我对你曾经是有真感情的。」 可能是被?我骗多了,也可能是曾经被?我伤透了心,不信我所说的话,云峥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就又嘆了口气,实?诚说道:「其实?我失忆了。」 第40章 第 40 章 这句话似比「我对你曾有真感情」, 要使人震惊千百倍,面无表情的云峥眸中竟激起一丝波澜,唿吸也微急促了些, 他目光紧盯在我的面上?,像在努力分辩我话中真假,且在怀疑他自己是否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云峥嗓音沉哑地道。 「我说?,我失忆了」, 我目光定定地直视着云峥,以示我此刻十分坦诚, 所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今年年初时, 我因为意外摔伤头部,失去了许多记忆。对你我之间的事, 我现在只能想起从春醪亭相识到你带我离开谢家的那一天, 那之后的事情,我几乎都记不得了。」 好像我这番话很难理解、很是深奥, 云峥听后许久都没说?话,目光幽幽地凝看在我面上?,似深邃无际的暗海在夜晚毫无波澜,但有淡淡月光洒落海面, 隐秘地颤着微光。 良久,云峥嗓音再?度沉哑地响起,他好像是在问?我, 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那夜在春醪亭……」 我诚实道:「那天我刚失去记忆, 且还没有想起你?我相识的事,只是出来乱走时, 下意识去了春醪亭。那天我是真不认识你?是谁,当时对你?所说?的话,并不是故意冒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云峥从我说?失忆起,人就像是忽然陷入了一场梦境里,有点懵懵怔怔的,这会儿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就梦呓似的缓缓说?道:「你?去了……春醪亭……」 现在想来,当时失忆的我,会在绿璃问?我要去哪家茶馆酒楼坐坐时,下意识就说?出「春醪亭」的名字,是因我记忆里曾与云峥多次去过那里的缘故。 那夜我自然不知春醪亭与云峥有关,还以为我下意识去那里,是因我从前和萧绎常去春醪亭喝酒。如今想来,当时萧绎在我问?时,只说?了一句「春醪亭桑落酒的滋味不错」而已,是我自己误解了萧绎的话,以为我去春醪亭是因萧绎。 弄明白此事后,我心中也不由暗生感慨。既会下意识去春醪亭,说?明失忆前的那个?我,虽已嫁萧绎、已成为晋王妃,但心中对与云峥曾经有过的婚姻,并没有完全释怀。 「我此时所说?,皆是实话,如有半点虚言,愿受天打雷噼。云世子,过去的那个?我,是对不住你?,但我真的半点都记不起我曾做过的有负于你?的事,世子你?再?怎么怨恨我,我也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怨恨,因为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真心实意地对云峥道:「我想,一辈子活在怨恨里,不会是件令人好受的事。此次刺客之事,我从杀手刀下救了世子一回,世子也从江中救了我一回,这或许是天意,天意要我和世子扯平恩怨,要我和世子皆放下旧事。」 「我仍不记得上?元夜走出谢家大门后的事,但那之前的事,我已记起来了,件件桩桩,我都记得清楚,从春醪亭到兰渚亭,从芙蓉楼到栖迟居,那时的我,是真心喜欢世子的,那份喜欢,没有半点虚假。」 「虽然现在那份喜欢,已经成为过去,但并不代表它?不曾存在。我曾经喜欢世子,我不希望世子出事,请世子尽快和我一起下山吧,世子的伤不能再?拖了,必须用药治疗,不论刺客之事如何审判,我都一定、一定会竭尽所能保全世子,也请世子在此事平息后,放下与我的旧事,好吗?」 坦白失忆之事,并掏心窝子地说?了这许多,就是为了让云峥放手,让他别再?这么奇奇怪怪、疯疯癫癫的,老老实实和我一起下山。 而这一番叫我口干的话说?下来,似乎是有效果的,云峥素日总是冰冷看我的眼神,似泛起了惊茫的雾气,他原先?紧箍得我动弹不得的手臂,也无意识地松劲了许多。 我见云峥如此,就要将?云峥的那条手臂拿开,还我自己自由时,云峥却又像突然醒过来了,忽地收紧手臂,将?意欲挣脱的我又勾带回了他身前。因他用力不小,这回我是直接重重地撞在了他胸膛上?。 我感到有些疼时,想云峥定然更疼,被?我这么用力一撞,他肩膀伤口定然是雪上?加霜,这会儿说?不定已被?我撞溢出血来了。 但云峥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就死死地盯看着我,目光锐利地似能将?我钉穿,嗓音听着平静,却像是藏着刀锋,「你?不能再?骗我了。」 我道:「我没有骗你?,我方才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是同你?发过誓了吗,如有半点虚言,愿受天打雷噼。」 云峥却依然眸光幽幽冷冷地看着我,似内心正在信与不信之间艰难挣扎,似仍是不能完全相信我,冷冷审视我片刻后,沉声道:「拿萧绎发誓。」 我:「……」 虽对云世子这提议感到无语,感觉他思路甚是清奇,但因我方才和他说?的那通话都是真的,我也不怕拿萧绎来发毒誓,就为能早点脱身,满足云世子道:「我发誓,我方才对云世子所说?皆是实话,如有半句虚言,萧绎受天打雷噼。」 云峥幽幽看我片刻,又道:「不得好死,不得超生。」语气多少有点咬牙切齿地带着私人恩怨了。 我只得无奈地跟补了一句,「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云峥却很严谨,「不是你?,是萧绎。」 「……」我只能顺着云峥的严谨精神,重将?毒誓认真说?了一遍,「若我方才对云世子有半句虚言,萧绎受天打雷噼,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云峥紧箍着我的手臂,终于松开了些,但幽幽凝看我的目光仍是十分复杂,或者说?,好像更加复杂了。 我揉了揉因云峥先?前发疯而有些酸疼的手臂,道:「世子这下可以和我一同下山了吧?」 云峥没说?话,但在沉默看我许久后,牵攥住我一只手,带着我往前走去。 我见不是回山洞的方向?,想云峥这倔脾气终于转过弯来了,也就不在意他这会儿硬攥着我的手走路了。攥就攥着吧,云峥愿意下山,不非逼着我和他一起困在山上?就成。 走的路上?,我边看向?云峥,边同他道:「我同世子说?了许多实话,世子能不能也给我一句实话,那日在静白室里,世子……是不是真的想我死?」 因云峥昨日今日都有救我,我想那时候在静白室,云峥可能只是想将?我吓个?半死以作报復时,却听云峥说?道:「是。」 我心一沉,感觉被?云峥攥拉着的半条手臂都在发凉,又听云峥继续说?道:「我要晋王妃死,要虞嬿婉在世人眼里死去。」 我心一抖,忍不住想将?我那只手从云峥抽出时,云峥却攥得更紧了。他也不看我,依然攥着我手前行,边走边说?道:「那杯茶里,下的是假死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假死药?我怔怔地看着云峥,想当时秦皇后中毒,我与萧绎仿佛必死无疑的险恶情形,假死实则为生,云峥……云峥那时候硬要灌我毒茶,其?实可能是想救我吗? 我正这样猜测,就听云峥道:「晋王妃死了、烧了、埋了,就没有人会追踪虞嬿婉的去向?了。」 「那……那我去哪儿了?」 山中密林的垂影下,云峥声音似也阴恻恻的,「栖迟居里有间密室,将?人藏在那里,除了我,无人知晓。」 好像面无表情地说?了很可怕的话。我感觉手更冷时,又好像发现了一件同样可怕的事,云峥这会儿带我走的下山方向?,与萧绎离去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 「……我……我们不回清平郡吗?」 「不回」,云峥这时似我一般诚实,「乔装改扮,走水路,秘回京城。」 回京后呢?去栖迟居?进小黑屋?不要啊! 第41章 第 41 章 我甚怕被关?小黑屋, 一路上絮叨个不停,费尽口舌劝说云峥和我一起回清平郡,但?都失败, 云峥似铁了心要带我秘密潜回京城,好像清平郡已?是狼窝虎穴,绝对不能?踏入半步。 但?云峥的潜行计划并没能?成功,夭折在离清平郡夷波山不远的月牙渡附近。 我一直手冷, 不仅是因为我对小黑屋感到?畏惧,也是因为云峥由于伤口恶化在发寒打?冷战, 云峥紧攥着我手的那只手冷得跟冰窖似的,他能?保持意识撑到?月牙渡附近, 已?是他体质与意志力远胜常人。 如果不是谢沉正好带人在月牙渡附近寻查,云峥或许真能?成功实施他的计划, 带我坐船离开, 但?因边捂着我嘴边避在山石后等待谢沉离去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 云峥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 捂着我嘴的手突然无力地垂下,云峥的身体也沉沉地砸在我肩背上。云峥人似被突然抽空力气,昏沉的意识正如潮水冲击他,他离完全?昏过去似只剩下一线之遥。 我怕云峥突然摔在地上、摔个头破血流, 忙反手扶着云峥,尽力使?他慢慢地坐下了。云峥硬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眸光定?看在我面上, 虽已?是无力说话,但?我好像能?看懂他眸中的言语。 我道:「我不走, 你放心,我不走的, 你歇一会儿吧,我向你保证,你睁眼醒来时仍能?看见我。」 可能?也不是相信我所说的话,云峥纯是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不能?再支撑分毫。云峥昏睡过去时,我就忙跑了出去,向远处的谢沉大声唿喊道:「谢相!谢沉!」 因是谢沉率人寻查的方向,与萧绎完全?相反,所以才能?在此处遇着我与云峥。我大声唿喊后,远处谢沉猝然回头,水风中衣衫猎猎。 见谢沉看见我了,我就走回山石后看云峥的状况。急奔的步声越来越近,谢沉到?我身边时,我头也不抬地说道:「烦请谢相搭把?手,将云世子扶到?马车上去。」 却迟迟没有动静,我诧异抬头看去,见谢沉状况似比云峥这受伤昏迷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日光中,谢沉脸色苍白?,似在一夜之间,遭受了致命的煎熬与打?击。 谢沉颤颤地伸出手时,有一瞬间,我感觉他似乎不是要扶云峥,他的那只手,好像是要落在我的脸颊上,但?后方侍卫们也已?赶了过来,谢沉的手缓缓攥拳垂落在他身旁,他目光凝看着我,嗓音沙哑地道:「你……还好吗?」 「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的」,我道,「但?云世子有事,他伤口恶化,情况很不好,必须尽快得到?治疗。」 在侍卫们帮忙将昏迷的云峥送上马车后,我就问谢沉昨天?我和云峥摔下山后的事。谢沉像是还没从我出现这件事中完全?回过神?来,眸光仍虚缈地落在我面上,在我问了几回后,方才似素日沉稳的谢右相,拱手恭声回答我的问话。 原来在我和云峥摔下山后,山上的侍卫击退了刺客,萧绎立带人下山找我,而另一边郡中得到?消息的谢沉,也赶忙率大队人马前来增援,追捕刺客,追寻我和云峥的下落。 本来众人担心我与云峥葬身江中,连尸体也难以打?捞,但?在找寻过程中,他们在山中草丛里发现了我的腰佩,本该因我坠江同样沉在江底的一只芙蓉玉佩,由此断定?我人可能?山里,就集中在夷波山及山附近江畔寻人。 谢沉道明这些事后,眸中深浓愧疚难掩,「昨日我不该留在郡中理事,我该陪着你……陪着王妃一起上山才是。」 谢沉是文臣,没有高强武艺傍身,当时在场,只有可能?使?他自己也遭到?刺杀,不在场才该庆幸。我就道「谢相不必自责」,又问起他刺客的事,问刺客可有全?数捉拿,缓了缓,又问道:「刺客可有交待幕后主使??」 谢沉却微微摇首,说是尚未捉拿到?刺客,「刺客逃逸后,似是鱼入海中」,谢沉话中似有深意,他沉默片刻后,又询问我昨日刺杀之事,像尽管已?从他人口中听说,谢沉还是想听我亲口详述当时情形。 我就坐着马车,隔着车窗,将当时刺客突然杀出的情形,向正骑马在旁的谢沉,细说了一遍,包括云峥中了暗箭,我是为救云峥而和云峥一起摔下山去等等。 将这些事大致说完时,马车忽然缓了下来,我伸头出车窗向前方看去,见是萧绎到?来,他像是在得到?我被寻到?的消息后,就立刻飞马赶过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马儿还未被彻底勒停,萧绎就已?飞身下马。他素日病弱的身子,这时似矫健得很,没两步就几乎脚不沾尘地上了马车,将我紧紧搂在他的怀里。 我十分能?理解此刻萧绎的心情,在我万分担心萧绎安危时,萧绎定?也是如此的。我轻拍着萧绎的后背,安慰他道:「我没事的,不用怕,我已?经平安回来了。」 纵然我已?在他眼前,已?被他紧紧拥在怀里,萧绎似还在被无尽的后怕汹涌冲击着,我几乎一日一夜的生死?未卜对他来说,或许有如炼狱般难熬,纵已?见我平安,他仍无法从深重的恐惧中彻底脱离出来,他埋首在我肩窝,身体轻轻地颤抖着,沙哑着嗓音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可能?是在愧疚当时没能?及时拉住我、只拽住我一角衣袖、眼睁睁看着我跌下山崖的事,但?这有什么呢,他当时已?竭尽全?力,我岂会怪他?! 就仍是温声安慰萧绎,努力使?他心情平復下来,我连声对他道:「没事的,我不怪你。」 虽然面上神?情似是略有平復,但?萧绎心中仍是自责难掩。他紧握着我一只手,从我身上慢慢抬起头后,仍凝视我许久,方目光转看向马车中的另一人——昏迷中的云世子。 因只有一辆马车,我也不拘小节,就和昏迷的云峥待在同一间车厢里。我见萧绎看云峥的眸光幽冷莫测,感觉萧绎可能?心中猜测刺杀之事和云峥脱不开关?系,尽管尚未有刺客被捉拿,但?萧绎不是愚笨之人。 思量后,我没和萧绎说云峥在山中捂我嘴不让我和他相见,和云峥非要挟持我秘密回京的事,就只和萧绎说道:「云世子在江中救了我,当时情况十分险急,如果不是云世子拼死?相救,我定?然已?葬身江底。后来在山中,云世子也为我射伤了野兽,如果不是他护着我,纵然我不会死?在野兽追捕下,应该也会受伤,云世子救了我两次。」 我语含恳求地看着萧绎道:「云世子救了我,我不想欠他的恩情,此次刺杀之事,无论背后查出什么来,都不要追究云世子好吗?」 萧绎眸光幽幽地凝看在我面上,沉默不语。我理解萧绎此时的沉默,毕竟云峥或许真有指使?刺客杀他,而我这会儿是在恳求他饶恕「幕后黑手」一回,云峥是救了我,但?他救的人并不是萧绎,设身处地来讲,我此刻的请求,不仅应使?萧绎为难,甚至对他可能?有点残忍。 我犹豫着是否要继续恳求萧绎,还是另想他法以完成我对云峥的承诺时,萧绎忽又俯身前来,将我搂在他怀中,嗓音低道:「就这一次,这一次我放过他,而后你与他恩怨相抵,此后再无瓜葛,好吗?」 原是我在恳求萧绎,但?这会儿却像是萧绎在恳求我。我愣了一下,眸光瞥向一旁的云峥,说道:「好。」 在来到?清平郡后,江南巡查一行的相关?人员皆住在郡中的扶风苑中。我与萧绎等回到?那里时,天?色已?擦黑,昏迷中的云峥被送回房中由大夫诊治,我陪萧绎回房,在用膳沐浴更衣后,拧挤了湿毛巾给?萧绎擦脸,而后带他到?寝堂床榻前。 萧绎眼下乌青,想是为寻我下落、一日一夜都没睡了,他素日身体不好,如何?能?这样折腾,我将他按坐在榻边,说道:「我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萧绎却仍眼睛看着我,握着我手的一只手也不松开,好像怕他阖上双目睡去后,我就会消失不见了。 我看这会儿的萧绎,就好像是看曾经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安慰他道:「你放心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我向你保证,你睁眼醒来时,一定?能?看见我。」 萧绎却似仍不放心,乌亮看我的眼睛,水润润地似流浪小狗,哑声说道:「你陪我一起睡。」 没奈何?,我就帮萧绎脱了外衣,而后和衣躺在了他的身旁。萧绎应已?心神?紧绷到?了极点,虽在躺榻后侧身向我、目光一直落在我面上,但?很快,眼皮就不受他控制地垂下,他不得不因极度的身心疲惫,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我没有半点睡意,躺在榻上许久后,还是坐起身来。萧绎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醒,我记挂着云峥的伤势,想这会儿既无事,就去看一看云峥,而后再回来。 轻轻地将萧绎握着我的手掰开,将两边帷帐轻轻放下,我穿上绣鞋,轻手轻脚地离了寝堂,穿过一处花园,和几道未落锁的园门,来到?了云峥等官员的居所。 正碰上挎着药箱刚走出房门的大夫,我问大夫云峥伤势如何?,大夫恭声拱手回我的话,说是云世子伤口虽有恶化但?因送回来救治得及时,没有性命之忧,用药静养一段时日,定?可伤愈。 因大夫说室内的世子随从正在为世子宽衣擦身上药,我步伐停定?在门前,没有入内。虽然在山洞里时,我也干过类似的事,但?那时候只有我与云峥,而这会儿在人前,我是晋王妃,他是云世子。 就在夜色中转过身离去,我向前走了二十来步后,见前方小亭旁有道人影,是谢沉。 夜色中谢沉向我躬身行礼,我想谢沉在得到?刺杀的消息后,应也似萧绎一般,有许久没睡了,就上前说道:「谢相也早些歇下吧,刺客的事明日再查,谢相要保重身体。」 谢沉说一声「是」后,却仍是没动步子。我感觉谢沉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就问道:「谢相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谢沉目光凝定?在我面上片刻,微垂眸子,向我再一拱手道:「请王妃……请王妃借一步说话。」 我想难道是谢沉已?经抓到?刺客得到?口供,他想将事件进展汇报,但?这会儿萧绎已?经睡下,所以他就来寻我禀报?谢沉……谢沉不会……不会真查到?云峥身上去了吧! 第42章 第 42 章 那场记忆梦境里, 我对我与云峥的前缘记得很清楚,喜悦、忧愁、逃避、怅惘,有关云峥的?每一丝心绪我都记得十?分清晰, 仿佛在那场梦境里,重新与云峥相识相爱了一遍。 而关于谢沉,记忆梦境里的?我,在面对他时, 心中总是纠结地浮着隐秘的痛楚。 梦里的?我,记忆单只从?与云峥相识开始, 并不记得与谢沉的前事。虽不记得,但看?棠梨苑外已是一片焦土, 应是那时我与谢沉已因我败坏谢家名声的?事?吵崩过,所以我与谢沉的关系那样僵冷, 我面对谢沉时, 心总是沉甸甸的?,无法开怀。 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我与谢沉已经和解。离京前,我带人将棠梨苑的?荒土翻整得繁花如锦,我将装着平安符的锦囊重新送给?了谢沉,谢沉收下了平安符, 答应我同行江南,他与我都已放下了旧事?,我与他还曾在月色下一起洗吃槐花过, 我与谢沉之间的?相处,早不似我梦境里那般僵冷了。 因与谢沉关系和睦, 我想,若是谢沉真查出刺杀之事?与云峥有关, 我有无可能请求谢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云峥这?一回呢? 想想似乎不大可能,谢沉谢右相是出了名地遵循礼法、秉公?无私,礼法面前,似是哪怕天子跟他叫板,他也?不会动摇半步,何况是我呢? 但,总要试一试。因我猜测谢沉要说的?话可能会与云峥有关,想若这?话被旁人听去更难收场,就应了谢沉恳请的?「借一步说话」,随谢沉走进花园僻静处的?一间小佛堂,并将门给?关上了。 「谢相……」我站定在佛像香案前,刚要问他到底要说什?么?话时,见谢沉忽然转过身来,在佛堂昏暗的?光影中倾身抱住我,紧紧地将我搂抱在他怀中。 我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并因此?暂不能有任由言语反应,只感觉谢沉紧搂着我的?手臂似乎要将我融化在他怀里,感觉落在我耳畔的?气息微微颤抖,应是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谢右相,似将他心底深藏的?恐惧全都展露了出来,在这?间幽暗的?佛堂中,在紧紧抱着我时。 谢沉应也?是为我的?坠崖失踪十?分担忧的?,设身处地,如果是谢沉落水失踪,我也?会为他忧灼,会拼命寻找他的?下落,祈求他平安无事?,而在真的?见到谢沉安然无恙时,心中定然十?分地激动和欢喜。 只是,再怎么?激动和欢喜,我也?应该不会激动欢喜到拥抱谢沉就是了。谢沉,实则是这?样的?性情吗?表面沉稳如水波澜不兴,但其实心中十?分地重旧情,并一旦表现出来,就会……十?分地……热烈? 感动是有的?,但我心中还是感觉有点怪怪的?。因谢沉将我拥在他怀中的?动作,紧绷地令我感到有些窒息,我有点想要挣脱谢沉的?拥抱,但又感觉自己这?般会否伤人,犹犹豫豫,好一会儿?都没动作时,谢沉骤然爆发的?情绪,似终于缓缓平定下来了,他缓缓地松开了手臂,放开了我。 谢沉从?怀中将一只锦囊取出,动作温柔地放到我的?掌心上,「这?原是你母亲送给?你、护佑你平安的?,你该将它随身携带,令它保佑你无灾无难、一世长安。」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虽然这?事?我好像真干过一次,但再干第二次,那可真有点不像话了。我连忙推辞,仍将这?平安符香囊还给?谢沉,真挚恳切地道:「还是你留着吧,你的?平安也?很重要,你若有什?么?事?,我无法安心。」 我以为谢沉请我借一步说话,是要说刺客的?事?,甚至有可能会提到云峥,但看?眼下这?情形,好像谢沉请我借一步说话,就是为了抱我一下、将平安符香囊还给?我? 我稍等了一等,仍等不到谢沉向我汇报追查刺客的?事?,只能自己主动开口问道:「刺客之事?……」 谢沉眸中温柔微敛,神色转为凝重,「刺杀之事?,我定会查清,只是现下情形复杂,一时难以釐清,还需要一段时间。」 像是现下既未能捉到刺客也?未能掌握多少线索的?样子。其实我心中已认定这?次刺杀就是秦党和云峥在后操作,只是云峥自己后来也?被秦党给?狠狠阴了一把?,所以这?事?如果查不清,对云峥来说,不是坏事?。 暂就先如此?吧,追查之事?非我能完全干涉,现下空想也?无用,我就对谢沉说了句客气话道:「谢相如此?说,我就放心了。」又道:「时间不早了,谢相这?两日定然劳累,今夜就莫再操心公?事?,早些回房歇下吧。」 谢沉原是仍驻足在原地,目光凝看?着我,似乎暂不愿这?么?快离开这?间佛堂,但当我接着说,我也?感到有些困了,想回房歇下时,谢沉就微垂下眸子,说了声「好」。 就朝那扇朱色的?佛堂大门走去,我手搭在门栓上,正要打?开门时,走在我身后的?谢沉,忽然俯身,在与我离别前,在后轻轻地抱了我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蜻蜓点水似的?一个拥抱,忽如其来,又很快放开,不似先前的?拥抱那般浓烈,像是入春时的?第一缕和风,拂过枝头的?新绿蓓蕾,温和地拂过我的?面庞身体,很轻,很暖。 我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深了,但也?未表露出来,就在谢沉松手后,神色淡然地将门打?开,在门前又和谢沉说了两句告别的?话,在夜色中离去了。 尽管已与谢沉分别,但走在回寝堂的?路上时,那轻风般的?温柔拥抱,仿佛还萦绕在我的?肩背处。 我心中因此?浮起的?零零碎碎的?怪异之感,好像是星子落在池中的?影子,夜色里波光幽闪幽闪的?。我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但真要让我深究下去、说个所以然来,那幽闪的?星影就会沉入水下,我看?不分明,更加没法去细琢磨了。 只能说,谢沉谢右相是个很重旧情的?人,且深沉之人一旦流露感情时,颇为浓烈,尽管我与谢沉并无实质亲缘关系,但为「旧人」两个字,谢沉待我如至亲。 我在夜色中回到寝堂时,以为这?会儿?萧绎应仍深睡着,毕竟看?他当时身心疲惫到极点的?模样,应是至少能一觉睡到明早天亮的?。 然而当我走向寝堂深处,撩起垂帘时,却见萧绎未在榻上安稳地沉睡,而是人坐在榻边,两手按着榻沿,在我走近前时,抬眸看?向了我。 因此?前说好会在这?儿?陪着萧绎,向他保证他睁眼醒来时就会看?到我,我这?会儿?迎看?萧绎的?目光时,不免有一点点的?尴尬和心虚。 但怎能想到萧绎会睡没多久就醒过来呢,且我觉得这?是件小事?,所以尽管觉得有点尴尬与心虚,但也?很有限,就走上前并问道:「怎么?醒了?是渴了饿了,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萧绎没有回答我的?话,就在我在他身边坐下时,牵住我一只手,默默地轻捏着我的?手指,灯光下垂着的?睫毛浓密纤长,似是乌色的?小羽扇,掩着其后眸中静静的?幽光。 我本来是不怎么?心虚的?,但萧绎这?般不言语的?模样,令我心中的?那一点点心虚,立刻深浓了不少。我沉默片刻,终于耐不住打?破这?沉寂的?场面道:「……我睡不着,就出去走了走……」 萧绎却没问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他启齿言语,却是轻声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夷波山的?事?,是个意外,是我考虑不够周详,误判了一些事?,才会使意外发生?。我很后悔,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有了,我不会再让你陷入任何有可能的?危险中。」 我没想到萧绎这?时忽然提这?个,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又想当时山崖边萧绎没拽住我的?事?,并非是萧绎的?过错,萧绎何必这?般愧疚自责、难以放下呢。 我就要出言劝慰萧绎,让他不必再在意这?件小事?时,见灯光下,萧绎抬眸看?向我,定定地看?着我道:「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沙哑轻低的?嗓音,像是坚定的?承诺,又像是在平静地叙述事?实,用他的?一生?与生?命来实现的?事?实,「他们都会伤害你,让你伤心,让你流泪,只有我不会伤害你分毫,这?世间只有我不会。」 「使你伤心的?事?,该忘得一干二净才好,使你伤心的?人,也?都该丢弃地远远的?才是,这?样才对,不是吗……」 「可为何……为何不能多看?看?我……为何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呢……」喃喃的?轻语声中,萧绎抬手抚上我的?面庞,吻靠上我的?唇。 第43章 第 43 章 即使我失去了许多有关萧绎的记忆, 譬如?尚是云夫人时与他私通,又?譬如?与他成?亲的种?种?,我都不?记得, 但在我的现有记忆里,这?也不是我和萧绎的第一次相吻了。 秦皇后中毒事件里,我和萧绎被幽禁在云凉殿中时,我以?为大难将?至, 曾为安慰萧绎主动亲吻过他,后来更是因为酒醉, 在死?到临头前?,与他夜里放纵云雨了一回。 而在那之后, 我就以?萧绎身体为由,劝他清心寡欲。萧绎听我的话, 平日与我不?过牵手拥抱之类, 有时亲吻,也只是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使我渐渐都模煳了萧绎的身份,有些忘了,他其?实是我的丈夫。 此刻萧绎的吻,令我清晰地记起了这个事实, 不?似平日里的温和如?风,此刻萧绎灼热迫切的吻,如?溺水之人在拼命渴求唿吸, 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就要坠入深渊, 他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炙热辗转的索求中, 隐含着侵噬的力量,有种不顾一切的偏执,朝夕必争的决绝 。 我感到有些无法唿吸,我的身体已因萧绎的动作,被压倒在柔软的榻褥上。帷帐垂落如?流水,萧绎披散着的乌黑长髮垂落在他的颈畔我的身前?,轻纱帐将?榻边暖黄的灯光筛拢得淡如?月色,仿佛此刻我与萧绎是在月色下的一叶小舟上,小舟在夜晚的河面?上随波逐流,幽幽荡漾的月色夜影中,身前?的萧绎明明是我最熟悉的容颜,可我心中却感觉有些陌生,好像我并不?认识这?个萧绎,这?是,另一个萧绎。 萧绎手抚着我的面?庞,动作很轻,仿佛是在抚摸世间至宝,生怕会使之破碎,掌心却又?炙热,像可融化冰雪,灼人地令我恍惚怀疑他是不?是正在发烧,烫热的唿吸似能?激起人心中的颤慄,他俯身靠了过来,连带着他灼热的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我与萧绎既是夫妻,还是私通而来的夫妻,这?样的榻帷之事肯定不?知有过多少回?。但是我都不?记得了,不?仅是因失忆不?记得,就连在云凉殿那一夜,我都因醉酒醉得厉害记不?清具体情形了。 「我……我……」在萧绎要深深拥吻我、使我也沉入那灼热的温柔乡前?,我微微侧首,说道,「……我月事来了……」 是实话。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加之疲劳过度,我的月信期提前?了几天,在从夷波山月牙渡回?来后,我在换衣沐浴时,身上月事忽至。幸而是回?来后方至,若是在山中,无月事带可用,就麻烦了。 见萧绎身体僵在帷帐内的幽影中,面?上神色亦在幽影中看不?分明,我抬起头,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道:「下次吧。」我说道:「你累了两日,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来日方长。」 萧绎没有勉强,就在我说「来日方长」后,在我身边缓缓地躺下了,手搂着我,头靠在我的肩畔。萧绎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久到我都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时,又?忽听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感觉我从夷波山回?来后,总在听萧绎说「对不?起」,不?知萧绎这?会儿又?在为什么事说「对不?起」,是不?是还是在为那时山崖畔没能?拽住我的事。 我想要再安慰萧绎几句时,还没开口,又?听他低低地道:「如?果……如?果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你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离开我……再也不?想见我……」 「如?果我不?仁德,不?宽宏,心中充满了嫉恨,甚至是杀戮之心……你会讨厌我吗……如?果我并没有对你坦坦荡荡,我隐瞒了你一些事,甚至是欺骗了你一些事,你会……怪我吗」,萧绎抬眸看我,帷帐内的幽光落在他眸中,轻颤颤的似破碎的月光,「你会原谅我吗?」 我沉默片刻,柔声问他道:「那你是想伤害我吗?」 「不?」,萧绎立刻否定,眸光颤影凝聚,无比坚定,「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分毫。」 我道:「那我就不?会怪你。」 至于后一句会不?会离开他的话,我并没有回?答。因为不?管萧绎是怎样的人,我总觉得我只会陪他生命的一程,陪他到险境解除时,即使我和他现下是夫妻的身份,夫妻应当是执手一生、白头到老,可陪萧绎到他安然无忧时这?一心念,在我心中十分坚定,似从很久之前?,就根植在我心底,甚至越过了我与他是该相伴终老的夫妻的事实。 因不?知这?一心念,会不?会被事实所改变,现在的我没有明确回?答萧绎会不?会离开的话。而萧绎也并没有追问这?一句,也许是忘了,也许是其?实知道我回?避此问的原因,知道我心底的答案。 这?后半夜,我自是未再出去熘达,我也是真的困了,就老老实实和萧绎相偎睡至天明。这?一次,我入睡得比萧绎早些,在我迷迷煳煳要沉入梦乡时,还能?感觉到萧绎的眸光幽柔地落在我的面?上。 天亮后,新的一日到来,因既负着巡查郡县的公务,又?要追查刺客之事,萧绎与谢沉俱是不?得闲的,白日里都不?在扶风苑中,而我,是个闲人,苑内与我同样清闲的,是正养伤的云世子。 因昨日曾向云峥保证,说他睁眼醒来时会看到我,本?就在苑内清闲地无事可做的我,就让厨房送来几样解暑的清凉冰饮糕点,装在食盒里,拎着去看望云峥。 也未带侍女?。平日里我本?就只习惯带绿璃在身边,但绿璃现下并不?在清平郡,而在附近的昌平郡中。 四五日前?,我随萧绎等在昌平郡停留时,绿璃听到当地过些时日会有祭神庆典,很是热闹,十分想看。但公务在身的萧绎等,肯定不?能?为绿璃一个人耽误路程,于是我就随萧绎等先离开,留绿璃在昌平郡自在游玩,等看祭神庆典。 这?也是好事,如?果绿璃随我来到清平郡,可能?会在夷波山上遇刺受伤,之后会似萧绎谢沉等,为寻我下落,着急万分。这?般绿璃什么也不?知晓,就在昌平郡快快活活地玩乐,倒是应了那句「傻人有傻福」了。 就一个人往扶风苑中官员的住处走。这?时候随行巡查的官员们?,都随萧绎谢沉外出办事了,那里房中还有人的,应就只有云峥。我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执扇遮在眼前?挡阳,在灼晒的夏日午后,走到了那里。 夏日里人容易睏倦,我走进那处小院时,见阿庆正抱膝坐在房前?阴凉处打盹儿,睡得还挺沉,直到我快走到他跟前?了,他才醒了过来。 阿庆连忙起身向我行礼,参见的声音低低的,想是屋内的云峥也正睡着。我就也压低声音问他道:「云世子有醒来过吗?」 「回?王妃话,醒来过,早上的时候」,阿庆道,「而后世子用过膳食和药,伤处也换过药后,就又?睡下了。」 「还发寒发烧吗?」我又?问道。 阿庆回?道:「世子状况比刚回?来时好了不?少,烧退了,也不?打冷颤了。」 这?是云峥习武的身体底子好,若换了旁人,恐怕没这?么快就能?明显好转的。我想了一想,还是道:「我进去看看吧。」 阿庆「是」了一声,侧身在房门侧,为我打起帘拢。我走进室内,见云峥的这?间屋子倒挺阴凉,纵在夏日,也不?十分闷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靠墙的木榻上,云峥正侧身朝里睡着,头枕着的枕头,有大半都已垂落榻畔,这?样睡上半日,醒来时定然容易脖颈酸痛的。 身上已然带伤了,还是尽量少点疼痛吧,我就走近前?去,将?食盒放在一边几上,手抓住那只垂下大半的软枕头,要往云峥脖子底下送一送。 我已是尽力动作轻柔,不?想打扰睡梦中的云峥,但正睡着的云峥却像是潜伏在丛林里的野兽,睡也睡得极其?警惕,我刚动了动他的枕头,他就勐地翻身坐起,一道寒光从我眼前?闪过 ,云峥径将?冰冷的匕首抵在我的脖前?。 这?下我觉得这?间屋子更阴凉了。我默默将?仍抓在手里的枕头,往榻上推了推,云峥见是我,眸中警惕的杀机暂隐在深沉的眸底,他默默瞧我片刻,将?匕首收入鞘中,扔回?了榻上。 睡觉时还藏着把匕首,好像这?地方是龙潭虎穴,随时可能?有人来杀他似的。倒也不?是没可能?,或许秦党怕云峥成?了刺客之事的人证,咬出他们?来,想来灭口呢? 我这?样想着时,见收了匕首的云峥就坐在榻上,眼睛虽看着我,但人不?动作,也不?跟我说话。 云峥以?前?再怎么恨我时,见到我,就算阴阳怪气、装模作样,也会朝我拱一拱手,冷冷唤我一声「王妃」,现下这?算是什么,恃伤更骄吗? 第44章 第 44 章 我知云峥性情, 我若不先打破沉寂,他?可能到我走都?一个字不说。遂就先开了口,我问云峥道:「世子身体怎么样了?」 云峥仍不说?话, 手指搭在?匕首鞘上镶嵌的一颗宝石上,轻轻地抚摩着。 我又将?食盒打开,道:「我带了些清凉的点心冰饮过来,世子要不要尝尝看?」 云峥还不说?话, 眼皮微抬,眸光朝食盒瞥了一眼, 就又移开,脸上冷淡淡的, 一点表情也没有。 既有这股牛一般的犟脾气,看来身体精神是不错的。我本来就只是看看云峥、顺便送点吃喝的给他?, 见他?人看着状态尚可, 就道:「那?世子好好歇着养伤吧,我先走了。」 云峥却将?手里的匕首突然丢了出去, 在?我要走时,将?半掩着的门,「砰」地一声给砸合上了。 我回头看向云峥,见榻上的他?神色懒懒的, 嗓音也透着股慵懒的似乎不在?意的劲儿,「你又骗了我。」 是为我说?他?睁眼醒来时定?能看见我,结果事实却非如?此?的事? 我向来是会哄人的, 就含笑道:「怎能想到世子会这么快就醒过来呢?看世子那?时情形严重,我以为世子至少要到今晚才?能醒, 以为我这会儿过来看时,世子定?还昏迷着呢。没想到世子身体这样好, 今天早上就醒来过了,若换了旁人,怕是昏上几天都?醒不了。」 「……哪里情形严重,一点小伤而已」,虽然可能不信我说?的话,但?听着似乎有点受用,云峥下颌微抬,道,「我昨天夜里就已醒过一次。」 我接话笑道:「那?世子更不能怪我了,那?时半夜三更的,我怎好过来瞧世子呢?!」 云峥本来神色稍霁,听我这话却忽然面色一僵,他?眸光冷冷地盯着我,盯着我的唇,脸色又有要僵绷着的趋势了。 昨夜萧绎稍放纵了些,使我唇微微破皮,我又未着妆过来,或是有点显眼。我抿了抿唇,道:「那?几道解暑果饮里放了冰块,若世子再不用,冰就要化了。」 云峥冷默片刻,冷僵的面皮微动?了动?,道:「有漉梨浆吗?」 还真有一碗,我就上前将?那?碗漉梨浆从食盒里端出,递给云峥,道:「世子慢慢用吧,我就走了。」 云峥接过冰梨浆,低着眸子,话音断断续续的,「外面日头晒……你……也用一碗……」 像是在?留我再坐一会儿。我瞧了眼低着头的云峥,想这会儿屋外暑气蒸腾,而云峥这间屋子蛮阴凉的,在?此?用碗冰饮也算惬意,就捧了一碗冰碗子,在?榻旁的一张圆凳坐了,想着用完冰碗子再走。 慢慢吃了几口混着碎冰的莲子菱角,感到身心?都?舒畅了不少时,我忽听静默已久的云峥,轻声说?道:「我们以前,就是这样的……」 碗中漉梨浆还有大半,云峥却不喝了,就垂着眸子,看着碗中的甜饮道:「那?时夏日里,我们午睡醒来后,就在?榻边用冰饮,我常喝漉梨浆,而你,最爱吃放了莲子菱角的冰碗子,我们一边饮着冰浆,一边说?话……说?千滟湖的荷花应都?盛开了,要一起去赏看,说?庭院里那?株枇杷总结酸果,要移了重栽……」 清凉爽口的甜饮,忽在?我口中变得酸涩起来,涩涩地酸蚀着我的唇齿,让我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话。 我捧着凉凉的冰碗子,心?也似凉凉地浸在?正融化的冰水里,我想起刚失忆时我见云峥,常是感觉身上发冷心?也发寒,那?时我以为是畏惧云峥报復,现下想来,那?并不是身体在?害怕云峥,而是身体本能地对与云峥的过去感到怅惘与哀伤,是心?灰意冷。 「世子可以告诉我那?一天后发生的事吗……」我看向云峥说?道,「在?世子那?夜带我离开谢家后,我与世子的婚姻,我与世子后来的背离……」 我想要恢復记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想要都?记起来。那?八年里,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只有完全记起,我才?是真正的虞嬿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我暂无法?自己完全想起所?有事,或许可以藉由别?人的讲述,来唤醒尘封在?我心?底深处的记忆。 我认真地看着云峥,半含着请求,云峥亦定?定?地看着我。他?无甚表情的面色下,内心?似正权衡思量着什?么,最终某一方占据了上风,他?说?道:「好。」 这一炎炎夏日的午后,似是人生这株大树上的某片叶子遮下的垂影,我与云峥是茫茫天地间的渺粟,同在?这片叶下,垂影中的尘世里只有我和他?。 云峥的讲述几是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过多的言辞修饰,就只将?我和他?的婚后事、他?所?记得的事一件件地讲出。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皆是我与他?的婚后日常,如?流水缓缓,从云峥口中慢慢道来,蜿蜒着向前方流去。 上元夜云峥在?绚烂烟火与满城花灯中宣布的娶妻之事,震惊了世人,京城舆论如?是沸水投入油锅之中,炸响得议论纷纷时,博阳侯府却十分安静,对我将?要成为云峥之妻没有任何反对。 在?婚前,云峥有带我正式见过他?的家人,而那?之后不久,我就嫁给了云峥,嫁入了博阳侯府,一切都?顺利的很。世人起先惊嘆咋舌,但?随着我与云峥成亲的日子越来越久,外界的非议声也渐渐淡了下去,谢夫人已不存在?,如?今的虞嬿婉,是云峥的妻子。 婚后的日子,是甜蜜的,每一件事都?只是日常的小事而已,云峥说?时,也都?只是直白讲述,可便就只是那?些简单的、直白的言语,仿佛都?是甜的,婚后流淌着的时光里仿佛酿着蜜,稍微扯起一点聊说?开来,就有丝丝绵绵的糖丝缠绕着,空气里都?是清甜的味道。 「但?……也会有拌嘴的时候」,在?讲述了许多日常温馨之事后,云峥抬眸看我,轻轻说?道,「有时拌嘴起来,也能半天不说?话的。」 「为什?么事?」我问道。 云峥沉默了一下,又微低了眸子,轻声说?道:「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子说?太多话,我不喜欢……你不看着我……」 我想,大抵是我婚后,遇着我婚前认识的那?些公子哥时,还会含笑交谈一番,而云峥心?眼小,婚前就小,婚后怕是变得更小了,所?以会为此?生气,同我拌嘴。 果然如?此?,云峥接下来的讲述里,他?果然是为类似的事同我置气,云峥道:「那?一次,你我回府后,有大半日没有讲话,一桌用晚饭的时候,也一个字都?没有,饭毕沐浴后,你抱了一床被?子要走,我急了,终于绷不住,开口问你要到哪里去?」 云峥道:「你说?你要去和绿璃一起睡,我说?夫妻哪有不睡一起的,你说?从前没有,从今儿起就有了,我被?你堵得说?不出话,看你就要抱着被?子出门去了,就紧走了几步,在?后面抱住了你,你让我放手,说?再不放手,就要踩我脚了,我说?你踩吧,反正我不怕疼,总之你今夜你不能出这个门。」 「我这话说?下,你更生气了。我也不管其他?了,就将?你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回了床上,你气唿唿地瞪了我半晌,背过身去,继续不理我,我看了你的背影许久,最终说?道,我只是怕你不爱我而已,你转过身来,看着我道……」 似忽是心?念一动?,仿佛那?一刻的虞嬿婉突然活了过来,我就是那?时候的虞嬿婉,我开口,与云峥回忆的话重叠,轻轻地道:「我不爱你,还会爱谁呢……」 第45章 第 45 章 云峥眸光勐地颤了一下, 像是天上的星子突然坠入深海中,涟漪荡漾着层层叠叠的?星光幽闪,无数复杂的情愫随之暗暗涌动逐流。 那暗暗涌流的?眸中星光, 像能将人也?不知推往何处去,我低头避开云峥的?目光,用瓷勺搅了搅碗中的碎冰莲子等,干哈哈地道:「就突然想起来了这么一句, 也?不知怎么想起来的?。」 有意轻松语气,可心却凉浸浸的?, 像碗中的?碎冰,无声地浮浮沉沉。 这时还是我与云峥婚姻的头两年, 偶尔拌嘴吵架,也?不过就说要和绿璃睡一夜, 不过就半日不说话而已, 可后来的?两年,我与云峥是同躺一榻、同食一桌的?夫妻, 却能镇日彼此一字不语,朝夕相对,身体那样近,心却像有千山万水之远, 在应是至亲夫妻时,却是至疏。 轻轻的?半碗冰饮,捧在手里?, 似也?沉甸甸的?。我沉默片刻,抬眸看向云峥道?:「那后来呢……后来……我们是如何生分, 又是如何……」 如何情淡,如何断情, 如何决裂,如何怨恨……剩下的?话我没?有一一明说,但云峥应能明白我的?未竟之语,这世间应没?有人比他更是明白、更是了解那段过去了。 我等着云峥的?讲述,等他将现在的?糖衣撕开,将那段婚姻后来的?难堪赤裸裸地展露人前,然而云峥却不说话了,他的?讲述戛然停止在与?我最是情浓时。 我不愿自欺欺人地煳涂。不管我与?云峥的?相识相爱是如何真心,走进婚姻的?头两年又是如何甜蜜,我与?他的?婚姻后来到底是走到了尽头,以一种非常难堪的?方式,不然我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以晋王妃的?身份,和云峥说话。 尽管以我自己的?回忆和云峥的?现有讲述,我很难想像与?云峥这般恩爱的?我,后来会背弃他,但事实?胜过一切猜想,不然我也?不会是晋王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再难堪的?伤疤也?想撕开瞧瞧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或会有鲜血淋漓的?痛楚,我也?想了解那八年里?真正的?我。我对云峥道?:「告诉我吧,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 云峥身体僵硬,他不发一语,端着梨浆碗的?手臂,僵悬在半空中,衣袖下肌肤暗暗紧绷着,唿吸亦是滞窒,而深深凝看着我的?眸子瞳孔漆黑,若有微弱的?火星在深处挣扎着闪烁。 我默默须臾,还是继续追问道?:「告诉我,我们是如何情淡,如何……」 「砰呲」的?瓷碗摔地声中,冰饮梨浆皆泱泱泼洒开,云峥忽然伸手拽住了我,将我拽到榻上、他的?怀中,他双手捧着我脸,深深地压吻了下去,将我要问的?那些话,如何决裂、如何怨恨、如何和离等,全都压堵回嗓子眼?里?,他的?吻挟着狂风暴雨般的?侵夺,是压抑太?久太?久的?情深,是对过往深深的?不甘和绝望,它们喷薄着骤然爆发,如烈火燎原,要将我与?云峥同燃在炽热的?火海中。 「公子……」在外的?阿庆,似因听到摔碗声,担心屋内有什么事,而探头进来询问。但他人刚探进来半个?头就忙缩出去了,并着急忙慌地将房门紧紧拉关严实?了。 我想用力推开云峥,却推不开,反叫我两只?手都被挤压在他身前。云峥将我压倒在了榻上,乱糟糟的?情形中,我好像有只?绣鞋都脱足坠掉在了榻边地上。终于?能挣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时,我几是嚷声叫道?:「我是晋王妃!我是晋王妃!」 我趁这一丝空隙,为?唤醒云峥的?理智,连声强调我是晋王妃的?事实?,云峥这会儿的?行?为?,是在以下犯上,是在轻薄已嫁妇人。 云峥是心高气傲之人,他的?傲气使他风骨铮挣,不屑去做欺凌弱小、轻薄人妻的?事。可是此刻的?云峥,既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过分地清醒,他压我在榻褥间,气息咻咻,眼?睛明亮得吓人,「你是虞嬿婉」,他眸中的?迟疑与?迷茫,都被热烈的?火焰燃烧干净、灰烬都不留,他深深看着我,再一次,坚定?地道?:「你是虞嬿婉。」 云峥道?:「没?有那后来的?事,就只?有我们相识相爱成婚,婚后恩爱美满。你既忘了那之后的?事,只?记得你爱我,那就是天意,天意让我们从那句话后继续,继续做从前的?恩爱夫妻。这回我们之间什么事也?不会有,只?有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就像从前许下的?誓言,幸觅比翼,恩爱不移,长相厮守,此生不离。」 我怀疑云峥这两天为?治肩伤喝的?药,是不是对脑部有什么负面影响,不然云峥此刻怎么会在胡言乱语,跟失心疯似的?。 我尝试挣脱云峥的?禁锢,没?挣开,反叫云峥压我更紧了,似又要以吻压制。我忙手攥着云峥肩衣,制止他的?动作,自己也?不再乱挣了。 想着云峥是个?曾有小黑屋计划的?奇男子,不能以过度激烈的?语言刺激他,我就努力镇定?平和地道?:「世子莫开玩笑,我是晋王殿下的?妻子,如何能跟世子做夫妻,我与?世子的?婚姻在去年已经结束,我与?世子的?誓言也?已是过去,我已嫁给?晋王殿下,当与?晋王殿下执手一生。」 云峥却是冷笑,「执手一生,也?要他有那个?命。」似尽管在刺杀萧绎的?事上,被秦党的?人狠狠阴了一把,但云峥依然对萧绎杀心未消,「这次是我大意,小瞧了他,来日……」阴冷言语未竟,而云峥眸底划过一丝狠戾之色,寒利如刀。 我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晋王殿下已知夷波山刺杀之事与?世子脱不开关系,但殿下念在世子救过我两次,决定?刺杀的?事无论查出什么来,这一次都会宽宏大量地放过世子,世子不应一错再错。」 我未提及是我恳求萧绎,是想让云峥认为?是萧绎主动宽恕了他,让云峥知晓萧绎的?宽宏大量,从而放下对萧绎的?仇恨和杀心。 然而云峥听我这话,脸上不但没?有一点?动容的?感慨,反还似因我一再提说萧绎,更阴沉了些,「那你去告诉萧绎,这次我虽失败了,但我还想杀他,只?要我活一日,就想杀他一日,告诉他要永绝后患,就得将我立刻抓起来,杀了。」 「……」我当然不能这么做,但也?不能令萧绎置身危险中,想着回去后定?要萧绎加强身边护卫,平日里?也?绝不能让萧绎和云峥单独相处。 我的?沉默中,云峥阴冷的?脸色却和缓了许多,他看我的?眸光幽漾起柔情的?涟漪,他轻轻地吻了下来,携着眸中欢喜的?星光,「你捨不得我死,你是爱我的?。」 我侧首避开,手抵着云峥衣襟,正色对他道?:「我是萧绎的?妻子,为?人妻当有所守,我不能和你这般,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我正神色正经,似是天下最贞洁的?妻子时,却听云峥咬着牙含恨道?:「那你是我的?妻子时,为?何却能和萧绎暗通款曲?!」 像是一记闷棍突然打了过来,我立刻无言以对,而云峥眸中恨爱交加,焰火灼融地分不清是爱是恨,是偏执的?深情,还是彻骨的?痛恨,「当时你说你心中深爱萧绎,所以和他私通,所以要与?我和离。既然你纯凭心意行?事,既然你现在心中有我,为?何不能和我一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极度的?爱恨纠缠下,云峥俯身就要亲吻时,屋外阿庆陡然嗓音洪亮地叫道?:「谢……谢相!」 熟悉的?谢沉声音在外响起,平稳如水,不疾不徐,「我来看望云世子,并问几句那天夷波山的?事。」 第46章 第 46 章 阿庆立时?像要唬得魂飞魄散, 嗓音抖得有如?箩筛,「世……世子正睡着,请……请谢相晚些时候再来……」 门?外寂静, 没有随即离去的脚步声,不知谢沉是正思量着要离开?,而是仍想入室探望,抑或细心敏慧如?谢沉, 已因阿庆不自然的表现,心中浮起疑虑, 更想推门?一探究竟。 几乎针落可闻的气氛中,我?紧张地听着门?外动静时?, 有柔软温热的吻,不停地落在我?的眼角、颊畔, 我?也不敢用力动作, 就手揪住云峥衣襟,拿眼瞪他?, 示意他莫在此时发疯。 已?然十分不堪,若再叫谢沉推开进来望见这等情形,那可如?何是好?! 然云峥似是疯得痴了狠了,径浑不在意地轻笑一声, 就捉握住我?揪他?衣襟的那只手,送到他?唇边细细吻着。 肌肤处传来的酥酥麻麻的绵痒,与?胸腔中跳动着的忐忑不安的心绪, 令我?此刻感觉自己是正被熬煎的游鱼。强行?忍耐片刻,越忍越是惊惶, 我?不能再任云峥疯下去,我?得起身躲到榻后的帷帐影里, 这样万一谢沉推门?进来,至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与?云峥同躺一榻、身体?压叠的难堪情形。 但我?这会儿被云峥压制着,动都动不了,更别提起身。心中忧急时?,我?急中生智,想起在京中静白?室时?,我?面对要灌我?毒茶的云峥,曾吻他?骗他?的事,好像我?的唇上沾着毒,碰碰云峥,云峥就会呆上一会儿。 眼下情形,也难顾其他?,我?就微抬首,朝云峥面庞几是撞了过去,碰了下他?的唇。云峥果然手臂有一瞬间的僵硬松劲,我?忙就要挣脱他?的钳制,想赶紧躲到榻帐后面去。 然而先前与?云峥的纠缠中,我?半边髮髻散乱,散落的长?发皆被压在我?与?云峥肩臂下。我?不知此事,想要硬推开?云峥并下榻的动作,霎时?牵动了被压着的长?发,令我?还未起身,就因吃痛忍不住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而门?外立有步伐声响,因我?发出的声音,不知是阿庆还是谢沉,紧向?房门?走近了两步。我?这下真?是大?气也不敢出了,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也动不了,云峥已?回过神来按住我?,我?只能像条砧板上动弹不得的鱼,只有眼睛还能用,紧盯着映在门?上的那道颀长?人影。 是谢沉,我?熟悉他?的身形。映在门?上的颀长?人影,似已?将手放在门?上,只要轻轻一推,目光就可越过屋内的桌椅茶几等,正望见榻上的我?与?云峥。 在最?紧张的时?候,在心几乎要跃跳到嗓子眼时?,不知怎的,我?忽然又想起了在京中静白?室时?。 那时?,我?的吻只骗了云峥一时?,云峥还是要拿毒茶灌我?,危急时?候,谢沉赶来救我?。云峥走后,我?整理凌乱衣发,谢沉守礼地背过身去时?,他?的身影在门?前静伫如?山,透窗的暮光中,像是海边的一尊石像,在天长?地久的风吹日?晒下被磋磨到崩溃时?,会轰然崩塌,却亦是静寂无声,会在原地默默地裂为一地碎石。 眼望着映在门?上的修长?人影,我?竟在这等危急时?刻,不自觉恍然出神,神思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好像我?也在海边,我?看着那尊石像,天长?日?久的,海枯石烂之时?,我?人在哪里呢。 恍神中,目光远处的人影垂下手臂,缓缓转身离去了,静如?轻烟、无声无息的离去,似身影消融在日?光中。 我?心突然抽动了一下,也不知为何,好像心中有片地方骤然塌陷,又或是原就塌陷在我?内心深处,而我?原来并不知晓或是遗忘,似是凋谢的落花,在风吹日?晒下变得轻薄透明,手指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灰。 怪异的感觉,但也无暇深想,快些解决眼下的情形才是要紧。我?当然是跟云峥说我?要走,让云峥快些将手放开?,然而发疯上头的云峥就是不撒手,我?只能软磨硬泡,双管齐下。 「时?间不早了,晋王殿下也许快回来了,他?若回来见不到我?,定会找寻,到时?寻到世子这里来,见到这般情形,纵是没有刺杀的事,世子也要被即刻下狱。」 云峥深恨萧绎,自然会不忿不服几句,我?就又将话软着说,「我?知世子武功高强,但世子如?今身上带伤,到了狱中,染了鼠疫,不能得到及时?治疗,神仙也救不了。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方长?,我?与?世子下次再见就是了……」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云峥眸中一亮,云峥眸子幽亮地道:「你说的,不可骗我?。」 云峥自顾将我?那句「下次再见」,认为是我?在约他?私会,自顾勾住我?的右手小指,似小孩立约那样与?我?按了按拇指,唇边浮着笑意,而言语浸着毒汁,「你若毁诺不来,萧绎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也未做反驳,以防节外生枝,当下赶紧走人才是。终于能从云峥怀中出来后,我?忙要下榻时?,云峥却先我?一步跳下了榻,半跪在榻边,拿起我?之前掉下的那只绣鞋,送到了我?的脚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不能节外生枝,我?忍耐着没阻拦,一边手拢着披散的长?发,一边看云峥手握着我?脚踝,帮我?穿上了那只绣鞋。 自然不能披头散髮出门?,得挽个髮髻再走,我?看向?云峥房中的镜台,就要起身去那儿拿梳子梳发时?,云峥像知道我?要做什么,还未等我?脚踩到地上,就已?将我?打横抱起,抱坐至镜台前。 我?怔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要拿梳子梳头髮。但镜台上的梳子却被云峥先一步拿在了手中,云峥竟帮我?梳起了长?发,拔剑射箭的云世子,竟手势灵巧地帮我?挽起女子髮髻来。 我?是真?的惊了,惊到都忍不住开?口道:「……世子……世子还会做这个?」 云峥面上微有得色,但更多的是对旧事的怅惘和对现状的痛恨,嗓音低道:「婚后不久,我?就学会了这个……那时?恩爱时?,若早上有空,我?就会为你梳发挽髻。」 原急着要走的心,像忽然被什么牵绊住了,似是长?发的千丝万缕,挽结着我?要离去的脚步。但理智仍占上风,我?默然未语,待云峥挽好髮髻,就站起身来,要和他?说一句道别的话。 可对望上云峥的双眸时?,望着他?眸中的情愫、眼底的悲凉,理智的话却是说不出来,我?终是一字未语,就垂下眸子,掠走过云峥身边,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时?间确实不早了,这时?候,应是有些官员已?回到了下榻处,但晋王妃来探望云世子,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暗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就挺直了嵴背走了出去,只是没走几步,我?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谢沉,原来谢沉下榻房间就在云峥斜对面,他?站在房间内支起的长?窗后,目光静静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就将目光移开?,不与?谢沉对视,当完全没看见谢沉,径加快脚步,快速离了这处小院,一路走过几重花园,走回了扶风苑深处,我?与?萧绎的居处。 因一路急走出了汗,加之先前云峥陡然发疯,使些漉梨浆泼在了我?衣裙上,我?回去后就沐浴更衣。换上干净新衣裙,从浴室中出来时?,外间天色已?是暮色四合,像要不了多久,就会入夜。 像是今日?公务比普通官员还要繁忙,萧绎这日?直到天色擦黑时?方才归来。夏日?在外奔劳,当然辛苦,我?忙让侍女去给萧绎捧凉水洗脸,又牵萧绎到桌边坐下,将早准备好的凉茶,端递给他?。 萧绎接茶喝时?,眸光轻轻飘落在我?身上与?早间不同的衣裙上。 若萧绎知晓云峥房中事,恐生风波,我?就语气随意寻常道:「白?日?里不小心弄脏了衣裳,就换了一件。」 萧绎饮茶不语,只目光又飘看向?我?的髮髻。我?陡然想起,我?早间梳的是飞仙髻,而云峥那时?在镜台前,为我?梳的是随云髻。 心默默敲起小鼓,我?不知要说什么,也要同萧绎喝茶不语时?,有清甜的嗓音在外响起道:「小姐,我?回来了!」 我?如?见及时?雨,忙就迎了出去,「绿璃,你怎么来这儿了?不是要看祭神大?典吗?」 「虽然想看祭神大?典,但我?更想念小姐,几天见不到小姐,好想好想,就等不及,从昌平郡过来了。」 绿璃见到我?很是欢喜,叽叽喳喳地同我?说了不少话。我?要拉着绿璃进屋详说时?,绿璃却反手拉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道:「我?来的路上,遇着了谢相,谢相托我?悄悄带句话给小姐,说今晚亥时?,老地方见。」 第47章 第 47 章 我并不觉得夜里与谢沉相见有何不妥, 但因谢沉托绿璃带话时是悄悄的,是不欲第三人知?晓的意思,我也就未和萧绎明说, 在夜里将近亥初时,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和绿璃道:「坐得有些累了?,和我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绿璃会意, 上前扶着我的手,圆熘熘的眼睛闪着机智的光芒, 「散步,散步, 就我和小姐两个,没有旁人的。」 我朝旁瞥了?一眼, 见?萧绎仍正专注批看公?文, 似觉察不到周遭动静。我想了?一想,还是对萧绎道:「我和绿璃出去走走, 若回来得晚,你也不要等我,早些歇下?吧。」 说完,我就要扶着绿璃的手往外走时, 专注公?文的萧绎忽然抬起头?来,向我说道:「等等。」 我心?微一咯噔,朝萧绎看去?, 见?他眉目温和,微微淡笑道:「虽是夏季, 但夜里凉,带道薄披风在身边吧。」 尽管是微微笑着, 但灯影下?萧绎唇边的笑意似是虚虚缈缈的。我说了?声「好」,让绿璃拿了?道轻纱披风来后,又?要走?时,又?听萧绎温和的嗓音响起道:「夏夜花苑里有蚊虫,当系个艾草香囊在身上,以防叮咬。」 萧绎这般细心?温柔,倒叫我对瞒他与谢沉夜会之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我先前话已说下?,这时也不好明说了?,就又?含笑应了?下?来,让绿璃拿了?香囊来繫上,又?对萧绎嘱咐道:「公?事可明日再处理?,你别熬太久,自己身体最?要紧,早些歇下?,不要等我。」 萧绎微笑着目送我离开,虽没说话,但那温柔的眸光似是在诉说,他就在此等我,若我不归,他也会一直一直等下?去?,直到我回到他的身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缱绻的眸光如春日柳丝,直到我走?出寝堂后许久,好像还缠绕着我的心?绪。我因此神思微恍时,绿璃的窃窃私语声,唤回了?我的神智。 绿璃好像觉得在与我做一件事特别有趣之事,她仰着脸、眸子晶晶亮、神秘兮兮地问我道:「小姐,老地方是哪里啊?」 应是指上次「借一步说话」的小佛堂,那地方在花苑深处,很?是僻静,平日无人踏足的。我携绿璃走?到那佛堂附近时,见?谢沉果然在佛堂前等我,提一盏琉璃灯,月色下?一袭素纱轻衫,衣发间有沐浴过的清新气息。 说实话,我这时见?谢沉是有点发憷的。将暮时走?出云峥房门时,与谢沉遥遥相望的那一眼,像一根针,隐秘地扎在我的心?头?。 从前我与谢沉决裂过,为?着我身为?谢家妇、却不守妇道、成日与外男厮混的事。 后来已是晋王妃并失忆的我,为?能替萧绎争得谢沉支持,在上门祭拜谢老夫人时,曾和谢沉说愿以一死还萧绎清白名声,在秦皇后中毒事件里,也和谢沉表示,愿用自己的性命替萧绎洗清冤屈。 因是这样忠贞的表现,使得遵循礼法的谢沉,认为?我已「痛改前非」,从而愿念旧情与我和解,与我关系和睦如最?初时。 然而如今我又?不忠贞了?,我「旧态復萌」,又?开始水性杨花,身为?王妃却与前夫云峥鬼鬼祟祟私会,正叫谢沉撞了?个正着。 谢沉托绿璃悄悄带话给?我,应是不想将这事传到明面上,谢沉是要私下?与我交谈,用犀利的言辞警醒我,劝诫我当遵循礼法,不可三心?二意。 虽然我身份上曾是谢沉的长?辈,但这时我像是被抓着错处的弟子,去?见?古板的师长?。我走?着走?着,步伐顿停下?,侧首对绿璃道:「我和谢相说说话,你在这附近等我。」 「好」,绿璃乖巧点头?道,「那我去?捉萤火虫。」就提着小灯向不远处的花丛跑去?了?,快活无忧的背影像是夏夜里翩跹的蝴蝶。 我见?绿璃这般,也不禁笑了?笑,而后转走?向谢沉。谢沉这时面色上看不出什么来,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抑或说没甚表情,就迎上前向我一揖,请我入佛堂。 我边向佛堂门走?着,边想着谢沉将要有的劝诫,在进入佛堂后,就抬目定定看向谢沉,默然忐忑地等着他似教书先生劝我要守妇道。 然而谢沉将佛堂门关上后,却未先言语,而是将灯放在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小小物事,递给?了?我。 我伸手接过,见?是一只小泥人。佛堂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我匆匆扫眼看过,见?泥人捏塑的是一女子,着水碧衫裙,梳凌虚髻,面容看着颇有神采。 我想起清平郡的当地特产之一是泥人,在景朝蛮有名气的。我抬眸看向谢沉,忍不住诧异道:「谢相这是……买来送给?我的吗?」 「嗯」,谢沉嗓音轻柔,「今日出去?办事,午间有些空闲,我在街市里走?时,路遇一泥人摊子,见?摊主手艺不错,就向摊主描述了?你的容貌,让他捏制了?这具泥人。」 我刚刚只是匆匆扫看了?一眼,还未细瞧这泥人面容,这时听谢沉这样说,连忙认真打量起这具泥人的面相,见?之细眉杏目、粉腮菱唇,确实与我的容貌有几分相似。 我更是诧异,并心?中不禁浮起感动之意,可又?没来由地觉得这份感动好像有点怪怪的。因为?心?中不清不楚的,我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就看着泥人含煳地道:「确实和我有些像……」 谢沉温缓的嗓音,像是月色下?静静流淌的河水,「当时时间紧,只是简单和摊主描述了?几句,没来得及为?你画像,若是拿着你的小像让摊主照着捏制,定然更像。」 似是谢沉在为?这具泥人未能十成像我而感到有些歉疚。我心?中那种不清不楚的感觉更深浓了?,但我自己也不知?那感觉到底是什么,无法深辨,就只依礼行?事,收下?这具泥人,含笑对谢沉道:「多?谢谢相,谢相有心?了?。」 难道就只为?送我泥人而约我相见?,应该还要提一提云峥的事吧?也许是先礼后兵……我默然等待着谢沉开口,而谢沉果然开口了?,在低眉的佛像前、在昏黄的光影中,轻声向我说道:「我可以……亲一下?你吗?」 亲……是我想的那个亲吗?我登时愣呆在当场,怀疑我两只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我怔怔地看着谢沉,神思似完全滞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这般不语不动的态度,似令谢沉误解为?我默许了?。他眸光轻颤,倾身向我靠来,携着明灭不定的浮动光影,将我拢在他的怀中,他一手轻轻握着我肩,柔和气息拂过我的脸庞,温凉的唇,温柔地贴吻上我的眼睛。 很?轻很?柔的一个吻,似是在吻雪花吻花瓣,小心?翼翼,若是重些就会碎了?。然这至轻至柔的落在我眸上的一个亲吻,却是令我脑中霎时轰地一声,像是满天的烟火突然炸开,抑或是雪山崩塌,将我整个人都炸晕砸晕了?。 我完全不明白当下?状况,当下?状况诡异地好像我是正在做梦,一场极为?诡谲的梦境,颠倒了?是非,颠倒了?伦常,颠倒了?我失忆以来与谢沉相处的所有画面。 在棠梨苑与谢沉一同饮茶,在夜宴后送谢沉离开晋王府,将平安符香囊重又?送给?谢沉,驿站月色下?我与谢沉在井旁笑吃槐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所有与谢沉有关的画面,都像模煳迷乱了?起来,迷乱地连接上我记起与云峥相识相爱的那个漫长?梦境里,与谢沉相关的零碎画面。 我夜里醉酒归来时,谢沉在棠梨苑外焦土旁亭中默然看我;我为?谢沉按帕止血时,低首在他身前,仿佛是相依的姿势;我听闻云峥危矣,匆匆登车离开,风雪中谢沉苍白的面庞;我牵着云峥的手,同他一起离开谢家时,谢府大门边上跌落的花灯,与摇摇欲坠的人影…… 混乱的思绪陡然像潮水向我袭来,像其?中蕴含着无数的画面与信息要我看见?知?晓,可未待我及时捉住,拍上沙滩的潮水就退了?回去?,退回汪洋大海中,海面一望无际,而海下?,深邃不见?底的海下?,是什么……藏着什么…… 也许……也许什么也没有……也许我真的是在做梦,其?实我没有和绿璃一起离开萧绎、来这佛堂,我是在寝堂中、在萧绎身边看书,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入梦了?,做了?一个极为?荒诞的梦…… 是这样的,应是这样的,我缓缓抬手,想要将身前人推开,想要结束这场荒唐的梦境。然而我手刚触到谢沉衣裳,就被他轻轻捉握住,谢沉轻握着我的指尖,谢沉低首,温柔地轻吻上我的唇。 第48章 第 48 章 汹涌的潮水像在一瞬间全都沖涌进我脑海中, 我理智的神思如是舟楫被潮浪冲击成千万碎片,碎片散乱在海面上漂浮着,我的身体亦似小舟在随波逐流, 在谢沉怀中,因神思混乱不?能自主。 轻轻的吻,起初似吻触星光花瓣,极是轻柔, 但?很快,那冰山下的火就燃烧起来, 是经年陈酿的醇酒,寒冰下包裹的火热, 温柔而又紧密,气息克制却又灼烈。 我像是被谢沉捧在掌心里一捧雪, 他双手抚扶着我的脸颊, 因常年执笔而有?薄茧的手指,随他绵密的亲吻, 时轻时重地着抚按着我的脸颊,微微粗砺的感觉,带着隐忍的力量,轻轻地颤抖着。 我想我的脸颊或要被按出红印子了, 我想我唇上的口脂或要乱糟糟的……在神思最是混乱的时候,我脑中的思绪像是破碎的涟漪,竟是混乱地在想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而对真正该想的事、对现真正在发生的事,拼凑不?出一点完整的思绪。 我竟未能有?任何?动作言语, 直到谢沉他自己停了下来。似他自己必须得停下来了,若任那冰雪中的火继续燃烧, 会令一切皆融化为流淌的春水,届时他自己也控制不?了,在这小小的、幽暗的佛堂中。 虽是停下动作,气息依然灼热。昏暗的光影中,谢沉未再继续动作,但?略微急促的唿吸犹烫热地轻扑着我的脸颊耳畔。谢沉扶捧我脸庞的手缓缓抚下,轻握着我的双肩,谢沉在唿吸渐渐有?所平定?时,在我眉心,轻轻地落下一吻,犹有?温热。 于沉默佛像前印在眉心的一吻,仿佛是信徒所献上的庄重虔诚的誓言。我神思木然,依然无法用脑思考,无法去想明白已发生和正发生的事,我在长久的沉默后,木然地道:「我……我要走了……」 谢沉似是不?舍,谢沉抚握我肩头的手犹散发着暖热的温度,唿吸亦似是绵密如丝。但?他尊重我的意愿,在静默须臾后,轻说:「好。」他轻啄了下我的唇角,温柔说道:「我送你出去。」 离开佛堂这片昏暗的地界,就将要走入或会遇人?的花苑时,谢沉从绿璃手里拿过那道轻纱披风,拢在了我的肩头。 我神思依然似被浆煳稠密地煳着,无法有?任何?明澈的思考,就垂着眼帘任谢沉为我系好披风,而后转身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绿璃在旁蹦蹦跳跳地哼着歌,因她?在等待我的时间里捉了好些萤火虫,还用青草编织了小笼子将萤火虫装在里面,收穫颇丰,心情甚好。 而我走在回去的白石径上,却感觉脚步像踩在云端里,神思也在云端里漂浮。我不?停地想着谢沉,却也只?能想着「谢沉」两个字,而关于那些应该往深处想的事,混乱地怎么也想不?清楚。 我如一道无主的游魂,幽幽飘回到居处时,见寝堂窗上犹映着清秀的少年身影。萧绎仍未歇下,似仍在认真批看?公文。 我未就直接走进室内,而是抿了抿唇,走入西侧的一间浴室中。沐浴前,我拿起一面铜镜照看?了看?,见唇上口脂果然已不?均匀,而脸颊两侧浮着绯色,也不?知?是按印未消,还是热的。 虽然夏夜里凉,但?在佛堂中被拥吻时,或是因灼人?的气息热烈扑拥,又或是因我自己受惊过度,我身上又薄薄地出了层汗。 就又沐浴了一番,而后换穿上干净寝衣。我努力镇定?心神,走进寝堂中,如真是与绿璃在花苑里散步后回来了,步伐寻常地走至萧绎身前,和声劝他莫再用功、早些歇下。 萧绎朝我面上与身上寝衣看?了一眼,也就听话?去了。然而将萧绎劝得放下公文、沐浴上榻歇息后,躺在他身边的我,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那些混乱迷茫使我捉摸不?着的思绪,在我躺榻许久后,丝丝缕缕地飘落重叠在我心头,我人?躺在幽暗的光影里,心境却像在一次次辗转反侧中,渐渐稍稍地敞亮了些。 佛堂中那突如其来的一吻、隐忍热烈的一吻,昭示我与谢沉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我所以为的那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般的呢,是在此次江南行中,谢沉谢右相因某种契机,对我的感情突然发生了颠覆性的质变,还是在那之前,多?久之前,从年初我去谢府开始,在我还是云峥之妻时,还是……还是比这些都更早,是在我还是谢夫人?时? 将混乱的思绪抽丝剥茧地认真想了,人?却像是更煳涂了。我乱糟糟地想了一阵,越想越是迷乱,甚至感觉有?点头疼,就想将这事暂时抛掷脑后,且先?入睡歇下,明日再想吧。 我就侧过身子,想将与谢沉的事抛到脑后。但?却似是压下葫芦浮起瓢,我刚努力放下谢沉,云峥的事就又浮上我的心头,午后他同我讲述的许多?婚后旧事,他那热烈地令人?感到窒息的吻,一旦想起就很难忘记。 辗转反侧,我像是条活鱼,在榻上翻来覆去,只?想将这些事全都先?抛到脑后,却怎么都抛不?掉。正暗自折腾时,一只?手轻轻地覆在我手背上,幽暗中萧绎的嗓音低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不?舒服」,我这般动来动去地不?消停,怕是打搅萧绎入睡了,我就含着歉意问道,「我是不?是吵着你了?」 「没有?」,萧绎道,「我没有?睡」,他嗓音微微一顿,轻轻说道,「我也睡不?着。」 帷帐幽寂,我的心似浮丝悬在半空,在萧绎轻轻淡淡的话?语中。 我沉默片刻,忍不?住轻声说道:「你今日回来时,怎不?问我白天你不?在时,都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又道:「还有?晚上,怎不?问我是去了花苑哪里散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幽暗的帷帐影中,萧绎似是微微摇了摇头,他的声音静静的,「不?必问,只?要你回来,会回到我身边就好了。」 萧绎朝我身边靠了靠,将我的一只?手轻贴在他半边脸颊上,「从我记事起,你我就在一起,朝夕相见。虽然后来因世事分离过几年,但?再后来,你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只?要能在我身边就好了,旁的,都不?那么重要。」 此刻躺在我身边的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亦是我的丈夫。不?管云峥还是谢沉,不?管过去曾真切地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都应不?再多?想了。我是萧绎的妻子,我与他在一起时,乱七八糟地想旁人?做什么呢。 似是出于对萧绎的歉疚,又似是迫切想摆脱那些乱糟糟的念头,想要在这一晚完全忘记云峥与谢沉,混乱的心绪冲击地我神思如狂,我手搂住萧绎,令他与我靠得更近,我吻上了萧绎的唇。 好似这样浅薄的亲吻,还不?能彻底让我忘记那些事,让我回归萧绎妻子的身份。亲吻中,我手扯开了萧绎寝衣的衣带,暗色里,萧绎在我亲他时一瞬间停滞的唿吸,立时急促了些,他握着我手臂的力道渐是越来越紧,他终是翻身而上。 我与萧绎这样的事,应早不?知?有?多?少回了,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然而不?知?因何?,帷帐暗影幽幽荡漾中,尽管萧绎似在满腔爱意沖涌下有?着本能的热烈的冲动,但?他的动作像是缓慢青涩的,好像是初入洞房的新郎,此前从未真正亲密接触过女子的身体,不?明内里,迟迟未得入港。 但?,怎会青涩呢,这又不?是我与萧绎的头一回。应是太劳累的缘故吧,白日暑气蒸腾,萧绎却在外忙了一天,入夜回来后又不?好好休息,在我「散步」归来时还在批看?公文。这般忙碌,自然会身体劳累,会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吧?这事,原也是件体力活呢。 在我心中,当然萧绎身体最是重要。萧绎本来就身体不?好,比常人?要病弱许多?,时常要用药调养的。若他在体力不?支时,因我非要与他行事,而强撑着透支身体,使得明日病上一场,我真是难辞其咎了。 遂就按住萧绎的肩,我道:「罢了,今晚就先?睡下吧,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 然而暗色中萧绎却似微咬着牙道:「我不?累……」 听他嗓音绷着紧紧的颤颤的,似是箭在弦上,弦却像随时会断,我默了默,还是道:「你身体要紧,小心伤身。」 萧绎嗓音低低闷闷的,像是夏夜潮湿温热的雨,清醒的迷乱中透着委屈和着急:「我身体没问题。」 第49章 第 49 章 我却是不敢再继续了, 万一弄出「马上?风」来,我到地下去见?沈皇后,是要没脸到再一头撞死在地府的。 「罢了, 罢了」,纵然身体已被挑起些兴致,但我怕因贪欢害了萧绎,强行?推开身上?的他, 道,「今夜算了, 你好好休息调养身体,以后有兴致再弄吧。」 将萧绎推开后, 我心中浮起更深的疑虑。我与萧绎是私通而来的夫妻,莫说婚后, 这档子?事应在婚前就?做了不少的。但看?萧绎今夜这般力不从心地生涩, 想是他身体根本吃不消风月之事,既如此, 那他从前,是如何与我暗通款曲、夜夜欢好的? 不是……不是通过乱吃药吧?!……也是因为乱吃药,所以萧绎身体才更差了?……刚失忆时我就发?现,萧绎似比我记忆里的他, 身体病弱了许多……难道……难道因是被我折腾的?! 这般一想,我心立即揪了起来,感觉自己罪过?深重, 忙又对萧绎道:「这样的事,不行?就?算了, 也没什么要紧,你千万别乱吃虎狼之药, 伤了身体根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我不需要吃药!」被?我推开后就?十分低气压的萧绎,这时像脸都黑了,嗓音蕴满了憋屈的愤懑,像是在控诉,因一些话委实无法直说,只能够愤懑憋屈地控诉,「我没有不行?!」 行?不行?的伤人?自尊心,还是不要再说了。我就?没有就?这话题深入下去,而是道:「好好,我知道了,是我乏了,想睡了,今夜就?先歇下吧。」 然而萧绎却不听话歇下,他这时委实也像无法安静睡去。萧绎靠在我的身后,火热的身体像有烫酒在骨血中流淌,肌肤丝丝地灼着热气,似比这夏夜还热,烫热的唿吸灼人?地扑在我的颈畔,「我难受……」 萧绎这时嗓音与?平日清弱不同,似是黏乎融化了的糖,略扯一扯,都是甜蜜蜜亮晶晶的糖丝,十分地缠人?,「我难受……」 我感觉到了萧绎的难受,他就?靠在我身后,我与?他已因先前纠缠衣衫不整,如何?能感觉不到。到底是我为一己私心挑起的火,如何?能将萧绎弃之不管,我就?转过?身去,一手搂住了萧绎。 萧绎也没闲着,在我帮他缓解难受时,深深地吻着我,带着我沉向温热的春夜。他这般,似是让我的帮忙更像添乱了,手愈吃力,意乱神迷中,我迷迷煳煳地浮起一念,想人?不可貌相,单看?萧绎平日清秀模样,都以为他身体孱弱,谁知内有干坤呢。 不知过?了多久,等从迷乱中清醒过?来时,旁的我不知晓,但有一点?很是清楚,萧绎在我心里,再不会是个孩子?了。拭洗干净的手,酸软地垂在一旁,这下我是真累了,很累,不是敷衍的託辞,「睡吧睡吧,夜深了。」 萧绎像是餍足和欢喜的,虽乖乖地「嗯」了一声,听我的话不再动弹了,但双眸亮晶晶的,不像有丝毫睡意的模样。 萧绎躺了片刻后,牵握住我一只手,轻吻着我的指尖,在我抬眸看?向他时,忙就?放下我的手,乖乖不动,但只须臾,他又像蜂蝶追逐花蕊,控制不住地凑近前来,飞快地在我颊边轻轻一啄吻。 「这次……这次因为……不好……」因为什么才不好,也没说清楚,萧绎嗓音低低黏黏的潮湿,「下次……下一次定会好的。」 说得好像一回生二回熟,好像他今夜还是生瓜蛋子?似的。我没再就?此多说,心里只想着下次切莫惹火了。虽然酸软的手指,好像表明萧绎身体并没那么差,但他平日那病弱模样,又不会是装出来的。 「嗯嗯」,我随意「嗯」了两声,将萧绎推转背过?身去,「好好休息,别再闹了,明日还要处理公事呢。」 也不知后来萧绎有没有再转过?来捏我的手,反正我是累困睡着了。原本我是想和萧绎荒唐放松一下,以暂放下云峥和谢沉的事,结果夜里与?萧绎一番折腾后,不但没放下云峥和谢沉的事,反似叫萧绎也掺和进我混乱的心绪里了。 睡着的后半夜里,我的梦境乱糟糟的,一时像在长廊中与?谢沉相遇,一时像在花树下与?云峥饮酒,又一时像是和还是孩子?的萧绎一起,我走在送他离京的路上?。 初冬的细雪飘落着,我与?萧绎缓慢的步伐,踩出身后一大一小两道长长的痕迹,很浅,雪覆过?就?又无痕,我弯着身,为萧绎戴好斗篷风帽。因为秋日里的一场大病差点?要了他的性命,男孩很是清瘦,下颌尖尖的,脸色雪白,愈显得一双眸子?乌黑澄亮,静映着满天?细雪与?我的面庞。 我以为萧绎可能会恳求我和他一起走,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独自前往千里之外的行?宫,将是何?等孤寒。但我不能和萧绎一起去,我得留在京中,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然而萧绎却没恳求我和他一起离开,他手搂着我的脖颈,在将分别时,依恋地靠在我的肩头。他说他心里不想我离开他的身边,但他更不想连累我,如今他的身边不是无虞之地,他尚没有能力为我遮风挡雨,等到他拥有那样的力量时,他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最后,年幼的萧绎问我:「你会等我吗?」 我点?着头,将萧绎抱得更紧,「我等你,我在京中等你回来。」 细雪飘飘扬扬,梦中光阴如是缥缈云烟,聚散几回,时间?就?已倏忽逝去数年。 眼前是绣金牡丹轻纱红扇,耳边是热闹的宾客贺喜声,我的身旁,站着我的丈夫,他正向贺喜的宾客们拱手还礼,言语带笑,嗓音清朗。 纵我因手执喜扇障面,看?不清云峥面容,我也能完全听出他话音中的满腔喜悦,我的心中,亦与?他是一样的欢悦,满如将溢。 只是在周遭贺喜的人?声背后,还藏着窃窃私语声,轻议着我与?云峥婚姻的不般配。渐渐,贺喜声轻了些,私语声也停了,非是不再议论,而似是有人?走进了宴堂,一些宾客认为婚礼将有风波,在等看?好戏。 我听得出来人?的脚步声,我再熟悉不过?了。透过?轻纱扇面,我隐约看?见?走近前来的模煳人?影,我感觉到一旁云峥身体略微僵硬,云峥紧牵着我一只手,云峥似与?宾客们同样认为,来人?是为正谢家门风来的,来人?是要阻止这场婚礼。 然而谢沉却送上?了祝贺的礼物,极其丰厚的贺礼。谢沉如仪拱手说,祝虞娘子?与?云世子?长相厮守、恩爱不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我与?我的生父后母早就?断了关?系,我离开谢家时,除了绿璃并未带走些什么,我几乎是一无所有地嫁给了云峥,但谢沉所送来的丰厚新婚贺礼,在外人?看?来,若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竟像是谢家嫁女?的嫁妆。 偌大的宴堂,因谢沉的言语与?厚礼,震惊地静寂无声时,堂外又有通报声急切响起,道是:「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已有四年不在京中,众人?乍闻「太子?驾到」,一瞬间?都怀疑自己听错,反覆询问旁人?后,方?才似沸水炸锅,忙向堂外走来的少年弯身行?礼。我身边的云峥,也只能先放开我的手,如仪参见?太子?。 我知萧绎要回京,但算路程时间?,他应该还有几日才会抵京,怎会今夜就?到? 我心中诧异,但更多地是感到欢喜。尽管这四年时间?里我与?萧绎一直通信不断,但到底我已有四年未见?萧绎,都不知长大的他,如今是何?模样。 我因萧绎到来,惊喜地都不顾婚礼礼仪了,径移开了障面的团扇,神色欢喜地看?向了来人?。 第50章 第 50 章 却?是看不清, 明明我与云峥成亲时是春季,却?似有纷纷扬扬的细雪在夜色中飘洒,遮蔽住我的视线。 我看不清萧绎, 看不清那个已经长大的孩子,看不清他?是否正为我欢喜,在我觅得良人、与之结缘时。 大抵是因昨日白天夜里被云峥、谢沉连番冲击心神,晚间又因萧绎身体乏累、梦境很是混乱, 我这一觉睡得很久很沉,等睁眼醒过来时, 已是日上三竿。 公事在身的萧绎,自然早已离开。我起身梳洗时, 绿璃上来扶我,说萧绎清晨走前留下话, 道不管我多晚醒来, 都要?用些早膳,切莫空腹伤身。 说及伤身, 我倒更担心萧绎的身体。但他?昨晚的表现,一时像是因力不从心而显得生涩,一时又像是身体无碍且过于坚挺,倒叫我对?他?现今的身体状况, 感到有些疑惑了。 罢了,等萧绎回来时,传大夫给他?把脉看看吧。到时顺便问问大夫, 从前萧绎是否有从他?那里拿些虎狼之药,若是有, 定要?彻底断了的。 用了些早点后,没?多久就?是午时, 这会儿我也吃不下午膳,就?拿了卷书?,靠在美人榻上,随意翻看着。 但看了许久,密密麻麻的文字,却?没?一个字能真落到我心里,我眼睛看着书?页,心里却?还想着那些乱糟糟的事,相比起来,现下我想的最多的人,是谢沉。 尽管我与云峥现下状况乱糟糟的,但我与他?曾是夫妻,曾经相爱后来决裂,这是很清楚的事实。 尽管我与萧绎现下关系也似乎怪怪的,但我与他?曾是朝夕相伴的小姨和太子,后来成了私通而来的夫妻,这也是很清楚的事实。 我与云峥、与萧绎的过去都是清楚的,唯独与谢沉是模煳不清的。 想不起旧事的我,若想清楚地知道我与谢沉的过去、我与他?真实的过去,恐怕得似询问云峥那般,直接当面去询问谢沉。 但我与云峥曾是货真价实的夫妻,询问出?什?么来,我都不会太惊讶或是惧怕,而我与谢沉曾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若真问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来,我要?如何处理与谢沉的关系,和谢沉日后要?如何相处? 可其实现在关系就?已不好处理了,昨夜佛堂中那一吻,已经打?碎了我所以为的与谢沉的和睦亲情,我纵是不开口询问谢沉旧事,也不可能粉饰太平,是在自欺欺人。 既想找回全部回忆,做回真正的虞嬿婉,就?不该逃避。昨夜我是因受惊过度,没?回过神来,没?能及时将事情问清,今夜,就?在佛堂再约见谢沉,请他?将旧事讲明吧。 心中想定约见谢沉的事后,我又想起云峥来,想起昨日在他?房中,曾被他?胁迫着拉钩按指地承诺了「下次再见」,当时云峥还道是若我不守诺,萧绎就?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为了这毒誓,我也得守诺一回。但,只说是「下次再见」,又没?说是何日何时,这个「下次」,过些时日也是可以的。 就?没?往云峥房中去,我现下心已够乱了,不愿再添乱了。云峥又不肯告诉我,我与他?是如何情淡、决裂与和离,我去他?哪里,能说些什?么呢,过往再甜蜜的话都说过了,却?最终还是那样的结局,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就?随意翻书?,到快未初时,用了些午膳凉饮,而后歇下午憩。说是午憩,其实也并没?什?么睡意,只是静静躺在榻上出?神时,我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听见侍女们纷纷向云世子行礼。 竟是云峥自己寻了过来,因我未赴约,他?就?自己过来了?我因此怔愣时,听见外?面侍女嗓音恭敬有礼地道:「晋王妃正午憩,不能见客,请世子晚些时候再来,奴婢们会在王妃醒后,向王妃通报世子来过的。」 这样得体有礼的话,当然?不是绿璃说的,绿璃早在和我用过午饭后,就?去捉知了玩了。绿璃说知了吵人,她将之捉净了,小姐就?可睡得安稳些。 室外?,云峥在侍女这般回话后,身影背转,步伐渐远。云峥是博阳侯世子,自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擅闯王妃居室,他?私下再怎么疯癫偏执,人前也是要?遵循礼法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渐渐云峥离去的步伐声已远不可闻,室外?室内又都寂静,只听得夏日午后偶一响起的鸣蝉聒噪声。 我阖着双眼,慢慢似有一丝睡意萦绕,恍惚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时,忽然?听见一点门窗开合的声响,非常轻,就?像是微风吹过一样。 我以为是绿璃捉完知了、轻手?轻脚地回来了,也未在意,依然?阖着双眼,神思也迷迷煳煳的。我感觉绿璃好像轻轻地走到我身边,有人影笼落在我低垂的眼皮上,就?闭着眼向榻内挪了挪,给回来的绿璃腾上榻午憩的地方。 然?而身边的绿璃却?迟迟不动作?,气息……气息似乎也不大对?。绿璃今日系了玫瑰香囊,身上当有甜甜的香气,可此刻的榻边人身上并没?这味道,也不是萧绎,没?有萧绎衣衫常年?浸染的药香,那……那会是谁? 我心中疑惑,抬起倦沉的眼皮,见是云峥正蹲在榻边瞧我,陡然?吓了一跳,就?要?惊唿出?声时,云峥却?就?靠吻了上来,手?握着我的肩头,以唇压下了我未出?口的声息。 我推锤着云峥肩膀,用眼神示意他?,我不会大唿小叫,让他?快松开。然?云峥应是看得懂我的眼神的,却?仍是流连吮吻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地离了我的唇。 不知是今日疯癫劲小些,还是云峥觉得我与萧绎夜里同卧的榻不干净,他?没?在这榻上和我疯,而是将我打?横抱到了室内屏风前的美人榻上。 我坐在美人榻上时,望见后窗开了一隙,想云峥原是悄悄翻后窗进来的。我懵怔地看着云峥,心中不由想,从前我与萧绎私通时,萧绎与我私会是否也会似云峥这般悄悄翻窗。 心神恍惚时,我见云峥双眸忽染幽色,眸底浓墨如风雨欲来,眸光幽冷地落在我锁骨处。 夏日里衣着本?就?清简,我因是正在榻上午憩,穿得更是清凉,只在亵衣小裙外?披了一件纱衣。纱衣薄透如烟,自是遮不住我锁骨处被萧绎昨夜吮咬出?的红痕。 我欲盖弥彰地拉了拉纱衣,云峥冷冷地剜盯着我,冷笑一声:「王妃昨夜倒是快活。」 说实话,快活没?多少,手?累倒是真的。我没?说话时,云峥又嗓音冷冷道:「王妃为何不守约?王妃是已腻了晋王,已不顾晋王死活,想再换个丈夫吗?」 我道:「昨日累着了,今早起的晚,所以没?去看望世子。」大半是实话,但我说出?口时,才发觉这话这时说得好像不合时宜。 云峥看我的眼神更幽沉了,眸子冻冷得像是凝结成冰,冷得我都怕他?就?要?发疯,已一只脚悄悄踮到地上,就?要?准备跑路时,云峥却?又忽然?垂掩了眸中的幽色,伸手?揽抱住我。 云峥不再冷讽地称唿我为「王妃」,而是轻道:「嬿婉。」蕴着柔情的一声轻唤,仿佛这是我与他?尚是夫妻时的一个寻常午后,我和他?午睡醒来,轻悄悄地说着夫妻间的话。 云峥态度陡然?转变,先前眸中幽冷霎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云峥继续先前的话题,语气不似之前冷刺如冬日冰凌,而是傲然?地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他?有什?么好的,病秧子一个,怎能让你?快活。」 不过一瞬间,就?陡然?判若两?人,我怔怔地被云峥抱在怀里,感觉云峥云世子像是要?精分了。 第51章 第 51 章 一时嫉恨难消, 深重的怨恨像是永不会融化的坚冰,一时又深情难掩,似是?无论世事如何变化, 这份坚贞的情意都不会有丝毫消磨。 为?何不能就放下。记得我与云峥在山神庙中避雨时,我曾对他说?过,若是?一段感情有当断的苗头,就该当断则断。 我与云峥之?间, 岂止是?有当断的苗头,早就布满了背离的裂痕。既然这裂痕永不可能被修补, 为?何不就各站两端,在恩仇尽泯后, 往后各走各的人生? 即使现在的我,不记得夫妻情断的具体情形, 但那些事, 不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为?何云峥认为可以当那些事从来没有过, 他明明将一切都记得清楚,远比我要清楚,却?可以自欺欺人,以为?可以和失忆的我, 继续做从前的恩爱夫妻。 他难道忘了,我与他的夫妻情断,正?是?从恩爱中来的。曾经发生过的事, 或许会再发生一遍。我就是?答应和他续缘,甚至就改嫁给他, 再做他的妻子,也很有可能会再与他走上同样一条老路。 何必, 何苦。设身处地地想,若是?我深爱的丈夫背叛我的感情,就似我生父背弃我母亲那般,我想,无论如何,无论我那丈夫失忆与否,我都是?不会再回头的,我母亲用性命告诉我当断则断。 若是?……若是?真断不了呢…… 我想起母亲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因为?心如死灰,平日里不会主动提起我的生父。然一字不提,母亲也并不快乐,她终日郁郁寡欢,身体一日日地坏下去。 直到生命将尽、在大限将至的那几?日里,母亲一反常态,硬撑着?我和忆说?了好些与我生父从前的事。 母亲说?她与我生父是?青梅竹马的邻里时,我生父从学堂归来,就会握住她手,手把手教她今日刚学的字,吟诵新学的诗给她听。 母亲说?他们成亲后,一日暴雨房屋漏水,地上漫满了雨水,锅碗瓢盆都飘起在地上。母亲要下地收拾,但我生父不让,将她抱上榻,一边自己舀水收拾,一边和她说?笑,说?坐在榻上的她,正?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生命的最后几?日里,母亲不断忆说?着?从前的事,明知都是?过去的事,明知现实里我生父早已移情别爱,可她眸中就是?漾着?笑意,有时亮晶晶的,仿佛她还是?那个新婚甜蜜的少妇,是?那个等?着?邻家哥哥回来教她写字的小女孩。 那几?日母亲面上的笑意,比过去几?年都要多,然而那像是?飞蛾扑火,是?生命尽头惨然的剎那明光。母亲似是?飞蛾,因无法断情,终是?死在自己热烈的情意中。 我忽然很担心云峥,我抬眸看着?云峥,看他眸光清亮没有幽冷的怨恨,好像一个正?在吃醋的丈夫,又是?矜傲,又是?含酸,又是?别别扭扭地希望自己的妻子多爱一爱自己。 我感到害怕,云峥眸中的笑影,让我想起我母亲离世前沉浸在旧事中时的满面笑意,我感到指尖发凉,我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了云峥的面庞。 云峥笑了,他脸颊靠着?我的掌心,一手抚握着?我的指尖。我好像有满腔的话?要对云峥说?,可要张口时,却?像都空了,心也空了,我缓缓靠近前去,颤颤地吻了吻他的眼角,我说?:「你不要这样……」 云峥觉察到了我的异常,他凝看着?我,似要有所言时,室外传来了侍女们的行?礼声,向?归来的晋王殿下。 不知萧绎今日怎会回来得这样早,我一惊后连忙推开云峥,朝后窗看了一眼,轻对云峥道:「快走!」 若叫萧绎进?来看见这等?情形,真像是?丈夫捉住了「姦夫淫妇」。可在去年冬天前,好像云峥才是?丈夫,我和萧绎才是?「姦夫淫妇」。这时情形紧急,乱七八糟地我也想不清楚,就压着?嗓音、手推着?云峥道:「你快走!」 若是?萧绎见着?我与云峥秘处一室还衣衫清凉,我这「淫妇」应是?没什?么事,我想,不管我做下什?么事,萧绎都不会伤害我的。 可是?云峥,萧绎本就记恨云峥谋刺他的事,只是?为?替我还恩而暂时放过了云峥,若萧绎这时见到云峥竟敢觊觎他的妻子、竟觊觎到敢私闯到我寝堂中,可能是?要翻旧帐收拾「姦夫」云峥的。 就算……就算萧绎不会治罪云峥,我也不想叫萧绎看见眼下这情形,我不忍伤萧绎的心。萧绎待我至诚,为?我连太子之?位都丢了,我不忍伤他对我的一片真心。 为?了萧绎不伤心,也为?了云峥不伤命,情急之?下,我不得不做了一个我自己都觉得不对的决定。边拼命将云峥往后窗处推,我边匆忙对他承诺道:「你快走吧,你走,我明日定去看你。」 云峥似并不惧怕被萧绎「捉姦」,但他更?看重我这句话?,双眸凝视着?我问:「当真?不会再故意避我了?」 「不避,不避」,我匆忙道,「明日哪怕天上落刀雨,我都会去瞧你的。」 云峥笑容明亮,像是?暖漾的阳光洒在了他眼底。他一手按着?窗框,身姿如燕,很轻巧地就跳了出去。 我见状就要上前将后窗给关上,却?见该走的云峥忽然又探头近前,深吻了下我的唇,眸子晶亮,像是?恶作剧的少年。 没时间计较,我赶忙将云峥推开,将后窗给关严实了。萧绎像是?被什?么事绊在室外,我将后窗关上、躺回榻上装睡好一会儿后,他方?才推门进?来了。 我侧身朝榻内,只当还在午憩中,并不知萧绎回来。我阖着?眼,听见萧绎的靴步声缓缓靠近,停在了我的榻边。 似有目光静静地落在我的身上。须臾后,我感到榻沿微微一沉,是?萧绎揽衣坐在了榻边。而后便是?安静,只听得室外的蝉鸣与室内冰盘的滴水声,萧绎无声无息地坐在我的身旁,安静地像是?不存在,可又无声无息地压在我心里。 云峥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萧绎应是?不知的。我心中如此想,可室内的安静氛围却?让我没来由得感到有点不安、感到有点窒息。 终是?按耐不住地睁开了眼,我就似刚从午憩中醒来,转身向?萧绎。我已想好了要说?的话?,如问萧绎今日为?何这么早回来,问他在外用过午饭没有,劝他用些冰饮消夏,或是?宽衣上榻歇躺一会儿等?等?。 然而打好的一肚子草稿,在我转过身看向?萧绎时,全都堵在了在嗓子眼里。萧绎手里正?拿着?一根髮丝,乌亮微硬,不是?我的。 第52章 第 52 章 我?心中一突, 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时,萧绎眸子微动,朝「醒来的」我?看了一眼, 就指尖轻掸,将?那?根属于云峥的髮丝掸落在地了。 萧绎虽是男子,但发质与我?相似,偏柔软些。萧绎一向细心, 应能注意到这根髮丝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他,夫妻夜间共眠的榻上?, 却?出现了第三人的髮丝,萧绎会往深处多想吗?我又要怎么说呢? 忐忑的等待像是压在?心间的石头, 我?沉默地等着萧绎的询问甚至质问。然而萧绎却?并不发问,就将?那?根髮丝掸落, 似与之相关的事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值一提。 可萧绎这般揭过不提的态度,却?叫我?心中石头更压沉了些。我默然无语时?, 听萧绎温声问我?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勉强浮起一丝笑?意,道,「我?本来……就要醒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我?定一定心神, 如与萧绎寻常交谈时?,问他道:「怎么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萧绎微笑?清浅,似是羞腼的少年?, 他低首在?我?眉心吻了吻,柔声说道:「我?想你了。」 萧绎待我?总是真挚赤诚的, 而我?……内心的歉疚,让我?不由伸手揽住了萧绎, 我?看着他,沉默片刻,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吃我?做的紫苏梅子姜吗,现在?青梅将?熟了,我?得空就做给你吃好不好?」 青梅生津解乏、紫苏行气和胃,都正?适合炎夏食用。萧绎听我?这样说,眸子弯弯宛如弦月,含笑?点头道:「好。」 好像只要有一点甜头,就可以?甘之如饴,即使那?一点甜头外,包裹的是层层酸苦。我?心绪更加复杂起来,抬手捋了捋萧绎鬓边的细发,问他道:「下午还要出去吗?」 我?对萧绎道:「若你下午无事,我?就传大夫过来。」 萧绎面上?浮起紧张之色,「为何要传大夫?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我?是想让大夫给你瞧瞧」,由于事关萧绎的自尊心,我?也没直说是因昨夜对他的身体状况感到疑惑,就只是道,「让大夫来看看你最近身体好些没有。」 萧绎听说我?无事,神色便放松了些,就含笑?道:「那?我?让人喊张有德过来。」 张有德是晋王府的大夫,此次萧绎出京巡查,他亦随行江南。张有德侍奉萧绎有好些年?了,但萧绎身体却?没什么好转,我?不大信任张大夫的医术,就对萧绎摇了摇头道:「别传张大夫,让人去郡里四井巷,传一个叫吴邈的老大夫来。」 我?笑?对萧绎道:「我?听人说,吴大夫是清平郡的名医,今年?八十九岁,行医有六七十年?了,手到病除,医术十分高明。」 我?以?为萧绎会立即命人去请这位吴名医,毕竟有谁不希望自己身体安康、无病无患呢。但萧绎却?未立即动作?,神色似有一丝僵硬。 我?问萧绎:「怎么了?你是不信任这位吴大夫吗?叫他来瞧瞧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如果他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我?们正?好为清平郡百姓除害。」 「但他应该不是欺世盗名之徒」,我?对萧绎道,「这位吴大夫名声极佳,不仅医术高超,德行也好。听说曾有人为一己私利,想买通吴大夫在?病症的事上?作?假,但吴大夫高风亮节,视千金为粪土,说身为医者?,在?病症之事上?,死也不会有半字谎言。」 「……不是不信任」,萧绎面上?的一丝僵硬神色,如涟漪融入水中消失不见?,他眉目和静地看着我?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桩公事,这事必得尽早处理完,不能拖到明日。我?下午不能在?这儿耽搁,得尽快过去处理一下。」 既是公事,我?当?然不能耽误萧绎。此次江南巡查,若萧绎在?差事上?出了什么差错,京中秦皇后、齐王等定会揪着不放,藉机发挥、大做文章。 我?就对萧绎道:「那?你快去处理吧,我?让这位吴大夫晚上?再来给你瞧身体。」 萧绎道:「……事情?有点棘手,恐怕晚上?也不成,今晚我?会回来得晚些,恐怕不能陪你用晚膳。」 「那?罢了,明日再瞧吧」,我?嘱咐萧绎道,「事情?再急,你也要顾着自己身体,慢慢处理。天气热,千万别着急,小心急出病来。」 萧绎应了下来,再与我?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没多久后,绿璃回来了,得意地告诉我?她粘了多少只吵人的知了,问我?午觉睡安不安稳,下午有什么安排。 我?既答应要给萧绎做紫苏梅子姜,当?然要守诺。且这事不能拖,如今时?节青梅将?熟正?适合採摘,过些时?候可就嫌熟烂,做不了紫苏梅子姜了。 就在?梳洗穿衣后,传来扶风苑当?地侍女询问,找着了採摘青梅的好去处,而后,我?就带绿璃一起去了清平郡北山青梅林,选摘梅子,忙碌了半日。 清洗干净的青梅,需放入石灰水中浸泡去涩数日,方可开始下一步。将?浸泡的步骤做完后,我?暂时?无事可做了,天色又?已晚了,我?就想着晚间约见?谢沉的事。 本来是想似上?次,与谢沉夜里亥时?在?苑内小佛堂见?面的,但想着上?次的那?一吻,我?忽然感觉这般见?法很是不妥。 原本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算我?和谢沉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地在?一间小黑屋待到天亮,我?心里也坦坦荡荡。谢沉是正?人君子,我?也行正?坐直,哪怕萧绎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也不会有丝毫被「捉姦」的感觉的。 但现在?,因那?一吻,再在?小佛堂夜间私会,真似是有些偷情?的味道了。我?想了想,在?回扶风苑的路上?停了下来,走进了路边一家酒楼。 既然萧绎公事缠身,今晚不与我?用晚饭,我?就让绿璃单独回趟扶风苑找谢沉,说我?今晚请他吃饭,请谢沉来这望仙楼。 若是萧绎回头知晓我?与谢沉在?外用晚饭的事,我?就说为感谢谢相屡次相助,私下请他吃顿饭叙叙旧。不管我?与谢沉过去曾发生过什么,那?时?还是个孩子、还远在?千里之外的萧绎,应都是不知情?的。 望仙楼虽是家酒楼,但内里布置挺雅致,并不嘈杂,楼下大堂内还有一对男女,一弹琵琶,一执摺扇,吴侬软语地唱着当?地评弹小调,很是风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我?在?二楼要了间竹帘围拢的雅间,而后就一边听着楼下的清唱,一边等待着谢沉。夜幕低垂时?,绿璃将?谢沉带了过来,我?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塞给绿璃,让绿璃自去逛街吃喝游玩。 绿璃高高兴兴地下楼后,我?请谢沉进入雅间。竹帘垂拢,将?外界隔绝开来,那?吴侬软语的评弹清唱霎时?好像是远在?天外的一缕仙音,花窗开着,竹帘随夏夜凉风轻缓摇晃,细密横斜地将?雅间的灯光摇曳如千丝万缕,浮沉在?谢沉望我?的双眸中,令那?眸光宛是月色下的海,宁静温柔的水面下,若有心意暗暗流涌。 谢沉从袖中取出一物,用素丝帕子包成的一团,不知内里装着什么,散发着清雅的香气。谢沉在?香气中抬眸望我?一眼,似是微微羞腼的,但眸中面上?更多的是温柔,如清风,如明月。 「我?在?来时?的路上?,看到有人正?卖这个,就为你买了一道」,谢沉边轻轻说着,边将?包折的帕子打开,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帕内之物十分脆弱,稍有不慎就会碰伤。 我?随谢沉动作?看去,见?用柔软帕子小心包护着的,是一道洁白的茉莉花手串。正?是茉莉花开的季节,街市摊贩正?应季卖茉莉,不仅是直接卖盆栽,还会摘花编成手串、花簪等,供女子们日常簪戴。 此刻,被谢沉托在?掌中帕上?的茉莉花手串,花色洁白玉润,宛是明月的光晕,又?似小小一团香雪。谢沉托捧着这只茉莉花手串,像托捧着珍重的心意,柔声看着我?道:「我?帮你戴上?,好吗?」 本来在?见?到谢沉时?,我?已着力压制那?一吻给我?的冲击,尽量似从前自然地面对谢沉。但谢沉此刻这句明显越界的话,立叫我?又?忆起佛堂幽色中那?温热的亲吻、那?紧密的抱拥。 我?努力克制自己复杂的心绪,也努力控制自己不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只是如常微笑?着,先婉拒谢沉道:「这时?候戴上?,吃饭时?会将?手串压坏的,这样好看,压坏了岂不可惜。」 不待谢沉多说,我?就先轻轻揭过茉莉花手串的事,请谢沉入座道:「还是先吃饭吧,我?已点了几道菜,有谢相爱吃的,也有当?地特色,谢相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吗?我?再喊小二来点。」 谢沉微摇首温声道:「不必,我?随你。」揽衣落座后,谢沉将?那?道茉莉花手串又?用帕子小心翼翼包好,似想等饭后再亲手为我?戴在?手腕上?。 明明清雅怡人的茉莉花香气,却?像是萦绕地使我?心绪纷乱。我?努力镇定心神,微笑?对谢沉道:「我?今夜请谢相来,一是想用这顿饭,谢谢相在?我?今年?屡陷困境时?对我?施以?援手,二是,我?想和谢相说说话,说说过去的事。」 提起过去,谢沉眸光若月下涟漪微一颤动时?,酒楼小二的声音在?帘外响起,道是贵客的菜好了。 就让小二上?菜,没一会儿,菜就陆续上?齐了。因记着谢沉爱吃蟹黄豆腐,我?在?点菜时?特地点了这道菜,谢沉是爱食蟹的,在?我?请他动筷时?,他挽袖伸出的第一筷,就是盘中的蟹黄豆腐。 我?问谢沉这酒楼蟹黄豆腐做得如何,听谢沉说「不及你」,就含笑?说道:「其实谢相在?晋王府晚宴上?吃的那?道蟹黄豆腐,是我?现学现做的,谢相爱吃蟹黄豆腐这事,还是绿璃告诉我?的,我?自己并不记得了。」 第53章 第 53 章 谢沉持箸的手似是微一僵沉, 他抬眸看我?,眸中?幽芒轻颤,似正忐忑地蕴着某种未知的恐惧。 这样的眼神, 像是比谢沉搂拥着我?,还叫我感觉身上不自在。我?定一定神,就和他直白地说道:「其实我失忆了,很多从?前的事, 我?都不记得?了。」 像是一片雪花落在了凝冰的湖面上,轻似飞羽的重量, 却使得?冰面猝然碎裂开来,千万道裂痕霎时?撕裂了一切。剎那间, 谢沉眸光如碎,似有无数尖刺的碎片正在他眸中?浮沉, 正深深地剜刺着他的心。 「何?时?的事」, 谢沉素来沉稳的嗓音,竟是颤抖破碎的, 「你是……何时……失忆的……」 我?回?答谢沉道:「就在?我?去谢府祭拜老夫人的前一日,我?在?晋王府花园散步时?,不慎失足落水,撞伤了头部, 醒来后就忘记了整整八年的事,记忆停留在?我?十?六岁、沈皇后临终时?。」 「……八年……」谢沉嗓音颤若悬丝,「……你忘了……」 我?道:「是呢。我?后来有陆续想起一些事情, 但关于在?谢家的事,尤其是在?谢家的头两三年, 我?总是记不起来,所以想请谢相来告诉我?, 我?在?谢家的旧事。」 尽管谢沉讲述的旧事,可能会使我?胆战心惊,但我?仍是诚挚地看着他道:「我?不想煳里煳涂的,不管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想知道的清楚。」 见?谢沉垂着眼帘,睫影幽垂如墨,我?想他可能是在?知我?失忆后,醒觉他在?佛堂内对我?的举动,甚是轻率无礼,所以迟迟不语。 我?就将话挑开说道:「年初时?,虽然我?失忆了,并不记得?在?谢家时?的事,但在?与谢相的相处中?,在?几次幸得?谢相援手后,我?心中?对谢相为人甚是钦佩,纵是不记得?旧事,也因与谢相曾经的亲缘,而在?心中?将谢相视作亲厚的故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因听绿璃说,我?在?谢家时?,曾要回?了送给谢相的平安符香囊,我?心中?甚是过意不去,就将那只装了平安符的香囊还赠给了谢相。谢相屡次救我?,我?也希望谢相平平安安。」 「在?我?心中?,谢相是亲厚的故人,故而……故而那夜在?佛堂中?,谢相……谢相忽然对我?那般时?,着实?是将我?吓了一跳……」 「也因此,我?想,我?与谢相的过去,可能不是我?所以为的那般,但我?自己实?在?想不起来,只能请谢相告诉我?,我?与谢相过去在?谢家时?,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一番恳切的话说下后,我?定定地看着谢沉,等待他开口。谢沉仍是幽垂着眸子,灯光下面色似已苍白,他终于开口时?,唇际蕴满了苦涩之意,他苦涩低声,似是在?自嘲:「难怪……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谢沉再抬眸看我?时?,像是从?一场大梦中?忽然醒了过来,镜花骤碎,水月骤空。谢沉手腕轻轻颤抖着,似是想举酒痛饮一杯,但他似连持杯的力气也被?击垮了,他手缓缓攥拳,落在?膝上。 最终,谢沉说道:「我?……臣……微臣会如王妃所愿,将旧事毫无保留地告诉王妃,但……但请王妃给臣一点时?间,至少……至少今夜,臣无力开口。」 我?听谢沉嗓音酸哑,似陡然间受到了极其沉重的打击,使他喉咙酸痛地无法正常言语,就未再执意追问,就道:「那就改日再说吧。」 我?招唿谢沉继续用晚饭,将几道不辣、不伤嗓子的菜推到他面前,道:「谢相快用饭吧,菜都快要凉了。」 谢沉却是缓缓起身,似连持箸的力气也没有,哑声低道:「请王妃容臣告退。」 自将平安符香囊还赠予谢沉后,谢沉私下见?我?时?,就似见?故人,不会以「臣」自称,也不会用「王妃」这样的字眼称唿我?。我?听谢沉此时?在?知我?失忆后,又道「臣」与「王妃」,心中?泛起复杂难言的感觉,但因自己也不知那感觉是什么,就说道:「好?,谢相路上小心。」 谢沉向我?拱手告退,他躬下身时?,竹帘幽影似都坠沉在?他双肩上,将他身形压得?很低,如被?风雪摧折的松竹。他为佛堂内事向我?道歉,他说:「臣……谢沉惭愧至极。」 谢沉将一物从?怀中?取出,双手放在?我?面前的桌面上。是那只装着平安符的香囊,谢沉竟是将之随身携带的。 见?谢沉是要归还这只香囊,我?忙道:「谢相不必如此。」 我?是真心觉得?不必如此。也许谢沉往后要向我?讲述的旧事里有许多不堪之处,谢沉是为此要退还这只香囊,但再不堪也不过就是最终焚烧花圃的决裂,我?连那曾经的决裂都能接受,又有何?不能接受那之前曾经的不堪。 再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管过去如何?,从?今年初到现在?,我?屡受谢沉相助,我?再送他这只平安符香囊,佑他平安,也是应该的。 都已索要回?一次,断没有再要回?的道理?,我?恳切道:「谢相请收回?吧。」 谢沉却执意微微摇首,他将那只平安符香囊放在?我?面前,衣袖拂过桌角,那将只包着茉莉花手串的帕子,拿攥在?手中?。 先前谢沉对这茉莉花手串小心翼翼,用帕子将之包裹时?动作都甚是轻柔,就怕一个不慎弄伤了花瓣,但这会儿?,他却径就将帕子攥在?手里,他攥紧的掌心中?,那只茉莉花手串定已在?帕内被?攥成一团,香消玉碎。 谢沉离去后,单独坐在?雅间中?的我?,始终不自觉地心神难安。谢沉知我?失忆时?的眼神、谢沉离去时?的背影,都像藤蔓缠在?我?心里,使我?无法拿起杯箸来,自在?用饭。 对面席位空落落的,我?心也像是空落落的。静默地坐了一阵后,我?终是站起身来,倚着二楼花窗,看向了酒楼外的长街。 谢沉人已离开了酒楼,且已走?了有几十?步远,夜风将他宽长的衣衫吹得?双袖鼓盪,仿佛是海面上张起的舟帆,四海无际,不知要将他吹往何?处去。 街市热闹,灯火辉煌,人言欢笑。但谢沉的身影却是单薄落寞的,他似是天下第一失意之人,在?幢幢人影中?缓缓走?着,如行尸走?肉,世?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心中?唯有万古的沉郁,永化不开的愁怅。 愁郁唯可用酒解,纵解不了,一醉也可求得?一夜解脱。谢沉将一银锭掷在?路边的小酒摊上,拿起摊上的一只小酒罈。他将坛封拍开,竟就在?街上边走?边饮,步伐踉跄,身影离索,不是端方有礼的谢右相,而是俗世?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失意酒客,在?夜色与酒香中?放浪形骸。 长街车水马龙,谢沉身影渐融入熙攘人海中?,远不可见?。似是风筝断了线,又似是一叶扁舟不知被?海风吹向何?方,目光空空时?,我?心中?不由泛起了担忧。 不仅是为此刻醉酒的谢沉感到担忧,似是还有更为深远的,但我?不知道,我?想不清…… 忧茫的心绪繁密地缠绕着我?,我?终是离开酒楼,去寻谢沉。 却是晚了,谢沉已不知走?往何?处,我?穿过重重人影,寻遍了几条长街,寻了有大半个时?辰,仍是找不到谢沉,怔怔地立在?夕水街的街头,见?眼前车马人影摇乱,如我?心绪忧茫迷乱不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忽然,我?听到街边某处传来了惊唿声,像是在?叫有人落水了。夕水街临河,我?连忙往声音传来方向奔去,见?是醉酒的谢沉落水,幸而我?赶到跟前时?,他已被?会游水的好?心人救上来了。 像是醉酒昏睡,又像是因溺水昏迷,被?救上岸的谢沉躺在?岸边地上,昏迷不醒,衣发凌乱。 束髮的玉簪应是坠在?了河里,谢沉素日端整的髮髻散开如湿黑的水草,缭乱地缠绕在?他身上,他面无血色,唇色惨白,漆黑的长睫似被?雨水打湿的墨蝶,垂覆着再也无法展翼。 何?时?见?谢沉谢右相如此之狼狈过?我?心中?狠狠地揪了起来,为我?所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心绪。 我?拼力拨开围观人群,扑上前去。我?将手腕戴着的一只玉镯,用力褪下,径塞到那好?心人的手里,一边谢他,一边请他帮忙将谢沉送到最近的客栈。 那好?心人姓曹,是在?河边卖河灯的小贩,听我?这话,就叫他家娘子帮看着自家灯摊,爽快地帮我?将昏迷的谢沉送到了最近的一家客栈。 我?到客栈后要了一间上房,将昏迷的谢沉安置在?榻上后,又准备开口,请曹大哥去帮忙寻个大夫来时?,忽然在?房内灯光中?注意到谢沉小臂上的红疹。 因为落水昏迷的谢沉,衣袖凌乱地堆折在?手肘处,我?才能看到这片红疹,若是谢沉似平日清醒,衣衫齐整,长袖低垂,我?是绝看不到他小臂的异样的。 针尖粟粒般大小,红疹连融成一片,像是病症。我?因此忧怔时?,曹大哥注意到我?的目光,看向那红疹道:「这定是吃出来的。」 曹大哥笑道:「他应是不能吃河蟹一类的食物,一吃就身上起红疹,要难受上数日,甚至要抓出血来。我?也似他这般,但,河蟹好?吃啊,我?一年里总还是忍不住要偷吃上几回?,还总被?我?家娘子发现,一边身上痒,一边挨她骂。」 谢沉……确实?在?今晚吃过蟹,我?请他吃的。可是,谢沉他……不能吃蟹吗? 绿璃说,谢沉最爱吃的就是蟹黄豆腐啊,说我?在?谢府时?常亲自下厨,为谢沉做了许多次蟹黄豆腐……因是如此,今年年里几次我?与谢沉一同用饭时?,我?都会请他吃蟹…… 神思越发怔茫时?,我?抬起谢沉的手臂,往上捋起衣袖,想看他手臂其他地方还有没有红疹时?,见?他手肘上方外侧,竟有几道极深的刀痕。 第54章 第 54 章 曹大哥找来的大夫姓王, 王大夫诊看过后,道?榻上之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醉酒昏睡而已, 开了一剂醒酒汤,又售给我可以缓解皮肤疼痒的紫草药膏。 曹大哥与王大夫俱离开后,我请客栈小二煎了醒酒汤。醒酒汤转温时,我试着想给?谢沉餵些, 但谢沉唇齿抿咬着很紧,似睡梦中亦需极力克制某种巨大的痛苦, 汤汁一点都灌不进去。 我没奈何,只能放下汤药碗, 想着谢沉只是在醉酒昏睡,睡一觉、酒醒了就好了, 这醒酒汤喝不喝也无所谓。 只是那手臂上的红疹, 应是使?谢沉十分难受的,纵然他此刻沉睡着, 或也使他梦中不得安宁。 我就将谢沉那条手臂从衣袖中拿了出?来,打开那瓶紫草药膏,用签子挑着止痒药膏,一点点地往他小臂上的红疹处涂抹。 涂抹着时, 我的目光总不自觉落在谢沉手臂上的刀痕上。是几道?很深的刀痕,可以想见当年匕首划在手臂上时,利刃往血肉里嵌得有多深, 是多么地鲜血淋淋。 想想都感觉很疼,我心?暗暗颤揪着, 再仔细观察那几道?刀痕,感觉这些伤似乎不是同一时间用匕首刺划的, 似是时间要?每隔数年,且看伤痕方?向,应不是外人持刀伤害,而是谢沉他自己,用匕首残伤着他自己的身体。 为何每隔数年,就要?这般伤害自己……颤揪着的心?,浮起?更深的疑虑,我抬眸移看向正在榻上昏睡的谢沉,看他面色苍白,眉目间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紧抿着的唇齿,昭示着他睡梦中其实并不得安宁。 我想起?失忆后第一次见谢沉,我去到谢府时,按礼来迎的谢沉,在面对我时,庄谨内敛,宛是深水、是古井。后来几次见我,谢沉也都是那般沉稳有礼,似永是无波无澜。 直到我遇险差点死去,直到在幽夜的小佛堂中,我才知谢沉平静如水的表象下,压抑着怎样的暗流汹涌。 不压抑时,他的情意原来灼烈如火,令我都感觉炙热,那他强行压抑的那许多岁月里,那情意岂不是如野地里的幽火,经年累月的,一直在默默地烧伤谢沉他自己。 我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不由自主地,我手抚上那几道?刀痕,不能自已地,我在心?里轻轻唤了一声「谢沉」。 霎时间,记忆忽就似开了闸的潮水向我涌来,那些总想不起?的事?,突然间就都灌入我的脑海中,在这静谧的夏夜里,将我冲撞进忆海中独自浮沉。 我十六岁那一年,沈皇后逝世后,萧绎虽身份上是皇帝的第三?子、东宫的太?子、景朝的储君,但处境上,却是新后秦氏的眼中钉。外人以为新后秦氏贤德,但我知,小小的萧绎,处境是多么地危险,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沈皇后在临终前,将萧绎託付给?了我,我必得拼死守护萧绎。在东宫的那些日子里,萧绎日常饮食,我都会私下尝过一点后,再端给?他,我担心?秦皇后对萧绎投毒,我担心?萧绎死在秦皇后的暗害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夜里,我也总与萧绎同榻,床头悬着长剑,枕下压着匕首。我并没武力傍身,若真有刺客来袭,若东宫侍卫都被秦皇后买通,我也无法?执剑为萧绎击杀刺客,所能做的,只是挥剑为他挣得片刻生机,只是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伤赴死而已。 纵然千防万防,应还是我疏漏了某处,有负沈皇后重託。那一年秋时,萧绎忽然病重。萧绎虽自小体弱,但从未病得那般厉害,且更加可怕的是,秦皇后道?萧绎是染的疫病,派侍卫看守东宫,使?东宫成了无人可入的孤岛。 东宫的侍女太?监们?,不断被以「防疫」为由带走看管,到最后,萧绎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有太?医,没有药草,我对萧绎病情束手无策,只能祈求沈皇后在天之灵保佑萧绎。 那是我感觉最为绝望的日子,但或许真是沈皇后在天之灵保佑,萧绎竟奇蹟般地挺过来了。我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秦皇后似恨萧绎不死,似恨我对萧绎的照料,在萧绎病癒没多久后,就以「侍奉不力」为由,将我逐出?了东宫。 被逐出?东宫的日子里,我日夜忧心?如焚。无人庇佑的萧绎,在秦皇后眼皮子底下,早晚会遇害。我想萧绎绝不能再待在宫中了,后母毒辣、生父凉薄,与其在皇帝秦后身边如履薄冰,不如离他们?远远的,或还有一线生机。 情势险迫,我无暇过多筹谋,只能用直接的办法?,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我的目的。 皇帝笃信天象,我需要?钦天监正为我说一个谎言。钦天监正乃是谢老夫人的侄子,我终是求到了谢老夫人那里。 其时,老夫人之子尚书谢守仁正病重,大夫都道?回天乏术。谢老夫人爱子心?切,不忍见儿子壮年病逝,情急之下,欲为爱子续弦沖喜。 一则,这样的婚事?,自无大家闺秀肯嫁,谢家又是百年诗书名门,绝不会以强权压人。二则,那建议沖喜的术士,对沖喜人选的生辰八字提出?了极苛刻的要?求,就算有女子主动?愿为谢尚书沖喜,生辰等也并不相符。 谢老夫人正缺合适的沖喜人选时,我求到了她跟前。我生辰八字等正与那术士所说相符合,我道?我愿为谢尚书沖喜,只要?谢老夫人让侄子钦天监正上一道?摺子,道?天有异象,向皇帝进言「二龙不相见」。 一来,谢老夫人救子心?切。二来,谢老夫人洞悉朝堂局势,知我如此是为太?子殿下,谢老夫人从前入宫赴宴时,也曾受沈皇后恩惠。遂私下里,谢老夫人与我达成了这桩交易。 在正式嫁入谢家前,我将萧绎送出?了京城。迷信天象的皇帝一听「二龙不相见」,就将他并不疼爱的儿子远远打发往千里外的行宫。我送萧绎离开的那日,已是初冬,天上飘着细雪。 送别萧绎后,我来到谢家,穿上了大红的嫁衣。在房间里等待婚礼开始时,我听见门外有争执声,一人是谢老夫人,她的嗓音我听得出?,另一人的声音,我则从未听过,但听他唤谢老夫人为「祖母」,我想他应就是谢尚书的独子,年纪十八的谢家公子谢沉。 谢公子似十分反对沖喜之事?,认为祖母是因心?中忧急而被那术士给?骗了,请祖母及时中止此事?,将那要?沖喜的女子送归家中。 但沖喜之事?在谢老夫人这里,就像溺水之人所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已然药石无灵时,谢老夫人只能寄希望于民?间常用的沖喜,希望这事?可以挽救她儿子的性命。 在谢公子的强烈反对下,谢老夫人又急又怒,哽声斥责谢公子不顾他父亲死活、斥他不孝。谢公子虽是一言不发地承受着祖母的斥责,但仍似坚持要?阻止他认为不对的沖喜之事?。 一阵僵持的沉默后,谢老夫人竟是老泪纵横地道?:「你是要?祖母跪下来求你吗?!」 说着,门外谢老夫人的身影竟真弯了下来,而那修长坚定的年轻男子身影,立似被风雪摧折压倒,谢公子先一步跪下,扶住谢老夫人,谢公子终是哑声轻道?:「孙儿听您的。」 沉重的孝道?之下,谢公子未再反对这桩沖喜。不久后,婚礼开始,谢府丫鬟扶我出?去拜堂。 因谢尚书已病重得昏迷不醒,根本下不了床,我只能与公鸡拜堂。而代新郎抱公鸡的男子,按习俗当是男方?的男性亲戚,该是谢尚书的兄弟才对,可因谢家人丁凋零,京中谢氏男子唯有谢尚书父子,这抱公鸡之事?,只有谢公子可担。 第55章 第 55 章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这样的婚礼自不会有宾朋满座, 只有谢老?夫人、谢家僕从、吹打乐人在场,只是在依着流程完成沖喜仪式而?已。 因手执喜扇障面?,我的眼前是一团模煳不清的红色, 我的心也像是陷在混沌的红色里,木然地被谢家侍女搀扶着完成各种动作?,如是提线木偶。 这场沖喜婚礼后?,我就是谢夫人了。而后, 或是沖喜失败,谢尚书?病逝, 我成了谢家寡妇,或是沖喜成功, 谢尚书?病癒,我是他的继室。 都?没有什?么要紧, 与萧绎的安危相比, 无论是做寡妇还是做续弦,都?不要紧, 只要远离京城的萧绎平安就好,如此,我才算不负沈皇后?重託。 「夫妻对拜」的高唱声中?,我随侍女搀扶转侧过身?, 面?向了抱着公鸡的谢公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因有喜扇遮蔽,我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面?容,眼角余光处, 只能看见他身?上披着一道与我相连的红绸,看见他抱着公鸡的手, 骨节秀长,光洁如玉。 「夫妻对拜,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喜娘欢悦的高唱声中?,我手执团扇,向那只公鸡弯身?拜去。 许是因为谢公子心底仍十分反对这桩沖喜,纵然被他祖母以孝道逼着妥协了,他心中?仍觉此事甚是不妥,所以在喜堂上时,他心不在焉,没有十分用力地抱紧怀中?的公鸡。 我弯身?下拜时,头戴着的镶珠新?娘花冠,在灯光下闪烁着灿灿光辉。这光辉吸引了那只公鸡,公鸡大抵以为是何可吃之物,就「咯咯」一声,低头向我啄来。 猝不及防的变故,令喜堂中?人都?吃了一惊。被公鸡啄得要掉不掉的花冠,用力牵扯着我的髮丝,我痛地眸中?泛出泪意,忙伸手去扶那只花冠时,仓皇中?碰到了另一人的手,是谢公子正着急地抓按着那只公鸡。 我泪意盈盈地抬眸看去,正对望上谢公子的双眸。极其明净的一双眸子,虽因正抓按公鸡浮着些焦急的情绪,但底色似风烟俱净、不染纤尘,宛是两泓清泉,在目光触及我时微起涟漪,但须臾就又平復如镜,沉静如前。 本就已三拜礼成,因小变故闹哄哄了一会儿后?,公鸡被抱走,我也重新?戴好了新?娘花冠,执着喜扇,被谢家侍女扶进了洞房。 说是洞房,其实?就是谢尚书?的病榻前。谢尚书?已重病昏迷多日未醒,今晚这场沖喜婚礼也没能使奇蹟发生,新?婚夜里,我这沖喜新?娘,就似房中?其他谢家侍女,照顾病重的谢尚书?而?已。 再次见到谢公子,是在翌日清晨。那时我已换下新?娘衣裙,身?上是嫁为人妻的少妇装扮。昏迷的谢尚书?不能自主?进食,每一口汤药都?是需要人来餵的,从前这事是谢家侍女来做,如今自是落到了我这谢夫人身?上。 正一勺一勺地,慢慢将药汤餵入谢尚书?口中?时,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而?后?听谢家侍女禀报导:「夫人,公子来了。」 父亲病重,谢公子自然得侍奉榻前。我就请谢公子进来。谢公子入室后?,先向榻上的谢尚书?行?礼,而?后?又向我问安。我一时还不大习惯谢公子对我的敬称,就含煳地应了一声,而?后?道:「尚书?……老?爷他,用了有小半碗药……」 我道:「餵了许久了,才进了小半碗,汤药都?要凉了。」 谢公子双手伸前,请我将药碗给他,而?后?代替我坐在榻边,慢慢地餵他父亲续命的药汁。 我在旁看着,感觉谢公子比我餵的要好多了。 我在餵药时,尽管动作?已极尽小心,还是会有一点药汁,不小心从谢尚书?唇边溢出来,要餵一勺就擦拭一回。 但谢公子餵药,就不会这般,他将谢尚书?倚着的软枕稍按了按,餵药的手势也与我略有不同,几勺药餵下来,竟是没有一点流溢的。 我站在榻边,无声看着谢公子熟稔的餵药动作?,想这位谢公子确实?是位孝子。不仅是对他父亲孝顺,对他祖母也是,若非如此,昨日极力反对沖喜之事的他,又怎会最终妥协。 谢家公子,单名一个「沉」字。我尚在沈皇后?身?边时,就听过他的名字,或是说,京中?无人不知他的姓名的。 谢沉出身?名门谢氏,自幼有神童美誉,在少年时接连考中?解元、会元后?,今年年纪十八的他,又在春日殿试中?,被皇帝钦点为第一,成为翰林院修撰。 按照朝堂陈例,在翰林院待上一年半载后?,谢沉就会正式进入朝堂,入六部九卿,参理实?事。但因为谢尚书?病重,谢沉已有月余告假在家。如若谢尚书?真不幸病逝,谢沉需要守孝,入朝时间会往后?推上数年。 我看向榻上的谢尚书?,见他形容消瘦,已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似只剩一口气吊着,没有丝毫可能会睁眼醒来的可能,想我与他的这场沖喜,像是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昨夜所谓洞房时,我人守在房内病榻前,而?谢老?夫人就守在门外。 在一茬茬的名医都?道回天乏术后?,谢老?夫人将儿子病癒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这场沖喜之事上。谢老?夫人希望能够见到奇蹟,希望儿子能在沖喜之夜睁眼醒过来,真有病癒的可能。 然而?,事实?终究叫谢老?夫人失望了。谢老?夫人早为谢尚书?重病的事熬尽了心血,眼见最后?的希望破灭,像是最后?支撑老?夫人身?体的信念也崩塌了。天色将明时,房门外离开的老?夫人步履蹒跚,似是若无侍女搀扶,老?夫人随时会跌倒在地,甚至就摔晕过去。 天明后?,我换上新?妇衣裳,如仪去给老?夫人敬茶时,因听侍女说老?夫人睡下了就又折返回来照顾谢尚书?,也不知这会儿老?夫人怎么样了。 我就问谢沉,今早可有去看过老?夫人。谢沉回说祖母病了、卧榻不起,说时沉静的眉眼间似是忧色更深。 想是谢老?夫人先前就是在强行?支撑身?体,这下沖喜失败又对她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使得老?夫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我闻言心下一沉,想要再往谢老?夫人房中?去时,已为父亲餵好药的谢沉,将空药碗放到一边,起身?向我深深一揖,恭声说,他去照顾祖母,此处劳烦我受累看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我就忙说我是谢尚书?的妻子,这是我分内之事,我定会尽心看顾。 谢沉再向我躬身?道谢,而?我忙说不必多礼等。 这时侯的我,言行?很是符合谢夫人的身?份,而?谢沉言行?,也很是符合他谢公子的身?份,不似昨夜喜堂上时,我扶着花冠、泪眼朦胧,而?谢沉慌张抱鸡、目露仓皇。 嫁入谢家后?的日子里,我与谢沉便是在病榻前来回相见,一时是在谢尚书?的病榻前,一时是在谢老?夫人的病榻前,一碗碗药从他手中?到我手中?,苦涩的气息不仅终日瀰漫在两间病房里,更似是整座谢府都?是酸苦的、阴郁的,上方有乌云笼罩,寒风唿啸,不见晴天。 是年冬日,谢尚书?病逝。来年初春时,谢老?夫人在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沉重打击后?,也病入膏肓、撒手人寰。因谢家是名门望族,来弔唁的王公朝臣数不胜数,前后?接连的两件丧事,办理十分之复杂繁琐。 但诸事皆有谢沉在前担着,我这所谓的谢夫人,只是披麻戴孝在灵堂棺材前烧烧纸,与一些来弔唁的诰命夫人等,寒暄几句而?已。 这日夜里我为谢老?夫人守灵时,忙碌了一整日的谢沉,在夜深人静的深夜时候,终于得空能来到老?夫人棺材前,同为老?夫人烧纸守灵。 我在谢沉身?旁不远,见谢沉在给棺材中?的谢老?夫人深深磕了几个头后?,拿起了一沓纸钱。 一张一张雪白的纸钱烧在火盆中?,火苗一舔,就是纷飞的雪烬,使得谢沉身?上像是落满了细雪,幽亮的光影中?,谢沉垂着眉眼,他神情沉静,长睫低覆着在眸下落下淡淡的阴影。 在谢尚书?离世时,谢沉就已担起了谢氏的重梁。在谢老?夫人的葬礼上,谢沉待人接物已更为沉稳,他不仅担着现在的谢家,还担着谢家过往的荣光,他的一言一行?完全?符合谢氏家主?的风范,就像被一寸寸打磨出来的,每一处都?在规章内,一丝都?不会出错。 是以,谢老?夫人的葬礼上,似是谢家僕从都?比谢沉要悲难自抑,谢沉身?为谢氏主?人,要做的事情太多,必得如山岿然不动,才能担起谢氏的门楣与重梁。 然而?此刻,夜深人静时,谢老?夫人灵前,有泪水悄然无声地垂落,滚下那张雪白的面?庞。 谢沉……在哭。 第56章 第 56 章 我想起我母亲去世的时候, 在我母亲的葬礼上,在人前,我只是红着眼睛, 一滴眼泪都没掉。 我冷眼看着我生父面上虚伪的悲伤,径在我母亲棺材前和他吵了起来?。在来弔唁的宾客前,我撕开他虚伪的面目,讥讽我生父既在我母亲生前做下种种负心无情之事?, 又何?必在人死?后惺惺作态。 我生父在人前跌了面子,气?急地痛骂我「不孝」。围观人群也都说我「不孝」, 说我这女儿在生母葬礼上都不知哭一声?,说我在灵前忤逆生父, 吵得生母地下不安,有违孝道?, 让我快些给我生父磕头认错。 我自不会磕头认错, 不仅将我生父骂了一通,连带着那些拿孝道来压我的宾客, 都通通骂了一遍。就像一只刺猬,因为心中?痛苦满溢,浑身尖刺竖张,这时谁来?碰我惹我, 我都要狠狠地扎回去。 来?弔唁的宾客,都是我生父官场上的一些朋友。见我将他朋友全得罪光了,我生父气?得要七窍冒烟, 连连顿足后,哆嗦着唇冲上前来?, 就要朝我脸上甩巴掌。 我径抄起手边的灵堂烛台,在那巴掌要甩到我脸上时, 将正?燃烧着的白蜡烛挥到我生父面前。 我生父不防我这般,差点?被火苗烧了手和燎了半张脸。他匆匆收手,虽是愤怒至极,但看着我手里燃烧的白烛,终是不敢近前半步,恨恨地转身走了。其他宾客见我这般疯状,也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全都散了。 不相干的人全都走光了,灵堂终于安静了时,我在我母亲棺材前跪了下来?,一边默默地烧着纸,一边眼泪就无声?地滚落了下来?,坠落在火盆中?,簌簌如断线的珠子,似是怎么都流不尽。 我在母亲葬礼上的行为,自然惹是生父记恨,后来?后母在府中?欺压我,我生父根本就不闻不问。我在虞家日子过得十分?难受时,沈皇后令我脱离苦海、到了她身边,仿佛我是她的小妹,沈皇后待我十分?亲厚。 当沈皇后因病离世时,我只觉是又失去一位至亲,心中?之痛与我母亲去世时等同,在人后,也不知暗暗流了多少泪水。 但我失去两?位亲人,期间时间相隔有七八年之久,虽痛犹能承受,能交给?时间,慢慢抚平心中?的哀伤。 如谢沉这般,在短短两?三个月内,就先是失去父亲,后又失去祖母,这接踵而来?的至痛,不给?他一丝喘息机会,叫他一时之间如何?承受。 却不得不承受,他是谢家唯一的继承人,在人前,他绝不能被悲伤击垮,太多的人在看着这两?场丧事?,在看他能不能担起谢家,他不能出一点?错,谢家不能出一点?错,悲伤再汹涌,他也需要克制、需要压抑。 只有到这夜深人静之时,他才能放任心中?悲痛悄然流露些许,才能暂时放下谢家主人的身份,他就是一个失去亲人的晚辈,为父亲和祖母的离世,无言悲伤。 泪水无声?地坠向烧纸的火盆,也许还未坠到盆底,就已蒸化在纷飞的火烬中?。我默然望着这样的谢沉,好像看到曾经悲伤难抑的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心坠沉沉的,但我也未出声?安慰谢沉,只当并未看见他在掉眼泪,默默地垂下眼帘,在这寂冷的深夜里、在他身边不远,无声?地陪着他,继续为他祖母烧着一张又一张的纸钱。 谢家祖坟在京城外的余山下,几日后谢老夫人出殡下葬、入土为安,十分?繁冗的丧事?终于结束,我想谢沉终于能歇一口气?了。 但谢沉却像是一直凭一口气?撑着,骤然间事?情?结束了,那口气?也像是突然就散了。 在回城的路上,谢沉忽然就病倒了,他原正?骑着马,突然马上身体就摇摇晃晃,幸而旁边侍从扶了一把,不然谢沉昏迷着从马上重重坠下,怕是要受伤的。 我这谢夫人来?回是坐马车,见状忙让侍从将昏迷的谢沉送进我车厢中?,又让车夫快马加鞭,快些赶回谢府,以防延误治疗。 因谢氏家风严谨,家规中?不许子弟铺张豪奢,所以我所乘坐的马车大小与寻常人家所用没甚区别,有限,身高颀长的谢沉,不能够安然地平躺在车内,昏迷中?只能蜷缩着身体,像是个怕冷的孩子。 马车疾驰,使得车身微微摇晃,我坐靠在车厢角落,默默看着昏迷中?的谢沉面容,想他比我去年冬天初见他时,消瘦了许多。 谢沉原是容貌清俊、气?质温润,但连月来?的心力交瘁,使他双颊消瘦,眉眼间更显清峻,有种凛冽的气?质,似松梅枝覆着寒雪。 来?自车窗外的天光,零落在谢沉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上,使他面庞如是冷玉,是剔透的易碎琉璃,好似天光再强烈些,就会似冰雪消融在明?光中?。 我默然凝看谢沉许久,将身上繫着的披风解了下来?,弯下身,将这道?披风覆在了谢沉身上。 幸而谢沉并无大碍,只是因心力交瘁,积劳昏迷。回到谢府后,府中?大夫诊看后的这般禀报,让我安心了不少。 我令谢家侍女跟着大夫去拿药熬煎,而后人在谢沉房门前走走停停了片刻,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我到底是谢夫人的身份,这时候谢沉病中?昏睡着,谢家管事?与僕从俱唯我马首是瞻,我却回到棠梨苑里,对谢家事?不闻不问、对谢沉病情?也不管不顾,当然不合身份。 再则,京中?,就只有我还算是谢沉的亲人。谢沉已接连失去父亲与祖母,这偌大的谢府,除了僕从,就只我与他两?个。这种时候,我不在他身边看顾他,他岂不是举目无亲、孤零零的一人。 又想起谢老夫人临终前,曾托我照看谢沉。虽然我其实比谢沉小两?岁,但我身份上是谢沉的长辈,谢老夫人知她走后谢沉在京中?举目无亲,怜她孙儿孤苦伶仃,离世前托我平常对谢沉多照顾些。 且谢沉病晕过去,除是因悲伤过度外,也是因他在处理丧事?的这几天里,每天都睡不到一两?个时辰,精神紧绷,身体也操劳过度。 我虽嫁过来?并没多久,但礼法?上是谢家女主人,丧礼之事?,我本也该承担许多,只是谢沉都替我一力担着。谢沉病晕的原因之一就是过度操劳、透支身体,我对谢沉心感愧疚,自是应当好生照看病中?的他。 就留在谢沉所住的碧梧斋,在侍女将煎好的药送来?时,我将那碗补中?益气?的药汤端在手中?,走进了谢沉房中?。 这是我第一次来?谢沉房中?,见室内布置十分?清简,雪洞一般,浑没有高门公子该有的名贵陈设,架子上一色精巧玩器都无,全是书籍,案上磊着法?帖、设着笔砚,墙上悬有一幅圣人问道?图,两?旁对联写?的是劝人向学、修身治国。 左右看下来?,倒不似是使人安心歇息的寝堂,而像是苦修的居室。我走近谢沉榻前,见他所用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水墨青花色,一点?绣纹都无。 朴素得近乎萧条的帷帐内,榻上人面色似是更加苍白了。我在榻边坐下,将药吹凉了些后,学着从前谢沉餵谢尚书吃药的法?子,在谢沉颈后垫了垫软枕,而后一勺勺舀着药,动作小心地餵谢沉吃药。 我已是尽量动作轻柔小心,但可能还是手法?不大对,餵了几勺后,见昏迷中?的谢沉像是被药呛到了、轻咳了起来?,连忙抽出袖中?帕子,擦拭谢沉唇边溢出的药汁。 正?轻轻擦着,我见谢沉轻咳着眉睫微动、睁开了双眼。 第57章 第 57 章 见是?我在餵他吃药, 谢沉手撑着床就要坐起,一边轻咳着道「不敢劳烦」,一边似要下榻向我行礼。 我忙一手扶住谢沉, 道?:「你别乱动,大夫让你好好休养。」又在他身后加塞了?只软枕,继续舀了?勺药送到他唇边。 谢沉眸子微垂着,眸光落在药勺和我面上, 一时没有张口。 我劝道?:「你得将药喝了?,将身?体养好。老爷和老夫人在天之灵, 定希望你平平安安、身?体康健,你若是?哪里不?好, 他们怎能安心呢。」 谢沉张口,但是?是?哑着嗓子伸手向我道?:「我自己来。」 我看谢沉能自己喝药, 就将药碗给了?他。谢沉也未用勺, 径就端着碗将药喝光了?。我从他手里接过空碗,起身?道?:「那你好好歇着, 我明日再来瞧你。」 谢沉仍是?满口敬语,恭谨地说着不?敢劳烦的话?。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谢家……谢家现?只有你和我,我理当多关心你、照顾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谢沉似乎还要婉拒, 我又道?:「这是?老夫人临终前对我的嘱咐,我若有负她老人家的嘱託,夜里睡觉都睡不?着的。」 大抵是?因谢沉他自己也不?会违逆谢老夫人的话?, 他没有再出?言婉拒。我就在谢沉病卧休养的那些时日里,常来他房中探望。 起先?只是?送药给谢沉, 待他喝完药后?就会离开,让谢沉好好休息。后?来我见谢沉精神好转, 也会在房中多坐一会儿,和谢沉多说几句话?。 细想?来,我沖喜嫁入谢家有三?个多月时间了?,却没有和谢沉有过深入一点的交谈。谢尚书和谢老夫人在时,我和谢沉日常相见言语,都是?围绕着谢尚书和谢老夫人的病情,对谢沉,其实我的了?解和还未嫁入谢府时相比,并没增加多少,我对谢沉的认识,仍是?浅薄的。 这日,我来谢沉房中看望他时,就随口闲聊着问他,为何要将房间布置得这般素净,说若他不?喜锦绣灿烂,也可在那架子上放些把玩赏看的珊瑚器玉器等,如此既清新雅致,也赏心悦目。 谢沉为我讲述了?谢氏家规。从谢沉口中,我了?解到谢家先?祖生怕后?代玩物丧志、骄奢淫逸、败了?门楣,定下严格家规以管束后?代子弟。尽管谢家府库里藏有许多被歷代君主赏赐的珍玩异宝,但在子弟行冠礼前,家规并不?许他们随意取用把玩。 谢沉今年十九岁,还差一岁行弱冠礼。虽然他实际上已是?谢家的当家人,可对谢家事全权掌控,但他这性子,定是?不?会去违反家规的。 我打量着谢沉室内寡淡的陈设,道?:「不?让用珍贵器物,也可用其他的嘛,譬如插些时鲜花草,既好看,又有清新香气」。 我含笑看着谢沉道?:「我就爱尽可能将房间布置得好看些,眼睛觉得好看,心里也舒坦些。夏日里窗屉煳纱,我爱用雨过天青色的,看着清凉,到冬日就嫌瞧着冷了?,得用霞影纱,才瞧着暖些,帘子我喜欢珠子串连的,撩动起来像是?风吹雨珠,煞是?好看又好听,至于帐褥等用物,我也喜欢素净些的,太花哨了?感觉闹眼睛,会睡不?安稳……」 我话?匣子一打开,不?由就絮絮说了?许多。谢沉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听我说,渐渐唇际似微泛起一丝笑意。 我还是?第一次见谢沉笑。自嫁入谢家以来,谢尚书和谢老夫人的病情与丧事,使?得谢家终日愁云惨雾,谢沉作为儿孙自然每日都心情沉重,无法开怀,我每次见谢沉,他沉静的眉眼背后?,都似藏着无尽的忧郁。 因是?第一次见谢沉眸中似有笑意,我不?禁怔住,止了?话?声?。只是?我欲定睛细看时,那笑意却又寻不?见了?,仿佛是?我的幻觉。 室内寂无人声?,谢沉微垂着眉眼,长睫在眼下覆着淡淡的青影,他一只手搭在的青色的被面上,苍白如纸,骨节突出?。 我想?起第一次见谢沉的那天,在我和公鸡拜堂的沖喜婚礼上,那时我眼角余光处谢沉的手,虽也清瘦,却也比现?在要好许多。 谢沉是?得好好休息调养。我打小常是?照顾病人的,小时候照顾病重的母亲,后?来照料身?体不?佳的沈皇后?和小太子,再后?来在谢家,又在榻前照顾谢尚书和谢老夫人,对照顾人这事,都习惯了?。 我想?这会儿垂眼沉默的谢沉,应是?精神不?济了?,就嘱咐了?他一些要好生休养、切莫多思的话?,而后?就要离开,并想?着出?门叮嘱厨房膳食上的事,对病人调养身?体时该吃什么,我是?很有经验的。 起身?将走?时,我听谢沉忽然出?声?道?:「府库钥匙在周管事那里。」 我回头看谢沉,见谢沉抬眼看我,慢慢地道?:「窗纱、帘子等,库里应都有许多可供挑选。」 我那一大段只是?和谢沉随口闲聊而已,说完我自己都抛到脑后?了?,未想?谢沉会上心,愣了?一下,方说道?:「好。」 从谢沉房中离开后?,我也没找周管事去拿钥匙开府库。其实在谢老夫人去世后?,谢沉就有提过将谢家内务交由我来掌理,礼法上是?因如此,因我是?谢家女主人,可实际上我这女主人的由来,水分掺了?九成九,谢沉是?依礼待我,我却不?能顺着竿子就上爬的。 谢家就我和谢沉两?个,不?似其他高门望族,后?宅几房人家闹哄哄的,确实得有个女主人坐镇着,谢家又没什么人员方面的内务要处理的,像一些日常之事,如庭院打理、月例发放等,周管事一人都可打理得妥妥帖帖。 于是?那时我就没接受谢沉的提议,而是?说若有大事我和他商议着,一些日常小事就交由周管事处理罢了?,等以后?谢沉娶妻,这掌管中馈之事,届时直接交给他的妻子就是?了?。 虽嫁在谢家,接连经歷了?谢尚书、谢老夫人的离世,也算是?陪谢家走?过一程风雨,但我心中,当自己是?谢家的外人。我想?我不?可能在谢家一世,早晚会寻个契机脱离谢夫人的身?份,离开谢家的。 但我现?在还是?谢夫人,还得做好分内之事,毕竟谢沉待我是?没话?说的。 这日黄昏时,我从碧梧斋离开后?,往谢家厨房交代了?许多药膳方面的事,等回到自己所住的棠梨苑时,天都已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我走?进苑中,正觉有些疲惫时,一抬头,见夜色灯光下苑中梨树似拂了?一重晶莹的雪色,不?由惊喜近前。 花木哪管人间之事,径在春风暖吹时自在凝结花蕾。我望着树上的雪白剔透的花苞时,感觉通身?疲惫似乎都消散不?少,心也舒缓了?许多,在月色下的淡淡花影里。 翌日我去看望谢沉时,就折了?几支未开的梨花,送去给他。我将结着花苞的梨花枝修剪了?养在瓶中清水里,将那只冰纹青瓷花瓶抱放在谢沉榻边几上,对谢沉道?:「应养一两?日,梨花就会开了?,梨花花期很短,若这几日没能瞧着,这一年就都错过了?。」 谢沉抬手轻拂了?拂枝上琼玉般的花蕾,向我道?谢。我含笑道?:「你若真要谢我,就快些好起来吧,省得我总来回跑,好累的。」 我是?开玩笑的,我有时爱说些玩笑话?,私下同?绿璃都说惯了?。但话?说出?口,我才觉得有些不?对,我这会儿对面是?谢沉,他受谢家门风约束,从小一板一正地长大,或会听不?出?我这是?玩笑话?,以为我真是?嫌累抱怨呢。 我就忙补了?一句,道?:「我说笑的,从棠梨苑到这儿,一路春景很好,走?来时很是?惬意。」 见谢沉微低着眼不?语,我怕他真被我那句玩笑话?影响,就想?转移话?题,想?着药膳虽好,但吃多了?也腻,不?如问问谢沉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式没有,回头让厨房去做。 我就问谢沉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食物,谢沉微摇首道?:「并没什么。」 人怎会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食物呢,只是?如今谢沉仍陷在至亲离世的悲伤里,所以才没有食慾吧。人活在世上,最直接的就是?身?体上的感受,若是?有食慾了?,我想?谢沉精神上也会舒缓许多的。 我就继续问谢沉道?:「那你从前最爱吃的菜是?什么?」 却见谢沉仍是?微微摇首道?:「并没什么特别爱吃的菜。」 这就怪了?,若说现?在的谢沉是?因至亲离世而缺乏食慾,从前的谢沉,怎会在食物上没有丝毫喜好呢。 我想?了?想?,就又换了?个特别的问法,问谢沉道?:「如果……如果你就要离开人世间,在此之前,只能再吃一道?菜,那你想?吃什么?」 我认真地等着谢沉的答案,谢沉默然看我片刻,回答道?:「那……我大概会想?尝尝蟹黄豆腐的味道?。」 第58章 第 58 章 本来是想让厨房去做的, 但从谢沉房间离开后,我想了想,回棠梨苑换了件衣裳, 而后进?了苑中的小厨房。 谢沉虽如今守孝在家,但早晚会回到?朝堂,应用不了三年,就会提前被皇帝夺情起復。依谢家根基以及谢沉本人的才华, 他在朝堂上的晋升,将来应比他父亲谢尚书?要快要高, 如谢沉将来愿助萧绎一臂之力,岂不是好事一桩。 为了谢沉将来有?可能拥扶萧绎, 现在的我定得和谢沉将关系处好。既是为了照顾谢沉,也是为了帮萧绎拉拢谢沉, 我决定亲自来做这道蟹黄豆腐, 以显示我对谢沉的诚意。 蟹黄豆腐做起来不容易,第一步得将螃蟹洗净煮熟, 细细地剔出蟹肉和膏黄。这是个细活,我在厨房里?认真剔蟹肉蟹黄时,绿璃边在旁帮忙,边好奇地问我, 为什么要亲手做这么麻烦的菜。 我道:「这是谢公子最?爱吃的菜,我想亲手做给他吃。」 「原来谢公子最?喜欢吃蟹黄豆腐。」绿璃像学到?了新知识,点点头, 表示她记住了。 剔好蟹肉膏黄后,又得氽熟蛤蜊取肉、焯茭白豆腐等, 而后才能上锅炒。我忙碌了许久,到?这日?暮色沉沉时, 才将这蟹黄豆腐炒好装盘。 尽管我是会做饭的,但这蟹黄豆腐,我从前没有?做过,还是第一次。因担心味道不好,我忐忑着?让绿璃先尝了一点,绿璃吃得眯眯眼道:「好吃的。」 因绿璃口味很是包容,海纳百川,很少说食物难吃,我不放心,又自己尝了一点,感?觉入口鲜香嫩滑,确实味道还是可以的。 就将这道蟹黄豆腐装进?食盒,又将厨娘们所做的另几道菜也装在其他食盒里?,在快入夜的天色里?,我和侍女们提着?食盒往碧梧斋走去。 这还是我和谢沉第一次同桌吃饭。招唿谢沉在碧梧斋用饭的小圆桌前坐下后,我就让侍女们都退下,不顾谢沉阻拦,让他好生安坐,亲手将厨娘所做的拌鸡丝、焖冬瓜、奶汤锅子鱼等从食盒中捧出,一一摆在桌上。 「还有?最?后一道菜」,我对谢沉一笑后,颇有?点「献宝」意味地将蟹黄豆腐从食盒底部取出,端放在谢沉面前。 谢沉素来性情沉稳,病中亦是如此。即使蟹黄豆腐是他最?爱吃的菜,是他死前也想再吃上一口的世间最?高美食,他神情也几乎没什么波动,只是目光落在色泽金灿、香气扑鼻的蟹黄豆腐上,又微微抬起,默默地看着?我。 我道:「这盘蟹黄豆腐是我亲手做的,味道可能不及厨娘做的好吃,但是是我一片心意。」 我将一柄瓷勺递给谢沉,并道:「你尝尝看,味道合不合口?」 在我热烈期待的眼神下,谢沉从我手中接过了瓷勺。他一手捋着?衣袖,动作缓缓地从盘中舀了一勺蟹黄豆腐。而后可能是因为对我的厨艺有?所怀疑,他没有?立即低头抿吃,而是身?体僵凝了片刻。但过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垂着?眼,将那勺蟹黄豆腐慢慢送进?了他口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做饭的人?,当然希望能得到?他人?肯定,希望他人?能吃得高兴。我紧张期待地盯看着?谢沉,见他抿吃的动作很慢很慢,好像是在细细地品尝,好一会儿后,方才将那勺蟹黄豆腐咽下了。 因谢沉表现沉稳得实在是太面无表情,我半点看不出他到?底是中意还是不中意我做的这盘蟹黄豆腐,只能直接问他道:「味道如何?」 谢沉抬眸看我,唇边泛起一点清浅的笑意,「很是鲜香可口。」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不枉我为这道菜费了小半天功夫。」又喜孜孜地对谢沉说道:「合口你就多吃,这道菜就是为你做的。」 谢沉缓缓「嗯」了一声,又道:「多谢。」 因是真的挺喜欢吃我做的蟹黄豆腐,加之谢沉是体面人?,觉得不能辜负我的心意,晚饭中,在我热烈的目光下,谢沉将那盘蟹黄豆腐慢慢都舀吃干净了。 我对谢沉有?食慾当然是欢喜的,多加餐饭,渐渐身?体就会调养好了。这夜晚饭吃完,我要离开碧梧斋时,对谢沉说道:「下次得空,我再给你做这个。」 谢沉正送我出门,一只手按握在他另一条手臂处。他听我这样?说,扣着?手臂的手攥紧了些,在门外的夜风拂吹下,迟疑地吐出一个字,「……不……」 不什么?我已迈出门槛,在春夜凉风中回头看谢沉。谢沉在风灯下沉默片刻,慢声道:「不敢麻烦……」 不待谢沉客气,我就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我平日?也没有?什么事要做。」又道:「看你吃得高兴,我心里?也欢喜。」 谢沉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凝看在我面上,久久,又微垂着?眉眼,轻轻「嗯」了一声。 我觉着?谢沉身?体是好多了,想着?再调养几日?,他应就完全病癒了。第二天我再来碧梧斋看望谢沉时,正好府中大夫也在,我就询问大夫谢沉的病情,大夫起先所说与我猜想相同。 只是在说完谢沉身?体正好转后,大夫又捋着?鬍鬚,微摇头晃脑地道:「此外,饮食方面……」 我正要竖耳聆听,却听谢沉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大夫的话。我看向谢沉时,谢沉微瞥一眼大夫,大夫就拱手出去了。 我问谢沉大夫是要说什么饮食方面的事,谢沉轻道:「……没什么,只是要我三餐多用些罢了。」说着?话锋微转,谢沉看向我手中的数枝海棠,和声问道:「是折自思静亭旁的那株海棠树吗?」 我笑道:「是呢。」就将饮食的事丢在一边,径同谢沉说道:「我在来的路上,见海棠将开了,就给你折带了几支。」 我寻了花瓶,边将这几支将开的海棠也修剪浸水插瓶,边含笑对谢沉道:「你快些好起来吧,若再不好起来,外头春花谢了,就错过今一年的春景了。」 谢沉唇角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看着?我修剪插花的动作,春日?的阳光温暖地透过菱窗,一格一格地照在室中,光影里?飞尘金粒般飞舞着?打旋儿,烟碧色的窗纱外,春风如酒,春光烂漫。 入暮春、繁花似锦时,谢沉完全病癒,且身?体不再似从前消瘦,眉眼间清峻之色淡去,更添温润之意。 之前是我常入谢沉房中看望,谢沉病癒后,就依礼常来棠梨苑中,晨昏定省。每日?清晨、黄昏,我都会见到?谢沉,而一日?里?别的时候,谢沉大都在书?房中读书?写字,虽一时不能入朝,但谢沉仍是勤学修身?,并不荒废光阴。 我当然不能打扰谢沉用功,无事时不会去打搅他,只是有?时候会关心地送他些吃食,如玫瑰酥、乌梅浆等,当然,还有?蟹黄豆腐。 守孝的谢沉,基本不会离开谢家半步,但我不会那般拘束自己,有?时会同绿璃出门走走,在街上见到?什么好玩有?趣的小玩意,在买给绿璃玩时,也会买一份送给谢沉。 这日?从外面回来时,我手里?提着?一只鹦鹉架,走到?谢沉书?房外时,我听见室内传来了周管事的声音。 周管事像正在同谢沉汇报一些事,话音里?蕴着?深深的忧虑,「……到?底仍在丧期,夫人?是不是出门太勤了些……夫人?的衣饰,也着?实是不大素净,叫外面人?看在眼里?……恐怕……恐怕暗地里?是会说闲话的……对谢家名声……不太好……」 第59章 第 59 章 我站在窗外, 听周管事长篇大论地倒说了许多顾虑后,谢沉的声音问周管事道:「府中可有人议说这些事?」 周管事回道:「有些丫鬟婆子,私下会嚼舌头……毕竟……毕竟夫人这般行?事, 着实与谢家门风不符……」 周管事顿了顿后,将心中话说出道:「如果……如果老夫人还在的话……定会……定会管一管夫人的……」 我以为谢沉接下来要管管我了,虽然?他身份上是我的晚辈,但他也是谢家家主, 是可以?拿家规压一压我的。 我最怕有人说教?我,拎着鹦鹉架, 就要悄熘熘地离开时,却听谢沉的嗓音, 从室内传出,罕见地含着威严:「让下人们将嘴巴都管严了, 不许再乱议说什么, 外面人怎么说谢家管不了,但谢府之内, 不许有人对夫人有半分不敬。」 我愣站在室外,室内周管事也像听呆了,愣了下,方结结巴巴地道:「可……可夫人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周管事年纪大, 为谢家操劳大半生,不同于寻常奴僕,更?像是谢家的老人。他对谢家忠心耿耿, 恳切地对谢沉道:「请公子恕老奴再说句不敬的话,谢家代代以?来, 从没有主母如夫人现在这般的。虽然?现还只是小事,可若不加以?约制, 日后……日后可能会闹出大事来,毕竟……毕竟夫人性情?并不……十?分端庄,又?是年少貌美?,如果……如果,到时候真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谢家的名声要置如何处呢?!」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似谢沉也认真在思量周管事所说的话,但最终,谢沉的嗓音还是道:「夫人是长辈,我是晚辈,断无晚辈管束长辈的道理。夫人年少,自然?心性活跃些,她只是性情?无拘无束,并不是不明事理、不知分寸,这样的话,你也不要再讲了。」 我听着谢沉的话,心内忽细细密密地泛起些不知名的心绪,像是有阵轻风忽然?吹过河溪,在日光下漾盪起些微闪烁的涟漪。 手里提着的鹦鹉,是我买来打算送给谢沉的。我想他每日在书?房久坐苦读,着实清寂,若有只鹦鹉陪着他,偶尔学?舌几句,引他起身走动走动、说说话,不仅对他身体?好,也可帮他解解乏、舒缓舒缓心境。 但眼?下这情?形,是不方便将鹦鹉送进去的。我就准备静悄悄地离开了,可手里鸟架上的那只白羽鹦鹉,却早不学?舌,晚不学?舌,偏这时候学?着室内谢沉的话,扑扇着翅膀大声叫道:「不要再讲了!不要再讲了!」 我走也来不及了,谢沉已将窗户打开,看见了我。谢沉身后的周管事,在看到我时则是老脸泛着红、红里泛着黑,显然?是有点尴尬的。 谢沉见我人在外面,自然?就依礼出来见我,向我拱手问安。我清咳一声,当之前什么也没听见,就将手里鹦鹉递给谢沉,道是买送给他的。 谢沉双手接过道谢,我就说我要走了,走前看向谢沉身后的周管事,问道:「周管家这会儿有事吗?我有事想要问问周管家。」 周管事忐忑地朝谢沉看了一眼?,谢沉淡声道:「你去吧。」 周管事只得跟在我身后,有点结巴地问道:「夫人……夫人有何事要问老奴?」 我道:「边走边说吧。」就让周管事和我一起离开了碧梧斋。路上,我同周管事道:「我想找周管家要些东西?。」 周管事神色较为复杂,一边暗舒一口气,因我不跟他计较他在谢沉那里说的那些话,但另一边,他神情?又?难掩紧张,估计是担心我找他要府库里的华丽绸缎、鲜艷首饰,而?后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去乱转。 「夫人……夫人想要什么?」周管事半躬着身,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道:「我想要些花种。」我在周管事诧异的目光中,说道:「我想在棠梨苑外种些花。」 接下来的时日,我都没有出门游玩,而?就趁着秋日里天气合适,将棠梨苑外辟了处花圃,而?后预备和绿璃一起在圃中播种花种。 也未要府中花匠婆子等来帮忙,我就打算和绿璃一点点地慢慢做,当是打发时间加强身健体?、陶冶情?操。 谢沉来棠梨苑问安时,见我和绿璃两个站在苑外整地筑畦,难得地面色微沉,问是否是周管事疏忽,未让花匠等过来帮忙,似是疑周管事故意怠慢我。 我忙摆手解开谢沉误会,道就是我自己没让花匠过来而?已,不关周管事的事。我道是我自己想亲力亲为,这样等到花开之时,赏花时心中似乎也能更?欢悦些。 谢沉闻言微笑?。我以?为谢沉同我说上几句话后,就会回书?房中读圣贤书?去了,却见他挽了衣袖,也进花圃中来帮忙。 谢沉在我惊诧的目光下,似是有点不好意思,他说他虽总读圣贤之书?,书?中总说要造福黎民百姓,但他其实脚不沾泥,连泥土都没怎么摸过,很是惭愧,也当做些劳作的事。 于是从前总在碧梧斋书?房中待着的谢沉,会过来帮我翻土种花。因为绿璃没有耐性,常是播会儿花种后就被?蜻蜓等吸引走开了,所以?棠梨苑外的大片花圃,其实算是我和谢沉一起开闢完成的。 终是完成的那一天,我想着明年春夏时此处将是如何繁花如锦,心中高兴地都想拉谢沉一块儿喝喝酒了。 但仍在丧期,我和谢沉都不能喝,就只能请谢沉到棠梨苑中喝喝茶。我请谢沉在窗边的小榻处坐了,自己坐在榻几另一侧,与谢沉同惬意地休息品茗时,瞥眼?看见谢沉衣裳袖口微有破损。 定是谢沉在种花时,衣袖不慎牵扯到了某物。我知谢家崇尚节俭,虽然?家底深厚但绝不似一些钟鸣鼎食之家,衣裳略有破损就丢弃不穿的,就放下茶盏,让绿璃取了针线盒来,要为谢沉缝补衣袖。 那破损处在袖子后侧,谢沉因听我说要为他缝补衣袖,抬手翻看了会儿宽大的衣袖,才发现了那处破损。他忙道谢并推辞,说是回碧梧斋让婆子缝补就是了,不敢劳烦我。 我笑?道:「不麻烦,一会儿就好了,还是你怕我缝补得难看,所以?不敢让我给你缝?」 谢沉自然?说「不是」,又?要推辞时,我已穿好了针线,径就一手牵住他那只衣袖。 好像我这轻轻一牵很有力量,谢沉顿时身体?微僵,那些要推辞的话也都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我径将那方榻几朝后挪了些,人朝谢沉坐近了些,就牵着他那只衣袖,低下头,认真为他缝补着。 本?来我只是想将那处撕裂缝好就是,但缝着缝着,我见那片衣袖洁白如雪,仿佛不可有半点瑕疵,任何一点点稍微明显的补痕都似乎都是对它的亵渎和破坏,又?就扯了一根竹碧色的丝线,低着头在补痕上面绣起了竹叶。 正是深秋,静谧的日影透过窗纱,为这一方之地笼罩着澄明的光晕。窗外,有竹叶簌簌清响,仿佛是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在和静的秋阳中。 因为极是专注,我也不知这片青碧色竹叶到底绣了有多久,等终于绣好抬头时,才感觉肩膀有些酸痛。 我边揉着肩边笑?对谢沉道:「好了。」谢沉仿佛在我绣补期间一动未动,这时方才大梦初醒一般,他唇微动了动,似是要再道谢,但又?似乎没完全醒过来神,未能说出什么来,只是在和静的日影下垂着眸子,凝看着雪白衣袖上的那片竹叶。 这一年,白雪纷飞、竹叶萧青时,我和谢沉一起去了法源寺。我将我母亲的牌位供在法源寺中,在母亲忌日自然?要上山祭拜。而?谢沉是因雪天上山路险,担心我路上出意外,而?坚持陪我一起,这是他居家守丧以?来第一次走出谢家大门。 在法源寺拜祭母亲时,我不禁同谢沉说了些我母亲的事,好像虽然?我身份上仍是谢沉的长辈,但其实心里已将谢沉当成可信任的友人,已几乎可与他无话不说。 我说我母亲临终前曾嘱咐我善自珍重,无论所遇何事,都勿要有弃世之念。我说我定会遵从母亲的遗愿,努力活得高高兴兴、长长久久的,争取长命百岁。 谢沉微笑?着看我,说我定能遇事平安、心想事成。我谢谢沉吉言后,又?见佛像前有求籤的签筒,就有兴致地取了来,想摇签看看我这生的运势在老天爷那里是何说法。 我问谢沉要不要也摇签看看,谢沉说请我代劳。于是我就跪在蒲团上,十?分认真地为我和谢沉向佛像祷告一番后,闭上眼?睛,摇了摇手中的签筒。 我听见有两支签接连地掉在了地上。我手握着签筒,再向佛像虔诚地拜了拜后,睁开眼?睛,见掉在我面前的那支签,写的是「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我喜不自胜,又?看向掉在谢沉面前的那支签时,笑?意不由僵在了唇角。谢沉面前地上是支下下籤,签文上写着「锦书?难托、山穷水尽」。 是指求籤人情?缘坎坷甚至就无好姻缘的意思。我觉这签文甚是不准,如谢沉这般家世才学?人品,怎可能婚姻不顺呢,他这般人物,定得京中名门淑女倾慕,他在婚后,定也会对妻子十?分尊重体?贴,会与妻子婚姻美?满的。 我就忙摆手说道:「这不准,这不准,你怎会婚姻不顺呢,若如你这样的好男子都没女子喜欢,我看全天下男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剃髮当和尚去!」 我着急地说着时,谢沉倒似是不在意的模样,也许是他心内并不信这求籤之事,不仅不在意签文,听我这样说,唇角还不由噙起一丝笑?意。 「求籤这事还是得自己亲自来求,旁人代劳不准的」,我将签筒塞到谢沉手中,道,「刚才我摇的那支不算,你得自己来。」 说是这样说,但我真有点害怕谢沉自己又?摇出一支下下籤来,在他准备摇签筒时,说道:「你得诚心一些,在向佛祖祷告所求之事时。」 谢沉微笑?着看了我一眼?,似我先前那般,虔诚地拜了拜后,摇起了签筒。 我紧张地盯看着,见这一次从签筒中掉下的不是支下下籤。谢沉摇出的,虽不是上上籤,但好歹是支中籤,上写着「月迷津渡,柳暗花明」。 反正比「锦书?难托、山穷水尽」要好,中籤上这句尽管意在说谢沉所求之事不会从一开始就平坦顺遂,会似月迷津渡,使人迷茫不知前路何方,但总是有转圜之机,是有可能会柳暗花明的。 我观谢沉面色并无不悦,似并不在意这只是支中籤,就问他方才摇签筒时,心中所问所求之事是什么。 我心里以?为谢沉所问所求之事可能是姻缘,毕竟之前那支下下籤批语实在糟糕,正常人应都想再重新求求看的。谢沉虽当时脸色似是不在意,但那或许只是他一贯的修养沉稳,其实心里是在乎和不喜的,也想推翻先前那条签文。 又?也许,谢沉问的是朝廷上的事,求问佛祖,他何时可重返朝堂,问谢家将来荣光,问民生是否安定、问天下是否太平等等,这些应都是心繫家国?的谢沉,所真正关心的事。 我边在心中自己猜测着,边等待着谢沉的答案,然?而?却听谢沉说道:「并没在心中求问什么。」 我「啊」了一声,疑惑问道:「那你当时心里是在想什么呢?」 谢沉微抬眸看我一眼?,却没回答,只是就拿起那支签,捏在指尖。 第60章 第 60 章 那一日, 雪中法源寺内,我终究不知谢沉于佛前求籤时,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冬日里雪又纷纷扬扬落融了几场后, 就已是年底。京中热闹过年、烟火满城时,谢家自然因在丧期只能冷冷清清,不能张灯结彩,也不能燃放烟花。 但, 团圆饭还?是可以吃的,虽然就只我和谢沉两个人。除夕夜我与谢沉一同吃了汤圆, 汤圆是我亲手做的,我悄悄在里面包了一枚银钱, 在谢沉咬吃出来时,立就祝他新年大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谢沉微一诧异后, 也含笑祝我新年安康。尽管谢府未放烟火, 但满城俱是热闹的放炮声?,谢府上方夜幕流光溢彩, 我与谢沉抬头,便?可见漫天繁花。 我想来年,我和谢沉在棠梨苑外种下的花圃,定也会似除夕夜漫天的烟火, 奼紫嫣红,绚丽绽放。 因为丧期,来年的上元节, 谢家自然也不能如城中寻常人家悬挂花灯。依我本?来性情,谢府内这般无趣, 而上元夜京城那样热闹,我定会和绿璃一起出府, 去看看满城花灯的。 但,想着谢沉对我的宽容,想他自己?受谢氏家规禁锢至深、事?事?循规蹈矩,却对我那般宽容,我不想令谢沉心中为难,就没有离开谢府,而只让绿璃出门玩去了,也给棠梨苑中的其他侍女?婆子都放了假,让她们和绿璃一起出去赏看花灯。 我独自待在棠梨苑中,在夜色下?漫步至苑中那株梨树下?,想着过上一两个月,就可见梨花吐蕾绽放,不由唇际微弯时,又?想着梨花花期十分短暂,只短短几日,洁白的花瓣就会被吹落枝头,零乱一地如雪,为春雨浇淋,洇入泥中,消失不见。 只可剎那芳华,越是纯洁无暇,越似雪易融化在日光下?。尚未花开,我心中就不禁漫起几丝伤感之意时,忽然苑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绿璃不会这么早回来,若她回来,也不会这样地礼貌敲门,径就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了,因门未上锁,只是掩着的。但不是绿璃她们,这夜里,还?会有谁呢?我诧异地走近前去,打开苑门,见来人竟是谢沉。 谢沉每日都会来棠梨苑的,但他是依礼来向我问安,只在清晨和黄昏时到?来,在天入夜前一定会离开,天黑之后,谢沉绝不会再踏入棠梨苑半步的。 这时到?来的谢沉也没有踏入棠梨苑中,就站在苑门外,在向我见礼后,提捧起了手中的灯。 那是一盏小花灯,四周灯纸似绘着团团的花影,但因灯内未点燃蜡烛,我在夜色中看不大清,就感觉谢沉双手捧着这盏小灯,像是捧着一只小小的玉壶,冰清玉洁,如雪如月。 「是……是我亲手做的……」谢沉声?音低缓地说着,抬手向我,似是要?将这盏小花灯送给我。 「……送我的吗?」我有点怔怔地接过,见谢沉夜色中温和地看我一眼,垂下?眼眸,再向我道一声?「上元安康」,如仪一揖后,就转身离去了。 我怔怔地看着谢沉远去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小花灯,想难道是谢沉知我心思?活跃、想出门看灯却又?不能,所以送了这盏小灯给我?亲手做了小灯给我? 我捧着这盏小灯回到?室内,在灯光下?看去,见灯纸不是普通地煳着,而是半镂空的,上有梨花、海棠等,都是我从前曾折送给谢沉的花卉。 我又?将灯罩打开,见里面不是普通的烛座,而是有点类似走马灯的样式,有铁丝精緻地缠绕成一只蝴蝶的纹样。 我期待地将灯内小烛点燃,将灯罩罩好了,见不一会儿,那只蝴蝶就在亮光中飞了起来,翩跹在团团的花影中。 我看得不由微笑,干脆就将室内原先燃着的灯烛吹灭了,于是室内只此一盏明光,光影流动翩跹,我眼前蝴蝶舞动花间,我身后满墙亦是流动追逐的蝶影花影,花灯旋转,如将流年幻化成翩然梦境。 眼前一盏小灯,却似可胜过上元夜京中满城烟火花灯。夜色中,我对着这盏小灯,无声?地笑着。蝴蝶与花于是夜飞入我的梦境里,亦在不久后,在春来时,于棠梨苑外翩翩飞舞、自在花开。 春来时,谢沉行加冠礼后不久,皇帝夺情起復,令谢沉重返朝堂。谢沉丧期结束,回朝亦不再于翰林院中任闲职,而径就进入礼部任职,参理实事?。 随着谢沉出丧,谢府也不必再终日冷冷清清、萧萧寂寂,似是随着春回大地、春花绽放,渐渐也有了生气?。 回朝为官的谢沉,依然会似从前向我问安,而我就会在他来棠梨苑时,随口问他些朝廷上的事?,一是为萧绎打听朝堂风向,另也是真的关心谢沉,会嘱咐他要?劳逸结合、珍重自身,认真做事?固然重要?,但他的身体,更为重要?。 虽谢沉总是答应说「是」,但他常是在其他官员下?值后,仍留在官署中处理公务的,故而从前我与他的一日两见,有时会变成一日一见。 有时谢沉回来时,都快是夜里亥时了。夜深时,他当?然不会进入棠梨苑,就停在苑门外,传一侍女?出去,询问今日夫人身体如何、用餐如何等等。无论谢沉回来得有多晚,他总会唤人询问我今日过得可好。 与谢沉相比,我在谢府就是个闲人。但闲人有时也会生病,一次也许是在庭中不慎吹风吹久了受了风寒,暮时我感觉头脑沉重,身上发起了烧。 只是小病,吃两剂祛寒药出出汗就好了。我吃药后就在棠梨苑榻上睡下?,想着一觉睡醒,明早天亮时,身上就会轻松爽利多了。 然而许是因为身上难受,我这一觉睡得很是不安,梦境重叠混乱,一会儿我是在虞家,后母欺凌,而我生父冷眼旁观,一会儿我是在东宫,沈皇后已去世,我如履薄冰地守护着萧绎,夜不能寐,只觉风霜严逼,四面楚歌。 一颗心仿佛颤颤地悬在半空,天地之大,却无一处,可真正安身立命。梦中的我,只觉身如飘萍、心如飞絮,无一时一刻可安然时,忽迷迷煳煳地似听见有人在轻声?言语,声?音似乎远在天际又?似乎近在咫尺,是听着很熟悉的嗓音,似是……谢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我从混乱不安的梦境中挣脱出片刻,微将眼睛睁开一线,见帷帐帘幕上映着道高挑挺拔的人影,如是经风不倒的松竹,然而他这会儿嗓音却似蕴着急切与忧虑,正在低声?向侍女?询问我的病情。 是我仍在混乱梦境中吗?谢沉晚间,从不进棠梨苑的……谢沉这会儿,可能还?在礼部官署做事?吧,也不知他用过晚饭没有……平日我总会让厨房为谢沉准备丰盛夜宵的,今日我有这样吩咐吗……有吗?没有吗……帐外的人是谢沉吗……我是不是做梦做得更乱了…… 迷乱地想着时,我张口唤问了一声?:「……谢沉?」 帐外低微人声?停住,人影似是转看向我,隔着垂着的帘幕,他说道:「是我。」 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就又?迷迷煳煳地唤了一声?:「谢沉……」 帐外谢沉手微抬了抬,似有一瞬间想撩开帐帘,但那手刚抬起就垂了下?去,须臾沉默后,只听谢沉的嗓音说道:「我在。」 似一颗心落在了绵软温暖的被衾里,我又?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中。这一次,梦境不再混乱,没有虞家也没有东宫,我似是大雪日刚从法源寺下?来,走在皑皑的雪山中,天地安静,身边有人与我同?行,身后两行雪地脚印并行渐远。我安然地睡去了,在梦里纯白的天地间。 第61章 第 61 章 谢沉只在我生病那夜走进过我的寝堂, 之后我病癒,他又似从前,在入夜后不会再踏入棠梨苑半步。 许是见我生病, 谢沉也知身体之重要,与?前几个?月相比,谢沉在公事上稍微没?那么拼命了些,至少在官员休沐日, 他不似从前还待在官署里?,而是会回到谢府, 陪我喝喝茶赏赏花,又或者, 陪我出门游玩,往京城内外风景佳盛处。 茶花开时, 陪我往郊野乐游原踏青;桃花开时, 陪我至龙原坪观看马球赛;牡丹开时,陪我至芙蓉园赏看国色天香……至榴花似火的端阳日, 休沐的谢沉,又陪我出门看龙舟赛。 龙舟赛乃年度盛事,早在端阳前,想要观赛的人们就在湖边搭起席棚彩楼, 以便到时能占得最佳视角,惬意看赛。 我没?能想到这点,但谢沉想到了, 他似早就想好要在端阳日带我出来看龙舟,也早吩咐人办好了相应之事。 端阳那天, 我随谢沉来到太微湖畔时,见各家席棚彩楼绵延两岸, 能有十几里?远。谢沉径将我带入谢家事先搭好的席棚中,我可?以一边喝凉茶一边观看湖中赛事,不必似临时来观赛的观众,在烈日下同许多人站挤在一处。 参与?龙舟赛的,不仅有平民百姓,也有不少官宦子弟。我边喝着茶,边听外?边人议论,这艘龙舟上,有哪家的儿?郎,那艘龙舟上,又有何处的英才。 忽然间,我听到外?边有人惊喜叫道:「是云峥!」接着,湖畔观赛人群发出的喧譁声?,比先前要热烈数倍,这个?说不愧是将门之子,那个?道果然英姿飒爽,将这云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说的我都起了好奇之心?,也翘首朝湖上望去,却?是晚了。那艘龙舟已快速划远了,我只能看见舟上有道少年背影尤为突出,犹是利剑出鞘,想那可?能就是众人所说的云峥吧。 只当是观赛的小插曲,我也不在意,收回目光时,见身边绿璃犹在好奇地翘首远望,笑伸手在她眼前摇了摇道:「看不见了,还看?!」 「他们说云峥长得好看哎」,绿璃振振有词地道,「小姐你不是说,遇见好看的人,就要多看看嘛,正是所谓的……所谓的……」绿璃认真想了想,一拳锤掌道:「赏心?悦目!」 是我说的,私下同绿璃开玩笑时。我仍要和绿璃说笑几句时,忽然瞥见一旁谢沉面色似有异样,心?想可?能是我瞧看俊公子的行为惹得谢沉心?中不快了。毕竟我是谢家的寡妇,当清心?寡慾,谨守妇道才是。 虽然我心?中是不认同妇道的,但谢沉待我甚好,譬如今日观龙舟之事,就为我拨冗做了许多安排,我还是要顾念着他的想法的。 于?是我就坐端正了些,面上神?情也娴静了些。我似贞静的寡妇端庄地轻摇了几下扇子后,见绿璃终是泄气地道:「看不见,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绿璃问我:「小姐你有看到那个?云世子吗?他真像别人说的那样好看吗?」 「没?看见」,我含笑对绿璃道,「你要瞧好看的男子,何必东张西望,他不就在你身边吗?」我笑引绿璃看谢沉道:「难道我们的谢公子生得不好吗?我长这么大,可?没?见过?比谢公子更好看的男子。」 是在打?趣却?也是实话,谢沉的确生得很好,是我所见过?的成年男子中最是眉目清隽的,且他还有种特别的气质,如玉温润,如水沉静。谢沉远比同龄人性情沉稳,却?又不是世故的老成,似是一泓深水,深沉而又澄明。单论皮囊,也许这世间还有比谢沉更好的,但这份气质,应是谢沉所独有的。 像是席棚外?的夏日阳光透过?了遮盖的帘幕,直接照晒在了谢沉身上。随我话音落下,原正饮茶的谢沉,忽然耳根泛起了红晕,越来越红,仿佛正漫冒着热气,绯色的热汽,都快薰漫上他的脸庞了。 谢沉将眼睫垂得低低地饮茶,沾一沾口,就将杯子放下,但没?一会儿?,又抬起手臂,将茶杯送到唇边。喝个?茶,喝得好像很忙的样子,眼睫轻轻地颤动着,像是扑翅的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这一日的龙舟赛,最终以云峥所领舟队获胜告终。我也未亲眼所见,是听人说的,听说云世子获胜得了赏金后,不仅未收入囊中,还自己添了些,径捐给附近一家寺庙,用做施粥钱。 龙舟赛结束后,我和谢沉也未离开太微湖。夏日炎热,湖边水风沁凉,自是惬意的游玩佳地,彼时荷花又已初绽,我和谢沉在用过?午饭后,就乘舟泛湖赏荷,消遣午后时光。 半日悠游,是段好时光。临近日暮,小舟驶回岸边,我只顾着叫绿璃小心?些,别蹦蹦跳跳,自己却?没?有注意看脚下,不慎踩着湿处,脚下一滑,就要跌入湖边浅水中。 幸而谢沉就在我身边,他忙伸手扶住我,一手紧攥住我手,一手紧搂着我的肩臂。我身形不稳地跌在谢沉怀中,仓皇抬首时,正好遇着谢沉要低头问我有事没?有,我的唇,堪堪就擦过?他的下颌,好像还有唇角。 我不由僵住身体时,谢沉好像僵得比我还厉害,似乎手臂都被?铁汁浇铸凝固了。金灿的暮阳下,我也看不清谢沉神?色,就感觉夏日炎热,他身上热腾腾的。 终是我先开口道:「我……我没?事了……」 谢沉像回过?神?来,立即放开手臂,挺直身体。然而我竟还有事,我有点崴到了,脚落地的一瞬间,我因痛不禁身子微颤了颤,轻轻「哎哟」 了一声?。 谢沉忙又扶住了我。 第62章 第 62 章 因崴到?的那只?脚, 一时不能?结实踩地,我只?能?大半个身子都靠倚在谢沉怀里,借着他扶助的力量, 慢慢下船。 夏日的暮阳烘蒸着灼人的热气,我边缓缓走着,边感觉谢沉扶着我的两只手的掌心,像都要沁出汗来了。 也?许谢沉面上也已被热烈夕阳晒照出汗意, 但?我这时不敢贸然抬头?看了,怕再发生似之前那样的意外。 虽仅仅是个意外, 但?到?底似乎有点尴尬,使人的心又像是被烈日蒸灼着, 又像是被湖风吹拂着,又凉又热的, 不知到底是何感觉。 都当这次意外不存在, 都不提的好。我和谢沉默契地谁也?没有说话,就慢慢地挪下了船。 然而?从偏僻的湖边到?大道上停着的谢家马车, 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马车是过不来的。 我望着这条「漫漫长路」,颇有点「望洋兴嘆」的意味时,绿璃在旁自告奋勇地拍胸脯道:「小?姐, 我背你过去!」 我看着绿璃细细的胳膊腿儿,对她的力气表示怀疑时,一旁沉默许久的谢沉, 忽然低声?道:「……我……」 极低的嗓音,似不留意听, 就会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风中,也?不知是剩下的字眼都被湖风卷吹走了, 还是谢沉就只?是近乎嗫嚅地低说了一个「我」字。 我看向谢沉,见他垂着眉眼,我看不见他眸中神色,就见金红的夕阳在他颊边染着一层绯色,淡淡的红晕,像是人喝了点酒,微醺一般。 我没说话时,绿璃已在旁道:「好耶,公子肯定有力气!」 倒也?没什么,前方不远,就有带老人出来游玩的游客,正?背着疲乏走不动道的老人回去呢。我在身份上,也?算是谢沉的老人,谢沉品性高洁,当然敬老,虽然我其实比他年纪还小?点。 我看着谢沉道:「那……那就有劳了。」 在谢沉低下身时,我靠上他的后辈,手?按着他的双肩。谢沉的确有力气,轻轻一起身,就将我背起来了。 我伏在谢沉背上,感觉他的身体紧绷僵硬,似是因此,他力气受限,他背我前行的步伐,有些滞重,像是一步步地踩陷在落雨后的春泥地里,走得并不快。 谢沉身上有沉水香的味道,非是他携着沉水香香囊,而?是他书房中常点此香,天长日久的,此种清清淡淡的气息似浸染在他身上。 若岫烟雅淡,又似松木坚忍,这是我素来熟悉的味道,只?是许因暮热难消,这味道这会儿不似平日里清清凉凉的,而?是带着几丝灼人的温度,暮阳下,我的脸颊也?像被阳光晒得发热了,不消看,定也?是染着一层绯色的。 谢沉是文人,但?身体并不瘦弱,骨架宽大,肩宽背实。我这样想?时,又想?起前年去年时,谢沉可不似现在那般,那时他因为谢尚书、谢老夫人接连病重病逝,因为丧事忙碌、因为心中悲伤,身体日渐消瘦,还病了一场,是后来才渐渐将身体养好的,是在我的陪伴照顾下,才渐渐将身体养好的。 心中不由浮起感慨时,我转念又想?,原来我已经在谢家待了有这么久了。 竟不十分感觉时光之流逝,明明棠梨苑中梨花已开落了几回,却好像在谢府的时光是缓流的,是因为在谢家的日子太?平静,还是因为我的心甚是安宁平静,因为谢家内的人使我不焦躁惶恐、惴惴不安。 夕阳铺洒在太?微湖上,谢沉背我走过岸边碎金流漾的粼粼波光。暮色下湖风吹拂而?过时,我忽然很想?看一看谢沉的面庞。 真是奇怪,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了,平日里也?不知看了多少?次了,怎这时,忽然想?看一看。 但?我正?伏靠在谢沉背上,若这时想?看看他的面容,必得手?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背上挣动挣动,将头?伸靠前的。 若是谢沉不知我要作甚,侧转过头?来看我,若我又不慎碰擦到?他的脸庞,就似下船时那样,这第二次尴尬,可不知要怎么掩过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想?着先前那一次,我的脸颊好像被暮阳晒照得更烫了,水边凉风也?带不去这燥意,颊边刺刺地似疼似痒。 我忍耐着没动,老老实实等谢沉将我背到?谢家马车前。我垂着眼从谢沉背上下来,扶着绿璃的手?要上马车时,忽然小?贼似的,飞快抬眸瞧了谢沉面容一眼。 这一瞧后,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嘛,绷不住就笑了。谢沉大抵是不明所以,在车边怔怔地看着我笑。 我转过脸,咬唇忍笑,在绿璃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遮蔽住我与谢沉的视线时,我又禁不住弯了唇角。 谢沉与我出门?时,一般是骑马随行,今日也?不例外。马车驶了一阵儿,我撩起车窗帘看向谢沉,见暮色中,他额发间有细密的汗意,好像这会儿比午后日光最烈时还要热。 我就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清凉的丝帕,递向谢沉,让他擦擦脸上的汗。 谢沉边骑着马,边转脸看向我,却是没有伸手?来接。 我再将手?朝他伸近了些,几乎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道:「擦一擦吧。」 谢沉伸手?接过帕子,动作僵硬地拭了拭脸,就将手?垂下了。那帕子被他攥在手?中,他勒着马缰的手?臂,笔直如弦。 原本晚上我还想?和谢沉去茶楼看看戏的,但?因为崴了脚,这一天游玩结束,就只?能?提前打道回府了。 谢家宅子大,从谢府大门?到?棠梨苑距离也?不短,我被绿璃从马车上扶下来时,谢沉似有一瞬间想?又伸出手?来背我,但?他手?刚微抬起,人就像忽然醒过神来将手?放下了,谢沉唤来府里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欲让婆子将我背送回棠梨苑。 但?我自己下地走了两步,感觉还好,可能?因为在马车上歇了一路,缓过来了,没那么疼了。我就扶着绿璃的手?,慢慢地走回了棠梨苑,谢沉一直在后缓缓跟着,跟走到?了棠梨苑前。 天已黑了,谢沉照例不会再踏入棠梨苑中,他就在苑前向我拱手?拜别,临走前叮嘱绿璃要用药膏为我涂抹足部不适处,嘱咐我要静养缓走等等。 我都一一应了下来,又问?谢沉要不要进苑中一起用晚饭。谢沉自是推辞,我也?没勉强他这十分守礼之人,就在夜色中看谢沉走远了,而?后与绿璃走进室中。 用过晚饭、又沐浴更衣后,已经是接近亥时了,我却没什么睡意,明明白日里在外玩了一天,应当疲倦才是。 我在窗边的小?榻处,剥着莲子,是今日与谢沉游湖赏莲时,折自太?微湖中的。因为离船有点远,当时还是谢沉挽袖为我折的,他的衣袖略浸在水中,迭起轻微的涟漪。 我想?起在这小?榻处,我曾经为谢沉补过衣袖,还在那袖子缝补处绣了一片竹叶。那是深秋的罗衣,现在谢沉自不会穿,应是被收压在箱笼中吧,也?不知会不会浸染着沉水香的香气。 莲子的口感当是清甜爽口,但?我神思漫漫地出神,忘了将莲芯取出,抿嚼着唇齿间泛起一丝苦涩。我回过神来,喝茶压了一压,却还压不住,那又甜又涩的味道,像是钻萦进我的心里,让我莫名地有些坐不住。 在室内走走散心不行,我走到?了棠梨苑庭中。然而?在庭中走走散心也?不行,好像这地方太?小?,盛不下我心中茫茫然的又是清甜又是生涩的絮乱。 我终是将棠梨苑门?打开,走了出去。没走几步,我不由在夜色中顿住步伐,前方,谢沉竟也?未睡,在这虫声?唧唧的夏夜星空下,徘徊在棠梨苑外的花圃旁。 第63章 第 63 章 见是我, 谢沉第一反应好像是要转身离开?,且是身形略显慌乱的。然而他的家教礼仪等,抑制了他这不?合礼的下意识反应, 谢沉顿步在原地,微垂首向我行礼,我慢慢走上前去,问谢沉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想到……」谢沉眸光微抬起, 落在我面上,回答道?, 「想?到……白日里日头烈,来看看花有?没有?被晒伤……」 棠梨苑外的花圃, 不?仅是我的,也是谢沉的, 我与谢沉都很在意这片花圃, 得空就会来浇水施肥等。因为夏日里阳光炽热,为了不?使一些娇贵花朵被灼热日光晒坏, 我和谢沉在几日前还一起在一些花卉上方,搭起了遮阳的花障。 应是没有?被晒坏的,我弯身看向花圃中的花朵,见都还好好的, 我身畔的几株茉莉,花色洁白无暇,似是清雪点?点绽放在夏夜的月色下, 香气淡雅怡人。 「小时候的夏天,我母亲常做茉莉花手串给我戴着玩」, 我同谢沉闲聊了几句,手抚了抚雪白的茉莉花朵, 就又松开?了,笑着道?,「好像因为是自己亲手栽培的,竟是一朵都舍不?得摘下糟蹋。」 谢沉道?:「这时节街巷间有?许多卖茉莉花手串的,让人出?去买就是了。」 我「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其他花,起身对谢沉道?:「花圃里花都好好的,没有?被晒伤。」 好像这话说下,谢沉就该离去了,原本他夜里不?睡,就只是因惦记着花,只是来看看花晒伤没有?的。 花圃旁静寂一瞬,谢沉似就要向我拱手拜别时,我忽然有?点?赶忙慌地开?口道?:「我想?到那边亭子里坐坐,你扶我一下。」 其实我这脚不?扶也没什?么事?了,走慢一点?也可以走过去的,可我不?知怎么,就忽地说出?了这么一句,突如其来的,像从心底突然窜出?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谢沉微一静后?,「是」了一声,就微垂着眼,扶着我的手臂,陪我走过夜色中摇曳的蔓蔓花枝,走至花圃旁的六角亭中。 我在亭栏处坐了,坐了也不?知自己是要作甚,就僵坐在那里,身边谢沉似也僵着,似不?知是该走该留,亭畔花香浮动,亭外夜色沉沉,繁星满天。 「那是什?么星?」我忽然问道?,伸出?一指,指向遥遥星空。 「是轩辕十四。」谢沉竟真?认识,顺着我手指方向看去,为我解疑。 见我惊诧地看向他,谢沉道?:「我小时候爱看星象,夜里做完功课后?,会对着星象图观星。」 我来了兴致,又指了另外几颗星,见谢沉都能一一识得、说出?星名。我兴致更高,想?让谢沉坐在我身边、为我指点?更多,但又想?着谢沉明日还要上朝处理公事?,不?能睡得太晚,想?着夜已深、谢沉会不?会困了,就先询问他的意见。 「……无妨」,谢沉静默须臾后?,轻说,「并不?睏倦。」他揽衣在我身边坐下,抬起手臂,指着天上繁星点?点?,一颗一颗为我解惑。 原在棠梨苑中时,我心中茫茫然的絮乱无计消除,但这时在谢沉身边、在茫茫星汉下,那絮乱忽然就无影无踪了,我心思澄净,如是静谧的星河。 谢沉的嗓音算不?得清亮,略有?些低沉,可是无来由地就是使人感到平静安心。我在他身边,边听他静静讲述,边遥望着夏夜星空,见天上星河璀璨如琼珠碎玉,若有?千帆舞转。 似今日太微湖荷花盪中的那叶小舟,也摇漾在这灿烂的星河中,我似在这小舟上,清雅的莲香飘逸在迢迢银汉里,灿烂的星子摇曳在澄澈的湖水中,我不?知不?觉睡去了,似有?一舟清梦,浅曳星河。 醒来时已是翌日,我人躺在棠梨苑榻上,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碧色帐拢,似天色已不?早了,有?阳光透照入室,帘帐间浮萦着浅金色的光晕,还有?花的清香。 我揭开?帘子看去,见榻边小几上有?一只青瓷盘,盘中有?清水,上飘养着茉莉朵朵,盘旁,又有?一方帕子,是我昨日递给谢沉拭汗的帕子,此刻它干干净净的,上方放有?一道?茉莉花手串。 我问绿璃昨夜事?与这茉莉花,绿璃道?昨夜是谢公子将我送回棠梨苑的,而茉莉花则是今早谢公子命人送来的,说她只知道?这么多,说谢公子早上朝去了不?在府中,小姐若还有?话要问,得等谢公子回来问他。 也没有?什?么要问的。我看星星看睡着了,谢沉当然要送我回来,难道?任我在亭中睡上一晚。谢沉又是细心的人,我昨夜在花圃旁提一嘴茉莉花手串,他今早就命人买了送来也很正常,他便是这样的人,十分地温柔、体贴。 也没有?什?么要问的,可心中那随碎阳和花香悠漾着的,是什?么呢?我是还有?什?么话想?问谢沉吗?又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不?明所以,但也并不?是很坏的心绪,并不?使我心中难受,反而心头热热的。尽管这份暖热之意,搁在夏天里,好像不?合时宜,夏天是炎热的季节,似有?一点?火星就成燎成烈烈的火焰,不?管不?顾地燃烧起来。 炎炎夏日,落了两?场雷雨后?,我送了谢沉一只小面人。那日,我和绿璃外出?时,路遇了一个?捏面人的小摊子,绿璃想?给我和她都捏一个?,而我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沉。 我向摊主描绘着谢沉的相貌,描绘着时,我忽然意识到谢沉面容的每一丝每一毫,我都是那样的清楚,就好像谢沉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我口中是在向摊主描述,然而实际上却?像是在绘画,在一笔笔地描摹着谢沉的容颜,每一笔都不?迟疑,轻柔而又坚定?。 然而尽管我描述地细之又细,但那摊主手艺着实有?限,捏出?的谢小面人,委实叫人忍俊不?禁。 我本来已经不?想?将这小面人送给谢沉,可转念又想?,拿这面人去逗谢沉笑笑也好。寻常谢沉笑时,也总是文雅的、浅淡的,若这面人能惹得谢公子捧腹大笑,那这二十文铜钱,着实是价抵千金了。 回到谢家后?,我就袖着这只小面人去寻谢沉。谢沉今日休沐在家,人在碧梧斋中。 也不?是每个?休沐日,我都要谢沉陪我出?门的,就是谢沉他要这般敬孝,我也不?肯的。平日为官劳累,休沐在家歇躺着也好,毕竟有?时候出?门玩乐,东走西走的,也是件使人身体疲乏的事?。 我来到碧梧斋内,听斋内小厮禀报说公子正在书?房中。我以为谢沉不?好好歇着,又在书?房中用功读书?,想?他这般,还不?如我非拉着他出?门走走呢。 这样想?着,我打起湘竹门帘,走进书?房中时,却?见谢沉正站在画案后?执笔作画。谢沉似极为专注,连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他一手挽袖,弯身凝看着铺陈的雪白画纸,手中的画笔轻轻点?染,似世间事?于他已如无物,时间已在他身边凝结,他自成一境,人已在画中。 我好奇心与玩心并起,不?由越发地放轻了脚步,几是悄无声息地走近前去。就在我离画案有?五六步远时,案旁架子上的白羽鹦鹉出?卖了我的存在,它歪着小脑袋朝我瞧了一眼,扑扇着翅膀「啾啾」地叫了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谢沉如梦初醒,抬起头来时,见我就在画案前不?远,向来沉静的双眸竟如忽起风澜,明显地闪过惊惶紧张的神色。 竟好像是在心虚,好像是学堂里的学生,在悄悄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时,偏不?巧被先生给逮着了。 第64章 第 64 章 谢沉这般反应, 倒叫我犹豫起来要不要去看他正在画什么了,若真?是什么不便为外人所看的,我却瞧见了, 岂不尴尬? 可如谢沉这般光风霁月的君子,能画什么有伤大雅的呢?! 我人?尚犹豫着?时,目光已然?垂落了下来。因我与画案只几步之远,这一垂, 我就望见了案上的画纸,见谢沉纸上所画的, 只是绽放的荷花、摇曳的水草、戏水的鸳鸯而已。 很平常的一幅《荷花鸳鸯图》,古往今来, 文人?墨客不知画了有多少?,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呢!难道是谢沉觉得自己画的不好, 不愿露丑人?前? 我不解地?走近前去?, 见谢沉尚未画完,一只鸳鸯还只勾勒着?轮廓, 几支小荷也未点染。虽然?尚未完成,但因谢沉用笔兼工带写,用色清新,这幅未完的《荷花鸳鸯图》已有一派雅致清逸的意境, 颇有风骨。 「画的很好嘛」,我笑对谢沉道,「继续画完吧。」 谢沉却还是有几分侷促的样子, 「……不……不了……画的不好……不好……」他微垂的长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竟就拿起镇纸, 要将?这张画纸捲起弃了的模样。 这样好的画作?,就这般扔了烧了, 实在可惜。我连忙阻拦谢沉的动作?,道:「别?扔,别?扔,你不愿画了,我来画就是了。」 我慌忙阻拦时,指尖不慎碰到了谢沉的手背。似是火星燎到,谢沉忙就将?手缩了回?去?,我将?这张画纸重新平铺放好,两边压上镇纸,拿起画笔,沿着?谢沉先?前勾勒的轮廓,继续绘画着?。 画着?画着?,我忽然?感觉画上情景很是眼熟,想起这是我和谢沉在太微湖泛舟赏荷时所见。当时小舟停在荷花深处未动,绿璃在舟上睡着?,我和谢沉在舟边轻声闲话时,有一对鸳鸯游近前来,时而交颈梳羽,时而相?依相?偎。 许是眼前情景别?有生趣,我与谢沉都不由止了话音,就静静地?望着?荷花茎叶影下,那对鸳鸯惬意戏水逐波,真?如诗中所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羡鸳鸯不羡仙。后来……后来鸳鸯离去?,谢沉为我折了一支碧绿的莲蓬,他宽长的衣袖拂掠过水面,如鸳鸯在时,迭起圈圈涟漪轻漾。 仿佛又身在那叶小舟上,周围碧荷如盖、菡萏玉立,凉风款送着?淡雅的荷香,潋滟水光中人?影如诗如画。笔下的画触,渐似不由地?融入了心底某中未知的情愫,轻缓的,缠绵的,一笔又一笔,似那泛起的涟漪,在心中无尽地?漾盪开去?。 因心神极是专注,也不知认真?画了多久,我才将?这幅《荷花鸳鸯图》画补好了,也不知谢沉在旁静静看了有多久。 放下画笔,揉着?微酸的手腕,我与谢沉同看了会儿案上完成的画作?。谢沉画功胜于我,尽管我执笔时是在他已勾勒的轮廓上,也延续了他先?前的用色和笔法,但细细看来,仍能看出我与他笔触的不同,好在并不割裂,画风仍是统一和谐的。 「别?嫌我狗尾续貂」,我含笑对谢沉道,「你若嫌弃,就将?这画送给我吧,我不嫌弃,我将?它?装裱起来,挂在棠梨苑里。」 「不……」谢沉只含煳地?轻说了一个「不」字,也不知是要说不想将?这画送给我,还是要说不嫌弃我为他续画。 我只知谢沉不会再随便将?这画扔了烧了。依他品性,他自己的,他或许不知珍重,但若与别?人?相?关,是别?人?的一片心意,他定会小心珍惜的。 我走至画案旁,逗了会儿架子上的那只白羽鹦鹉,问谢沉道:「有茶没有,我有点渴了。」 谢沉像从我进书房起就有些魂不守舍的,这时才像稍清醒了些,忙说是他疏忽,立让碧梧斋的小厮送了凉茶进来,请我在室内的一张圈椅上坐下用茶。 「你也坐」,我让谢沉坐在茶几对面,将?袖中那只小面人?取出,递给谢沉道,「这是我买来送你的,我今日?来,就是想送你这个。」 见谢沉道谢接过这只小面人?后,认真?打量起来,我故意逗他道:「我让师傅照着?你的容貌捏的,你看像不像你?」 我故意说我为了面人?师傅能捏得更像他些,顶着?炎炎夏日?在摊前和师傅描绘了许久他的相?貌,将?喉咙都说要冒烟了,说那师傅打包票说包管捏得像,若是不像,任我去?砸他摊子,再也不干这一行了。 谢沉脸色在我话中似是凝重了几分,他眉眼沉凝地?看着?面人?圆乎乎的脸蛋和明显的大小眼,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波动,但心中似乎十分地?纠结为难。 谢沉会说什么呢?是不得已地?说一个「像」字,还是坚守本心不说谎,就摇头说「不像」。我原是忍笑等待着?谢沉的回?答,但看他面色实在有趣,未等他开口,自己就先?绷不住笑了起来。 谢沉见我笑,也笑了起来,眉目舒展。「其?实……其?实还是有点像的」,谢沉抚摸着?手中的小面人?,说道,「有点像我小的时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我不信。若只是说谢沉还是小孩子时脸蛋圆乎一点,就像小面人?一样,长大后才清瘦许多,脸庞变得清峻,这我是可以?信几分的。但,这只面人?明显被捏成了大小眼,而谢沉眉目齐整端正,他再怎么长大变化,也不能鬼斧神工如此,这怎能说小面人?像他小时候呢! 「不能说谎。」我想用一本正经的神色说这句话,可实际却是我自己忍不住笑得厉害了。谢沉见我笑成这般,眉眼间笑意也越发深浓,轻声说道:「没有说谎。」 谢沉道:「我小时候有次夜里爬树,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不仅将?脸摔肿了,一只眼睛也青紫变小了,就像……」他含笑看向手中的面人?道,「就像这只小面人?一样。」 我所以?为的谢沉,是从出生起就循规蹈矩、一丝不苟的,根本想不到他还会干夜里爬树这种理当顽童才会做的事。 但谢沉是不会说谎骗我的,我就只是惊讶于他小时候会爬树,并不质疑事情真?假,只是问他,为何要夜里爬树,若非要爬着?玩,为何不在白日?里,白天不似夜里光线不好,也许就不会摔下树了。 「白日?里功课太重,没有时间,身边跟随的人?也太多」,谢沉道,「夜深时众人?都睡下了,无人?看着?,小时候的我,喜欢夜里悄悄爬上树顶看星星,在我表伯送我一本《全天星经》后。」 谢沉这会儿所说的表伯,应就是谢老夫人?的侄子,如今的钦天监正。我正是为了钦天监正能替我上一道可使萧绎离京的摺子,而求到谢老夫人?那里,从而成了谢家的谢夫人?,此刻捧茶坐在谢沉面前。 对面,谢沉似在讲述中,有一瞬间沉入了曾经的童年时光,话音轻轻的,衔着?对旧日?的一点追念,「小时候我得到那本星书后,对星象十分地?痴迷。那时年幼无知的我,甚至觉得满天繁星,比四书五经还要有趣。」 也许这不仅仅是谢沉幼时的童稚念头,不是一时兴起而又迅速兴尽,只是谢家的继承人?,绝不可能仅去?做一个观星的星官,必得入六部九卿大有作?为、成为国之栋樑,所以?谢沉不能夜夜仰望满天繁星,只能将?头低下,担着?他该担的担子,做他必须做的事。 想起那夜亭中谢沉为我指星时如数家珍的模样,我心境不由复杂起来。「有时间,再陪我看星星吧」,我看向谢沉道,「上次我都困睡着?了,你讲说的好些星星,我定都没听?清,还需你再指教。」 话说得好像谢沉讲星很催眠似的,我刚将?话说下,就反应过来,笑对谢沉道:「上次是白天玩了一天,太累了,所以?会睡着?,这一次,我定不会再困睡了……」 说着?时,我忽然?想到,上次我在亭中困睡着?时,谢沉是如何送我回?棠梨苑的呢……背回?去??抱回?去??其?实也没什么的,可不知为何,这会儿想到此事时,我的心忽然?细密地?泛起些不知名的心绪,酥酥麻麻地?漫起几丝难抑的燥意。 「……就……就有时间一起看看星星,好吗?」我不再接着?提上次困睡的事,只含煳地?说了这么一句。 谢沉尚未说「好」与「不好」时,一旁的鹦鹉先?来劲了,扑扇着?翅膀叫道:「星星!星星!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想是平日?谢沉在房中吟诗时,这鹦鹉机灵地?学去?了。我觉这鹦鹉打岔得正好,我想将?心中莫名浮起的燥意都排遣掉,想我自己不再深思那使我心乱的事,就起身走离谢沉,走到鹦鹉面前,逗它?再说几句,想让鹦鹉完全吸引我的注意力?。 架子上的白羽鹦鹉是我买送给谢沉的,可它?却不给我这旧日?买主面子,无论我如何逗它?,它?就是昂着?高傲的小脑袋,就是一句不说。 我无奈又觉好笑,看向谢沉笑道:「可不是你教它?这般的吧?只能你使它?开口,别?人?都不能?」 谢沉起身走近,面上神色也是无奈,含笑说道:「我平日?并没主动教它?什么,是它?自己听?着?学,高兴起来时,就乱吟几句。」 可能这白羽鹦鹉只认谢沉,谢沉走近给它?添了添水后,它?砸吧了两口,竟又叫了起来,又吟了几句星星月亮的诗。 吟着?吟着?,鹦鹉忽然?叫道:「亭亭似月,嬿婉如春!」 我不由怔住,谢沉添水的手也停住时,鹦鹉却似兴致上来了,一声接一声地?叫道:「嬿婉!嬿婉!」 第65章 第 65 章 先前强行压下的心中燥意?, 似陡然间如气血上涌,全?都冲到了我脸颊上。不消照镜看,我也知此刻我双颊绯红, 腾腾地透着热意?。 一声又一声的「嬿婉」,清脆,嘹亮,如可冲破遮云蔽日的阴霾, 令晴霄朗朗,将一切都照得敞亮。 可此刻的我, 不知为何,不敢抬头?去看那晴霄, 不敢抬头?去看身边人,只觉脸颊红热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而身边人也是, 他僵着身体不动, 似已然石化,又像是烧红的烙铁, 即使我没有抬头看他,也能感觉到他此刻心绪与我相似,像是浅浅一汪水被灼热的日光蒸晒着,泛着热汽, 就?要干涸见底。 见底时,心底深处会有什么袒露于日光之下呢?我不知道,只知我此刻心跳如撞鹿, 即使那清脆嘹亮的「嬿婉」声已经停下了,却像是还一声声地响在我的心中, 响在我身旁谢沉的心中,令我与他的心一同牵动着, 室内寂静,而我与他心如鼓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倒……倒是机灵」,终是我先打破了室内难言的寂静,努力?语气轻松地说道,「鸟贩和?我说这?鹦鹉十分聪明,擅说人语,倒是没有诓我……」 「……嗯。」谢沉轻轻的一声,似在附和?我的话,努力?使与我之间的气氛,回到之前轻松闲聊时。 「还会说其?他的吗……」我之前像和?谢沉有说不完的话,随便扯个话题闲聊,都能洋洋洒洒地聊上一两个时辰,这?会儿话却像是得努力?挤着说,「比如……比如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之类的……」 「……可以试一试……」谢沉终于抬头?,目光却也没有落在我的面上,而是直直地盯看着鹦鹉,笔直地像用矩尺衡量过的,没有分毫差移,一丝也不斜视。 谢沉就?直视着鹦鹉,试着教鹦鹉这?句「流水今日,明月前身」。鹦鹉半歪着脑袋,疑惑地看了会儿谢沉后,学着人言叫了起来,「流……流水……流水今日……」 在鹦鹉清亮的学语声中,好像我与谢沉之间似是尴尬又非尴尬的气氛渐渐淡了,好像今日有什么事暂被遮掩过去了。 云层暂未被破开,日光也未将心澜晒照至涸底,云层之后、心澜深处潜藏着什么、涌溢着什么,我与谢沉仍是看不明,又或是没有去看明。 当?我道天色不早,要离开书?房时,谢沉眸光从?鹦鹉身上移垂到青砖地上,他说要送我,嗓音悬浮在照窗入室的暮光中,同光中无序飞舞的光尘。 从?书?房内到碧梧斋外,谢沉依礼送我时,眉眼一直垂得低低的,他不与我有丝毫视线上的直视,在斋外如仪拱手送别我时,头?也低垂着,不看我的眼睛和?面容。 我看了眼低头?拱手的谢沉,转身离去,向?前慢慢走了十几步远时,忽然又在暮光中回头?看去。没来由的,没有任何预兆的,我就?是突然这?么做了,在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之前。 碧梧斋门外的谢沉,原已直起身,正静默地看着离去的我,我的忽然回头?,使他视线与我视线,在深红的夕阳中直接相撞。 谢沉眸中骤然闪过一丝惊惶,但更多的是更为复杂的情绪,与之相比,他眸中最为明显的惊惶,仿佛是最为浅薄的。 谢沉下意?识就?移开眸光,避开与我的直视,可不过须臾,他就?又慢慢转回了目光,遥遥地看着我,宽大的衣袖在风中向?后扬起。 谢沉双眸映着夕阳的颜色,眸中似有夕阳细碎的流金在暮风中闪烁,叫人看不清他的眸光,可又忍不住深看。即使已然离去,那碎碎流金,仿佛还闪烁在我心间。 那日碧梧斋中,白羽鹦鹉一声又一声的「嬿婉」,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我与谢沉之间相处,仍似与从?前别无二样,仍是谢沉会来棠梨苑晨昏定省,仍是得闲暇时,我与谢沉会一起喝茶赏花或是出门走走,一切都似从?前。 所做之事,似与从?前没有什么区别,可又却像是有什么,明明已经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却又是说不清道不明,似是无法说,不能说,只是有什么在无声地涌动着,随着炎炎夏日无处不在的燥热。 夏日里入夜较晚,这?日谢沉从?官署回到谢家时,尚是黄昏。既尚未天黑,谢沉照例来棠梨苑向?我问?安,稍憩饮茶时,他告诉我,苑外亭中的昙花,看着应该快要开了。 昙花夏日里最忌日光暴晒,因此我会在白日里日光最烈时,将昙花花盆移放在室内。而昙花又需通风,于是在夜里和?日头?不烈的时候,我会将昙花安放在棠梨苑外花圃旁,既可遮阳又通风良好的六角亭中。 「也许就?在今晚开呢」,我捧着茶盏说着,垂眼看茶叶在杯中碧水里无声地浮浮沉沉,「也许……也许今晚就?能看到了……一起看到昙花盛开……」 似只是一句寻常的闲话,又似是一句隐晦的邀约,我也不知我在说什么,只是捧着茶盏,垂目看翠叶的芽叶在温凉的碧水中舒展着,如是花开。 谢沉亦是长久无言,唯有室内角落里的铜漏一滴一滴地落着声响。清泠的滴水声中,室外天色渐渐黯淡,谢沉如同每一日当?离去时,放下茶杯起身,如仪向?我拱手作别。 人影不知已离去多久,棠梨苑已完全?被夜色笼罩时,我似才真正收回了出神凝望的目光。杯中茶水已凉,我抿了一口,微微的苦与甘甜,在唇齿间蔓延。 对?棠梨苑外的花草们,我倾注了太多的心血,花开之时,岂不想见?但当?夜深时,我驻足棠梨苑苑门旁,遥见六角亭中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唯有昙花孤零零地含苞待放,我心中意?兴阑珊。 我转身走回了苑内,又是寻常的夜晚,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然而夏季天气多变,这?一夜不似我想的风平浪静,明明白日里晴空万里、暮时亦有晚霞满天,可夜半时却突然间雷电交加,下起了暴雨。 我原已上榻歇着,已是半梦半醒,被雷声雨声骤然惊醒时,我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苑外六角亭中的昙花。 为了通风,白日里我没有将小亭门窗关上,这?时候风雨瓢泼,娇弱的昙花如何能受得住风吹雨打,岂不是要在绽放前就?先凋零?! 也顾不得其?他,我匆匆披了件纱衣,趿鞋拿伞就?跑出了棠梨苑外,见泼天风雨中,谢沉竟也擎伞来到六角亭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第66章 第 66 章 因为风雨瓢泼, 纵使我与谢沉都撑着伞,身上也被泼溅了不少雨水。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我见谢沉似要将伞遮在我头顶为我挡雨, 忙道?:「先别管我,先关门窗!」 慌慌张张将六角亭门窗都关上,将那漫天风雨都遮在亭外?时,我与谢沉几乎身上全湿了。亭内桌上, 放着谢沉来时提着的一盏琉璃灯,暖黄的灯光中, 昙花花苞洁白似雪,滴滴雨水如是?清露。 虽被风雨摧折了些, 但因我与谢沉来得?及时,那几朵未开?的花苞还好好的。我松了口气后, 就要和谢沉说话?时, 见谢沉站得?离我远远的,才意识到我与他此刻处境其实有些尴尬。 尽管那盏琉璃灯灯光并不明亮, 我和谢沉都看不清对方的衣裳身体,但半夜三?更,衣发尽湿的孤男寡女?独处暗亭,到底不合乎礼, 况且我与谢沉还是那样的身份。 偏偏亭外?风雨声更烈了,泼天泼地,如是?天河开?闸流泻, 我与谢沉这时走不了,还得?在亭中待上一段时间, 等雨小些才好离开?。 就将想要说的话?,都先默默地咽了下去。我沉默地坐在亭桌旁, 边手揽着湿垂的长髮,边抬手抹擦脸上的雨水。 可能是?我先前瞧看昙花是?否完好时,手上沾了点尘土砂砾,这会儿,我用手擦拭着脸上的雨水时,不慎将一点尘沙抹进了眼角,我眸子一痛,忍不住就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这座六角亭地方?并不十分狭窄,足可置一桌宴席,但因雨一时走不了的谢沉,一直就站在亭子角落里,离我能有多远有多远,且是?背身对我,浑似是?在面壁思过。 然这时,当我不禁吃痛地轻叫了一声时,原似石像的谢沉,立就转过身来,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嗓音隐含着急切问道?:「怎么了?」 「疼……眼睛疼……」我揉了几下眼睛,不仅没揉出沙子,还叫我自个儿泪眼婆娑的,「好像……好像有沙子进眼睛了……」 谢沉忙叫我不要再乱揉眼睛了。他将桌上的琉璃灯端离我近了些,弯着身体,借着灯光认真凝看我双眸道?:「是?有沙子进眼睛了。」 我不揉眼睛了,却也不能眨眼,因一动就疼,越发泪目滢滢地望着谢沉。谢沉看着泪眼朦胧的我,犹豫片刻后,轻道?:「你……你不要动,我……我帮你把沙子吹出来……」 身僵片刻后,犹犹豫豫的谢沉,终还是?抬起两条手臂,用两只手轻轻地捧着我的脸颊,低头?靠近前来。 夏雨夜封闭的小亭中,夜色中流动的空气是?湿热的,我与谢沉衣裳湿透的身上也是?潮热的。轻轻唿在我眸上的气息,既如平日温和轻柔,却也似因这特?别的夜晚,而?蕴着别样的潮湿与暗热,如幽夜中静静的热流,一浪接着一浪,悄无声息地向我袭来。 我微仰着头?,透过晶莹朦胧的泪意看着谢沉,似是?我第?一次见他,在谢家那场沖喜婚礼上。当时我因公鸡乱啄,痛到泪眼,边扶花冠边抬头?时,就是?望见了这样一张面庞,这样一双明净无暇的双眸。 亭外?电闪雷鸣、风雨唿啸,而?亭内暗热流涌、似有花香。我神思缥缈时,谢沉渐渐如释重负,「好了,吹出来了……」他松了口气,亦就要松开?双手、站直身体时,忽眸光微动,注意到我深深的凝视,对望上我的双眸。 一瞬间,他似乎忘了他自己要做什么,忘了将手放开?,忘了要站直身体,然后离我远远的,再避站到亭子角落里。而?我,也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明明有什么想做的事,一直在我心底的,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忽一声炸雷声响,亭外?闪电骤然将亭内照如白昼。谢沉如遭雷击,在雪白的光亮中似勐地从梦中惊醒,就要撤手离去时,我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就靠吻上了他的唇。 原来……原来是?想这般,从许久之?前起,就是?想这般。于心头?缠绵不知有多少时日的茫然乱绪,忽然全都静落下来,在我终于寻着答案时。沖涌的乱绪交汇成潺潺的溪水,静静地流向答案的出口,出口处浪潮澎湃,海水绵延无尽,原来我是?爱着谢沉的,是?男女?之?爱,爱得?那样热烈、那样无畏。 谢沉似身体完全石化了,又像是?陷入了一场湿热的无法醒来的梦境中。他明明力气远甚于我,明明两只手已?按上我的双肩,只要轻轻一推,就可将我推开?,可却像是?推不动,似我的身体黏化着灼热的糖丝,他双手被粘连在我身上,千丝万缕缠绕着他与我,他无法与我分离。 「砰」的一声响,是?我的衣袖拂倒了桌上的琉璃灯,灯摔地上,滚动间就灭了。一剎那的闪电白光早已?逝去,唿天啸地的风雨声中,亭内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却像比什么时候都要清楚,我的心,像是?前所未有的敞亮澄明。 看不见又如何,谢沉的面容早深深地印刻在我心里。我动情地吻着他,以唇描摹他的眉眼鼻唇,情意似流水无尽,那些压抑许久的情愫在暗夜中尽情地流淌着。 我知谢沉也是?对我有情的,早能感觉到了,却因我对自己感受的迟钝,连同对他的感知,一同在心中压抑了许久许久。谢沉是?喜欢我的啊,早就该知道?的,他回回望我时静谧深沉的眼神,他晨昏定省时来到离去的身影,早就告诉我了,也许在他自己也不十分明了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我喜欢你。」就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在我明白自己的心意时,我吻着谢沉说道?:「我喜欢你,第?一次……这辈子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 我靠在他的面前,湿热的气息交融间,我轻声道?:「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我知道?的,你也喜欢我,像我喜欢你一样。」 无边的黑暗中,终是?有吻轻轻地落在了我脸颊上,迟来地似是?地老天荒。缓缓寻觅的吻,吻上我的唇,两颗火热的心同频跃动着,暗色中相互交融的爱意在齿颊间化作无尽的温存,绵密柔软湿热,如沉沦春水,在落雨的夏夜中。 昙花应是?开?了,不知何时,许是?在谢沉低头?帮我吹眸中的砂砾时,又许是?在我双臂勾住谢沉脖颈,拥吻他时。无边暗色如水,无人能望见昙花开?否,但有幽幽的香气悄然瀰漫至亭中每个角落,悄然侵染着我与谢沉的衣裳,风雨未停,幽夜未尽,这一夜,似是?长久地可以地久天长。 第67章 第 67 章 夜已深了, 客栈外渐无人流车马声,月色静静地照着夜色中的人间,那一弯弦月, 像是一道弯钩,在夜深人静之时,无声地钩扯着人心,暗夜里的撕裂是鲜血淋漓的, 却也是无人知晓的,静寂无声的。 我将谢沉的衣袖放了下来, 那几道刀痕,随之就被覆在衣下, 如?过?去的这些年,无人看见, 无人知晓。 世人看不见谢沉衣下的难堪, 我也看不见,我以?为……我一直以?为, 我与谢沉,就终结于我随云峥走出谢家大门时,此后,我可以走出那段旧情, 走向新的人生?,从此向前看,谢沉也同样如?此。 我以?为是如?此的, 毕竟……毕竟当初先一步想要走出那段感情的,远比我更想要走出那段感情的, 早就在我之前走出那段感情的,是谢沉啊。 那一夜, 磅礴雷雨下,漆黑六角亭中缠绵热烈的拥吻,是那段感情里,我与谢沉对?彼此迈出的第一步。然?而?,从迈出第一步起,谢沉就一直想要后退,退回他谢家人的身份,退回一切都未发生?的从前,只是在一开始,我还没有察觉而?已。 在一开始,我只是一味地沉浸于甜蜜的恋情中,我的心中只有欢喜和?甘甜,如?有春天里的蝴蝶终日在我胸腔中翩翩飞舞,每一天,我都期盼着与谢沉的相见。 因知谢沉清晨时必会来棠梨苑向我问安,从前在衣饰上?较为随心的我,在与谢沉心意相通后,却会在天不亮时就起身下榻,早早地盥洗后,坐在镜台前。 我会问绿璃京中最流行的妆饰是什么,我会将一支支簪钗配在鬓边必对?,我会亲手研墨眉粉、调和?胭脂,一点点为自己试绘妆容,直到自己对?镜中人满意为止。 然?而?在忙碌许久,终为这一日的自己选好了鲜丽的衣饰等后,我又想到依我身份,不该在人前衣饰过?于鲜艷。我不在乎我自己的名声,但我不想谢沉因我感到为难。 又将那些精心择挑的鲜艷饰物都摘下了,只是在鬓边斜斜插了一支碧玉流苏簪,因为那碧玉的簪身、珍珠的垂饰,似是茉莉青翠的梗叶、雪白的花苞,令我想到夏天里的某一日,我清晨醒来时,枕边茉莉香气清幽、沁人心脾。 谢沉在天明后来向我问安,一如?既往地不能久待,早上?只能和?我说几句话就走,因他有官职在身,不可?误了上?朝的时间。 我自不能使谢沉因我误朝而?受责罚,心中再怎么依恋不舍,也只能压抑着,在人前做端庄的夫人,和?谢沉说几句得体的话,就送他离开。 我送谢沉到棠梨苑外,在花圃旁,在后方侍女?都离得远远时,轻声问谢沉道:「好看吗?」 可?能因为我从来没问过?他好不好看之类的话,谢沉闻言微怔,在清凉的晨风与淡微的花香中,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 明知后方侍女?们什么也不知晓的,但我仍是以?妇人掠鬓的寻常动作抬手,似在不经意间撩了撩鬓边的流苏。风中摇曳的流苏,将我低声询问的话语撞挤得断断续续、若有羞意,「就……好看吗?」 一瞬的安静后,谢沉嗓音轻低如?暗夜里耳畔呢喃的秘语:「好看。」朝阳初升的曙光映在他洁白的面颊上?,微微的红晕,似霞光落在美?玉上?。 太?阳尚未真正?升起,而?我心中似已落满温暖的日光。我在将要升起的朝阳下,轻对?谢沉道:「我等你回来。」 谢沉轻轻地「嗯」了一声,只我和?他能听见的一声,他眸光落在我的面上?,颊边犹有未褪的红,「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早些的离去,也是为了早些的相聚,谢沉向我拱手后转身离开。晨风尚未完全带走谢沉的身影与步伐,我在凝视谢沉离去的背影时,心中竟就已在想念、已在等待。 每一日,我都发觉我爱谢沉似比前一日还要深,似是海水澎湃无尽。有时我都忍不住想,若这澎湃的爱意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在我心中奔腾流涌,我的心如?何能承受得住。又若不仅没有回应,甚至还会受到伤害,那这涌流的满腔爱意岂不是会变成剧毒的毒汁,会就先毒垮我自己,让我日日如?受钻心之痛。 但,那是不会发生?的,因为谢沉爱我,我感觉得到,每一天,我都能感觉得到。 六角亭那夜后,我与谢沉人前仍是夫人与公子,而?私下里,是热恋中的爱侣,甚至似是年轻的夫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清晨时,谢沉照旧来向我问安,黄昏时,也照旧会过?来。于是我就似是谢沉的妻子,每日早晨送他离开,目送丈夫去为官,而?后用一日的时间思?念等待他,等待丈夫黄昏时归来,回到我的身边。 在人后,在棠梨苑与碧梧斋中,在门窗闭合,别无他人时,我与谢沉就似是缱绻难分的爱侣。 谢沉总是矜持的,于是常是我在门窗紧闭、帘幕低垂时,先一步扑到他的怀中,在画堂深处,依着他,和?他絮絮地说话,又总说不了几句,低低的话语就已淹没在深涌的情愫里,情意流淌如?暗夜里六角亭中时,我与谢沉在不见光处深深相爱着。 我只是被世俗压着行事而?已,而?心中从未被礼教规矩束缚过?,我不在乎那所谓的人言,但谢家在乎、谢沉会在乎。 因为我爱谢沉,所以?我愿为他就隐在不见光处,将这份爱也隐在不见光处。既我与谢沉不需要世人的认可?,我与谢沉都是彼此心中的唯一,那只要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够了,别的,都不重?要。 在画堂深处,我与谢沉就只是一对?相爱之人,这是我们的小天地、桃花源,一切在此都不受束缚,我们尽可?如?爱侣言语行事,如?世间所有真心相爱之人那般。 然?也有些事既不能在画堂中,也不能见光于人前。一日我与谢沉念诗时,吟及「蹴罢鞦韆」之句,忽心中很想谢沉推我盪鞦韆。但我连说出口也没有,因我清楚知道,离开这间画堂,我与谢沉就只是夫人与公子,日光之下,一切都不可?越矩。 但谢沉却是察觉到了我那一瞬间黯然?的恍惚,他总是那样的温柔与细心。夜间无人时,谢沉将一处花园园门落了锁,闭锁的小园中,我高高地盪起了鞦韆,越盪越高,心中无所畏惧,因我知谢沉就在我身后,他一次次接住我,又一次次将我推向风中,我不害怕与风同舞,无论盪得有多高,我都会回到谢沉的怀中。 随鞦韆飞舞时,我的心,如?是肆意飞扬的鸟,那时的我,还不知身后的谢沉,心中浸满了痛苦,与我越是欢愉,他就越是痛苦。 第68章 第 68 章 我只?知我的心在风中飞扬, 我心中的欢喜前所未有。明明是秋露深重的夜晚,却好像我在温暖的春三月里盪着鞦韆,似是晴丝裊裊、飞花如雨, 似是足尖微踮,就可触到明媚的春天。 又或,是可够到夜幕上的星辰,满天的星星似乎都在朝我眨眼微笑, 我自己亦是想?笑,甚至是想?要?笑出声来, 想?要?欢唿,却是不能, 不能叫外人察觉我和谢沉在此,我与谢沉, 此生只能是静悄悄的、无人知晓的。 我忍耐着, 直忍耐到从鞦韆上下来,刚从鞦韆上下来, 就扑在谢沉怀中,埋首在他肩头,忍不住地闷声笑着。 谢沉抬手缓缓搂住我时,我搂着他脖颈的双臂勾得更紧。终于能暂忍住笑时, 我贴在谢沉颈畔,似在讲悄悄话般,在他耳边轻道:「下次再来, 好不好?」 却许久都没有听到谢沉的回答,我诧异地抬起头, 去看谢沉,见夜色中他的眸光宛若月光下的海澜, 幽深地泛着些我看不明白的心绪。 我心中浮起一丝异样,却自己也不知这丝异样是什么,只?想?着会否是夜深露重,谢沉着凉身体不适,就问他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谢沉微微摇首,他沉默地凝望我许久,却又像是无?法直视我的目光,微垂着眸子低声道:「我们这样……好吗?」 我想?谢沉是觉得愧对于我,因我与他一起,不能似世间寻常女子嫁为人妻、与爱人光明正大。但与那?些相比,我更在乎的是能和?真正喜欢的人相爱相守,我现在,不就正与所喜欢的人相爱相守吗,如此,有何?不足呢。 就毫不犹豫地向谢沉轻摇着头道:「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我觉得现在很?好,我很?快乐,每一天都很?快乐。」我轻吻着谢沉的眼角,柔声道:「下次再来盪鞦韆,好不好?好不好?」 好像我温柔的嗓音浸着酒,悠悠地就将谢沉的犹疑撞散了、盪化了。片刻沉寂后,谢沉终是颔首轻道:「好。」似他只?能说出这个字,一时再说不出其他任何?话来。 我欢喜地依在谢沉怀中,我想?即使是在见不得光的暗处,我与谢沉也可一世长相厮守的。在明白心意时,我早将我母亲予我的平安符香囊送给?了谢沉,希望谢沉与我能一世相守长安,我想?我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的。 我一味的欢喜,以?为是夜谢沉的沉默寡言,只?是因他沉静矜持的性情。那?时的我,犹以?为一切的改变只?是从一次夜游开始,如今想?来,其实?一切早有痕迹,只?我那?时因爱一叶障目。 得空时,谢沉依然?会陪我出门走?走?。从前我与谢沉尚未互通心意时,我与他出门,在人前总是光明正大,后来却似是「做贼心虚」,与谢沉同游常会戴着幕篱,到了酒楼雅间等地与谢沉独处时,方会将幕篱摘下。 那?间酒楼本来还算风雅,楼下还有伎人抚琴清唱,不是聒噪吵闹之地。然?而不巧的是,我与谢沉动箸没多久后,一帮纨绔子弟进了相邻的雅间,他们喝酒猜拳、笑声吵扰,我和?谢沉能将他们所说之话听得清清楚楚。 本来也就是一顿不大清静的晚饭罢了,可隔壁雅间的蒋晟等人,起先还只?是聊说京中的新鲜事而已,渐渐竟将话题聊到了谢家身上,聊到了我的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这个说:「你们见过那?个谢夫人没有?我在陪娘和?妹妹去法源寺上香时,遥遥看了那?谢夫人一眼,回去忍不住地嘆息。」 旁人就大笑道:「你嘆息什么,又不是你家妹子在守寡。」 那?人立即反驳:「我有爱美之心,见不得美人空掷青春不成??!」 又有旁人笑道:「见不得也没用,谢家不是别的人家,只?有守节到死的贞妇,从没有改嫁出门的寡妇,那?谢夫人再怎么花容玉貌,也只?能枯木藁灰似的在谢家守一辈子,这就是她的命。」 另又有人在旁提醒:「你小子可千万别乱动心思,你要?敢色胆包天,去惹这位谢夫人,坏了谢家的名声,不仅谢家不会善罢甘休,你家老头子定也要?狠狠打你一顿板子的!」 那?人就急道:「你们乱说什么,我只?是惜美而已,哪有你们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又轻声嘀咕,「谁敢有这样的心思……」 挑起这话的纨绔公子原不再说什么了,但隔壁雅间在静寂片刻后,却又有好事者「嗤」地一声轻笑,压低声音道:「你们说,谢沉会不会有什么心思,那?谢夫人好像还比他小两岁呢!深宅大院的,又无?长辈约束,若那?谢夫人真似你说的那?般貌美,天下男人,有几个能过美人关?!」 旁人都笑了起来,却不是附和?着说些不堪入耳的话,都是笑那?好事者道:「以?为谁都和?你这般色慾薰心,谢家是何?家风,谢沉是什么人,岂会似你这般,就是海水倒灌,谢沉也绝不会做出辱没家风、大逆不道的事来!」 隔壁洋洋洒洒说了许多,说谢家世代书香传承,说谢沉从小所受家教之严,与他们这些靠着家里玩乐的勛贵子弟,根本不是一路人,说谢沉人品之高洁,行为之端正,绝不可能做出任何?不规矩的事,以?辱没谢家名声。 我边听着隔壁那?些话,边看向谢沉,见谢沉面色倒无?异样,他静静地听着隔壁雅间传来的那?些话,好像隔壁那?些人不是在说他和?谢家,而是在说别的什么人,他平静地置身之外。 若说有什么异样的话,只?是这一晚,谢沉酒喝得多了些,他安静地在隔壁的吵闹声时,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一杯一杯地慢慢喝下。 夜深时,我与谢沉是这间酒楼最后离开的人,此前我从未见谢沉喝过这么多酒,也从未见他醉过,但谢沉今晚,真像是有些醉了,离开雅间时脚步微是虚浮。 我在旁小心地扶着谢沉下楼,生怕他跌下楼梯,等着关门的小二也搭了把手。酒楼小二以?为我是谢沉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在送我和?谢沉离开时,笑着说道:「郎君夫人慢走?。」 这不是我和?谢沉第一次被外人误认为是夫妻,在互通心意后,一次我和?谢沉出门看戏时,也有被人误认过,但当时谢沉的反应是似有窘迫不安的,不似今夜此时,他竟像是笑了一下,高兴地笑了一下。 谢沉是内敛之人,很?少将情绪外露,可今夜醉酒的他却是反常。虽与我两心相悦,私下里谢沉其实?也是矜持,总是我主?动,但今夜他却不是,在上马车后,他忽在黑暗中拥吻着我,温热的,迫切的。 第69章 第 69 章 这份温热与迫切, 在回?到谢家后,似是愈发因醉失了控制。 没有回?棠梨苑或碧梧斋,而似那?次夜里盪鞦韆时, 在落锁小园里的一间静室中,谢沉炙热的?唿吸缠萦着醉人的酒意瀰漫在我唇齿间,室外夜寒风冽、似将落雪,而室内温暖如春, 我与谢沉热烈相拥,紧密地似无半丝缝隙。 虽然谢沉心中爱我, 虽然他内心深处的爱意热烈深沉,但平日里的?谢沉, 性?情仍似从前沉静内敛,他将对我的?热烈爱意包裹在厚厚的冰雪中, 只在情难自抑时, 至多流露出两?三分来。 然而今夜,爱火却似忽地烧融了冰雪, 有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一响贪欢的?放纵。 谢沉此前从未如此热切过,热切到我几?乎唿吸难继,使我感觉自己似是溺水之人快要喘不上气来时, 迷离恍惚之间,却又感觉那?溺水之人好像是谢沉,谢沉热烈地吻着我, 似是再来不及的?迫切,似是在无可救药的?自弃。 明明是正与爱人温情缱绻, 心头应唯有欢喜与热切而已,却有不安的?感觉在我心中瀰漫开来。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害怕这种感觉,我搂拥谢沉更用?力,两?条手臂如藤蔓紧紧勾缠着着他,我热烈地回?应他,用?我心中全部的?爱意,透支着这一世对于爱情的?所?有热切与执着。 似是烈火,可以融化世间所?有的?藩篱与坚冰。火热的?纠缠中,我与谢沉跌倒在小室深处柔软的?衾褥上,罗帐如月色倾泻流下,榻边幽幽的?灯火似是微闪的?星光,似是那?夜我盪鞦韆时,夜幕上的?繁星在幽幽闪烁。 那?一夜,无论鞦韆盪得有多高,我都不害怕,我知爱我的?谢沉就?在我身后,我知他会稳稳地接住我。 今夜,我心亦是,我愿将身心全数交予谢沉,虽有忐忑,但没有丝毫畏惧,我知谢沉爱我、会温柔待我,知谢沉会珍重我的?心意,不会将之弃如敝履。 我虽未真正经过情事,但并非对此完全无知,知女子初次会感疼痛。羞涩的?欢喜盈满了?我的?心,情思荡漾时,我手搂着谢沉肩臂,在他耳边低低地道:「你轻一些啊,我怕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但我这轻轻的?一句,却似是一记沉重的?警钟,对谢沉当头棒喝。谢沉似忽然从醉酒的?放纵中醒了?过来,从一场缠绵旖旎的?大梦中醒了?过来。 谢沉眸中醉意渐被深涌的?寒冷凝结成冰,冰雪使人清醒,他望着榻上旖旎情形,面?上似闪过扭曲般的?痛苦,痛苦如深渊迸发,最先将他自己淹没。 像从一场可怕的?梦境中醒过来了?,像眼前是绝不能再踏前半步的?深渊,谢沉手捂着头,向后连连跌退了?几?步。 我这时犹以为?谢沉是身体不适,忙近前看他,可谢沉却避开了?我,连眼神都不肯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仿佛我是洪水勐兽,略沾一沾,就?要万劫不復。 我赤足站在地上,松垮的?衣衫从肩头垂落在地,似是死去的?月光。门窗虽紧闭,却像有寒冷夜风唿啸入室,将室内原先温热旖旎的?气氛,吹得荡然无存。 是将落雪的?时节 ,夜里天气严冷,然而我心却像比外面?夜色还要冷冽,像是已然置身数九寒冬,落在深不见底的?冰窖里,冰冷刺骨,不见天光。 我不知我赤足站了?有多久,心寒的?一瞬间,模煳了?曾经的?地老天荒。谢沉捡起地上我掉落的?衣衫,垂着眼帘要为?我披在身上御寒时,我像溺水之人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就?紧紧地攥住谢沉的?手不放。 谢沉却要将我的?手掰开,他不敢看我,他始终垂着眼帘,似是有愧于我,愧疚将令他一世都不能在我面?前抬起头来,可此刻想要掰开我手的?动作,却是那?样地坚定和?决绝。 「你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聊一聊……」 「你看一看我……你抬头看一眼我……」 我几?乎是在恳求了?,用?所?有的?情意在恳求挽留谢沉,可谢沉却还是要将我的?手掰开。我看不见谢沉低头的?神情,但见他垂着的?眼睫在我恳求的?话语中微微颤着,可他的?手还是那?样冷,那?样坚定,像是一柄冰冷的?利剑,生生地插进了?我的?心里。 我最后道:「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 谢沉低着头,嗓音沉哑地像被利器磋磨出鲜血,像是就?要说不出话来,「你不能……不能和?我这样一辈子,你不能这样没有名分,这样……」 在最是心痛如绞时,我的?嗓音却是冷静得出奇,冷静得像是用?寒冰铸就?,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我问?道:「谢沉,是我不能,还是你不能?」 低头垂眸许久的?谢沉,像一世都不能在我面?前抬起头的?谢沉,在这时候,僵凝许久后,终是缓缓抬起头颅,看着我道:「我不能。」 我看着眼前的?谢沉,我所?深深爱着的?男子,我这辈子第一次为?之心动的?爱人,心中呛然响起了?无法自抑的?冷笑,不知是在笑谢沉的?退缩,还是在笑我自己的?天真。心中的?冷笑声像一道道利箭,刺向了?我自己的?心房,箭镞浸着毒,过往的?每一分心动与甜蜜,都化为?了?毒汁,令此时所?受之痛加剧百倍。 我是怕疼的?人,我知当断时就?应断了?,不要再有丝毫迟疑与不舍,任何迟疑与不舍都将最终深深伤害我自己,我不要步我母亲后尘。 我将紧攥着的?手松开了?,不待谢沉先是挣开,我就?将手松开了?。似最后一口心气随之耗尽了?,我的?手无力地垂滑过谢沉的?手背,便?是如此了?,我与谢沉之间,我不要再留恋,不会再回?头。 那?时的?我,是真心想要洒脱地斩断这段感情,毫不拖泥带水,然而情之一字,如何是说舍就?能立即舍的?,就?似飞蛾,明知逐火之惨烈,却又难以捨弃光明,总要经过漫长的?痛苦,才真正懂得何为?当断则断。 客栈房中,灯罩内烛火微暗、蛾影飞扑。我揭开灯罩,放逐了?那?只飞蛾,拿起一旁小剪,慢慢地剪剔着烛芯。 烛火渐渐重新燃亮跳跃,烈烈地映在我的?眸中,似是那?夜花圃中燃起的?熊熊大火。将花圃付之一炬时,我向谢沉要回?了?定情的?平安符锦囊,我对谢沉说此生我不会再回?头,我的?心似随花圃燃烧为?荒芜,荒芜的?空洞,从此我用?酒来填满。 我开始频频离开谢家,毫不顾忌地在外纵情饮酒,与蒋晟那?帮子弟厮混玩乐到一处。我知我的?名声渐渐有多坏,知谢家清白的?名声也被我带累了?,知周管事已不知有多少次私下里苦劝谢沉用?家规管束我,又或者,直接将我从谢家族谱上除名,令我离开谢家,从此不再是谢家人,与谢家毫无瓜葛。 然而谢沉却什么也不做,无论我在外如何厮混,如何坏谢家门风,他都不置一词,只是不管我醉酒归府有多晚,总能看到他未睡的?身影,沉默地在风中。 我无视谢沉,平日里几?乎不与他说一个字,直到我认识了?一名叫云峥的?年轻男子。谢沉从不管我与外男如何厮混,可我与云峥在一起的?那?一次,他的?反应却犹为?异常。这挑起了?我心中的?怨恨,我遂与云峥往来越是频繁,我甚至会故意主动和?谢沉说,我与云峥相处时,是多么地快活。 最终,我与云峥携手出了?谢家大门,然而那?也是一段兰因絮果,最终覆水难收。不觉间,烛火微闪,是我的?泪水无声地落在了?烛焰上。门外微响,我抬眸看去,泪眼朦胧间,见是萧绎静静地立在门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第70章 第 70 章 萧绎走近前?来, 似因见?我落泪,眸中随烛焰颤闪着难以掩饰的忐忑。他从我手中拿过那只小?剪,夏夜天气, 触碰到我手背的指尖却是冰凉,似他周身血液都冻僵住了,不知为何。 我将眼?泪拭了拭,握住萧绎的指尖, 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萧绎道?:「见?你?不在,放心不下……派人出来寻了寻, 就找到这里来了……」 萧绎眸光掠看过榻上醉睡未醒的谢沉,又落在了我的面上。他似是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的神色, 凝看捕捉辨别我面上可能闪过的每一丝情绪波动,良久, 方轻轻地问道?:「你?要……留在这里吗?」 我垂眸沉默须臾, 轻摇了摇头。往事俱已矣,我与谢沉, 谁都不应回头。 萧绎指尖似在我掌心中微颤了颤。片刻后,他又轻声?问道?:「那……那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抬眸看向萧绎,见?灯光下?,萧绎此刻面上的神情, 似是孩童在卑微的祈求。萧绎他忐忑地等?待着我的回答,眸底蕴着深深的恐慌,似若得不到所期望的回答, 那恐慌会直接化作漆黑的深渊,将他吞没?。 往事如烟, 而眼?前?之人,是我的丈夫。我在萧绎的目光注视下?, 轻轻点了点头,「留两名侍从在此照顾谢相吧,我和你?回扶风苑,夜深了,我累了。」 像是心中悬着的巨石暂时可颤颤落下?,悄无声?息的,又心有余悸的,萧绎扶握住我手臂的手,有一瞬间没?有控制好力道?,似是枷锁紧扣在我手腕上,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仍似是平日里温良的他,动作轻柔,「我们回去。」 因极为突然地想起?太多?往事,我心神所受冲击,短时间内难以完全平息。回去的马车上,我望着车窗外的夜幕灯火,心中总有种恍惚的感觉,因为往事太过真?切,而感觉眼?前?的一切或许是不真?实的,自己正经歷的或许是不真?实的,甚至身边人,也?许是不真?实的。 我不应这样想,旧事再真?切都已是过眼?云烟,我不应过久地沉浸在早已逝去的往事中。 我强逼自己清醒地专注于眼?前?,我努力回想着在恢復许多?记忆前?发生的事,云峥与谢沉都已是旧人,我最为关?心在意的是萧绎,一直是他,一直都是他。 若是平日里我察觉到萧绎身体反常的寒冷,我早就担忧询问并唤大夫来看了,可今晚的我,神思被太多?沉重记忆拖缠着,竟是这样的迟钝和麻木。 我摸了摸萧绎的手,感觉他这会儿不似在客栈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时那样身体冷僵了。 我问他为何那时身体发冷,又提起?清平郡的名医吴邈,说不管萧绎如何忙碌,这几天都要抽出时间来见?见?这位吴神医,因为清平郡是江南巡查一行的最后一站,不久后我与萧绎等?就要返京了。 马车内,萧绎微静片刻后,却说他见?过了吴大夫了,在来客栈接我之前?,他已去过郡中四井巷让吴大夫诊看过。吴大夫说他身体没?有大碍,日常调养即可,并给?他开了几张调养方子。 我就让萧绎遵医嘱,别怕吃药,就按那几张方子吃段时间看看。萧绎听话地点头,却不是说听吴大夫的,而是说:「我听你?的。」 明明是我夜里不明不白地和谢沉独处一室,到头来,萧绎却是对此一字不问,还是这样一句「我听你?的」。 就似那日在榻上发现云峥的头髮时,他就将之轻轻掸落,似与之相关?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灰尘一般,不值得挂心,不置一词。 可若真?只是灰尘一般,落在心上也?无足轻重,为何今夜萧绎见?我在谢沉房中落泪时,神色是那般忐忑恐慌。 我心中涌溢起?复杂的感情,为萧绎,也?为我自己已恢復许多?记忆,却独独仍没?有记起?与萧绎相关?的旧事。是因为愧疚吧,愧疚不该使萧绎为我丢了太子之位,而在那之后,又并不能专一地回应萧绎对我的感情。 我握住萧绎的手,轻说道?:「我这些天,渐渐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有好的,也?有坏的。」 萧绎没?有说话,车厢暗色中神情模煳不清。我继续道?:「但不管好的坏的,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不该被遗忘,但也?不该影响现在,而就应留在过去,我是这样想的。」 萧绎仍是沉默,就似每回失忆的我,问些与他相关?的失忆旧事时,他总是缄默不言。只是从前?,萧绎的缄默似是少年人羞腼不肯言,而今夜此时,却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我想认真?看看萧绎神情时,萧绎却忽然侧身搂住了我。我依在萧绎肩头,看不见?他面上神色,只能在暗色中接着说道?:「不知为何,明明已陆陆续续想起?了许多?事情,可与你?相关?的,却总记不起?多?少,也?不知是过段时日就能想起?,还是得再等?上许久许久。」 萧绎依然无言。已是夜深,清平郡都已睡去,车内幽暗,车外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和车轮碾过街道?的声?响。 我想起?我刚失忆那天,萧绎从春醪亭接我回府时,也?是夜深人静,与此时情景有几分相似。只是当时我说我似乎想起?一些事时,萧绎立刻询问,很是关?心紧张的样子,不似此刻,总是沉默不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是因为我恢復了与别人有关?的记忆,却记不起?他的,萧绎是为这个心中不大高兴,而不说话吧。 因迟迟听不见?萧绎的回话,我也?就不再继续这话题了,捡了件应该会令萧绎高兴的事说道?:「今天下?午,我和绿璃摘了许多?青梅,等?过些时日,腌制好了,就可以食用紫苏梅子姜了,你?最喜欢的……」 萧绎轻轻「嗯」了一声?,说他很是期待后,马车内重又陷入静寂。我伏在萧绎的肩头,身体睏倦,神思昏沉,想这一日发生事情之多?,很想使我陷入梦境之中,暂将所有事都忘记,就安安静静、心无挂牵地好好睡上一晚。 我需要好好歇息一晚,休整精神,明日,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既与云峥明日有约,明日,我也?得与酒醒的谢沉好好聊聊。 既将我与他们的事都记起?了,我就是那个和他们走过一程、爱过怨过的虞嬿婉,我可以以那个虞嬿婉的身份面对他们,和他们敞开心胸,将心底的一些话,明白地说出来。 许是因为怀抱着这样的念头,因知明日并不会是轻松的一日,即使身心睏倦到极点,我也?很难入睡。但后来不知为何,我渐渐就沉入了昏重的睡梦中,睡得很是深沉,几乎如不省人事,毫无杂念,等?到第二天终于能醒来时,也?不知是何时辰。 更不知身在何地。不是扶风苑寝堂中熟悉的绣榻纱帐,我目之所及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帷帐,陌生的榻几,陌生的垂帘……眼?前?一切使我怀疑我是不是仍没?有睡醒,而是在做梦,梦里我身处在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而耳边,耳边似乎有江涛声?? 我推开窗扇,见?眼?前?竟真?是一望无际的江面。我竟然是身在一艘船上,大船甲板上驻守着许多?兵丁,个个神色冷凝,手中兵器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我惊怔地一时难以回神时,身后房间门被推开。我在窗边回首看去,见?有侍女走进来了,但不是绿璃,也?不是出身晋王府跟随江南行的那些,而全是些完全陌生的面庞,她们沉默地进来,将盥洗用的清水、茶点膳食等?物放下?后,就像要离开。 第71章 第 71 章 我原是还在心神迷恍, 还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见?那些眼生的侍女将膳食等放下后要离开时,手里竟拿着锁钥, 竟是要在外将门锁起来,登时心头一紧,忙扑身?上?前?,要冲出门去。 不是在做梦, 而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境地。清醒过来时,我心中惊恐交加, 不顾一切地想逃离此处,然而我一人势单力薄, 不仅那许多侍女兵丁使我无法脱身?,此?刻我正身处在茫茫江面上, 就是能逃出这艘船, 也不知能逃往哪里去。 最后是一名叫秋娘的女子来到我面?前?,她看着三四十余岁的模样, 似是会武,是这艘船上的首领之一,至少船上?的侍女婆子等,皆听?她调遣。 「眼下晋王妃还有高床软枕、热乎膳食, 等到了京城,这些可就未必都有了,奴婢劝王妃安分惜福些, 路上能多吃几日饱饭就多吃几日吧。」 这是秋娘来到我面?前?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衔着冷讽的,阴阳怪气的。虽口中在唤「晋王妃」, 但秋娘实则在心中,似已然视我为瓮中鳖、阶下囚。 但也因为秋娘这般轻视我,对我这阶下囚毫不设防的态度,我得以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陆陆续续地从?这秋娘口中套出些话来,连想带猜地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和?我现在的处境。 因是夷波山刺杀之事的失败,使得秦党狗急跳墙。秦皇后等生怕萧绎谢沉查出刺杀案的真相,回京对她发难,所以先发制人,欲利用巫蛊先置萧绎于死地。 我和?萧绎等人仍在江南时,京中的晋王府里被人挖出了诅咒的偶人。那两具偶人分别刻着皇帝和?秦皇后的生辰八字,偶身?上?扎满了淬毒的银针,就埋在我与萧绎寝堂后的芭蕉树下。 说是府中花匠清理杂草时不慎挖出的,因心中恐惧,不敢隐瞒,遂上?交给了帝后。但事情哪有这样凑巧,我和?萧绎何时埋过偶人,这劳什子巫蛊分明就是秦皇后对我和?萧绎的栽赃陷害。 然而皇帝一来怕死,二来昏庸,三来偏信秦皇后,见?到偶人后龙颜大怒,再被秦皇后挑唆几句后,就命人即刻赶往江南,将?晋王夫妇押送回京受审。 诚如这秋娘所说,现在我在船上?还能睡睡软榻、吃吃热饭,等被押送到京城,估计就要被直接下大狱,兴许也用不了在狱里煎熬多久,就在秦党的操作下在狱中「畏罪自尽」,死时尸体还要被摁着手指在认罪书?上?画个押。 极是险恶的境地,唯一值得庆幸之事,就是萧绎并不在这艘船上?。奉命来捉拿押送晋王夫妇的人,都是秦党亲信,当然是想将?我和?萧绎一锅端的,但萧绎跑得快,他?们没捉着,就只逮着昏睡的我一个。 在知萧绎成功跑了,没落到秦党手里时,我心里第一反应是,好好好,跑得好。 萧绎若与我同陷囹圄,我二人此?次就都在劫难逃。就算往后巫蛊案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与萧绎也早就被「畏罪自尽」,成了地府里的两缕冤魂,身?上?冤屈洗得再干净也没用了。 但现在,萧绎人逃逸在外,就可暗中联繫如谢沉这般的清正朝臣,有可能尽快将?巫蛊之事翻盘。此?外,云峥也不是不可能被拉拢,虽然他?和?萧绎之间有怨仇,但在夷波山上?时,云峥被秦党狠狠阴了一把,差点丢了性命,因此?博阳侯府或许也可与晋王府暂弃前?嫌,在巫蛊案上?帮萧绎一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只是这些都仅是我的猜测而已,被困在船上?的我,每日所能做的,唯有静静等待和?默默祈祷。 水路无法直接抵达京城,等到了江州一带,必要上?岸走几日陆路,也许那时候,我能等到逃跑的机会。 不自暴自弃,我日日努力加餐饭,即使因为心中忧虑没有胃口,但也不浪费每日送来的热乎饭食,尽量保持身?体健康,这样万一能有逃跑的机会时,我不至于因为体弱无力而错失良机。 一边寻觅等待逃跑的机会,一边每日里,我就只能在船舱室内默默祈祷,祈祷萧绎逢凶化吉,祈祷这巫蛊案能尽快真相大白,也祈祷谢沉与云峥平安无事。若谢沉与云峥选择相助萧绎,他?二人定也会遭到秦党的打?击报復,我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日升月落间,时间流水般过去,我再不能从?秋娘口中探知出任何外界消息,只能暗自焦灼地隐忍和?等待。船上?岸后,看守更是严密,白天夜里我身?边都有秋娘等人盯着,我寻不到任何逃跑的机会。 这本来也不是出人意料之事,毕竟我是涉嫌诅咒皇帝的要犯,对我的看守当然要密不透风,这些人已将?萧绎抓丢了,若再将?我丢了,这差事办的,估计下场也和?诅咒皇帝差不多了。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这一路的终点,竟不是京中天牢,而是……我也不知是何处。只知那天夜里我睡得反常地昏沉,醒来后,就已身?在一处陌生的别院。 依然是兵丁等在外围守着、秋娘等贴身?看着我,就像在船上?时那般。我问秋娘为何没将?我投入天牢,秋娘道圣上?没这旨意,说是圣恩浩荡,要等晋王投案后,再一同提审我。 我不觉得皇帝有这般宽仁,更不觉得秦皇后不会在皇帝身?边撺掇着要将?我先扔到牢里屈打?成招。但我现在确实是就安然无恙地待在这处不知在哪儿的别院里,每天安静度日,除了不能离开此?地,和?见?不到我想见?的人以外,一点罪都没受。 算时间,离我那日醒来时身?在船上?,已过去一个多月了。时节已经入秋,秋叶泛黄,秋风瑟瑟,我走在院子里,望着风中飘舞的落叶,心中乱绪也茫然地随风纷飞着。 我回想着失忆以来我身?边发生的事,将?诸多事一一在心中过了一遍,感觉似乎好些事情都是没头没尾的,没个下文。 譬如秦皇后中毒的事,到现在也真相不明,又譬如夷波山刺杀之事,至少在我被捉上?船前?,还是没能捉拿刺客结案。 还有其他?一些事,虽然最终结果总是我与萧绎化险为夷,但……但总似乎化险地过于轻巧,任何事都像是一层纱盖上?去,这事就轻飘飘地过去了,可若将?那轻纱揭开,细究下去,那事情还会是我所以为的那般吗? 思绪乱七八糟的,我也不知自己?在乱想些什么,许是因为被关了太?久,有些神智不清了,才会胡思乱想吧。 外面?现在到底是何情况呢……萧绎还好吗?还有谢沉、云峥他?们……空想无用,得不到半点消息却成日空想只会使自己?头疼,我抬手揉了揉头时,肩上?忽然一轻,是秋娘将?一道披风披在了我的肩头,秋娘说院中风大,劝我回房。 好像天天看守我还看守出感情来了,刚开始在船上?时对我说话夹枪带棒的秋娘,这些时日竟真像是晋王妃身?边的侍女,对我颇多照顾。明明之前?她有说她自己?是秦皇后的心腹,秦皇后的心腹,本性如此?良善吗? 还是说,外面?形势发生了变化,秦皇后一党不占上?风,我和?萧绎就将?被洗清冤屈,秦党可能要被清算诬陷之事,所以秋娘才会渐渐转变了对我的态度,因为她不想和?秦党一同沉船,希望在我这里讨个好,能保全性命? 若是如此?,倒是好了。我想问秋娘时,刚起念就欲言又止了。问也无用,每次我问外面?情形,秋娘嘴巴都极严实,一个字都不说。 我就默默回了房,等天黑了有膳食送来时,我也没用。之前?还有想着努力加餐饭伺机逃跑,但这些时日下来,我似心气都被耗了些,也不像是因为被关了月余而泄气,更多的,像是因为心中愈积愈深的迷茫。 夜深时,我自也是因心事重重难以入睡,秋娘在我寝房外间守着,而我房门外,也照旧映着看守的人影。 不知在榻上?辗转反侧多少回,也不知夜里是何时辰,就听?得室外秋风扯吹时,忽风中似有什么摔地的声响,闷沉的几声,好像是人「砰」地摔倒在地上?。 我尚惊怔时,外间传来一声清凌凌的匕首出鞘声,是秋娘拔出匕首,开门出去查看,而后,就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我心中忐忑,犹豫着要不要也出去看看时,忽听?见?有极轻的步声踏入室内,不是秋娘的。我手边没有任何可防身?的利器,这会儿也无处躲,只能听?天由命时,见?帐帷一掀,来人竟是云峥。 第72章 第 72 章 我已有月余没有见到云峥, 上次见他还是在扶风苑寝堂,当时萧绎就?在门外,我为让云峥快走, 答应第二天会去见他,云峥似少年郎高兴地吻了吻我,就?从后窗悄悄离开了。 我自然没?能守诺,也?不?是我故意违背诺言, 实是我第二天一睁眼时人已身在船上,此后的事就?都?由不?得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月余未见云峥, 此刻忽然再见到他,我心境已与那时在寝堂中不同。那?时, 我只?知晓我与云峥是如何相识相爱,以?及新婚头?两年是如何夫妻情深, 而现在的我, 已记起我与他后来是如何生分、冷淡以至最终夫妻情断了。 只?是这紧要关头?,一时也?来不?及去想那?些, 我就?惊怔地望着突然出现在此的云峥,见他穿着夜色中易于隐蔽身形的墨色衣袍,手里拿着一柄匕首,幽漆的眸光在看见我时, 如暗野中勐然燃起两簇焰火,一瞬间亮得惊人。 似心底涌溢着无数的话要对?我说,但这时候都?无暇开口, 云峥唇微颤了颤后,干脆利落地轻说了一个「走」字, 就?将榻上的我拉起身。 我也?许多的话要问云峥,但也?知这时候没?空开口, 当以?「走为上策」。我想云峥这是要将我救出秦党的看守,我匆匆下榻穿了鞋、披了外衣,云峥又往我身上罩了一件墨色披风,紧紧牵着我手,大步往外走去。 走到门外时,我看到门外的看守侍女们都?东摇西歪地躺在地上,包括秋娘。我对?秋娘观感复杂,因她在刚看守我的那?几天里,把我当阶下囚,说话不?大中听,可?后来又渐渐对?我越来越好,待我比绿璃还要细心体贴。 秋娘……还活着吗……我看向地上的秋娘,急行?的步伐微顿了顿。云峥见我如此,低道:「都?没?死,有些打晕的,有些药晕的。」 云峥紧紧攥着我手道:「快走,不?能耽误时间?,若是他的人?追上……」话音越说越低,剩下的几个字似未说出口,又似是被卷啸的夜风给吞没?了。 虽没?听见或是听清,但我想云峥话中指的,就?是当朝帝后,还有齐王、越王那?些。反正在那?一大家子?眼?里,我和萧绎是眼?中钉、肉中刺,不?管巫蛊案是真是假,他们都?是希望晋王府彻底完蛋的。 急着在离开这里后,向云峥问清这些时日外面是何情形、如今又是何局势,我向云峥点了点头?后,也?不?多话,就?紧攥着他的手,随他快步离开。 庭院深深,但云峥似早将路摸熟了,在夜色中挽我手走得飞快,步伐没?有丝毫缓滞。 只?是内院外还有外院,外院中仍有士兵在守夜巡逻。云峥带我悄声掠上一株参天大树,他以?指为哨,在夜色中哨出几声极为逼真的鸟鸣后,就?在树影中静默等待,如暗夜里蛰伏的鹰隼。 等待什么,我也?不?知,犹豫要不?要悄声问问云峥,但又担心会不?小心发出声响,惹得外院巡逻士兵察觉,会坏了云峥救我的计划。 就?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我默默地在树影里看着云峥时,云峥亦看向了我,他默然凝视我片刻,忽然伸手揽住我后脑,就?靠近前来,在幽蔽交织如笼的枝杈叶影中,深深吻上我的唇。 我:「……」 自是不?敢言语动弹,生怕闹出动静引来巡逻的士兵。我僵身不?动,似是夜色里一尊石像,定?在树上。云峥动情地深深吻我,似与我不?见的这些日子?里,神思如狂,而今终能相见,情难自禁。略止吻时,他漆亮的眸子?犹幽幽地凝看着我,他贴脸在我颊畔,在我耳边,似是落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嘆息。 而这时,外院像突然有了什么动静,引得巡逻的士兵们,齐齐快跑操戈聚集向某处。我想这应是云峥在与人?里应外合,先前云峥那?几声仿鸟鸣的哨声就?是暗号,此刻外面人?动手引走巡逻士兵,我与云峥就?可?趁机离开了。 果然如此,待巡逻士兵们跑远后,云峥带我掠过几道高墙,落在了一处暗黑的巷道里。巷子?里停着一匹骏马,云峥飞身带我上马,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抱紧坐在马前的我,便纵马在夜色中狂奔。 因马儿?在风驰电掣般疾奔,纵然云峥一条手臂紧箍着我,我也?不?由两手紧抓着他身前衣裳,以?防从马上跌下去。此情此景,似极了云峥少年时将谢夫人?掠上马时,只?当时是暮光流金、晚霞满天,不?似此刻,夜色沉沉,冷风扑面。 心境亦似浸在夜色中,不?管是为现下的处境,还是为我与云峥后来的夫妻情断。我强抑下沉抑的心绪,专注于眼?前事,随飞马疾驰在黯淡的路灯中看向周遭,见街道屋舍布局工整,想我与云峥此刻应是在京中。 我应就?是被关在京中某处,只?是京城地广、人?口众多,不?知先前关我许多时日的那?处院落,究竟是在哪一坊哪一街中。先不?问那?些,我先捡眼?下最要紧的问云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夜风中云峥嗓音锋利如刃,「出城,我手里有开城门的令牌。」略一顿,他又道:「若今夜出不?了城,往后就?更难了。」说着纵马更快,马儿?撒蹄狂奔,几乎要在夜色中的长道上飞了起来。 然而我与云峥还是晚了一步,临近城门时,有百名骑兵已在我们之前赶到,为首的骑兵首领向城门守将下令道:「太子?殿下有令,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城,若有形迹可?疑者,即刻捉拿上报。」 本来京城城门在夜晚都?会关闭,寻常百姓不?可?出入,唯有一些特殊公务在身的官员,可?持令牌出入,云峥先前所说的出城令牌,应就?是指这个。只?是这会儿?,出城令牌也?不?管用了,除非我和云峥肋生双翼,否则今夜是无论如何出不?了京城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但……太子??皇帝新册立太子?了?何时册立的?太子?是谁?秦皇后的大儿?子?齐王?还是二儿?子?越王?…… 我心中有满腹的疑问,但这会没?法问,我与云峥两人?一马正躲在角落暗影里,暗中观察城门处情形。 那?些骑兵在传达完太子?命令后,并未离开,就?驻守在城门附近,似今夜要协助守城。就?是我和云峥肋生双翼,今夜也?是走不?了的,那?些骑兵瞧着训练有素,乃是精英中的精英,手里持着一张张弓弩,像一只?鸟都?别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飞出城去。 云峥没?有做无用功强行?闯门,他带我悄悄离开临城门处。但情形依然糟糕,不?仅京城各处城门被加兵驻守,街道上也?添了许多士兵巡逻搜捕,云峥带我一路走偏僻暗处,边躲避士兵,边轻对?我道:「我带你去西市。」 西市是京中最繁华的民间?贸易处,坊内屋舍鳞次栉比,人?员极其混杂,且不?似京中其他地方到夜里会冷清些,越是夜深越是热闹,士兵在那?儿?很难展开迅速的搜捕,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我轻轻说了一声「好」后,没?忍住问了云峥一句,「太子?是谁?」我离京前,齐王和越王就?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得跟斗鸡似的,不?知这场斗鸡之战,最终是谁斗赢了。 身边云峥脸色冷僵,他沉默须臾,恨声低道:「个杀千刀的。」 我同意齐王和越王都?是杀千刀的,但现在的太子?,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呢。我还要问时,突然前方夜色里有一士兵叫道:「谁在那?里?!」 我心中一惊,云峥也?迅速拔出匕首,就?要战时,忽有男子?的声音在附近淡淡响起道:「夜半三更,何事喧扰?」 是……谢沉的嗓音。 第73章 第 73 章 我与云峥隐在暗处, 见一辆马车驶近前来,正完全遮住了我和云峥的身影。车上,窗帘半掀, 谢沉看向那士兵问道:「何故夜半扰民?」 这名士兵应是并不认识当朝右相,但因谢氏在景朝声望极高、无人不知,见马车悬灯上写?着?一个「谢」字,便不敢随意造次, 先是客气问道:「敢问阁下是?」 车前正驾车的车夫,就及时地「好心」提醒这士兵道:「我家主人?乃右相大人?。」 士兵闻言立即端肃神情, 忙就放下兵器,对谢沉躬身下拜, 并恭声?回答谢沉先前的问话道:「回谢相话,卑职正奉命巡查。」 车中谢沉也不多问, 只道:「勿要闹出太大响动吵扰民众休息, 去吧。」 士兵恭恭敬敬道「是」,退后几?步后, 步伐轻轻地转身离去,身影在夜色中渐远不可见了。 我从暗影中走出,见谢沉目光静静地落在我与云峥身上,声?音轻低道:「上车。」 云峥不动, 并攥着?我手更紧,他?直视着?车中谢沉,神情淡漠, 而?语气中的倨傲之意似隐着?对谢沉本人?的提防戒备,「小兵而?已, 何足为惧,原不必谢相相助。」 谢沉并不因云峥话中的不敬动气, 只道:「些末小兵,自不是世子对手,但附近街巷巡逻卫兵密布,但凡有点?打斗声?,或是那小兵叫上一声?,就能引得大部队前来围捕,届时世子如何应对。」 云峥神色冷僵,似还要强硬辩驳,但未等他?开口,谢沉就又说道:「城中望楼皆布满眼线,纵是飞檐走壁,踪迹亦有可能会?暴露,虽然世子武艺高强,但世子……并不是一个人?。」 像正应了谢沉这句话,风吹间云霾移动,隐在乌云后小半夜的月亮,竟然露了出来。如水月色照泻得人?间如拢银霜,这般夜色中,云峥想带着?我隐匿身形躲避搜捕的难度大大增加。 「上车吧」,我轻摇了摇云峥的手,劝他?道,「谢相不会?害我们?的。」我抬眸看了一眼谢沉,又微垂着?眸子道:「我相信谢相。」 一是因我劝说,二也因形势所逼,云峥终是随我一起登上了谢家的马车。因此乃谢府车马,路上纵有士兵拦截,亦不敢上车搜查,问一句便放行。 马车行驶中时,我人?在车厢内,听到外面会?不时传来盘问路人?、搜查车马的声?音,想来若无谢沉突然出现相助,我与云峥今夜是绝难脱身的。 虽然暂时处境安全,但云峥似乎心中紧张之念不消半分,在车中亦紧紧攥握着?我手,与我并肩坐着?。 秋夜寒凉的天气,我手都要被云峥攥出汗来了,就略挣了挣。然而?我的这一轻微动作,却使得云峥似被黄蜂尾刺蛰了一下,他?眸子勐然瞪大了些瞧我,好?像我在做什么十分伤人?的事。 我因云峥这反应微一怔愣,一时没继续动作时,云峥立将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他?另一条手臂抬起,将我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后,也没有离开,就搂在我的腰上,好?像若不是此刻车内还有第三人?的话,他?会?似就在树上时,在搂着?我腰的同?时,自然而?然地吻吻我的脸颊。 我默默看向车中的第三人?,见谢沉就默然无声?地坐在对面,静默地看着?我和云峥,面色沉静无波。 我沉默片刻,向谢沉客气说道:「还未谢谢相相助,今夜若非谢相及时伸出援手,恐怕我与云世子……」 我向谢沉道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云峥给打断了。明明云峥也受到谢沉帮助,明明云峥品性是当知恩图报,但不知为何,他?对谢沉似乎是戒备疑虑远大于感谢,就打断我道谢的话,径对谢沉冷冷道:「谢相来得这般及时,真是『耳目通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云峥戒备的冷语中,似含有讥讽之意,「谢相既这般有『眼力』,怎没能早先料事如神?!」 谢沉神色并无波动,一如既往地淡然,但平静的话音中却似乎衔着?一丝微冷,「世子亦是耳聪目明,也未能未卜先知。」 听不懂,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事,在打什么哑谜,只听这两人?的这两句,似是一场短暂的交锋,却也并没有赢家,像是皆输,话音落下后,车内便陷入了僵滞般的沉寂。 为打破车厢内怪异的僵寂,也为了早些问明我心中最关心的事,我就在这时候出声?询问云峥和谢沉道:「我被关月余,完全不知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晋王殿下可还好?吗?」 我这话问下,车厢内气氛竟然好?像更加僵滞了。我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忧急地追问道:「他?出事了吗?!」 云峥似不愿回答我这件事,但见我这般着?急紧张,就僵硬地撂了两个字,「……没死。」 我看向谢沉,谢沉竟也惜字如金,车厢暗色中眸底微有幽影,只是说道:「无事。」 虽是惜字如金,但谢沉既说萧绎无事,那萧绎定然是平安无事的。 我立时松了口气,欲要细问云峥和谢沉这一个多月外面发生了什么、萧绎如今是何情形、那什么太子又是哪个等等之事,但还未开口,就听到马车边上有巡逻士兵经过。 若是士兵耳尖地听到车内正在谈说晋王什么的,纵是谢家马车,恐怕士兵也会?起疑,会?上报首领,到时就麻烦了。我就忍耐着?想等马车到安全处再?问,我猜测谢沉应是想将我和云峥藏在谢府,事实如我所想。 马车抵达谢府时,谢沉未在府门前下车,径令周管事疏散侍从,令马车从侧门驶入谢府深处。谢沉将我与云峥藏在谢府,安置在府中明思?园内的一间静室中。 这间静室并非是谢家先祖有意建造的一间密室,但因设计巧妙,却可做密室之用,中有一道画墙,实则可按机括推开,内里别有洞天。尽管这间静室在设计建造时,取的是「别有洞天」的雅意,实际上却很方便藏人?,在内做些不可见人?之事。 当年我与谢沉犹然情浓时,私下里就常来此处密会?。我已完全记起与谢沉相关的旧事,但谢沉犹不知我已恢復相关记忆,我随谢沉走进这间静室时,见谢沉神色平静如常,似这里并没什么特殊,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房间而?已。 我不由目光微移,落在谢沉的手臂处。此刻衣裳遮掩,无人?能看见衣下的刀痕是如何触目惊心,虽是看不见,但那几?道狰狞的刀痕,却像从客栈那夜起,就深深刻在了我的心底。 我心中泛起蚀痛的酸楚,但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境地,却也难言,只是垂眸掩下,就听谢沉说道:「两位在此稍坐,我去去就来。」 应是去严命周管事、马夫等人?守紧口风之类。我望着?谢沉暂时离去的背影,想我与云峥暂时安全了,至少今夜京城中,应无比这间密室更安全的地方了。 然云峥与我所想似是不同?,他?像对谢沉所安排的藏身之处怀有深深的警惕心理,不仅仔细查看室内陈设,看是否还有其?他?机括,在查看之时,犹紧紧牵着?我手,使我不离他?身边半步,好?像有可能天降栅栏,将我和他?突然分开似的。 但这就是一正经房间,并没什么其?他?的了。云峥寻不到什么特别机括,终于消停了时,我想着?这会?儿安全了,可以安心问我想问之事了,就将心中疑惑全都道出,请云峥为我解答。 然而?云峥不但不立即回答,反还在沉默片刻后,问了我一句奇怪的话,「如果……如果我和萧绎只能活一个,你会?选谁?」 第74章 第 74 章 虽云峥与萧绎之?间确实因我存在仇怨, 但那点仇怨又何至于演变成生死之争。况且当年我与云峥的情断和离,并不仅仅是因为有萧绎涉足,也是因为我与云峥的婚姻, 本就出现了无可弥补的裂缝。 萧绎只是外因而已,就我与云峥当时那婚姻状况,就是没有萧绎,也无法如新婚誓言白头到老, 萧绎的涉足,不过?使我与云峥早些和离罢了。 我不会在云峥和萧绎的生死?间做选择, 我想着是否要告诉云峥我已恢復更多记忆,坦白地和云峥聊聊我与他过去婚姻的失败, 劝云峥彻底放下对萧绎的仇怨,勿再被他人利用来?对付萧绎, 反使他自己受伤, 勿再要有夷波山之事了。 我就要开口?说话时,云峥却因我长久的沉默已然急了。他紧搂着?我, 眸光中是难掩的急切和委屈,「我们是夫妻,萧绎只是个外人,你怎能不选我呢?!」 我望着?这样的云峥, 心情复杂,但也不得?不提醒他真正的事实,「……我们去年和离了, 我与萧绎,现下才是夫妻。」 「他就是个贼!卑鄙无耻的偷妻贼!」云峥恨恨骂了一声, 转看我的眼神深情中亦有怨怼,他无法完全放下我曾经私通萧绎、背叛他的事, 但他心中对我的爱意?更为深浓和汹涌,将那份怨怼冲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眸中只留下坚贞不悔的情意?和绝不放手的执着。 云峥亲吻着?我的眼角道?,「你是爱我的啊,你爱我,我们成亲之?后,恩爱美?满。即使你失忆了,不记得?那些美?好的日子了,可你心中还是有我,因为我们在一起时,就是深深地相爱。长相厮守,此生不离,那是我们许下的一生的誓言,我们一生都应该在一起,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自已记起与云峥成亲立誓时的情形,幸觅比翼,恩爱不移,长相厮守,此生不离。当年许誓时,虽是一片真心,坚贞如石、炽烈如火,但是真心不堪磨损,这誓言早似燃烬的烟火,早已破碎在过?去的时光中了。 云峥只是在自欺欺人。不真正走?出过?去,又如何能真正向前看呢,他还年轻,这一生,还很长。 我沉默良久,终究还是轻轻推开了云峥,我看着?云峥的眼睛,轻轻说道?:「我已想?起来?了,我们婚姻后两年的事。」 那一年上元夜,我将指尖放在云峥掌心,随云峥走?出谢家?大门时,我是真心想?要与云峥相爱相守一生,白头到老,此生不离。 我知依博阳侯府家?世门风,竟能接受我与云峥的恋情,定是云峥在背后为我付出了艰难的努力,尽管云峥并不告诉我他是如何说服家?人,只对我说,不必担心,万事有他。 因为爱着?云峥,因为不想?有负于云峥,在嫁入博阳侯府后,我努力做博阳侯府端庄贤淑的少夫人,在人前刻意?收敛了往日性情,端淑娴静,孝敬长辈。 那时云峥祖母还在世,对她唯一孙儿云峥十分疼爱。因为云峥常在祖母耳边说我好话,祖母渐渐爱屋及乌,对我这孙媳妇也疼爱几分。 我是从云峥祖母口?中得?知,原来?当初云家?会同意?我与云峥的婚事,是因云峥在祖母房门前跪求了多日。云峥祖母不忍孙儿受苦,就点头答允了。云家?敬老,老夫人定下的事,云峥父母不管心中如何想?,都只能没有异议。 我随云峥孝敬祖母,尽心侍奉,与云峥祖母相处融洽。云峥祖母在时,我与云峥母亲之?间的矛盾并没有显露出来?,还有一些其?他的事,都暂时隐藏在博阳侯府平静的表象下,我与云峥新婚甜蜜,如胶似漆。 云峥祖母因病离世后,府内之?事皆由云峥之?母做主?。尽管我在云家?已尽量克制性情,但云峥之?母犹不喜我的「前科」与我身上做派,日常对我诸多管束。其?时云峥已有官职在身,白天通常不在府中,我不愿拿这些事去烦扰云峥,在云峥归府时,从没向他提过?。 但云峥还是知道?了这些事,在几次劝他母亲勿要过?于管束我后,终是和他母亲爆发了一场争吵。云峥母亲痛斥云峥为我这么个人,放弃了做驸马的机会,说云峥与我成亲,使博阳侯府惹来?全京城的嘲笑,使得?声名良好的云家?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本来?云峥极力反驳他母亲的话,极力在他母亲面?前维护我,但云峥母亲在无法骂服儿子后,因痛心疾首,流泪不止。面?对落泪的母亲,云峥只能沉默下来?,将所有反驳的话都先咽下,沉默地搀扶着?他的母亲。 我人在门外,听着?房内从激烈的争吵,到妇人的哽咽再到彻底的沉寂,心内像浸着?一汪凉水。 博阳侯匆匆赶来?时,我弯膝向公?公?行礼,博阳侯径从我面?前掠过?,跨入房中,而后房中便?响起博阳侯大骂「逆子」的怒吼,和博阳侯夫人苦劝丈夫息怒的哽咽声。 我担心云峥会受他父亲责罚,很想?进房相劝,可又知道?我这时进去劝上几句,只能使事情火上浇油,只能就默默地站在门外。门内,是一家?三口?,本是京城中人称颂的存在,夫妻恩爱,儿子英年有为,家?庭和睦美?满。我听着?房内的苦劝声、怒骂声,望着?庭中残阳一分分黯淡下去,天色渐惨澹无光。 当听见屋内博阳侯似要对忤逆母亲的云峥动用家?规时,我再顾不得?其?他,心高高揪起,就冲进房去。云峥性子刚强,在他父亲甩鞭向他时亦不闪不避,于是那重重的一鞭,就打在了突然闯入、扑向云峥的我的身上。 痛极,我立即站立不住,就要摔倒时,云峥惊惶地伸手扶我,我倒在了云峥的怀中。事后,云峥红着?眼睛向我道?歉和承诺,说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他吻着?我手向我承诺道?,说若再有使我受伤的事,他死?在我面?前。 我不知云峥是如何做到的,但在那之?后,云峥父亲再未拿起过?鞭子,云峥母亲也的确不再管束我了。云峥母亲径就当面?对我说再不管我,甚至说,哪怕我再出去和纨绔子弟喝酒,像败坏谢家?门风那样败坏云家?,她也不管了。 受的那一鞭子,看似是停止了云峥母亲对我的管束,却实际是使我与云峥母亲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再也不可能修补。 但,云峥父母对我的不喜与不满,到底还只是外因,真正致命的,是我与云峥的感情,其?实并不如我与他所想?的那样坚定不疑。 我在与云峥相识之?初,与他频繁走?动,起先是存着?要刺激谢沉、故意?做给谢沉看的心思。尽管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云峥,但这最初的动因,似一早就为我与云峥的感情埋下了不安的诱因。 在成为云峥的妻子后,我是以为自己已彻底放下过?去的,然而事实并不如我所想?,我并没能彻底忘记谢沉,忘记与谢沉的诸多过?去。 起初还只是偶尔的恍神,如看见鹦鹉学语时,有一瞬间的心神恍惚,但我很快就会警醒自己,忘记过?去,做好云峥的妻子,将所有旧事都深深地压在心底。 然而那一年,在云峥母亲不再管束我的那年年末,谢沉大病,京中人都知谢沉卧病在府,皇帝都派御医频频上门诊治。京中传言愈演愈烈,甚说谢沉患上绝症的都有,我不可自抑地担心谢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既我与谢沉曾算是亲人,在谢沉生病的时候,论?情理,我上门探视一次也未为不可。但就是因为「情」,因为曾经不为人知的「私情」,我不应再去见谢沉,此生都应与他不再相见。 也许去见一见,心定了,也就无事了。但那时的我没有那样做,只是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担忧。我努力平静如常,但我日常表现出来?的,应常是心神不宁,而云峥,是心思敏感之?人。 云峥对旁人豁达磊落,却对我心眼颇小,对我尤为心思敏感。有时我与云峥出门,偶遇了从前相交的蒋晟、文安仁等,只是和蒋公?子、文公?子他们说几句话而已,云峥也要拈酸吃醋,似我只能同他这一名男子言语,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 那时我暗中担忧谢沉,数次人在云峥身边,却因担心谢沉病情而心神不属。夜里云峥向我求欢时,我也因实在难有那份心思,而委婉出言拒绝。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已有传言悄悄吹到云峥耳中,道?我不安于室,暗中与外男相好。 第75章 第 75 章 很?久之后的我, 才?知关于我不安分的传言,早在?谢沉病前就有了,早就落到了云峥的耳中, 才?知那传言非是别人,而是云峥的母亲,亲自说与云峥知晓。 但那时,我仍不知。在?总是心神不属, 夜里也因担忧而难有风月心思,无法回应云峥的爱意后, 我望着幽暗帷帐内云峥似是负气地背对着我的身影,心中浮起了酸涩的歉疚之意。 沉默许久, 我靠上前去,柔抚着云峥的肩膀, 轻问他道:「睡了吗?」 云峥不语、不动, 好像已在暗色中沉沉睡去,但我知他没有, 我手下的肩臂紧绷如铁,云峥每次心中不悦时就是这样,也不说话,就是僵绷着身体自在一边暗生闷气。 从前云峥这样时, 我还会调笑几句,让他无事少生点气,莫将自己气成河豚。但这会儿, 心中难言的酸涩让我也不知要说什么,从前云峥为?蒋晟、文安仁等生气时, 他并不占理,可这会儿, 是我不好。 我唇齿酸涩着说不出话,暗色中也看不清云峥神情。沉默中,我的手渐渐地垂下了,榻上背对?着我的身影,似是一道山峦,压在?我的心里,我垂下眼,缓缓坐起身,欲下榻走走。 然刚坐在?榻边,一只小?腿刚垂下榻,还未触到地上的绣鞋,我身后许久不动的人影,忽然间?翻身坐了起来,云峥伸臂勾揽住我腰,径将我勾回了榻上、他的怀里。 勾回去却也不说话,就抱着我将我压在?榻上。云峥头埋在?我肩旁,幽暗的光影中就听他唿吸咻咻的,许久,方?落下闷哑的一声:「你要去哪里?」 我道:「……有点渴,想去桌边倒点茶喝。」 云峥抬起头来看我,其实帷帐中暗暗的,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云峥应该也是。我就见?云峥眸子幽亮地凝视着我,我心绪一时复杂浮涌,依然不知要说什么好,就不由地抬手抚上云峥的面?庞,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云峥眸光微微颤着,似风吹动了夜幕中的星子。须臾后,云峥放开我,起身下榻,点燃了榻边的绛纱灯,他走至室内桌边,倒了一杯茶过来,递给我。 我坐起身接过,在?榻边垂着眸子慢慢地啜着杯中茶时,听云峥忽然说道:「我们要不要生个?孩子?」 刚新婚时,我觉得还年轻,不必急着为?人父母,有和云峥商议着要不要过个?两?三年再想着生儿育女这件事。云峥当时并无异议,很?是贊成,他说若是早生孩子,我定成日关心照顾孩子,没时间?搭理他的。 当时我还笑话云峥是醋罈子转世,连自己孩子的醋也要乱吃,而云峥不但不反驳我的话,甚至还将我说的时间?又往后推了些?,笑着说等至少过个?四五年,再考虑要生几个?缠人精的事。 成亲数来,云峥并没有改变晚生孩子的念头,每每他父母催问,云峥都?一力挡回去,不服从他母亲想给他添妾室的安排,也从没有和我提要孩子的话。 我将喝了半杯的茶放下,抬眼看向云峥,轻问道:「是不是父亲母亲又在?催了?」也能理解,云峥是博阳侯夫妇的独子,博阳侯府将来全指着云峥延绵子嗣,自然是希望他早有儿女的。 云峥却微摇了摇头,说道:「是我想要孩子了,想要和你的孩子。」云峥捉住我一只手,送到唇边吻了吻,他虽没再说什么,但目光深深地凝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齿间?的茶味,说道:「那……那就生吧。」 云峥反应远超我想像,突然就抱了过来,直接将我手里没拿稳的茶杯给撞飞了。云峥将我紧搂在?他怀中,眸子晶晶亮地盯着我,「真的?!」 明明先?前并不想早要孩子,可这会儿却高兴成这般模样。我不解亦不由失笑,说道:「有孩子后,你可别和孩子乱吃醋,惹人笑话。」说着想到云峥将来真有可能和孩子吃醋,和我掰数说今天一天我和孩子说了几句话、和他又说了几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峥见?我笑,眸中晶亮笑意更浓,他吻吻我的唇,笑道:「应该不会的。」想了想,可能自己也不确定,又笑说道:「我尽量控制,不和孩子计较。」 「哪有孩子?」我躺在?云峥怀中,故意逗他道,「孩子也不是说生就能生的,能不能怀上还两?说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云峥作势横眉竖眼,「若连我都?当不了父亲,天下人都?得绝后。」作势了须臾,就又已笑得眉眼弯弯,朝我吻道:「今晚就怀。」 云峥倾身时,我一只手抵着他的胸膛,另一手指了指榻上的水迹。那是云峥撞飞的半杯茶,床单已湿,不好行事的。 茶杯是云峥端来的,茶水也是云峥撞泼在?榻上的,一点都?怪不了旁人。再怎么懊恼气闷,云峥也只得与我起身,唤人进来更换床单等。 恰是绿璃和另一侍女在?守夜,绿璃说话又向来无所顾忌,径就一边更换床单,一边疑惑问道:「从前要换床单,都?是早上,为?什么今天半夜就要换?」 绿璃是很?真诚地在?问另一名侍女,虚心请教。而另一名年长侍女,脸红得像能滴出血来,一味低声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折腾着将床单床褥换了,夜更深了,为?着云峥明日为?官能精神些?,我也不让他再缠闹了,就说道:「下次吧,长久着呢,孩子早晚会有的,急什么。」 是在?今夜又一次婉拒了云峥,但云峥这回不和我生闷气了,他像是很?喜欢我说的「长久」,「嗯」了一声,就搂着我躺下阖眼了。 然而我以为?云峥已睡着时,却又听他忽然出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的名字?」 我道:「没多想。」想云峥今夜这般急性,刚有了要孩子的念头,紧接着就开始想孩子的名字,也太快了些?。 忍不住要笑时,我想云峥这般思来想去,睡不好觉,明日为?官定要呵欠连天的,就道:「要想明日再想吧,今夜不许乱想了,快睡吧。」 云峥再「嗯」了一声,这回是不再说话了,但不知有没有还在?心中琢磨孩子的名字,会不会在?梦中还在?想这事。 经今夜这么一笑闹,我心中沉郁散了不少,但心底对?谢沉,仍是感到担忧,仍是无法迅速入眠。 许久后,我侧过身看向云峥,见?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于暗色中吻了吻他的眉心。我想我不该心有旁骛,我该彻底心静下来,好好地做云峥的妻子,还有,将来孩子的母亲。 为?了心静,我需知晓谢沉病情到底如何,是不是如京中传言里说的那样严重。知道了,就不会再成日瞎猜,胡思乱想了。 我是云峥的妻子,我不应登门去见?旧情人,于是私下里,我托请萧绎去谢府探病,而后请萧绎告诉我谢沉病情如何,借萧绎之手,以萧绎的名义?,送谢沉一些?疗养身体的珍贵药材等等。 当初我嫁与云峥时,谢沉曾送上极为?丰厚的贺礼。如今谢沉患病,我如何能对?他丝毫不闻不问,我与谢沉之间?,虽无旧日之情,但仍有旧时之义?,对?旧人,不该太过凉薄。 自然不会在?云家与萧绎见?面?,同萧绎问说谢沉之事。若是被云家侍从听去了,事情又传到云峥耳中,恐怕云峥又要和我使?性子的。 云峥对?我心眼忒小?,连我同蒋晟那等纨绔子弟说几句话,他都?能心中不快,同我闹半日脾气,想来是不会容我对?谢沉那般关心的。 第76章 第 76 章 我不可和谢沉有任何明面?上来的往来, 云峥就?是不知我与谢沉的旧日私情,也会因乱吃醋而?心中不悦,而?若知晓, 依云峥性情,恐怕会有一场大风波。 还?是不知的好?。那本也是早已被埋葬的旧事,此生不会再有破土出芽的一天。我不想我与云峥之间起任何风波,我想与云峥长长久久, 儿女绕膝,如新婚誓言所说, 相爱相守,度过一生。 于是我托请萧绎探望谢沉, 为了避免我询问谢沉病情的话,有可能被云家僕从传到云峥耳中, 我也都是在博阳侯府外, 与萧绎私下见面?往来。 云峥是知我与萧绎会私下见面?的,这是无论云峥如何乱吃飞醋, 我都不会后?退半步的事。 萧绎是我恩人的遗孤,我早向云峥讲明了我与萧绎的渊源,告诉他,我虽在人前尊称萧绎为太子?殿下, 但其实心底里,把萧绎看成需要呵护照顾的孩子?。 萧绎是在我与云峥成亲的那天夜里,时隔四载, 回到京中。只是他这回京的东宫太子?,处境依然似离京前爹不疼后?妈厌, 这几?年始终被罩在秦党的阴影下,声势远不如秦皇后?所生的齐王与越王, 日常行事仍得低调谨慎,以避齐王越王锋芒。 博阳侯府有军中势力,若博阳侯选择拥扶萧绎,萧绎处境将大为改善。但我并不是博阳侯夫妇所喜爱的儿媳,没有深厚的家世背景,并不能影响博阳侯府的选择,我所能做的,只是托请我的夫君云峥,在朝堂上尽量帮帮萧绎而?已。 在新婚时,我就?有向云峥提出这样的请求。因萧绎性别为男,云峥对此照例是要吃干醋的,即使萧绎当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已。 我当时见云峥为此吃味,忍不住地笑,笑云峥竟为个孩子?也要泼两勺醋。我告诉云峥,我与萧绎母亲沈皇后?的渊源,告诉他,萧绎私下里会唤我「小?姨」等事,说萧绎在我心里始终都会是故人之子?,是我的晚辈,这一点,无论世事如何变化,都不会改变。 然云峥当时还?是心有芥蒂,嘟囔着?说:「现在是孩子?,过几?年就?长大了。」 我见状忍不住笑得更欢,手搂着?云峥脖颈,调笑着?睨看他道:「我一直以为你?自信得很,原来你?这样不自信,连个孩子?也怕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谁说我不自信!」被激的云峥,一手搂着?我的腰,就?勾带着?令我双足离地坐在了书案上,云峥吻一吻我,眸中尽是张扬的傲气,「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何可怕的,这世间没人比我更配你?!」 我原以为云峥只是在跟我闹着?玩,见他还?真有把他自己在和没长大的萧绎在作比较,想他这醋吃得也太离谱了,抬指点了点他的眉心道: 「成天乱想什么呢,我是人参果吗,谁见了,都想上来啃一口?!」 「就?是!」云峥竟说我就?是人参果,而?后?就?靠近前来,轻轻「啃咬」我的脸庞,像兽类在标记领地,已成功得胜占有,笑着?道,「但只有我能『啃』!」 「啃啃咬咬」地越来越黏煳后?,那一日云峥最终妥协了我对萧绎的关心照顾。毕竟我只为报恩,光明正大,心胸磊落,而?他是心胸狭窄、乱吃飞醋,丝毫不占理的。 只是云峥虽妥协了我与萧绎的私下往来,但在刚开始、我和萧绎私下见面?时,他都一定会在旁陪同。 无论我和萧绎是一起出门踏青,还?是就?坐在屋子?里吃吃家常饭,云峥都陪我身?边。虽口中对萧绎尊称「太子?殿下」,但云峥实则以「姨父」自居,不时就?挽下我手之类,无声地向萧绎强调我和他的夫妻关系。 但当云峥开始入朝为官后?,他就?没这闲工夫了,而?与之相反的是,萧绎清闲得很。 不似齐王越王受皇帝重?用、在朝中有要职,在秦党的刻意打压下,萧绎不得不成日无所事事,是个极为清闲的太子?。遂这时候萧绎与我私下往来时,云峥十有八九都没法?再来陪同。 而?这几?年里,萧绎已长大了,长成了眉目清秀的少年,虽因年少多病外在有两分文弱,但身?形修展、肌肤似玉,自是气质温雅、骨清神秀,似连气息,都如雪如月般清新干净。 我与萧绎常见面?处,是京中一处清幽别院,萧绎所买下的。不似寻常勛贵家的别院位处富贵地、建造极华丽,萧绎的这处别院地方不大,位处普通街坊,就?好?像就?是京中的一户寻常人家,在院里时,能隐约听?到墙外巷中的卖花声。 我与萧绎在此相见,也能都暂时放下彼此的身?份,不是那处境尴尬的东宫太子?和需守规矩的云少夫人,而?就?是阿绎和他的小?姨,可以安安静静地说说话,自在放松心境,悠悠度过半日浮生。 但在谢沉仍病着?时,我和萧绎在此相见,自然无法?心情放松。我会在见到萧绎时,就?仔细询问他谢沉的病情,再托萧绎送些珍贵的药材到谢府。 即使长大了,萧绎也很听?我话,每次去谢府看望谢沉时,都如我所嘱咐的,丝毫不提及我,只是以他个人的名义探望谢沉,送药材时也是。 通过萧绎,我知道谢沉病情并不似京城传言地那样厉害、无药可医,渐渐谢沉好?转病癒,我心中不再担忧,再和萧绎私下见面?时,也不会再提及谢沉,就?像从前的小?姨,在小?院中陪萧绎说说话、关心询问他的近况,亲手为他做些药膳等等。 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我与萧绎的私下往来,也是再清白干净不过的。 我不知,那说我不安于室的传言,早在谢沉病前,就?已落在云峥耳中,不知云峥早在疑我和萧绎,不知这段时间我与萧绎频繁的长时间的见面?,无异于在云峥暗暗焦灼的心中添了一把又一把火。 因云峥在萧绎还?是个孩子?时,就?有乱吃飞醋过,我起先并没有把云峥偶尔流露出的焦躁当真,只以为他是在照旧乱使性子?而?已,嘟囔几?句就?好?了。 然而?我渐渐发现,云峥像是好?不了了。云峥对我萧绎的往来越发介意,越发不加掩饰地就?摆在明面?上,甚至会直接问我,他和萧绎谁在我心中更重?。 我回答说:「一样重?要,又是不一样的重?要。」这是我心中的实话,云峥是我的夫君,萧绎是我恩人的孩子?,他们在我心中同等重?要,分不出先后?来,而?又不一样。我对云峥是爱情,而?对萧绎是亲情,爱情与亲情在我心中没有高?下。 云峥却像对我这回答不满意,他默默凝看我许久,说:「我们明日出城去栖迟居,在望岚亭看雪好?不好??」 于望岚亭赏看雪天一色,是独属于我与云峥的美好?记忆。我刚要应下来时,勐地想起明日是萧绎的生辰,我得陪萧绎度过,就?说道:「后?天再去看雪吧,明天我得陪太子?殿下。」 我又对云峥道:「你?也一起去吧。」虽然身?份上低于萧绎,但私下里,云峥可以说是萧绎的「姨父」嘛。 云峥却不应,冷僵着?脸道:「我不去。」他不仅自己不去,还?不许我去,犟说就?要明日与我一起去望岚亭看雪。 我当然不答应云峥的胡闹,在云峥说他明日就?在望岚亭中等我时,也没当回事,只以为云峥就?像以前一样乱吃飞醋瞎嘟囔几?句而?已,不会真去望岚亭白等的。 云峥不肯陪我一起帮萧绎过生辰,第二日我就?自己去了那处清幽小?院。沈皇后?已故去多年,皇帝根本不在乎萧绎这个儿子?,这世间,也只有我记得萧绎的生辰,若我不陪着?萧绎度过,帮他庆贺,萧绎岂不是要在生辰这日孤零零惨兮兮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我亲手为萧绎做了寿面?寿桃等,整了一桌好?宴席,与萧绎在窗下食榻上对坐着?,边陪他用餐,边闲话笑语,聊说些沈皇后?还?在时从前那些高?兴放松的事,忆说我第一次见萧绎时,他还?是正学字的孩童,时光如梭,一转眼,他都这么大了。 因为天气寒冷,在和萧绎笑语用餐时,我还?喝了些烫好?的酒。在回忆旧事说到兴起时,我不由饮酒更多,室内火炉烘得人暖洋洋的,再加之酒意上来,用完寿宴没多久,我就?感?觉困意上涌,不知不觉伏着?榻几?睡去了。 等再睁眼醒来时,我已身?在与云峥的寝堂中,似是外面?天已黑透了,室内灯树燃着?,幽幽闪烁的烛光中,云峥就?坐在榻边,灯光下拖地的身?影漆黑颀长。 第77章 第 77 章 应是随我去小院的绿璃送我回来?, 又或者?是云峥后来?去了小院,他带我回来?的吧。 云峥从前有空时,是常陪我去萧绎的小院的。秦党总想盯抓萧绎错处, 东宫里?不知何人就是秦党耳目,我和云峥与萧绎见面都是在东宫外清静地,以防随意闲话时被人抓住什?么话柄,生出事端来?。只是云峥后来?入朝为?官, 就很少有空陪我去小院了。 也没有多想,刚睡了一场好觉的我, 神思昏昏,身上也懒倦得很, 我暂时不想起身,就只从被中伸出一只手?, 握住云峥垂在榻边的手。 但云峥手掌那冷若冰雪的温度, 立即叫我人清醒了不少。 「怎么这样冷?!」我讶然问着,并就坐起身来?, 将云峥的那只冷手?,捂在我温暖的双手?中。 「我给?你捂捂。」我笑朝云峥这样说,边用我的手?捂搓着他的手?,并低头朝他冰冷的手?呵热气。 见云峥一字不吭的, 不回答我的话,我就又笑着猜测问道:「你是在外面玩雪了不成?」 因去年下雪时,云峥在外面捏了小雪人, 神神秘秘地捧回来?给?我看,我以为?他今年也是这般, 一边笑问着,一边就探头朝云峥身后看去, 以为?云峥将小雪人藏在他另一只手?里?呢。 然而云峥负在身后的手?空垂着,并没雪人。这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了,我疑惑地看向云峥,见云峥因背对着灯树,灯影沉沉地垂在他眉宇间,好像他嗓音也由此?覆着一层冷沉的阴影,「我在望岚亭等到天黑。」 我以为?云峥昨日那句只是随口乱说而已?,我昨日已?明?明?白白告诉云峥,我今日不会出城,会陪萧绎过生辰,我没想到云峥今天真会去望岚亭白等。 我不由怔住,而后就想云峥在那傻等一天、冻坏了身体怎么办。我抬手?轻锤了下云峥的胸膛,半是担忧半是无奈道:「我昨日不是说了会过一天再陪你去吗,你怎么这么傻呢!」 清寒的灯影下,云峥声音蕴着冷冷的自嘲之意,「是,我就是傻。」 我感?觉云峥声气不对,「……怎么了?」我仔细观察云峥面色,见他并不是因为?灯影笼罩而显得神色微冷,他就是面色冷凝、如拢寒霜。 我犹以为?云峥是为?我陪萧绎过生辰的事在瞎闹脾气,心中不由地也感?到着恼。 我想我已?和云峥说过许多次,我与萧绎往来?只为?报沈皇后之恩,我对萧绎绝无男女情意,他为?何不信我,为?何总是要这般乱吃醋闹脾气?!一次又一次,我都?已?记不清云峥为?萧绎同我闹过多少回了。 我亦忍不住要恼,可摸到云峥那冰冷的手?,我就不由心软地将恼意都?压下了。 我转念想云峥如此?也是因为?太过爱我,爱我而关心则乱,想云峥就是这般脾气,世?上何人能完美?无缺,我既是云峥的妻子,也当包容他的不是才是。 就忍住心中恼意,继续用我的手?捂着云峥冰冷的手?,我柔声对云峥道:「不要生气了,我明?日就陪你去望岚亭好不好?」 又道:「或者?你告假几日,我们就在栖迟居住几天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不要别人来?打扰。」 见云峥不语,神色依然冷沉无温,眼底似凝着寒冰,我沉默片刻,搂依在他身前道:「那我最近都?不见太子殿下了好不好?」 向来?云峥怀抱是最温暖的存在,每回我依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时,都?会感?到暖热与心安。 然而此?刻,云峥胸腔中猝然迸出一声冷笑,云峥冷冰冰的话,像尖锐的冰凌向我刺来?,「何必与我说这种话,反而你们私下偷摸往来?我也不知。」 我怔怔地抬头看云峥,见云峥看我的眸光衔着清晰的讥寒,冷讽的言语亦似尖刀,「反正你与萧绎背地里?偷偷摸摸做什?么,我都?不会知道。」 云峥的冷眼冷语令我陡然心寒,「偷偷摸摸」四?个字,更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生生掴到了我脸上。 我从云峥怀中起身,我不由攥紧双手?以抑制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我看着云峥,像在看一个并不十分认识的人,嗓音酸哑地像是发不出声音来?,断断续续地道:「你说什?么……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却见云峥冷脸起身,他冷笑着道:「何必要我明?说,彼此?还是留些脸面的好。」竟就拂袖离去,身影渐远。 我怔怔坐在榻上,望着云峥越走?越远的冷漠背影,只觉自己似是身在深渊中,正往下沉,无尽冰冷的海水朝我淹来?,我坠落至寒渊之地,四?周尽是冰雪,空无一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这一夜云峥没有回来?,是我与云峥成亲以来?,首次夜里?没有同床。我一夜未眠,第二日想找云峥再问个清楚、说个清楚,然而从前与我无话不说的云峥,却不回应我的追问,他只是冷漠地待我,云峥竟会冷漠地待我。 云峥性子里?冷硬刚强的一面对我展露出来?,云峥对我,渐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同于从前乱吃醋的小打小闹,不同于从前只是劝说我不要见萧绎,只是闹脾气使性子而已?,云峥已?是直接态度强硬地要求我不再与萧绎见面,要求我不管是私下里?还是明?面上,都?彻底与萧绎断了往来?。 从前那个帮着我、劝他母亲少管束我的云峥,竟渐比他母亲从前还管我管得厉害。 相比来?说,我宁愿被云峥母亲管束,因那是为?了云家和睦而忍耐,是为?了我的夫君云峥在忍耐,是为?我所爱的人在付出。 但我绝不愿被我所爱的人严厉管束,我与我所爱应是平等尊重,对方如何能蛮横地决定我的所有,令我所行甚至所思都?得完全服从于他。 不管是因为?我这样的性情,还是为?了沈皇后的临终託付,我都?不可能顺从云峥安排,一辈子不见萧绎。而因我不答应云峥的要求,而云峥又不肯与我沟通,我与云峥之间的关系,越发冷僵紧张。 当这日我有事要出门,吃了酒的云峥,竟就从大门处紧拽着我手?,一路将我拽回房中,并醉醺醺地命人拿锁来?,要将我锁在房中时,我终是与云峥爆发了争吵。 我要云峥将话说清楚,然而云峥仍是不明?说,只是冷笑,眸中的醉意也似凝着坚冷的寒冰,望着我时再不似从前如醉如痴,温柔似水。 那道道寒冰,似有实形地扎在我身上,令我感?到仿佛流血般的难以抑制的痛楚。我努力克制心中的难受,我径就冷声问云峥道:「你是不是真在怀疑我与太子有染?」 云峥只回我以唇角越发冷峭讥讽的弧度,他坐在桌边,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饮着,而那冷笑的弧度,似弯刀在我身上剐着。 我见云峥这般,心中越发冷寒,嗓音都?不由发颤,「你不能……不能这样怀疑,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和你乱说了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云峥勐地砸杯在桌上,瓷杯瞬间碎裂,酒水流淌了一桌,混着鲜红的血色,云峥手?掌被瓷片割伤,他冷望着我的双眸亦是通红如血,「何必他人乱说,我早已?亲眼所见。」 子虚乌有的事,能亲眼所见什?么?! 我气得身体都?在发颤,要向云峥问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可又见云峥手?在流血,想他这会儿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强行压下心中的痛楚和怒气,走?上前去,想帮云峥先?把他手?上伤口处理一下,再谈其他。 然而我刚走?到云峥身边,刚要拿起他那只伤手?,就被云峥一把推开。云峥看我的眼神,似比看街边路人还要冷漠,他冷冷地看我片刻,竟是笑了,「我是自作孽,早就该知道的。」 云峥也不顾手?正流血,就拿起桌上另一只酒杯,又执酒壶给?他自己慢慢斟了一杯酒。 云峥轻晃着酒杯,边望着杯中晃荡的酒液,边醉悠悠地道:「我早该在春醪亭时就知道,你那时是怎么和我走?到一起的,将来?就会和别人是这般。」 这句尖酸的嘲讽,似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尖刀,瞬间直插入我的胸膛,插至我心底最深处,让我周身血液在一瞬间冰冷凝固,而又随即混乱狂涌起来?。 我像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连唿吸也不能,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像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灵魂在虚空中被狠狠地碾压倾轧,而下一刻,彻骨的心寒中,我眼前发眩,忍不住地感?到反胃噁心。 那时我只以为?自己是被云峥气得狠了,尚不知那反胃噁心的感?觉,另有因由。 第78章 第 78 章 酒后是有可能会胡言乱语, 但酒后亦会吐真言。 就?算不?提此刻云峥说的这些醉话,云峥先前人清醒时对我的态度,也早就?无言地昭示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只是?这会儿,他边喝着酒,边将心里话完全说出来了?而已。 我惊怒交加,心中痛楚如狂澜掀涌起千万涛浪。惊涛骇浪使我眼前一阵阵昏眩, 若有一瞬支持不?住,我似就要晕跌在地。 我不肯这时在云峥面前倒下, 强行支撑着我的,是?我最后的孱弱的尊严。 我手扶着落地罩尽力站稳身体, 我手抠在罩上藤萝缠绕的花纹上,像是?再?用力些, 能将指甲生生扼断, 我拼命压下那些眩晕噁心的感?觉,我极力使自己维持清醒, 清醒地看着几步开外,那个我深深爱着的人。 云峥冷望我的眸光若有剎那颤动,他似是?有几分后悔,后悔冲动之下和我说了?这句话, 但他唇微动了?动后,只是?又饮了?一口酒,他冷犟着并不?将说过的话收回。 怎可能就?收回, 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 覆水难收。真有几分后悔又如何呢,云峥并不?是?胡言乱语, 他只是?将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纵然云峥不?开口,那些想法也在他的心里,也许早就?他的心里,早在我嫁给云峥时就?是?。 也许在我刚嫁给云峥时,云峥就?同世人一般,觉得我本性不?安分,觉得我即使已嫁给他为妻,也有可能会出去?随便和人喝酒,然后就?与人调情苟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也许云峥就?从未真正信任过我,所以才?会总是?吃醋,哪怕我只是?和蒋晟等人偶遇时说两句话,他也能心中不?悦,同我闹半日脾气。 我从前只以为云峥的吃醋是?因为太爱我、太在乎我,遂包容着云峥醋罈子般的性情,也把他频频吃醋的行为,只当成是?夫妻间的恩爱小事。现在想来,所谓吃醋,其实是?一直以来云峥对我的不?信任吧。 云峥不?信我,不?信我对他一往情深、对他坚贞不?移。若是?云峥信我、云峥不?疑我,即使他真亲眼看到什么,他也应当不?会真就?毫不?迟疑地认为我负了?他……至少……至少他应和我说一说,向我求证,听一听我的解释…… 而不?是?就?这样独断地认定我负了?他,就?这样坚定地判定了?我的罪行。我望着眼前的云峥、我的夫君,只觉他和我曾经所认识的云峥,似乎相差很远,远得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那个在春醪亭中脸红扶我的云峥,那个在山神?庙内怦然心动的云峥,那个在栖迟居里约我白首的云峥,那个在棠梨苑外向我伸出手,带我走?至谢府大门的满天焰火下,向世人宣告要娶我为妻的云峥,仿佛都只是?一场幻影,一场我一个人做过的梦。 也许是?我擅自为那些记忆蒙上了?一层美丽的轻纱,也许云峥并没有变过,只是?从前的我没有看清。而今,我看清楚了?,看清楚云峥眸中对我的冷漠,也已亲耳听清,我虞嬿婉在他心中,到底是?怎样的人。 从前我不?信恩爱夫妻不?能相扶白首,今日方知,原来相爱相知,也会相看两厌。 既云峥如此看我、如此对我,那我又有何话可说。我垂下眸子,我不?愿与云峥如此相对,硬撑着精神?,转过身,就?要走?时,听云峥在后冷声道:「你要去?哪里?」 「我说去?哪里,你就?信吗?」心痛如割时,我竟是?笑?着说出了?这句话,「何必问,又何必要我回答,反正你心中自有定论。」 未回首看云峥,我就?一步步地走?出了?我与云峥的寝居,走?出了?博阳侯府。我似一缕游魂,漫无目的地飘走?在大街上,神?思昏乱,步伐虚浮,渐渐自己也不?知自己走?到何处,走?了?有多久。 在与云峥成亲、成为夫妻与家人时,我想我有家了?,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我都可在家的港湾中安然停泊。然而此时的我,却似是?无家可归的孤魂,天地之大,却不?知可往何处去?。 神?思的昏乱与身体的难受,令我注意不?到周遭动静,街上路人像是?模煳重叠的影子,应该近在咫尺的车流声与叫卖声,都好像离我很远很远,声音虚缈地飘在天边。 似乎是?有人正叫「小心」,但我神?思麻木混沌,眼里看不?到什么,也无法做出什么反应时,忽然一只手被?人拽住。 那人将我拽拉到他怀中时,一辆飞速驶过的马车从我身边掠过,我昏沉地抬眸,见拽我的人是?萧绎。 萧绎望着魂不?守舍的我,唇微颤了?颤,但也未急着问什么,就?只先道:「随我上车吧。」 萧绎将我牵出熙攘混乱的人流车流,牵我到他停在路边的马车前。萧绎一手扶着我,送我进温暖的车厢中后,将他暖手的手炉塞在我手中,又将狐毛大氅披在我的肩头。 我像是?一具失去?魂魄的傀儡,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能去?哪里,就?浑浑噩噩地随萧绎上了?车,看他在塞手炉披大氅后,又将一道毯子覆在我的膝盖上。 萧绎弯身在我身前,如孩童时微仰首看我,轻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自觉将唇咬了?又咬,随心中撕裂般的痛楚,说道:「疼……」 萧绎立即紧攥住我一只手,他着急担忧地看着我问道:「身上哪里疼?疼得厉害吗?」 我不?知是?身体哪里在疼,我似乎浑身上下到处都在难受。因为心太过痛苦,将过往情意完全撕裂的巨大痛楚,压住了?身体的其他所有难受,我也不?知到底是?哪里正在剧痛,只是?感?觉我自己似正发抖,正不?受控制地冒冷汗。 「不?知道……不?知道……」我颤声说着,神?思混沌不?清时,见眼前萧绎忽然神?色惊惶。 萧绎眸中陡然浮涌出巨大的恐慌,像看到了?极为可怕之事。我随萧绎目光看去?,见车厢地上正滴淌着鲜血,蜿蜒如血色的溪流。 我再?支撑不?住,最后的力气也被?抽离出身体,在满目的血色中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我不?知我在黑暗中沉浮有多久,昏黑的睡梦里亦似有无尽的痛楚纠缠着我,我如堕血色尘网,百般挣脱不?开,只能受困其中,饱受苦痛煎熬。 不?知是?因梦还是?其他,终于睁眼醒来时,我的身体仿佛经受过一场大仗,疼痛虚弱疲惫,似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唇齿间尽是?酸涩的苦药味。 榻边的萧绎,原正餵昏睡的我喝药。他见我醒了?,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却又迅速暗淡,他似想开口却又选择了?沉默,只是?执帕子拭了?拭我沾药的唇角,又舀了?一勺热药,吹了?吹热气后,送到我唇边。 车厢地上狰狞的血色,是?我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但那浓重的血腥味,仿佛此刻还萦绕在我鼻端下。我眸光看着萧绎,开口哑声问他道:「我这是?怎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萧绎却微垂着眸子,似在有意避开我的目光,他低着眼帘轻声说道:「先趁热将药喝了?吧,喝了?药,身体就?会好些了?。」 我不?喝药,仍是?盯着萧绎问道:「我怎么了?……」 萧绎沉默着,端捧药碗的手似都觉吃力。他身体僵硬,许久,慢慢抬眼看向我,眸光小心翼翼地落在我面上,缓缓地低声说道:「大夫……大夫说是?……小产了?……」 一瞬间,我脑海空白,像是?听不?懂萧绎这句话,似这句话很难理解,需一字字拆开思量,好一会儿后,我才?醒过神?来,明白了?这话,是?在意味着什么。 第79章 第 79 章 「……没事。」我这样说着, 心里?想小产就小产吧。 这时?候怀孕,云峥也?许会怀疑我腹中孩子是萧绎的。即使我怀胎十月、平安将孩子生下?,孩子将来也?得不到来自?他父亲的疼爱, 而只?能得到冰冷的冷漠和怀疑。稚子何辜,我又为何,要与不信任我的男子,生儿育女?呢。 「没事」, 我这样对萧绎说着,并对神色不安的萧绎, 努力释然地微笑,以宽他心, 希望他不要为我担心。 然而微笑着说「没事」的我,却?有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了下来。我控制不住, 边哽咽着道「没事」, 边泪水簌簌如断线珍珠,不断地滑落我的面庞。 我哽咽地无?法再言语, 我侧首将半边脸埋在枕头上,泪水静静地洇湿了软枕,似我心中的痛楚流之不尽。 萧绎弯身为我揩拭泪水,他指尖颤抖着拂过我的脸庞, 似他因为怜惜不忍,此刻心中亦有着破碎的痛楚。萧绎没有多问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我的身边, 始终寸步未离。 因妇人小产后不可?立即下?地走路,也?不可?坐车颠簸, 需要卧榻静养一段时?间,是夜, 我没有动身离开萧绎的这处别院。 从前我从未在这处别院过夜过,即使有次萧绎病着,我曾想留下?照顾,但天黑前还是离开了。虽然我心中光明正大,但也?顾念着云峥的想法,不想云峥多想吃醋,不想他心中不悦。 但今夜,我却?什么都不想顾念了,再多的顾念与谨慎,得到的也?只?是丈夫的怀疑与指责,又何必处处小心翼翼。 就算我今夜并不在萧绎这处小院中,难道云峥就会信我与萧绎之间清清白白吗,他早就自?有定论,那定论胜过我与他的过往,我与他的感?情,或是说,曾经的感?情。 身心极为痛乏,似那深深的疲惫感?已深入我灵魂深处,我如世间一粒微芥,没有任何气力去做任何事,也?什么都不愿多想,思绪略微牵扯一缕,就似能牵连出无?穷无?尽的痛楚,为不使自?己溺死在苦海之中,只?能麻木。 我在这处小院待到翌日,期间萧绎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劝我用饭吃药。暮时?,我想下?榻走一走,萧绎就为我披了一道白羽斗篷,仔细为我戴好风帽,而后搀着我的手臂,扶我慢慢地走至室外?廊下?。 正在下?雪,庭院里?青砖地与老树枝桠上,都已覆着一层淡淡的白。雪花如吹棉扯絮般随风飘舞在将暗的暮色中,我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仿佛心是空的,空茫茫一片,如是皑皑的望不尽的白雪。 适时?,小院门上侍从来报,道是云世子来访,我抬眸看?去,见云峥正站在院门处,云峥没有进来,就站在门边飘雪中,遥遥地漠然地望着我与萧绎。 不知怎的,我思绪忽飞回数年前的上元之夜。夜风寒冷,夜色暗沉,可?那一晚向我走来的云峥,却?像是在夜晚亦可?光明照耀的太阳,他热烈地到来,温暖了我的心,燃热了我的心。 可?是眼前之人,却?不能再使我的心暖热,他竟比这漫天冰雪,犹令我感?到心寒齿冷。 然我尚是云峥的妻子,再怎么心寒齿冷,总要先回到云峥身边。我欲向云峥走去,可?手臂仍被萧绎挽着,萧绎并不松劲半分。 我侧眸看?向萧绎,见萧绎神情严冷地望着远处门边的云峥,眸光凛若冰雪。 萧绎向来性情文弱和善,无?论对谁,都是神色温和,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萧绎这般神色冷沉,仿佛对远处的云峥,有着不共戴天的愤恨。 「我要回去了」,我轻声对萧绎道,「我有些话想和云峥说,让我随他回去吧。」 萧绎转眸看?向我,眸中似有挽留,似有许多的话想对我说,但最终还是选择尊重我的意愿,将手缓缓放开了。 我慢慢地走向小院木门,走到云峥身边,云峥也?许在看?我,又也?许没有,只?是在看?飘飞的白雪。我上了云家马车,云峥不久后也?坐上来,辘辘的马车行驶声中,我和云峥谁也?没有说话,车中寂静,车外?雪声沙沙。 昨日云峥对我时?,神色间是毫不掩饰的讥讽,言语也?是。但这会儿的云峥,无?论是在小院门边,还是在马车中,他都是沉默的,亦是面无?表情,似是大雪掩埋了一切。 是对我心灰意冷,对我已无?话可?说,连一句嘲讽都不屑言语了吧。我亦沉默着,直到回到博阳侯府,与云峥都是一路无?言。 并没将我怀孕又小产的事,告诉云峥,想想也?是毫无?必要。既我与云峥的感?情与婚姻已是如此不堪,夫妻间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又何必多此一句,自?取其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反正那孩子已经不存在了,又有何必要告诉云峥那孩子曾存在的事实,难道告诉了云峥,我与他之间不堪的婚姻现状就会有所改变吗? 若是告诉了,说不准还会招来云峥对孩子血脉的怀疑嘲讽,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又何必要残忍地承受他她生父这般的羞辱。 回到云家寝居时?,我望着室内熟悉的一应陈设,想着新婚之时?,我把此处当成我与云峥的小家,精心地装陈布置。 从珠帘绣幕到榻几案桌,每一处我都费劲心思、力求完美,日常室内的花草,我也?都会亲自?修剪插瓶,若花朵略有憔悴,我就会立即更换。 而今,我有多久没做这些事了呢,高几花觚里?的插花,花朵都已凋零干净,只?留残枝,孤零零地插在觚中。 从前那些鲜亮的日子,从前那个鲜亮的我,仿佛都已远如隔世,都已蒙上了时?光的旧灰。 搁在窗边榻几上的绣箩,我也?有许久没碰过了,绣箩内,有一只?才绣了一半的婴儿肚兜。和云峥决定要孩子时?,我就开始为我和云峥将来的孩子亲手绣做肚兜,手下?一针一线,都寄託着我对孩子的爱,我对云峥的爱。 然而后来我与云峥关系越发冷僵紧张,我不愿以糟糕的心境绣做这只?肚兜,气急之下?,就暂时?搁置了刺绣。而现在,不必再接着绣了,往后也?无?必要了。 我望着肚兜上未完成的长生锁刺绣,想着昨日失去的那个孩子,再极力克制,心中亦浮起难言的隐痛。我揭开纱灯灯罩,将这只?肚兜放在了烛火上,不远处,云峥看?着我的动作?,燃烧的火焰遮掩了他面上神情。 灰烬落地时?,我看?向云峥,说道:「我们?和离吧。」 第80章 第 80 章 那之后的事?, 我只断断续续记得一些,记得我与云峥在余下的婚姻里,夫妻之间, 再无情意可言。 清醒时,我与云峥终日冷对?,同寝同食,却如陌路之人。而醉酒时, 云峥有?时会忘了他所以为的姦夫是谁,会逼问我那人是谁, 会叫嚣着要杀了那人,但在酒醒后, 他会因为身份悬殊的不可为而深深痛苦,他的怒火总会成为刺向他自己的尖刀。 但无论如何痛苦, 云峥都?不肯与我和离。无论我向云峥提说多少次, 云峥都?不同意和离,不同意与我断了夫妻的名分。 云峥对我道:「我不会与你和离, 我们成亲时,曾许下誓言,幸觅比翼,恩爱不移, 长相厮守,此生不离。你不守誓,我守, 云峥此生只会有虞嬿婉一位妻子,云峥不负、不离、不弃。」 若是外人听着, 真?似是情深意重的话,但其实?它是一道沉重的锁链, 死死地?锁着将要沉水的破船。明明已经情意荒芜,婚姻不堪,云峥却不肯放手,似宁与我同沉水底。 云峥和我说:「我活着便要守誓与你做一世夫妻,没有?人能从博阳侯府、从我身边带走你,你若想离开我,与你那相好长相厮守,那便等我死吧。」 我不想云峥死,我只觉疲惫不堪,心灰意冷。我感觉我与云峥的婚姻,像是初冬凝冰的湖面。薄薄的一层冰,并不能容纳两人的重量,我与云峥身在冰面上,我和他都?清楚地?听到冰裂的声?音,都?清楚地?看到冰面裂缝在一道道延展开去,裂痕越来越多,崩溃是随时可能的一瞬间,而后我与云峥都?会坠入冰水,会坠入漆黑无边的深渊里,会终将溺死。 何必如此,既已情断,分?开各走前路就是,何必非要将无情人绑在一起?,此生同沉深渊。云峥不可理喻的执着,使我从提出和离到真?正离开云家,耗时了将近两年。 我与萧绎,应就是在那两年里,从小?姨与太?子?,成为了真?正的情人。应是彼此长久的陪伴照顾,渐渐转为了男女之爱吧,关于这件事?,我尚没有?恢復记忆。 我记不得究竟是如何与萧绎迈出了那一步,但猜想,那时的我,大抵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着既已承受冤名,坐实?也无所谓,省得白白受冤。 我猜测可能有?这样的心态。因我至今也很难想像那时的我到底是如何与萧绎有?了男女间的感情、做了男女间的事?。也许是因为有?这种心态刺激,我才越过了那一步,才能把从前视作晚辈孩子?的萧绎,看做是一名可相爱的男子?吧。 无论如何,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我和萧绎,不是私通的情人,而是已结合近一载的夫妻,我与云峥,早是前妻前夫的关系。我十分?感激云峥在我受困时前来相助,但在情感上,我不应回头。 过去的就应过去,就该掩埋在旧日的时光中,就像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谢府苑内的静室中,当云峥欲与我续缘时,我告诉云峥,我已记起?了与他婚后不好的那些事?,记起?我与他是如何情淡情断,如何最终和离。 云峥清亮的眸子?霎时暗色幽沉,眸底陡然涌起?的墨色晕染着无限的恐慌。云峥手变得僵冷,神色也是,他沉默地?看我许久,最终哑声?低道:「对?不起?。」 似对?旧事?深深愧惭,一句低低的「对?不起?」后,云峥接连说了许多声?。云峥微低下头,像被往事?沉沉地?压着,但他握着我的手越发紧攥着,似略松劲,我就会离他而去。 「我过去,做了许多……许多不好的事?,许多事?,我不该……但,但事?情,也并不是都?如你想的那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云峥抬眸看向我,眸中有?深深的愧悔,不仅似深感愧对?于我,亦似是在悔恨他自己曾经的无能、曾经的受人蒙蔽,「那时候,我派了好些人暗中调查,我以为我所查到的就一定是事?情的真?相,但那可能,只是有?人故意想让我听到的、看到的……」 我听不太?懂云峥在说什么,有?点懵,问他道:「什么意思?」 云峥双目燃起?愤恨的怒火,「你我之间的不睦,应从一开始就是萧绎故意从中作梗!」 我更是懵怔,下意识就道:「不会……」 「最先?同我母亲禀报流言的,是侯府的僕妇孙氏」,云峥道,「据我前段时日调查,孙氏在禀报流言那段时间,常出入京中的一家茶楼,而那间茶楼,当时萧绎的心腹侍从也是常客。」 云峥恨声?道:「可恨我醒悟得太?晚,没有?早就疑心萧绎,只以为他是个无权无势、软弱无能的皇子?,直到……直到前段时日,发觉不对?,转查旧事?,才查出许多痕迹来……」 「不,不会的」,我不待云峥说完,忙就反驳他的话道,「萧绎不会这样做的!」 萧绎怎会密谋破坏我与云峥的感情和婚姻,萧绎既知我深爱云峥,便知若是这段感情婚姻出现?问题,我将会是如何伤心,萧绎岂会做故意伤我心的事?,萧绎是绝不会伤害我的。 「萧绎不会做伤害我的事?,而且……」我为萧绎辩驳道,「而且萧绎哪有?那样的余力,他成日处在秦家人的阴影下,身边就无几个真?正可用之人,他连自保都?难,怎么可能布局……」 云峥却握住我的双肩,急切地?道:「萧绎并不是你想的那般,他……」 然这时有?步声?接近,先?一步打断了云峥的话。因我与云峥正是被全城搜捕的逃亡状态,云峥立即收声?,并就警戒,我亦紧张地?看向步声?来源,见来人只是谢沉。 谢沉像已交代好周管事?等守紧口?风,谢沉端了些茶点过来,放在桌上后,看向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不想和云峥继续当下的话题,我不愿信云峥那些话,就点头答应谢沉。 我欲将手从云峥手中抽离,起?先?挣不开,就抬眸看了云峥一眼,示意他放开。云峥眸中愧悔坚执等复杂情绪如乌云翻涌,最终,他似是不大能承受我的直视,微垂下眸子?,慢慢地?将手放开了。 我就与谢沉走到了这处静室的外间,我以为谢沉是要和我说外界搜捕的事?,以为谢沉是要建议我之后如何躲避搜捕,又或是回答我早就提出却无人解答的疑惑——我被关的一个多月里,外界到底发生了哪些事?,萧绎现?状如何、人在何处等等。 然而谢沉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最晚明日清晨,太?子?应就会寻到此处。」 我:「……」 尚未反应过来言语时,我又听谢沉说道:「而若最快,应该用不了一个时辰。 「……」这回我反应快一点了,我看着谢沉道,「我是不是这会儿就该跑了?」 谢沉今夜说的每一句话都?出乎我意料,他微摇首道:「并没其他可逃躲的地?方,你可能也并不想逃。」 谢沉的话一句比一句迷,我一头雾水,连问都?不知道要从哪儿问起?时,又听谢沉道:「我请你来到此处,只是想在你见到太?子?殿下前,争取些时间。」 我问:「争取时间做什么?」 「我想你应当恢復记忆,只有?真?正恢復全部记忆,你才知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才能做出你真?正想要的选择」,谢沉道,「我会将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在清平郡时,我答应过你,会帮你恢復记忆。」 尽管似极难启齿,但谢沉在沉默片刻后,还是低道:「就先?从你失忆的第一年,人在谢家时说起?吧。」 「……不必了」,我轻声?说道,「在谢家的事?,我已想起?来了。」 第81章 第 81 章 与谢沉上次见面, 已是在清平郡中?了,那一夜,我?请谢沉在郡中一家酒楼用晚饭, 请谢沉告知我在谢家时的旧事。 谢沉那时方知?我?失忆,说他一时难以开口,说改日?定会将旧事告诉我。谢沉提前离席,离了酒楼后, 醉酒落水。我随后将醉睡的谢沉安置在客栈中?,我?看到了谢沉手?臂上的伤痕, 我?渐渐地自己想起来在谢家时的旧事,所有。 后来, 我?被到来的萧绎带走,我?在昏睡时被秦党的人捉拿至大船上, 再辗转被不知?关到京中?何处许多时日?, 与谢沉已有一个多月未见了。 再见面,就是今夜那条小巷中?, 谢沉忽然到来,为我?和云峥解困,将正被捉捕的我和云峥带到谢家,藏在谢家。 时隔一个?多月的再见面, 谢沉不似在清平郡刚到酒楼时,见我?时眸底流动着月色般的温柔。从?在巷中?相遇时起,在车中?, 到谢家,谢沉在面对我?时, 便是端谨持重的谢右相,待我?恭敬守礼, 并,泾渭分明,眸中?没有任何不应有的情绪。 就似……就似我?在刚失忆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为攀交情贸然来到谢家见谢沉,当时谢沉对我?的态度,就是恭敬守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直至说到要告诉我?谢家旧事时,谢沉沉稳如水的神情才似微有涟漪。而当我?轻声说不必,我?告诉谢沉,我?已自己想?起在谢家的事时,谢沉平静的神情终似冰面开裂,再怎么极力忍耐,亦难以克制眸光的破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我?竟一时不能面对这样的神情,那破碎的眸光似是谢沉衣下的刀痕,如有实形地刺在我?的心中?,令我?不由低下眸子。 我?沉默片刻,继续道:「我?已经恢復绝大部分记忆了,剩下的一点事,关于晋王殿下的旧事,我?想?,谢相应是不知?情的。」 我?考虑着当下处境,将这时不该在心中?搅涌的心绪都?压下去,抬眸看向谢沉道:「烦请谢相告诉我?,这一个?多月都?发生了什么吧?晋王殿下现在人在何处呢?」 当我?平静地说「谢相」时,谢沉眸中?深涌的情绪便都?收敛,他也将一切都?压下,即便那破碎压在心底只?会无声地刺伤他自己,他亦是沉静如前,只?是先告诉我?道:「他已不是晋王殿下了。」 我?心中?一惊,想?难道萧绎被皇帝废为了庶人不成?更甚是萧绎被贬为罪人、被打入了天牢中??! 我?急要知?晓详情,而谢沉也正要告诉我?时,夜色中?却忽然有尖亮的通报声远远传来,道是:「太子殿下驾到!」 于静室内间等待的云峥,在这一声中?,突然就沖了出来,紧攥住我?一只?手?,似想?从?后窗等地,迅速带我?离开。然而这静室四周忽然都?亮堂堂的,外面的兵丁执炬包围了这里,里面的人插翅难飞。 我?想?我?已是瓮中?之鳖,今夜是逃不了的。我?想?将事情全揽在我?自己身上,对追兵说是我?自己逃出了那处小院,擅自躲进了谢家,与云峥、谢沉无关。 不管对方信不信我?说的话,但我?一人将事情都?揽下后,云峥与谢沉至少可?暂时无虞。云峥背后有博阳侯府,谢沉背后是名门谢氏,秦党再跋扈,也不能无缘无故捉拿云峥谢沉,需要人证物证,需要正经公文。 我?不能连累云峥和谢沉,是为旧日?之情,也为今夜他们救我?之义?。 虽然我?也不知?秦党为何将我?关小院中?,一个?多月都?没对我?动手?,但今夜这全城搜捕的架势,太子亲自来逮的架势,证明我?在他们那里并不是毫无价值。 也许被抓的萧绎,死不承认巫蛊之事,秦党就想?从?我?下手?吧。我?是萧绎的妻子,我?若作证萧绎干下巫蛊之事,又或是这事是我?「干」的,萧绎哪怕没动手?,也要受我?「连累」。 这回被秦党的太子亲自来逮走,我?恐怕很难再重获自由,甚至就生机渺茫了。 萧绎都?已不是晋王,想?来处境艰危,也许也有性命之忧了。萧绎从?小就是害怕孤单的孩子,若真已走上黄泉路,我?陪着他,路上二人作伴,就似这些年来,倒也没那么寂寞。 我?已有面临死亡的心理,我?想?今夜,大抵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云峥和谢沉了。 我?想?老天爷虽然经常无眼,令沈皇后早逝,令秦家人坐大,但临了还是从?手?指缝里透了点仁慈下来,让我?能在死前,再见一次我?这辈子爱过?的人,和他们再说几?句话。 我?看向云峥,我?将他紧握着我?的那只?手?掰开后,也没有立即就放开,而是轻握了握他的指尖,看着他说道: 「我?不后悔曾经遇见你,虽然你我?的婚姻,后来发生了些不好?的事,但那些不好?的事,并不能遮掩在那之前的美好?欢喜。 我?在最难过?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幸运,后来你我?婚姻不幸,是我?们缘分不够,今生曾欢喜地相伴走过?一程,已经足够了,你莫要再执着了,放下过?去的事吧。」 我?放下云峥的手?,又看向谢沉,看向我?这辈子最先动心的男子,轻道:「我?不怨你,真的一点都?不怨,早还在谢家时,就不怨了。能与你结缘一时也是我?的幸运,但若那结缘会使?你痛苦一生,我?纵在黄泉之下,亦难心安,你不要再多想?了,不要再为难自己,往后珍重自身。」 不再看云峥和谢沉,我?快速说下对他们的「遗言」后,就门外兵丁的包围声中?,快步向大门走去,推开了门。 我?以为看到的太子,会是秦皇后的儿?子,齐王或是越王,然而那兵丁火炬围簇的人群正中?心,那夜色中?身着太子服饰的少年,却面容熟悉地令我?呆若木鸡。 我?懵了,我?真的懵了。 蟠龙流云,萧绎穿的是太子袍没错……熟悉眉眼,穿太子袍的是萧绎没错……好?像很简单的两件事,或是同一件事,我?脑海里却像是在乱糟糟地打仗,久久地想?不清楚…… 而我?身后,谢沉与云峥都?已走了出来。谢沉如仪向太子殿下行礼,而云峥……云峥硬犟着未动,似又要牵住我?手?,拼死一搏带我?走时,太子身后也有人走出,是云峥的父亲、我?的前公公博阳侯。 火炬照映的夜色中?,博阳侯神色严厉,痛心疾首地叱骂云峥道:「孽障,还不快向太子殿下磕头认罪!」 见云峥仍杵着不动,博阳侯神色难掩地恐慌担忧,叱骂云峥的嗓音已带了恳求之意,「孽障……孽障……你母亲还在家里等你回去呢……」 似是云家将来甚至满门荣辱性命,都?压在云峥一人身上、压在云峥此刻的选择上。火炬燃烧的「唿唿」声,云峥终是在老父的恳求与叱骂中?低头,他将眸光从?我?身上移开,他弯身向太子躬行大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而我?,仍懵呆如偶人一般,我?眼睁睁地看穿着太子袍的萧绎走了过?来,看萧绎从?侍从?手?里拿过?一道披风,披在我?的身上,看萧绎牵住我?一只?手?,另一手?揽在我?肩头,带我?离开。一直到走出谢家、坐在太子辇车上,我?都?没能完全回过?神来。 直到辇车行驶有一会儿?后,我?才像从?一场十分离奇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我?定睛看向身边的萧绎,我?两手?捧着他脸颊,仔细看,又抓住他两只?手?,仔细看,看萧绎身上有伤痕没有,见萧绎是全乎的、健康的、还穿着太子服饰的,放下心来的同时,心中?又满是震惊不解的迷茫。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82章 第 82 章 萧绎却没立即回答我的?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辇车行进时的?微微晃动,令车内灯光落在他面上的光影, 忽明忽暗的?。 我急了,紧抓着萧绎两只手道:「你快告诉我吧,过去一个多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就又成了太子呢?!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绎听我说「什么都不知道」,眸光微动了动, 将落在他眸中?幽幽的?灯影,都化作了温和的?春波, 神?色就似从前与我一起时。萧绎轻握着我一只手,温和地安抚地我道:「你别急, 我慢慢和你说?。」 在萧绎的?娓娓道?来中?,我知道?了我「与世隔绝」的这一个多月里?, 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绎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萧绎说?,在清平郡那夜, 京城忽然来人捉拿时,他在亲信护卫下及时逃走,此后,就一边躲避追捕, 一边一路潜逃回京中?,暗中?联繫朝中?正直老臣,想要设法洗清冤屈, 救我出?来。 原本依萧绎单薄势力,又有巫蛊案的?罪名扣着, 莫说?救我出?来,萧绎连自保都很困难, 但事情的?转向,却渐是如有神?助。 齐王和越王为太子之位斗急眼了,齐王在探查到帝后已秘密立越王为储君后,竟逼宫造反,但他率兵至明化门时,方知中?了越王圈套。所?谓密储,是越王一方捏造,撺掇齐王逼宫的?幕僚,也其实是越王一方的?暗人。 逼宫失败的?齐王,被?终身圈禁后,越王也没得着什么好果子吃。很快,越王也被?齐王残党狠狠咬了一口?。皇帝得知是越王给齐王做局,一气之下,也把?越王给关起来了。 两个儿?子都背着罪名被?关了,秦皇后着急地直接病倒了。而皇帝更?厉害,一番气血攻心下,直接中?风起不来了。 因为之前齐王党越王党在互斗时,不停往对方头上扣罪名,把?巫蛊案的?真相给扯了出?来了,萧绎无?罪,乃是清清白白的?皇子。 现在既皇帝病倒了,又国不可一日无?主,又只萧绎一名皇子清白无?罪,又萧绎曾经就是储君,是先帝钦定的?皇太孙、将来的?江山继承人,于是在一帮坚守正统的?老臣支持下,萧绎成了监国太子。 至于我一直被?关在京中?某处,起先秦党的?人,是想利用我引逃逸的?萧绎上钩救人,从而把?萧绎给抓了。 不过后来齐王越王斗疯了,情势急转直下,秦党就秘密关押着我,把?我当奇货可居,想在密谋推翻萧绎这监国太子时,在关键的?时候,用我来胁迫萧绎,把?我当一步好棋。 而萧绎在成为监国太子后,就一边打击秦氏残党,一边派人搜城到处寻我,只是云峥先他一步找到了我。 萧绎的?讲述就在此戛然而止。总之讲述内容并不惊险,处处透着幸运,齐王与越王鹬蚌相争,难搞的?秦皇后和皇帝都很适时地病倒到起不来了,最后是萧绎这渔翁得利,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成了监国太子,幸运地如有神?助。 也许是沈皇后在天之灵保佑吧,又或是先帝不想皇位交到齐王越王这俩货手中?,显显灵让他的?皇太孙又成了太子。总之是老天开眼,萧绎能?这般幸运、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不过了。 我想云峥在找到我后却不告诉我外界真相,而带我躲避根本不必躲避的?太子搜捕,大抵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吧,云峥很执着,他并不想放下前事,总想与我再续前缘。 但谢沉,谢沉并没有云峥那样的?「私心」,他为何也要带我躲避根本不必躲避的?太子搜捕呢? 谢沉自己说?是想在我见到太子前,争取一些时间,先助我恢復记忆。但,为何要如此呢? 不管我恢不恢復记忆,我和谢沉、云峥,和萧绎之间的?关系,都不会有什么改变,萧绎成为监国太子的?现状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谢沉若想助我恢復记忆,完全可以?在我见到萧绎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和我讲说?旧事,何必非赶在那一时呢? 那一时往大了说?,可说?是谢沉故意违抗太子命令,认真计较是可治罪的?,向来循规蹈矩的?谢沉,为何要这样做呢? 心中?为此不解时,我又回想着萧绎那处处透着幸运的?一番讲述,心中?疑惑越聚越多。 譬如秦党这些年势大,就算因为内斗大伤元气,应也能?胜过势单力薄的?萧绎,怎就能?让一帮快致仕的?老臣推萧绎上位,萧绎这监国太子之位,坐得稳吗? 又譬如秦皇后可不是娇滴滴的?女人,就算她两个儿?子都被?关起来,她很是着急伤心,也只会伤心一时,就能?振作起来,到处搞事,怎会这么虚弱,一气就一病不起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细想来,感觉疑点重重,好像有不少事情想不清楚。不过无?妨,只要我问,萧绎就都会为我解释清楚的?,萧绎对我,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无?不诚的?。 我就要开口?一一问萧绎时,辇车正转弯拐过街角,车身微一斜晃时,我忽然神?思也微一晃荡,片刻的?记忆画面似秋叶落水拂过我的?脑海。 那是……我失忆的?前一天,在晋王府中?,黄昏时。我匆匆地跑出?门,我心中?十分?地难过失望,甚至有种这世间几乎任何人都不可信的?心灰意冷。 我急匆匆穿走在晋王府花苑中?,似是想将一切都抛在身后,离开这里?,离开晋王府,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而我身后,有人在快步追赶,是萧绎,我回头看了一眼,见萧绎神?色焦急而又冷峻,与他素日判若两人。 是我从未见过的?冷峻,那样陌生而又令人心中?生惧。记忆画面中?的?我,竟不想看萧绎,不想看这个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想看我的?现任丈夫,仿佛此前我从未真正认识过他,正追赶我的?,是另一个名为萧绎的?少年。 我回过头,急走的?步伐更?快,生怕萧绎会追上我。我对被?追上后的?事感到恐惧,我心里?竟然在想,我不要见萧绎,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萧绎了。 极为短暂的?记忆画面,似是一点线头,刚想起一点就又断没了,可却令我后背暗暗浮起了一层冷汗。 不是我在胡思乱想,是闪过我脑海的?片刻真实记忆,因为真实,我感到慌惧,从心底渗出?寒意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逃跑、会想离开萧绎,我只知道?记忆里?我的?感觉是真实无?比的?。记忆里?的?我,是发自内心地对萧绎感到失望而又恐惧,是坚决想要离开萧绎,再不相见。 然而就是在那一天傍晚,我意外落水,醒来后失忆了,而后因为信任萧绎,失忆的?我,接受了晋王妃的?身份,接受了萧绎是我的?丈夫,我把?萧绎当成是我所?熟悉的?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他,而不是遗忘的?记忆画面里?那个。 为何会有那样的?记忆画面……我与萧绎之间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我失忆,真是因为一场「意外」吗…… 一层层疑惑伴着惊惧上涌,令我心中?的?不安恐惧越来越深时,我的?一只手忽被?萧绎握住。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就要挣开时,又勐地想起来现状,按捺着没动,听萧绎柔声问我道?:「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我垂目避开萧绎眸中?落着的?幽幽灯影,道?,「我只是累了……有些困了……」 萧绎为我捋了捋鬓边散落的?髮丝,温和地对我道?:「困了就先睡吧,等到了东宫,我抱你下车回房。」 还?睡,我想我上次在车中?睡着在萧绎身边,醒来后就已身在船上,而后又被?关小院中?许多时日,不知外事,不得自由。 既然萧绎不是我所?以?为的?萧绎,我被?捉拿看守的?因由,真如萧绎所?说?吗?萧绎之前那渔翁得利的?讲述,是真的?吗? 我失忆以?来,萧绎对我说?的?话,有真的?吗? 明明那记忆画面里?,我失忆的?前一天里?,我和萧绎关系都成那般了,可当第二天我睁眼醒来并失忆时,萧绎却与我你侬我侬,似与我之间毫无?嫌隙、夫妻情深的?模样。 回想自今年年初我失忆以?来至今,萧绎平日里?的?表现,完全似我十六岁及那之前的?记忆里?的?他,而不是那个在后追赶我、让我心灰意冷、失望又恐惧的?。 就好像萧绎在面对失忆的?我时,一直在有意地戴着面具,一张温良的?面具。 一旦心中?起疑,似乎所?有事情都值得怀疑,可我与萧绎是曾共患难、相依为命的?感情,这感情不掺杂任何利益计较,极为纯洁和坚固,为何会落到一个我逃他追的?地步,为何萧绎会戴着「面具」对我呢? 为何会如此?何至于此呢?! 第83章 第 83 章 满心的?惊惑, 令我有一瞬间?,几乎忍不住要开口直接问萧绎,问为何我会有那样的?记忆片段, 问我与他之间?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和我说的?话?,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但就要开口时, 我又强行按捺住了。 萧绎说我是意外落水失忆,但我失忆真是因为意外吗?会不会我今夜问了萧绎这些, 明早睁眼醒来,就又?失忆了, 且比上回要忘记更多。又?会不会像在清平郡时,我一睁眼醒来, 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又?被软禁,不得自由? 萧绎若肯对我说实话的话?, 在面对失忆的?我时,早将一切都如实道出了,而不是有意隐瞒,一直戴着「面具」对我。 好不容易才想起许多旧事, 我不想再忘记了,也不想再陷入被软禁的?境地,对外界一无所知了。 我强行压抑着心中的?乱绪, 就当并没有想起那「我逃他追」的?场面,对萧绎仍像从前一样。 我想我当先稳住萧绎, 而后暗地里自己调查,找回我所缺失的?最后一部分记忆, 弄明白我和萧绎到底为何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在对萧绎深深起疑后,再回想谢沉那看似奇怪的?举动,似乎也没那么奇怪了。我想谢沉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可以帮助我完全恢復记忆,我想我应当私下里再见谢沉一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然而在被萧绎带回东宫后,我就找不到再见谢沉的?机会了,因?我就无法离开东宫,不管是想从东宫大门?光明正?大地走,还是想从什么边边角角悄悄熘出去,总有侍卫会拦住我,会请我莫要离开东宫半步。 那些侍卫是奉太子之命,而太子萧绎不让我离开东宫的?理由是,秦氏残党在密谋作乱,我离开东宫会有危险,所以暂时不可离开半步。 听着是很正?经很有道理的?理由,若是我没有想起那「我逃他追」的?场面,我定会对萧绎的?话?深信不疑,因?我从前就不会对萧绎有半分疑心,可现?在,不管萧绎说什么,我都得在心里掂量掂量、怀疑怀疑。 眼下我这处境,说来很像被关在船上、被看守在小院中时。如今想来,所谓巫蛊案、捉拿事等,都是那秋娘所说,秋娘自称是秦皇后的?心腹,可后来在看守中日?常待我却很体贴,与其说看守,更像是照顾侍奉。 秋娘真的?是秦党的?人吗?秋娘说的?话?可信吗?所谓巫蛊案真的?存在吗?我是被秦党派人捉拿,还是被萧绎给软禁了?就像现?在我在东宫的?处境一样。 我不寒而慄,愈发想探知真相,在自己出不去东宫时,就託付绿璃帮忙。我写了张密笺,让绿璃出去悄悄给谢沉,笺中,我请谢沉告知我他所知道的?,想请谢沉写封密信给我。 然而这日?等在东宫的?我,先见到的?人,不是带信回来的?绿璃,而是萧绎。 自将我带回东宫后,萧绎白日?里一般不在东宫中。身为监国太子,萧绎日?理万机,朝事繁忙,不仅白天不在,经常晚上我都已用完晚膳、沐浴上榻了,萧绎人也没回东宫。 说来自从回东宫,我和萧绎并没有多少相处时间?,我很少见到萧绎他人。有时我夜里困睡着了,迷迷煳煳感觉萧绎好像回来了,就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我,但我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没精神睁眼迎他、和他说话?。 依我如今这般成?日?心事重重的?状态,怎么夜里睡觉会那样沉,不会是饮食或是薰香有问题吧。我不禁如此思虑时,又?觉我自己越发疑神疑鬼,但又?控制不住我自己继续疑神疑鬼。 疑神疑鬼的?我,在看到回来的?人不是绿璃,而是基本不在大白天出现?的?萧绎,心勐地一跳,跟大白天见了鬼似的?。 我努力镇定下来,就像平时那样,含笑对萧绎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想你了」,萧绎神色自若地向?我走来,在搂住我的?同时,就朝我唇上吻了过来,「因?为很想你,所以就早些回来了。」 我起先僵着身子没动,可渐渐萧绎越吻越深,不似平日?里蜻蜓点水即可,好像这是什么生死离别之际,他若不紧紧地拥着我,就会失去我,萧绎吻得极深,渐使我感觉唿吸都困难,似要溺死在他缠绵温热的?深吻里。 我手揪着萧绎衣裳,硬将萧绎略推开了些,我边低头?避开萧绎的?亲吻,边忙结结巴巴道:「……说……说说话?吧……平日?都见不到你……说说……说说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好不好?」 萧绎手捧着我面颊,额头?贴靠我眉心许久许久,终究还是听我的?,没再继续纠缠下去,而是牵着我手与我坐在殿中屏风前,向?我说起他近来处理的?几桩朝事。 我因?有心事自是听得心不在焉,但还是会时不时捧场夸赞萧绎几句,贊他宽仁英明等等。然而萧绎却说道:「也不能一味宽仁处事,现?在是特?殊时候,必要时也需以雷霆手段,以儆效尤。」 我心暗暗一揪,慢声问道:「比如……什么样的?事?」 萧绎道:「有些朝臣,仗着家世等,一而再地逾越本分,对这样的?人,若一次两次敲打不够,就只能按律处置了。」 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指云峥?云峥背地里确实做了许多事,逾越了臣子的?本分。又?指谢沉?谢沉不仅那天晚上藏匿我和云峥,违抗了太子命令,先前在误解我的?示好时,在小佛堂中与是晋王妃的?我也有些逾矩的?举止。若这件件桩桩,真都按律处置,云峥与谢沉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心中浮起担忧,斟酌着言辞,也没将话?说破,就含煳地劝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是宽宏些吧,我想他们?会改过的?。」 萧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清幽的?眸子映着我的?身影,「若我有过,你会选择宽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对望着萧绎的?目光,沉默片刻,以似家常说笑的?语气缓缓地道:「都说夫妻齐心,你宽宏大量些,我就宽宏大量些。」 萧绎微微笑了,淡淡的?笑意里似衔着一点苦涩。萧绎靠前吻了吻我脸颊道:「过几日?,就是我的?登基大典。」 我惊讶时,萧绎说道:「太医说父皇好不了了,既如此,我想就尊父皇为太上皇,自己早些登基,如此,朝堂安定,江山社稷也可避免动盪。」 有理是有理,但就没两个月前,萧绎在我心里还是个可怜弱小无助的?皇子,别说当皇帝当太子了,只要萧绎能性?命无忧,我就觉是上天开眼保佑了,哪里敢多想其他。而现?实里,萧绎竟就要坐上皇位了,我望着面前眉目清秀的?少年,只觉他似一潭深水看不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我默默须臾,问道:「那秦皇后呢?」 萧绎道:「秦氏罪行累累,不配为后,已被废为庶人,同她两个儿?子一样。」 就皇帝现?在那样,哪里能下废后旨、废王旨,大抵是萧绎写了圣旨,直接拿皇帝的?玉玺盖的?吧。 已不必再猜萧绎先前所讲述的?上位经歷是真是假,就现?下萧绎这雷厉风行毫不温吞的?作风,他就不是我所以为的?那个少年,我自失忆以来,一直都错看了他。 那失忆前的?我,是从何时意识到萧绎真正?的?一面呢? 我只欠缺那一段记忆,从我小产后对云峥心死,到我失忆的?前一天,有关萧绎的?最为关键的?记忆部分,我总是记不起。 我暗想着地神思不属时,萧绎牵吻着我的?手道:「在登基典礼后,就是封后大典,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 第84章 第 84 章 这日?萧绎离开后?, 绿璃方?才回来了。绿璃见到我就很沮丧的模样,说她没做好我交代的事,说她明明将密笺贴身放着, 不知怎么就弄丢了,在走过的路上来回找了许久都找不着。 我一听绿璃说密笺丢了,心就凉了半截。当绿璃让我再写一道,向?我保证她这回一定?不会弄丢、会将之送交到谢沉手中时, 我向?绿璃摇了摇头,道不必再送了, 让绿璃自去歇息了。 因萧绎恰就在绿璃回来前来过?,因萧绎那句似乎意有所指的话, 我想这密笺大抵不是绿璃不慎弄丢,我也不敢再私联谢沉了, 我担心真会连累谢沉。 想想也真可悲, 我与萧绎当是心无隔阂、无话不说的,如今彼此之间却是掺杂着猜忌防备的不信任, 而如此的根源,我尚记不起。 目下处境,想要恢復记忆,唯有靠我自己努力想起了。 我回想我恢復记忆的过?程, 想我能恢復与云峥、谢沉相关的记忆,是因为与他们?相处渐深,且和?他们?做过?与过?去类似的事, 如曾有过?拥抱、亲吻等等。 按此推断,我早该恢復与萧绎相关的记忆了, 因我作为萧绎的妻子,平日?里与萧绎相处更多, 与他之间的亲密举止也更频繁更深入。 可我并没有因此联想起过?去,即使在扶风苑中我与萧绎曾差点清醒地行?事,先?前在云凉殿里更是醉着荒唐了一夜,可我并没有就因此想起过?去与萧绎是如何私通,明明情景相似,应可唤起几丝旧日?记忆。 但就是没有,有关过?去我与萧绎私通的起始过?程,我脑海里始终是一片空白,空白地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会不会真就没有存在过??! 我勐地想到?这一种反方?向?的可能,起先?感觉荒谬,可渐渐却像打开了一种新思路,越想越觉不是没可能,因有不少细微处,可佐证这一看似十分荒谬的可能。 如在云凉殿时,我为安慰萧绎,主动吻了他。当时萧绎惊怔的反应,好像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我吻唇。 又如在扶风苑那夜,萧绎的表现。当时我以为萧绎是身体病弱的缘故,但其实有没有可能,那真是萧绎人生中的第一次,萧绎不是体力不支,而是因为生涩,不得其法?。 我越想越是惊心,竟觉这荒谬可能越发有可能。我之前可能是因思路错误,故怎么想都想不起与萧绎的过?去,现下我反其道而行?之,刻意往反方?向?追想,是有可能打开记忆闸门?的。 且尽管尚未记起,但我心里已有了一个越发清晰的猜想,照此想下去,我应早晚能够恢復记忆。 只是,时间像是来不及了,萧绎登基后?,没几日?,就会是我的封后?大典。若我与萧绎并不是真正的夫妻,我如何做他的妻子、他的皇后?。 当萧绎牵着我手,带我看他命人为我绣织的皇后?礼服,我望着萧绎眉眼间的欢喜,望着礼服上繁复精美的刺绣,只觉心像是被一根根丝线缠勒着,难以再维持那平静的假象。 「要不……先?推迟封后?大典吧」,我寻了个理由对萧绎道,「大典耗费人力财力,还是将这钱用来先?做其他正事吧,反正……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萧绎却深深地看着我道:「让你成?为我的皇后?,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从很久之前就是。」 我缓声?道:「我……我不适合当皇后?……」不待萧绎急说什么,我就先?说道:「我这人性子散漫,不爱守规矩,不适合待在到?处是规矩的宫廷里,我想……我想更适合待在外面,一个人生活……自在一些……」 当我将心里话说出几句时,萧绎牵我手的力道不由加大,他身体贴靠近前,蕴满急切的眸光紧紧地盯在我面上,「可我们?是夫妻,夫妻怎能分开?!」 犹豫许久,我终是半试探地看着萧绎道:「夫妻,也不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也有可能会分开,会最终和?离。」 萧绎眸底若有幽色浮涌,但他一时并没说什么,只是默然地看着我,神色平静,却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沉默片刻,继续道:「从前我总担心你,总想守护陪伴在你身边,但如今你已是皇帝,没人再能伤害到?你,我终于能放下心,有朝一日?,若我离开你时,也不用担心了。」 我说这些话试探,是为印证我心底的一个猜想。说罢,我仔细观察着萧绎面上神色,想知我的猜测是否准确,但见萧绎面上并无表情波动,他静静地看我许久,抬手揽住我的肩,只是沉默地将我搂在他的怀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封后?大典终是推迟了,不是因为我的要求,而是因为皇帝本人无法?到?场,因为皇帝遇刺,主使行?刺之人乃秦氏女,曾经的长乐公主萧沁。 在秦皇后?与齐王越王皆被废为庶人圈禁后?,萧绎对曾诬陷晋王府的长乐公主萧沁,处置算是宽宏,仅废其位,未禁锢其身,甚至还有打算为萧沁赐婚,令其成?为博阳侯世子夫人、云峥之妻。 但萧沁并不感念萧绎的宽宏大量,竟纠集秦氏残党,刺杀萧绎。萧沁目的,是使母亲兄长重?获自由,使秦氏重?新夺回朝堂,使兄长登上皇位,而自己恢復公主身份。 以上皆是御前侍卫首领向?我禀报,我边听着,边焦急地往宁干殿走,一路上都在心中猜测此事真假,萧绎是真遇刺了,还是这又是他自导的一场戏,他其实并没有遇刺受伤。 依萧绎势力,江山都能夺下,皇位都能坐稳,不该会在阴沟里翻船,被萧沁所纠集的残党刺杀成?功。 废后?秦氏都未做成?的事,我不觉得萧沁有这能力,萧沁只是个骄纵憨纯地被人利用也不知晓的娇公主,除非她似萧绎长期以来隐藏性情能力,但萧沁从小被帝后?宠爱着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实在没有万般隐忍的理由。 我心中偏向?于并无刺杀之事,但到?宁干殿中,望见宫人捧着血水出去,望见太医正为榻上的萧绎上药,望见萧绎身上那血淋淋的伤口时,我人木了一般,脑中似在震盪,我怔怔地走到?萧绎身边,手颤颤地抚上他的身体,尚未说话,泪水就先?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萧绎忙就安慰我,说只是不致命的小伤,说已将刺客当场捉拿,说尽管萧沁等秦氏残党还在逃逸,但最终都会被搜捕殆尽,让我不必担心。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喉咙哽咽酸楚,只能默然垂泪。当许久后?,太医宫人等为萧绎处理好伤口退出此殿时,我方?能压制住喉咙间的酸涩,垂着眼,轻轻地对萧绎道:「你不能再这样了。」 萧绎听话说「是」,说他以后?定?会加强身边护卫,说会将秦氏残党尽快扫清,会小心保护好他自己等。 我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意,望着榻上面色苍白却尽力微笑对我的少年天子,再一次哽声?道:「你不能再这样了。」 萧绎面上安慰我的淡淡笑意如薄冰凝结,他看着我,所有的镇定?在眸底破颤着碎裂。 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萧绎受到?伤害。无论是尚未恢復记忆的我,尽管忆起了一段看似可怕的画面,心中感到?失望和?恐惧,可仍不希望萧绎出任何事。 还是……还是当看到?萧绎血淋淋的伤口时,在剧烈的心神震盪之下,忽然将一切都完全?记起的我。 我的猜想方?向?没有错,只是真正的过?去,比我所猜想的,更令我感到?心碎。 第85章 第 85 章 承光四年的冬季, 对谢沉来说,犹为漫长。父亲病重,祖母以泪洗面, 谢府终日愁云笼罩,十八岁的他,既要承受将要失去父亲的痛楚,又要强忍心中哀戚, 每日尽力安慰祖母,还需肩担起谢家诸事、谢氏的门楣将来。 当名医们皆束手无策、父亲已药石无灵时, 爱子如命的祖母,情急下竟听从术士之言, 想用民间沖喜的法子为父亲挽得一丝生机。谢沉对此极力反对,父亲大限将至, 何必使一无辜女子将一生空掷。 然而孝道沉沉地压着他, 当见祖母流泪恳请他、甚至要跪求他时,谢沉不得不沉默地同意了这桩沖喜, 同意在婚礼上代父拜堂。 他总有许多不得不为之事?,自生为谢家?独子,他从小便是这?般,他也习惯了这?般, 压抑本心,不得不为。他原也以为这?件事?,只是他不得不为的许多事中的其中一件, 并没什么特殊。 那时他还不知?,他是亲手给自己种下了一颗苦果, 此后苦果发芽长叶,虽也曾有过晴空花灿时, 但?很快就花瓣凋零、结出苦果,疯长的枝叶遮天蔽地,使他心永远沉在阴影下自尝苦果。 婚宴当是欢声?笑语、宾朋满座,然而那场沖喜婚礼处处透着简陋、荒诞与?悲凉。祖母说那名虞姓少女乃是自愿沖喜,绝非被逼迫,而拜堂过程中,着婚服执喜扇的少女,也确实?是平平静静,未有任何出格举动,任由谢家?侍女扶她?完成各项仪式。 就像……平静的傀儡一般。谢沉心中浮起此念时,只觉抱着公?鸡的自己也似是一具傀儡,他这?傀儡是因被孝道压着,少女因也是被何事?所迫,不得不也如傀儡一般,臣服于她?的命运。 傀儡的夫妻对拜,因公?鸡突然啄向新娘花冠而令死?水盪起涟漪。谢沉慌忙按住公?鸡时,见少女吃痛地抬起面庞,那双隐在喜扇后的眸子抬看向他,乌澄漆亮,泪意晶莹,似是明镜,能望进人心底去。 也许是因事?出突然,谢沉不由看怔一瞬,但?只一瞬,他就低下了眼眸。婚礼已成,尽管只是沖喜,但?眼前小他两岁的少女,也已是他的长辈,他不可有违礼之举,谢家?是诗书礼仪之家?。 此后漫长的冬季里,他与?她?在病榻前来回相?见。是年冬日,他送走了父亲,翌年初,又送走了祖母。当将丧事?都办完后,许是身?体疲累到?了极点,又许是长期压抑的哀伤突然袭来,他在送葬回城的路上,忽然昏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昏梦中,他像回到?了小时候,在母亲的葬礼上,那时候,身?边还有父亲、祖母陪着他,父亲教导他要坚强,道他将来要继承谢家?不可软弱,祖母则会怜爱地将他搂在怀里,抚摩安慰他一时。然而一转眼,父亲、祖母也离去了,灵堂纸钱纷飞,如茫茫白雪,望不尽的雪地里,他孑然一身?,似生死?都无人问。 梦境太过真实?,使他甦醒时心境郁沉无比。然而将眼睁开时,他却看到?了她?,见她?正坐在榻边舀吹着热药,在看到?他睁眼时,乌亮双眸泛起的惊喜如粼粼的波光。 他大病的那些日子里,她?每日都会来看他。起初还较少言,渐渐会同他说些话,她?会问他为何房间陈设如此素净,又讲她?自己会如何布置房间,细至一几一案,一灯一帘。 他从未见有人能如她?那般,将日常之事?也说得生机盎然,零碎琐细的小事?,由她?讲来,却像是阳光下的琉璃珠,在叮咚脆响,闪闪发光,她?婉转言语,如莺啭呖呖,是春莺轻快扬翼在灿烂花枝间。 她?常常携花来,亲自修剪了,插在他房中的瓷瓶中。她?嘱咐他要放宽心好好休养,她?笑对他说要快些好起来,不然春天就要过去了,就要错过这?一年的曼妙春景了。 她?照例将话说得很动听,好像每个字都带着乐调,落下时弹跳在人的心上,谱成潺潺溪水般的轻快乐章。 他看她?一边笑语一边插花,柔夷过处,花香浮动,春阳灿烂地透窗落在她?身?上,明媚的光影中,她?一颦一笑如诗如画,她?的身?后,烟碧色的窗纱外,春风如酒,春光烂漫。 他没有说话,而心中想,他其实?早已看到?了春天,她?一直在携春天到?来。 其实?他也知?她?善待自己的缘故,偶然一次,他曾无意间听到?她?与?侍女绿璃的交谈。侍女绿璃问她?为何待他这?样好,她?沉默片刻后,回答绿璃说,因他是谢家?人,将来在朝中定会大有作为,她?对他好,是希望他将来能多少感?念她?的情义,在太子殿下危难时出手相?帮。 他已查知?她?与?沈皇后的渊源、知?晓她?为何会来谢家?沖喜,他敬她?的重情义,且他并不觉得她?只是想纯粹利用他,她?虽然口中这?么说,但?日常待他,甚是真诚。耳听不一定为实?,人心所感?受到?的,更?为真切。 渐渐熟悉时,她?询问他所喜爱的菜餚。他并没有特别?的口食之欲,然她?仍是好奇追问,甚至问他,若就要离开人世,最想再尝尝什么菜餚。 他想到?了蟹黄豆腐。小时候,他第一次用这?道菜时,他和他的家?人都不知?他不能食蟹,鲜香滑嫩的口感?后,他手臂起疹,用药也无用,直疼痒了数日方消。 此后,家?人就不许他食螃蟹,他的餐桌上也再不会出现蟹黄豆腐这?道菜。父亲是大儒,日常之事?皆可衍说一番大道理,就用这?事?教导年幼的他,当学会克制欲望,从戒口腹之慾,上升至戒骄躁淫逸等等,末了又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语。 其实?他并没有很喜欢吃那道蟹黄豆腐,但?因父亲用它教导他克制私慾,他才?会记得那道菜,记得那鲜香滑嫩的口感?。久而久之,这?菜仿佛在他心中有了特别?的含义,象徵着克欲与?禁忌。 人之将死?,也就不必再克制了吧。当她?一再追问时,他就说出了「蟹黄豆腐」这?道菜,他没想到?她?会为他亲自做这?道菜。 眼前盘中的蟹黄豆腐,似比记忆中还要鲜香可口,但?记忆中那疼痒难熬的滋味,他也至今记忆犹新。 然而,对望着她?热烈期待的眼神时,他说不出任何扫兴的话,他无法拒绝她?,即使是用最合理的最委婉的言辞,在她?笑盈盈地看着他时。 那盘蟹黄豆腐的味道,似比他幼年记忆里还要美味许多许多,而后使他手臂痛痒难忍的感?受,也胜似从前。 夜深无人时,他边给自己抹着清凉药膏,边想若有下次定要设法拒绝。他想着她?请他吃蟹黄豆腐这?事?,想着她?期待的笑眸,想他自己不得不镇定地吃完,在深夜里不由失笑,心中无奈摇头时却又不觉弯起唇角。 自被沉重的家?事?压着,他已有许久没有笑过。意识到?自己在笑时,他也模煳地感?觉这?笑似与?从前不同,从前他自然也会笑,在人前得体的温和的,作为父亲的儿子、祖母的孙儿、世人眼中的谢公?子,而现在他的笑,只是作为谢沉,只是因为虞嬿婉。 终究是没说出他不能食蟹的话,若他说了,她?定会感?到?愧疚,眸中那灿然如星的期待笑意,都会似火星熄灭吧。他不忍见那星光黯淡,她?的笑似是谢府的春阳,即使季节已是秋冬,仍能使人心中暖意流漾。 秋日里,他陪她?在棠梨苑外开闢花圃,深冬时,陪她?至京外法源寺上香祭拜。按礼他当居家?守丧不出门,但?雪天路险,他担心她?路上会出意外,他用晚辈尽孝的理由,说服自己破了规矩,那时他还能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在法源寺时,她?兴致上来想要摇签,求问佛祖菩萨此生将来。原本她?可能只是一时的玩心,但?当她?也需替他摇签时,她?的神色立即就严肃起来,阖上双眼,似是天底下最虔诚的信徒,认真祷告许久,方摇起了手中的签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两支签落了下来,一支上上籤,曰「逢凶化吉、长命百岁」,落在他的身?前,一支下下籤,曰「锦书难托、山穷水尽」,落在她?的身?前。 他望着她?阖目祈祷的虔诚神情,悄然抬手,将他与?她?身?前的签文,调换了过来。他不想见她?神色伤心不悦,似是花朵被雨水打湿凋零,她?当笑着,永是明媚地盛开在春天。 她?睁眼时,见到?身?前的上上籤,自然欢喜,而后又看到?他那支下下籤,赶忙就安慰他,说了许多的话后,又坚持说他人代求不灵,得他自己诚心祷告、亲自摇签。 他并不在意那支下下籤,但?因她?坚持,不想她?觉得过意不去,就按她?说的,祷告一番后,摇了摇签筒,这?一次,他为自己求了一支中籤,上写着「月迷津渡,柳暗花明」,虽签文含义晦涩,但?无论如何,肯定是比那支下下籤要好的。 她?明显松了口气,问他在求籤时,心中在祷问什么。世人求籤,多问前程问姻缘,但?他并没有向佛祖祈问这?些,也如实?对她?摇头。 她?讶然地问他:「那你当时心里是在想什么呢?」 在想什么……他望着她?的眉眼,忽然有口难言。 摇签的那一瞬间,他心中未问姻缘问前程,只是凝目看着身?前的她?,看她?神色色忐忑而又期待,乌澄明净的眸子专注地盯看着他,一缕碎发散在鬓边。 他因此忽然想起秋日里她?为他补衣、低着头时,这?一缕碎发也垂散她?鬓边,似是乌色的柳丝。 其实?也没什么,却为何无法开口。沉默间,似满天神佛悄然开眼,窥见他心中深处,尘世一线。 第86章 第 86 章 他想他似乎离她太近了。大抵是因这一年里?他都在家?中守丧、几未出门, 故而与她日常交往过密。 尽管他与她是亲人的身份,但也不应走得过近,毕竟她是长辈, 他是晚辈,虽然她的夫人身份由沖喜而来,实际是虚的,但在名分礼法上, 她的身份,是实的, 一世也不会变的。 他想与她保持距离,除必要的循礼晨昏定省外, 日常勿要再有过多往来,却?做不到, 就似每回她为他亲手做了蟹黄豆腐时, 他都说不出不能?食蟹的话,他都无?法不拿起勺箸。 他好像在用吃蟹黄豆腐这事劝诫自己, 用由?此带来的身体疼痛在惩罚自己。回回因此手臂起疹,他私下里?疼痒难当?时,他就好像在心底对自己说,不能?再如此了, 不能?再靠近她了,除晨昏行礼外,他不应与她再有任何交集。 然而他还是做不到, 就像飞蛾扑火,她说话时那样动听, 她笑起来那样明媚,似春日里?的阳光, 让人无?法不心?生亲近。 于是尽管他用疼痛一次次惩罚自己,却?还是会一次次向她走近。他会在上元时亲手做花灯送她,他会在她病时守在她帘帐外……他离她越来越近时,心?思依然混沌,许是他迟钝麻木,又许是他不敢面对?,直到端阳那日,无?人知时,他悄悄地挑起了心?纱一角。 那日,他与她在江边看龙舟,席棚外人群大喊着「云世子」,她也好奇张望,并和?绿璃谈论起云峥其?人。云峥是勛贵子弟中的佼佼者,相貌英俊、年少有为。他见她神色饶有兴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是有可能?改嫁,离开谢府,离开他的。 虽然谢家?世代从无?寡妇改嫁出门过,但她那般活泼心?性?,想来不会一世死守陈规。若哪日她向他开口,说想改嫁给某人为妻,他这谢家?家?主是不会阻拦的,她本来就是因沖喜成为所谓谢夫人,她本就无?辜,他怎能?不予她自由?。 作为谢家?家?主,他不会阻拦,会完全尊重她的意?愿,而作为谢沉呢? 这许多时日来的相守相伴,令他此前竟有种错觉,以为他会和?她一直这样下去,春观花秋赏月,虽然似乎走得太近了些,但也会一直一直这样相伴下去。 他不是愚钝之人,此前却?会有这样荒谬的错觉,明明她还那样年轻,可能?会爱上某人,会改嫁离开,与人真正结为夫妻。这样显而易见的事,他此前竟从未想到。 思及此,他心?不由?坠沉下去,也不知坠到何处时,却?又突然听她打趣,笑贊他生得好看,说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他坠沉着的心?,陡然间又被钩提了起来,摇摇地晃在半空。 是日,他第?一次背她,走在太微湖畔。她很轻,他本不该吃力,可是背她前行的步伐,却?像是踩陷在落雨后的春泥地里?,每一次提步都是滞黏的,好似陷在某种温热黏腻的境地中,无?法自拔。 送她回棠梨苑时,天已?入夜,入夜后,他循礼不会再踏入棠梨苑,就在苑门前与她道别。然而回去的他,心?中始终在想她,至夜深时也毫无?睡意?,终是走出了碧梧斋。 他告诉自己,只是出来散散步,走走累了,就回房歇下了。可是走着走着,他却?来到了棠梨苑外,他望着棠梨苑中晕黄的灯光,心?思在夜色中如飘飞的萤火,隐隐约约,浮浮沉沉。 突然间,她走出了棠梨苑。他像是夜里?的贼,忽然被人发现,剎那间心?跳如擂,下意?识想慌乱避走,好像就要被人窥见了什么秘密。 她似乎完全不知,就只是夜深出来走走,恰好看见了他而已?。她和?他聊了会儿花事,又与他观星,在亭中,睏倦的她不觉靠倒在他身上睡着时,他唿吸在一瞬间停窒,天地寂静,满天星子的注目下,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他送她回棠梨苑,再回碧梧斋中,于室内静坐许久后,以为自己心?终于澄定一些,欲宽衣躺下时,忽发现衣袖上落有一根她的髮丝,乌黑柔软。 柔软的髮丝似不仅缠在他的指尖,亦缠着他的心?。他看向他房间的陈设,早不再似曾经的雪洞一般,架子上不仅有古籍,亦有她送的小巧陶器,陶羊、陶兔,团团卧着,玲珑可爱;书案上不仅磊着法帖、设着笔砚,亦有一小瓮清水,漂养在她所送的几朵栀子,花色雪白,香气宜人;墙上不仅悬着圣人问道图,亦有她所送的游春图,画中春色如酒,柳色如烟…… 她早完全浸染在他生活中,他愈发「明亮花哨」的房中陈设,似是他愈来愈乱的心?境。他想不该如此、不该如此,一直想到天将明时,可最终却?还是惦念着她想要茉莉花串,让人买了茉莉花来,亲手摘了花朵、做了一道茉莉花串,着人送至棠梨苑中。 一次次的应退不退,终使事情至不可遮掩。心?意?相通的荷花鸳鸯图,鹦鹉清唤的一声声「嬿婉」,俱似通红的火星,最终在雷雨夜六角亭中,引燃暗火燎原。 她竟说喜欢他,她问他喜欢她吗。他无?法拒绝她热烈的情意?,他在人生里?曾一次次为所背负的担子、为世俗规矩等?压抑本心?,可这一次,热烈的爱烧融了所有藩篱,他无?法违背他自己的心?。 然而欢愉的另一面,是深深的痛苦。他痛苦于身为谢家?之后,却?做下这样违背礼教的事,亦痛苦于自己不能?给她妻子的身份,不能?在日光下光明正大地爱他。 她明明是活得随性?恣意?的人,却?因为与他的爱,变得小心?翼翼,夜里?盪鞦韆时不敢发出笑声,与他出门时都会戴着幕篱,平日里?在人前也越发似端庄的谢夫人,循规蹈矩,贞静守礼。 她不在意?为他小心?谨慎、压抑本性?,她会在幕篱后悄悄对?他笑,她会夜色里?扑入他的怀中,然而她盈满爱意?的笑与吻,总似是尖刀深深地扎在他心?底。 她越是替他的名声考虑、委屈她自己,他就越是觉得自己龌龊、十恶不赦。即使曾在深醉后也想不管不顾地爱下去,可他终究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他深深地伤害了她,他十恶不赦,罪无?可恕。 他既无?情她便?休,她要回了那只平安符香囊,她烧毁了棠梨苑外的花圃,她似是有意?报復他,夜夜出门与纨绔子弟厮混。他知道她在等?他来,他也曾来到那酒馆外,可终究他无?法走进去,走到她的身边,已?经铸成过大错,他不能?再错一次。 直到云峥的出现,那个曾在端阳日,引她翘首看去的人。蒋晟等?只是纨绔子弟,她与这些人饮酒不过是消遣玩乐,可云峥……云峥不同,也许她会真的爱上云峥。 他眼睁睁地见她与云峥越走越近,心?境复杂。既然他无?法给她爱与婚姻,就不能?自私地将她绑在他的身边绑在谢家?,如果她想离开,他应给她自由?。他是如此想的,如此想时,万痛剜心?。 她在云家?别苑一夜未归时,他在棠梨苑雪地里?站了一晚。冬夜梨树空枝堆雪也似梨花,他仰首望着道道雪枝,思及他在祖母丧事后病卧榻上时,她来探望他,并携来了新折的苑中梨花,她和?他说:「梨花花期很短,若这几日没?能?瞧着,就会错过了。」 他以为他与她之间完全是错,他以为他不可与她再错下去,会否在以为没?有再做错时,却?是一生的错过。他想他真的能?做到吗,真的能?平静地看着她爱上别人、与别人结为夫妻吗,他可以安静地见证这一切,从此心?如止水吗? 翌日,迟迟见她不归,他终是去了云家?别苑。她主动和?他回来,并在回程的马车上忽然说道,她往后不再出去和?人乱喝酒了。 他意?识到她对?云峥有了真感情,且就快要彻底放下与他的旧情。而他放不下,此生都不可能?放下,他深深恐惧此生与她再无?交集。他应放手,可心?中却?都是她,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 私下里?的挣扎,日日夜夜在他心?中煎熬。一层层痛剜中,他终是看透了自己的心?,他想将一切俗世抛开,想为她为自己真正放纵一回,他可将余生其?他皆奉与谢家?与社稷,他谢沉此生,唯有这一个私愿。 他想娶她,他要娶她,他想光明正大地爱她,可她还会原谅他吗?他伤她至深时,她曾说过,此生不会再回头。 上元夜时,他又亲手做了一盏花灯。曾经的上元节,他也曾送她亲手所做的花灯,灯罩内,是一只会飞舞的蝴蝶,那时他觉得她随性?自在,似是蝴蝶翩翩起舞。 而这一次,他在灯内制作了两只蝴蝶,灯罩上绘着百花,将灯烛点燃时,可见一双蝴蝶翩跹相随,飞舞在流动的四季花景间。他想与她如此,余生相随相伴,同心?挽结,永不分离。 他来到棠梨苑外,怀着满心?的愧悔与忐忑。他想将这盏灯送她,他想请她将灯点燃。他起初担心?她不肯收下点燃,然而当?见她平平静静地收下灯,并微笑着说「好」时,他心?中却?是忐忑更深,似心?跌在无?边的夜色里?,被彻骨的寒意?侵袭。 不是曾经的怨恨,她眸中没?有丝毫对?他的怨恨,像已?对?她与他之间的旧情完全释然,已?放下了那段过去。他心?中恐慌瀰漫时,又听侍从忽然传报云峥到来,他见她眸光骤然明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不同于面对?他时的平静淡然,她望向云峥的眸光,璨若有火焰燃灼、星光流转。 他也曾见过这样的眸光,但他不会再拥有了。 第87章 第 87 章 那?一夜, 她随云峥离开,她终究没有点燃那?盏花灯,望见那两只相随飞舞的蝴蝶。 他在谢府大门边, 望着她与云峥携手走进人群中走在烟火下,他听?见云峥向世人宣告要娶虞嬿婉为妻,他看?到她与云峥眼?中热烈的爱意,他手中的灯跌在地上, 连同他的心,在绚烂烟火与喧嚣人声后, 默然地碎裂。 他想他已没有资格走到她的身边,他深深地伤害过她, 她既已爱上别人,他不该为一己私念, 再对她造成任何困扰, 他自酿的苦酒,就只该他自己饮尝。 他与她的再相见, 是在她与云峥的婚礼上,却也没有见,当时她手执喜扇,他看?不见她的面容, 但可想像喜扇后她眸中的盈盈笑意,蕴满了她对新婚的欢喜和憧憬。是曾可属于他的婚礼他的笑容,是他咎由自取, 作茧自缚。 他为她和云峥送上了丰厚的贺礼,此后就完全退出了她的人生中。他的痛楚只是他的痛楚, 与她并?不相干,不应对她美满的生活有半点打扰。 他听?说她与云峥夫妻恩爱, 他也曾偶然遥遥望见,云峥在马车前为她披系披风,她微仰首看?着云峥,眸中尽是爱意。她过得?很好,那?么此生,便是如此了,他祝她婚姻美满、一生平安顺遂。 然而后来,却有她与云峥感情不睦的流言传出。起先?他以为只是传言而已,并?未深信,直到在朝堂上,见云峥不似从前明朗,为人越发冷峻,在一次去?法源寺时 ,亲眼?见到她在佛前落泪。 他无颜见她,亦不想再打扰她,只是心中的思念蚀骨钻心,总迫使他需遥遥看?她一眼?,那?一眼?,仿佛就是解药,可暂解痛一时。 他知她定会在她母亲忌日去?法源寺上香,遂那?一日,他也来到了法源寺中。他并?不想在她面前出现,只是想在暗处看?她一眼?,看?她近来过得?好不好,然而却见她正落泪,在菩萨悲悯的注视下,无声地垂泪。 不是为她母亲在落泪,而是为旁的事?,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她,不似新婚时眸中带笑,她神?色悲伤、容颜憔悴,似有深深的疲惫感从骨子?里透出,她像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眸中不见从前的生机,心灰意冷。 传言为真?,云峥伤了她,婚姻伤了她。心中痛怜她时,他亦对云峥感到深深的愤怒。然他同时,好像又是在怨恨他自己,对他自己感到愤怒。 他亦曾深深地伤害过她,如今有何脸面和立场来指责云峥。如他当年?不退缩,与她结为连理,如今一切都不必发生,最先?使她落泪的人,是他。 早在她离开时,他就将所有与她相关的旧物都收了起来,从法源寺回到谢府后,他打开那?一只只箱箧,看?向那?一件件旧物,手抚过她为他补织的衣裳,拿起她曾送给他的那?只小面人。 深夜无人时,他问自己道,他能再有一次弥补的机会吗? 他总是迟一步,未等他能走出这?一步,就有她与太子?私通的流言传开。那?也不是流言,后来她与云峥和离,太子?殿下为能与她成亲,甘愿受贬为晋王,她成了晋王的妻子?、晋王妃。 她是当断则断的性子?,就似当年?被他伤透了心,就断情转恋云峥,如今既被云峥伤透,断情转恋他人,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即使那?人比她小上八岁,但她从来是会热烈爱人的人,她并?不在乎世俗藩篱。 他默然地接受了现实,只是心中越发怨憎自己。 曾经他还能羡慕嫉妒云峥,认为云峥未似他那?般承受身份和家世的重担,尽管面前也有阻碍,但云峥所面对的不似他那?般沉重,遂能更快地跨越过去?,能够与她结为夫妻。 然而在见太子?殿下为她可放弃储君之位、承受私通骂名后,他无法再给过去?的那?个自己寻找任何理由。他只能承认自己的懦弱胆怯,他越发地怨憎那?个卑怯的自己。 他曾想过自己能不能有弥补的机会,然如此卑怯的他,有何脸面再去?弥补什么。他想他与她此生再无任何可能了,他以为他将终生悔恨孤寂,却未想到,竟有一天,她还会走到他的面前。 自在上元夜随云峥离开谢家后,她未再踏入谢府半步,但那?一天,她却忽然来了,僕从通报时,他犹以为是幻听?,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来到大门处见到她时,心神?颤震,若有恍如隔世之感。 很快,他知道她不是为旧人而来,而是为了她的丈夫晋王。为了晋王能得?到更多支持,她违背了曾说过的「不会回头」的话,她回到了谢府,她甚至愿意一死,以还晋王清名。 他嫉妒她对晋王的爱,可嫉妒之余,又对这?份爱观感越发扭曲。若非因为对晋王的爱,她此生不会再主动走到他的面前,更不会再亲手为他做蟹黄豆腐,在宴散后送他离开时,和他说了那?样一番话。 那?夜赴宴时,他将那?幅荷花鸳鸯图作为了赴宴礼,既她深爱晋王,那?他祝她与晋王恩爱美满。尽管他心中并?不坦荡,但他想做出一副已坦荡放下旧事?的模样,若他仍惦念旧事?,她为了照顾丈夫的想法,也许会选择不与他有任何往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然而宴散后她送他离开时,却对他说,她对他的感情仍在心中没有随时光身份抹去?,对他说想此后与他长相往来。她似乎不仅原谅了他过去?对她的伤害,话中甚至还另有深意。 可他想,她应并?没有原谅他,她应只是为了晋王。他从前就知晋王对她来说有多重要,而今晋王又成了她的丈夫,她深爱晋王,愿为晋王的将来做任何事?。 她希望他表态支持晋王,而他始终没有做这?件事?。对比齐王、越王,晋王无疑是更好的储君,他内心其实亦认可晋王,可却始终没有做出明确的回覆。 他想他谢沉的确是个卑劣的人。他不回復表态,她为了晋王就会常来找他说说话。他希望她走近自己,尽管同时清醒地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另一名男子?。他一边憎恨自己,一边又难以放下,他已孤寂太久,能偶尔和她见一面饮一杯茶说几句话就好,他不敢奢求太多。 但她却带人至谢府修整花圃,她却将那?只平安符香囊重新送给了他。她竟似真?的原谅了他,她说已将前事?看?淡,想与他重修旧好,她问他,肯不肯再收下那?只香囊。 他不能再拒绝她第二?次,不管如今的她是为了什么,不管收下这?只香囊会意味着什么。在驿站那?晚,他与她在月下洗吃槐花时,是他这?几年?来心中最快活的时候,那?片刻的相处,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个活着的人,心在胸腔中真?正跳动着。 因为夷波山的刺杀,他无法再抑制自己的感情,在扶风苑的小佛堂中,积年?的压抑,使他终是情难自禁地抱了她吻了她。 尽管在那?之前,他已发现她与云峥藕断丝连,但曾经伤她至深的他,早不奢望她对他的感情能回到从前。纯是利用也罢,仅是分一点爱给他也罢,这?世间只有她和她的爱,能令他的心真?正地活过来。 然而他所以为的这?一点点爱,他心甘情愿地被利用,竟也是他一直以来的自作多情。她竟是失忆了,因为忘记了与他曾经的一切,才会重回谢府,才会与他说那?些话,才会重新送他平安符香囊,而非他所以为的「重修旧好」。 他谢沉,真?是……卑劣至极,可笑至极。 他答应改日会告诉她过去?的事?,然第二?日,却未能见到她,却发生了所谓的巫蛊案。 世人以为晋王夫妇虽逃得?一时,但逃不了一世,最终都将受灭顶之灾,然真?正有难的却是秦氏一党。 秦党以为他们主动操控了巫蛊一案,可以彻底剷除晋王府,却不知是那?看?似弱不禁风的晋王,实际真?正在后操控了一切,秦家,也不过是晋王手中的棋子?。 其实他此前已有预感,玉如意案、夷波山刺杀案……每一件事?愈往深查愈是难查时,他已知晋王深藏不露,已知其隐藏势力应早如树根缠结深不见底。 然而他能理解晋王夺权上位,却不能理解晋王为何要秘密软禁她。她明显并?不知她枕边人的真?正实力,如果?晋王从前的隐瞒只是为了保护她,当已大权在握时,何必继续如此? 除非晋王欺骗了她,除非失忆的她,一直被蒙蔽着。这?一世,他已是朽树沉舟,无可救药,但她无论?如何,应当清醒自在、随心而活。 第88章 第 88 章 在?认识虞嬿婉前, 云峥从不知何为彷徨、忧愁、患得患失,他从来信念坚定、目标远大,他生来有傲骨, 自信不疑,不会担心此生有何求不得。 直至一次经过淇江池畔,他无意瞥见蒋晟等?纨绔子弟正宴饮游玩。他素来看不起这等膏粱之徒,多看一眼都嫌浪费光阴, 就要走时,却忽然间看见了一名女子, 登时挪不动脚步,移不开目光。 身为博阳侯之子, 他从小出入上流世家宴饮场所,虽不纵情风月, 但生平所见过美丽女子不知凡几?, 端雅娴静的名门淑女,妩媚轻浮的歌姬舞姬, 丽人如过江之鲫从他眼前过,他从未为一人有过片刻分神。 然而在?淇江池畔,他却为那女子驻足凝目,久久不能回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只是见她?明?眸盼动、笑?语嫣然,仿佛拂吹过她?乌髮的水风、落在她身上的阳光,都因她?有了别样的盎然生机。 淇江池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模煳的灰白的, 只她?所在?之处鸟语花香、奼紫嫣红,她?一人一颦一笑?间牵动着天地间的所有色彩, 他眸中只能看得到?她?的明?丽色彩。 那一日,他没有走到?他面前, 因当时无知的他,还不知这?一眼意味着什么,因他听周围人议说她?是谢夫人,是礼部?侍郎谢沉的继母。他也有在?京中听过谢夫人的名声,他非纨绔之徒,自是不应似蒋晟等?与她?有所交集。 只是,他人离开了淇江池,接下来的许多时日,心却像是还留在?淇江池畔。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专心致志地练习骑射,挽弓辨别风向时,他会忽然想起那日她?与蒋晟笑?语时,一支玉簪从她?髻间滑落,一缕乌髮随之泼墨般肆意挥洒在?风中,如水中碧草,涨满了他的眼帘。 她?像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不看她?一眼,他似乎无法静心。看她?一眼,是为了他能够收心,他这?样说服自己,令心腹侍从打听她?的动向,在?她?与纨绔子弟饮酒游玩时,悄悄地来到?远处,遥遥地看向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他很不喜欢她?与那帮纨绔子弟轻浮地调笑?作乐,几?乎她?的所有动作言语都使他心中感到?不快,可?他就是移不开望她?的目光。 他是为收心而悄悄来远远看她?一眼,却非但没收心,这?无法餍足的一眼,反挑起他更多的心念。还想见她?,还想见她?,他的心像是脱缰的野马,再也收不回来。 一次次悄然远看后,他终是忍不住走到?了她?面前。那夜他故意来到?春醪亭中,就坐在?她?的对面,等?待着,等?待着,她?终于注意到?他,抬眼向他看来。 与她?同桌喝酒的时光,是他有生以来心最?茫然忐忑时。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就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悬在?一根纤细的游丝上,她?的调笑?言语,她?眉眼轻弯的弧度,轻轻地牵着游丝的另一端,时时地牵扯着他的心。 他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境,扶她?离开春醪亭时,犹似在?一场醉梦中。然而他很快与她?有了言语冲突,当他劝她?往后不要和人随便喝酒时,她?立即讽刺他若是个严于律己之人,就不会女子手一招就跟过去喝酒,而他因她?这?句讽刺,霎时脸色青白、双颊憋得发红。 她?在?不知情时所说的话,将他为他自己所寻的藉口,粉碎得荡然无存。 若只是为收心,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设法见她?,甚至与她?同桌饮酒,他看不起蒋晟等?人,却又?似在?做与蒋晟等?相同的事。 他坐在?她?对面等?待时,明?明?盼着她?看他邀他,可?离开春醪亭后,却又?伪君子似的,劝她?莫要和人随便喝酒。 他平生头一次感觉自己虚伪,此前他从来都觉得自己襟怀坦荡、光明?磊落。同时他也感到?气恼,酒肆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她?随便和人喝酒,万一遭恶人欺负了如何是好,他是好心劝告,她?却半点不领情。 春醪亭后,他与她?不欢而散。他想彻底放下她?,他想做回从前那个自己,却做不到?,好像这?是天下第?一难事,他无法将她?从他心里剜去,他终究还是来到?了兰渚亭文会,似巧合般,与她?再相遇。 他故意当不认识她?时,她?也丝毫不在?意他,连个眼神也不给他,就与文安仁等?饮酒笑?谈,甚至还亲手餵文安仁喝酒,就似……在?春醪亭时对他做的那般。 春醪亭她?这?般对他时,他心颤颤如流波,却原来她?也会对别人这?么做,他只是她?众多酒客中的一个。也许她?并不是装不认识她?,她?是真的就已经把他给忘干净了。 心头乱涌的气恼,使他那日拂袖而去。他好像在?跟她?斗气,单方?面地斗气,却也不知在?斗什么、气什么,就在?她?与纨绔子弟出游时,总在?她?身边出现,且总不自觉向她?展示他的家世财力能力等?,好像总想告诉她?,他比她?身边那些人好太多太多。 在?郊外那一日,她?眼里终于看到?了他,肯主?动和他说话,还请他饮茶。然而她?要与他说的话却是两?清,是此后不再相见。这?应该是他所希望的,他应该乐于接受才是,可?为何心却就突然沉了下去,像是太阳突然坠向了海底。 浅浅一杯茶,却饮了许久方?才见底,他策马离去,在?郊外原野上,毫无目标方?向地游荡,他一直在?思考,可?心却像是既乱又?空,什么也想不清楚,直到?黄昏归城时,远处又?出现了她?的身影。 那一瞬间,他立即策马向她?奔去,他什么也不想了,就只是遵从他的本能行事,他将她?掠到?他的马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心中说不出地高?兴,特殊的欢悦随夕阳在?他心头耀闪,是此生从未有过的。 在?水边,手背被马鞭勒出道?道?血痕时,他终于隐隐约约地见到?了自己的心。他为他的鲁莽向她?道?歉,他牵马送她?回去,他约请她?至长明?街一起看花灯,在?见她?点头时,头次明?白何为欢欣雀跃。 然翌日在?长明?街,她?迟迟未到?。他担心她?失约不来,他担心她?此后都不见他。侍从劝他回府,但他坚持要等?下去,侍从又?小心问他,若是谢夫人一直不来呢,他几?乎不假思索,道?那他就去谢府找她?。 侍从登时吓个了半死。就如蒋晟之流,不管有多纨绔,私下和她?出游多少次,都是绝不敢主?动登门谢家找她?的。他见侍从看他的目光满是震惊,像是从不认识他这?个公子,知道?侍从大抵觉得他是疯了,他也觉得自己像是疯了。 真像是疯了,一颗心全都牵在?她?的身上,被她?一言一笑?所牵动着,为她?成日患得患失。假装溺水时,见她?为他担心,就心中说不出地欢喜,而见她?和别的男子交谈、对别的男子笑?时,就忍不住地要生闷气,心中满是愤懑和委屈。 可?她?还是会回来找他,即使他生气,她?说什么「你是你、我是我」,但终究她?还会回来找她?,为他打伞,带他避雨。 在?山神庙中避雨烤火时,他一边用火钳拨灰,一边与她?交谈,知道?了她?的身世,她?父母的事情,他大抵有一点明?白她?性情的由来,听她?言语间对感情十分率性,说对婚事无需认真。 衣架隔着他与她?,一「帘」之隔,跃动的火光中,她?的剪影暖烘烘映在?他的身旁,他手下拨灰的火钳不知不觉就划下了「嬿婉」两?个字,他凝望着她?的名字,轻轻说道?:「对婚事,我会认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第89章 第 89 章 他会认真, 自明?了自己对她的心意,他就?想和她走到一起,和她成为眷侣。期间自然是困难重重, 不仅她百般迴避他的心意,他也受到了家人的百般阻挠,甚至那阻挠的力量来自长乐公主、来自皇家,但最终, 他仍是排除万难,跨过了一切障碍, 在那上元之夜,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将指尖搭在他掌心的那一刻, 是他人生中最快活的时候,他牵着她手走出谢家大门, 他想牵着她这样走一辈子, 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是如此,新?婚之夜他与她许下执手一生的誓言, 他要和白头到老。 婚后?的恩爱美满,像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梦境,他与她好如蜜里调油,几乎从不争执, 偶尔有几句拌嘴,也只是为她遇见从前认识的纨绔公子时,和他们多说了几句。 他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对蒋晟、文?安仁有何男女之情, 可就?是控制不住,他见不得她对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子说笑, 每次他见她看着别的男子、对那些人言笑晏晏时,他就?心中不快, 他就?控制不住地要吃醋,他希望她眼里只看他一个人。 尽管已与她结为夫妇,尽管与她是恩爱夫妻,可就?算是在最甜蜜的时候,他心中好像也悬浮着不安定的感觉。明?明?他从前是极为自信之人,可在与她相识后?,他的自信就?似是被粉碎了,他易于患得患失,他不仅对自己不够自信,甚至对她对他的爱,也不够自信。 有时候,他甚至不由近乎疑神疑鬼地想,她是不是心里还另藏着一个?人。不然为何有时在人后?,她面上会默然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神色,那时候的她,仿佛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里没有他,与他无?关?。 一次他提早归府,原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故不令人通报,拿着预备送她的玉佩,轻步悄悄地回到他与她的家时,见她正逗廊下鹦鹉说话。 起先?她兴致盎然,逗鹦鹉说话时眸中笑盈盈的,但逗着逗着,不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的光彩渐渐沉淡下去,她神色惘然,似心神沉浸在某件事中,只唇边还留有一丝笑意,但那笑意也是怅然若失的。 自与他成亲以来,她常是嫣然含笑的,就?是与他因为蒋晟等人吵嘴时,就?算她正生他的气,她也是娇嗔灵动的。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神色,怅惘如烟,好像她离他很远很远,哪怕此刻他走到她的面前,她也不一定能看见他。 她在想什么,她在……想谁?他怔停住步伐,握着手里的玉佩凉浸浸的。尽管那日?她终是看见了他,但在看见他时,她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她竟迴避他的目光,似是深深感到愧疚不安。 她迅速地掩饰下去,像平常一样,含笑近前来迎接他。他也就?当是刚刚才回来,并不知她有过那样的神色,将新?买的玉佩送给?她,与她像平常一样,是最恩爱的夫妻。 然而内心深处,疑虑与不安如种?子深深埋下,他不觉越发注意她的日?常言行,每当她有所分神时,他就?不由在心中深想,越是深想,越是不安时,又有流言传入他的耳中。 起先?他不肯信,因那流言是母亲说与他听,他知母亲素来不喜他的妻子。但当他派人暗中调查,他所派出的人手皆是所信任的心腹老僕时,调查结果竟与流言相同。 他知她与太子殿下的渊源,她也有一而再地同他说只是把?太子当成晚辈,可是,可是她的太子频繁来往,总使他如鲠在喉,在疑心起前,他心中就?为此难受,而在疑心愈重后?,在调查出一些证据后?,他心中为此日?夜熬煎,被负的痛恨渐似毒汁浸满了他的心。 他还是不肯信,或说是不愿信,尽管能感觉到她心有旁骛,尽管心腹已查出流言不虚,可他还是自欺欺人地不愿接受这一切,他不愿他美好的婚姻化为一场泡影,他不肯揭开那恩爱的表象。 他极力挽回,他要她在他与太子之间选择他。然而太子生辰那日?,他在栖迟居望岚亭等了一日?仍不见她来,望岚亭是他与她定情之地,她却不来,他这丈夫在她那里似是不如外人,或者太子才是她心中最爱,他这丈夫,才是外人,流言早被查证,是他不肯去信。 天黑时,他去了太子的小院,不待通报,就?几乎是强闯进去。他心里似燃着一团火,这火将他心烧得鲜血淋漓,然而强闯进去时,他满心的火焰立刻似被冰封,他见她衣裳单薄地睡在太子的榻上,乌髮旖旎如云地流垂在锦被上,而太子似是方?从榻上下来,正在穿衣。 他周身血液如被冻凝住,一瞬间动弹不得,双眸通红。即使帘幕很快就?被放下,隔绝了他一切视线,他人很快也被侍卫强押了出去,但那一幕像是烫铁烙在了他心底,他几欲发狂,似若有剑在手,能一剑朝太子刺去。 太子素日?在她面前、在众朝臣面前,都是温文?柔弱模样,虽贵为储君,也绝少用身份说事,即使他人有所冒犯,也甚少追究。然那一日?的太子,却罕见地言辞冷厉,责他强闯之罪。 为男子、为夫君,已受如此大辱,却因身份尊卑之别,不仅不能手刃奸夫,还得为云家忍气吞声。他心中愤恨至极,无?法向太子低头认罪时,又见太子「宽宏大度」地「宽恕」了他,说是为她而不追究他强闯入室的过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太子瞥他一眼,淡声说道:「她在孤心中最重,孤愿为她做任何事,容忍一些人。」 岂会感恩,唯有恨火燎原。他恨自己因身份不得手刃太子、只能忍气吞声,他亦恨她对他的背叛,自那夜将熟睡的她带回云家后?,这恨火就?日?夜在他心头灼烧,使他无?法有一刻得到安宁。 似有无?数荆棘日?夜在他心中剜刺,他痛极时亦不禁将心中的刺痛刺向了她,在她无?论如何,都不肯与太子断了往来时。他与她之间的关?系越发冷僵,只要她一出门他就?认为她是要与太子私会,他就?会再想起那夜在小院他所看到的画面,他就?难以控制心中的愤恨。 一切终于在他醉酒那日?爆发出来,他将要出门的她拽回室内,他将心底的伤疤全都血淋淋地撕开,无?法自控地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有一瞬间,他感到后?悔,在望触到她惊痛的眼神时。但片刻后?,醉酒的他就?冷硬下心肠,不过是几句话而已,比她真正做下的,比之她施加给?他的诸多痛苦,这几句话,算得了什么。 他醉去了,等从酒醉中醒来时,房中空空。她一直没有回来,他猜得到她去了哪里,他故意冷硬着心肠想,去就?去了,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管了,他不要她了,他再也不爱她了。 他这样想着,即使天黑后?她也没有回来,他也不出去寻她,他不想再去那处小院了,他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画面,万箭攒心,即使已过去许多时日?,每每想起来,那画面犹像利箭插在他的胸膛。 不要爱了,不要爱了,他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从孤冷的夜晚到第二日?天明?。他一而再地告诫自己放下她,可在始终不见她回来时,他的心随暮色飞雪沉在深渊中,他想饮酒,照旧用酒醉麻痹自己的痛楚,然而酒杯还未送到唇边,他就?已无?力地低下头去,他手捂着额头和双眸,在落雪声中,掌心渐湿。 第90章 第 90 章 他忘不了, 即使在醉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也忘不了在栖迟居中,望岚亭外雪天一色, 她靠近前来,轻吻上他唇时,温凉的触感,暖热的唿吸。 他忘不了太?多太?多的事, 从在淇江池畔初见她的第一眼,他的心就落在她身上, 即使已被伤得伤痕累累,他也收不回自己的心, 半分都收不回?。 沙沙的落雪打窗声?,似是冰棱一道道刺在他的心上, 他望着空荡荡的室内, 想若是余生自己?再也见不到她,朝夕相对的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他的余生将是如何?孤寂悲凉。 他想起与她新婚时,她饶有兴致地布置她与他的「家」,几乎每日都会冒出新点子,将室内的陈设改了又改、窗纱帘幕换了又换。每有应季花卉, 她都不假侍女之手,亲自修剪了插瓶,而他每次看?到她插花时, 看?到室内焕然一新的陈设时,心都似暖洋洋地漾盪在春水里、飘扬在阳光中。 那时的心境, 与今相比,陌生久远如隔世, 令他都怀疑那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他望向室内凋零的花枝,他看?向四周黯淡的陈设,想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与她能一直如新婚燕尔时,该有多好。 可否就让时光倒流,就当后来的一切并没有发生过。就当她做错了一回?,人非圣贤,孰能无错,她改了就好,改了,他和她重新开始,他们将不好的事情?都忘记,只?记得他们两心相悦时。 一边心中恨意难消时,一边心中又另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地劝解他自己?,两边势如水火,几乎要将他的心撕裂开来。他无法?痛择,最?后也不知哪边占了上风,只?知他要带她回?来,不管是爱她更多还是恨她更多,他都不能没有她在身边。 他去?了那处小院,隔着纷扬的飞雪,见她与太?子亲密地站在一处,见她在凝视他许久后,最?终放开了太?子的手,向他走来。 她心中还是有他的,她愿意和他回?家。他这般暗自努力劝解自己?时,转念又想,她是为太?子而随他离开,若太?子与她的私情?在光天化日下被揭开,于太?子名声?有损,她向来爱惜太?子,事事为太?子仔细考虑,再怎么捨不得离开太?子,也不会在这处小院久待,也会随他回?府继续做云夫人。 心中越发撕裂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不知自己?会说出什么来,索性在与她回?府的路上一字未言。也许他想为他昨日的话道?歉,想试着与她重修旧好,却一张口,却是心中的怨恨上涌,却是比昨日更为难听的言辞,他控不住心中的爱恨交加。 爱恨纠缠中,他沉默地与她回?到他们的「家」。他以为他心坚冷如冰,却在她踏入室内的那一瞬间,心忽然就无声?无息地软了下来。记忆里已蒙灰尘的旧时光,似都随她回?来鲜活了起来,他和她曾经是那样美好,他想要回?到从前。 不管有多恨,他也想要回?到从前。原谅她,原谅她这一次就是了,他拼命压抑心中的恨,向她走近,他想要对她说出这句话,却见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那件未绣完的婴儿肚兜,放在了火上。 烈烈的火光燃在他眼?前,也肆意地烧在他心底,将他心烧得一片空洞荒凉。他见她将婴儿肚兜烧为灰烬,他听她说要与他和离,却又仿佛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只?听得到笑声?,回?盪在他心底的悲凉的冷笑声?,笑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笑他云峥的可悲可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她不想与他有孩子,不想与他有任何?羁绊和将来,不想与他回?到从前。她回?来,不是选择回?头、与他相守,而是要与他断得干干净净。她确实顾惜太?子的名声?,所以她要捨弃云夫人的身份,她要干干净净地离开他,再干干净净地去?到太?子身边。 他宁死也不和离,他绝不成全她和太?子。即使剩下的婚姻,已是在苟延残喘,他也绝不肯放开她,既然这一生已不可能真心相爱,那彼此怨恨折磨、相看?相厌到老?,也算是白头,也算不负他们成亲时,许下的白首不离的誓言。 然而这也是他一厢情?愿的痴念,最?终太?子竟不顾名声?,宁失储君之位,也要娶她为妻。最?终皇权压迫下,他不得不与她和离,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晋王妃。 和离那日,她对他说,往后一别两宽,就当他二人从未认识过。怎可能如此,他的恨岂会随一纸和离书而消散,他只?会越恨越深,他的恨渐同于杀心,他想借秦党之势,置萧绎于死地。 他原以为他同样恨她,恨到希望她从不存在于这人世间,但当秦皇后中毒事件中,她随萧绎亦有性命之忧时,他却不想她死,他想她若死了,他对她的恨要如何?安放,她当活着,被他恨上一世。 他主动向秦皇后请缨审理中毒案,他想伪造她畏罪自尽的假象,而后将她偷偷藏起来,从此这世间没有晋王妃,就只?有虞嬿婉,只?属于他的虞嬿婉,她再也不能离开他,再也不能。 然而谢沉却一再出手阻挠,然而秦皇后中毒一事,最?终调查结果竟与晋王府毫不相关。 他因与秦党一心,知此中毒案原本只?是长乐公主的报復心,只?是一桩恶作剧,是秦皇后在知晓后有意引导成一桩大案,中毒本该为假,实际却成了真事,那名神秘消失的宫人,到底是谁的人? 他那时还未想到萧绎,只?以为是谢沉暗中出手,因向来不偏不倚的谢右相,那时却与晋王府有所往来,却主动向皇帝请求来审理此案,却一而再地插手护她。 他此前从未疑过谢沉与她的关系,因谢沉为人清正,因谢沉与她曾是那样的身份关系,可若谢沉有私心呢?世人一直以为谢沉厌她,因她曾败坏谢家门风,可若事实并非如此,若谢沉一直以来都有私心呢? 一壁心有疑虑,一壁他仍欲先置萧绎于死地。江南巡查一行,发生于清平郡夷波山中的刺杀,原是秦党针对萧绎的刺杀,他从旁协助。可那一日被刺杀的对象却成了他,那一日他受伤时,她竟不顾生死地扑了过来,随他一起坠入了江中。 她竟是失忆了,忘记了许多事,与他之间的所有不堪,她都不记得了。许多事她都不记得了,可在他有性命之忧时,她却下意识地护在他身前、她却与他共生死。 她是爱他的,她心中有他,可他与她的婚姻,为何?却会走到那样不堪的地步。因夷波山刺杀事的逆转,他开始深深怀疑萧绎其?人,不仅怀疑现今,亦怀疑在他与她婚姻存续期间,当时的萧绎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会否她婚内的偶尔出神,是为过去?的谢沉,会否她与萧绎,真不是他所坚信的那般,会否他曾经就被萧绎算计了,被算计得与她夫妻离心、夫妻缘尽?! 当想到这一种可能时,他彻骨寒凉。他欲深查当年之事真相,但时间却是来不及,似萧绎也觉得时间已来不及,竟撕开了一直以来的伪装,在短时间内,就操控秦□□倒台,成为了大权在握的监国太?子。 即使他暗中调查许久,终于找到了她的下落,救她出来,但也只?得短短半夜光阴,便?在萧绎的威胁下,为了云家,不得不与她分离。那样短暂的时间,他只?来得及向恢復记忆的她忏悔,告诉她他对萧绎的疑心。 并不是寻常百姓所以为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家权位更迭,乃是萧绎多年来的伪装筹谋,其?心机之深,令人震惊。父亲为云家不许他再有任何?不合时宜的行动,父亲道?她将会成为皇后,父亲逼他在云家先祖牌位前起誓,要他彻底断了对她的心思。 他做不到,既萧绎能为达目的隐忍多年,他为何?不可。她是皇后又如何?,只?要他仍活着一天,这一世他就不会甘心,总有一日,他要重新成为她的丈夫,他们本该恩爱到老?。 直到登基后的萧绎,一日朝后单独召见了他。萧绎要他安分,道?先前不追究他诸多罪行,只?是因顾念着她,道?留他一命容易,杀也容易,若他云峥往后再有不该有的心思,唯死而已。 他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并未有何?忤逆言语。如今萧绎执掌大权,为保全自己?、保全云家,他只?得暂时隐忍一切,隐忍而后谋,史?上多的是不得善终的皇帝,哪怕为此要穷尽一生的光阴,他也绝不放弃,他一定?要再走到她的面前,与她执手终老?。 萧绎似是洞悉他的心思,却也不点破追究,只?是边批看?着奏摺,边淡声?道?:「你是否以为,朕做她的丈夫,不及你?」 他心中深恨而沉默不语时,见萧绎抬眼?朝他看?来,眸中寒讽掺杂着杀意般的冰冷,「朕再如何?,至少不会让自己?怀孕的妻子,如孤魂游走在大街上,无家可归,至少不会让她在其?他男子的榻上伤心流产,在她这辈子最?痛苦伤心的时候,不在她的身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朕在颜面上确实不及你,若朕是你,早羞愧而死,又有何?颜面对她纠缠不休」,萧绎问他,「云峥,你有何?脸面再去?见她?」 他不知他那一日到底是如何?走出了皇宫,他似魂魄离体,只?剩一具行尸走肉,拖着被粉碎的残肢断臂,麻木地飘走在人世间。 神思最?是混沌惊乱时,他迷乱地想起小时候的他,张扬自信,认为有志者事竟成,世间万事,只?要他努力,就一定?能够做到,能够得到。 可这一生,他能再与她执手吗,他不确定?,这一生,他都不能确定?。 第91章 第 91 章 萧绎似天生就要比其他孩童心思?敏感, 从三四岁时记事起,尽管周围都?是大人,可他用他孩童的双眸看他们时, 却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话后音」,看到?他们在说体面动听言语时,不自觉微动的眉梢,微斜的唇角, 所暴露出的真实想法?。 母后温柔慈爱待他,并不在他面前说何丧气言语, 可他却能看到母后心中深深的忧虑与哀怨,愁怨似海, 望不到?尽头。 父皇在朝臣面前,会似慈父嘱咐他好生认字学?诗等, 但他却能感觉到?父皇说话毫无真心, 父皇并不在意他,父皇眸中尽是淡漠。 当秦贵妃在人前和蔼地关心他时, 他只觉秦贵妃面上的缕缕笑意似是一柄柄弯刀,要伺机从他身上剜下一块块血肉来。 周围的宫人们,虽日常恭谨神?色、对他如仪侍奉,可他却能从她们的眉目间、在她们暗递眼色时, 看出许多许多的事来。 目之?所及,耳之?所及,一切都?令幼小的他感到?心神?疲惫不堪。 方才三四岁时, 他就?觉这人世间沉重且虚假,每日只要见到?人, 就?似四面八方有无数藏在笑脸后的真实情绪,汹涌如潮地向他倾轧而来, 吞没得他感到?唿吸不畅。 唯一可倾诉的对象,本该是母后,母后真心爱他,是世间唯一真心爱他的人。可是母后体弱多病,常年都?在静养,他不能烦扰母后,使母后更添心事、无法?休养,只能自己默然承受。 日常他也不能在母后身边久待,因母后患有心悸症,静养时不能有任何声响打?扰。他想默默陪伴母后也不能,若他待在母后身边,母后就?会强撑着精神?照顾他,他的陪伴,是母后的负担。 于是很多时候,幼小的他就?一个人待着自己的殿里,他不出去见任何人,也令宫人们都?退得远远的,就?一个人待在深广的殿宇中。 世界终于平静下来时,却也十?分地空旷,仿佛风吹过时会有空洞的声响,那种声响,似乎叫做孤独。 直到?这一日,母后来看他时,身边随侍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母后说少女姓虞名嬿婉,是新来的小女官,往后也会与他常见面。他看向少女,少女如仪向他行礼,唤他「太子殿下」时,两颊笑涡清甜,如盛蜜酿。 母后虽然爱他,但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亲力亲为地照顾他,日常也无法?陪伴在他身旁,许多事情,都?是虞女官在做。 虞女官日常穿梭在他和母后之?间,她会带他至书房念书,她会送来母后给他的甜点,她会将?他新写的字拿与母后看,再回来告诉他,母后是如何夸赞勉励他。 从前除母后外,他同任何人相处,都?暗自有种不得不忍受的感觉,但渐渐,他发现他不但不需忍受虞女官,在与她相处时,甚至还心境轻松地近乎是在享受。 这是与母后相处时也不会有的。母后不得圣宠,心中装有太多的愁怨,他靠近母后时也会感到?心情沉郁,如乌云笼罩,阴雨绵延不绝。 可在靠近她时,似有温和的轻风,柔柔地拂过他的心房。他从未有过这样轻松的心境,他也不知为何,只知他在看她时,并不似看别人时感到?烦躁困扰,她似琉璃纯净,笑也自然,嗔也自然,并不矫饰,她待他是一片无暇烂漫之?心,他感觉得到?。 她的到?来,似让世界也对他敞开了。只要有她在身边,周围有再多人,他也不会似从前感到?窒息难受,外人笑脸后的种种心思?再也倾轧不了他,他眼里只看得到?她的笑容,纯洁天然,明媚灿烂。 她的到?来,似是雨露阳光,令灰暗的世界另有了一重美丽的色彩,母后也因为她,面上笑意比从前多了。她心地柔善,知道母后心思?沉重,总会想办法?逗母后开怀,母后很喜欢她,私心里将?她视作自家?人。 因为喜欢和信任,体弱的母后几?乎是将?他託付给了她,她与其说是母后的女官,更像是他的,每日大都?时候与他形影不离,特殊情形下,夜里也会与他同榻而眠。 他从前希望别人离自己越远越好,外人靠近他时,他心中会难以自抑地感到?不适甚至难受,但对她,他却是反的。 与她越近,他心中越是放松,在她以为他会害怕雷电,而在雷雨夜里陪伴他入睡时,他也没有拒绝,好像她可以靠近到?他任何地步,甚至一直到?他心底深处。 他对女子这另一性别的感知,完全来自于她。流垂如水的帷帐内,她乌滑如瀑的长髮、白皙娇嫩的肌肤、温热绵软的唿吸,和与他说话时清甜婉转的语调,为他编织了有关女子声香色的全部想像世界。 在雷雨声中睡不着时,她就?躺在榻上与他玩手影,不时亮起的闪电中,一双双活泼的生灵映在帷帐上追逐飞舞,飞鸟相伴高飞,蝴蝶追着蝴蝶,他的手指勾着她的手指,她玉白的手指纤细柔软,似是纤弱无力的,可却轻轻一勾,就?能曼妙幻化出整个世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与她一起,外界风雨再大,他也可安心而眠,但,偶尔也会有意外发生。一天夜里,她忽然就?坐了起来,神?色惊怔迷茫。他从未见她如此,顺她目光看见床上的血迹,一瞬间脑子也木了,想是不是有人要害他,却伤了她,他匆忙下榻,欲速传太医侍卫。 但她比他反应更快,似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双颊登时浮起鲜艷的血色,红彤彤地似冒着热气。她动作飞快地将?沾有血迹的床单卷了,抱在怀里,赤着足,就?噔噔蹬地跑远了。 他以为她是受伤流血,着急追去,但被外殿的嬷嬷等拦住。嬷嬷说她无事,说此处自有宫女收拾,请他到?另一张榻休息。 他不相信这些人的话,他知这些人或与秦贵妃有勾连,他担心她出事,非要见她不可,最后是母后到?来,母后私下告诉他,她没有受伤,只是有了女儿家?的事,让他不要担心。 他那时年幼,还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只知这不是病症或是受伤,稍放下心时,亦难完全感到?安心,总觉每月流血许多是件可怕之?事,很是担心她的身体。 母后自不会有他这样幼稚的念头,想得更为深远。此后母后在得空时会特别留意名声良好的世家?少年,他在询问后得知母后是在为她相看未来夫家?,母后将?她视作家?人,说等过几?年她就?适龄婚嫁,母后想到?时候为她指个好人家?。 「谢尚书的儿子才名在外,博阳侯府的公子,听说也年少有为……」 听母后说这些话时,他心中涩涩的,一想到?她几?年后就?会离开他,他不能再与她朝夕相见,就?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年幼的他当然并不懂得男女情爱,单纯就?只是不希望她离开他。母后看得出他面上的不快不舍,含笑宽慰他道:「她长大了,往后定是要嫁人的。女子的一生,应是和丈夫在一起的,怎能迫她一辈子都?孤零零地待在宫中呢。」 他没有说话,却不由在心中想,那他做她丈夫,不就?可以了吗。 他默默想着时,又听母后在问宫人那些世家?子弟的年纪,说她未来夫君最好与她年纪相仿。他算着他和她的年纪,想他与她年龄相差八岁,八岁,似也不是遥不可及,他快些长大就?好了。 然而年幼的他不懂得,时光不会为任何人等待停留,她远远地走在他前面,也并不会在原地等他。 第92章 第 92 章 八岁那年, 他不得不与她分离。那是他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年,母后病逝,他也在父皇的冷漠和秦后的歹心下, 险些?病死。 病情最重时,他缺药少食,几乎是全靠意志力硬捱了下来。他想他不能死,他若死了, 她作?为他身边最后的近侍,知他生前是如何被秦后苛待迫害, 定会?在?他死后,被秦后给清理了。他要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护她, 无论如何, 他都要活下去。 他硬捱下了一条命,此后她被秦后用侍奉不力的理由, 赶出了东宫。他并没有强行留下她,东宫已不安全,他身边已是最危险的地方,他不想将任何祸端带给她, 在?他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之前,在?他身边确定是天下最安逸之地前,他不会?再靠近她。 遂当钦天监以天象进言「二龙不相见」, 父皇令他离开京城,独居千里外的行宫时, 他也没有带她一起离开京城。 尽管相比被困在?东宫,去往千里外的行宫, 处境要好些?,但只?要他还活着、他一日是太子,秦党就不会?放弃对付他,他仍身处险境,他手中仍无力量,他身边仍可能有重重危险,他不想连累她。 他在?城门外的细雪中与?她拥抱分别,他说他一定会?再回?到她身边,她也说她会?在?京中等?她,会?一直等?他回?来。她柔声地劝慰他,叮嘱他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双目滢滢,瞬眸时泪珠滑落。 来不及有太多的伤别离,他就在?前往行宫的路途中,听到了她为谢尚书沖喜的消息。他记起钦天监与?谢家?有亲戚关系,他恍然醒悟为何父皇会?将他逐往千里之外,他意识到她为他做出了怎样的牺牲,他明白?她落泪是为何,心中惊痛如狂澜迭涌。 离开的风雪中,他发誓要取得力量,这世间至高、无人可匹的。他不要她再为他做出任何牺牲,他想拥有绝对的力量保护她,他要这天下再无任何人和?事,可以伤害她,可使她落泪,可将她与?他分离。 在?京外的那几年里,他表面是出不了行宫寝殿的病弱太子,实际人常不在?行宫之中,隐秘行踪,在?外奔走。培养心腹、结交势力、收拢旧族……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曾经?他是一个因为厌人而终日独处的孩子,但他不能再做那样的孩子了,他必须对权势野心勃勃,如此他方可为她遮风挡雨。 那几年里,他快乐的时候不是暗中势力增长时,而是他又收到了她的来信。她的信中,她总说她很好,说她在?谢家?受优待,过得很是自在?,在?所住屋舍种了许多的花,花开时奼紫嫣红、美不胜收。 他对那情景心神?驰往,想若是他在?她身边就好了,他可以帮她种植花草,可以陪她欣赏花景。他在?信中说很想看她种的花,她的下一封信里就夹寄了一片花瓣,花瓣是虞美人,殷红的花色随着时间流逝会?渐渐呈现透明的紫红,纯净如琉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他小心珍藏这片花瓣,如同他与?她之间琉璃般纯净的感情。他珍视她,在?有可能为她带来风险时,不管对她的思念之情有多浓烈,亦会?强忍在?心间。而当经?过多年努力,他终于有能力自保,亦可保护身边的人时,他再难压抑心中的想念,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她的身边。 他已暗中安排朝中老臣进言皇帝,应不出数月就可回?京与?她相见时,却先是听到了她与?云峥的流言。他记起多年前母后曾想为她指婚的事,那时年幼的他心中只?是不快不舍,而现在?,他心中却不自觉地涌起难言的慌乱。 他在?信中问她流言真假,他为自己画了一幅小像,随信寄给了她。他也不明确知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就好像是迫切地想要告诉她他长大了,不再是几年前离京时的那个孩子了。他想起自己年幼时曾想做她丈夫,虽只?是几岁孩童的幼稚念头,可如今想来,他心中仍是想,有何不可呢。 她很快有回?信来,说流言为假,说与?云峥只?是泛泛之交,且现下已断了往来。他见信心中安定,他想她不会?骗她,然而在?回?京的路上时,他却听到她将与?云峥成?婚的消息。 他不知自己在?得知这一消息时,心中不断翻涌着的情绪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只?是就不顾一切翻山越岭地急赶回?京,好像心中憋着一股气,迫他必须尽快见到她。 急赶回?京的路上,他不断想她不会?骗他,想她或许是受到了胁迫,就似当初嫁给谢尚书沖喜,此次嫁云峥也有什么不得已的因由,也许是博阳侯府在?逼迫她。 他要救她于水火,他已有能力救她于水火。然而他千赶万赶,终于在?她成?亲夜赶回?京时,却见她移开喜扇时满面的笑意。 无人逼迫,她真心愿意与?云峥永结同心。她欢喜地迎他,请他喝她和?云峥的喜酒。他看她与?云峥目光交汇时黏如蜜糖看不到第三人,他听她与?云峥许下了此生不离的誓言。他默默在?旁想,那他呢?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与?她此生不离,那他如今算是什么? 是外人吧,至少在?她丈夫云峥眼?里,他是非常碍眼?的外人。 回?到京城的他,依然是病弱无为的太子。一来,如今的他虽有能力自保亦能护她,但真将要秦党连根拔起,仍需韬光养晦。他也不想大动干戈,与?其如今显露力量令秦党同心视他为敌,不如继续积攒力量,坐看齐王越王内斗,等?收渔翁之利。 二来,他只?有仍是那个势单力薄、病弱可怜的小太子,他才可与?她似从前相处。她的丈夫云峥十?分善妒,常是无理取闹,但她却深爱云峥、十?分顾念云峥的想法。如若他不可怜无依、不需要关怀,也许她为打消丈夫的妒心,会?与?他保持距离,减少与?他的日常往来。 他在?京中某处置了一所清幽小院,常在?那里与?她见面。他只?想在?那里安安静静地与?她相见,和?她说说话,与?她似从前相处,就他们两个人,但云峥却总是要跟来,硬插在?她与?他之间。 渐渐他发现他对云峥此人的憎厌,竟远超过秦皇后、齐王、越王等?。秦后等?人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那云峥呢,云峥与?他唯一的关联,就只?是她的丈夫而已。 那时年少的他,仍不十?分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只?是在?云峥与?她出游时,也常常随行。她当然乐意,而云峥自是心中不满,虽因身份不能直言表露,但对上他时,面上殊无笑意。 然而他这样做,却也不能使他自己心中欢悦,在?每次与?她出游,都会?亲眼?看见她和?云峥是如何亲密相处时。她与?云峥的每一次目光交汇、每一次自然挽手,都似是刺扎在?他心上,日积月累,他心中似是荆棘丛生、遮天蔽日。 一次他本已离开又因忽然想起某事回?头找她时,无意望见她与?云峥在?僻静花树下拥吻。他遥遥望着她酡红的面色,望她注视云峥的眸光湿润迷离,似有春草突从荆棘丛中破出,在?他心间疯狂蔓生,有春光烂烂灼烧在?他心底。 是夜,他在?一场幽梦后醒来,身体叫他不得不知晓他的心欲,他在?夜深人静时,默然在?榻上坐了许久许久,他是情窦初开,却也是情根深种,只?是他从前不明白?,只?是如今明白?了似也无用。 她深爱她的丈夫云峥,爱意坚贞,爱意炽烈,尽管他觉得云峥作?为她的丈夫,并不合格。云峥既没能使博阳侯夫妇真正接纳她,也没有真正解决长乐公主的嫉恨,就在?外忧内患中贸然娶她为妻,使她在?云家?过得并不无忧无虑。 若换了是他,他定会?将一切可能会?伤害她的人和?事,都处理剪除干净,在?万事俱全时,才会?到她身边。但转念他想,他原也是这么做的,就是因为这么做了,他才来晚了,晚了,似就追不上她的心了。 他曾以为当他拥有足够的力量,这天下就再无其他人和?事,可以阻隔他和?她,可将她与?他分离,然若使他们分离的阻隔,是她对其他男子的爱呢,他拥有再多力量也是无用,他不能对此做任何事,他不能使她伤心。 「病弱无为」的他,不得不无为时,有关于她与?他的流言,悄然传开。流言的最初,来自云家?僕妇孙氏,是此人将流言最先禀报给博阳侯夫人。他的手下跟踪孙氏,见孙氏常在?京中一家?茶楼与?人密会?,孙氏早已为人收买,收买之人,来自秦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秦党散此流言,一是为长乐公主。长乐公主早至适婚年龄,却因痴恋云峥,迄今仍未婚嫁。秦后心疼女儿,不忍见女儿孤老终生,想满足女儿的心愿,设法拆散云峥和?她。 二来,则是为让他这太子名声俱毁。他这太子虽是病弱,却也从未做过什么错事,让秦党想废他都找不出正经?理由,只?能设法往他身上泼上脏水,毁了他清白?的声誉。 三来,是为断了博阳侯府支持他的可能。从前云峥因她之请,在?朝堂上偶尔会?为他进言,他因常与?她和?云峥出游,与?云家?表面上看起来走得颇近。云家?背后有军中势力,秦党自然担心云家?真会?为他所用,如此对齐王、越王夺嫡不利,秦党自是希望他和?云家?关系冷僵到势如仇敌。 如若云家?信了这流言,博阳侯府自然不可能支持给云家?带来奇耻大辱的皇子。而她平日里有往来的外男只?有他,传她与?他私通的流言,似是有可信度的。 第93章 第 93 章 散布流言还只是秦党的前期造势, 秦党最终的计划,是想让云峥来亲自捉姦,让他和她「姦情暴露」, 名?声?尽毁。 他过生辰那日,他原本备好的宴酒被秦党中人下了迷情药,秦党要?他与她在迷情酒的药效下宽衣解带、颠鸾倒凤,而后再引云峥前来捉姦, 如此,她再也做不了云夫人?, 他这私德败坏的东宫太子,也有了被废的理由。 他并不是光风霁月之人?, 对她,他私心深重, 常想将她夺回他身边, 常有许多阴暗的心思。然而,她在他心中最重, 他总不忍见她伤心,总是压抑着他自己,即使在得知秦党计划时,也有一瞬间难以自抑地闪过一丝阴暗念头, 想是否要?顺势入局、顺水推舟,但最终他仍是不忍伤害她。 她爱着云峥,她愿做云夫人?, 她并不想失去她的婚姻,且她, 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他暗中令人?将那些被下了药的酒都倒了,她陪他过生辰时, 桌上酒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是那天她还是喝醉了,用宴时,她和他聊了许多旧事,兴致上来,就?多饮了几杯,醉得伏案睡着时,手还碰倒了酒壶,酒水流溢,湿了她的衣裳。 他让院中的侍女为她脱了湿酒的外衣,扶她至榻上歇息。他坐在榻边照顾醉酒昏睡的她,为防她因醉酒醒后头疼,不时拧挤了温湿毛巾,覆在她的额头,为她缓解醉酒中的不适。 因见她面色酡红、迟迟不消,他还令院中厨娘煮了碗醒酒汤。他捧碗执勺,欲餵她喝下醒酒汤,然而醉睡中的她,不愿喝这些,迷迷煳煳地侧首避开时,手还扬了一下,正将汤碗打翻在他衣裳上。 他无奈地让人?将碗勺捧走了,自己正更?换衣裳时,忽见云峥闯入。他原欲治云峥强闯之罪,但略一思量,就?放弃了,只因不愿第二日见她为云峥向他说情,他每每望见她眸中对云峥的爱意,心中都觉难受。 他憎厌云峥,认为云峥作为她的丈夫并不称职。云峥并不能保护她,如若秦党不是设计她与他,而是设计她与什么别的男子,她岂不是要?遭到侮辱,云峥对她并没?有尽到丈夫的职责。 因为心中对云峥的憎厌,他对云峥说了那句话,说他是为她而在容忍一些人?。他也确实是如此,若真?依他心,若他做事全随心所欲,她岂还会是云峥的妻子,他岂会任由云峥带走熟睡中的她。 他从回到京城起,就?布有眼线盯着云家亦守护着她。渐渐,他知她与云峥之间关系越发紧张冷僵,云峥甚至会限制她日常出行,夫妻之间,再不似从前浓情蜜意。 他也看得出她与云峥不復从前,尽管她在见他时并不会提及云峥、提及婚姻的失意,但他看得出她面目间的疲惫倦怠,与新婚时的神采飞扬,相去甚远。 一日,他得到眼线消息,知她一个人?离开了云家、在街上游荡时,放心不下,赶到那里,将魂不守舍的她扶上了马车,却见她面色苍白?,衣下鲜血淋漓。 那一日,她在昏迷中失去了与云峥的孩子。他望着榻褥上鲜红的血迹,不由双目通红,心像被攥拧得无法唿吸。他再三?向大夫确认她的身体状况,他担心她会出事,守在她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开。 他守在她的榻畔,见她醒来得知自己小产后,口中说着无事,泪水却不断地滑落。他心痛如绞,他曾发誓要?拥有力?量,让任何人?和事都伤害不了她,让她不再流泪,可却做不到。当她为情所伤、为情落泪时,他拥有再多力?量也无能为力?,因为她爱的那个人?,不是他。 她似对云峥完全心灰意冷,尽管次日仍是随云峥回到了云家,但此后与云峥之间再无夫妻情分,一心只想和离。 然云峥并不肯和离,她与云峥陷入了漫长的冷战,那使心力?交瘁的她越发疲惫不堪。曾经她双眸顾盼流光、嫣然含笑,而不得不沉溺在死水婚姻里的她,像是正在凋零的花朵,每一日都在平静的煎熬中静静枯萎。云峥说她想要?离开云家,只有等云峥此人?死去。 他作为旁观者?,却担心不等到云峥死亡的那天到来,她就?已默默枯萎而死。他真?对云峥动了杀心,但最终,在他的私心交加权衡下,他向她提出了另一种方案。 他提议他顺着流言与云峥的疑心,以「姦夫」身份出面,用东宫太子的权位,迫使云峥与她和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她不肯接受这样的方案,因这样做,将极大地损害他的声?誉,将是给?秦党递刀,将可能使他太子之位不保,使他处境更?加危险。 然他告诉她,他若继续做这个太子,才是众矢之的,处境危险。他当太子,秦党便上下一心,齐王越王便联手对付他,他处境艰危,如履薄冰。而若他不是太子,储君之位空出,齐王越王必将翻脸内斗,他反而能得到喘息之机,甚至有可能培养势力?来日进行反击。 当时的朝堂局势,在他的暗中有意安排下,秦党也确实是在齐心协力?地对他步步紧逼,那样的局势下,他看上去再无承继大统的可能,反而是保命之举。 她最终同意了他的方案,因之一举两得,可使她和他同时脱离困境。于是他成为了世人?眼里她的「姦夫」,他使云峥不得不和离,而后他被贬为晋王,她成为了晋王妃。 她以为她与他的所谓婚姻只是做戏一场,以为她与他仍是小姨与萧绎,以为待来日时机合适时,她与他就?会解除夫妻关系。 以为一切都是虚假的她,见他准备婚礼时,劝他一切从简,她不知这是他多年夙愿得偿,他要?将这世间最好的给?她,他要?做这世间最好的丈夫。 他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婚礼,尽管与她只是空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事,但婚后的他,竭尽全力?做一个好丈夫。 他想让她爱上他,他想她从前不爱她,是因他从没?有这个机会。曾经和她朝夕相处时,他太年幼,后来他长大回到她身边,她却已经爱上别人?,是别人?的妻子。 因为八岁的年龄差距,因为世事的无情阻隔,他和她一直在错过,但现在,他们已是夫妻,不会再错过了。 他想她会爱上他,他与她之间的感情经过太多患难,坚贞无暇。她在他心中最重,而他在她心中也很重要?,有着世间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特殊位置。 她从前不爱他,是因她心中有别人?,因她只把?他当孩子,而今她已不爱他人?,他已是她的丈夫,她对他的感情会变,她会爱上他的。 婚后的每一日,他都竭尽全力?做一名?好丈夫,努力?想让她爱上他,想让他们本?来虚假的婚姻,真?正恩爱美满,可相爱相守,至此世白?头。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她都看不到他的爱。她是爱他的,但仅限于亲情,在男女情爱方面,她心似对他完全封锁,她看不见他这个人?,她看不见他深爱着她。 每日里,她都只想着如何为他打击秦党,她甚至制定出了一个非常详密的计划,一个以她自身为饵的计划。她将这计划讲与他听,要?与他一同实施,他自然不肯,她认为他是不愿见她以身涉险,私下里她暗自召集王府幕僚,想要?瞒着他实施这一计划。 他只得出面拦下此事,而她恳请他不要?阻拦她。她说她受他母后恩惠,她愿为他冒险一试,只为他来日能够平安无事,只要?他能真?正平安,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为了打消她以身犯险之心,为了她不会私下有任何可能伤害她自己的举动,万般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将一切都对她坦白?。他告诉了她他真?正的实力?,也告诉了她他的私心,他一直以来对她的爱。 诉说着对她的爱时,他忐忑地凝望她的面庞,心中忐忑之余,亦有终能倾诉心意的激动。他心中飞快地掠过种种她可能会有的反应,想她定然会惊讶,或会恼怒,又或者?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正视他的感情并接受他呢? 然而他只在她眸中看到了失望和恐惧,她对他这个人?感到失望,她对他的爱深感恐惧。他看不到其他,他唯能看到这些,他见她在惊颤沉默许久后,对他说,既他并无性?命之虞,她也不需再为他担忧什么了。她竟要?就?此离开他。 她一步步地后退,像是从不认识他萧绎一般,最后望他一眼后,便决绝地转身离开。他着急在后追赶,想请她停下、求她留下,却使她离开的步伐更?快,见落日下,她因急走脚滑,不慎摔入了后园的清池。 第94章 第 94 章 她失忆了, 因落水时不慎头部受伤,她失去了整整八年的记忆。残存的记忆里,她才十六岁, 萧绎不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而只是唤她为「小姨」的太子,但同时,她也?不认识云峥、谢沉等, 她只认识萧绎,只有萧绎在她心中重之又重, 其他男子都无关紧要。 可他是她的丈夫,他与她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他与她的「爱情」或是「姦情」世人皆知?,人人都知萧绎之妻为虞嬿婉, 就连她所信任的绿璃, 也?以为她与他「姦情」为真,认为他是她的丈夫。 他曾向?她坦白?一切, 然而得到的只是她的失望和恐惧,她对他坦白?的回应,是要就此离开他。如果他再次向她坦白?,换来的也?只会是这样的回应, 她会立即决绝地离开他,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见他,甚至不仅是失望和恐惧, 还?有怨恨,怨他对她的隐瞒, 使她白?白?为他担心许多,恨他对她的算计, 使她曾成为他的妻子。 可如若他对旧事沉默不言,失忆的她就不会离开他,且她就是他的妻子。她记不得她是如何成为他的妻子,但天下人都可以告诉她,天下人都可以为他作证。 他自私地选择了沉默,他想这也?许是上苍再?给他一次机会,她先前无法接受他的爱,也?许是因为心中还?没有放下旧人,也?许是因为有情伤而不愿再?踏进一段新的感情。但现在失忆的她,记不得旧人也?没有情伤,她心是干净洒脱的,且她的记忆年龄只有十六岁,与他相同,他与她再?没有长达八岁的年龄阻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是十六岁的虞嬿婉遇见?了十六岁的萧绎,是十六岁的他们结为了夫妻。他越想越是疯魔,认定这是上苍给他的机会,也?认定这是他此生最后的机会,如若连这都把握不住,他会失去她,永远地失去她。 他任绿璃告诉她许多「记忆真相」,他极力做一个好丈夫,就像从前做的那样,希望她真的爱上他。可她虽记不得许多事,身体却仍有本能,她会去春醪亭,那地方?对她和云峥意义特殊,她会做蟹黄豆腐,这道菜对她与谢沉来说,应也?意义非凡。 她尚是云夫人时,曾托请他探望病中的谢沉。他从那时起感觉她与谢沉之间有着某种不可说的隐情。越是刻意避嫌,越有嫌疑,他为她往谢府探病,而后又回来告诉她时,凝看着她眸中难掩的关切忧虑,心中疑虑愈深。 他回想她尚在谢家是谢夫人时,与他的通信。除却关心询问?之语,她也?会在信中与他闲聊般说些闲话,她曾有段时间,在信中开玩笑提说好丈夫要给妻子煲汤等,而在那之前,她从不会和他聊说到夫妻之事,他的父皇母后并非恩爱眷侣,她的父母也?不是。 应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在谢府时,她曾有段时间,心中真的藏有男女之情,才会在与他的通信闲谈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两丝来,她与谢沉,应曾有旧情。 虽然她曾为云峥小产过?,在与云峥的婚姻中心灰意冷,最终与云峥和离收场,但她已不记得那些叫她心灰意冷的事,她曾经深爱云峥,她有无可能再?次爱上云峥? 又她与谢沉之间,究竟有何旧事,又是如何隐在她与谢沉心中,他半点不清楚。失忆的她,会否与谢沉旧情復燃,他对此也?甚是惶恐。 每日里面对她时,他是温弱的萧绎,是爱她的丈夫,而暗地里,他的心始终惶恐焦躁忧虑,似暗燃着幽幽野火的荒原,无一刻可以平息心头忧躁,他越发?偏执,为了留住她,不择手段。 他会在她做蟹黄豆腐时,有意引导她的思考方?向?,让她以为她曾为谢沉做菜是为了帮他拉拢谢家,是因为她对他的爱。他会在与云峥打?猎时,故意摔马,让她以为是云峥在报復他、云峥要使他「意外?身死」,她最在意他的安危,不会爱上伤害他的人。 他也?会利用一些事,尝试刺激她对他的感情。秦皇后中毒事件,是他在暗中有意引导,使得他与她俱被软禁在云凉殿,似已被逼入绝境,就将要面临灭顶之灾。 在她以为他们都会死在这里时,他再?次倾诉对她的情意,而柔善如她,在这生死关头,果然不忍再?迴避他对她的感情。 失忆的她,虽知?道他们是夫妻,虽以为世人说的都是真的,但内心一直迴避「事实」,迴避他对她的情意。然在绝境之中、在死亡面前,她终于正视了他对她的感情,正视了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她甚至出乎他意料地,主动亲吻了他。 他自是趁热打?铁,在是夜她醉酒时,使她误以为她与他荒唐了一夜。如此,她更无法再?将他看做晚辈,他就是她的丈夫,与她有「肌肤之亲」。 因查知?秦党与云峥联手,意欲利用江南行置他于死地,他决定顺水推舟,使云峥死在江南。从前他是为她而一再?容忍云峥,若云峥真敢对他有杀心,他也?不需再?对云峥手下留情。 而若谢沉也?敢有何歹心,在江南一併料理干净就是。是刺客所为,他手不沾血,在她那里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但他万没想到,明明没有记起任何旧事的她,竟会去为云峥挡刀,会与云峥同坠江中。他想除去云峥的计划,却差点害死了她,他悔不当初,幸而她最终安然无恙地归来,若她真出了事,他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然而回来的她,不知?是开始恢復记忆,还?是尽管仍在失忆,但是再?一次爱上了云峥和谢沉,她对云峥的态度、对谢沉的态度,都在悄然转变。她会私下去见?云峥,回来时连发?髻都重梳了,她也?会在夜里私会谢沉,一而再?地与她的旧人们密会。 他心中愈发?不安焦躁,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杀意日夜蠢蠢欲动地叫嚣,要他将她的旧人们都除尽了,尽快都除尽了。他害怕来不及,他怕她不仅仅是再?一次爱上云峥和谢沉,还?正在恢復记忆,如若她记起了与云峥、谢沉相关的旧事,早晚有一天,她也?会记起他的。 她上一次决绝地离开他,是因他长期的隐瞒。而这一次,他又隐瞒了她许多事,比上一次更为严重的事,她怎可能原谅他,也?许不仅是离开,这一回,她真的会恨他。 但,越怕什么却越来什么,她失踪的那天夜晚,他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等他找到她与谢沉所在的客栈,望见?她正对灯垂泪时,他的心陡然就沉向?了冰渊,他知?她定然是记起了一些旧事。 幸而,她还?没有记起他的。当他衔着万般忐忑,问?她是否愿意随他回去,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时,他心如从鬼门关绕了回来。但他也?知?这只是一时,她既已开始恢復记忆,就有可能也?会想起他的,而若她记起一切,唯有……唯有强权能留住她。 他也?不能再?做文弱皇子,云峥暗地里正纠集势力,谢沉也?越查越深。本来时机就早已成熟,是他为博她怜惜而迟迟没有动手,而今他已不能不动手,一个文弱无能的皇子,留不住他深爱的女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尽管事情应是万无一失,但他不想她沾染丝毫风险,在那一个多月里,命人秘密保护着她。诸事尘埃落定后,他却一时不敢去见?她,他思念她,却又担心与她相见?,会促进她记忆的恢復。 然云峥与谢沉在背后的动作,使他不得不走到她的面前。他又向?她说了一番谎言,他带她回东宫,却白?日里不敢与她相守,只在夜深她已睡沉时,来到她身边,默然地凝看她的面容。 他害怕她恢復记忆。他所做的一切,原都是想与她相守朝夕,如今却落到朝夕不敢见?的境地。他像是已身在断头台,那刀就悬在他的头顶,早晚就要落下,他硬是拖延着,能挣得一时喘息,算是一时。 他知?早晚她会想起一切,他甚至想给谢沉和云峥赐婚,就令云峥娶萧沁,也?给谢沉赐婚名门淑女。他了解她,若云峥与谢沉都已有妻室,即使她恢復全部记忆,并放不下云峥和谢沉,也?绝不会再?向?他们踏近半步。 但她的疑心比他的动作更快,竟写?密笺托绿璃暗中交给谢沉。虽然她还?没有记起他的欺骗隐瞒,但她已是对他疑心深重,她对他怀有深深的戒备,她对他说,夫妻亦可和离,说他已无人可加害,她若这时离开,也?不用再?担心了。 竟与她失忆前那日他向?坦白?一切时,所说的话如出一辙。在最是绝望时,他心中的阴暗铺天盖地地疯长,他想他已是皇帝,就不顾一切地强留下她又如何,他爱她,这世间不会再?有人比他更爱她,他会将所拥有的一切都捧送到她面前。 激烈汹涌的情感催使他如此做,内心叫嚣着必须如此,他已无路可走。可理智上,他知?若强逼她,才是真正的绝路。若他用强权逼她真正成为他的妻子,逼她在他身边一世,他会永远失去她的心。以为是留住,却实际将她彻底推走。 他到底用了老?法子,一边厌弃鄙夷嘲笑自己?,一边用了老?法子。皇帝也?不是坚不可摧,他设计自己?遇到所谓的刺杀,他向?她展示他仍身处险境,他需要她,她不可以放心地离开,彻底离他远去。 然而他的最后一搏,却促使她最终记起了一切。所有挣扎都是徒劳可笑的,她不爱他,世上人她最爱他,却也?最不爱他。 第95章 第 95 章 入冬时, 我在京中露葭巷租了一处小院,小?院四?四?方方,粉墙黛瓦, 庭中一株老梅,枝干曲欹,无花无叶。 年初我想离开萧绎时,曾想带着绿璃远走?高?飞, 将萧绎、云峥、谢沉以及所有的旧事都留在这座城中,与绿璃离开京城, 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在经歷失忆与恢復记忆后, 我心中的第一反应,仍是离开。只是人走?了, 心真就能随之远走?, 永不受牵绊吗? 也许我当将心事梳理清楚,而后才能真正做出决定, 而不是人匆匆远走?了,以为是当断则断、海阔天空,其实却是在逃避,余生都在逃避, 身在远方,心却永远受困在此?城中。 我离开了皇宫,与绿璃暂别居在此?。世人当然不知?, 只以为皇帝的妻子?仍在宫中,一位尚未封后的皇后。日常会来这小?院见我的, 自是知?情的萧绎,但偶尔, 也会有?别的人,叩门来访。 那?夜在谢家?时,我真以为此?后都见不到旧人了,当时所说的「遗言」,全是出自真心。那?时,我对云峥说,虽然与他后来婚姻失败,但曾经相识相爱的经歷很美好,人生苦短,曾能欢喜相伴一时,也是缘分,我不曾后悔遇见他,但也不会再对旧事执着。 那?时,我已将话说尽了,故当开门见来人是云峥时,我并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 云峥亦沉默许久,不似之前知?我失忆或是恢復记忆时,他总有?许多的话对我说,向我诉说旧事的,要与我的,向我道歉忏悔的。 而今那?许多话都像是被寒冰冻凝在了湖底,云峥眸光幽寂,在沉默无言许久后,最后只是轻声问我,可不可以和他一起吃顿饭。 我与云峥去了芙蓉楼,那?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的地方。后来做夫妻时,多少日夜的同寝同食,都是从那?最初的源头开始。 来到芙蓉楼时,我像从前一样,按我口味点了个锅子?,又像从前让云峥按他自己的口味来,然而云峥却像从前一样执拗,明明不能吃辣,却没有?另点清淡口味,所食与我相同。 第一次来这儿时,云峥即使被辣呛出泪花,也硬犟着说吃辣是可以练出来的。然而并不能,尽管后来在婚姻中,云峥随我口味,有?意练习吃辣,但他天生与我口味不合,仍是吃不了太多辣,一不小?心就会呛到他自己。 然而他很执着,至今仍是执着。冬日里,锅子?热气腾腾,刚端上桌,就如雾气茫茫瀰漫在桌上,遮住我与云峥的视线,使人暂看不清桌对面人的面庞。 汩汩冒热气的锅响中,窗外有?轻沙声响起,是下雪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茫茫雾气的对面,云峥沙哑的声音像是隔水而来,他道:「我原是见天阴欲雪,想来……问问你?,可否……可否与我一起去望岚亭看雪,但……但我说不出口……」 我与云峥婚姻的分界点,就是从那?次未能成?行的赏雪开始,此?后婚姻越发崩塌,再不可挽回。那?一次我与云峥没能一起去望岚亭看雪,此?后至婚姻结束,再也没有?一起去过望岚亭,一直至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我无言时,听对面云峥嗓音微哽,也许是辣呛了嗓子?,他声音越发沉哑,似酸沉地坠着千斤,「我说不出口,我知?道……我没有?这样的资格……」他哑声道:」那?个孩子?……」 我持箸的手顿住,心像是瞬停在轻沙的细雪声中。沉默片时后,我对云峥说道:「那?一年,我在法源寺给孩子?供了一盏海灯,就在我母亲的牌位旁。」 我含着浅浅的笑意告诉云峥道:「我母亲很喜欢小?孩子?,对孩子?很是慈爱,孩子?在她身边,不会孤单的。」 也许有?许多的愧悔的言语要讲,但都被更深重的愧悔冻凝在心底,无法言语。缥缈的白雾中,对面的云峥低着头,他手捂着半张脸,隐约似有?泪水无声无息地落在他面前的杯盏中。酒波涟漪漾起,我低眸未看,自饮了一口酒,将喉咙的酸涩压在心底。 从芙蓉楼中离开时,云峥似当年第一次来这儿时,双眸通红。当年我还曾打趣他眼睛红得兔子?一般,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云峥红着眼看我,涩声问道:「我可以送你?回去吗?」 我微笑着朝他摇了摇头,「不必麻烦,我记得路,自己回去就好了。」 走?几步后,我听见云峥又在后问道:「……往后,还可以再见吗?」 很轻的一声,似与细雪融在一处,若不留神?,就会被风捲走?,无从捕捉。我侧身回头,见云峥立在纷茫的风雪中,衣肩上落着白雪。 我没有?回答,我尚不知?我要留在何处,我要去向何方。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回了露葭巷,我见有?人站在门前等待,身形修长,眉眼沉静,是谢沉。 其实,与谢沉也将话说尽了,在那?一夜,劝他莫要为难自己、往后珍重自身时。我走?近前去,谢沉似欲向我施礼,但我微一摇首,他就不动了,两条抬至身前的手臂在半空悬凝须臾后,缓缓地垂放了下去。 我与谢沉的太多时候,都得是我先开口。我以为这一次,也要是这般时,却听谢沉先问说道:「你?近来,过得可好?」 我迎看着谢沉注视的眸光,语气轻松道:「挺好,自自在在的,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 谢沉似在辨别我轻松话语的真假,他默然凝看我片刻,道:「陛下他……」 我道:「我还没和他具体谈论?将来,但不管我做出什么?决定,我想,他都不会再阻拦我的。」 虽然不管是失忆时还是没失忆时,我对萧绎都曾深深地看走?眼过,但这时的我,竟也能大言不惭地笑对谢沉道:「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嘛。」 谢沉见我笑容,亦微露笑意,浮在唇际的一丝笑,似清晨凝在草叶上的露珠。他再静立片时,似就要走?了,他好像只是为来问我这几句话,得到暂能令他心安的回答,就应当离去了。 也许我当请他进院坐坐,权当待客之道,又也许不该,「遗言」都早说下,就该泾渭分明,既谢沉是很难放过他自己的人,我不该有?任何使他难放下的言行。 我的沉默中,谢沉就要离去。离去时,谢沉走?前几步后,缓顿住步伐,身形凝伫在风雪中。许久,谢沉回头看我,他问:「你?会离开京城吗?」 我没有?回答时,又听谢沉低道:「若是……若是你?不走?,偶尔……我可以偶尔过来喝杯茶吗?」 我依然没有?回答。茫茫飘飞的细雪,将谢沉最终离去的步伐遮掩无痕,使小?院门前似是从未有?人来过,院中老梅的虬枝渐渐落得雪白。 天色阴沉,我点起了一盏灯。绿璃不知?人间忧愁,在灯下一边玩着九连环,一边轻轻哼着一支歌。歌声使我心神?悠悠飘回今年初夏时,下江南的船上,绿璃当时在清凉水风吹拂下,便是扶栏轻哼着这支歌。绿璃自顾轻松自在,不知?当时船上另外四?人,相处是如何尴尬胶着。 那?时我还没有?恢復半点记忆,也不曾坠下山崖。在我心中,萧绎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与丈夫,谢沉是与我交好的故人,而云峥是与我不共戴天的前夫。 我当时还不知?前情种种,也不能预知?后来种种,就已觉四?人关系透着复杂。当时船上的我,为打破那?尴尬沉寂的气氛,不知?怎的,张口就建议道:「要不要打几局叶子?牌?」 我那?时十分感激谢沉,也自以为与他相处轻松,话出口后,就先看向谢沉,客气问道:「谢相可会这个?」 谢沉微微摇首,但唇际衔着一缕笑意,对我道:「可以现学。」 我又看向萧绎,问他可会,见萧绎含笑对我道:「曾见人玩过这个,略懂。」 至于云峥,就几日前还在驿站说死才原谅我的云峥,定是会冷漠拒绝我任何提议的。我硬着头皮看向云峥,想着他一冷漠拒绝,我就让绿璃上桌来打。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问云峥打不打、会不会,我方才眼神?接触到云峥,就见云峥傲然地一昂头,朗声道:「精通。」 我:「……」我令人取了叶子?牌来,玉片镂制的,也不怕被江风卷了。清风与轻歌中,一张张牌落在桌上,我握着手里的牌,我目光逡巡在谢沉、云峥和萧绎之间,大船随波轻盪,清歌宛转,江风浩浩,白日绵长。 虞嬿婉,那?时的你?,眼睛,在看谁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第96章 第 96 章 我离宫的那日, 萧绎并?没有拦我。我说我想出宫静静,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想些心事,萧绎就说「好」, 虽然他?眸底似藏着千言万语,眸光似丝缕深深缠绕在我身上?,但他?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并?没有问我还会不会回来?, 会不会就此离开,再也?不归。 我搬住到这处小院的第一天, 萧绎也在。他说送些日常用物给我,但当?一应物事都摆放陈设好后?, 他?也?没有立即离开,而就静静地站在庭中, 冷风将他衣袖吹得鼓盪。 我也?没有说话, 于是风冷天阴的良久沉默中,还是萧绎先开口了, 他?说要回去处理?朝事。 我就送萧绎到门外,让他在宫中好生照顾自己,宫女太?监再细心侍奉,也?不及本人上?心, 朝事再忙碌,也?不能伤了身体。 萧绎一一答应下来?,也?请我珍重自身, 而我也?微笑着颔首答应。而后?,就似无话可说了, 彼此都不知能再说什么。 越发黯沉的暮色中,萧绎默了默道:「那我走了。」 我道:「好。」微垂下目光, 抬手将院门掩上?。 然而门后?的少年,却没有如他?所说离去。他?就默默地站在门外,我知道,却也?没有再将门打开,弯着身,缓缓地坐在了门后?的石阶上?。 落水那日,当?我从?萧绎口中听到事情真相时,极度的震惊冲击下,我心中全是失望与恐惧。 我曾自以?为了解谢沉,然而后?来?却以?火烧花圃收场。我也?曾自以?为了解云峥,但结局却是一场失败的婚姻。那时的我,对人世感到灰心丧气?,常觉自己所识之人终将会面目全非,只是对萧绎,我仍是全身心信任。 故而,当?得知萧绎一直以?来?的隐瞒欺骗时,我只觉人世荒唐透顶,心中的灰心丧气?达到了极点,半点无法抑制心中的失望。 而萧绎对我的爱,更加令我感到恐惧。我曾热烈地爱过两个人,每一次都是毫无保留地全身心地投入,如飞蛾扑火,最终使自己遍体鳞伤。 爱时越是赤诚,受伤时就越是痛苦,我不仅不想再爱了,不想再踏入任何?一段新?的感情,也?不想面对别人对我的爱,爱令我心生畏惧。 尤其这个说爱我的人,还是一个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个表面温弱听话实?际欺骗我许多事的人。我心中的恐惧无以?言表,当?时的我只想离开,或是说逃离。 我曾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只是因为意外失忆而耽搁暂停,而这场失忆结束后?,事情又像是转回到了原点。 却又不似是原点,不同于落水那天的我,现在的我,又多了许多的记忆,在失忆期间,与萧绎做「夫妻」时。 我记得萧绎日常如何?努力?做一个好丈夫,我看?明白了婚姻中的诸多细节,都是萧绎为了维持这段婚姻的苦心,我感觉到了萧绎心中的隐忍不甘与挣扎,他?温静平和的表象下,没有一日能够得到安宁,然他?一直努力?,希望我可以?安宁无恙。 那一日,我没有再将门打开,萧绎最终离去了,但之后?的日子里常来?,来?了也?并?不多说什么,就只是默默地陪在我身边,在我煎茶时,帮我碾罗茶末,在我写字时,帮我铺纸研墨,安静沉默地像是我的影子。 安静沉默的影子,也?许暗自里也?在焦灼恐惧吧,就像从?前的萧绎,表面云淡风轻,然心中却藏着太?多太?多的事,暗地里的焦灼忧虑使他?日夜煎熬。 如不是萧绎有意放出消息,云峥与谢沉怎会知道我的住处,就算他?们?有法子寻找,也?当?耗费许多时日,无法这么快就找到我这里来?。 是萧绎有意使云峥和谢沉知晓,萧绎……应是觉得我就要走了,觉得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法再留住我。 萧绎已至绝境,无能为力?,只能利用他?所讨厌的人,寄希望于云峥和谢沉,希望他?们?中有人能留住我。萧绎无法接受我永远离开,只要我能留下就可,不管我是为谁留下,他?都可以?接受,他?都只能接受。 就似在清平郡扶风苑时,他?明知我与云峥、谢沉暗地里不清不楚,身为丈夫,却对此缄默不言,只当?不知。 他?只能接受,因为他?离不开我,他?无法承受失去我。 落雪的天气?,让人分不清一日的时辰,见萧绎的身影出现在院中时,我也?不知这会儿是午后?不久,还是已近黄昏。也?是因我自己出神太?久,心绪似沉在解不开的乱麻中,忘却了外界的时间。 身边的绿璃,还是没解开九连环,她小小气?馁了一下,就又振作了起来?,道是「明日再战」,又转眸看?向窗外的来?客,问我道:「小姐,要煮茶吗?」 我点点头,绿璃就撩起门帘往偏房烧水煮茶去了。一会儿后?门帘又抬起,萧绎走进房中,他?就站在门边看?着我,也?不说话,等我请他?过来?一下,他?方才朝我走了过来?。 我问萧绎:「身上?的伤好了吗?」 萧绎点头,道:「快好了。」 我仍不放心,让萧绎解开衣裳看?看?,见他?身上?那道原先骇得我心惊肉跳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只能从?疤痕长度判断,当?时萧绎为求所谓刺杀逼真,对他?自己下手有多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寒冷的天气?,我帮萧绎将衣裳揽穿上?,垂着眼道:「是好了。」 萧绎默了默,轻轻「嗯」了一声。 我手搭在他?身前,又说道:「以?后?都不要再这样了。」 良久沉默后?,萧绎又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不会了。」 我说绿璃茶还没煮好,问萧绎要不要随我到外面走走,萧绎随我走至飘雪的院中,我望着雪中的那株老梅,同萧绎道:「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萧绎似知道我想说什么事,纷飞的白雪中,面色亦雪白近透明,似是琉璃易碎。他?的声音落在雪中,像是已经碎裂的浮冰,他?在我说出那件事前,先哑声说道:「我也?有句话想对你说,早该说了的。」 萧绎转看?向我,眸中愧悔难当?,「我总说旁人会使你伤心,只有我不会伤害你,可我实?际并?没有做到。我从?前对你的欺骗和隐瞒,我对你责任心和担忧心的利用,一直是我对你的伤害。这样的伤害,并?不比旁人浅。」 并?未说许多情意切切的话,萧绎为曾经的隐瞒欺骗向我诚挚道歉后?,就静默不语,他?沉默地等着我说出那件事,像是在等待被宣判、被行刑。 我朝萧绎走近了些,引他?看?院中那株老梅,「我刚来?这小院时,还以?为这树是赏看?的红梅白梅之类,后?来?才发现,这是一株树龄还小的青梅树。」 萧绎未想到我会说这个,一时怔在当?场时,我继续说道:「青梅会在寒冬初春时会开花,春夏之交时结果。」 萧绎愧悔悲沉的眸中浮起茫然,颤颤的,似想要有所希冀,但又不敢,怕那片刻的幻觉会使他?自己跌入更冰冷的深渊。 我凝看?着萧绎,含笑对他?道:「说好了要给你做紫苏梅子姜的,在江南有事耽误了,没做成,等明年青梅开花结果,一定让你吃上?,我得守诺。」 萧绎唇颤动着,像是有话想问、有话想说,却又不敢,怕他?所听到看?到的,其实?只是幻觉,而他?的声音会击碎比现实?要温暖的幻境。 我将目光移向那尚未开花的青梅树,望着那道道横斜的玉雪琼枝,望着树下石桌上?覆积的白雪,道:「我想了想,我和谢沉纠缠了好几年,与云峥也?纠缠了好几年,与你成亲还不到一年,也?许是时间不够,我也?不是在一开始就爱上?了他?们?,况且从?前我也?不是真正了解你,我们?再走两年看?看?如何??」 悲沉的绝望与不敢怀有希冀的忐忑在眸中颤碎成无数星光,萧绎紧抿着唇,似因心中的感动与激动太?过汹涌,不克制些就会引起狂澜。 我笑对萧绎道:「我且在这儿住两年,要是在此期间,你突然发现你并?不喜欢我,又或是喜欢上?别的女子,要直接和我说呀。」 萧绎终于说出话来?,「不会的」,他?嗓音轻颤地说着,手靠近前来?,挽住我的手。 我曾说过若是萧绎有过,我也?会再给他?一次机会,在隐晦地劝他?宽恕云峥谢沉时。萧绎定也?记得这事,但他?并?没拿这事来?开口要我留下。 我望着身前的少年,抬起另一只手,为他?掸了掸发上?的落雪,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在漫天的飞雪中,在老梅石桌旁,萧绎微低头在我眉心落下温凉的一吻。 身后?屋中,绿璃叫着茶煮好了,吆喝我们?快些进屋趁热喝茶。是得进屋,天冷,不能这时就在这树下石桌处饮茶观雪。 也?不急,花尚未开,来?日方长,石桌四四方方摆在树下,并?不会生腿跑了,待到时节合适时,自可在此惬意停歇,饮茶也?好,对弈也?好,打叶子牌也?好,诸事皆宜,只等雪化了,等花开了。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