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和死对头互穿了》 第1页 《糟糕!和死对头互穿了!》作者:启易鸥【完结】 简介: 1. 紫云门上下皆知,这一届的首席非楚师兄莫属。 紫云门上下也知,楚师兄对清冷病弱的钟师兄爱得深沉,结为道侣定是顺理成章的事。 紫云门上下还知,楚师兄和隔壁宗门的钟涟青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紫云门上下:「……」 不懂。钟师兄和钟涟青是双,楚师兄的态度为何如此不同? 对此,楚翊表示。 不,他什么也不会表示。 楚翊暗暗咬牙,又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隔壁宗门的钟涟青时。 皎皎如明月光的一宗师兄,教起人来温柔又耐心,挥剑时剑意如化雨春风,在温存的暖意下藏着不留情的锋利。 一生慕强的楚翊起了结交之意,却意外撞见那清风霁月的人在门内轻描淡写道—— 楚翊?不过是他钟琢宁的一条狗罢了。 楚翊深唿吸两下:「!」 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两人结下樑子。 但界却不顾二人死活地将其并称为正道双子星。 楚翊:「……」 钟涟青:「……」 但好在这种情况没持续太久。 楚翊半魔血脉暴露,顺理成章被踢出正道行列。 从逐出师门到来到魔宫,短短几天内,万人敬仰的正道之光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卑劣魔族。 好在钟琢宁依旧陪在他身边。 魔宫寒凉,自小体弱的钟琢宁不由自主咳着嗽,却安慰道:「这里很好。」 楚翊心中愧疚,一睁眼却突然回到年少时。 还穿成了钟涟青?! 楚翊:「!」 重生到死对头的身体里这种事未免有点荒谬了吧! 2. 钟涟青讨厌他的双生子哥哥,所以讨厌上整日和他形影不离的楚翊是件非常理所当然的事。 他自认为的。 紫云门的未来首席,见了谁都散漫懒怠,偏偏一见了钟琢宁就乖巧的不像话,据说私下里还会朝人撒娇。 钟涟青:「……像狗。」 钟涟青以为他们会一直保持这种死对头的关系,直到突然传来他离开紫云门的消息,他与他的联繫戛然而止。 却又好像并不止于此。 …… 人魔大战,钟涟青作为救世主,承担起与魔主对战的任务。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被心魔折磨得面色阴郁,直勾勾盯着人看时,丝丝冷意侵入骨髓。 两人对立站着。 楚翊抬眸眼里带着笑意,手却紧紧扣住他的手腕,直直将剑送入自己身体。 风拂过。 青丝飘起,扫过钟涟青苍白的脸,他握剑的手颤抖着,眸光破碎。 对面的人疲惫地扶住他,鲜血大口大口涌出,抬头时却笑得灿烂。 听见楚翊声音很轻:「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算是、你的功绩了?倒也不亏。挺好的。」 钟涟青连连摇头。 光风霁月的正道之光第一次失控吼道, 「不好不好!我说不好你听见了吗?!」 「不好也没办法了,」楚翊轻皱了下眉,带了点委屈,「我坚持不下去了。」 …… 大战以后,那位声名远扬的正道之光却骤然沉寂了下来。 无人知道,他翻遍天下古书,终于找到与復活有关的禁术。 他只想楚翊回来。 3. 只是有一点副作用。 两人互穿也就罢了,怎么连楚翊的记忆都停留在了刚到魔宫之时。 钟涟青撑着头,笑容温柔:「我喜欢你。」 正埋头看书的楚翊勐然抬头,昏昏沉沉的大脑陡然清醒,怔愣看着眼前那张自己的脸。 楚翊:「……」 谢谢,大可不必。 * 阅读指南: 1.肆意张扬但纯情小狗攻 x 清风霁月但温柔人妻受 2.正文时间线从重生后开始 3.攻重度万人迷!!(高亮) 4.非文,cp钟涟青 内容标籤: 强强 灵魂转换 仙侠修真万人迷 主角视角楚翊互动钟涟青配角钟琢宁桑淮 一句话简介:可是他主动追我欸~ 立意:歷经千帆,心性仍坚 第01章 黄昏时分,夕阳西坠。 钟府祠堂却燃着灯,热闹非凡。 钟父一派怒然,高阶修士的威压全然倾泻向面前的少年。 年纪尚小还未踏上修行之路的少年完全承受不住,双膝被迫磕地时发出清脆响声。额角冒出细密冷汗,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但眉眼始终平静,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像是早已习惯后沉默又懦弱的反抗。 「你还不知错吗?」钟父目露失望,怒气上头,抬手就向少年挥去。 这一掌看似就要落下,下一秒,手腕就被紧紧扼住,力气极大,竟令他在未动用灵力的情况下不得挣脱一分。 而反抗的,正是面前一直以来安静温和的少年。 德高望重的钟家掌权人自觉地位受到撼动,眼神带上了几分讶异,旋即被阴鸷覆盖,冷漠得几乎是在看一个不知所谓挑衅他的陌生人。 但似乎又恍然想起面前这个被逼下跪的是他的孩子,才没有动手,冷声提醒道:「松开。」 第2页 少年眼中一闪而过戾气,但很快听话松手,眼皮垂下,掩住的神情不復先前的平和,取之而代的是对陌生场景的茫然。 楚翊不动声色打量起祠堂里的人来,一面暗暗思考起自己怎么突然到了这里。 他不是刚到魔宫没多久吗? 这是哪儿啊? 一眼看去,祠堂里除了几个小厮以外,都是熟人。 特别是清清冷冷站在一旁的钟琢宁,更是与他形影不离的好友。 楚翊微挑了下眉。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眉眼更稚嫩的钟琢宁。 回望他时目光冷淡。 如果是重生,按理说他这个时期是不认识钟琢宁的。 所以他现在是什么身份? 楚翊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下一秒就被他连忙排除。 不不,如果真成了那人,那也太惊悚了吧。 钟父随即的话却肯定了他的猜测。 「钟涟青,我再最后说一遍,现在给你兄长道歉,这件事就过去了,否则就继续在跪在这儿。」 还真是成为钟涟青了。 楚翊表情有些古怪。 他和钟涟青出了名的不合。怎么一闭眼再一睁眼就成了钟涟青了啊。 楚翊心中嘆气,但还是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的事。 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一来就被逼着道歉的楚翊:「……」 钟涟青你在钟家这么窝囊的吗? 一个唿吸间,楚翊调整好表情,回想了下这么多年来他对钟涟青的印象,深吸一口气,模仿着钟涟青温和又坚决的语气。 「我没错,为何要道歉?」 果不其然,钟父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楚翊心想,他当初不知被钟涟青气过多少次,你这被气一次脸就黑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 钟父到底顾忌着钟家颜面,最后只冷冷留下一句,「那你就继续跪着吧。」 又转向钟琢宁:「你在这里看着他,他多久道歉,你们便多久回去。」 说罢,便一刻不想多待般离开了。 祠堂只剩下楚翊和钟琢宁两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钟琢宁拿了块垫子坐下,脸色苍白不似常人,此时正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楚翊装作不经意扭头看他,却正好撞见他抬头,视线相撞。 尴尬地摸了下鼻子,没忍住先张了嘴,却在称唿上卡了一下,随即神态自然道:「哥哥,夜晚湿气重,你小心着凉。」 一声「哥哥」叫得极其顺口流畅,听得钟琢宁一愣,本要收回的视线硬是又多看了楚翊两眼。 声音清冷宛如击玉,「你道歉,我便可回房休息。」 楚翊歪了下头,试探问道:「我做错什么了?」 「你不记得了吗?」钟琢宁也平静看他,但还是道,「你推我下水。」 楚翊睁大眼睛,保持着这个表情又扭回了头,低头看起地来。 他其实对钟家这点事还是挺了解的,毕竟他和钟琢宁钟涟青都有所交集,想不知道也难。 钟父钟母夫妻和睦是人尽皆知的事。钟母身体不好,钟父便重金请来丹修医师专门给钟母调养身体。后来钟母诞下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向来被视为不祥之兆,几月后又有名门正士上门说双生子不可同养,否则会给钟家带来灾祸。 钟父便决定留一个孩子养在钟府,另一个孩子送到寺庙,托止观大师抚养。 两个孩子被分开的命运就此定下。 钟母自己身体不好,便对同样体弱的哥哥多了几分怜惜,她想着,阿宁身体不好,只有在钟府才能被安然照顾,而阿青身体健康,即便是被送走也能平安长大。 他们自觉公平地决定了两个孩子的去留。直到近来因止观大师圆寂才将钟涟青接回。 但钟涟青和钟琢宁之间相处并不融洽,直至后来两人去了不同宗门,关系更是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虽说楚翊和钟涟青关系水火不容,但他还是不觉得钟涟青会做故意推钟琢宁下水的事。 半晌又补上一句:「那你身体没事吧。」 钟琢宁自小体弱,即便是前世成了丹修也没多改善体质,作为与他常年搭档的楚翊身上就时时备着药。 「没事。」 钟琢宁冷声回应。 但楚翊却觉得他挺有礼貌,如果此刻身份颠倒,落水的是钟涟青,钟涟青一定会微微笑着,然后温柔回道,「托你的福,没死。」 楚翊至此还是不清楚落水的完整事件,但这不影响他主动搭话。 「哥哥,这件事一定有隐情,我们好好聊一下,说不定就能解开误会呢。」 喊第一声「哥哥」时楚翊还略微有些害臊,但这点赧然很快便消散了,张口时一声声「哥哥」喊得亲热极了。 仿佛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喊的一样。 他不别扭,钟琢宁却听得别扭。 视线静静地落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道,「那你说有什么误会。」 忽的,一阵风掠过,钟琢宁脸色又苍白几分,剧烈咳嗽起来。 手落下,紧紧抓住垫子,青筋凸起,眉头也微微皱着。 楚翊的神情也瞬间紧张起来,也不顾钟父让他罚跪的要求了,径直站起,就要向钟琢宁走去。 不过因长时间跪着,又站得突然,一个踉跄就栽了下去。 第3页 快倒下的一剎那,他扯住钟琢宁的肩膀,试图稳住,却将人一同带倒了下去。 刚重生回来还有些发懵,一时间都忘记平常人久跪后的身体反应了。 楚翊暗暗嘆气,下一秒倒下时压在钟琢宁肩上的手就被使劲推开。 他略有些迷茫地坐直,看向面前因愠怒而脸上染了几分薄红的少年。 「钟涟青!」少年压下怒气,眉眼间仿若凝雪结霜。 但看着眼前人茫然的模样,他又咽下几近脱口的话。 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模样,几个唿吸之后,声音也恢復到起初的平静,「父亲说过,你道歉之前都得跪着。」 他扫了眼如今和他坐在同一块垫子上的楚翊,也不再多说,闭目养神起来。 楚翊却是后知后觉地膝盖发疼。 习惯了前世钟琢宁的百依百顺,几乎都要忘记刚认识时他的清冷不近人情了。 现如今倒是全让他记起来了。 但突然回到多年前,还是处于不明不白的状况,他心里不可避免生出些烦躁,也起了脾气,「我不想跪着。」 钟琢宁仍闭着眼,平静道,「那我明日会禀明父亲。」 「别!」 他现在一点灵力没有,完全反抗不了钟父。 想到这里,他又郁闷起来,声音也恹恹的,「我们不是亲兄弟吗?为什么不能现在一起回房间?」 钟琢宁语气平缓,逻辑清晰:「因为你没有道歉。」 楚翊:「……」 要是他知道事情原委自然能做出抉择。可问题是他并不觉得钟涟青会做这样的事,总不能不管不顾平白给他认个罪名下来吧。 「我真的推你下水了吗?」 钟琢宁半掀眼皮,浓密的睫毛挡住眸中复杂情绪,只迟疑几秒,便道:「是。」 「你撒谎。」 钟琢宁扭头,与楚翊直直对视,好似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 声音平静得与平常无异,「为何这样说?」 当然是因为太了解你了。 楚翊心道,多年相处之下,即便没有刻意去记,但脑子里仍留下了关于钟琢宁众多小习惯的记忆。 就比如撒谎的时候会顿一下,会下意识抬眸,又刻意避开对视。 或许年龄更长一些的钟琢宁会有意避开自己的下意识反应。但显然现阶段的钟琢宁还表现得很明显。 楚翊当然不会把真实原因说出,他扬起唇角,「因为我们是双生子,有心灵感应。」 听见这样信口胡说的瞎话,钟琢宁差点被气笑了。 其实两人都已然心知肚明,显而易见,他根本不是钟涟青。 楚翊和钟涟青性格天差地别,以他漏洞百出的伪装水平,根本就没想能骗过钟琢宁。 只要把钟父钟母煳弄过去就行。 钟琢宁很聪明,他太知道了。 更别提钟琢宁和钟涟青是双生子,认出他不是钟涟青真的是件很轻易的事。 加之他对钟琢宁的了解,即便知道这件事也不会声张。 钟琢宁习惯任何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并不希望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他的生活。 而他现如今还没思考出钟涟青换了魂这件事被戳穿后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如他所料,钟琢宁的确是那样想的。 现下谁也没捅破那道窗户纸,维持着表面的安宁。 钟琢宁重新闭上眼睛,思考着这件事。 他十分确定父亲在时钟涟青还是本人,但为何突然间成为了另一个人。 这等秘术他闻所未闻。 夺舍? 不,夺舍的过程绝不会如此平和,况且他一直在祠堂,若是夺舍,他不会不知道。 所以,真正的钟涟青去了哪里? 钟琢宁平静地想,最好是魂飞魄散了。 他抬眸,也不再强迫面前之人道歉了,声音清冷: 「回去吧。」 楚翊眼睛一亮,倏地站起来,也不再费心装成钟涟青了。 一面朝他伸出手,一面轻快道,「我就知道哥哥不会忍心让我跪一晚上的。」 钟琢宁仰头,犹豫片刻后还是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这人到底是谁? 钟琢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楚翊。 笑容灿烂,眉眼间满是少年气的意气风发,眼睛也很亮。 一点也不像钟家人。 第02章 楚翊本来已经将钟琢宁送回房间了,但站在门口他又忽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钟涟青的房间在哪儿。 愣在原地表情尴尬,但还是喊住了一只脚已经踏入房间的钟琢宁,抓了抓头髮,腼腆一笑,「哥哥你看,我送你回来了,你可不可以把我也送回房间啊?」 钟琢宁沉默了。 钟琢宁收回了脚。 钟琢宁平静道:「走吧。」 他倒是忘了这茬。 但像这种重要的事他从不会忘的。 直到将楚翊送回房间后,钟琢宁才勐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方才楚翊送他回房时步伐很稳,甚至该转弯时脚步也不顿,就像知道他的房间在哪儿一样。 屋里烛光晃荡,昏暗的光打在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半明半暗,显出几分渗人。 他猜出钟涟青壳子里换了个芯这件事,事实上比楚翊想的还要早些。 第4页 在楚翊对他说出第一句话时,他便已然知晓。 落水之事发生前,池边只有他们二人。 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事情发生时,钟涟青看着他后仰直直落入池中,无意识后退半步。 茶色浅瞳里没有对自己即将被陷害的惊慌,而是满满的不解。 他不明白,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爱,至于拿自己的命去试探吗? 钟琢宁的回答是,至于。 烛火映出少年的影子,风穿过窗子,影子便欢喜跳跃起来。 钟琢宁唤了声小厮,门外的人便进屋将窗户关好。 临走时,钟琢宁叫住他,犹豫片刻还是道,「你去看看钟涟青睡了吗?」 「是,少爷。」 楚翊当然还没入睡。 骤然回到多年前,还进入了死对头的身体里,他现在是哪儿哪儿都新鲜。 随手拿起床边小桌上的铜镜。 铜镜倒映出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与钟琢宁有七分相似,但眼睛却明显不同。 钟涟青眼睛更圆些,沖淡了因过分精緻而显出的几分刻薄,看人时温温柔柔仿佛带了勾子。 而钟琢宁身上生人勿近的气质十分明显,平日里总面无表情,这份精緻感仿佛也被雪塑过一般,让人生不出分毫亵渎的心思。 楚翊单手敲着桌子,间隔均匀,声音清脆。 既然他穿成了钟涟青,那钟涟青也穿成他了吗? 想到这儿,楚翊撑着下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他现在还指不定在哪儿捡垃圾呢。 但随即就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他必须得和钟涟青见一面。他对现在的一切仍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这种虚幻感可能要在见到钟涟青后才会消退。 如果他是钟涟青。 突然重生到多年前的死对头身上,第一反应也会是来找他确认互换身体这件事。 楚翊做出留在钟府安心等待钟涟青的决定。自觉心中石头落地,熄灯入睡的动作一气呵成。 就这样过了五天。 楚翊等啊等,等得心烦意乱,始终没等到钟涟青来。 为什么呢? 楚翊皱着眉头,无意识转起手中的茶杯,完全一副在想事情的模样。 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钟涟青并没有同他一道穿回来,这个时期的楚翊就是十五岁原原本本的楚翊; 另一种则是钟涟青知晓他半魔血脉暴露被逐出师门一事,心生厌恶,不愿与他有所联繫。 想到第二种可能,楚翊心颤了颤,眼神暗淡了些,血脉暴露后的经歷一一被回想起来。 半魔血脉没有任何预兆地暴露,接着又被指控伤害同门。师尊不信任他,他自以为关系好的同伴也远离他,选择明哲保身。 面对如樯倾楫摧的巨大压力,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也是方才得知自己的身世,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怀疑厌恶。 在他痛苦迷茫时,也只有钟琢宁一人陪在他身边。 或许,钟涟青也和其他人一样,不屑与他这个半魔为伍。 楚翊垂眸,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不,还有第三种可能。 钟涟青并不想回钟家。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还能在哪里相见呢? 若不考虑偶然因素,唯一的可能便是宗门。 宗门大大小小数不胜数,但其中最为突出的只有三个。 紫云门,飞星宗,以及逍遥剑宗。 前世他和钟琢宁在紫云门,钟涟青在飞星宗。 所以这一次钟涟青会去哪里呢? 一盏茶被轻轻置于桌上,正位于楚翊面前。 楚翊被打断思考,视线顺着杯子看去。 钟琢宁在他身边坐下,轻抿了口手中的茶。 「你决定好去哪一宗门了吗?父亲让我们今日之内做出决定。」 听到钟父,他心中气闷,拿起茶杯喝下一大口。 钟父令人窒息的控制欲这几天他已经完全领略到,甚至隐隐佩服起在钟家生活了十几年的钟琢宁。 他最讨厌被人命令,但钟父最喜欢的就是命令别人以满足自己的掌控欲。 楚翊忍了又忍,才勉强在人前维持住钟涟青淡然温和的模样。 不过等去了宗门,他就不必再模仿钟涟青了,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和我去紫云门吧,」钟琢宁声音平稳,状似随意一提,但不住摩挲杯壁的手指仍暴露出他的紧张,「紫云门综合实力位于三宗第一,是最好的选择。」 楚翊没有立即回答,低眉看着茶水。 他其实并不想再去紫云门。不光是因为前世那些闹得不愉快的经歷,更重要的是他并不觉得自己适合紫云门。 紫云门的门训为求胜。宗内无论弟子还是长老皆是日日勤修苦练,誓要坐稳千宗第一的地位。 偏偏出了个生性散漫的楚翊,对魁首并没有多少执念,踏上修行路也只不过是在那个连肚子也填不饱的日子里顺理成章的选择。入宗后更是日日被师尊耳提面命地练剑。 于他而言,成为剑修后最能令他兴奋的不是与人对战的胜利,而是棋逢对手后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 曾经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那是在秘境里。 巧的是,那时在他身边的便是钟涟青。他们少见地放下以往恩怨,安安静静地并肩躺在房顶上,仰头望着广袤无垠的藏蓝色天空。 第5页 思想仿佛也漫无天际了起来。 「你说,逍遥剑宗是什么样的?」 「怎么?你想去逍遥剑宗?」 钟涟青只是习惯性地刺他一句,没想到却得到了身旁少年肯定的回答。 待他转头看去时,楚翊也正巧望向他。 但却已经收敛了先前不自觉流露的嚮往,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随性模样,「就是想到处看看。如果总被束在紫云门也太没意思了。」 「……我看逍遥剑宗确实挺适合你的。」 楚翊略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睛,钟涟青却已转过头不打算继续说话。 ——等等。 一瞬间楚翊像是被注入了明媚的生机,喜笑颜开。 如果钟涟青还记得那次对话的话,会不会去逍遥剑宗呢? 况且,他心中的第一选择就是逍遥剑宗。 楚翊不确定钟涟青会不会去逍遥剑宗,但他向来不爱纠结这些,没多犹豫就下定决心了。 想那么多干嘛呢? 他单手支着头,弯着眼睛道,「哥哥,可是我更想去逍遥剑宗。」 钟琢宁看着他从皱眉思考到眉开眼笑,本来跟着的心情却在他这一句话脱口时陡然沉下去。 覆在墨绿杯壁的白皙手指骤然收紧,情绪激动下无法避免地唿吸急促了些,还极力保持着平静,淡声道:「为什么不和哥哥去紫云门?」 楚翊立马就从钟琢宁的动作中意识到他的情绪变化,很是熟练地伸出手轻拍着钟琢宁的背,边言语安慰让他冷静下来,「我们也不一定非得在同一宗门啊。」 钟琢宁平復着唿吸,咽下一口茶。方一回想便为自己刚才的行为一惊,倒映在茶水中的精緻眉眼微微皱起。 他是在干什么? 他是想和这个冒牌货去同一个宗门吗? 冒牌货·楚翊对他的心里活动一无所知,正撑着下巴笑着望向他,眸光干净澄澈,还耐心解释道:「我就是对逍遥剑宗挺好奇的,想去看看。」 「好啊,那便只看一眼。」 楚翊被他盖棺定论般的语气哽了一下,微张开嘴,半晌小声唤了声「哥哥」,语气中带着无意识的撒娇,「你不要强迫我嘛。」 钟琢宁下意识一愣,摩挲杯壁的手指顿住。 抬头,即将脱口的命令式话语却骤然停住,像是在那一刻忽的陷在了少年亮晶晶的眼睛里。 无法受控地,改变了想法。 喉咙里蓦然滚出一个「嗯」字,让钟琢宁自己都恍然一瞬,突然明白过来。 他对这个人很感兴趣。所以会探究,试探,甚至妥协,所以任由他靠近,认真听着他的俏皮话,以及心底缓缓攀升的,想要和他待在一起的深切欲/望。 他长于钟家,这个像坟墓一样的家让他窒息的同时,也带给他无比浓重的执念。 他要爱。 他要别人爱他。毫无保留,真挚热切。 钟琢宁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情绪外放热烈诚挚的少年。 他好像找到了。 不是他从父母那儿接收到的浅薄可笑的宠爱,也不是他用手段用心计才能骗得的怜悯。 是真的,出现了一个人,正毫无缘由地对他好。 「逍遥剑宗也可以,我和你一起。」钟琢宁收敛心绪,开口时又是平静冷淡的语气。 「啊?」 逍遥剑宗,顾名思义剑修最多,钟琢宁自小身体不好,任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去剑宗。 但楚翊只惊讶了一瞬,随即露出笑容,信誓旦旦,「好啊,多锻鍊身体也会更好些。」 钟琢宁点了下头。 钟涟青身体中的这个灵魂,有种混杂了随性自由和张扬轻狂的独特气质。 即便是行事毫无章法,天真得可笑,也让人没来由地被一再吸引。 但是…… 他要去逍遥剑宗的真正理由到底是什么? 真的,单纯是因为感兴趣吗? 逍遥剑宗的试炼于三日后开始。 钟父得知二人抉择后,粗眉压下,一派不太满意的模样。 他曾在紫云门拜过师,依他想法,自然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宗的紫云门更合他钟家的名声。 正要发作,却被钟母温温柔柔拦住。 因常年病重,钟母浑身上下带着一种柔弱易碎的美感,仿佛多动一下就能加重她的病情。 钟母浅笑道:「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脸色又苍白几分。 只这一句就让钟父慌了神,连忙道,「我不干预他们了,大夫叮嘱过,你要少说话,莫伤了身子。」 他身形魁梧,手上是练剑积攒的茧子,担心着力气太大反而伤着了妻子,也不敢伸手拍她的背,只能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钟母摇摇头,表示无事。 钟父终究还是允了他们去逍遥剑宗。 只是总归心有怒气,只派了马车将二人送至苍山脚下,旁的一律不管。 第03章 两人并肩而行,七分相似的面貌和截然相反的气质,引得他人频频望去。 旁边竖着块木牌。楚翊快步上前,将上面所刻的字读了出来。 「试炼一:登峰。」 仰头是一眼望不见顶的高山,令人看着便心生退意。 各大宗门的第一试炼的目的皆是筛选掉意志不够坚定的人。 第6页 众人三三两两走着,刚上山时还有人搭伙聊天,一派轻松。到了山腰上就一脸肃穆,汗水津津了。 出乎意料地,钟琢宁坚持走了许久也没喊停,但高强度运动之下不可避免地,他唿吸凌乱,脸色绯红,丝缎般的墨发被汗打湿粘在脸上。 奇妙地削弱了身上那股隐隐欲现的拒人于千里外的疏离感。 楚翊却拉住了他。 「休息一下吧,」他笑着伸出帕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汗珠,在钟琢宁开口拒绝前抢先道,「是我有些累了,让我休息下吧。」 楚翊轻眨了下眼。 钟琢宁心知他是担心自己身体,却很受用地被哄到了,微微颔首。 楚翊这人散漫是真的散漫,但待人好时又是真的极尽温柔,一身的戾气狂傲被他收敛得半分不外露,像是剪掉利爪收敛野性的狼,刻意卖乖就能让旁人喜欢得紧。 楚翊取下腰间的水壶递给钟琢宁,叮嘱道,「多喝点,你流太多汗了。」 钟琢宁双手接过,垂眸喝水的模样竟有几分乖巧,楚翊在旁边浅笑着看他。 身旁人来人往。 「钟涟青。」嗓音温柔缱绻。 钟琢宁比楚翊更快抬头。楚翊还没完全适应自己现在钟涟青的身份,反应慢半拍,也扭头看去。 「钟……楚翊。」楚翊及时改口,看着眼前那张他极其熟悉的属于他的脸,自重生以来那颗始终悬着的心,在听见他声音的那刻,连自己都没发觉,安然放下。 声音顿了顿,「好久不见。」 钟涟青笑道,「好久不见。」 看着明显熟识的两人,钟琢宁眼睛微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眼前的人。 因常年营养不良而显出几分瘦骨伶仃来,体型削瘦,但不难看出其人容貌之俊秀。 一双桃花眼要弯不弯带着笑意,扬唇时两颗虎牙若隐若现,一身出挑气质如皎皎明月,惹人目光流连。 分明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钟琢宁却莫名地感到熟悉。正思索着,却恰好与之视线相对。 「这位是?」钟涟青佯装不知,流露出几分困惑。 楚翊顺势介绍,「钟琢宁,是我的兄长。」 「哦,原来是阿青的哥哥,之前他倒是没和我提过。」满是亲昵的语气,大方伸出手道,「你好,我叫楚翊,是阿青的多年好友。」 听到「阿青」两字,楚翊眉梢一挑,眼神也带上些奇怪。 钟涟青在搞什么? 钟琢宁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他话中隐隐的敌意,越发觉得此人给他一种唿之欲出的熟悉感。 世家公子教养出的礼仪之下,他还是回握了钟涟青的手。 两人行在一番很友好的交流下顺利转变为三人行。 钟琢宁身体实是差,一路上走走停停,汗像雨一样止不住地流,但也鼓着一口气,没喊过一声累。 出乎意料的,他以为很讨厌他的钟涟青却丝毫没表现出嫌弃他拖后腿的样子,甚至停下修整时还主动调整位置帮他挡住了太阳。 但当他看过去时,钟涟青却侧过头没有看他。 钟琢宁可以确定,他从没见过这张脸。 但上山的路实在过于漫长,他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吃了好几颗丹药才缓过神,更没力气思考了。 楚翊和钟涟青的身体状况也不算太好,但毕竟是实打实经歷过挥剑折磨的,这点爬山的累也就不放在眼里了。 「要不我背你吧。」楚翊没忍住开口,望向钟琢宁的眼睛充满担忧。 「不好。」 比钟琢宁更先脱口拒绝的是钟涟青,他半垂着眼,声音发冷,「我可以背他。」 钟琢宁收回了口中要拒绝的话,眼神里带了点观察审视的意味。 忽的,「砰——」的一声。 一个身影直直从不远处沿着台阶滚下。 楚翊眉心一跳,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 摔下那人迷迷瞪瞪道了声谢,站起时头昏眼花的,还不忘拍掉身上的灰。 楚翊:「……你没事吧。」 那人爽朗一笑:「没多大点事,不就是摔一跤吗?」 楚翊顿了下。 刚刚确实是摔出了一声巨响他没听错吧。 他的眼神转化为敬佩,果然还是身体好啊。 那人道别后就加快步伐追上了自己的同伴,握拳轻锤了下他的肩,抱怨道:「桑淮你也太不是兄弟了,见我摔了怎么也不扶住我。」 被称为桑淮的少年双手环抱,语气傲慢,「你自己没走稳还差点把我带下去,我没骂你已经算我仁慈了。」 …… 到达山顶的时候,夜已深了。 墨蓝色的天空上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半明半暗的闪着。 走过这么长的路,山顶上的人皆是精疲力尽,大有倒头就睡的意思。 试炼是有时限的。 待截止时间一到,便有宗内弟子前来接应。 接应之人名叫易烜之,身着蓝白色衣袍,本应是清亮温和的气质,却硬生生被他穿出了一股肃杀之意。 小麦色的健康肤色,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又高又壮。像是讨债般的语气,「跟我来吧。」 见到前世熟人,楚翊暗道,逍遥剑宗怎么想的?接应新弟子派易烜之来是想随机吓跑几个人吗? 他没想到易烜之直接带他们去了大殿测灵根属性。 第7页 测灵根不都是最后一个环节吗?逍遥剑宗的弟子试炼这么简单的吗? 正想着,钟涟青的手搭上了他的肩,仿佛猜出了他的疑惑般,小声咬耳朵道,「据说是这一届试鍊石坏了,逍遥剑宗长老干脆就取消幻境试炼了。」 楚翊感受到耳边暧昧的气息,瞬间红了耳根,推开他的动作很是不自在,咬牙压低声音,「你说话就说话,不要靠这么近!」 钟涟青很好心情地扬起嘴角,声音却无辜得很,「你反应好大,不会是害羞了吧。」 自见到钟涟青第一眼起,楚翊就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极其不对劲。 怎么说呢? 钟涟青总爱明里暗里地嘲讽他是狗,但楚翊现在看他,倒是像只开了屏的孔雀,比他更不像人。 瞪了他一眼,却没有继续和他斗嘴。 前世就有人总说他们俩吵架幼稚,斗嘴内容没营养。楚翊并不觉得是自己幼稚,幼稚的人肯定是钟涟青。但现在他已经是活了两世的人了,决定要少和钟涟青一般见识。 一行人跟着易烜之进了大殿。 逍遥剑宗的规定是,四灵根及以下的都算通过试炼。 这个要求相较于其他几宗都算宽容。毕竟是剑修聚集地,比起丹修器修这类对天赋要求高的职业,剑修更讲求勤能补拙这一说法。 众人依次上前测了灵根。 楚翊早知道他们几人的灵根是什么,也没什么新鲜感,按部就班地听着指令。 累了一天,他站姿随意,懒怠地打了个哈欠,想着什么时候能休息睡觉。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竟然出了四个单灵根?!」 「这一届的水平也太高了吧!」 「真羡慕啊,单灵根能直接进内门,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进内门的机会啊。」 单灵根直接进内门几乎是各大宗门的共识了。而其他新弟子皆是先在外门学习,若在之后的问天试中取得成绩便可进入内门。 易烜之显然也没想到这次会有四位单灵根的弟子,安排完外门弟子后,看向他们时目光犯难,紧皱着眉头。 轻咳了一声以掩尴尬,「逍遥剑宗经费紧张,没有多余院落了,大概要委屈你们挤一挤。」 逍遥剑宗穷已经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事了。 就说内门里,现在还有条件一人住一个院落的只有易烜之一人了。 但一个院落里有五间房,其实也不算挤。 「就是看你们是想由我安排和别的师兄弟住一个院落,还是就和我一个院落。」 说实话,易烜之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 浓眉大眼的,长得倒是俊俏,但一身腱子肉让他浑身上下充斥着不好惹的气势,像是一拳就能生生打死一个人。 四个单灵根的,除了楚翊三人之外便是桑淮了。 「那我和师兄你一个院落吧。」桑淮唇角带笑,露出两个酒窝,脸白嫩得仿佛还未到弱冠之年。 本来也想说这话的楚翊闭上了嘴,犹豫起来。 他是想和易烜之一个院落的,但他并不想和桑淮住一起啊。 桑淮这人长了一张单纯无害的脸,其实压根和单纯这两字搭不上边。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楚翊能想到最贴切的词就是—— 口蜜腹剑。 一肚子坏水,见了谁都算计。 楚翊还没决定好就听见钟涟青温柔的声音响起:「我们三人也想和师兄一个院落。」 「你们三个是一起的啊?还挺巧的,」易烜之点了点头,暗自心痛自己即将失去的独居生活,嘆了口气,「你们跟我来吧。」 易烜之一向很有收拾,另外四间房并不杂乱。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房间里很快焕然一新。 安排好住宿问题,易烜之便回了房间。 忙了一整天,几人都精疲力竭。唯有楚翊在众人睡下后摸黑进了钟涟青的房间。 「钟……」楚翊对着自己的脸完全喊不出他的名字,干脆也不称唿了,直接问道,「你知道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吗?」 烛光一跳一跳的,跳舞似的,莫名将气氛衬得有几分。 钟涟青撑着下巴,桃花眼难掩倦意却弯着笑,答非所问,「这么晚了还避开人来找我,我们这算幽会吗?」 「不算,」楚翊一字一句,发觉钟涟青气人的本领越发高超了,用皱眉掩饰住自己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不自在,「你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钟涟青耸了耸肩,表情自然,「我怎么会知道呢?」 钟涟青表情管理太好,楚翊看不出他有没有撒谎,只好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会来逍遥剑宗呢?」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楚翊被他这一记直球打得措不及防,抬眸时眼神还带着错愕,便听见他含着笑的声音又响起,「不然我怎么和你汇合呢?」 「不是可以来钟家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钟涟青才很低很缓地说了一句:「楚翊,我不会再去钟家了。」 黑眸里是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楚翊突然意识到,钟涟青的眼神好像是在说。 他再没有家了。 第04章 「钟家也没什么好的,不回去挺好。」未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楚翊顿了顿,还是没多作解释。 第8页 他说的本来就是真心话。钟家对钟涟青的态度他是看在眼底,钟涟青不愿回钟家他完全理解。 眼不见心不烦嘛。 钟涟青抬头看他,漆黑的眸子亮了瞬,随即弯起,表情认真严肃地唤了声他的名字,「楚翊。」 「怎么了?」 楚翊抬眸,以为他要讲些什么重要的事,或许是关于重生互穿的。 他正色回望,就看见钟涟青缓缓唿出一口气,语气又轻快起来,撑着头看着他笑,「没什么。」 「……」 楚翊忍了忍,再次深感钟涟青的无聊,扯出一个笑,起身的同时假笑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也没等回答,三两步就走出门。门即将合上的一瞬,他听见屋内人温柔缱绻的声音响起。 「我很想你。可以和我说声晚安再走吗?」 「砰——」 门被使劲关上带起轻风。 墨色髮丝被风扬起扫过钟涟青的脸。 少年笑起来,修长的手指覆在下半张脸上,却仍能看见他因心情好而忍不住扬起的唇角。 相比起他的好心情,门外的楚翊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静静站着的楚翊手上仍保持着关门的动作,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定格在平静。 忍不住轻声骂了声,「靠。」 钟涟青有病吧。 谁要和他说晚安啊? 楚翊低着头,眉头紧皱。心想,钟涟青可能是不太能接受他们互穿这一事实,所以被刺激得不太正常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 楚翊点点头肯定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红透的耳朵冷却下来。 「钟涟青?」背后传来带着困惑的声音。 钟涟青?钟涟青在哪儿呢?他不是在屋里吗? 他陡然一惊,还没回过神。直到再被拍了下肩才恍然反应过来。 「好巧啊,你也还没睡。」 哦。他现在是钟涟青。 「啊真巧。」楚翊扯出个笑,看见是桑淮,本就不美妙的心情更加不美妙了。 桑淮弯着眸子,笑起来露出单侧酒窝,仿佛盛着蜜糖般流淌着几乎溺毙人的甜意。 「这么晚了还没睡是在欣赏风景吗?」他看了眼楚翊身后的房间,恍然大悟,「是在和楚翊聊天吗?」 「你们关系真好。」桑淮由衷感嘆。 「是啊,」楚翊敷衍点头,脸上的笑容浮于表面又虚假,假模假样地伸了个懒腰,嘆道,「突然好睏啊,果然该睡觉了。桑道友再见了。」 转身离去时却被扯住衣角。 果然没那么好脱身。 楚翊无奈转回头,脸上还带着虚假客气的笑。 眼前矜贵的小少爷脸上的笑容却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翻脸比翻书还快,微抬下巴,冷声质问,「你对我有意见?」 我哪敢啊? 楚翊暗自腹诽,面上却笑道,「没有啊,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桑淮一想也是,还没有人第一次见面就讨厌他的。 于是又扬唇,眉梢染上甜丝丝的笑意,「不讨厌我就是喜欢哦。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他伸出手,以示友好。 那只伸出的手柔嫩白皙,一点茧子没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 楚翊抿着唇,一声不吭。做了好一会儿心理斗争才回握住那只手。 他深刻反省,回顾今晚,他做出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就是出门找钟涟青。 如果不出门,就不会被钟涟青口头调戏,也不会碰上桑淮。 最重要的是。 楚翊扯唇笑着。 他一点也不想和桑淮这个神经病交朋友。感觉以后会多很多麻烦啊。 回房后躺在床上,楚翊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脑子里却一遍遍回放起钟涟青的那句带着调笑意味的「我很想你」,扰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心绪被拉回到初识那日。 楚翊初次听见钟涟青这个名字先于他知道钟涟青是钟琢宁的胞弟。 先是门内长老谈论起飞星宗出了个惊才绝艷的剑修,天赋极高,飞星宗的修士除了那位自小习剑的少宗主外难有人比肩。 接着就是同门都开始说起这个名字,据说性情温柔,处事周全,和他相处过的人就没有说他一句不好的。 楚翊头一回听见一个人获得这么高的评价,也不免被勾起好奇。 钟涟青究竟是何许人也。 问天试那日,师尊拉着他反覆强调,让他在擂台上绝不要留手,只要打败了钟涟青,就等于保住了紫云门第一宗的名号。 被寄予厚望的楚翊敷衍应下,并未放进心里。一上了观战台就左张右望起来,满心都是想看看钟涟青本尊。 师尊被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气笑了,也知道他就是个懒散的性子,没再给他施加压力,一把扯住东张西望的他,抬手指了下飞星宗的位置。 楚翊顺着看过去。 隔着无数来回走动的人,他几乎一眼看见钟涟青。 出挑清亮的气质,宛若青松般挺直站着。 少年玉冠束髮,此刻正半低着头,倾听身边人说话,嘴角噙着始终不变的弧度。大概是身边人说完了话,他嘴角笑容深了深,看起来颇有些无奈地摇了下头。 楚翊有一瞬间觉得擂台上激烈的比试还没有少年好看。 第9页 本就是个随性的性子,他干脆撑着头默默看着飞星宗那边的互动。 整整一天,钟涟青脸上的笑容始终如一,像是设定好一般几乎连弧度都没改变过。 楚翊听不见他们的具体对话,但一看和钟涟青说话的人脸上几近溢出的欢欣敬重,他也能想像出钟涟青会用多么温柔的语气回应。 难怪所有人都将他比作皎皎明月光。 但太假了。 楚翊眉梢微挑,桃花眼弯着,盛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直到钟涟青轻飘飘扫过来一眼,他才恍然回神,神情自若地抬手挥了挥,没有一点偷看被抓包的尴尬。 钟涟青轻点了下头,没多留恋就移开视线。 作为夺魁热门的两人,碰巧遇见的次数不算少但也绝不算多。 巧的是,每每遇见,楚翊都和钟琢宁在一起。 钟涟青的目光扫过他,又扫过钟琢宁,最后回落在他身上,意思一下地点了点头。 近距离接触,楚翊可以很清楚看见钟涟青的神情。 笑容是温柔不变的,眸里情绪是疏离冷漠的。 三大宗弟子总说钟涟青和钟琢宁虽是双生子,性格却全然不同。相比起哥哥的清冷淡漠,钟涟青温柔得像是春日暖风,让人感到亲切的同时不敢接近,生怕自己没有分寸的靠近会折损他的光辉。 但楚翊却觉得他和钟琢宁很像。大概就是深入血脉的一种冷淡吧,楚翊在钟琢宁和钟涟青身上都能感觉到。 不过抛开这些不谈,这几日的比试看下来,他能看出钟涟青天赋卓然并非夸大。 遗憾的是始终没抽到与他对战。 随着落败的人越来越多,抽籤范围也越发小,总归是轮到他们二人了。 比试前一天,楚翊告别钟琢宁,手中捏着签颇有几分兴致勃勃,心里打算着在开始前和钟涟青打个招唿。 红髮带顺着高马尾垂下,随着行走带起的风轻轻晃动着。楚翊脸上的笑在门外听见钟涟青温和清亮的嗓音时骤然消失。 「楚翊?成日和钟琢宁形影不离的,他是钟琢宁的狗吗……」 「砰——」 话音未落门就被狠狠踢开。 「钟涟青,」楚翊冷着脸逆光站着,注视着钟涟青怔愣的眉眼,倏地笑了,忍下脾气一字一句道,「我们擂台上见。」 在被那声巨响晃了下神后,钟涟青又恢復了与平日无常的温和微笑,他完全没将面前人的挑衅放入眼里,礼貌答覆,「那就烦请楚公子赐教了。」 他神态自若,好像背后说人坏话被撞见的不是他一样。 但这场比试终究没有进行。 偌大的擂台上只站着楚翊一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楚翊的脸色越来越冷。 直直站着的少年面无表情,连握剑的手也收紧了些。在听见宣告他自动胜利的话语时,那双平时总弯着的桃花眼一片泠然。 走下台时,他与匆匆赶到还轻喘着气的钟涟青目光相撞。 汗凝成珠顺着钟涟青的髮丝流下,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被强压着怒气的少年打断。 「钟小少爷原来这么瞧不上我啊。」楚翊偏头看向他,越想越气。 年轻气盛的少年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觉得自己被人看低了,也根本不屑于这种得之不当的胜利。 咽不下心里这口气,嘴里又无声吐出两个字。 傻逼。 钟涟青脚步一顿,微垂下眸。 少年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却越来越靠近钟琢宁。 两人一聚在一起,楚翊方才还凝着冷意的桃花眼如初雪消融般染上笑意。 不知为何,钟涟青向来平静的心微微泛起波澜。 他愣在原地,因剧烈运动而胸膛微微起伏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钟琢宁的背影。 明明是钟琢宁故意拖住他误了时间。 钟涟青嘴角的笑发冷,向来温和的茶色眼瞳染上几分凉意。 楚翊知道他这么干吗?知道钟琢宁是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吗?还是说他不知道,像条狗一样被钟琢宁骗的团团转? 钟涟青紧紧闭了下眼,将心头因莫名情绪而接连冒出的念头死死压下。 * 次日,天蒙蒙亮。 四人排成一排站好,个个都眼底青黑无精打采。 易烜之站在四人面前,身形高大宛如一堵墙,仅仅站着就带来一种浓烈的压迫感。紧绷的衣服彰显出大块肌肉蕴含的力量。 但在面对新入门的小师弟时,他尽力收敛好兇意,努力展现出自己耐心温和的一面。 易烜之不确定地开口,「你们半夜是举行了什么团队活动没叫上我吗?」 他抬眼看去,教导主任一般扫视几人,微抬下巴,点中了眼帘已经合上、正站着休憩的楚翊:「钟涟青,说说你怎么回事?」 蓦然被点到,楚翊清醒了瞬,眼睛陡然睁大,湿漉漉的还带着残留的水汽,茶色瞳仁被洗刷过一般,清澈倒映出易烜之的脸。 楚翊眨了眨眼睛,看上去迷茫又无辜,不紧不慢组织起语言,缓缓道,「昨晚失眠了。」 提起这个他就来气。 他只不过是简单地、小小地回想了下往事,结果居然梦见钟涟青温柔弯着眸子,还对他说了晚安。 过分惊悚的画面吓得他一激灵,硬生生在床上坐了半晌才再次入睡。 第10页 易烜之点点头,过来人一般安慰起小师弟,拍拍他的肩:「没关系,来久了就不会想家了。」 失眠会因为什么?易烜之一顿胡乱分析,最后得出结论,一定是因为小师弟内心细腻敏感,所以会在夜晚泛起想家的情绪。 但是!想家了没关系,逍遥剑宗是个富于人文主义关怀的宗门。 他身为师兄,一定会竭尽全力让这四个师弟在逍遥剑宗感受到如沐春风无微不至的关怀的!! 高大健壮的小麦肤色男子目露慈祥友爱,一一看过四个师弟。 嗯,都很需要他关怀呢。 第05章 易烜之打定了主意要给予四个小师弟如沐春风的关怀。 他向来是闷着头练剑,不太和其他弟子交流,实在是有些摸不清如何释放友好的信号。 但笑容是心灵的窗户。他不懂说话,难道还不会笑吗? 易烜之自信满满,嘴角向上扯出一个很大的弧度,刻意放柔声音道:「你们呢?也是想家吗?」 四人皆是一顿,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钟涟青率先点头,声音温和礼貌:「已经好多了。多谢师兄关心。」 其实和想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桑淮精緻眉眼弯起。 食指和拇指靠近,比出一点点的动作:「只有一点想家,但现在已经调整好了。」 同样不走心的回答。 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昨晚失眠是因为床太硬被子太粗糙,甚至被硌得背疼半夜睡不着出来乱逛。 但在三人都给出了看似真诚的理由后,在场唯一没有说话的钟琢宁就受到了烜之师兄的热情注视。 楚翊也看向他,目露疑惑。 欸,钟琢宁也没睡好?难道真是想家? 钟琢宁睫羽微颤,侧头看向楚翊,语气平静:「昨晚你出……」 却突然停住,他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昨晚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很简陋,他闭眼许久也难入睡,干脆就燃了烛火看起书来。 忽的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望去,门阖着只能看见一个剪影掠过。 但足够他知晓是谁。 视线回到书上,钟琢宁垂眼翻过一页,看似一切如常无异。捏书的左手却下意识用上了力,泛白得厉害。 晦暗恶意不知不觉间发芽生枝,黏稠浓腻得厉害。 他亲爱的弟弟,这么晚出门是去找那个叫「楚翊」的人吗? 「没什么。」话即将出口之时,他又后悔了。 没必要这样,就算是去见「楚翊」了,大概也只是叙叙旧。钟琢宁在几个唿吸后平復好自己的情绪,心想着,占据钟涟青身体的这个人随性惯了,最在乎的就是自由,他不能把人逼急了。 「抱歉,床太硬了没睡好。」钟琢宁揉了揉太阳穴,看向易烜之的眼中适当流露出几分歉意。 易烜之认真点头记下,「好。我会向长老反应的。」 桑淮眼睛一亮,刚要开口表示自己也想换床,就听见易烜之继续道。 「不过剑修的话,生活条件差不多就是这水平了,换了也好不到哪儿去。但你毕竟是火灵根,也可以选择和三长老学炼丹。」 易烜之认真给出建议。钟琢宁肤色是不正常的苍白,任何人一看便知他体弱。既然是火灵根,有更好的选择也就没必要硬撑着当剑修。 钟琢宁脸上浮现出清浅笑意,点了下头,没有多言。 桑淮听完方才亮着的眸子瞬间暗淡下去,暗骂了一句。 剑修怎么就不能睡好床了?他马上就要给自己铺上软褥子!! 解决完这一部分,易烜之迅速开始走下一流程,尽职尽责带着四个新来的小师弟去往万象阁。 万象阁是个阁楼。主要分为两部分,顶层是授课之处,余下几层均是藏书之地。不同弟子能到达楼层的权限不同,像内门弟子就可以到达顶层。 并且从此刻起,他们每日辰时都要到达顶层接受长老授课,并在一段时间后进行会考。 没通过的弟子便和下一届一道,重新学习直到通过为止。 这一届只有四个内门弟子,但楚翊随意扫了一眼,很显然屋内已经坐着的就不少于十个人了。 虽说包含了在问天试中排名靠前升入内门的弟子,但显然,那些满脸疲相、心如死灰的,一看就是之前考试没过的。 这门课这么难过的吗? 楚翊坐直打定主意认真听课,绝不重学。 一刻钟后。 楚翊趴在桌上,唿吸平缓,明显已陷入熟睡状态。 「钟涟青?」 「钟涟青!」 五长老连唤了两声也没叫动楚翊,还是钟涟青伸手掐了把他的腰才让他骤然惊醒。 「叫你呢。」钟涟青小声提醒。 楚翊闻言立刻站起,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略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整个人还带着刚刚睡醒的状况之外,但认错的速度却很是迅速:「对不起,弟子今后一定好好听。」 五长老本来也是个和气的人,见他态度诚恳,也没打算多为难,便笑呵呵提醒了句,「下次可别再睡着了。」 又接着讲起方才未讲完的知识点。 「怎么讲学还给你讲睡着了啊?」钟涟青没忍住笑。 楚翊心知他是在嘲笑自己。重活一世的人了,居然还会在课上打瞌睡被点起来。 第11页 闷声回怼:「别管。」 钟涟青笑容更大,压低声音,是藏不住的笑意:「我还没说你败坏了我名声呢,你倒生起气了。」 「我故意的!」楚翊一字一句道。趁五长老没注意这边,用手肘使劲撞去,誓要掰回一城。 钟涟青生生挨了一下,却没像他预料中那样还击,反而桃花眼弯弯,哄似的说:「好好,我错了,不惹你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翊甚至从中听出了几分宠溺。 怎么回事? 楚翊对他莫名的态度摸不着头脑,干脆也不再想,支着下巴开始认真做笔记。 钟涟青这人心眼子多,还蔫坏蔫坏的。他猜不着也正常,还不如等哪天钟涟青主动告诉他。 结束了枯燥乏味的理论授课,接下来就是自由时间了。 说是自由时间,其实弟子们都不是在修炼就是在练剑。 钟琢宁在华萃峰和三长老学炼丹。 剩余三人一一被易烜之发了剑谱,让他们按照其上动作自己学剑法。 楚翊前世就不止一次听桑淮说过逍遥剑宗的自由式教育,但还是没想到有这么自由。 这实在是…… 太幸福了! 想当初在紫云门,师尊对他要求严格到连每日必须挥剑多少次都有规定。虽说他也理解师尊对他寄予厚望,但后来跑任务堂也是跑得勤,恨不得天天在外面做任务不回宗。 倒不是因为他修炼态度不认真,主要是楚翊天性就抗拒这种强迫式的命令,若让他放开了练剑,不布置任务,他也绝不会偷懒。 总之,他对剑是很上心的。 直到夜幕降临。 剑光闪过,剑意凛然。 楚翊收好剑,手酸腿也酸,歪了歪头开始活动筋骨,脸上又恢復散漫的模样。 三人就在院落不远处练剑。 忽然,一个爽朗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又见面了!」 有点熟悉。 楚翊看去,觉得那人脸长得也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手握成拳轻锤了下他的肩,扬眉道:「不记得我了?入宗那日我脚滑摔倒,你把我扶住了。」 楚翊恍然想起,原来是身体特好的那个小兄弟。 「你好,我叫牧少轩!」牧少轩艰难地将抱着的褥子挪到左边,大大方方伸出右手。 「我叫钟涟青,」楚翊礼貌回握,并好奇问道,「你拿的这是?」 牧少轩刚想回答,就被桑淮打断。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小少爷漂亮的眉头微蹙,忍不住抱怨道。 桑淮从小到大就没干过什么重活累活,现在练剑却一练就是一下午,老早就想回房休息了。无奈软褥子一直没送来,他在房里待着也无聊,干脆就在外面看他们俩练剑。 他从前也是见过正儿八经的剑修的,但看了这么一会儿,他倒觉得那些人都比不上这两人的剑法。就单说观感,楚翊出剑如风,剑意凌厉,钟涟青剑出如柳,似春风化雨,柔中带刚。 桑淮内心泛起了一丝焦虑,不禁坐立不安起来。 内心深处的好胜之火燃起,那股不甘居于人后的傲气冒出头来,他跟人较量似的重新又挥起剑来。 直到牧少轩把被褥送来,才终于放松下来,后知后觉感到右手又酸又痛。 桑淮打了个哈欠,困得头有些发晕,胡乱发作脾气。没好气地对牧少轩微抬下巴,「跟我来吧。」 牧少轩好脾气地笑着,朝楚翊挥了下手道别,就跟着桑淮离开。 还能听见他耐心解释道:「今日训练耽搁了些时间,好了,你别急,我很快就铺好。」 「他俩什么关系啊?桑淮这狗脾气他也受得了!」楚翊感嘆道。 钟涟青也收了剑,双手环抱,微歪着头。 他这性子,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狗脾气的啊? 不过…… 钟涟青偏头疑惑道:「你真不记得牧少轩了?」 楚翊眼睛微微睁大:「啊?我应该认识他吗?」 钟涟青见楚翊确实一副完全不知道的样子,喃喃道,「不应该啊。」 楚翊也认真回想起来,眼睑下垂,表情严肃,随即就被钟涟青下一秒的话砸了个僵硬。 「他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死一般的沉默持续了半晌。 楚翊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啊?」 他和牧少轩前世认识吗? 楚翊表情变幻几番,最后狐疑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少宗主告诉我的,」钟涟青眉梢微挑,耸了耸肩,「那可能只有你不知道吧。」 牧少轩是双灵根,修炼又刻苦,问心试之后成功进入内门,可以说也是非常优秀了。 况且他喜欢人喜欢得坦坦荡荡,一点不藏着掖着。但转念一想,前世紫云门那两人看楚翊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把消息挡得严严实实的倒也正常。 钟涟青看着眼前还一脸认真、皱眉思索着牧少轩是怎么认识自己的楚翊,没忍住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 看着瞬间对他怒目而视的楚翊,心里轻嘆了口气。 他怎么不记得这个时期的楚翊有这么傻啊? 算了,傻点也好。 钟涟青像是想起了一些不愿回首的往事,长睫掩住的眸里闪过复杂情绪无数。 第12页 第06章 逍遥剑宗确实逍遥,从来不拘着弟子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有一点…… 楚翊深吸一口气,紧抿着嘴,神情认真地注视着自己手里拿着的本子—— 上面笔走蛇洒脱飘逸的字。 是的,这就是他听了三个月理论课得到的成果。 楚翊勾了下唇,微笑起来。很难想像当时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才能写出字迹如此潦草的笔记来。 忽的,阳光争先恐后透进屋里,门被打开了一个缝隙。 「在干嘛呢?」 楚翊不用回头就知道进来的是谁。 总不敲门就乱闯的只有一个人。 「在复习。」楚翊沉静道,还有模有样地捏住书页翻过,一派专注模样。 「啊?」桑淮挑眉凑近,在瞥见书本上凌乱字迹时脸上笑意更加深了。 他自然随意地拖了个板凳坐在楚翊旁边,弯着蜜糖似的眸子,仿若真心诚意地夸道,「明天就小测了,你现在这么刻苦地背,一定可以弥补你上课睡的那些觉。」 桑淮的眼睛亮晶晶的,见楚翊埋着头一言不发,更来兴致了。伸出手直接盖住本子,一手撑着头,待身旁人抬头,这才笑吟吟道:「你求我一句,我就把我的笔记给你。」 五长老今日才通知明日要小测,为的就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楚翊就是那个被打的措手不及的人。 除了第一天上课打瞌睡是由于前一天夜里失眠外,后面的每一次上课,楚翊都是被那些枯燥乏味的知识念得心烦,满心思都不在课上。 总之发呆走神以及在本子上乱涂乱画,在一瞬间都变得极其有意思。 五长老讲的内容是包罗万象五花八门,什么道的起源,什么各宗歷史…… 但遗憾的是,楚翊是一点没听进去。 当初紫云门也有考试,但紫云门至少是人手一本书,考的内容也没这么杂。不像逍遥剑宗,上课全靠耳朵听,一走神就完了。 「不用你,」楚翊有些郁闷,毫不留情地推开桑淮的手,声音因长时间未开口而显得有点沉,「待兄长回来我找他要便是。」 钟琢宁在三长老的峰上学炼丹,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但他一身铮铮铁骨,也绝不会顺了桑淮的意开口求他。 楚翊的视线又重新投入到本子上。 他其实还是能认出他自己的一大部分字迹的,只不过看着有些费眼睛罢了。 费眼怎么了?反正他不想让桑淮称心如意。 被推开手就已经让桑淮有点不高兴了,听见他后面的话后,漂亮的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骄纵的脾气一瞬间又冒了出来,故意将声音压低恶狠狠道:「不用我的笔记,你就等着考低分被五长老骂哭吧。」 「嗯嗯好。」楚翊乖巧点头,一副完全没往心里去的样子。 桑淮更气了,一怒之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突然在书架上看见一本没看过的新鲜话本,拿着就回到原位,坐下时故意挪动板凳发出「哧——」的一声动静。 楚翊恍若未闻,泰然自若地看他的笔记。桑淮半撑着头看话本,心口郁结的气也渐渐消了些。 时间慢慢推移。 窗户半开着,天色逐渐昏暗下来,摇曳着暗黄色的光。 门突地被敲响。 楚翊半合上的眼睛骤然睁大。 怎么又看困了? 楚翊捏拳严肃谴责了一番自己堕落的行为,一面吞下沙哑困意,无精打采道:「请进。」 大概是钟琢宁回来了。 楚翊扭头,看见来人时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来人是一下午不见踪迹的钟涟青。 楚翊不确定地开口:「找我有事?」 桑淮也放下了津津有味看着的话本,侧过头时,脸上的不满几乎毫不掩饰。 怎么一个两个都爱来找「钟涟青」? 他又不是什么金疙瘩! 桑淮做足了这个房间的主人姿态,一副等着听「楚翊」这位客人拜访理由的模样。 钟涟青笑容温柔,仿佛没有一点攻击力,说出口的话却很直接:「我有事要单独和阿青说。」 他弯着眸子,声音又变得轻柔温和,「明天还有小测,桑淮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一直看话本的话,不怕考砸了?」 钟涟青瞥了眼桑淮手中翻开的书,唇边漫上笑意,好心提醒了一句。 桑淮先是看向楚翊,见楚翊又开始投身于背书事业,丝毫没关注这边情况,刚刚被话本抚慰好的心情立刻又翻涌起来。 小少爷轻而易举被挑起了怒火,咬牙切齿道:「那你们慢、慢、聊!」 随着「砰——」的一声,门被关紧。 「你总惹他干什么?明知道他脾气大还故意拿话刺他。」楚翊视线没离开本子,嘴角却翘起。一想起桑淮气得乱转的样子他就觉得好玩。 钟涟青慢悠悠坐在桑淮原先坐的地方,将手中的本子置于桌上,「我只是没惯着他而已。不过他这脾气确实一直没变过。」 楚翊知道他是说和前世一样娇纵得厉害,但突然想起曾经钟涟青说过的话,挑眉随意道:「那我呢?」 前世钟涟青说过,他见过脾气最差的人就是楚翊。 楚翊不服,脾气比他差的人比比皆是,他随口一说就能说出几个。 第13页 现在钟涟青应该充分见识到了吧。 楚翊微抬下巴,等着钟涟青亲口说出他性子好这一事实。 但钟涟青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弯眼一笑,桃花眼仿佛天生含情:「我不是在惯着你吗?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楚翊下意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音量都提高了些,「钟涟青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这么激动?」钟涟青抬手,极其自然地捏了下楚翊红透了的耳垂,「我早就想说了,你怎么这么容易红耳朵?」 最后又似感嘆又似调笑,轻笑了一声:「而且好容易害羞。」 钟涟青手缩回得太快,楚翊下意识打去却落了个空。 楚翊深唿吸几下。 没关系,他越反驳钟涟青就会越起劲,他要保持冷静。 平静平静! 钟涟青浅笑着,将他放于桌上的本子推向楚翊的方向,「不看看我给你带的小礼物吗?」 看就看! 他还怕了不成? 楚翊一面紧紧盯着钟涟青的眼睛,一面将本子翻开。 他随意扫了一眼,视线却忽地定住。 微眯着眼,犹疑开口,「考前划重点?」 钟涟青点点头,问道:「现在能看出我在惯着你了吗?」 楚翊想了想,还是半眯着眼望着他。 钟涟青从他的眼神中看明白了他未说出的话,声音不由带了点恼意,强调道:「是正规途径。」 一下午的时间他都陪着五长老探讨修道修心等问题,一面不动声色打听到明日小测的大致范围,一回峰就开始整理笔记。结果楚翊不仅不体恤他还这样不领情。 钟涟青压下那点情绪,又恢復了清风霁月的平淡模样,目光状似平静地看着楚翊,但眸子深处的期待几乎快要跃出来了。 楚翊没多翻他的那本笔记,暗暗斟酌着钟涟青的好心。 他们之间的关系没好到为他专门整理笔记的份上吧。 钟涟青一腔真心诚意,楚翊却满心怀疑他的用意。 钟涟青感觉自己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修养在这一瞬几近崩塌。 嘴角僵了僵,最后压平,声音淬上凉凉的冷意:「你爱看不看。」 楚翊点了点头,皱着的眉头骤然舒展开。 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钟涟青嘛。 他勐地压住钟涟青要撤回本子的手。 笑眯眯道:「不是说给我看吗?」 钟涟青被压着手,也不动弹,神色还是恹恹的。 「对不起嘛,」楚翊歪头靠近,去看他的脸色,忍不住生出一种扳回一城的骄傲,「这不是因为你最近总怪怪的,我有点防备心也正常啊。」 钟涟青安静地坐着,半晌,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脖子,试探道:「那你求我。」 「求求你了。」之前面对桑淮时的铮铮铁骨仿佛在此刻被完全抽离了,楚翊回答得毫不犹豫。 少年轻眨了下眼,茶色眼瞳仿佛凝着漂亮的光球,认真望着人时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灵魂颤慄的感觉。 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润泽的甘霖洗刷了一遍。 钟涟青喉结滚动了一下,片刻后清了清嗓子,「那就给你吧。」 楚翊抬手比了个心,故意用黏煳的语气噁心他:「谢谢阿青哦。」 钟涟青:「……」 钟涟青并没有被噁心到,反而极力压抑住上翘的嘴角。 待人离去,夜已很晚了。 燃着烛火,楚翊靠在床上翻看起钟涟青整理的笔记。 钟涟青字写得端庄隽秀,看起来养眼舒服。 但那字再如何漂亮,也影响不了所记录内容的枯燥无聊。 看着看着,楚翊就想起钟涟青生气时控制不住变得冷淡的表情。 好有意思。 * 熬夜背了一晚上书的结果就是楚翊开考之前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钟琢宁趁五长老没注意,转过身来在楚翊桌上放了一小瓶丹药。 楚翊悄悄打开,发现里面塞了张字条,写着——醒神丹。 钟琢宁居然提前备了这个丹药,这是预料到他会犯困吗? 楚翊服下丹药。随着丹药入口,确实有了一股神清气爽的感觉。 精神状态极好之下,楚翊下笔如有神。 钟琢宁轻轻揉着太阳穴,眼中流露出几分疲倦。 昨日为了制醒神丹,他在华萃峰待了很久。 接连不断的试验下,终于练出品级最好的醒神丹,但一遍遍凝神炼丹大抵是太耗费心神了,今早一起来他便头疼得厉害。 吃了药也不管用。 但即便头疼欲裂,钟琢宁的表情仍与平常无异,平静地答完所有问题。 唯有微微颤抖着的、始终按着太阳穴的手暴露了他身体不适这一事实。 第07章 时间一到,五长老便开口让他们停下手中动作,离开顶层。并十分慷慨地承诺给他们五天假期。 临走时,五长老拍了拍楚翊的肩,笑得慈祥温和,「我会着重看你写的内容。」 楚翊信心满满答道:「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五长老放过楚翊后,一行人欢欣雀跃地离开万象阁顶层。 边走着路,楚翊边将装有醒神丹的瓷瓶递给钟琢宁。 钟琢宁摇了摇头:「本就是练给你的。」 楚翊从善如流收起来。 第14页 前世钟琢宁炼的丹大多都是直接放他这儿的,大概是觉得他保存东西比较精细吧。 他也只是走流程般随便问问。 出了万象阁,钟琢宁便和他们分开,如常去了华萃峰。 连续五天不用听五长老讲那个无聊枯燥的理论课,楚翊练剑时心情都明快轻松了不少。 一套剑法练下来,楚翊一点汗没出,反而更加精神了。 他停下来,剥了颗糖扔进嘴里。 浓腻的甜意在口中蔓延开来。 楚翊皱皱眉,毫不犹豫咬碎。 太甜了,一点儿也不好吃。也不知道钟琢宁为什么那么爱吃。 忽地,视线中出现一只修长的手。 楚翊顺势看去。 钟涟青微微歪头,伸出的手又晃动了下。 楚翊瞬间领会到意思,放了颗糖在他手心。 钟涟青满意收手,脸上噙着温润笑容,一面剥糖纸,一面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糖啊?」 楚翊沉吟了下:「哦,上次和阿宁下山去买的。你应该也知道吧,阿宁爱吃甜食。」 一般只有他和钟涟青两人时,他说话就要自然得多,称唿什么的都是沿续前世,也没再称钟琢宁为哥哥。 钟涟青剥糖纸的手一顿,笑意也滞了片刻。 半晌嗤了一声:「呵,那应该挺难吃的。」 「不吃就还给我。」 楚翊只觉得他莫名其妙,皱着眉伸手就去抢。 只是他的动作没有钟涟青快。 钟涟青迅速将糖投进嘴里,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苦的。」 甜的发苦。 楚翊喃喃重复道:「苦?」 怎么也和苦沾不上边吧。 桑淮终于注意这边动静,收了剑缓缓走近。 这两人又背着他干嘛呢? 「分糖呢,」桑淮眼尾下弯,将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为什么不给我?」 楚翊无奈嘆口气,朝桑淮扔了颗糖去。 桑淮眼疾手快接住,这才展眉笑起来。 楚翊:「?」 都这么爱吃糖吗? 正巧,这时易烜之也回来了。 于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冷脸师兄也收到了一颗糖。 易烜之看着对面笑容乖巧的楚翊:「……」 好感动,小师弟分糖还不忘给他一颗。 「咳,」易烜之仔细收好糖后清了清嗓子,将三人聚集起来,开始讲正事,「五长老不是给你们放了五天假吗?宗主决定,让我趁这个时间带着你们去剑冢选剑。」 不管三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都乖乖点了头。 因此,原本可以自由自在享受的五天假期,几人却被迫踏上去剑冢的路。 剑冢不在任何一宗里,无论散修还是大宗修士皆可去择适合自己的剑。 前世楚翊和钟涟青的剑也是在那里所得。 临出发时,桑淮双手环抱,沖钟琢宁抬了抬下巴,语气矜傲,「你怎么也在这儿?」 钟琢宁长睫微垂,将桑淮无视了个彻彻底底。 桑淮眼睛骤然瞪大,气得手握成拳,就听见易烜之解释道:「琢宁昨夜和我说也想去看看剑冢,而且我觉得大家一起去也挺好的。」 易烜之努力缓和气氛,用他贫瘠的语言终止了即将爆发的冲突。 易烜之心中轻嘆口气。 小师弟们都挺好的,就是总爱吵架。 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但没等他这口气松多久,钟琢宁和桑淮又就谁和楚翊一起一事僵持住了。 筑基之后才能御剑,五人中筑基了的是易烜之、楚翊、钟涟青。 楚翊和钟涟青本来是重活一世,又加之本身天赋卓然,筑基自然很快。 现在的问题是,桑淮和钟琢宁都想和楚翊乘一把剑。 易烜之:「……」 心梗了。 他看向这个话题的中心人物,只见楚翊正无所事事地摇晃着,满是懒散随意的样子。 噢,更心梗了。 易烜之揉着太阳穴,正组织着语言,准备开口解决这个严峻的状态。 钟涟青却率先开口:「钟琢宁和我一起吧。」 桑淮眼睛一亮,唇角立刻就高高翘起。 钟琢宁平淡视线扫过钟涟青,不知在想什么,最终还是点了头。 易烜之再次松口气。 虽然没有小师弟主动和他一起,让他有点失落,但一个成熟的师兄心中只会关注小师弟的心理健康问题。 师弟们开心就好了。 楚翊唤出玄剑,先踏上去,接着侧头对站到他身后的桑淮道:「一会儿抓紧我。」 桑淮点头:「那是自然的。」 直到楚翊掐诀使玄剑飞起后,桑淮才真正明白他那句「抓紧他」是什么意思。 楚翊控制飞剑控制得太过随意,飞高飞低、飞快飞慢他似乎都不在意,仿佛只要能飞就行。 桑淮死死攥着楚翊的衣服,紧闭着眼睛。 突然一个急剎,他下意识手往下挪了挪,手下触感仿佛有所变化,正要睁开眼睛察看就听见楚翊无奈中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你别抓我腰带啊,给我扯散了怎么办?」 桑淮耳根发烫,手听话地往上移了移,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风声在耳边唿啸,没多久便到了剑冢。 第15页 易烜之和钟琢宁两人停留在剑冢外的空地。 三人即将进去时,易烜之还是嘱咐道:「剑是有灵的,拔剑时顺应心意便可。」 告别三人后,易烜之颇有些忧心忡忡,来回徘徊着,一撇头就看见钟琢宁已经坐下,手里拿着本书正专注翻看。 他扫了一眼,是关于药草的古书。 怕自己来回走动影响师弟看书,易烜之也席地而坐,静坐修行。 * 许久没来剑冢,楚翊左看看右看看,倒是生出几分怀念之情。 剑冢很大,但据说越是深处的剑就越有灵。 钟涟青刻意慢他们一步,沉静的眉目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分忧虑。 自这世他见到楚翊起,楚翊就一直表现得很正常,仿佛全然忘记了前世半魔血脉暴露后的事情。 他不知是楚翊失忆了,记忆只停留在刚入魔宫时;还是他使用禁术復活的就是这个时期的楚翊。 但无论是那种情况,楚翊都不会这样平静。他知道逐出师门那件事对楚翊的影响有多大,所以楚翊表现得越是平常,他就越是担心。 钟涟青脚步一顿,弯唇笑着,喊住楚翊,「你不拔剑吗?」 他的视线在与楚翊相撞后,又移向不远处的一柄通体漆黑却难掩光泽的剑。 楚翊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向那把剑,眉眼也弯起来,只是眼中并无笑意:「我还没找到合适的。」 他们两人心知肚明。那把剑是楚翊的前世的佩剑,它还有一个很响亮很震撼的名字—— 平四方。 楚翊注视着那把剑,耳边仿佛又迴响起那时自己年少轻狂的发言。 ——他会握着这把剑,走遍天下各地,护一方和平,佑百姓安宁。 那时的楚翊拔出那把剑,本应是多情的桃花眼却让人感受不到分毫的缠绵悱恻,他郑重其事,却又笑得少年气十足,对着身旁人开口道:「这剑就合该我用。谢宥白,你说对吧?」 然后呢?谢宥白回答的什么来着? 楚翊垂眸想了想,终于想起。 谢宥白懒散站着,上下扫视了一遍「平四方」,然后开口道,「我觉得这剑配不上你。」 再后来他就骂了谢宥白一通。 真是很久远的事了。 楚翊笑了笑。 他现在觉得,「平四方」跟着他实在是受委屈了,谢宥白说反了,是他配不上这把剑。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钟涟青眸中仍盛着温柔笑意。 楚翊低头盯着自己脚尖,顺脚踢走一颗石子,也不作答。 「我喜欢这把剑!」 桑淮的突然开口打破了紧张的气氛,两人望去。 桑淮看中的剑与前世无异,剑柄是夺目耀眼的灿黄,只一眼就动人心神。 正当他伸手拔出时,丝缕黑气一闪而过。 「小心!」楚翊对魔气十分敏感,瞳孔骤缩,迅速出声提醒。 闻声,桑淮瞥见黑气直冲他而来,干脆利落一个翻滚躲过。 随即而来的便是无数缕不知从何冒出的魔气。 桑淮躲过后立刻拔出剑,神情严肃起来。 「怎么回事?」 楚翊声音冷静:「大概是魔族留下的。」 三人动作起来,挥剑斩除。 好在每缕魔气被斩中后即会消散。但数量众多,三人对付得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时间一长,魔气对心神的扰乱作用便明显展露出来。 钟涟青和桑淮挥剑的动作不由得缓慢了些,脑子就像炸开了一样疼得厉害。 钟涟青使劲甩了下头,下唇都被他咬得溢出血来,努力保持着清醒。而桑淮有灵剑加持,也勉强维持着挥剑的动作。 不知为何,楚翊不受此影响。他猜想大概是血脉缘故。 这些魔气似乎格外青睐他,莽足了劲要往他身体里钻。 他现如今只有筑基修为,应付得颇为吃力,眼神一寸寸冷下来,突地瞥见一缕魔气即将撞入桑淮体内,他将手中玄剑勐然甩出。 剑光一闪,没过魔气,旋即不详的黑气消散。 桑淮注意到,但此刻全然没精力道谢,只能咬牙坚持不拖后腿。 楚翊凭藉灵活身形躲避开乱窜的魔气,重新捡回剑。 「师兄……会……来救我们吧……」桑淮艰难道。 头简直涨得快要爆炸,紧握住剑柄的泛血色的手大幅度颤抖着。 楚翊收紧了剑,眸光肃然,和钟涟青异口同声—— 「不会。」 钟琢宁不会让师兄进来的。 * 剑冢外。 易烜之睁眼,眉头紧皱着:「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说着,他站起身。 「不会有事的,」钟琢宁双手合上书,嗓音清冷,「大概是挑选剑耗费了比较长的时间吧。师兄你也知道,他们三人定是要寻到最好的最适合他们的剑才会出来。」 易烜之作为师兄,到底和他们的作息不同,自认为不如钟琢宁了解他们三人,此刻犹豫开口,「是吗?但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他还是有些着急,又道「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说着,脚步就已踏出去半步。 钟琢宁一把扯住他的衣服,似乎是情绪激动之下又牵引了病症,剧烈咳嗽起来。 第16页 易烜之连忙止住脚步,放柔动作轻轻拍着钟琢宁的背,「别急别急。」 钟琢宁的唿吸渐渐平缓了下来,脸上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了,声音也轻了很多,唇角微弯,「剑冢里不会有太大危险的,师兄你要信任他们。」 易烜之没有完全被说服,但看着钟琢宁那副病弱模样,又不敢留他一人在外面,几番斟酌下还是重新坐了下去。 眉心间满是忧虑,「那我再等等。」 钟琢宁轻「嗯」了一声,书被重新翻开。 垂下的眼睫挡住了眸中的情绪。 他其实能猜到他们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许还很难解决。但是…… 如果楚翊连这点解决麻烦的能力都没有,那怎么值得自己花费心思呢? 只是一个没见过的新奇的「玩具」而已。 若是坏了,换一个他也不介意。不过是有点可惜罢了。 白皙纤细的手搁在古书上极其漂亮的一朵花上,动人养眼得仿佛精美画作。 花下注释却写着—— 剧毒。 第08章 随着时间逐渐推移,三人挥剑的动作几乎已是无意识地机械性重复了。 楚翊的目光投向那把黑剑—— 前世陪伴着他的,属于他的佩剑。 剑是有属性的,平四方顾名思义,是极为正义之剑,天然就与魔气相斥。 少年的眼神一寸寸暗下来,脸上竟无一丝笑意。周身仿佛也笼上一层黑气。 魔气似乎也雀跃地、努力地钻进他的身体里。 他扫过形容狼狈却仍保持沉着镇定的钟涟青,又扫过肩上小辫已然挣散、全然不復昔日矜贵形象的桑淮。 他伸手覆上漆黑的剑柄,手腕稍用力便轻巧拔了出来。 剑身即刻爆发出夺目的白光,一闪而过,将靠近的魔气逼退了些。而距离更近的则在白光笼罩时无声湮灭。 许久未碰过这把剑,楚翊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剑柄。 仿佛是身体的条件反射,当握上平四方后,他用剑动作熟练得仿佛从未与之分开过一样。 光属性的剑加持后,情况便好了不少。 楚翊每一剑都挥得又准又狠,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手背青筋迸起,衬得手更为白皙,清晰可见隐于其中的血管,微微流动的血液彰显着极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让人看着既没来由感到骇人,又莫名生出了些难言出口的幻想。 待最后一缕魔气被清除,那股萦绕脑中几近炸裂的轰鸣感终于褪去。 桑淮累得瘫倒在地,脸煞白得不像样,汗水顺着散掉的小辫子往下滴着。 钟涟青将剑插入地里,整个人倚着剑身,轻轻喘着气。一双黑眸却直直看向楚翊。 「桑淮。」钟涟青温柔开口,边朝桑淮走近。 桑淮闻声坐起,疲惫抬头。 下一秒,颈后袭来一阵痛意,软塌塌地倒在了钟涟青手臂上。 钟涟青手指收拢,动作轻柔,将桑淮放平在地。 然后开口道:「楚翊,你现在状况很不对。」 他站起身,和楚翊对视着。 楚翊看着那张自己的脸,恍惚了一瞬。 片刻后反应过来两人互换了身体,笑了笑。眸中沉郁的杀意散开,又恢復了平日的清澈。歪了下头:「你多虑了。」 「你不受魔气影响,为什么?」 桑淮没有多余精力关注,但钟涟青完全能看出。 「当然是因为……」 楚翊想说因为自己的半魔血脉,却突然一顿。 他和钟涟青互换了身体,若实在要扯上血脉,不受影响的也该是钟涟青才对。 楚翊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左手下意识蜷缩了下。 剎那间,他抬手用剑划过左臂。 剑光闪过,鲜血倾泻而出,随之涌出的还有丝丝魔气。 楚翊安静看着不住冒血的伤口,轻声喃了一句:「为什么啊?」 却在下一刻,嘴里被强行餵入了一颗丹药。 舌尖抵着丹药,感受着清甜香气在口腔中蔓延开。楚翊愣愣抬头,眼里残留着茫然无措的情绪。 钟涟青一言不发,用剑划下衣服上干净的布。一面轻轻抓住楚翊的左手腕。 血滚落一滴在平四方上,待其吸收达成契约后,钟涟青才握着他的手移到自己面前,仔仔细细地用布缠过伤口,做了个简单的包扎,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绑了个蝴蝶结在上。 「你生气了?」楚翊任由着他摆弄,突然间出声。 轻眨了下眼,却忽的笑起来,偏浅的眸色使得钟涟青可以从中清晰看见自己的面容。 准确来说,是楚翊的脸。却是光看着,就能明显区别开两人的灵魂。 钟涟青和楚翊认识太久了。 意气风发的他,满腔愤怒的他,垂头丧气的他。 以及,大战时反握住钟涟青的剑直直送入自己胸腹,却依然笑着道「以我命,换你风光无限,好不好?」的他。 钟涟青都见过。 成为魔主后的楚翊,便是这样心魔缠身魔气环绕的样子。 钟涟青几乎可以确定,他动用禁术復活的是经歷了所有事情的楚翊,只是缺失了太多记忆。 「抱歉,」钟涟青答非所问,抿了下唇,后悔起自己鲁莽直接的问话。 第17页 抬眸时眸光柔和,「不过是心魔有些重,不要紧的。」 楚翊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强大的心魔。 心魔过重的人确实招魔物喜欢。这稍微解释了下他原先的困惑。 不过…… 心魔再重,血液里也不会夹杂魔气。 反过来,血液中夹杂魔气却会催生心魔。 显然钟涟青也知道这点,但还是刻意将其归结到心魔的问题上。 他不动声色地思索起来,看向钟涟青时的神情却仿佛被开解了一般,笑着点点头。 完全出乎钟涟青意料的,楚翊忽然伸手抱住了他,下巴顺势搁在他肩上,抱怨道,「我好累啊。刚刚挥了那么久剑!啊!你怎么还没说谢谢我?」 钟涟青愣了瞬,双手也很自然地环住面前的人,眼睛弯着,连嗓音都带上了点笑意,「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消灭魔气。谢谢你,楚翊。」 楚翊这才心满意足,松开了抱着面前人的手。 朝着钟涟青身后的桑淮走去。 钟涟青还维持着抱他的动作,手指微动,片刻后也放下了手。听着楚翊轻松调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下手真重……看来只能我们把他背回去了。」 楚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回头看他,「你好像还没取剑。」 钟涟青点了下头,向前走了几步便十分轻松随意地拔出了自己前世所用的剑,转身就看见楚翊拨弄着平四方,一面苦恼道:「这剑拔出了还能插回去吗?」 「为什么要插回去?你和它明明很配。」 「我们总会换回去的,我是人魔混血,体内魔族封印解除后便用不了它了。」楚翊仿佛没有任何阴霾地谈起这件事,无奈地耸了耸肩。 钟涟青纠正道:「是你不愿再用,不是不能用。」 「那不是一样吗?」楚翊迅速掠过这个话题,转而看向桑淮道,「还是我来背他吧。我以前背过他,有经验。」 钟涟青不容置疑道,「你受伤了,我来背。」 楚翊乐得轻松,很快点头,一边帮着把桑淮扶到钟涟青背上。 又听见钟涟青状似不经意开口,「你以前背过他?」 边走着出剑冢,楚翊边回答,「之前不是有一次我们进了同一个秘境吗?当时遇到一个元婴中期的妖兽,我和桑淮修为不如它,对付起来有些吃力。 「桑淮躲得没我快,小腿差点被生生咬下一块肉。」 说到这里,楚翊想起桑淮那天的惨样,很没良心地笑了起来,握拳撞了下钟涟青的肩。 「你是没看见,他当时趴在我身上嚎啕大哭。后来和你们会合前,还专门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说起来,他眼泪全擦在我衣服上了,我该找他赔一件的。」 楚翊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听他这么一说,钟涟青也被唤起了回忆。 那时他们是在一个山洞里,楚翊背着桑淮进来时并不像他现在所说的那样轻松,当时他满脸都写着焦急。 还没把桑淮放下就已经开口询问,「阿宁你这儿还有没有止血类的丹药?我简单给他包扎了一下,但还是止不住地在流血。」 钟琢宁摇了摇头,蹙着眉,语气歉疚,「抱歉,我带的止血丹用完了。」 「我还有。」 身为双生子,对另一人的了解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钟涟青心知肚明钟琢宁在想什么,也没戳穿,只是抬手朝楚翊扔去一瓶止血丹。 「多谢!」 待伤止住血后,楚翊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挑眉调侃起桑淮,「这么娇气,怎么还当剑修啊?」 * 三人出来时一个比一个狼狈。 易烜之从最初看到人出现时的骤然放心,到近距离看见三人疲惫模样时勐地一惊,忙帮着接过仍昏迷着的桑淮。 语气是满满的自责,「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进去找你们的。」 钟涟青看着紧闭双眼的桑淮,终于生出几分愧疚。 他好像……下手确实重了些。 易烜之表情严肃,询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魔气,一碰剑那些魔气便全部泄露出来了。依我猜想,大概率和魔族有关。」楚翊解释道,又侧头看向桑淮,「他就是太累了,回去休息下就好。」 易烜之看见楚翊已然包扎好的左臂,眼里又流露出浓浓的懊悔。 注意到他们手中的剑后,强扯出抹笑容,「拿了剑就好,回去之后别忘记滴血让剑认主。」 说完后便准备带他们回去好好休息,并嘱咐道,「若是假期结束后身体还有不适就告诉我,我去和五长老解释,让你们多休息几天。都是我的错。」 楚翊暗暗咂舌。 易烜之未免把他们看的太娇贵了点吧。剑修有点磕磕碰碰的是件多么正常的事啊。 桑淮还昏迷着,易烜之作为师兄,决定由他御剑带着桑淮回去。 钟琢宁已经合了书,闻言看向楚翊:「我和你一起?」 楚翊侧头避开视线,笑道:「我手上还有伤,怕是控制不好剑,还是算了吧。」 钟琢宁深深看了他一眼。 原来他猜到了自己在外面做了什么。 却连拒绝他的话都还是这么委婉……他好像,对这个人更感兴趣了。 钟涟青出声,「手受伤了确实不该御剑,那就和我一起吧。」 第18页 又转向易烜之,闻声询问:「师兄可以带两个人吗?」 易烜之认真点头,「没问题的。」 他本就满心愧疚,无论现在小师弟开口要求什么,他几乎都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楚翊犹豫了一下,走到了钟涟青身边和他并肩。 手伤了影响御剑只是他随便找的一个藉口,但转念一想,他还没试过钟涟青同乘一把剑呢。 嗯……有些新鲜。 第09章 钟涟青御剑不像楚翊那般自由随性,大概有几分顾忌着楚翊的伤,行驶速度也刻意减缓了些。 楚翊单手拽住他的衣服,半垂着眸,耳尖隐隐有些发烫。 一路上无人说话,微风撩起钟涟青额边碎发,又拂过楚翊垂下的睫羽,让他心中情绪没来由地翻涌起来。 明明以前也有过私交甚密的好友,但不知为何,楚翊面对钟涟青却总做不到像对其他人那样坦荡。 两人互换了身体,有点别扭的情绪很正常啊。 楚翊重复告知自己,是正常的。 甫一回到逍遥剑宗,楚翊松了口气似的,微屈膝便从剑上跳了下来。 易烜之向他们一一确认了身体情况,得到楚翊,钟涟青,包括刚刚醒来的桑淮无大碍的回覆后,稍微安下了点心,接着就让他们赶快回去休息。 看着几个小师弟都进了各自房间后,身形魁梧的青年才忙赶去向宗主汇报此次剑冢里的异况。 早在出剑冢时楚翊就已经给自己使了个清洁术,回房后,那股疲倦后知后觉地腾涌上来。 他瘫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目平静地望着上方。 大概是因为今日被魔气逼得几近失控,楚翊此刻还是心神不宁。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被废除功法逐出师门的场景,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痛苦如跗骨之蛆般,缓缓攀上了他的脖颈。 压抑着他的唿吸。 世道复杂不可控,人心难测不可猜。 如果当初他不那么信任谢宥白…… 夜幕黑沉。 楚翊躺了许久,不觉时间流逝。直到门被敲响,才恍然回神,轻道了声「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月白色衣袍的少年步伐迈进后,将其轻巧合上。 「阿青。」钟琢宁轻唤了声。 楚翊没动弹,仍懒懒倚在床上。 少年赛雪欺霜的一张脸上浮现出愧疚歉意,柔和着眉眼望向他。 一瞬间仿佛是雪山之巅的积雪消融。 钟琢宁缓慢走到他身边,平静地注视着他。卸下浑身冰冷的刺,清冷疏离的气质中糅合了几分温和柔软。 这份柔和独独在他无比上心的「玩具」面前展现。 清苦的草药味夹杂着几缕甜香融入鼻息,楚翊终于坐直了身子,嘴角慢半拍地扬起毫无阴霾的明媚笑容,弯眸回看向他。 大概是才沐浴完,钟琢宁半散着头髮,浑身上下还带着点朦胧的水汽。 额间碎发晃动着,忽的遮住了那双茶色眼瞳,漂亮的眼睛却还是定定看着他。 楚翊看不过眼,抬手将他那缕头髮别至耳后,绸缎般的质感令他手指一滞,随即顺从心意拂上他半扎起的头髮。 五指缓缓插入黑髮中,不紧不慢向下捋着。 钟琢宁也不恼,反而微低下头更方便了他动作,轻抿着唇。 「对不起。」 微垂着头的少年清凌凌的嗓音响起,仿若真诚认识到了自己的错,乞求着他的原谅。 但楚翊知道。 是假的。 楚翊怎么可能不了解钟琢宁? 钟琢宁精緻皮囊下潜藏的敏感自卑,偏执多疑,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而这一次,楚翊还是像前世许多次一样,弯着眸子温声安慰:「没关系,我知道的,哥哥是很好的人。」 他最后再揉捏了下手中柔顺的墨发,收回了手。 钟琢宁本性不坏,只是处事上太过极端,本质其实是渴望别人待他好罢了。 钟府欠他的那些关爱,他一一补上便是。 就算此刻体内还残留着魔气,控制不住地激起他暴虐烦躁的情绪,楚翊却将其全然压制,没表现出分毫不耐烦。 楚翊眉眼认真,极其郑重道:「只是不该只和我一人道歉。」 钟琢宁顺从地点点头,掀起眼帘,天然的清冷感仿佛是融化了的雪水,「那你还生气吗?」 楚翊摇摇头,笑着承诺:「我不会生你的气。」 他和钟琢宁第一次相见,是在钟府不远处的集市里。 那时他不知自己身世,没有关于父母亲的记忆,独身一人,只有本能驱使着他活下去。 有好心商贩看他可怜会给他点东西吃。由于怕被其他乞丐抢走,他总是狼吞虎咽吃完,但随后又会饿上很久很久。 楚翊初次见到钟琢宁,一身不凡气度的小公子独自走在集市,一张脸又冷又沉,走的步伐也慌忙凌乱,腰间玉佩被小贩的杆子意外挂住,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玉佩上刻着一个「钟」字,为钟府嫡系持有。 小公子立马回头,正欲去捡,做工精细的昂贵玉佩却被另一人率先勾住拾起。 他直直望向那人。 楚翊掂量着手中玉佩,将其甩起又接住,随即侧头看向钟琢宁,笑嘻嘻道:「想要吗?」 第19页 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和对面嵴背挺直如青松般的小公子对比起来,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拿食物来换哦。」 楚翊歪着头看向他。 大概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钟琢宁眉眼间浮现几分愕然。 他顿了顿,低声道了句「好」。 接着就给他买来粥和饼。 一举一动皆是自成一派的风度,也不皱眉也没生气。 平静地蹲下看着他吃完。 楚翊也是头一次干这种事,又见小公子态度好得过分,没再好意思为难,双手捧着玉佩还给了他。 没想到,小公子接过玉佩后,又从荷包里抖出大半灵石,一枚枚置于楚翊手中,直到那双手捧得再放不下才收回剩余的灵石。 眉目认真地嘱咐道,「以后别做这样的事了。」 明明也就比他大了几岁,说话却莫名地成熟稳重,楚翊心里这样想着,捧着灵石的手却没来由地攥紧了,看着小公子的背影,一字一句承诺道:「你叫什么名字?将来我会还给你的。」 「不必。」 钟家的嫡系只有两人,在紫云门见到钟琢宁后,他并未贸然确定。 直到后来听见钟涟青亲口说在止观大师圆寂之前,他从未回过钟家;又向钟琢宁重复了那件事得到肯定后,他才完全确定那日的小公子就是钟琢宁。 思绪收拢。 楚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又拿出一颗糖,放于手心。 茶色眼瞳里满满倒映着他的身影:「阿青餵我。」 楚翊轻「嗯」了一声,将糖纸剥开,递到他嘴边。 少年低头咬过糖果。 隔着糖纸,楚翊在那瞬间一触即离地感受到了少年嘴唇的触感,轻飘飘地和他的手指擦过。 他却突然走神想到了钟涟青。 钟涟青好像也爱吃糖。 * 楚翊左手受伤了但右手没事,每日还是雷打不动地出门练剑。 有时嫌练剑太过单调无趣,便和钟涟青对打精进剑法。 桑淮每日也是雷打不动地出门,但就是懒懒坐在旁边,只看他们练剑,自己有时拿着个苹果双眼无神地啃着吃,有时埋着头扣手指玩。 楚翊忍不住了:「你这都休息几日了?还不练剑?」 「手酸腿也酸,」桑淮抱怨道,「我还没歇够呢,练什么剑?」 楚翊拿剑鞘毫不留情戳上他的肩膀,戳得桑淮身形都后移了些。 「干嘛!」桑淮没好气。 楚翊双手环抱,歪了下头,直言,「又娇气,脾气又大,练剑也要我们所有人哄着你吗?」 楚翊这话说的直戳桑淮心窝,他一瞬脸色涨红,站起身横眉瞪他,「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桑淮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里积聚起水雾,红着眼睛看向他。 楚翊睁大了眼睛,被他突然而来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了起来,皱着眉道:「你哭什么啊?」 轻嘶了一声,慌忙之下用衣袖去抹他的眼泪。 谁知本来这泪也没流下来,他这么一擦,反而越擦越多,止不住的水闸一样往外涌。 桑淮委屈得不行,控诉道:「那个黑气那么恐怖,我还以为我要死在那儿了!」 「回来之后你也不来安慰我。只一个钟琢宁来了,还说什么不好意思,因为他身体不好,师兄就留在了外面。这是什么烂理由?!」 「呜呜我讨厌你们!」 说着,桑淮就蹲在地上,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溢出间断的哭声。 眼泪全都浸在了自己的衣袖上。 楚翊懊恼起来,简直想让时间倒流,回到他开口说话之前。 让你嘴欠! 这下好了吧,招来这一出,把人给惹哭了。 一撇头看见正收剑的钟涟青,一瞬间感觉像看到了救星,眼神示意他这可怎么办。 钟涟青嘴角扬起笑意,慢步走上前来,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不是最会哄人了吗?」 楚翊:「?」 他哪里会哄人了? 楚翊眼神迷茫,试探性拍了拍桑淮的背,放柔声音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 「呜呜!」桑淮溢出更大的哭声。 楚翊放弃了。无奈地低头看着他哭。 随后他就被钟涟青的动作惊得眼睛勐然瞪大。 钟涟青伸手按住桑淮的额头,手腕使劲,直直从他的膝盖处推了起来。但声音还是温温柔柔带着笑意,「就是因为这个哭吗?」 刚才的话他听了一大半,但他不觉得桑淮就因为害怕剑冢那日的事就哭成这样。 桑淮被突然的见光刺激地愣了一下,连哭都忘记了,煳了满脸的泪水,仿佛被雨沖刷过的眸子写满了愕然。 桑淮:「!」 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对待一个心灵受伤的人啊! 楚翊似懂非懂:「……」 哦,物理止哭法。 第10章 桑淮被强行抵着额仰起头后,面无表情地盯着钟涟青。 半晌,几乎是从喉咙挤出来一般,冷声质问:「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是你把我打晕的吧。」 钟涟青端的温润如玉的气质,微颔首,礼貌回覆:「是。」 桑淮被他风轻云淡的一个「是」字挑起怒火,这一次燃的比哪一次都烈,似乎要将此前的怒气一併发泄出来,倏地站起身来。 第20页 却又比他矮上一截,不想输了气势,他眼眸一暗,手已经搭在了剑鞘上。 手背覆上一阵温热,桑淮恶狠狠看向抓住他手的楚翊,骄矜傲慢的脾气本就毫不收敛,如今一腔怒火更是无差别扫射。 楚翊松开手,双手微弯向上举了举,示意自己的无辜,无意参与他们二人的战争。但还是补充了句:「不至于打起来吧。」 一双澄澈眸子注视着桑淮,心里却腹诽着。眼泪还没擦干呢,就要和人拔剑了。 况且…… 楚翊眼神游移了下。 他也打不过钟涟青啊。 桑淮看懂了他眼神的意味,更觉羞恼。胸口剧烈起伏着,被气得够呛。 「锵——」的一声,剑出鞘,只是剑尖一转,对准了楚翊。 微抬下巴,咬牙切齿命令道:「拔剑。」 楚翊轻眨了下眼。 战火怎么烧到他这儿来了? 楚翊思索片刻,婉拒道:「我手还受着伤呢,算了……」 语意还未尽,下一秒,却是剑影掠过,银光倒映在他眸底,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气。 「嘶!」楚翊瞳孔骤缩,立刻后仰,劲瘦的后背仰至与腰线齐平,勾出漂亮流畅的弧线。 刚躲过这一击,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剑又袭来。 一招一式皆未留情,每一击都是奔着取人性命。桑淮出剑迅速密集,不讲道理又来势汹汹。 楚翊只是闪躲,也不出剑。 即便是躲避,也不见丝毫狼狈,动作干净利落。谁见了不得驻足半晌,再真心诚意夸上一句「漂亮!」。 「你这是什么意思?」桑淮紧紧盯着他,微一挑眉,总显出几分黏煳甜意的声线骤然冷下来,「我配不上你拔剑?」 收剑入鞘的动作用力,似乎也带上了发泄的意味。 怎么看起来更生气了? 楚翊又看向钟涟青,试图寻求帮助。但只接收到了钟涟青旁观者的笑容。 看来还是要靠他自己。 既然找不出敷衍的理由,那就说实话吧。他记得有一句话说的是,诚实是一个人最好的美德。 于是诚实的楚翊决定用他最好的美德打动小少爷。 他随手抓了下头髮,视线游离,「我回想了下,发展成现在这样好像是我的错,所以就没太好意思还手。」 如果他不嘴欠那几句,桑淮就不会哭,钟涟青就不会「安慰」他,也就不会有差一点发生的打架。 追根溯源,真是环环相扣,报应不爽。 嘶,这么一想,还真是他活该啊。 桑淮的心情却在他这句话一出后迅速好转,瞳孔中方才还浓的快要溢出的杀意消失得一干二净,迅速漫起甜腻笑容。 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人时活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长相堪称漂亮的少年双手併拢,语气松快:「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吗?」 对啊,就是楚翊的错啊。他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楚翊怎么能不主动来找他关心他呢? 楚翊不太知道自己话里的哪一点抚平了眼前阴晴不定的小少爷神经质的情绪,但人平静下来了总归是好事。 小少爷甜甜笑着,气一消他就又想黏着楚翊了。 垂在腰间的手不復原来的柔软细腻,因长时间握剑而长了薄薄一层茧。他伸手,动作自然地拉上楚翊的手,掌心相贴。 楚翊眼神中闪过震惊,手如触电般迅速缩回。满脸写着莫名其妙。 拉他手干嘛啊?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仿佛事不关己的钟涟青嘴角下压,沉着眸看不出情绪。 桑淮委屈撇嘴,仰脸看着楚翊,一双眼睛仿若闪着星星,亮晶晶的满是亲昵,「今晚月亮很圆,不练剑了,我们去赏月好不好?」 夜幕悄然降临,正吞噬着最后一丝光亮。一轮明月宛如枚银币般镶嵌在暗色天幕上。 楚翊对赏月没多大兴趣,正要回绝。就有人比他先回绝了。 「但我和阿青提早约好了,」钟涟青说话时从容不迫,温和有礼,「你来晚了,等下次吧。」 楚翊侧头,向钟涟青传音:「我们什么时候约好了?」 钟涟青嘴角微微上翘,形成一抹温柔的弧度。传音回復道:「刚才。」 停顿片刻,接着道,「所以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吗?」 楚翊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视线相撞时,被那人漾着温柔的双眸烫了瞬,启唇时说出口的话鬼使神差成了,「是啊,我和他约好了。」 又拒绝他! 桑淮歪了歪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冷漠,开口时又是带着点撒娇意味的抱怨,「好吧,只是下次月圆就不知道是多久了。」 不过感到遗憾的只有桑淮。 因为楚翊和钟涟青两人今晚在一起赏月。 两人仰躺在屋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月光似乎格外偏爱他们,银色轻纱般温柔笼住二人,衬出几分闲适幽静。 「你是怎么打算的?是准备一直待在逍遥剑宗吗?」 楚翊闭着眼睛,在夜色下懒洋洋的,随意道,「时机到了,我会自请离宗。」 「可你明明很喜欢这里。」钟涟青注意到楚翊微张嘴就要反驳他,肯定道,「不用扯谎,我能看出来。」 楚翊要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无奈道:「喜欢也没用啊?与其等着被赶出去,还不如体面一点。」 第21页 「楚翊!」钟涟青半坐起身,眉头蹙起,语气加重,「我怎么才发现你还有这么颓废的一面呢?」 楚翊不置可否。 颓废就颓废吧。总比被人逼着成个废物好吧。 钟涟青纠结了好久,最终下定决心,注视着他认真问道,「当初紫云门说你残害同门,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尾微微下垂,乞求般的语气,「告诉我吧。」 清风霁月、高不可攀的人此刻放低了姿态,黑眸直直望向他,等待着眼前的少年放下心防。 不仅是告知他一个真相,更是信任他。 「也不是什么不好说的事,」楚翊深唿吸了一下,简单道,「人确实是我伤的,但那是因为谢宥白给我下了蛊。」 想起这些破事,他心里升起些烦躁,双手抓乱了头髮,继续道,「待我意识清醒之后,就已经在戒律堂了。再加上谢宥白指控我有魔族血统……长老们就给我定了罪。」 楚翊说起这件事时,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平静。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居然还能冷静说出「谢宥白」这个名字。 钟涟青静静听着,一直没说话。楚翊手肘撑着屋顶,看向他时,目露困惑,「怎么不说话了?」 「抱歉,」钟涟青睫羽轻颤,手搭在了他肩上,很轻的一声,却让楚翊心底没来由地发颤,「当时不在你身边。」 楚翊被他一眨不眨安静看着,身体僵直地愣住。 皱了皱鼻子。心里不免生出了点奇异的情绪,钟涟青这是在心疼他? 楚翊从这话品出几分诡异的暧昧,清了清嗓子,故作淡然地回道,「这很正常啊,你又不在紫云门。」 还有一点他没说出口,那时他们俩针锋相对,钟涟青就算在他身边也不会相信他吧。 说起来…… 他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一起赏月了?明明不久之前还水火不容。 楚翊感觉自重生以来,钟涟青就和变了个人似的,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开始对他柔声细语。 楚翊正敛眸思索着,突然感到嘴角覆上一点柔软温凉。勐然抬眸,瞳孔骤缩,震惊地看向和自己贴近的人。 眼睛一闭一睁后,眼前人的脸已变成了钟涟青原先的脸。 同样写满了震惊。 这是……换回来了? 楚翊:「……」 钟涟青:「……」 啊?接吻就能换回身体吗?这样是不是有点随便了? 钟涟青同样发愣。 方才他只是撑着屋顶,想离身旁人近些说话,但不知是不是逍遥剑宗的屋顶修建简陋的原因,撑着的手一滑,身子不自觉倾倒,不小心就碰上了他的唇。 钟涟青表情很快调整好,刚想解释这是个意外,肩膀就被眼前少年用力按住。 鼻尖相贴的距离下,少年黑眸中一闪而过的侵略性清晰可见,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背,垂眸注视着他的眼神认真得几乎到了渗人的地步。 楚翊眸中情绪涌动,右手几乎不受控制地想扣住眼前人的后脑勺,不管不顾深吻上去。他深切感受到,心魔发了疯般妄图夺取他对身体的控制。 凭藉极强的自控力,他才压下胸口腾起的心绪,勉力将手停留在钟涟青的肩处。 互换回来后,楚翊便处在了上方,略微低着头,还和他的死对头嘴挨嘴贴着。 楚翊迅速向后撤离稍许距离,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故作镇定:「没关系。」 只是亲了一下而已…… 他和钟涟青现在应该算是朋友了吧,朋友之间亲一下多正常啊。 不、一点儿也不正常! 楚翊说服不了自己,脸红得快要滴血,放开钟涟青后,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犹豫片刻后,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终于忍不住,直白质问,「钟涟青,你怎么能亲我呢?」 痛失初吻的少年由于过分紧张,只向后移了几指宽距离。他说话时,钟涟青能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莫名让他想到了最喜欢的棉花糖,绵绵软软打在他的唇边。他突然感到了点口渴,下意识抿了下唇。 缓过神来后,他理了一下肩膀处被楚翊捏的发皱的衣服,解释时又是温文尔雅的模样,「抱歉,刚刚滑了一下,手没撑住。」 仔细看去,可以发现钟涟青的耳朵尖也红得发烫,只是脸上不显。 楚翊完全没有注意到钟涟青的异样,结巴道:「那、那也不能亲上来啊,我第一次被人、亲。」 「你得负责吧!」被骤然亲了一下后楚翊脑子仿佛打了结,此刻终于理清思路得出结论。 「第一次?」钟涟青嘴角笑容漫上点讥讽,把楚翊气得桃花眼一挑,强调道,「当然是第一次,我还没有过道侣呢!」 钟涟青轻嗤了声,温玉般的少年被他这话挑起了点火气,咬着牙极力克制,表现出温和的样子,「那你要我怎么负责?」 楚翊晃了晃头,困意漫了上来,打了个哈欠:「我还没想好,你先记着欠我一次。」 「我先回去睡觉了,不过这样能换回来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楚翊红着脸,连忙逃离这个让他尴尬无比的地方。 独留清俊脸庞阴沉得吓人的钟涟青:「……」 呵,第一次。 呵,因祸得福。 第22页 楚翊当时喝醉了是不记得了,但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楚翊第一次和人亲上是在前世,而很巧的是,那个人也是他。 当年问心榜更新后,前六名均来自三大宗门,甚至是均分。三宗长老一合计,就给他们六人下发了一同歷练的指令。 几人年龄相仿,合作次数一多,感情也很快好起来。 休假时便约着一起玩乐,在酒楼上点了个包间,几轮划拳打闹下来,一桌的酒都被喝了个干净。因着提前说好不准用灵力化去酒气,几人喝得酩酊大醉,倒得七七八八。 最后下来,只有他和祁今越两个飞星宗的还清醒着。 他是因为手气好,喝的酒不多;祁今越则是因为是在场唯一女子,对他们这种无聊幼稚的游戏不感兴趣,一直埋着头在抄剑谱。 二人不得不担起收拾残局的责任。 开了几个房间,一一把昏睡过去的几人搬进房里。 钟涟青扛其他人时没有任何问题,唯独扛楚翊时,才发现这人喝醉了格外不老实。 笑得露出虎牙尖,还伸手抓他的脸。 钟涟青皱着眉侧头躲过,即将把他放到床上时,一时放松了警惕,一个不注意就被他偷亲了脸。 楚翊意识朦胧,眼前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要干什么。成功亲到那人脸颊后,得意地晃起头。 钟涟青双手僵直,又羞又恼,白玉般的耳朵红了个透。但又狠不下心对怀中人做出过分的报復行为,干脆泄愤般使劲将人扔到床上,转身就走。 酒楼的床软和,对楚翊根本起不了任何报復作用。 但钟涟青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逃离现场,飞快关门。 也就没听见在床上无意识翻身的楚翊发出的呢喃梦语:「钟涟青,你怎么总对我这么凶啊?」 次日,钟涟青发现这人对醉酒后的事没有丝毫印象后,下意识松了口气,同时心里生出了点隐秘的失落,还有些愤然。 怎么能就他一个人记得?明明是楚翊的错。 若按今日楚翊所说的这个理,那就醉酒后偷亲他这一事,楚翊早该欠他一次。 第11章 楚翊几乎是落荒而逃,虽说当时强撑着脸面质问回去了,但心中只一回想,脸上便红得厉害。 回房后立马关了门,他松了口气靠在门上,手不自主抚上胸口,手覆盖的地方一下又一下跳得厉害。 站了好一会儿,脸上终于褪去温度,楚翊拆了髮带准备入睡,却忽的愣住。 手心握着一截银色髮带,叫他彻底回过神来,终于回想起自己和钟涟青换回了身体。 真的就这么换回来了吗? 不会过几天又要恢復原样吧。 不对,既然换回来了,他是不是不该回这个房间啊? 楚翊稍一思索,旋即安然盖上被子,闭上双眼。 无所谓,就这样吧。 反正说不定多久他就自请离宗了。 次日一早,几人一侧首,看见楚翊从钟涟青的房间里走出来,皆是一怔。 楚翊倒是神态自如。 桑淮拧着眉,双手环抱,撇了下嘴。 昨晚他们俩干什么去了?还不带他一起!真讨厌! 「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晚?」钟琢宁淡声问道。 五日休假结束了,今日便要去听五长老授课。 向来起的最晚是楚翊,今日倒也是楚翊,只不过因为换回了身体,才会让人感到意外。 楚翊摸了下鼻子,「昨天睡得迟了。」 突然一下换回了身体,他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但说实话,他和钟涟青性子真不太像,若是因着怕他们发现,硬要装成对方的样子……楚翊想了一下他和钟涟青互演对方的画面,唇角翘了一下。 别说,那还挺好笑的。 楚翊懒得装样子,作风和平常一样,晃晃悠悠地跟着一起去了万象阁。 一路上桑淮都在偷着瞟他们,直到坐下了,五长老进了门,还蹙着眉,用笔撑着脸在想。 他怎么感觉怪怪的。 五长老心情还算不错。小测的结果差强人意,最让他意外的是「钟涟青」。平日里都是懒懒散散的,也不算顽劣,挺尊师重道的一个孩子,就是授课时总走神这点让他头疼。没想到也用心复习了,考了个不错的等级。 五长老没有在课上对他单独提出表扬,毕竟这种行事也不值得提倡。但今日见到钟涟青听讲时正襟危坐,心下宽慰了些。 课下喊住了钟涟青,和蔼可亲笑道,「测验成绩不错,望你戒骄戒躁继续保持。」 钟涟青恭敬行了一礼,回道,「是,弟子铭记。」 五长老略微有些惊讶,眼前人的表现无端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他的得意门生「楚翊」。 委一思索,他便更为欣慰。 看来是弟子们相处久了,彼此之间沾染上了对方的习惯。 这是好现象啊,同宗弟子间就是要相亲相爱的才好。 告别了五长老,又是依照惯例回去练剑。 这一次却迎来了师兄易烜之。 「邢山那边报上来一案,说是近来土匪纵横,掳掠幼女,甚是猖狂。所以此行的任务就是剿匪。我想以你们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易烜之补充道,「就由楚翊和桑淮二人去吧,钟涟青你手臂上的伤还未好全,暂时留在宗里。」 第23页 楚翊微一挑眉,虽说他当时情绪动盪下手是重了些,但这都过去几天了,左手早就可以自如移动了。 钟涟青也一板一眼回答,「师兄,我的伤已不碍事了。」 但易烜之并不这样认为。 他本就将那件事揽为自己的错误,况且他是第一次带师弟,更为上心,剿匪这类有一定危险系数的事,还是等伤好全了再去吧。 易烜之态度坚决,钟涟青也便顺了师兄的意。 就这样,楚翊和桑淮接过任务木牌,一同去往邢山。 邢山是个很偏的小地方,两人从任务堂领到指引地图后,方才赶去。 为了节省时间,下山时由楚翊御剑带着桑淮。 他稍稍用心控制着剑,没像上次一样自由奔放,但也算不得多稳。 桑淮心中的怪异感越发重了。 楚翊道:「停了好半天了,你怎么还不下?」 桑淮在想什么想这么入迷? 闻言,桑淮迅速下去。 街市上很是冷清,家家户户皆门窗紧闭。只一眼便能看出此事严峻。 只是除匪一事,还是得了解更多讯息。 楚翊扫视了一圈,抬脚走到一家门前,礼貌敲响了门。 叩响三声,半晌,仍是未开。 「砰——」 这一次叩门就不如先前那样有礼了,更像是什么暴徒来作恶的。连门都颤了一下。 「不用假装没人,我们没有恶意。」 片刻后,门终于被颤颤巍巍打开一条小缝,透出一个满目死气的人脸,直勾勾盯着他们。 声音沙哑:「你们是谁?」 桑淮脸长得嫩,说话也甜,笑得眼睛弯弯,答道:「嬢嬢好,我们是逍遥剑宗的弟子,前来处理土匪一事。」 听见「土匪」二字,沧桑的妇人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圆,眸里什么情绪都有,慌乱、恐惧、悲凉、死寂…… 复杂情绪在她眼里重重交织,口中念念有词:「土匪?对!是土匪!!死了……都是、是应该的!三个月前……哈,是山神大人降下的惩罚……」 妇人喃喃说着,嘴里的话颠三倒四,突然顿住,僵硬扭动脖子,停在桑淮脸上,眼里爆出精光,死死盯着人时显出几分可怖。 桑淮没有发憷,反而认真点了下头,问道:「还有呢?」 楚翊也静静看着那妇人。 这地方有点古怪。 妇人紧皱眉头,头又转了一圈,身上没有一丁点人气,像是行尸走肉,形容憔悴,又问道:「你们是谁?」 桑淮对待自己的第一次任务还算上心,耐心重复道:「嬢嬢,我们是逍遥剑宗的弟子,您这回听清了吗?」 妇人像是这才明白了,缓缓点了下头,看向桑淮的目光忽然柔和下来,伸出枯藁的手要去触碰眼前人的脸,却被侧头躲开了。 一瞬间,她眸中刚凝起的光破碎,手也无力垂落下来,但依然轻声嘱咐道:「小姑娘快走。」她左右看了看,用一种极为惊恐的目光,比了个夸张的手势,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人听见一般,「这儿……吃人!」 两人也明白从这位妇人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只能看着她勐然合了门,被关在了门外。 桑淮捧着自己的脸,困惑道,「这是把我错认成姑娘了?」 楚翊看了眼身旁少年。 年纪尚轻因而显出几分稚气,散着的头髮里扎着几绺小辫,左边还别了个蝴蝶状浅绿色水晶。 楚翊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唇角漫上点笑:「确实挺像小姑娘的。」 桑淮耸了耸肩:「好吧。」 环视一圈,「那接下来怎么办?再问一家吗?」 「要不直接去山上看看?」楚翊翻出牌子,又读了一遍木牌上的字,颔首道,「先剿匪吧,说不定能从土匪口中撬出点什么。」 桑淮心觉有道理。 顺着邢山往上走,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人影儿。 两人越走越觉得奇怪,终于在走过半山腰后,瞧见一个慌忙往下跑的男子,边跑还边回头,像是忌惮着谁追上来。 楚翊眼睛一亮,这不正好吗? 和桑淮对视一眼后,两人向前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男子逃路被堵,眼神慌乱,颤着声线,「你们、要干什么?」 楚翊笑道:「别怕,放轻松,只是问你几个问题。」 不紧不慢伸出一根手指,「你在躲谁?」 他朝山上扬了下头,伸出第二根手指:「上面是什么?」 男子冷静下来了,强装镇定:「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楚翊道:「先回答问题。」 男子重重吐出一口气,谈起时眼里既有忌惮,又有愤恨:「是一个女人!把我们兄弟都抓了起来。每日只给我们一点儿汤水喝。上面就是那个女人的地盘。」他又看了眼两人,眼中燃起希望,「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对吧!」 终于听到了点有用的信息,桑淮满意地点了下头,答道:「对啊,来剿匪的。」 只是没想到任务中说的罪大恶极的土匪是名女子啊。 楚翊桃花眼一弯,看人时三分情意,并无丝毫压迫感,似乎只是好奇一问,「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男子语气激动,手舞足蹈,「我是趁她不备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没想到能遇见两位仙长……兄弟们有救了!」 第24页 完全一个死里逃生而又重情重义的感人形象。 「你被关了多久?」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男子似乎又想起那段日子,神情忽的有些癫狂。 又是三个月? 回答完他的问题,男子言语恳切道:「两位仙长,这下可以放我走了吗?」 桑淮刚想点头,就被楚翊拦下。 「别啊,跟着我们一起上去看看呗,」楚翊歪了下头,像是不解「不是要救出你的兄弟吗?」 「可、可我,」男子眼珠子咕噜一圈,「我好久没见到家人了……我好想他们……!」 眸中仿佛有热泪涌出。 楚翊恍若未闻,笑道:「是我绑着你上去,还是你自己走?」 男子垂下头,眼里闪过一抹怨毒,僵直着身子没动。 桑淮传音道:「为什么非得把他留下啊?这山就这么大,我们又不是找不着。」 楚翊无奈看了眼桑淮,传音回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不觉得这里处处古怪吗?」 这人胆小如鼠的,还敢骗他们? 桑淮若有所思,还是点了点头。 男子垂在身旁的手倏尔动了,手心沁出汗来,银光一闪,像是破釜沉舟般,抬手便狠狠刺向桑淮。 咬咬牙,他必须得走。他绝不能再回到那个妖女那里…… 深思片刻后,心中有了定夺,决心挑个好对付的下手,只要有个人质在手,他就不信还下不了山了。 「呃……」 血勐然喷出,桑淮缓缓抽出剑,冷眼看着离自己距离很近的男子瞪着眼,不可置信地倒下。死前发出无意识音节,像是仍在困惑为何会被发现,又像是困惑这位仙长分明是正道中人出手为何如此狠辣。 血洒了桑淮一身,甚至脸上都粘上了大片血迹。 第一次杀人的桑淮完全没有产生恐慌心虚之类的情绪,只是不耐烦地甩了甩剑上鲜血,旋即嫌弃地皱起眉来。 他目光平静移向楚翊,嗤笑一声,圆眼弯弯的,仍像是被娇养大的富家少爷,但被染红的半边脸却令他看上去宛如夺命阎罗。 「咦?我看起来很弱吗?」 桑淮弯起眸子,甜滋滋替死去的男子遗憾着,「他好像挑错人了。」 如果挑中了楚翊,那大概率就不用死了。 二选一的可能,选错了,真倒霉。 可惜他不会同情哦。 第12章 在那男子冲上去的那一瞬,楚翊迅速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立马后退几步并侧过头躲开喷洒而出的血。 但仍有少许血液染上了他的衣服。 楚翊微皱了下眉,回头时瞥见桑淮跃跃欲试向他靠近的动作,手中剑出鞘,警告道:「先把血擦干净。」 他一点儿也不想自己的衣服沦为桑淮擦脸的布料。 桑淮遗憾停住。 使了个清洁术,将皮肤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但衣服上的血没有办法除去,让他心情有些不好。但抬头看见楚翊身上也沾有一片红色,忍不住弯眸,故意道,「阿青你不会怪我吧。」 阿青…… 楚翊眯了眯眼睛,问道:「你刚叫我什么?」 桑淮做出惊讶于自己一时口误的模样,从善如流道:「所以楚翊,你不会怪我吧。」 楚翊沉默了瞬。 居然连桑淮都看出来了。 他突然想起今早钟琢宁的问话。 那不会是试探吧。 「……赶快解决完,我要换衣服。」 楚翊视线忽的掠过倒在地上的男子,「你下手能不能有点轻重?」 「他要杀我,我还不能杀他了?」桑淮嘟囔道,在看见楚翊烦躁的眼神后,迅速改口,「好了好了,就算我错了行了吧。」 楚翊一看他这样,明显就是在敷衍他,也懒得多说。 屈膝蹲下,干脆利落扯开男子领口衣服,皱眉观察着。 「看出什么了?」桑淮拆下水晶髮饰,用衣服上干净的布料认真擦拭着,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可能确实有段时间没吃饱饭,但估计也没受到过什么虐待。」 楚翊沉吟着,「三个月……」 「村里那个嬢嬢说,小姑娘别来这儿,木牌上写的也是土匪掳掠幼女。那他是怎么回事?」桑淮用脚踢了踢地上死不瞑目还圆瞪着眼的人。 这个案子是近来被报上来的,但看妇人的表现,似乎仍在后怕什么,还警告着女子别来此处。似乎三个月前和三个月后,此地对女子的威胁并没有削减。 但三个月前这个时间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只是在此之前是只有女子受威胁,而此后男子女子都有了面临危险的可能。 这个从中跑出的男子大概就是近三个月被关押起来的。 两人继续向上走去。 一片肃静下,倏尔一阵惨叫混着喊骂的声音传进了两人耳里。 对视一眼后,循声赶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寨子,和想像中的土匪窝差别不大。 门外站着两个姑娘,看见他们时明显一愣。 其中一个姑娘瞬间目光发沉,强装出镇定模样,「你们是何人?」 痛苦的呻\吟声越发近了,大概率就在这里面。 楚翊礼貌颔首,并未回答,反而问道:「这是何处?」 第25页 那位姑娘谨慎道:「和你们有关系吗?」 桑淮笑了一声,双手环抱,「这位姐姐,这是土匪窝吧。莫非……你们就是土匪?」 「休要胡言!」另一位姑娘反驳道。 「有人报案,我们是来调查的,」楚翊拿出木牌晃了晃,定定看着先开口的那位姑娘,笑容潇洒,「能让我们进去了吗」 那位姑娘凑近了些,看完木牌上的字,顿了顿,「我们没有报案。不能放你们进去。」 桑淮听得好笑,「你们当然没有报案,受害者又不是你们。」 楚翊默了默,在所有人都没注意之时,直接闯了进去。 那两位姑娘反应过来,连忙跑进来拦他,但他动作太快,进院后手肘微一使劲径直撞开了木门。 桑淮唇角上扬,也跟着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那两位追赶的姑娘在门开后,也停了声音,安安静静地走到屋内站好。 房里周围站着几个姑娘,画面中央那人穿着黑色斗篷带着面罩,惬意地倚在美人榻上,见有人闯进,这才略微给了个眼神。 在那人开口说话时,楚翊确认,她还做了变声处理。 「小仙长,终于来了啊。」女子声音柔美,听起来有几分笑意,夸道,「你们是哪个宗门的仙长?效率真高。」 楚翊挑眉问道,「你报的案?」 「对啊,」女子得意地扬了扬头,「我可是大好人,不但把这些女孩解救出来了,这山上的土匪也都被我关在后院了,就是没想到今儿逃了一个出去……所以你听,我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惩罚。」 她伸出手,食指拇指微合拢。 手腕处带着一个银质手镯,镶着一个无声的铃铛。随着她抬手的动作,下滑了些许距离。 耳边还迴响着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因太过痛苦,声音削弱了些,有气无力的,但也能清晰听出那些人骂的有多脏,字字句句都指着女子在骂。 骂完女子后又骂起了逃走的男子。 但女子不以为意,一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心态不错。 楚翊心里夸了一句。 「我都想好了,」女子条理清晰,「这些姑娘就由你们负责去处,我就只留下我旁边这个。再然后,这些土匪我也给你们绑好了,你们怎么解决都成。怎么样?是不是给你们减轻了很多麻烦?」 她身旁的那位姑娘也温柔笑了一下。 楚翊不置可否,问道,「村里人口中的『山神』是你?」 女子回忆了一下,恍然想起,随意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我来救人,那些土匪不太听话,我就只能採用一些特殊手段了。尸体我不想处理,就扔山下了。谁知道山下那群人更殷勤给我送小姑娘上来,我就收下了。」 「愿意留下的我就留下了,不愿留下的我就让她们走了,只要别回山下那个村庄就行。」 那个村庄烂透了,回去有什么好的?先前把姑娘们献给土匪,后来又献给她这个假山神,压根就没尊重过她们。 桑淮顺势问道,「那她们若是执意要回村里呢?」 女子歪了下头,「那样的蠢货,死了也没关系吧。」 她这话说的太过理所当然,让桑淮都忍不住笑起来。 楚翊心知她说的大概率是实话。这些姑娘大抵都为她所救。 笑容明朗,露出点虎牙,「我猜你不会杀她们。」 女子双手张开,仿佛惊喜盒子被骤然打开般,「小仙长猜对了,要回村里的我就只能强制留下了。我又不会短她们吃穿。」 楚翊笑了笑,旋即尽职尽责道,「按照规定,你应该也和我们回逍遥剑宗。」 「我都帮你们省了这么多麻烦了,还要抓我走啊?早知道就不等你们来了。」女子无奈站起身,整个人被掩在斗篷下,看起来身形不大。 她抓住身旁姑娘的手,转了个身,脚下一踩就往门口掠去。 楚翊早料到她要跑,出剑去拦。 女子动作迅捷,身形灵活如燕,必要时还会将身旁姑娘拉住作挡。 那笑容温柔的姑娘也由着她挡,有时还刻意去迎剑,惹得楚翊急忙收剑。 楚翊用的是钟涟青的剑,心中别扭的同时不免又想起之前那个意外的吻。 一来有些分神,二来下手也注意着分寸,没有多少一定要抓女子回宗的坚决。 毕竟正如她所言,她此事是替天行道。 桑淮在一旁和无关人士一样,双臂一环,弯着眸看他。 用剑还是很好看呢。 突然,剑一挑,划过女子斗篷面罩,那女子的面貌尽然显露。 竟是个十六岁左右的姑娘。 长相俏丽清秀,耳边缀着银环,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起来。俨然蛊修打扮。 此时被挑起了斗篷,她眼底沉了点恼意,耍脾气似的跺了跺脚,抱怨道:「一点儿也不好玩。」 趁着楚翊发怔,她收敛脾气,拉着身旁人迅速跑走。 桑淮也看出他神色怔然,叫了他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伸手搡了把楚翊肩膀,终于让这人缓过神来。 语里夹着酸意,「怎么?看呆了?」 楚翊揉了揉太阳穴,撇了下嘴,一时无语,「瞎说什么?」 「好了,你赶紧向这些姑娘问清来龙去脉,我待会儿撰写报告。」 第26页 任务堂的每一个木牌被领走后,就必须在还回时交上整个事件的详细叙述报告。 楚翊主动揽下写报告的责任,桑淮立马应下,生怕他反悔。 耳边响着桑淮语气礼貌地问那些姑娘的声音,楚翊又想起方才蛊修那张脸,眉头皱起来。 他绝对见过这个人。 但、是在哪儿呢? 楚翊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这类估计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他实在难记住,对她有印象也是因为蛊修绮丽的装扮。 黄色符纸飘进屋内,楚翊掀起眼皮,一把抓住。 灌入灵力。 剎那间符纸燃烧起来。 传来师兄的声音——「你们那边处理完了吗?」 「马上了。」 易烜之声音带笑,「我给你们找了个小帮手来,剩下的事情就交由他处理吧。」 楚翊困惑道:「啊?」 「花灯节就在这几日了,你们可以在凡间好好玩几天,」易烜之补充道,「涟青和琢宁也出宗了,他们接的任务简单,估计也完成了,我一会儿就跟他们说。你们可以约个时间集合。」 一提到玩,楚翊立即兴奋起来,旋即又故作犹豫,「那五长老那边?」 「那边就交给我吧。」易烜之深知自己作为一个师兄的责任就是给予师弟们关怀。 花灯节这么盛大的节日,正巧赶上了,不得好好玩玩? 「玩得开心哦。」 楚翊好奇道:「师兄你找了谁来啊?」 「牧……」 传音符燃尽,只堪堪留下个姓。 楚翊微一耸肩,也懒得去猜。安心等待起师兄找来的帮手。 桑淮也把事情问清楚了,简要总结后告知楚翊。 事情是从邢山来了土匪开始的。土匪行事大胆,贪得无厌,一次次向他们索要财物,村里人贫穷,唯一称得上财物的东西就是粮食了。 他们把粮食看的比命还紧,无论土匪如何威胁,也不愿给。土匪闹了几次无计可施,在其它地方解决了粮食问题,饱暖思淫\欲,就向他们讨要起女子来。 村里人一商酌,就和土匪达成协议,将女子献给他们,换土匪不再找村中人麻烦。 直到三个月前,有一姑娘逃出魔爪,跑去报官,然而没想到,官匪勾结,报官无果。心灰意冷之际遇到那位蛊修。 后来就如蛊修所说那般,她出手狠辣果决,招得村里人惶惶不安,也就开始了门窗紧闭、门可罗雀的日子。 那姑娘也就是蛊修带走的那位。 楚翊嘴角笑容讥讽,「粮食比女子性命还要重要?真是可笑。」 他落笔的动作都带了几分怒气。 「竟然还会有官匪勾结这种事?!」桑淮皱着眉头很是不满,也埋着头写起字来。 这种风气须得整治啊。 后院关着的土匪声音渐小,像是完全没有了气力,嘴里开始吐露些求饶的话。 桑淮写好举报信,又百无聊赖起来,突然被这声音吸引了兴趣,「你说她对这些人做了什么啊?」 「蛊。」楚翊肯定道。 蛊真的有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能力,这点他前世切实感受过,发作时一身的冷汗与剧痛,整个人仿佛疼到昏厥。那种感觉直到现在也不愿回想。 风捲起落叶,在空中盪了好许时候,最终落在一双刚踏进的靴子尖上。 牧少轩抬手打了个招唿,爽朗笑道:「好久不见啊。」 第13章 楚翊微一挑眉,回应道,「原来师兄找来的帮手是你啊。」 不过外门弟子中属牧少轩最为出色,想也正常。 虽说钟涟青向他说过前世牧少轩喜欢他,但一来他对此没多少印象,并不相信这个传闻的真实性,二来即便确切,也是还未发生的事,和这世的牧少轩关系不大。 因而楚翊态度自然热络,权当交一个性情相投的朋友。 牧少轩笑起来,点点头,手不自然地搁在后脑勺处微蜷。 桑淮见到来人眼睛亮了瞬,将写好的举报信塞到牧少轩手中时,态度仍是矜傲的,下巴一扬,「你来的正好,正巧帮我把信交给我……父亲。」 忽的,他被身旁人拽了下,表情滞了瞬,疑惑地转向楚翊,像是在无声询问怎么了吗。 牧少轩轻「嗯」了一声,将信折好收起,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即便听着桑淮颐指气使的命令,他的神色也不见一丁点愤然,宛如一个没有个性也毫无脾气的玩偶。 仿佛怎样对他,他都可以全然接受。 楚翊不清楚他们之间是何关系,但实在看不过眼,扭头朝桑淮不客气道:「你不能自己给吗?」 「为什么?」桑淮面露不解,理直气壮道,「他的职责就是帮我减轻麻烦啊。」 沖牧少轩颔首,很不高兴道,「你怎么不说话?是我在为难你吗?」 「没什么勉强的,顺手之劳罢了。」牧少轩顺着他的意点头,眉眼依旧弯着,笑容爽朗。 楚翊皱着眉,问道:「你父亲在何处?」 「京城。怎么了?」 「我们此程就去京城,你自己交给你父亲不更方便?」楚翊感到点好笑,也确实笑出了声。只是桃花眼冷然一片,让人一看便知他此刻心情不好。 牧少轩眼神流露出几分讶然,但稍纵即逝。 第27页 被噼头盖脸教训一顿,桑淮紧抿着唇,牙关紧咬,心里生出点火气。 居然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凶他! 桑淮被气得脸有些发红,低着头默了半晌,终于伸出手,怒声道,「把信给我!」 声音中带了点沙哑。 牧少轩十分听话地将叠好的信交还到他手上。 桑淮一把攥住,也不管纸被揉成了一团,便直接塞进衣襟。抬眸时,眼睛已经蓄满泪水,仿佛即将大颗大颗滴落。 哑声道,「可以了吧!」 楚翊不知道他又在委屈什么,见他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抬手按住了额角,轻揉了片刻。 楚翊自觉不会安慰人,想了想,决定先放着不管,转而和牧少轩交代起这一案还未处理完全的后续事件,并将木牌和方才写完的报告一同转交给他。 牧少轩安静听着,听完后很是自信回道,「我明白了,放心交给我吧。」 他笑时唇角幅度很大,因而极富感染力。 楚翊也被感染了,笑着轻拍了下他的肩,「那就拜託你了。」 「是我应该的。」牧少轩满不在乎地回了句,随即就认真看起报告里的内容。 牧少轩做事靠谱且效率极高。 楚翊感到久违的放松。刚想舒展一下四处走动看看,就瞥见坐在一旁正赌气的小少爷,视线定住。 他轻嘆了口气,走近了些,蹲下与小少爷齐平。 桑淮埋着头,眼睛圆睁着,泪水顺着脸庞流下,也不擦,活像和谁怄气。仿佛不擦掉就赢了谁似的。 正哭得发热,眼角处倏尔覆上一点凉意。 桑淮感受到面前人手指微蜷,用指背轻轻拭去他的眼泪。 身子僵了瞬,心里却仍堵着气,旋即偏过头,开口时冷声道,「不用你!」 楚翊收回手,唇角微翘,说出的话却尽是他不愿听见的。 「你是觉得,你没错吗?我不该反驳你,是吗?」 这话听得桑淮喉咙发堵,没有得到想要的安慰,还被这样质问,心情更加糟糕,半晌从嗓子里迸出一个「对」字。 抬头看着他,眼泪啪嗒啪嗒掉得厉害。 又娇气,又狠毒。 这幅哭得轻喘气的可怜模样让人完全想不到他动手杀人时是多么随意可怖。 楚翊抿唇,笑容淡去,起身欲走时却被扯住袖子。 停住,回头扫他一眼。 桑淮眼中罕见地表露出迷茫,吸了吸鼻子,缓了下,道:「你应该……安慰我。」 居高临下的人语气讥讽:「你多大了?」 显然这句并不是疑问,而是反问。 桃花眼盪出点笑意,却不达眼底,「需要所有人哄着你吗?」 他其实不太擅长和桑淮这类过于任性、孩子心气的人打交道,也实在算不得有耐心。 总之,外人对他的评价多是说他冲动的,倒是没有人夸过他有耐心。耐心温柔这些词显然和钟涟青装出来的外在形象更相符。 楚翊有些不近人情地留下一句:「哭够了我们就走吧。」 桑淮红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本想硬气地说自己不去了,但话在口中一绕,他又感到点捨不得。 自顾自抹干了眼泪,压下心中委屈,态度也软和下去,「我哭够了。」 闻言,楚翊轻舒一口气。 终于不哭了。 以后再也不和桑淮单独出任务了。总觉得和带小孩一样。 告别牧少轩后,两人启程前往京城。 到达后楚翊就直奔成衣铺而去。迫不及待地要把身上这件带血迹的衣服换下。 钟涟青用他身体时穿的是白衣,因而一旦染上血就更加明显。 毕竟是开在京城的店,成衣铺的老闆见过世面,看见走进的两人衣衫带血,也一点儿不发慌,笑容满面地向他们推荐起布料和款式。 楚翊对穿什么兴致不大,正打算随意说一个。却被桑淮抓住手臂,侧首看见他仰面看着自己。 桑淮哭完没多久,声音还有点哑,额间碎发黏了一缕在耳边,莫名衬出几分乖巧。 晃了晃他的胳膊,撒娇似的,「让我选吧。」 楚翊下意识抽出胳膊,舌尖抵了抵虎牙,微一点头应道,「行。」 找了个椅子坐下,枕着胳膊轻寐起来。 桑淮手指轻点,俨然一副少爷做派,忽的一顿,瞥见一白色劲装,弯眸笑起来,指了下,道「照着那个样式再做一件黑色的。」 说完,他将一小袋灵石搁在桌上,道,「不必找了。多久能做好?」 店家连忙道:「三个时辰即可。」 「好,那时我自会来取。」 他选的都是上好料子,做工极其精细。 这么干脆地就成交了一笔大生意,成衣铺老闆一瞬间眉开眼笑,忙不迭写起单子,嘴里说着奉承话,「公子眼光真好,这布料……」 桑淮压根没注意听,他扭着头打量起楚翊,一想到他穿自己选的衣服的样子,就有点小得意地弯起眸子。 虽然不知道楚翊和钟涟青为何换了身体,但他莫名有种直觉,认为楚翊本就该是这副模样。 见桑淮挑选完毕,楚翊也站起身,虽有些困惑桑淮给他买了两件,却是一把扯下腰带上系的绣囊递给他。 囊口微开,里面装的是些灵石。 第28页 手却被推了回去,楚翊讶异挑眉,无声询问。 桑淮瘪着嘴,委屈道:「我有钱,给你买点衣服不可以吗?」 「那多谢了。」楚翊从善如流把绣囊系了回去。 其实他倒是无所谓,反正绣囊也是钟涟青的。 找了间装潢不错的客栈,楚翊向店家表示开两间房。 店家道:「抱歉啊,没有空余房间了。」 楚翊环视四周。这不是挺空的吗? 店家看出其疑惑,抬手以袖拭汗,「是仙门弟子,他们包下了客栈,不愿和他人混住。」 桑淮扯唇,讽刺道:「哪个宗门的这么大阵仗?」 楚翊表示理解,心想另找一家客栈便是。 低声和桑淮说了两句,桑淮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跟着转身离去。 「除了紫云门,又有哪个宗配得呢?」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听到熟悉的声音,楚翊扭头看去。 果然看见来人是紫云门弟子白羽。 白羽手中握着一把扇子,手腕一抖,扇子缓缓展开,仿佛一朵莲花在水面上绽开。 扇面上绘着水墨画,微遮住他下半张脸。 既然白羽在这儿,那谢宥白大概率也在这儿。 楚翊眼神一沉,垂在身旁的手蓦然攥紧,他指甲较短,但即便如此,仍是几乎要嵌进肉里。 「走吧。」片刻后,他平静启唇。 桑淮看出他脸色不对,走时频频望去,又不知如何组织语言才能不火上浇油。 唿吸间,楚翊已然调整好心情,扬唇笑看向他道,「嗯?你想说什么?」 得到楚翊这句话,桑淮没再犹豫,直接问道:「你认识他?」 楚翊含煳道:「见过。」 桑淮盯了他好一会儿,顿觉没意思,收回视线,抬脚踢走靴前的石子。 怎么可能只是见过?分明就是瞒着他。 终于找好客栈。 给钟涟青传去飞鸽说明地点后,楚翊舒展了下胳膊,一个后仰便倒在床上。 谢宥白也在京城? 楚翊垂下眼皮,丝丝杀意不受控地溢出来。 希望不会遇见谢宥白,不然…… 他可能真的会忍不住杀了他。 楚翊缓缓唿出一口气,睫毛颤得厉害。 怎么办呢?他释怀不了,无论多久都释怀不了…… * 钟涟青和钟琢宁还未赶来,但花灯节已经到了。 虽说花灯节热闹在晚上,白日却仍可见兴奋奔跑的稚童,面露羞涩的少女,以及憨头憨脑的少男。 「花灯节有什么意义啊?」楚翊好奇问道。 桑淮自小到大不知参加过多少次庆典了,花灯节对民间来说是盛大,但他倒没对这种盛大有过实感,此次抱有期待也仅是因为有楚翊一起。简要解释道:「就是阖家团圆,以及男女互诉情衷的日子。」 又奇怪道:「你不知道?」 楚翊坦诚地摇摇头。 桑淮侧过头,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身旁少年弯着眉眼,笑容是不加掩饰的高兴和期许。 凑近了些,声音轻快灵动,眼睛一弯,像夹杂蜜糖般带着甜意。 他伸出手细数起来:「我们可以放花灯,猜灯谜,如果你喜欢,我们还可以去划船。」 楚翊双手一拍,将坐着的桑淮也拉起身,偏头笑着,「我很少来京城,你带我到处逛逛吧。」 桑淮一抬下巴,骄傲道:「你找对人了!我敢担保,就没几个人比我更了解京城。」 楚翊黑眸中碎光闪闪,笑起来,两颗虎牙露了尖。少年气十足。 「好啊!」 第14章 烈日当空。 京城熙熙攘攘,来往的人们仿佛感觉不到热,个个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在人群中穿梭。 两个一看就年纪很轻的少年缓步走着。 稍矮的那个负手仰面笑道:「夜里才热闹呢,河边满是放河灯的人,还有那桥,天一黑基本就挤得人走不动路了。」 身旁的黑衣少年静静听着他讲,弯唇道,「真像你说得这样热闹吗?我可期待起来了啊。」 桑淮颔首,突地瞥见一商贩正卖棉花糖,他起了心思,忙对楚翊道,「你先停下。」 楚翊听话停住,便看见桑淮转向商贩那边买起了棉花糖。 楚翊只当他是给自己买,直到桑淮付钱后将唯一一个棉花糖递给他,他才皱眉拒绝:「我不爱吃甜食。」 桑淮仿若未闻,执着地掰开楚翊的手,将棉花糖的签往他手心里戳。 楚翊嘆口气:「……行,我拿着。」 他看着桑淮骤然舒展的眉眼顿感无奈。 另外两人到底多久才到啊?!他受够了! 想起这个后,他又想起另一件事,「你不是有封信还没给吗?」 「哦!」被他一提醒,桑淮也终于想起,摆摆手不在意道,「那就明日再给吧。」 桑淮边走边悄悄打量身旁人。 衣服是他亲自挑选的,手上拿的也是他买的。 这么一想,桑淮心情很好地翘起唇角。 希望那两个人今天都别来。 可惜事与愿违,他这话才在心里想了想,那两个人就出现在街市了。 两人容貌相似,身量高挑,皆是一等一的好气质。 惹得过路人目光流连。 第29页 楚翊也瞧见了两人,心下大舒一口气。 终于不是他一个人带小孩了! 「呵,怎么现在才来?」桑淮不满开口。 钟琢宁没有理会,视线平静投向楚翊。 「路上收到了师兄的讯息,让我们回宗一趟,」钟涟青取出一个木牌,浅笑着,「京城近日有妖魔出没,需要我们捉拿。」 楚翊道:「过节还要接任务啊?我还以为就是单纯来玩呢。」 却被揉了把头髮,他震惊看向钟涟青。 那人神色自如收回手,温柔解释,「师兄说是低等魔,任务不难,因为我们刚好在京城才会交给我们,不耽误过花灯节。」 桑淮双臂一环:「京城这么大?去哪儿找啊?」 「据报案人所说,此魔上次出现是在金玉楼,也就是昨日。」 闻言,几人沉默,两两对视。 金玉楼是京城最有名的花楼,有名到四人都听过其名讳,但实际上没有一人去过。 楚翊率先开口,「我们现在去吧。早点解决也好。」 顿了顿,「桑淮和阿……钟琢宁就别去了吧,我们两人就可以了。」 他依循钟涟青的习惯称唿钟琢宁,但一看钟琢宁注视他的眼神,他就知道完全没必要了。 浮于表面的刻意伪装连桑淮都骗不过,更别提钟琢宁了。 桑淮控诉道:「钟琢宁没有武功不去我能理解,但是为什么也不让我去?」 当然是因为你年龄太小了啊。 楚翊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哄小孩似的说:「你在外面也好保护阿宁,我们很快回来。」 桑淮被他三言两语说服了,微抬下巴:「那你记得赶快回来,我还没带你逛完。」 钟琢宁垂下眼睑,从始至终一直没有言语。 楚翊轻拍了下他的肩,弯眸:「阿宁,你们先到处逛逛,好吗?」 将棉花糖交到钟琢宁手中。 钟琢宁拿好签子,无视桑淮愤然的表情,抿唇点头。 楚翊放下心,和钟涟青一同离开。 金玉楼如其名,金碧辉煌,一看便是个销金窟,让兜里没几个响儿的人望而却步。 楚翊用手肘撞了撞身边人,低声道:「你带够灵石了吗?」 钟涟青温柔一笑,右手勾起一个绣囊在手指间转了几转,道,「大抵是够了。」 楚翊脸色一变,伸手去夺,却被灵巧躲开。 他晓之以理,「这种事,还是用自己的比较好吧。」 未果,转以动之以情,「这是我全部的灵石了!没必要吧!!」 「全部的了?」钟涟青果然惊讶了一瞬,扬唇,「是吗?」 楚翊听出他语中的嘲意,遂扯下腰间绣囊,掂了掂,回道,「我看你也没多少啊。」 「可这不是我的全部啊。」钟涟青眨了下眼,语气无辜。 楚翊先是自我怀疑,随即大方伸手讨要,「分我一半。」 嘴巴长着就是拿来许愿的。 没想到钟涟青真的爽快答应「好啊,回家后分你。」 楚翊还没琢磨透他这句熟络的回家,刚想纠正是「回宗」,就被拉着进了金玉楼。 抓魔一事不宜打草惊蛇,两人交了灵石,才获得进入金玉楼的入场券。 立刻找到老鸨亮出身份,打听起这件事。 显而易见,老鸨并不是报案人,甚至,即便是有魔族出没,这些天金玉楼仍是生意爆满,全然没有关段时间整改的想法。 「你还记得上次……」 「砰——」楚翊的问话还没开始便被楼上一声巨响打断。 两人对视一眼。 楚翊道,「去看看。」 便朝着三楼包间移去。 金玉楼分为三楼,越往上说明客人的等级越高。 两人初来,并不知道等级如何评断,但要上三楼时被拦住,便知晓自己算不上高等级了。 钟涟青不解道:「为何?」 他们交的灵石不是已经达到最高一级了吗? 「别和他们废话了。」楚翊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几个转身便绕过了拦住他们的人,直冲发出响动的包间而去。 那几个魁梧大汉想不到会被甩开,本想跟上前追,却接收到老鸨制止的眼神,脚步停驻,继续自己守在楼道的工作。 楚翊干净利落一脚踢开门 只能说幸好金玉楼肯花钱,门被踢开后也没坏,颤颤巍巍地大打开。 门内景象一览无余。 一男一女一魔。 女子容貌姣好,穿着完好。此刻明显被魔吓到,仍心有余悸地缩在床脚,瑟瑟发抖。 那男子一看便是修士,已然将魔擒住,还是一派轻松毫不费力的模样。 听到门开,他不慌不忙用束魔绳将其捆好,这才转过身来。 平心而论,他相貌生得极好极俊秀,银色发冠精緻,垂下漂亮的长捲髮。 只是从内而外透露的一种阴郁颓唐气质,大大损减了他的俊俏,令人不敢多看这幅好样貌一眼。 楚翊在看见这人第一眼时,仿佛浑身上下血液一剎那被冷冻,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缩,定定地盯着那人。 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更多一点,愤恨,厌恶,震惊……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迷茫无助。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世见到谢宥白是会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又会是在这么令人难以想到的地点。 第30页 当钟涟青抓住他的手时,楚翊才惊觉自己的手冰凉至此,下意识回握住那一抹温暖。 谢宥白冷淡抬眼,「滚出去,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他不像是生气。 也确实不是生气,只是一句平淡至极的责骂。 他情绪阈值极高,难得有事能令他动容。但大概恰是如此,让谢宥白对情绪起伏的渴求达到了一种痴恋的程度。 任何能令他有情绪波动的事,他都会一遍遍重复去做,直到这件事不会再让他情绪波动为止。 楚翊和谢宥白认识是源于一场打架。 起因他现在已经忘了,唯一记得的是,当时他很生气,于是不顾后果地一拳砸向谢宥白。 随后两人便扭打在一起,直到门内长老来才被分开。 第一次见面他就得以看见谢宥白无比丰富的表情。 先是感到莫名其妙,再是讶然愤怒,后来像是意识到什么,就跟疯子似的低声笑起来。 楚翊心觉他有病,刻意拉远了和他的距离。 对于门内最优秀的两个弟子打起来了,长老们感到头疼,认真商讨起来,最后得出结果:两人虽是动手斗殴,但鑑于没有使用武器,故而情节不算严重,就罚他们二人互相拥抱一下,再道声歉,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 楚翊:「……」 还不如罚他去罡风崖面壁三个月呢。 楚翊张口刚要表达自己意愿,就被师尊施施然使了个禁言术。 楚翊发不出声音,瞪大眼睛,传音给师尊:「我不服!要不罚我去罡风崖吧!」 师尊微笑。 他还不了解楚翊吗?刚一张嘴他就知道这小子要说什么了。 传音回去:「乖乖受着啊,别搞什么有的没的,不然……」 楚翊听出师尊语意未尽的威胁,暗暗磨牙。 被解开禁言后,还是乖乖忍住了,没发表他与众不同的意见。 互相拥抱…… 谁提出的这么缺德的处罚方式啊? 谢宥白看起来却是接受良好,反常地嘴角微翘,兴致勃勃的目光锁住楚翊,像是大型野兽盯着自己看中的猎物,炽热得令人心生寒意。 楚翊咬得牙酸,才忍住把面前人揍一顿的蠢蠢欲动,勉强控制住情绪和那人拥抱。 只一秒,他便触了电似的弹开,活像对面是个什么令他难以忍受的物什。蓦然脑子灵光一闪,他侧首,与师尊目光相撞。 楚翊传音:「这不会就是你想出来的吧。」 比起问句,更像是陈述,充斥着他满满的无语控诉。 师尊靠在椅子上,轻敲一下把手,传音回道:「说过了,要对师尊放尊重点。」 楚翊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烦躁情绪裹挟下,舌尖习惯性抵住虎牙,眯了下眼,咬牙切齿,「对不起啊,谢、宥、白。」 谢宥白眼中兴趣更重,轻笑一声,说的却是:「多谢。」 楚翊:「……」 神经病。 第15章 楚翊胸膛不断起伏,目光如芒紧紧锁住谢宥白,垂下的手不断收紧,几乎只一个契机就能让他不住上涨的情绪即刻爆发。 「嘶,」钟涟青侧首贴近他耳边,温柔道,「轻点儿,手有点疼。」 楚翊一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还抓着钟涟青的手。 他回看向钟涟青,没忍住漫起笑容,方才积聚的情绪在他一句话下便全然散开。 「这也能把你弄疼?真金贵啊。」楚翊嘴上嘲讽一句,手上却撤了力气,任由钟涟青轻拉住他。 谢宥白见他们二人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从床上撩起外衣,慢条斯理系好了腰带。 「二位还有什么事吗?」 钟涟青笑道:「各大仙门门规不同,但唯一达成共识的便是宗内弟子须得约束自身,谢道友莫非是来此处寻欢作乐的?」 谢宥白唇角勾了下,没想到眼前人居然认得他。 转向床上瑟瑟发抖的姑娘道:「你先出去。」 那姑娘轻轻应了一声,便慌忙朝门外跑去。 因太过慌张,快出门时没踩稳绊了一下。 还好她身边的楚翊见状眼疾手快伸手挡了一下,她才没有狼狈摔倒。 扶住楚翊的手臂站稳后,立刻缩回手,低着头嗫嚅道了句「谢谢公子」,便头也不抬绕过他离开房间,顺便带上了门。 谢宥白抬眼散漫,见楚翊还定定看着被关上的门,轻笑了声,「她叫尔若。」 楚翊收回视线,明白过来谢宥白的言下之意,一时觉得可笑,别过头不愿理会。 「我确实是来寻欢作乐,难道你们不是?」谢宥白态度轻慢,视线扫过对面两人交叠的手,作恍然状,「可能你们还真不是来找姑娘的。」 他这话意有所指得太明显,极尽傲慢之色。 但楚翊和钟涟青都不是会被三言两语挑衅到的人,仍保持原态。 钟涟青非但没有被激怒,反而浅笑着继续道,「此魔在京城作恶数日,既然已由谢道友擒获,接下来的事便交由紫云门处理了。我们先告辞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 楚翊被他拉了一下,没动,直到钟涟青回头,用一种温柔又无奈的眼神看向他,他才缓缓唿出口气。 声音比他想像得还要平静,「楚翊,我的名字。」 第31页 楚翊静静看着谢宥白,银色髮带无风自动。 「罡风崖思过的日子里,你可以多念念这个名字,至少别忘了。」 说完最后一句后,杀心骤现。 谢宥白眯了眯眼,看着两人离去。 懒懒倚在床上,啧了声,「平白坏人兴致。」 他瞥了眼被他随意乱绑扔在角落、不断扭动挣扎的魔族,缓步走去,脚踩在他身上。 魔族身着一身黑衣,更衬得谢宥白肤色白皙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程度。 「很坏人兴致,你也是。」 他脚下力道毫不收敛,那魔族胸膛被压得发疼,因唿吸不畅,脸上呈现出一种红得发紫的颜色,表情痛苦扭曲。 在被一剑贯穿胸口后,终于定格在了解脱。 谢宥白收回佩剑,堪称愉悦地弯起眼睛,星星点点的血液溅得他满身都是。 歪着头,揣摩起楚翊走之前留下的话。 那话的意思是要向紫云门举报他逛花楼吗? 他舔了下唇,语气暧昧缱绻,近乎情人缠绵时吐露的情话,「楚翊?」 * 走出金玉楼后,天色较原先黑了些。 楚翊心里闷着气,走得慢吞吞的。 钟涟青晃了晃他的手,笑道:「刚刚居然没打人,真是进步了好多。」 楚翊不动了,舌尖微抵虎牙,猝然抬起两人相握的手,问道:「你怎么还不松?」 「啊,忘记了。」钟涟青微一挑眉,像是被这么一提醒才记起般,马上松开了手。 楚翊还不满意,继续找茬道:「你上次偷亲了我,说吧,你准备怎么补偿?」 「你注意用词,哪里是偷亲?」钟涟青顿了顿,反问回去,「你想要我怎么补偿?」 「这还要我来想吗?」楚翊嗤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我要是你,我就会愧疚地整宿睡不着觉,总得要给被偷亲的人补偿到位才安心。」 钟涟青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眉梢间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顺着他的意道:「对,你会。」 楚翊还想再刺几句,却忽的被身旁人扣住手腕,意料之外地被拉得跟着大步跑起来。 京城的夜里,一跑起来便有空气向后掠去,像风一样扫过纷飞的髮丝。 楚翊髮带乱飘,此刻无比后悔起来,今早起床后应该把头髮扎得更紧些才好。 「我们还不知道阿宁他们现在在哪儿?你怎么就跑起来了?」 他本来打算用传音符先联繫阿宁和桑淮的。 闻言,钟涟青减慢了速度,回头时,弯起的眸子仿佛盛了一汪春水,温柔的声音仿佛可以蛊惑人心:「不管他们了好不好。」 楚翊刚想反驳道,这当然不行啊。就听见钟涟青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们私奔吧。」 砰,砰,砰砰…… 楚翊心跳在那瞬错了一拍,脑子嗡的一声,嘴张张合合好几次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半晌终于找回声音,严肃道:「钟涟青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钟涟青笑出声:「我什么样?」 故意重复一遍,无辜道:「不可以说私奔吗?」 楚翊眼皮跳了一下,一时不知道钟涟青是假装还是真不知道,一本正经纠正道,「私奔是有情人之间用的,我们之间应该用……」 楚翊顿住,陷入思考。 钟涟青到达目的地,停下步子,笑着追问,「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楚翊微顿,伸手将甩至肩前的髮带撩到脑后。 迟钝了许久的脑迴路终于跟上,劲瘦黑衣的少年负手凑近笑道:「钟涟青,你想让我回答什么啊?」 钟涟青笑了笑,却没作答。 他抬步走到旁边商贩处。 壁上挂着五彩斑斓亮着的大灯笼,长桌上摆着做工精细形状各异的亮光摆件,什么兔子荷花应有尽有。 「这个我要了,」钟涟青指了指放在最中央的一个花灯,礼貌道,「再麻烦您拿两个河灯。」 接过后,问道,「多少钱?」 店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说了个数。 钟涟青和楚翊早在进金玉楼前就将灵石袋换回来了。 钟涟青从绣囊里拿出应给的灵石,不紧不慢地排在桌上。 「你这不行啊,」楚翊在一旁环臂站着,看到他这精打细算的模样,没忍住笑道,「桑淮都是直接给灵石,说不用找了的。」 钟涟青道:「不是说了回去分你一半吗?怕给你太少你又嫌弃寒酸。」 楚翊见他故作弱小可怜的表情,心口的郁气全然消减,扬眉,颇有几分无理取闹的意味,「那全部给我,我不会嫌寒酸啊。」 对此,钟涟青评价:「狮子大张口。」 钟涟青唇角弯着,单手将做摆饰用的花灯递出,状似随意道,「这个挺好看的,送你了。」 楚翊毫不客气地接过,垂眸扫过花灯,好奇地拿在手中摆弄起来。 轻轻一戳花瓣,花瓣便雀跃摇动起来,颜色也依着彩虹顺序缓慢变化着,直至停了动作,又恢復到原先浅淡的粉色。 钟涟青偏头,看见楚翊舒展的眉眼,心下也放心不少。 总算是开心了些,方才因见过谢宥白而缠绕于身的戾气此刻已然散了个七七八八。 「我突然想起,阿宁原来也送过我一个差不多样式的,」楚翊道,「你们两兄弟眼光还挺像的嘛……」 第32页 楚翊骤然停住,他侧头去看钟涟青表情,果然沉得不能再沉。 空气在他这话一出后也凝固住了。 黑衣少年目光游移了瞬,习惯性摸了摸鼻子,半晌,试探性问道:「你,没生气吧。」 钟涟青和他四目相对,无言,却是无声胜有声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老实说,楚翊虽然常和钟涟青斗嘴,但他这次真不是有意招惹钟涟青的,更何况这时候气氛这么好,他定然是不愿打破的啊。 楚翊想了想,试图补救一下他方才的话,「但是后来碎了。」 楚翊:「……」 嘶,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钟涟青:「……」 束冠少年终于弯眸笑起来,没再和他计较。 「那要好好保管我送的这个,碎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楚翊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保证道,「绝不会再碎。」 前世钟琢宁送的那个是被人刻意打碎的,他那日被宗主喊走时走得匆忙,门没关紧,不知是谁偷熘进去过。 待他回房时,花灯已经变成了一地的碎片了。 紫云门的内门是分峰管理的,由各峰长老教导各峰弟子,如若想去往其他峰与之交流,需要提前向那峰长老申请徵得同意。 他们峰的人就只有他、钟琢宁和师尊,再加上常来紫云门的人,嫌疑人就那么几个。 他问了个遍,最后从师尊那里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回应——「啊?你说那个花灯吗?我那天给你拿剑谱,不小心碰倒了。」 楚翊目瞪口呆:「……你说这个自己听了不会笑吗?」 师尊理直气壮:「就是这样啊,就知道你又不信。唉!不信算了!」 但是!他这次回去就把花灯摆在桌子中央,一定不会再有人「不小心」碰倒了吧。 楚翊把花灯收进了芥子囊。 钟涟青以手扶额,微皱了下眉。 被楚翊这么一打断,他都忘记提一嘴送花灯的意义了。 花灯向来是赠予心上人的。 但听见钟琢宁也送过楚翊花灯,钟涟青突感无趣,也不想让楚翊知道这回事了。 再者,话赶话到现在好像也不适合再多说这么一句了。 钟涟青递过手中河灯给楚翊。 楚翊便欢欣接过,跃跃欲试问道:「要怎么做?」 钟涟青道:「写下愿望,河神会帮你实现。」 楚翊倏地一笑:「哦?还有河神呢。」 明显不信。 钟涟青也不信,但在河灯上写愿望时却是一笔一划,执笔动作端正又认真。 静坐时气质温润如谦谦君子,即便是坐在台阶上,仪态也像是坐在大殿上般端庄。 楚翊抱着河灯,撑着头半天没想出自己有什么要写的。 绝大多数事情他凭自己就可以做到,好像也没必要写在河灯上啊。 楚翊心念一动,手一撑地蓦然贴近钟涟青那边,眼神往钟涟青手中河灯瞟,却被挡了个严实。 直到楚翊坐回原处,钟涟青才浅浅松下口气,移开了手,手指遮挡的地方便显露完全—— 「愿与楚翊,长相守,不復离」。 他收笔动作干净,一面回道:「好好写你自己的愿望,别来剽窃我的。」 楚翊怪模怪样地重复一遍:「剽~窃~」 随即点点头,蜷起一条腿,懒懒道:「好,我不看你的秘密,我有要写的。」 楚翊专心致志提笔写起,边写边念:「保佑钟涟青愿望成真。」 最后一笔落下,他满意地欣赏了下自己的杰作,接着就扬眉望向钟涟青: 「看,我是不是比你大方多了!不像你,藏着掖着,没有一点儿意思。」 「是啊,比不上你大方。」这种话也可以当玩笑随口说出来。 钟涟青站起了身,走至河边。 在一群欢声笑语的男男女女中,楚翊看着他的挺拔的背影,却莫名联想到「落寞」二字。 青竹般的少年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河灯放于水面,遥遥望着他深藏心底的愿望顺着河流越漂越远。 被猝然扯了下袖子,他侧头看去,果然看见楚翊朝他笑着。 「我这河灯可是寄託着我们两个人的愿望啊,」楚翊总不喜欢钟涟青仿佛脱离世俗的冷清感。 反手一把揽住钟涟青,笑嘻嘻道,「你可不能偷懒,得和我一起放才行。」 钟涟青愣神,就这愣神的功夫,就已经顺着他的动作抓住了河灯左半边。 「三、二、一。」 两人一同松手。 写着「保佑钟涟青愿望成真」的河灯便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漂进河中央,与其它河灯汇到了一起。 第16章 河灯在两人注视下慢悠悠地、颤颤巍巍却又稳定地汇入众多河灯之中。 消失在视野尽头。 钟涟青道:「字写得很好。」 楚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夸他,得意地翘起唇角,「那当然了,我可特意练过。」 河灯上的一手字潇洒飘逸,自成风格又不失风骨,一看便是下了苦功夫勤练过的。 钟涟青及时止了话。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楚翊的一手字是谁教出来的。这种猜都能猜到的事,问个结果出来无非就是徒生闷气。 然而楚翊眨了眨眼,心想着怎么不继续夸他了。 第33页 按理说钟涟青接下来应该根据他的字形具体夸赞一番,但钟涟青就这样突然停住,让他那股功不唐捐的自豪感都延续不下去了,情绪蓦然卡在了不上不下的地方。 楚翊眉毛微扬,一眨不眨盯住他,忍不住提醒道,「然后呢?」 他暗示得都这么明显了,钟涟青倏然一笑,稍一思索,遂有条有据地夸赞起他这一手字,竭尽能往上套的所有好词地去形容。 楚翊也听得毫不害臊,津津有味地点起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悉数收下。 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好一会儿,楚翊手上已然拿了好几样做工精细的小物件,满眼好奇地摆弄完后就收进芥子囊里。 「接下来我们去干什么?」楚翊埋头摇晃起手中的兔子灯。 随着他晃动的动作,粉色小兔子身上的光便跟着频率闪烁起来。 楚翊眼睛一亮,扯了下身旁人示意他看。 钟涟青顺势偏过头,注意力却只在粉兔上停留一秒,随后便不受控制地移至少年带笑的脸上。 楚翊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目,可无论他笑或是不笑,那双眼里都从未传达过风流缱绻的情意,有的只是全然的赤诚与澄澈。 让人忍不住幻想起那双眼眸里盛满爱意会是什么模样。 钟涟青抿了下唇,道:「好看。」 只是不知道他口中好看的究竟是粉兔,还是别的什么了。 「接下来……去买衣服吧。」 楚翊疑惑地睁大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钟涟青扣住手腕走向了成衣铺。 「为什么啊?我们不都有衣服吗?还是你觉得你身上这件不好看啊?明日或者后日就回宗了,你要实在不喜欢,要不等回了再换一件?」 那日换回身体后,因着那一个意外的吻,两人起床时实际上头脑都还不太清醒,直接套上了前一日的衣服。 但那实际上是对方青睐的风格。 两人身形相似,衣服换着穿也没差。 楚翊是这样想的。再者,桑淮因为没控制好将血沾上了他衣服,大概是为表歉意就为他添了两件新衣。他应该是没必要再去成衣铺了。 钟涟青却不是想给自己买。 今日看见楚翊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人身上这件肯定不是他自己选的。 楚翊偏爱亮色,又喜欢偏宽松的款式。练剑时习惯用护臂箍住衣袖,到了休息的时间便懒懒散开。 像这种会勒出劲瘦腰身,绣有金线暗纹的黑衣,钟涟青从未见他穿过。 讶异、喜欢、嫉妒、占有欲…… 不知是哪一种心情占了上风,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欲望—— 迫切地想看他换上自己亲自挑选的衣服。 钟涟青言简意赅:「给你买。」 「我?」楚翊困惑道,「我就更不需要了啊。」 没事给他买衣服干嘛啊? 但不管他想或不想,谈话的过程中,两人已经走至成衣铺。 好巧不巧又是那一家。 店家面带笑容地迎过来,看见楚翊后明显怔了瞬。当时走进的这两位小公子一个赛一个的俊俏,这样的脸他实在很难忘记。 只不过今日身边的人换了一个。 店家下意识问道,「是之前选的衣服有问题吗?」 楚翊摇摇头,解释道,「就是过来再买一件。」 店家自以为隐蔽地,视线在他与钟涟青身上徘徊了好许,惹得他不知为何也生出几分尴尬来。 楚翊对买衣服这种事向来兴致缺缺,进了门就半倚在墙边,垂下眸发起呆来。 静候着钟涟青挑选。 实际上钟涟青对挑选衣服也兴致不大,身上从来都是一袭白衣,但一想到是给楚翊挑,他就来了兴趣。 精挑细选好一会儿,才敲定下来。 楚翊抬起眸子,见他选了件湖蓝色的,双臂环抱,笑道,「原来你喜欢这个颜色啊。」 钟涟青诚实道,「不是,是因为我没见你穿过这个颜色的。」 「那我没穿过的颜色多了去了,你要一一买给我吗?」楚翊轻眨右眼,见钟涟青看过来,歪了下头。 「好啊。」 钟涟青答应得迅速,惹得楚翊惊讶挑眉。 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钟涟青回答这么爽快,是真准备买给他吗? 却不知钟涟青此刻心中已经谋划起日后安排了。 这次回去后,他得在空余时间多接些任务,至少得先攒够灵石才行。 正想着,钟涟青一面打开绣囊,手指间却是动作一顿。 表情也是难得一见的僵硬。 楚翊倚在墙边,见他迟迟没有动静,步伐悠闲地走上前去,边问道,「怎么了?」 钟涟青脸色沉重,在楚翊凑头过来看时,手迅速将绳子一拉,绣囊便被合上。 楚翊猜出个七七八八,这一次是真的止不住笑了,笑得浑身卸了力,半边身子都伏在了钟涟青身上,被其支撑着才没笑倒。 钟涟青道:「别笑了。」 听出钟涟青语中的不自在,楚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站直身子,抬手拂去眼角笑出的眼泪。 深唿吸好几下,勉力控制住自己,不再把嘲笑表现得那么明显,但唇角上扬弧度极大。 可即便是这样夸张的表情,由他做出来也完全不崩,只让人联想到朝气蓬勃四个字。 第34页 「拿着吧。」楚翊强忍住笑,将腰间绣囊递出。 钟涟青抿着唇,严肃地接过,面无表情地给了灵石。 他身上装的灵石其实不少,所以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不够的状况。追根溯源,都是金玉楼入场费收的太高的问题。 钟涟青皱了下眉,暗想,这个费用宗门应该会报销的吧。 店家的眼神悄悄扫过钟涟青又扫过楚翊。 只这一小段时间的相处,就能看出这二人关系不一般。反正要比上次买衣服的气氛更和谐更热络。 但一个懂事的店家是懂得闭嘴的。 迅速写好单子,笑容满面地问两人衣服做好后送至何处。 钟涟青笑道:「悦来客栈二楼。辛苦了。」 直至出了店铺,楚翊脸上笑意仍是未减。 入夜微凉,街市上来往的人却很多,热闹非凡。 河上也笑声一片。 两人拥在人群中看了半晌,遂一拍即合报名参加了划龙舟,光荣成为选手。 他们所在的龙舟率先抵达终点,楚翊动作利落地一个翻身下了龙舟。 见状,岸上便爆发一阵唿声。 楚翊伸出双臂跟着岸上的人一同晃起来,唇角咧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一身黑衣由于划桨时用力过大而沾上了些水,被微微打湿。衣袖被向上挽了些,露出一截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 走了些距离,他便停下来,等着做事慢条斯理、现在才缓缓下船的钟涟青。 人群里几个姑娘探头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漂亮年轻的脸上满是羞涩与独属于这个年龄的朝气。 那几个姑娘大概是结伴出门的,围在一起小声说起话来,接着掩唇低声笑着。 其中一个姑娘手里攥着东西,犹豫不定,将左右的同伴看了一遍又一遍。同伴千般鼓励也没让她跨出一步,直到她身边那姑娘实在忍不住,揽住她肩往前推了一小步。 那位姑娘终于轻舒一口气,缓步朝黑衣少年走去。 楚翊似有所感转过身来,对眼前的陌生姑娘略感到些惊讶,稍微一顿,随即拱手作了一揖。 姑娘梳着精緻的髮髻,此刻也克服了紧张,伸出手,手心向上。 掌心躺着条白色铃兰状的水晶手鍊。 她眸里沁着温柔却又难掩赧然的笑意。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因和少年视线相对,一时说不出话。 少年仿佛看出她的窘态,率先出声道,「这是送给第一名的奖品吗?」 姑娘点点头,将手伸得更靠近他些,见他接过后心下微松,转身离开前终于大胆了片刻:「你刚才在龙舟上表现的很厉害。」 「是送给第一名的奖品,但也是专门送给你的。」 说完后,姑娘脸抑制不住地羞红,逃跑似的转身,背后传来少年郑重其事的一句「多谢,手鍊很好看」。 楚翊看着那姑娘闻言顿了瞬,随后步子更快地小跑进人群,忍俊不禁。 他转身,才发现钟涟青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将手鍊摊在手心,示意道:「你瞧,是不是很好看。」 钟涟青基本看了全程,心里不免堵得发慌,但面上仍温柔笑着,「既然是别人的心意,那定要保管好。」 平日多是练剑,带串手鍊也不太合适。 楚翊也是这么想的,直接装进芥子囊肯定不合适。 趁其不注意,他伸手拽下钟涟青的绣囊,对着他笑起来,「借你的绣囊一用。」 钟涟青无奈笑了笑。 楚翊跟着他往客栈走,一面埋头将两个绣囊里的灵石移至一处,另一个便用来装手鍊。 踏进客栈,楚翊侧过头刚要和钟涟青说话,视线却瞥见静坐在堂内的钟琢宁。 声音滞住,脚步也一顿。 客栈一楼是桌椅,主要是用来招客吃饭的。今日因着花灯节,厨子放了假,一楼便冷清得过分。 此时唯有钟琢宁一人坐在那里,平静地朝他投来视线。 钟琢宁和他视线相撞,道了声:「楚翊。」 楚翊:「……」 他当然不会觉得钟琢宁没有发现两人交换身体的事实。 钟琢宁知道他就是楚翊了。 从头到尾都是楚翊的灵魂。 静坐着的少年却并未追问灵魂互换此事。 显然此刻更能引起他关注的是门口两人亲密融洽到几乎容不下第三人的氛围。 钟琢宁开了口,嗓音冷淡,光看他的平静淡然的表情,完全想不到他攥住椅子扶手的手收拢几乎要将其捏碎。扶手在他的用力迫使下几近扭曲变形。 「你说过,会很快回来。」 「是在骗我吗?」 第17章 楚翊微怔,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承诺了什么。 眉眼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愧疚,道:「阿宁,我……」 还未说完,便被一道清冷声音打断。 「不叫哥哥了吗?」 话音刚落,出声的钟琢宁眉头便难再抑制地蹙成一团,抬手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半闭起眸子。 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正忍受着强烈痛楚。 钟涟青似有所感地侧首,伸手想要拉住身旁少年。 却意料之中地被少年掠过。 楚翊脸色一瞬染上焦急,几步赶至钟琢宁身边,一扫衣摆蹲下,眼里满是关切。 第35页 钟涟青的手僵在空中,眼前这幅温馨的画面几乎刺痛他的眼。 扯了下嘴角,被人忽视了个彻底的手倏地垂落。 又是这样。 钟涟青平静注视着眼前一幕,却与抬眸时的钟琢宁正巧相对视。 下一秒,钟琢宁移开视线,以手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楚翊皱起眉,动作迅速拿出瓷瓶倒出颗丹药。 即便是脸上已是具象化的焦急,他也只是将手递至钟琢宁手边,并不直接送至他唇边。 钟琢宁眸色微暗,面上却分毫不显。 手稍一推,微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三长老说过,让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服药。」 楚翊伸出的手未动,问道,「那你能缓过来吗?」 在得到钟琢宁的点头后,他才收了丹药。 钟琢宁脸白得厉害,像纸一样看不出一点血色。 「既然身体不适,还是赶快回房休息吧。」钟涟青出声道。 楚翊与钟涟青想法相同,垂眸问道,「你还能走吗?」 钟琢宁抬手想要拉住楚翊,却因他勐的缩手,只拽到一截衣袖。 抿了下唇,声音很轻:「不可以扶着我吗?」 楚翊犹豫了一瞬,下意识看向钟涟青。 钟涟青却将视线停留在别处,并未看他。 「钟涟青,」楚翊唤道,在得到那人投来的视线时,扬起笑容,「你过来点好不好?」 「帮你扶他吗?」钟涟青唇角是温柔浅笑,说话时却难得带了点冷意,「怎么?你一人扶不住?」 他还有千般万般的话在喉咙处唿之欲出,但却在看见少年清亮的眸子时,怔愣片刻,将那些话又尽数吞下。 迈开步子走到了钟琢宁另一边。 「走吧。」钟涟青撩起他胞兄的一条胳膊,在其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强行扶着他站起了身。 楚翊在旁看了一眼。 这儿好像不需要他了。 便安然跟在身后走着。 钟涟青道:「你房间在哪儿?」 钟琢宁压下心中情绪,指了个房间。 三人进房间后,钟琢宁看向楚翊,道:「你们去了哪里?玩得开心吗?」 楚翊:「……嗯。」 去了挺多地方。而且说实话,玩得也挺开心的。 这不,一开心,就将自己说过的话全部抛之脑后了。 钟涟青用手肘捣了下楚翊肚子,见他看过来时,笑着问道:「问你开不开心?说个『嗯』是什么意思?」 楚翊本就愧疚,头垂得更低了,小声道,「……开心。」 钟琢宁道:「开心就好。」 楚翊眼中显出惊讶,还没等他问,钟琢宁接着道,「你和钟涟青很早就认识吗?」 很早…… 楚翊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他意识到钟琢宁接下来要问什么,提前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大概就是意外?」 钟琢宁在听到他那句「我们」时手下意识一紧。一个唿吸间平静下来,没再追问,反而道,「这么晚了,你应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楚翊松下口气,心中更是愧疚,倏尔想到桑淮,便问道,「桑淮睡下了吗?」 钟琢宁道:「他等了好些时间。见你们没回来就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已经有些晚了,便睡下了。」 出去应该是给他父亲送信了。 楚翊猜测着,忽然想起自己今日撞见了谢宥白,预备着也写封信寄到紫云门去。 又倏尔从他的话中领悟到什么,讶异道:「你们一直在客栈里没出门吗?」 钟琢宁敛眸:「准备等你回来一起去的,没想到就等到了现在。」 于是,楚翊又被这话激起几分自责,垂下头一脸惭愧。 「咳咳,」钟涟青抬了下手,看着那张和他七分相似的脸,扬唇问道,「少了个『们』吧,还是说本来就没想过等我?」 钟涟青猝然挑明这一点,钟琢宁却干脆颔首,直接道:「是啊,我还以为我讨厌你这件事我们都心知肚明,怎么还需要我直说?」 楚翊本来已然开始琢磨起举报信怎么写了,脑子却因这话「轰」的一声炸开。 这些天相处下来,他都忘记这两人不和的事实了。 钟涟青唇角笑容稍深。 和钟琢宁虚与委蛇了这么久,他也都快忘了两人是可以直接表达厌恶的关系。 也是,前世谁人不知他和钟琢宁相看两厌呢? 楚翊闭了下双眼,抬眸时强行打断剑拔弩张的氛围,笑道:「这么晚了,阿宁你先休息吧,我们先出去了。」 说完也没等答覆,便拽着钟涟青一同出了门。 门方一关上,钟涟青便敛住笑容,朝自己房间走去。 楚翊见他心情不悦,便安安静静跟在身后,只是在他即将关上房门时,敏捷地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顺手把门一关,就笑眯眯地背靠着门看向他。 钟涟青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问道:「还有事吗?」 楚翊不解问道:「我惹你生气了吗?」 钟涟青动作一顿,也回道:「对。」 楚翊认真思考起自己回来后做了什么,细数一番,终于意识到钟涟青的情绪从何时开始不对。 放缓声音道,「是因为我刚刚更关注阿宁吗?让你觉得,我没有在乎你的感受……」 第36页 钟涟青手中还握着东西,闻言却控制不住地收紧了手指。 茶色眼瞳本常氤氲着极温和极细腻的情感,此刻却是攀上点点碎光,显出几分脆弱之色。单看他的眼睛,倒有几分与他母亲相似。 钟涟青转过头定定看着他,手中一松,手所握之物便沿着他衣摆落下。 只能说还好不是易碎品,没有造成狼藉。落地只发出清脆响声,在地上滚动了一圈。 钟涟青眼睛一眨,眼中水光便更为明显。 他微笑看向他,不置一语。 楚翊屈膝捡起地上物件,用衣袖仔细擦了擦,随即认真摆回原处。 「对不起。」楚翊语气真诚,解释道,「阿宁他身体向来不好,我一时着急,就……」 说起这个,便要提到他曾经有一次和钟琢宁一起进秘境的经歷。 那时他刚到金丹期,进山洞试图摘了清心草就跑,心里想着只要不惊动守护兽就能安然无恙。 当时进去的是他和白羽,两个毫无默契可言的人。 他们进去时没想到在此之前已有一支小队去过了,而且很不幸的是,那支小队惊醒了守护兽。 因而此刻守护兽只是假寐,见他们走进它的巢穴便陡然睁开了眼。 一双凶光乍现的红色眼睛蓦然锁住这两个胆敢闯入它地盘的蝼蚁。 楚翊率先注意到,眼见白羽还背朝着妖兽乐呵呵地摘着清心草,而妖兽已经伸爪勐然拍去。 来不及提醒,他立刻扑去硬拽着白羽在地上一滚,狼狈而又勉强地躲开这一击。 楚翊被山洞中大大小小的石子硌得背疼,咬牙骂道,「你能不能别整天摇你那个破扇子了!长着眼睛是用来装饰的吗?!」 白羽自知理亏,抿嘴忍下呛声的话,反覆在心中强调是楚翊救了他,别生气别生气! 没几秒,妖兽的下一爪又来了。 它随意地挥动爪子,像是玩弄猎物一般,很不上心地、很是轻易地就能让那两个渺小的人类满身狼狈地东逃西窜。 楚翊一剑抵住妖兽爪子,被大力压得手充血泛紫,忽的撤力一个侧身躲过。 低头扫了眼微微颤抖的手,烦躁抬眼,戾气横生:「呵,我们一起上,我就不信还打不过了?」 白羽微怔,就已经看见楚翊拔剑迎了上去。经过方才一番躲闪,他一向梳理整洁的头髮乱得出奇,黏着汗不说还沾了不少灰。 暗暗磨了磨牙,在心里大肆谴责了一番冲动行事的楚翊,最终还是跟着一起迎了上去。 白羽道:「我要是死在这儿了,做鬼都要缠着你不放。」 楚翊笑道:「不会让你死的。信我。」 越级打怪这种事任哪个年少气盛的少年听了不热血沸腾。 白羽也牵动嘴角,因着楚翊这一句话燃起血性,素来端着的风范涵养几乎被他全然抛却,拼着一股子劲疯了似的配合楚翊的攻击。 一切原本都顺利进行着,妖兽被三番两次重伤,怒吼一声。 白羽面露疲态,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妖兽。手中扇子一展,倏地一挥,无数利针顺势飞出,直直冲向妖兽。 楚翊见状,唇角勾起,踏地借力跳起,即将给其最后一击。 ——「等等!」 情势紧急已不容再缓,楚翊即刻忽视了突然出现的声音,手下用力一剑直直插入妖兽脑内。 妖兽哀嚎几声,缓缓低下。 在两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形下,妖兽忽然陷入狂暴,勐一甩头。 楚翊被勐地甩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山洞壁上,疼得他勐哼一声。 才睁开眼,妖兽就失去自主意识般红着眼沖了过来。 五脏六腑几乎错位之下,楚翊难再移动,五指紧攥着胸口衣服,另一只手随意一抹唇角溢出的血。 表情却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心扯动嘴角轻笑了一声。仿佛已经坦然接受死亡的结局。 白羽距离太远,此时拖着精疲力竭的身躯大迈步跑去,但显然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击落下。 就在楚翊闭上眼准备迎接时,却有一股力强加在了他身上,将他推开了妖兽的攻击范围。 「——砰!」 妖兽用尽全部力气撞在山壁上,此刻终于没了生息。 楚翊猝然睁眼,看见的画面却让他神情滞然。 满目的血映在他眸底。 钟琢宁脸色苍白如纸,他想说话,大口大口的血却在他张嘴时涌出。 楚翊慌了神,手颤抖得比哪一次都要厉害,将身上能用来疗伤的丹药全部餵进了钟琢宁嘴里。 额间汗水滚落,却不是因为累,而是着急慌乱。 他想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画面。 钟琢宁倒在他怀中,唿吸轻微,像死了一样。 直到白羽用力推了下他,他才从窒息中骤然清醒。 「你们躲开了!」 楚翊头脑还不太灵活,随着他的话去想,看向妖兽的尸体。 果然,差不多躲开了。 只是钟琢宁大概还是被妖兽的余威波及到了。 还能活! 楚翊得出结论,忍着五脏六腑传来的阵痛,勉力朝白羽道:「把你身上能治伤的药都给我。」 「至于吗?先治治你自己吧。」白羽看出他要全部给钟琢宁服下,撇了下嘴,但还是将身上瓷瓶扔给了他。转身去摘清心草了。 第37页 辛苦了这么久,他得把这里的全部摘完才能勉强弥补自己! 楚翊的手终于没之前那么抖了,冷静地将丹药全餵进钟琢宁口中。 随即将钟琢宁脸上的血一一擦净。 半晌,钟琢宁眼睫微颤,终于转醒,对上楚翊兴奋发亮的眼睛,他的第一句话却是带了难得一见的怒意,将这两人痛批一顿—— 「百妖谱上有记载,这种妖兽临死前会陷入狂暴,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好好看过?!回去之后,我会监督着你们一一背过。」 能把向来冷淡平静的钟琢宁气成这样,楚翊和白羽都埋头乖巧挨训,自知错在先,忙不迭点头。 ——自那以后,楚翊就有了应激反应。 每每看见钟琢宁病发的样子,他就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倒在他怀里气若游丝、双目紧闭的钟琢宁。 归根到底,因为身边亲近的人太少,所以他接受不了任何人的死亡。 第18章 楚翊见钟涟青不语,又重复道:「对不起。」 刻意拉长了尾音,听上去和撒娇似的。 但偏偏钟涟青就吃他这套,心里再堵再闷,却随着他这一句话出口,再说不出一句去责怪他。 他紧闭了下眼睛,背在身后的手松开,唯余手心陷进的月牙儿提醒着他方才的情绪失控。 他自小在寺庙长大,止观大师向他强调的次数最多的便是「克己復礼」。 止观大师圆寂前常说,他情绪易变,不够冷静鲜有包容,时时向他强调言行要合乎礼节。《清心经》他抄了不到一千遍也有五百了,每每陷入情绪时,他都会一遍遍默念直到情绪平復下来。 这个习惯,即使离开了寺庙也依然保持着。 钟涟青抬手掩唇,忽然,笑声不断从手缝中溢出。 他说不出一句重话来指责楚翊,于是将全部的怒气都对准了自己。 他没有参与楚翊的过去,甚至和楚翊的交集也是在他离开紫云门后才多了起来。他所拥有的和楚翊的回忆,却是面前人全然忘却的。 对于楚翊来说,钟涟青不会比钟琢宁更重要,自是必然。 他早就明白的。 楚翊看着钟涟青忽的笑了起来,迟疑道:「……你、还好吧?」 钟涟青低着头,脸上的情绪被敛在黑暗中,谁也看不清。 只能听见他温和的、和往常无异的声音—— 「我很好。很晚了,我要歇下了。」 楚翊接收到明显的「逐客令」,眼里的光稍暗,随即又扬起笑容,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顿了顿,说了那句重逢时钟涟青想让他说,他当时却没有说的话。 「晚安。」 钟涟青还是没有抬头。 楚翊微一抿唇,转身离去。 倏地,楚翊感到一阵头昏。 再下一瞬,他就坐在了床上。 这是…… 又、换回来了?! 楚翊嘴角抽了下,心中腹诽着,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正胡乱想着时,手背突然感到一点凉意。 他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手背抹过眼角,温凉湿润的触感让他整个人犹如过电一般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这是、钟涟青的眼泪吗? 滞住的不止他,刚迈出一步的钟涟青也僵在原地。 楚翊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 「停!」钟涟青没忍住,故作兇狠地冷声打断。 做了好几个深唿吸,终于重新挂上温柔的笑,嗓音也平静下来,重复道,「什么都别问。」 楚翊见他如此表现,心中千般唿之欲出的困惑也立即被一一吞入腹中。 配合地几下就将眼泪抹了个干。 两人都冷静了好一会儿,楚翊实在受不了这显出几分尴尬的气氛,遂率先打破沉默。 「我们又换回来了。」 开口后,楚翊勐觉自己嗓音有点哑,下意识扫了一眼钟涟青,在他即将看过来时,又赶紧移开视线。 心里却是不加收敛地胡乱想着,刚刚钟涟青装的和没事人一样,他还真以为没什么,都准备走了,没想到钟涟青居然悄悄地在掉眼泪。 幸好在这个时间点换回来了!不然…… 不对不对,他应该想的是,钟涟青怎么哭了? 他做的事真的有这么过分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钟涟青哭…… 钟涟青道:「三天。」 什么三天? 楚翊脱离出方才的思索,反应过来。 距上次交换,刚好过了三天时间。 实话说,他肯定更习惯用自己的身体。 但要想换回来,难道…… 钟涟青倚在门前,本是半合着眼思考的模样,却看见楚翊的视线投向了他。 逐渐下移,下移,最后停留在…… 他的嘴唇上。 几乎是一瞬间,钟涟青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除去方才的情绪失控,钟涟青已经完全收敛了那些脆弱的情态。 此刻微一挑眉,道:「想亲?」 不得不说,钟涟青顶着楚翊的脸时,那双桃花眼真的就如醉人桃花香几要溢出一般,含情脉脉得让人禁不住迷醉。 楚翊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诞无稽的奇语,连连摇头,被他这一句挑动地耳根泛起玫瑰似的红色,结巴道:「我再怎么样,也、也不会对自己的脸有、有想法吧!」 第38页 钟涟青耸了下肩,温柔笑了笑:「好吧。」 说着,他就往床边走,准备收拾自己的东西去楚翊的那个房间。 毕竟两人又换了身体,顺带着就把房间换回来。 上次没换也是因为楚翊走得太急忘记了。 楚翊看着他越走越近,面上镇定地看着他,手中却已紧紧攥起床单。 他以为钟涟青会再对他说什么,没想到钟涟青伸手却是错过他身体,拿过了自己的衣物。 清浅的唿吸逼近,却又很快拉远。 在楚翊自己都没料想到的情况下,他已经伸手拽住了钟涟青。 钟涟青用奇怪的眼神看他,道:「怎么了吗?」 楚翊:「……」 如果他说,他的手不听使唤,钟涟青会信吗? 楚翊视线乱飘,忽然瞟到钟涟青手中的衣物,福至心灵,道:「你明日要换身衣服吗?」 钟涟青点头:「嗯,不喜欢身上这件。」 对话结束。 楚翊还是没有松开钟涟青的手。 钟涟青继续等着,唇角噙着笑。 等着他再扯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来问。 谁知下一秒,楚翊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我们试试吧,我保证,就只碰一下嘴巴。」 钟涟青:「?」 你当这是碰个杯那么简单的事吗? 楚翊鼓起勇气说完这一句话后,说后面的话时就冷静很多了,坚定道:「你呢?愿不愿意?」 钟涟青却偏偏要挑明:「你想亲我?」 桃花眼定定注视着他,漂亮的黑眸中此刻只装下楚翊一人。 「你知道什么关系才会接吻吗?」 楚翊也认真回望着他,即便耳根已经红透,眼神也是一股浩然正气。 理不直气也壮地回应:「朋友之间亲一下怎么了?」 钟涟青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笑容也染上几分不可思议,反问:「你和你的朋友就是这么相处的?」 甚至一时没控制住,提起了自己最讨厌的人,「那你和钟琢宁也亲过吗?」 楚翊瞪大眼睛,气愤反驳:「我说了,上次被你偷亲是我第一次!而且我和阿宁的关系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说的那样?是哪样?」 钟涟青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楚翊磨了磨牙,移开视线,即便很是不情愿说这些,也还是坦诚对钟涟青说道:「我没有亲人,对我来说,阿宁和师尊就是我的亲人。」 他的师尊,扶光仙尊。 虽然有个不染纤尘高岭之花般的尊号,却是不折不扣的、被弟子公评为最不靠谱的一位长老。 坦诚说,他在紫云门真的度过了非常愉悦的一段时光。 那里就像他的家一样,有家人,有朋友。 只不过事实证明,那段美好得如同幻影一样的日子真的是一戳即破。明明是那样粗劣的栽赃,却也在他斩钉截铁的半魔血脉加持下,让所有人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不,还有阿宁站在他身边。 他只有阿宁一个亲人了。 楚翊继续道:「阿宁是我的亲人。」 钟涟青嘴唇微动,好半晌才道,「我呢?」 楚翊方一开口。 钟涟青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般,立马道:「朋友也挺好的。」 他自嘲一笑,却听见楚翊郑重道—— 「是唯一的朋友。」 钟涟青倏尔抬眸。 楚翊说完这一句后,便扯回话题,「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 愿意吗? 钟涟青在心中问自己。 一个算不得正当关系,却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正式的吻。 这算什么呢?朋友之间的慰问吗? 钟涟青脸色有些泛白,扯动嘴角肌肉。 迎着楚翊期待的目光,点了下头。 楚翊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没弄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只当自己是为了换回身体,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楚翊将手搭在钟涟青的手臂上,睫毛颤动得厉害,俯身时手也在抖。 唿吸错乱,快一拍慢一拍地打在他脸上。 在仅有几毫米的距离处,楚翊忽的停住了动作。 两人唿吸交融,满是暧昧的缠绵交错。 钟涟青见他半晌没动静,发问:「你在等什么?」 他这一开口,让楚翊气息更加不稳,眼眸中的光晃晃荡盪。 「你急什么?」楚翊反过来指责道:「我看着自己的脸亲不下去,不行吗?」 「你亲不下去就让我……唔!」 楚翊闭上眼撞了上去。 愣头青似的一次吻,即便不解风情如楚翊,也清晰感受到唇瓣相贴的地方是多么柔软奇妙的触感。 粉嫩水润,被他压得有些微凹陷,显得更漂亮了。 但他撞上去时太过紧张,没控制好力度,竟还磕到了牙齿。 即便被磕得疼了一瞬,却也没捨得离开。 保持着嘴唇相碰的动作,楚翊睁开了眼。 这一次,他呆愣地看着与自己鼻尖相贴、唿吸交缠的人。 全身心仿佛被吸住一般,全然投入在那双笑意满溢的含情目中。 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 他在和钟涟青接吻。 或许,并不能算一个吻。 楚翊勐地后退,嘴唇后知后觉被牙磕得发疼。视线却依旧一眨不眨落在钟涟青被他那一磕而显出红润的唇上,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第39页 钟涟青要比他淡定得多,还有心思关注互换这件事,道:「没换回来。」 「啊。对!」楚翊感觉自己大脑一片混沌,只胡乱应着对面那个刚和自己亲过的—— 他所谓的唯一朋友。 钟涟青回想了下,道:「可能是要在月圆之时接吻才能互换。」 楚翊脑子还没转过来,顺着他的话道:「好,我们月圆之时再亲。」 说完,他顿住,看向歪头浅笑望他的钟涟青。 自诩纯情的少年此刻脸绯红着,却仍是没有收回自己的话,眼巴巴注视着对面人,眸里满是希冀。 问道—— 「可以吗?」 第19章 钟涟青唇角扬着,却避开楚翊的视线,道:「等那时候再说吧。」 说完,他收拾好自己的衣物,朝门口走去。 楚翊向旁撤了一步,方便钟涟青出去。 门合上的一瞬,他听见少年温柔清润的声音响起,留下一句—— 「晚安。」 半晌,楚翊一眨不眨地看着紧闭的门,嘴唇上下张合了一下。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明显能从口型看出他说的同样是「晚安。」 手僵硬地覆上自己的唇,浓密的睫毛像蝶翼振翅般剧烈颤动着,昭示着本人极其不平静的内心。 楚翊眼睛一眨,喃喃道:「真的是软的。」 上次是匆匆一碰,直到这次他才有了点实感。 愣了片刻,他忽的想起今日遇见谢宥白的事。 闲着也是闲着,写封信举报到紫云门去。就算整治不了谢宥白,给他找点小麻烦也好,至少让自己稍微消消气。 楚翊坐在桌前,毛笔笔桿微微抵住下巴,歪着头思考起写的内容。 做正经事时,他脸上绯红逐渐褪去,提笔写字极其认真。 信纸上清晰写明时间地点。 楚翊洋洋洒洒地详细写下一大篇,严肃抨击了这种不端行为,并发自肺腑地表达了这类行为在紫云门出现是一件多么的令人痛心的事。 最后毫不避讳地落下自己的名讳。 ——楚翊。 好了!一份完美的实名举报信就这样完成了。 楚翊使了个法咒,附上紫云门的标识便将信送去了指定方位。 * 「砰!砰砰!!」 楚翊睡眼惺忪,一把拉开门,迎面便是一张灿若繁花的精緻脸庞。 桑淮用发链扎着小辫,混杂在散落的头髮中,头髮晃动时,乌黑髮丝中时不时透出点闪烁的银光,随意又不失美感地搭在肩边。 他双手环抱,很是不高兴地撇着嘴。 楚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倚着门,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桑淮陡然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理喻地看向楚翊:「我有什么事吗?」 他嗤笑一声,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你昨天去哪儿了?我等了你很久!!你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吗?!」 大清早的,楚翊困意未消,压根没有和人吵架的意愿。 抬手轻按住太阳穴揉着,他撇过头忽的看见楼下气质清雅、正浅口品茶的钟涟青,嘴角勾起一笑。 楚翊一把揽住桑淮的脖子,将其扯的身子一歪。伸手指了指钟涟青,压低嗓音哄道:「有什么事去找楼下那位哥哥,我待会儿再下来。」 说完,他眼睑半阖,松开手,顺带着将门使劲一关。 门合上时带起的风将桑淮额前碎发撩散,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愣愣地站在门外,反应过来后没好气地抬脚踹了下门,忿忿道:「你当哄小孩呢?!」 只是力道不大,就跟过家家闹脾气似的。 但门已经关上了,门里的人显然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 桑淮压下少爷脾气,下楼梯时精緻眉眼阴沉得似要滴水。 下了楼后,小少爷冷冷看向钟涟青,质问道:「你们昨天去干嘛了?」 钟涟青浅笑着,先是抿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说道:「你猜呢?」 桑淮被这一句话又挑起了火气,一拍桌子,问道:「你们两个为什么会交换……」 「咳!」钟琢宁及时出声打断了他即将脱口的问话,眉心微蹙。 因着桑淮先前那一拍桌子,大厅本就安静了不少。 不少人朝他们这一桌投来目光。 再加之桑淮口不择言差点问出的话,钟琢宁不得不插入他们之间的对话,垂眸提醒道:「慎言。」 两人灵魂互换的事情完全不适合摆在明面上说,桑淮也是气急了才忘记顾及场合。 被这么一打岔,桑淮冷静下来,恨恨地瞪了钟涟青一眼。 只可惜钟涟青仍在悠闲品茶,完全没关注到他。 「你嘴唇破了个小口。」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钟涟青侧头看去,只见钟琢宁抬手将一小瓶膏药朝他推近了些。 钟涟青顿了片刻。因为几乎没有痛感,所以他都忘记昨夜里被楚翊青涩的吻磕破了嘴唇这回事了。 「不用,很快就能好。」 钟涟青温柔笑着,手上却是又推了回去。 钟涟青推回膏药后,食指轻敲了下方桌,缓缓道:「不是讨厌我吗?」 钟琢宁像是早就知道他不会收下,本要收回膏药的手却在钟涟青问出这话时僵了瞬。 第40页 只是这瞬间太短,没有人注意到,随后便神态自若地开口道:「你毕竟是……」 我的弟弟。 未尽之语两人都心知肚明。 钟涟青收回视线,默然注视着茶水,清澈中倒映出压平的唇角和堪称冷漠的神色。 许久后钟涟青才自嘲地一勾嘴角。 倘若钟琢宁这话有一分的真心诚意,那前世他们之间倒也不会形同陌路仿若不识了。 桑淮看着这两人打哑谜似的,他插不进一句话,因而越发郁闷地趴在桌上。 待楚翊下楼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三个人各有各的安静,一语不发,氛围称得上一句凝滞窒息。 「在等我呢?」 清亮的、笑意满满的声音恍若一束陡然射入的光,猝然将沉默冷寂的氛围撕开一条缝。 楚翊自然而然坐在最后一个凳子上。 是一张方桌,钟涟青恰好在他的对面。 楚翊撑着头问道:「刚刚有聊什么有趣的事吗?也和我说说吧。」 钟涟青道:「什么也没聊。」 「啊?」楚翊微微睁大眼睛,十指交叉撑着下巴,撇嘴道:「你们好没意思。」 钟琢宁冰塑般精緻的脸倏地凑近,浅眸微动仿若观察。 楚翊察觉到,侧过头去看他,扬了扬眉,作无声询问。 钟琢宁像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手指僵住,却是淡淡道:「没什么。」 收回视线前,他最后再看了一眼楚翊嘴唇上和钟涟青如出一辙的小伤口。 意识到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是一件很轻易的事。 钟琢宁几近忘记被反覆叮嘱的切勿有过大情绪起伏,只看见楚翊下唇的伤口就使得他唿吸急促了几分,眼底神色染上了些晦暗。 长年病弱的少年无法抑制地心脏绞痛起来,脸上煞白一片。 但他本就肤白,再加上经久不变的淡然神情,因而他牢牢掩饰住了自己的失态。 在座无一人发现他的不对劲。 桑淮无理取闹道:「你怎么不问我呢?」 这一问激起楚翊满脸的莫名其妙:「我不是问的你们所有人吗?」 显然这话无法让小少爷满意,一双沁着甜意的眸子定定望着他,誓要等他说句好听的才肯告诉他。 楚翊笑出了声,软着嗓音道:「桑小少爷,给我们讲讲呗。」 桑淮那颗小小的虚荣心一瞬就被满足了,单侧酒窝心满意足地露出来。道:「我给父亲送信的时候,看见飞星宗的人了。」 楚翊还等着他继续说,谁料桑淮一歪头道: 「没了。」 「飞星宗去皇宫干嘛啊?」楚翊状似是在问桑淮,实则在无人注意的桌下,他长腿一伸,一只靴子亲昵地似蹭似踢地骚扰起钟涟青,示意钟涟青给他解答。 钟涟青接收到信号,敛眸无奈一笑,静静回想着这个时间点。 桑淮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是皇宫?」 楚翊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笑得声音都在抖,但还是好心解释道:「桑是国姓,你又叫桑淮,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桑淮还是不可思议,转向另外两个人:「你们也知道?」 钟琢宁点头。 钟涟青笑道:「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你是七皇子。是不是很聪明?」 楚翊夸道:「聪明!」 桑淮正色:「你们怎么猜到的?」 「这还用得着猜?」楚翊稍微克制了下自己张扬的笑容,道:「能养出你这一副脾性,不就只能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七皇子吗?」 楚翊再度回想了下民间对七皇子的评价,补充道:「养的比公主还要精细几分。」 桑淮自己从小的确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可听楚翊这么怪腔怪调地一说,他脸都憋红了,闷着气别过头不再看他。 一番调笑过后,几人说起正事。 钟涟青道:「我听说,飞星宗此次前来是因为京城不附近有个秘境快要开了。顺带着,就去拜访一下天子。」 飞星宗和皇室交流甚多,合作也颇多。三大宗中,最有钱最富裕的莫过于飞星宗。 楚翊道:「秘境?」 钟涟青道:「筑基之上,元婴之下,方可进入。」 楚翊很是感兴趣,只是在座还有两人未至筑基。 方还亮晶晶的眼睛瞬间暗淡不少。 担心败坏大家的兴致,楚翊控制表情,将自己的失落收敛得一丝不外放。 但钟琢宁还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道:「我快突破了。赶得及。」 桑淮一听他这话,也骤然明白了过来,微一扬头,语气矜傲:「还有我!我这两天也能突破。」 楚翊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真的可以吗?别勉强自己。」 钟琢宁嘴角微微上翘一小点幅度,道:「嗯。」 桑淮轻「哼」了声,很是急性子地起身回房,匆匆留下一句:「我现在就回去修炼。」 钟琢宁放下杯子,朝楚翊点了下头,道:「我也回房间了。」 方桌只剩下楚翊和钟涟青两人。 楚翊缓缓眨眼,昨夜做的那些缠绵悱恻的梦似乎在此刻被唤醒了大半。 钟涟青一句话没说,就看见楚翊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钟涟青:「?」 第41页 楚翊突然感到点口渴,手微一动便触到了茶杯。像是提示了他一般,他拿起茶杯就仰头一饮而尽。 品茶本是高雅之事,在他这儿却成了跟喝酒似的牛饮。 不过几秒时间,茶杯就见了底。 楚翊抿了抿唇,经过茶水的浸润,唇色愈发红润,其上磕破的暗红伤口更添一分隐晦的情意。 他头也不敢抬,此时才发觉梦里暧昧横生、唿吸交缠的画面对他的冲击之大。 落荒而逃似的,道:「我也回去了。」 第20章 不得不说,天赋是修道路上不可或缺的。 两人闷在屋里几日,出来时已然筑基成功。 四人赶去秘境时,已是秘境即将关闭之时。 唯有一个钟涟青还记得给守在逍遥剑宗、硬着头皮找藉口诓过五长老的易师兄送去口信。 ——「师兄,即进秘境,勿念。」 且不说易烜之收到此信时的茫然无助,先谈谈这边跃跃欲试的几人。 四人一齐进入秘境。再睁眼时,身边已空无一人。 周围野草狂生,像极了从未有人踏进过的原始世界。 楚翊行走在一片狂乱绿意中,大步流星,甚至带着小跳。一派闲适自在的模样。 他有好些时日没进过秘境了,此时竟生出了些怀念愉悦。 看新鲜般四处眺望着。 闲逛了半晌,未见一人。 楚翊步伐渐缓,觉察出点不对劲。 掉线的警惕心终于提了起来。 按理说,这种地方大概会有什么高等级妖兽…… 楚翊面色逐渐由轻松转为有些许凝重。 还是先找到他的另外三个队友吧。 正想着,不远处便传来了剑划过空气产生的爆破声。 刀光剑影之下,一个身形敏捷的人影在庞大的狼妖笼罩下灵活躲避着,几乎快出残影。 妖兽传来可怕的元婴气息,骇人无比。 尤其是对于筑基大圆满的楚翊来说,本就只差临门一脚即可升金丹的地步,被这威压激得气息都有了一瞬的不稳,突破金丹的那一道屏障仿佛也摇摇欲裂了起来。 两者争斗激烈。 但那人明显敌不过元婴期的狼妖,更多是在躲闪而不是攻击。 虽说素昧平生,但毕竟是道友,见死不救不是楚翊的风格。 即便他还不到金丹,却也能去搬个救兵,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楚翊正这么打算着,忽的和那人对上了眼。 长捲髮,似笑非笑的眼,冷得彻骨的笑。 除了谢宥白,还能是谁? 楚翊眼睛一眯,没有丝毫犹豫即刻转身。 自生自灭吧。 死了更好。 以他对谢宥白的了解,这狼妖绝对是他自找的麻烦。 这人最喜欢的就是找死,濒临死亡能让他这个情感缺失的人感受到无比刺激的快感。 身后传来响动。 楚翊耳朵微动,极敏锐的防御意识让他立即察觉到有一重物直冲自己而来。 极快、极勐。 作为一个剑修,手上动作比脑子动的要快得多。 精准无误地一剑穿过朝他扔来的果子。 果子发出扑鼻清香,却并未诱惑到人,反而让楚翊心死一般紧闭了下眼。 妖兽泛着凶光的绿眼如同锁定猎物一般幽幽转向楚翊,迅勐至极地朝此方向冲来。 楚翊脸色难看,随手扔掉果子。 在狼妖即将扑倒他时,在地上一个打滚躲过,随即就奔向谢宥白那边。 那股元婴期的威压震得楚翊有些许喘不过气来,脸色难看得厉害。 别以为把怪引给他了就可以自己跑掉,要死一起死。 几步远处,谢宥白手臂处布料大概是被狼爪划破,伤口在服下丹药后加快癒合了,没再流血。只是残留在浅青色的衣服上的暗红血液很是显眼。 配上他扯起的嘴角,莫名显出几分森冷阴翳:「灵果不好闻吗?怎么扔了?」 楚翊现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筑基,却被莫名其妙捲入这一场斗争,压根懒得回话,专心致志应对起狼妖。 曾经也不是没有过跨级杀妖兽的经歷,但近距离和狼妖对上时,楚翊就恍然明白了谢宥白为何会落入劣势。 谢宥白此时不过金丹修为,但一来这是一只发了疯毫无理智可言的狼妖,二来它至少也是元婴后期了。 楚翊一个滑步躲过狼爪,恨恨咬牙质问:「你对他做什么了?!」 谢宥白似是很满意他的反应,愉悦道:「你猜。」 猜个鬼啊! 扑面而下的威压使得楚翊越发烦躁,五脏六腑生生发疼,死死咬着唇才勉强冷静下来。 光靠他们两个人绝对解决不了这只狼妖,不仅如此,还有极大可能会被这只狼妖解决掉。 楚翊趁空冷静扫视四周,一边头脑风暴迅速想着解决的办法。 这毕竟是个有限的秘境,会到此处来的自然不止他们二人。 在狼妖手下苦苦挣扎了半晌,终于,高得能盖过人的野草传来了「簌簌」响动。 有人来了。 楚翊还是有些良心,定定地往那边看,探究着人影究竟是谁。 他并没有拉个筑基的来一起送死的打算。 草丛那边是一道女子身影,浑身气度可以用「端庄温雅」四个字来形容。即便是面容严肃冷凝,也掩盖不了那姣好的相貌。 第42页 楚翊眉毛一挑,唇角笑容都轻松了几分,微一侧头便和谢宥白对视上了。 显然注意到那边女子的不止楚翊一人,委一对视,两人就确定了对方的想法。 虽然出发点大相迳庭。 但最重要的是结果相同。 楚翊出声:「用缚仙绫。」 因着有楚翊分担狼妖的攻击,谢宥白压力减轻了不少,不慌不忙地掀起眼皮,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缚仙绫?」 楚翊再次狼狈躲过一击,抬手抹过唇角的血,道:「正事要紧。」 谢宥白低笑了一声,旋即甩出缚仙绫。 女子迅速反应过来,举剑挡过。 但缚仙绫是高级法器,又是趁她不备时袭击,因而还是被缚仙绫缠住捲入了战斗中。 谢宥白勾唇一笑,却无一分令人愉快的情绪,露齿笑时透出森森鬼气。 「祁少宗主,别来无恙。」 楚翊也挥了挥手,灿然一笑,活像见到了故友那般热情。 祁今越冷着脸:「……」 可恶!她大概马上就有恙了。 但俗话说,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既然已被捲入战局,祁今越当机立断对付起身形庞大、极具压迫感的狼妖。 挥了几剑后,祁今越发觉不对,脸色越发冷了,薄唇紧紧抿着。 几乎是从牙缝中憋出几个字—— 「你们真是什么都敢招惹啊!」 罪魁祸首谢宥白微微一笑:「多谢夸奖。」 受害者一号楚翊:「……」 受害者二号祁今越:「……真想弄死你。」 祁少宗主少有这样力不从心的情况,越打越是气闷,下手也越发狠厉,好似是将对这两个平白无故牵连她的人的愤怒一同发泄在狼妖身上。 祁今越的打法激进,更多是以攻作守,也可以说是只攻不守。 在她加入战局后,形势发生了明显改变。 再一次被狼妖打中后,祁今越不受控地飞出,即将狠狠摔落时,她大力将剑插进地里支撑住身体。 楚翊也趁机用尽全力刺了狼妖一剑。 离近感受这高他两个大境界的威压,楚翊口中溢出更多的血,眼睛却亮得惊人。 坚定,冷静,淡然,意气。 谢宥白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半眯着眸子,眼底闪着饶有兴趣的光。 「谢宥白,你是来观战的吗?」 祁今越吐出一口血,见谢宥白这幅悠闲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声喝道。 谢宥白这才悠悠收回视线。 经过一番苦战,当狼妖倒下时,还没等三人庆幸,便听见石子唿啦啦滚下来。 没一小会儿,三人一妖被困在一方小山洞中,唯有几缕光从缝隙中透进来,让他们能够视物。 挥剑的时候光想着打过狼妖了,没有一人注意到秘境地形悄无声息的变化。 或者说,几人忘记了自己身在秘境里,完完全全忽视了秘境最大的危险其实是秘境本身。 和狼妖的苦苦纠缠过后,三人基本上都已耗尽灵力,根本没力气噼开这个山洞,干脆席地坐下休息调整。 狭小昏暗的山洞里,谢宥白倏尔笑了一声,仿佛是胸腔带动的笑声,低沉酥人。 一双眸子转向楚翊,目光流连黏腻像是在注视自己的情人,眸底的极端占有欲和探究欲又仿佛不是对着一个活生生的、有自己思想的人。 「我们之前见过……」 楚翊不置一语,干脆利落地摁住谢宥白,攥着匕首捅入眼前人的肩膀,刀刃全然深入皮肉。 方才是情况特殊,楚翊才没有和谢宥白计较,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新仇旧恨一起报。 谢宥白只唇色白了几分,既未唿痛,也没阻止,脸上笑容甚至更深了几分。 匕首堵着伤口,仍有血液沿着边缘浸出。 谢宥白一只腿伸出,一只曲起,倚在墙边。 这幅战损的模样仿佛还给他添上几分惊心动魄的勾人感。 楚翊捅了他一刀后,气闷感散了些许,重新坐下,给自己服下丹药缓解伤势。 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谢宥白垂下眸,忍着痛将匕首抽出。 于是鲜血争先恐后地大肆涌出,迅速染红肩膀那一片的浅青色。 谢宥白面容沉静,不急不慌地从瓷瓶中倒出止血丹服下。 接着就闭上了眼,仿佛察觉不到肩膀的疼痛一般,也不在意汩汩流出的血,居然开始等伤口自己缓慢癒合。 楚翊紧皱起眉,手指收拢握成拳,却抑制住自己不再有更多动作。 血腥味浓得出奇,在这个狭窄空间里蔓延着。 祁今越终于打坐不下去了,勐然睁开眼,咬牙切齿:「你们两个……」 向来极有涵养的少宗主深唿吸了一下,总归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什么不礼貌的话。 她一一看过两个少年,理智道:「把伤口处理一下,别再引来其他妖兽。」 谢宥白仍闭着眼,回道:「我不会包扎。」 祁今越拳头硬了。 忍了忍,又看向迟迟没有说话的楚翊。 楚翊沉默许久,直勾勾盯着谢宥白,道:「……我会。」 只是他说话的语气比起帮人的「我会」,更像是在说「去死吧」。 第21章 第43页 昏暗狭窄的山洞里,几乎连唿吸声都清晰可见。 楚翊半蹲在地上,手中捏着一块浅青色的布料。 ——俨然就是从谢宥白衣服上撕下来的。 谢宥白笑道:「多谢钟道友了。」 下一刻,他就克制不住地轻「嘶」了一声,眉心微拧。 楚翊两手使劲一扯,将那块布紧紧贴上谢宥白的伤处。下手之粗暴,可谓是没有一丝温柔可言。 旋即,他嘴角扯起了抹笑,修长手指握着浅青色布料,继续埋头一圈圈缠着浸血的伤口。说话时似是警告:「你最好少说两句。听见你说话就烦。」 谢宥白被他没有轻重的动作惹得直冒冷汗。 疼得牙关紧咬,痛感甚至超过先前被匕首捅的那一下。 但即便疼到身体都在微微发颤,他还有精力出声笑道,「你好像很讨厌我。」 谢宥白当然能看出楚翊包扎手法娴熟,此刻明显是在故意折磨他。 但他非常确定,在此之前他们也就在金玉楼那里见过一回。 那时,他就察觉到那两人对他无缘无故、若隐若现的敌意。 楚翊包扎到最后一步,打了个结系好,道了声「对」,便坐回原处闭目休息。 狭小空间终于又陷入安静,三人皆静坐着休养。 楚翊紧闭着眸子,唇直直抿成一条线,眼皮小幅度地颤动着,像是陷入了难以清醒的梦魇。 他包扎的手法,其实就是从前世一次次给谢宥白包扎中锻鍊出来的。 刚开始他也并不熟练,谢宥白在他粗糙的手法之下疼得连嘴唇都咬破了,但出口却是调笑,「你这样我会怀疑你在公报私仇哦。」 每每听见,楚翊就会放缓手上动作,努力轻柔些,嘴上回道:「你要是不发疯,也能少受点儿疼。」 虽说他们认识是源于一场打架,但后来在谢宥白的有意接近下,两人嫌隙不再,楚翊很快和他熟络了起来。 此前,楚翊几乎只和钟琢宁接触,旁人少有熟悉也从不深交。 钟琢宁因为身体原因极少出峰,性子冷淡不爱说话。而楚翊向来是个最喜热闹的人,整日里想着下山到处游玩。 谢宥白直接从这方面切入,勾着哄着楚翊和他一同下了山,又是陪着他四处去玩,又是带着他喝酒。 但很不巧的是,只喝了一次酒便被扶光仙尊抓了个正着。 楚翊迷迷煳煳地趴在桌上,朦胧水汽中看见个穿白衣的身影,轮廓有点像他的师尊。 等等…… 不对! 楚翊脸上迷醉的笑意瞬时消散了,使劲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真是自己师尊,讪讪道:「师尊,你怎么来了?」 谢宥白本来含笑注视着身旁少年,明明已然醉得迷瞪,一手还抓着酒杯不放。 他看得心微微一动,正准备悄悄勾醉鬼的小拇指,却被门的突然响动夺去注意力,伸出的手在中途骤然停滞。 看见扶光的脸的那一瞬,谢宥白脸上闪过厌烦,转瞬便料想到了扶光仙尊是来干嘛的。 且不说楚翊只是他的弟子,就论年龄,楚翊也不再是小孩了。 他一个做师尊的,管的还真宽。 扶光扫了谢宥白一眼,怎会不知道他心里所想。 只是他同样的,也十分看不惯这个带坏他小徒弟的弟子。 目光转向楚翊,声音温和却又暗含压迫:「来接你回去。」 即便是喝得意识模煳了,楚翊还是能隐隐感受到师尊即将发怒的徵兆,立马松开抓酒杯的手。 虽说楚翊平时爱和师尊互呛,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害怕师尊生气。 扶光越是面容平静,就越是说明这事大了。 楚翊深谙此理,闭着嘴一言不发,连和谢宥白告别也只是趁师尊不备悄悄挥了下手。 被抓回峰上后,楚翊立即就被压着怒气的扶光关了禁闭。 被锁在屋内的前一刻,楚翊降低姿态,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紧紧望着师尊,期待着师尊能够突然改变想法。 但只得到带着笑意的一句话:「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随后这间屋子就被离开的师尊下了某类禁制。 楚翊试了各种办法都沖不开禁制,无奈之下终于收了心,倚在床上懒懒散散地看起了话本。 五六天后,楚翊已经无聊到开始打坐修炼了。 忽的,他感到有个东西碰了碰他的手背,随后划过空气,又碰上了他的脸。 楚翊倏然睁眼,在看清那东西后嘴角撇了下,一时无言。 传音符见他睁了眼,像是兴奋起来一般,更加搔首弄姿地在他眼前扭动起来。 楚翊一看便知这是谁的传音符,一把攥住,注入灵力后,符纸终于安静了下来。 同时,也燃烧了起来。 传来谢宥白懒怠的声音:「出去玩吗?」 楚翊垂眸戳着桌子,有气无力道:「不了,我被关了禁闭。」 「我知道,」谢宥白笑了笑,「你看看窗沿那边。」 楚翊心里燃起点兴致。 谢宥白不会真有办法吧。 楚翊缓步走向窗边,视线落在窗沿处的小黑球,拿起摩挲,狐疑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谢宥白笑道:「注入灵力扔向禁制处,便可解除。」 楚翊桃花眼一眯,看向大门,却没有急着注入灵力,反而想起个很严肃的问题,道:「我偷跑出去,若是师尊发现了定然会生气。」 第44页 谢宥白暗暗拱火:「怎么?不敢出门了?要一直做师尊的乖宝宝?」 「怎么可能?」楚翊下意识反驳,随后斟酌道:「要不你就说,是你找我有事。」 谢宥白闷笑一声,道:「说和我出去?你师尊听了不得更生气?」 楚翊心觉也对。再细细一思考,他只不过喝了一次酒而已,师尊其实没必要发那么大火,说不定只是他想多了,师尊根本没生气。 他自欺欺人地想着。 而且这几天他实在是无所事事,被关在房间里既不能下山也不能练剑,他真是不知道还可以做些什么了。 下定决心后,楚翊破开禁制,偷偷熘了出去。 和谢宥白在山下疯玩了一整天,楚翊回峰时静悄悄的,甚至在到达峰上后立刻就收了剑,完全不想这么快就引起注意。 天色黑暗静谧,闪烁着几颗星子。 楚翊庆幸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他只需要悄悄地,悄悄地,回到房里。 若师尊问起禁制的事,他就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啊?禁制什么时候没的?」 完美的计划!…… 咳,出岔子了。 「回来了。」 在推开门的那一剎那,楚翊双手捂脸,避开屋内人的针扎一样刺眼的目光。 扶光浅笑着,对着他偷偷跑掉的乖巧徒弟道:「这么不想见到师尊吗?」 楚翊撤下手,双手放置身体两侧,站得端端正正。 铭记着一个真理——说多错多。干脆闭着嘴不说话。 沉默凝滞的空气几乎停止了流淌,让人喘不上气来。 楚翊低着头正准备说些什么打断这窒息的氛围,就听见身后忽起的声音—— 「怎么不进去?」 楚翊侧头看见走来的钟琢宁,心下一松,坦诚道:「不敢。」 钟琢宁瞬间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看向扶光,淡声问道:「师尊,出什么事了吗?」 扶光抿着唇笑,眉眼愈发柔和:「那就要听听阿羽怎么说了。」 楚翊眼皮一跳。 完了,叫了他的小字。 师尊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楚翊趁扶光低头喝茶时,眼睛转向钟琢宁,一双黑眸看上去水润可怜。 双手合拢无声地拜託钟琢宁帮着说点好话。 待扶光抬头时,他又立马规规矩矩地站好,仿佛刚才做小动作的不是他一样。 钟琢宁轻嘆了口气,开口时嗓音清凌如玉石相击:「阿羽他少年心性,即便是惹出了些小麻烦,师尊也莫要怪罪。」 从一个月前,钟琢宁便在闭关炼丹,因此对楚翊被关禁闭此事全然不知。只能半猜半就地劝了劝。 楚翊连忙点头,保证道:「师尊我以后再也不犯了!」 扶光朝钟琢宁微扬下巴:「知道你师弟干了什么吗?你就帮着说话。」 钟琢宁一顿,摇头。 扶光冷笑道:「他跟着谢宥白那小子整日整夜地往山下跑,现在还学会喝酒了。」 钟琢宁皱起眉,手搭在楚翊肩上,声音放柔:「别和谢宥白走太近了。阿羽,他会教坏你。」 楚翊心里不服气。 喝个酒怎么了?!像他这个年纪的剑修有几个不喝酒的? 大不了他以后避开他们两个,偷偷喝! 楚翊不走心地应下。 接着便是楚翊和钟琢宁两人极有默契地一句接一句地劝着,扶光再有气也发不出来了,揉着额角没好气道:「好了,都睡吧。我也回去了。」 钟琢宁还想多待,却在扶光出去时被一同拉了出去。 空旷大道上,暗色天空下。 两人皆身着浅色衣服,气度不凡。 扶光道:「你现在这么为楚翊求情,以后可别后悔。」 钟琢宁一向不喜言语,方才在房里极为罕见地说了不少话,都是为了帮着楚翊。 钟琢宁淡淡回道:「弟子不懂师尊所言。」 扶光笑了声:「你怎么会不懂?」 接着道,「楚翊从前只和你一人关系好的,你就不怕他和谢宥白来往多了,忽略了你?」 他这话明显是夸大了,但钟琢宁心勐地一震,脚步一滞。 显然是戳中了钟琢宁心里最隐秘的想法。 他最怕的,便是有人和楚翊建立起比他们之间更亲密的关系。 说到后面,扶光便如拉家常一样,称唿也亲近了起来:「阿羽可不喜欢被拘于一处,但若是他的道侣在青岭峰,那大抵便不会到处乱跑了。你说呢?阿宁。」 青岭峰便是他们所在峰。 钟琢宁迅速听出他言外之意,早知紫云门没一个正常人,因此他并未惊讶,只是浅声问道:「我以为师尊故意打碎我送的花灯,是因为没有此意呢。」 扶光脸上有一瞬的讶异,语气亲昵:「当然不会。你是我的亲传弟子,师尊当然最支持你了。」 青年脸上明明是满满的温和笑意,却莫名透出点冷漠。 随口解释道,「只是失手打碎,阿宁不要多想。」 第22章 祁今越起身道:「我灵力恢復了。你们休息好了吗?」 这句话将楚翊从回忆中被拉回。 他骤然睁开双眼。茶色眼眸中还瀰漫着些许朦胧雾气。 以及一些残留未尽的负面情绪。 第45页 轻眨了两下,便恢復了清明。站起时顺手给自己使了个清洁术,抬脸扬唇笑道:「我没问题了。」 他目光忽的一顿,瞥见自己手上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 再次抬手,看清无名指处多了枚藤蔓状的戒指。 大概是方才那段时间,有个人趁他没注意给戴上的。 楚翊慢吞吞看向谢宥白,在那人脸上笑容即将绽开时,他将手指上戒指一捋,径直砸在了谢宥白脸上。 他并未用多大力,但动作间不可言喻的侮辱之意尽显无疑。 谢宥白显而易见的发愣,片刻后,眼睑垂下,被遮住的眸子闪过阴狠戾气。 分明并不算得是个好脾气的人,但那双狭长的眼睛掀起后又转而盯了楚翊好一会儿,忽的扯了下嘴角,蹲下将那枚被人弃如敝屣的戒指重新攥回手心。 力道大到几乎要将掌心硌红。 谢宥白声音有些低:「不喜欢可以直接告诉我。」 长捲髮也顺着他低头的动作,垂至脖颈,显出几分落寞可怜。 祁今越在楚翊扔戒指时就紧绷的神情在这一句话出口后终于松和下来。 刚还以为闹了这么一出,两人又要打起来。 还好还好,别在她面前打就行。等她出了这个山洞,这两人爱怎么闹怎么闹,只要别再把她牵扯进来了! 但还没等她庆幸几秒,就听见楚翊的声音响起。 「好啊,那我再强调一遍,」楚翊少有这样动怒的模样,眸色冷得彻底,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欢你的戒指,更不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祁今越:「……」 谁来救救她?! 别打起来啊啊啊!! 「为什么?」谢宥白至此也不明白楚翊为何这样排斥他。 他从楚翊的眼里能够看见清晰的恨意。 世上哪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更别提,他们只见过两面。 所以,到底为什么? 谢宥白执着地想问出一个答案,但显然,他的执着落了空。 楚翊侧过头不再看他,敛着眸,调整好唿吸。 朝祁今越道:「准备出去了是吗?我没问题,开始吧。」 祁今越活了近二十年,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有头疼的毛病,触发条件大概就是楚翊和谢宥白这两人凑一起。 她抿着唇,看向谢宥白,问道:「你呢?准备好了吗?」 谢宥白依旧紧攥着戒指,面上笑道:「当然。」 半晌,他松开手,慢条斯理将藤蔓戒指重新戴回手上。 翡翠似的绿缠绕在因久不见光而格外苍白的手指上。 谢宥白幽冷的目光在其上停顿好许,自顾自说道:「既然你不喜欢这个,我下次送别的。」 楚翊冷漠道:「你送的我都不喜欢。」 他这话在谢宥白预料之内,便也不再露出丝毫恼怒的情绪,只轻笑了一声。 好在这一回两人都没再继续争执了。 三人合力将封闭此山洞的堆积碎石噼开。 一声巨响后,灰尘蹁跹,呛得人咳嗽连连。 祁今越将眼前烟雾挥散后,用剑尖点了点狼妖的身体:「对了,这个怎么处理?」 楚翊都快忘了这回事了,看着狼妖身上的无数疮痍,摸了摸鼻尖,道:「你们分吧,我没出多少力。」 祁今越觉得他这话谦虚了,真正没出多少力走神划水的分明是他身旁那位。 楚翊身旁那位也开口了:「我也没多少兴趣,你拿走吧。」 祁今越也没和他们多客气,急着远离他们两人,便将狼妖尸体整个直接收进了芥子囊。 「等我回宗汇总后,再折算成灵石送至你们宗门。不过既然你们都兴趣不大,妖丹就不分给你们了。」 元婴期狼妖的妖丹可是价值很高的。 楚翊和谢宥白对她的决定都没意见。 祁今越临走时,突然发觉她还不知道楚翊的名字和宗门,便问了一嘴。 楚翊犹豫道:「逍遥剑宗,钟涟青。」 多亏她这一问,楚翊才想起自己此刻用的还是钟涟青的身体。 所以他今日是用钟涟青的身体捅了谢宥白一刀…… 只愧疚了一瞬,楚翊就释怀了。 这也只能怪钟涟青倒霉,怎么就和他交换了身体呢。 他向来又是个止不住脾气的。 祁今越闻言挑了下眉,粲然一笑:「我听易烜之提起过这个名字,原来你就是钟涟青。百闻不如一见,你很厉害!期待在问天试上遇上你。」 楚翊一听这就是官方说辞,心道祁今越那作为少宗主的圆场本领又上线了。便也礼貌回应:「多谢。」 祁今越先行离开了。 楚翊捣鼓了会儿他的芥子囊,总算找到张传音符。 他现在很想,很想见到钟涟青。 传音符因注入灵力而亮起浅淡白光,他默念着钟涟青的名字,旋即将符纸甩出。 在注入灵力的那一刻,传音符就和主人有了片刻的相通,沾染了主人的气息,便知晓主人心中所想,欲唤它驶向何人之处。 谢宥白却也没走,站在原地不动。 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直勾勾注视着楚翊。 楚翊侧头笑了一下:「看够了吗?」 谢宥白笑道:「每个人都有到处看的权利吧,你这是要剥夺我的正常权益?」 第46页 他停顿了下,笑容更加瑰丽,眼中的引诱之意又为他添上几分艷色。 凑近了楚翊,问道:「要不把我的眼睛挖下来?」 他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开玩笑,就仿若他是真心诚意地渴望楚翊能够挖出他的眼睛。 楚翊被气笑了,唇角抽动,胸膛起伏:「好,你不走我走。」 扔下这句话,楚翊就朝另一方向大步走去。 谢宥白舌尖扫过上唇,收回时牙齿轻咬着舌尖,随即抿唇笑了。 他没跟上去,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一直做只会遭人厌烦。 谢宥白只是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楚翊的背影。 大概是他送出的传音符被人收到了。 少年的声音漾出点笑意,莫名让人觉出一分甜:「你在哪里啊?我来找你好吗?」 谢宥白脸上的笑滞在脸上,眼珠子可怖地停住,紧紧盯住那边的动静。 他在和谁传音? 谢宥白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身边那个叫「楚翊」的人,眼里闪烁不明。 哦? 是他吗? * 楚翊刚一听见钟涟青的声音,委屈的情绪就止不住地往上冒,誓要见面把他今日受的气全然讲述一番。 「怎么这么急?是遇见什么事了吗?」钟涟青声音温柔,因担忧而语速偏快。 「对,我现在非常,非常,非常生气,」楚翊连用了三个「非常」,以此强调此事之严峻不可小瞧,说到最后,他声音很轻,却不失郑重道,「我想见你。」 符纸那头传来钟涟青温润清越的笑声,混着笑声的是他愈发柔和的声音:「嗯,你别急,先说你在哪里?」 楚翊观察了下四周,报了自己的大概位置,旋即问道:「你在哪儿?」 钟涟青道:「你数一百个数,说不定我就出现在你的身后了。」 楚翊发怔了片刻,刚要说话符纸就已烧尽了。 楚翊转了个圈,又四处看了看,心觉钟涟青一定是在说笑,一百声之内怎么可能出现。 这里野草疯长,并不适合御剑。 加之秘境地形复杂,时而变动,认路也是件很困难的事。 但或许是心里抱着点隐秘的期许。 楚翊小步踱着,一边默念着数字。 「八十八、八十九……」 一百声即将数完,钟涟青还是没有出现。 楚翊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准备着这一百声数完后,再从七十开始数。 这样钟涟青即便是晚到了一小会儿,他也可以骗钟涟青说他其实并没有迟到。 楚翊想了想,发现自己并不想看到钟涟青因晚到而失落的表情。 虽然他基本不说谎,但像这种善意的谎言偶尔说一次应该并不影响他的行事准则吧。 「九十九、一百……」 楚翊马上就要数「七十」了,就感到身后仿佛刮过一阵轻风。 他似有所感,回头望去。 望进一双倒映着他身影的笑眼。 钟涟青胸膛上下起伏着,明显还在调整唿吸。汗水顺着流畅的面部线条滑下,积聚在漂亮光洁的下巴处,再成珠滴下。 比起汗珠,倒更像是珍珠。 楚翊下意识将手抚上心脏,神情发怔。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我有来晚吗?」钟涟青轻喘着气,笑着问道,「你数到几了?」 楚翊收回视线,靴下踩了颗石子,玩似的逗弄那颗石子,一面问道:「你怎么就觉得我会乖乖计时?」 钟涟青愣了瞬,弯着的桃花眼微微张大,轻声道:「没数……」 「一百。」楚翊抢先道,看见钟涟青依然保持着那副少有的呆得过分的模样,笑起来,「我数了,刚好一百。」 楚翊的笑总是那样的明媚、灿烂、具有感染力。 像是看见满园花开的那一瞬间,震撼的同时更多的是愉悦。 于是钟涟青也跟着他笑出声来。 「还好没有迟到,不然算是我大言不惭了。」 楚翊背着手,缓步走向一旁,接着就席地坐下。 因着在山洞那时候衣服已经染上了灰,他便不再讲究了。还招唿着钟涟青也坐下。 钟涟青顿了瞬,将下摆抬了抬,这才盘腿坐下。 「我其实也没这么急,」楚翊拿出张洁白干净的帕子,递给到钟涟青手中,「擦擦汗吧。」 钟涟青没忍住笑了瞬,但在楚翊严肃的眼神下,他抿起唇,努力收敛住满眼的笑意。 至少没再让楚翊看出来。 第23章 楚翊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他进秘境以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给钟涟青讲述了一遍。 他眉梢下压,脸上满是严肃,讲着讲着就停一小会儿。 像是调整情绪,又像是累了缓口气,再接着继续讲。 钟涟青见他真的一副很生气的模样,于是倾听时神情也格外专注,唇角噙笑,时不时点头肯定他。 「祁今越也是真倒霉,」楚翊说这话时像是全然忘了自己就是拉她入伙的主谋,说着,他又拍了拍胸口,庆幸道,「不过也是幸好有大小姐在,若不是她正巧从那儿经过,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解决那狼妖。」 楚翊从来都是大小姐、少宗主各种称唿混着叫祁今越,随心得很。 第47页 其实一开始「大小姐」这个叫法只是各宗弟子私下玩笑似的在喊,倒从没人真在祁今越面前喊过。 毕竟祁今越只是看着端庄温婉,处事大方得体。 那完全仅是她作为少宗主在人前维持的表象罢了。 飞星宗的人一个比一个会装。 祁今越是,钟涟青更是。 就好似是把「行走在外,代表的就是宗门脸面」这句话牢记于心了一般。 话说回来,总之祁今越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更是有着一股子不轻易显现却又不可忽略的天然傲气。 这一点从她激进的剑法就能窥得一二。 不过这也是出身好、天赋高这一类弟子的通病了,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然而真正惹起一部分人妒忌的,其实还是她的出身。 修为越高,越难育有后代,几乎已是修真界的共识了。 因而修士若有绵延子嗣的想法,皆会选择在修为较低的阶段找到道侣。 但飞星宗的宗主却是在登上宗主之位后才育有一女。此女一出生便坐上了高高在上的少宗主的位置。 令人艷羡不已。 而引起无数人议论纷纷的这一独女,便是祁今越。 生母不详,生父忙于宗内事务鲜少关心。但这些又哪里比得过少宗主的名头呢? 再者少宗主也并不很平易近人,倒真合了她那般的出身。 于是私下弟子酸熘熘地唤她「大小姐」,用这种强调身世的称唿隐秘地表露着自己的嫉妒与不满。 祁今越一直知道有弟子这样称唿她,毕竟年纪尚轻难免生气,但又习惯了隐忍不发,因而只好在心里生闷气。 直到后来下山的一次歷练,即问天试后的天榜前六一起的那段时间。 同行的人中,她只与钟涟青熟悉,同时在没有被父亲指派任务的情况下,她对旁人也并无深交想法。 但在秘境里难免会遇到走散的情况。 她方才独自解决完一批群居妖兽,因着不断重复挥剑动作,收剑后忽觉右臂酸疼得厉害。 刚准备给自己捏捏肩休息一小会儿,没想到远远看着又涌来了一大群妖兽。 祁今越脸色微变,此刻是真的有些累了。 身体累,心也累。 深吸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做好了迎战这一批妖兽的准备,定睛一看时,却发现妖兽的正前方是有个人在的。 一双做工精緻的浅青色靴子踩在剑上,红髮带迎风飘着。身后是追赶他的妖兽,他却玩笑似的御剑,飞高飞低,好不惬意,将身后妖兽甩出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像是在熘那群妖兽玩似的。 随性又自由。 再往上看,便见得那人生得一副好相貌,桃花眼弯着,唇角勾着笑,露出点虎牙尖。 此刻似乎是也瞥见了她,笑容更大。 楚翊大声提醒道:「别愣着不动了,快跑啊。」 祁今越接受的教育从来都是正面迎战,还从没见过他这类对付妖兽的方式。 祁今越眉心皱起。 难道是把妖兽熘累了,更方便对付吗? 她正细细地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但楚翊却当她还在发呆,继续喊道:「大小姐,再不御剑跑小心被这群妖兽踩扁哦!」 楚翊对自己不上心的事关注度极低,压根想不起祁今越的名字,想了半天,只想起弟子们私下好像都叫她「大小姐」,倒也不知这话来由,此刻便沿袭惯例这样喊道。 祁今越眉心一跳,还没来得及反驳他这一称唿,就见妖兽群已然接近,气势可怖得很,连忙御剑飞起。 与楚翊并列时,她沉默半晌,闷声道:「别叫我大小姐,这又不是好话。」 「不是好话吗?」楚翊惊讶扬眉,笑起来露出那对稚气的虎牙,「这不是肯定你出身高实力强又长得好看吗?」 祁今越眼睛睁大了些,见他不似说假话,她不免信了几分,心底萦绕的郁气散开些。 难道那群人真是在夸她? 旋即认真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是真的吗?」 「话本里都这样写啊,」楚翊侧头望向她,眼睛一眨不眨,也认真道,「大小姐就是夸人的话,」 …… 总之,无所谓弟子们私下这样唤她是什么意思,楚翊肯定是真心诚意把这当做句好话来看的。 祁今越表示自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一说法。 她没纠正,于是此后,楚翊总各种称唿混着喊她,由此带着另外四人也开始习惯唤她「大小姐」了。 * 讲述完山洞奇遇后,楚翊感觉心里好受多了,末了,眼皮一跳,忽的想起自己做这些事都是顶着钟涟青的脸。 此刻又和钟涟青面对面站着,下意识摸了摸鼻尖。 微歪了下头,澄澈的茶色眼眸紧紧注视着钟涟青,语调尾音上翘,故意道:「阿青不会生我气吧。」 钟涟青垂在身侧的手指隐秘地微微蜷起,视线移不开眼似的定在楚翊脸上。 哪里还生的起气来。 只摇了摇头,嘴角噙着温和笑意:「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还能把你绑起来不让你出门不成?」 他心里轻嘆口气。暗骂自己实在太不争气。 明明对面是自己的脸,明明这张脸和他最讨厌的钟琢宁有七分相似。 第48页 但一旦换了楚翊顶着这张脸。 一旦他动起来,便如一瞬间被注入了一种独属于楚翊的生命力,霎时就生动鲜活起来。 令人如何也移不开视线。 只是楚翊听了这话,神情出现了几秒不自然。 迅速收敛好那一瞬涌出的回忆,又回到了先前那副生闷气的模样,抓起粒石子使劲砸向对面一人高的野草,一面骂道:「谢宥白真的很讨人厌!」 「啊?!」草丛忽然传来声惊叫,接着便是带着怒气的清亮声音,「是谁?谁砸我?!」 楚翊双眼微微张大:「……」 不是吧,这么倒霉。 这也能砸中人? 那道身影很快转过身,用手中扇柄挑开野草尖,沉着脸朝二人疾步走来。 单看他这身装扮,定要以为会是位醉心于诗情画意的翩翩君子了。 但实则和君子搭不上半点干系,仅有他那张俊朗书生面谈得上个「翩翩」了。 白羽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最后落在了他更怀疑的钟涟青身上。 ——毕竟他在客栈见过这张脸。 说不定是从那时起便羡慕起紫云门财大气粗能够包下整间客栈,于是搁这儿蓄意报復他呢。 白羽扇面一张,水墨莲花便遮住小下半张脸,一脸肯定地看着钟涟青道:「就是你吧。」 自白羽从草丛里出现的那一刻起,钟涟青脸上便笑容稍浅,眉也压低了些。 闷闷不乐地想。 他才刚和楚翊单独相处一会儿,怎么就有莫名奇妙的事来打断! 作为「莫名其妙的事」的白羽全然不知他心里所想,皱着眉一脸不高兴:「问你话呢?!一点礼貌都没有吗?」 作为罪魁祸首的楚翊举起右手,主动承认道:「是我干的。」 「你没看见草丛有人吗?!」白羽更加不高兴了,手一抖便合又了扇,半蹲下身,一手搭在膝盖处,不满道:「你们是哪个宗门的?」 白羽的怼人三连招—— 先问候人,接着问候宗门,最后大夸特夸一下自己和自己宗门。 对白羽这点不算秘密的习惯,楚翊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同样,他还十分清楚如何打断白羽这一连招。 「对不起,我真的没看见,」楚翊语气真诚,说着,边站起身边伸手去拉他。 脸上是一副愧疚又可怜的神情,满满的真心诚意。 「若我当真看见了你在草丛中,定是会务必小心谨慎才是,毕竟我们来自逍遥剑宗,自然是万万不敢得罪高贵的紫云门弟子的。」 白羽先是被他夸张的语气和表情直接控住,怔了好一会儿,直到楚翊拉住他的手,他又陷入了另一种呆滞。 听完他这一番话后,停滞的脑子重新转动,终于反应过来,气得甩开他的手。 白羽「你、你」了好半天,张了张嘴,却又一时无言。 白羽:「……」 可恶!这人怎么把他想说的话都想说的话都给堵回去了! 白羽撇过头,怒气过去后,理智重新上线,冷笑一声,道:「这是当然。」 他一一看过两人,微抬下巴,高傲道,「紫云门可是天下第一宗,不像你们逍遥剑宗。一股子穷酸气。」 「是啊是啊。」 他这话一点没伤害到楚翊,反而得到了楚翊的大力认可,还举荐道,「我也觉得紫云门挺不错的,要不把你们那地让出来。」 迎着白羽不可置信的目光,楚翊继续着他的胡说八道,「毕竟天下第一宗不就该扶危济困吗?我们逍遥剑宗又危又困,就等着你们来接济下呢。」 楚翊好哥俩似的拍了拍白羽的肩膀,朝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在等一个答覆。 白羽鲜少见到楚翊这种人。 依据他的逻辑来说,被他用这样刻薄的话狠狠打击一番,不说脸红羞恼,至少也得回骂两句吧,怎么到了楚翊这儿就不起效用了? 他不甘心地又看向钟涟青。 但钟涟青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甚至还弯眸看着楚翊笑,像是赞许楚翊的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言论。 不知为何,白羽从这笑品出了几分宠溺。 不是吧。宠溺? 白羽脸部表情没变,只一双黑色瞳仁悠悠转动。 瞬间以偏概全地下定结论—— 逍遥剑宗的弟子都不正常! 但白羽平白被石子砸了一下,那一下可半点没收力,砸得他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 过来理论一顿后,确实也是收到了道歉,但是…… 怎么他没有生出一点收到道歉的成就感啊? 他摸了摸后脑勺,本是思考状,却在摸到一个突起的鼓包后手上动作一顿,瞳孔放大,下意识发出惊嘆:「我靠,我毁容了。」 伤在后脑勺和毁容一点关系也没有。 更别提他作为一个修士,鼓个包的事凭自愈能力都能完全癒合。 但显然白羽此刻全然陷入了自己脑袋上起了个大包的痛苦中。看向楚翊,控诉道:「我毁容了。你要负责你知不知道!!」 楚翊这下也是真的微微张大嘴巴,一副听到荒谬之语的震惊模样。 他确实知道白羽这人平日里特别端着,把自己的外貌看得比天还重。一旦出门,便将每根髮丝都打理得恰到好处,更是每时每刻地摇他那破扇子凹造型。 第49页 但也着实没料到白羽那些行为还算是收敛了。 后脑勺鼓了个包就叫毁容? 楚翊嘴角没忍住抽了下,微眯起眼:「不是吧,碰瓷也不是你这么碰的啊。」 「碰瓷?!」白羽没好气地重复一遍,抓住楚翊的手就往他自己的后脑勺伸,一面忿忿道,「你见过这么大的包吗?啊?见过吗?」 楚翊被他带着,手触上他头上顶的那个包。 没觉得那个包有多大,反而突然走神飘到另一道思绪去了。 白羽天天打理头髮,但怎么发质如此粗糙,还是阿宁的头髮更好摸。 楚翊有一个极为隐秘的兴趣爱好,也算不得隐秘,但又实在不太适合广而宣之。 他喜欢揉钟琢宁的头髮。 一头黑髮,丝绸似的,黑墨似的,又漂亮又柔顺。 特别适合压力大的时候揉搓着把玩。 前世他总被师尊耳提面命地督促着修炼,忙起来就心烦意乱。 于是他常练着练着就借「有东西落在房间」之名,顶着师尊似笑非笑的目光跑走,然后偷偷熘去钟琢宁房里。 钟琢宁往往不是在准备炼丹,就是正在炼丹。 见他进来,不用说就知道他的来意。 半是无奈半是纵容,苍白修长的手将玉冠取下,乌黑长髮散开。 抬眼看人时,眉眼精緻又漂亮,散着的髮丝骤然冲散了自内而外散发的清冷感和距离感。 静静看着楚翊,道,「不影响我炼丹就可以。」 楚翊自然是再三保证绝不会打扰到他,满口义正言辞,表示自己仅仅是怀着好心想给师兄扎头髮而已。 钟琢宁也由着他闹,又专心投入到炼丹这件事中。 在往炼丹炉里放草药时,他唇角忽然扬起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抹笑意像是漫天冰雪忽而消融。 却又转瞬即逝。 * 楚翊想着想着就被勾起了很久远的回忆,一时出了神,手上力气也没控制住大了些。 白羽本就娇贵得很,被他这下弄得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嘶」,气得侧过头正准备骂他几句。 他愤怒的语气还没来得及表达出口,就被突如其来开始晃动的地面骤然打断。 少年们均没了斗嘴的心思,紧皱起眉头。 几秒后,眼前换了一副景象。 三人凝神看向前方。 一座巨大的豪华的宫殿样式的建筑静静坐落在眼前。 秘境的正常变幻从不会是这样,一般都是无声无息的。 这一异象让白羽立刻抛开了方才愤然的情绪,严肃起来,转头看向楚翊和钟涟青二人。 没想到那两人的脸色比他的更难看。 楚翊方才还是笑嘻嘻的懒散模样,却在看见此建筑时脸色瞬间沉下来。 这建筑俨然就是照魔宫一比一復刻的。 只是,魔宫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与他同样凝重的是钟涟青。 钟涟青十分确定前世来此秘境时,绝对没有这座建筑。 这座忽然出现的,与魔宫一模一样的建筑。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白羽道:「我们要进去吗?」 三人尝试了几次都离不开这里,就如同遇见了鬼打墙一般被困在了这个场景中。 楚翊还在斟酌:「要不我们就待在外面。肯定比里面要安全。」 钟涟青看出楚翊对魔宫的强烈抗拒,默默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抬眸时神色严肃:「恐怕不能如我们的意了。」 随着时间的逼近,这个空间仿佛是在缩小。 不是仿佛! 他们和魔宫大门之间的距离确实显而易见地在缩短。 「什么情况?!」白羽真的有点茫然了,崩溃道,「这个秘境不是只允许元婴以下的修士进入吗?」 现在这个状况怎么看也不该是这个等级的秘境啊!! 更何况他身旁这两人都还只是筑基期,他完全没把握在危险来临时能够保护好这两人! 如果谢兄在就好了。 救命。 白羽自顾自想着,越想越慌。 突然被楚翊扯了下,他苦着一张脸看去。 楚翊道:「进去了,愣着干嘛?」 白羽:「……」 这么冷静的吗? 咬咬牙,白羽还是跟着两人一起进去了。 心里想着,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这两人是筑基期肯定应付不来。 在场唯一的金丹白羽挺了挺胸,给自己鼓足了劲,决定力所能及范围内还是保护下这两人好了。 虽然,这两个人…… 不太正常。 踏进宫殿内,迎面而来的便是金碧辉煌、漂亮的流光闪烁得晃眼的各类装饰品。 白羽有些惊讶,伸手准备去碰碰高台上的花瓶试试真假,就被扼住了手腕。 白羽将不满的视线投向楚翊。 「这是魔宫,」楚翊提醒道,「别乱碰。」 魔宫?! 白羽因砸下的这句话陡然怔住,一边被楚翊拉着走,一边不住地睫毛颤着,迫不及待追问:「这儿真是魔宫?你怎么知道的?!」 他又像紧张,又似兴奋,专注地看着楚翊,期待着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是。」楚翊看了他一眼,却没回答后面的问题,挑眉笑道,「我以为你会害怕得发抖。」 第50页 他这话明显带了点夸张的意味。 白羽没好气地,使劲朝楚翊背上来了一掌,见他被那一下打得骤然弯腰,心觉报了仇。 又好心情地笑起来,「我早听说过魔宫耗费巨资建造,没想到今日碰巧就见着了。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映入眼帘之物,无一不华贵。 看见盘旋而上的楼梯时,楚翊眸色静了下来,侧身朝钟涟青小声道,「你帮忙看着白羽,只要不乱碰不乱跑,应该不会有危险。」 钟涟青抓住他:「你要去哪儿?」 「去找他。」 钟涟青的表情静了几秒。 显然明白了楚翊口中的「他」是谁。 楚翊认真地回望钟涟青,一双浅眸里是几乎要溢出的信任,「一定没问题的,对吗?」 语气珍重地唤了声,「阿青。」 钟涟青松开手,勉强抿出点笑,却还是温和道:「好。」 楚翊没想过要怎么和白羽解释这件事,因为他相信钟涟青一定会处理好的。 一步步走上阶梯,越是向上,他的表情就越冷。 直到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那道花纹精緻的门前。 他知道那人处心积虑让他进了这宫殿,一定是在这儿等他。 楚翊深唿吸一下,这才抬手推开那扇紧闭的、沉重的门。 抬眼看见那道背对他的人影时,楚翊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了。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 定睛望去,那张脸竟和楚翊的脸有几分相似! 只是要更沉稳,也更成熟些。 「阿羽,真是好久没见了。你看着怎么不是很开心?」 那人明知故问。 视线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起楚翊,却并未对楚翊此刻顶着别人的脸表示出分毫的惊讶。 楚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顾凌你究竟想干什么?」 若是有人听见他这句话,定会震惊得嘴巴张大。 顾凌?这不是现任魔主的名字吗?! 他竟敢直唿魔主的名字。还是以如此无礼的语气! 更令人惊愕的是,传言中喜怒无常的魔主听了这话并不生气,反而笑容更深,状似无意提起:「楼下那两位是你的朋友吧。」 「顾凌你!」 楚翊一瞬间领会到顾凌言外之意的威胁,胸膛剧烈起伏着。 直直看着顾凌脸上戏弄性的笑,半晌,终于压下汹涌的情绪,低眉唤了声—— 「父亲。」 顾凌满意地笑起来,踱步缓缓走至楚翊面前。 抬起的手骨节分明,轻轻覆在楚翊头顶,以一种绝对的上位者姿态,随意揉了揉楚翊的头髮。 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笑道:「阿羽好乖。」 但显然,这样的夸奖并未让少年升起半分愉悦的情绪。 楚翊垂下的眸子闪过杀意,身侧手握成拳,指尖被捏得绯红一片。 最终还是忍下了脾气。 他反覆在心里告诫自己。 还不是时候。 第24章 宫殿的设计特殊, 从楼上的窗户向下看去,映入眼帘的不是宫殿外的景象,而是将楼下的动态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底。 楚翊冷声道:「你就只会威胁这一招吗?」 前世是拿钟琢宁的安危逼他去魔宫, 如今又是拿钟涟青和白羽二人逼他出现。 「谁让阿羽心软呢?」顾凌道,「每次我一威胁, 你就乖乖答应了。」 顾凌轻笑一声, 手顺着楚翊的髮丝垂下, 搁在了少年年轻精緻的脸庞上。 「这张脸是那位, 叫钟涟青的小朋友的吧。」顾凌中间刻意停顿几秒,捕捉到楚翊一瞬间微变的神情,唇角上扬弧度更大,继续道, 「很奇怪我会知道这个名字?」 楚翊垂着眸, 不发一语。 只有一剎那的困惑闪过。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从重生的最初, 他就隐隐从钟涟青转变的态度中察觉到了这其中定有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而眼前顾凌的话让他更加清楚这一事实了。 顾凌不认识钟涟青。 至少在他的记忆中, 是这样的。 或许是, 他忘记了…… 而顾凌接下来的话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你好像失去了一些记忆。」 楚翊抬眸,漂亮的浅色眸子像是品质极好的水晶制品, 此时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凌。等着他继续说话。 「真是很漂亮的一张脸, 」顾凌真诚嘆道,「难怪当初我想让他做我的后妃时,你会那样生气。」 楚翊对他说的这件事毫无印象, 但不影响在听见的那瞬间, 眉头便紧皱起来,眼底更是淬上了泠泠寒意。 嘴一张便道:「你也配?」 顾凌没有回答他, 修长的指骨沿着侧脸划过。 魔族向来如此,放荡不羁, 不受规训。一旦权利在手,大多都是男女不忌。 当年飞星宗时运不济,歷练时意外撞上一批高修为魔族。 钟涟青为了保全飞星宗其余弟子拼尽全力,但即便天资极高,却也少了些成长的时间,再加上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落入魔族手中。 被押入魔宫时,楚翊恰好也在殿内。 本来只是随意抬眼望去,却在看见来人时目光一滞。 第51页 下意识站了起来,突然的举动惹得顾凌都忍不住瞧他一眼。 那是自楚翊被逐出紫云门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那些魔族士兵将人送到,得到魔主许可后便离开了。 独留钟涟青满身狼狈地半跪在殿内。 额发凌乱,唇色惨白,那张脸上闪过屈辱、难堪、坚韧,种种复杂情绪自那张尤为漂亮的脸上流露,却衬出几分清雅被折的破碎美来。 钟涟青挣扎着站起,嵴背挺直,立在雍容华贵的魔宫之中,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他显然也看见了楚翊,却在视线扫过后迅速移开目光,扭过头后,紧抿的唇被他死死咬着。 顾凌坐在高位,懒懒投下视线,在看清钟涟青面貌时流露出几分惊讶。 像是想起了那位被楚翊带回的小钟公子。 声音中带了几分兴味,看向楚翊的目光似是试探,语气尤是轻佻:「长得倒是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做我的后妃也够格。」 在看见楚翊瞬间冷肃的神情时,顾凌心道这两人果然认识,面上饶有趣味地继续道,「那阿羽就该叫他一声……」 钟涟青从他讲第一个字开始,便捏紧了拳头。但眼下灵力耗尽,却是只能静静听着这样侮辱蔑视的词彙。 「不行!」 楚翊反应很大。 响亮的声音在冷清的殿内显得极为明显,也极为突兀。 但现下他也不在乎这些,再次重复道,「不行。」 顾凌偏要再问上一句:「哦?为什么不行?」 楚翊:「……」 他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言语十分笃定。 ——绝对不行。 虽然他和钟涟青是不对付了些,见了面总斗嘴。 但钟涟青这般清风霁月的人,也绝由不得顾凌这种人随意欺辱。 楚翊随意扯了个藉口:「因为我喜欢他。」 钟涟青:「……?」 是他听错了吗? 饶是落到这样狼狈的地步,钟涟青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也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眼神直直看向楚翊。 楚翊没敢看他,也不知自己是在心虚什么,抿了抿唇,转向顾凌道:「父亲不会夺人所爱吧。」 怎么不会? 顾凌笑了笑,他其实挺喜欢夺人所爱的。 但他却感觉到此刻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提起了现如今不在场的另一个人:「那钟琢宁呢?他的替身吗?」 楚翊对感情之事向来不通,歪了歪头,半天也没想明白顾凌突然提起钟琢宁是何意,也不懂钟琢宁和此事有何联繫。 便实事求是根据该问题回答道:「不是。」 钟涟青听懂了顾凌的意思,但此时更关注的是钟琢宁也在魔宫,面上闪过一抹思索,仍抿着唇一言不发。 顾凌挑眉,那双和楚翊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也弯得厉害,笑声不断从唇中溢出。 不难看出他真的很开心。 顾凌得出一个结论。 「看来你是真喜欢这张脸啊。」 * 「看来你是真喜欢这张脸啊。」 顾凌眸子半敛,说出了和当年同样的话。 说话间,指骨已经移到了楚翊的唇上。 唇形优美,唇瓣红润。 此刻紧紧抿着,昭示着唇的主人内心的深度抗拒。 楚翊皱着眉,眼里的厌恶浓得快要具象化。 他微张嘴,朝轻按他唇的指骨狠狠咬下。 没有丝毫留情,用力得仿佛是要将那块肉都咬下来。 啪! 楚翊被那一巴掌打得脸偏向一侧,动作带动之下也终于松了口。 顾凌收回手,抬手时能瞧见食指指骨上清晰可见的一圈咬痕,可怜地渗着血,那一圈旁边还泛着些淤血般的青紫。 他那一巴掌还是收了力的,至少要比楚翊知轻重得多。 楚翊移过头,右脸泛红,要仔细看去才能辨出暧昧的指痕。 「阿羽,你真的很会激怒我。」 顾凌垂眸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伤,反覆端详,神色不明。 楚翊随口回道:「你不也一样。」 顾凌缓缓放下手,笑道:「父亲此次来只是和你叙叙旧的,但你总是这样,没有个好脾气。 「后来脾气稍微好了点,父亲真的是满心欢喜。还以为阿羽是真心愿意放下从前,好好待在魔宫了,没想到。」 他脸上笑意冷了几分,「阿羽只是为了杀我。真不愧是我的儿子,阿羽,你真的做得很好。」 楚翊扬眉,即便没有这段记忆,也不影响他回道:「那我做的确实很好。」 他冷冷地想,顾凌这副父爱被辜负的模样简直做作得令人作呕。 顾凌顿了顿。 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神采飞扬的楚翊了。 久居高位的魔主眯了眯眼,倒是被重新勾起了几分笑容,半晌又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愉悦感到几分怪异。 他将这归结于自己的大度。 笑道:「我真是太纵容你了。」 楚翊感到点可笑,唇角漫上几分寒意。 一天没养过,现在跑他面前来当慈父了? 当初不顾他意愿,强逼着被逐出师门又灵根被废的他回魔宫的时候,怎么半点没想过纵容二字呢? 第52页 顾凌道:「不过阿羽这样的性子……父亲又不愿意太拘束着你。」 他略一思索,继续道,「不过你总有些很理想化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这不太像我。倒是……更像你母亲。」 楚翊笑意凝滞了瞬,咬牙道:「别提她。」 顾凌怎么还敢提他母亲?! 他忘记母亲是怎么死的了吗? 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楚翊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因此甚至没有任何形象可以作参考去构想,以慰藉他从小孤身一人的孤苦。 楚翊独自一人,孤苦伶仃,漂泊无依地四处流浪的时候,还是尚未开始记事的年纪。 他很早就知道。 人和人之间是有壁垒的。 他一个流浪儿,每天想的只是填饱肚子,睡个好觉就好了。 这样过了许久,直到扶光仙尊从长街上远远投来一眼。 他在角落里正巧抬头,嘴里还咬着一小块馒头。却恰恰和仙尊两相对视。 他不知道那一眼是如何打动了仙尊。 但转念一想,他虽在流浪,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能在鱼龙混杂的修真界单靠自己活十多年,就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总之,仙尊将这个流浪儿带回了紫云门,告诉他通过弟子试炼即可留在这里。 最后他当然通过了,由此也顺理成章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且他很喜欢的世界。 后来才得知,他从没见过的母亲是因为不愿他在魔族长大,于是买通士兵在夜深时将尚且年幼的他抱了出来。 将他送至京城时,追兵也跟上来了。 没有时间再安排孩子的后路,母亲只好将他放到一处偏僻之地,用旁边障碍物掩蔽后,伪装成自己还抱着小孩的模样朝反方向跑去。 他的母亲死于那一天,死于京城。 相同的姓氏将他与那个从未在他记忆中出现过的女人不可分割地联繫在了一起。 楚翊想不明白自己对她抱着何种感情,或许有怨,但更多的可能还是爱,是渴望,是期待。 而具体的,他也说不清。 不过他十分清楚自己对顾凌的感情。 厌恶,厌烦,噁心,但又不得不忍着那些负面情绪和他虚与委蛇。 但顾凌当惯了独裁者,从来都是我行我素,又怎会在乎他的情绪? 「说了只是叙叙旧,阿羽不要那么大戾气,」顾凌脸上带笑,抬起手,四指向内一扣,朝他告别,「期待下次再见。」 话音刚落。 仿佛是一切都是幻影一般,眼前白光一闪。 被刺眼的光亮逼得闭上眼,再睁眼时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准确来说,回到了进秘境之前的地方。 楚翊低着头,还是沉思模样。 钟琢宁上前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现在才出来?」 楚翊回神,笑道:「没什么。秘境关闭了吗?」 钟琢宁看出他有所隐瞒,也没追问,答道:「几个时辰前便关闭了,但你们迟迟没出来。」 楚翊扫了眼周围人。 果然,守在这里的就剩紫云门和逍遥剑宗的几个人了。 视线一停。 还有两个熟面孔—— 邢山遇见的那个蛊修,以及蛊修旁边的温婉女子。 蛊修小姑娘似乎已不在意上次的嫌隙,但轻而易举地认出了那张脸,误以为当初邢山上遇见的是钟涟青。 很是热情地打招唿:「你好呀,又见面啦。」 第25章 钟涟青虽不认识这小姑娘, 但心底大抵知道是楚翊此行去邢山结识的人,礼貌颔首,道了声好。 「不出意外的话, 我会和你们一起回逍遥剑宗哦。」 蛊修小姑娘如是说道。 楚翊还陷在思考中,神情恹恹, 听见她这么说居然也没问为什么, 随口道:「欢迎。」 钟涟青偏头看去, 在看清他脸时瞳孔微微张大, 目光停留在楚翊泛红的右脸上。 钟涟青垂眸,附耳轻声问道:「他打你了。」 说是问句,但又完全是陈述的语气。 语调轻柔,像哄人似的又凑近了些。 旋即自责道:「对不起,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的。」 楚翊抬眼望去, 望进一双满是忧虑懊恼的黑眸, 下意识摸了摸鼻尖, 莫名感到了点心虚。 如果他不主动挑衅, 依顾凌的脾性也不会动手。 还是由于他太沉不住气了。 一听见顾凌提起钟涟青,还是以那样随意的语气, 他就有些压不下火气。 但对于钟涟青关切的表情楚翊又十分受用。 大概是顾凌的出现挑起了他一直压抑着的某些情绪。听着钟涟青柔声哄他, 就更加忍不住想让钟涟青再多关心他几句。 楚翊轻抿了下唇,很不自然地微低下头,故作平静道:「现在还有点疼。」 他垂着头, 钟涟青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又知道楚翊向来是不大会说假话的, 信以为真,眉头蹙得更深了。 明明楚翊脸上的红痕已然几不可见, 但钟涟青就像被他这话打乱了心绪一般,正常思考能力也丧失了大半。 抬手就贴上了身侧人的脸颊。 轻轻地, 柔柔地。 微凉的触感一覆上侧脸,便使得楚翊整个人瞬间怔住。 呆呆愣愣地抬头,呆呆愣愣地望向手的主人。 第53页 被他这么一看,钟涟青也恍然清醒,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清了清嗓子,镇定道:「帮你降降温。」 楚翊眨了眨眼,看着钟涟青悄然升温的耳朵,也不戳穿,只是唇角高高翘起,再也压不住愉悦笑意。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桑淮凑进来,狐疑地看向他们,指责道,「腻腻歪歪的,不像话!」 桑淮看了许久了,这两人一出秘境又是摸脸又是脸红的,越看越气,心里窝着一团火。 少爷脾气一犯,冲进来强行把两人分开。 把这两人分开后,小少爷又抱着胸,表情冷肃,朝站在一边的钟琢宁抬了抬下巴,将旁观的钟琢宁也同样指责了一遍:「他们这样你也不阻止?就在一旁看着?」 浑身透着一股冷意的钟琢宁闻言,侧过身,隔断他的视线,冷淡道:「少管我。」 本来就因为楚翊有事瞒着自己心烦意乱,桑淮还非得提醒他一句楚翊和钟涟青有多亲密,他们之间的氛围多么令人难以融入。 钟琢宁眼睑垂下,浓密的睫毛扫下一团阴影。 心里想着,他们为什么进了秘境也在一起?是正巧碰见还是…… 思维刚进行到这儿,他便立刻否认两人是主动聚在一起的推测。几乎是强逼着自己不要去想。 长睫颤个不停,手被掩在宽袖里,指甲略有些神经质地来回划着名指腹。 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要将指腹划出条伤口来才肯罢休。 钟琢宁唿吸清浅。 他宁愿楚翊和钟涟青之间是上天註定的缘分,也绝对不能接受是楚翊主动选择了钟涟青。 钟涟青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不可以、绝对不能再来抢他的。 「你看看他!」桑淮在钟琢宁那儿吃了瘪,又揣着闷气朝楚翊抱怨起来,「他每次对我都是这个态度!我又没惹他!!」 楚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低头看着无理取闹的桑淮,笑容也带上了几分无奈。 抬手搭在桑淮肩膀上,随意给他捏起了肩,示意他放轻松。 嘴上说着不走心的话语:「好了好了,回头我说说他。」 桑淮一看他这样就知道自己被敷衍了,撇着嘴不想说话。 钟涟青耳朵尖红透,暗暗想着自己怎么一时没忍住就摸上了他的脸。 回想起楚翊当时写满震惊的表情,他眼底便更添懊恼,耳朵也更红几分。 正想着,就收到了楚翊的传音。 ——「你有事情瞒着我!我今晚来找你,我们好好聊聊。」 终于还是问他这个问题了。 钟涟青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但又头疼起来开始想着要如何组织语言。 真的是,说来话长了。 楚翊一直没问,本是想着钟涟青不主动说,他也不愿为难。 但突然发现顾凌同样有前世的记忆,心生警惕。便不得不问出个所以然来。 刚出秘境时他整个人被钟涟青哄得云里雾里的,几乎有些飘飘然了。 但现在冷静下来,思考能力也重新回来,楚翊便转向了蛊修姑娘,好奇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我们宗门?」 小姑娘思考了一下,抬手点了点钟琢宁的方向,笑道:「是他邀请的呀。」 楚翊显而易见地愣住。 仿佛这句话在那一瞬间点通了他的记忆。 他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蛊修了! 前世她也和阿宁认识,他意外碰见过几回两人交谈的景象。 但后来阿宁有解释说他们之间只是点头之交,并不熟络。 楚翊看向钟琢宁,讶异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钟琢宁先是顿了顿,轻舒口气。 解释道:「只是秘境中碰巧遇见,她旁边那位姑娘身体有恙,我对此较有了解便帮着看了看。但她身上的问题我只能压制不能根除,或许三长老能有办法。」 声音平静,眸底却是化不开的寒冰。 恐怕连楚翊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看来的那一眼,藏着浓浓的怀疑和试探。 他在怀疑什么? 钟琢宁很讨厌这种事情一点点脱离自己掌握的感觉。 无论是楚翊和钟涟青灵魂互换的秘密,还是楚翊此刻眼中让他全然不能理解的怀疑。 他感觉自己好像不知道很多事情,而楚翊和钟涟青之间却有着别人都无法穿透的屏障。 将他隔于外。 钟琢宁眸色晦暗,浑身冷气更甚。 楚翊浑然未觉,点头道:「但门规不允许私带外人进宗。有给长老捎信吗?」 他正准备说,若是没有,他就来做这件事。 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件事琢宁和我说了,我已经给三长老打过招唿了。」 楚翊立刻乖巧地闭了嘴,望向来人。 抿着唇笑,看上去就是文静听话的乖乖小孩。 但易烜之已经摸透了他们这四人的性子,对楚翊好玩乐的性格也是心知肚明。 实际上,他觉得四人一声不吭就进了秘境这事极大程度上就是楚翊的主意。 易烜之食指抵额,嘆了口气。 楚翊笑道:「师兄你多久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方才碰见飞星宗的祁今越,便聊了会儿。」 楚翊又问道:「那师兄,你怎么突然来了啊?」 第54页 说起这个…… 易烜之回想起自己向五长老说明他们四人可能还要再耽搁几日才能回来时的情景,就又嘆了口气。 人高马大的少年面对和和气气的五长老,陈述来意后便立马低下了头,心虚得头都快埋到地里去了。 他身材魁梧,一身肌肉绷得衣服都被撑了起来。本是单看一眼便让人觉出兇相的少年,此刻却站得端端正正,埋头认真听训。 「我记得当初你上我的课时也是如此,不是逃课就是睡觉,」五长老笑容和煦,「你还记得你考了多少次才过吗?」 当然记得。 易烜之默默点头。这可都是他不忍提及的悲惨往事啊! 五长老道:「现在好了,你师弟也有样学样。你这个做师兄的也做得挺好,挺宽容大方的啊。」 易烜之眼神飘忽,小声解释道:「我是看他们这次成绩都还不错,就想着放松放松……」 他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没底气。 五长老笑了笑,倒也没骂他。 只不过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把他们四个给我抓回来,不然你也跟着他们在山下待着吧。」 …… 听完易烜之的遭遇,楚翊摸了摸后脑勺,提议道:「既然这样,要不师兄我们一起再多玩几天吧。」 桑淮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他也不想回去听课。 易烜之:「?」 看这两人都是一脸真诚,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这两个师弟是想法天真还是在开玩笑了。 深吸口气,下定结论:「不要讨价还价,我们现在就回宗。」 另一边。 白羽自出了秘境后,就自觉地回到了紫云门的队伍里。 除了逍遥剑宗四人是临时起意,其余两宗包括散修都是做了准备前来的。 且说紫云门便至少有十人在场。 谢宥白道:「出什么事了?」 白羽依着钟涟青给出的解释道:「大概是因为误入了幻阵。不过幻阵中的时间流速不同,出来的时间晚了些也正常。」 他庆幸道:「还好逍遥剑宗里有个人会破幻阵。」 谢宥白看向不远处亲昵的那二人,眸色冷下来,问道:「谁?」 白羽用扇子指了指楚翊,旋即想起自己被捲入幻阵的开端。抱怨道:「就是他!还砸了我一个包。」 谢宥白收回视线,唇角又扬起懒散笑意:「那怎么办?我去帮你报仇?」 白羽别扭道:「倒也不用,毕竟我这个人比较大度。」 谢宥白却摇摇头:「不,得去。」 他仔细瞧了瞧白羽头上的包,实际上完全没看出什么。 但声音却十分严肃郑重,像真的看见了一样,「居然起了这么大个包!过几日我们去逍遥剑宗拜访,藉机帮你讨个公道。」 白羽:「……?」 真的,是为了帮我吗? 他莫名从谢宥白看逍遥剑宗那边的眼神中品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第26章 易烜之来时便下定主意, 无论四个小师弟说什么,他都铁了心地要将他们带回宗门。 不然他又得遭五长老的批斗了。 虽然他很不情愿提起,但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 由于这门课他屡考未过,因而他跟五长老的相处时间是真长。 易烜之深知五长老只是表面看着和气, 整日里笑眯眯的, 但实际上是所有长老里最不好惹的人。 换句话说, 会被宗门委派来教新弟子课业, 怎么可能是个毫无脾气的软柿子? 这一届的弟子还好,都是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但易烜之曾经遇到过一个同窗。 那位大抵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富家少爷,又是单灵根,从未受过磋磨, 因而对谁都是三分使唤七分高傲。而值得一提的是, 他对五长老也是这个态度。 对此五长老始终没发火, 以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忍了三个月, 在所有人都以为五长老准备继续忍下去的时候, 他又笑眯眯地加了一节实训课。 美其名曰亲自指导他们剑法。 实训课过后,那位傲的整日里吆五喝六的兄弟硬是在床上休养了大半年才重新来上课。 不光如此, 他们那一届剑修全被这位仁兄牵连。 明明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却在对战中硬是被五长老压着打,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易烜之作为受害者之一,至今仍旧一见到五长老就有些发憷。 但此刻被小师弟们亮晶晶的眼睛看着, 易烜之坚定的心又动摇了起来。 「真的不可以吗?」 桑淮眼睛睁大, 轻眨了下。 一张小脸生得稚气又精緻,说话时右侧酒窝忽隐忽现。 俨然一个将期盼写在脸上的乖巧小师弟。 易烜之看似表情严肃, 实则内心已经犹豫起来。 楚翊在旁边更添一把火:「而且来宗这么久了,我们还没和师兄好好相处过。趁此机会, 我们一起多玩几日嘛。」 易烜之抿着唇,摇摇欲坠的决心愈发摇晃。 几乎快要被说服了。 小师弟们正是爱闯爱闹的年纪,却被拘着一直待在宗内,嚮往山下的生活倒也正常。 再说了,小师弟都这么懂事了,多玩几天怎么了? 易烜之自从那次被派去接应新弟子后,就立马将自己放在了师兄的位置上。 第55页 因着天生冷脸和雄壮身躯,宗内弟子总下意识以为他不好相处。 对于这点,易烜之感到非常无奈。 可是,他真的很好相处的啊!! 而让他无比宽心的是,这四个新入门的弟子不仅不怕他,还主动和他一个院落,让他一瞬间就幻视了自己作为师兄的责任与担当。 看师弟们时也总是蒙着一层乖巧可爱的浓厚滤镜。 尽管实际上这四人无一人能和乖巧可爱挂上钩。 易烜之纠结得眉头紧皱。 反正他已经被五长老批了一顿,再耽搁几天应该也没多大影响吧。 正犹豫时,不远处传来一道询问声音。 「抱歉打断一下,你们聊完了吗?」 易烜之回头,看见站在那里的祁今越,恍然想起刚才自己找祁今越说了什么。 逍遥剑宗资金紧张,没有多余的飞舟。 他想着有两位姑娘要和他们一同回宗,也不好说御剑带着她们。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况且这也显得他们逍遥剑宗太穷酸了。 正巧飞星宗的人也在这儿,于是易烜之便找到祁今越,询问能否让飞星宗的飞舟顺便送他们回宗。 祁今越听完来意后爽快同意,并承诺在飞舟上等他们。 见他们半晌没来,她便下了飞舟,亲自来看看情况。 易烜之连忙道歉:「马上,马上就好了。」 又转向垂头丧气的师弟,态度又变得坚定,道:「不行,不管你们说什么都得回去。」 「好吧。」 桑淮没见过祁今越,眼神好奇。 悄声问道:「那是谁啊?」 楚翊道:「飞星宗少宗主,祁今越。」 他想了想,猜出大概:「我们应该是乘她们宗门的飞舟回去吧。」 桑淮惊讶道:「蹭别人宗门的飞舟啊?」 他说这句话时音量没压低,在场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易烜之赶紧咳嗽两声。 半侧过头看向桑淮,微张大了眼,手背挡住额头,掩饰住自己的尴尬。 桑淮也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大了,立刻闭上嘴巴,眼神飘忽。 楚翊没忍住笑出声,被钟涟青略显无奈地瞧了一眼后,只收敛了一瞬,随即又忍不住扬起唇。 钟涟青专心望着他,一双桃花眼也盛满笑意。 钟琢宁扯了扯楚翊,见楚翊看向他,淡声道:「站直些。」 「嗯嗯好。」楚翊听话点点头,不再歪歪靠在钟涟青身上,而是站得直直的。 少宗主适时解释道:「是为了让两宗弟子多交流,增进彼此关系。」 不愧是少宗主。 易烜之立刻点点头,表情严肃。 紫云门也听见这边对话。 谢宥白低头和白羽私语几句,接着鼓励似的握了握拳。 白羽不情不愿道:「谢兄你怎么不自己去说啊?」 谢宥白想起先前在山洞的事,自己被砸的那一下,眼神暗了几分,指腹不自觉摩挲起手指上的那枚藤蔓戒指。 声音毫无波澜,脸上带上了点笑:「就当帮我个忙。」 他长相秾艷,笑时便更为绮丽。 紫云门内好几人都被谢师兄的笑惑了一瞬,看得有些痴了,好半晌才意识回笼。 脸红了大半。 白羽自小就盲目崇拜谢宥白,犹豫几秒后抿着唇答应下来。 紧皱着眉朝逍遥剑宗几人走去,边走便边组织起语言。 走至他们面前时,真诚邀请:「要不坐我们宗门的飞舟回去吧。」 在场几人齐齐看向他。 易烜之眼神狐疑:「……你没事吧。」 白羽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 这人眼高于顶,又向来瞧不上逍遥剑宗,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 白羽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我是真心来邀请你们的。」 他说出自己编出的理由:「难道只准你们两宗建交,反而要把紫云门排除在外吗?」 易烜之眼神茫然。 不是紫云门一直以来不屑和其他宗门扯上关系吗? 祁今越哂笑一声。 所以她说她不乐意和紫云门的人交流吧。 白羽扫了楚翊一眼,看见楚翊没事人一样,低着头,认真地踩着石子转。 抬扇子指到他,问道:「你说,你和谁一起?」 将这边动静尽收眼底的谢宥白终于皱起眉。 为什么要问楚翊?他清楚得很,楚翊肯定不会选择紫云门。 果然,楚翊抬起头,毫不犹豫:「和飞星宗。」 白羽睁大眼睛,以为自己脑袋上被他砸的那个包能让楚翊怀着愧疚之心选他们,没想到对方拒绝得斩钉截铁。 愤愤然道:「我们好歹也是……」 楚翊举手打断:「这样吧,我御剑走,你们坐飞舟。」 他也发现了,白羽好像就是冲着他来的。 可能还惦记着自己砸他的那一下,想报復回来? 倒不如他御剑回去,结束这一场闹剧。 钟涟青笑道:「那我和你一起。」 易烜之没明白情况,还想挽留。 祁今越却是察觉出来白羽的动机了,点头道:「好,注意安全。」 楚翊和钟涟青动作很快,迅速召出剑。 白羽歪了下头。 第56页 他这算是达成了一半目标吗? 走前,楚翊却被钟琢宁扯住。 他困惑侧头,低声询问。 微风轻拂少年额间碎发,一双浅色眼眸定定望着他,笑起来明媚又张扬:「御剑很快的,我在宗内等你。」 「好。」钟琢宁松开他的衣服,向下的掌心藏着他死死攥出的月牙状痕迹。 旋即他就看着楚翊和钟涟青并肩御剑离开,眼睛一眨不眨,眸色平静。 * 御剑的速度要比飞舟快。 楚翊和钟涟青回宗后,便聚在一起说起话来。 明明是钟涟青的房间,楚翊却像在自己房间一样自由,懒懒倒在他的床上。 「钟涟青,我是不是失忆了?」 「你是失忆了,」钟涟青笑道,「在秘境里还叫我阿青,现在又变成钟涟青了。」 楚翊坐直身,想起之前那声阿青,害羞地捂住了脸。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但就是脱口而出了那个称唿。 楚翊捂着脸,闷声道:「你认真一点!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钟涟青轻舒口气,眼皮垂下,简要道:「你死了,然后我把你復活了。就这样。」 楚翊:「??」 他凑近钟涟青,震惊道:「我死了?!我怎么死的?」 楚翊离得距离太近,钟涟青睫毛颤动起来,唿吸重了几分。 这是一个,他只要一侧头,就会撞上身旁人嘴唇的距离。 钟涟青调整好唿吸,继续道:「我们联手杀了顾凌,后来你成了魔主。再后来,你就死了。」 自顾凌死后,不知为何,楚翊的情绪越发不对劲,到后来就直接断了和他的联繫。 他联繫不上楚翊,魔族又多生动盪。 他几次去往魔族,却连楚翊的面都没见上。 钟涟青察觉到有事发生,心中焦躁,却又毫无办法。 楚翊不愿见他…… 直到人魔那场战争,他再次见到楚翊。 曾经鲜活爱笑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像换了一个人,魔气肆虐,面色苍白。 浑身散发着深入骨髓的阴翳冷鸷。 想到这里,钟涟青心口一痛,后来的记忆像碎片一样。 楚翊拔出他的剑,双手扣住他的手腕,将剑直直送入自己胸口。 喷涌的鲜血。 带血的灿烂笑容。 以及楚翊嘶哑的笑声——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算是你的功绩了。」 …… 「你在想什么?」 钟涟青被眼前挥动的手拉回心绪。 脸一瞬苍白得像是生了重病一般。 楚翊捧住他的脸,目光专注地看着他的神情。 很是暧昧的动作,两人却都未注意到。 钟涟青紧紧看着楚翊的脸,突然一把抱住他。 双手紧紧箍住对面人的腰身,用力得仿佛要将他狠狠攥进身体里。 他的动作完全出乎楚翊的意料。 他只是一瞬间的愣神,便被钟涟青紧紧拥入了怀中。 耳根红得快要滴血,但同时他也意识到钟涟青突然的举动定是和他失去的记忆有关。 问道:「我们之间,还有发生别的事情吗?」 他这话,其实带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期待。 钟涟青靠在楚翊脖颈处,往里凑了凑,清浅的唿吸缓缓打在少年颈窝处,让楚翊下意识轻颤了下,陡然圆睁的眼写满了慌乱。 楚翊往后缩了缩,却因钟涟青紧紧揽住的动作而挣脱不得。 他便也不再挣扎,紧张地抿了抿唇,垂下的手顺着自己的意识,悄悄地,无人注意地,虚抱住那人。 钟涟青静静将脑袋埋在少年线条流畅的锁骨位置,垂下的眸碎光微闪。 嗓子发哑:「没有。」 他撒谎了。 其实他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但钟涟青并不想用那些记忆去束缚现在一无所知的楚翊。 不过提到这个,他们之间最重要的一件事,大概是在发生在钟涟青回到宗门后。 那时钟涟青已经在魔族待了较长时日了,和楚翊也是朝夕相处。 但他作为飞星宗的弟子,定然不能一直待在魔族。在楚翊的帮助下,他逃出魔族,并和其约定好时常联繫。 回到飞星宗后,他明面上与往常无异,但私下一有时间便和楚翊通过传音符谈话。 也没什么正事,但就是想听见对方声音,即便是闲聊也生出几分欢喜。 祁今越察觉到异样,笑着问道:「你最近遇到什么好事了?笑得那么开心?」 钟涟青有意识地收敛了下脸上的笑容,问道:「有吗?我不是一直是这样的吗?」 祁今越抿了抿唇。 自从楚翊离开紫云门后,她就发现钟涟青除了在人前会笑之外,大多时候都是面无表情。 总是不大高兴的愁容。 祁今越没说起这个,而是笑道:「那你有遇见什么苦恼的事吗?」 钟涟青思索片刻,还真想出了一件。 表情严肃:「我好像生病了。」 他认真地吐露烦恼:「最近我总走神,无论是练剑还是睡觉,我都总忽然想到另一个人。」 总想着另一个人这时候会在干什么。 「我是生出心魔了吗?」钟涟青皱着眉问道。 第57页 祁今越茫然眨眼:「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叫楚翊?」 钟涟青一顿,旋即点点头。 祁今越面露古怪,半晌没说话。 钟涟青就一直安安静静看着她。 「我想,大概,可能,是因为你喜欢上他了吧。」祁今越缓缓道。 钟涟青表情一滞。 祁今越轻咬着指甲,眼睛盯着桌子,也是一副困惑的模样:「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之前他们六人歷练时,她就觉得钟涟青和楚翊之间不对劲。 说是死对头,又总是默契得过分。 说是正道双子星,却又总互呛个不停。 钟涟青平日里那样沉稳的一个人,和楚翊斗起嘴来幼稚得不行。 祁今越蹙眉想着。 但她完全没想到钟涟青在感情上这么迟钝,居然现在才发现。 对于楚翊是半魔这件事,祁今越并无什么想法。 她知道楚翊的为人,紫云门的处决结果她是半个字也不信。 「我喜欢他?」钟涟青轻声重复了一遍,「怎么可能?」 祁今越看出他陷入了思考,也没打断。直到钟涟青问道:「那他喜欢我吗?」 祁今越看着少年纠结迷茫的眼神,忍不住又嘆了口气。 想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喜欢自己,不仅要看这个人,还要看看他身边的朋友。 钟琢宁整日一张冰块脸,看不出来什么就不谈了。 就单说谢宥白,谢宥白每次看楚翊的眼神就像是快亲上去一样,大家在一起时,他的眼神基本上就没离开过楚翊。 又是百依百顺,又是体贴入微。 大概只有楚翊和钟涟青这种过分迟钝的人才会看不出他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而谢宥白每每见到钟涟青和楚翊的两人聚在一起就反应极大,显然发自内心地非常抗拒这两人靠近。 祁今越下定结论:「他绝对喜欢你。」 钟涟青露出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眉眼低沉。 「你不信可以向谢宥白打听,或者向白羽问问也行,」 紫云门当初的事外人都不太清楚,祁今越完全不知道谢宥白和楚翊之间发生了什么。 祁今越还想再说两句,却见自己右手腕上的手环亮了起来。 少宗主的眸色一瞬间暗下来,晦暗不明。 声音平静:「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再慢慢想想吧。」 祁今越走后,便剩钟涟青一人在房间里。 被祁今越直白点出后,他其实非常迅速地接受了自己喜欢楚翊这件事。 但浅色眸子里漫上些许迷茫。 楚翊、喜欢他吗? 钟涟青手握住传音符,眼睛轻眨,便动用灵力将其送去了楚翊那边。 「阿青~」 少年轻唤了他一声,语气是藏也藏不住的雀跃。 面如冠玉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在楚翊又困惑地唤他第二遍时,他直白问道—— 「你喜欢我吗?」 第27章 ——「你喜欢我吗?」 透过传音符的声音清朗温润, 几乎可以想像出少年此刻认真又紧张的面容。 耳边的话语是这样直白到没有分毫含蓄可言,仿若惊雷般,径直在楚翊耳旁炸开。 他本来正抄书静心, 闻言手一抖,墨迹便花了一片。 字迹在纸上晕染开。 楚翊手上动作滞住, 却不住地眨着眼睛, 下意识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词:「啊?」 偌大的空间内, 任何声响都能清晰收入耳底。 更别提自己骤然活跃的、声音愈发难以忽视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 在沉默中, 传音符再次传来声音。 这次是一声无奈的嘆气。 楚翊像是被这一声唤回了魂魄,刚一回过神,还没想出说什么,脸先红了大半。 这抹红一直延伸到脖颈, 再往下的地方就被衣领完全掩盖, 再窥不得半点颜色。 他嘴唇张了又张, 睫毛颤了又颤, 口中无言, 却感觉到自己四周缓慢上升的气温。 或许不是四周,而是来自他身体的自发反应。 钟涟青半晌未等到他的回应, 撑着头, 弯着眼道:「你明明听见了。」 像是听见什么动静,他顿了顿,放轻唿吸, 仿佛确定下来源头, 才道:「你心跳声好明显。」 楚翊不小心咬上自己的舌尖,没来得及顾得舌尖一瞬绽开的疼, 立即反驳:「是人都会有心跳的。」 钟涟青便笑着「嗯」了一声。 「你刚才问我……」楚翊喉结滚动,目光不自觉飘移, 像是紧张又像是羞赧。 半晌他压下那些陌生的情绪,闷声道:「哪有你这样问的?」 闻言,钟涟青歪了歪头,不懂就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嗓音沁着温柔笑意,「阿羽你教教我吧。」 楚翊还真就做上了老师的样子,拧着眉沉思起来。 他沉吟道:「得先有铺垫。」 「比如,」楚翊抿着唇,眼眸微亮,声音却故作严肃,态度像是在对待不容闪失的重大事件,「你要先说,你喜欢我。」 明明是自己的私心,却说得那般正经,任谁都能看出他藏于话底的小心思。 可钟涟青却很乖地按着他的话道:「我喜欢你。」 楚翊唇角翘起来,弯起的桃花眼仿佛瞬间缀上星光点点,脸上一片绯红。 第58页 他突然感觉有点热,便站起了身,小步走着,微低着头,却挡不住几乎要溢出的欢欣。 舌尖抵住虎牙,又抿过唇瓣,轻咳了声,诚实道:「我还想听一遍。」 他声音不自觉黏煳起来,又带上了撒娇的意味。 「我喜欢你,」传音符将钟涟青温柔耐心的声音完全传至楚翊耳边。他又重复了一遍:「阿羽,我喜欢你。」 楚翊嘴角的弧度高高扬起,虎牙压在唇边,莫名衬出几分稚气。却还是故作矜持,平静道:「嗯,我知道了。」 不知不觉间,楚翊已经绕着房间走了好几圈了,他却没察觉,满心思全被传音符那边的钟涟青吸去了。 一双黑眸眨了又眨,亮晶晶的,像是瞧见了自己最喜欢的食物的某种小动物,于是做出一副很乖很可怜的模样:「我来找你好不好?我好想你。」 又在撒娇。 钟涟青被他这套拿捏得紧紧的,精緻的眉眼更显柔和,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 「那我们还是在老地方见,」楚翊又叮嘱道,「你不要来太早了,我不想让你等我太久。」 老地方其实就是飞星宗山下的一家客栈门口。 每每约好见面,钟涟青总是第一个到。 离得近是一方面,但另一个原因是他同样不想让楚翊等他太久。 但钟涟青还是应道:「好。」 他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仍想着,他还是早点到,不过到了后他先在角落待着,等楚翊出现后他再出来。 楚翊完全能猜出他的想法,立马道:「你可不要骗我。」 随即他又开始给钟涟青讲道理:「你去那么早除了等我之外,不就没有别的事情能做了吗?那可无聊了,而且很浪费你修炼的时间。阿青你晚点到,也让我等你一回,好不好嘛。」 听见他提到修炼的事,钟涟青笑容浅了些。 各大宗门都有规定,但凡被逐出师门的弟子,皆需要被废除修为废除灵根。 钟涟青曾经并未对这条规定有所注意,直到后来楚翊离开紫云门,他才勐然惊觉这项门规是多么霸道。 凭什么连灵根都要废除?!难道离开宗门后连再度修炼都不被允许吗? 宗主却告诉他说,这是为了警示弟子,切忌犯下重大过错给师门蒙羞。 那是他第一次反驳了宗主的话。 什么是重大过错呢? 不都是由师门一言以定吗? 他不理解,并且,他想他永远无法理解。 也永远不会认为那是对的。 特别是,当他看见楚翊藏于殿内、安然储存在玻璃制品里的那把黑剑时。 他突然意识到,自离开紫云门的那一天起,楚翊就再也无法用剑了。 这个事实让他愣了好久,窒息感如潮水将他拢住,喉咙沙哑得说不出话。 但楚翊这个当事人却显得比他淡然许多,还笑着搭上他的肩,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歪着头道:「我正想着抽个时间把它放回剑冢,你看,它现在都不亮了。好可惜……」 玻璃是透明的,能够清晰看见其间的黑剑。通体漆黑,曾经楚翊用它时,剑柄上的纹路总是亮着光,昭示着它有着同名字一样的不平凡,此时却和一柄普通黑剑无异,显出点萎靡不振。 钟涟青晃了晃头,让自己别再去想那些事,笑了笑,没让楚翊看出自己的情绪变化。 「等你的时候,我很开心。」 每一刻都满怀期待,每一刻都在想你。 楚翊被堵住话语,耳朵尖又开始发烫,半晌才道:「我不管,这次我要先到。」 传音符燃尽后,钟涟青捏了捏眉间,唇角噙着笑。 他好像猜到楚翊要做什么了。 顺着楚翊的意,他在宗内多待了些许时间才下山。 其实这时候时辰已不早了。 已是夕阳西下,天边泛起一片金红色的晚霞,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路上,金晃晃一片。 同时也照在钟涟青半张脸上。 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辉,漂亮得恍若神人。 他御剑到山下后,便向客栈那处走去。 远远便瞧见一人。 束着高马尾,红髮带乖巧地垂落,手背在身后,一反常态站得笔直。 正等人的少年往这边瞥了一眼,视线骤然停住。 旋即那张俊俏的脸上绽出笑颜,目光紧紧注视着他,一眨不眨。 钟涟青本是缓步走着,见到人后步子一滞,随后便加快了步伐,他好像还嫌慢,再后来就很不稳重地、快步跑向了少年。 跑至楚翊面前时,周身带起的风给感官增添上几分真实的、几分凌乱的美。 楚翊后退一小步,桃花眼弯弯,定定看着面前人。 接着就将背至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显露出来的,同时还有手中捧着的花。 灿烂芬芳的花在两人之间绽放着,楚翊的下半张脸在花的遮挡下半隐半现。 钟涟青抬眸,透过漂亮明艷的花束,直直望向楚翊。 被遮掩住的,那张比花还好看的脸,也漾着灿烂的笑容。 他听见楚翊无比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钟涟青,我喜欢你。」 这番郑重其事的话语过后,楚翊便将花朝他的方向举了举,耳朵尖红得发烫:「见面礼。」 第59页 钟涟青怔住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热烈地对他表达过喜欢。 他感觉自己在那一瞬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整个人像是浸入了水里,又像是沉在花丛中,只能朦胧地感受到外界的一点动静。 但脸上神色仍是镇定的,冷静地接过花束,冷静地问:「是定情信物吗?」 脸上颊肉忽然被轻轻掐了一下,他勐地睁大眼睛,震惊地看向罪魁祸首。 一时说不出话。 楚翊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悄悄摩挲了下,手上似乎还残留在温软的触感。 立刻转回了话题,一副沉思模样:「这个不是……这个要等我好好想想,什么适合做定情信物呢……?」 钟涟青见他转移话题转得飞快,感到点无奈,弯眸笑起来,但也没再追究楚翊趁他不注意摸他脸这回事。 楚翊想着想着,视线就开始乱飘,突然定在钟涟青抿着笑的唇,不知想到些什么,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睫毛很不平静地颤起来。 钟涟青弯着眼,猜出他心里所想,白玉般的肤色染上薄红,下意识舔了舔唇。 显得唇色更加红润。 长睫垂下,唇瓣一张一合,声音带着点难为情却又努力平静下来,道:「接吻吗?」 楚翊抬眸,被他直白的话语惊得瞳孔缩了缩,手却很是自觉地环上面前人的腰。 他动作时手还有些颤,但箍住面前人腰身后,便变得不容置疑起来,半垂的眼睫遮挡的眸中也染上几分欲色。 * 「所以,我们那时候就……」 楚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副认认真真听故事的模样。 钟涟青摇了摇头:「没有,后来祁今越来了。」 当时两人正要吻上时,便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楚翊?钟涟青!你们怎么在这儿?」 由于天色较暗,祁今越看不清两人在做什么,只是模煳认出两人的身影。 便出声打了个招唿。 楚翊和钟涟青迅速分开,这时才突感尴尬,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还抽出时间礼貌地回了个招唿。 钟涟青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尴尬,道:「我讲完了。」 讲这些无非是因为楚翊不相信他们后来没有联繫,于是一定要他讲一件他们曾经做过、而他忘记了的事。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楚翊随手抓了抓头髮,嗫嚅道,「我肯定会对你负责的。」 他说得小声,边说边无意识地用手指关节小幅度划着名桌子。 钟涟青眉间蹙起,正想说不需要他负责,便听见敲门声响起。 楚翊先是看了钟涟青一眼,旋即起身去开门。 光透进来的一瞬,门外站着的人身姿挺拔,清冷如玉。 钟琢宁抬手握住楚翊手腕,力道很大,声音冷淡:「我来找你。」 他平静地扫了屋内的钟涟青一眼,向来没有几分情绪的眸里终于染上了点冷戾。 第28章 楚翊眨了眨眼睛, 一副状况外的模样,问道:「怎么了阿宁?」 他被突然一下紧紧攥住手腕,脸上又懵又茫然。 自从楚翊的身份被钟琢宁发现后, 钟琢宁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从他回来发现楚翊没有待在自己房间后, 就不知从何而来地, 心里勐然升起一股横冲直撞的激烈情绪, 直到他服下药才勉强压下。 在钟涟青的房门口站了半晌, 才颤抖着手敲响了门,果不其然在这里找到了楚翊。 钟琢宁抓着楚翊的那只手仍然颤得厉害,但听见楚翊声音后,情绪终于平復下来了些。 手上力道下意识减轻, 改为了轻轻环住他的手腕。 「抱歉, 我、我弄疼你了吗?」 钟琢宁显出几分侷促, 抬起他握住楚翊的那只手, 蹙起眉认真地观察起楚翊的手腕有没有痕迹。 白皙腕骨上果然添上几分红痕, 一看便是他过于用力留下的。 楚翊不着痕迹缩回手,扬唇笑道:「那倒没有, 不过阿宁找我有什么事啊?」 他说的是实话, 常年练剑之下,磕磕绊绊都是家常便饭,就这么被摸一下他的确没感到疼。只不过是手上痕迹看着有点显眼罢了。 楚翊抬高手腕, 垂眸端详了下其上映着的淡红指痕, 面色显出古怪。 钟涟青的身体真的好容易留下痕迹。从前也是,他和钟涟青切磋时, 稍一用力就在他身上体现得很是明显。 明明是双方都动了手,却偏偏只有钟涟青身上青紫一片, 楚翊每次瞥见都有种自己狠狠欺负了他的错觉。 「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聊聊。」 钟琢宁垂下眸,手指微蜷,方才手中还是一片温热触感,现在却已空空如也。 「真不巧,我和他还没聊完呢。」 钟涟青打断道。 他坐在凳子上,单手撑着头,唇角弯起弧度,却没有一丝笑意。 闻言,钟琢宁脸上温度一瞬冷下来,侧头撞上钟涟青的视线。 真是令人生厌。 钟琢宁敛住心中嫌恶,面上丝毫不显。 只是看向楚翊时,眼尾微微下压,流露出几分柔和退让的神色,平静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们继续聊吧。」 钟涟青挑起眉,并不觉得他真会如此大度。 第60页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钟琢宁继续道:「我可以在旁边待着吗?可能是因为刚筑基没多久,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但我保证不会打扰到你们。」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楚翊。 瞳孔偏浅,看人时蒙着层水光,偏偏脸上神情又是冷冷淡淡的,显出极强的反差感。 楚翊面色犹豫,略后退一小步,肩膀倚在墙上,单腿蜷起,靴子后跟抵住墙。 半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可是他和钟涟青要说的话好像不太适合被第三个人听见吧。 况且,他还正纠结着钟涟青说的那件事。 原来他们前世在一起了吗? 那按理说他应该对钟涟青负责吧,可是钟涟青之前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他呢? ……所以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楚翊脑子里一团乱麻,再加上现在的局面实在是混乱,他更加迷茫了。 这什么情况啊?! 而且钟琢宁那话一听便是随意扯来的理由。 「我……」 楚翊刚开口,便收到了屋内两人投来的不可忽视的视线。他不自在地抓了抓头髮,「你们能别这么看着我吗?」 钟涟青没忍住翘起唇角,却也如他所言移开了视线,飘忽不定地扫过四周。 钟琢宁轻「嗯」一声,转过头没再紧紧注视着他。 忽的,两人视线撞在一处,只一瞬间眼底的厌恶便都浮于面上,迅速错开目光。 楚翊想了半天,道:「要不我们一起聊吧。」 钟琢宁:「……」 钟涟青:「……」 他们看上去是能够在同一个桌子上和平聊天的关系吗? 但最终三人还是坐在了同一个桌子前。 逍遥剑宗是人尽皆知的穷,房子小,屋内设施也小得离谱。 屋内的这个桌子便极小,本就是供一人使用的,勉强来说也能容得下两个人。 但三个正处于长身体时期的少年坐在一起,长腿一伸便似乎要把整个空间挤满。 整间小屋子充斥着某种奇怪的氛围。 楚翊也感受到了这种令人无所适从的氛围,连忙清清嗓子打破这种感觉。 先转向钟琢宁,眨了眨眼,等着他开口。 钟琢宁一抬头便能看见钟涟青,心里盪开点烦躁,干脆侧过头,又用右手抵在太阳穴处靠着,将钟涟青的身影挡了个完完全全。 他开口道:「他同你,何时的事。」 楚翊眼睛骤然睁大,下意识「啊」了一声。 眼里满是茫然,侧头看了眼钟涟青,缓缓道:「我同你,何时的事?」 他既像是困惑,又像是发自内心地在询问。 钟涟青道:「今日的事。」 楚翊被这句话砸得头脑陡然懵了一瞬,还没想明白,便感到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抬头望去,迎来的是唇上的一点温凉。 一触即分。 他像是被定住了,保持着仰头的动作不动,澄澈的茶色眸子显出几分呆滞。 钟涟青直起了身,笑道:「准确来说,是刚才。」 徒留楚翊还发怔,迟缓地眨眨眼睛:「啊?我们……不是、啊?」 钟涟青回坐到凳子上,浅笑着看向双手紧握成拳的钟琢宁,安慰道:「别生气,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钟琢宁微眯起眼,握拳死死抵着桌子,冷声道:「谁和你一家人?!」 这下他是真的被钟涟青的举动气得心脏疼,再不能维持住表面的淡然。 心里一团火烧得厉害,抬手便扫过桌上花瓶。 精美花瓶剎那间叮铃哐啷碎了一地,瓷片七零八碎,其下洇着一滩水。 原本盛于其间被精心养护着的一枝花也萎靡趴在地上。 楚翊被这清亮响声拉回神智,看见眼前景象时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啊不是、刚刚发生什么了? 怎么突然花瓶就碎了? 钟涟青嘴角压下:「要发疯滚出去发,别在我房里。」 钟琢宁也压着气,手覆在胸口处,缓缓调整着唿吸,一字一句回道:「不是你先开始的吗?」 「两位,」楚翊出声打断,扯着唇角,「能别吵架吗?」 他舒出口气,起身道,「算了,你们继续吵也行,我出去总可以吧。」 楚翊转过头就大步出了门,全然没在意屋内两人。 将门紧紧关上后,扑面而来的冷风让他头脑一瞬间变得无比清醒。 他算是看出来了,钟涟青亲他那下完全就是气头上做出的冲动举动。 他才不想做这两人之间斗气用的工具人呢。 况且今天接收的信息冲击太大了,还是回房间好好睡一觉缓缓吧。 楚翊伸了个懒腰,耸了耸肩,边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便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动作迅速地缩回一步,转过身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可惜五长老已经看见了他,笑眯眯道:「钟涟青,我在这儿呢。」 楚翊心知叫的是他,不情不愿转过身,与五长老面对面后立马扬起笑容:「好巧!五长老你怎么来了这儿了啊?」 「哦?」五长老点破他的小心思,「我来这儿你不开心?」 楚翊连连摇头,脸上满是真心诚意:「怎么会?!我可太高兴了!」 第61页 心里却腹诽着,五长老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任谁连续旷了那么久的课,又单独撞见授课长老都开心不起来吧。 真是! 他就不该出来! 如果可以重来,就算钟涟青和钟琢宁两个人在里面打起来了,他也绝不会踏出那道门一步! 「那怎么看见我就跑?」五长老明知故问。 楚翊做出一副蹙眉的模样,笃定道:「没有的事。我刚刚没看见您,要是看见您了,我肯定马上就向您打招唿了!」 他出口全是尊称,态度又极好,模样乖巧地看着人笑,任谁对着他都说不出一句重话来。 五长老忍俊不禁,还是一副平和乐呵的样子:「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明日来上课吗?」 楚翊点点头:「当然要来。」 「那便好。」 应付完旷课多日的事,楚翊松下口气,又见五长老心情看似挺好,便好奇问道:「五长老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五长老举了举手中的书本。 楚翊这才注意到他是带东西来的。 五长老道:「易烜之上次找我要的剑谱,我今日正好有空,便给他送来了。」 「剑谱?」楚翊一听眼睛都快发光了,一双眸子亮晶晶地注视着五长老,「我能看看吗?」 五长老将书捲起,轻轻敲了敲他的头。 「五长老您打我干什么啊?」 楚翊捂住脑袋,故作可怜状。 五长老无奈摇摇头。 他可一点力气没使,这可真是明摆着冤枉人了。 「你但凡能多放点心思在我的课上……」五长老没好气道,但看他委屈捂头的模样,又嘆口气,「算了算了,只要最后能过就行。」 楚翊举起三根手指,保证道:「长老您放心,肯定能过的!」 说完,他扬着笑容从五长老手中接过剑谱。 刚拿过,便迫不及待翻过第一页。 「对了,别忘了和你易师兄说一声,这本剑谱现在在你这儿。」 五长老走前提醒了一句。 楚翊翻了几页,眼睛越来越亮。 果然师兄要的剑谱就是很有水平! 他郑重其事合上,准备等回房间了再继续看。 现在先去找到易烜之师兄说一声。 走过石子路,便来到易烜之的门前。 楚翊敲响了门,半晌无人应答。 是还没回来吗? 他再度敲响,结果仍是一片安静,还是无人回应。 「你找师兄吗?」 楚翊见到来人是桑淮,点点头。 桑淮解释道:「师兄去找宗主处理带回来那两人的住宿问题了。」 楚翊问道:「我记得好几位师姐的院落里还有空房间吧,不能直接安排吗?」 「好像不行,」桑淮回想了下他当时听了个大概的对话,「一个原因是那个蛊修养蛊比较危险,不太适合和别人同住,除了她身边那个叫……叫张婉清的人。还有个原因,好像是说她是巫蛊一族的圣女,身份还挺尊贵的,所以得给她准备个单独院落。」 说完他就忍不住道:「我身份也挺尊贵的,怎么就没给我准备个单独院落呢?」 「巫蛊族的圣女?你确定?」 桑淮见他神色不太对劲,也不知缘由,便点点头道,「好像是这么说的,或者你再向师兄确认一下吧。」 楚翊扯了下嘴角:「好,我知道了。」 当初他中的那类具有精神控制的蛊,其中一项必须的成分便是巫蛊族圣女的心头血。 原来她就是巫蛊族圣女。 第29章 楚翊抿着唇, 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这下连桑淮都看出了楚翊陡然直下的心情,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她的身份是有问题吗?」 「没问题。」 楚翊的视线转到桑淮脸上,没有聚焦像是在想事。半晌, 嘆口气道:「好烦。」 桑淮顿了一下,迟疑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他暗忖着, 他今天好像没有惹楚翊吧。 再说了, 他脾气都收起大半了, 又是哪里烦到他了? 小少爷不满地撇嘴, 盯了楚翊冷峻的神色好一会儿,终于自暴自弃道:「行!说吧,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大不了他再改改! 楚翊扫过他一眼,道:「没说你。」 桑淮因这话唇角翘起, 表现得比筑基成功还要骄傲, 微抬下巴:「果然, 我就说我改好了吧。」 他还没开心一小会儿, 就注意到楚翊仍是兴致不高的模样, 发挥了自己仅有的一点体贴,好心道:「怎么了?谁惹你了?」 他思考道, 「那个蛊修?」 楚翊点了点头, 顿住,又摇了摇头。 桑淮:「?」 没好气道:「我又不会读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双手环抱,粗略地模仿起楚翊刚刚点头又摇头的模样, 倒是显出几分另类的幽默感。 微一挑眉, 唇角漾起一个酒窝:「这么纠结?」 楚翊心里烦躁非常,眸中沉着复杂的情绪。 面色冷下来后,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格外明显的丧气。 桑淮等了半晌,等来一句—— 「算了, 说了你也不懂。」 小少爷眼睛骤然瞪大。 气得伸手就将楚翊拽住,「你你!」了半天,没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语言。 第62页 「啊啊啊!!你给我好好说话!」 桑淮将自己十多年皇子的修养抛之脑后,被激得很没形象地大喊了几声。 还好这是在院子里,平日里都没人经过,只有自己人能听见。 小少爷的对外形象依旧傲气。 楚翊转过头。 桑淮迅速止住声。 看着眼前人异常颓丧的脸色,犹疑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这么没有精气神? 楚翊像是实在心里烦闷,无处排解走投无路了才决定对桑淮开口。 沉着道:「我有一个朋友……」 他不着痕迹扫过桑淮一眼,见其一脸认真,才继续道:「他有一个特别信任的人,但是有一天他发现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害他陷入险境的罪魁祸首。」 「你说,我这个朋友怎么办?」 经典的朋友叙事,换任何一个处事经验丰富的人都能懂得言外之意。 但显然桑淮此前并未听过这类说法,没犹豫几秒便当真相信楚翊有这样一个朋友。 他鼓了鼓腮,移过视线:「你这个朋友和你关系很好吗?」 楚翊:「……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他没精打采,唇角下压:「算了,就知道说了也没用。」 说着他又准备转身。 桑淮连忙拉住,正色保证:「别走啊,我这次真的,真的认真想想。」 他垂着头,皱着眉一副思考的模样。 楚翊一派垂头丧气,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人。 明明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不适的动作,却因为他亮晶晶的眼睛,做出来全无压迫感。反而这幅紧紧等着的模样无端惹人怜爱。 桑淮抬眸:「如果是我,我就把他杀了。」 他很不理解地歪了下头:「你这个朋友在纠结什么啊?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楚翊反驳道:「只是有极大可能,并不是已经确定了。」 「那又怎样?杀了便是,既然引起我怀疑了那就该死。」 桑淮语气轻描淡写。就好似他口中所谈的的不是取人性命的事,而是养只小猫小狗那样轻松。 楚翊闭上嘴不说话了。 半晌,他又强调一遍:「可是我这个朋友和那个人关系很好。」 楚翊郑重其事:「非常,非常好。」 抬脸蔫巴巴问道,「所以,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桑淮不解:「那他为什么害你朋友?」 「是不是你朋友有问题啊?」 楚翊:「……」 嘶! 「还是说你朋友是受虐狂?这不是脑子有病吗?」桑淮毫不留情吐槽道。 楚翊:「……」 楚翊被戳中,恼羞成怒,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 「我都说了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就像亲人一样。难道你没有特别看重的朋友吗?你、你为什么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 说到最后,他又有点委屈。神色恹恹的,没有点精气神。 桑淮一顿。 视线悄悄扫过楚翊。 可是他最看重的朋友就是楚翊…… 他想了想,将自己和楚翊代入那个故事中。 好吧,他承认。 如果是楚翊的话,他下不了手。 桑淮突然开口:「那其中应该会有隐情吧。」 楚翊勐地看向他,神情严肃。 桑淮说得有些难为情:「我就是觉得,如果我最在乎的人害了我,我一定会找他问清楚。总比不明不白的好吧。」 他又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楚翊。 就像他知道,楚翊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害他一样,问个究竟,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楚翊喃喃道:「如果,再也没有机会找他问清楚了呢?」 他浅色眸子轻眨,晃了晃头,突然很大声:「我想明白了!」 前世的事实在很难追出个结果了。 如今这个结论单单是他的猜测,如果他要因为一个不确切的事去为难自己,为难别人的话,那还是他吗? 走一步算一步吧。 无论事实是怎样…… 楚翊深吸口气。 怎样他都接受! 楚翊朝后仰了仰头,再恢復时唇角扬起笑容,半眯着眼笑起来。 右手举起些许高度,朝桑淮挥了挥,潇洒自如:「先走一步了。我还有事要找师兄。」 「等等——」 桑淮声音比脑子动得快,喊住人后大脑一片空白,却还是骄矜地抬抬下巴,憋出一句:「你那什么朋友,我见过吗?」 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视线乱瞟。 收穫的却是额头被弹了一下后传来的一丝疼意。 以及一声带笑的—— 「蠢。」 楚翊弹了桑淮一个脑瓜崩后,没忍住笑出声。 让人幻视某些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的选择性失忆高手。 桑淮皱着一张脸,立马提醒:「我刚帮了你诶!」 「哦,」楚翊扬着唇,散漫中带着点认真道:「谢谢小皇子殿下。」 嘴角揶揄的笑显示着他那点爱打趣人的小兴趣又升上来了。 说完,他没再多待,转身离开。 桑淮抬靴使劲磨了磨脚底的石头,恶狠狠道:「我就多余帮你!」 但耳尖漫上的绯红却暴露了他过分活跃的心思。 第63页 明明听惯了「殿下」这一称唿,怎么…… 怎么一到他说出来就这么、这么…… 桑淮想不出形容词,但却实实在在被他打趣似的叫法惹得心绪凌乱。 * 楚翊离开院子时,刻意绕过钟涟青房间。 却又在大门口处撞见熟悉身影。 钟涟青浅笑着招手:「好巧。」 楚翊脚步一顿,再踏下时加重几分,故意冷声回应:「不巧。」 他试图绕过钟涟青离开院子。 「我错了,」钟涟青弯着眸子,不着痕迹地横跨一步拦住他,「原谅我吧。」 楚翊摸不着头脑。 钟涟青没做错什么啊?不是他正在无理取闹吗? 但有人惯着他的坏脾气,他便板着脸问道:「你哪里错了?」 他还真挺好奇钟涟青会说出什么呢。 钟涟青伸手按住他肩膀,凑近了些:「是因为钟琢宁吗?我不该和他吵?」 声音温和,「我知道你不喜欢看人吵架的。抱歉。」 他不提还好,一提楚翊便回想起了钟涟青亲他那一下。 他倒不为钟涟青口中的那件事生气,毕竟这两人吵架是常态,他从一开始的试图调解,到后来的眼不见心不烦。 他在乎的是—— 「你怎么能为了气阿宁就来亲我?!」 楚翊别过头,眉头紧锁,声音小了些:「你这样真的很不好。」 「不是说要对我负责吗?」钟涟青言之凿凿,弯着的桃花眼漫上绵绵情意,「接吻不在负责范围类吗?」 他像是完全忘了当时楚翊说这话时,他想说并不需要楚翊负责这件事。 「我后悔了,我现在收回那句话,」楚翊理直气壮,「我想通了!既然我都失忆了,那我才不要上赶着负责。」 两人的地位相比于之前瞬间对调了个七七八八。 钟涟青挑眉,安之若素:「那就换我对你负责吧。」 他撩过楚翊耳旁一缕碎发,暧昧地眨了下右眼,「就算你失忆了,我也不会始乱终弃的。」 「不行,」楚翊微微侧头,任那缕碎发再次垂落,「正常流程应该是,你追求我,再是成亲,结为道侣。」 楚翊皱了皱鼻子:「你是想坐享其成直接到最后一步吗?」 钟涟青笑出声:「好好。那请问一下楚道友,能透露下什么样的追求方式可以打动你吗?」 「钟道友,想走捷径可不好。」 要求严格的楚翊「老师」严厉制止了这位名叫钟涟青的「学生」妄图获取「考题」的不当请求。 但看着对面温柔笑着的学生,楚翊老师又心软了,下意识摸了摸鼻尖,「但是,我还挺喜欢被别人多夸几句的。再说不定,你多说几句喜欢我,我可能就答应了。」 钟涟青又凑近了些。 这样近的距离,足以让两人唿吸交融。 钟涟青道:「那多亲亲你可以吗?这个算是加分项吗?」 楚翊率先凑上去轻点了下眼前人的嘴唇。 极轻极短促的一个吻,却被他做得无比郑重严肃。 声音带了点不平静的颤:「可以是。」 第30章 钟涟青被他的举动惹得一顿, 温柔的视线全然跟随起楚翊的动作。 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人。 在楚翊吻上来后,钟涟青情不自禁地前倾,手也往上抬了些距离, 垂着眸试图加深这个吻。 还没等他扣住眼前人的后脑勺,楚翊已然往后退了点, 结束了这一吻。 「可以是, 」他一面郑重回答了钟涟青先前的问题, 一面又微蹙起眉, 喃喃自语,「嘶,好奇怪啊。」 钟涟青声音带着点哑:「哪里奇怪?」 「你不觉得……」楚翊比了比两人的脸,又歪着头掐住钟涟青的下巴, 拧着眉一副思索模样, 「看着自己的脸很下不去嘴吗?」 睁着眼接吻的话, 总有种和自己亲密的怪异感。 楚翊还在纠结, 一只手就覆上了他的双眼。 轻柔得如同对待最上等的瓷器般的珍重触感使得他在那瞬间仿佛浑身过了电, 直直怔在原地。 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可以感知到模煳的亮色的光。楚翊有些新奇地睁着眼睛,时不时一眨。 钟涟青左手掌心感受到长睫扫过, 很是不自在地颤了一下。 他耳朵烫得惊人, 却是俯身靠在楚翊耳边,抿着唇紧张道,「现在看不见了。」 温柔的、仿佛意有所指的声音落在视线被阻的楚翊耳边, 便更为敏感清晰。 耳朵一抖, 旋即攀上玫瑰似的绯红。 楚翊几乎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包围,身子僵直。 半晌, 舌尖抵住牙,故作淡定地抱怨道:「离太近了。」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 「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两人都下意识愣住, 好一会儿也无人再出声。 楚翊率先打破宁静,一连串说道:「其实我现在也还没认清我到底是不是喜欢你,我觉得,我还需要多想些时间。」 「万一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刚才有点冲动了,还是等我静下来之后好好想一想吧,我们……」 我们现在的气氛有点过于暧昧了! 他还未说出口的话被完完全全堵在了唇里。 眼睛也陡然睁大。 第64页 钟涟青退后点,扬起唇道:「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完,他又贴上眼前人的唇。 唿吸交缠,暧昧横生。 两人不是第一次唇瓣相贴,却是第一次,有一个人无师自通地,连舌头也强势地挤入了另一人的口腔。 唇瓣相贴处发出轻微的吮吸声,还伴着断断续续的水声。 光听着就令人耳根绯红。 楚翊还没回过神来,微张着嘴由着那人任予任取,被手掩住的眸中漫上水光,失去聚焦地睁着。 唿吸也重了些,不由自主地回应着。 也全然忘了这是在院子大门口,随时有被看见的风险。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 楚翊被这一声响迅速拉回神智,略有些气急败坏地咬了一下自作主张伸进来的物什。 见他吃痛收回后,又抬手毫不客气将挡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握住放下。 做完这一套流畅的动作后,他实在羞恼,埋着头不愿见人。不知是不是缺氧的缘故,他脸颊红成一片。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正大口调整着唿吸。 他这一下咬得挺狠,钟涟青无需思考便知晓舌尖沾上点红,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钟涟青扫了眼院外站着的浑身僵硬的师兄,一面低垂着眉眼,显出几分委屈,却还是顺着楚翊的意分开了点距离。 楚翊咬着牙,此时格外希望自己会遁地术什么的,赶紧逃离这个尴尬的情景。 抬眸时避免不了瞥见门口僵直站着的易烜之,更是感觉整个人烫得快要炸开。 与空气接触的皮肤难以控制地,全都由原先玉一样的白逐渐染上连成一片的羞红。 「你明明也很喜欢。」钟涟青舌尖受伤,因而吐字时有些怪模怪样。 但眼睛是弯着的,视线偏下地扫过对面人,弯着的弧度便更加明显。 楚翊微微侧过身,自欺欺人挡住不受控的反应。 没忍住轻啧了一声,却仍是脸色滚烫。 热得像是要冒烟似的。 他其实并不很抗拒接吻,甚至有些热衷于和钟涟青接吻。但偏偏被师兄当场撞见,偏偏被亲得意乱神迷,还产生明显反应。 楚翊抬头,咬牙切齿道:「还不是因为你太敏感了!」 他现在用的是钟涟青的身体,所以显然,他现在的尴尬,钟涟青要负一半的责任。 不! 百分百的责任都是钟涟青的。 钟涟青朝他张了张嘴,可以清晰看见唇瓣上的舌头尖处嫣红一点,无辜道:「可是你咬得我好疼。」 眼尾低垂,颇有几分可怜样,「都流血了。 易烜之:「……」 我请问,有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呢? 被忽视了个彻彻底底的易师兄终于从这让他震惊得张大嘴巴的一幕中缓过神来。 木着一张脸将自己掉落的法器捡起来,揣好。 深吸一口气,朝两位师弟走去。 楚翊侧过脸,不动声色用手中剑谱挡住腰线下方。 刚一转过去,看见师兄。 楚翊:「……」 师兄!同手同脚了啊!! 易烜之艰难地走至二人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嘴巴抿了又抿,像是在做什么极难的心理建设。 没头没尾突然来了句:「挺好的。」 又问道:「多久了?」 半晌没得到回应,易烜之以为两位师弟没有理解到自己的意思,补充道:「你们确定关系,多久了?」 楚翊表情古怪了瞬,诚实道:「还没,他现在在,在……」 他说得也很犹豫,很纠结,最后下定决心道:「在追求我。」 钟涟青也微笑着肯定道:「是的,我还在追求他。」 易烜之大脑宕机了好一会儿,张嘴时终于组织好语言,严肃道:「这样,这样是不太好的。一般来说,亲吻这种事还是要确认关系之后做比较好。」 「还有就是,做这种事,还是在房间比较好,院子里很容易被看见,影响不太好。不过你们年纪不大,可能对这些事没有什么正确认识,但是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出于好奇之类的心理就被人哄骗着做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 「当然我不是说你们,师兄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只是说如果以后遇到其他人了,还是要知道这种事不是随意可以做的。」 易烜之说得头皮发麻。 天吶!他现在是在给师弟科普生理知识吗? 楚翊传音给钟涟青道:「听见了吗?以后不准在外面和我做这种事了!」 钟涟青回道:「阿羽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啊?我记得是你先亲的我啊?」 楚翊传音:「我!我又没伸舌头。」 钟涟青遗憾回道:「好吧,下次在外面我不伸舌头了。唉,还得被你咬一口。」 楚翊瞥他一眼,便看见钟涟青又微张开嘴,给他看舌尖的伤口。 迅速移开视线,轻闭了下眼。 只是身下已经平息的动静竟又有几分蠢蠢欲动。 易烜之完全没注意到这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还硬着头皮在讲这件事,轻咳一声,道:「这样吧,过几天我给你们带点这类的书。你们认真看看,学习一下,至少别受伤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非常模煳,以至于两人都没听清。 第65页 楚翊忽然想起自己手中的剑谱,便向师兄交代了一下。 易烜之道:「没问题,你慢慢看吧,不急。只是别忘了要把我过几天给你们带的书也看一遍。」 表情凝重,「这种事还是挺容易受伤的,真的要多注意。」 接个吻有什么好受伤的? 楚翊不明所以,只听话地点了点头。 * 那日的尴尬之后,谁也没再提起。 楚翊除却上午去上五长老的课后,其余时间都窝在房间里看剑谱。 看完一部分便出去练一阵。 钟琢宁走进楚翊的房间,一转头看见放了一案台的花瓶。 每个花瓶里插着一类植株,一看便是被照养得很好。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闲情雅致了?」 因着面对楚翊,钟琢宁冷淡的脸上浮上浅笑,白皙手指简单拨弄着瓶中紫苏。 「啊?」楚翊只抬头看了眼,又埋头看起书,随意回道:「哦,钟涟青送的,也是他在照顾。」 钟涟青实在不太会追人,想破了脑袋也只想出一天送来一株植物这种方式。 但楚翊没有心思照料花草,照看的任务便也落在了钟涟青头上。 说起钟涟青,楚翊翻书的手一顿,唇角也不自禁地上翘了些。 真是好拙劣的追求方式。 钟琢宁拨弄植物的手僵住,缓缓放至植株下部,几乎想将其折断。 「你和他,真的开始了吗?」 他在心里不断模拟着楚翊的声音,一遍遍告诉自己—— 怎么会?!没开始!都是钟涟青一厢情愿! 却听见楚翊带笑的声音:「现在还没,他还在追求我。」 手中植株被无声折断,嫩绿汁水浸在指间,植物组织被钟琢宁揉搓碾碎。 他慢条斯理拿出手帕,仔细擦拭着指腹沾上的汁水,声音却显出歉疚:「抱歉,我不小心折断了。」 楚翊立马抬头,手中书也放下了,连忙几步走上前低头看了看紫苏现状。 双手苦恼地顺着太阳穴插过自己的头髮。 半晌,他收回手,单手撑住案台,看向钟琢宁时舒出一口气。 「一定要这样吗阿宁?如果我和钟涟青在一起了,你也不会祝福我们吗?」 钟琢宁被楚翊天真的话语惹笑了,毫无血色的脸上扯着唇。 一字一句再不掩饰自己言语的刻薄,甚至颇有几分恶毒的意味:「我恨不得钟涟青去死,你还想我祝福你们?楚翊,你是在说什么笑话吗?」 「可能是吧。」楚翊笑了一下。 他总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够喜欢他喜欢的一切。 但现在一想,确实太过理想化了。 天真到,一种可笑的地步了。 钟琢宁精緻的脸上满是冷意,仿若结霜。 语气却缓和了些,似乎恢復了些理智,柔声道:「你之前说过,你永远不会抛下我的。那我和他,你选谁?」 那句话是还在钟府的时候说的。 钟琢宁总是患得患失的模样,对楚翊的突然出现,以及没有缘由地对他好一事很没有安全感。 于是在一个夜里,烛火摇曳下,桌前只坐着他们二人。 楚翊脸上扬着笑,朝他伸出小指:「你要是不信,我们拉勾吧。」 真的好幼稚。 钟琢宁心里说道,却也伸出小指和他勾在一起。 淡声强调道:「不可以抛下我。」 「当然。」 而此刻,楚翊定定看向钟琢宁:「非要选一个吗?」 他声音此时冷静得可怕,却让钟琢宁没来由地心慌。 清冷少年脸色沉静,忽的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什么。缓声道:「对不起,我方才情绪太激动了。」 「我不会再问这种,」钟琢宁浅色的玻璃似的瞳孔里漾着水色,清晰倒映出楚翊的面容,「让你为难的问题了。」 他攥着手帕的手愈发用力,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一句话。 楚翊按着案台的手也青筋暴起。 「阿宁,我是个人,不是属于你的一样物件。」 他声音平静,既像是在对面前的人说,又像是在对前世的钟琢宁说。 钟琢宁道:「我知道。我只是……」 语气轻了些,「太在乎你了。」 不知为何,楚翊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件事。 紫云门从来是统一向弟子教授关于妖兽的知识。 那时教习长老讲到了琉璃雀这一妖兽。 捲轴上关于琉璃雀的记载详尽,留影画像也是瑰丽非凡。 「好漂亮啊!」 「真是好看,羽毛就像琉璃一样。」 座下窃窃私语起来。 楚翊也压低声音朝向钟琢宁:「你看,好漂亮的妖兽。」 钟琢宁自认和他算不得多熟,头也不抬,冷淡地「嗯」了一声。 「师兄师兄~」楚翊竖起书挡住面孔,见钟琢宁的视线被吸引来,便扬起笑,「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漠嘛。」 钟琢宁收回视线:「嗯。」 没过几天,楚翊去钟琢宁房间时,没找着钟琢宁,却瞧见了案台上精美的金笼子,以及笼子里被缠住脚无力挣脱的琉璃雀。 原本应在天际自由翱翔的小鸟,如今却蔫巴巴趴在笼子里,被绑住的脚边溢出了点血迹,极小声地发出呜咽哀嚎。 第66页 楚翊做事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他紧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将鸟雀脚上的桎梏取下。 又埋着头研究起如何打开这个金色笼子。 金笼做工太过精细,楚翊对此毫无章法,最终採用了暴力解法,举剑将其砍断。 禁锢它的笼子已经被完全破坏了。 琉璃雀通人性似的,亲昵蹭了蹭楚翊的手指,旋即拖着伤腿,缓缓地飞出了窗外。 把琉璃雀放走之后,楚翊按了按太阳穴,想着如何和钟琢宁交代。 乖乖巧巧坐在房里。 待钟琢宁走进门时,楚翊抬眸,抿出一个笑:「师兄你回来了。」 钟琢宁眉间微蹙,脚步也下意识一顿。 但凡楚翊唤他师兄,不是有求于他,就是做了什么错事。 半是无奈道:「你做什么了?」 楚翊指了指被破坏得差不多的金笼子,又乖巧唤道:「师兄。」 又悄悄地去揣摩他的脸色,「师兄,你生气了吗?」 钟琢宁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要真这么容易生气,早就要被你气死了。」 「师兄真好!」楚翊立刻扬唇,虎牙冒出了个小尖。 年纪很轻的少年显出点讨好的语气,却丝毫不引人反感,反而让人喜欢得紧。 「师兄宽宏大量。」 「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他声音很轻,以至于楚翊没听清,「啊」了一声。 钟琢宁瞥了他一眼,道:「没什么。」 回忆突然之间冒出来。 楚翊手指压着额头,抬眸时扯出一个很浅的笑:「那天,你看见了,对吗?」 对面的人下意识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楚翊笃定道:「我和钟涟青接吻,你看见了。」 钟琢宁沉默了。 楚翊换了个话题,眸色干净澄澈,弯着笑起来,重复问道:「阿宁会祝福我吗?」 钟琢宁定定看了他良久,眸色漫上点讥笑,嘴上说道。 「是,我会的。」 第31章 这话有几分真心谁也说不清。 但楚翊唇边漫上真挚笑容, 像是相信了他是真心诚意祝福的。 一面捡起被折断的紫苏,在断处摆弄着,一面随口问道:「阿宁待会儿还要去三长老那里吗?」 钟琢宁知道刚才那事算是过去了, 又恢復了往日平静冷淡的表情,轻「嗯」了一声。 掐断的上半部分被楚翊捻在指间, 严丝合缝地对准了下部。少年侧头看向钟琢宁, 脸上浮现出苦恼神色:「有办法恢復如初吗?」 钟琢宁当然有办法。 但他一想到这是谁送来的, 便实在很难愿意。 垂着眉眼:「难道不小心折断他一株植物, 他还要发脾气不成?」 语中的「他」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楚翊歪头想了想,旋即做出很认真的回应:「他应该不会生气,但阿宁,我会生气的。」 他扬着很少年气的笑, 仍侧头注视着钟琢宁。 不知是不是错觉, 钟琢宁从他眸里看见了稍纵即逝的紫色幽光。 大概是看错了。 钟琢宁将那点疑虑压入心底, 但听见楚翊的话时眸色一冷, 霜雪更重。 「还是叫哥哥吧。」钟琢宁平静地拿出一个小瓷瓶, 垂首将瓷瓶里的液体淋在断裂处,手苍白得可怕, 扶住紫苏的上半部分。 抬眸淡声道:「别生哥哥的气。」 植株在他的手下, 很快被修復完全。 待松开手时,已全然看不出原先折损过的迹象了。 「好。」 没待太久,钟琢宁就离开了房间。 修炼任务繁重, 每个人都并没有太多空闲时间。 小屋子里只剩下安然坐着的楚翊, 手撑着头轻轻揉着太阳穴,垂着眸翻看手里的剑谱。 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你不动手吗?不是已经怀疑他了吗?」 楚翊像是没听见般, 不动如山,手指间夹着书页。 与楚翊原声如出一辙的声线愈发蛊惑:「当初到底是谁给你下的蛊?谁有机会接触到蛊毒?这不是我们都清楚的吗?」 「你究竟是不愿相信, 还是不敢呢?」 楚翊动作一顿,自说自话:「幻听了?」 「……我就是你!我说的就是你想的!别想着逃避了。你敢说,你没有怀疑过钟琢宁吗?」 楚翊嘆口气,全然忽视脑海中声音的话语,安慰起自己,小声嘟囔着:「最近总幻听,一定是看书太辛苦了。」 他这些天不是在看剑谱,就是在补五长老上课讲的笔记。 因为缺了课,他找了课上一位热心肠的师兄借了笔记,但那位师兄的字实在是…… 不敢恭维。 楚翊琢磨了几天后终于放弃,准备着等钟涟青几人补完笔记后自己借来看。 桑淮估计是等不到了,他刚到宗没两天就有事回家了,也不知是何事,但总归是有正当理由,五长老又看在他课堂表现不错的份上批了假。 钟琢宁也忙不过来,自从那巫蛊族姑娘来后,他便更多时间都留在三长老那边,整日难见着人影,在忙些什么也不透露。 至于钟涟青嘛。 钟涟青最近一直在钻研如何追人,据说无比认真地做了笔记。不过楚翊看看案台上几乎摆满的花瓶…… 第67页 显而易见,他的学习成果一般。 剑术天赋点拉满的人,在这种事上却格外不擅长。显出几分笨拙来。 说起这个,楚翊突然想到易烜之送来的书。 当时易师兄敲门时肃着一张脸,紧抿着唇,冷峻的气质油然而生。 楚翊没忍住嘴角抽动,被面前人挑架一样的气势逗笑了。 笑个不停,只好倚着门框处扶稳身子,问道:「师兄怎么来了?」 易师兄手中的书又捏紧了些,愈是紧张,他的神情就愈冷硬。浑身肌肉紧绷,衣服布料包裹下的肌肉线条紧緻,犹如被拉满的弦,蓄势待发。 光看着就让人感到极强的威慑力。 「上次提到的,书。」 易师兄说得艰难,将其硬塞到楚翊手中,小麦色皮肤让人看不出他有没有难为情之类的红润。 楚翊收好书,大方自然地道了谢,全然没察觉到师兄在递出后明显的松了口气。 送走师兄后,楚翊拿着手里的书倒是蛮好奇的,但这一看就是绘本的样式,楚翊还忙着正事,也没翻过,便塞进了书架里。 等闲时再看吧。 这一搁置,便放到了现在。 楚翊无视脑海中不断响起的声音,动作随意地从书架里抽出师兄送的绘本。懒懒散散地仰在床上,从第一页翻起。 注意到第一页内容后,楚翊瞳孔骤缩,勐地坐直身子,连不停响着的吵闹的心音都像断了电般骤然滞住。 什……什么啊? 师兄给他这个干嘛?! 抬手遮在口鼻处,楚翊眼睛瞪圆,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 书中内容图文并茂,占视野主体,直接涌入楚翊眼帘的,是两具交缠的身体。 两具!交缠的!浑身赤果的! 每一个关键词都能挑动楚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人的神经。 这与其说是话本,还不如说是…… 楚翊又难再抑制腾然涌起的温度, 脑海中声音刚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叽叽喳喳闹起来:「再往后翻翻看,后面应该会更详尽吧,待你学会了,全都可以用在。」 少年人清亮的嗓音被刻意压低,突现出另类的性感:「你想用的地方。你也很想试试,不是吗?」 楚翊从没觉得自己的声音这样难以入耳过,半晌憋出一句:「别吵了。」 「终于不装听不见了,」心魔心满意足道,「我说了,我就是你,我的想法就是你……」 楚翊撩过小刀,毫不留情划过小臂。 淋漓的鲜血涌出,伴随着浓郁的魔气,接触到空气几秒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魔的声音被骤然掐断。 之前也遇到过几次这种情况,楚翊通过观察思考成功从中找到解决方法,发现只要涌出些魔气,这声音就会安静一段时间。 这次果不其然就是这样。 心烦意乱之时划开的伤口没把握好力道,实在有些重了,连小臂内侧粉嫩的肉都翻出来了些。 楚翊疼得呲牙,竭力翻出几粒止血丹药,一股脑扔进嘴里,一边给自己包扎起来。 白布一圈圈绕上小臂,直到将血色全部掩盖。 他耐痛力真算不得好,此时神色有些扭曲,但也没唿痛。毕竟作为一名剑修,早已在练剑时留下的无数细小伤口下习惯了疼痛。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楚翊脸上又是懒散倦怠的神色,重新倒在床上。视线也重新落在师兄送来的绘本上。 握书的手紧了紧,却是继续翻了下去。 其实,其实看下去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是有点热了。 楚翊以手作扇,在脸边挥了挥,试图降低热量,唇被他抿了又抿,颜色都深了些,泛着成熟樱桃似的红。 这类绘本从前他也不是没看见过,但看见过和看过是两码事。 师尊在这类事上格外古板,对他手里看的话本都管控得很严,更别提这类过于放荡的绘本。 钟琢宁更不会让楚翊看见这类物什。 他唯一看见的一次是在谢宥白那里。 本来只是很平常地从他的书架上拿本书解闷,谁知一打开就看见如此震撼的一幕。 那时他迅速合上,见谢宥白投来似笑非笑的目光,难以避免产生几分尴尬:「你还真是博览群书啊。兴趣广泛,还挺不错的。」 实在有些没话找话了。 谢宥白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道:「刚买的,你要感兴趣就拿去看。」 楚翊将绘本重新放回书架,放了好半天才推进去,配合着假笑了几声,声音很小:「那倒不必了。」 如今倒是认真地看了起来。 竟还颇有几分钻研的精神。 直到钟涟青进来,楚翊才勉强朝那边投去了一点目光。 「看什么呢?」 钟涟青轻车熟路地将一个小盆栽安置在案台。 还没冒芽,看不出个什么模样。 楚翊看了几眼盆栽,随口道:「看师兄送的绘本。」 钟涟青手里动作停了,少见地结巴道:「看、看那个?有看出什么吗?」 「补充了我部分知识面的缺失,」楚翊盯着他发烫的耳根,心知肚明他已经翻阅过了,莫名好心情地发问,「你看完了吗?」 钟涟青:「……」 他怎么可能看完了。 第68页 翻了一页就翻不下去了,师兄给他的那本现在还被他塞在不知道哪个角落呢。 「咳咳!」钟涟青刻意略过这个话题,道:「你猜我今天带了什么?」 楚翊从床上翻起身,弯着眼:「你转移话题也太僵硬了吧。」 他本身对这些事是感到不自在的,但一见钟涟青比他更羞,不免升起点逗弄的小心思。 「我们一起看好不好啊?」楚翊走至他面前,扬起唇唤道,「阿青。」 楚翊唤了一声后还不够,又弯着唇想唤第二声,被钟涟青捂住了嘴。 钟涟青眼眸垂下,轻声道:「一起看也行……」 楚翊道:「唔唔唔!」 钟涟青松开手。 「你上次亲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楚翊顺着他收回的手靠近,「你有点后知后觉地害羞哦。」 钟涟青眸光微动,在凑拢的唇上轻点了点,想起前些日楚翊说的话,神情郑重地提醒:「别忘记,这个是加分项。」 「好吧,钟涟青加五分。」 楚翊又凑近亲了口,「再加五分。」 「满分多少?」 钟涟青像是刚想起这回事,严肃询问。 「姑且定为,」楚翊看着钟涟青紧紧跟随的目光,忍不住心里的那点小恶劣,道,「一千分吧。」 钟涟青点点头,没有任何反抗地接受了。 「看绘本之前,先看看我带的盆栽。」 楚翊又看向那一盆土,嘴角抽动。 盆栽首先要有植物吧。 ……植物呢? 但还是很捧场道:「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钟涟青瞥了他一眼,对他的睁眼说瞎话感到不满,强调道:「还只洒了种子,我们一起把它养大。」 说完他又想起原先的话,重复道:「猜猜这是什么?」 楚翊:「……太为难我了吧。」 但还是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想了想,试探性道:「番茄?」 钟涟青扬眉,流露出讶异情绪。 居然猜对了。 钟涟青不吝夸赞:「好聪明,一举猜中。」 楚翊摸了摸鼻尖:「因为记得你之前说想养番茄来着。」 虽然用「养」有点奇怪,但当初钟涟青的原话就是这个。 钟涟青心脏勐跳了一下。前世随口说的话,居然也会被人记到今天了。 被心跳牵引着,他情不自禁弯眸笑起来,「那这个可以给我加分吗?」 楚翊反应了一下,茫然一瞬,没好气道:「是我答对了,给你加什么分?」 「好吧。」钟涟青耸耸肩,又接着摆弄起他的番茄盆栽。看样子是想摆在最中央最显眼的地方。 但被周边肆意绽放的艷丽花朵包围着,怎么也显眼不了。 直到楚翊不知从哪儿翻出一个小高台,搁在桌上。钟涟青蓦地眼前一亮,将盆栽放在了小高台之上,又小心翼翼地双手举着小高台放在了案台中央。 「好了!这下总该可以陪我看绘本了吧。」满是轻松明快的声音。 钟涟青抬眸,撞进一双笑意吟吟的眼睛里。 第32章 楚翊鲜少同他人共读一本书。 更遑论这类大尺度的绘本。 但话已经放出去了, 人也已经坐在自己身边了。 楚翊莫名感到喉间干涩,低头时喉结滚动了下。很不自然的嗓音,却是极有礼貌的询问:「这页看完了吗?我翻页了?」 钟涟青唇角抽动:「……翻吧。」 这一页不就只有画吗?还要怎么仔细才算作看完? 但楚翊明显过于紧张, 周遭安静下来后,他又感到点燥热了。 「你不热吗?」 楚翊侧头看向钟涟青, 没话找话。 热能是因为什么? 钟涟青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 从那双浅色眸子里无端品出赧然羞涩以及许些看不出意味的情绪, 揉了揉他的头髮, 弯着眸子:「要不不看了?」 他说这话完全是出于为楚翊考虑,脸红得都快滴血了还硬拉着他一起看。 这是什么行为? 钟涟青思考了下,桃花眼裹挟的笑意添上了几分揶揄,望着身边人。 两人本是头挨着头的姿势, 楚翊很放松地倚着。却被他突然揉头的动作惊得怔了片刻, 心中腾然升起被当作小孩哄的错觉。 钟涟青只轻轻揉了一下便移开, 明明并不明显的触感, 却引得楚翊跟随着动作, 手按在头顶被摸过的地方。乌髮半遮住发烫的耳根,嘟囔道:「扣分。」 钟涟青伸手盖在绘本的图上, 将暴露的隐私部位挡了个彻底。闻言, 小声抱怨:「好小气。」 片刻后,又忍不住问道:「扣多少分?」 楚翊神气十足回道:「不告诉你。」 「好吧,」钟涟青视线重又回到手盖住的地方, 「其实我是想说, 不用看这些。时候到了,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用抱着学习的心态去看。」 被看穿了。 楚翊抵了抵牙, 有种隐藏在心底的想法被忽然揭露的无所适从,半晌道:「那我们不看了。」 钟涟青便「嗯」了一声。 侧过脸看见楚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便也温柔注视着身旁难得乖巧的少年。 「我比他大。」 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却呛得钟涟青勐地咳嗽起来,眼尾都沾上了红,眸里盛着潋滟水色。边咳嗽,边仰着头颇有几分不可置信地看向楚翊。 第69页 是他理解的那个「大」吗? 显然,他理解对了。 楚翊说得小声,却是无比理直气壮的话语:「你沐浴时没看过吗?」 他又没说谎,他的的确确要比画上那人的大啊。 钟涟青挡住脸,很难为情道:「……看过。」 毕竟两人互换了身体,要说从没看过实在是谎话了。 而且他有种预感,如果他硬说没看过,楚翊可能会提出脱衣服看看这种很离谱却又意外合理的建议。 这还不够似的,楚翊仍眨着眼看他。 钟涟青想了想,硬着头皮道:「确实,很大。」 这下楚翊眉开眼笑了,手握成拳支着下巴,想着礼尚往来,回道:「你的也不错。」 这些话似乎是带着天然属性,仿佛单纯是在讨论一个严肃正经的问题,楚翊看人时澄澈明亮的眸子也极大程度上消减了话里的色/情因素。 但钟涟青有些受不住地挡住脸:「我们,要不换个话题聊吧,好不好。」 楚翊很少见到钟涟青这样,连遮住脸的白皙手指都泛上红意。于是很善解人意道:「好啊。」 他视线一转,瞧见自己借来的那本笔记,恍然道:「对了,你笔记抄好了吗?」 手指蜷起,将笔记朝钟涟青那边推了推。 钟涟青便顺着接过,一面回道:「还没。」 刚一翻开,瞥见上面鬼画符的字。 钟涟青:「……」 立即合上。 一侧头便对上楚翊亮晶晶的眼睛。长相堪称漂亮的少年满含期待,眼睛一眨不眨,手也不自觉环上了他的腰。 状似依偎在他的怀里。 钟涟青条件反射咽了下口水。 一边嘀咕着:「会把我眼睛看坏吧。」 一边低下头就轻啄了下送到嘴边的唇。还不忘提醒道:「加分。」 楚翊点点头,仰脸继续问道:「那笔记呢?」 「我整理。」钟涟青绷着一张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别显得那么没有出息,「三日后给你,可以吗?」 「好呀。」楚翊黏煳煳地应道,不知不觉间已和钟涟青坐在了同一个凳子上。搂着他的腰,仰面去亲。 钟涟青很顺从地低着头,一动不动,等着他亲。看着一派云淡风轻,实则衣服已经被他捏出褶皱了。 正要亲上的时候,一只手横挡在两人唇间。 亲了个空的楚翊:「?」 他不满地蹭蹭钟涟青,抿着唇生闷气。 像是在无声地质问他为什么突然伸手挡住。 只见钟涟青小心地捧起他的左手,脸上笑也敛住了。 「怎么弄的?」 楚翊垂眸一看,小臂渗出的血将淡青色衣袖染红了一小片。 啊忘记了。 楚翊自知理亏,支支吾吾道:「就……就那样呗。」 他当时缠了绷带之后就换了身衣服,也懒得再处理伤口,没想到渗血太多,还被钟涟青看见了。 他这身衣服袖口处设计得有些紧了。也正是如此才会浸出血来。 钟涟青瞧了一会儿,又不敢径直将衣袖抹上去,生怕对伤口造成二次伤害。本来已经够心慌了,楚翊还在一旁很自然地说—— 「剑修受点伤很正常嘛,我没有那么娇气。」 他被楚翊满不在乎的语气惹出点火气,这和之前被撩拨出的火气全然不同,却都是来自于楚翊。两种情绪交织下,他不太受控地声音冷下来:「把衣服脱了。」 迎上楚翊微微张大的瞳孔,补充道:「我给你上药。」 楚翊扭扭捏捏:「那也不太好吧。」 但钟涟青仍是一副很冷淡的神情。 楚翊胡乱亲了他几口,安抚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随即悄悄瞅了眼钟涟青的神色,就很听话地开始脱衣服。 淡青色外裳被他脱下后随意搭在床上,他又有些不情愿地去解里衣。 他动作利落,很快就将缠着白绷带的左臂露了出来,胸膛也随着他的动作敞开了大半,匀称紧实的肌肉线条轮廓分明,显出蓬勃的力量感。肤色却呈现一种玉质的白,接触到冷空气时泛起了粉意,无端显出几分青涩的情/色意味。 楚翊很小声道:「我怀疑你就是想趁机占我便宜。」 钟涟青这时却没有回应他小脾气的指控,而是小心谨慎地握着楚翊左小臂,视线紧紧落在被血染红的白绷带,从未如此轻柔地拆着紧绑着的绷带。 他轻声埋怨:「你总是,什么事也不告诉我……」 「对自己也总是不上心。」 楚翊想反驳他,却因最里层绷带取下时不可避免地牵连到内里的嫩肉,下意识「嘶」了一声。 钟涟青手一顿,但这必须得撕下来。于是他将右手伸至楚翊嘴边,冷静道:「疼的话,就咬我。」 笑话,他怎么会…… 疼!! 楚翊因突然的撕扯感瞬间身体绷紧,玉似的肌肤渗出一层薄汗,凝聚成珠顺着腹部线条流下。他也没和钟涟青客气,一口咬上嘴边的手臂。 钟涟青手稳得出奇,将拆除的绷带卷了下放在桌上,无奈道:「可以松口了吗?」 楚翊自觉刚刚劲使大了,像小狗撒娇似的舔舐了下自己咬出的牙印。 轻轻巧巧的绵密触感却让钟涟青勐地一颤,迅速缩回手。 第70页 楚翊眨眨眼:「你刚刚弄得我好疼。」 钟涟青不为所动:「你咬得我也很疼。」 加快伤口癒合速度的药粉几乎是人均必备。 钟涟青握着瓷瓶,控制着均匀洒在刀伤上,一面问道:「为什么不处理伤口?」 楚翊很有底气地回道:「我吃了止血丹了!谁知道起效这么慢。」 「那我换个问题,为什么要划伤自己?」 这一次楚翊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 是陈述语句:「我心魔很重,连血液里都有魔气。」 一般来说,心魔重的人不是堕魔就是修为凝滞,从没有他这样血液里含着魔气,却又能正常修炼的。 这大概有部分缘由与他曾经的半魔血脉有关。 又或者是因为钟涟青找到的重生秘法是残卷,有无从得知的副作用。 钟涟青正思索着,就听见少年没有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会觉得我是怪物吗?」 「不会。」几乎没有犹豫,钟涟青回答。 钟涟青正半蹲着给他上药,微仰头郑重道:「没有人会把你当作怪物,所有人都很喜欢你。你很好。」 楚翊垂下眸子,浅色瞳孔没有聚焦地盯着地面。 「不是的。」 他们都很讨厌他。 当初在紫云门,金碧辉煌的殿内,所有人不是站着就是坐着,殿中央只有他是跪着的,像个犯人一样,安安静静听着谢宥白捏造的所谓证据。 他忘记殿里有哪些人了,但依稀记得他们曾经也会笑着夸一句,楚翊这孩子前途无量。 再往上看,师尊也坐在那里。 但是没有人帮他。 他在那里跪了很久。 其实他想站起来的,但双腿实在使不上劲,就只能一直跪着了。 不过那时他还是很傲气,大声反驳了回去,大殿肃穆,他的声音能让每个人听见,但很可惜,没有人听他的。 直到修为被废,灵根被拔除,他生生疼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他正被关在一个陌生地方。 或许也不陌生。他无力瘫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思考了很久之后,得出结论—— 这里是师尊房里的一间隐蔽密室。 看不见外面的世界,被拘在这四方天地里,楚翊连时间的更迭也难以清楚。 不过他也并不想知道。 总之嚮往自由的小鸟被枷锁所束缚。 那双往日里漾着笑意的黑眸里便一点光亮也不剩,满是死寂。 每日的活动就仅仅是抱膝坐在床上,没有聚焦地看着一处,再有便是每日被师尊掐着下巴,强行往嘴里塞进一颗辟谷丹。 楚翊最初死死闭着嘴巴,任扶光说尽了好话也跟没听见似的,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后来扶光终于放弃了这个方法,冷下嗓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听话的小徒弟。 「非要我拿链子锁着你,你才肯听话吗?」 楚翊不想被链子锁着。 他垂眸想了很久,终于微微张开嘴服下辟谷丹。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楚翊终于在这个让他觉出些恐惧的地方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嗓音。 冷淡的,因疲劳而显出些嘶哑的声音——「我带你出去。」 楚翊缓慢地,迷茫地抬起头,看见不远处撑着墙,唿吸紊乱,汗水滚滚落下的身影。 钟琢宁向他走来,在一步之远处停下,给他留足了空间,似乎是怕激起他的情绪。 半蹲着身,重复道:「阿羽,我带你出去吧。」 楚翊将目光移向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 很苍白,依稀可见其下正流动着的血管,看上去无比脆弱。 犹豫片刻,他搭了上去。 第33章 正是清晨, 明亮的日光洒落在万象阁顶层。 五长老单手拿着书,一手背后,讲得酣畅淋漓, 一扭头就瞧见心不在焉、视线总莫名往旁瞅的楚翊。 将书一卷敲了敲楚翊的脑袋,以作警示。 楚翊抬眸看了眼来人, 嘆了口气, 勉强回了点神。低起头撑着下巴, 完全不走心地记着五长老讲的知识点。 不得不说, 五长老竟然已经习惯了他这样。转念一想,至少有在认真做笔记了,于是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缓步掠过楚翊。 楚翊捏了捏鼻樑, 有些头疼地悄悄瞥了眼钟涟青, 见那人目不斜视, 仍是唇角抿成一条线的模样。 没忍住又嘆了口气, 想起昨日的事。 和钟涟青待在一起时, 他没有缘由地感到身心放松,说话时便也没太注意, 无意间就吐露了一些藏在心底深处的想法。 「一想到等我们完全换回身体, 我就会离开这儿,我还真有点捨不得。」楚翊玩笑似的说道。 其实这话在两人第一次亲吻时,楚翊就已说过一次。 「离开……」钟涟青低声重复道, 「你是真的想离开吗?而不是因为什么其他因素。」 当然不会是出于自愿, 楚翊比谁都捨不得这段重新拿起剑的日子。 但他的半魔血脉以及这莫名其妙的心魔就像是埋藏在平静地面下的地雷,保不准有朝一日就轰的一声炸开。 可若想解决这些, 又不免要找到顾凌。 楚翊只觉心里一阵翻涌,干脆略过钟涟青的问话, 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第71页 笑道:「浪迹天涯随心所欲的生活感觉也挺不错的。到时候你继续做正道之光,说不定就算我到了什么荒郊野外,也能听见钟涟青这个名字呢。」 他说的轻松,钟涟青却感觉自己的唿吸好像滞了一瞬,仿佛铺天盖地的压力霎时掐住了他,半晌说不出话。 终于,他沙哑道:「所以,你的计划里没有我,对吗?」 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即便是离开,也该是他们一起。 两人安静地对视着,楚翊率先移开视线,有一着没一着地扣着桌子。 「我只是觉得,没有我在,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钟涟青站起了身,楚翊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他上升了些。 旋即他转过身,彻底隔绝了楚翊的目光。 说实话,他真的已经竭力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了,但随着楚翊的话出口,他手心覆盖住的心脏位置就像被戳了个小洞,连唿吸也被破坏了平衡。 脑中无法抑制地响起前世楚翊说过的相似的话。 ——「没有我的话,阿青也能够过得很好。」 接着,楚翊就倒在了他的面前,再无声息。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说出这样的话,然后就一意孤行地将他从他的未来里抹开…… 「你错了,」钟涟青背对着楚翊,平静的声线下是难以抑制的微微颤动。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楚翊别过头,也很强硬,「你明明有那么高的天赋,明明板上钉钉的,拥有光明的前程,为什么非要把你和我绑在一起呢?」 说到最后,他放轻了声音:「我不想拖累你。」 钟涟青扯动唇角,轻闭了下双眼。 他以为楚翊默许了他的追求,就意味着他们将来会结为道侣,一辈子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前世的种种都不会再重演。就像是大部分剧目都会有一个完美结局一样,他也会自然而然地和楚翊生活在一起。 「那你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有问过我是怎么想的吗?」钟涟青发觉自己的声音比他想像得更加平静,无端有些想笑了。 于是他确实笑了。 只是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开心的成分,反而满是涩然。 「所以你说让我追求你,只是为了哄我开心吗?给我一点希望……还是可怜我?」 怎么会是可怜他? 楚翊皱着眉:「如果不是喜欢你,我!我怎么会亲你?我承认,我是欠考虑了些,但是……」 楚翊突然卡了壳,抿着唇不知说什么。 他实在对这个事太过迷茫。也正如他说的,他并没有想清楚过。 死一样的沉默蔓延开来。 钟涟青垂着头:「抱歉,我情绪有些激动了。我想,我还是……先冷静一下吧。」 …… 楚翊一连偷偷看了钟涟青许多下,但钟涟青一眼也没有看过来,就连唇角常噙着的那抹笑意也没了。 唉。 其实他晚上也仔细想过了。 确实是他的错。 但他又怕自己一旦道了歉,钟涟青更会不理智地选择和他一起离开。 楚翊眉头紧皱,连课堂结束的声音也没听见,还撑着头,认真想着这个问题。 直到被敲了下桌子,楚翊才勐然抬头,悻悻唤了声:「五长老。」 「怎么愁眉苦脸的?」五长老笑了笑,见楚翊又嘆了口气,无奈摇摇头,「年纪轻轻的,少嘆气。」 楚翊敷衍地点点头。 五长老来了兴致,笑眯眯问道:「在愁什么?」 楚翊很是苦大仇深地抬眸,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您不懂,我在吃爱情的苦。」 五长老:「?」 小小年纪,还吃上爱情的苦了? 「行吧行吧,」五长老摆摆手,「那你在吃爱情的苦的闲暇时间,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帮我把这个捎给你们三长老。」五长老拿出一个黑漆漆的罐子,放在桌上。 这种事找钟琢宁不是更方便吗? 楚翊四处瞅了瞅,这才发现这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哦。 还有五长老。 「没问题。」 楚翊有气无力答道。再一思考,他又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这里面装的什么啊?」 出乎意料的,五长老少见的撇了撇嘴,露出一个很古怪的表情,以一种非常不理解的口吻道:「搞了一堆虫子,不知道他们在捣鼓什么。我真是受不了这东西。」 他光想想就有点起鸡皮疙瘩了,又笑眯眯拍了拍楚翊的肩膀,道:「还是年轻人心里接受能力比较强。拜託了啊。」 楚翊:「……」 难道他就很喜欢虫子吗? 况且单看五长老的外表,也看不出什么和年轻人的差别。 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兴致不高的情况下,干什么都一样。 于是心地善良的楚翊就揣着装了一堆虫子的罐子,无精打采地去往了华萃峰。 「三长老好。」 楚翊有些拘谨地打了个招唿,很意外瞧见屋内只有四个人在。 他第一次来这里时还感嘆过,逍遥剑宗居然还有这么大而宽敞的房屋。这是什么区别对待吗? 第72页 但一想到全宗所有的炼丹师都在这里学习,他又莫名觉得过于心酸了。 如今这屋里只有四人,便显得空间十分充足空旷。 屋里瀰漫着很淡的清香味以及苦涩的草药味。 钟琢宁抬眼望来,看见来人后显而易见地开心起来。 他唇角上扬的幅度不大,但这样的幅度放在他脸上便足够令人惊奇了。 三长老笑了笑,招唿道:「进来坐吧。」 他记得,来人是钟琢宁的弟弟。也难怪这样开心了。 「我就是来送个东西,」楚翊将黑罐子放在桌上,乖乖巧巧地说,「五长老让送来的。」 「嗯好的,」三长老偏头看了看钟琢宁的神情,没忍住笑了笑,替他挽留道,「如果不急的话,可以多待一会儿。」 楚翊本来准备送了就走的,但对炼丹的事确实很是新奇,闻言犹豫起来。 三长老不紧不慢打开了盖子,密密麻麻、成群结队的虫子从里面爬出来,争先恐后的,唯恐自己被落下。 粗略看去,虫子的种类还挺多。 什么蜈蚣、飞蛾,一大片一大片的。 楚翊不是个怕虫的人,但这实在看得他有些头皮发麻了,迅速移开视线。 三长老手上动作轻柔,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总之虫子便像被催眠了似的,挨个地乖乖钻回罐子里。 他一面笑着:「而且我看你们都是同龄人,不介意的话,可以多聊一聊。」 同龄人…… 楚翊扫了一眼。 一个是他还没想好如何面对,极有可能是前世给他下蛊之人的钟琢宁。 一个是铁定和他中蛊那事脱不了干系的巫蛊族圣女千锦。 一个是当初在邢山遇见,看着很正常,行事很古怪的…… 好吧,他还不知道名字。 楚翊想了想,本来有些动摇的心瞬间就坚定下来,立马就找了个藉口婉拒了。 钟琢宁眸中的光熄灭,低下头继续分辨草药。只不过显然已是魂不守舍的状态了。 三长老见状摇了摇头,看向楚翊时眉眼柔和:「不再多待一会儿了吗?或者你可以问问千锦和婉清来逍遥剑宗的缘由。最近倒是有许多弟子来向我打听,看样子大家都蛮好奇的。」 听完他这一番话后,楚翊果然被吸引住了,又坐了回去,问道:「所以是什么原因?」 钟琢宁刚想开口,就被千锦抢了先。 他嘴角骤然压平,没有情绪地看向千锦。 小姑娘歪了歪头,很恶趣味地掐断钟琢宁想说的话。 「因为婉清意外中了蛊毒,正巧在秘境里遇见了这位钟公子,然后呢,我又看出钟公子先天不足,身体虚弱,我刚好又有办法帮他。所以。」 她两手一合,发出清亮响声,笑吟吟道:「就达成约定啦。这个用你们的话来讲,叫……」 她思考着,耳上坠着的银饰晃了晃。忽的灵光一现,道:「一箭双鵰!」 「中蛊毒?」楚翊疑惑道,「你不能解吗?」 千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被我养的小虫子咬了下,毒性有点强,我不太会配置解药……但是他们平时还是很听话的,就是还不太熟悉婉清的气息。不过婉清也没有怪我吧。」 从小娇生惯养习惯了被原谅的小姑娘,很是理直气壮地向身旁女子索求肯定。 张婉清弯了弯眸:「嗯,没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楚翊抿了抿唇,表情奇怪。 这莫名的既视感…… 不是,千锦和桑淮的个性也太像了吧。 难道他们养尊处优长大的少爷小姐都这样? 楚翊若有所思,很不着调地想着。 第34章 大概就像三长老说的那样, 同龄人碰到一块儿,确实也有话题。 抛开心里所想的不说,倒也算得上有来有回, 看上去还颇为和谐。 千锦毕竟离开族人没多久,本质上还是个年纪很轻的小姑娘, 话出奇的多。 又密又多。 楚翊听着听着, 终于理清她们之间的关系。 其实两人也是源于邢山一事结识的。 当时山匪兴风作浪, 村里人懦弱不堪, 以献上村中女子以得安宁。 张婉清便是被当作「祭品」的女子之一。 但与其她女子不同之处在于,她在其余几个女孩的帮助下成功逃了出去。 躲过土匪后,她毫不犹豫跑去报官。谁料官匪勾结,一个个横眉竖眼的, 生生将她打了出去。 张婉清看着柔和, 但实际上性子比谁都坚韧。干脆就跪在门前, 仰面大声控诉, 声声力竭。 围观人越来越多, 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门内也出来了人。 眼见那满脸横肉的人就要出手。 她就是在那样走投无路之时遇见的千锦。 「然后我就像天神一样, 只随随便便一挥手, 那人就被我撂倒在地上了。」 千锦很得意地微仰起头,持续自夸道:「我可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使者!」 她眼珠子一转,很不满地指责:「上次你们那两个朋友居然还想把我抓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两个朋友…… 不就是他和桑淮吗? 楚翊摸摸鼻尖。 不过千锦倒是不知道她话里的主人公之一就在她面前。 第73页 张婉清笑着, 面色看上去比起初见时要苍白不少, 但柔和不减,话里是一如既往的纵容:「嗯, 我们千锦是正义使者。」 单看上去,两人就是一个包容耐心的姐姐加上一个古灵精怪的妹妹的组合。 如果楚翊不知道实情的话, 可能还真会这样以为…… 但巫蛊族怎么可能培养一位单纯天真,甚至会大发善心的圣女呢? 当时千锦路过时确实注意到了形容狼狈,挺直跪着的张婉清。那样坚毅无畏的神情理所应当引起了圣女的注意。 她咬着糖葫芦侧头望去,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瞧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 作为交换,张婉清留在她身边,帮她试蛊。 而她呢?就去行侠仗义,惩治奸恶啦。 所谓不小心咬伤,全然是谎话。只不过千锦见自己解决不了慌了神,也是事实。 楚翊听着那两人讲话,不置可否。 感觉她们两个人…… 都不是很正常的样子。 不过,楚翊回想了下自己认识的人。 还真挑不出几个正常的。 唯几个还可以的…… 易烜之。 之前算,但给他和钟涟青送那种绘本后,楚翊对此持保留意见。 钟涟青。 等等! 钟涟青还在和他闹矛盾。 楚翊忽然又想起这回事,神思顿时飘到十万八千里远了。 他神思不属的模样实在过于明显。 钟琢宁停下手中正处理的药材,抬眸时睫羽颤动,语气却很平常:「怎么了?」 「啊!」他一句话迅速将楚翊拉了回来,声音有些急促:「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见。」 楚翊走得匆忙,像是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正事,跟几人简要打个招唿便离开了。 钟琢宁缓缓垂下眸,继续处理起了草药。 千锦看了一眼便直白指出:「你搞的这可千万别是给婉清用的。处理得好烂,一点水准都没有。」 钟琢宁一顿,扫她一眼,冷冷道:「说得好听。」 他抓了把材料,直接扔给了千锦:「我伺候不起,你自己来。」 千锦一直觉得钟琢宁行事挺体面的,这倒是头一遭见到钟琢宁情绪起伏这么大。 反而兴致高涨,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道:「你喜欢他?」 钟琢宁:「……」 张婉清:「……」 三长老:「……」 三长老无奈地看着「奇思妙想」的小姑娘,解释道:「他们是亲兄弟,关系较常人好上不少。」 千锦瞳孔转动,瞥了眼钟琢宁的神色,脸上漾起笑容,愉悦应道:「哦,三长老,我知道啦!」 谁说,亲兄弟就不能……了呢? 千锦眯了眯眼,越发觉得自己想的对了。 看钟琢宁那表现,啧,心心念念的,怎么可能单纯是兄弟嘛。 啊,真有趣。 逍遥剑宗果然好玩!没来错。 * 楚翊鲜少和人吵架。即便是闹了别扭,也从没主动低过头。 不过他和钟涟青这个算是吵架吗? 楚翊在钟涟青屋前徘徊了好一会儿,想迈向前的腿又缩了回来。 正犹豫着,门却忽的被打开,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钟涟青道:「要进来吗?」 楚翊犹豫着答道:「进来……吧。」 想到自己脑子一片空就来了,他浑身不自在,亦步亦趋跟着钟涟青进了屋。 坐下时双腿併拢,很是乖巧的模样。 钟涟青道:「有什么事吗?」 他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仿佛昨日没有和楚翊争执过一样,又或是并未放在心上。 「我来……我来,」楚翊眉毛拧着,忽的一顿,努力保持平静,「来监督你有没有在抄笔记。」 楚翊惊觉自己的天才。 居然能想出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藉口。 钟涟青刚坐下,闻言,将桌上翻开的笔记向上举了举,足以让楚翊看见。 桌子上还摆着一份字迹隽秀的笔记,装着未干的墨的砚台。显然在开门之前,他正在誊写。 钟涟青笑了笑:「原来你在惦记这个。」 楚翊尽力找着藉口:「因为想到要结课考试了,但我还没多少把握。」 「原来是这样,」钟涟青握笔蘸了下墨水,一面分心回道,「我以为你是来找我和好的。」 楚翊抿起唇,埋着头:「……如果,我说我是来找你和好的呢?」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漂亮的印记。 钟涟青道:「昨日我说我回来冷静一下,但我现在的确还没想清楚,」钟涟青道,「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尊重你的决定,但是……」 「但是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钟涟青弯唇笑着,「阿羽,昨日听过了你的真心话,现在也来听听我的吧。」 「离开你,我会死的。」 少年脸上挂着温柔笑意,手上正进行誊写的工作,一派清雅风姿,但说出的话却有着与气质反差感极强的意味。 他不似说笑。 这是楚翊仔仔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后不得不承认的结论。 「怎么还扯上死了……」楚翊小声嘀咕着。 如果这话是从谢宥白嘴里说出来,他惯知道那人疯癫,直接张口骂他便是。 第74页 但由着钟涟青说出来,楚翊便没来由觉得有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楚翊极力忽略那点奇怪感觉,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 只听见钟涟青突然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爱人啊。」 楚翊抬起头想解释,却被捏住了脸颊,捏得嘴巴都嘟起了些。「呜呜」了两声,说不出完整的话。 钟涟青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跟前,眸底一片平静。 楚翊:「……」 他传音道:「你捏着我干嘛?快松开我!」 但钟涟青故意隔绝了他的传音。 一阵慌乱席捲了他,心跳也乱了几分。 楚翊看似表情冷静,其实已经发现这个场面有点不对劲了。 不、不是有点。 是非常! 「就算我们接了吻,你也没有真的把我当作/爱人。」 钟涟青的视线直勾勾锁定他。 楚翊:「呜呜呜!」 我有啊! 「那上了床呢?会爱上我吗?」 楚翊眼神一瞬变得惊恐,试图解释:「呜呜呜!」 我已经爱上你了啊!你在干什么啊! 钟涟青半弯着腰,认真地注视着坐在凳子上,被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起脸颊,莫名显出乖巧可爱的楚翊。 俯身靠近。 楚翊的瞳孔一点点放大。 钟涟青发了疯似的,一吻上他的唇就极力汲取他口中的氧气。唇肉被他吸得啧啧作响,微微分开时,拉出暧昧的银丝。 旋即又被捲入唇里,加入这格外激烈的「争斗」。 楚翊无意识地向上仰着头,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倏地撞到墙壁。 退无可退! 那就…… 楚翊抬手,顺着钟涟青的嵴背一路向上,摸到后脑勺时他五指扣住,手上使了力,用力吻了回去。 反客为主。 也不知两人各自抱着什么想法,好像不服输似的,一个赛一个地起劲。 案台上的那束玫瑰娇艷欲滴。 钟涟青才浇了水不久,其上还余着晶莹露水。顺着叶片落下,融合时发出轻微水声。 …… 楚翊和钟涟青两人端坐在椅子上。 皆埋着头,一时无人说话。 钟涟青红着耳朵,道:「我说是半魔血脉影响的,阿羽你信吗?」 他嘴唇微肿,艷红得不正常。说话时也有些含煳不清。 楚翊:「呵。」 你猜我信不信。 经过刚才那失智一般的接吻,他唇瓣红润,满是与钟涟青如出一辙的糟糕。 若是看不出两人方才做了什么,那才是有鬼! 「你就抱着我生啃,一会儿伸个舌头进来搅一下,」楚翊回想着,忍不住捏了捏鼻樑。 被钟涟青生涩的吻技亲到了一种好笑的程度,他提出建议,「你要不还是学习下吧。」 他严厉批评着钟涟青不懂装懂的行为,道:「之前说这种事水到渠成的就会做了,那你觉得你会做了吗?我觉得你要不还是把师兄给的绘本仔细研读一下吧。」 钟涟青看了他几眼。 他也没见楚翊的吻技比自己好多少啊。 但还是乖乖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学习的。」 半晌后,楚翊突然道:「但是我还是不贊成你和我一起离开。」 「你能习惯没有我的生活的。」 钟涟青本来好转的心情因他的话心情骤然一沉,脸上还残余了些笑,但笑容不达眼底。 他直白道:「我如果真的能习惯,你觉得,我们会有这一世的机会吗?」 第35章 钟涟青垂下眼眸, 眸色幽深,令人窥不得所想。 他沉默良久,抬眸时, 嘴唇微张,像是想再说什么。 却瞧见楚翊用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钟涟青:「……」 钟涟青嘴唇张开, 又合上, 张开又合上, 最终神色定格在了面无表情。 「楚翊你……」 他刚说出一个字便语塞了, 只觉自己还是低估了楚翊的幼稚程度。 但又实在生气,便抬手去扒拉楚翊捂耳朵的手。 谁料楚翊捂得可紧,他半晌都未将其扯下来。 「我听不见。」 楚翊眨眨眼睛,捂着耳朵抬头的模样看起来无辜又乖巧。 这下拿他没办法了吧。 钟涟青扯动唇角, 手向下移, 挪到对面人腰部。 楚翊视线紧紧跟随, 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双手。 钟、钟涟青, 要干什么? 他不由得一阵脑补, 喉结不自觉滚动,耳根一点点攀上红意。 然而…… 「不是, 你……啊哈哈哈, 别弄了!!」 楚翊腹部立即收紧,嵴背拱成漂亮弧度,止不住地挣扎起来, 试图摆脱在腹部作乱的手, 却又被紧紧钳住。 白玉般的少年整个人红透了,身子不停颤动, 气得将手臂折起试图给那人一个肘击,但因脱力而软绵绵的, 和撒娇似的。 钟涟青伏在他耳边,声音闷闷的:「你这样真的好讨厌,一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 「谁……谁讨厌?!」楚翊抖个不停,气道,「你赶紧放开我!哈……你这样才讨厌!!」 闻言,钟涟青居然真的停了手。 他几乎半个人都靠在楚翊身上,嘴角压平,「我都不想理你了。」 第75页 楚翊还没完全缓过来,身子还在小幅度颤抖,却毫不示弱地回道:「不想理我就从我身上下去啊!」 「才不要。」钟涟青轻咬了下身下人的下唇,泄愤似的,但又捨不得咬重了。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仰面看着楚翊,小声埋怨道:「你把我和你之间分得好开……不要这样。」 他又忍不住问道:「我都要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了……」 「我不喜欢你我由着你这么欺负?」 楚翊一把推开他,边整理仪容,边道:「太幼稚了!你简直太幼稚了!」 少年自顾自将衣服捋好,发冠带好后,转身离开。 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 「总之这事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吗? 若他非要强求呢? 钟涟青攥紧桌角,眸里一片泠然。 闭紧的门却又突然被打开。 他抬眸望去。 去而復返的楚翊单手抓着门边沿,伸出个头问:「对了,忘记问了。你那个、秘术是在哪儿看到的?既是残卷,我们还是要抓紧找到完整的才好。」 楚翊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钟涟青,双手围着绕了绕,示意是两人互换一事。 旋即紧紧注视着钟涟青,等他的回答。 钟涟青别过头,很不配合的模样。 楚翊急了,走进来关上门,劝道:「你在犹豫什么啊?我们早日换回来不好吗?」 钟涟青双手环抱,道:「是挺好的,换回来后,你就能去过你的逍遥日子了。」 楚翊闭紧嘴巴,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半晌憋出一句:「你这是无理取闹。」 「对。」 见他居然真的承认下来,楚翊睁大眼睛,片刻后舒出口气,解释道:「我又不是为了离开才想着换回来的。况且,我是独自一人离开,又不和别的人一起。你这又是冷暴力,又是冷嘲热讽的……」 他抬起眼,手覆在胸口处,夸张道:「我好难过!」 像是被说服了似的,钟涟青突然道:「紫云门。」 得到回应后,楚翊扬起唇角,又好奇道:「怎么会是在紫云门?」 他记得钟涟青和紫云门弟子的关系好像一般吧。 「飞星宗和逍遥剑宗的卷宗古籍我都翻看过了,但都找不到这类秘术。也去了好几次据说有上古秘法残卷的拍卖会,结果都是扑了个空,」钟涟青嘆口气,「最后没办法,只能找到紫云门去,幸好,最终成功找到有关记载。但如你所见,是个残卷,上面只说明了如何復活,剩下的一概未提。」 楚翊想了想,眼里满是讶异,接着问道:「你怎么进紫云门的?谢宥白他能允许?」 犹记得当初对谢宥白诬陷他一事,他其实很不理解,后来在与钟琢宁离开紫云门后,他没忍住提了一嘴。 ——「谢宥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还以为,我和他是朋友呢。」 楚翊抱膝坐着,头埋在双膝间,声音透过腿缝传出,显出几分沉闷。 钟琢宁不慌不忙将水壶瓶口盖拨开,又将其递到楚翊面前:「先喝口水。」 看着楚翊乖乖接过水壶,双手捧着在喝,他唇角不禁浮现点笑,这才回答道:「是为了首席之位吧。」 楚翊仍是不解。 钟琢宁道:「你也知道,谢宥白只是谢家私生子,即便是被接入了府中,他以及他的母亲不还是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吗?而一个首席的名头能给他带来的利益只多不少。」 可谢宥白不是那种…… 楚翊想反驳。 便听见钟琢宁继续道:「即便他不想,那他母亲呢?明明有一步登天的机会摆在那儿,你觉得你对他来说,是不是障碍?」 楚翊低下头不言不语,只是脸色白了几分。 「阿羽,我早告诉过你的,谢宥白这人情感淡薄,唯利是图,你却不听,执意要和他来往。他就是个疯子,」钟琢宁声音柔和下来,抬手贴了贴楚翊的额头,动作轻缓,却带着明显的亲昵,「你总把人想的太好,太过单纯。阿羽你多听听师兄的话,师兄不会害你,你知道的,师兄只会永远陪着你。」 若按钟琢宁所言,谢宥白图谋首席之位,才会策划下蛊、陷害、举报等事加害于他。 但自从楚翊将钟琢宁与下蛊一事联繫起来后,便对这话持怀疑态度了。 说不定当初一连串的事都是两人合作而为。可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不和的两人达成合作…… 况且,钟琢宁又是为了什么呢? 楚翊抵了抵牙,眉眼沉静。 总之,无论钟琢宁是什么目的,谢宥白在他离开后成为了首席也是事实。 「门内事务首席负责大半,谢宥白好像对你成见颇深。你是怎么混进去的?」 钟涟青没忍住瞥了他一眼。 谢宥白对他成见颇深还不是因为他。 但还是正经答道:「我本来是想隐匿行迹混进去的,但路上遇到白羽,我还没说什么,他就很爽快地就带我进去了。」 楚翊更疑惑了:「白羽不是向来崇拜谢宥白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了吗?他还会和谢宥白对着干?」 钟涟青回忆了一下,但对紫云门那几人的记忆实在贫瘠。 「他们好像断交了。我也不知道从多久开始,白羽就没再和谢宥白同行了。」 第76页 「好吧。」楚翊摸摸后颈,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道,「之后我们抽个时间去趟紫云门吧,以宗门为藉口去拜访下,就说是交流学习。」 他站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 待钟涟青誊抄好笔记送来后,楚翊就开始了认真的复习计划。 每日的安排几乎相同,从早到晚依次是上课,练剑,温书,入眠。 很是规律。 日中的阳光灼人刺眼,屋里被照得亮堂一片。 楚翊手里捏着书,心里想着事。 当务之急还是解决互换身体。 至于他身上的魔气…… 大概只能是离开宗门后找到顾凌,如若能安然解决,那自然最好,也能给钟涟青一个惊喜。若不能,那便还是按照他的原计划来吧。 至少,不要牵连了钟涟青。 他正背着书,就见门被骤然打开。 楚翊单手支着脑袋,无奈道:「师兄,你现在怎么也不敲门了?」 之前还只有桑淮没有敲门的习惯,怎么这种坏习惯也会传染的吗? 易烜之却面色冷峻,道:「桑淮失踪了。」 啊?! 楚翊立即起身,忙道:「他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失踪?」 他略一思索,桑淮请了十日假,确实已过了些许时日。 但命牌无异动,众人也只当他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又或是贪玩多待了些日子。 易烜之语速很快:「桑淮此去因为皇上病重,恐不久于人世,临终前望他相伴。但今日三皇子来信,上面写道,皇上驾崩之时场面十分混乱,一时不察,桑淮就不见了踪影,本以为是回到宗门了,但他思索几日,并不觉得桑淮会不告而别,于是写信询问我宗,这才得知桑淮是失踪了。」 「这个三皇子是谁啊?和桑淮很熟吗?」 他们皇族子嗣太多,楚翊也就记住了一个备受宠爱的桑淮。 「他是桑淮同父同母的兄长。」 易烜之抿了抿唇,「长老的意思是,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时,宗门无权调动弟子前去调查,所以只能是我们前去。」 他嘆口气,犹豫道:「但此去不知多久,再者结课考试在即,不知你们……」 「桑淮这都不知道陷入什么险境了,还是先去找他吧。」楚翊将书合上放置在左边,朝师兄点点头,「他们都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就去?」 「我目前只告诉了你一人。」易烜之道,「你先别急,我们现在分别去找人。」 「好。」 没多久,宗门前便站了六人。 本来易烜之是去找钟琢宁的,但华萃峰还有千锦在。 她听完来意后,兴致勃勃地表示这种有意思的事哪里少得了她,又补充道张婉清这边有三长老治疗定无大碍。 便跟着一起前来了。 同时前来的还有外门弟子牧少轩。 他与桑淮在入宗前似乎就有渊源,便主动提出跟着一起去。 况且这两人都没有考试压力,易烜之也就欣然接受了。 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 第36章 朱红色城墙屹立眼前, 一砖一瓦尽显奢华。 一名侍卫视线落在门口六人身上,不由带上几分好奇的打量。 不久就见那身材魁梧、显出几分凶神恶煞的男子走上前来,立即就收回视线, 装作目不斜视的模样。 易烜之举起玉牌示意:「逍遥剑宗弟子,应三皇子之邀前来。」 三皇子寄来的信中提到, 皇帝驾崩引起混乱, 故恳请他们暂且隐瞒桑淮失踪一事, 以免再添惶恐。 两名侍卫相对视。 一人疾跑向内, 剩余那人朝易烜之道:「麻烦仙长稍等片刻,候我等向三殿下通报一声。」 易烜之点头道:「那便辛苦了。」 旋即退回到几人之中。 「怎么回事啊?」千锦以手遮阳,皱着眉道,「他怎么也不提前告诉侍卫一声, 还得在这儿等着。」 楚翊看了她一眼, 笑了笑:「太阳都落山了。」 千锦嗤笑一声:「那又怎样?本来就是他安排不妥。」 「别吵架。」 易烜之拍拍两人的肩, 见两人安静了下来, 松下一口气。 半晌, 那侍卫才姗姗来迟,忙道:「不好意思, 耽搁了。几位仙长请跟我来。」 楚翊没动, 问道:「三皇子呢?」 侍卫面无表情,道:「三殿下忙于政事,无暇迎接, 还请几位仙长跟我来, 殿下给各位安排了住宿。」 在侍卫的带领下,六人在后面走着。 楚翊小声道:「我记得先皇帝是没有立储君的, 所以现在最有可能的继位者是三皇子吗?」 闻言,钟涟青没忍住一笑:「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哦!这是不可以问的啊?」楚翊立马收敛住好奇。 牧少轩冷不丁答道:「以前不是, 不过,现在可能是。」 侍卫突然回头,在收到几人投来的视线后,蓦地笑了一下,道:「到了,仙长自行入住吧。」 那侍卫朝易烜之颔了颔首,便离开了。 楚翊从那人眼神里觉出几分渗人,眯了眯眼,耸耸肩将立起的鸡皮疙瘩抖掉。 又接着刚才的问题,看向牧少轩道:「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牧少轩很爽朗一笑,「待三殿下忙完了,大概就能见到了。先休息吧。」 第77页 楚翊:「……」 怎么说话说半截? 夜里。 楚翊翻来覆去也未入睡,骤然睁眼。 这个三皇子…… 不是和桑淮是亲兄弟吗?怎么看上去一点不急着找到失踪的幼弟? 他寄来的那封信楚翊也看过,言辞恳切,礼数周全,半点不像一个骤然失去父亲和弟弟的人那样慌乱无章。 况且桑淮消失那么多日了,为何才向逍遥剑宗问清情况。 他真的在乎桑淮的死活吗? 还有牧少轩所说的话,什么叫以前不是?皇后就诞下两子,桑淮去了剑宗学剑,那三皇子按理说,当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人选。 为何一直不立,是有什么隐情吗? 楚翊坐起身,冥冥之中有种预感。 桑淮的失踪与这位见不上面的三皇子有关。 他睡不着,于是穿好外衣,决定去找牧少轩问个清楚。 刚一推开门,就见到两个身着铠甲、手拿利器的人紧紧盯住自己。 楚翊:「……这也是你们三殿下的吩咐?」 一人开口:「皇宫规定,不可夜内出行。」 楚翊道:「我就去隔壁,不走远。」 「皇宫规定,不可夜内出行。」 楚翊深吸一口气:「你们可以看着我,我绝不乱走。」 「还请仙长莫要为难小人。」 总算听到了一句不一样的。 不然总觉得阴森森的,还怪可怕。 楚翊摊手:「行。我不出去了。」 合上门,背靠在门上。 仰头也靠在壁上,目光浅落在上方。 这两人不对劲。 应该说,这座皇宫都不大对劲。 但这儿的气息,又莫名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是错觉吗? 算了,不想了! 楚翊上床将脑袋一蒙,将脑袋里的想法压下。 天色亮起来,门被叩响。 楚翊收拾好,推开门看见是自己人,又朝两边瞅了瞅。 「在看什么?」千锦也跟着他的目光朝两边看去,奇怪道,「在找谁吗?」 楚翊收回视线,问道:「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外面有侍卫?」 千锦撇撇嘴:「当然没有。派个侍卫守着?是想变相监视我们吗?」 楚翊抿了抿唇,眸里意味不明。 他将昨夜遇见的事简要讲了讲,又拉住牧少轩,问道:「皇宫一直有不能夜行的规矩吗?」 牧少轩神色严肃起来,回答道:「没有。」 气氛一瞬间凝住。 「你是不是做梦,梦到了这些?」千锦犹疑问道。 楚翊语塞,旋即忍不住挑眉:「……你是觉得你很幽默吗?」 「我是觉得气氛太凝重了,想着缓和一下。」千锦别过头,嘀咕道,「好吧,好像并没有缓和。」 她又小声吐槽一句:「你们真的很没有幽默感。」 「哈哈哈。」易烜之配合地笑笑,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背,转过头对所有人道:「我还没来过皇宫,要不到处逛逛吧。」 「好耶!」 可惜出师未捷。 还没走出多少,就被人用剑拦住。 「皇宫最近有所动乱,诸位仙长还是莫要乱走为好。」 那侍卫说的话倒是很有礼貌,但脸上一点表情没有,看上去颇有几分非人的惊悚感。 几人停住。 千锦眼睛虚了虚,歪头时银制耳环搭在肩上,笑眯眯道:「你们这是要……关着我们吗?」 「仙长请别说这样的话,几位仙长均是贵客,自是要受上等招待。」侍卫一板一眼回復。 楚翊侧头看了眼钟涟青,与之对视后,他笑了笑。 还没等千锦指着人骂过去,楚翊就突然冲出,嘴里喊道:「气死我了!」 在场几人皆一怔,还没反应过来。 易烜之下意识抬手,却因他实在跑太快,根本没拉住。 只见楚翊直奔着就朝那侍卫撞去。 看似是冲动之举,但靠近时,他不动声色将双指併拢,作势要动手,却是探向那人脖颈,释放了些微灵力不着痕迹地向内注入。 那侍卫反应过来,瞳孔骤缩,抬手要将脖颈处的手打掉,却被另一个人冲上来的人挡住了。 钟涟青表面上去拦楚翊,实则拦住的却是侍卫的挣扎动作。 待楚翊朝他点点头后,他方才撤力,借着动作将楚翊拉开,横挡在两人之间。 钟涟青微笑着:「他年纪小不懂事,回去后我会批评他的,还请见谅。」 侍卫黝黑眼珠子转了转,后退回到原处,面无表情道:「还请仙长回房休息吧。」 六人互相看看,一言不发地走了回去。 钟涟青问道:「发现什么了?」 「是活人,但是……」楚翊回忆着自己从中探到的气息,拧起眉。 很熟悉…… 到底是什么? 「这些侍卫有问题。」楚翊下定结论,「他不是修行之人,但体内却有种奇怪的力量,有点类似于灵力。」 易烜之思考片刻,道:「还是待见了三皇子再作考虑吧。」 他瞥了眼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的楚翊,提醒道:「别擅自做危险的事。」 楚翊抬眸,扬唇笑道:「师兄我知道的。」 第78页 三皇子不知在忙什么,始终没有召他们见面。 他们又被变相关在这个空间里,易烜之强调不能无故与皇室起冲突,几人便也忍了下来。 即便活动区域也就这么大。 楚翊偷偷出了门,准备找到钟琢宁。 他已摸清规律,门口守着的那两名侍卫只在亥时后出现。 此时正是自由时间。 他刚转个弯,就撞见同样出来熘达的千锦。 千锦懒懒地朝他打个招唿:「下午好。」 便要掠过他。 楚翊忽的一想,伸手拦住。 对上千锦困惑的眼神,他扬起抹笑,拍拍小姑娘的肩:「你有没有能追踪人行迹的办法?」 「有啊。怎么了?」千锦皱了皱眉,「我先说啊,像桑淮那种失踪了的,我可找不到。」 「不是找他。」 楚翊低声,对着她嘀嘀咕咕一大堆。 千锦听着听着,眉头舒展开,朝他竖起个大拇指,「这个有意思!没问题,就交给我吧。」 又自告奋勇:「能带我一个吗?听着就好玩!」 「我先去探探路,下次带你。」楚翊笑眯眯道。 千锦蹦蹦跳跳离开后,楚翊也准备回去了。 本是想找到钟琢宁,再问问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没想到路上就解决了! 真是太好了! 「等一下。」 楚翊回过头看见来人。 钟琢宁淡声道:「抱歉,我无意偷听,但你们在我门前谈话,我确实听了全程。」 他低头解下腰间玉佩。 玉佩向来是被绸带绑着,又收在腰间藏住的。如今被钟琢宁捧在手心,恍然看去,他的掌心比起玉佩,还要白上几分。 递给楚翊。 「注入灵力后可以照亮,或许可以帮到你。」 楚翊接过玉佩,被温热的触感惊了一下,握紧时感觉脑内像是一瞬被灌入温热舒适的暖气,令人头脑清醒无比。 其上刻着一个笔走龙蛇的「钟」字,认真看时,能感知到其间蕴含的灵力波动。 这个玉佩,就是当年他拾到的那枚吧。 楚翊弯了弯眸,抓在手心,也没细看。 「谢了,」楚翊将其收好,抬头时笑道,「你不拦我?」 「刚刚听你们计划得很好。」钟琢宁定定注视着楚翊,唇角浮起点笑意,「放心,我会保密的。」 「没问题!阿宁,你就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 钟琢宁目光跟随,看着笑容灿烂的那人朝自己眨了眨眼。 第37章 三皇子在晾了他们好几日后, 终于腾出时间与他们见面。 跟着侍卫,几人踏入书房,与站起身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男子长相斯文俊秀, 粗略看去,不难看出他与桑淮长相相似。 但浑身气度全然不同, 比起桑淮的盛气凌人, 他倒是有几分内敛秀气的温和气质。 三皇子放下手中捲轴, 按了按眉心, 眉眼流露出几分疲倦:「抱歉,前些日过于忙碌,直至今日方有时间,还请各位见谅。」 「三皇子日理万机, 见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啊。」楚翊扬唇笑道。 闻言, 易烜之眼睛骤然张大, 立马扯了扯楚翊的衣袖, 向三皇子解释道:「他也是太过担心桑淮, 一时情急才出此言。还请见谅。」 千锦歪了歪头,困惑道:「那三皇子就不担心桑淮了吗?不是亲兄弟吗?怎么还比不上外人上心。」 随即也被易烜之一拽, 侧头时收到易烜之示意闭嘴的眼神。 她鼓了鼓腮, 移开视线。 她记得前几日与楚翊所聊,决定见面时出言刺激下这位三皇子。 再悄悄跟踪他离开,说不定便能找到桑淮行踪。 况且经楚翊一说, 她也觉得这三皇子有些可疑, 这皇宫也处处蹊跷。 「她……说笑的,三皇子勿放在心上。」易烜之又忙解释。 但千锦这话实在太过直接, 三皇子听得笑容一滞,旋即恢復如常, 道:「自然是担心的,但父皇刚走不久,事事皆需费心。小淮他自幼贪玩,想必是在路上有事耽搁了。何况小淮命灯未灭,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皇宫近日不如从前安稳,实在没有什么好多待的。小淮的行迹本宫也无从得知,若无他事,各位仙长还是莫要在皇宫浪费时日,误了寻他的时间。」 三皇子走近了些,脸上是温和的笑,仿若完全未因姑娘无礼的话动怒。 他的视线向前探了探,瞧见熟悉身影后,笑道:「少轩也来了。从前你和小淮关系就极好,他事事依赖于你,没想到去了逍遥剑宗后,你们倒是关系如旧。如此甚好。」 「好久不见,三殿下。说起来,我有一个礼物要赠予您。」 牧少轩低头在芥子囊里寻找起来,终于翻找出来后,握于手心,脚下却是一动不动。 三皇子见状挑了挑眉,抬步朝他走去。 趁这个交换礼物的时机,千锦蹑手蹑脚,悄悄靠近,正朝他的后背伸出手时,三皇子似有所感,肩膀微动,像是要回头。 千锦动作勐地一顿。 在这时,钟涟青突然出声,将三皇子注意力拉了回来。 「三皇子突遭变故,正值多事之秋,这些日子是我们叨扰了……」 千锦松下一口气,见三皇子正认真听着,趁其不备,迅速将蛊虫放置于那人衣领处,又几步和他拉开距离,背过手,装出一副自己什么也没做的模样。 第79页 侧过脸对上楚翊询问的表情,她微一颔首,挑眉扬笑。 准没问题的! …… 「既然如此,几位仙长先行回去歇息吧。」 三皇子下了逐客令,几人自然也不好多待,便离开了书房。 出门走了一段路后,易烜之回想起在书房时几人反常的表现,刻意冷着脸问道:「说说吧,你们几个有什么事瞒着我?」 牧少轩眼神飘忽,装作仰头看天的模样。 「啊是吗?」钟涟青弯着眸,看向其他人,道,「你们有事瞒着师兄?」 钟琢宁淡声回应:「我不清楚。」 千锦见这几人都不正面回应,易烜之的视线已经停留在了自己身上,干脆摆摆手说了实话,最后理直气壮道:「不然就跟着那个人一直打太极吗?说了那么多废话,结果一点有用消息也得不到。」 易烜之听完,额头青筋一跳一跳,他抬手按住,缓缓舒出一口气。 扫视一圈后,却没瞧见他最想批评的人,他脚步陡然一顿,声音沉下来。 ——「钟涟青呢?」 此时的楚翊已经穿好黑色斗篷,对自己下了隐蔽术法,从而悄无声息留在了书房之中。 法器和术法相叠加,身形和气息都被隐藏。只要不被触碰,就无法为人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静静看着三皇子的行动。 果然,在他们反覆提到桑淮之后,三皇子还是忍不住了。 他并未如他所说的那样要处理公事,而是在左张右望,确认无人后,启动机关,进入了一个密室当中。 千锦偷偷放于三皇子衣领处的蛊虫具有追踪效用,而母蛊此刻正在楚翊身体里。 当初千锦提出这个办法时,楚翊坚决反对,但在她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对他身体造成任何影响,并且一定完好取出后,楚翊深深思索了好一会儿,决定勉强信她一回。 跟着三皇子一同踏进密室后,楚翊发觉眼前一片漆黑,全无一点光亮的环境令人无法视物。直到三皇子将一颗珠子放于入口柱子上时,密室便如被骤然打开总开关一般,盏盏烛光依次亮了起来。 密室内风景一览无余。 楚翊目光落在那顶着圆珠的珠子上,仔细观察起来。 三皇子已沿着亮起的路走去,消失在尽头。 楚翊一闭上眼,就能在脑海中感受到勾勒出的子蛊行动轨迹,因而并不担心失去他的踪迹。 仔细看去,柱身有一处不明显的衔接。 楚翊抬手摸了摸,摸到上下部分中间的缝隙。试着用了点力,眼睛一亮。 这是可以扭动的。 看来这就是出去的方式了。 确定好出去的方式后,楚翊拍掉手上的灰,闭上眼搜寻三皇子的踪迹,将思绪理清后快步跟了上去。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了三皇子的身影,他脚步放缓了些,特地找了个能看清全景又和其隔着些距离的位置站定。 「你的朋友们来找你了。」 三皇子斯文的脸上漾着笑容,微微低头,隔着栅栏,勾着唇笑看着被关在里面的幼弟。 楚翊循声望去,瞧见了被关在那一方空间中的桑淮。 他形容狼狈,往日精心编好的辫子也乱糟糟的,脸上还有点不明显的干了的血迹。 听见这句话后,桑淮很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回道:「那你完了,等着死吧。」 三皇子并不将弟弟无礼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温和地摇摇头:「父皇将你娇惯成如此,除了自家人,谁还能受得了你这脾气?还是改改为好。」 桑淮被这话气得嗤笑一声:「你狼心狗肺害死父皇不说,如今倒还教训起我来了。」 他垂下眸,唇角上扬,右颊浮现出一个酒窝,声音却很冷:「你也配?」 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目前是何境地,即便是面对囚禁自己的人,仍是傲得出奇。 「父皇待我如何,你不知?」三皇子目光寸寸发寒,一字一句,「明明我才是那个继承皇位的正统!」 桑淮挑眉,揭穿道:「你是正统?可你和父皇连血缘关系都没有,还是别谈这个词了吧。」 角落里的楚翊骤然睁大眼睛,更仔细地听着。 什么情况? 「母后与人苟合,又与我何干?」三皇子按下手中控制器按钮,撤掉那道栅栏,抬脚就踹向桑淮,毫不收力,将人踢得直直撞在了墙上。 「凭什么,你就能受父皇宠爱,除了一张脸生得好些,别的一无所长。难道就凭你投胎的本领要好些吗?」 楚翊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桑淮身边,垂头看着身边嘴角溢血的人,他生出些困惑。 怎么说桑淮也是筑基期,连抵抗也做不到吗? 但桑淮捂着被踹的地方缓了缓气后,抬头时又毫不忌惮地回道:「不然呢?投胎自然是个本领,难道像你一样一事无成才算强?为了个皇位还走上了邪门歪道……」 「若我不去逍遥剑宗,太子之位也不会迟迟未定。要我说,你就是个废物。」 桑淮微抬下巴,笑道:「真可怜,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三皇子缓步走近,脸上的笑冷得可怖。 避免被发现,楚翊迅速拉开了些距离。 只见三皇子抬脚便踩上亲弟弟的胸口,看着脚下人痛苦挣扎的神色,他鞋尖更为用力地碾了碾,心情颇为愉悦:「凡事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小淮还是想想,自己要在这里度过余生,该怎么办才好呢?」 第80页 「我亲爱的弟弟,你自小吃穿用度皆为最上等,」他蹲下,抬手撩开桑淮因疼痛而被汗浸湿的额发,却被其使劲拍开。脸色又冷下几分,「最好能适应得了这里的生活。」 说完,他向后退了几步。 楚翊预感到他将要再次启动栅栏,于是也跟着往外走了些。 果然,三皇子重新打开了栅栏,将桑淮重又关在了那里面。 带着寒意的眼睛深深看了桑淮一眼后,转身离开了。 感受到子蛊已远去,楚翊便取下斗篷,朝眼睛一瞬亮起的桑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桑淮撑着身体靠在墙上,弯起眸子,眸底满是甜意,做口型道—— 你来救我了。 楚翊没识别出他的口型,用气声提醒:「可以小声说话。」 桑淮却不说了,弯着眸定定看着他。 忽的一片黑暗笼罩下来。 身处浓稠如墨的黑暗中,不免让人怀疑是否连唿吸都会凝滞。 楚翊想着,大概是三皇子将圆珠取下来了。 又闭上眼,「看」到三皇子彻底离开了密室,他才完全放松下来,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桑淮在黑暗里睁着圆眼,抿唇笑着,认真回答起他的问题:「上次我回皇宫时,父皇还无碍,可没过几天,却突然告诉我父皇病重,我当时就发觉有些不对。」 「果然,是桑晓!」他握紧了拳,眼睛也半眯起,「他和魔族勾结……就为了这个皇位,他竟然害死父皇!我当时太过冲动,直接就跑去质问他,没想到他把我也关起来了。」 「……你还在吗?」 「我在。」楚翊正思考着,听见后立刻应道,「你继续说。」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桑淮垂下眸,声音小了些,「方才你肯定也听见了,桑晓他不是父皇的亲生孩子。这件事其实算是皇室的秘辛吧,但是我可以悄悄告诉你。」 他嘆口气,道:「当初我母后是不愿意嫁给父皇的,她有心上人,但没办法,很多时候人都是无法得偿所愿的。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被拆散了,我三哥……桑晓他就是那时候怀上的。但后来,父皇母后情意日渐笃深,慢慢地,也便放下了。你还记得,牧少轩吗?」 仿佛被一瞬间点通,楚翊感觉自己知道了点不得了的事,声音都放轻了些:「你母后的心上人,姓牧?」 桑淮点点头:「父皇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仍有芥蒂,就下令让牧少轩进宫做伴读。我一开始是不知道这些的,但后来从其他人的表现上看出了端倪。我也没想到,他这么讨厌我……」 楚翊扶着额:「……」 桑淮到底是为什么,会产生一种所有人都会喜欢上他的错觉的? 况且方才他听两人对话,桑淮骂人时字字诛心,可是丝毫情面未留啊。 但小少爷说这话时情绪明显低落,楚翊也不好戳他心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好。 见久久未有回应,桑淮开口时声音带着点颤:「你还在吗?」 「我在。」 被问了两次,楚翊觉出点不对劲,试探性道,「你,怕黑吗?」 桑淮:「……有点。」 他深吸口气,做好了再次被楚翊说娇气的准备,但却听见他道。 ——「别怕,我在这儿。」 桑淮:「啊?」 他这是,转性了? 楚翊想起钟琢宁将玉佩给了他,可以起到照明的作用,便拿出握在了手上。 准备着动用灵力注入,却发现根本无法调动。 楚翊拧眉:「不能用灵力?」 「对啊,」桑淮使劲一踩地,恶狠狠道,「不然你以为我那么没用,任他打骂,还毫无还手之力?!」 楚翊本想将玉佩收起,但想到桑淮说他怕黑,又迟疑了瞬。 眼睫垂下,旋即手心黑气一现,玉佩闪了闪,便亮了起来。 只是不能用灵力,但魔气还能用。 看来这个三皇子确实与魔族有联繫。 暖黄色的光将这一块地方蓦然照亮,像是一道结界般笼罩着两人。 楚翊笑道:「亮了。」 桑淮愣神地看了他好半天,倏尔翘起唇角,酒窝显现出来,弯了弯眸:「嗯,亮了。」 他移开视线,故意道:「我还以为你会嫌我娇气……」 楚翊眨了眨眼,几乎是无意识说出,「我以前认识一个人……」 桑淮正歪着头听他说,却见他忽然止住,像是不准备再说下去,便问道:「然后呢?」 「没什么。」 楚翊笑了笑,转移话题:「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吗?我今天大概没能力带你出去。」 桑淮立马道:「辟谷丹!我都要饿死了。」 楚翊一面从芥子囊里找辟谷丹,一面忍不住笑起来:「他不给你饭吃?」 桑淮一想起桑晓给他准备的那些饭菜,脸都黑了下去,咬牙切齿道:「看上去都快馊了,我才不吃。」 他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了,桑晓再不济也不会给他剩饭吃,但他山珍海味吃惯了,自然吃不下普通饭菜。 「我吃过馊饭,其实也不是很难以下咽。」 桑淮勐地抬头,却发现楚翊只是很轻描淡写地说这话,仿佛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找到了。」楚翊笑着将那瓷瓶扔给他,见他呆愣接住,扬眉道,「怎么?傻了?」 第81页 「啊?哦,没事。」桑淮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低下了头,捏住瓷瓶瓶塞取下。 楚翊想了想,猜出他在想什么,唇角漫着平常笑意:「可怜我啊?没必要……我也没过多久苦日子,所以印象比较深刻。倒是你,不是快被饿死了吗?还不吃?」 也就,好几年吧。后来就进了紫云门,倒是餐餐吃辟谷丹。 说起来,他倒真没吃过什么好的。 楚翊磨磨牙,突然也觉得自己有点惨了。 「钟家怎么这样!」桑淮忍不住抱怨一句,嘟囔道,「那你还对钟琢宁那么好,要是我,肯定讨厌死他了。」 他的事,倒是和钟家没关系。 见他误会,楚翊也不好解释,半晌,故意道:「按这个理,三皇子讨厌你不也是顺理成章了?」 没想到桑淮点点头道:「对呀,他讨厌我确实挺正常的。」 「可是也不能这么打我吧,」小少爷闷闷不乐,「我真觉得我受了不少内伤,现在身上哪里都疼。」 楚翊本想再回他几句,但在他将衣袖挽起,露出柔嫩皮肤上的青紫痕迹时,脸上笑容便消失了。 「我带了药。你过来些。」 闻言,桑淮笑眯眯的,立刻便贴近了栅栏,仰头眼睛亮晶晶望着楚翊。 楚翊拿药的手一顿,将瓷瓶塞到桑淮手中便退后了些。 「还是你自己擦药吧。」 桑淮目露困惑。 楚翊摸摸鼻尖,耳根染上薄红,有些不好意思道:「钟……楚翊,他现在正在追求我,就是,你知道吧,我得和外人保持点距离。」 他笑容情不自禁升起,似是解释,又似是炫耀。 全然没注意到倾听的桑淮唇角渐渐压下,连蜜糖似的眸子都淬上了森森冷意。 「你说什么?」 第38章 一抬头便见着眼前少年发自内心的笑颜, 桑淮咬了咬牙,将质问的话忍了回去,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这么突然。」 「很突然吗?」楚翊撑着头, 半垂着眸,眼皮掩盖住几乎要溢出的甜腻笑意, 摆摆手道, 「你不觉得, 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吗?」 大抵是这段时间憋得狠了, 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不知情的人,楚翊说着说着便停不下来了。 眼睛弯弯的,认真道:「我说真的,我和他, 还挺般配的。」 「一点也不配, 」桑淮扯了扯嘴角, 睁着眼睛就开始扯瞎话, 「他长得那么丑, 脾气也差,怎么配得上你?」 听到这盲目诋毁的话, 楚翊气得一拳便砸在桑淮肩膀上, 看他疼得勐一吸气,总算感觉出了口气。 毫不客气指责道:「你会不会说话?你真是!就真的一点审美也没有吗?」 「我、他那张脸哪里丑了?!」楚翊愤愤不平地反驳道。 明明当初所有人都夸他好看的,桑淮的眼睛到底怎么长的?! 居然还说他的脸丑! 桑淮轻「哼」了一声, 闷闷不乐揉揉自己肩膀, 头也不抬便刺了他一句:「你眼光有问题。」 「你眼光才有问题!」楚翊毫不犹豫回道。 桑淮抬眸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看得楚翊都有些不自在了, 他又垂下眸,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轻:「你说的没错, 我眼光确实有问题。」 楚翊微一愣神,茫然地眨了眨眼。 好吧。这下他是没话说了。 但蹲在这儿,一时又没什么事做,他便找出一块手帕,认认真真将脚下一块地上的灰擦了个干净,唇角扬起,点点头满意地坐了下来。 桑淮握着瓷瓶,将辟谷丹倒在手心,旋即捏着那颗丹药,带着点泄愤意味使劲扔进嘴里,视线冷冷落在灰扑扑的地面,眉头便拧得更厉害。 该死的桑晓!害得他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甚至连辟谷丹都要省着吃。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这种委屈! 齿尖咬碎圆润丹药的那瞬间,馥郁花香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含着微微的苦涩,却不掩那一瞬迸发的花香气。 桑淮因这奇异香味怔住,拿起瓷瓶瞅了瞅,随即又扭头问道:「你这辟谷丹怎么和市面上的不一样啊?」 难道是他饿出幻觉了? 现在居然连味同嚼蜡的辟谷丹都能品出几分美味了?? 楚翊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市面上的很难吃啊。」 桑淮琢磨了下,旋即有些不可思议地提起瓷瓶,简直觉得大有干坤,唇角抽了抽:「这不会是……钟琢宁专门练给你的吧?」 楚翊摸着下巴,也沉思了片刻,想了想道:「我觉得不是,阿宁大概也吃的是这种。所以不止我在吃。」 他看向桑淮,像是很不理解似的,「因为原来那种真的很难吃啊。有好的不吃,难道我傻吗?」 桑淮目光幽怨,又扔了一颗到嘴里,气愤地咬碎。 他难道不知道难吃吗? 他坚持吃难道是因为他味觉缺失吗? 不!还不是因为没得好的吃。 桑淮控诉道:「你吃独食!」 「那你也可以找阿宁啊,」楚翊无辜耸耸肩,跟小孩得了独一份的糖果似的,有些小得意地炫耀道,「谁让阿宁是我哥哥呢。」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话了,」楚翊伸了个懒腰,「快点睡觉,等你睡着我就回去了。」 第82页 桑淮蜷缩在墙边,抬脸时,精緻中带着点稚气的脸上写满委屈,看上去可怜的小小一团。 「那你什么时候来救我啊。」 「主要是这里不能动用灵力,」楚翊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唯一能使用的那点魔气全被他用来保持玉佩光亮了,不由得嘆了口气,「等我回去和师兄他们商量一下。我们尽可能明日来接你出去,好不好?」 「好吧,」桑淮乖乖点头,打了个哈欠,眸里泛上朦胧水汽,嘟囔一声,「那我睡觉了。」 末了又补充一句,「你千万不要提前走。」 「好,保证等你睡着。」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桑淮才放下心,自进了这里,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安然入睡。 楚翊盘腿坐在自己擦干净的一方空间里,撑着下巴发呆,实在感到点无聊了,便将手中的玉佩举到眼前,视线散漫地落在上方。 做工精緻,一看便是极好的暖玉制成,光是握着,便能从中汲取到源源不断的暖意。 只是…… 楚翊将玉佩拿近仔细看了看,眉头不自觉拧起。 原来这里刻的是莲花吗? 修长手指拂过「钟」字下方莲花形状,最终覆在其上。 少年脸上浮现出几分纠结。 他怎么记得是另一类花?好像是兰花? 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说不定是他记错了? 又或是看错了? 但说起来,前世他就从没见过钟琢宁的这枚玉佩。 就像故意藏着似的,一次也未给他看过,就算他主动提出想看一眼,最后也都会被钟琢宁扯开话题避开。 可他也没见过钟涟青的玉佩,即便是这世与他互穿,也没在身上见到过。 按理说,家族玉佩都要随身佩戴的。 钟涟青那枚去了哪里? 楚翊握着玉佩,思考时眼皮自然垂下,遮住大半瞳孔,无端显出几分幽深。 但只一扬眉,这股莫名的幽深又转化为了蓬勃的朝气。 想这么多……还不如回去问问钟涟青。 他安静看着闭眼睡着的小少爷,等到那人唿吸平稳,显然已陷入熟睡时,不禁展颜笑起来。 终于可以回去了! 楚翊手一撑地,很是干净利落地起了身,迈步时也尽可能避免弄出声响,无人注意之下,便离开了这里。 他穿戴好斗篷,在皇宫中穿梭时,身法敏捷如燕,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远远便瞧见守在门前的两个死鱼眼的侍卫,楚翊无奈嘆口气,找了个便捷的方向,从大大敞开的窗户处翻了进去。 方一进屋,他便将他走前安置在床上,且其上留着一缕他的气息用来蛊惑门外侍卫的小纸人收进手心,同时将斗篷摘下。 还不忘给自己使个清洁术,随手便取下了发冠,一头如瀑黑髮垂落下来,衬得那张脸更为白皙俊秀。 辛苦了一整天,楚翊累得倒在床上,迅速入睡。 ——「阿羽……阿羽!你在哪儿?」那人极力掩饰声线的颤抖,却仍无可避免地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怎么了?」楚翊摸黑试探性地朝他走去,还没意识到他的反常,还有心提醒道,「你小声一点,小心引来噬魂怪。」 那妖常年生活在黑暗环境,任何一点光都会引起它的注意,不仅如此,清亮的声音在这黑洞洞的地方也太过突兀,很难保证不招来噬魂怪。 本就只是经过,楚翊无意与之对上,也并不想和噬魂怪纠缠耽误时间。 但那人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般,嘴上重复着:「你在哪儿?阿羽你在哪儿?」 楚翊循声走去,他方向感很好,找准位置后一把抓住出声的那人,「嘘」了一声,一面观察着四周。 虽说是一片漆黑,但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经验让他对危险格外敏感。 很好,一切安全。 楚翊满意地笑了笑,随后压低声音对身侧人道,「我们得赶快走了。」 刚准备动身,却发觉手臂被紧紧拽住,抽也抽不出来。 他终于意识到身边人不对劲了,目露困惑:「谢宥白,你怎么了啊?」 谢宥白瞳孔放大,几乎要溺毙在黑暗之中,而双手紧紧攥住的,仿佛是溺水者拼尽全力触及的最后一块浮木。 从牙关中挤出极为痛苦的乞求:「我不想待在这里……」 楚翊耐心地拍拍他:「我现在就是要带你走啊。」 没想到这句话仿佛触及了身边人的某一根紧绷的神经。 谢宥白近乎神经质地盯着他的方向,喃喃道:「别走。不准走。」 他手攥得更紧,甚至让楚翊都感到了点疼痛,但想着他此刻失智般的行为,还是没和他一般计较,回答道:「我和你一起走啊。又不是抛下你一个人。」 就算看不见谢宥白此时的表情,楚翊也能想像出他有多么不正常,嘆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难道就是操心的命吗?」 又软下嗓子,温声问道:「你怎么了?」 他将手贴在谢宥白额头,并未发现异常。 也没发烧啊。 但神奇的是,在感受到额头温度的那一瞬间,谢宥白始终颤抖的身子平静了下来,恍若濒死之人的迴光返照,总算是有了点精神,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说话不再颠三倒四,取之而代的是极为冷静的声音:「抱歉,我、我有点怕黑。」 第83页 楚翊觉得他这不是简单的怕黑,反而像是对黑暗有极深的心理阴影。但也不多问,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声音清亮:「早说嘛。」 谢宥白还在用他如今仅剩的思考能力想着这话是什么意思,旋即便眼前一亮,脸上带笑的少年手中拿着夜明珠,星星点点的光亮了起来,将他额上密布的冷汗都照了个一清二楚。 他还陷在呆愣中,手不由自主松开。 楚翊立马就缩回那只被抓了良久的手,皱着眉活动了下。 顺便扯了扯他的袖子,「现在就只能跑了。跟紧我啊。」 谢宥白双腿比脑子反应得要快,跟在他身后跑。 或者,换句话说。 他是在跟着光跑。 楚翊一手挥剑,一手拿着夜明珠,到后面就把珠子甩到谢宥白手里,一心一意赶走挡路的噬魂怪。 还要抽空听谢宥白在背后不断响起的声音。 「以前我稍不顺我母亲的心意,就会被她锁在黑屋子里,」谢宥白平静道,「一点光也透不进来,我拼了命地敲门,可即便把手都敲烂了,也没有任何回应。我当时特别害怕……」 「我真的很害怕那间屋子,我跪在地上求她,给她磕头,扇自己耳光,可是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没有成功,我的反抗,我的求饶,换不来她对我一丁点的怜惜。」 谢宥白的眸里一片冷意,「我像个牲畜一样,任人宰割。后来……我就习惯了。」 像是说服自己一般:「我一点也不害怕那里了,再也不怕了。」 「你哪里习惯了?」楚翊一剑将噬魂怪噼散,放松的语气将谢宥白故作平静的伪装全然斩碎。 弯着眼睛回头看他,「害怕就说出来嘛,我又不会嘲笑你。」 谢宥白以为会看见的同情怜悯,全然不在那双澄澈的黑眸中。 他一瞬感到了点茫然。 但那人还在给他出主意,虽说他也说不清,算不算得馊主意。 「要不别回谢家了,咱们紫云门又不是不行,正好一直待在门内和我作伴。」 谢宥白顿了顿:「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了吗?」 「唔,没了,」楚翊想了想,扬起唇,「或者说,要来个什么比惨大会吗?」 他一面挥剑,一面沉思:「那我们可能不相上下,不对,也可能你要更惨些……也说不定,这也没有个评判标准啊……」 旋即画面一转。 他跪在殿内,仰头看着谢宥白,听见他说:「他残害同门……」 「……当按门规处置。」 …… 楚翊勐地睁开眼,想到梦里的回忆,撑着床剧烈喘起气来。 缓了一会儿后,他一拳砸在床板上,使劲闭了闭眼,再抬眼时眸色一片冷漠。 咔嚓。 楚翊缓缓将视线移至他砸下的地方,舌尖不自主扫过唇瓣,浸润了点水色。 嘶。 床烂了。 是不是得赔钱啊…… 第39章 日头高照, 刺眼的阳光平等地洒在了每一个角落。 装潢奢华的房间里,六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围着一张桌子坐着。 「所以你是说,桑淮被关起来了, 」易烜之不敢相信,「而且入口就在昨日我们待的书房里。」 楚翊表情严肃, 朝他点了点头。 易烜之嘴唇颤动了下, 依旧难以置信地发问:「这也太荒谬了。那他为什么要写信给我们宗门?」 牧少轩突然开口:「是为了打消自己的嫌疑吧。」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 怎么把他救出来?」 问题一出, 屋子里便沉默了下来。 千锦见他们都敛眸沉思起来,便对着楚翊,笑眯眯道:「要不我现在帮你把身体里的蛊取出来吧。」 「行吧。」楚翊深吸一口气,把手伸出。 视线落到另一边, 一点也不想看取蛊的过程。 「不是吧, 你不会是害怕了吧。」千锦笑起来, 一面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 毫不犹豫划破指腹。 伤口不大, 渗出点颤颤巍巍的血来,凝在表面, 欲落不落的模样。 易烜之一看到, 便有点来气:「我都忘了说你们了……为什么行动之前也不和我商量。若是遇到危险了怎么办?我把你们带了出来,那么定是要将你们完完整整地带回去才行。」 「师兄我错了,下次一定告诉你。」楚翊声音颤颤的, 他正看着别处, 却更为敏感地感受到了皮肉下的异动。 隐于皮肉之下的蛊虫嗅到主人鲜血,极为兴奋地朝着主人所在方向蠕动, 白净的手臂皮肤也被其缓慢的运动连带着一鼓一鼓。 楚翊有些头皮发麻,努力遏制着自己在此刻格外丰富的想像力。 却突然有只手覆上了他剩余的那只可以活动的手。 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之上, 安抚似的握紧了他。 楚翊微怔,侧脸看他,对上了钟涟青温柔的笑眼。 没来由地耳根一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到左臂传来阵痛,表情扭曲一瞬。 扭头朝向千锦,咬牙道:「你下手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 「谁让你不专心?」千锦头也没抬,以指腹鲜血诱得蛊虫从楚翊手臂上那道她刚划开的伤口里爬了出来。 小姑娘笑容满面地捧起自己立大功的小蛊虫,又逗弄似的摸了摸手心小虫子,这才慢吞吞将蛊虫关进小瓶子里,收好放回原处。 第84页 楚翊微微低头,将钟涟青递至嘴边的止血丹含入唇内,抬头时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 钟涟青被他笑得心里一软,弯唇注视着他。 半晌,楚翊视线忽然扫过千锦,状似无意开口道:「你对你养的蛊虫还挺好。」 「那是自然。」 楚翊看向她:「那你会用心头血餵你的蛊虫吗?」 「……」千锦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看,楚翊便也弯着眸和她对视着。 小姑娘忽的轻笑一声,摸了摸自己耳朵上坠的银制耳环,很是轻松的语气:「当然不会啦。放心头血多疼啊。」 「真的?」 「真的。」 闻言,楚翊眼睛半眯起来。 所以前世种在他身体里的那只蛊虫…… 可那时他和千锦都不认识,自然也不会有恩怨。 所以,前世千锦和谢宥白真的那么熟吗?以至于会用心头血养一只专门来害他的蛊虫。 还是说。 与千锦交情深的,另有他人呢? 楚翊侧过头,视线倏尔落在钟琢宁身上。 浑身散发着冷意的少年食指曲起,随意搭在桌上,神色看起来不太有精神,反而显得病恹恹的。 他忽的抬眸,撞见楚翊视线,带着点困惑地歪了下头。 是因为暖玉离身吗? 想到这点,楚翊便将玉佩还给了钟琢宁,笑道:「多谢了。」 「用不到了吗?」 钟琢宁见楚翊点头,便将这枚家族玉佩收了起来。 看着有六人在场,其实在用心思考救桑淮的对策的,现场仅有两人。 牧少轩眼底意味不明,像是忽然想出了办法般,开口道:「他们二人是亲兄弟,桑晓定然不会危及桑淮的性命,不如我们找到桑晓,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样既不破坏宗门和皇族的体面关系,又能救出桑淮,两全其美。」 易烜之觉得这个方法粗听有些怪,但仔细一想,又感到有点道理。 他细想着,在他们之间,就属牧少轩和那两人关系最近。 既然如此,那么他了解二人的脾性,能给出的解决办法一定是基于郑重考虑之后的。 易烜之刚想表达对牧少轩的肯定,还没张口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你是在开玩笑吗?」 楚翊真心诚意问道,「告诉那个三皇子,这不就是变相提醒他赶快把人转移,又或者是杀掉吗。」 「可他们之前关系很好,桑晓应该不会这样做吧,」牧少轩像是再次深思起来,忽的嘆了口气,道,「大概是我欠考虑了。」 楚翊很是理解地微微颔首:「没事,关心则乱嘛。」 手臂搁在桌上,鲜血正从中汩汩冒出,楚翊拿着手帕一点点擦去流出的血,但实在赶不上流血的速度。 他轻啧一声,有些烦躁地皱起眉。 手也一顿,紧捏着染红的手帕一动不动。 熟悉的气息忽然笼罩下来。 楚翊扭过头,怔愣看着俯身靠近的钟涟青,任由他从自己手中拿过手帕。 拿过手帕后,钟涟青又将他受伤的左臂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安安静静地开始帮他处理伤口。 抬头时看见抿着唇看上去在发呆的楚翊,他笑了笑,又伸出空闲的那只手覆上身侧人的颈侧,带着安抚意味摩挲了下。 「别急。」 他声音并不大,像是单独在对楚翊说话。 楚翊一转过头,便发现在场几个人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一时耳热,抬手捏了捏耳垂。连忙转移话题:「要不我们今天就直接把桑淮劫出来吧。」 他指了指床那边,「我的床也塌了,估计是不能再多睡一个晚上了。」 易烜之回过神,问道:「直接劫啊?」 他思考着,「也不是不行……虽说里面不能动用灵力,但也有灵器可用。」 「那现在去?」易烜之拧眉,沉思道,「这里的古怪……待我回去禀报给长老。」 楚翊道:「现在传讯息回去吧,这儿的侍卫。」 浅色瞳孔凝着深意,「都已经被魔气感染了。」 * 最后做出的决定是,待楚翊手臂伤口不再浸血了,就和易烜之一起去书房里的那个暗门将桑淮救出来。易烜之带的有适配灵器,想来不会是难事。 再接着,他们就直接御剑离开。至于剩下的,关于皇宫魔气笼罩的事情便全权交给宗门长老来处理。 几人皆表示无异议,临出门之时,楚翊却突然喊住了钟涟青,将其单独留在房里。 千锦笑眯眯地多看了他们几眼,作为最后一个出门的人,顺手将门关紧。 除了门后,她加快步伐速度,几步赶上了钟琢宁,仰头看他:「你不会是熬夜学着养蛊了吧。我跟你讲,这事急不得,急于求成很容易走火入魔的。就算是为了多靠近你弟弟些,也不能……欸!」 钟琢宁忽的停住,神色冷淡地警告:「和你没关系。还有,别告诉他这件事。」 眼眸垂下,想起方才楚翊对蛊虫的抗拒反应,声线压得很平:「他不喜欢用蛊的人。」 用蛊的人? 千锦站在原地,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从字面意义来讲。 那不就是她吗? 气死了!钟琢宁是在阴阳「钟涟青」讨厌她吗? 第85页 钟琢宁已经走远,千锦气得自顾自骂道:「还是大家族出来的呢!一点礼貌也没有!!」 屋内。 楚翊叫住钟涟青其实是真的有正事想问。 他表情严肃:「你的那枚家族玉佩在哪儿?」 「问这个干嘛?」 钟涟青视线躲避,却被楚翊突然捧住了脸,只能直直望着他,移动不了。 「你快点告诉我。」楚翊挨得更近,脸上满是凝重。 钟涟青前倾着身子,试图去亲他,却被突然出现的手一挡,吻落在了面前人的手背上。 漂亮多情的桃花眼眨了眨,无声地询问着。 「不要扯开话题,」楚翊掐着他的脸往后移,「等会儿慢慢亲,现在先回答我。」 钟涟青眼皮垂下,上下嘴唇来回摩擦着,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想说。」 「也不可以告诉我吗?」 楚翊垂眸看着他。 钟涟青总对从前的事避而不谈,对于钟涟青的大部分过去经歷,他都无从得知。 但说到底,无论是出于对玉佩问题的纠结,还是单纯出于他对这个人的喜欢,他都迫切地想要了解关于钟涟青的一切。 「很重要吗?」 楚翊肯定道:「很重要。」 「我扔了。」钟涟青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说话时很是平静,「钟家不是我的家,我不想留着与之相关的物件……」 他还没说完,就感受到身体上一瞬间靠近的柔软的温度。像是被满腔的爱意裹住,钟涟青脸上做不出任何反应,唯独一对长睫仍颤动得厉害。 楚翊很轻地抱住他,脑袋搁在他的肩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钟涟青的背抚下。 「在寺里的那些日子里,你回过钟家,对吗。」 他用了陈述语气。 钟涟青在他怀里一僵,引得他双手收紧,将怀中人搂得更近。 「或者我换一个问法,」楚翊的唿吸清浅,打在钟涟青的耳廓边,惹得他耳朵微动,旋即通红一片,「你的玉佩上刻有兰花,对不对。」 「当初你是不是遇见过一个小孩,他抢先一步捡起你的玉佩,还要挟你。」楚翊笑了一下,又缓声继续道,「你不仅没生气,还给了他食物,对了,还有很多灵石。」 「那时候,你也没多少灵石吧。」 钟涟青像是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瞳孔放大,扭头想看他,却被他紧紧按着后脑勺,只能勉强看到玉冠束着垂下的墨发。 无人看见,楚翊轻吻了下手心捻起的黑髮。 他吻得珍重,正式。 却又显得情意绵绵。 「那个小孩是我。」 第40章 钟涟青仿佛一瞬间被雷击中, 半晌才缓声道:「难怪当初你问我,我有没有回过钟家……」 他莫名感到点心虚越说越小声,刚一抬眸就对上楚翊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下意识想往后躲, 却被后脑勺那只手紧紧遏制住,睫毛颤了颤, 头偏向一边低了些。 两人距离贴得极近, 楚翊一只腿曲起压在凳子上, 另一只腿顺势挤进钟涟青两腿之间, 维持着这样一个几乎是覆在他身上的动作。 一双漂亮的浅色瞳仁紧紧盯着钟涟青,问道:「那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回答我的吗?」 钟涟青听出他平平的语气,轻声道:「你脾气怎么这么大?」 楚翊又将腿向前挪了挪,惹得钟涟青双腿并得更紧。他直勾勾看着身下人, 追问道:「快说你记不记得。」 钟涟青偏过头, 嗫嚅道:「我当时说……」 他当时被楚翊几次三番追问, 实在没了耐心, 回头时笑容都冷了下来:「说了没去过, 你再问几遍都是这个答案。别再烦我了。」 一想起来,钟涟青顿觉后悔, 当初脱口而出的话现如今却完全说不出口, 吞吞吐吐了几次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最后抿着嘴巴,眼睛张大看着楚翊。 看上去怪可怜的。 「我来帮你回忆, 」楚翊垂下眸, 轻咬了下钟涟青的下唇。 「我们正气凛然、不容侵犯的正道魁首钟涟青,面对看不懂眼色、一个劲缠着他问话的楚翊, 实在没有耐心,竟然抛下了多年涵养, 说出了让他别再烦你了这种话。」 他每说几个字,就发泄似的贴近那人唇瓣咬一口。 但比起气愤的发泄,他暧昧的咬字更像是在与爱人调情。 他口中「不容侵犯」的正道魁首正被他压在凳子上,亲得脸上绯红一片,不知是热的还是怎的,漂亮的桃花眼没有聚焦地朝着前方。 钟涟青混沌的脑子勉强理解着楚翊的话,好不容易从密集的吻下抽出了点空闲,回道:「你才是正道魁首。」 还没喘两口气,便又被柔软触感压上唇,随着那人的动作不自觉迎合起来。 他迷迷瞪瞪地跟着楚翊亲了半晌,一瞥眼对上楚翊泛上浅紫色的眸子,理智终于回笼了些,推了推仍压着他亲的人,声音沙哑:「你状态不对劲。」 楚翊茫然地哼哼唧唧几声,湿漉漉的眼睛直直望向他,嗓音带着浓浓的欲求不满,说话时语速有点慢:「是不是你也发现我吻技进步了。」 很委屈地说:「那是因为我认真学习了。」 钟涟青这下完全看清了楚翊浅紫的眸子,微微拧起眉,刚严肃不到几秒,就不由自主发出一声闷哼,嵴背不受控地弓起。 第86页 一字一句像是从牙齿中迸出来,气愤道:「你在干什么?!」 明明应该是很有威慑力的一句话,但因他泛着水光的双眸而极大程度上削减了这份威慑力。 他一把抓住那只不知不觉间摸到他身上的手,推开了些距离。 方才被那样一拨弄,钟涟青声音更哑了些。 楚翊被抓住了手,表情无辜地抬眼望向钟涟青,瘪了瘪嘴道:「我是在证明我有进步嘛。」 他手上比了比:「上次你没反应,这次有了。你说,我是不是进步很大?」 他很灿烂阳光地沖钟涟青笑着,说话时颇有几分骄傲的意味。 「……你被魔气影响了!」 钟涟青舒出一口气,看着满脸迷茫的楚翊,最终还是将嘴边想骂他两句的话吞了回去。 手撑在凳子边缘。闭上眼,心中一遍遍默念起「守一不移1」,试图平復心里频起的杂念。 闻言,楚翊缓慢地眨眨眼,又贴了上去,扒拉了下钟涟青的肩膀,撒娇似的:「你把眼睛睁开。」 钟涟青唿吸深深浅浅,像是经过强烈思想斗争,终于睁开眼,「你要干什……」 他瞳孔骤缩,被突然缩短的距离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喉结上下耸动了下。 「果然变成紫色的了。」 楚翊透过钟涟青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倒影,很无奈地嘆口气,「怪不得刚才我没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大概是因为皇宫魔气太盛,他方才又过于激动,一时不慎就…… 楚翊摸了摸自己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的又直勾勾望向钟涟青,突然很正式道:「当初谢谢你。」 其实他起初就觉得当年遇见的人是钟涟青。 他和钟琢宁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真心认为钟琢宁不是会主动帮人的性子。只不过后来钟涟青毫不犹豫的否定,以及钟琢宁的变相承认又让他转变了想法。 可是为什么…… 明明没必要的,就算他当初主动和钟琢宁搭话是因为玉佩,但后来那么多年的相处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再需要那枚玉佩来拉近。 钟琢宁到底为什么要在那时候认下玉佩是他的? 不对。 楚翊想了想。 那确实给了他一种错觉。 让他恍然惊觉,原来钟琢宁幼时会有这样善良的一面…… 于是他又得出结论,自顾自地认为,钟琢宁后来的偏执敏感都是源于他生活在钟家那个压抑冷漠的地方。 现在想来,楚翊无端地有些想发笑。 「不用谢,」钟涟青仿佛看出他一瞬低落的情绪,靠近些与他额头相贴,「该换我和你说声,对不起。」 注视着楚翊发怔的眉眼,他先前为了平息欲/望而做的良久努力一瞬瓦解。 黑眸认真地与之对视着,仿佛能够透过那张属于自己的皮囊,直直看见灵魂深处,看见隐藏于里的真实的楚翊。 「第一声对不起,是我不该迁怒你。我和钟琢宁的恩怨,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我曾经却因为那些事对你态度很不好。」 「对不起。」 「第二声对不起,是我不该漠视你的心意。明明你把那件事看得很重,问我玉佩的事时很认真,我却没有以同样认真的态度答覆你。」 「对不起」 「第三声对不起,是……」 「好了。」楚翊终于反应过来,打断道,「你要是这样做检讨,那我不也要和你说许多声对不起吗?」 「我们互相道歉,道个一整天,那还救不救桑淮了?」 楚翊脸上扬起笑容,「过去我们交流不多,存在点误会也正常,但现在这些事都过去了。我现在,更想做的事,是再多了解你一些。」 钟涟青心中涌起种莫名情绪,忽然冲动道:「下次下山,我们一起去静隐寺,好不好?」 楚翊知道,静隐寺是钟涟青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笑眯眯道:「好哦!不许反悔。」 「不会后悔的,」钟涟青轻声道,「况且,我也许久未回去了。」 楚翊困惑发问:「为什么不回去?」 「砰砰——」 还没等钟涟青回答,门就被敲响了。 楚翊看了看自己和钟涟青目前的姿势,立马端庄坐回自己位置,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身子便被外力驱使着一动,倏然被钟涟青搂入了怀中,一只手臂顺着他太阳穴的方向揽住他的脑袋。 易烜之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 易烜之:「……其实,有事的话,我也可以在外面等等的。」 他比看上去比摸不着头脑的楚翊还要慌张,忙道:「那你们先忙。我在外面等几分钟。你们忙完了,咳,叫我,我再进来。」 易烜之颠三倒四地说完这一串话后,手忙脚乱地将门合上。 「怎么了?」楚翊从钟涟青怀里挣出来,脸闷得红红的。 气得伸手戳了戳钟涟青的脸。 他并没有让旁人看他亲密的嗜好啊! 等等—— 钟涟青是不是有这种古怪癖好? 毕竟,已经两次被撞见…… 楚翊目光犹疑地看向钟涟青,抿着唇一言不发。 「眼睛眼睛!」钟涟青抬手捏住作乱的手指,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嘆了口气提醒道,「把眼睛遮一下再出去。」 第87页 「啊?哦。」楚翊立马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挠了挠头,继续这一话题,乖巧问道,「那眼睛怎么办呀?」 是啊,能拿个什么东西遮呢? 钟涟青提起芥子囊,将里面的东西都查看了个遍。 「这个吧。」他捏了条白色轻纱,「凑合一下?」 楚翊盯着那块纱,像是在研究什么高难度问题般,无比专注又很是犹豫地盯着。 钟涟青抿抿唇:「我只有这个了。虽然……但是不会影响你视物的。」 楚翊吐出一口气,自暴自弃道:「那你帮我带上吧。」 门开时,做工精巧的门划过空气发出很轻微的响声。 易烜之似乎还想着方才的事,耳朵捕捉到这细微动静,立刻抬起头。 但刚一抬头,看见出来的两人,他又愣住了。 楚翊双眼处蒙着一条三指宽的轻纱,再搭配上他淡青色的玉冠,月白色的衣裳,看上去倒有几分飘逸如仙的灵气。 但只一开口便破坏了这一份的神仙般的气质。 他轻触了下眼上的轻纱,抿着嘴,满脸认真严肃:「师兄、我眼睛,嗯……突然就坏了。你能理解的吧。」 易烜之:「……」 不太能。 钟涟青:「……」 找的什么鬼藉口? 钟涟青向前走了几步,笑了笑:「他刚刚不小心磕到眼睛了,但他又比较注重形象,所以暂时用轻纱蒙着。」 易烜之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僵硬点头:「……哦,这样啊。」 这两人……在房里做什么了? 这么、激烈?? 第41章 一切都在顺利地按照计划进行。 另外四人找藉口将三皇子桑晓引出, 努力拖延着时间。 楚翊和易烜之便趁着机会,偷偷摸进了书房密室。 易烜之一面疾步走着,一面不太有自信地向身边人问道:「他们……真的能拖很久吗?」 楚翊肯定道:「没问题。我们这儿耗不了多长时间, 只要我们无声无息把桑淮给救了,再无声无息离开, 那么一切就都完美搞定了!」 况且, 上次他听桑淮那意思, 牧少轩和桑晓是有血缘关系在的, 那两人应该交情不浅吧。 总之…… 一定没问题的! 易烜之抿着唇,像是被说服般,严肃点点头。 两人加快了步伐。 楚翊紧盯着乱七八糟、东转西拐的小道,脚步一顿, 闭眼回忆起前一天自己走过的路, 本就被魔气影响了大半的脑子更是一跳一跳得疼。 迈步时都使上了劲, 仿佛发泄怒气般。 走了半晌, 终于忍不住道:「他建个密室, 设计这么多分叉路干嘛?!」 易烜之原本是两人中更紧张焦虑的那一个,一扭头见楚翊浑身冒着冷气, 立马「嘶」了一声, 慌张地出言安抚起他:「别急别急。慢慢想,没关系的。」 但好在,拐了无数个弯后, 易烜之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如今被关在「牢」里的桑淮。 一抬眸看到桑淮抱膝倚墙的惨样, 易烜之张了张嘴,第一句话便是「……瘦了。」 楚翊好奇瞅了他一眼:「……」 在宗门里也没吃多好啊, 不也就是吃辟谷丹吗? 何况……这也没瘦啊。 楚翊上下打量桑淮几下,随即肯定了自己的观点。 确实没瘦。 桑淮勐地站起身, 双手抓着杆子,一句话也不说,只睁着大眼睛格外真诚地看着杆外面的两人。 白净的脸上沾上了些灰,不復往日的精緻漂亮,却衬得圆眼亮晶晶的。 易烜之由内而外捕捉到一种莫名的使命感,凝神严肃地捣鼓起自己带的灵器。 不需要灵力催动,又能产生很强的冲击力将这一道障碍沖开…… 易烜之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用到这类灵器,但没想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楚翊便环臂倚在一边,看着师兄低头研究。 桑淮瞧着楚翊一身装扮,视线不由得被他眼上蒙着的那一层轻纱吸引。 少年本就身形挺拔,生得和美玉一样,忽的一日轻纱覆眼,倒像是给他添了分柔弱可欺的色彩。 分明是出尘飘逸般的仙姿,却又混合着他身上那种独一份的随性意气,仿佛刻意杂糅在一起,却不显古怪奇异,反而很好地相互融合了。 桑淮盯着他,像是被骤然吸住,完全没想到移开视线这一回事。 直到楚翊懒懒朝他投来一眼,他才回过神。 像是对自己方才的愣神感到不可思议,好一会儿才撇嘴道:「你这样好装啊。」 楚翊像是听见了什么离谱言论,唇角扯动,半眯着眼睛:「你再多说一句,我们现在就走。你要愿意,就在里面继续待着吧。」 桑淮别过头,嘟囔道:「行,不说你了。你真是说不得。」 易烜之舒出口气,打断他们两人:「怎么没说两句又拌上嘴了?」 楚翊扭过头控诉:「他先说我的。」 易烜之一面捣鼓着灵器,一面抽出心思为这边主持公道:「没有异议的话,那就认定是桑淮的错了啊。我们还是按老规矩来,做错的人主动道个歉,」 「对不起。」桑淮的道歉立马就来。 「好吧,原谅你了。」楚翊随手朝他扔去一颗糖,笑道,「奖励给知错就改的小孩。」 第88页 桑晓慢吞吞将糖纸剥开,咬下糖果。过了会儿,还是反驳了一句:「我不小了。」 易烜之这个莫名其妙、且很是诡异的道歉规矩实行到现在,桑淮从一开始的羞耻抗拒成功过渡到了现在的从善如流。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易烜之单手抓着灵器,另一只手在灵器上点着,温声提醒道,「桑淮你往后退些,我担心伤着你。」 楚翊看了看,发现自己看不懂易烜之的手势,便心安理得地在一旁垂着头髮呆。 「嘭!嘭——」 这一道声音仿佛有什么特别的魔力,使得三人动作齐齐一滞。 楚翊抬头看了看一眼能望见的蔚蓝天空,又幽幽转向呆滞住的易师兄,缓缓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像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声音,他惊嘆道:「哇哦。」 桑淮伸手扑掉身上灰尘,被呛得咳了几声:「也算是成功了吧。」 「完了……我们得快去找他们几个!」 易烜之还是低估了这灵器的杀伤力,反应过来后立马想到正努力拖住桑晓的其余四人。 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桑晓现在肯定意识到他们的目的了! 易烜之连忙带着两人前去支援。 桑晓所在之处太明显了,大概是受了刺激,他浑身魔气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 宛如一个活靶子立在那儿,易烜之一行人很快赶了过去。 一向用温柔面具示众的桑晓冷冷垂眸:「都来了啊,正好,省得我一个个找。」 钟涟青一剑挡下攻击,朝那边投去一眼,却瞳孔骤缩。 「还有一个人呢?!」 易烜之跟着他的话一回头,迟迟未看见楚翊身影。 ……人呢? * 楚翊正在这附近的一个角落处。 他盘腿坐下,眼睛紧闭着,努力压制住身体里腾涌的魔气。 桑晓方才那样一爆发,这皇宫里魔气更重了。 真是…… 这个人绝对实力很强,修魔也定不是一天两天了。 皇宫大乱,那些一看就不正常的侍卫受桑晓控制,全然不停地往战火中心涌去。 楚翊刻意避开人群,调整着吐息。 身体里两股力量毫不顾忌地相撞,而作为身体主人的楚翊就全然承受了后果,压着气用尽全力引导着。 汗水凝聚,一颗颗珍珠一样,顺着脸颊缓缓滴落。 眼前光一暗,楚翊睁开眼,勐地看见顾凌身影,竟产生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顾凌在这儿的只是一道分神。 他垂下眸子,饶有趣味地看着难受至极的楚翊,笑眯眯地率先开口:「要不要和父亲回去?」 「滚。」 楚翊压根不想搭理他,声音冷得彻底。 「你不想和我聊聊吗?」顾凌蹲下身,「比如,为什么我会记得……」 看见楚翊朝他投来视线,他满意地继续道,「上一世的事。」 楚翊勉强匀出点耐心:「你说。」 「我本来就没想过瞒你。」顾凌笑了笑,「上一世你和那个小朋友一起,想要杀我的时候,我稍微动了一点小手脚,留了缕魂魄附在你身上。所以他想办法救活了你,顺便呢,也让我的那缕魂魄回来了。」 楚翊眉头紧紧皱起。 居然和顾凌的魂魄共处过…… 好噁心。 「我还知道很多呢,你想不想听,」顾凌抬手扯掉楚翊眼上轻纱,看着他的眼睛道,「就比如前世杀你的那把剑,叫。」 他勾了勾唇,「玄霜。」 玄霜…… 是钟涟青的佩剑。 楚翊嗤笑一声:「你是在挑拨离间吗?」 「我可没说假话。」顾凌弯着桃花眼,「阿羽,不是父亲教育你,但是你交朋友的眼光,属实太差了。」 楚翊闭上眼,权当他在说些废话。 反正只是道分神幻影,待不了多久就离开了。 大概只是闲得无聊过来找点骂吧。 他自顾自地调理气息,待身体情况好一些后,他再次睁眼,顾凌已经不在了。 又忽然琢磨起顾凌的话。 杀他的是玄霜…… 肯定不会是钟涟青主观想法。 那是怎么回事……? 上次明明是想让钟涟青全盘托出的,结果后来转移了话题,他也就忘了追问。 楚翊推想着,又回忆起钟涟青每每提及此事的表情,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不会是他拿着钟涟青的剑自杀的吧?! 楚翊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不敢想。 难怪给钟涟青留下那么大心理阴影啊…… 换谁谁不印象深刻啊! 楚翊抿起唇,如果他真这么做了,绝对是因为不想让钟涟青忘记他,故意搞个大的,非得让钟涟青记住他一辈子。 但是。 他后面居然这么疯癫了吗? 楚翊突然感到点心虚,抓了抓头髮。 又站起身走出去,看着视线尽头的打斗。 楚翊舒出一口长气。两手併拢,食指中指相贴,口中默念咒法。 平四方听从感应,晃动起来,极为兴奋地跟随他的指令沖向打斗那处。 瞬间,楚翊脸色苍白如纸。 他还没完全压制住魔气,因而催动平四方很是吃力。 第89页 平四方天生是克制魔气的剑,再适合这种情况不过。 斩魔气,復清明。 楚翊深吸一口气,嘴上念念有词。 动用了记忆中的、许久未用过的术法。 「——破!」 他用尽全身灵力,眼睛紧紧盯着那处。 白光乍现,刺眼地让人不禁闭上眼睛。 白光所及之处,以一种极为强势的态度驱逐起魔气。 楚翊手撑住墙壁,指尖近乎要扣进墙面。眼皮搭下,像是在努力缓口气,却忽然勐地喷出一大口血,旋即无力地向后倒去。 泛紫的眼眸也恢復到了澄澈干净的茶色。 闭上眼的最后一瞬间,他很平静地想。 真是高估现在的自己了。 还好。 钟涟青肯定会找到他的。 第42章 微风轻拂, 惹得树叶发出沙沙响声,白日阳光灿烂,透过窗棂, 洒在床上静躺着的那人身上,像是化缕缕光线为细腻笔触, 悉心描摹着那人轮廓。 床边的凳子上还坐着一俊朗少年, 垂着眸面无表情。 忽的, 床上人眼睫颤动一下, 旋即眉毛拧起,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就瞧见坐在旁边盯着他看的少年。 他勐地坐起身,妥帖盖至他锁骨位置的被子随之滑落。 他张了张嘴, 很难以置信地顿了几秒, 旋即望向身旁人:「钟涟青!你是要热死我吗?」 这么大太阳正对着他, 居然还给他盖得严严实实?! 不是、怎么想的? 「很热吗?」钟涟青扯动唇角, 「我怎么感觉浑身冷得彻底呢?」 他紧紧盯着一秒心虚的楚翊, 缓慢吐字,「哦, 原来是因为我心凉了。」 楚翊被这话噎了一瞬, 扭过头立刻道歉。 「我的错我的错。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说这话时,他一本正经。 「而且你看我,我这不也没什么事吗?」 楚翊作势起身下床, 展示一下自己的活蹦乱跳, 却被钟涟青一把拉住,措不及防被按回床上。 钟涟青道:「你很想有点事吗?」 楚翊立马摇头。 看着钟涟青冷冽的眉眼, 半晌他又坐了起来,试探性问道:「我之前是怎么死的?」 钟涟青没作声。 楚翊又道:「我……是不是自杀的?」 钟涟青还是没作声。 楚翊更慌了:「用你的剑?」 钟涟青终于点了头。 他微起身, 强制性让楚翊躺好,又自顾自将被子搭在楚翊身上,认真给他掖好被角。 楚翊躺得板正,稍微偏过头,语气夹杂着点委屈。 「我有点热。」 钟涟青颔首:「我听见了。」 但他半天不动作,只一双黑眸直直盯着楚翊。 「那我可以不盖被子吗?」 楚翊轻轻推了推被子,边推边小心翼翼看着钟涟青的眼色。 钟涟青覆上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微笑着,温声道:「三长老说,你需要多出出汗。」 「又不是必须的。」 楚翊小声抱怨了一句,抬眼的动作慢吞吞的,像是某种对危险嗅觉敏感、谨慎试探的小动物。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楚翊故意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我都吐了那么多血了,你不可怜我就算了,还对我发脾气……你这样做追求者,是不合格的。」 「你知道吗?」 钟涟青微笑道:「那请问,你希望谁来追求你呢?」 楚翊被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着了,也不再搭理他。 刷地一下抓着被子盖过脑袋,整个人都埋进了被窝里。 钟涟青嘆了口气,伸手扯住被子边想将他露出来,却因着他紧紧攥住,好半天也没拉开。 「干嘛?」 楚翊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显得有些失真。 「问你件事,」钟涟青加大声音,「正事。」 楚翊这才放开被子,直起身坐好。 钟涟青犹豫了一下,道:「我送你的那些花呢?」 楚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原先摆满花草盆栽的案台如今空空如也。 「当然是因为我啊,」提及这件事,楚翊又不自觉昂首挺胸起来了,骄傲道,「我早就预料到这件事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所以我就拜託了其他人帮忙照顾。」 钟涟青送的那些盆栽不是什么有灵力的仙植,那些就是普普通通凡间种养的花草。 其实楚翊不太理解他这种浇水的爱好,但是…… 毕竟钟涟青喜欢嘛。唉,那他也只好顺手照顾下。 所以当时易烜之跟他说了桑淮失踪,临出门时他瞥见案台上摆着的花草,心想着此去还不知多少时日,便快步跑去找了认识的人,托他照料几日。 钟涟青微怔。 他离开的时候倒没想到这么多。 「那、现在是谁在照顾?我去抱回来。」 「就是……白析桦啊。」 「谁?」 钟涟青对这个名字全无印象。 「白析桦,」楚翊又重复一遍,「上次那份笔记就是借的他的,你誊抄时没注意上面名字吗?」 钟涟青:「……」 他还真没注意。当时光顾着和楚翊置气了。 楚翊也看出他是真不认识这人了,没忍住笑起来:「好歹也和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听五长老讲了那么长时间的课……听他说,他还和易烜之做过同窗。这真是太巧了!」 第90页 闻言,钟涟青第一想法是,那这人反覆学这门课学了多少次啊。这都还没过……属实有些惨了。 「而且,」楚翊继续道,「他还是白羽的堂兄。性格嘛……和他倒是有点相像。」 钟涟青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和白羽很熟悉吗?」 楚翊愣了愣,思考后回答:「算是吧。」 「我在紫云门,说得上来话的没几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人中,钟琢宁算一个,谢宥白算一个,白羽也算一个。然后、就没了。」 「结识白羽是因为他和谢宥白比较熟,他们从小就认识……所以,我算是通过谢宥白认识他的,」楚翊回想着,「白羽他这人,如果除去他的种种坏毛病之外,其实人还挺不错的。」 楚翊像是想到什么事,脸上流露出几分奇怪的神色:「不过我一直挺好奇,他是怎么和谢宥白成为朋友的。」 明明是看上去很不相容的两个人。 迎着钟涟青疑惑的目光,楚翊讲起曾经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有事去找钟琢宁。 紫云门不像逍遥剑宗这样贫穷,筑基之后,炼丹师都能拥有自己的专属炼丹室。 楚翊还没进门就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进了门后才发现发出这诡异动静的是白羽。 「我是相信你才来找你的,你下手能不能轻点啊!嘶疼疼!!」 钟琢宁不为所动,给他上药的动作并未减轻多少。见楚翊来了,他停了停,侧头问道:「怎么了?」 楚翊勉强将视线从白羽额上那一团血色移开,心不在焉道:「哦。就是师尊让我转告你关于三日后歷练的事。上次他来找你的时候,你好像是不在房间里,所以喊了我来说。」 他像是完成任务般一股脑说完后,便几步走上前察看白羽额头上的伤势,不由得发出惊嘆:「你这是去做什么了?」 白羽闭着眼就知道说话的是谁,咬牙切齿道:「别说风凉话了!」 他又朝着钟琢宁道:「赶快帮我处理吧,怎么做了一半就停下来了,不会是因为楚翊进来吧。啊啊我要把楚翊赶出去!!」 楚翊:「……」 气死了。 钟琢宁有些受不了了,冷声道:「安静点。」 他低下头,一面给白羽仔细处理伤口,一面回答楚翊的问题,「谢宥白砸的。」 白羽纠正道:「是不小心砸的……」 他尾音一变,恼怒道:「啊疼啊!!钟琢宁你就不能轻一点吗?!」 钟琢宁眉头蹙起:「你再吵就去找别人。」 白羽闭上嘴巴,半晌又小心翼翼补充道:「我不想毁容,钟琢宁!阿宁!小宁!你一定要保证我脸上不会留疤。要是留疤了,我就不再是天下第一宗长相排第一名的弟子了。」 钟琢宁努力忍受着他的吵嚷,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楚翊在旁边瞧着,好奇问道:「怎么个不小心法?」 白羽嘆口气:「他近几日情绪不太稳定,我想着,去安慰下,结果刚开门就被砚台砸到了……」 「谢兄也不是故意的……他当时说要帮我处理伤口,但是……」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想挠挠头,手还没举起就被钟琢宁打下去了,便立刻反应过来,又端正坐好。 一面不着痕迹地夸起钟琢宁:「我们宗门里能找到的人中,医术最好炼丹天赋也最高的不就是钟琢宁吗!为了保护我这张俊俏的脸,我决定来找钟琢宁。但他们俩又不对付,我就只能捂着伤口一个人跑来了。」 说着说着,白羽都有点心酸了,但最后还是强调道:「不是谢兄的错,他也很愧疚。」 钟琢宁:「……」 楚翊:「……」 有病。 楚翊顿了顿,道:「你还挺大度的,不记仇。」 …… 钟涟青道:「所以你是说,白羽性格好在,他不记仇?」 他看了眼楚翊,「你想法还挺特别的。」 听出你在骂我了! 楚翊气道:「我明明是为了表达,我对他们俩如何成为朋友的疑惑的好吗?」 「你又暗暗骂我!哪有做追求者做成你这样的?!」 楚翊拿起被子往他那边扔。 钟涟青接住后就着被子又将他压下。 「你幼不幼稚?」 「我不幼稚啊!谁拿被子谁幼稚!」 「吱——」 门被推开。 随着那人进门的动作,屋里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钟琢宁压着眉眼,扫过他们一眼,端着药汤坐下。 「醒了就把药喝了。」 「多谢。」 楚翊接过药汤坐好,低头一口口啄了起来。 老实说,他现在还没想好如何面对钟琢宁。 但即便心里还没想好,行动却更快一步地表现出了冷淡。 狭小的屋里明明多了一人,却瞬间从方才的热闹变为了尴尬的沉默。 钟琢宁开口道:「刚好是最后一份药,明日就不必吃了。」 楚翊道:「最后一份……我睡了几天啊?」 「四天。今天是第五天。」 楚翊又道:「那我昏迷的时候,怎么喝的药啊?」 钟涟青笑了笑:「当然是我捏着你下巴,一勺勺送进去的。」 楚翊自讨无趣,闭了嘴乖乖喝药。 第91页 喝完后,他将空碗放在桌上,屋里又陷入了安静。 楚翊问道:「桑淮呢?怎么没见他?」 钟涟青道:「他最近比较忙。皇帝薨了,继承人却还未定下,他那些兄弟姐妹又都被三皇子杀了个干净。身为七皇子他自然要去旁系找合适人选继承大统。」 「除此之外,他好像还在忙另一件事……」 钟涟青只听他提过一嘴,因此印象不深。 「是邢山的事。」 钟琢宁声音很平,没什么起伏,「我在华萃峰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桑淮先前将官匪勾结那件事报给了他父皇处理,但人死了,所以他近几日便着手解决此事。」 楚翊缓慢点头:「哦。」 「还要提醒你一件事。」钟涟青眸里含着温柔的笑,「可能你不太记得了。」 「三日后是结课考试。」 楚翊:「……」 完了。 彻底完了。 第43章 案台上重又摆满了花瓶盆栽。 淡淡的香气萦绕之下, 狭小逼仄的空间无端多了几分生活意趣。 小巧的案台上腾出了些位置,摆着一本书,书皮干净整洁, 右下角端端正正的写着「钟涟青」三个字。 当然,翻开书后, 光看上面笔走龙蛇的飘逸字迹, 就能发现这是楚翊的笔记。 楚翊提着钟涟青留在这儿的小型水壶,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曲, 挨个给植物浇起了水。 从白析桦那里接回这些植物后,不得不说,楚翊竟然产生一种久别重逢的奇异感。 他认真妥帖地浇好水后,见壶里还剩着点水, 便托着水壶底抖了抖, 将里面的水一滴不余地倒进了放置水培文竹的容器中。 水壶放回原处后, 他双手并了并, 双眼轻闭了瞬, 旋即极其虔诚地翻开了自己的笔记。 就今晚!他一定将这上面记录的内容全部背完! 一字不落,全部背完! 再怎么说, 他离开宗门之前也背了大半了, 绝对可以…… 呵,忘了。 楚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写在上面的字。这些靠瞬时性记忆记住的内容,经他在皇宫待了那么长时日, 完全忘了个一干二净。现在看来, 也就比没学之时好上那么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安慰自己:「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啊?」 这声音像是凭空跳出来的, 带着明显的揶揄色彩。 楚翊被身后勐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没好气道:「你进我房间能不能敲一次门?」 「你门没关紧, 」桑淮无所谓地耸耸肩,仿佛回到自己家似的,无比娴熟地给自己搬了个板凳坐在了楚翊旁边,「听说你醒了,我就过来看看。」 「那你随便看吧,别打扰我背书。」 楚翊默念着翻开这页的内容,又合上复述一遍。 桑淮嘴巴张大:「背书?」 他迟疑片刻,「……背什么书?」 楚翊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马低头,随后又悄悄抬头,唇角微微颤动着。 桑淮一拍桌子,气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很明显吗? 楚翊努力压住自己上翘的嘴角,一本正经道:「三日后结课考试,所以我在背书。」 他看着桑淮一瞬僵住的脸,颇有几分难兄难弟的意味,好心地拍了拍桑淮的肩,嘆了口气。 桑淮:「……能、借我看看吗?」 他好好回忆了下。 好像刚回宗的时候,确实有个谁提醒了他有这么一回事。但他这些天忙着处理皇宫里那一堆烂摊子,一忙起来就忘了个干净。 「找我借?怎么不找别人?我都自身难保了。」楚翊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声音含煳不清。但一想到桑淮无故被关在皇宫那么些时日,也怪可怜的。 深唿吸过后,将自己正看的几页撕拉扯下,旋即大方地将本子往桑淮那边推了推。 「那你快点抄完。」 楚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过头去,盯着自己手中那几页纸,捂着耳朵背起书来。 「等一下,」桑淮凑过去,笑起来露出单侧酒窝,「再陪我聊一会儿嘛。我好不容易才解决完……」 楚翊沉默片刻,道:「就一炷香时间。」 桑淮立马点头,这几日憋了良久的话终于倾述出来。 从楚翊晕倒开始,他一直讲到了他完全处理好后面事情的今日。 楚翊也从中得知了那日桑晓最终并未被抓,而是逃走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逃走前被牧少轩砍下了一条胳膊。 他讶异挑眉:「牧少轩砍的?」 桑淮道:「我也挺不敢相信的。但我肯定没看错。」 当时平四方被催动,白光大亮。 桑淮刚克服刺眼的亮光睁开眼睛,就见到血色瀰漫,像水雾一般带着点朦胧色彩,而水雾的那边是看不清神色的牧少轩举着剑。 一条胳膊重重摔落在地,在桑晓人影消失之前,桑淮看见他张大了眼睛,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狰狞痛苦。 但想也是,即便他因为身世令人诟病,却也从未感受过此等痛楚,更何况还是牧少轩给予他的。 白光暗下,在场人的位置皆可尽收眼底。 牧少轩提着染血的剑,脸上扬着一如既往爽朗的笑,像是没太在乎手上沾着的血,随意在身上擦了擦。 第92页 语中含着遗憾:「抱歉,让他跑了。」 …… 「桑晓特别在乎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他们以前关系很好,」桑淮感慨道,「可能还是因为牧少轩太过嫉恶如仇了。」 楚翊对桑淮说的话不置可否。 可能桑淮真心这样认为,但他并不觉得计划做出弒父杀兄这一系列事的桑晓会是个在乎亲缘关系的人。 「不过将斩妖除魔视为己任,也是我们的行为准则嘛。」 桑淮弯眸笑起来。 「妖魔都该死吗?」 桑淮便很理所当然回道:「对啊。不然呢?」 楚翊静了一瞬,也扬唇笑了笑:「……是啊。」 他前世所接受的观念便是这样。 明明拔剑的理由是斩除天下魔邪,最终自己却成了魔邪…… 依照他的理念,他该在身体魔族血脉封印解除当日便自杀以全信念的。但年少时坚定着自己从未行过害人之事,一路固执到了魔族,最后却还是难逃自杀的结局。 这大概就是……一语成谶了吧。 桑淮又弯着眸继续说起来,只是楚翊始终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我上次去华萃峰,听三长老说,张婉清的身体基本好全了,估计她们没几天就要离开这儿了。」 楚翊「嗯」了一声,撑着头道:「你若是捨不得,可以和她们商量推迟几日。」 「我哪里是捨不得。」桑淮长这么大还从未产生过捨不得这种情绪。 他想要的向来还未张口就会有人送至他面前,因而对于两个并未深交的同伴,更是谈不上不舍。 「我是觉得,张婉清看上去不太愿意离开。」桑淮想起张婉清那时犹豫的神色,补充道,「不过也是,我们这儿除了吃不好住不好之外,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为什么一定要走?」 桑淮脸上显出很不理解的神色:「不知道。明明三长老告诉了她,千锦有歷练任务在身,不可在逍遥剑宗久留,但她可以留在这里,打打下手帮帮小忙都没问题。」 「但她还是拒绝了,理由是……她要报恩。她所谓的报恩就是用自己身体为千锦试蛊啊?你说,她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桑淮睁着圆眼睛,正等着楚翊肯定他,等来了一句——「时间到了」。 他眼睁睁看着楚翊重又拿起几页纸开始念念有词,完全进入了旁若无人的境界。 在旁边无可奈何地生了会儿闷气,压下情绪后也埋头誊抄起来。 直到钟琢宁敲响门走进来后,桑淮明显发觉楚翊捏着纸边沿的手一紧,连背书的声音也都低了些。 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桑淮一面在誊写,一面悄悄竖起耳朵听。 钟琢宁仿佛没看出楚翊的僵硬一般,神色完全不受影响,问道:「在准备考试吗?」 楚翊半晌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嗯」字。 他捏着书没有回头,装作一副仍醉心学习的样子。 「光线太暗了。」 入夜,屋里摇曳着昏黄烛火,案台上只放了一盏,映在花朵叶片上极具的水露上,显出极淡极温馨的光晕。 但在这样的光下看书,又不免有些伤眼。 钟琢宁一手轻扶宽袖,一手将另一边的蜡烛拿起,放在案台之上,松手时手指似是无意微抬了下,直直撞进火光中。 「嘶——」 钟琢宁很快缩回手,手指疼痛明显。 只一瞬,那一块细腻皮肤便被烛火烫得看上去十分可怖。 楚翊勐地起身,凳子被他动作连带的翻倒在地。 嗓音不由带上几分焦急:「怎么这么不小心?!」 灼伤后须得大量凉水沖洗。 楚翊沉着脸抓起水壶,却发现里面一点水不剩。 桑淮也被这骤然紧张的气氛感染到,迅速站起了身。 他一扭头看见养着水培文竹的容器,水质干净澄清,若是用来应急,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他伸手指向水培文竹,提议道:「要不……」 还没说完就被楚翊截然打断。 「不行!」楚翊别过头,避开钟琢宁的视线。 他语速飞快:「我出去找水,很快回来。你……先忍一忍。」 话音刚落,楚翊就已经推开门出去了。 桑淮将视线从门口移了回来,瞧见钟琢宁冷冰冰的脸色,唇角一扬笑了出来。 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无辜,说话时像是与人开玩笑似的:「看来你在他心里,还没有盆植物重要啊。好可怜啊哥哥。」 他故意喊了「哥哥」,不像是亲昵,倒像是挑衅。 钟琢宁不受影响,目光平静落在自己手指上。 那块皮肤像是烧焦了,和旁边苍白的颜色显出极大的违和,令人不敢多看。 他鼻尖凝着一层极薄的汗,手指在轻微颤动,表情却像冻住了般没有变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半敛的眸子却淬着冷冽寒意。 仿佛怎样的疼痛都影响不了他似的,他单手将一个个瓷瓶从芥子囊内拿出,端正排列在桌上。 做完后才缓缓开口:「不会有一成不变的事。」 桑淮手中握着笔,闻言下意识抬眼望去,却捕捉到钟琢宁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 电光石火间,他居然有一瞬和钟琢宁的脑迴路达成了一致。 第93页 随即而来的就是眯起的眼,像是更进一步体会到了钟琢宁这人的想法,发自内心道:「有病得治。」 钟琢宁道:「这句话倒说对了,我的病还没好。」 楚翊确实如他自己所言,很快带着满满一壶水返回。 他看了眼钟琢宁放在案台上的瓷瓶,将水壶塞到他完好的那只手上,声音带着点难以察觉地僵硬:「你应该可以自己来吧。」 又找出个干净的水缸放在地上接水。 桑淮没忍住笑出了声。见楚翊朝他投来一眼,便又乖巧闭上了嘴,继续誊写。 「好。」钟琢宁面无异色,接过了水壶,朝着伤处倒下去。 不知是因为力气不够还是疼得使不上劲,水流断断停停,时大时小,浇在伤处,不像能减缓伤势的样子,倒像是要造成二次伤害。 楚翊尽力不去管那边,只专心背自己的书,但钟琢宁疼得受不了时溢出的轻声喘/息不时传进他耳朵里,不断激起他心里莫名的愧疚。 钟琢宁继续握着水壶朝伤处倒水,却感到左手忽的一轻,抬眸发现是楚翊接过了水壶。 他左手微动,想要再拿回来,却被楚翊直接按了下去。 「别动。」 楚翊眉眼沉着,半蹲下来,水平角度看去,要比钟琢宁稍矮些。 水壶顺着他的动作倾斜着,源源不断的水便顺着壶口均匀地流了出来。 他常年握剑,虎口处沉了些茧子,握着水壶时手也稳得出奇,出水量近乎不变。 钟琢宁像是因着某一刻灼伤处伤口发疼,下意识往回缩了下,便被紧紧扼住手腕。 见他没有再缩手的意思,楚翊稍微撤了点力,只虚握着。 从钟琢宁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格外熟悉又极其精緻的眉眼,此时大概是有些生气,眉头微蹙,神色偏又十分认真。 即便是在生气,手上动作也沉稳非常,在察觉到他缩手后,嘴上一言不发,水壶的倾斜程度却小了,淋在灼伤处的水量也小了些。 钟琢宁注视着他,开口道:「我很讨厌他,但我真心祝福你们。」 「我不知道这些天你为什么和我疏远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没关系,我会一直等着,直到你愿意原谅我为止,但我私心希望那天能来得早些。」 他语调柔和,低头看着少年有一瞬怔愣的眉眼,浅色眼瞳中不由得漫上笑意。 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轻碰了下楚翊的脸。 他碰得极轻,又或许根本没碰到,稍稍隔了几毫米的距离。 像是忍不住的触碰,又似是试探。 「毕竟我们是亲人。」 他的动作卡在逾矩与不逾矩的中间,是很难以分清的界限,但楚翊还是偏头躲开了。 楚翊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只是发现,我好像并没有我想像得那样了解你。」 「再给我些时间,让我再想想……」 那么多年的情谊若说一朝一夕便能捨弃,那便不是他了。 顾凌说他不够果断,心软过度…… 楚翊想,他说的没错。 好像一定要将最坏的结局血淋淋摆在他眼前,让他亲眼看见那人的冷漠面孔,他才肯接受自己在交友上的失败。 钟琢宁垂眸看着楚翊开始给自己上药,粉末覆在焦烂皮肤上,十指连心,从嵴背窜上一种难忍的痛感,他的右手不受控地颤动起来,连带着清浅的吐息也重了些。 楚翊一顿,涂药的动作下意识放轻了些,说出的话却很是冷硬:「你记得下次小心些。擦药肯定会疼,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你忍着点吧。」 钟琢宁不急不缓地用手背拭去滴落到下巴的汗,温声道:「我不疼,没事。」 他缓了口气,强力将涌到嘴边的痛唿压了下去,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我们本来就该是亲人的。之前一定是出了差错,但是好在,我等了很久,你终于来了。」 漂亮的浅色眸中漾起点点亮光,说话颠三倒四,带着让人听不懂的意味。 说着说着,他仿佛忘记了手上的疼痛,一向毫无波澜的瞳孔兴奋地缩小,脸却仍是冰塑过的精緻,神色不变。 「你是一个礼物。是我的。永远都是。」 桑淮笔都握不下去了,被钟琢宁语中诡异的兴奋挑得头皮发麻,汗毛耸立。 黑色眼珠微动,他瞥向正给钟琢宁上药的楚翊,心下认为他肯定会和自己一样感到毛骨悚然。 却看见楚翊抬起头,神色无比认真的纠正道:「我不是你的礼物。我们遇见只是巧合。」 巧合? 桑淮缓慢地思考着。 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不对。 他怎么一点也不受影响。 他不觉得钟琢宁心里有病吗? 桑淮眨了眨眼。 可能……这就是亲兄弟吧。 钟琢宁听着楚翊的话,眼中笑意未减,点了点头:「嗯,不是。」 楚翊将最后一份药上好之后,满意地笑道:「明日起来大抵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抬了抬腿,缓解久蹲后的麻意。 「你们若是能和解,那自然很好。不过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并不了解,所以钟……他若是不愿,也肯定是有缘由的。」 钟琢宁也站起身,平视着他:「如若他不愿和解,你便也再不会理我吗?」 第94页 「不是。」 楚翊交朋友总有自己的一套极为清晰的逻辑,「我们之间的事是我们之间的,你们之间的又是另一回事,互不干扰。」 边说,他边走到了桑淮身旁,敲了敲案台,发出沉闷响声。 正出神思考的是桑淮勐然转过头,神色还残余几分状况外的茫然:「怎么了?」 楚翊弯下腰,无奈道:「你还没抄完吗?」 「还差一点了。」桑淮立马埋头开始写,但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没一会儿便又抬头问道:「你们吵架了?」 他能听出他们话中的「他」指的是钟涟青。但他不太懂他们三个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等等,怎么又背着他有故事发生?! 桑淮突然就有点气了。 「不是什么大事,」楚翊摆了摆手,「当务之急是考试。你抓紧时间写,不然连累我和你一起玩完。」 「不告诉我算了!」桑淮鼓了鼓腮帮子,闷着气继续誊写。 楚翊捏着那几张被撕下来的纸,低头看着。 钟琢宁垂着眸,视线像是落在自己手上。 忽然视线被一挡,他顺着看去,是楚翊从背诵那沓里抽出了一张纸递给他。 楚翊却没在看他,长睫不自在地轻颤着:「……哥哥,看你没什么事做,不如背背书吧。」 第44章 当敲门声再次响起时, 楚翊缓缓舒出一口气。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怎么一个个都来找他?不复习吗? 他有点不开心地撇着嘴,亲自去开门。 拉开门的一瞬,楚翊下压的嘴角立马扬起弧度, 背书背到无神的眸子也在那一刻骤然亮起来。 他难掩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楚翊醒来后的一整个白日都和钟涟青待在一起,便以为钟涟青今日不会再来, 完全没想到拉开门会看见钟涟青的身影。 钟涟青举了举手中的书本, 温柔笑着:「来和你一起复习。」 「好啊好啊!」 楚翊侧向了一旁, 以至于钟涟青能够将屋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屋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托着腮转过头来看他, 笑得酒窝都露出来了。 ……光看着就很令人反感。 另一个见到来人是他后很快收回视线,冷着一张脸活像是别人欠他几百万灵石似的。 钟涟青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对这两人的出现毫无预料,也并不感到任何愉悦的情绪。 开口问着楚翊:「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楚翊回头看了一眼。 那两人都在极其认真地背书。 他又转回头, 皱着眉思索了几秒, 旋即肯定道:「来复习的。」 钟涟青扯了扯嘴角。 这两人是单纯来复习的?谁会信? 屋子空间狭小, 四个人挤在里面, 不知怎的, 连空气都微妙了起来。 钟涟青四处看了看,实在没找到自己想找的物什, 面上显出几分无奈: 「还有凳子吗?」 楚翊这才想到这个问题, 小声道:「……没了。」 这房间就这点大,他能备三个凳子已经是很有准备很有计划了。 但谁又能想到,有一天竟然要坐下四个人呢? 楚翊的视线扫过钟琢宁, 又扫过桑淮, 清了清嗓子后开口:「桑淮,你抄完了是吧。」 桑淮轻嗤一声。 他完全领悟到了楚翊的言下之意, 但他偏不顺着他的意来。 小少爷笑眯眯地晃了晃脑袋:「我不回去哦。」 楚翊又看向钟琢宁:「那……阿宁?」 钟琢宁闻言抬起头,浅色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眸底沉着落寞的碎光:「是要赶我走吗?我以为,我们算是和解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楚翊连忙打断,移开视线,「没赶你走。」 他扯着笑:「这样吧,我不坐凳子了。」 像是咬牙切齿地在说:「我站着。」 他到底为什么不多准备几个凳子?! ……一等考试结束,他绝对立刻就去买! 「不用,我站着吧。」 钟涟青在旁边看了半天,结果就看着楚翊得出了这么个解决办法,不禁感到点头疼。 他按着楚翊肩膀,强行让他坐了下去,自己则倚着墙翻看起了笔记。 「等等——」 钟涟青听见唤他,抬起头,视线从笔记上移开。 楚翊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口。 「你坐床上吧。」 钟涟青眼睛张大,眼里满是讶异,很是怀疑地问道:「你确定?」 作为前世和楚翊相处过较长一段时间的人,他很清楚,楚翊有些奇怪的小习惯。 其中有一点便是他在一些小事上很是讲究。 身上常备十几条干净手帕,常用常换就不提了。床更是一个他意识中很私人很整洁的地方,穿着外衣上床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 钟涟青顿了一下,想解掉外衣再坐下,却被楚翊拦住了手。 「直接坐吧,等会儿一个清洁术就能解决了。」 桑淮随口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讲究人。」 但心下放宽了几分。 看来钟涟青在他心里也不是很重要嘛。 还要用个清洁术,这不就说明他还没有把钟涟青放在心上吗? 第95页 钟琢宁没有抬头,烛火隐隐约约显出他漂亮的半边脸,却像是火光也融不掉的霜雪。 手指捏着纸张,用力得泛红。 桑淮不知道,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楚翊居然愿意在这种事情上退步……! 钟涟青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让他这么喜欢。 钟涟青笑了出来,望着楚翊,黑眸柔软又温柔,要坐下时再次询问道:「真的不介意吗?」 「真的,」楚翊小声嘀咕了一句,「况且之前也换床睡过。」 其实他的那点洁癖大部分是心理因素。 他猜测,可能与他小时候的那一段颠沛流离的经歷有关。 但此刻,楚翊又觉得,钟涟青坐床上也没什么。 就算是在他的床上随便打滚,到处乱扔他的枕头被子,他好像也不会升起任何抵抗的情绪。 当然,就算他心理上能够接受,但外衣上肯定会沾染灰尘,用个清洁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的语言表达向来很直接,换了旁人听了可能就会认为自己被嫌弃了,定会暗自生气。 但钟涟青心知他不是那个意思,便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让钟涟青坐在了床上后,楚翊却是继续坐在凳子上。 虽说床坐着要比凳子舒服那么一点,但楚翊觉得有凳子能坐,自己还是不要穿着外衣上床比较好。 * 事实证明,当人专注于一件事情时,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桑淮已经连打了三个哈欠,眼皮不自觉合上好几次,还努力坚持着背书。 楚翊看不下去了,用手肘轻轻撞了下他,好心道:「要不你回去睡觉吧。」 桑淮勐地一抬头,眯着眼睛看向楚翊,极其缓慢地点了下头。 「我确实、有点困了。」 他困得甚至有点神志不清的意味了,连拿书的动作都迟缓无比。 楚翊看着他都走到门口了,又忽的一转头,像想起了什么正经事似的,小脸严肃。 「你们两个!为什么还不走?!」 他视线依次扫过钟琢宁和钟涟青,仿佛是认真监督他们行为的严格教官。 钟琢宁被这样一喊,轻放下手中物件,朝坐在床上钟涟青投去平淡一眼:「你多久走?」 「我不走了。」 钟涟青微笑着和他对视。 钟琢宁:「?」 楚翊也困惑说道:「不走了?」 他看向钟涟青,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在这里留宿?」 钟涟青弯起眸子,嗓音温和:「可以吗?」 他其实对楚翊的回答并没有多大把握,但因着楚翊先前对他的例外,此刻令他不由生出试一试的心理。 像是一点一点,试探性地探入楚翊的私人空间。 同样关注着楚翊回答的还有钟琢宁。 「……可以。」 桑淮眼底瀰漫的困意瞬间褪去,他紧拧着眉,大声道:「你们要睡一张床?」 楚翊皱着眉看他一眼:「大晚上的,能不能小声点?」 桑淮便听话地降低音量,继续小声地表示抗拒:「我不同意你们睡一张床。」 楚翊道:「什么时候还需要你同意了?」 他悄悄看钟涟青一眼,红着耳朵,理直气壮道:「我们正在交往期间,睡一张床是很正常的事啊。」 桑淮:「交往了?!」 钟涟青:「!」 钟琢宁:「……」 他现在只想让桑淮少说两句。 再刺激一下,说不定楚翊还能干出当场和钟涟青结为道侣这种事。 钟琢宁敛住翻涌情绪,平静道:「那你们休息吧,我和桑淮先走了。」 他走前最后叮嘱了声「早点睡觉」,便用力扯住满脸不情愿的桑淮离开了。 楚翊一回头便看见钟涟青满眼笑意地看着他。 「同意我的追求了?」 「……勉强同意了吧,」楚翊微抬下巴,「虽然你追求得很一般,但正好,我早有预料,对你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就——」 「勉强接受了。」 楚翊犹疑道:「不过你今晚真的和我睡一张床吗?」 「不是为了气阿宁?」 钟涟青缓步走至他面前,笑吟吟道:「你叫我什么?」 楚翊目露疑惑,但还是好好回答:「钟涟青啊。」 钟涟青道:「那你叫钟琢宁什么?」 「叫……叫钟琢宁。我叫你阿青。」 楚翊立马改口,仰头浅啄了下钟涟青的唇,眼睛亮晶晶地看他:「阿青阿青。」 钟涟青被这两声喊得心情无比愉快,轻「嗯」了一声。 楚翊后知后觉地也感到困了,他再亲了钟涟青一口,便开始慢吞吞地脱衣服,只剩了亵衣亵裤在身上。 「我们睡觉吧。」 钟涟青无奈道:「你怎么?」 楚翊使了清洁术后,整个人已经钻入了被窝,闻言茫然看他。 「没什么。」 钟涟青脸烧得厉害,深深嘆了口气。 他背过了身去脱衣服,好几个深唿吸过后,才保持着平静的神色躺进了被子里。 「你脸红什么?」 楚翊从被子里伸手去碰他的脸,却被钟涟青恼羞成怒一把抓住。 他像是理解了一点,但还是很不解道:「是因为睡一张床吗?可是我们都穿着衣服啊。」 第96页 楚翊思考过后,又想出一个原因:「哦,我知道了!你是因为我今天答应了你,你太兴奋了是不是?」 「……别乱动。」 钟涟青强制把楚翊伸出来摸他的两只手重新又拉回了被子里。 「你不是困了吗?快睡觉。」 楚翊「哼」了一声,但也确实没再动了。 对于这张小床来说,容纳两个人还是有点勉为其难了。 两人几乎紧贴着,稍微一动就能挨到对方。 他实在怀疑自己主动留宿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了。 钟涟青闭着眼,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翻个身换个姿势,却更紧挨上了楚翊。 楚翊睡姿很乖,脸朝着他,唿吸清浅。 就像他所说的,他困了。因此很快就睡着了。 钟涟青眸色一瞬柔软无比,便也保持着侧睡的姿势不再动。 他最大限度地很轻起身,动作轻到甚至连这个劣质的床都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注视着身旁人安静的睡颜,钟涟青轻吻了下他的脸颊。 嗓音缱绻,与无边月色相映。 「晚安。」 第45章 吸取了前一天的教训, 楚翊发现还是得单独复习才行。 像昨晚那样,好几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随便就能闹出点动静, 效率实在太低了。 于是早上一醒来,楚翊就决定着要在屋子周围设个结界, 一劳永逸, 谁也别想进来。 反正五长老的课也结束了, 这几日是复习时间, 非必要他也还是不要出门了。 楚翊心里计划得好好的,谁料话还没说出口,一看着坐在凳子上安然看书的钟涟青,一时就磕巴了。 「终于睡醒了。」 钟涟青听见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抬头就知道是楚翊醒了。视线仍落在书上, 声音含着温雅笑意:「我刚刚还在想, 如果一直不叫你起床, 你能睡到什么时辰。」 楚翊一个翻身下了床, 很不服地俯身在钟涟青耳边,回道:「我乐意睡。」 钟涟青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垂, 笑道:「先把衣服穿好。」 楚翊抓了抓头髮, 眼里还带着朦胧困意。 边穿衣服收拾自己,边道:「你今天要回去吗?」 「回哪里?」 钟涟青见他起了床,便很自然地起身去叠好了被子。 楚翊扬眉道:「回你屋里啊。」 钟涟青动作一顿, 扭头看向楚翊:「好啊你, 这是要赶我走了?」 「不是!我确实是那个意思,不对、我哪有那个意思!我是想安心复习好吗?」 楚翊抱怨道, 「我昨天都没背过几页。」 钟涟青毫不犹豫道:「那是因为昨晚有他们在。我肯定不会打扰你。」 钟涟青见楚翊显出副犹豫面孔,没等他讲话, 当断则断拔剑布了个结界。 蓝光闪过,自剑尖直直涌上,随后便不再有异象。 只余玄霜剑上仍流转着流光溢彩的剑光。 「欸!」 钟涟青动作太快,楚翊甚至没来得及阻止,就见结界已成。 他五官立马皱起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钟涟青弯着眸,再三保证:「我一定不打扰你。」 楚翊还在思索,见状他凑近了些,有些无奈道:「你要有一点和我交往的自觉好吗?」 「嗯?」 钟涟青尾音勾得缠绵,语调含笑,定定望着他。 楚翊一抬眸就对上了一双漂亮黑眸,顿了顿,很迟缓地从身上掏出一颗糖。 一面和他对视着,一面迅速剥开糖纸,将糖果塞进钟涟青的嘴里。 「好吧。」 像是提出要求前的奖励,那颗糖被餵进对面人嘴里后,楚翊又顺势捂住了他的嘴巴:「从现在开始不准说话。」 含着颗糖,口腔里满是黏腻甜意。 钟涟青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慢悠悠把书摊开,接着正色强调:「我要开始复习了。」 看得他不由失笑,挨在楚翊身边也同样背起了书。 钟涟青确确实实端正坐着,楚翊就没那么老实了。 明明自己先放话说要专心,结果没一会儿就悄悄牵上了钟涟青的手。 他做得偷偷摸摸,视线都不往旁边瞥一下,但不着痕迹勾上手后,就被那人牵引着改为了十指相扣的握法。 楚翊眼睛骤然张大,挣扎了下却没挣脱,立即侧头,试图和他交流让他松手。 却见钟涟青弯眼笑着,举起另一只手的食指比在唇上,示意噤声。 不说话就不说话。 他照样学得进去! 楚翊喉结滚动一下,眼睫小幅度颤动着,旋即别过头继续复习。 * 闷在屋子里专心致志学了几日后,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迎接考试。 天气阴沉,乌云沉沉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压下来。 考试仍是在万象阁的顶层进行,五长老给他们授课了这么久,为了让他们不感到陌生,便继续作为监考待在这里。 抬头望去,是透明的盖子…… 或者说是塑料质感很强的天幕,外面的景象足以一览无余。 没过多久,雨点就哗啦啦打了下来,发出沉闷响声,不免让人昏昏欲睡。 五长老就逮着一个眼睛已经安详闭上的,拧着眉起身,叩指在他桌上敲了敲。 第97页 「白析桦,你是太捨不得我了,还想再来一次吗?」 白析桦一瞬惊醒,捏了捏鼻樑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待五长老走开后,他才带着困意嘟囔道:「谁会想看见你啊。」 他抬起头,歪了歪发酸的脖子,看着前面奋笔疾书的楚翊。 白析桦:「?」 不是、你都会啊?? 他感觉自己被背叛了,捂住脸郁闷了一会儿,终于收拾好心情继续落笔。 刚一结束考试,五长老整理着所有学生交上来的答卷,头也不抬道:「楚翊你和我出来一下。」 楚翊本人:「啊?」 旋即他笑眯眯撑头看向钟涟青,比了个口型:「喊你呢。」 钟涟青轻拍了拍楚翊,温和道:「等我回来。」 起身时眉头不自觉皱起,满脸疑惑地跟着出去了。 他做什么了?为什么要被单独约谈? 瞅着五长老出了门,白析桦立马围了过去,极其自觉地将钟涟青的凳子朝楚翊身边拉了拉,安然坐下。 「钟涟青,你难道都会?」 他伸手去揽楚翊的脖子,还没揽着就被人在空中拦手截住。 他茫然扭头:「?」 干嘛呢? 「别动手动脚。」钟琢宁垂下手淡声道,又看向楚翊,「回去吗?」 楚翊摇摇头:「不了,你先走吧,我等等他。」 钟琢宁敛眸道了声好,便离开了。 白析桦扭头看着钟琢宁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吐槽道:「你兄长管的真多。」 说完,他又伸出手,准备揽住楚翊肩,这次却又被楚翊抓住了手腕,不得不收回手。 白析桦:「怎么了?」 「注意距离。」 白析桦刚想说他和朋友都是这样相处的啊,就看见楚翊的表情突然变成了正经中带着点难以掩盖的愉悦,扬眉道:「我现在在和人交往,和你可不一样。」 白析桦惊讶地张大嘴巴,立刻拖着凳子往旁边移了点,顺着他的话和他隔了点距离,一面追问:「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 楚翊回答完后,忽的想起白析桦过来时问的第一个问题,便一併回答了,「大部分还是会的,问题不大。倒是你……」 「还敢睡觉?真的是和五长老相处出感情了,所以故意考砸?」 白析桦听着他明显调笑意味的话,马上回想起了刚刚五长老的话,没好气地「啧」了一声,扶额懊恼道:「我熬夜复习啊。」 「我现在绝对眼下一片青黑。」白析桦语气笃定。 他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里,谨慎起见还是压低声音道,「全拜这破考试所赐!」 即便声音很小,依旧掩盖不住他的愤怒。 楚翊认真地看了看,安慰道:「没有黑眼圈。」 而且—— 他看着白析桦的脸色就和平常一样正常,还泛着健康的红润。 估计这不是没熬夜太久,而是压根就没晚睡吧。 楚翊直接戳穿:「说实话,你看起来甚至比钟琢宁都有精神。你刚刚睡着完全是因为爱睡觉吧。」 被说中了一半…… 他昨晚是准备熬夜复习的,但看着看着瞌睡就来了,甚至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 醒来后腰酸背痛,他把醒神丹当糖豆吃了好几颗才赶来考试。 白析桦恼羞成怒:「你不也爱睡觉?我可听说了,你们几个人里就你起得最晚。」 楚翊脸不红心不跳地发问:「谁造的谣?」 「桑淮咯。」 白析桦立马就把人出卖了。 楚翊跟着他的视线朝桑淮的座位看去。 奇怪的是,人还没走。 脑袋埋在臂弯里,趴在桌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楚翊下意识道:「他怎么不回去?」 白析桦跟着重复:「是啊,他怎么不回去?」 两人茫然对视。 楚翊突然想到桑淮是在三日前才得知要考试的,复习时间并不充裕,而且因为缺课,很多知识点基本都是第一次看见。 不会是,考差了吧。 白析桦福至心灵:「他不会是……」 哭了吧。 楚翊半眯起眼,略一思索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也觉得。 「嘿!」白析桦脸上扬起笑意,笑嘻嘻道,「这么说他能陪我一起重修了?」 楚翊侧过头,严肃地观察他好一会儿,最终真诚道:「你好欠。桑淮知道了绝对要生气。」 「我开玩笑呢!」 白析桦赶忙澄清,自己并不是什么幸灾乐祸之人。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拍拍胸脯站起身,朝桑淮座位走去。 他转过头,没有说话,表情却无声地在告诉楚翊。 ——「放心,包在我身上。」 楚翊就看着他完全没有技巧地上手拍了下桑淮的背,语气僵硬,安慰道:「别哭了。」 桑淮没抬头,伸出一只手用力将白析桦推开,声音从手臂处传出,带着闷闷的气声:「我没哭。」 「我不信,你肯定哭了。除非让我看看。」 白析桦被推开后愣了几秒,听见桑淮的话后又语气笃定地反驳。 楚翊抿了抿唇,努力忍了良久,最终还是捂住脸笑了出来。 听见这笑声后,桑淮慢吞吞地抬起了头。 第98页 他头髮扎着几股辫子散着,右侧嵌了个很有设计感的玫瑰髮饰,垂着流苏。因天气温度比较高,方才又一直埋在手臂里,因而陡然抬头时脸被热气蒸的泛红,眼里有着未消的水汽。 但眼圈没红,看起来确实不是哭过的模样。 小少爷被打扰了,还带着点起床气,不满道:「你笑话我?」 「可别冤枉我,我是在笑话他。」楚翊下巴朝白析桦的方向抬了抬。 桑淮便又看向白析桦。 「真没哭啊,」白析桦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失望,兴致缺缺地坐回原处,「不过你平时也不在这儿睡觉啊,趴桌子睡多累。」 楚翊也附和道:「是啊,怎么不回去睡?」 「我太困了。」桑淮抹抹眼睛,甩甩头,这下清醒了不少。 他是真的看书熬到很晚,凭着一股毅力才起了床。 这下好了,被人吵醒了,刚好回去睡。 走前他狠狠瞪了这两个扰人清梦、没眼力见儿的人一眼,没好气道:「你们两个真烦。」 楚翊嘆口气:「连累我一起被骂。」 白析桦这就不服气了,反驳道:「拜託,你笑也能怪到我头上吗?」 楚翊一想到刚刚他对着桑淮说的话,刚压平的唇角又翘了起来,到后面干脆不掩饰了,尽情笑起来。 说出的话同样不给他留一点情面:「你这样肯定一辈子也找不着对象。」 白析桦信誓旦旦:「我肯定会找个性子好的!就比如——」 「飞星宗的祁今越!她是我见过最好性子的女修,我就没见过她和谁红过脸。」 楚翊突然抿起唇,笑着看他,也不说话。 「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觉得……」 楚翊既觉得白析桦是在异想天开,又觉得白析桦对祁今越的认识非常片面。 但他还没说出口就被白析桦打断。 「算了你别说了,看你那表情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 「祁今越是上一届问心试第一,我就是单纯崇拜她。」 白析桦挠了挠下巴,扬了下头,问道:「对了,你对象是谁?我认识吗?」 楚翊向后微仰,看向门那边:「我的对象来了。」 茶色眼眸弯起来,漾上喜悦的光,眸底满满是门口长身玉立的人。 他利落起身,转身前还记得朝白析桦挥挥手。 「走了。」 白析桦:「哦。啊?」 你说你对象是谁?! 楚翊出了门后,和钟涟青并肩走着。 他侧头笑眯眯问道:「五长老叫你去干什么啊?」 钟涟青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浅笑着说:「他问我,是不是和紫云门的谢宥白有恩怨。」 楚翊反应了一下,惊讶道:「不会是因为我之前送到紫云门的那封信吧。就是我们在金玉楼遇见谢宥白那回,我气不过就送了封信去。」 他边想,边有些歉疚地回道:「那我以后是不是应该署名钟涟青啊。」 「没事,就问了两句。你愿意写谁的名字都可以。」 钟涟青按了按他的头髮,解释道:「因为谢宥白被关了段时间禁闭,前些日子才打着交流学习的名号来紫云门拜访,但当时我们不在,他们自然也不能来了就走,于是在紫云门待了段时间,也是那时向长老们透露了这件事。」 「所以五长老问我愿不愿意去一趟紫云门,就当交流学习了。」 楚翊不解道:「就因为我写了一封信?他就找上门来了?」 「可能还有白羽那事吧,总之他当然不是单纯来找我们理论的。」 「那他来干什么?」 钟涟青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可能是来找你的吧。」 楚翊嘆了口气:「那不还是来找我理论的吗?」 钟涟青见他想不明白,笑了笑,也不再和他纠结这个,而是问道:「所以你愿不愿意去紫云门?」 「去找换回来的方法吗?」 钟涟青点点头。 「那就去吧。」楚翊抿着嘴,努力装出副自然模样。 钟涟青摸上他的脸,强行将他的脸摆正朝着自己,眉眼凝重认真。 「不愿意去也没关系。」 他们走到的这处刚好是个偏僻角落,树高高的,蒙下一层阴影,正好将他们二人罩住。 就仿佛这一块地本身就是就是为了容纳他们二人而存在似的。 楚翊小声道:「你希望我去吗?」 「希望。」 钟涟青碰了碰他的额头,垂下眸,与他额头相抵,「逃避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我当然更希望你能够鼓起勇气面对。」 「我并不清楚当时确切发生了什么,真真正正体会过所有的人只有你,你难过也好,痛苦也罢,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不能永远沉溺在过往中。」 钟涟青握住楚翊的手,他能清晰感受到楚翊固执地用力反抗,但他没有松手。 只是温柔地握紧了他,直到楚翊终于撤了力,他才牵着那只手缓缓按在了楚翊自己的胸口处。 「你的心魔,难道永远就不管了吗?刻意去忘记真的有用吗?阿羽,别再逃避了。」 楚翊眼皮颤着,一回想起那些景象就感到浑身血液冰凉,本能地选择逃避抗拒,但额上、手上不断传来的温度又时刻提醒着他—— 第99页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在。 「你会觉得,我是在说风凉话吗?」 钟涟青温声道。 楚翊一动不动,半晌终于回握住他的手。 「我想去。」楚翊认真回道,「我想回去看看。」 他在那里生活太久了。 久到,无论是快乐的,还是沮丧的,那些记忆难以避免地都与紫云门有关。 「等换回身体,我就离开宗门。」 楚翊紧张地抿了下唇,这一次他一字一句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当然。」 钟涟青回答得毫不犹豫,仿佛这句话他已经排练了无数次。 他继续握住楚翊的手,拉着他一同往回走。 楚翊顺着他的步伐频率迈步,大概是在回忆,因而说话有些慢。 「我之前很想在问心试上与你一决高下。但是当初没能实现……如果我们真的打一场,你觉得谁能赢?」 「嗯……说不好,可能你赢吧,也可能我赢。」 楚翊不满道:「你有没有认真回答?」 钟涟青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有机会打一场?」 「我可不会放水。」 楚翊说着,脚步一停。 钟涟青也跟着停下来,微挑了下眉,目光无声示意「怎么了」。 楚翊扬唇笑起来,抬起右手,迎着他疑惑的眼神,伸出了小拇指。 钟涟青微怔。 楚翊见他半晌没反应,小拇指左右晃了晃,笑着看他:「拉勾啊。不然你反悔怎么办。」 钟涟青道:「会反悔的人,即便拉了勾也会反悔。」 「说的有道理。」楚翊这么说着,手却没放下。 他仍旧笑着,阳光打在他的鼻樑,在脸颊上留下一小片阴影,漂亮的玻璃似的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他:「所以拉勾吗?」 「太幼稚了吧。」钟涟青喃喃了一句。 但楚翊的目光灼灼,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驱使着他,让他伸出了那只空闲的手,极其别扭地和他盖了章。 拉勾完毕后,钟涟青还是觉得难为情,道:「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想……」楚翊煞有其事地思索一下,旋即朝他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阿青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楚翊房间门口。 楚翊背过身,面朝着他,弯起眼笑道:「我到了,就此别过吧。」 「明日再见。」 随着楚翊歪头,有一小缕头髮自然垂落下来。 钟涟青将其别至耳后,顺手摸了摸他的头。 「明日就启程去紫云门吧,我待会儿去和大长老禀明。」 楚翊眼里含着期待:「就我们二人吗?」 钟涟青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并不想又有谁不知趣地来掺和。 话音落下,钟涟青便开始等着他进门,自己也好离开了。 但楚翊半晌都未动,像是在等着他干什么似的。 钟涟青眼里浸了点笑:「怎么?」 楚翊抬手点了下自己脸颊,眼睛弯弯的。 「别人谈对象都有的,我也要。」 钟涟青立马反应过来他想要什么,很茫然地张了张嘴,睫毛不自主颤动起来。 又跟做贼似的,迅速往旁边看了看。 很好。 没人。 殊不知楚翊就是看见没人,才大胆提出这个要求的。 钟涟青上前一步,动作侷促,睫毛一颤一颤的,极其缓慢地按着楚翊要求,将唇映在了楚翊点的那处。 随着他那一吻的落下,楚翊整张脸开始由点及面地泛红。 蜻蜓点水的一下,钟涟青移开了唇,还没回神就被楚翊勾住脖子亲上了嘴。 楚翊的舌尖试探性地点了点钟涟青的唇,也不用力撬开牙齿,和小狗似的在唇瓣处磨了磨舔了舔,就像是仅仅在汲取一点他的味道。 楚翊很快松开了他,视线垂落在对面人水润的薄唇上,扬唇笑起来,绯色顺着他的脸颊蔓延,漂亮得不像话。 「这样我们都有了。」 「拜拜。」 楚翊没等钟涟青做出回復,就一个转身进了屋内,顺手就将门关上。 他背靠着门,单手握成拳给自己鼓劲。 下次就不要再脸红了!慢慢进步! 门外。 钟涟青拍了拍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就能将脸上的红意拍散。 他自言自语道:「行吧,至少还记得要亲我一下。」 但自己愉悦的心情是半点掩饰不了,全在脸上表现出来了。 他心情无比愉悦地朝大长老的住所走去。 走了一会儿后,居然迎面撞上钟琢宁。 真倒霉。 他眉头皱起,侧过身便要掠过,却被那人拉住了。 钟涟青眼底倏尔闪过一丝不耐烦,但抬头时还是扯出一抹温和的笑。 钟琢宁抓着他手腕,平静地和他对视着。 突然很莫名其妙地开口:「……为什么你什么都要和我抢呢?」 听到这话,钟涟青感到不可理喻,眉头皱得更重,抬手将攥着他的手捋下。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腕处被捏出的一点红印,笑了笑:「我从来没和你抢过。是你总把我当对手。」 他顿了顿:「……我以前特别羡慕你。」 第100页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声音很轻,但还是被钟琢宁听见了。 钟琢宁垂下眸,陈述道:「我没什么可被羡慕的。」 「身体不好,不能有过大情绪起伏,指不定那天就死了。从小生活的家里,父母亲的眼里只有对方,根本就装不下任何人。我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见喜欢的人,现在却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你。」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抢,我的东西就会自动变成你的吗?」 即便是说着这样愤世嫉俗的话,钟琢宁也是一副冷淡的姿态。 「凭什么呢?」 「可那和我没关系。」 钟涟青唇角始终漫着温和弧度,眸里却是一片凉意:「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他最后深深看了钟琢宁一眼,旋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第46章 大长老得知钟涟青来意后, 对此事乐见其成,很欣慰地点了点头,道:「那让易烜之和你们一起去, 他有经验。」 钟涟青稍微一顿,道:「……这就不用麻烦易师兄了吧。」 「这有什么麻烦的。」大长老摆摆手, 「他也乐意出宗玩。主要你们初次去别宗, 极大可能应付不来。」 说着, 他眉毛一横, 吹了吹自己的鬍子,不屑道:「况且,紫云门这宗门,呵, 我对他们没什么好印象。」 在看见大长老吹鬍子的那一刻, 钟涟青很不合时宜地想起易烜之在闲聊时说过, 大长老这鬍子其实是粘上的。 大长老他本人是不长鬍子的, 但宗主闭关, 作为逍遥剑宗新的主事人,为了显得自己威严些, 每天早上都会用心给自己粘上鬍子, 睡前再取下放置在床边。 想到这儿,钟涟青僵硬移开视线,缓缓舒出口气, 唇角抽搐了下, 又轻轻闭了闭眼,终于将即将现出的笑忍了下去。 严肃正经道:「好, 那我转告易师兄一声。」 「不必,我和他说声就行。」大长老笑着, 「你们是打算明日就启程吗?」 钟涟青点点头。 见大长老摸着鬍子,不再说话,他便行了一礼离开了。 钟涟青离去后,大长老继续摸着自己的鬍子,从上至下顺着捋。 「这几日飞星宗的人好像也在那儿。这倒是巧了……在问心试之前,先认识认识也不错。」 * 紫云门的牌匾高立在宗门前。 字迹大气恢弘,仔细看去会感到某种玄妙的灵力运转,仿佛光看着,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获得心境的提升。 易烜之仰头看着牌匾,感嘆道:「我每来一次,都要在这里停留一会儿。」 钟涟青看着上面的字,莫名觉得这个笔势走向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好像…… 楚翊的字也是如此。 他稍微侧头,看见楚翊正仰着头,脸上的神色出奇地平静。 易烜之道:「这是扶光仙尊题的字,大有玄妙。据说之前有个弟子歷练归来,在宗门前稍作歇息,看了这牌匾一炷香时间,直接就当场突破了。」 钟涟青懂了。 难怪。 楚翊的一手字大概就是扶光教出来的。 但楚翊已经收回了视线,笑道:「确实很厉害。」 又看向布着结界的大门,道:「是时候进去了吧。」 易烜之动用灵力,将自己那枚逍遥剑宗的玉牌从空中送到结界处。 玉牌轻点于上,结界仿若被惊动的平静湖面一般,微微荡漾开来。 片刻后,结界停止了波动,玉牌也随之回到了易烜之手上。 易烜之笑道:「再等片刻,应该就会有人来接应。」 「好。」 如他所言,没过多久,便有一弟子御法器而来。 到达后,他收起法器,一个挥手便撤去了结界。 朝他们微抬下巴,语气随意:「跟我来吧。」 这人明显就不是好生待客的语气,但楚翊故地重游,被唤醒了一些记忆,实在兴致不佳,也懒得和他吵。 钟涟青也向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花费心思,听见了也只当听见了,并不在意。 易烜之本来也不是会在意这类细节的人,但此次他带着两位师弟,并不想师弟跟着他一起受了委屈,便道: 「白羽你是上哪儿受了气,所以现在到我们这儿来撒气了?」 白羽双手环抱,转过身看他,说话刻薄:「我倒还想问,你是在逍遥剑宗待得不愉快了,所以上紫云门来改善下生活环境吗?」 易烜之想着,出门在外毕竟代表了宗门的颜面,便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耐着性子问道:「那你们上次来逍遥剑宗又是什么原因?」 白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眯着眼笑道:「去看看逍遥剑宗倒闭没。」 易烜之胸膛剧烈起伏两下,显然是真的有些被气到了,一时语塞,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 「那你愿望落空了,你死了逍遥剑宗都不会倒闭。」 楚翊微微颔首,抬手示意道,「麻烦带路。」 白羽像是这才看见了他们,拧着眉道:「又是你们两个。」 他视线一一扫过二人,最后停留在楚翊脸上。 就是这个人。 上次谢兄去拜访逍遥剑宗就是想去找他。 那另一个人…… 好像是叫「楚翊」,写了封举报信害得谢兄被关了禁闭。 第101页 逍遥剑宗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白羽懒懒环臂,没和楚翊计较下去:「行,跟我来。」 走在白羽身后,楚翊越发觉得奇怪。 他对紫云门的布局实在太过熟悉,而白羽此时明显就是在朝着擂台的方向走。 本想直接问出口,但想了想,楚翊又眯起眼睛,倒是挺想看看白羽带他们去擂台是何打算。 紫云门的擂台是为弟子私下切磋而设,主打的一个宗旨便是—— 任何恩怨都在台上一併解决,一旦下了擂台,再大的矛盾都得忍着。 当初楚翊和谢宥白打的那一架,若不是因为二人天赋高,双方又都下了狠手,没有出现单方面殴打的情况,长老们大概率不会从轻发落。 一方擂台立在那处。此时旁边围满了人,目不转睛极其兴奋地盯着擂台上的刺激比试。 擂台外隔着一层保护罩,是为保障擂台上双方的比试不受干扰,而更大的一个用处,便是以低境界的弟子为基准,将比试双方的境界压制至同一境界,确保比试的公平性和观赏性。 此刻在擂台上比试的两人便是谢宥白和祁今越。 「看完了我再带你们去房间,没问题吧。」 白羽看似是在徵求他们同意,话里却是陈述语气,没有丝毫尊重可言。 楚翊拳头硬了。 钟涟青见楚翊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伸手握住他,又捏了捏他的手指。 低声温和道:「别冲动。」 一扭头便发现易烜之也冷下了脸,紧实的小臂肌肉紧绷,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把人揍一顿。 钟涟青无奈嘆口气,小声劝慰道:「师兄,我们毕竟是在别人宗门……」 易烜之艰难点头,但眼睛仍紧紧盯着白羽,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你看着我干什么?」白羽和他对视上,像是经过了一番思考之后,才笑道,「哦!我们这边房间很多,不会像在你们宗门似的,那么小个房间还得挤着睡。」 钟涟青死死扯住身旁按捺不住的两人,连忙道:「看比试看比试!」 至少也是来了紫云门。 不要刚到就因和人打架斗殴而被赶出去啊。 易烜之见师弟都如此冷静,暗道自己这个做师兄的也不能太冲动,闭上眼做起了深唿吸。 别和白羽一般见识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努力让自己冷静了半晌,他忍不住想。 姓白的是不是克他啊?!! 楚翊仍盯着白羽,瞳孔偏浅,未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淡。 钟涟青传音给他:「别忘了我们来紫云门是有正事的,我们还得去藏书室。」 「我知道。」 楚翊转过头朝他笑了一下,「我很冷静。」 钟涟青:「……」 真的吗? 可是你看上去不太冷静啊。。 钟涟青勉为其难相信了他,和他一起将视线投向了擂台。 两人打得激烈,剑与剑相撞时发出铮然刺耳的声响。 谢宥白手腕一转,举剑朝此时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祁今越刺去。 祁今越眸里倒映出寒光,堪堪躲过,一个转身后与谢宥白距离拉远,顺势将剑尖向下立起。 松手后剑跟随着她的手势剧烈转动起来。 剑在原地转动,却捲起层层飓风直直冲向谢宥白。 「真想快点修炼到金丹。」 楚翊羡慕地看着擂台上捲起的飓风。 钟涟青笑了笑:「快了。」 如今已经是筑基大圆满了,只差一个契机便可升至金丹。 易烜之探了个头过来,活跃气氛:「你们觉得谁能赢?」 白羽耳朵微动,敏锐听见这边的话,立马道:「当然是谢兄。」 楚翊撇了撇嘴,压根不想理他。 权当没听见他说话,别过头去。 钟涟青按自己的想法回答了易烜之的问题。 「祁今越擅长近攻,但现在谢宥白刻意拉开了两人距离,如果这一击没有伤到谢宥白的话,那我觉得,她可能会输。」 在擂台之上,祁今越的境界被压到了和谢宥白同级。 不知道是不适应,还是状态不好,祁今越的打法格外激进,因此也漏洞百出。 楚翊认真看着台上。 在谢宥白化解沖他而去的飓风后,祁今越冷着脸浑身戾气,毫不犹豫又握住剑迎上去。 楚翊皱着眉:「她打得什么……唔唔!」 他茫然地看向捂住他嘴的钟涟青,又「唔唔」了几声。 钟涟青提醒道:「别那么大声。」 旋即慢慢松开手。 楚翊小声嘟囔道:「我说实话嘛。」 祁今越这场完全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果然,不多时这场比试就结束了。 胜者是谢宥白。 胜负已分,擂台的结界自动解除。 台上两人互相点头致意,随即下了擂台。 谢宥白笑道:「少宗主这是在让着我,故意不发挥真正实力?」 祁今越捏了捏鼻樑,疲惫道:「抱歉。」 「我是来紫云门放松心情的,谁能想到还得被喊来比试切磋。」 谢宥白也想到紫云门那些个长老,嗤笑一声:「那群老头迂腐得很。」 …… 第102页 突然有一人跳上了擂台,是个长相很俊的少年,笑眯眯地背手而站。 台下所有人都将视线聚焦到他身上。 听见这清俊少年含笑的声音响起。 ——「我想挑战,白羽。」 台下的钟涟青和易烜之对视一眼, 钟涟青眸里满是无奈:「我没拉住他。」 易烜之理解地点点头:「拉不住也正常。」 白羽:「?」 挑战他? 他被这挑衅气得眼睛瞪大,刚要上去,就因另一个人突然响起的声音顿在了原地。 谢宥白脚尖点地,一跃踩在了擂台上。 长捲髮在玉冠的束缚下垂在肩背处。他歪了下头,昳丽的眉眼对着楚翊。 「不如挑战我吧。」 他笑着看向面前自己良久未见的人。 坦白说,他还是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便随口扯了个藉口:「他不是剑修,和你比对他来说不公平。」 楚翊整理了下发冠,视线随意扫向对面少年。 「也行。」 第47章 擂台上两人达成一致。 结界倏尔升起, 为站在其上的两人隔出了独立空间。 台下不少弟子是因祁今越和谢宥白的比试而来,试图领略两大宗门实力一骑绝尘的二人的切磋风姿。比试结束后,弟子们三三两两地准备离去, 却又被新的一场比试吸住眼球。 仔细一看。 哦,是个新面孔。 再一看。 才筑基。 看来没什么意思。 即便谢宥白刚和人比完, 论剑术身法, 一个小小筑基也绝不会对他构成威胁。 但在台上两人一动后, 所有弟子都在顷刻间推翻了自己原来的想法。 啧。 身法真快, 用剑真神。 旋即又安然回到原处,炙热地目不转睛地注视起了擂台上的二人。 该擂台将二人境界皆压制为了筑基大圆满,而在该境界,动用不了多少自然元素, 决定胜负的基本就是剑修最基本的要素。 楚翊心里压着股气, 一心想着发泄出来, 因而一开始就直接沖了上去, 身形之快, 让人几乎是一愣神就再捕捉不到具体位置。 谢宥白眯了眯眼睛,也严肃起来, 神情认真地招架起楚翊招招式式毫不留情的攻势。 上次在秘境之时, 他就能感受到这人对剑的极其完全极其熟练的掌握。 看似横冲直撞,实则细緻入微,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出他剑法的漏洞。 ……根本不像是一个筑基期的实力。 再次一个后仰勉力躲过, 剑削过他由于惯性而停留在半空中的发尾。 带着光泽的一小撮墨发从空中散落, 铺撒在擂台之上,下一秒就被白色长靴以一种冷漠的姿态踩得更散。 「打得好兇。」谢宥白唇角噙着笑意, 长剑在他手里使用自如,一个侧身后朝着楚翊脖颈横砍去。 嗓音带着明显笑意, 「就好像我们有私人恩怨一样。」 楚翊躲也不躲,直接用剑去拦。 他神色冷肃,护臂扼住的小臂发力,完全一副战斗姿态。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避开,他却选择了正面迎接,直直抵着,将威胁自己的长剑推了开来。 台下。 祁今越看着上面两人激烈的比试,微一嘆气。 想着应该是逍遥剑宗也来拜访紫云门了,一扭头果然瞧见人群中站着的易烜之。 易烜之感受到侧前方的视线,朝她挥了挥手。 祁今越点头示意,略一思索,抬脚走过去和这边几人站在了一起。 虽然都不太熟,但相比起来,这边的人还是要熟悉些。 钟涟青看了她一眼,礼貌微笑了一下,便又将视线集中到了台上。 眉心正无意识地微蹙着。 易烜之寒暄着:「好巧。」 祁今越笑着回应:「嗯,是挺巧的。」 其实易烜之和祁今越也算不得很熟,只是曾经在问心试上交过手,故而也算是点头之交。后来因为宗门事务,也有几分交集。 他自觉此时若无人说话,气氛便显出几分尴尬,于是又开口道:「你方才比试时很不在状态,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钟涟青离得近,即便神思不在这上面,也听了个清楚。不由按了按眉心,此时无比想告诉师兄—— 寒暄不是这么寒暄的啊! 这个问题实际上轻微触及到别人的隐私了。 但好在祁今越深谙交际这一套,心知易烜之并非有意窥探。笑道:「没什么,就是这几日心绪不宁罢了。」 「为什……」 易烜之秉持着不冷场的原则,于是没多思考便又开口道,只是这一次被钟涟青及时打断。 「那记得多休息。出宗多走走总没坏处的。」 钟涟青语气温和,对祁今越笑了笑。 祁今越眼神闪烁了下。她莫名觉得这人好像知道她的事。 心里生了疑虑,但面上不显,道了声:「多谢。」 祁今越重新将视线落在擂台上的二人。 谢宥白明显已经体力不支,毕竟连续经歷了两场缠斗,进行到后期,他脸上的笑意也全然散去,全神贯注地应对楚翊来势汹汹的攻击。 进行到某一时刻时,祁今越瞳孔骤缩,下意识看向身旁,只见旁边几人也陡然一怔,紧张地盯着台上。 第103页 钟涟青连唿吸都放缓了,定定地注视着楚翊举起的即将刺入对方胸口的剑。 可即便是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也只是心里默念着—— 「冷静下来。」 这一剑不能刺下去。 白羽眸中溢出冷气。 他要是敢刺下去,他就完了! …… 楚翊没什么不敢的。 面对现下的一切,他都无比冷静,甚至他的行为都是经过了不停运转的思考后做出的。 心底的一个声音告诉他—— 难道他不想报仇吗?刺一剑又不会死,只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另一个声音告诉他—— 没错。 对。就是这样。 楚翊眉梢扬着明媚的笑意,看上去和任何一个与他一般年纪的邻家少年无异。 「平四方」在他手里仿佛和他融为一体,融合了他的意志,以势不可挡的姿态直直朝向对面那人的心口。 能挡住吗? 楚翊完全没考虑这个问题,唇角扬着笑。 ……这该是谢宥白考虑的问题。 谢宥白凝神看着直冲自己而来的利剑。 速度太快,只一瞬间他就清楚了自己躲不过这一剑。 从一开始,他就在楚翊报復性的攻击下耗尽了力气,握剑的手发酸发疼,但神奇的是,楚翊就像感觉不到累一样,每一剑都稳得出奇。 又或许,他也感到累了,只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手臂的肌肉。 谢宥白当机立断收起剑,双手紧握住直冲自己要害的利剑,用尽最后力气将剑停住。 剑刃锋利,轻易就将他的掌心划破,鲜血涌出,顺着没有多少血色的手流下,滴落在擂台之上,像是艷丽花瓣一样绽开。 尽力将剑稳住后,谢宥白抬眸望着对面人。 不知是疼的还是累的,冷汗划过极艷的五官,又被他用手背拂过,留下点不明显的血迹,一抹红衬得长相尤为绮丽诡谲。 谢宥白笑道:「你赢了。」 闻言,楚翊轻「嗯」了声,利落收起剑。 利剑入鞘时发出清亮响声,这一响几乎将所有怔愣的人唤醒。 他漂亮的眉眼压着,声音毫不客气:「那我现在要挑战白羽。」 楚翊精确地在人群中找到白羽,看着他怒气沖沖的脸,倒是突然有了点好心情。 他扬起唇:「我不用剑,这下公平了吧。」 白羽长这么大,也跋扈了这么长时间,倒真很少有人给他这样的气受。 气得眼睛都红了:「你真当我怕了你吗?」 到台上后,他看着显出几分怔愣的谢宥白,关心了句:「谢兄你要不先回去处理下伤口吧。」 谢宥白垂下眸,合了合掌心,随着血液流下的,还有阵阵让人战慄令人清醒的疼痛。 「不碍事。」 他并未再掺和这回事,下了台后服下丹药,便不再管仍在流血的伤口,静静看着台上情况。 周围大多都是紫云门的弟子,但无一人敢上前,只是窃窃私语着。 废话。 就谢宥白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平时就没几个人敢和他搭话,更何况是现在。 大家私底下讨论讨论他上等天赋和绝佳的脸就得了,这时候上前指不定好心换来坏报。 紫云门弟子如是想。 祁今越看着擂台上再次开始的比试,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来挑衅紫云门的吗?」 易烜之哑口无言,因为他也觉得祁今越说得有道理。 如果他不是逍遥剑宗的人,单看楚翊的表现,也会觉得逍遥剑宗此次前来是带着挑衅目的。 但话肯定不能这样说。 易烜之还是尽力维护了下他们宗门的名声:「这个年纪的孩子,咳,你知道的,血气方刚,想找个人切磋下也很正常。」 祁今越配合地笑了下。 钟涟青倒是很温和地说道:「切磋是规则允许范围内的,他有分寸,不会影响两宗关系。」 况且,就紫云门和逍遥剑宗两宗的关系,也没什么好被影响的。 说句实话,三大宗的关系都不怎么样,也就是表面来往应付罢了。 易烜之很认同地点点头。 而且楚翊做了他一直以来想做却没有做的事,他现在发自内心地感觉有点爽。 天知道他老早就想把白羽揍一顿了。和他那个堂兄一样,跟眼睛长在额头上似的,目中无人,嚣张跋扈! 气得他牙痒痒,悄悄计划着把人套麻袋拉巷子里暴揍一顿,以解心头之气。 擂台上呈现一面倒的局势,没什么看头。 台下人基本上散完了。 也有几个人看似走远了,实则借着掩体悄悄看白羽被压着打的惨样。 啧。 看着就疼。 ……再看一眼。 楚翊一个用力将白羽撂到地上,手肘压在他胸口,另一只手使劲钳制住白羽的两个手腕。 他半蹲着身,下跪的那条腿死死摁在白羽双膝上。 他笑眯眯地看着人,提议道:「道个歉,我就松手。」 白羽被那一摔弄得晕乎乎的,眼冒金星,双手被併拢抓住,无法动弹,下身也动不了。 楚翊就像座山一样紧紧压着他,任由他憋红了脸也动不了分毫。 但听见楚翊的话后,他没忍住爆了粗口:「道个屁!」 第104页 「哦?」 楚翊嗤笑一声,刚想嘲讽,就见白羽腰腹用力,一个起身死死咬住他的右大臂。 楚翊眉心一跳,不耐烦道:「松口!」 白羽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唔唔唔!」 你先松! 正是烈阳当空,楚翊穿的衣裳本来比较薄,他咬的又是没有护臂的大臂,那更是没有留力。 「你松不松?!」 楚翊掰过他的手腕,往反方向拧,势必要让白羽疼得松口。 白羽也像是和他赌上了气一样,咬得愈发兇狠。 「其实、你们……要不各退一步吧。」祁今越开口道。 白羽倒地这么久,擂台自动判断楚翊获胜,便撤了结界。 因此台下那三人都走了上来。 易烜之没有言语,他侧头看了眼钟涟青,意料之中地发现他脸色不太好。 楚翊和白羽作为当事人,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们此刻动作的亲密,但他们几人在台下看得清清楚楚。 特别是他作为这几个人里唯一知晓楚翊和钟涟青关系的人,甚至比本人还要感到尴尬。 他拍了拍钟涟青的肩,嘆了口气。 钟涟青收敛视线,朝关心他的易烜之笑了笑:「我没事。」 …… 楚翊和白羽互瞪一眼,终于还是受不住了,喊了「三二一」一起松手。 白羽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盯着楚翊胸膛上下起伏着,气得连杀了楚翊的心都有了。 楚翊可怜地抱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眼,隔着衣服看仿佛都能看见其下的惨烈。 抬眸时看见钟涟青就像是找到了家人似的,他立马告状:「他咬我!像狗一样!」 钟涟青还没说什么,白羽都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狼狈的外表,就立马回道:「你说谁像狗?!」 「谁应说谁!」 白羽立马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又要冲上去,但被祁今越横着剑鞘拦住了。 祁今越努力说服他:「说好了各退一步,就别吵了吧。」 打又打不过,何必呢? 白羽收敛火气,但离开前最后一次逞一下口舌之快:「那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 但楚翊压根没听见,他满心满眼都是站在他对面的钟涟青。 视线宛若春风般轻柔拂过他的右臂,语气温柔:「那我们回去之后看看,好不好。」 楚翊立马点头,浅色眸子也随之弯起来。 一点也不像刚才在台上那样凶。 祁今越往台下扫了眼。 紫云门的人已经一个不剩了。 她无奈道:「你们刚到吧。需要我带你们去房间吗?」 楚翊当然知道紫云门待客的地方是在哪里,但祁今越主动带路,自然更好。 于是几人无比感激地朝人好心善的少宗主道了谢。 第48章 住下后, 时间也不早了。 昏黄的夕阳沉在山腰,幽幽地发着光, 将悄然摸出门的身影照了个清清楚楚。 楚翊走到一道房门后, 抬手敲响了门。 门开,露出一张俊朗年轻的脸。 「阿青, 我一个人睡不着。」 在昏暗的光下, 楚翊的眼睛很亮, 瞳孔映着摇曳的辉光。 钟涟青没想到他会夜袭, 表情错愕几秒,旋即道:「进来吧。」 楚翊如愿以偿地进了屋子。 钟涟青含笑问道:「不是被咬了吗?我给你上药?」 他提起先前楚翊和白羽极其没有风度的那场比试。 楚翊感到点赧然,想起自己被咬后和钟涟青告状一事,摸了摸鼻尖道:「其实也没多大事。」 他想到白羽, 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哪有人在擂台上动嘴咬的啊?!也就是我不和他一般计较。」 钟涟青顺着他的话道:「多亏你大度。」 「还是让我看看吧。」 「那我今晚就在这儿睡了。」 楚翊眨眨眼睛。 他理所当然地想, 他脱了衣服, 钟涟青当然就得同意他在这儿留宿了。 果然, 钟涟青笑道:「当然可以。」 楚翊把外衣脱掉后, 撩起里衣袖子,右臂上残余着一个未消的牙印。 楚翊正坐在凳子上, 呲了呲牙, 见状又有点生气:「怎么也没把他牙给崩掉?!」 钟涟青视线落在那个牙印上,眸色深了些。 说实话,看着心烦。 他敛着眸子, 半蹲着身子给楚翊擦药, 声音轻轻的,若不是楚翊作为修士五感有所增强都难以听清。 「你以后, 能不能和别人注意距离?」 楚翊茫然地眨了下眼,凑近问道:「啊?我哪里没有和人注意距离了?」 他想了想自己近些日子的举动。 自从钟涟青开始追求他后, 他就很自觉地注重起与人交往的分寸了。即便是和钟琢宁相处时,他也敢保证自己时刻有在注意这个问题。 钟涟青摩挲了下手下那个牙印,将药粉抹得更均匀的同时,抬头说道:「这也是在保持距离吗?」 楚翊解释道:「这个不是正常比试吗?是他太没涵养了,才会动嘴。」 钟涟青垂下眸,听着楚翊的声音响着,看着伤处的目光却越来越专注。 蓦地,楚翊没有任何准备之时,钟涟青突然挨近他,咬上了他的喉结。 楚翊勐地一颤,几乎是从上到下僵住,浑身血液向上涌起,轰的一声整张脸红透了。 第105页 钟涟青咬得不重,但他那处实在敏/感,甚至清晰感觉到打在他脖颈的温热唿吸,大脑却仿佛在那刻停止了运转。 他舌尖轻/舔一下,牙齿轻/磨一下,便能感觉到楚翊身体在他手下颤抖一下。 直到钟涟青亲够了,心满意足了,松了口。 他才恍然回神,气得脸都红了,眼睛湿漉漉地质问道:「你干什么啊?」 「想留个痕迹,又怕你喊疼。」 钟涟青温声道,「你和白羽看起来好亲密,我不开心。」 楚翊一下子消了气焰,有些结巴道:「那、那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 他想了想,保证道:「下次我要是看见他咬我,我就提前躲开。」 他理解的点和钟涟青在意的点不太一样,但钟涟青却因他这番话迅速心情好转。 半晌,钟涟青问道,「你现在睡吗?」 楚翊坐着,闻言迟疑地点点头,又仰脸问道:「那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钟涟青不紧不慢收拾好桌上的小物件,将翻开的书也合上放好后,方才转向楚翊。 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贴。 「好。」 楚翊睫毛颤动,待他分开后,眼睛不住地转动,像是紧张,却突然瞥到桌上摆放的冒出小芽的精巧盆栽。 惊讶道:「你把番茄带来了?」 他回想了下,有些困惑地挠了下头:「我不是让白析桦帮忙照顾了吗?」 钟涟青顿了顿,道:「我还是想亲自养着。」 「哦,这样啊。」 楚翊眼皮垂下了些,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也低下来,「我总让别人照顾是不是很不好。明明应该是我负责的……」 「怎么会?我早知道你不喜欢做这些事的,照顾它们该是我的责任。」 楚翊环视了一周,开口时声音轻飘飘的,像是落不到实处。 「……我现在,好像有点喜欢了。」 空旷的房间,前世那样熟悉的布局,却莫名地,好像还比不上在逍遥剑宗住的那间小屋子。 明明那里又小,又挤,还摆满了各种物件。却格外充满生命力,满满充斥着生活气息。 ——像「家」一样。 比起逍遥剑宗要宽阔不少的床上完全足够容纳两人躺下,甚至还能容许他们自由翻身。 只不过两人睡姿都很规矩,被子被拉着刚好盖过胸口,无论是在哪里睡着都格外接受良好。 钟涟青能感觉到身边人自从到了紫云门后很不平静的心绪,但他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才是恰当的安慰。 思索过后,他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楚翊的手。 窗户半开着,夜晚的风带着燥意,缓缓将闷热送进屋子, 楚翊侧过身认真问他:「以前这时候你也来过紫云门吗?」 「来过。」钟涟青睁开眼,顿了顿,「也见过你。」 「可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问心试上。」 楚翊想了想,又马上反驳了自己,「不对不对,是在京城。」 「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回过钟家呢?」楚翊下意识问道,旋即又担心这个问题触及到了钟涟青的难言之隐,连忙补充道。 「不愿意说也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 但钟涟青沉默良久后,还是开口了。 他有些无奈,没忍住笑道:「我就去过那么一次,谁知道就遇见你了。」 楚翊见缝插针地回道:「说明我们有缘啊。」 钟涟青也侧过身,眼睛定定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忽的失笑。 楚翊便和他对视着,正等着他说些什么,却突然眼前一黑。 原来是被钟涟青伸手挡住了视线。 「眼睛闭上,该睡觉了。」 视线暗下,听觉就更为敏感,钟涟青的声音仿佛是俯在耳边响起的,楚翊的耳朵不由微微动了动。 片刻后,钟涟青移开手,看着楚翊乖巧闭上的眼睛,眼里不禁染上笑意。 他移正平躺着,也闭上眼睛,嗓音带着轻缓睏倦的柔意。 「因为按照约定,在及冠之前,我不被允许去钟家。……我会给他们带来不幸。」 钟涟青缓了一下,掌心握着的手握他更紧了些,让他无比感受到身旁人的存在。 他停了几秒,继续道:「其实静隐寺的师兄弟们都很好,但是我太贪心了。我经常控制不住地幻想,我的父母究竟会是怎样的?是会很严厉还是很温和,或者稳重,或者和蔼……就像我听寺里师兄们说的那样。」 「对了,和他们比起来,我还有个哥哥,据说他和我长得很像,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性格……我总是告诉自己,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其实也是迫不得已才抛弃我的,就算那么些年都没来看过我,但肯定,他们有自己的原因。」 「总不可能是忘记我了吧。」 钟涟青笑了一下,唇角微扬,「所以有一天我就悄悄熘了出去,保险起见我还提前给自己备好了路上的盘缠。好在,没有人发现我。」 他说着幸好,但唇角的弧度却一点点落下去。 即便过了好久,一回忆起那时候,曾经年幼的自己心里的聚积的潮湿便蜿蜿蜒蜒流过岁月长河,像是某种一到雨天就疼痛的病症,经久不息。 不知不觉间,楚翊睁开了双眼,他静静听着钟涟青近乎自虐将自己的过去坦言说出。 第106页 浅色的眸子专注又认真。 「我躲在钟府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不知道等了多久,我记得当时街市上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光一点点暗下来,终于,我看见有人出来了。」 钟涟青默了默,「……我和他真的长得很像。」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却只能躲在角落里,像一个外人一样看着漫步在月光下的三人。 兄长看上去不太爱说话,抿着嘴走在最前面。 母亲微微笑着,一面被父亲小心扶着,一面又伸出手去拉前面的小孩,虚弱的声音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阿宁你走慢些。」 和他想像中出入不大,只是、只是没有他罢了…… 尚且年幼的孩子紧紧看着那边的温馨,不想错过任何一秒,直到再看不见,他才缓缓抱膝蹲下。 深夜露重霜寒,他却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夜。 次日,除去路上偶遇楚翊的小插曲后,他很顺利地重新回到了静隐寺。 他怀着失落、愧疚、迷茫等复杂心情失魂落魄地朝房里走去,门开时却见到止观师父。 止观师父敲着木鱼,向他投来平静一眼,目光浑浊却仿佛带着洞察秋毫的敏锐。 嘆口气道:「放下了吗?」 那时的钟涟青在门口怔愣地站了许久,忽的大哭出声。 一边用袖子抹着不间断的眼泪,一边在泣声的间隙抽噎答道:「没、没有放下……我不放下!为什么是我?……」 …… 楚翊伸手将钟涟青搂住,不熟练地拍着他的背。 钟涟青无奈地推了推他:「我没哭。」 「是我哭了。别推开我。」 楚翊抿着唇,脑袋轻靠在他肩颈处,将他抱得更紧。 他其实没有哭,但还是感到心脏一阵阵没来由的抽痛。 顿了半晌道:「那你给我那么多灵石干什么?留着自己用啊。明明你也没多少……」 况且还是路费。 钟涟青回忆了下,弯着眸道:「可能是你当时看上去太可怜了。瘦瘦小小的一个,还学上别人『打劫』了。」 莫名其妙地,他觉得同病相怜。 楚翊被他逗得一笑,旋即想了想,道:「这么说来,我们那时候便睡在一起过了。」 钟涟青困惑地「嗯?」了一声,便听见楚翊笑着说「一起睡过大街啊。」 他一时没忍住,也笑出了声。 「好了,闭上眼睛睡觉。」 于是两人闭着眼睛,很小声地说着话。 说着说着,楚翊的声音越来越小,没过太久就睡着了。 钟涟青睁开眼,浅笑着看闭眼睡觉的楚翊。 他一只手被楚翊握着,便伸出另一只手掐了掐眼前人的脸。 像是一声带着温柔笑意的喟嘆:「我好喜欢你啊。」 楚翊不满地皱眉嘟囔了一句「别闹了,睡觉」,随即像是清醒了一样,抬手准确地抓住了捏他脸的手,将其带着放下。 右手用力更加搂紧了身边人,避免他再动手动脚扰人睡觉。 他半梦半醒的迷煳动作,却成功制止了钟涟青的动作,让人乖乖地躺好,不再动弹。 与人相拥而眠是一个极能带给人安全感的姿势。 潜意识的放松,让钟涟青不同往日般难眠,感受着身旁平稳的气息,他也很快被那层宁静的氛围感染着安然入睡。 第49章 深更半夜, 此时的树林充满了某种令人胆寒的禁忌色彩。浓密的黑暗宛如墨汁般涂抹在树梢之间,偶尔因月光慷慨投下的光而显出踪迹的影子扭曲变形,一切都为其增添了一层厚重的帷幕。 唯独森林深处的一处山洞亮着点昏暗的光, 与这处的幽寂格格不入。 楚翊能感觉到自己正蹲在篝火旁,手中举着片很大的叶子很认真地扇着火, 时不时移动一下堆积着的枝条树叶, 让火势烧得更旺。 他神智有些朦胧, 动作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勉强腾出一抹意识,让他认识到自己此刻是在做梦没错。 他身体的行动轨迹与前世无异,楚翊放空地缓慢回想着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没思考太久,那些他平日里刻意尘封的回忆便接二连三涌了上来。 这是他意识清醒时的第一次蛊发。 当时他和钟琢宁逃出紫云门没太久, 为了避免被追上导致前功尽弃, 他们来不及犹豫, 迅速躲进了一个移动秘境里。 移动秘境向来是没有境界禁制的, 他又功力尽失, 在秘境中久待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 两人尽力躲避着危险,一发现机会便立刻出了秘境。 谁知一出来便落到这荒山野外。走了许久, 才发现了个能够勉强容人休整的山洞。 在山洞口捡了些树叶木头, 因着钟琢宁是火灵根的缘故,火很快燃起,以便供人取暖。 但火势实在太小。 见状钟琢宁对楚翊道:「山洞附近的树叶湿气有些重了, 我去外面看看能不能再找些干的。」 他按住神情一瞬间慌乱的楚翊, 眸中的亘古不变的积雪仿佛顷刻间消融,以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道:「我很快回来, 别怕。」 楚翊那时候很长一段时间被关在屋里,对身边人的即将离开, 不可抑制地感到惶恐惊慌,下意识攥住了钟琢宁的手腕。 但仅仅一小会儿,他便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松力后轻轻揉了揉钟琢宁被他攥红的手腕,黑色眸子专注地盯着他,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乞求。 第107页 「……我们一起去吧。」 钟琢宁抬手碰了碰楚翊发烫的额头,眉头微蹙起来,连带着心也沉了沉。 他敛眸,躲开对面注视着他的炙热目光,声音带着自责:「我不放心。」 「对不起,我……我保护不好你。你发烧了,先待在这里好不好,我身上没药了……」 楚翊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 动作显出几分迟钝,慢半拍地跟着摸上自己额头,并未感觉到不正常的温度。说话时一个字一个字地冒出来:「我没有发烧。」 他触碰的是钟琢宁搭在他额头的手。 别说烫了,比起常人来说,甚至算得上是冰凉。 钟琢宁将手放下,牵着楚翊的手畅通无阻地放到了额头上,问道:「现在呢?」 楚翊慢吞吞道:「有点烫。」 钟琢宁缓声哄道:「那阿羽现在先待在这里好不好,师兄保证,很快就回来。」 实际上他很缺乏哄人的经验,但此时却无师自通地用起了格外缓和温柔的语气。 为了楚翊不会在生病时胡思乱想,他又递给楚翊一片方才找到的体形较大的树叶,道: 「阿羽乖乖待在这里看着火,不让它熄灭了。我们各司其职好不好。」 于是楚翊便很听话地蹲在旁边扇起了火。 等等,不对。 这个时间……他马上就要蛊发了。 楚翊想立马醒过来,但就像被魇住了一样,无论他怎样挣扎,一切都原原本本按照记忆中那样进行。 身体突然泛上针扎似的疼意。 楚翊对这感觉过于熟悉,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下一秒这股疼痛便席捲全身,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像无数虫子尽情肆意地啃咬每一寸血肉,下一秒就能将覆盖着的一块肉啃噬干净,饱食之后徒留宿主的一张皮囊。 又像是有刀子在一寸一寸地割肉,肆无忌惮的切割令他克制不住地瑟缩颤抖。 楚翊脸色一瞬苍白如纸,冷汗淋漓。 他狠狠摔坐在地上,后退时背紧紧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但身体里的疼痛完全掩盖住了这一撞产生的感受。 熟悉的痛感令楚翊近乎崩溃地抱膝咬住手指。 自从重生之后,已是许久未感受过了。 他以为那些痕迹已经被他淡忘,没想到却如跗骨之蛆一样,掰不开甩不掉。 ……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 到底是谁? 指关节被他咬得血肉模煳,大脑一片混沌,完全无法思考。 但这个问题根本不需多少思考。楚翊很快锁定了人选。 恨意漫上黑眸,几乎染上猩猩血色。 绝对是顾凌! ……是他制造的幻境。 专门针对他的记忆设计的幻境。 楚翊被疼痛挟制着缩在墙边,整个人不住地发颤。 手指上一处咬烂了便换另一处咬,他尽全力抑制着自己唇边即将溢出的无意义音节,嘴唇被血一点点染红得彻底。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褪去。 楚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落在双膝处的浅色衣裳俨然被血浸湿了。 却被人突然压住肩膀。 楚翊抬起头,视线因水汽而显得朦胧模煳。 因而他没有看见钟琢宁此时格外苍白不健康的唇色。 「你刚才,喊了谁的名字?」 清凌凌的嗓音淬着冷意,是在场二人都未意识到的怨毒幽深。 「……我喊了谁的名字吗?」 楚翊听见自己说。 沉默了半晌,终于,钟琢宁舒出口气,恢復到了往常的平静。 钟琢宁没再继续那个问题,而是蹲下身,拿出手帕轻缓地擦去蜷缩在地上的少年脸上的脏污。 水渍、血液都被帕子抹去,移开帕子后显出一张干净俊俏的脸。 随后他又把楚翊紧紧攥起的手指掰开,看着其上被牙齿咬出的惨样,手中动作一顿。 不置一语,动作却更轻了,一点点沾去血迹。 做完这些事情后,他才抬手轻探了下楚翊的额头。 还是很烫。 但是—— 钟琢宁一只手不自觉抚在自己心脏处,很小幅度地攥起那一小块布料。 脸色较刚出去那会儿苍白得多,甚至比久病在床的凡人还要虚弱几分。 他现在练不了丹。 钟琢宁给楚翊擦脸擦手时,楚翊能够在极重的血腥中捕捉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药清香味,伴着一丝雨天草木的气息。 但很快,钟琢宁就转过身去了。 他将自己方才拾来的干树枝堆积在篝火中。 火苗一瞬蹿高不少,欲燃愈烈。 湿冷的山洞升起几分别样的暖意。 「我明日炼丹……今晚只能先委屈你了。」 钟琢宁垂头看着楚翊,浅色瞳孔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以熬过去吗?」 楚翊因发烧脸发着烫,眼睛也红了一圈。 仰脸时显出点可怜样,声音因缓慢思考而慢吞吞的:「可以。阿宁你别担心我,你好好休息。」 …… 钟涟青勐然睁开眼。 第一反应便是侧头看身旁的少年。 一看才发现楚翊的不对劲。 第108页 冷汗浸湿了额发,合着的眼皮止不住地发颤,身子也不平静地在他怀里小幅度动着,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 钟涟青瞬间困意全消,低声喊道:「楚翊,楚翊。」 他想起身,手却被身边人紧紧握着,犹豫片刻后,他伸出另一只手牵引着终于让楚翊松开了手。 下床后,他迅速将帕子闷了点温水,就站在床边的姿势给他擦拭脸上浸出的汗。 楚翊胸口突然剧烈起伏起来,眉头也随之紧紧皱起。 手帕叠放在他额上,随着他摇头的动作移动了点。 钟涟青抬手碰了碰他的脖颈,一片汗湿后的冰凉。 勐地觉出了不对劲,他摇了摇楚翊,唤道:「醒一醒。」 「楚翊醒一醒。」 楚翊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仍旧是紧闭着双眼的模样。 钟涟青皱起眉,深唿吸过后,抬手落在楚翊眉心。 灵力顺着全身脉络流动,沿着修长的手指,不断注入少年的眉心。 半晌,钟涟青收回手,脱力地轻晃了下,扶住桌角站稳后,才按了按太阳穴。 「阿青。」 闻声,钟涟青抬眸看去,眸光一亮。 楚翊昏沉地起身,感觉到有东西从脸上滑下。 他捞起,发现是一块手帕,便顺手放在了枕头边。 「怎么了?你脸色好差。」 楚翊静坐在床上,抹了把脸,转头时笑道:「被魇住了。」 他想起醒来前一刻,他在幻境里看见了顾凌。 果然和他猜的没差。 ——「别总想着忘记。很多事情不是只要你想就可以达成的,同样,很多事情不是你不去想就可以当没发生过。我真的很期待,你回想起所有事情后的表情……一定很可爱。」 楚翊还在想着顾凌的话,脸色不可避免有些差。 钟涟青突然俯身轻吻了下他的唇角,就着这个动作睁开眼。 「梦到什么了?」 楚翊的思绪被拉回,他眨眨眼,突然生出点委屈。 就像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后见到家人的小孩似的,他小小声道:「梦到蛊毒发作了,好疼。」 钟涟青抱住他,很轻地拍他的背,像是一句承诺:「以后不会再疼了。」 楚翊紧紧搂住钟涟青,双手箍住他的腰身。 钟涟青便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地拍他的背,突然动作一滞,漂亮的脸上显出呆愣。 感受到抵着自己的不容忽视的物件,他缩了缩手,试图后退些,却被楚翊更紧贴住。 两人只穿着亵衣亵裤,轻薄得很,与赤身相贴无异。 钟涟青失笑,但说话时不免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我真的很认真地在安慰你。」 「我不是故意的,是因为阿青你的身体太敏/感了,」楚翊脑袋埋得更深,在他颈侧钻了钻,「那、阿青帮帮我好不好?」 钟涟青微笑了下。 …… 最后还是楚翊自己去解决了。 紫云门的房间大多是一个主房间,外加一个与之一门之隔的杂物间。 楚翊进了被称作「杂物间」的小房间,背靠着门开始解决生理问题。 这房门隔音效果不算好,钟涟青躺在床上都能模煳听见少年舒服的喘/息声。 但正因模煳,反而添上几分朦胧暧昧的意味。 钟涟青一时耳热无比,垂着眸什么也没思考,但情不自禁地,满脑子都是带着情热色彩的旖旎画面。 「嗯……阿青。」 这一声准确无误地传进钟涟青耳朵里。 楚翊解决完问题,眼尾还带着漂亮的嫣红,转过身时却被一个软绵绵的枕头砸中。 楚翊茫然地捡起地上的枕头,刚想指责钟涟青怎么能将床上的东西到处乱扔,就听见他羞恼的声音响起。 「谁允许你喊着我的名字自/渎!」 楚翊脸也瞬间红透,低下头小声道:「你能听见啊……」 「对不起,我没忍住。」 他抱着枕头走近,眼睛直勾勾看着钟涟青,单手撑住床沿,直到与之仅剩几毫米的距离时才停下。 浅色眸子一眨不眨注视着床上的人。 「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允许我一下?」 回应他的,是被勐地一拉倒在床上。 钟涟青端正躺着,眼睛闭着,还伸出了一只手给他拉上被子,声线平静。 「睡觉。」 第50章 但两人都不太睡得着了。 睁开眼时, 借着月光能看清身旁人的面容。 看着自己无比熟悉的那张脸,楚翊不免生出点奇异感。 「看了这么久,我居然都快看习惯了。」 钟涟青侧过身来:「现在才习惯?」 楚翊诚实地点点头。 钟涟青笑出了声, 半晌笑声停下,他的神情变得静默, 突然开口问道:「蛊发时、很疼吗?」 楚翊唿吸一滞, 这句话像是一句提示词, 立马让他回想起方才在幻境中的疼痛。 彻骨的疼痛仿佛是他臆想出来的, 没有虫子在吃他的血肉,也没有利刃埋藏在血液之中。他正正常常,健健康康,就像, 许多年前一样。 楚翊努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试图将其轻描淡写带过:「是有点疼, 不过还是在我的承受范围内。」 为了加强自己话语的可信度, 他弯着眸。月色落在他眼里, 像是由于偏爱撒下无数碎光。 第109页 钟涟青手指微蜷,指节轻碰了下他眼睛, 认真道:「我希望, 你感到疼的时候,我能在你身边。」 楚翊意识到什么。 钟涟青一字一句道:「以前,每一次, 你都把自己锁在屋里……我担心你。」 躺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风,或许也曾温和拂过过路的人, 但谁都知道,风是不会停留的。 但谁又都希望, 自己能是那个例外。 「你可不可以,多信任我一点。」 「我信任你啊。」楚翊表情诚挚,脸上扬着极浅的笑。他嘆口气:「可是蛊发的时候我太难看了,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那样的我。」 像个怪物一样。 每每清醒后,楚翊都完全不愿意承认那样失控的人会是自己。 钟涟青道:「你以前也是这样说的。」 ……真是,一点也没变。 钟涟青弯唇看着他:「如果换我中了蛊,你会觉得那样的我很难看吗?」 「以前说不定啊。」 钟涟青眼睛张大了些,全然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自己的腹稿因这句话而被打翻。 楚翊看见他脸上鲜少露出的迷惑表情,笑得格外开心:「你以前总和我对着干,还悄悄骂我,换了是你,我肯定要笑话你啊。」 钟涟青道:「我骂你?什么……」 他忽的一顿,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是问心试那段时间的事。 祁今越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对他说:「你最近很关注紫云门嘛。」 他气笑了:「别乱说。」 祁今越摊开双手,一本正经开始分析:「短短半个时辰,你可是往紫云门那边瞥了不下十次,这可不符合你的作风。说吧,你在看谁?」 钟涟青脑中迅速浮现了前几日总朝他这边看的少年的身影,眉眼微凝。 他轻晃了晃手中的茶水。 澄澈的水面倒映出一张精緻如玉的脸。 钟涟青没回答,祁今越却笑起来,猜道:「你不会是在看楚翊吧。难道是……提前关注一下竞争对手?」 「我看他干什么?」 茶盏被勐地放下,与桌子相碰,带着显而易见的发泄意味。 因动作太过突然,茶水从中盪出,洒在桌上。 钟涟青嘴角噙着温和笑意,下意识反驳道:「整日和钟琢宁形影不离的?……」 「他是钟琢宁的狗吗?」 旋即看见的便是撞开门闯进来的楚翊。 …… 楚翊嘆口气:「也不知道当初是谁,骂我是……」 钟涟青勐地捂上他嘴,看着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眼睛,他嗫嚅了几下,道:「我说错了。」 他捂嘴时并未用多少力气,因此楚翊很轻易地就把他的手抓下来了,小声抱怨道:「怎么这么喜欢捂人嘴巴?」 楚翊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什么坏主意,弯眸笑起来:「那你说点好听的,我就原谅你了。」 「……可是你真的很像小狗,」钟涟青眨了眨眼,「每次接吻,都要咬我。」 和他亲完以后,嘴唇上总要留下几个牙印,这像是楚翊特意用来表示自己存在而留下的印记。 楚翊也很不服气地指了指自己喉结,虽然被吮吸出的红印已经消了,但才过去不久的事显然两人都还记得,「那你也是小狗,到处乱咬。」 钟涟青垂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俯身吻上他的唇。 楚翊瞳孔骤缩,毫无预备地迎接上了到来的狂风骤雨。 年纪轻,火气重,做起事来也没什么节制。 突然,钟涟青向后了点,耳朵红得厉害,伸出手一把按住楚翊的手腕。 他定定望着楚翊,楚翊便朝他笑起来,笑容看上去单纯又意气。 光看他少年气满满的神情,谁能想到被子下,他此刻的手正在做什么呢。 一面对着人笑,一面又肆无忌惮地动了起来。 钟涟青语气有些不稳,声线一颤:「……等下。」 楚翊单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在亲上去的前一秒理直气壮地发言:「我摸的是我自己的。」 钟涟青眼尾泛红,睫毛打着颤,微微盖住漂亮的桃花眼。 气息全然被打乱,眉眼显出些无奈:「你怎么都有理。」 楚翊一边加快了速度,笑道:「不帮我就算了。但是我不记仇,就让来帮帮你吧,阿青哥哥。」 在听见「阿青哥哥」的一瞬间,钟涟青脑中白光一闪,旋即一片空白,快/感以闪电的速度迅速从嵴背蹿上大脑。 半晌还跟没反应过来似的,半个身子都趴在楚翊身上,小声又瑟气地轻喘着。 他极其迟钝地抬起眼,看向楚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呆滞了一样。 楚翊不紧不慢、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笑容好看得紧。 说出来的话却和神情反差很大:「……有好多。」 钟涟青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被扔在桶里的弄脏了的帕子,大脑轰的一声。 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平静道:「下次我帮你。」 楚翊:「啊?」 钟涟青弯唇笑,咬字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下次我帮你。」 …… 这次来紫云门的核心任务还是找到前世钟涟青使用的残卷秘法。 第110页 像在月圆之夜接吻这种互换的方式确实方便,但换回来的时间不长,如果一直依靠这个方法,一来容易让他们混淆自己身份,二来定然也不是长久之计。 故而除了第一次意外交换回来之外,两人也未曾再通过接吻来互换三日身体。 还不如找到原本秘法,争取一举解决这个问题。 至于之前向钟涟青预约的月圆之夜接吻…… 楚翊笑得眉眼弯起来。 现在两人都是正当关系了,那还不是想亲就可以亲了。 不过紫云门的藏书室不可随意进出。 本来像他们这样作为其他宗门弟子来拜访的,可以向门内高阶内门弟子借玉牌进去。 此方法是为了保证藏书室的安全。 一旦出事,责任便由进入者和借出玉牌的弟子双双承担。 但—— 楚翊这世就只和白羽谢宥白打过照面,更别提刚来时心浮气躁在擂台上把两人都得罪完了。 要想借到两个玉牌…… 难如登天。 楚翊嘆口气,指关节无意识敲了敲桌子,看向钟涟青:「我觉得,还是找易师兄和大小姐帮忙比较好。」 想像十分美好,「他们一人借一个,再借给我们,也只不过是转两手。」 他扪心自问,自己做的事问心无愧。 但事实确确实实就是,无论是他顶着的「钟涟青」的脸还是「楚翊」这个名字,都肯定被那两人拉入了黑名单。 钟涟青思考着:「祁今越她在这边确实有熟识的高阶弟子。但是,我们怎么说服她?我们和她现在可都只算认识。」 楚翊烦躁地抓了抓头髮,做工精緻的玉冠被他的动作弄歪了些。钟涟青见状认认真真帮他理好。 好一会儿,楚翊抬头坚定道:「那我们就快点和她熟悉起来。」 说做就做,楚翊靠着他超强的行动力,拉着钟涟青就去了祁今越住所。 前日是祁今越带着他们住下的,因而他们凭藉记忆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祁今越的房间。 敲了好半天门,屋内都没有动静。 楚翊张了张嘴:「不会是出去了吧。」 钟涟青点点头肯定他。 「啊!」 楚翊懊恼了一小会儿,旋即又重振旗鼓:「那我们去找她。」 钟涟青困惑道:「你知道她在哪儿?」 「去看看吧。」楚翊想了想,「我可能知道。」 钟涟青跟着楚翊御剑来到了一座山峰。 这是紫云门最高的一座山峰,同时十分荒凉。 没有长老驻在此峰,偶尔又有妖兽出没,因而便成了一座半废弃、但偶尔也会有弟子来歷练的山峰。 山巅上有个身影,离得太远看不太清。 楚翊和钟涟青收了剑,在距离那人有些远的地方停住。 钟涟青肯定道:「是祁今越。居然真的在这儿。」 他转过头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有次和师尊吵架,生着气就来了这里练剑,没想到在这儿见到她了。你想想,夜黑风高,何况这里还会有妖兽出没,她当时就坐在那个位置,给我吓一跳。」 楚翊现在想起却觉得有些好笑:「我以为她要跳下去,连忙跑过去劝……」 …… 「这位道友,这儿不能自杀。」 楚翊提着剑跑过去,生怕是撞见了自寻短见的道友。 那人转过身来,他方才看清人。 见到是熟人后,他松了口气道:「是你啊。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祁今越笑了下:「来散心。」 她招唿楚翊:「坐。」 怎么像到别人家里做客一样。 楚翊忍下心里那点怪异感,撑地坐了下去,侧过头语气轻松:「来紫云门散心?你不是不喜欢我们宗门吗?」 「也不想待在飞星宗,」祁今越声音轻得像是可以被风给吹走。她舒出口气,朝楚翊笑道,「你们这儿,空气挺好的,挺舒服。」 楚翊点点头:「那你常来。」 「我确实常来,不过倒是第一次遇见你。」祁今越向来明朗的眉眼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沉闷,「不急着走的话,陪我说说话?」 「行。」楚翊确实没什么要紧事,笑道,「我试试看,能不能开解下大小姐的心事。」 祁今越唇角微扬。 因着有一个极其认真专注的倾听者,她的心情一点点放松下来,说话时不急不缓。 语气平静得就和讲故事似的。 第51章 钟涟青侧过脸, 问道:「她说了什么?」 楚翊拧眉:「说实话我没太听懂。」 祁今越并不是个乐意和他人倾诉自己想法的人,大多数情况下,她更喜欢独自处理一些满溢到痛苦的情绪。 只不过太巧了。 正好是与她熟识的楚翊, 又正好是在那个时间点出现,鬼使神差地, 她莫名有一种倾诉的欲望。 ……至少让那些压抑的情绪不再澎湃。 但残剩的理智让她斟酌着开口。 云里雾里讲完一番话后, 果不其然看见楚翊茫然的表情, 她没忍住笑了笑:「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 楚翊指了指自己:「羡慕……我吗?」 「只是有时候。要是真让我过你的生活, 我大概率过不下去。」祁今越说得直白,唇角漫起笑意,自嘲道,「扪心自问, 没有个好父亲我还真走不到今天。」 第111页 语毕, 楚翊还在思考她的言外之意, 余光便瞥见她从山巅跳了下去。 楚翊勐地瞪大眼睛, 喊道:「欸!这儿不能自杀。」 下一秒, 少女踩着剑缓缓升了上来,向来冷静的眸子因方才耳边唿啸的风而跳跃着兴奋的光。 很随意地朝他微抬下巴:「偶尔学学你, 还挺轻松的。怎么?吓着了?」 楚翊立刻反驳她的上一句话:「我哪儿有这样?」 祁今越笑了笑, 没有回答,而是摆摆手轻飘飘留下句:「回见。」 …… 虽然他没太明白祁今越太过隐晦的表达是什么意思,但勉强能理解一点:「无非就是家里的事吧。」 楚翊眉毛微挑, 很是平常的语气说起:「虽然很多人羡慕她的身世, 但我看她好像也挺压抑的。」 钟涟青看向她:「那你呢?你羡慕她吗?」 楚翊毫不犹豫摇头:「我觉得做自己挺好的。」 忽的,他向左偏了些, 和钟涟青靠得更近,脸上笑容明媚:「做你也挺好的。」 钟涟青面上显出几分无奈, 轻弹了下他的额头。 若不是知道他这话的意思,还真能品出一点歧义。 钟涟青想了想,道:「其实,她把你当朋友的。当初大战时,飞星宗就没有参加。」 他抬眸定定注视着楚翊:「是她下了禁制,那段时间严禁任何人出宗。」 准确来说,那也算不上大战。原魔主顾凌已经伏诛,楚翊上位后,在他的管制下,魔族并未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 尽管偶尔有些作乱的魔,但那大多都是不属于任何组织的魔修。 但修士却不会罢休。 他们不清楚事实,也不信楚翊从未害过任何人,他们只知道—— 魔族就应该死。 所以那是一场针对楚翊的围剿。 「她相信你。」 楚翊没有这部分记忆,但想起之前自己自杀那事,便道:「那你怎么去了?」 钟涟青道:「……因为你一直躲着我,我不放心。我很想见你一面。」 钟涟青本意是想见到他,保护他的,他也并不在乎这样做了之后,旁人会如何议论他。 但事实总非人愿,他成了那个人们口中,一剑结束魔主生命的正道修士。 见气氛又要沉下去,楚翊清了清嗓子,很不适应地立刻转回话题。 「能有这么大权力,」楚翊猜测道,「她当宗主了?」 钟涟青缓缓点了下头,像是在思考:「那时候宗主离宗,她算是,暂任宗主吧。」 「离宗?」楚翊面露好奇,按理说像战前那样紧张压迫的情况,作为一宗之主,怎么那么轻易地就离宗了。 「因为……」钟涟青道,「他的道侣重伤濒死。」 楚翊从未见过所谓的飞星宗宗主的道侣,曾经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这位道侣可能和宗主感情并不深,或许只是露水姻缘一拍即散,才会从没露面。 毕竟即便是飞星宗的弟子,也从来没有在宗门内见到过宗主的道侣。 一个大活人,若是生活在飞星宗,怎么可能毫无痕迹? 可如果没有生活在飞星宗,那么就论宗主的忙碌程度,两人一定极少见面,又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感情。 他记得,祁今越的父亲是个特别理智的人啊。 听钟涟青这话,楚翊觉出点不对:「他的道侣一直在飞星宗吗?」 钟涟青沉默了下:「在。」 回答完后,他迅速道:「别问了,再问就涉及到不可说的隐私了。」 钟涟青弯着眸朝他笑。 楚翊表示理解,不再问下去。 毕竟是祁今越的私人事情,钟涟青自然不好直接告诉他。 这样对祁今越不尊重。 不过经钟涟青说了这么几句,再联繫祁今越从前和他说的云里雾里的话。 楚翊感觉…… 其实更不明白了。 当初祁今越的意思是,她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然后像所有幸福的家庭一样,生活在一起。 楚翊便以为她的母亲并不在飞星宗。 现在的意思是,一直都在……? 楚翊想不明白,干脆不再想了。 他开口问道:「你知道她具体是为什么心烦吗?要不我们就从这里切入?」 少年脸上显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前世作为祁今越的同门,钟涟青当然知道。 但是…… 「行不通。」 钟涟青解释道:「她烦心的是家事,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们怎么解释消息来源。况且,就算我们编藉口解释清楚了,难道就可以帮她解决了吗?」 荒芜的半废弃山峰上满是杂草。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楚翊灰心丧气,蹲在地上慢慢拔草,扯的力气很大。 钟涟青也蹲下来,视线落在楚翊扯草的手指上。 像是在跟着楚翊一起,用意念拔草。 他嘆口气。 「你们好?」 头顶传来一声迟疑的问候声。 楚翊耳朵微动,仰头看见是祁今越后,他「噌」地一下站起来,立马挂上笑容:「你好!」 祁今越打完招唿后,便抬步准备离开,突然被一只手臂拦了下。 祁今越顺着看去,朝伸手的钟涟青礼貌笑道:「有什么事吗?」 第112页 钟涟青看了眼楚翊,见他没有反应,又看向祁今越,开口前纠结道:「确实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祁今越靴子尖转向,正对着他们,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做出了一副倾听的模样。 钟涟青:「……」 直接开口不好吧。 楚翊:「……」 说什么啊? 沉默了半晌。 祁今越:「?」 她耐心殆尽:「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 楚翊的话未经思考就冒了出来,可即便是脱口而出后,他还是没组织好语言,但显然再沉默下去,祁今越就要离开了。 「我们想进藏书室,但是,我们和紫云门的人不太熟……所以。」 楚翊唇角扬着笑,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祁今越。 能懂吧能懂吧。 祁今越理解地点了点头。 毕竟楚翊和紫云门两人比试那日她也在场,所有画面尽收眼底。 这要是还能借到玉牌,她真有点佩服了。 可是——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祁今越笑道,「我和你们就见了几面吧,若是出事,我可是要担责的。」 楚翊十分上道地回答:「怎样才能帮我们?条件允许范围内,我们都能做。」 钟涟青扭头看他:「啊?」 这是什么愿望一换一吗? 楚翊传音给他:「快说『对』。」 钟涟青:「……对。」 两人都干脆利落答应下来,祁今越却不急着提要求:「你们进去需要两份玉牌吧,就算我借了,另一份怎么办?」 楚翊迟疑地说出他们俩原先的打算:「找易烜之师兄帮忙。」 不过,他目前对这个想法存疑,想着想试试,不行就算了。 祁今越也点出了他们的犹豫之处,耸耸肩道:「我不觉得他能借到。」 所以说……唉。 仅依据楚翊前世对易烜之的了解,他就并不对易烜之的社交能力抱有多大希望。 易烜之能和祁今越熟起来,完全是因为祁今越的社交能力强。 在他的记忆中,紫云门里好像、大概、确实没几个人与易烜之熟识。 易师兄人确实蛮好的,五官也生得端正,按道理应该是很容易让人第一眼产生好感的。 但他身材魁梧,极具压迫感,不笑时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总之,完完全全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再加之…… 楚翊十分贊同易烜之不太会说场面话这个事实。 尽管有时候易烜之很会套用经验说一些官方话,但一旦涉及到需要变通的问题,他就显得极为呆板。 祁今越及时开口,打消了他们的顾虑:「我能借到两份。」 她对这两人印象还不错,况且以她的想法,下一次问心试他们会成为强劲的对手。 和实力相当的对手,提前交个朋友也不错。 「但是借玉牌之前,你们首先要告诉我,你们去藏书室做什么吧。不然我也不放心啊。」 去藏书室做什么……? 他们是去做什么呢? 楚翊像是遇到难题,抿了抿唇。 突然用手肘捣了下钟涟青,冲着一脸茫然的钟涟青坚定点点头:「告诉少宗主,我们去干什么吧。」 钟涟青眼睛睁大了些:「……」 我说吗? 楚翊再次点点头,弯眸笑着,满满都是阳光灿烂,十分自然地说:「不用瞒着少宗主。少宗主都愿意帮我们的忙了,我们当然要坦诚相待。」 他又转向祁今越,漂亮的眸子里满是真诚,茶色瞳孔干净闪着微光,看起来格外有信服力。 钟涟青:「……」 钟涟青犹豫片刻,终于决定开口,却突然被祁今越打断。 祁今越笑眯眯道:「别说借阅不同宗门的捲轴,学习进步什么的。这种一戳就破、一看就是随便找的理由的明显谎话我可不信。除非你们把逍遥剑宗藏书室里的每一本都看完了。」 刚准备这么说的钟涟青:「……」 这个藉口非得他来找吗? 钟涟青舒出口气,再抬眸时笑容温润,黑眸弯起来,像是沐浴着某种柔光。 说话时不急不缓:「那我们也不瞒你了。」 他眉毛向下微压了点,温和精緻的脸上浮现出点浅淡的痛心:「我们考试没通过,五长老认为我们对课业不上心,因此限制了我们出入藏书室的权利。虽是内门弟子,但我们也只能进出万象阁的第一层藏书室。」 说到后面,他轻嘆了口气,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怅然。 祁今越思索了下。 逍遥剑宗的这项规定她有所耳闻。 万象阁的第一层供所有弟子进入,但其余几层藏书室,只有通过了课业考试才能进出。 但祁今越还是犹疑道:「你们都没通过?」 她看看垂眸嘆气的钟涟青,又瞅瞅楚翊。 楚翊感受到视线,立马也皱起眉,抬手扶住额头,遮挡住自己眸子。 忙嘆了几声气,装出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 祁今越:「……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提到了你们的伤心事。」 她记得易烜之也是考了好几次才通过,白析桦至今都未通过,大概逍遥剑宗的测试……真的挺难的吧。 第113页 祁今越有些不确定地想。 第52章 祁今越仅问了那一个问题, 便极为轻易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不过她也提前给他们打好预防针:「不过我不保证我能借到两份玉牌。三日之内,我给你们答覆吧。」 回去的路上楚翊还是很难以置信。 「就这么简单?我们就完成了第一步。」 钟涟青想了想,道:「她大概想的是, 举手之劳而已,就当交个朋友。」 楚翊啧啧称奇:「你们飞星宗的人真是把宗门荣誉看得比天还重。」 行走在外要尽可能和其他宗门打好关系, 维护宗门荣誉。 就以他认识的几人为例, 对外形象全都无比正面, 但凡站出去都是端正整齐的, 只一眼就知道他们是正道弟子。 「我们飞星宗?」钟涟青弯眸看他,语气显出几分困惑,「我不是和你一个宗门的吗?」 楚翊侧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倏尔收回视线:「也对, 我们都是逍遥剑宗的弟子。」 他看上去有些不自在, 一时间做了不少小动作, 但低头时不自觉上扬的唇角却暴露了他此刻的愉悦心情。 前世的那些经歷像是梦一样, 噩梦醒来, 他身旁依然站着钟涟青。 无比奇妙的,此时的画面和前世并肩的两人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只不过当初互看不惯的两人, 如今居然成了亲密无间的关系。 「不过……」楚翊歪了下头, 「我现在改变了一点想法。」 他声音郑重,钟涟青下意识看向他。 只看见少年严肃的侧脸。 「我要杀了顾凌。」 经顾凌几次出现在他面前,打乱他的正常生活, 楚翊心觉顾凌活着始终是个隐患。 太给人添堵了! 「你准备怎么杀?」钟涟青笑道。 他的神情语气平淡到, 就好像楚翊准备怎么杀,他就会完全不考虑地陪他一起一样。 楚翊顿了下:「还没想好。」 他现在记忆缺了一部分, 直接和顾凌硬碰硬的话…… 顾凌还不得玩儿似的弄他。 楚翊认真思考了下:「至少,还是等我恢復记忆, 也得等我们换回来。」 他嘆口气,眼睛耷拉着:「我是不是很没用?」 却被人温柔地摸了摸后颈。 楚翊不习惯地缩了下肩,抬眼时显出几分奇怪的茫然。 钟涟青学着他的样子,故意疲惫地耷拉着眼睛:「这么说的话,那我也好没用。」 楚翊唇角扬起,略一思索,得出结论:「我们可真是天生一对,这样吧,我想了个名字,就叫『没用二人组』。」 钟涟青:「……」 他诚实道:「好难听。」 楚翊不满地瞪他一眼。 钟涟青继续说实话,含笑道:「难道你看着我,这名字就能变好听了吗?」 但楚翊仍盯着他看。 钟涟青看着少年专注看他的眼神。浅色眸子仅仅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固执地看着他,像是想用真诚打动他收回那句话,唇瓣被他抿了又抿,显得水润漂亮。 钟涟青喉结不由滚动一下,莫名有一种想就地亲上去的冲动。 但这是在外面…… 楚翊不喜欢被人看见。 钟涟青眼睛轻闭了下,艰难地移开视线,喉头有些干涩。 他开口道:「好听。」 楚翊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他取的名字当然好听! 钟涟青停了半晌,抿唇道:「我们回去吧,我突然很想亲你。」 本来两人是在紫云门漫无目的随意转着,既然钟涟青想回去,楚翊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这个理由,实在…… 楚翊道:「你和我刚认识你那会儿,越来越不像了。」 钟涟青疑惑道:「我那时候是什么样的?」 楚翊:「……」 就是很装啊,这让他怎么说。 钟涟青不知道他心中正腹诽什么,还在等着他回答。 楚翊稍微修饰了下自己的语言:「比较正经,和人交往都是点到为止,特别有距离感的一个人。」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特别完美。」 活得就像一个写满褒义词的标杆。 单是站在那里,就端正得像是挺拔青松,让人看见他的第一时间就想到,这定然是个可靠正派的正道弟子。 「不过自从我们互穿后,我就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钟涟青一时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问道:「那你更喜欢哪样的我?」 问完后,他又没来由地感到点紧张。 如果楚翊更喜欢以前的他,那他…… 「我只是说你对别人不太一样了,」楚翊没忍住笑起来,「你对我不是一直是这样吗?但准确来说,现在确实是要更温柔一点。」 曾经钟涟青对谁都跟带了个面具似的微笑,唯独对他时不时来上几句冷言冷语。 让他很快发觉,钟涟青也并不很难接触,也并没有总和人隔着距离。 说到底,钟涟青就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嘛。 更何况——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钟涟青什么样都很好。 只要不是违背自己心愿伪装出来的模样,就非常好了。 「别胡思乱想了。」 第114页 楚翊顺势摸回了钟涟青的后颈,立刻产生种扳回一城的愉快感。 看着还垂着眸的钟涟青,没忍住笑道,「我喜欢你才会答应你的追求啊。」 钟涟青看他:「真的?」 「真的!」楚翊重复道,眼眸落满真切笑意,「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 但是两人终究没有回到房间。 半路上就遇见了易烜之,然后就被拦住。 「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易烜之看见他们两人,舒出口气很快放松下来,道,「紫云门组织后山歷练,我想着,我们也一起吧。」 楚翊从前鲜少参加这类门内活动,因此极感兴趣,兴致勃勃道:「他们宗门内部的歷练,我们也可以去玩吗?」 钟涟青笑起来。 易烜之纠正道:「不是去『玩』,是去锻鍊一下。」 说完后他又回答楚翊的问题:「当然可以。率先通过试炼的弟子还能获得奖品。」 「奖品是什么?」 易烜之看着小师弟骤然炙热的视线,移开目光:「还没公布。」 楚翊只遗憾了一秒,便又热切道:「我想去。」 易烜之又看向没有应声的钟涟青。 本来想着回房和人亲近的钟涟青:「……我也去吧。」 「太好了。」易烜之以拳击掌,带着几人去向后山。 后山聚集了不少弟子。 大家兴致极高,三三两两围着交谈,一名长老懒懒倚在石头上,闭着眼睛像是假寐。 后山入口被结界笼罩着,只有一处开了个小口,其中仿佛流淌着蛊人的色彩,波纹一圈圈绕着。 楚翊朝身旁易师兄问道:「试炼具体是怎样的啊?」 易烜之摇摇头,又指了指躺在石头边上假寐的长老,道:「估计一会儿会讲。」 楚翊向那边看了眼,又迅速收回视线。 果然,待截止时间一到,那位长老起身,清了清嗓子,场上迅速安静下来。 他这才开口道:「本次试炼以个人为单位,内容很简单,就是进去之后再出来。最先出来的三位弟子会得到奖品作为鼓励。」 就这么简单? 在场人面面相觑。 「不过嘛。」 所有人本来放下的心又勐地提了起来。 那位长老笑眯眯道:「本次试炼虽然是个人作战,但也和……」 他抬起食指,在人群中点了点,满意地看见随着他的动作东张西望的众人,道,「你的任务进度也会和另一个人挂钩。」 啊?和别人挂钩? 楚翊和钟涟青对视一眼。 难道是可以自由组队的意思吗? 「提前透露一下,第一名的奖品是自由选择。只要是我个人能负担得起的,你们都可以提出。」 ……这也太不实际了吧。谁知道他能负担得起什么。 楚翊撇撇嘴。 长老却不顾他们在想什么,径直道:「好了,开始吧。」 他使出法器,贮存在法器中的磅礴灵力逸散开来。 一瞬间像是分隔了无数个空间,将所有人都分开了。 方才还容纳着无数人的场地,此时此刻,楚翊周围不余一人。 但他清楚,这只是一种特别的障眼法罢了。 「大家从入口进去。」 长老的声音响起。 楚翊犹豫了下,朝着仿佛是小型旋涡的彩色入口走去。 天旋地转过后,楚翊难受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喧譁热闹、人来人往的街市。 楚翊:「?」 这不是京城吗? 看来是幻境。 楚翊略一思索后得出结论。 他下意识摸摸腰间,鼓鼓囊囊的绣囊被他掐在手里。 蓦地松下口气。 还好,他的灵石还在。 楚翊漫无目的地四处逛着,瞧见做工极好的装饰品后,兴致一上来便果断买下。 递出灵石时也大大方方的,俊秀的脸上满满是灿烂笑意,完全不像从前花灵石那样心痛。 反正是幻境,用完了还会回来。 那肯定是想怎样就怎样了。 楚翊一派轻松。 又买下一个新奇物件后,楚翊谴责了自己一番,觉得自己不能再闲逛下去了。 便找了棵树倚着,开始思考如何离开这个幻境。 总归是有个契机的。 树冠很大,投下一片阴凉。 树下一个少年半低着头,露出的小半张脸精緻漂亮。 他一手拿着拨浪鼓没有章法地甩,一手放松地撑着树干,随意一动便自然流露出几分随性潇洒。 「你好,请问这个……是你的吗?」嗓音带着明显稚气,却不同于同龄小孩,这人说话时很是字正腔圆,像是在刻意模仿成人。 楚翊闻声抬头,倏尔怔住,瞳孔微缩,像是看见了什么不敢相信的画面。 小孩见他没有应答,举高了手,又问了遍:「我刚刚捡到了这个,好像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请问是你的吗?」 这次声音相较于先前要紧张了些,声线微微颤抖。 楚翊定定注视着他。 这小孩正仰脸望着他,双手捧着个木头雕塑,为了让他看清而尽力高举起。长相精緻,脸上没挂着多少肉,眼睛偏圆,看人时天然带着温柔,浅色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有光晕在流动。 第115页 楚翊终于回过神,忙道:「……是我的,多谢。」 他拉住送完东西后试图离开的小孩。对上小孩骤然警惕瞪大的眼睛,他半蹲下身,弯起眸笑:「为了感谢你,我请你吃点东西吧。」 第53章 楚翊蹲下和小孩齐平, 没忍住伸手去戳他的脸,却被小孩敏捷偏头躲开。 他突然的动作让小孩骤然一惊,面对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对危险的警惕感油然而生,让他的嵴背发麻。 「不用了。」 他身子一转就要跑开, 却被身后人唤了声「钟涟青。」 听见自己的名字, 他脚步一顿, 迟疑地转过身来, 在确认眼前少年和自己保持着安全距离后,他方才站定,偏圆的眼睛直直望向他,一言不发。 「我不是坏人, 」楚翊晃了晃拨浪鼓, 在沉闷的敲击鼓声中, 他的嗓音显得清亮明朗, 「我认识你。」 小钟涟青垂下眸思索一下, 像是在思考他这话的可信度,旋即抬眸看向他, 开口道:「你如何认得我?」 小钟涟青仔细打量了他一下。 他怎么觉得、这人和他长得很像呢?? 他还没问出口, 就见楚翊真诚答道:「你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吗?」 小钟涟青点点头。 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楚翊笑起来,看着人时眼睛像是缀着星点,亮晶晶地在闪, 「实话告诉你吧, 我是你未来的道侣,之所以我们会这么像, 是因为我和未来的你经常接吻,久而久之就是你看见的这样了。」 说完, 楚翊歪了下头,束着的黑髮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发尾扫过线条漂亮的肩背,让人情不自禁地迷迷煳煳就选择了相信他。 小钟涟青:「……?」 他向后挪了半步,半信半疑地偷偷瞧他。 楚翊连忙挽回,竖起三根手指:「真的真的!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小钟涟青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大脑已经开始疯狂运转了。 止观师父曾经告诫过他,外面很危险,不仅有残害百姓的妖魔,还有居心叵测的坏人。 说不定现在自己就遇上了后者。 ……可是他真的和自己长得很像,也不像是在说假话。 小钟涟青抿了抿嘴,镇定问道:「那你证明一下。」 楚翊道:「你是从静隐寺偷熘出来的吧,现在想去钟府见见家人,对不对。」 小钟涟青:「……」 都没错。那、那他之前说的也是真的了? 楚翊看着面前垂下眸认真思考的幼年版钟涟青,一副很乖地抿唇思索的模样看得他心痒痒,没忍住上手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发顶。 小钟涟青惊得眼睛睁大,微微拧起了眉,澄澈的眸里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楚翊可惜地收回了手,在收手前还争分夺秒地揉了一把。 他嘆口气,为自己遭到阿青的拒绝而嘆息:「现在我可以请你吃东西了吗?」 小钟涟青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不是吧,真的要我求求你才可以答应吗?」楚翊直勾勾注视着他,明明是比他大上不少的人,此时的神情看上去却比他还要幼稚。 小钟涟青刚想说「不必了」,下一秒就听见面前少年明朗的声音响起—— 「求求你了,陪我去逛逛吧。」 楚翊主打的一个能屈能伸,笑容灿烂:「这样可以了吗?」 小钟涟青:「……走吧。」 片刻后,他又补充道:「但是不能太久,我还有别的事情。」 「我知道的,你还要去见钟家人嘛。」楚翊朝他眨了下眼睛。 集市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货摊沿街一字摆开,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满是热闹。 小钟涟青被楚翊牵着,一步一步跟着走到一家糖葫芦摊前。 他嘴里还含着楚翊方才给的一颗糖。 甜滋滋的,他很喜欢。 糖果在口腔里一点点融化,化为绵密纯净的糖水,漾起桃花般的甜意。 小钟涟青仰头看着楚翊和摊主交流了几句话,随即少年手臂一伸,取下最高处的那根糖葫芦。 这家摊子所卖的糖葫芦放法和其他家的不太一样。 立着的棍子上绑着一圈稻草,稻草被捆成了顶尖底圆的三角模样。稻草上整齐地扎着一圈圈的糖葫芦,越往上,同一层的糖葫芦数目便越少。 最高处的一根竖着稳稳扎好,如今被楚翊轻松取下。 他还正发着愣,眼前突然映入一点裹着晶莹糖色的红。 这糖葫芦上每个山楂都很大颗,色泽是极好的红润,一层糖凝在山楂表面,半透明泛着光。 小钟涟青犹豫着没接,下一刻被楚翊直接塞进手里。 楚翊无师自通地哄着小孩:「吃了这根糖葫芦,以后甜甜蜜蜜的呀。」 说完后,他自己也忍俊不禁,肩膀一抖笑起来。 「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吧。」 楚翊拉住小孩空闲的另一只手,缓步往前面走去。 小钟涟青低头看了看被径直塞进自己手心的甜食,递至自己唇边,张嘴咬下一口。 他只咬到了外面那层糖浆,无比的甜沁在嘴里,让他眨了眨眼睛,又在边上咬下一口。 楚翊余光瞧见了,扬眉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第116页 他骄傲自豪的神情就好像这糖葫芦是他做的一样。 小钟涟青认真点头,嘴唇也因着方才的进食染上点透明糖色,这时候才让人感觉到了点孩童的稚气。 楚翊看着他的模样笑起来,刚想拿手帕给他擦擦嘴,嘴边就迎上一根糖葫芦。 小钟涟青想着,这是楚翊付灵石买的。 便十分懂事地分享道:「你也尝一个吧。」 楚翊:「……」 不太想吃。 这一看就很甜。 但看着幼年版钟涟青真诚的眸子,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咬咬牙张嘴咬下一颗。 那颗大山楂被他含在嘴里,显得腮有些鼓起。 楚翊闷闷地咬碎,那层凝固的糖浆甜得他一阵阵牙酸。 这是最后一次吃甜食了……! 小钟涟青本意只是让他尝尝味道,慢慢吃也行,没想到他一口咬下一整个。 这样吃着不会很累吗? 他很是茫然地收回手,咬住下一个山楂球。 楚翊带着他在集市中四处乱逛,但凡他多看了哪里一眼,楚翊都会特别豪气地说一声「买!」。 一路上小孩嘴里就没停过,吃完桂花糕又吃糖藕,吃完杏仁豆腐又吃月饼。 终于,小钟涟青忍不住道:「我不吃了。」 楚翊手里捏着一小块刚买下的掰碎的绿豆糕,蹲下身餵到小孩嘴边,闻言疑惑道:「不爱吃这个吗?」 小钟涟青睫毛颤了颤,但抗拒终究还是战胜了那点不好意思,低着头道:「……有点腻了。」 「腻了……」楚翊重复一遍,点点头,「那就不吃了,我们再去看看别的。」 他趁着小钟涟青低头,把绿豆糕包好后,又抬手揉了揉小孩的头顶。 两人逛着逛着,天也渐渐变了。 昏黄的仿佛旧式照片质感的光打在两人身上,集市的摊贩大多收摊回家了。 热闹沉寂下来。 小钟涟青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见钟府的家人的,现在怎么在这里玩起来了? 他神色一瞬郑重,脚步停下。 楚翊感受到掌心向后的拉力,困惑地转过头来,嘴里咬着根麻花,吐字有些模煳不清:「小小青?怎么不走了?」 小钟涟青满脸严肃:「我该去找我的父母了。」 极轻微的一声「咔嚓」,半截麻花掉落在地上。 楚翊垂下眸,舌尖一卷,将口中的另外半截一点点咬碎。 骤然安静的空气中,只剩下麻花被咬断时清脆又小声的声响。 楚翊喉结滚动,将其咽下。 视线落在小钟涟青脸上,却没有说话。 还能找到什么拖延时间的藉口呢……? 还没等他找到藉口,小钟涟青便敏锐意识到:「你不想让我见他们。」 这时候又显现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了。 楚翊:「……」 小钟涟青:「为什么?」 他想起楚翊说过他是从未来回来的,思绪一动:「还是他们不想见到我。」 楚翊:「……」 怎么这么会猜? 眼见着小版钟涟青就要甩掉他跑向钟府那边,楚翊眼疾手快扯住他衣服,将他又拉了回来。 小孩双臂被他箍住,挣扎不得。眼眶已经泛红,向上望着,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但大颗大颗的泪珠已经坠在下眼睑,欲落不落,睫毛沾了点水,看上去十分可怜。 「你放开我!我要去见他们!!」 小钟涟青一个劲地扭动,势必要挣脱开他的禁锢。 楚翊嘆口气:「怎么这么倔呢?」 他抹去小孩因挣扎而掉落的眼泪,动作是罕见的轻柔,说出的话却十分不着调:「这样吧,你喊我一声爹,我也能陪着你。娘的话,我也没办法了……要不你也唤我声娘。」 楚翊对天发誓,他这时候完全不是为了占口头便宜,而是他是真的招架不住哭闹的小孩,于是冥思苦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小钟涟青:「……」 见他不似说笑,他哭声都滞了一瞬,吸吸鼻子,眼睛红红地抬头望他。 突然,他看见楚翊往边上看了眼,反应慢半拍地迟钝之下,他也跟着向那边望去,刚看清人就被一只手蒙住眼睛。 但即便只是一眼,他也认出了那个和自己七分相像的孩童。 他迟缓开口:「那边……是我的亲人吗?」 楚翊:「……是。」 小钟涟青双手扒住覆在眼睛上的手,请求道:「让我看一眼。」 半晌,楚翊松开手。 他轻轻环上小孩的手腕,担心地看着他。 出乎意料的,小孩比他想像得平静,直到那几人消失在视线以后,他转过头来。 稚气的声音因哭过而有些嘶哑:「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刚才说的? 楚翊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是那句给他当爹当娘的话? 他刚想应道「当然」,就听见小钟涟青说道:「你是我的亲人吗?」 楚翊目光柔和了些,笃定道:「我当然是你的亲人。」 他伸出小指,和小钟涟青拉了勾盖了章。 小钟涟青顶着哭红的眼睛,看着成功盖章的两个大拇指,微怔了怔,忽的展颜欢笑。 楚翊看他开心了,也弯起眸子。 第117页 没想到下一秒,周围的景象骤然模煳,就连小孩的身影也模煳起来。 又是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 稳定下来后,楚翊揉了揉太阳穴,想着这下应该是离开幻境了,结果一睁眼又是在个陌生地方。 不对……看这周围的繁华布景。 这、还是在京城?! 什么情况? 楚翊看见不远处有个府邸,好奇地走近察看。 刚走到府邸大门口,便瞥见跪在门口被一剑刺穿的小孩。 楚翊脚步一顿,握剑那人也转过头来,秾艷的脸上沾着被溅上的浓稠血液,表情却冷漠非常,宛如夺命恶鬼。 楚翊皱起眉,刚想开口,就再次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睁开眼回到原处的楚翊:「……」 他总算知道进来前长老话中「任务进度与他人有关」的意思了。 ……他这是进入到谢宥白的幻境里了! 第54章 ——他这是进入到谢宥白的幻境里了。 楚翊拧眉站在原地, 斜瞥一眼看见几步远处的谢宥白,撇撇嘴不想言语。 「好巧。可能这就是缘分?」 谢宥白轻笑出声,朝他挥了挥手。 楚翊双手环臂, 完全视若无睹的模样,垂下眸恍若陷入思索。 谢宥白昳丽的五官显出几分倦怠懒散, 「啧」了一声, 感到很没意思。 不待多时, 他又朝府邸走去。 「等等——」 被身后少年喊住, 谢宥白停下步伐,等着他说话,却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 楚翊看着他:「我要出去。」 「所以呢?」 谢宥白背对着他,以至于楚翊根本看不见他的神态。 只不过楚翊也不会在意他的想法就是了。 「你不要耽误我离开幻境。」 谢宥白扬唇很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一向这样自说自话吗?」 他低头摩挲着自己手指上箍着的那枚藤蔓戒指, 还没等楚翊回答, 便接着道:「我知道, 你本来就很讨厌我。虽不知缘何, 不过倒也正好, 就此分清界限吧。」 掷地有声:「互不干扰。」 谢宥白说完这番话,便再次抬步, 径直向府邸走去。忽的被人从身后一扯, 整个人毫无预料地眼睛睁大,回过神后眉眼一瞬冷下,像是淤泥中生出的极寒的冰, 化去后粘稠恶意滋生蔓延。 「究竟是谁在自说自话?」楚翊也嗤笑一声, 「我倒是不想和你扯上关系,但我更不想, 连幻境都出不去。」 谢宥白面色更冷,盯着他的眼神带着森森寒意。 楚翊完全不受影响, 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直直盯着对面人的眼睛:「你发疯也别拉上我,出了秘境自然是老死不相往来,但现在我要出去。」 他的语气毫无委婉可言,甚至像是在发号施令般直截了当。 谢宥白勾出抹笑:「想出去?那就等结束吧。」 他曲起手肘毫不留情击向楚翊的腹部。 楚翊措不及防,被打中后腹部发疼,见谢宥白想走,抬脚便踹去。 不出几秒,两人便赤手空拳扭打在一起。 明明可以用剑,可以使用术法,却偏偏选择了最野蛮的肉搏,像两个最普通不过的人那样用拳头来暴力解决问题。 拳拳到肉带来的血性远远比两剑相撞时要酣畅淋漓得多,少了花里胡哨炫彩夺目的形式,留下的全是能给人带来真实疼痛的招式。少一点对对方的讨厌都难以造成这样的效果。 好半晌,两人才停下来,隔了些距离站着,谁也不看谁。 谢宥白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一垂眸,果然看见留在指节上的血迹。 楚翊单手捂着腹部,微曲着身减缓腹部的疼痛,暗骂一声。 就因为他是金丹所以力气都比他大吗?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大了。 前世和谢宥白打架时两人境界相当,这次自己却低了他一个大境界,这么一算,自己肯定要比他伤得重! 真是不该冲动。 楚翊还在休息,一抬眼又看见谢宥白往府邸那处走,心里愈发气了,直言道:「杀小时候的自己很好玩吗?」 谢宥白头也不回:「你懂什么?」 「我还不懂?」楚翊稍微一想就知道谢宥白绝对杀了幼年自己不止一次,也绝对不是第一次重置回原处了,「你明明就知道离开幻境的关键在于他,却偏偏一次又一次杀他。」 他抬手指向府邸的方向。 看见谢宥白转过身来,楚翊道:「难道凌虐自己也是让你高兴的一个方法吗?」 谢宥白眼睛轻眨一下,浓密的睫毛像是蝶翼蹁跹,他朝着楚翊走去。 缓步而动,走动的每一帧都宛如文人骚客精心绘出的一副静态水墨画。 他强硬地扯住楚翊胳膊,却被人下意识狠狠甩开。 谢宥白:「……」 他胸口上下起伏了几下。 自从及冠以后,太少有人能把他气成这样了。 楚翊全然没注意他的神情,低头揉揉自己挣脱出来的胳膊,不自觉拧起眉来。 烦死了,动不动就动手,还下手这么重。 谢宥白咬牙切齿:「我们一起过去,你睁着眼睛好好看看,我杀他到底是不是凌虐?」 「哦。」楚翊很不情愿地点点头,跟他一同走去那边。 第118页 谢宥白使了个小型结界,笼罩在二人身上,让外人看不见他们。 谢府装潢奢华,大门口立着两座石狮子,牌匾上写着气势恢宏的「谢府」两个大字。 石狮子之间却有一个穿着破旧的小孩垂头跪着。 小孩发着抖跪在那里,灰扑扑的色彩与金光闪闪的豪华府邸格格不入,像是误闯进了上九流,却也只能待在边沿。 楚翊想过去,却被谢宥白拽住手臂,立马扭头看他。 谢宥白一字一顿:「看着。」 他笑起来,漆黑如墨的眉眼瞬间明亮不少:「明明让他死就是解脱,你偏要扭曲事实。」 楚翊瞪着他,抬手使劲甩开小臂上的手:「要真像你说的这样,你早就脱离幻境了。」 根据他的猜想,脱离幻境的关键就是让幼年时候的自己感到开心。 谢宥白哂笑道:「自以为是。」 楚翊磨了磨牙:「……行,我看着。」 ……反正看的也不是他,他急什么。 不知跪了多久,远方突然跑来另一个小孩。 楚翊辨认了下那张脸。 是白羽。 原来他们这么早就认识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小白羽先是一怔,旋即声音带上几分怒气,「谁让你跪在这儿的?!」 他立刻去扶跪在地上的孩子,但由于小谢宥白的不配合,他把自己累得满头大汗也没扶起来。 小谢宥白朝他摇摇头,吐字时像是读剧本一样僵硬:「不用了,是我做错了事,应当受到惩罚,不怪族长。」 小白羽完全没意识到他的不对劲,脸上满是焦急:「做错什么也不该这样罚你啊!」 府邸前随时有人经过,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自尊心强,这样和把人的自尊心碾碎了折磨有什么区别? 小白羽扪心自问,若是有人敢这样对他,他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而谢宥白居然就乖乖地听了话跪在这儿了? 小白羽见实在拉不起来他,眉眼一拉:「谢叔叔是吧。是不是只要他同意你起来,你就不会再跪着了?」 小谢宥白见他要进去,连忙拉住他,「不用这样,我不想麻烦你。」 但小白羽很轻易地将那只手拉下,头一转就跑进了府邸:「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楚翊觉出点不对劲,扭头对谢宥白道:「你就不是真心要拉住他吧。」 若是真的不想让白羽去,谢宥白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松开了。 谢宥白随口道:「我跪久了,没力气。」 楚翊嗤笑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谢宥白道:「……进去吗?」 楚翊看了眼仍跪着的小孩,犹豫后点了下头。 两人掠过小孩走了进去。 小谢宥白似有所感抬起头,但什么也没看见,旋即又平静低下头。 小白羽见到谢家族长后,先是恭敬唤了声「谢叔叔」,立马就问道:「谢宥白犯了何事,要被罚跪在外面?」 谢家族长道:「你不知?」 小白羽迟疑后摇头。 谢家族长开口道:「昨日他与人斗殴,太过鲁莽冲动,有损谢家清誉。」 小白羽不可置信:「可昨日明明我也在场。那根本就不怪他!是那人先欺负的我,他是为了替我出头!」 听着小白羽的话,楚翊道:「你还会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谢宥白轻笑一声:「我说了,你对我有偏见。」 楚翊扭过头:「呵。」 同样听完小白羽的话后的谢家族长却只是笑了一下,他并不在乎真相为何,道:「但他确实做了。还有……」 「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白家未免疏于管教了。」 小白羽冷哼一声,想干脆一走了之,但想了想,半晌又抬头,很不情愿道:「对不起。但谢宥白毕竟是您的孩子,基于私情,也不必这样处罚他吧……」 他是发自内心觉得这位谢家族长脑子有问题。 昨日打了一架后,几名参与打架的小孩皆是带着伤浑身青紫地回家。 就单说他,他刚一到家,父母听闻他受伤,第一时间关心的便是他的伤势,别说苛责了,简直恨不得跑去那几个欺负他的小孩家里,教训他们的父母一顿。 他以为所有人的父母都和他的一样,没想到谢家居然还出了这么个奇葩。 小白羽恨恨地想。 他父母都没这样说过他! 谢家族长明显看出他的表里不一,瞧了他一眼,道:「谢家不缺他一个孩子,何况还是私生子。」 小白羽:「……」 私生子还不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小白羽耐下性子,扯出笑道:「但他跪了这么久了,处罚到此为止也够了吧。若您还觉得不够,就沖我来吧,毕竟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的。」 他说话时有恃无恐。 谢家族长作为长辈,就算对他生气,也顶多是向他父母告状。反正他父母又不会责怪他。 被隐藏在结界中的两人专注看着他们对话。 谢宥白扫了眼像是在发呆的楚翊,突然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知道这么多,会不会被你灭口?」 楚翊语气随意。 谢宥白懒散一笑:「放心,先不杀你。」 第119页 …… 小白羽成功从谢家族长那里讨价还价换取了他同意了让小谢宥白不再跪着。 称心如意的小孩蹦跳着回到门口,微俯下身,朝小谢宥白伸出白胖的小手,笑容诚挚:「谢叔叔同意了,你起来吧。」 看着这一幕,谢宥白轻声道:「他一定觉得自己是来拯救我的天神。」 楚翊差点没忍住骂他,顿了顿道:「你真是会扭曲别人的好意。」 「哦?难道不是因为同情吗?」谢宥白弯着眼,那张漂亮的脸显出些扭曲,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小谢宥白,「看,多可怜。」 他转向楚翊:「有的人怀抱着他的英雄主义,终于找到一个完美满足他幻想的受害者去满足他可笑天真的英雄梦。你瞧,他找到了。」 楚翊没有言语。 谢宥白笑道:「怎么不说话?」 楚翊移开视线,目光不定地落在前面:「……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难道所有人对你好都是有所图谋吗?」 谢宥白却真的点了头,昳丽到蛊人的眉眼看人时很是理所当然,道:「不然无缘无故的,谁会对你好呢?」 楚翊撇过头不愿理会,但半晌又没忍住道:「那你呢?你帮被欺负的白羽出头,也是有所图谋?」 谢宥白停顿了一会儿,道:「对。」 说话的期间,小谢宥白被扶着站了起来。 他跪得久了,被掩盖在破旧衣袍下的膝盖青紫一片,一个劲地打着颤,眼睛不住地眨着。 小白羽紧张地扶稳他,「我扶你进去吧。」 小谢宥白第一反应是拒绝,但犹豫后却道:「多谢,麻烦你了。」 两个大人便跟在小孩身后走着。 直到送到门前。 推开门的前一瞬,小谢宥白紧张了下,手一顿,旋即推开门,道:「阿娘,我回来了。」 屋内坐了位美艷妇人,五官漂亮到只一眼就神魂颠倒的地步,年轻时攻击力极强的长相却因为年龄的增长,显出了几分柔和感觉。 显而易见,谢宥白的长相是遗传了她。 小白羽自小就喜欢好看的事物。 见到妇人后,生出几分侷促来,但旋即又转化为大方自然,露出极稚气的笑:「您长得真好看。」 妇人闻言笑起来,很轻地摸了摸白羽的头,艷丽的眉眼骤然柔和下来,道:「你就是宥白常提到的白羽吧,果真是一表人才。」 楚翊和谢宥白在门外听着他们交谈了几句,随即就看见小白羽退了出来。 楚翊还在看小白羽,却始料未及地被谢宥白一把拉进屋里,随后门被小白羽拉上关好。 在隐藏的结界中,他又不好推开门,于是看向谢宥白,皱起眉:「你还想让我继续看下去?」 但谢宥白没有回答,只是专心看着小谢宥白和母亲。 楚翊也移过视线,看向那两人。 妇人还是如方才那般慈眉善目,蹲下身抱住小孩的肩,道:「已经和白家人打好关系了是吗?」 小谢宥白点点头,仰脸问道:「阿娘,我可以坐下了吗?我腿好疼。」 妇人顺着头髮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真乖,不愧是我的孩子。」 她撩起一缕头髮别至耳后,道:「想坐就坐下吧。」 小谢宥白找到丹药后,坐在小板凳上,撩起衣袍,准备给自己上药。 楚翊看清后瞳孔骤缩。 膝盖上的淤青比他想的还要严重,很难想像这样可怕的痕迹会出现在小孩的身上。 小谢宥白却像是习惯了一样,面色不改地拔下瓶塞。 「等下,」妇人转过身来,皱起眉道,「不要上药。」 小谢宥白拿瓷瓶的手一顿。 「明日去给你父亲看看,再向他道个歉,别让他对你心怀芥蒂了。」 小谢宥白低着头道:「父亲可能不会见我。」 妇人在梳妆檯前坐下,取出抽屉里的瓶瓶罐罐,熟练地在脸上涂抹:「你不必担心这些,今晚我会去找他。」 「嗯。」 小谢宥白将瓶塞重新塞上,很缓慢地移动到架子边上,将手中瓷瓶放回。 「阿娘,我这次做得很好,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待在黑屋子里了。」 他口中的黑屋子是这个供他们母子俩居住的小房子里的一间极小的暗室。 虽然很小,隔音性却很好。 他在里面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在那个狭窄的屋子里也伸展不开,只能蜷成一团。 他很害怕。 「你不做错事,阿娘肯定不会让你进去的。」妇人转过头来,目光悲戚,「阿娘都是为了你好。宥白你知道的,只有在谢家立足,你才能像别人一样生活。阿娘没多少活头,但你得好好活着。」 小谢宥白沉默许久。 妇人没有听见他的回应,向他走来几步,突然跪在地上,双手抓住儿子的手,低垂着眉眼悲哀道:「阿娘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 小谢宥白浑身一抖,眸里一点光亮也无,怯怯地点了点头,终于道:「我知道的。」 楚翊怔愣地看着这一幕,片刻后,又感到天旋地转。 他按着太阳穴,睁眼时又回到了府邸不远处的那块地方。 他没有说话,谢宥白也沉默着。 最终还是谢宥白先笑出了声,看向楚翊:「我说的没错吧,只要我在一开始就杀了他,他就不用经歷后面那些了。」 第120页 楚翊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质问道:「那为什么不去帮帮他,带他离开这儿,让他开心!」 谢宥白提醒道:「这是幻境,是假的。你还真当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他朝着楚翊一挑眉:「你要是真的这么好心……不,不对,你想的还是离开幻境吧。」 谢宥白弯了弯眼,抬手搭上身旁人的肩膀。 楚翊甩开他,眉眼压下来,声音平静:「不是所有人都虚情假意。我不是,白羽不是。」 他看着谢宥白:「你也不是。」 谢宥白像是被他的话戳中了,面色立刻冷下来,咬牙道:「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好啊,那你现在说,你和白羽之间,完完全全是利用的关系。」 楚翊说话时盯着他的眼睛,突然一下加大音量:「说啊!」 谢宥白脖子上的青筋一下一下地挑,顿了半晌道:「你真是没处发善心了……」 「对,我确实是。我就是个傻逼。」 楚翊是发自内心觉得此刻同情心泛滥的自己真是发了疯。 他居然对跪在那里的那个小孩产生了怜悯这种情绪。 他难道多高尚吗?要对一个在前世迫害他的人生出同情?! 但心里又有个微弱的声音告诉他—— 那个小孩确实无辜。 楚翊眯着眼看谢宥白:「你觉得所有人都在同情你,甚至还对同情你的人妄加揣测。我说真的,别太自以为是了。对不起你的人是谢家人,冤有头债有主,你就算是死了!做了鬼!也没必要对其他人生出怨怼吧。」 谢宥白被噼头盖脸骂了一顿,看着骂完他就转身朝谢府走去的楚翊。 明明是想跟上去的,却不知为何,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整个人直直怔在原地。 第55章 同样是在京城, 周遭环境看上去却和人们对京城的固有印象大相迳庭。 这座白日里人声鼎沸的城池,到了夜里,也照样沉寂下来。 转过无数拐角, 绕过数不清的街道,月光没有降临之处, 却搭着一个极其简陋的能够供人遮蔽的住所。 所谓住所, 不过是几截木板, 还算丰盈的棉絮, 以及一条薄毯罢了。 这处也就一个半大的小孩独自住着。 小孩很是瘦削,皮包着骨头,像是常年吃不饱饭似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抬头看人时, 那双桃花眼显得专注又认真, 笑起来便露出稚气的虎牙尖尖。 小楚翊很没有形象地跪趴在棉絮上, 笑吟吟地把自己今日打工赚来的灵石仔仔细细清点一遍。 灵石很碎很小, 每一颗都被他在手里握紧后才放下。确认无误后, 他眼睛弯起来,隔着大拇指亲了亲最后那枚灵石, 将其一颗颗又重新装回小袋子中, 塞在衣服里,贴在靠近心脏的位置。 一共十五枚下品灵石,再加上前几日省下的、如今可用的十枚…… 太好了!终于能够吃一顿饱饭了! 小楚翊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 只能摸到饿到凸起的骨头, 忍不住嘆了口气,但旋即一想, 又抿唇笑了起来。 不枉他在陈叔陈婶那里做了这么久的活,现在他不仅有一个居住的地方, 还能够饱食一顿了! 小楚翊闭上眼,盖着那层薄毯,安然进入了睡梦。 次日。 晨曦升起,草叶上挂着颗欲落不落的露珠。 小楚翊还是闭着眼,却很不安稳地皱起眉,在「小床」上赖了好一会儿床,他才终于睁开眼,直起身愣愣地坐着,半睁着的眼里瀰漫着水汽,像是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就这么坐了许久,他眼睛一眨,水雾凝成珠掉了下来。随后他抬起手揉揉眼睛,晃了晃头,像是还没清醒,又抬手拍了拍两颊。 小楚翊呢喃一声:「又要去做工了。」 他大大嘆出一口气,便起身迅速收拾起自己,随带着将薄毯叠好放在「床」上。 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望着旁人施捨他一些吃食。现在的他,虽说也仍是个半大孩子,却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养活自己了。 小孩口中姓陈的那户商贩上了年纪,夫妻二人开了家馆子,时常忙不过来。 从前他们俩就看楚翊一个流浪小孩实在过分可怜,时不时便让他来馆子里吃点东西,后来等小楚翊大了些,小孩便到店里去打下手,拿部分工钱抵饭钱。 长得好看又嘴甜的小孩一张口便哄得店里的客人喜欢得紧。 自从他到馆子里帮忙,不知怎的,这小馆子的生意较之往日竟更为火热了。 小楚翊往馆子走时,转过一个拐角,却扭头看见一伙人靠在墙边,为首那个脸上有道刀疤,一脸的凶神恶煞。 他眉目一凝,转回头拔腿就跑。 但却还是被那伙无赖瞧见了。 那伙人中一人喊道:「这小子身上有钱!追啊!」 其余人便像听见了号召一般,围拥着沖向拐角处跑掉的小孩。 为首的人咧嘴一笑:「终于被爷逮到一次。」 那伙人大概由七八个大汉组成,一个个穿着有破旧补丁的脏衣服,很是不修边幅,浩浩荡荡地追着人跑的样子浑像什么欺压人的恶势力。 小楚翊起了个大早,况且尚未进食,跑动时胃绞疼得厉害,牵动着他眉头皱起,大口喘着气。 第121页 但让人惊奇的是,他眸光冷静非常,飞速思考着如何利用地形甩掉这群人。 他比那群人年纪小,奔跑的速度实在很难与之比肩,一旦放慢速度便极易被追上,于是小孩的两条短腿疯了似的换着倒腾。没一会儿就耗干了力气。 身后有一人发出了笑声:「把你全部的灵石交出来,爷不为难你。」 一人语意模煳:「只要点灵石花花,我们可不需要你付出身上的其他东西。呵呵。」 他这话一出,身旁几人便很懂地嬉笑起来。 无赖的笑声在身后不远处,一点不落地传进前面小孩的耳朵里。 光听着就令人厌恶得反胃。 小楚翊却不为所动,冷静思考着。 ……不能停下,那群人手里有刀,一旦被追上,他攒了这么久的灵石就全没了。 他才不想辛苦这么久,结果为别人做了嫁衣。 小楚翊下定决心,在下一个拐角处没有转弯。 这段路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了,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卖菜的市场里,眼睛一刻不停地扫视四周摊贩。 后面那伙无赖被人群冲散了些,更是恼火,生出了种誓要在今日将前面小孩逮住的念头。 忽的,小楚翊朝卖肉的那边一闪,口中道了句「借用一下」,还没等回答,便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把沾了血腥气的大刀。 尽管握着和自己体型全然不符的刀,他脸上神情也十分镇定。 调转方向,刀刃指向身后追逐他的那群地痞无赖,小楚翊紧紧盯着他们。 他的举动完全在那伙人的意料之外,谁能想到一个小孩这么能反抗呢? 那伙人被他拿刀逼着向后退了几步。 看着这一幕,市场骤然安静下来。 小楚翊眯了眯眼睛,黑眸闪过一抹戾气:「滚。」 为首那人边后退,边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小楚翊又重复一遍:「滚!」 他眼中的戾气浓得像是要溢出来,手中紧紧握着对于他来说有些重量的刀,本应会随着时间流逝而禁不住颤抖,但他却稳得出奇,像是定在空中似的。 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他就会举刀砍过去,一刀一个。 难以置信的,这伙地皮流氓仅被他一把刀就逼退跑散了开来。 摆脱他们后,小楚翊黑眸再度清明,朝他借用的刀的摊贩主人笑起来,很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髮:「您的刀。抱歉。」 那肉铺老闆也未多说,脸上显出对小孩的惋惜。 可惜了,这么好一个孩子。 那群人在这里也不是什么不知名的团伙了。惹上那群人,那和被狗皮膏药粘上没什么两样,这孩子今后定然是难以摆脱了。 小楚翊却不这样想。 那群人是因为知道他在那家馆子打下手,年纪又小,这才一时盯上了他,如今虽说将人得罪狠了,但这是京城,再如何,这些人也不会光明正大对他出手吧。 大不了他今后行动多加小心谨慎,避免再撞见他们。 然而事实证明,那群人的胆子真的很大。 夜里,小楚翊向陈氏夫妻道别后,还在大道上,就突然眼前一黑,被人套上袋子拖到了巷子里。 小孩死命挣扎着,廉价的袋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获得了唿吸,还没缓过气来,就被人一脚踹上肚子,直直撞上了墙。 「你胆子不是很大吗?啊?」 「不是很狂吗?」 「不是要拿刀来捅我吗?」 「老子让你说话!」 小楚翊垂着头,被生生踹了几脚,此时身上一阵阵地发疼,连动一下都仿佛奢求。 本就不健康的瘦弱小孩根本挨不了这样几下,此时实在无力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连唿吸都微弱了些。 装灵石的袋子已经被那些人搜颳走了。 为首的那个掂量了下手中搜来的袋子重量,很满意道:「没想到还存了这么多呢。真看不出来。」 他瞥了眼地上一动不动的宛如死了的小孩,大度道:「饶了他吧。」 他看向另外几人,咧嘴笑,「等他下次再攒点,再拿来孝敬我们。」 那人抬手试图拍拍小孩的脸,却被小孩一把攥住。 小楚翊抬眸冷冷地盯着他,正当为首的无赖当他是在虚张声势时,就被小孩狠狠踹上了下/体。 他疼得脸色一变,抓起小楚翊就往墙上掼去。 小楚翊死死闭上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没想到等了半晌也没有等来,连着捏住他衣领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小楚翊:「?」 他缓缓睁眼,第一眼看见一个手中握剑的白衣少年,视线下移,就看见到了一地呲牙咧嘴唿痛的地痞流氓。 那少年的剑未出鞘,却泛着一层冻人的寒光。 小楚翊望着那人,似是观察,半晌没有动作。 「楚翊。」那人唤道。 小楚翊目光谨慎:「……」 认识我? 他不着痕迹打量着眼前这人。 这人无论是气度还是气质,都绝对不是他会认识的人。 况且,他敢保证自己没见过这人,也不觉得自己失忆过。 这样标緻的人,见一眼论谁也忘不掉吧。 一番思考过后,小楚翊收敛情绪,扬唇露出虎牙,显出极为符合年龄的稚气:「哥哥,我们见过吗?」 第122页 「……话不相瞒,我是未来的你。」钟涟青满脸写着严肃认真,「你看,我们是不是长得很像。」 小楚翊左眼微眯:「……」 这人当他这么好骗吗? 小楚翊笑起来,漆黑的眼眸看着钟涟青:「长得像也可能是亲戚吧。」 他抬起食指放在唇前,弯着眸道:「哥哥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每个人都会有秘密的。」 钟涟青沉默地摸了摸他的头髮,道:「我给你扎头髮吧。」 小孩用来束髮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截红绳。 那群被打趴下的人已经跑走了,这块地只剩下小楚翊和钟涟青。 钟涟青眸里满是疼惜,动作很轻地给他束着头髮。语气温柔:「他们人多,你下次可以先假意服软,最好不要和他们起正面冲突。」 小楚翊眨了眨眼睛。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束髮…… 而且,怎么会有人说话这么温柔? 他睫毛颤了颤,旋即笑起来,理所当然答道:「只有我受伤?哪有那么好的事,当然要都受点伤才算公平。」 第56章 钟涟青弯了弯眸, 像是正思考着回答什么。 思考间隙,为小楚翊束髮的一双修长的手撤了力,于是小孩因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头髮便顺势散落下来。 钟涟青抬手取下自己束髮的那根白色髮带, 他单只手拆下,顺着轻缓动作, 黑髮垂下, 仿佛有很轻的微风拂过, 那头乌髮便如话本中的神仙那样缓慢地随意飘动。 钟涟青意识到手下的小孩想要转过头, 左手便微微加了点力控制住了小孩的动作,轻声道:「别动。」 小楚翊便真的乖乖不动了,黑亮的眸子直视着前方,任由身后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哥哥为他束髮。 「身上……疼吗?」 小楚翊思考了下, 摇了摇头:「现在不太疼了。」 那群混混踹他时确实挺使劲的, 但也就是那瞬间疼得使不上力, 这样稍微休息了会儿, 倒是恢復了不少。 钟涟青摸了摸他的头, 问道:「我们一会儿去医馆看看好不好?」 小楚翊点头:「嗯嗯。」 钟涟青犹豫片刻,问道:「方才那些人为什么欺负你?」 小楚翊撇撇嘴:「他们想不劳而获, 来抢我的积蓄。」 他顿了顿, 声音显得很低:「哥哥,你可以帮我抢回来吗?他们之前就一直堵我,我没办法, 只能换地方住, 但他们却还是不消停……」 他话音刚落,钟涟青便毫不犹豫:「好。」 他不由自主摸了摸小孩瘦削的脸。干巴巴的, 没多少肉,完全不像同龄的孩子那样被家里人养得白白胖胖的。 小孩也白净, 虽说条件不好,却还是很爱整洁。但吃得少这个问题却不是可以由自身避免的,看着小小一个,可怜巴巴的。 「哥哥你真好!」 小孩愿望达成,便丝毫不吝啬地绽开笑容,带着充盈的心满意足。 钟涟青给他束髮到了最后一步,将髮带绑好,笑道:「好了。」 「哥哥现在带你去医馆,可以吗?」 …… 终于离开幻境,楚翊没多犹豫就迅速和身边人拉开距离。 谢宥白:「?」 他又靠近些。 楚翊又往旁移,谢宥白又挨近。 楚翊忍无可忍:「说好了,离开幻境之后划清界限,再无干系。你现在到底是要干嘛?」 谢宥白侧过头直勾勾盯着他,精緻的眉眼被白皙的肤色衬得极为绮丽,眼尾带着点暧昧的红,便更为蛊人。 他扬起唇,那双眼睛弯着,像狐狸似的,漂亮得不可方物:「想和你交个朋友。」 「但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楚翊说完这句话,便朝前方走去。他感受到身后有人跟着,忽的脚步一顿,眉头皱起,转身道:「别跟上来。」 明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像是施加了某种术法一般,将谢宥白生生定在原地。 但没几秒,谢宥白又抬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楚翊身后。 楚翊转身,冷面看着他。 谢宥白笑道:「巧了,我也想往这个方向走。不是互不干涉吗?难道你这是要干涉我的自由了吗?」 楚翊:「……」 他轻闭了下眼,缓和好情绪后才再次睁眼,条理清晰道:「我不知道你对我产生了什么样的误解,但是我还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讨厌你。方才做的一切是可怜,是同情,也是因为我想离开幻境。」 楚翊深吸一口气,「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谢宥白不是最讨厌别人同情他了吗。 这样说的话,应该就不会再跟着他了吧。 还没等谢宥白回答,他就提前松下一口气,几乎是笃定了谢宥白会被他的话刺中,继而选择远离他。 太棒了,又是一身轻松。 谢宥白却嗤笑一声,抬眸注视着楚翊:「你可怜他,那为什么不可怜我呢?」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微动,大拇指转动着藤蔓状的尾戒,脸上挂上状似苦涩的笑:「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抱有明显恶意,可我们根本没见过几次……我不明白。」 楚翊敛眸:「你就当……你前世对不起我吧。」 他舒出口气,看着和自己隔了些距离的对面人,笑起来,「也可能我们八字就不合。不如少些接触,对你我二人都好。」 第123页 他自觉把话掰碎讲清楚了,见谢宥白半晌未言语,便再次转身。 这次没等他走几步,便听见谢宥白的声音响起。 「举报我的信是你写的吧。」 「不是。」 楚翊否定得毫不犹豫。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你自己做了亏心事,就不要害怕别人举报。」 对不住了阿青,互穿这事的漏洞还是得象徵性掩盖一下。 楚翊很是自觉地在心里道了歉,随即头也不回,对谢宥白道:「就此别过,别再跟着我了。」 说完后,他试探性向前迈出一步,耳朵微动,果然没再听见身后的声音,这才放心地大步离开。 对于后山的布局,楚翊还残存着些模煳记忆。 他仔细思索着,出口和入口自然是同一处,问题是,入口在哪儿啊? 这儿地形复杂,又像郊外似的,生着丛丛没过膝盖的草,一眼望去,全是草! 啊!怎么这么多草!难怪他从前不爱来后山!! 楚翊心烦意乱,一边在心里埋怨这数不清的影响视线的草,一边努力找着不一样的那处入口。 阿青在哪里啊? 他一脚踩下,往远处瞧了又瞧。 阿青在哪里啊! 一剑挥过,黑色剑柄一闪而过,前方高高的草倒下一片。楚翊又往远处瞧了瞧。 谁知一路走来,钟涟青的人影一点没瞅着,倒是碰见了某位拿着扇子闲庭漫步的道友。 楚翊立刻笑起来,朝他挥手:「欸!白羽!」 白羽朝这边瞥了眼,看清喊他这人的面容后,他脸上笑容瞬间消失,没个好脸色地就迅速掉头。 「啊?」楚翊像是全然忘记初来时就把人喊到擂台上打了一番,见白羽走开,他脸上浮现出几分困惑。 但他肯定白羽定然知道后山入口在哪里,不想放弃触手可及的机会,便几步跟了上去,一把将白羽肩膀扣住,转向自己,说话时语气十分熟络:「你知道后山的出口在哪里吗?可以带我去吗?」 白羽:「?」 他唇角翘了下,又即刻压下,恶狠狠地盯着楚翊:「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才不会告诉你。」 就是这个人!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那么大一个脸,他保持了这么久的形象啊! 他这一下可真是完美诠释了『脸面扫地』这四个字。 但楚翊这人还极不自觉地好奇问他:「为什么啊?」 白羽当即火气就要冲到脑门了,气道:「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不是剑修,还拉我比试!」 楚翊一本正经解释:「可你应下了,况且我没用剑,我想,这应该算是公平的吧。」 白羽:「……」 可恶!这就是他生气的地方啊! 没用剑就把他打趴下了。这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甚至让他当时气到了动嘴咬他的程度。 他当晚做梦都梦到了咬人被看见后,被大肆嘲笑的画面…… 「反正,反正我是不会给你带路的。你就做梦去吧。」白羽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身时却被肩膀上那只手紧紧扣住,他怒目瞪着楚翊。 楚翊轻嘆口气:「啊,你好没礼貌。」 白羽看了眼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贼喊抓贼!你自己好好看看,到底是谁没礼貌?!」 「我知道你还在生昨日的气,但是我也是一时没控制住脾气啊。你想想你一路上的言行。」楚翊也顺着自己的话回想了下,于是理直气壮地昂首挺胸,「这怎么能怪我呢?」 白羽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对他所说的没什么好反驳的。但自己确实是咽不下这口气,便骄矜开口:「你不是要求我帮忙吗?」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他微抬下巴,摺扇合拢轻敲了下,俨然把主动权握回了自己手中的模样:「我可要提点要求了……」 「不帮忙算了……没人求你。」 楚翊向来不耐烦哄人,见白羽推脱半天也不同意,干脆就收回手放弃了。 反正这里也不止这两个紫云门的人,大不了他再到处走着碰碰运气,找别人带路。 白羽见他真的要走,一瞬间张大嘴巴。 他都做好提要求的准备了,这人怎么说走就走啊?! 浪费他的感情。 「等等!」 楚翊稍顿,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白羽轻咳一声,别扭道:「你和我道声歉,我就带你去。」 楚翊思索几秒,抱拳道:「告辞。」 「你!」白羽瘪起嘴,指着对方的手弯了又弯,终于将手指缩回,手捏成了拳,又勉力将拳头放下。咬牙切齿道:「行。」 他就带楚翊找出口。 毕竟谢兄对这个人很是感兴趣,若是日后真发展了什么,他们三个人相处时日多了,他就不信,楚翊还不会真心实意和他道歉? 白羽心里「哼」了一声。 总有一日楚翊得发现,他对他的心理造成了多大伤害! 白羽和楚翊两人并排走着。 每走一步,白羽就用扇子往前方随意一扇,一片草便倒下,完全不能够再遮挡路线。 楚翊惊讶地大声道:「这扇子竟有如此妙用?」 说完便弯眸亮晶晶地看向白羽。 他一句话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第124页 白羽顿了顿,手一伸,扇子一挥,于是楚翊前方的那片草也乖巧伏好。 楚翊眉开眼笑,心满意足,朝他竖起大拇指。 走了一会儿,楚翊问道:「你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 白羽困惑道:「什么幻境?」 「就是、幻境啊?回到童年,的幻境。」 楚翊也茫然了。 白羽眉尖蹙起,略微思考一下,便明白了:「哦,我师尊他一向喜欢设置两个关卡。听你说,应该就是什么弥补童年创伤的吧……我童年挺幸福。看来还蛮幸运,直接跳过第一关卡了。」 他是直接到这儿来的,不过他对获得前三名没什么想法,来参加也不过是无聊,被师尊喊着过来凑个人头。因此便毫无追求地、认认真真地凹着造型在这里闲逛。 没想到,好事没遇着,半路上遇上了楚翊…… 他心里憋了点气,瞥了眼身旁的楚翊。 他这种脾性还能有童年创伤?他不创伤别人就是好的了吧。 楚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路上走得有些无聊。 不知道长老是设了什么禁忌,后山无法御剑,只能靠一双腿硬生生走。 唉,好想阿青啊。 楚翊嘆了口气。 白羽:「……」 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难道还要等他主动说吗??他才是接受请求的那一方吧。 安静得他都有点不自在了。 白羽嘆了口气。 第57章 有了个熟悉后山的人带路, 楚翊很快跟着白羽到了后山的入口——同时也是出口。 视线所及之处是扇厚重的石门,楚翊试着推了推,没推动。 白羽也凑近观察起这扇石门, 石门灰扑扑地立在二人眼前。 他愉悦笑道:「看起来我们是第一个到的欸。」 楚翊撤下放在石门上的手,看着手上沾染的灰, 眉头微蹙:「第一个到也没用, 又出不去……」 「好多灰啊。」楚翊耸耸肩,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 微微侧过头,白羽浑身一紧,就见着他视线下落,不偏不倚落在他手里的那把扇子上。 白羽眯起眼, 瞬间明白楚翊的言外之意, 毫不犹豫:「我不干。」 他想起一路上任劳任怨帮楚翊清除杂草, 就一肚子气, 撇撇嘴, 「我又不是专程来给你当苦力的。」 「这怎么能叫苦力呢?就只是简单地帮我一个小忙啊。」楚翊反驳道。 他笑眯眯地看着白羽,「帮帮忙嘛。」 术业有专攻, 他用剑肯定不如让白羽用扇子清理灰尘方便。 白羽移开视线, 旋即垂下眸,做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样。 其实也就是动一下手的事,但是他为什么要同意呢?如果同意了, 他能获得什么好处? 他想想啊, 一来,他这么无私地不计前嫌得帮了楚翊的忙, 楚翊不得好好感谢他啊,让他知道他之前那样欺负自己有多么不对, 夜里都要愧疚得睡不着觉。 二来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参与试炼,他师尊知道了不得好好夸夸他啊。 嘶,这么一想,好像好处还蛮多的。 白羽思考完毕,抬起眸子,显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行吧,我就帮你一回。」 楚翊即刻弯起眸,拍拍他肩:「谢了。」 白羽举起扇子,运转灵力,摺扇上的纹路便亮起了红色的光,连成漂亮夺目的线条,其上的莲花宛如有了生命,唿之欲出,随着动作而花瓣摇曳。 扇子挥动,带起一阵风,那阵风仿佛是闪着火光,微微亮着,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如火舌舔舐般涌向了石门。 旋即,石门上附着的灰尘被驱逐着散开,直直扑向门前的人。 啊?忘了这一出了! 这下他的衣裳不得脏个透啊! 白羽下意识用袖子去挡,紧紧皱起眉头,闭上眼,已经准备好迎接扑向口鼻的层层灰尘了,没想到半晌却什么也没感受到。 他迟疑片刻,缓慢睁开眼,瞧见自己周身立着的一圈厚实结界,将那些灰尘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白羽微怔了下。 第一反应是感慨好快的反应力。他身上竟然一点灰也沾上。 白羽仔仔细细看了自己的衣裳,确认没找到半点灰尘。 第二反应是疑惑筑基期的灵力能支持楚翊构建两个这样的保护罩吗? 筑基期有这么磅礴的灵力积蓄? 待结界被撤去后,灰尘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 白羽左右张望,没看见楚翊人影。 遽尔感到肩一沉。 楚翊偏过头被呛得咳了两声,才道:「我在这儿。」 楚翊是从他身后走来的。 白羽疑惑道:「你怎么跑后面去了?」 楚翊瞥了他一眼,像是他提出了什么很愚蠢的问题:「躲灰尘啊。」 白羽困惑提问:「那刚刚那个结界?」 「哦,」楚翊拍拍身上的灰,瞧了瞧亮色衣裳上留下的灰色痕迹,皱起眉还嫌不够,便抬手使了个清洁术,随口道,「你不是来帮我忙的吗。那让你被扑一身灰的话,感觉不太好。」 「喔。」白羽点点头,果然筑基期的灵力只够构建一个这样的保护罩,他没记错。 灰尘散去,可以辨得其上有七个圆——六个小圆围着一个大圆。 小圆上分别刻着一种动物。 第125页 而大圆上是个掌印,显然是将手放上去,感应开门。 依据楚翊这么些年来零星的经验…… 「这是要猎杀妖兽的意思吗?」楚翊想了想,既是试炼,与猎捕妖兽挂钩自是顺理成章的。 他肯定自己,「然后再把尸体拖过来,放进这几个小圆圈里。」 楚翊抬起手指点了点这几个小圆。 白羽:「……」 他没忍住道:「尸体怎么可能放的进去?一般都是放内丹吧。」 他从人之常情出发:「况且拖着尸体在后山走来走去……或者跑来跑去,这也太不雅观了吧。完全不是我师尊的行事风格。」 楚翊反驳他提出的第二条论据:「可以放进芥子囊啊。」 白羽眼睛睁大:「放进芥子囊也不行!尸体怎么能放进芥子囊呢?」 楚翊:「……」 好莫名其妙的讲究。 他扭过头,不再和白羽争论。 抬手覆上小圆,摸了摸,敲了敲。 没有动静。 纤长手指下滑,摸着小圆下方空白区域。他一点一点摸,一点一点按,果真让他摸到了一点缝隙。 顺着缝隙摸去,摸了一周回到原点,得知这是个长方形形状。 他敲了敲。 还是没有任何响应。 毫无头绪的楚翊看向身侧人,不懂就问:「这个怎么开?」 白羽抬起手,丹田运转,指尖凝起一点火光,点在长方形区域中。 长方形的四边便像是被点燃似的,轮廓亮起。 白羽成功之后,便骄傲地微抬下巴,讲解似的说道:「然后再敲三下。」 边说,边用指关节叩响三下。 片刻后,一个长方体样式的盒子便脱离石门,显现出来。 长方体上方有个整圆形状的下凹。 楚翊两手一拍,立即明悟:「看来确实是放内丹。」 白羽见自己说对了,更是骄傲了。 他说什么来着! 楚翊低下头,想着这个可以缩回去吗?不然下一个来这里的人看见了,不就可以跳过一个思考的步骤了吗? 那可不行。 他盯着石门,突然伸手朝凸起的长方体盒子敲击三下。 盒子果然退了回去,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肉眼看起来,它和石门仿佛融为了一体。 白羽正陷在对自己优秀判断能力的崇拜中,忽然听楚翊问道:「你还有没有传音符?」 白羽道:「有啊,怎么了?」 「借……不,送我一对可以吗?」楚翊想了想,一对传音符也值不了几个灵石,后面他应该也不会来紫云门了还是直接索要一对吧。以后也不用再和紫云门扯上关系。 又解释道:「我上次用完之后,忘记补充了。」 白羽则想着,送的话……不行。 他这时候又惦记起楚翊在擂台上打他那事了。楚翊让他送他就送的话,这显得他也太没骨气了吧。 于是他道:「可以借你,但是要还。」 最好当着所有人的面还,这样还能彰显出他不计前嫌给对手借东西的气量。 「……好。」楚翊接过传音符,问道,「那我怎么还你啊。把东西放在你们宗门口,再给你传音让你来取可以吗?」 放好东西,他就离开,等走远了再给白羽传音。 最好一面也不见就把东西还了。 白羽理解了下他的意思。 就是到紫云门门口亲自把传音符递给他吧。 白羽表示可以接受。 楚翊拿好传音符,注入灵力将一张甩出。 过了会儿,手里捏着的这张从最上面开始燃烧。 楚翊唇角溢出笑:「你在哪里?」 符纸中传来钟涟青温和的嗓音:「我刚出幻境。你已经找到出口了吗?」 「找到了,我是第一个找到的。」楚翊眉飞色舞,他转向石门,看着上面的图案,道,「这儿有扇石门,应该是要猎捕五种动物,取下他们的内丹放到这里才能打开门。」 他把那五种动物的类别一一告诉钟涟青,接着问道,「我们是分开找还是先见一面?」 「真厉害。」钟涟青先是笑着夸了他一句,这才回答,「我肯定想先见到你。」 闻言,楚翊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 白羽朝他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终于忍不住道:「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楚翊侧头看他,没察觉出自己有什么问题,道:「我们有在好好说话啊。」 白羽还没作出回应,符纸那边便传来钟涟青的声音:「你旁边有人吗?」 白羽抢先道:「当然有。要不是我在,他能这么快找到出口?」 钟涟青看了眼身旁的人,对楚翊道:「我现在和祁今越在一起,之前碰巧在幻境里遇见了。」 钟涟青也是在幻境里碰见祁今越后,才知道进来前长老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时他和幼年小楚翊一直待在一起,待了近乎完整一天。 其实他不太擅长和小孩相处的,但一想到这个孩子是楚翊,他就无端多出无限耐心,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让小孩开心一点更开心一点这件事中。 他心里总觉得楚翊从小受了太多苦,因此即便知道这是幻境,也忍不住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的想法。 第126页 直到夜幕降临,小楚翊让他蹲下来,凑近了些,靠在他耳朵边上,用手挡着悄声说:「哥哥,你后面那个姐姐跟了我们一天了。」 他这才对身后的视线似有所感,正要转身,却被小楚翊拉住。 小楚翊继续小声道:「但是我觉得她不像坏人。」 由于自小流浪,他对人的视线一向很是敏感,恶意的善意的,他总能很快发觉。 直觉让他认为,这位一直尾随他们的姐姐并没有坏心思。 钟涟青道了声「嗯」,他不动声色转过头,瞥见祁今越身影。 不近不远地跟着他们。 若是不做任何心理预备窥见,倒真有几分渗人。 出幻境后,他直接问了祁今越。 祁今越解释道:「抱歉。我离开了我的幻境后,不知怎么回事,就进了你的幻境。」 钟涟青笑了笑,没再追问祁今越尾随他们一事。 但他没提,祁今越却主动道:「你们看见我了,是吗?」 钟涟青道:「……是。」 祁今越垂下眸,沉默良久,突然道:「你们想要的两枚玉牌,可以给你们,但我现在有要求了。」 「两日后的晚上,启明城有场灯会,」祁今越看向钟涟青,「你和你那位朋友,陪我一起去。」 她语气有些生硬,钟涟青听出这是由于她过于紧张。 钟涟青问道:「为什么?」 祁今越低下头:「……没有为什么。」 钟涟青见她不愿说,也不再多问,点了下头道:「我会问他,如果他同意便可。」 祁今越:「好。」 第58章 后山的另一边。 楚翊跟着白羽的步伐, 眉眼专注,极其认真地赶路。 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只莽足劲迈出双腿, 完全不怀疑白羽带的路的准确性。 白羽满脸烦躁:「为什么又是我来带路?」 楚翊偏过头,微怔, 然后笑起来:「他们只简单一描述, 你立马就能知道在哪儿了, 这不就说明你是天选之子吗?拜託了, 帮帮忙。」 白羽:「……」 常年在后山这种活动里凑人头,他想不知道也难吧。 但还是勉为其难被楚翊这番话说服了,白羽皱了皱鼻子,应道:「好吧, 说声谢谢来听听。」 楚翊小声嘀咕了一句:「得寸进尺。」 白羽眼睛张大:「你说什……」 楚翊弯眸配合道:「好吧, 谢谢白羽道友。」 他刻意拖长调子, 像是调侃。 白羽剩下的那一个「么」来不及收回, 在唇齿间不自觉溢出。旋即话音一转, 颔首应了这声谢:「是你该谢的。」 但却趁楚翊低头时,抬手不着痕迹又迅速地摸上自己的耳垂, 做贼似的揉了揉。 楚翊抬眸看见, 随口道:「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白羽动作一顿,随即极其自然地最后捏了下耳垂,放下手, 也随口回道:「天太热了。」 楚翊以手挡额, 抬头望了眼天上灼灼燃烧的太阳,肯定道:「是挺热的。」 白羽似有察觉, 果然就听见楚翊的下一句就是—— 「还有多久到啊?」 白羽微笑:「你再催一句呢?」 楚翊眼睛轻眨了下,举了举双手:「不催不催。」 他手上印着一圈极浅淡的红痕, 极难注意到。 就连他自己也尚未发觉。 说完这句,楚翊又陷入了方才那种专注走路的状态,一言不发。 白羽暗嘆自己是如何沦落到兢兢业业给人带路这一行当的,极其无奈地大大嘆了口气。这才继续带着楚翊走,好半晌过后,终于远远看见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 他侧过头想提醒楚翊一句「到了」,却感到身旁一阵风掠过,晃得他散下的髮丝都飘了起来。 不知作何想,他下意识皱起眉,微微眯起眼。 大概是,对这种新奇的、有朝一日自己被忽视了个彻底的感觉感到不适应了吧。 楚翊一把抱住了对面那边的钟涟青。 很自然地就把头搁在了他肩上,很小声道:「好久没看见你,我都想你了。」 钟涟青眉眼柔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也很想你。」 白羽走上前来,抱臂原地站住,不耐烦地开口打断:「说正事吧。」 片刻后,两人松开手。 钟涟青组织了下语言,便向楚翊转述了祁今越方才的提出的要求。 听完后,楚翊没多犹豫,点点头道:「可以啊。我还没去过启明城呢,正好趁这次去见识见识。」 祁今越展露笑颜,道:「多谢。」 白羽觉出点怪异,震惊道:「你们三个一起去逛灯会?」 楚翊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钟涟青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祁今越道:「怎么了吗?」 「哪有三个人一起逛灯会的?」白羽这么多年就没见着三个青年男女约着一起逛灯会。 这算什么? 祁今越解释道:「有的,有很多父母会带孩子去逛。」 白羽感到点无语,顺着她的话提出了一个很奇妙的问题:「所以你们谁是父母?」 他微微颔首,像是在说,这下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祁今越抬起手,五指闭拢,分别示意是钟涟青和楚翊这两人。 第127页 白羽摸了摸侧边头髮,道:「那你去算什么?」 祁今越很认真地回答:「我?我算是他们的朋友吧。」 白羽:「……」 楚翊好奇地凑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 祁今越耸了下肩:「很难看不出来吧。」 白羽打断道:「行了,先别说废话了。我们分工去猎捕妖兽吗?」 楚翊回道:「一起吧。」 他见几人都看向自己,便补充道:「也不是很急。顺便还能说说话……」 后山每回活动都是以鼓励弟子积极参与为主,向来不限制参与弟子的资质。因而为保所有参与者的安全,每逢这时,后山里涉及危险的区域都会被封住,留下的可涉及的地,对于楚翊等人来说,那些妖兽皆是能够轻松应对的。 于是,边猎妖丹,几人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楚翊道:「我之前听说过启明城,好像……好像是个经常办灯会的城池,对不对?」 钟涟青点头肯定他:「是这样。据说是因为启明城城主的道侣喜欢热闹。」 「我也知道这个!」白羽也精神起来,「他们夫妻二人可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侣,算起来,二人在启明城已经生活了蛮长一段时间了。」 楚翊问道:「他们不是启明城本地的人吗?」 白羽特别积极地回答:「怎么可能是。城主从前是飞星宗的一名女修,后来在启明城捉妖时,遇见了她现在的道侣,两人立马就坠入爱河,后来那名女修就定居在了启明城。不过……」 「不过什么?」 祁今越接过话茬:「他是想说,城主的道侣是个凡人,按凡人寿命来论,她的道侣如今大概也到了两鬓苍苍的年纪了。」 那不是快要天人两隔了? 楚翊显出惊讶的神色,他仔细想了想:「我记得有延长凡人寿数的丹药。」 钟涟青搭上他的肩,朝他摇了摇头:「这类丹药乃逆天而行,且不说炼制有多难了,即便真的能够服下,也并不像想像中那样效果显着。寿数尽后,从天命之下博得的每一日都是苟且偷生,只能日日忍受极大的痛苦。」 楚翊涨了知识,连连点头,但又觉得遗憾,问道:「那他们之间就这么结束了?应该……走前应该会给她留下些念想吧。」 「什么念想啊?他们之间又没有孩子。」白羽思索了下,「硬要算的话,她是启明城城主,启明城的子民也可以算作是一份念想吧。毕竟启明城自现任城主上位后,知名度越发高了。」 祁今越突然道:「启明城曾高价悬赏过求嗣神丹。」 这次不止楚翊惊讶,连白羽都惊讶了:「这个我竟然不知道!说来听听。」 「其实没什么。悬赏令仅挂了三日,就取下来了。」祁今越的声音平静,她对上两人充满困惑的目光,道:「就像刚才所说,这类丹药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城主想要在世间留下一个与道侣相关的小生命,但同时,她的道侣也不愿她因为自己而受伤害。都是出于对对方的爱,自是无可指摘。」 白羽唏嘘一下,旋即关注的重点又偏移了一瞬:「这求嗣神丹,真有这么有用?对修士也有用吗?」 楚翊感觉到钟涟青搭在他肩上的手一僵,偏头看去,和钟涟青正巧相对视。 楚翊张了张嘴,只是做了个口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钟涟青却像懂了一般,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 楚翊迅速扯开话题:「谁能来帮我取这虎妖的妖丹啊?」 白羽果然没再继续那个话题,拧起眉,朝前走了几步:「你连取个妖丹都要人帮忙了吗?」 他把楚翊往后拍了拍,让他先别挡着自己的路。待楚翊走开了些,他便伸手去取妖丹。 祁今越站在原地,眉眼安静,仿佛陷入了某种很需要专注沉着的思考当中,忽的轻笑出声。 刻意被营造出来的热络氛围骤然沉静下来。 三人皆将目光投向祁今越。 祁今越脸上沉着温和得体的笑容,开了口,回答起白羽方才的那个问题:「当然有用。只要服下足够多的丹药,就算是男子都能够有孕。」 白羽显然震惊了好几秒,呢喃道:「那得吃多少啊?」 旋即又问:「吃一颗就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那要是一直吃到男子怀有身孕……那位男子会怎么样啊?」 「可能会疯吧。」 祁今越的眼神很是平静,不偏不倚地看向白羽时,让白羽莫名从中觉出几分渗人来,于是迅速往楚翊那边走了几步,顺带着把妖丹塞到楚翊手中。 楚翊本还在发怔,突然手里有了个不规整的圆形物件,下意识握住,看了眼才反应过来:「你给我干什么?你取的自然应该放在你那里啊。」 白羽道:「我对当前三名没兴趣,就你们三个去吧。」 祁今越敛起眸,恢復了往常的笑,道:「不用,你们三人吧,我也兴趣不大。」 楚翊抿了下唇:「……所以你们俩都没兴趣?还挺好心,陪我们小打小闹这么久。」 他虽是抿嘴笑着,但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夸他们二人。 白羽看向他:「那我们四人合作,你说怎么分?」 不满地撇起嘴,道:「我主动退出,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生起气了?!」 第128页 祁今越犹豫了下,接着道:「……我和他想的一样。」 楚翊道:「我和阿……阿羽去一个人就好了,奖品到时候怎么分都可以啊。」 他看向钟涟青寻求肯定。 钟涟青收到视线,弯起眸,对二人道:「我们确实是这样想的。」 …… 在四人的默契配合下,六颗内丹很快收集完成。 四人来到出口石门前时,还是围了不少人在这儿。 见到他们四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皆看向他们。 待六颗内丹按规定放好,楚翊作为被选出来的按手印的人,抬手覆上掌印。 「嘎吱——」 片刻后,老旧的石门伴随着这沉闷的声响缓缓打开。 楚翊靠近另外三人,笑容还挂在脸上,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视线一黑。 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控制身体站稳,率先瞧见自己手腕处此时格外明显的一圈红痕。 或者说不是红痕。 更像是一根触碰不到的红线。 顺着那根虚无但可视的细线,楚翊一点点看去,红线末端系在一枚藤蔓状的戒指上。 楚翊:「……」 真是!气死了! 他明明马上就可以出去了的! 第59章 藤蔓状的戒指仿若缠在那人小指上。那样无生命的死物却被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指衬得明艷了起来, 像是被骤然注入了一份生机,跟翠绿色的小蛇似的,乖乖攀在了小指上。 掌心与地面接触着, 尾戒也不自觉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硌着。这处的草要比方才楚翊走过的几处浅些,因此即便是那人半跪在地上, 那张漂亮的脸也丝毫未被遮掩, 抬起头, 直勾勾地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楚翊, 眸中凝聚了几分散漫笑意。 但任何人看见这一幕,第一反应只会是掠过那张漂亮到艷俗的脸,转而被他的另一只手上的动作所吸引。 一把匕首被他握着插进自己胸口,血迹扩散开来, 染红了一小片衣襟。 楚翊低下头, 垂眸看着他这副模样, 一言不发。 谢宥白脸上的笑容却更大, 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小指勾着动了动,牵引着那根红线也晃悠起来。 楚翊真的很不开心:「我本来就要出去了。」 谢宥白胸口上匕首插入处一阵阵泛着疼, 他轻轻缓了口气, 笑着回道:「啊?那真是很不巧。」 「巧什么巧?!」楚翊一脚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气得看都不想看他一眼,道:「你就是掐着点把我带来的吧。」 他抬起手腕, 直视着自己手腕上绕着的那条红线, 仿佛是长在皮肉上的一圈。 他知道谢宥白的戒指是件灵器,可以根据宿主的选择, 绑定除宿主外的另一个人。当戒指判定宿主受到生命威胁时,受宿主意念控制, 便能够直接将绑定的另一个人待到宿主身边。只不过他记得这个灵器的使用次数是有限制的。 但他此刻纠结的问题在于,他竟然不知道谢宥白究竟是什么时候绑定了他! 谢宥白掀了掀唇角,直直望向他:「你想太多了,我怎么会知道你们的进度?」 楚翊闻言不由得嗤笑一声,全然不信谢宥白所言:「白羽不是在吗?你想知道什么问他不就行了……不对,说不定你还没问,他就已经主动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谢宥白笑容不改:「只是你的猜想。唔……嘶!」 他脸色一瞬煞白,额间溢出冷汗,手指情不自禁地向地下挖去,因过分用力的动作,戒指硌得小指红了一整圈,不自然地颤起来。 他睫毛微微垂落,视线下落在匕首多出的那只修长白净的手上,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一开口却是一声声忍耐不住的无实意音节词。 楚翊单膝蹲下,相较于无力半跪在地上的谢宥白,他自然要高出一小截。居高临下地垂下眸,像是在疑惑:「谢宥白,你不是很喜欢自虐吗?」 说着,他握着匕首的手又使劲几分,白刃被他推得再次没入衣襟半寸。他手指向上搭了点,试图转动匕首,下一秒,动作一顿。 是谢宥白按住了他手。 楚翊的目光看上去有些冷,但唇角扬着抹很少年气的笑,让人完全想不到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谢宥白浑身冒着冷汗,终于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轻道了句:「……疼。」 说实话,这样面若桃李的一张脸却在此时露出了这样堪称柔弱的神情,简直是杀伤力极强,特别是在他极少显露出处于弱势的神态的这种情况下。 但楚翊的神情不变,完全不为所动,朝他举了举自己缠着红线的那只手,示意他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把它解了。」 谢宥白语气平静:「我不会解。」 楚翊定定注视了他几秒,又重复一遍:「解了。我真的很不耐烦和你讲话。」 他的神情也确实满是不耐烦。 事实确实如此,楚翊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有耐心的人。 ……他觉得自己可能把仅有的、同时也是全部的耐心都投入在钟涟青身上了。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怎么解。但是,」谢宥白勾了抹散漫慵懒的笑,看向脸色不太好的楚翊,「我的伤好之后,红线就会消失。」 他眉眼懒懒垂下,看着楚翊搭在匕首上的修长手指,以及做出的加重他伤势的举动,不由得笑道:「但你若继续这样,我会好得很慢。」 第129页 楚翊微眯起眼,有些不爽他说话的语调,手再往前推进了几分。 「唔……」谢宥白紧闭了下双眼,缓了口气后才睁开眼睛,对上楚翊好整以暇注视着他的浅色眼眸,弯了下眸,真诚道:「我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了解我。」 他声音明显流露出虚弱沙哑,楚翊低头一看,胸口血迹已漫开大半。 难以想像,都这样了,谢宥白居然还能有气力说话。 「也很讨厌你。」楚翊补充道。 谢宥白脸上神情一滞,卷翘睫毛微垂,掩住复杂眸色,唇角轻扯了下:「所以是为什么呢?」 楚翊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道:「我确实很了解你。」 「因为很了解,所以我发自内心地觉得,」楚翊一字一句道,「你这个人烂透了。」 谢宥白手撑着地,不再是先前的蹲姿,改而为了随意的坐姿,笑出声来:「看来你真的很了解我。」 他并不否认他是个烂人。 既是事实,又何来否认一出呢? 「可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谢宥白眸里闪烁着兴趣盎然的光,「我姑且当你说得我们前世有恩怨是真的,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你真的这么了解我,你觉得。」 红得仿若糜烂的唇一张一合:「你会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那还由不得你来评判。」 楚翊凑近看了眼谢宥白染血的胸口,嘴上呢喃道:「拔出来才能疗伤吧。」 话音刚落,还没等谢宥白反应,他手向后一拉,匕首就被拔了出来。同时汩汩流出的还有被堵住的鲜红血液。 谢宥白瞳孔放大,极其震惊地抬眸看向楚翊,全然没料到他突然的举动。下意识抬手堵在刀口处,试图遏制血液涌出,但无疑是徒劳,过度失血让他脸上一点血色也无,眉宇紧紧皱起,疼得受不了地攥紧了地上的杂草。 他没忍住向后仰了些,露出修长苍白的脖颈,完全一副无力到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现在是真心怀疑楚翊这番举动是要杀了他了。 冷汗顺着他的皮肤大颗大颗落下。他咬紧牙,用尽力气道:「我死在这儿,你走不出紫云门。」 他越是说话,血流得便越快。 楚翊见状拧起眉,粗暴地掰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进几枚止血丹,嘟囔道:「别说话,赶紧好,少耽误我的时间。」 谢宥白眉眼压下:「你……」 「别说话,」楚翊看着他的眼睛再次重复一遍,「再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把帕子塞你嘴里。」 谢宥白皱起眉:「。」 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 正巧之前离开宗门时带上了纱布,想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下算是派上用场了。 楚翊从芥子囊中取出纱布,熟练而快速地开始给他包扎伤口。 这次楚翊没有像上次在山洞那样故意折磨他乱包扎。正如谢宥白先前猜测的那样,楚翊处理伤口的其实很娴熟。 但这一次却莫名地给他一种感觉,楚翊像是想要快点弄完,然后立刻抛弃他去做别的事情。而这种猜想,让他的心情格外糟糕。 谢宥白还正思索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楚翊,旋即就看见楚翊一把抓住空中飞来的一张传音符,也不继续处理伤口了,仿佛是收起心专心致志和符纸对面那人对话。 他的心勐地一沉。 果然,当传音符开始燃烧,符纸传来那一头的温和嗓音:「你在哪里?」 「我在……」楚翊看了看四周的场景,卡在了不知道如何正确描述这一地点,因此迟疑了几秒。 谢宥白忽然发出「嘶」的一声。 楚翊眼皮一动,视线直直射向谢宥白。 符纸那边沉默下来。 半晌,「你那边有人吗?」 「有,」楚翊回答,一边警告地看了谢宥白一眼,手中抓着条手帕,掂量着要不要塞他嘴里堵上。 楚翊有些咬牙切齿地解释起来,但话里话外又透着点委屈,「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就是我着了谢宥白的道,现在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等事情一解决,我就回来找你。」 钟涟青道:「是很麻烦的事吗?」 「没事,就是一点小事,」楚翊情不自禁弯起眸,「不用担心我。」 他又想了想,道:「你是不是还没出去?」 「没有,」钟涟青顿了顿,「你突然消失,我以为是让你开门的缘故,故而放心不下。……我现在可以来找你吗?」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找不到的,」楚翊也很想快点见到钟涟青,但显然这并不实际,「对不起,我身上没有传音符了,没有第一时间联繫你,害你担心。」 钟涟青笑了声,楚翊光听着就能想像出钟涟青弯眼笑的模样,「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那我、我回房间等你吧。你小心危险,要照顾好自己。」 他的语气听着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认真地叮嘱着楚翊。 楚翊产生了种被关心的愉悦感,弯弯唇,保证道:「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直到传音符燃尽,楚翊脸上的笑还未散去。 他轻轻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边继续方才的工作。 「又是他。」谢宥白突然出声。 楚翊被他的声音一提醒,这才想起方才的事,脸上笑容骤然收敛,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故意闹出动静?」 第130页 谢宥白全然不惧地回视他,神色显得有些倦怠:「是又怎样?」 楚翊毫不留情地伸手在视线所落的伤口处使劲一摁,好不容易流血速度减缓的刀伤又迅速恢復原来的流血量。 他注视着谢宥白遽尔皱紧的眉眼,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此时却显出些冷淡意味。 ——「那可能我也确实算不得好人吧。」 他开口道,「所以离我远一点,不要让我再重复了,很累。」 像是在回復谢宥白很早之前的那个问句。 第60章 楚翊懒得和他说那么多废话, 说了句「忍着点」,便毫无顾忌地给他上药包扎。 那叫一个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处理好一切后,楚翊站起身, 双手环抱,垂眸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微微歪了下头, 像是在思索。 然后才缓缓伸出右脚, 白靴轻轻点了点谢宥白, 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还能走吗?」 谢宥白忍痛忍得指尖都在用力泛白,闻言单手撑地向后仰了些,控制在了一个抬头时可以完全看见楚翊的角度。 唇角被周边肌肉牵动,那张秾艷漂亮的脸上便显出笑容来。由于受伤的缘故, 他声音很轻, 「不知道。但是我现在能确定, 我只靠自己是站不起来的。」 说这话时, 他那双勾人的狐狸似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楚翊, 「扶我起来吧。」 楚翊:「……」 他只是随口一问,就是很常见的那种客套话啊。 谢宥白怎么还真敢提要求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吗?看不出他的敷衍客套吗? 楚翊纠结了好一会儿, 眨了下眼睛, 一本正经地鼓励道:「……还是得先尝试一下吧,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我试试。」谢宥白眼睑垂下,他手上用力, 连带着腹部也用上力, 胸口处方才止住的血又开始向外渗,连纱布上都能看见一点红色了。 楚翊连忙出声制止。 他费了心思才包扎好的, 可别就这样白费了。 更何况—— 楚翊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好不容易淡了点的红痕又深了回去。忍不住拧眉道:「我觉得你这个戒指可以扔了。」 谢宥白笑了一下, 唇色因伤口的再次崩裂而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粉白。他解释道:「我只是想挽救一下我在你心中的印象。至少让你觉得……我还算有点长处。」 他的语气满满的落寞,神情也很是好品,杂糅了低落、柔弱、难过等等复杂情绪。 楚翊果不其然被他的话噁心到,撇了撇嘴,视线也挪开。 刚一挪开视线,余光剎那间瞥到突然靠近的一张脸,他瞳孔微张了下,避如蛇蝎,迅速向后退了几步。 谢宥白保持着前倾的动作,神色显得有几分无辜,明知故问:「怎么了?」 「和我保持距离!」楚翊被他这么一吓,即刻挪到了与他间隔两米的位置,又道,「给我对传音符。」 谢宥白感到点好笑,挑了下眉:「我为什么要给你?」 他嘆口气:「我们又不算朋友,也不是同门,你还口口声声让我别纠缠你。都这样了,你觉得你想要传音符我就会给你吗?」 楚翊咬牙切齿:「算我借的!日后还你!」 早知道就该找白羽多借几对的,欠债欠在一个人身上总好过四处留债,特别是这个人还是谢宥白—— 他并不想接触太多的人。 面对前世的种种,他不得不承认,那些事情有重重疑点。失去部分记忆的他目前并不想纠结这些早已过去的事。实际上,他觉得抛开那些事重新开始暂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没事,传音符而已,可以给你,」谢宥白见他有些生气的模样,露出笑容,「不过我听说你们两日后要去灯会。」 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微微笑着,相信楚翊能明白他的意思。 楚翊抬头看了下天,强忍住骂人的冲动,不耐烦道:「我要传音符是找白羽过来扶你。」 谢宥白道:「哦。」 他仍是一副悠悠然的模样。毕竟被红线绑在这儿、不能离他太远的人是楚翊,想早点离开的人也是楚翊。 不过一点伤罢了,又死不了,慢点好也无所谓。 楚翊盯了他良久,微眯了下眼睛,终于道:「……换个条件。去灯会是我答应别人的事。」 谢宥白眼睫微颤了下,半晌,望向楚翊:「那你拿张纸出来。」 对上楚翊疑惑的眼神,他继续:「我让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 还命令上他来了。 楚翊不太高兴:「行。」 谢宥白看着他拿出纸笔,唇角扬着揶揄的笑,开口道:「就写,你对紫云门弟子谢宥白感到愧疚,此事是你不对。」 楚翊抿着唇,宣纸压在地上,挥笔写下「你对紫云门弟子谢宥白感到愧疚,此事是你不对」一行字,字迹潇洒。 楚翊拿起后先是自己欣赏了一番。虽说书写环境不太好,但架不住他字写得实在好,只不过稍有。 旋即稍微一屈身,抓着宣纸递给地上的人。 谢宥白接过,将宣纸抚平,对摺放好,这才不紧不慢递给楚翊一对传音符。 楚翊拿到想要的东西后便不再看他,背过身,待传音符开始燃烧后,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但语气沉着点烦躁情绪,对着符纸当即开口: 第131页 「白羽,谢宥白快死了,过来给他收尸。」 白羽:「啊??!」 谢宥白笑道:「我可没那么轻易死。」 只不过伤势太重,说话时声音不大,传不到白羽的耳朵里,反倒像是专门说给楚翊听的。 …… 谢宥白回到峰上,戒指判定他彻底脱离危险后,连接二人的红线终于消失了个完全。 楚翊抬起手腕看了看,一句话也没说就直接离开了。 他离开的动作极快,像是有什么急事在等着他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谢宥白起身出门,敲响了另一间房门。 天有些黑了,昏沉暗光打在少年脸上,投下小片阴影。 这张脸实在生得过于漂亮美艷,令人无论看见多少次都会惊嘆不已。但眉眼间若隐若现的阴郁又平添几分鬼气,令人不敢靠近。 像是一朵发霉的花。 「师尊,上次那封举报信还在您这儿吧,」谢宥白笑道,「能给我看看吗?」 被他称为师尊的人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后,可以看见里面装着一沓纸。他拿出最上面一张递给谢宥白。 「日后谨慎行事,别再让人抓住错处。」 「我知道。」谢宥白收起后,视线扫过那个被师尊关好的匣子,「匣子也给我吧。」 「怎么?想把你这么些年来的犯错记录一齐销毁?」 「没这个想法。」谢宥白垂下眼,道,「若师尊无其他要事,弟子便先行告退了。」 得到回应后,他回到房间,坐在桌前。 烛光摇曳,暖黄色的光影交错。 在后山时楚翊留下字迹的那张纸被他拿出铺平,两张放在了一起。 两张一一比对之后,谢宥白髮出了一声轻笑,漂亮的眸里染上兴味。 如果楚翊当时不那么斩钉截铁地否认,他或许还会觉得只是单纯想推卸责任才借别人名字。 但现在,他想,他有必要思考下隐藏在背后的真正原因了。 而此时被他惦念着的楚翊正笑容灿烂地躺在另一个人的床上,盖着被子侧卧。 「我躺好了。」 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楚翊邀功似的望着桌前端坐着的人。 钟涟青抿唇笑了下,道:「好。」 楚翊敏锐地感受到钟涟青并不活跃的心情,向外探了探头,浅色眸子眨了眨:「怎么感觉我回来你不太高兴啊?」 钟涟青继续微笑:「没有啊。」 「就是有!」楚翊一下子坐起身,不满控诉,「你就是在给我使脸色,我看出来了。」 他委委屈屈开口,「我被白羽欺负,被谢宥白欺负,本来我还以为回来可以得到安慰,结果你也欺负我。」 楚翊说到一半,就被人揽住了,唇角忍不住翘起,但旋即努力压下,还是坚持着保持着委屈的语气说完了整句话。 「我没有在对你使脸色,」钟涟青眼皮微微垂下,目光柔和,他双手上移了点,刚好扶住楚翊的后脑勺。 注视着眼睛亮晶晶仰脸望他的楚翊,他眼里满是温柔笑意,垂下头轻吻了下对面人的额头。 「我们阿羽怎么这么可怜啊。」 明明已经亲了不止一次了,明明这下只是亲了额头,却不知为何,楚翊的耳朵尖红了点,认真肯定道:「就是很可怜啊,你也不心疼我。」 「怎么不心疼?我可心疼了,」钟涟青向下缓缓移动,唇瓣轻轻挨着楚翊的,很轻地磨了磨,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微微低着头,看着茫然望着自己、眼睛还带着水汽的楚翊,继续道,「我还心疼我自己,在屋里等了你这么久,你却一直和别的人待在一起。」 「阿羽,你觉得独守空房的我,可怜吗?」 钟涟青轻轻咬住楚翊的下唇,语气是一如常态的温和,却在这样暧昧的气氛下平添几分缠绵。 「我可是一直在等你回来接吻。」 楚翊眨着眼睛,一下又一下,可怜巴巴的,诚恳道:「那不怪我。」 钟涟青回答:「嗯,不怪你。都是他的错。」 楚翊极缓慢地舔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对面人的唇瓣,像是某种试探似的,又似是某种不经意的引诱。 「那我现在补偿你,还来得及吗?」 回应他的是遽尔强烈如狂风骤雨袭来的攻势,楚翊有些被动地承受着,眼睛不自觉泛起雾气。 他像是自知将钟涟青一个人留在房里这么久,心里升起几分愧疚,于是很乖地坐在床上,任由钟涟青一个劲地亲他。 第61章 启明城是近些年来才发展起来的一座城池, 变化是自纪叶任城主之位后出现的。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城主与城主道侣两人之间的爱情故事,再者便是灯火通明的热闹灯会。 于是就连其它城池,也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人涌向启明城, 不止是被灯会吸引,也是为自己和爱人求一份祝福。 仿佛是受城主的真挚爱情影响, 便也使得启明城这座城池充满了某种奇异的魔力, 好似只要来这里走一趟, 就能加固爱意。 不光如此, 这广为流传的爱情故事还被写成了不同版本的话本,但简略下来就是一句话,飞星宗弟子纪叶歷练时与凡人莫子衿相爱至今,即便身份与几十年前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 但情意始终如一。 第132页 御剑时候, 楚翊好奇地问钟涟青:「你之前去过启明城吗?」 钟涟青摇摇头:「第一次来。」 楚翊又转过头, 问祁今越:「你之前去过启明城吗?」 祁今越神情浅淡, 闻言, 像是才回过神,唇角下意识向上扬起, 是一贯的示人面孔:「去过。」 她想了想, 又提醒道:「今日的行程我提前有所安排,一切按我的计划来,可以吗?」 楚翊理解了一下她的话, 问道:「意思就是, 我们不能自由行动了?」 浅色瞳孔透出点茫然,像是在控诉——不是吧, 人身自由也要被限制吗? 祁今越抿了下唇,也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有些不好, 但没犹豫几秒便道:「对。毕竟是你们有求于我。」 楚翊嘆了口气,嘴角耷拉着,不再像几分钟之前那样充满活力,应道:「好吧好吧。」 到了启明城后,楚翊嘴巴微微张大,切身感受到这么多年来为何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往启明城。 这儿的灯会,实话实说,盛大程度堪比京城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五彩斑斓的光陆续打在楚翊身上,颜色本就浅淡的眸底倒映出彩色的波澜,圆睁着眼睛像是漂亮精緻的水晶或是玻璃珠子。 看上去很乖很迟钝的模样,抿着唇的笑好像也被灿烂的光影感染着浸上了甜意。 他悄悄伸出手,出于今日未戴护臂的缘故,藏青色的衣袖盖过手背,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接着,他手指勾住钟涟青的,再然后就抓住了钟涟青整只手,和他牵着。 明明像藏青色这类的颜色极易显得人成熟,穿在其他人身上怎么着都会显得其人沉稳年长。但由楚翊穿着,再被他那张精緻的脸上小心思得逞后很是灵动的神情一衬,只让人觉得,这衣裳合该他穿。 钟涟青感受到衣袖下的小动作,眉眼霎时柔和,唇角不自觉漫起笑意,立即回握了他。 祁今越像是没注意到,又像是知道了但不在意,很是平常的语气:「先是把这条街走出头。」 楚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继续说话,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祁今越脸上的神情有些一本正经:「后面的事等会儿再说。」 他们面前的这条街摆的全是吃食,不知味道如何,反正外观做得很是漂亮,单是糕点就做出了各种形象,那些可爱无害的动物形象皆被应用在了其上,有浣熊模样的,小狐狸模样的,以及交颈天鹅的定格形象。 还一一给按上了腻腻歪歪的名称。 楚翊看得新奇,买下一个交颈天鹅模样的糕点。一边将透明精緻的盒子拿在手心,一边付灵石,还不忘问一句:「不甜吧。」 钟涟青很是自觉地接过糕点拿好。 那商贩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味道因人而异,就像二位的感情一样,没有准确的答案。」 他这话看似说得很有道理,实则什么信息也透露出来。 楚翊:「……」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糕点大概率并不会很美味。 钟涟青:「……」 好熟悉的话术,城主真不愧是从飞星宗出来的。 楚翊和钟涟青基本是并肩站在小摊前,而祁今越不知为何,站得离他们有些距离,视线却一刻都没有离开他们两人,像是在沉静地观察着什么。 虽然说有所预料这糕点不会有与外表相匹配的惊艷味道,但不得不说,做得实在太过好看了,以至于楚翊还是抱着点微渺的希望,试图品尝一口。 盒子里放着两个很小的勺子,楚翊打开后,神情郑重地拿起其中一个勺子。 钟涟青把手抬高了些方便他吃,他微微垂眸,看着低下头无比认真挖下小块糕点送进口中的楚翊,满眸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当糕点接触到味蕾的那一刻,楚翊的咬肌停滞了几秒的工作,旋即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这一系列动作他做的行云流水,且始终保持着如常的平静神色。 又挖下一勺。 钟涟青问道:「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楚翊唇角向上扬起,他垂下眸,盯着自己手里拿着的挖了一小勺糕点的勺子,稍微迟疑了下,又轻闭了下眼再次送入自己口中。 重复先前吞咽动作后,他目光变得灼灼,挖下满满一勺递到钟涟青嘴边,「你也尝尝。」 钟涟青有些迟疑,半晌未张嘴。 他怎么觉得楚翊吃得很是艰难呢? 可是,若是真的很难吃,楚翊会连续吃两口吗? 钟涟青还在纠结,就听见楚翊故作可怜的声音响起:「你不想吃吗?还是说,你不想我餵你?」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钟涟青一张口就咬下勺子上的糕点。 随即顿住。 楚翊直勾勾看着他,见他僵硬着脸把全部都咽了下去,一瞬间眼睛笑得弯成月牙,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弯着腰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怎、怎么样?哈哈哈哈,是不是特别好吃哈哈哈哈?」 钟涟青简直不想回味方才那个味道,难以相信,做得这么漂亮的糕点怎么能拥有那样的味道?? 他面无表情:「好难吃。」 楚翊在这边笑够了,又去哄骗祁今越:「你要不要尝尝我们刚买的糕点,味道非常非常独特,不吃会抱憾终身的。」 第133页 钟涟青肯定道:「……是挺独特的。」 祁今越方才看完了他们俩之间全程的互动,心里完全清楚这糕点的味道并不怎么样。况且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小时候来时,也吃过这儿的糕点,自然知道糕点只是徒有其表。 但是—— 祁今越道:「好,我尝尝。」 她从钟涟青手里接过盛装糕点的盒子,一手抓稳,一手拿起那个没用过的勺子,挖下糕点吃下。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难吃。 但即便知道难吃,她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楚翊眨了下眼睛,困惑道:「你味觉出问题了?」 祁今越笑了下:「没出问题。」 楚翊不相信:「那你觉得这糕点味道怎么样?」 「难吃。」祁今越道,「好了,继续走吧。」 楚翊在这儿吃了个亏,痛定思痛,下了决心——无论在这里看见多么精緻的糕点,也绝不再冲动买下。 祁今越边跟在后面走,便一勺一勺挖着,动作不紧不慢,走出这条街时,居然就已经吃完了一整盒。 「下一个地方是,这里。」祁今越抬头看向眼前的牌匾,上面写着「莫子衿」三个灵动的大字。但仔细看去,依稀可以辨认出模煳的两个字——莫府。 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府该有的模样,这个屋型设计得反倒有点类似于受香火供奉的庙宇。因此大概只是用了曾经的牌匾。 门口正排着一长串队伍。 楚翊问道:「这是什么?」 「这里面摆着城主和城主道侣的画像,」祁今越组织了下语言,「据说进去了就能受到祝福的屋子,算是,锁定二人的缘分吧。」 楚翊眼角抽动了下:「这也有人信?」 他看向钟涟青,笑吟吟地开起玩笑:「那以后我也找个屋子,把我们两个的画像挂在里面,是不是也能算是风水宝地或者福地了。」 钟涟青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髮。 三个人走到队伍最后面,乖乖巧巧地排上了队。 边排边说话聊天消磨时间。 祁今越不怎么说话,更倾向于听他们说话,只冷不丁插上一两句,神色看上去很是轻松。 队伍看着长,但流动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他们。 正要进去时,门口的人伸手拦住了他们。 楚翊道:「怎么了?」 门口守着的那人指了指门前的字。 楚翊顺着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两人一组,可携带一孩童」。 三人面面相觑。 祁今越突然开口:「我是那个被携带的孩童。」 她表情严肃正经,不像是在说假话,反问道:「看不出来吗?」 少女的语气十分镇定,门口那人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犹疑道:「男的怎么生?还这么年轻。」 他仔细打量了眼前两位少年。 不像啊,看上去。 钟涟青浅笑着回应:「修行中人,看上去比较年轻。再者,现在新型丹药愈发多了,层出不穷,种类多样,服药就能生。」 门口那人显然已经信了大半,但又生起好奇探究的心思,打听道:「那你们谁……生?」 楚翊还在佩服他们把瞎话说得这么逼真的能力,听到这句话还没反应过来,有点懵地抬头,正巧看见钟涟青把手搭在他肩上,微笑着道。 「他。」 祁今越在旁边煞有其事点了下头。 楚翊:「?」 门口那人松了口:「进去吧。」 楚翊眉眼下压,被钟涟青牵着手走进了屋子里。 钟涟青含笑问他:「怎么?不高兴?」 楚翊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钟涟青没太懂他的意思,秉持着不懂就问的原则,问道:「嗯?这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楚翊小声道:「你都没有经过我同意。」 钟涟青立刻明白地点点头,温柔笑着:「我知道了,下次先传音经过你的同意。」 楚翊歪头思索,又道:「还有。」 他对上钟涟青注视着他的眼,眼睛一弯,以一种有点蛮横不讲理的语气:「要生也是你生。」 钟涟青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趁着祁今越在认真看画像没注意这边,扯着楚翊的腰封,凑近轻点了下他的唇。拒绝道:「不要。」 屋里的画像没什么看头,楚翊只瞥了一眼,仅有个粗略的大致印象。 画像上是一位年纪轻轻长相俊俏满眼爱意的小郎君和一位看上去正经严肃不苟言笑一身白衣的仙君。 两人站在一起,风格迥异,俨然一对璧人。 三人走出屋子。 楚翊侧过头准备和钟涟青说话,一偏头却瞥见一个熟悉身影。 鹅黄色衣裳一闪,下一秒就要隐入夜色。 楚翊开口叫住她:「欸!千锦?」 千锦正欲熘走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讪讪笑道:「好巧啊。」 楚翊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千锦很是礼貌地和楚翊、钟涟青,以及并不认识的祁今越打了招唿,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不是要离开逍遥剑宗了吗?所以来打点零工赚点灵石。」 「打零工?」 第62章 千锦摸了摸鼻尖, 努力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掩盖自己的羞于启齿:「灵石花完了,逍遥剑宗也没有什么定期发放灵石的福利,那我只能自己出来赚啊。」 第134页 楚翊扬眉:「找了个什么活计?赚得多吗?」 他跃跃欲试的表情让人觉得一旦听见赚得多的答案, 那也要跟着一起去。 千锦蹙眉认真思考一下,旋即郑重点头:「挺多的。」 小姑娘伸出一根手指, 神色严肃地看着楚翊。 楚翊猜道:「一百?」 千锦摇摇头, 唇角一翘, 得意道:「一千颗上等灵石。」 楚翊张了张嘴, 震惊地盯着她,犹疑道:「你不会是去做杀人放火的勾当了吧?」 千锦气得跺脚,反驳道:「胡说什么?!我做的可是乐于助人的好事!」 千锦撇了撇嘴,不想再和楚翊讲话。歪歪头看向从前在秘境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祁今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当时还是借坐的她们宗门的飞舟回宗呢。 她大方伸出手, 弯着眼道:「姐姐你好漂亮!」 祁今越微笑了一下, 浅浅回握住小姑娘的手:「谢谢, 你也很漂亮。」 千锦今日的打扮不像初见那样风格强烈, 令人一看便是巫蛊族的人。她将头上一晃动便叮铃作响的银饰都摘下来了,仅用了根簪子固定, 耳上的银环换做了缀着的小颗红宝石, 唯有手腕上的镯子还留着,随着大幅度的动作会产生小距离的滑动。 千锦热情招唿:「我在城主府,你们要不要一起来逛一逛玩一玩呀?」 楚翊积极回覆:「可以吗?」 千锦骄傲的情绪藏也藏不住:「当然可以, 我可是贵客!」 楚翊拉着钟涟青的手小小开心了一下, 突然想到什么,看向祁今越, 眼睛亮晶晶:「可以吗?」 祁今越眼珠略微转动,或许是因为光影关系, 显得漆黑一片,但旋即扬起的笑容沖淡了那抹似有若无的冷意:「可以。」 城主府豪华气派,装潢典雅大气。 似乎就像千锦所说,她是贵客,因而带着他们进去时无一人阻拦。 直到在走廊遇见一位身着白衣面色冷肃的女修,千锦停下脚步,笑吟吟唤了声「城主。」 楚翊认出是画像上的那名女子。 画像看上去是多年以前就留下的,即便保存得很好,也不免留下了些岁月的痕迹,画卷边上有些泛黄。 但女子的容颜却未变,一如既往的年轻美丽,不过论气质,较之从前不苟言笑的严肃,要显得更温和沉静了些。 纪叶一一看向四人,视线在掠过祁今越时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旋即微微点了下头。 她问向千锦:「是你的朋友?」 千锦用力点头。 纪叶唇角微抿出点笑:「我先带你们去休息室。」 跟在纪叶的身后走着,楚翊朝旁边瞥了一眼,又转回头,悄悄朝钟涟青传音:「我怎么觉得,大小姐有点不高兴啊?」 钟涟青眉眼显出点无奈:「纪城主是飞星宗出身的修士,祁今越又选择来启明城,两人之间有渊源,是很好猜到的事吧。」 楚翊听完,心觉极有道理,懊恼道:「那你刚刚怎么不阻止我一下?」 「你不是很好奇这里想来看看吗?」钟涟青目光柔和,微挑了下眉,「况且,既然祁今越都同意了,说明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事。」 有个人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秘密传音。 楚翊看向说话的人。 「对了城主,我带朋友来玩会打扰到你们吗?」千锦这时候才想到询问一句。 纪叶很平和地回道:「不会。你们这个年纪多交些朋友很好。」 祁今越突兀开口:「那,纪城主在像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有朋友吗?」 她目光直直投向纪叶,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刺在前方人的后背上,连千锦都意识到了她语气并不算得礼貌。 纪叶却头也没转,行进速度也未变,声音仍旧平和:「当然有。」 「那我请问,你的朋友,他现在在哪里呢?」 纪叶终于回头,面对祁今越显得尖锐犀利的问句,她神情浅淡,反问道:「小宗主,你是在质问我吗?」 听见久违的「小宗主」这一称唿,祁今越紧紧抿着嘴,牙被她咬得发酸,扭过头一言不发。 另外三人意识到紧张怪异的氛围,都没再言语。 总算走到了目的地,千锦松了口气,拉着楚翊钟涟青二人就进了隔间的另一个房间,一面不忘对纪叶道:「城主我看你们好像有话要说,那就不打扰了。」 她语速飞快,话音刚落,没等纪叶回答,就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纪叶看着她咋咋唿唿的模样,唇角不由沉了点笑。随后转过身看向祁今越,平静问道:「你想和我谈谈?」 祁今越迟疑后摇头,低着头道:「我是被拉着来的。我本来,不准备来找你。」 纪叶嘆出口气,但若是真的一句话不说,实在会让空气更尴尬,于是她寒暄道:「你父亲怎么样了?」 祁今越抬起眸,定定看了她几秒,忽的眼睛红了一圈,勉强笑道:「您说的是我哪个父亲啊?」 说完这句,她又自说自话,否定道:「不对,我向来常唤的,只有一位父亲。毕竟宗主他好像并不太喜欢我唤他父亲。」 「纪城主。你说他是不是很好笑,明明当初自顾自强迫别人生下了我,但后来发现我的存在并没有多大用处,又开始认为,是我的出生毁了他的爱情。」 第135页 纪叶拿手帕仔细为她擦去挂在眼角的眼泪,冷硬的声音尽可能柔和下来:「不怪你,是他的错。」 祁今越推开她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沙哑颤抖,有些崩溃地喊道:「纪叶!」 纪叶一言不发,所做的也只是收了手帕。就算是被小辈喊了全名,她看上去也没多大情绪起伏。 祁今越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淡漠的眼睛里找到一丝不忍一丝动摇,但她失败了。以至于她声线颤抖着道:「他过得很不好很不好,你为什么不能救他出来啊?你们、你们不是朋友吗?你明明知道他很痛苦,为什么装作不知道,然后心安理得地生活在这里?!」 纪叶不急不缓道:「小宗主你在……恨我?你该恨的可以是飞星宗现任宗主,也可以是宁时泽,但不该是我。」 祁今越睫毛颤了颤,下意识道:「……我不恨宁时泽,他是无辜的……他生了我……他不愿意的,不是他的错。对,不是他的错!」 「你的道德感太高了,小宗主,以至于除了恨你那个宗主父亲以外,你找不到别的情绪宣洩口,」纪叶揉了揉她的头髮,对于故友的女儿,她不自禁地会多一些耐心,「我知道,宁时泽不愿被囚禁不愿被逼迫,但没办法,他太没用了。」 祁今越勐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像是难以相信听见了什么。她直截打断道:「所以你当初出卖他就是这个原因?他本来可以逃出去的!就因为你告密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纪叶皱了下眉,纠正道:「你用词很极端,并不是我让他失败的。他选择了求助我,就说明他没有靠自己逃出去的能力,而我,我和他只是朋友,难道要为了他堵上我的一切吗?子衿他不是修士,我得保障他的安全……何况,就算没有我,他也逃不出去的。他太天真,太懦弱。」 她冷淡回视着祁今越,像是在看一个年轻气盛鲁莽冲动的孩子:「我现在依然把他当做朋友,如果他愿意来启明城,我会热情接待。」 抿唇露出点浅笑,「说起来,你和他很像,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你好像都更像他一点。」 纪叶因祁今越的话不由得回想起曾经的一些日子。她和宁时泽两家是世交,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进了飞星宗。本来一切都在平稳顺利地发展,直到祁熙出现,随之对应的是,宁时泽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从他嘴里听见「祁熙」这个名字的次数越来越多。 再后来,她和莫子衿相识相恋,由此她和宁时泽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就像她一直知道的那样,宁时泽这一生过得太顺了,以至于他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单纯善良真诚。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后,再次看见宁时泽,纪叶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曾经金枝玉叶笑容明媚的贵气小少爷狼狈地抓住她的衣裳,还没张口,眼泪就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一副可怜无助模样。泪眼朦胧中,他望着表情错愕的纪叶,双腿一弯就跪在了地上,膝盖接触地面时发出了一声闷响,哑着声音哭:「叶子我求你了,你帮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衣裳大概是急迫套上的,穿的并不很整齐,晃眼一看,就能看见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明显的红痕,蔓延至衣领里,被悄然隐住。 纪叶被烫了一下,迅速收回视线,没再到处看。 说实话,纪叶看见这样茫然无措只能找她求助的宁时泽,多年情谊之下,实在难以不生出不忍之情,不动恻隐之心。故而她冲动之下答应了。 但是—— 祁熙这个人太疯了。 帮了宁时泽,绝对会受到祁熙无终止的疯狂报復。而她的道侣莫子衿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不敢保证自己能保护好他,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 当然,一开始确实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特别是回想起宁时泽脚筋被祁熙挑断时,难以置信地仰头看她的那一眼……她好几宿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梦见曾经和宁时泽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 她该帮他的。 但是她没有。 她清晰知道,若是两人情况对调,宁时泽一定会拼尽全力来救她,因为她太清楚,宁时泽就是一个天真意气、把情谊看得比天重的人。 但很可惜,她不是。 再见到宁时泽,便是在启明城了,那时的祁今越还很小。 祁熙一手牵着小孩,一手推着轮椅,脸上扬着抹笑,口口声声说是来拜访故友的。 乍一眼看上去,还真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宁时泽看上去并不想见到她,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语。长时间未见光的肤色看起来白得透明,双眼无神,像一具行尸走肉。 小时候的纪叶从未想过,未来的某一天,她居然会见到这样的宁时泽。 …… 隔间。 房间隔音很好,这边完全听不见旁边的动静。 楚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眼睛弯着笑,随口打听道:「你在这里怎么赚的灵石啊?要不然,分享分享?」 「我的办法可不是你能学的。」千锦晃了晃脑袋,笑眯眯道,「我赚灵石靠的是蛊。」 她从芥子囊里翻出一本书,一边快速翻找,一边小声嘀咕:「就是……快找到了……对!就是这个!」 千锦把那一页指给楚翊看。 第136页 钟涟青对这种事兴趣不大,本来正垂眸蹙眉在想方才的事,却忽的被楚翊一拉。他眼睛睁大了点,半被迫地靠在楚翊肩边,跟着一起看向了所指的内容。 本想坐直身,但一抬眸对上楚翊的笑眼,他就忍不住唇角的弧度,干脆保持着这个动作看向古书。 千锦解释道:「城主道侣寿数将尽,我发现这本记载蛊的书籍上有类似的方法,就自告奋勇来了启明城。诺,就是这个,可以将两人寿命绑定并平分,不过也有个副作用——」 她指着书上的语句,一字一句:「若其中一方为修士,则在种下蛊后,寿数固定,不再随着修为增长。」 楚翊听完后,不由得惊嘆了二人深厚感情。 如此一来,纪城主修行这么多年而积累的修为,从此便止步于此了,再无增进可能。 用自己的修行前途,换道侣延长寿命,纪城主真是个重情之人。 旋即他又有点好奇道:「我可以翻翻看吗?感觉……蛊好神奇。」 「当然可以。」千锦道,「这又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我之前还给过钟琢宁一份完整版的呢,也算是作为三长老为婉清疗伤的报酬吧……」 正是爱分享生活的年纪,一说起话来,千锦话就多得止不住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注意到楚翊翻书的手指一僵,随意问道:「怎么了?」 楚翊翻看的那页千锦并不熟悉,大概是她没认真研究过的复杂蛊毒吧。 只见楚翊怔怔地盯着书上文字,突然抬头盯住她:「这个同心蛊,能具体给我讲讲吗?」 千锦被他没有感情的视线看得头皮一麻,后背嵴骨勐地窜上一股凉意。 少年极浅淡的瞳孔颜色此时显得极其渗人。 「这个蛊,怎、怎么了吗?」千锦将凳子往后挪动了些,保持在自觉安全的距离,这才迟疑问道。 第63章 「其实, 后面这几页的蛊我都不是很了解,」千锦边小声解释,边偷偷瞧旁边理智冷静的钟涟青试图得到点信息, 眉头皱成一团,脸上写着满满的茫然, 「上面有写说明吧。」 她想了想, 感到点不服气, 弱弱补充一句:「你自己看不就好了, 问我干嘛?」 显而易见,楚翊此时的情绪并不稳定,就连钟涟青在看清书上文字后也微微蹙起眉头,像是陷入沉思。 千锦对同心蛊并不了解, 但作为巫蛊族圣女, 也不可能全然不知。 这是一类能够起到控制被种子蛊之人的蛊毒, 要以她的心头血作引制药, 日日餵养蛊虫。 与她在城主与城主道侣身上种下可以的平分寿命的蛊虫有相似之处, 同心蛊同样是一对蛊虫,母蛊与子蛊分别种至两人身上。 蛊虫会不定期在血液里运动, 在此过程中, 无论是母蛊宿主还是子蛊宿主均会受到清晰难忍的痛觉侵袭,被种下的时间越长,发作的频率越高。 更值得一提的是, 母蛊宿主一旦死去, 则子蛊宿主一齐毙命。 她没有深入研究,一来是因为这需要她的心头血日日浇灌, 她不愿意,二来则是反噬太大, 太过危险的同时,性价比也太低了,炼制此类蛊虫的过程实在复杂。 略一思索后,千锦就将这些需要她的心头血的蛊毒全然抛掷脑外。 钟涟青眉间微蹙,下意识侧过脸看向楚翊,望着他格外冷肃凝滞的面庞,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楚翊压着书页的指尖用力得发白,不知落在何处的视线,眼睛里霎时显露的血丝,都彰显着,他此时不太好。 他只能听见自己大脑「轰」的一声巨响,旋即像是耳鸣一样,耳边充斥着混乱驳杂的滋滋声,使得他此时近乎失去思考能力。 钟涟青手搭上楚翊的肩,微晃了晃,见他仍是一副毫无反应仿若失魂的模样,眉眼的担忧越发重了。 声音放得柔和至极,另一只手紧紧和楚翊相握:「没事的,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联繫前后,他勉强能猜到一点大概。 与蛊有关……钟琢宁…… 钟涟青轻闭了下眼睛,再结合楚翊此刻的神情,他很难表现成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楚翊似乎从这只手上汲取到了一点温度,像是溺水的人在绝望中被给予了一点微薄的空气,勉力支撑着他移过视线,与钟涟青静静对视着。 真相就这样突然地、血淋淋地被撕扯开大大摆放在了他的面前。 曾经不愿相信、不敢去想、不经意的猜测在此刻全都化成了事实—— 楚翊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现在在思考什么在想些什么。 但有一种出奇的愤怒直直冲向他的大脑,搅得他无法冷静思考。 而身旁极有存在感的清浅温柔的气息,又宛如足以安抚人心的绝佳良药,使得他的神色显出与内心极为不符的安静平稳来。 ……或许不是平稳,而是由于混乱而没有办法做出适当的表情,只得表现出一片死一样的空白。 钟涟青好像对他说了很多话,似乎一直是在用温和的语气安抚他,声音柔和得不像话,楚翊努力地去听,但嗡嗡作响的大脑令他实在难以听清一个字。 钟涟青的声音止住了,他认真看着楚翊,能清楚看见楚翊有点发红的眼圈。 带着几分心疼意味地嘆出口气,手背很轻很柔地覆上他的眼睛。 第137页 旋即手背传来一点濡湿凉意。 钟涟青朝千锦那边投去一眼,千锦顿悟,极其懂事地背过身去。 她又不是什么看不懂眼色的人,更好的办法当然是她主动出去并且给他们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但问题是,从这个隔间出去就不得不经过纪城主和祁今越的那个房间。 显然,那边的气氛大概也并不太适合她待着。 于是,她只能背过身,埋头髮呆,装作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钟涟青并未多言,轻轻抚着楚翊后脑勺的头髮,覆着双眼的手放下,露出楚翊大大睁着的一双眸子,以及微微泛红的眼尾。 除却氤氲着眼泪的一双眼,便再看不出少年濒临崩溃的情绪。 钟涟青拿出块手帕,对摺叠好重新轻盖在楚翊眼上,柔软的手帕带着种独特的冰凉触感,比起温热的手背,倒别有一种感觉。 楚翊很缓慢地抬手按住手帕,一小块洇成深色。腰被一只手揽住,并不是主动意义上,而是被那只手搂着,便很轻易地倒进了一个清凌凌的怀抱里。 顺着他的背向下抚摸,一下一下地拍着,像是在哄什么闹情绪崩溃大哭的婴孩,动作耐性又温柔。 虽然楚翊不是婴孩,也并未大哭。 但这样无声地安静地流眼泪,无疑比大哭大闹更令钟涟青忧心。 缺乏安抚人的经验,却很是认真地从自己往日见过的情形中提炼出这样一种安慰的方法。他觉得,楚翊此时可能说不出话来,大概也并不想听其他人讲话。 楚翊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一些后,好歹能够强压住泣音说出话来,声音显得闷闷的,有些嘶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积攒的情绪像是找着机会骤然破了一个口子,又或许这只是一个很莫名其妙的点,却阴差阳错成了情绪宣洩的一个出口。 ……他确实难以接受是钟琢宁给他下了这样的蛊。 曾经每一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蛊发经歷,每一次得到的安抚关心,吃下的每一颗钟琢宁专门炼制的丹药,此时皆化作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刺刀。 明明看上去一切正常,没有尖叫,没有鲜血,但没入胸口的刀尖却在无声地昭示着扭曲痛苦、几近停止跳动的心脏。 「我其实还好,情绪也很稳定……」楚翊这样对钟涟青说,努力牵动僵硬的肌肉,扯出一抹笑,却又难以自已地感到委屈难过。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或许可以慢慢调节。但钟涟青在他身边…… 有个他无比信任的,声音温柔的,同时也是他喜欢的人,正努力安慰着他,于是再也绷不住,埋在爱人怀里无声地流着眼泪。 旋即脑海中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令他瞪大双眼,下意识攥紧了钟涟青的腰身。 多出来的一段记忆令他脑袋胀痛。 ——「钟琢宁!是你!你给我下了蛊?!」 偌大的魔宫仅点着几盏烛火,因而显得极其昏暗压抑。 身着红黑色长袍、桃花眼潋滟的少年眼睛大睁着,不可置信地盯着对面的人,细看去,眼睛里充斥着血丝,看上去极其疲惫。眼角挂着颗欲落不落的滚烫泪水,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时显出极强的破碎感。 明明已是心知肚明,却还是强撑着,固执地要从本人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才肯罢休。 钟琢宁端端站在他对面,比起他的崩溃大喊歇斯底里,倒是显得有几分极其诡异的平淡。宛若诡谲大海的一股寒冷海风,又如雪山巅的一缕凉风,不为所动地与之对视着,未加思索地承认道:「是我。」 话音刚落,一滴泪砸在地上。 楚翊像是被滑过脸颊的冷意唤醒了,深吸一口气,迅速抹了一把眼睛,漂亮的黑眸被水色浸润,却遽尔黯淡下来。 钟琢宁下意识朝他迈向一步,刻在潜意识的行为是在此刻为他擦去眼泪,但楚翊迅速向后退了几步,向来含着灿烂笑意的眼冷冷投向他,像是在看什么恨之入骨的仇人。 于是他举起的手又重重垂落。 钟琢宁声音仍旧清冷平稳,像是落在玉盘里的一滴冰水,话中内容似是在解释:「是你先反悔的。」 楚翊盯住他,眼睛红了一圈,咬着牙一言不发。 「你明明说过,你永远不会抛下我的。你违反了约定。」钟琢宁平静地望着他,欺霜赛雪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别样的脆弱,却是斩钉截铁的语气,「违约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楚翊手背抹过眼睛,水润的黑眸漾着波澜似的泪光,抬起眸一字一句:「我没有违约,我一直把你当做家人,从前,现在,皆是如此……」 钟琢宁打断道:「那钟涟青呢?」 冰冷的外壳被打碎,流露出内里极其强烈足以席捲一切的愤恨妒意。他捏紧拳头,眉毛微扬了点,像是在质问:「你最在乎的人从来就不是我,凭什么、凭什么你和钟涟青只相处了那么些时间,你就能喜欢上他?」 「你明明就知道我讨厌他厌恶他恨不得他去死,为什么还要和他接触?!」钟琢宁深唿吸了一下,放轻声音问,「阿羽你告诉我,为什么呢?我就那么不重要吗?明明、明明我们才是相处时间最长的!」 不知为何,楚翊脑袋像是要炸掉一样发疼。 他按了按太阳穴,发觉此时的钟琢宁简直是不可理喻,无法正常沟通。于是勐烈的头痛迫使着他转过身,边向外走,边强行稳住平稳的声线:「我想,你最近不太适宜出门。你变了……你必须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第138页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你是要把我锁起来?」 「你觉得我被锁起来之后,你就能和钟涟青继续在一起了吗?」钟琢宁那张冷淡精緻的脸在昏沉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扭曲癫狂,「你近来清醒的时间愈发少了,不过多久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非要去找他不可吗?」 楚翊想起钟琢宁炼制的那些美其名曰缓解蛊毒的丹药,一时感觉曾经毫无防备尽数服下的自己无比可笑,胃部肌肉强烈收缩抽搐,噁心的感觉一点点蔓延。疼痛的汗水在鬓间聚拢,他捂住腹部,身子轻微颤抖。 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好啊,」钟琢宁轻眨了下眼,微动的唇角像是在笑,吐字淬着恶毒寒意:「我死了,你给我陪葬。」 楚翊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离开了宫殿。 他听见外面的声音。 「把他看好,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出入,也别让他死了,待我的魂灯一灭,就杀了他。听懂了吗?」 「殿下您……」 「我说,听懂了吗?」 「——遵命。」 在魔宫这么些年,如今又是当上了魔主,楚翊自然是有心腹的。 钟琢宁不知是否该笑。 楚翊竟然派心腹来守着他,是不是也算是一种看重? 他自嘲一笑,眼睛轻闭。 微垂着头,于是泪水脱离眼眶,直直砸在金光灿灿的魔宫地板上。 血泪像一颗色泽漂亮的浅色红宝石,越来越多的泪落下,被某种引力牵引着聚在一起。 聚积成一个更大颗的红色宝石。 ——漂亮得惊人。 第64章 整个隔间安静得不像话, 悄然蔓延着一种极为悲伤的气息。 千锦很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终于受不了这奇怪的氛围,没忍住开口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就是看了一眼古籍吗?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同心蛊? 千锦用手捂住眼睛, 一边示意道:「我没看我没看」,一边转过身走过来, 视线刻意避开两人, 手一伸就捞回古籍, 又恢復到原来的位置, 背对着他们翻看起那一页。 钟涟青答道:「没什么。」 他想了想,又对千锦道:「别说出去。」 千锦秒悟,连连点头:「行行,我保密。」 她方才去拿书时, 不经意往那边瞥到一眼, 楚翊整个脑袋埋在钟涟青身上, 钟涟青轻拍着他的背, 像是在哄小孩。她脑子隐隐滑过一个猜想。 楚翊哭了。 楚翊的确在哭。 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哭, 明明之前有所预料,但当事实真的摆在他眼前的时候, 委屈的情绪便止不住地往上涌。 在这种情绪下, 似乎只有此刻能够真切触碰到的钟涟青带给了他一丝安全感。于是他紧紧搂住钟涟青的腰,头埋在钟涟青怀里,仿若无根浮萍有了寄託。 缺失的记忆被骤然补全了一小块。 楚翊几乎不敢相信记忆里那个人是钟琢宁。 疯狂的、嗤笑的、狰狞的…… 他几乎从未见过钟琢宁那张淡漠平静的脸上出现那样扭曲的表情。 多年的相处下来, 他自问对钟琢宁算是了解。 钟琢宁这个人绝对和真善美搭不上关系, 但在钟家长大,自然而成的教养使得他鲜少会在脸上表露出自己波动的情绪。他更擅长将情绪藏在心里, 伪装成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而不是用一场不体面的争执将一段本就濒临破碎的关系弄得鸡零狗碎。 楚翊同样讨厌与人发生争执, 解决问题的方法向来简单粗暴,不是选择酣畅淋漓同人打一架,就是刻意远离那人,与之减少联繫。 而在那段猝尔回想起的记忆中,楚翊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那时歇斯底里情绪崩溃的状态,也能看见双目通红表情扭曲的钟琢宁。 那么长的时间里,同心蛊折磨的不止是他,同样也是钟琢宁。以至于到最后,两人都难不再能够维持表面的冷静,勉强做到伪装情绪的表壳被痛苦撕扯开,只留下破碎零星的内里。 楚翊想不明白,钟琢宁为什么要给他下同心蛊,那样一种损人害己的蛊毒……至少会有更适合的选择摆在眼前。 但旋即又觉出,钟琢宁是想拉着他一起死。 无论最后有没有这样做,但他确实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选择了同心蛊。 「我要去找他。」 楚翊用眼前的布料抹过眼泪,抬起头,眼睛红了一圈,声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寂然。 他刚要起身,就被钟涟青再次拉到怀里,失重的感觉令他下意识伸手搂住对面的人,双腿也岔开了些,稳稳坐在钟涟青腿上,腰封处也多了只箍住他的手。 稳定好身形后,他才发现这是个什么样怪异的姿势,表情不自觉显露出一丝没有预料到的茫然。 钟涟青恍若未觉,一本正经道:「你现在去问他有什么用?别忘了,他现在是不知道那些事的。」 楚翊眨了眨眼睛,濡湿的睫毛一绺一绺地粘在一起,看上去可怜得紧。 本是想说说这样坐着很不雅观,但被钟涟青的话一提醒,他眼里又蕴起碎光,就着这个姿势将下巴搁在钟涟青的肩颈处,声音听起来黏黏煳煳的,带着明显泣声,很小声道。 「他们都欺负我。」 第139页 钟涟青安抚道:「他们坏。」 楚翊微侧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呢?你会像他们一样吗?」 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他就感觉唿吸仿若凝滞,好在钟涟青毫不犹豫地认真答覆他:「不会的。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方才暴涨的汹涌情绪一点点被抚平。 因应激反应而沸腾的大海失控后,一个接一个的浪勐扑上沙滩,但在某种极具存在感的、安静温和的抚慰之下,终又归为平静安宁。 楚翊松下一口气,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抬眼却看见钟涟青红成一片的耳朵。 他微怔,伸手摸了摸眼前通红的耳垂,没想到却起了反作用,那一抹艷丽姝色更为夺目。 楚翊道:「你耳朵好红。」 钟涟青睫毛轻颤着,说话难掩僵硬:「你靠得有点、太近了。」 楚翊的唇几乎快要贴上的他的耳朵,每一次吐息他都能够清晰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颈边、耳上,以及皮肤上留下的湿润触感,带着点哭腔的嗓音,跨坐在他身上的暧昧姿势…… 钟涟青整个人几近僵住,仅一只手还在轻拍着楚翊的后背。又不敢将人推开,怕此时正伤心难过的人接收到错误的信号,误以为自己无可依靠。 楚翊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脸颊处蹭了蹭,旋即很缓慢地昂起下巴,朝着他的唇瓣撞去,被钟涟青偏头躲开。 楚翊眸里瞬间升起点无措情绪,很不开心地撇下嘴角。 钟涟青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耳根泛红:「先别……还有别人在。」 他朝千锦那边看了眼,楚翊也跟着望去,动作一顿。 「哦。哦!」楚翊迅速从钟涟青身上爬起来,坐回自己的凳子,理了下自己刚刚弄乱的头髮。钟涟青无奈笑了笑,也帮着他整理仪容仪表。 楚翊对千锦道:「你……」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千锦背对着他们,微微举起双手,十分上道。 她确实没看见什么,毕竟一直背对着他们,还低着头;至于听…… 也确实没听出个什么东西来。 不过后面那点听懂了。就是想接吻,结果这时候嫌她这个外人在这儿影响他们了嘛。 千锦撇撇嘴,有点不爽。 楚翊摊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摸了下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声音突然降得很低,「别告诉别人,我,咳,我……就是我流眼泪这件事。」 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得很轻,像是生怕被别人听见似的。 千锦反而来了兴致,大声道:「你说你哭了这件事啊。」 她转过身,歪了下头,嘴角扬起漂亮弧度,像是刻意在调侃。 「啊!」楚翊突然喊一声吓得千锦脸上笑容都停了一瞬。 楚翊羞恼得脸都红了,强调道:「不许说!」 钟涟青叠起浸湿了些的手帕,盖在楚翊哭得微肿的双眼上,一面含笑对千锦道:「别欺负他了。」 还没等千锦回答,楚翊才褪了些颜色的脸先一步红起来,一股莫名的羞耻涌上心头:「你也不许说!」 钟涟青抿起唇,弯着的眼里柔软笑意一览无余:「好,我不说。」 千锦歪头看着楚翊,经过整理后仍有些凌乱的髮丝,被手帕盖了大半的泛红的脸。确实哭得很惨,她下了结论。 哭得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显出一种极强的破碎感。论谁也没有办法在看见他后不心软,千锦也不例外,随意摆了摆手,银色镯子在手腕上晃动,折射出银质弧光。 她笑眯眯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也没看见。」 「叩叩——」有人叩响了门。 千锦打开门,瞧见表情平静但眼睛红得显然哭过一场的祁今越。 千锦:「……」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都得流点眼泪才行的那种? 「喝酒吗?」祁今越脸上浮现了浅淡的笑,对这边三人道,「纪城主请客。」 于是几人凑在宽敞的房间里,围着张桌子坐好。 桌上摆着几壶好酒。 纪叶不太放心任几个小辈在屋里喝酒,担心几人喝醉后耍酒疯出什么事,便和莫子衿一齐待在这个房间里。 莫子衿看上去并不像祁今越当初在后山说的那样两鬓苍苍,反而像是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但眼角的细纹还是暴露了他比不上看起来的那样年轻。 想也知道,纪叶作为一城之主,自然不会眼看着道侣随时间流逝而步入年老色衰的阶段。 但与之相反的是,他眼神清澈明净,比之确实年纪很轻的祁今越、千锦两人,也丝毫不显老态。 光看眼神的话,甚至显得要更年轻些。 和画像上如出一辙的灵动神态,仿佛这些年来增长的仅仅只是年龄。 楚翊手上的杯子几乎就未空过,刚往嘴里倒下一杯,下一秒就又给自己倒满,好似是对喝酒这件事极为上心,认认真真地喝,一句话也不说。 「少喝点。」钟涟青看着他一杯杯下肚,忍不住皱起眉,直接夺走他手里的杯子。 楚翊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便看向他,小声委屈道:「酒也不让我喝……」 他伸手扯住钟涟青抓酒杯的衣袖,轻轻拽了拽,视线因喝多了酒而显得有些涣散,但还是准确锁定了钟涟青:「可是我想喝。」 第140页 钟涟青最受不了他撒娇,手上力气微撤,一个没注意,酒杯就被楚翊抢了回去。 他刚想阻止,就看着楚翊斟满酒把酒杯递到他嘴边。 他怔住,那杯酒便更靠近了些,只要一张嘴就能触到表面的酒。 喝得有些晕了的人拿个酒杯也拿不稳,手有点微抖,连带着清酒在杯中也来回晃动,溅出几滴沾在钟涟青白皙的下巴上。 钟涟青像是失了神,低头抿上那口酒,眼睛却直直看着楚翊。 滚烫的酒流入食道,顺着口腔一路产生灼热感和刺激感。钟涟青鲜少喝酒,更别提是烈酒,陌生的滋味让他升起些紧张情绪。 看见反应稍显迟钝的楚翊嘴角缓缓上扬的灿烂弧度,他才仿若惊醒,耳朵尖红得发烫,双手接过酒杯,一口闷了下去,又斟了一半还给楚翊。呆愣看着楚翊又得逞似的喝起酒来,他才懊恼发觉,自己怎么把酒杯还给楚翊了。 …… 莫子衿眼巴巴望着纪叶:「叶子,我可以喝一点吗?」 这酒很烈,其间蕴含灵气,不适宜凡人喝。 但纪叶忍不下心拒绝他,斟了一小盏递给他,叮嘱道:「只能喝一点。」 莫子衿心满意足,笑着点头,小口小口抿。 祁今越见状,眉眼愈发冷,双手抱起酒壶,一大半就这么灌进嘴里。 千锦反应过来连忙把那酒壶按下,一时之间,部分酒洒在衣裳上。她谨慎问道:「我们是来喝酒的,不是来发疯的吧。」 这酒实在太烈,她方才喝了一小口就被呛得连连咳嗽,祁今越一灌就灌下去这么多,真的受得住吗? 千锦往楚翊那边扫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一杯接一杯下肚的楚翊,以及在旁边蹙眉看着试图阻止的钟涟青。 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啊? 她嘆口气,按住又要拿酒壶的祁今越,按着太阳穴劝道:「要不还是用杯子喝吧,至少倒酒的时候能缓冲一下。」 她看出这人明显是在报復性地喝酒,肯定也不会在喝下时用灵力化解酒气。说实话,她是真担心祁今越以这种喝法,喝死在这儿。 莫子衿看向纪叶,小声道:「让小宗主少喝点吧。」 但祁今越作为修士五感增强,还是听见了,捏着桌角的手用力了些,指尖发白。冷冷转过眼,面无表情地盯住莫子衿。 纪叶伸出手挡住莫子衿,阻隔了她的视线。清脆冷感的声音带着无奈:「他是在关心你。」 祁今越唇角微扬了下,旋即收回视线,冷漠道:「不需要。」 莫子衿有些无措,低下头,捧着杯子,小口抿在杯沿。 纪叶皱起眉:「祁今越!你没必要把脾气发在无辜人的身上。我知道你对我有怨,但子衿从没有得罪过你。」 酒精很能够放大一个人的真实情绪,祁今越一眨不眨注视着面前的酒壶,手轻轻摩挲着酒壶壁,半晌没有出声,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手忽的一动。 「砰!——」 酒壶砸在地上,陶瓷碎片四处飞溅,其间盛放的酒水也溅得可高。 钟涟青反应最快,迅速拔剑挡下飞向他和楚翊的碎片,脸上笑容尽数收敛。 楚翊揉揉眼睛,还有些没搞清状况。 千锦脚往下一蹬,带着凳子朝后滑去,一脸惊魂未定,对于祁今越的突然发难还感到有些茫然和气愤。 她离得最近!要不是她躲得快,这碎瓷片差点就伤到她了! 砸碎的酒壶明显就是有目的性的,碎片更多的是朝纪叶那边冲去。 纪叶几下轻松挡住,但脸色很是不好看。 莫子衿被她护在身后,眼睛大睁着,尚未反应过来。 祁今越手背搁在桌上,指关节轻敲了下桌子发出一道闷声,缓缓吐出口气,道:「失手打碎。抱歉。」 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 祁今越目光朝向纪叶,唇角勾起点笑,但眼里却一片平静:「纪城主是要对我发难了吗?可我是宁时泽的女儿呀,纪城主对我的忍耐度就这么低吗?」 纪叶紧皱着眉和她对视着,忽然背后的衣裳被人扯了下。她眉眼柔和了些,回头看向莫子衿,问道:「怎么了?」 莫子衿朝她摇摇头,澄澈的眼里浸了点笑:「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怪小宗主,她说了,她不是故意的。」 纪叶面上显出犹豫。她本身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但和宁时泽多年情谊以及子衿的求情让她不免又生不出脾气。 况且,眼前的少女和小时候的宁时泽长得真的很像。她自觉对不起宁时泽,因而怎么样也没有办法对他的女儿沉下脸来。 于是纪叶道:「下次注意一点。」 她顿了下:「等我空下来,会带着子衿一起去看他的。」 算算日子,千锦的蛊也快养好了。等解决了子衿的寿数问题,她能彻底松下一口气。 「不必了,我父亲他可能不太想见到他,」祁今越拿了壶新的酒,给自己的杯子斟上,「也不想见到你。」 纪叶:「……」 她现在觉得,眼前的少女和宁时泽的性子太不一样了。至少这类攻击性很强的话就不是宁时泽会说出来的。 千锦一副吃了大瓜的模样,小口抿着杯沿,看似在喝酒,实则在静静思索方才接收的巨大信息。 第141页 楚翊抓着酒杯,嘴巴微微张大。 哇喔,吵得好兇。 他惊嘆过后,便想喝下一口,却被钟涟青抬手按下。 楚翊顺着手望向钟涟青,浅色瞳孔晕着光辉。 「真的不能再喝了。」 钟涟青避开他的视线。 看不见他委屈可怜的眼神后,他的语气自然而然地变得强硬。 在拿酒前,纪城主便说过,让他们今夜都歇在城主府里。 钟涟青向纪叶询问住处后,便扶住楚翊朝房间里走。 方一推开门,他先将楚翊扶着站稳,这才转身准备合上,忽的背后重量一沉,他下意识扭头,就被喝醉酒的小醉鬼压在门前。 背靠在门上,顺带着便完成了合上门的任务。 楚翊双手捏住他的脸,眼睛睁大,认真仔细地打量他,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语气疑惑:「你是谁啊?」 「我是楚翊。」 钟涟青懒得和醉酒的人讲道理,含笑忽悠道。 「你是楚翊?」 楚翊眨了眨眼,似是思索,伸手指了指自己:「那我是谁啊?」 钟涟青笑容更盛:「你?你是钟涟青。」 他想将楚翊抱到床上去,但楚翊很是不听话地一直反抗,弄得他都累出汗了,还没将人抱上床去。 酒气扑鼻,钟涟青觉得自己仿佛也沾染了几分酒气,有些晕乎乎的。 于是他开始试图和小醉鬼讲道理:「你别乱动,我抱你上床休息下,好不好?」 说完,他见楚翊没再乱动了,心觉这是楚翊听懂了的缘故,因而感到欣慰。 他微曲下身,一只手勾住少年劲瘦腰身,一只手环过他的膝后,还没用力,就感受到突然近了不少的飘香酒气。 楚翊的唇擦过他的下颌,停留在锁骨处,唇瓣一张一合,不断摩挲着那块皮肤,惹得钟涟青浑身一颤,从那块被反覆摩擦的皮肤开始,红了一大片。 「你是不是想亲……轻薄我啊。」楚翊说起话来,有点颠三倒四没有逻辑。 是谁在轻薄谁啊? 钟涟青刚想反驳,但后知后觉和醉鬼是讲不通道理,还是明天起来再和楚翊好好掰扯吧。 他继续着抱楚翊的动作,还没成功,就又被人强硬捏住下巴。 钟涟青没有反抗,眉眼流露出几分无奈笑意,问道:「又要干什么了……」 嘴唇突然挨上一片柔软,朦胧的酒气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钟涟青怔然。 「好吧好吧,让你亲一下。」 第65章 「你喝醉了。」 钟涟青身体僵硬, 伸手推了推楚翊。 楚翊根本没用上多少力气,很轻易地便被推开了,直直向后倒, 喝醉酒后他反应十分迟钝,完全没有应对措施, 眼神还透着几分清澈的迷茫。 钟涟青连忙伸手, 又将人捞进怀里, 怀里人的头便顺势又靠在了他肩膀上方。 半晌做了一个深唿吸, 声线微微显出不稳,哄道,「先躺下休息好不好?」 楚翊趴在他肩上,像个没有力气的小袋鼠, 要攀着人才肯动弹。歪着头圆睁着眼, 仿若陷入了思考。 钟涟青无奈弯眸一笑, 耐心等着楚翊用他那此时一片混乱的脑袋思考出个结果来, 谁料还没等到个答案, 率先等来的是从脖颈开始,越来越往下的酥麻痒意。 他手忙脚乱按住作乱的人的后脑勺, 唿吸乱了拍, 低头连忙唤了声:「楚翊!」 这人酒醒后根本就记不清自己干了什么,他再让楚翊不知轻重地继续下去,等会儿身体难受, 还是要自己去解决。 不对, 就算楚翊现在清醒,他不也还是要自己解决吗? 钟涟青发觉自己真是被周身浓郁的酒气给影响了, 具体就表现在他的思维也混乱了起来。 两人虽然未曾明说,但仿佛是约定俗成的道理。要先结为道侣, 先换回身体,先解决掉眼前的一些问题,至于剩下的事就在这之后再考虑定夺。 楚翊垂下眼,又睁开,长睫扑簌簌扫过白净皮肤,轻轻柔柔的,带起一阵痒意。钟涟青不自禁略微往后缩了缩。 楚翊眉头轻轻皱起,强调道:「你刚刚说,我是钟涟青。」 「骗人。」 他小声嘀咕,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没等钟涟青解释,他就一口咬上嘴边的皮肤,牙齿轻轻磨着,声音含煳不清,「要说对不起哦。」 看吧,他这么大方,只要道个歉就不追究了。 钟涟青一把捏住他的脸颊,脸颊肉都掐得些微聚拢,抬眸看人时的眼神纯澈讶异,惯性使得他自然而然松开牙齿,露出唇瓣挨着的被染成浅粉色的肌肤。 「衣服用来给你擦眼泪了,亲也亲了咬也咬了,还要我给你说声对不起?你怎么想的?嗯?」 他眉眼含笑,又是无奈又是觉得好笑:「趁着喝醉酒,就到我面前耍流氓了?」 楚翊很是委屈地唇角下压,但很认真地解释起来:「我刚刚是有点渴了。没有耍流氓,你不要冤枉我。」 钟涟青正琢磨着他这句渴了是什么意思,一抬眸发现楚翊的眼睛里已经蕴满泪花,立刻慌了神,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轻声问道:「怎么了阿羽?」 潜意识的抗拒让楚翊眼眶聚集的眼泪更大,语气也更加委屈:「不要冤枉我……」 钟涟青很快想起楚翊曾经被宗门冤枉的事,暗恼了自己一瞬,旋即抬手轻柔珍重为他拂去眼泪:「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第142页 「我们阿羽是好孩子。」 楚翊重重点头,十分肯定他。忽的扬起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在他的颈窝处拱了又拱:「我还是好渴。」 「那你先坐下,我给你倒水。」 钟涟青半搂着楚翊,试图让他先坐在床上,却被紧紧扒着,压根扯不下来。 楚翊晃了晃脑袋,迷煳道:「我还没有脱衣服呢。」 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要脱了衣服才可以躺在床上。」 楚翊犹豫了下,抬起手戳了戳他,嫌弃道:「你好不爱干净哦。」 钟涟青抬手弹了下他的脑门,看着他捂住额头愤恼瞪他,莫名地好心情,无比耐心道:「好吧,我等你脱好。」 楚翊却是两手摊平举直,站好不动了。 钟涟青扬眉。 这是要他帮忙? 他笑出声,没忍住道:「你是小孩吗?」 楚翊试着扒拉了下腰封,未果,随即又恢復成方才的姿势,抿着唇望向他,眼睛蒙了层水色,亮晶晶的。 钟涟青喉结上下一动,将楚翊的头髮揉得一团乱,又往下按了按,笑道:「行了,来伺候你了。小少爷。」 他帮着把衣裳解开,这时候少年倒没乱动了,漂亮的玻璃似的浅色眼眸仔细打量着他,等着自己只剩里衣了,便唇角翘起,笑得灿烂阳光:「我也帮你。」 钟涟青道:「不是渴吗?先喝点水吧。」 楚翊眼睫颤动了下,待钟涟青正要转身时,忽的伸出手拦住。 一只手扯住衣襟将人拉近,另一只手扣住后脑勺,望着钟涟青骤然睁大的眼睛,楚翊的神情显得倦意盎然,但他倏然一笑,看上去又活力十足了。 毫不犹豫地靠近,唇瓣覆于其上。 发出模煳不清的啧啧水声。 「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呀。」 「你说,我听着。」 「你是、是……」 钟涟青的脸色微沉,见他答不上来,心情不自禁低落下来,心有些发酸。 「逗你的啦,」楚翊这一下亲得很响,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你是我最最最喜欢的阿青呀。」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谁。」 不傻? 钟涟青不置可否,感觉喝醉酒直接让楚翊的智商下降一大截,反应迟钝说话也慢。 但心情却随着楚翊的话骤然迴转,充盈愉悦起来。 …… 清晨的空气无比温暖。 屋里的酒气在昨夜里就已经被钟涟青驱散了,如今嗅去时仅能闻见清早阳光的清新味道。 楚翊睁开眼后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后才发现身旁还躺着一个人,正沉沉睡着。 钟涟青今日怎么也醒得这般晚? 他微愣,旋即迅速躺下,还往上提了提被子,怕把人给闹醒了。结果他这一番动作反而让紧闭着眼睡觉的钟涟青动了动。 然后他就看着钟涟青缓缓睁开了眼睛。 「睡吧睡吧。」楚翊拍拍钟涟青。 钟涟青按了按额头,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不了,我睡够了。」 「好吧。」楚翊乖巧点点头,忽然一瞥眼瞧见钟涟青脖子上几个明显的红痕,一时间瞳孔微缩。 紧张地扯了扯他:「我昨晚,对你做什么了吗?」 虽是这么问了,但已是心知肚明。 脖颈上的痕迹不是他搞的,难道还会是钟涟青自己弄出来的吗? ……他昨晚做了什么啊? 楚翊敲敲脑袋,灼灼地盯着钟涟青。 钟涟青忽然冒出点坏心思,语气故作沉重,嘆口气:「什么都做了。」 楚翊果不其然眼睛睁大,单手撑着床凑近,一只手顺理成章搭在钟涟青的小腹上,不可置信道:「真、真的?」 他茫然一眨眼:「那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啊?」 钟涟青抓住搁在自己身上的手,倏尔扬唇一笑:「骗你的。但是。」 他收敛笑容,神色严肃:「以后不要再喝酒了。」 上次喝醉不小心亲上他,这次又是一个劲地撒娇,闹腾得他半夜都没睡着。 最主要的是,这人醒来后又忘得一干二净,让他想算帐都不好意思复述一遍。 「那下次只喝一点点。」 楚翊嘴角不自觉向下撇,食指和拇指掐住,眉眼都耷拉下去。 「还讨价还价?」钟涟青嫌楚翊散在眼前遮掩视线的额发碍眼,伸手把那缕头髮别至其耳后,这才后退了点,手扯住自己衣襟,用力往下拽了些,露出莹白的肌肤。 准确来说,并不能算莹白一片,毕竟其上映着花瓣似的红,单看上去就暧昧横生,浮想联翩。 楚翊心虚地移开视线。 钟涟青自己也红了耳朵,但还是强撑着正经语气道:「现在想起来昨晚做了什么了吗?」 「我、我仔细想想。」楚翊埋着头认真思索,半晌什么也没想起来,反而脸颊开始发热变烫。 钟涟青便趁势问道:「喝酒是不是误事?」 「……有点。」 楚翊突然抬起头,伸手轻轻抓住钟涟青的衣领,缓声缓气道:「让我看看,我昨日夜里,亲到哪里了?」 钟涟青一只手握住衣领上对方的手,另一只手横着放在胸口往上几寸,比划了一下:「就到这儿。我还能让你往下亲?」 第143页 用的确实是楚翊的身体没错,但被小口小口磨咬的时候,能感受到的可是他本人…… 好在,忙活了好半天,终于不容易地把人给哄睡着了。 楚翊眼眸微动,向前贴近,就着这个姿势,半覆在钟涟青身上,低头轻啄了口身下人的下唇:「不要生我的气了,我再也不会像昨晚那样喝酒了。我保证!」 钟涟青回道:「我没生气。」 他就是觉得好笑,加上些许无奈。 「起来了起来了,」钟涟青推了推他,「该回去了。」 楚翊迅速爬起。 的确,是时候回紫云门了。 马上就能去藏书室找到换回来的法子了! 两人收拾整齐,回到了昨夜喝酒的那间屋子。 屋子里仅坐着祁今越和纪叶两人。 她们看起来聊得很是不愉快,坐得极远,一言不发。 见二人进来了,祁今越站起身:「走吧。」 楚翊和钟涟青相对视一眼,便朝纪叶打了招唿,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们听见纪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不如好好和他聊一聊,不是只有离开飞星宗这一条路可以走。」 祁今越按了按发疼的、一跳一跳的太阳穴,微笑了一下,转身回道:「不劳烦纪城主费心了。」 走至外面,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们都知道了?」 她昨夜情绪失控,说出了不少不适当的话,估计不难猜出她的身世。 楚翊迟疑片刻,诚实道:「猜到了。」 钟涟青犹豫后,也道:「嗯。」 「帮我保密吧。」 寒光一闪,祁今越迈步站上剑,眉眼一扫阴霾,满是轻松明朗,「我想,我们算是朋友吧。」 「当然没问题。」 「好。」 第66章 祁今越按照约定给了他们两枚玉牌后, 叮嘱道:「不要生出事端。」 楚翊接收到祁今越不放心的眼神,坚定回道:「相信我们,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祁今越嘆口气, 昧着良心道:「……我相信你们。」 反正不管她相不相信,玉牌都已经借出去了, 现在也没必要多说几句。 祁今越离开后, 楚翊和钟涟青二人没再耽搁, 拿着玉牌十分顺利地进了藏书室。 藏书室内部是一个被摺叠的极大空间, 其间设有地标,防止初次来的弟子迷失在其中。 数不胜数的书架规整排列,每一区域立着一块牌子,标着分区类别。 楚翊问道:「还记得是哪里吗?」 钟涟青拧眉思索了下, 「只记得是在『其它』这个分区里了。」 其它? 楚翊知道这个分区, 但几乎从未去过, 因为这个分区大多放的是不属于另外几个具体分区或者书页残缺的古籍捲轴。 他回想了下藏书室的分区排布, 迈开步子, 很流畅地带着钟涟青拐过几个弯,向『其它』分区走去。突然想到:「你当初找了很久吗?」 钟涟青笑了笑:「一开始就知道这种逆天而为的术法不会很容易找到, 所以最后能够在紫云门看见与之相关的古籍, 第一反应是庆幸。」 第一时间升起的情绪无疑是庆幸是喜悦,微渺的、他都不太敢相信的希望居然真的有了实现的可能。 钟涟青的目光柔和,担心楚翊乱想, 便弯着眼道:「没事, 并不久。」 本以为会在寻找的路上走个几百年几千年,但时间较他预料的要缩减不少。和预估的漫长时间相比, 可不就是「并不久」吗? 楚翊一听便知这是安慰他的话,眉眼垂下, 轻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样。」 末尾几个字显得有些无力失落。 即便心里确实存了点让钟涟青永远记住他的怪异心思,但他也绝对不想看见钟涟青花费心力,耗费时间苦苦找寻起死回生的法子。 「我以为……」楚翊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下去。 未出口的言语是—— 我以为我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只要钟涟青能够在他死后记得他一点点就好了。 至于其它的,他倒是别无所求了。 「因为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钟涟青一字一句认真道,「所以下次如果又想出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还是提前和我商量一下,好吗?」 楚翊刚想开口,便听见「咚——」的一声。 很轻的一声闷响让两人瞬间沉下眉眼,向发出声响处看去。 谢宥白倚靠在书架边,昳丽的眼抬起,投来倦怠又懒散的一眼。 旋即收回敲架子的手,弯唇道:「要谈情说爱的话,可不适合来这儿。」 楚翊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又听见了多少。因此脸色并不算好看,装作没看见谢宥白,牵住钟涟青径直往另一方向走。 忽的背后一凉,有风掠过。 楚翊反应迅速,侧身躲开迎着面门而来的捲轴,抬眸时戾气一闪而过。 捲轴被重重砸在地上,差一点就要撞上书架、把这整齐的地方搞个乱七八糟。 楚翊深唿吸两下,不仅没能平静下来,反而脸色越来越差。 若不是钟涟青紧紧拉住了他,他可能就已经冲上去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钟涟青小声提醒了一句:「这里是藏书室。」 第144页 他的话使得楚翊蓦然想起这玉牌还是转手两次才借到的,在藏书室闹事绝对会牵扯进来不少人。 他忍! 楚翊压下心里生出的丝丝不爽,别过头。 不就是忍吗?忍了这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钟涟青看向谢宥白,面容温和平静:「有什么事吗?」 谢宥白耸了下肩,唇角扯着笑:「没什么,看你——们,不爽。」 他故意拖长调子,带着点散漫的颓气。 钟涟青面色一瞬间沉下来,唇角仍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眼睛微眯,牢牢锁定住对面的人。 温柔的嗓音混着清凌冷意:「你是想在这里打一架吗?」 楚翊扭头:「?」 刚刚不是还在劝他别冲动吗? 好在钟涟青确实没有被对方刻薄的语言刺激,含着笑继续道:「或许,我能将你的不爽理解为……你想要引起我们的注意?但不好意思,我们确实希望你能离我们远一点。」 钟涟青心平气和:「因为说实话,我想,你也能看出来,我们不太想和你交流。」 「这种程度的挑衅我可以装作没看见。毕竟在这里打起来,毁的是你们宗门的藏书室,受罚更重的也只会是挑起事端的你。」 他说的很有道理。 谢宥白倏尔一笑。 但很可惜,他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静静看着楚翊和钟涟青转过身,听见那人凑近对身旁人道:「我就说他是神经病吧,别理他了。」 楚翊毫不压低声音,像是完全不在乎谢宥白是否能听见。 神经病吗? 谢宥白煞有其事点点头,心觉很有道理。 谢家都是他这样的疯子。 总不能要求他在那样的地方长大,还能长成格格不入的真善美模样吧。 「其它」分类这个分区的古籍汗牛充栋,楚翊和钟涟青认命地一本本翻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钟涟青道:「找到了。」 楚翊眼睛一亮,凑到钟涟青旁边,跟着那只手看去,视线落在书上。 仅记录一行文字。 他很快看完,迟疑片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这儿就写了『以命为引,以生前长久沾染气息的物件为祭,运转灵力动用该术法,即可达到起死回生之效』。」 接着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不信邪地向后翻了两页,有明显的被撕去的痕迹,关于该术法的记载截然而止。 楚翊停下翻书的手,不可置信地侧头看向钟涟青:「什么副作用都没有写,甚至连上面的字都是手写的,一看就不是正经术法。你就敢用?」 钟涟青避开他的视线,舌尖微抵上颚,轻「嗯」了一声。 楚翊气得把他头掰正:「这一点可信度都没有!拿你的命去赌有意思吗?」 他压低声音,仅能够让二人听见,气愤道:「这是邪术!」 「但是你回来了。」钟涟青回答。 钟涟青胸口上下起伏,终于抬起眼直直与楚翊对视,抬手布下一个隔音的结界,这才开口道:「我成功了,这证明书上所写并非虚构。」 楚翊道:「你就不怕吗?」 「不,恰恰相反,我很高兴。还好我选择了尝试。」 钟涟青弯着眼笑。 楚翊死后,他将「平四方」一直带在身边。 名剑有灵,平四方自楚翊死后便主动将自身封闭,再无人能拔出,也未回归剑冢。 有时对楚翊的思念过了度,他便拿出此剑,静静看着其上纹路,仿佛能够透过漆黑一片的剑看见曾经执剑的潇洒少年。 「术法何必有正邪之分,它帮到了我,这便已是极好。」 楚翊拧着眉。 正邪术法并不与正道魔道的区分法则相同。邪术之所以是邪术,是源于其苛刻的实行条件以及繁多恼人的副作用。 最重要的一点,邪术并不受绝大多数修士认可,并未通过正规途径进入各大宗门的藏书室。因而大多都是手写记录,也就是说,即便被术法反噬,得到的也只会是一句「活该」。 楚翊看着他那双弯着的桃花眼,好几秒才移开视线:「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钟涟青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音就听见楚翊的下一句话:「我以后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了。」 钟涟青意识到楚翊这次十分认真。 「我才发觉,我在你心里,比我想像得更重要。」楚翊道,「同样,你在我心里,也比我想像得更重要。」 不是可以随便捨弃的人。 楚翊低下头,为了掩饰说完这番抒情话的尴尬,他开始翻看这本书,翻到扉页时,他注意到左下角的几个字,神色一怔。 钟涟青跟着看去。 字写得很好看,但极具个人风格,龙飞凤舞的。 他勉强辨认出一个「光」字。 「是扶光写的。」楚翊没有用敬语,神情也十分平静。他思索一会儿,道:「上次后山的歷练,我记得第一个离开后山的人的奖品是能随意许一个允许范围内的愿望。」 「第一个出去的人是谁?」 钟涟青微微蹙眉。 当时他担心楚翊,因而迅速掉头回去找他了。 所以第一个出去的人是—— 「白羽。」 祁今越像是在想事情,一直是一副出神的怔愣模样,见钟涟青转身回去,也下意识跟着转身,意识到后才又转回去,离开了后山。 第145页 「行,那我们去找他,让他帮帮忙,许愿得到缺失的这几页,」楚翊手里捏着书页,「这本我们就先借出去吧。」 钟涟青道:「好。」 楚翊望着他笑起来,低头轻碰了下他的额头,眉眼弯着:「等换回来,我们就结为道侣吧。」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静隐寺找到你曾经的朋友或者前辈,让他们作见证。」 进了寺庙并不意味着断情绝爱,只不过自小经过经书的洗礼,寺中弟子都情感很淡。 钟涟青想起之前在幻境中见到的楚翊打工的那家店以及那对好心的夫妻。 他却从未听楚翊提起过。 于是钟涟青问道:「你曾经认识的人呢?我在幻境里见到,有对夫妻……你在他们店里帮过忙。」 楚翊眼睛轻眨了下,像是才想起似的,语气轻松:「哦。他们离开京城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第67章 楚翊垂下眸, 眸里没什么情绪。 但掀起眼皮看向钟涟青时,眼中又漾起笑意,随意抓了抓头髮, 很是平常的语气:「毕竟只是萍水相逢,没再联繫也很正常吧。」 但钟涟青多了解他, 怎么可能没看出他隐藏的情绪。 手按在楚翊肩上, 一双认真注视着对方的桃花眼柔情似水:「真的是这样吗?」 「你就是在逼我揭开伤口, 」楚翊别过头, 小声埋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钟涟青问道:「讨厌我了?」 楚翊微顿,皱眉道:「说了一百遍喜欢你喜欢你最喜欢你,你怎么还这样说?」 钟涟青弯眼:「不讨厌我……那我可就肆无忌惮继续问了。」 「可以告诉我吗?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少一些秘密。也希望、你能多信任我一点。」 楚翊深唿吸一口, 陷入思索时粉色唇瓣被他抿了又抿, 这种焦虑时会不自主做出的反覆性行为很容易显得看上去不耐烦。 但钟涟青知道他只是在犹豫, 始终耐心温柔地注视着他, 轻拍着手下的肩膀。终于听见楚翊开了口, 声音仍旧很小:「我已经很信任你了。」 楚翊抬起头,像是辛辛苦苦才做好心理建设, 很忐忑地望向他:「只是、我说出来,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矫情?」 钟涟青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楚翊要出口的话一顿,嘀咕道:「我还没说呢。」 唇角却不由自主扬起笑容。 开始讲述时,楚翊很是难为情, 嘴角扬起的弧度也压平了, 一个劲儿地盯着地面。 其实并不是特别大的事。 那对夫妻很好心,看楚翊一个小孩流离失所飢一顿饱一顿的, 便提出让楚翊到他们店里去帮忙,相对应的, 他们会给工钱。 说起来,楚翊也在那家店待了近两年吧,从未见过那对夫妻的其他家人,但他很懂事,担心触及到不可说的隐私,便也从没问过。 但自小没见过家人的小孩很轻易地陷入了这种类似于一个家庭的温馨感中,难以避免地期待着在店里帮忙的时光。 ——自始至终都渴望着一个想像中的稳定的家。 于是他自以为是地,悄悄将老夫妻当做了家人。 直到有一天关店后,夫妻二人很高兴地对他说,明日不必再来,他们要离开京城,搬到子女所居住的城池了。 猝不及防得知这个消息,楚翊在原地怔住,一时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离别。但毕竟还是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情,仰着小脸笑道:「明日离开前,你们能再来这里一趟吗?我想送一件礼物给你们。」 夫妻二人很是惊讶,互相对视一眼,想要推辞却被楚翊坚定的态度所打动,脸上扬起慈祥的笑,应下了。 他们约好时间。 楚翊从自己的积蓄拿出一大半,认认真真地买下礼物,又熬了一整个夜在自己那个搭起来的简易小空间里捣鼓。 估摸着时间快到了,小孩脸上挂上灿烂的笑,把自己要送的小礼物精心打包好,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向了店铺方向。 边迈开步伐走,边兴高采烈地幻想起夫妻见到他认真准备的礼物会是什么反应。 ——他只看见紧闭的大门,东张西望过后,又围着这儿转了一圈也没有找着人。 楚翊有些困惑,愣愣地望着铁门发呆,手里拿着精心包装过的漂亮礼盒。 没有注意到,礼盒表面已经被他不自禁压凹陷了点。 「楚翊是吧。」 楚翊听见自己的名字,扭头看去。 是隔壁店家的老闆。 楚翊睫毛晃动了下,唇角被扯出一个微笑着的弧度,弯起眸看向那人。 老闆朝他扬了下头,随意道:「他们走了,让我来提醒你一句。」 楚翊眉眼不由自主染上焦急,忍不住追问:「怎么会走?我和他们约好了的……」 「急着走就走了呗,你也快回去吧,还别说,这几天太阳还挺大的。」 说完,那老闆就回了店里。 …… 楚翊手指轻轻挠了下额头,像是在掩饰自己的赧然:「过去这么久了,我其实没太在意了。就是、现在想起来有那么一点委屈。没多大事……真没什么……」 骗人。 明明就很在意。 钟涟青看着他努力找藉口的模样,嘆出口气,轻轻捏住他的脸颊。 第146页 楚翊不可逃避地和他对视上,想躲开却被钳制住,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使劲皱了皱鼻子。 钟涟青轻声问道:「你在门口等了多久?」 捏住他脸的手松了松,给他留出说话的空间。 楚翊瞳孔转来转去:「那隔壁店家都那样说了,我还会在门口等?」 钟涟青不受影响:「所以等了多久呢?」 楚翊视线停住,自暴自弃道:「就等到申时。」 「我知道我就是在自我感动,明明都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还在那里等。」楚翊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很大逐渐变小,「但是我又抱着一点希望……万一呢?」 万一他的礼物可以送出去呢? 「不是在自我感动。」 钟涟青看着楚翊圆睁着的双眼,握上他的一只手,覆在了自己的胸口处,「很心疼你。如果我可以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其实确实很早就遇见了。 楚翊在心里想,只不过到了重活的这一世,他才知道遇见的那个人是他。 「好了。」楚翊扬起笑,举了举手里的书,「我们去解决这个问题吧。」 * 楚翊从钟涟青那里拿了一对传音符还给白羽后,顺理成章地提出许愿一事。 看着楚翊期待的目光,白羽眼珠子一转,问道:「那我能获得什么好处啊?」 楚翊思考一下,认真点了下头:「你会获得我的感谢。」 白羽:「……」 他皱起眉:「我要你的感谢干嘛?」 「我可是从不轻易感谢别人的,」楚翊煞有其事,「所以这非常有意义。」 白羽倚在一旁,上下打量着面前浅色青衫的少年,在少年对他眨了下眼后,他下意识咳了一声,慌张移开视线,嘴里说道:「我想想啊。」 他眼皮耷拉着,像是在认真思考,但脑子里一片浆煳,什么都想不出来。半晌回道:「那你欠我一个愿望吧。一个换一个。」 「那得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楚翊歪了下头,又补充道,「如果你提出的愿望我实在不想帮你达成,那你也不能有意见。」 他一个有求于人的倒是反客为主,提起要求来了。 白羽撇了撇嘴,快被楚翊理直气壮的言论气笑了:「我为什么要同意你这些条件?」 楚翊继续认真的语气:「因为你这人善良又好心,肯定不会拒绝我这样一点小小的要求吧。况且我们已经合作过一次了,也算是关系不错吧。」 他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的:「拜託了,我真的很需要这个许愿的机会。」 「好了好了!」白羽抬手抹了把脸,打断他,「就按你说的这么办。我去帮你问。」 「太好了!」楚翊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忙的!那我先走了,多谢多谢。」 目的已达成,他就毫不犹豫和人道了别,走出门时步伐还一跳一跳的。 「利用完就丢啊!」 人走后,白羽才没好气地抱怨一句。 …… 白羽的效率很高,没几天就甩给楚翊一沓纸。 「扶光仙尊给你的。」 纸张被订好了放在桌上,楚翊拿起来翻开,随口道:「谢了。」 钟涟青恰好也在屋里,凑近了些垂眸看向书页。 前几页写下了这术法的副作用。这些基本已经被楚翊和钟涟青两人摸清了。 最后一页写下了解除互穿这一负面效用的方法。 二人皆是一怔。 纸张上赫然写着,唯有神识交融方可解除。 楚翊右手掌心始终覆盖着书页右下角,像是刻意不愿让人看见。 直到钟涟青移开视线,楚翊迅速松开手,翻至第一页盖住。 移开掌心,一闪而过了几个字——「望一切珍重。」 楚翊唇角扯了下,看向白羽笑道:「没什么事的话,你要不还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白羽便即刻悟到,旋即气得眼睛瞪大,咬牙切齿:「别忘了你答应的事。我走了!」 「不会忘记的。」 白羽没被这句话宽慰多少,气急败坏地离开房间,关门时还发脾气地将门一摔,发出「砰——」的一声。 但这声巨响之后,屋里散开诡异的沉默。 钟涟青犹豫了好半天,才道:「上面写,要神识交融。」 「……对。」 「我们还没结为道侣。」 「是。」 「现在换回来吗?」 「嗯……啊?」楚翊睫毛颤个不停,紧张的情绪显而易见,「现在吗?在这里?」 神识交融对于修士来说,是最亲密的行为。 将意识探入另一个人陌生的识海,这不仅需要双方的纯粹爱意,更需要双方对彼此的深厚信任。 别说还未结为道侣的二人,即便是多年道侣,也有不少没有进行过神识交融的。 但二人显然纠结的不是信任问题,而是—— 楚翊捂住脸,耳朵又烫又红,闷声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钟涟青垂下眸,手抵着额头,嘆了口气:「我也是。」 两人的如今的进度仍停留在亲亲抱抱之类的亲密举动,但神交…… 这对他们来说,一时半会儿确实需要做心理准备。 楚翊率先打破沉默,他双手握住钟涟青的肩,用力抖了抖,待钟涟青抬眸看他时,忍住不断涌上的羞涩情绪,目光坚定:「就今晚吧。」 第147页 第68章 天空渐渐褪去最后一点余晖, 几颗星子在深邃天空上闪呀闪,微微亮着。 自从进了藏书室找到残卷后,楚翊和钟涟青就已经将玉牌还给了祁今越。 但两人想到各自皆对神识交融一知半解, 于是又找到祁今越。 还好问起时,祁今越还未将玉牌还回去。 两人凭藉玉牌在藏书室借出记载神识交融的相关书籍, 待在屋里研究至现在。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 两人并肩挨着坐, 埋头认真地学习着。 比听课时还要专注几分。 「我应该是明白了。」钟涟青抬眼看向身侧的楚翊。 楚翊手指微蜷, 合上书,手搭在书皮上,微微后仰,阖了阖眼:「我也看懂了。」 他晃晃脑袋, 直起身坐好, 正色道:「那我们开始吧。」 钟涟青抬手设下一个结界, 旋即点头。 两人面对面坐好, 均闭上眼, 僵硬的动作暴露了他们的紧张青涩。 楚翊控制着丹田处的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流动, 一点一点凝聚起来, 无色透明的物质渐渐变成了一个漂亮的有光泽的小球。 楚翊深吸一口气,专注地控制着这个小球朝钟涟青的方向移动。 闭上眼后,所见一片黑暗, 唯有动用神识能感受到周身的灵力波动。 小球一顿一顿地前进, 主人对其的控制不熟练得简直像是卡顿了一般,忽的撞进一片柔软。 一股酥麻感顿时顺着后背嵴骨涌上, 直冲大脑,仿佛炸烟花一般扩散开来。 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感让楚翊倏尔一僵, 上下唇瓣微微分开,齿间不自禁溢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钟涟青也很是不好受,额间布满细密汗珠,声音带着哑:「你凝得太实了。」 楚翊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柔软的棉花包裹了起来,轻飘飘的。 脑子混沌得无法思考,只伸出手,按照闭眼前的记忆,无助朝着钟涟青抓去。 发出了细微动静。 钟涟青像是能够感受到他的动作一样,也下意识伸出手,正巧握住那只乱挥的手。 他握紧,转而又与之十指相扣。 楚翊这才感觉轻飘飘的身体仿佛落回实处,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抱歉,我没控制好。」 他重新控制着小球散开,不再是一个凝得严严实实的小光球,内部渐渐松散。 两团凝聚的灵力靠在一起,试探性地向对方那里靠。 只一挨近,便宛如具有某种吸引力一般,迅速交融。 楚翊脑子「轰」的一声,脸烫得厉害,条件反射地想要撤离,与他共感的灵力「球」却被对方挽留住。 钟涟青艰难道:「别动。」 闻言,楚翊立刻就不动了,他眉间微蹙,缓慢调整着唿吸。一个劲地说服自己放轻松,不让自己升起逃离的心思。 但那股陌生的莫名的强烈快.感仍在不断刷新着,冲击着楚翊仅剩的理智,让他忍不住轻颤起来。 滚烫的汗水悄无声息滑过漂亮如玉的面孔,划过精緻小巧的下巴最后一滴滴掉落下去。 受着钟涟青的温柔引导,他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不再抗拒那股令人浑身震颤的极其超过接受阈值的快.感。 ……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切都归为宁静了,楚翊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他双手支住床板直起身子,垂着头,曲膝坐起,不知在想什么。 「醒了。」 钟涟青含笑的嗓音格外有辨识度。 「阿青!」 听见久违的嗓音响起,楚翊瞳孔骤缩。 他着急慌忙地掀开被子,迎着钟涟青惊讶的目光和下意识伸出的手,勐地一下扎进对方怀里。 脑袋自觉埋进颈窝,轻轻磨蹭着,一下又一下细细嗅着熟悉的味道。 「怎么了?」钟涟青些微怔忪,但手搂紧他后,便极其自然地触碰上楚翊的背往下顺着。 楚翊声音极轻,如果不是钟涟青刻意捕捉,根本就听不见。 「头好疼,疼得要炸开了。」 钟涟青的手便移到了他的太阳穴,将遮挡的额发向旁别住,便很熟练地揉按起来。 半晌,他问道:「是想起来了吗?」 楚翊闷闷「嗯」了一声,却像小孩似的仍旧赖在他的怀里不愿起身。 钟涟青失笑,弯着眸低头看他:「好久没看见原来模样的你了,坐起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不要。」楚翊嘟囔一声,环抱他的手更紧了几分。 钟涟青唇角弧度更深,眼里是无奈的笑,刚想开口,却被柔软物件骤然堵住了嘴。 舌尖侵略性极强地抿进嘴唇,撬开闭合的牙齿,满是占有欲的入侵过于激烈,彰显着他的渴望和迫切。 钟涟青猝不及防,试图后退,却被脑后的一只手使劲扣住,移动不了分毫。 抬起眼帘,对上那双饱含情.欲的桃花眼,漆黑的眸子像是透不进光似的。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认识到,恢復在魔族的那段时期的记忆前后的楚翊是有差别的。 唇齿被强行分开,钟涟青不太能招架住楚翊热切的索吻。 在钟涟青半阖着眼、眸底朦胧不太清明之时,楚翊的动作一顿,接吻后显得红润暧昧的唇慢吞吞移到白玉瓷似的耳边,坏心思地轻轻吹了口气,果不其然看见白皙顿时被红意所覆盖。 第148页 楚翊得逞似的趴在他身上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终于笑累了,靠在钟涟青肩上,道:「我好想你。」 热气一个劲地往脸上涌,钟涟青稳稳抱住他,垂下眸:「想我,还那么轻易地把我抛下了?」 提到这事楚翊一阵心虚,虎牙径直咬上锁骨凹陷的那块肌肤,跟磨牙似的蹭蹭舔舔,道:「不提这事了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阿青哥哥,你就原谅我吧。」 他想起之前钟涟青在听见这个称唿的反应,毫无心理压力地便喊了出来。 意料之中的,钟涟青漂亮的脸颤巍巍覆上一层薄红,浅色瞳孔微缩。 眼皮忽的垂下,掩住不自然的赧然神情:「没怪你。」 楚翊没忍住又亲了他一口,这才从他怀中起来,坐在床上。 仔细地将面前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收入眼底,他突然显出惊讶神色,歪头问道:「你换了身衣服?」 钟涟青双手撑在膝上,低着头点了点:「嗯。」 楚翊笑眯眯地凑近:「还帮我换了?」 钟涟青刚一抬头就看见一张放大的俊俏面容,心勐地一跳,旋即手指扶住额,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你晕过去了,我就帮你换了。」 「我晕过去了,你就帮我换了。」楚翊重复一遍,黑眸缀着星星点点的光,眼眸一转,含笑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换衣服呢?」 「楚翊!」钟涟青羞恼地喊了一声,脸烫得快要冒烟。 这还要他直说吗? 神识交融过程中,两个从未经歷过那种事并且年少气盛的人气血上涌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再往后水渍把衣裳弄脏了,楚翊又因为恢復记忆的冲击晕过去了,那就只有他帮着换衣服了。 楚翊不仅不说声谢谢,甚至还拿这事来调侃他! 钟涟青眉头蹙起,抬手轻掐住他脸:「我才发现你这人居然这样。」 楚翊弯着眸笑,把脸颊上的手握住,拉着那只手搂住自己腰,贴上钟涟青发烫的脸,像是在为他降温。 接着,笑容灿烂少年气满满的楚翊俯在他耳边说道:「我们做*吧。」 钟涟青瞳孔震缩,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想要扭头看他,却因为被紧紧贴着难以遂愿。 又担心用力挣扎会让楚翊受伤心碎,便静静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楚翊小声呢喃着,情绪全然倾泻,听起来逻辑颠倒,并不像是在脑内组织好之后才吐露出来的。 「我真的好想你,我一直都想着你,好想见你……特别是蛊毒发作越发频繁了,我总是特别特别想一推门就看见你。」 钟涟青本来还拍着他的背在哄,听到最后一句他动作一顿:「你知道我在外面?」 「啊……知道啊,」楚翊迟疑后,问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钟涟青睁大眼:「我以为我藏的很好!」 楚翊弯起眼眸,唇瓣覆上他的下颌,将那里吸出一点红,才道:「我当然知道了,阿青捨不得我一个人受苦,一直在门外守着我……不然我怎么能一开门就看见你呢?」 亮晶晶的黑眸漂亮得像是珍珠宝石,此时满满装着一个人。尾音打着转:「所以,做吗?」 钟涟青深吸一口气,坚定道:「不做。」 火一样的热直往身下涌,方才才解决完的私人问题又快要在少年的刻意挑拨下冒尖。 他慌忙把紧紧搂抱着他的楚翊放回床上,留下一句「我困了,我要睡觉了」,就逃跑似的快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楚翊坐在床上,弯着眼笑容明朗,旋即想到什么,唇角压下,半掩住的眸里沉了点冷光。 …… 前世。 「糟了!是妖兽潮。」钟涟青紧紧皱起眉头,握剑的右手用力几分,站稳,目光投向闹出极大动静的那处。 桑淮挑眉:「那你们不跑是等着干嘛呢?」 钟涟青看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祁今越在旁解释道:「这秘境出问题了,卷进来不少凡人。我们作为宗门弟子,需要尽全力保障他们安全。」 桑淮似懂非懂点点头:「那我也留下来。」 他思考又问道:「是要把这妖兽潮解决掉吗?」 这怕是全秘境的妖兽都涌过来了。 祁今越放出信号弹,侧过头笑了一下道:「至少坚持到支援来吧。」 祁今越看向蹲在地上正抬手探着另一人鼻息的少年,垂头唤了声:「楚翊,你留下来吗?只有我们的话,抵挡不了多久。」 楚翊闻言抬头,蹙起眉,一番思索后迅速道:「我先将阿宁送到安全地方,很快回来。」 楚翊扶起钟琢宁,白皙的手已经沾上了身旁人的血迹,浓稠的血液从掌边滴落,看上去格外吓人。 被扶着的那人面色苍白无血色,单手捂住腹部,那里的布料被血浸湿染红,像是被勐兽利爪抓伤。 祁今越沖他的背影喊道:「钟涟青也受伤了。」 刚说完就被扯了下,她转过头,看见钟涟青平静说道:「问题不大。」 楚翊脚步一顿,旋即还是将人扶上了自己的剑,转过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受伤了就别逞能啊。大小姐你稍微看着点他,我会很快回来。……别伤更重了。」 「我说了我没事。」钟涟青表情看上去冷淡,先前右臂被抓伤了,那道痕格外明显可怖,吃下几颗止血丹才控制住流血。 第149页 他对楚翊道:「少管我。」 楚翊瞥了他一眼,旋即烦躁收回视线,急速驱动了「平四方」离开此地。 找到一处远离妖兽潮的山洞,楚翊将伤重的钟琢宁放下靠在墙边,叮嘱道:「你自己仔细包扎,我先走了。」 说完就准备离开,却被钟琢宁死死扯住了衣摆。 楚翊皱眉,转身看他:「怎么了?」 钟琢宁从齿缝里溢出几个字:「不许去。」 楚翊微怔:「为什么?」 「别走,在这里陪我,」钟琢宁大口唿吸了下,腹部不间断传来的疼痛令他说起话来十分艰难,晶莹的汗水落在长睫上,晕染开模煳视线。 即便是自小靠珍稀药材吊着性命,他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狼狈,几乎完全不遮掩地暴露出自己的脆弱:「我好疼。」 楚翊拧起眉,没多犹豫便坚定道:「不行,我必须过去帮忙。」 钟琢宁的声音带着无力的气声,但紧皱的眉全然表现出他的激动:「你会受伤的!」 楚翊神色认真:「阿宁,保护苍生,这是我们的责任。我怎么可能现在退缩?况且他们之中还有人受伤了,坚持不了多久。」 「你是去保护苍生,还是去保护钟涟青……咳咳!」钟琢宁口不择言说出这一句后,连连咳嗽,方才好转的腹部伤口又裂开,衣裳被染得红了一片。 「……你别想太多,注意安全。」楚翊手指微蜷,转过身道,「不能再耽搁了,我得走了。」 楚翊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映在钟琢宁眼中,挽起一头乌黑长髮的随着动作而自然飘起的红色髮带还是他亲自挑选的。 钟琢宁垂着头背抵住墙,任由血在腹部尽情流着,如果不是看见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几乎要认为这人已经没了生息。 半晌,他才服下止血丹,给被抓伤的腹部简单包扎了下。 手下动作不停,脑子里却始终神经质地萦绕着另一件事。 那种会被抛弃的想法一旦从脑海中冒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 钟琢宁的唿吸逐渐破碎。 他仰起面大口唿吸,极力吸进新鲜空气,但却清晰感知到这越来越困难。 苍白失血的手蜷了蜷试图抓到什么给他一点安全感,可惜只能抓到稀碎的石子,掌心被凹凸不平的稜角磨破了皮。 他却全然感受不到掌心的刺痛,接连而来的头晕耳鸣让人像是陷入了另一个单独的空间。 ……遭了,犯病了。 钟琢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手按在胸口缓缓调整起唿吸节奏,简单包扎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被颤抖的手带着染得满身都是。 药!对,他带了药的!…… 手一点点挪去,握住一个瓷瓶,但眩晕感使得他的手忽的一抖,瓷瓶脱手滚落,在地上转了个圈停稳。 汗水浸了点在眼里,眼睛酸得发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钟琢宁整个人痉挛起来,手紧握成拳,尽力去够到滚远了点的瓷瓶。 刚要触碰到时,视线却蓦然进入一双靴子,以及那人弯腰时手勾起瓷瓶捡起的动作。 钟琢宁带着冷意扫过那人一眼,但唿吸不畅连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恨恨地瞪着来人。 「哟,这不是钟琢宁吗?」谢宥白饶有趣味地勾住瓷瓶在手指间灵活地绕了个圈,笑问道:「楚翊呢?」 钟琢宁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身体的本能反应,强逼着自己发出声音,咬牙切齿的气声:「把药给我!」 青筋突起,在额上一跳一跳的,满满充斥着厌恶。 「给你?」 谢宥白走近,垂眸看着几乎是满身血迹狼狈非常的矜贵小少爷,好心情地笑起来:「当然要给你,毕竟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他抬手打开瓶塞,随意扔到一旁,微屈下身,一头漂亮的长捲髮便自然而然垂落了点。 钟琢宁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瓷瓶,视线朦胧不清,他甩了甩头,努力看清,下一秒,瓷瓶倾倒。 其中装着的圆润富有光泽的丹药接二连三滚落出来,在钟琢宁难以置信的视线下,先是砸在他的头顶,接着便滑过柔顺的头髮,掉落。 有的砸在地上,沾上灰尘,有的落到衣裳上,裹满血迹。 钟琢宁垂着头,强忍住噁心,拿起滚落后裹上血液的丹药,逼着自己控制住力气,努力不捏碎,塞进了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钟琢宁剧烈唿吸了几下,终于平静下来。 不紧不慢拿出一条手帕,将脸上乱糟糟的痕迹擦了个干净,汗湿的髮丝粘连在脸颊,被他随意拨开。又低下头开始包扎腹部撕裂的伤口。 谢宥白蹲下,手随意搭在膝上,笑道:「我说,谈个合作吧。」 钟琢宁平淡吐出一个字:「滚。」 谢宥白不怒反笑,微眯着眼,像是随意一提:「你好像已经不是楚翊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了。」 钟琢宁的动作果然停住,抬起眼,浅色瞳孔牢牢锁住他:「我让你滚。」 谢宥白脸上笑意消减,向来懒怠的绮丽脸庞升起几分冷色,声音很轻:「你没发现,楚翊爱上钟涟青了吗?」 望着钟琢宁骤然冷沉的眉眼,他那双漂亮的狐狸似的眼睛漾上粘稠恶意:「我们该是同一战线的,不是吗?」 他那张嘴里缓缓吐出钟琢宁听不得一点的话:「否则,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翊被别人勾走,再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就像……今天这样。」 第150页 说到后面,他便嗤笑出声,继续嘲讽道:「还是说,你要继续发挥你的优势——等。我知道,你最会等了,就像以前一样,等他什么时候热情褪去了,你再从中搅合一下,那可不就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吗。可是——」 「这次他上心的人是钟涟青。你连我都没能赶走,你觉得,你处处比不上的钟涟青,会被你掌控住吗?」 钟琢宁冷冷出声:「我哪里处处比不上他?!」 谢宥白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阖了阖眼,很轻地唿吸着,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你想和我合作什么?」 谢宥白唇角勾起,长捲髮被他一手握住揽至身后:「自然是看你的想法,我尽力配合你。」 钟琢宁淡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谢宥白挑眉,眼珠盯住他,静静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像是深夜里夺命艷鬼,令人不敢直视:「我只是,不想看着他幸福罢了。」 如果和楚翊幸福的对象不是他的话,那就和他一起下地狱好了。 谢宥白低声笑起来,眉眼满是愉悦。 …… 最前面的一波妖兽估计已是金丹后期,一股脑朝他们冲过来,实在是难以应对。 钟涟青正对付着面前这只,余光瞥到左边又冲来一只,眉头皱起,横着剑试图挡住,但他忘了自己右臂还受着伤,行动不如反应那样敏捷。 仅仅只是晚了一秒,那妖兽几乎就要抓上他了。 钟涟青收剑后仰,倒地迅速滚开,险险避开那一掌,还没缓多久,扑面而来的攻击带着杀气又朝向了他。 右大臂疼得发麻,钟涟青咬咬牙,刚想举剑强行挡住,就见白光一闪,红色髮带扫过他视线。 是楚翊。 钟涟青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下意识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剎那间放下,但脸色仍是不大好看。 楚翊将那妖兽打退后,一剑插入其中一妖兽的头颅,将金丹挑了出来,顺便对身后人道:「你能不能先在后面缓缓啊?手废了才知道后悔是吗?」 钟涟青嗤笑一声,没好气道:「那不是因为某人没来吗?」 楚翊眼神飘忽了瞬,旋即迅速扯开话题:「那我先送你去后面。」 说完,还没等钟涟青回答,他就将人拦腰抱起,看了眼怀中人骤然睁大的眼睛和挣扎的动作,皱皱眉道:「别动,我是在做好事。」 钟涟青强忍住骂人的冲动,僵直着身子被楚翊抱到后方较为安全的一处倚着。 楚翊留下一句「你伤的是右臂,还是好好处理下吧」,便迅速又冲进了妖兽潮里。 钟涟青咬着牙将右臂原来染血的纱布取下,又换上新的缠了好几圈,吃下好几颗止血丹,没休息一会儿也起身拦住这群发了疯似的妖兽。 直到飞星宗的援兵到来,才终于得到休息。 第69章 来紫云门的目的已经达成, 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没几日就踏上了回宗的路。 在此期间,易烜之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的两位小师弟好像不太正常。 打个比方, 当他喊到其中一位小师弟的名字时,被叫到的那个小师弟会下意识一顿, 然后才笑吟吟地抬头望向他。 就像不熟悉或者不习惯似的。 为什么呢? 再比方, 两个小师弟的性格自从去了一趟紫云门后仿佛互换了。 到底为什么呢? ……「楚翊?」 易烜之站在一旁, 皱着眉紧紧盯着楚翊的动作。 就见着楚翊稍微一愣, 接着桃花眼弯起来,语气明快道:「怎么了师兄?」 真的,易烜之觉得太奇怪了。 一般来说,整日都露齿笑眯眯的该是「钟涟青」才对。 这是怎么一回事? 易烜之衣领自然微开着, 露出匀称的小麦肤色, 锋利的眉眼看上去凶戾不好惹, 但因困惑而大睁着的眼睛却极好地削减了这份戾气。 压下心里那点困惑, 认真回答:「没什么, 就喊你一声。」 他顿了顿,又委婉道:「你最近、是不是、嗯……和涟青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就是, 比如说, 我不知道,但是你们两个人之间发生的。」 他是真的觉得奇怪,故而才会忍不住心里好奇来问上一句。 楚翊抬眸瞧了他一眼, 又垂下眸抿唇。 易烜之心觉, 楚翊现在这个神情大概是由于他感到了点无语。 接着,楚翊便很是直白道:「……师兄, 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少年黑眸明亮,笑意盈盈的。 又莫名让易烜之有了一种对曾经「钟涟青」的既视感。 「师兄?」 楚翊又唤了一声。 易烜之看去, 只见楚翊百无聊赖地转着毛笔,桌上平展着一张宣纸,上面的内容被他刻意挡住不让人看见。 笑起来唇红齿白的。微微歪头,扬了下眉:「师兄你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要不还是?」 易烜之正发着呆思考,漫天乱飞的思绪迅速被这话拉回。 他挠挠脑袋,眼神转向楚翊时不由嘆口气:「我本来是想问涟青的,但我看琢宁也在他房间,就没打扰。」 他自觉自己和「钟涟青」更熟悉些,所以想问这事时第一想法便是去找「钟涟青」,但刚刚去他房间发现兄弟俩面对面坐着,也没太好意思打扰。 第151页 想了想,便来了这儿。 闻言,楚翊怔住,眉头轻微皱起,声音显得有些轻:「你说什么?」 易烜之没听出来他的烦躁,便很耐心地重复一遍:「涟青和琢宁在屋里……啊?你怎么走了?」 楚翊急急忙忙把宣纸收好,匆忙留下一句「突然有点事,抱歉师兄,我先走了」,徒留易烜之在一阵风下茫然。 易烜之小声嘟囔道:「……怎么这么急?这有什么好着急的?」 * 楚翊快步走了出去。 但冷风一吹,发热的头脑又迅速凉了下来。 ……不该去。 楚翊思索后,点了下头肯定自己的想法。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闯进去着实不太好。 何况,既然阿青在与钟琢宁谈话,那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不能打扰不能打扰。 但出都出来了,马上回去好像也不太好。 楚翊脚步一转,出了院子,脚步轻快。最后停在了另一间门前。 抬手敲响。 片刻后,门打开,门缝处露出一个俏丽清秀的脑袋。 「楚翊?」千锦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找我有事?」 楚翊点点头:「是有点事,先让我进去再说吧。」 千锦眼眸转动:「……」 怎么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眉梢挑起:「行,进来吧。」 挽发的髮带上缠了银色铃铛,走动时叮铃作响,处于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恰好又极其爱动。 于是持续的轻快响动声清凌凌在屋子里响着。 在圆凳上坐好后,楚翊学着钟涟青的模样,假模假样地说了一句不冷不热的场面话,旋即就迫不及待地迅速进入了主题。 直接问道:「你会不会炼制同心蛊?」 问问题时,他那双亮晶晶的漂亮眼睛直勾勾望着人,让人忍不住就想应下。 千锦稍一动摇便立刻又坚定起来,斩钉截铁答道:「不会。」 楚翊眨眨眼睛,后面想说的话被这句堵住。 犹疑片刻,再次发问:「……应该能学会吧。」 千锦托腮,笑吟吟道:「能啊,但是我为什么要学那个?」 楚翊理直气壮:「帮我啊。」 千锦:「……」 好……好无语。 但小姑娘好歹没把这话说出来,适当地委婉修饰了下自己的言语:「我记得,我们两个好像并不很熟吧。」 楚翊:「……」 糟糕,忘记自己和阿青换回身体了。 本来还想着以曾经两人的顺利合作为基础,再次达成新一轮合作呢。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掩饰自己的尴尬。抬头时笑容明朗:「你帮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等价交换,可以吗?」 「不要。」千锦毫不犹豫说完后,又垂下眼眸,道,「你想用同心蛊干的事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我才不帮。」 「铛——」 千锦被这清脆突兀的声音惊得抬起头,愣愣地望着桌上的锐利的匕首。 「你猜的没错,我用来杀人。」 清亮而极具少年感的含笑嗓音在视线之外响起,无端惹人心底发凉。 千锦抬眼看他,就见那双澄澈的黑眸里缓缓浮现出威胁的冷意。 对危险的直觉令她不多犹豫便立刻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别处,装作没察觉到的模样。 楚翊单手握住匕首,指节一顶,匕首便在手指间自由来回跳跃穿梭。 刀刃若隐若现的寒意让人移不开视线。 「只是帮个小忙而已,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去做便是。」 语毕时,千锦好巧不巧又与他对视上。 漂亮的桃花眼一弯,又完全不像是方才说出威胁之语的人了。 他另一只空闲的手托住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千锦。 千锦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大声道:「你是在威胁我吗?我和你说!我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威胁了!」 楚翊连忙澄清,摇摇头。 旋即笑眯眯道:「当然不是,我是在邀请你成为我的同伙。而且,你不觉得,这会很好玩吗?」 千锦被话中的「同伙」和「好玩」两个词微微打动,坚定的决心开始动摇。 她犹豫后,答道:「可我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楚翊直言不讳:「不是说了吗?要杀人啊。」 楚翊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仿佛这词没什么好避讳的一样。 连千锦都被这位向来温润有礼的正道弟子的大胆发言惊得静了一瞬,几乎都要怀疑这人被夺舍了。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再次问道:「那你要杀谁,总可以和我——这个即将成为你的同伙的人,透露一下吧。」 楚翊眨眨眼睛,继续打着哑谜:「好玩也体现在未知上啊。你想想看,你在这些日子里练出了同心蛊,在将蛊给与我之后,便将其抛之脑后,再不去想此事。但后来的有一天,突然有人离奇死去,所有人都不知道缘由,但是你。」 他看着千锦逐渐亮起的双眸,满意地微眯双眼,语气不急不缓,「你知道他的死因,因为你就参与其中——怎么样?你感兴趣吗?」 千锦感觉自己的神经都兴奋得跳了起来,重重点头:「好啊好啊。」 说实话,她的确不在乎死的是谁。 第152页 只要、只要有一场盛大的死亡——要非常盛大很能引起震动的那种——她就很满意啦。 特别是,与她有关,这简直太棒了! 毕竟,好玩就可以了呀。 只不过是需要她的几滴心头血罢了。 大不了就、就疼一下!没事的! 楚翊抿了抿唇,笑容莫名浅淡了些:「你答应得这么轻松……」 我都快怀疑前世的同心蛊也与你有关了。 千锦自然问道:「嗯?怎么了?」 楚翊轻笑一声,非常浅的一声,浅到旁人极难听见。但很快他就答道:「没什么。没其它事我就先走了。」 他刚准备起身离开,便被使劲扯了一把。 「诶诶!」千锦费力将他拉回来,「不是说等价交换吗?我要你帮的忙还没说呢!」 「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找别人帮忙的时候积极得很,一到了别的事情就兴致缺缺懒散倦怠了。 真是—— 千锦晃了晃脑袋,视线随意落在自己的银质手镯上。 又忽的想起,等等,这不是她之前对「钟涟青」的评价吗? 果然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长了,就会沾染上对方的习性吗? 这种坏习惯也要互相学习的吗?! 她抓了抓头髮,作思考状:「我想想啊。」 「……其实我好像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那我走了。」 千锦还正冥思苦想着,一抬眼就看见要走的楚翊,咬牙切齿喊道:「你先等等!」 楚翊嘆口气,很不情愿地又坐了下来:「好吧。」 千锦伸手扶住额头。 现在这个样子,谁还能看出来到底是谁在求谁办事啊?! 「我好像还真有一件事能找你。虽然之前和桑淮谈好了,但我现在觉得,你应该比他要靠谱。」千锦托着腮自顾自说道。 楚翊:「哦。」 千锦几乎对他懒懒散散的态度习以为常了,已经能够忽视了,不为所动地继续道:「为纪城主炼制蛊的时候,我发觉少了味药材,需要去迷雾森林一趟。我不会武功,所以需要一个人来确保我的安全。怎么样?可以吗?」 而且她猜测,楚翊肯定会带上钟涟青一起。这样一来,安全不就更有保障了! 楚翊闻言先是疑惑道:「你之前,准备让桑淮和你一起去迷雾森林?」 让桑淮保障她的安全? 依据他对桑淮的了解。 只能说,幸好千锦现在改变了主意。 像这种一时兴起的应下的要求,一旦遇到危险,指不定桑淮一句话不留就直接离开了。 他对桑淮这人的印象——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自小锦衣玉食生活在皇宫里的小孩,谈不上分毫成熟稳重,却很是拎得清。 像当初他被紫云门逐出宗门时,桑淮便第一时间极其迅速地与他撇清了关系。 他能理解桑淮的做法,也没升起什么牴触情绪。 只不过是对桑淮的了解又深了几分。 很聪明。 平时随心所欲,在涉及到正事时也知道将保全自身放至首位,一点私人感情也未夹杂其中。 总而言之,桑淮的喜欢和憎恶都很突如其来,持续不了多久,自然也没用上几分真心。 相反的,千锦对桑淮的印象倒是很不错,毕竟能想到惩治邢山与土匪勾结的官宦并付出时间和精力,就极大程度上表明了这人心地善良。 于是她回道:「是啊。有问题吗?」 楚翊稍微惊讶过后便又像说服了自己,笑了笑道:「没问题。哦对了,上个问题的答案也是这个。」 「没事我就先走了。」 千锦耸了耸肩,挥挥手:「好吧。慢走不送。」 第70章 楚翊本来并未打算去找钟涟青, 谁知刚推开门就看见钟涟青坐在里面,正低头抿茶,闻声转过头来, 杯子还置于嘴边,一副欲饮的模样。 「你们……聊完了?」楚翊合上门, 坐在了他身旁。 钟涟青一路目光跟随, 直到楚翊肩膀挨着他坐下才轻抿一口茶, 将杯子放回桌上。 也不问楚翊是怎么知道的, 只微微笑道:「聊完了。」 「聊了什么?」 钟涟青的视线投向他,一看见他便不由得唇角更弯:「还是和从前一样,无非就是一些并不愉快的话题。」 楚翊唇角压得很平,认真道:「阿青, 既然你不愿见他, 那便不必非逼着自己去应付。你做你愿意的事情就好。」 提到钟琢宁, 想起前世种种, 他漆黑的瞳孔不禁流过一丝厌恶。 「我不愿见他……」钟涟青将这话在口中回味了一下, 旋即笑道,「更不愿见他的不是你吗?」 楚翊与他对视着, 注视着那双浅淡的仿佛晕染着光辉的茶色瞳孔, 他坦然承认:「……是。」 钟涟青眸色温和,像陈述事实一般平静:「我知道,你想起来了所有事。钟琢宁在你的生活里占比太重了……」 他轻闭了下双眼, 没有再看楚翊:「所以, 你很在意他。」 楚翊不可置信地盯住他,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 钟涟青却自顾自继续道:「恨也是一种在意, 不是吗?所以你知道他来找过我……或者,准确来说, 他是来找换回身体前的、你。」 第153页 他还想再说,却被使劲扯过,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行为使得他一瞬间慌乱得皱起眉,不得不面朝着楚翊。 躲避不得,他干脆抬起眸直直注视着面前的人。 楚翊一手按住他肩膀,一手撑桌,微微眯起眼睛时带出几分属于魔主的压迫感,将钟涟青全然笼罩在阴影中。 「钟琢宁他对你说了什么?」 钟涟青压在凳子边沿的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无人说话。 几秒之后,楚翊蹙起眉,道:「你不相信我?」 因皱眉的动作,桃花眼也漾上几分委屈,湿漉漉水淋淋地紧紧盯着人。 「我不是……」钟涟青眼皮垂下,「我只是觉得,他说的有道……嘶!唔……!」 唇瓣被不留情咬住,像是狼王通过在伴侣身上留下咬合痕迹强调自己的心意。 但他咬得更狠,让钟涟青有一瞬间怀疑嘴唇是不是被咬破了皮。 可惜还没来得及去想,就感受到越来越往下的动作。 ——从唇瓣,下巴,到脖颈,胸口。 在亲上钟涟青的那一瞬开始,楚翊的手就搭在了他的领口处,指尖灵力一闪便极其顺利地将领口那一处的衣裳扯了开。 钟涟青向后仰试图躲开,却耐不住某人就和黏在他身上似的,怎么也避不开。 低头就能看见黑色的毛茸茸的脑袋,红色髮带随着他埋头的动作落在玉白皮肤上,惹起一阵痒意。 钟涟青脖子红了一片,眼睫不住地打着颤,紧紧抓住凳边。 「你为什么不听我说,只听别人说。」 楚翊想起方才钟涟青说那话时候的态度,心里一阵气闷,又孩子气地覆上一个牙印。 他很好地控制住力度,整齐的牙印印在红透了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涩..情暧昧。 「我最喜欢你了,」他伸手按住钟涟青的后背,防止人真的不小心掉下去,嘴唇一点点往旁边落,视线落在一点粉红上。 很漂亮的颜色。 和钟涟青整个人的浅淡相适应,很粉,很小。 楚翊泛红的耳朵抖了抖,声音有点紧张:「其实,我可能,从问心试之后的歷练,就开始喜欢上你了,后来就越来越喜欢。」 钟涟青轻声喘着气,努力去分析楚翊突然而来地真情告白,再从空白一片的大脑中搜刮一些词去回答。但还没等他找到回应的词,忽的瞳孔涣散了瞬,不由自主仰起头,露出线条优美的白净脖颈。 唇瓣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回过神后,他恼羞成怒,伸手想将楚翊推开。手搁到埋在胸口处认认真真做事的少年的后脑勺,摸到一头乌髮,却又顿住了。 他犹豫着,是要扯住楚翊的头髮吗? 会疼吧…… 迟疑的这段时间,手放在楚翊的头髮上,看上去就像是在主动往楚翊的嘴里送一样。 楚翊突然停住,仰脸看向面色迷茫、满脸绯红的人,弯起眸子,问道:「阿青喜欢吗?」 喜欢?喜欢什么? 但他还是答道:「喜、喜欢。」 「喜欢我就好了,不要听别人乱说。」楚翊嘴里又叼上红果,说话时含煳不清,「我最在意你,最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他的眸光冷了一瞬,咬字极轻,「他不会活太久的。」 钟涟青脑袋发昏,没有听清他最后呢喃的那句话,断断续续道:「别、别咬……」 他一个劲地后缩,凳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吭哧响声,旋即又被浅浅水声盖过。 …… 钟涟青找出一套干净衣裳,准备将身上这件被撕开的换掉,抬眼朝向盯着他的楚翊,方才褪下的温度转眼又窜上耳根。 语气无奈:「你是不是该转过去呢?」 楚翊小声嘟囔:「我又不是没看过。」 钟涟青嘆口气看着他。 楚翊便撇下嘴角,耷拉着眼皮,闷声道:「你都不心疼我了。」 钟涟青:「?」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上半身的痕迹。 忍不住抿了抿唇,唇瓣的一点刺痛又让他迅速收回舌尖。 钟涟青道:「你是说,我不心疼你吗?」 楚翊心虚地移开视线,接着郑重点点头。 他唇角忽的一翘,眸色流动:「除非——你亲亲我。刚才都是我在主动,我好伤心。」 钟涟青完全看不出他有分毫伤心,反而满满都是期待。 但他还是弯了眼睛,温柔道:「你走近些。」 楚翊眉目舒展开,像大型犬类一样,一靠近就抱住他。 于是本就残破的衣服在他的动作之下变得更往下了几分,裸.露的肌肤面积便更大片了。 楚翊闭上眼睛,乖乖地等待着补偿。 钟涟青抬手就弹了下他的脑袋,气他方才不讲道理地对他又啃又咬,这下没太收力,被弹中的皮肤立刻发红。 他又看得心发软了。 「疼!」楚翊勐地睁开眼睛,可怜巴巴抱怨道,「你又欺负我——」 他抱怨的声音突然止住。 额头上温热的触感让他大睁着眼睛怔住。 一触即离的吻,仿佛是为了缓解疼痛而来。 楚翊却觉得那一处较之原先更加烫了。 他清清嗓子,刻意显出严肃道:「你以为我会吃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这一招吗?」 第154页 「嗯,你吃。」钟涟青弯着眼笑,玉瓷似的的手陷在乌髮之中,轻轻揉了揉,「好了,我要换衣裳了。」 楚翊这下可算是听话地起身,并且转过身去了。 他背对着钟涟青,能听见衣衫摩擦时发出的「簌簌」声。 很是无所事事,手肘搁在桌上,撑住下巴,随意道:「我过段时间要和千锦去趟迷雾森林,阿青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啊?」 「可以,」钟涟青先是应下,再是问道,「为什么突然要去迷雾森林?」 楚翊絮絮叨叨地说着:「就是帮帮忙嘛。她又没什么武功,对付不了迷雾森林里那些妖兽,但是她答应纪城主练的那类蛊还差药材,得去迷雾森林找到……」 楚翊一个人说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钟涟青应声。 他皱皱鼻子,困惑道:「你怎么这么久还没换好。」 后方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停,他终于听见钟涟青开口了,只是声音听上去时轻时重,像是极其难为情:「不知道为什么……磨得我有点不舒服。」 楚翊下意识想转身,又记着钟涟青的话,便克制住转身的欲望,只不过语气仍是难掩着急,问道:「哪里不舒服?」 「就是、就是……」钟涟青纠结好半天,就在楚翊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之时,他终于一鼓作气说出来,「就是胸口,你咬的地方。」 说完他就闭上眼睛,脸颊爬上点点绯色。 「啊?」楚翊抓了抓头髮,意识到钟涟青口中的那处隐.秘地方后,也后知后觉地感到点不好意思了,自告奋勇,「我刚好有药,我给你上药吧。」 钟涟青抿唇:「你把药瓶给我。我可以自己上药。」 楚翊努力争取:「我会更仔细一点,更轻一点。就让我来吧。」 一番争取之下,钟涟青忍着羞耻同意了。 于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楚翊将清凉的药膏倒在指腹,随即认认真真地将药膏抹在红果上。 他轻轻揉着,将药膏抹开,清晰感受到手下的小红果子发出些微的颤慄,像朵花似的轻轻收缩开合。 头顶的唿吸声重了几分,嗓音有些哑,带着缠绵悱恻的轻.喘:「要不、还是我自己……唔,我来吧。」 他刚一提出,就看见楚翊故意做出的那副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的表情,话在嘴里打了个滚,最终化为一句:「行、吧,你继续。」 楚翊立马眉开眼笑,承诺道:「我会轻一点的。」 钟涟青迟疑片刻,道:「……你可以重一点。」 就是太轻了,反而惹出一阵莫名痒意,好像羽毛在上面轻扫一样。 「哦。」楚翊拖长尾调,慢悠悠道,「原来阿青喜欢重一点。我知道啦。」 钟涟青没心力再纠正他。 手本是自然搁在被子上面的,此时受不住地紧紧攥住,一声不吭。 第71章 本来说的一起去迷雾森林, 临期时千锦又反悔了。 按她的原话是——「既然你们都答应帮忙了,我想了想,那我为什么要去啊?况且, 我听说你们升金丹了,那我就更不用去了, 你们肯定没问题的。我在宗里等着不是更好吗?」 钟涟青坐在一旁没有应答, 安安静静地将药材分类。 在他刚进门时, 便看见千锦眼睛一亮, 心觉这是有事,不由得动作一顿。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看着小姑娘笑吟吟道:「钟涟青你来了啊!能不能帮我把这些分一下类呀?纪城主一送就送了这么多,我眼睛都快看花了。」 她煞有其事地揉揉眼睛。 如她所言,眼睛周围的的确确布了些红血丝。 她自觉经京城解救桑淮一事后, 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于是双手合十毫无压力地就提出了请求。 实际上和她并不算熟的钟涟青:「……好。」 他垂下眸, 专心致志地着眼于眼前工作。 由于药理知识学得极好, 眼前药材基本上都能叫得出名字, 功效作用也知道得大差不差。 桌子发出轻微响动,钟涟青抬起眸扫过一眼, 看见一杯茶水, 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 相比起当初找人办事还很是随心所欲的楚翊,千锦就很有求人帮忙的态度,很是殷勤地将茶杯推近了些。 笑盈盈道:「这可是用上好的药材泡出来的, 喝完精力充沛, 一个打十个都没问题!」 她夸张的描述让一旁趴着发呆的楚翊生出几分好奇,探出头问:「什么药材啊?」 「荥火草。」 楚翊没听说过这名字, 手撑着桌子靠近茶水,细细嗅闻, 一瞬间清苦味被大量吸入。 他皱了皱鼻子迅速退后,直白道:「闻着就知道不好喝。」 千锦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是养生茶,喝了对身体好。」 她的目光投向钟涟青。 钟涟青正回想着「荥火草」这个药材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没搜索到相关的记忆。 一副沉思模样,也未动口。 千锦这下眼睛都瞪大了,嘴角下撇着:「不是吧,你也不想喝?」 好歹也是她辛辛苦苦泡出来的诶!一点面子也不给吗?! 钟涟青手指搭上杯壁,映衬得他白得像玉瓷似的。 他回过神来,礼貌颔首:「我尝尝。」 第155页 缓缓抿上一口,清苦涩味在口腔蔓延开。 千锦双手环抱,道:「怎么样?是不是挺不错的?」 「嗯,还可以。」 「哦对了,我的提议你们觉得怎么样啊?」 千锦看向他们二人,「我去了估计也会拖你们后腿,毕竟我又不会武功,就会那么一点蛊。」 她语气随意,话也说得谦虚。 巫蛊族在蛊毒上天赋最高的圣女,怎么可能连点保命本事都没有? 提出这个想法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想了又想,和这两人一起出去—— 不好玩。 肯定不好玩。 楚翊视线轻落在钟涟青身上,唇角不自禁带着笑,随口应道:「行,那你在宗内的时候,也别光顾着玩,把我的事记着点。」 没过多久,钟涟青将桌上药材处理完后,两人准备出发去迷雾森林,却被千锦喊住。 千锦指了指桌上的茶:「不喝完吗?倒掉好可惜。」 钟涟青面露犹豫。 他本身不爱太苦的味道。 但他还是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哪有这样喝茶的?」千锦不满地嘀咕一句。 楚翊回头笑眯眯道:「如果有下次,还不如准备糖水,阿青嗜甜,不喜欢你那苦茶。」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千锦歪了下头,疑惑的神情显于脸上。自言自语:「嗜甜?我怎么记得,不爱吃甜食来着。」 「我记错了?」 * 迷雾森林,如其名,雾气瀰漫,危险四伏。 其间迷雾有迷惑人心的效果,若陷入心魔执念,则会被困其中难以脱身,直至肉身化为白骨。 心志坚定者方可挣脱。 踏入迷雾森林前,钟涟青目露担忧,侧头问道:「你没问题吗?」 楚翊朝他眨眨眼睛,精緻的五官骤然在钟涟青眼前放大,露出几分受了委屈的神色:「你是不相信我吗?」 钟涟青瞳孔张大,注视着眼前的漂亮面孔,喉结难以自禁地上下滚动,对于楚翊的问句他下意识「嗯」了一声。 楚翊失望地垂下头:「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钟涟青莫名觉得此刻的他像是需要被唿噜毛的毛茸茸小动物,于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望着少年抬起的眼,他顿了一下,道:「相信你的能力,但,也担心你的心魔。」 楚翊眼眸一转,扬起眉道:「你看。」 钟涟青顺着他的话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 在他的视线下,那双蕴着水色的黑眸一点点漾起紫色碎光,不过一小会儿就全部变为紫色。 看上去格外蛊人,光是静静盯着一个人看,便像是在刻意撩拨似的。 钟涟青有些讶异。 他刚想说话,就见楚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于是他继续看着。 那双紫眸又渐渐变为黑色。 楚翊看见钟涟青愣神的表情,笑出声来,露出小小的虎牙尖:「我发现,我现在既可以动用灵力也可以使用魔气。」 他玩笑道:「感觉像是钻了个空子。」 钟涟青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一般来说,灵力和魔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修炼方式,极少有人能恰到好处地将二者都掌握牢靠。 大概是源于前世前半段修灵力后半段修魔气的经歷,楚翊成为了这极少数之一。 他再一次认识到了楚翊堪称可怕的修炼天赋。 同时也放下了心。 这就意味着心魔不再会对楚翊造成影响。 踏入迷雾森林,第一时间的感受到的不是雾气造成的视线受阻,而是耳边不断响起的喧譁杂音。 像是从脑子中如一声惊雷乍然响起的,令人难以忽视。 【楚翊!楚翊!!你为什么不见我?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行吗?让我进去!】 【你等一下等一下……我能找到药的!你别再动了!别动!我求你了……你要是真的就这么死了,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你说给你下蛊毒这件事吗?你要听实话吗?……我从未后悔。】 【本来我们之间也没可能的,我知道,你喜欢钟涟青。还是这样好,现在你们之间也没可能了。还是说,你会选择耽误他?你不会那样做的。】 【你很生气很讨厌我吗?那你要永远记着,千万别忘记我了。】 【如果当年,在那个逼仄的黑屋子里,有个人能把锁砸开,然后放我出去……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人的。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你会救我吗?】 温热的触感覆上掌心,属于活人的体温拉回他的神智。 楚翊压平的嘴角忽然上扬道:「我突然想起,你以前说,你要恨我一辈子的。」 钟涟青朝他的方向瞥一眼,只能看见一团雾气,隐隐约约能看见五官。 像是懒得和他讲话似的,钟涟青迅速移开视线:「你还敢提这事?」 钟涟青的嗓音带着股特别的温润味道,舒出口气:「找了你很久,想你活过来,还想着要狠狠骂你一顿。后来就只剩下想你了。」 他说得没有任何暧昧情绪,仅仅是在陈述事实,但却让听者眼眶一红,勐地搂住他。 雾气中看不清人影,楚翊安静地抱着他,好一会儿后,压下声音中的哑意:「对不起。」 第156页 明明他觉得自己将情绪隐藏得很好,但钟涟青却轻撩了下他的头髮,语气轻柔:「还是被雾气影响了……好了,早就不怪你了。」 钟涟青知道楚翊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止住了情绪,吸吸鼻子道:「我们去找千锦需要的草药吧。」 雾气太浓,指引的罗盘上放了一点那草药的残渣,作为两人在雾气中行走的依靠。 往里走,危险的气息越浓郁,雾气却也更淡薄,完全不影响视物了。 罗盘不动了,停留在一个洞窟门前。 「大概就在里面了。」 钟涟青突然止住不动了。 楚翊向前的脚步也随之一顿,踏到后方,歪头道:「怎么了?」 钟涟青微皱起眉,鼻翼翕动能闻到洞窟的草药味道,浑身的血液像是在一点点变得滚烫:「感觉不太对劲。」 楚翊认真感受了下,没有捕捉到丝毫变化。 他没想明白,侧头道:「阿青,你察觉到不对就先别进去。我进去看看。」 他刚往里走,手就被一拉。 「等等——」钟涟青犹豫片刻,「我跟你一起进去,问题不大。」 钟涟青向来是个行事很稳妥的人,既然他说问题不大,那就是问题不大。 于是楚翊点点头,不忘叮嘱:「进去后你要是感觉到不舒服记得随时告诉我。」 钟涟青应下。 越往里走,钟涟青越觉得浑身燥热。 他晃了晃头,试图摆脱这种奇怪的感觉。 这片区域的守护兽是个金丹后期的妖兽,小小一团,看上去没有什么杀伤力。 但它一跃起来,就能发现它移动速度极快,灵敏度也高,一不注意就能跳到人身上,给人以致命一击。 仔细朝它身后看去,可以看见后方长着两片不同的药草。 左边一片楚翊认识,就是千锦要的那类;右边的倒是很陌生,他叫不出名字。 楚翊目光微动,专注地盯着妖兽的身影,基本确定它的行动轨迹后,下一秒朝那边挥剑。 下手又准又狠,妖兽骤然被打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愣愣的像是晕了过去。 「阿青你知道右边的药草是什么吗?」楚翊稍微空闲下来,便朝钟涟青问道。 半晌没得到回应,他将投放在妖兽身上的目光散开,寻找钟涟青。 终于看见了靠着山壁看不清神色的钟涟青。 楚翊眉毛一挑,显出很是怔愣的神情。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钟涟青抬起脸来,露出一张滚烫的脸,眼神也像是涣散了般聚焦不了。 看见那一片植物,他终于将荥火草和记忆中学过的知识联繫起来。 声音很轻,像是力竭后的浅淡:「和荥火草药性相冲,会产生体温升高,心率加快,大量出汗等负面效果。」 他掀起眼皮,浅色的瞳孔中水波荡漾,几乎是强撑着才能以这样理智的语气讲话:「简单来说——相当于催.情.药。」 第72章 楚翊整个人从头到脚怔住, 甚至称得上呆愣,下意识「啊」了一声。 他张了张口,咬字时断句很是奇怪, 像是大脑不能够及时处理接收到的信息而短路了似的:「那怎、么办?我——」 余光瞥见一道黑影,还未说完的话直截止住, 转而先是躲开飞扑而来的妖兽。 那妖兽一招袭击不成, 像是意识到了此人并不好对付, 于是将主意打到了在场的另一人身上。 幽光一闪, 在两人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电光石火之间,就扑向了倚靠着墙几乎无力站立的钟涟青。 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迅速使得钟涟青浑身汗毛炸开,死死咬住牙才勉强找回些力气。 下蹲的动作干净利落, 在地上一滚躲开。 妖兽那一击打在了墙上, 还没等它再发出攻击, 一阵可怖的魔气便化作藤蔓似的缠在它身上, 不断缩紧缩紧, 像是下一秒就会将它直接捏爆。 它浑身一抖,再不敢动弹。 或许是由于血脉缘故, 相比于灵力, 楚翊操纵起魔气更是得心应手。 魔气仅是让妖兽昏死了过去,随即那一团便被楚翊卷着丢出了山洞。 山洞里仅剩下他们二人。 楚翊屈膝蹲下,紧张又侷促地询问着钟涟青「有没有受伤」, 「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他不太敢直直看向钟涟青。 怕自己一旦看见钟涟青现在的模样, 就会说不出话来。 于是垂着头,连续不断的从口中吐露出一连串关切的话语。 却被脸上骤然贴近的滚烫温度打断。 楚翊脑子里轰然一响, 像是被倏尔剥夺了声音。 感官上强烈的渴意被不断放大。 钟涟青又贴近了他几分。 似乎带着某种暗示意味的吐息轻轻的。 不偏不倚落在颈窝。 楚翊浑身一抖,身体的本能反应促使着他将钟涟青往外推。 下一秒, 却因为那处突然的湿润触感而顿住。 舌尖轻轻缓缓地扫荡着那处,细细密密的吻落下。 做这事的人眸里带着水汽,满是朦胧与茫然,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一阵极浅淡的甜香沿着暧昧的细腻空气,蔓延进整个人都僵住了的楚翊的鼻子里。 他不知所措地支撑住钟涟青,大脑一片空白。 第157页 虽然刚恢復记忆时提起过这事。 但一来当时是源于情绪激动而忍不住吐露的真心话,二来他其实对这事完全没有经验,此刻也没有任何准备,三来现在这是在野外山洞,说不准多久就会有人经过…… 眼看着钟涟青纤长白皙的手已经搭在了他腰间的系带上,他终于回过神,睁大眼睛忙道:「不行不行不行!」 「嗯?」 钟涟青发出含煳不清的一声疑问,唇瓣印在少年已经通红的肌肤上边,口中呢喃道:「热,很热。」 「阿青、你、要不再坚持一下?」楚翊喉结滚动,别过头不敢看他,支支吾吾道,「回去之后、再、再……」 在山洞里…… 实在是太挑战他的下限了啊。 万一有人进了迷雾森林误撞见他们怎么办?! 不行不行! 但以钟涟青现在的状态来说,根本难以思考到这一点。 眼尾被烧得嫣红,眸里满是晃动的水光。 仰着头,脖颈线条纤细漂亮。 楚翊只朝他看了一眼,便再难移开视线,呆滞地望着那张满是恍惚茫然的脸。 他咽下口水,盯着钟涟青水光潋滟的浅色瞳孔。 像是被迷了神智,不受控制地说道:「其实、也行。」 身上重量一沉,楚翊连忙抽出一只手撑在地上,这才避免了摔在地上的惨状。 他就保持着这个极其艰难的姿势将钟涟青环抱住,线条流畅的手臂因用力而青筋凸出,看上去有一种蓬勃旺盛的力量感。 嘴上不住道「阿青你先等等,先别动——」,一面极其迅速地扯开了自己腰间的系带,外衣被他铺平在布满灰尘和泥土地上。 顺着力坐在了干净外衣之上,钟涟青便被他搂着坐在了自己身上。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钟涟青泛着水雾的眸子和红成一片的漂亮脸庞。 钟涟青已经烧得意识模煳了,口中不住喃喃着热,抬手试图去扯自己的衣服,想要缓解浑身的热气与不舒服,手却被楚翊制住。 于是那张透着茫然的脸缓缓转向他,表情懵懂,像是在无声询问他为什么要阻止。 手还使着劲努力挣扎着,像是想要挣脱开来。 突然,他挣扎的动作一顿,大睁着眼睛。 有些无神。 只轻眨了下眼,一颗泪便顺着眼角滴落,清凌凌砸在楚翊身上。 「怎么哭了呀?」楚翊被衣物挡住的手腕一滞,抬起下巴亲了亲他,放轻声音问道,「不舒服吗?」 钟涟青张了张嘴,上下唇瓣分开了些。 下唇上赫然留着枚牙印,是他为了阻止自己发出怪异声响而留下来的。 他想说话,却忽的一顿。 向来被称赞处事波澜不惊条理清晰的正道子弟眼睛陡然瞪大,甚至惊得语调都变了瞬:「你干什么!」 楚翊歪头,但这个环抱的姿势只能看见少年束髮的玉冠。 于是他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搭在钟涟青后脑勺,顺着摸了摸他的头髮。 嗓音带着一股子理直气壮:「我在帮你解决啊。」 「那、我……为什么你?不可以……还是、还是我来吧……」 钟涟青本就烧得煳涂,现在又着急起来,讲话时语序十分混乱。 唔,有点可爱。 楚翊嘴角扬起弧度,忍不住亲了亲他。 钟涟青难以凭藉此时混沌不清的大脑猜出他在想什么,蹙起眉神色难受。 常年练剑的手上不可避免地布着茧子,虽然看上去依然漂亮修长,却必须要承认触感的粗糙。 钟涟青勐地闭上嘴,克制自己忍不住的声音。 「阿青你别乱动。」 楚翊纠正他的姿势,单手将钟涟青的身.体撑起了些。 微微垂下头,咬住漂亮的白玉瓷。 极好看的色泽,微微透着点红,一看便是上好的瓷器。 做这动作间,他自己又赧然了。 耳朵一抖,漾上玫瑰似的红。 牙尖压住白玉瓷。 见钟涟青晃着头像是要躲的模样。 便弯着眸子伸出手不紧不慢掐住后颈,将他多余的动作止住。 这才心满意足。 再次抿了抿那块上好的白玉。 带着茧子的手天生就是用来握剑的,此刻抱着探究目的,深入了剑的背后。 探寻的动作很是生涩,不急不缓。 说实话,并不算快。 传出的声音也并不算明显,沉沉的,缓缓的,但却像是放大了千倍百倍传到了钟涟青耳里。 钟涟青视线朦胧不清。 入眼的满是一片模煳不清的画面。 楚翊是第一次探寻剑背,因而对之一窍不通,只能凭藉着记忆中师兄送来的绘本一点点尝试。 于是抬起头,眼睛很亮:「你好紧张。放松一点嘛。」 好言劝慰着拥有这把剑的人别太紧张于他触碰剑背的动作。 他只是想感受下,又不会拿走。 「等等——先别、别动。」钟涟青深吸了口气。 依着楚翊的话,他用尽全力放弃了对剑背的控制。 楚翊清晰感受到剑背忽然变得柔软。 原来是把软剑呀。 稍一用力便能感觉到溢出指缝的绵密.触.感。 无名指也加入了这场探索,缓缓摩挲着剑背。 第158页 神情严肃,满是对真理的渴望。 过了好一会儿,钟涟青声音极轻地,声若蚊吟道:「可以了。」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剑更听另一人的话了,他说话时都没太有精神。 「真的可以了吗?」楚翊不相信地嘟囔一句。 他感觉剑背还不够软和。 贸然开始比试可能会受伤。 但看着钟涟青蹙眉的难受模样,他心蓦然软下来,亲了亲钟涟青的下颌,应了一声「好」。 但——该怎么开始呢? 楚翊抿了抿唇。 他对这事完全没有经验。 况且衣裳挡住也看不太清。 他神色认真起来,鼻尖溢出细密汗水。 愣头青一样,拿出自己的剑就直愣愣地就往上莽。 ……与剑背擦过。 他不信邪,再次尝试。 ……再次擦过。 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楚翊眨眨眼睛,侧过头委屈地耷拉着眉眼,也不说话,就保持着一副可怜模样。 钟涟青缓缓抬眸,盯了他半晌,终于认命一般伸出手去握。 楚翊的剑色泽也很漂亮,但比起白皙肤色,就显得反差感极强了。 这剑…… 纤细的手忍不住颤了一瞬,旋即手指蜷起将剑柄满握。 引着它与自己的剑背相抵。 这下换成钟涟青不敢看楚翊了,只余光瞥见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正专注认真地望着自己。 太过分了……! 为什么这种事情也要他自己来呀! 钟涟青的眉眼微微汗湿,睫毛颗颗分明,湿漉漉地捲曲着。 小声埋怨了一声:「笨蛋。」 被骂了「笨蛋」的人却并未生气,反而像是受了夸赞似的仰着脸笑道:「谢谢阿青。」 他脸长得又俊又漂亮,哪怕是做了坏事也让人不忍心责备他。 何况他还没做什么坏事。 只不过是顺势将自己的剑向上挑了点。 坐着的那人反应不及时,剑背被直直抵入。 同一时间眸光破碎凌乱,眼神有一瞬失去了聚焦。 回过神后气得张嘴咬上了他的肩膀。 即便是又羞又气,他也完全没用上力咬。 放在这样的情境下,反而很好品。 楚翊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这场比试和以往的都不同。 只觉脑子里仿佛有一朵云炸开了来,软绵绵的晕乎乎的,几乎是随着本能地将钟涟青搂紧在怀里。 不知到了何处。 比试似乎接近尾声了。 钟涟青忽的紧闭上眼睛。 环住劲瘦腰身的手勐地收紧。 唇色被他咬得红得快要滴血。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角满是未尽的泪水。 意识一点点回笼,他听见楚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起来点,我、我想……」楚翊的声音断断续续,很是艰难。 他的剑运作太久,实在是到达了顶峰。 但毕竟这是在山洞里。 钟涟青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回应楚翊的却是一个温柔克制的吻,以及温柔缱绻的嗓音。 钟涟青别过头,强忍着羞耻道:「没关系,你可以……继续。」 他没有看着楚翊,手却准确无误地触碰上了楚翊的脸,像是某种带着柔和的安抚。 轻声道:「我不介意。」 楚翊本来由于身体难受而蹙起的眉眼因这句话骤然舒展开,弯起眸子,盛满了甜丝丝的笑意:「阿青对我真好。」 他听话地照做了。 ……他有点喜欢看钟涟青露出这样的表情。 仿佛濒临崩溃。 不过这只是一场比试。 楚翊的手懒懒搭在钟涟青脑后。 仔细看着他茫然朦胧的眸子,以及漂亮泛红的脸上闪过的每一分与平日不同的神情,没忍住唇角一翘。 「喜欢你。」楚翊闷声道。 像是隔着衣物传出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好喜欢你。」 第73章 钟涟青完全清醒过来时, 先是抬手按了按昏沉的太阳穴,接着动作一顿,神情恍惚地视线下移, 直直与楚翊对视上。 眼皮缓缓一颤。 身体里陌生又熟悉的物件无比清晰地彰显着它的存在。 钟涟青觉得自己大脑宕机了。 楚翊更紧地搂住他,下巴自然而然地搁在他肩上, 打了个哈欠眼眶泛起雾气, 呢喃道:「我好累。刚刚才帮你清理干净。」 钟涟青难以启齿地开口:「那、为什么、你还在里面?」 说话时耳朵红了个透, 一点也不像不久之前稳住语调让楚翊*进去的语气。 楚翊偏了下头, 唇擦着钟涟青的下颌,开口时和那块皮肤轻轻擦着。 故意做出一副被辜负的委屈模样:「阿青是在怪我吗?你忘记不久之前你还……」 钟涟青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红着脸勐地伸手将他的嘴捂住,只是这一动作又不可避免地牵动了身体里的物件。 进的更深了些。 那物件看上去极有活力, 就跟还能再来一次似的, 其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钟涟青鼻尖溢出点汗, 努力将喉间的闷哼声咽下, 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楚翊的肩试图站起身来。 刚抬起一点, 就因着身下人一个挺身而脱力再次坐了回去。 第159页 「唔!」 目光带着愠怒地瞪了楚翊一眼。 楚翊不以为意地歪了下头,甚至还看了回去, 先发制人道:「阿青你凶我!」 钟涟青别过头不敢看他:「你别动我, 先让我起来。」 楚翊盯了他好一会儿,见他真的不转过头来,立马不开心了。 垂下眼赌气道:「听不见。」 明明一开始就是阿青中了药, 他努力说服了自己才勉强放下了羞耻心, 这才会在山洞里做的。 又担心东西留在里面太久会让阿青不舒服,于是辛辛苦苦给他清理干净了, 即便是搞到很里面的他也全部用手指引出来了。 结果现在阿青还用这个语气对他说话,凶他还不看他! 楚翊埋着头一言不发, 越想越觉得委屈。 就算是带着湿热的吻落在他脸上,也没有缓解他的情绪。 声音闷闷的:「钟涟青,我不想理你了。」 钟涟青微微张大眼睛:「真的不理我了?」 楚翊垂着眸子,半晌才发出「嗯」的一声鼻音。 楚翊这气来的莫名其妙,特别是东西现在都还埋在他.体.内呢,于是这气更显得尤为孩子气。 但钟涟青还是耐心哄道:「我没有在凶你,我只是……」 他声音小了些,耳朵尖一颤一颤的,「只是没想到。」 楚翊悄悄抬起眸扫了他一眼,又迅速埋下头,腮鼓着气:「不原谅。」 钟涟青刚准备开口问「要怎样做才能够原谅他」,刚张嘴就立即反应过来,话语一转,质问道:「怎么又变成我哄你了?」 眼前这个又不是失忆的楚翊,怎么说也和他年龄差不多大—— 反正这次,他才不哄…… 对,他不哄。 钟涟青闭了嘴不说话,楚翊也闷着不吭声。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动作,和较劲似的,比谁能憋更久。 事实证明,两人都很沉得住气,即便处于这样的位置也能够保持着不动。 直到楚翊吸了吸鼻子。 钟涟青视线往下撇,只能看见深深埋着的头,以及隐入墨发若隐若现的红色髮带。 他看着楚翊突然抬手在眼睛处抹了抹,接着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忍了半天终于在此刻前功尽弃。 钟涟青开口轻声问道:「没事吧?」 楚翊抬起头,眼眶有点红,但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先说话的,你输了。」 「好,我输了。」 钟涟青发觉自己真的没有和楚翊赌气的天赋,不免嘆出口气。 抬起手背轻轻触碰上楚翊的脸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体温还是有些高:「还生气吗?」 楚翊摇摇头,想了想,旋即又点点头。 钟涟青失笑:「你怎么脾气这么大?还气哭了。」 楚翊听到后半句,立即反驳道:「不是被气哭的!」 钟涟青耐性问道:「那是怎么了?」 楚翊齿间磨了磨,突然向上顶了下,听着耳边骤然出声的低.吟,他眸里的那点恶劣分子一闪而过,像是在好好解释:「是因为一直不动太难受了。」 钟涟青眼尾一瞬嫣红。 楚翊很喜欢看他像这样露出平日里几乎见不到的神色。 扬着唇角,溢出灿烂明媚的笑意。 钟涟青垂着眸思考几秒后,忽的动了起来。 他一只手撑在楚翊小腹位置,一只手搭在楚翊肩上,愈动眼尾愈红,玫瑰似的在眼角蔓延。 径直注视着楚翊讶异的神情,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问:「还难受吗?」 楚翊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呆,老实回答:「不难受了。」 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不难受的模样,反而额间漫出的细密汗珠更多了,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眼前正上下起伏的人。 …… 一番动作之后,两人收拾齐整,将千锦需要的药草摘下收好。 楚翊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下,手摸了摸鼻尖,漂亮的桃花眼盯着钟涟青的脸看,含着数不清的缱绻情意:「要不,我背你?」 「你不是累了吗?」 钟涟青还记着自己刚清醒那时楚翊说的话,很是体贴道,「没事,我还能走。」 楚翊思索后道:「你应该更累吧,感觉……刚刚主要是你在动。」 这话一出,钟涟青脸上刚褪去的温度蓦然又升了起来,强撑着镇定语气重复一遍:「没事,我还能走。」 他迈步向前时神情姿势都不太自然,尤其是牵动身后肌肉时无法控制的酸痛感无比清楚地在脑子中炸开。 他的表情终于有一丝崩了,止住步伐一动不动。 楚翊连忙伸手扶住他,撇清干系道:「前半段我没这么激烈的,主要是后面的时候,你动得太快了,所以……会有点不适应也正常。」 钟涟青:「……」 他要是知道现在会搞得自己这么难受,绝对不会动那么快的! 唇瓣颤动了下,还是从口中憋出一句:「没事,我还能走。」 他咬咬牙向前迈步,突然身体感到一阵滞空感,毫无预备之下就被楚翊拦腰抱起,惊得他立刻抓紧楚翊腰身避免摔下。 旋即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这样一个和楚翊身形差不多的人紧紧抱着他腰有多奇怪,于是迅速松开手,抿着唇只扯住楚翊的衣裳。 第160页 楚翊换了件外衣。 身上穿的这件颜色更鲜亮明艷,看上去年龄不大,脸上扬着较之春光还明媚几分的笑。 钟涟青看着他轻松明快的神情,忍不住问道:「不累吗?」 他记得自己算不得轻吧。 「咳,」楚翊清清嗓子,指尖蕴着灵力,嘴上含煳道,「藉助了点外力。」 钟涟青心领神会,笑道:「还挺聪明。」 但被这样一直抱着,被人瞧见了实在难以说清楚。 钟涟青道:「我休息够了,让我下来吧。」 「……好吧。」 越往外走就越靠近迷雾,楚翊感觉这处的雾气较之刚进来时重了不少。 ……他看不见钟涟青了。 「阿青?」 楚翊皱起眉,往旁边摸索着,却只摸到一片空。 刚才不是还在他旁边吗? 楚翊神色一凝,大声地一遍遍喊着钟涟青。 ——无人回应。 他低骂了一声,几乎是瞬间就想到和谁有关。 步伐一停,站稳后四处环视一圈。 自他恢復记忆以后便能够自如使用魔气了。但相应的,这些雾气也很能够影响到他。 比方说,他现在的情绪就极为不稳定。 楚翊捕捉到空气中逸散的浓重魔气,紧皱眉冷声道:「顾凌,你又要干嘛?」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骤然冷下来着实是很能威慑人。 本就高挑的个子看人时本就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更别提现在这副模样。 眼前魔气聚拢,幻化成顾凌的面容,只一张脸是清晰的,胸膛往下全是模煳的影子,魔气四处窜着。 与楚翊如出一辙地桃花眼此刻却是弯着的,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人。 楚翊很讨厌他这副神情,仿佛自己所有的情绪在他那里都不值一提。 而他,像个宠物似的由人宰割。 楚翊咬牙切齿:「你想干什么?!钟涟青呢?他去哪里了!」 「刚刚不是一口一个阿青叫得很亲昵吗?」顾凌挑眉,眼睑垂下。 魔气支持着他飘在半空中,以至于他能够居高临下地看着楚翊。 「既然换回来了,是不是该回家了。」 顾凌以一种笃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楚翊懒得抬头看他,神情烦躁得很:「你能不能滚啊?」 顾凌嘆了口气:「你以前很听话的。」 楚翊扬眉:「哦?」 顾凌像是回忆起了很久远的过往,脸上都漾起温和的笑意:「你小时候这么点大,被我抱在怀里不哭不闹的,一碰你就笑。」 他带笑的眉眼对着楚翊,「还会乖乖叫父亲……」 楚翊打断他自以为是的回忆,直白道:「我再问一遍,钟涟青呢?」 他很担心,很担心钟涟青。 因此语气很重,神色也很冷。 顾凌的心倏地落下,深唿吸才将怅惘的情绪压下去。 唇仍是扬着的,眸中却凝起冷意,语气是刻意表露的温和:「父亲想和你叙旧,阿羽,别再提无关紧要的人了。」 楚翊神情中的不耐愈发明显。 顾凌盯着他,弯眸平静道:「我知道,你们做了。」 楚翊勐地抬眼,瞳孔放大,噁心厌恶等情绪不断在眸中闪过,硬生生憋出一句:「你看见了?」 他手指蜷曲,背至身后紧握成拳,像是只要顾凌敢出声应下就会立即冲动地冲上去。 「你不想我看?」顾凌眉目显出几分不解,道,「当初我和别人上床的时候,你不也看见了吗?」 楚翊的拳被自己捏的咔嚓作响,额角青筋突起。 咬牙切齿道:「所以我觉得你很噁心。」 当年在魔宫时,顾凌做那事时向来不避着人,与他做*的对象也是换了又换,男女都有。 那时候意外撞见的画面让楚翊一想起就噁心无比,连着反胃了好几日,后来就鲜少再去魔宫。 即便是后来成为了魔主,他也极少待在魔宫中。 心里上总有挥之不去的阴影,觉得四处都受了污染,都不干净。 顾凌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在他面前楚翊总是这幅烦躁的表现,看久了居然也有点习惯了。 但看着楚翊紧皱眉的样子,他还是好心解释了句:「我又没有在跟踪你,自然是没看见的。」 「只不过是看你们的表现猜出来的。」顾凌补充道,「我没有偷窥的癖好。」 楚翊的表情仍未好转。 他就说在山洞里有风险吧。 还好当时阻止了阿青脱衣服,但是他牺牲了一件外衣。 一定要向阿青讨要补偿! 第74章 算来算去, 顾凌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原本样貌的楚翊了。 他刻意忽略掉楚翊的烦躁冷漠,多情的桃花眼弯着:「和父亲回家吧。」 望着楚翊那张写满显而易见的拒绝的面容,不忘补充一句:「钟涟青也在魔宫。我想, 这样你就会愿意去。」 听见顾凌提起钟涟青的名字,楚翊眉目骤然冷凝下来, 握紧拳头, 抬眼看他:「你还是这样, 自以为是, 一意孤行。」 「不啊,我有在改,」顾凌纠正他,定定地注视着楚翊的脸庞, 笑道, 「我之前太强硬了, 你不喜欢。所以, 我这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见吗?」 第161页 这算哪门子的徵求意见? 楚翊别过头一言不发。 顾凌垂下眼睫:「我不明白, 为什么你就那么不愿意回家。」 他细数起和他一起回家的优点:「明明你回来就是板上钉钉的少魔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是喜欢钟涟青吗?他也会在魔宫里陪着你, 这样不好吗?」 「我不想去的原因你真的不知道吗?」楚翊扯出一抹笑,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啊。」 顾凌的脸一瞬沉下来,再维持不了风轻云淡的模样,喝道:「楚翊!」 他缓了口气, 目光沉沉:「那钟涟青呢?他可是被我带到了魔宫。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比起温声细语, 威胁人才是他一贯擅长的做法。 这类言语他说得得心应手,也让楚翊心道一声「果然如此」。 楚翊敛下眉眼, 半晌后终于道:「你让钟涟青回宗,我……我可以和你回去。」 漆黑的瞳孔直直望着顾凌, 这番话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脱口。 顾凌却是笑着:「你这话若是让他听见了,定是要难过好久了。」 他说这句话像是并未想着等一个回应,接着便温声道:「没事,等回了家,你喜欢怎样的,父亲都能帮你找来。」 楚翊紧咬着牙,从牙齿间冷冷溢出几个字:「不必,我只喜欢他。」 顾凌不置可否。 从前以为阿羽不通情爱,但现在发现,看来还是通的。 既然通,那也不必在一个人身上吊死。 楚翊不知他在想什么,淡声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过几日,我会去魔宫。但是——」 黑得不透光的眸子仿佛能够将人吸进去,嗓音发寒,「你要承诺,绝不再将事情牵扯到钟涟青身上。」 顾凌很好耐性地笑道:「当然可以。」 汇成自己面容的魔气即将消散之前,他似是不经意间提起,脸上的笑很是戏嚯:「你喜欢的那位小朋友不在魔宫。」 楚翊一愣,正思索着,就见着雾气散去不少,完全不再影响视物。 视线四处扫去,下落,最终落在一张面如冠玉的脸上。 楚翊呢喃出声,怔怔地望着:「阿青。」 钟涟青双手被麻绳绑在身后,腕骨处被磨得发红,感觉有点破皮。 但更引人瞩目的,是他此刻脸上面无表情的神色。 楚翊走上前,第一时间便是蹲下身帮他解开绳子。 但钟涟青往边上一躲,便让他的手抓了个空。 楚翊能猜到刚才钟涟青不说话是被下了禁言咒,但现在仍未说话,他心不免有些慌了。 「怎么了?」 方才楚翊和顾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钟涟青的耳朵里。 又是抛下他……! 钟涟青冷着一张脸,嘴角下压,分毫笑意也无:「楚翊你好样的。」 楚翊就这样和钟涟青对视了好一会儿,感到眼眶有点泛红后,他迅速别过头。 维持着冷静的声线:「我不想让你被我连累,我有错吗?」 「那你有问过我的想法吗?」钟涟青平静望着他,「你明明知道我不愿意和你分开。」 「也并不想,你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把我越推越远。」 「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把我的话往心里去?」 钟涟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甚至不像是质问,仅仅是陈述一个事实。 楚翊准备为他解开绳索的手轻轻发颤。 即便是刚才被顾凌那样一番威胁,所受的伤害也没有钟涟青这一句话那样大。 眼眶红了一圈:「那我能怎么办?」 他吸了口气,稳住颤抖沙哑的声线:「我先把绳子解开。」 绳子磨着手腕肯定是不好受的。 肉眼可见,这绳子勒得很紧,可见下手时丝毫没有收力。 钟涟青眼睫颤动得厉害,垂下眸子,轻道了声「好」。 「疼就说一声。」 楚翊说完这句话,便极其小心谨慎地开始解绳子。 粗粝的麻绳紧紧勒着,几乎要阻止血液的正常流通。 钟涟青却一声痛也未喊,捲曲的睫毛挡住视线,投下浓密的阴影。 声音淡淡的,很是寂然:「如果你已经决定好了,那我们不如现在就散了吧。别搞得那么难看。」 楚翊的动作一顿,漆黑如墨的眼睛向上抬。 一只手扯住钟涟青的手臂,不顾钟涟青因疼痛而骤然的皱起的眉头,硬生生就将人转了过来。 楚翊眼眶红得惹人心疼,一字一顿:「我有计划我有安排!不需要你来说好聚好散。」 又像是在乞求:「别说这种话,我真的会当真。」 钟涟青的眼泪却先他一步落下,几乎是在看见楚翊的那一瞬间就滑落下来。 但他的神情没有分毫变化。 眼泪像是仅仅擦过脸庞的露水,并不属于他。 他像是在和谁较着劲,一时也不肯低头服软:「那如果,我说真的呢?」 楚翊大睁着眼睛看他,皱了皱鼻子,滚烫的眼泪就从空中坠下。 砸在衣裳上留下点水渍。 钟涟青瞳孔微张,忍住下意识想开口安慰的情绪。 「你说真的?」 楚翊轻声重复了一遍,眸色晃晃荡盪,逐渐被幽深的紫色所覆盖。 第162页 手指被彻底从绳索上移开。 钟涟青不解,旋即就因楚翊接下来的动作瞬间挣扎起来。 手腕因剧烈的挣扎力度瞬间磨破了皮。 先前还能说服自己是在山洞里,但如今在平地上,只要有人朝这边扫来一眼,绝对能立刻发现他们在做什么。 一览无余。 钟涟青这才发觉自己双手被绑住之后行动是多么不便。 只能低声喊道:「楚翊你在干什么?!」 楚翊冷静道:「和你再来一次。」 钟涟青慌乱地拧着眉,立即提醒道:「这是在迷雾森林!」 他努力挣脱手上的束缚,但无疑只是徒劳。 该死,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 于是只能在嘴上一遍遍强调,希望能够让楚翊改变主意。 楚翊不容置疑的四个字打碎了他的想法:「就在这里。」 他的手握上了。 那东西生涩地一跳,微微颤抖着。 楚翊准备继续,脸颊却突然沾上了点温凉的触感。 一颗一颗,接连地落下。 他手上动作停住,抬起眼看向红着眼不断落泪的人。 熟悉之后,他清楚知道钟涟青隐藏于光风霁月外表下的敏感心思。 并算不得是个多么坚强的人,遇到委屈了总想着哭。 但大多情况下,钟涟青更喜欢躲起来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我不想在这里。」 嗓音哑得不行,带着明显的抗拒与紧张。 楚翊胸口轻微起伏了几下,终于松开手,垂着眸帮他理好衣裳。 他闭了闭眼睛,羽睫浓且密。 轻声道:「别讨厌我。」 他埋下头,又沉默着开始为钟涟青解绳子。 「对不起。」 这声是钟涟青说的。 楚翊在他身后蹲着,他看不见少年的脸庞,只能微微侧过头。 唿吸有些急促,睫毛上还沾着泪水:「我是在赌气。」 「我不想和你散。」 「我还想和你成亲,结为道侣,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钟涟青哑着声音:「我只是不希望,遇到危险了,你的第一反应是将我推开。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一起面对呢?」 「你还记得,曾经我问过你,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吗。」 楚翊被这一句话勾起回忆。 当初钟涟青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思考了许久。 若真的要说是某一个瞬间喜欢上的,倒也不是。 好像就是经年累月的相处,日復一日的互呛,慢慢的慢慢的,他发觉自己对钟涟青的在乎程度已经远超过他以为的了。 如果不是,那如何解释当初钟涟青被抓入魔宫时,他电光石火间找的藉口是「因为我喜欢他」。 但硬要说起来—— 【「可能是因为你实力很强吧。」 钟涟青皱起眉,听见这个回答有点不开心:「所以,实力强你就喜欢了?」 楚翊看着他这幅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旋即解释道:「当然不是。只不过我最开始认识你,是这个原因。」 「我想去的地方,你可以陪我一起去走,」楚翊牵起他的手,认认真真与他十指相扣,「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因为旗鼓相当,因为意气相投。 所以不存在谁需要等谁。】 「我不需要你保护。」钟涟青道。 「我知道了。」 楚翊说完这一句后,先是顿了许久,才继续道。 「但这次我有我的计划。」 粗粝麻绳掉在地上,被禁锢的手腕解放出来。 通红一片,确确实实破了皮。 楚翊看着他活动了下僵麻的手臂,才又伸出手将其捧住,动作轻柔地按揉着那块皮肤。 「我保证。」楚翊抬起眼,嘴角扬着明媚笑,紫色瞳孔的桃花眼弯起来,「我一定会将自己的安全置于首位,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 「你在宗门等我回来,好吗?」 「相信我。」 被那样一双漂亮的专注的眸子径直注视着,没有人能说出一个「不」字。 钟涟青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道:「好,我相信你。」 第75章 自回宗将千锦要的药草交给她之后, 楚翊和钟涟青两人就像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了一样,极少离开房间。 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易烜之倒是来过一回,但被拒之门外了。 「不好意思师兄, 我这几日还有些事要处理。是有什么急事吗?」 ——这是钟涟青。 「师兄有事吗?不急的话要不过几日再说?」 ——这是楚翊。 易烜之摸了摸鼻尖,看了看手上准备的剑穗, 嘆口气道:「那你先忙吧。」 毕竟是住在一个院子的师兄弟, 自他们入宗以来, 易烜之便一直承担着师兄的责任, 颇有几分看着他们成长的兄长心理。 思来想去,这么久了也没送过他们什么礼物,便亲手打了穗子准备送与他们。 既然在忙,他也不好搅扰。 他想着, 那便过几日等他们出来时再给吧。 思绪收拢。 他敲响了桑淮的门。 门开时, 将穗子递了出去。 桑淮的脸上明显出现了微滞的神情。 双手接过穗子, 散下的髮丝摇晃着拂过纤长微曲的手指。 第163页 穗子做工粗糙, 针线歪歪扭扭, 缝了个丑丑的「淮」字。 虽然从针脚上就能看出做这穗子的人很不熟练,却不难看出其的用心程度。 桑淮看了好一会儿, 没忍住笑起来。 他仰起头, 眸里满是蜜糖似的甜,令人看了便会卸下心防:「师兄这是你做的吧。」 易烜之之前没觉得自己编的穗子有这么丑。 但被小师弟这么一拿,再和小师弟浑身价值不菲的装饰一比, 便显得极为粗制滥造了。 就光说桑淮别头髮的髮饰, 一看便是能工巧匠费时费力制作而成的。 易烜之原本想说的「可以用来做剑穗」的话在口中转了转,脱口时便成了:「做个摆件置于屋里或者放进盒子里都可以。」 「为什么啊?」桑淮抬高了手, 笑意盈盈,「我以为是挂在剑上做剑穗的呢。」 易烜之抿了抿唇。 高大的青年一时间有些赧然了。 一想到自己做的这丑东西会被挂在桑淮花大量灵石保养装饰的剑上, 他突然就觉得被这么一衬,这穗子身价都高了。 「只要你不介意,那……当然可以。」 易烜之挠了挠头。 「我先走了,琢宁的我还没送出去。」 易烜之晃了晃手中的穗子,和人道别。 桑淮朝他挥了挥手后,却没有急着回屋,倚在门上,再次打量起手心躺着的穗子。 「啊,看久了,倒还挺好看。」 他笑出声,将穗子往上一扔,再迅速抓住。 …… 易烜之将穗子递给钟琢宁,也是同样的说辞。 听完后,钟琢宁那张向来淡漠的脸上并未有多少波动。 平静道谢:「谢谢师兄,我会挂在丹炉上。」 易烜之目光躲闪,实在是觉得自己不擅长手艺活。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不会。」钟琢宁的视线落在穗子上,表情平淡得完全不像是在说假话,「很好看。」 真的? 易烜之为自己的丑穗子感到了点惊喜。 这已经是他练习编了五遍的成果了。 真的没那么丑吗? 看向钟琢宁,只见那张平静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易烜之突然又觉得钟琢宁这只是礼貌的致谢。 待他嘆口气准备离开时,就听见钟琢宁犹豫开口。 「师兄,你上次去找楚翊,见到他了吗?」 易烜之收回迈出的步子,转头看向他,认真道:「他近几日似乎很忙。等他出来后,你可以亲自去找他。」 向来被评价为粗神经的易烜之此刻倒颇有几分很懂的模样,笑道:「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了。」 他看着面前看上去眸色有些茫然的小师弟,宽慰道:「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这么久了,朋友之间哪里会有说不开的事呢?」 钟琢宁垂下眸,鸦羽似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不明。 直到易烜之走远了,他才抬起头,阖上了门。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结,那该如何去解呢? * 楚翊是两人中后出门的那一个。 神清气爽的像是做成了什么大事。 易烜之忙将前些时日便该送出去的穗子递给他。 「做个摆件置于屋里或者放进盒子里都可以。」 这一番话如今已是说了第四次了。 现在可算是轻车熟路脱口而出。 「师兄编的剑穗?!」 楚翊眼睛一亮,高兴地拿在手里翻看起来。 易烜之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 这是这几次里面,收到反应最激烈的一次。 这么喜欢的吗? 但该说不说,易烜之的心确实因他激动的反应膨胀了几分,也开始想,他做的大概、可能、其实还不错吧。 易烜之抿了抿忍不住上扬的唇角,矜持地维持着师兄的稳重,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 「我太喜欢了!」 楚翊话音刚落,就召出「平四方」,给它认真绑上穗子。 前世他就见到桑淮那柄剑上缀着条特别独特显眼的穗子,上面还缝着他的名字,一看便是专属的穗子。 羡慕得紧。 向桑淮问清楚后,他就毫不犹豫去找了易烜之,大大方方说明了来意。 弯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的,像是含着某种期待:「易烜之,你看看我。你觉得,我能拥有这么一条剑穗吗?」 听完后的易烜之显然很惊讶,仿佛遇到了知己一般:「你不嫌丑?」 楚翊想也没想便道:「很特别,我喜欢!」 于是,他也拥有了一条自己的专属剑穗。 歪歪扭扭缝着个「翊」字。 本来以为这一世不会有了,也差不多忘了这回事了。 没想到易烜之居然主动给每个人编制了一条。 漆黑的剑一看便威压十足,剑首却被挂上了这样一条粗糙得堪称滑稽的穗子。 易烜之突然就有点不忍直视了,斟酌道:「要不……」 楚翊却直勾勾看着自己剑上的新装饰,弯着眸子,笑容不似作伪:「真好看。」 易烜之犹疑道:「……真的?」 「当然啊,」楚翊眼里撒着细碎笑意,很是轻松明快的语气,「以后这剑一拿出来,一看咱们便是同一宗门的人。」 第164页 「哦,哦——」易烜之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点点头,「那倒是。」 「对了师兄……」 楚翊刚想说话,一撇头瞧见钟涟青,瞬间止了话语。 待钟涟青也瞧见了他,朝他走近后。 楚翊这才继续宣布,道:「我准备和阿青成亲了。」 易烜之:「啊?」 钟涟青:「嗯?」 路过的千锦:「什么??」 她刚炼制好同心蛊,准备拿来给楚翊,猝不及防就得知了这么个消息。 惊讶过后,她莫名兴奋道:「这么快?多久啊?在哪里?我可以去看吗?」 她眼睛眨呀眨,先是瞅瞅钟涟青。 钟涟青比她还不在状况:「……我也是刚知道。」 她又看看楚翊。 「不快了吧,没记错的话,我和阿青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楚翊看向钟涟青,有些不确定道:「去静隐寺……吧。」 钟涟青像是现在才彻底处理完楚翊话语中的信息。 回过神来,茶色眸子注视着他:「其实……也不必去静隐寺,止观师父已经圆寂了,我对那处并无多少留念。」 他突然朝楚翊传音:「一切从简就好,不必拘泥于形式。就我们二人,可以吗?」 楚翊定定望着他,眉梢一扬,便笑起来:「好。」 他看向易烜之,问道:「师兄,我好像听说最近有几间空出来的院落了。」 意有所指的模样。 说这话时,他抿了下唇,唇色水亮。 经他这么一提醒,易烜之也想起来了。 有几个师兄姐歷练完成,离开了逍遥剑宗。 于是逍遥剑宗的院落便不那么紧俏了。 楚翊接着问道:「那可不可以借住几日?」 楚翊问这话的意思肯定不是在徵求他的同意,毕竟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宗门弟子,决定不了院落归属。 思考后,易烜之蓦然明白了,嘆出口气:「好,我会去向大长老申请的。争取两日内,可以吗?」 心愿达成后的楚翊眉开眼笑:「谢谢师兄,师兄真好。」 千锦将瓷瓶递给楚翊后,还不死心问道:「我真的不能在场吗?我还没见过别人成亲呢。我在场不会添麻烦的……绝对!」 最终当然是被楚翊笑眯眯地直接拒绝了。 * 钟涟青都不知道楚翊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 婚服,「喜」字贴纸,以及—— 婚书?! 字迹端正的婚书,每一笔都大气端庄。 感情真挚,字字真切,一看便是花了不少心思。 是楚翊亲自写好的。 一式两份。 「快换上吧。」 楚翊催促他。 钟涟青睫毛颤动,看上去思考得十分缓慢:「我看看合不合身。」 「肯定合身!」楚翊对上钟涟青疑惑的目光,微抬下巴,笑容灿烂,「我用手丈量过的。」 钟涟青反应过来,一瞬间耳根红透。 低下头道了声:「我去换。」 不得不说,大红色的衣裳很适合他。 本就漂亮得和块玉似的,被这样姝丽的艷色一衬,便极俏。 楚翊也换好了衣裳。 抬起眸看见面色薄红的钟涟青,弯眼不吝夸赞道:「今日好漂亮。」 他这话发自肺腑,真情实感。 不是俊朗,也不是英气。 确确实实就是漂亮。 钟涟青看了他一眼,长睫微动,敛下眸道了声:「你更好看。」 他不敢继续盯着面前人看,担心自己看太久就移不开视线了。 两人的成亲的确如其言,并不算隆重。 没有司仪,楚翊便自己来说。 声音清亮,带着点抑扬顿挫的音调。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夫对拜——」 钟涟青始终是一副很紧张的模样,也不敢看楚翊的眼睛,一个劲垂着眸。 和楚翊面对着,端端正正一拜。 这一拜完,他突然真切意识到—— 他和楚翊成亲了。 唇角情不自禁抿起笑,满是与心上人成亲的欣喜喜悦。 婚书顺理成章飘在了半空中。 楚翊划破指腹,疼意一瞬间在指尖迸开。 一滴血像是顺着指引朝着婚书飘去。 另一滴血也缓缓奔向婚书。 与婚书相融的那一刻,契成。 「最后一步是——」 楚翊扬起笑,侧头看向钟涟青,微歪了下头。 虎牙尖露出来:「送入洞房。」 第76章 闻言, 钟涟青手指微蜷,声音都磕巴起来,一脸紧张模样:「这是必需的吗?」 楚翊「啊」了一声, 眨眨眼无辜地望着他,「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他点到为止, 恰到好处流露出几分失落。 钟涟青一眼便瞧出这是他伪装出来的, 视线却下意识偏离, 红着耳根半晌才嗫嚅一句:「按流程来吧。」 偏偏楚翊还要嘆口气道:「很勉强的话, 还是算了吧。」 钟涟青转过头来看他,睫毛颤动着,一对秋水剪瞳色直勾勾望着身旁一身红衣正扬着笑的少年。 对他那点恶劣的小心思清楚得彻底。 第165页 喉结上下滚动,装作一副很平静稳重的模样:「不勉强。」 …… 他坐在床上, 手指轻轻搭在衣裳上, 白皙纤细的手指被正红衬得越发动人了。 仔细瞧去, 还能看见其上缓缓蔓延的几分热气。 另一人已然倚在床上, 松松垮垮的衣裳挂在身上, 半遮半掩露出上身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目含桃花,唇角带笑地盯着他。 钟涟青努力说服自己忽视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深唿吸一鼓作气完成了刚才的动作。 衣衫散落在床下, 层层堆叠。 而床上的人迅速裹好了被子,严严实实的。 仰起脸,正经道:「好了。」 楚翊歪了下头, 单手撑在他身侧, 覆身靠近。 在仅有一掌之隔的距离时停下。 他笑眯眯地看着紧张到紧闭上眼的钟涟青,问道:「上次不是-过一次了吗?」 说着说着, 他自己也目露疑惑了。 上次……还是阿青主动的呢。 按理来说,一回生二回熟。 钟涟青半晌憋出一句:「上次, 没脱。」 正是白日,门窗紧闭着,屋内不免显得有些昏暗。 但又燃着摇曳的烛火,一时间还算明亮。 「等等——」楚翊朝桌上瞥了一眼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交杯酒没喝。」 不得不说,他真的行动力很强。 话音刚落,便下床倒好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裹着被子坐起身来的钟涟青。 「你酒量很差。」 钟涟青双手握住热酒,被子堪堪挡住大半。 眉梢扬起,望着楚翊:「你喝醉了怎么办?」 楚翊犹豫片刻,眼眸微动,忽的想到办法:「那我只抿一小口。」 钟涟青稍一思索,心觉一小口应该不会喝醉,便点点头同意。 他与楚翊交错着手,距离极近。 明明不是很明显的酒气却在靠近中一点点浓重起来。 酒香缓缓深入,唇舌都浸润了酒水,沿着咽喉而下。 钟涟青一口闷完后,被酒呛得勐勐咳了几声。 茶色眼瞳仿佛被水洗过一般,眼角挂着点泪。 但后知后觉又品出点甜味。 他抬眼看向楚翊,就发现楚翊也正看着他。 视线情不自禁下移,落在抿了口酒后显得极其水润的唇。 他突然又感觉有点渴了。 一手捂住被子,一手支撑着床贴近。 眼看着就要贴上唇瓣,却被突如其来的酒杯横亘在中间。 钟涟青不解抬眸。 楚翊将酒杯再次向前送了点,使杯口恰好位于紧闭的唇之间。 方才因轻微碰撞而晃出的酒水染湿了身下一小块布料。 酒气愈发重了。 「阿青帮我喝掉吧。」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红髮带垂落在肩上,衣裳半褪不褪的模样。 俊美得有种惊心动魄的架势了。 钟涟青唇瓣张开,就着楚翊的手,一滴不漏地.含.进嘴里。 喉结一动便咽了下去。 他脸上布满绯红的艷色,玉冠也早已取下,徒留一头散着的青丝长发垂落下来。 看不出丝毫平日里端庄自持温润有礼的模样。 楚翊随意将酒杯扔向侧方。 稳稳落在桌上。 内里一点残余的酒水都没有。 钟涟青突然瞳孔放大,眸里水色更重。 舌尖被人抓住,缩不回去,嘴巴也只能无助地张着。 任由对面人的动作。 楚翊歉疚地抿着嘴,压着眉眼很愧疚的样子:「我又忘记准备了。」 手上却是毫不留情压着舌面。 往里面伸了伸,惹来一阵无力的干呕。 眼角嫣红得不像话,只茫然无措地望着人。 楚翊扬起唇,垂下眸,满是打商量的语气:「两根手指可以吗?」 钟涟青终于反应过来,唿吸急促几分。 却没有反抗,乖乖照做。 手指接触到空气时,像是裹了层晶莹水光。 楚翊就着这样,摸到被子里去。 另一只手搭在腰上,稳住他的身体。 出于本能,身体小幅度挣扎着。 或许也不是挣扎。 水汽瀰漫的浅色眼瞳并没有多少抗拒。 也许……只是出于不可控制的晃动。 总之,没一会儿,被子就被撩到了一边,还有部分垂落在床边,像是快要掉下。 这下视线是一览无余了。 「凹进去了一点?」 楚翊疑惑出声,手刚刚好卡在那里。 严丝合缝,像是专门用来适配他的似的。 …… 被子彻底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两人却都没有注意到。 钟涟青唿吸急促,眸里布满水汽,无聚焦地望着天花板。 楚翊头髮散下。 随着他的动作在四处乱飞。 他嫌碍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将头髮撩至颈后,但没一会儿又晃到了前面。 他嘆口气,抿抿唇眉眼耷拉下来。 红色髮带挽着手腕,另一处被绑在了床角。 钟涟青受不住地往后缩,却被约束了动作。 楚翊握住他的手腕轻揉了揉,蹭了蹭他的脖颈,撒娇似的:「别动了,手都红了。」 第166页 钟涟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没有被束缚的那只手缓缓搭在小腹上。 他眸中水光破碎,却强撑着试图坐起。 楚翊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视线也跟着望去。 思索一会儿后,道:「应该不会撑起来。」 钟涟青一身匀称且薄的肌肉上满是汗水。 以及不知名的水渍。 钟涟青用仅剩的那点思考能力理解了下楚翊的话。 旋即低声羞愤道:「不是!」 他别过头,似是侷促:「酒喝太多了……」 忍得薄红的脸上全是细密汗珠。 楚翊眼睛一眨,俯身亲了亲他。 像是有点兴奋:「在这里吗?」 钟涟青还没明白。 他已经准确无误地找到那点。 霎时间,床单被攥得皱成一团。 钟涟青忍不住瞪他。 楚翊像是看不懂似的,小狗似的闻闻嗅嗅,然后亲昵地贴近。 唤了一声:「阿青。」 钟涟青被这声唤得头昏耳热,瞬间没了脾气。 * 难以置信地,先醒来的是钟涟青。 睁开眼时,第一瞬间看见的便是闭着眼安心入睡的楚翊。 于是昨日令人耳热的画面一点点跳了上来。 床被搞得乱七八糟。 钟涟青按了按太阳穴,准备起身收拾。 腰间的那双手却陡然收紧。 熟睡的人有点醒来的痕迹,很轻地打了个哈欠,喃喃道:「我好睏。」 后面的声音更轻,和自言自语似的:「再睡一会儿。」 钟涟青唇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弧度。 没再动,只睁着眼睛看他。 极其精緻漂亮的五官,唇很薄紧闭着,睡着的时候看上去安安静静的。 但—— 钟涟青想起昨日,又觉得这人性子实在恶劣。 居然还……还! 而且还喜欢咬人。 钟涟青真想摸摸他牙齿有多尖。 怎么就给他留下一身痕迹了呢。 想着想着,楚翊终于醒了。 下意识蹭了蹭身旁人后,才坐起身揉揉眼睛。 歪头露出个带着点懵的笑,「阿青,晨安。」 钟涟青已然清醒了许久,穿戴整齐后亲了亲他,笑道:「去凳子上坐着。」 楚翊胡乱穿上干净衣裳后,听话坐去了凳子上。 趴在桌上又打了个哈欠。 含着浓重困意的声音:「阿青,你休息会儿吧,还是我来收拾吧。」 钟涟青浑身酸疼得厉害,但用灵力也不用不着花费太多工夫。 侧头笑道:「眼睛都睁不开了。你还是再睡会儿吧。」 楚翊含煳地应了声。 过了会儿他道:「阿青,我明日就去魔族了。」 钟涟青:「……好。」 楚翊抬起头,委屈道:「我会想你的。」 视线忽然映入一个小木偶。 他疑惑地接住。 仔细端详,眉眼倒和钟涟青有几分相像。 钟涟青开口:「你可以带上它去魔族吗?」 楚翊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道:「你亲手刻的吗?」 「……是。」钟涟青抿了抿唇,「我知道不是很好看……」 楚翊抬眸认真望着他:「没受伤就好。」 钟涟青被他握住手。 被牵引着和他十指相扣。 「很好看,特别好看,」楚翊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小木偶,笑容灿烂,「我特别喜欢。」 「那就好。」 钟涟青松了口气。 半晌他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想到成亲的?」 特别是在去魔族之前,让他莫名有些惶惶不安。 像是在离开之前将未做完的事情处理好似的。 可又什么都准备好了,又不像是临时起意仓促匆忙的模样。 「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呀,」楚翊眉梢挑起,语调轻缓,像是裹挟着点甜味。唤道:「夫君。」 钟涟青的心像是突然掉下颗小石子似的不由得泛起涟漪,被这声喊得耳朵酥麻。 抬手揉了揉耳垂,直直望着他的眼道,「我担心,你又怀着犯险的想法。」 楚翊笑道:「我答应过你的,绝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危险。况且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 他晃了晃两人交叠的双手,笑意盈盈的。 抬起那只与钟涟青十指相扣的手时,神情愉悦得像是举起了极有含金量的奖盃。 因他坚定的话语,钟涟青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嗯,我等你回来。」钟涟青点点头,「你要说话算话。」 第77章 楚翊找了个「下山歷练」的藉口, 暂时离开了逍遥剑宗。 时隔多年再次踏进魔族领域,森寒冷寂的空气让楚翊一瞬间便从嵴骨上窜起一阵不适的寒意。 周身空气阴冷得出奇,久不见阳光的魔族莫名有种与人间脱节的死寂气息。 鬼气森森的。 矗立在中心的宫殿像座吃人的邪恶古堡, 大开着的门便是吸食生肉的嘴,残忍地等着人自投罗网。 楚翊却还是踏了进去。 立于宽阔空旷的大殿之上, 抬起眼, 恰好与顾凌相对视。 他立刻蹙眉, 一刻不愿多看地迅速移开视线。 第167页 顾凌朝他微一颔首, 满是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傲慢:「把身上的东西都扔出来。」 楚翊瞳孔微转,盯了他几秒后扬了下唇。 哗啦啦很配合地将身上的灵器芥子囊等物皆扔在了地上。 顾凌扫了眼地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吗?」 楚翊摊手:「没了。」 顾凌对他在这方面的信用很不抱希望。 走上前,一双眼直直注视着他,手却从袖口开始摸起, 检查他是否还藏了东西。 楚翊反应极大地朝后撤了几步, 难以掩饰自己的生理性厌恶, 紧皱着眉。 「不能用别的办法检查吗?」 楚翊抱怨一句, 旋即撇撇嘴, 将身上那几个瓷瓶拿了出来,「就剩了几瓶疗伤丹药, 这也要拿走?」 顾凌笑了下, 随后毫不留情将那几个瓷瓶收起来。 「你知道吗?在你对我下毒之后,你在我这里的信用值已经降为0了。」 他上下打量了眼楚翊,好整以暇看着他:「还有吗?」 魔气不知不觉蔓延开来, 渗入楚翊身体里。 楚翊难受地蹙眉, 强行忍耐着身体下意识抗拒的不适的感觉。 果不其然探查到东西。 顾凌眉毛一挑,表情说不上好或不好。只是道:「拿出来。」 楚翊不慌不忙从衣裳里拿出一个精緻的小盒子, 交递给他时脸上挂着笑吟吟的弧度。 顾凌使力将其打开。 其内平躺着一张被摺叠后整齐放好的宣纸,以及一个小木偶。 顾凌瞟了楚翊一眼, 随后缓慢打开纸张。看清内容后脸色沉了沉,眉眼微敛隐隐有怒气闪过。 声线压着,像是风雨突来前的宁静:「你同人成亲了。」 楚翊视线落在展开的婚书上,毫不犹豫应了声是。 顾凌继续问道:「怎么不邀请我?」 目光却停留在婚书上,心里有种想将其撕碎烧毁的冲动。 但这类以血立契的婚书不容损坏。若是以暴力手段损毁,伤害会立即反噬到立契的二人身上。 他倒是不在意那个叫钟涟青的人的生死,但楚翊不一样。 楚翊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他唯一的孩子。 费劲了力气才将人带回魔族,他对其到底还是存有几分温情的。 听到这话,楚翊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在陈述一个公认的事实般笃定:「邀请你?那不是败人兴致吗?」 顾凌似笑非笑瞧了他一眼,几乎已经对他话语中的冒犯感到习以为常了:「这个木偶呢?」 他随意拿起那个一看便是经过用心雕刻的小木偶,还没看几眼就被楚翊一把夺去。 夺去后还垂下头认认真真检查起有没有弄伤了哪里。 「……」 「定情信物。」 检查到小木偶没有受到损伤后,楚翊终于抬头,微抬下巴,「我连留下与道侣的定情信物的这点自由都不能有吗?」 全然一副他不同意就要立即翻脸的模样。 顾凌伸出手,朝他索要。 楚翊这时又垂下眼,视若罔闻。 顾凌一字一顿:「让我看看。」 楚翊这才不情不愿地交给他,视线紧紧跟随。 生怕他一不小心掉在地上又或是造成任何程度的磨损。 顾凌无视他的目光,将小木偶翻来覆去检查一遍又用魔气完完全全探查一遍后,终于将其还给了他。 楚翊双手握住,将小木偶平稳放回盒子里,旁边是婚书。合上后道:「疗伤的丹药总该给我点吧。」 顾凌闻言一笑,咬字缓慢:「你待在魔宫,能受什么伤?」 楚翊神色不明地盯着他,倏尔扬唇:「你是要软禁我?」 他有点不可思议,心觉自己还是低估了顾凌的下限。 「你愿意这么想也行。」 顾凌态度随意:「魔宫里也有你的房间,你知道的。」 楚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很愤怒的神情上。 似是很冲动放下一句:「顾凌你真的很令人噁心。」 随后便气愤地跑上了楼梯,将门狠狠一摔。 刚一合上门,楚翊的神情立即转为镇静。 佩剑也被顾凌给收了,他目前身上除了那个盒子一无所有。 但没静几秒,他指尖凝成魔气,垂下眸直接穿过腹部。 疼得他闷哼一声,血液争先恐后涌出。 他缓了口气,唇色瞬间苍白的不像话。 小木偶突然亮了亮,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正在他准备将手伸进腹部时,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 「你这是在干嘛?!」 焦急,关切,气愤,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楚翊眉眼间闪过一丝疑惑。 怎么会有阿青的声音? 但没时间细想了。 他没多犹豫便专注起眼下的事情。 五指戳进腹部的那处伤口,似是在里面搅动。 画面看上去惊悚可怖,但由于少年过于漂亮明艷的脸,便化直观的恐怖为了一种奇异的诡谲。 片刻后,终于摸到一颗极小的丹药。 他很明显松了口气。 千锦之前说的话还歷歷在耳。 「应你的要求,我在丹药外面加了层不溶的壳。」 千锦在他走前找到他,补充道,「我已经尽全力将丹药制小了,再小就包不住蛊虫了。」 第168页 楚翊将瓷瓶塞子打开后,往手上倒了一颗,旋即将其合好又递交给千锦。 清亮的眸子含着笑:「那另一颗就交给你保管了。」 …… 楚翊腹部汩汩往外冒着血,疼得五官都皱起了,但还是一下又一下拿干净的袖子擦拭着那颗丹药。 直到一点血迹都没有了,他便迅速将丹药塞在盒子的角落。 丹药做得极小,被婚书遮了个完全,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一点多出来的物品。 察觉到靠近的愈发浓重的魔气,小木偶再着急也不得不暗淡下去,又恢復了平静如常的模样。 顾凌推开门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楚翊几乎是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手捂着仍不断流血的腹部,仰起脸望向他。 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但盯了他一会儿后又果断移开视线,像是仍在和他赌气。 「只不过是不让你出魔宫,就这么生气?」 顾凌蹲下身,伸手按住他腹部伤口,神情闪烁不明。 突然他加重了力气,看着手下猝然一颤,眸里不自禁泛起泪花却死死瞪着他的少年,轻勾嘴角问道:「还是又设计了什么圈套等着我呢。」 楚翊别过头,冷冷道:「无所谓你怎么想。我死也不想被你关在这儿。」 他语气蛮不在乎,惹得顾凌笑起来。 垂下眼注视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少年,温声道:「你明知道我不会忍心看着你死的。」 「……」 被强行餵下几颗疗伤丹药后,楚翊腹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起来。 形容狼狈的少年却仍紧抿着唇,一副不愿和人交流的自闭模样。 顾凌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同意后退一步:「若你实在想出去透气,倒也可以……一个月一次。」 他像是让步许多似的,就连说这话时也一副大发慈悲的傲慢模样。 楚翊懒得搭理他,直接道:「我同意来魔族,不是愿意被你软禁。我若是连随意进出魔宫的自由都没有了,那我确实没太大兴致待在这儿了。」 「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 楚翊眉眼间浮现起一种很果决的冷静,让人情不自禁就去思考这话语中的真实性。 当然,思考过后,心底就会升起一个无比清楚的认知——他是认真的。 顾凌没有急着回答他的话,而是笑道:「魔宫里不会很无聊的,我为你准备了点有趣的玩具。」 楚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个只在古籍中看见过记载的魔器,视线定住。 对书中记载模煳的记忆告诉他,这是能够窥到记忆碎片的魔器。 ——不止是使用之人的记忆,不止是过去。 顾凌却道:「你能通过它『看见』另一时空的事情。」 楚翊看向他。 顾凌道:「可以去到你的——『前世』。」 他想了想,才想到这个名词。 不得不说,楚翊确实有那么一点感兴趣。 「准确来说,我们本来都该是生活在『前世』,但现在,」顾凌笑了笑,「你,我,以及你那位道侣,都算是夺舍而来。」 楚翊垂下眸:「……哦。」 活得久的人阅歷确实是比他多上不少。 他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也迅速想通了扶光仙尊看见的所谓预言。 前世会因为预言而收他为徒,这世或许又是看见了什么,于是在与他素不相识的今生,却在扉页写下「一切珍重」四个字。 楚翊脸上没什么情绪。 很快,宽敞华丽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 他回想起方才取丹时的异动,把盒子瞅了又瞅,最后一手抓起小木偶。 试探性轻唤一声:「阿青?」 木偶微微一亮,旋即整个都亮起来,像是骤然注入了神采。 小木偶被手指握着,动也动不了,只能压低声音气愤道:「楚翊!」 楚翊凑近端详,一面应道:「怎么了?」 小木偶气鼓鼓的,被他放在桌上后,原地蹦跶了几下,像是在发泄怒气。 楚翊心知自己掏丹的画面全被阿青给看见了,正等着被噼头盖脸训一顿,便听见像是冷静下来,柔和着嗓音的一句「还疼吗?」 楚翊一愣,旋即笑道:「不疼了,基本好全了。」 「我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楚翊抬手戳了戳小木偶,将他戳得一晃一晃,最后迫不得已往后挪了几步稳住木头身体,「倒是你,为什么把神识注入这个小木偶?」 「很危险知不知道?」 楚翊微拧起眉,伸手就将小木偶抓起来,纤长手指握在他的腰部位置将其吊在空中。 钟涟青和他相处久了,也学会了那份理不直气也壮的语调。 平和道:「所以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啊!欸!!」 他尾音一转。 本就控制得不够熟练的木头身子被恶劣好奇的楚翊拿着转圈晃动。 慌忙地抓住他的手指维持平衡。 楚翊戏弄了一小会儿拿他没办法的钟涟青,终于玩够了。 把他平稳放在了自己手心,桃花眼认真注视着小木偶。 「我会保护好你的。」 第78章 顾凌口中能够辅助人去到「前世」——另一平行时空的魔器端放在桌上。 第169页 楚翊目光落在其上, 安静的,不知在想什么。 小木偶摇摇摆摆转过了身,也端详起那灵器。 「这是什么?」 顾凌即将进屋时他就立马抽离了意识屏蔽了气息, 因此没有听见方才的对话,也并不知晓这是何物。 「可以去到, 我死的那一世。」楚翊斟酌后答道, 「我想去看看。」 钟涟青思索片刻, 道:「带上我。」 「当然要带上你。」楚翊笑起来, 露出两颗小尖牙,看上去实在少年气。 理所当然地摸了摸木头下巴,「你不是来陪我的吗?」 钟涟青正经地望着他:「是的。」 小木偶被楚翊藏进衣裳里。 凭藉着曾经在古籍上对这魔器的使用说明一扫而过的记忆,楚翊将手覆于其上。 「等等——你确定没有危险吗?」带着些犹疑不确定的声音闷闷的, 从衣裳里传出。 「不确定。」 「啊??」 「但是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楚翊笑道。 依他对顾凌的了解, 带着上一世记忆这么久了也没下手杀他, 那定然是没想要他的命了。 况且这才来魔族, 一时半会儿的, 顾凌估计还提防着他。 他也难以把同心蛊塞到顾凌嘴里。 还不如先试试这个魔器。 魔气自掌心蔓延,一点点渗入这个立方体魔器, 纹路逐渐清晰。 一瞬间的疼痛让楚翊禁不住闭上眼。 转瞬之间, 屋内的人消失。 魔器的光却未熄灭,始终亮着淡色萤光。 …… 楚翊整个人晕乎乎的,挨地的双腿无力支撑, 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往前倒去。 他手疾眼快, 迅速反应过来,用手撑地, 保持在了一个半蹲的姿势。 视线向前一扫,看见一双雪白靴子。 再往上, 便瞧见一张满满写着震惊的脸。 楚翊察觉到头没那么晕了,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拍拍衣裳上沾到的灰,再随意环视一圈,朝对面的人抬抬下巴:「能给我拿个凳子吗?」 白羽大睁着的眼终于收敛了些,像是魂魄总算回了身体,连忙给他端来一个凳子。 见他满意点了点头随即坐下,这才有时间问道:「你不是死了吗?」 「……」 楚翊抬起眼若有所思,旋即笑道:「死了不也是拜你们所赐吗?」 他不着痕迹打量了下面前因他的话而骤然怔住的白羽。 看上去倒是比以前成熟些了。 白羽愣了好半晌才垂下头,有点难过的样子:「……你怪他们就算了,怪我干嘛?」 楚翊眉梢微扬。 「我一直相信你的……宗门之前的决定,我当时不知情。我正闭关突破。」 白羽说着说着,深吸一口气,「等我出来的时候,他们都说,你已经离开了。」 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眶红了一圈,像是在控诉:「我上一次见你,已经是许久之前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楚翊,与几十年前一般无异的面容。 从前那些老旧的记忆一点一滴浮现。 「你还会走吗?是、是钟涟青他成功了吗?」 对于钟涟青一直坚持找復活秘法的事,白羽是知情的。 他当初罔顾谢宥白意愿,悄悄带钟涟青进宗门藏书室,也是抱着些微浅显的希望。 虽然,他也并不觉得会有如此奇异的秘法。 果然,后来他就再没听见过钟涟青的消息了。 有人说他隐居了,也有人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但无异议的是,钟涟青确实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人见到过他。 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的的确确是楚翊无误。 但楚翊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我也不知道,可能没多久就走了吧。」 像是存了几分吓人的心思,语气却是带笑的:「我是从阴曹地府爬上来,找你们算帐的。」 像这类鬼神之说,大多只有平民百姓会信。 一旦踏上了修行之路,便会知晓世间只存在人魔妖三族。 白羽却像是信了一般,吸吸鼻子道:「能在阴曹地府活着也好。」 楚翊:「……」 「我能碰碰你吗?」 看着楚翊骤然蹙起的眉,白羽连忙补充道:「我还是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出现在我面前……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楚翊眼睫垂下。 胸口贴着的小木偶微微发烫,像是被气着了。 楚翊没忍住,短促笑了一声。 看回白羽时毫不犹豫道:「不太行。」 对面的人手指蜷起,唇角压着,还努力保持平静:「没关系……」 楚翊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打断道:「我成亲了。」 白羽瞳孔骤缩,勐然一惊。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话磕巴:「挺、挺好的。我祝福你们。……和谁成亲了啊?我认识吗?」 他想了下,又道:「也是死人吗?」 怎么说话的? 楚翊撇撇嘴,张口闭口死来死去的。 但还是大度地没计较白羽的用词问题。扬起笑道:「你当然认识。」 他一字一顿,像是自豪又愉悦:「钟涟青。」 「那还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第170页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羽又拿出了他的扇子。 手轻轻一抖便将摺扇打了开来。 像是热得很了,开始给自己扇风。 楚翊哼了声:「那还用你说?」 他态度熟稔,像是从未有过数年的离别。 白羽突然就想起了当初他们一起出任务下山歷练的经歷。突然道:「你和谢、谢宥白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被楚翊冷下脸看,他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楚翊看着他:「不叫他谢兄了?」 白羽脸上显出几分尴尬:「我知道他有错,我和他……吵过一架。」 「但是我们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他始终觉得,当初他们四人相处得极好。为什么最后就变成那样面目全非的模样了呢? 楚翊死了。 钟琢宁死了。 他和谢宥白基本也是见面了一言不发的状态。 楚翊唇角抿起点笑,似是嘲讽,嘴唇一张一合,缓慢咬字:「那我把你一身修为废了,灵根拔除,再逐出师门。你还继续和我做朋友?」 白羽这下没话说了,嗫嚅半天道了声「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楚翊眉眼舒展开,桃花眼弯起,「你不是说了吗,你没参与。那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对了,谢宥白在哪儿?」 楚翊站起身来,舒展了下筋骨。眯了下眼,看上去是像找人切磋。 白羽也咻的一下站起身来,自告奋勇道:「我带你去吧。」 楚翊也不客气:「谢了。」 在白羽的要求之下,楚翊不情不愿戴上个面罩,将那张精緻漂亮的脸遮住了大半。 除非极其熟悉他的人,否则是认不出他的。 楚翊悠哉悠哉跟在白羽身后。 看过往的弟子恭恭敬敬和白羽打招唿,再好奇地朝身后的他瞟上一眼。 白羽则矜傲地一点头,倒颇有几分长老的样子。 就这么走到了一殿前。 这不是宗主的住处吗? 楚翊挑眉,这是都当上宗主了吗? 白羽将手印按在门上,结界有所感应,盪起水纹似的纹路。 片刻后,结界经由殿内的人同意后而不再阻拦,待二人进去后才再次恢復原状。 两人就这样并排走进殿内。 「有什么事吗?」 谢宥白头也没抬,语气显得有些冷淡。 白羽看上去也很冷淡:「我不想找你,是有另一个人想见你。」 谢宥白这才懒懒抬眼,视线扫过白羽身旁之人时顿住,旋即瞳孔骤缩。 楚翊抬手解下面罩,随意道:「戴上还挺闷的。」 边说边朝怔愣的谢宥白走近。 还没等人说话,他握拳就朝那张脸打过去。 秾艷蛊人的一张脸却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他下手毫不留情,一拳下去,脸颊迅速肿了起来。 谢宥白被打得偏过头,却像感受不到疼似的,眼眸紧紧锁住他,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动作。 白羽看这一幕看呆了,反应过来后迅速转身将门合上。 楚翊打完一拳仍不解气,手收拢又开始往谢宥白身上招唿。 拳拳到肉,也没用上灵力魔气什么的,不像是想置人于死地,就只是单纯发泄怨气。 谢宥白由着他泄愤,只是在拳头即将砸在脸上时会偏头侧身一躲。 楚翊打完最后一拳,毫不在意地退后一步,甩了甩手腕。 胸口的小木偶又开始发烫。 找到椅子坐下后,楚翊将其拿出握在手里,轻轻摸了摸小木偶的脸颊。 谢宥白捂着肚子,找出丹药朝嘴里扔进几颗。 仔细看去,他的手还有点颤抖。 张嘴时单侧脸颊也是痛的。 但他一句话也没说,缓了一会儿后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裳,才又坐下。 支起一只手恰恰挡住肿起的半张脸,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状态。 他眼眸紧紧注视着楚翊,明明方才才被狠狠打了一顿,眼底却浮现出惊喜的笑意。 「你还活着?」 他声音很轻,稍一动便牵扯到脸颊正在缓缓恢復的伤处。 楚翊停下抚摸小木偶的动作,抬眼笑道:「很失望?」 谢宥白摇摇头。 他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感到了悔恨懊恼等复杂情绪。 但有一点极为清晰。 在看见眼前和从前一样笑着露出虎牙尖的少年,他的第一反应是庆幸是惊喜。 就算是被按着打了好一会儿,他撤去一切防御安静承受着。 少年毫不留力的下手让他现在连说话都疼。 但他还是会想,楚翊手打疼了吗? 「你看上去没那么恨我了。」 谢宥白仅从他的观察中就得出这样一个事实。 楚翊肯定他:「你说得对。」 「我现在的确更想找到钟琢宁,让他也体会一遍我体会过的。」 他笑眯眯道:「但他不是死了吗?我也没办法了。」 谢宥白扯动脸上神经,看上去像是在笑,眸色却有些阴森冷气。 为什么就连在恨这方面,他也排不上第一位呢? 楚翊自顾自说道:「我还有个问题想问,能给我还原一下当初你们给我下蛊的过程吗?我想听听,我是如何被你们骗得团团转的,以及,还有哪些人参与在内。」 第171页 钟涟青意识到他的情绪动盪,趴在他手心,轻轻拍了拍他,似是安抚。 白羽在旁边听得有些发懵,被这短短几句中巨大的信息量砸蒙了。 什么蛊什么恨,怎么还和钟琢宁有关? 当初楚翊不是和钟琢宁一起去了魔族吗? 他一直以为,谢宥白只是举报污衊楚翊。难道这个事件从一开始就是谢宥白策划的吗? 第79章 谢宥白目光沉沉地望着楚翊, 唇角勾着,语调很轻,听着有种意味不明的冷意:「如果我说不呢?」 楚翊看也没看他, 只专心摸着躺在手心的小木偶。 谢宥白牙齿磨了磨,眸光越发阴沉:「我以为, 在别人说话时看着对方, 是最基本的礼仪。」 「你能不能少说些废话?」 这句话不是从楚翊嘴里说出的。 三人的视线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皆投向了楚翊手里的那个小木偶。 楚翊眼里缀上点点笑意, 仿若剎那间亮了起来。随意道:「对啊,你能少说些废话吗?」 谢宥白右手勐地收紧,指尖嵌入掌心,不可置信地抬眼:「你还和钟涟青掺和在一起?」 楚翊抬头, 勉强将目光移在了谢宥白脸上一瞬, 对其的厌恶油然而生。但他还是压着烦躁, 语气郑重道:「掺和这个词用的不太对吧。」 「钟涟青是我的道侣, 我和他天生一对, 并且会永远在一起。」 说这话时,他脸上情不自禁扬起笑容, 满是喜悦与炫耀。 谢宥白却无意再从这笑容中窥得一点从前的意味了。 他扫了眼被捧在手心里的小木偶人, 终于移开视线,半晌扯出一个笑:「我可以告诉你。」 …… 楚翊离开紫云门后,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晴朗白日, 笑道:「阿青, 你想去哪里看看吗?」 小木偶本来端端坐在他的肩上,闻言站了起来, 努力握紧手下的一点布料,随即探出头:「你有生气吗?」 从谢宥白的口中, 他们得知了一些当初不太明晰的真相。 比方说,千锦是被谢宥白二话不说就绑起来取血的。 再比方说,扶光会在他被废除修为后将他留在紫云门,是因为知晓他身中蛊毒,故而在那间房间里准备了能压抑蛊毒的东西。 但是楚翊还是不明白。 明明知晓他被下蛊的师尊,为什么当初在殿前不为他说上哪怕一句话。 「我没生气。」 楚翊抬起手放在肩膀前方,钟涟青便自觉跳到他掌心。 乖巧坐在中心处,一双木头颜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楚翊忍不住伸手把他戳倒,看见小木偶慌里慌张真的倒下时,又笑起来:「阿青我想问你。」 「你问吧。」 小木偶又坐好,这次选了个靠边上的位置。 一旦楚翊再故意推他,他就往地上倒。看楚翊还敢不敢戏弄他了! 楚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迟疑了会儿道:「如果那些事没有发生,你会不会和我表明心意啊。」 「……」 钟涟青认认真真思考起来,随后抬起头,真诚道:「我不知道。」 楚翊「啊」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为什么不知道?你既然喜欢我,就应该和我表白。」 面前的小木偶只一个劲看着他,也不说话,像是在思考。 楚翊忽然正色:「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钟涟青眨眨眼睛,张开嘴,还没等他说话,嘴巴就被捂上。 那只手纤细白皙,带着点常年练剑沉下来的茧子,但和小身躯的木头人一比,便显得极大了。 将小木偶一张脸都捂得严严实实。 「不许说不知道。」 楚翊的话听着有点蛮不讲理的任性。 钟涟青唔唔两声,旋即那只手抬起,终于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犹豫了好半晌,他才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坐在手里的小木偶看上去无辜又茫然。 他对感情实在没有那么敏锐,说起来,当初点破他喜欢楚翊的还是祁今越呢。 但看着楚翊又要坏心思地伸手拨弄他沉重的木头身体了,钟涟青忙道:「有可能是在歷练的时候。」 他极力回想:「你虽然总和我拌嘴,但是,但是——」 楚翊眯了眯眼,一副等着他「但是」个什么出来的模样。 无数记忆从钟涟青脑子里闪过。 鲜活的,爱笑的,热血正义的…… 以及一句句—— 「钟涟青你怎么还需要人救啊?」 「钟涟青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专门留了块糕点给你,快说谢谢。」 「钟涟青你必须和我打一场!我要和你一较高下。」…… 「阿青你是不是找不到夸我的词啊?」 见他沉默这么久,楚翊不太高兴地撇下嘴角。 钟涟青望着他,道:「是想夸你的词太多了。」 「我觉得,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 钟涟青眉目认真。 虽然从小木头身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 但他一字一顿,声音带着股独有的温和宁静:「应该比你喜欢我要早。」 一听这话,楚翊反驳道:「这是怎么确定的?说不定我喜欢你更早呢。」 钟涟青却点点头:「确实说不定。不过,我个人认为,我喜欢你更早。」 第172页 楚翊坚定道:「我喜欢你更早。」 两人安安静静对视着。 楚翊冷不丁伸出手将他往自己手心处靠近了些。 随口问道:「要去飞星宗看看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钟涟青道:「好。」 临到飞星宗,他们才得知宗主在闭关。 「祁今越吗?」 门口那人看着眼前戴面罩的神秘人,疑惑这人为何直唿宗主名字,但还是点点头。 白来一趟了。 楚翊走远后,趴在他肩上的小木偶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可能是之前的事给她太大压力了吧。」 楚翊困惑道:「什么事?」 难道是不参与围剿他的这件事吗? 钟涟青道:「……我之前和你说过,祁今越担任宗主,是因为原宗主的道侣重伤濒死,也就是……宁时泽。」 楚翊之前在启明城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就是祁今越的另一个父亲了。 「对宁时泽下手的,是祁今越。」 钟涟青嘆出口气,「我也不清楚她那天和宁时泽见面时说了什么,总之,她终于下定决心动手了。」 「终于下定决心?」楚翊捕捉到他用词的怪异,疑惑道,「是早就应该动手了吗?」 钟涟青点点头:「宁时泽很早之前就不想活了,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我之前见过他一次。」 他回忆起当时面见宗主时意外撞见宁时泽的场景。 白到透明的皮肤,不动的时候看上去容貌姣好,但一看见他,许是源于见到了陌生面孔,便神经质地尖叫起来。 他看得怔住,刚想出口询问,就见到宗主上前环抱住那人。 像诱哄小型宠物似的,温柔安抚着那人的情绪。 很诡异,很奇特。 让他剎那间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人激动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祁今越每次见过宁时泽之后,都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在状态。她下不了手杀他,但后来大概是想通了,动了手。」 钟涟青笑了笑,语气轻快了些,「宗主当时都快气疯了,却被祁今越一句『与其刁难我,你还不如赶紧去找救人的办法』堵了回去。我第一次在宗主脸上看见那么丰富的表情。」 楚翊回头看了眼飞星宗的方向,心知祁今越大概还是没太能接受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父亲的事实,也跟着嘆口气。 清风拂过,蝴蝶悄然飞过。 楚翊掌心浮现魔气,闭眼冥想。 脑子又迸发出一瞬的疼痛,下一秒就回到了魔宫。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随即动作轻柔地将小木偶平稳放在桌上。 小木偶蹦蹦跶跶:「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楚翊将他一把抓回来放在自己面前,忍俊不禁,「怎么放了神识到木偶人身上还变呆了呢?」 小木偶作听训状。 楚翊笑道:「你能举起杯子吗?」 小木偶没有作答,只伸出手,木色手掌凝出淡淡灵力光芒。 旋即抬起头,示意楚翊看。 「哦,还能用灵力啊。真棒。」 楚翊夸他一句,又道,「我不渴,不用给我倒水。」 他问向小木偶:「你喝水吗?」 钟涟青抿了抿唇,假笑:「我应该不太能喝水吧。」 楚翊笑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整天把神识附在这个木偶上,宗门那边怎么办?」 钟涟青道:「我说我闭关了。」 「真聪明……」 突然,魔族气息朝这边而来,楚翊语意一顿,眸里笑意一瞬散尽。 钟涟青收了神识。 小木偶恢復到原先的模样。 顾凌踏入屋子时,楚翊正给自己倒水喝,像是才发现他似的,抬了下眉,「你喝吗?」 「不了,」顾凌微笑着拒绝,「你这儿的水,我是真不知道喝一口代价得有多大。」 他这是在讽刺曾经楚翊给他下毒的事。 楚翊就像没听出来似的,平静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平静地问道:「那你来干嘛?」 「来看看你,怕你一个人在屋里无聊。」 顾凌笑着,视线落在桌上的小木偶上。 「不劳您关心。」 楚翊喝下口水。 顾凌手搁在桌上,看着那木偶便抬手去拿,却被楚翊眼疾手快挡住。 「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 楚翊将小木偶收好后,冷着脸看他。 顾凌轻笑一声:「看也不让看一眼……你既然这么喜欢钟涟青,还不如就把他抓来。」 「父亲你没有喜欢过人,自然不会懂。」 「父亲」二字的咬字听上去极其嘲讽,顾凌却没有在意,而是道:「你还在怨我和你母亲的事,是吗?」 「我和她之间本就无多少情意,你出生之后,我有想过好好对她的。前提是,她没有将你偷出去。」 顾凌不止一次想,要是楚翊在他身边长大,绝不会是现在这样排斥他的模样。 他其实算不得多喜欢小孩。楚翊出生那时,他不甚在意,甚至并未让孩子跟着他姓。 但楚翊实在是太乖了。 被抱在怀里的时候小小一个,也不哭闹,只一个劲咧开嘴笑,学会的第一个词便是—— 父亲。 那时候,他想,有个孩子倒也不错。 第173页 第80章 顾凌以为楚翊又会气愤地瞪他, 但他等了好一会儿,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愤怒。 他感到点讶异,仔细看着楚翊, 眼睛和他很像,他能够从那张脸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仿佛血缘关系确实就这样将他们紧密相连。 很奇妙, 很奇异, 但他并不反感, 反而有种深深的诡异的满足感。 但楚翊盯着他的目光太平静了。 顾凌的心勐地漏了一拍,总有种事件脱离自己掌控的落空感,这让他莫名产生一阵心慌。 「就在这儿住下吧,别再想着离开了。」顾凌扯出抹笑, 像是在刻意掩饰自己那一瞬的情绪起伏。 楚翊抿着唇, 抬眼时看上去有点像是在笑。 默了半晌, 终于开口:「好啊。」 嗓音清亮轻快, 带着点随性, 却让顾凌剎那间定在原地,像是听见了不敢相信的答语。 「这便很好, 」顾凌笑道, 「希望你是真的想通了。」 他又找了些话题和楚翊随意聊着,虽说楚翊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但在顾凌眼里, 这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 当他表达自己准备回去时, 楚翊看上去挺高兴的,道:「不送。」 顾凌心道, 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需要多日的相处才能缓和几分。前世是他没掌握好方法,这一次他会花更多时间陪阿羽的。 走前, 顾凌的视线从楚翊身上扫过后并未直接收回,而是又扫了一眼那个被楚翊拿在手上的木偶。 * 楚翊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儿待了多少日了。 整日连个太阳也见不着,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顾凌来的时间也不固定,像是一时兴起了就来打扰打扰他,给他添些堵,也不喝他倒的茶水,仿佛忌惮他下毒下蛊似的。 虽然他本来就是这个想法吧。 幸好有个小木偶日日陪着他,和他讲话,让他不至于被锁成精神错乱的疯子。 只不过——这个蛊到底该怎么样让顾凌服下去呢? 楚翊漫不经心晃着面前的茶水,出神地想着。 小木头人靠在茶壶边上,认真望着他:「阿羽我好想你啊。」 闻言,楚翊回了神,看向钟涟青,嘆了口气,也道:「我也好想你。」 他唉声嘆气道:「你至少还能看见我,但是我呢,我甚至都看不着你。只能看着这块木头。」 手指蜷起,握住小木偶,又嘆了声气。 小木偶眼睛瞪大:「就算是木头,也是我照着自己的样貌认认真真雕刻出来的。」 「是啊是啊,」楚翊和木偶对视着,唇角染上笑容,「倒是有几分你的神韵。」 且不说从一块木头上如何看出属于钟涟青的神韵,就说楚翊调笑般的语气就很不正经。 钟涟青学着楚翊的模样「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了一边去。 楚翊笑出声,还没说话就见眼前一片黑影掠过,朝着木偶而去。 神色下意识一凝,几乎是瞬间,小木偶就被他收拢抓紧,置于了自己身前。 那只手抓了个空。 在楚翊的注视下,黑影逐渐现出原貌。 顾凌。 「原来我不在的时候,也有人在陪着你啊。」 起伏均匀的声音,丝毫听不出喜怒。 「有人陪着我,父亲不该感到欣慰吗?」 楚翊轻轻摸了摸小木偶的头以示安抚,看向顾凌时笑了一下,「至少我不会像您一样,孤家寡人一辈子,临了还非要逼着别人认亲。」 时至今日,顾凌对楚翊口里那些刺他的话仿佛已经有了自动屏蔽,并未表现出很大的反应。笑道:「把木偶给我。」 命令式的语气让听者十分不快。 楚翊直直注视着他,扬唇回道:「凭什么?」 顾凌见与他沟通无效,也不再多费口舌,抬手便推出一团黑雾,目的明确,直冲楚翊手中的木偶而去。 他把握的很精准,绝不会伤到楚翊分毫。 但显然,时刻关注着的楚翊反应更快。 看见以闪电般的速度袭来的黑雾,只来得及转过身,自己硬生生挡下了那一击。 顾凌来不及再收回,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翊霎时喷出一大口血。 花雾似的散开,旋即站不稳地倒下,掌心尽全力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太过狼狈地躺倒。 另一只手上还紧紧攥着木偶的身子。 木偶里存有钟涟青的神识,绝对不能—— 让顾凌给毁了。 「阿羽!」 钟涟青神色慌乱,迫切地想做些什么。 但这样一幅木头身体,显然,无法起到任何作用。 钟涟青只能小声地一遍遍重复他的名字,声音不由自主发着颤,害怕曾经的惨状在自己眼前又一次重演。 「别动阿青。」楚翊咬牙切齿地望着顾凌,唇瓣张合时血色明显,意识模煳也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含煳不清,「……求你。」 他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后,再也支撑不住,意识陷入混沌。 求他……? 顾凌扯了下嘴角。 这倒是楚翊鲜少和他服软的时候。真稀奇。 …… 被烛火宝石等装饰映亮的屋子,总有种奢靡过度的意思。 屋里坐在床边的人也有种与之相称的奢靡气度,桃花眼微垂,紧盯着仍昏迷不醒的那人。 第174页 终于,躺着的人手指微动,合上的眼皮也颤动起来。 顾凌捕捉到这点微弱的变化,轻声道:「醒了?」 无人应答。 他继续耐心地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楚翊完全睁开了眼睛,侧头望向他,视线还有些朦胧不清。 他回想着晕倒前的一幕幕,开口第一句话便问道:「阿青呢?」 边说,边四处看着,试图找到小木偶的存在。 顾凌的眉眼几乎是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就沉了下来。意味不明地问道:「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楚翊像是听见了什么废话,毫不犹豫道:「当然。」 顾凌深吸口气,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没死。」 他看着楚翊仍未放下心的模样,目光越发沉了,却没有表现出来。 端起边上盛药的碗,道:「喝完我就让你见他。」 楚翊将脸扭到一边,用顾凌曾经的话去堵他,带着点讽刺意味的笑:「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里面下毒?」 顾凌不急不忙道:「你不是想见钟涟青吗?」 手上不紧不慢翻搅着药。 楚翊盯了他一会儿,桃花眼一弯,笑道:「也行。你先喝口试试毒。」 顾凌舀了一勺就准备送入口中,立马就被楚翊制止了——「等等。」 楚翊慢悠悠下了床,从桌子上拿了个茶杯。 一手接过碗,往茶杯里倒。 一面抬起眼,和顾凌对视着,扬起唇笑着。 精緻漂亮的长相搭配上毫无阴霾的纯粹笑容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被这样注视着,顾凌晃了下神。 一直以来,他想的就是和楚翊培养好亲子关系,将楚翊养成这样一幅爱笑的模样。 ——对他爱笑。 总之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那一小杯药汤就被倒好推到了他的面前。 顾凌垂下头,将那杯一饮而尽,接着道:「你现在可以喝了吗?」 看着他喝下,楚翊笑着应道:「好啊。」 捧着碗极缓慢地将其喝尽。 原先藏在身上随时找机会下给顾凌的丹药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 楚翊轻扫了眼一滴不剩的茶杯,眸里闪烁着笑。 「喝完了,我可以见阿青了吗?」 碗被放回前在空中被抓着晃了晃,没有剩余,表示自己已经按他的话照做了。 顾凌满意地一点头。 楚翊看着顾凌将他装婚书的那盒子拿到他面前,刚一看就便迫不及待地接过打开。 刚一接触到光亮,小木偶便即刻坐起身,弯眼望向楚翊:「你醒了?!」 他迅速从盒子里跳出来,扑进楚翊怀里,随后被楚翊慌忙伸手接住。 「怎么这么巧?」 楚翊满眼都是笑意,忍不住呢喃一句。 但稍微一想,他又觉得怎么会真的这么巧呢。 钟涟青有些心虚地垂下头,没过几秒就听见楚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一直没将神识收回去,是吗。」 看似是一个问句,实际上看见钟涟青的反应之后,他已经很确定了。 即便楚翊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钟涟青还是解释了一下:「我怕你醒来后见我的时候,我不在。」 「……我昏迷了几日?」 楚翊觉得钟涟青不会在这件事上说实话,于是抬头看向顾凌。 见他看过来,顾凌收敛了下阴沉的目光,轻笑一声:「五日。」 「所以你就把阿青在盒子里关了五日?!」 楚翊一时没控制住语气,脸上笑容散了,面色也严肃起来。 顾凌:「……」 这也能怪上他? 楚翊转过头,认真叮嘱起钟涟青:「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一想到你在外面受苦,我就很难受。」 他看着低着头反省的小木偶,温声强调道:「知道了吗?」 小木偶抬起头,脑袋点了点,一字一句:「知道了。」 毕竟是能容许魔气和灵力共同存在的体魄,楚翊那日受的伤没过多久便养好了。 在魔族的任务也完成了。 楚翊暗自计划着找机会离开魔族。 本来来魔族就没带太多东西,还基本上都被顾凌给收了。 现在楚翊只想拿回自己的剑,再抱着盒子,马上离开魔宫这个压抑无趣的地方。 他把魔宫转了个遍也没找到自己的剑所在的位置。 实在没办法,深吸一口气后,只能去找顾凌问。 主动找到顾凌后,楚翊又开不了口了。 顾凌怎么可能告诉他啊? 但已经和顾凌面对面站着了。 楚翊紧抿着唇,组织了好半天语言,终于开口问道:「可以把我的剑还给我吗?」 第81章 顾凌闻声扭过头来, 轻勾唇角:「你身体好全了?」 稍有几分慢条斯理的意思,似笑非笑看着楚翊。 面对他时,楚翊面上不自觉显出几分冷漠, 盯着他的眼睛:「好全了。」 顿了下,又道:「可以把剑还给我吗?」 顾凌微微颔首, 表示自己大概明白了, 温声询问:「是在房间里待得无聊了吗?」 楚翊一动不动, 瞳孔漆黑, 看久了有些渗人。 顾凌却像没注意到似的,笑着自说自话:「不是有朋友在陪着你吗?……我再想想,你会喜欢什么。」 第175页 他垂下头沉吟,仿佛真的开始思考楚翊这么大的孩子会喜欢什么东西。 本以为那件能够穿梭时空的魔气能够讨他喜欢, 没想到没多久便玩腻了。 他该再去搜罗些什么好呢? 楚翊皱眉:「我说了, 我想要我的剑。」 顾凌停止了方才的想法, 再次抬眼望他, 轻嘆一声:「怎么这么天真?」 像是被少年直白愚蠢的问话逗笑, 他缓缓道:「你觉得我会给你吗?」 砰—— 楚翊微弯下腰,手肘使劲抵在桌上, 磨牙半晌, 终于扯唇道:「你是觉得剑回在我手上,会对你造成威胁吗?」 「但是——」形状漂亮的黑色眸子带着种轻慢的底色,声音有些轻, 却像是某种挑衅:「你不是向来看不起我, 觉得我已经完全受你的桎梏了吗?父亲。」 顾凌也笑着,回看向他:「是的。」 他完全不介意承认这个事实, 调整了下坐着的姿势,向后仰了点:「但事实证明, 我低估了你。你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有一半与我有关,我该想到的。」 「独裁固执,莽撞冲动。」顾凌饶有趣味地笑了笑,「倒是遗传的全是缺点。当然,后者是遗传的你母亲的缺点。」 「我当初的手段确实过于激进了,至少不该贸然採取行动。」他像是反思,但旋即又一笑,「但如果不来魔族的话,你当初又能去哪儿呢?」 「……」 楚翊维持着这个撑桌的姿势,面无表情盯着他。 装什么呢? 还不是两辈子都让他下毒成功了。 浑然不知的顾凌还在继续他的长篇大论:「发着烧都没有药吃,蛊发时只能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哭,但是面对同伴时,还会抹干眼泪让他别担心。不是很怕疼吗?」 「难过的时候,你就没有一刻想过父亲吗?」 声音轻缓,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楚翊感到点可笑。 若不是因为他身上该死的半魔血脉,他根本就不会落到那种惨境。 「父亲?」楚翊轻咬那二字,嗤笑道,「你是说想逼我来魔族,但从始至终自己没出过面,只派了些手下来围堵的父亲吗?还是说看见被抓进魔族伤痕累累的我,只说了一句『带他下去疗伤』的父亲?」 「派那些人来抓我这么一个修为全无的普通人的时候,我猜,你大概没有吩咐过他们对我手下留情。甚至还拿了别人来威胁我。」 听他说到这些,顾凌脸色微变,深吸一口气后平静道:「所以我说,我曾经的确有过做的不好的地方,我可以弥补。」 「我不需要补偿,」楚翊的声音稍微柔和了些,并不似原先那样强硬尖锐,「我只是希望,您能够尊重我。」 那双桃花眼漾起真诚。 顾凌收回视线,语气不冷不热:「哦?怎样是尊重你?」 「至少,先把剑还给我吧。」 楚翊站直身,身姿挺拔俊秀。 顾凌「呵」了一声,就在楚翊以为顾凌不会照做的时候,一把黑剑凭空出现,眼看就要摔落在地。 楚翊伸手一把握紧,眼里漫上欣喜笑容,仔仔细细观察起自己失而復得的佩剑。 顾凌笑了一下:「剑丑,剑穗也丑。」 楚翊撇了下嘴,不想对他这句主观性极强的评价做出回应,随口道:「不打扰你了,告辞。」 他离开的速度极快,好不拖泥带水。 完全是达成目的后就翻脸不认人的表现。 回了屋后,他一刻也没有耽搁,把盒子抱在怀里。 盒子上面有个乖巧坐着的木偶人。 「要回去了吗?」钟涟青好奇问。 楚翊正色,点点头。 抬手布下一个隔绝外界的小型结界。 咬了下牙,握紧剑,使劲划过手臂。 剑刃锋利,这一划拉涌出不少血,疼痛感油然而生。 黑剑被宿主的血激得开始闪烁金光。 旋即,像是感受到了周围浓郁的魔气,排斥黑气的剑反应剧烈起来。 剑身开始不受控地颤动,甚至连楚翊都快握不住他了。 金光四散,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楚翊感慨自己还好有先见之明,要不然,这灿灿金光一闪,岂不是所有人都能摸清他现在在逃跑过程中。 就这么剧烈抖动了半晌,忽的白光一闪,伴随着一阵眩晕,楚翊连人带盒子地摔在一片空地上。 盒子即将砸在他身上的时候,被及时清醒的小木偶动用灵力抵住了,随后缓缓放至一边。 贴在地上的那只手仍在汩汩流血,楚翊有种失血过多的恍惚感。 坐起身后,紧皱着眉,按了按额角:「这是哪儿啊?」 「这里是飞星宗附近。」钟涟青环视四周,得出结论,「我得暂时收回神识。你一个人可以吗?」 楚翊身上除了剑和盒子别的什么都没了,但当务之急是他小臂上正流血的伤,他得尽快向飞行宗内的祁今越寻求帮助,接着抓紧赶过来。 「只是有点疼,没大碍的,」楚翊坚强地点点头,「我可以的。」 钟涟青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不得不收回了神识,小木偶瞬间恢復成呆愣愣的模样。 没过一会儿,他听见一阵脚步声,耳朵微动。 阿青效率这么高的吗? 第176页 他抬头望去,见着的却不是祁今越。 「……钟琢宁?」 他看着那张自己无比熟悉也无比痛恨的脸,表情出现了一瞬滞然。 钟琢宁显然也有几分讶异。 但他脸上的表情向来是转瞬即逝,没几秒就恢復了如霜似雪的冷淡。 「你受伤了。」 他笃定道。 楚翊却没在意,而是直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语气有种浓浓的质问感,像是下意识裹挟于其中的。 钟琢宁垂眸看着他那条流血染红衣袖的胳膊,声音却一如既往平淡:「又要我向你解释了吗?」 「先预设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所以无论我出现在哪里,做了什么,在你眼里都有错。对吗?」 「我受邀来飞星宗精进炼丹技术,」解释这一句后,他唇角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不仔细看都捕捉不到:「我都记不清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转变态度的。」 「不是说,永远站在我这边永远不抛下我吗?你要违反约定吗?」 「你根本不知道……」楚翊轻声喃喃一句,旋即眉眼下压,流露几分掩饰不住的戾气,「你凭什么不知道?!」 他突然产生一种迫切的希望,想要将魔宫里的那件魔器挪过来,然后让钟琢宁好好看看他之前做了什么。 凭什么只有他记得。 那么他的报復他的愤怒全部显得莫名其妙没有缘由。……凭什么呢? 钟琢宁就这样平静看着他,看着他手臂流血的伤口,看着他痛苦愤怒的神情,而自己却维持着淡然体面。 就好像,从始至终只是他在发疯罢了。 钟琢宁甚至还能问上一句:「手疼吗?」 楚翊手指收拢握成拳,用力时肌肉绷起,伤口因这一刺激流血速度愈加快了。 钟琢宁眸底显现出几分担忧,微蹙起眉,犹豫半晌还是蹲下身拔下瓷瓶瓶塞,倒了几颗止血丹在手心。 往前伸了些。 楚翊看也没看,仅仅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眼眶有红血丝浮现。 钟琢宁维持着伸手的动作,淡声道:「失血过多对你身体不好。没必要因为生我的气伤害自己。」 他这句话不出意外让楚翊噁心到了。 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提醒了楚翊。 他手上撤力,不再难为自己的身体,单手向后撑地,唇色因失血而显出苍白,随口道:「不需要。」 钟琢宁却没收回手,声线平稳:「我不想看着你因失血过多死在这儿。」 失血过多?死在这儿? 楚翊听了可笑,以他的身体素质,绝对不会因为失血而死,这句话相比起劝告,在他听来更像是诅咒。 「我说了,不需要。」 钟琢宁手举得有些累了,微微颤抖起来。 但他还是固执地伸着手。 语气像是对待不懂事的孩子,放轻后显出几分陌生的柔和:「可以说说吗?你希望我做什么?」 听见这句,楚翊像是来了兴致,微挑起眉,仿若和人商量似的,「我希望你死,可以吗?」 「可以。」 钟琢宁声音平静,像是应下了再简单不过的一个要求,「现在可以吃丹药了吗?」 他安静看着楚翊,鸦羽似的睫毛轻微颤动,好一会儿后,手里的丹药终于被接过。 服下丹药后,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楚翊笑了一声:「你最好是说真的。」 钟琢宁道:「我不会骗你。」 这句话可信度太低。 楚翊想,他骗他可不止一次两次。 楚翊问道:「带了传音符吗?」 他现在的情况不需要再去飞星宗耽误时间了。 要在顾凌对他的偷跑做出反应之前把母蛊餵给钟琢宁。 钟琢宁摇了下头。 楚翊迟疑一会儿。 就在迟疑的这一会儿时间里,小木偶突然动起来。 爬起身看向楚翊,又转了个向看向钟琢宁。 钟涟青没太明白目前这奇怪的情况,但他注意到楚翊手臂的伤在好转,松下一口气,语速飞快:「我没联繫上祁今越,还在担心,还好你已经没事了……」 楚翊打断道:「我们现在准备回宗。阿青你赶紧找到千锦,让她把东西给你,然后我们来你房间找你。」 钟涟青也没耽搁,快速点头:「好。」 小木偶恢復如常。 楚翊看了一眼仍垂眸注视着木偶的钟琢宁,道:「走吧,回宗。」 第82章 燃着烛火的房间, 小而逼仄,莫名显出几分温馨来。 然而屋里僵硬的气氛却与温馨挂不上钩。 钟琢宁手上捻着那颗丹药,粗略看去, 指尖比丹药还要白上几分。 垂着眼似是观察,半晌, 抬起了头。 楚翊正抿着唇看他, 神色没有波澜, 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钟涟青倒是没看向这边, 大概是不想参与进这些恩怨,于是拿了本书坐在一旁看。 钟琢宁唇角浮现微笑,浅色的眸子清晰倒映出少年精緻的面庞,轻声道:「我其实, 并没有很想活着。」 自出生起, 这幅孱弱的病体便紧跟着他, 每日得喝数不清的药汤才能吊着性命, 眼中能看到的风景不过钟府这方寸之地而已。 第177页 生活无趣烦闷, 一点滋味也没有,甚至, 他也不允许有过多的情绪。 身体弱到连些微起伏的情绪都能冲垮。 像个累赘。 他以为自己会在这样压抑痛苦的环境中发疯, 抑或是实在受不住而自行了断。但出乎意料的,他居然活到了现在。 哪怕偌大的府邸无一人真心关心他,他也安安静静地长大了。 说完这句, 钟琢宁敛下眸, 将那颗药送入口中。 哧—— 匕首被楚翊甩在桌上,发出一声清亮的响声。 楚翊站起了身, 垂下眸看他时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思。 他非常清楚眼前的钟琢宁并没有哪怕一点关于前世的记忆,但曾经那种不可置信不愿承认的复杂情绪堆积在胸口, 有种快要喷发的闷痛感。 他开了口,唇角扬起点笑:「可你从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活着。」 钟琢宁握上那把匕首,随意摆弄了下,接着对准自己胸口,停在了与衣襟相靠的地方。 仰头看他,那双浅色眸子似乎漾起笑意,道:「那你想活着吗?」 楚翊沉默片刻,还是回答了:「……想。」 随着这一声落地,那柄匕首的刃全然没入胸口,随即而来的便是从中不断溢出的鲜红血液。 本来也无几分生机的苍白的脸更加惨澹了下去,钟琢宁用力勾了勾唇角,像是想笑,但最终还是抿成一条直线。 * 「你们要走了啊。」 易烜之抿了抿唇,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那种悲伤的失落的情感仍旧无法遏制地从眉眼间表露出来。 楚翊扬唇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轻松道:「师兄你别这么难过,我们不是还可以随时用传音符联繫吗?怎么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生离死别。 易烜之因这句话想起了钟琢宁,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眉眼更加垂了下去。 他们离开后,这个原来住满人的院子便只剩下他和桑淮两人了。 明明以前是他一人住,住得很习惯也很自由,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们要走,却怎么也适应不了了。 楚翊又宽慰了他几句后,他终于勉强调整好情绪,尽力扯出一抹笑:「你们多久想回来了,逍遥剑宗随时欢迎你们。」 他眉梢抬起,将那些在眼眶里打转的情绪憋了回去,维持着声线的平稳:「已经和大长老打好申请了吗?」 楚翊点点头,又不免被他的表现逗笑了,眼眸弯起来:「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出门歷练,四处游歷罢了。」 他侧过头望向钟涟青,钟涟青也正看着他笑。 易烜之:「……」 愣了好一会儿才惊讶道:「啊?你们只是出去歷练??」 所以—— 到底是谁跟他说,这两人要离开宗门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 刚刚还被易烜之在心里念叨的桑淮背着手就这么出现了。 他身高稍矮一些,于是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站定了,微抬起头,笑眯眯道:「能不能带我一个?」 楚翊微笑:「你觉得可能吗?」 「好吧。」 桑淮唇角压平,不出意料地收穫了这个回答。 易烜之震惊且小声地询问桑淮:「你不是说,他们要离开宗门吗??」 桑淮想了想,果断点头,「是啊,他们这不就是要走了吗?」 他无辜眨眨眼,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传话过程的歧义。 易烜之抿唇闭眼,仿佛陷入自闭。 「那我们走了,再会。」楚翊扬眉一笑。 转身后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钟涟青朝他们一一颔首后,与楚翊并肩而行。 * 潇洒出了宗门后,楚翊才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全身上下的灵石被堆积在一起,也没有多少。 看上去少得可怜。 楚翊蹲着数完灵石后,抬头可怜巴巴地望向钟涟青,满眼都是惆怅。 钟涟青解下自己装灵石的绣囊,也蹲下身,哗啦啦将灵石倒在原先那一小堆里。 看上去多了不少。 钟涟青迟疑了会儿,道:「应该够吧。」 他们应该没有太多需要用到灵石的地方吧。 楚翊嘆了口气,将堆积在一起的灵石一颗颗捡回绣囊,一边道:「可是我们需要购买住宅啊。」 钟涟青没太明白,问道:「我们不是出来歷练的吗?」 买了住宅,不就不能到处游歷了吗? 楚翊解释道:「我们也不用刚出宗门就去到处游歷吧。我以为,阿青会想要和我多多相处一段时间的。」 还没等钟涟青回答,他将灵石全部收拾起来后,一齐递给钟涟青,笑道:「交给你保管了。」 桃花眼一眨,澄澈的瞳孔漂亮真诚,带着点甜意:「夫君。」 钟涟青眼睛微微放大,被这一声喊得迷迷煳煳,迟钝地接过绣囊后,缓慢点头。 目前问题在于,他们两人的灵石不足以支持他们购置京城中心的房产。 或者—— 换句话说,连京城边上的房产也够不着边。 「要不我去找桑淮借点?」 楚翊脑中的第一人选就是浑身透露着富贵味道的七皇子桑淮。 但旋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第178页 桑淮这个人不定因素太大了,定然是不会轻而易举借给他的。 钟涟青思索一会儿后,抬眸认真道:「我去赚。」 楚翊眨眨眼睛,突然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望着钟涟青骤然放大的瞳孔,弯着眼笑道:「先借到,然后我们一起赚灵石去还。」 钟涟青耳根泛红,镇定道:「好。」 思来想去之后,终于敲定人选。 非常迅速地从白析桦那里借到灵石后,又非常迅速地买好房产入住。 楚翊觉得自己的行动效率实在是太高了,好好夸奖了自己一番。 和钟涟青将新住宅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遍后,楚翊换下衣裳懒懒倒在床上,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我好累啊。」 钟涟青取下玉冠,乌黑长髮剎那间散在脸庞周围,衬得肤色白皙无比。 没忍住笑道:「练剑时倒是没看见你这样喊累。」 楚翊在床上翻滚了下,手上抱着被子,黑亮眼眸一弯:「和你做的时候,我也不喊累。」 钟涟青动作微顿,努力抑制因这一句话而泛红的脸色,冷静道:「哦。」 楚翊嘆出口气,摆着指头数:「这么久了,我们只有过两次。」 说完,他眉眼耷拉下来,很委屈的模样。 钟涟青纠正道:「是两天。」 「没有差别嘛。」 楚翊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可怜巴巴的,「没关系,就算这么累了也没人关心我,我也是没有关系的。」 他故意吸吸鼻子,正要继续说些胡搅蛮缠的话,就被人搂住。 顺着力度微侧过身,唇角被轻点了下。 茶色眸子看上去有些无奈,盛着点让楚翊眼睛忍不住亮起来的温柔:「那今晚可以吗?」 楚翊一手揽住他腰身,钟涟青没控制住平衡倒进他怀里。 他得寸进尺地收紧手臂,唇瓣靠在瓷白耳垂上,咬字暧昧不清,却又带着点狡黠。 「就现在吧,好不好?」 …… 「轻、轻一点!」 楚翊脑袋蹭了蹭他的颈窝,埋怨道:「你凶我。……明明我已经很温柔了。」 嘴上说得好听,身下却一点没卸力。 长得漂漂亮亮,表情也无辜委屈,却偏偏总有些恶劣的坏心思。 钟涟青的喘.息破碎凌乱,被子被他攥住一个角,揉得乱七八糟。咬牙切齿,从齿间溢出一句:「你确定?」 「夫君你好兇。」楚翊嘴角下压,看上去有点不高兴。张口就在嘴下的白皙锁骨处咬上一口,留下个牙印。 …… 次日。 阳光透过窗棂,一点点照在屋子里。 这个房间比在逍遥剑宗的要大上不少,宽敞又干净。 门窗紧闭着,暖暖的光线洒在床上。 半边侧脸映上金色,仿若精雕玉琢的漂亮雕塑。 楚翊不出意外地被光线晃醒了。 迷茫睁开眼,眸里还瀰漫着水汽。下意识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些。 又迷迷煳煳地想,窗户应该装上帘子才对。 钟涟青醒得比他早些,担心吵醒他便一直没动,正闭目养神。 见他像是醒了的模样,睁开眼,抿着唇笑道:「你下次能不能注意点分寸。」 他被咬了一身的痕迹。 眼前这人似乎不懂得见好就收,像是被惯坏了,于是特别会得寸进尺。 偏偏他还就吃这套,被弄得一塌煳涂的时候听着几句撒娇就煳里煳涂地应下了。 楚翊半梦半醒中皱皱眉,哼哼几声,含煳应道:「我会的。」 他顺着心意贴近,一条腿挤进对方双膝之间抵住,这下总算是心满意足了,弯着眼说着:「因为我喜欢你嘛。」 随即又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钟涟青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温声道:「我也喜欢你。」 他以为不会听见楚翊的回答了。 没想到过了一小会儿,这人睏倦非常却难掩语中笑意的声音响起——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