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渡劫失败后》 第1页 《仙尊渡劫失败后》作者:山河不倦【完结】 简介: 1 仙尊身负仙骨,光风霁月,是天界第一高手。 下凡渡劫时惊鸿一瞥,仙尊与一姑娘两心相许,两人迅速拜堂成亲。 洞房花烛夜颠鸾倒凤,醒来后身边空无一人。 新娘跑了。 2 新娘失踪,仙尊情劫没渡过。 一朝归位,仙尊被派去给仙魔会谈镇场子,刚入席,便见到了自己失踪的娘子。 坏消息:他娘子变成了男子。 坏消息:他娘子成了魔尊。 好消息:他可以接受这样的娘子。 3 久闻人间繁华,魔尊偷偷隐藏身份下凡,瞧上了一个凡人。 本想着把人带回魔界侍候自己,春风一度后,魔尊扶着老腰果断跑路,数月后,魔尊人麻了。 坏消息:他怀了那凡人的孩子, 坏消息:那凡人找上门报仇,他打不过。 好消息:那凡人很通情理,说他负责就不报仇了。 魔尊思前想后,决定负责。 ●1v1,he,双初恋。 ———————————— 内容标籤: 强强灵异神怪 仙侠 主角视角闻折月互动墨夙离 一句话简介:温润如玉仙尊攻x耿直纯情魔尊受 立意:好好生活。 第01章 仙尊渡劫失败后 文/山河不倦 重鸾鸣仰,彩云入怀,上界九十九座仙宫被祥瑞之气围簇,日月辉映,仙音悠长。 居于正中的巍峨大殿内,文武仙官分列两行,上仙界的官员都被召集过来,共同商议即将到来的仙魔会谈。 自仙界战神闻逍与魔尊蔺月盏成亲之后,仙魔两界开启了和平时代,双方商定每百年进行会谈,共同维护上界的安定。 今年已经是第十三届仙魔会谈了,还有不足三个月的时间。 「无妄海近来动静频频,听说魔尊之位又易主了,今年的仙魔会谈恐生事端。」 「魔族好战,自前魔尊与仙君归隐后,魔族再未出过他那般强大的尊主,那张王座上隔百八十年就会换个人坐坐,不是什么大事。」 「据可靠消息传来,这次的魔尊打上魔宫仅仅用了不到三日。」 魔族尚武好战,平素里挑战之风盛行,但自蔺月盏之后再没出现过强大到能与仙界抗衡的人,频繁易主又容易引起外界议论,久而久之,魔族内部就心照不宣的达成了共识。 要登上尊主之位必须使众人信服,只有连胜魔族大将才有资格进入魔宫,与魔尊一战。 用三日单挑魔族大将,又将魔尊斩于马下,其实力不可小觑。 在蔺月盏归隐的一千多年里,从未有人做到过。 「如此这般,镇南将军还觉得不是大事吗?莫不是要等到那新魔尊在会谈上掀了我们仙界的场子,才算大事?」 「谁要掀我仙界的场子?」 清朗的声音飘进大殿,未见其人,那话音中的笑意先到,殿内紧绷的气氛一扫而空。 一阵月白色的风卷进殿中,来人长身玉立,轻飘飘落在银甲加身的镇南将军身旁。 武仙官都是白衣银甲的打扮,独他一人广袖长衫,月白色泛着淡淡的青韵,飘逸出尘,风流儒雅。 「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我来迟了。」闻折月抬手作揖,一本正经地沖天帝行了个礼,「还望天帝见谅。」 他嘴上说的真诚,神色却淡淡的,眉眼间还残留着笑意,看不出半点不好意思。 命轨星君暗自翻了个白眼,小声骂道:「假正经。」 别看这闻折月表面上八风不动,一副出尘的仙君样子,骨子里蔫坏! 他那俩活爹一个白切黑,一个从里到外都是黑,闻折月飞升到上界后虽是由天帝教导,但仍磨不去混血种天生的乖张顽劣。 说什么有事耽搁,八成是故意的。 命轨星君身旁是刚刚从下界升上来的小仙童,看得眼睛都直了:「星君星君,这是哪位仙尊,我怎么从未见过?」 闻折月鲜少参加仙界的集会,这一点和他那俩还没勾搭到一起就常常约架的爹不同,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闷在折月仙境。 「折月仙尊,仙界最年轻的仙尊。」 闻折月的大名鲜少人知,命轨星君也是因为和闻逍熟一些,才知道他图省事直接给儿子取名为闻折月了,所以叫折月仙尊也算是误打误撞叫对了。 神见首不见尾,说起来,闻折月的妖身正是白龙。 「他啊,父母双全龙,有爹好似没爹。」命轨星君嚼完舌根还不忘嘱咐小仙童,「别看他长得好看,脾气可不好,忒记仇,你记得离他远一点。」 闻折月耳尖微动,状似随意地朝对面瞥了一眼。 文官多是女仙和文雅秀气的男仙,因他这轻飘飘的一眼爆发出轻微的唿声。 自闻逍携蔺月盏出游后,仙界和魔界同时失去了最强战力,但仙界幸运,留住了闻逍和蔺月盏的孩子。作为仙魔混血的子嗣,闻折月年纪轻轻就从下界飞升,修为深不可测,不输于他父亲——曾经的仙界战神闻逍。 仙界倾心他的仙官众多,长得好看又能打,谁不喜欢? 因为父辈的爱情,对闻折月示好的男仙也不在少数,但千百岁了,也不见他和谁走得近过。 第2页 命轨星君又翻了个白眼,仙界都是没脑子的傢伙,从前看不清闻逍是个混球,现在看不清闻折月是个黑心肝。 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啊! 命轨星君捶胸顿足,在心里吶喊。 天帝抬了下手,众仙官噤声:「魔界换了新的尊主,此人实力不俗,折月,你怎么看?」 新魔尊吗? 魔族千百年来换的魔尊没十个也有八个了,每个都撑不到一百年,上界一天下界一年,平均不到一百天就得换人。 闻折月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夜明珠,风轻云淡的语气让恭维话都变得真诚了:「有镇南将军在,魔族定然不敢侵扰我仙界。」 镇南将军曾是闻逍的副将,闻言大受鼓舞,腰杆子都挺起来了:「末将誓死守护仙界,绝不让魔族扰乱仙宫!」 结束议事后,仙官们各自散去,天帝留下了闻折月和命轨星君。 闻折月扫了眼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的命轨星君,似笑非笑:「星君避我不得,可还在记我爹爹的仇?」 命轨星君被闻逍坑了好多次,损了不少道行,自闻折月飞升上界后,他对这一家子越发敬而远之。 闻言,皮笑肉不笑道:「仙尊说笑了。」 「说笑?我一个孤儿龙可不会开玩笑。」闻折月随手一弹,手里那颗把玩得油润光滑的夜明珠冲着命轨星君脑门飞去,「从前多有得罪,我替爹爹赔个礼,星君可莫要再记仇了。」 命轨星君欲哭无泪,谁家好人像你这样赔礼道歉?!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当着天帝的面,这黑心肝就敢沖他下手,果然和闻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混球! 命轨星君躲了几下都没躲过,夜明珠正中眉心,在他脑门上砸出一个大包。 闻折月故作惊讶,笑眯眯道:「诶呀,我忘了这珠子受仙界灵气浸润,生出了神智,它生来喜水,最最讨厌带着土味的东西。」 命轨星君:「……」 命轨星君掌下界命簿,生于滚滚红尘,与监管人间的天道是同期飞升。 凡人死后长眠大地,命轨星君的力量来自于芸芸众生,其他仙官受香火供奉,他则是从大地中汲取人死后产生的力量。 「都是成仙的人了,别耍小孩脾气了。」天帝接住夜明珠,救下了抱头鼠窜的命轨星君,「新任魔尊来歷不明,在入主魔宫之前没传出半点消息,因为他的出现,魔族士气鼓舞,频频在无妄海上闹出动静。」 「天帝怕他威胁到仙界?」闻折月笑意温和,「除了镇南将军,还有镇东镇西镇北三位将军,以及若干仙兵仙将,这新魔尊要是有本事把他们都杀了,那您老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 天帝:「……」 闻折月老神在在:「都是成仙的人了,生死有命,别太杞人忧天了。」 天帝被他气得脑瓜子疼,反手将夜明珠掷了出去:「别忘了你也是仙界一员!」 这小白龙哪儿都好,就是脾性随了闻逍,歹竹出歹笋。 闻折月接住夜明珠,毫不在意:「我身上也有一半魔族血脉。」 真要论起来,无论魔族往下传几代,他爹都是老祖宗,那新魔尊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大不了打起来他就搬个家,反正他小时候也经常跟着爹爹们去魔族住,仙界魔域对他而言没太大区别。 魔域风景别致,特别是无妄海,海水中散发着独特的冷香,沾衣经久不散。 在无妄海深处有一方禁地,寻常魔族无法踏足,他常常在里面玩耍,明明是寸草不生的地界,却能长出娇艷的花。 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花。 命轨星君看热闹不嫌事大,见天帝也被闻折月气得说不出话,心里稍微平衡了些:「天帝留下我二人,想必已经有了对策。」 天帝颔首:「无论那新任魔尊如何,仙魔会谈近在眼前,魔族不可不防,折月,你下凡歷练吧。」 闻折月一个激动,直接把夜明珠捏碎了:「您老终于肯放我去下界了?」 上界之人不得私自去人间,他飞升后很想去下界看望照顾他长大的妖怪们,提了十几二十次了,无奈天帝一直不松口。 「你的修为已经停滞了百年有余,想来是到了瓶颈,去下界歷劫一番可助你破境。」天帝揉了揉眉心,多一秒都不想再看到他,「命轨星君会为你编写命格,凡尘六十载,左右你无事,现在就去吧。」 闻折月迫不及待,化作白龙穿过七彩祥云,直奔下界。 命轨星君一脸不贊同:「折月仙尊乃仙魔混种,又是白龙化身,下凡歷劫必定会在人间引起动盪,天帝此举欠妥。」 「迟早会有这一遭,躲不过,左右下界有天道照看,出不了大乱子。」 想到什么,天帝特地嘱咐道:「你编写他的命书时要分外小心,切记不可牵扯到风月之事,劫数千万,唯情劫不可。」 「遵命。」命轨星君无奈应下。 罢了罢了,反正他劝过了,是天帝一意孤行,真要出了事也有怪罪不到他头上。 红尘笔蘸着仙界流云,在命书上落下一行行字句,日月更迭,交替时分,命轨星君长吁一声:「可算是写完了。」 小仙童看了一眼,暗自咋舌:「星君,这命书的主人和你有仇吗?」 生来孤苦,无父无母无兄弟,寡亲缘。 第3页 空有抱负,一生郁郁不得志,业不成。 恩将仇报,兄友背叛暗插刀,无知交。 孤独终老,无伴无后绝子孙,爱不得。 凡人毕生追求的东西,他全都求而不得,这样的一生虽是无灾无祸,但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这也太倒霉了。」 「你懂什么,这是磨鍊。」 是那孤儿龙应得的! 命轨星君合上命书,他呕心沥血绞尽脑汁编出来的悲惨人生,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闻折月去经歷了:「取灯来。」 命书写好之后用轮迴灯点燃,所写的命运会一点点成为现实,不可更改。 小仙童咕哝了声,烛火之间,「折月」二字一闪而过,转眼就成了灰烬。 折月? 小仙童倒吸一口凉气,嘶,这命书的主人该不会是折月仙尊吧? 想到命书上的内容,他不禁为命轨星君捏了把冷汗,仙尊记仇,一句话都要报復,等他渡劫归来后,怕是会找星君好好算这笔帐。 深夜里燃起的火星格外明亮,夜风淌过云端的九十九座仙宫,吹着星星点点的灰烬落入无妄海中,深海无垠,狂澜生于暗处。 无妄海外三百里处是仙界与魔界的分界线,再往里便是魔族的地盘,位于魔域中心,即无妄海最深处的魔宫是魔族至高无上的王座,唯有最强者才能登上。 墨夙离微微掀起眼帘,带着倦懒的鼻音:「别吵。」 他不久和前任魔尊打了一架,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补了几天的觉,现下被吵醒,还迷迷煳煳的,不像是单枪匹马杀入魔宫的新尊主,更像是个贪睡的公子哥儿。 墨夙离自打败上任魔尊后就闭门不出,魔族大将求见他屡屡碰壁,侍卫斟酌了一下,抬高声音:「启禀尊主,将军们已经在殿外等了您很久,按照魔宫的规矩,您应该先见见——」 话还没说完,跪在地上的魔族侍卫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扬起的重重纱帘。 平静的美人面一闪而过,如云似雾,好似隔在远山之外,唯有一抹金色纯粹清晰,框在他右侧眼窝中,倒映出冰冷锐利的杀意。 鲜血喷涌,侍卫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都说了别吵。」墨夙离小声咕哝,他的右眼是金色的,纯粹空灵,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血腥气逐渐散开,他阖上眸子,拉高被子蒙住脑袋,气味隔绝的剎那,生死也被分隔开。 魔宫里静谧无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睡梦酣然。 由此刻开始,无妄海上的风平浪静一直持续了十八天。 第02章 下界,闻折月渡劫的第十八年。 凡间三月,殿试将近,正是春风好时节。 随着百花开遍漫山遍野,一首不知从何处传出来的打油诗也在城中流行起来,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 「仙山之上有妖市,妖市之中藏绝色,绝色美人多情衷,情衷一人不相离……闻兄,听说那妖市就在城外的望月山上,你我何不一同去凑凑热闹?」 「不去。」 闻折月翻过一页书,头也没抬:「马上就是殿试的日子了,俞兄有这功夫,不如多看几页书。」 「我是没指望了,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烧了高香,不过以闻兄的才学定能在殿试拔得头筹,届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俞成林耍着摺扇,沖他挤眉弄眼,「若是闻兄担心殿试,我们可以等考完再去,若能在发榜前抱得美人归,那便是双喜临门。」 「坊间异闻当不得真,仙山妖市,那所谓的绝色美人莫不是山精野怪所化?」 子不语怪力乱神,闻折月向来不信这种没由来的传言,他收起书,揉了揉后颈:「我要去趟书局,俞兄可要同行?」 「不去不去,你整日往书局跑,知道大家在背后叫你什么吗?书呆子!」 春风楼里住的都是远道而来的举子,俞成林和他是在路上遇到的,一路结伴来到京城,俞成林性情豪爽,很快就和春风楼里的众多举子打成一片。 闻折月没兴趣参与他们的活动,几次拒绝俞成林的邀约,也知道不少人背地里看不惯他。 书呆子吗? 闻折月不置可否,独自去了书局。 京城的书局内藏书众多,除了朝廷的禁书,应有尽有。一进门,闻折月直奔里间:「老先生,新书可到了?」 书局的掌柜姓老,单名一个「龟」字,名字怪人也怪。 「都说了叫名字就成,整天先生先生的多生疏。」掌柜装作不悦,但没坚持几秒就绷不住笑了,扔给他一本书,「马上就到殿试的日子了,你见天惦记着这个,不怕名落孙山?」 闻折月没睬他,迳自捧着书看起来,认真的表情好像在研读经史,实际上那书的封面上大咧咧的写着《人蛇恋之纯情蛇崽情迷危险男人》,註:第七回。 一本充满想像力的人兽爱情小说。 连载中。 闻折月是偶然间看到这本书的,他向来不喜风月,不知怎么回事,这本破廉耻的书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他像入了迷似的每天都要抽时间来书局看后续。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形容来总结,就是他和这本书一见如故。 「好看吗?」 闻折月不想承认他为这种不正经的书着迷,装作没听到:「人和蛇真的能在一起吗?」 第4页 「能,怎么不能。」掌柜慈眉善目地望着他,嘿嘿乐了两声,「不仅能在一起,还能生崽呢,生的是龙崽,又白又漂亮。」 生的就是你,天上地下独一无二顶顶漂亮的小白龙。 遥想当年,闻折月还没飞升上界,是蔺鹤一和他们这些妖怪一手带大,那时的小白龙可是天下第一宗的宝贝疙瘩……掌柜抹了抹眼角,都已经一千多年没见了,多亏他是龟精,千年王八万年龟,要不然都等不到再相见的这一天。 天杀的上界,卑鄙的天帝,一定是想抢走他们的宝贝龙! 闻折月没注意到掌柜越来越慈祥的眼神,第七回还没写到生崽,他正在消化被剧透的离谱剧情,人和蛇生了一条……龙? 掌柜的描述很有画面感,闻折月仿佛看到了一条活灵活现的小白龙,他理解不了,他大受震撼:「龙?是蛇生的吗?」 在一些传说中,蛇是龙的前身,其修炼五百年后可变身为蛟,再修炼千年可化龙,四捨五入也算沾亲带故。 「当然是人生的。」 「……可那不是个男人吗?」 封面上的「危险男人」有如四道响雷,将闻折月的世界观轰成了渣渣。 「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能生孩子吗?」掌柜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你这是歧视,这样不好,人妖平等,男女平等,如此才能创造美好人间。」 可恶啊! 就知道上界那种尊卑森严的地方会带坏他们乖巧听话的宝贝龙!! 「不,我不是歧视,我只是没听说过男人能生孩子,这太奇怪了。」闻折月抹了把脸,男人能生孩子比人和蛇产生了爱情,比他们的后代是龙更离谱。 掌柜振振有词:「你觉得奇怪,是你的见识太短浅,思想太过保守,说不定你以后也能遇到一个给你生孩子的男人。」 闻折月:「……」 掌柜:「或者遇到一个让你想给他生孩子的男人。」 闻折月:「……」 闻折月额角抽了抽:「为什么我只能遇到男人?」 他是个男人,他可以娶一个女子,正常的生下孩子,绵延子嗣。 掌柜:「不是只能遇到男人,只是我觉得你喜欢男人的可能性大一点。」 毕竟你就是男人生的,喜欢男人是你的家族传统。 闻折月:「呵呵。」 你眼瞎了。 读书人要克己守礼,闻折月按捺住骂人的冲动,挤出一个自认为礼貌但实际上非常扭曲的笑:「书看完了,我先走了。」 「诶,着什么急,我这里还有新的。」掌柜连忙拦住他,一连拿出好几本书,「除了八九十回,我这里还有《人蛇之霸道蛇妖恋上柔弱男人》,很刺激的哦,要不要看看?」 闻折月:「……」 这名字比他看的那本还不正经。 「我对这种书毫无兴趣。」闻折月一脸正色,表面八方不动一本正经,手却诚实地伸了出来,「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有多刺激……不,有多荒唐。」 掌柜眼里闪过笑意,长大后变得口是心非了,还是小时候可爱,看完书后会叉着腰宣布他的两位爹爹天下第一好。 闻折月看书,掌柜就在旁边看他,时不时和他聊两句:「你对这书中描绘的绝美爱情有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啊……」闻折月一边翻,一边点评,「我觉得这书写的太假了,不合逻辑,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描写过于露骨,少儿不宜。」 通篇都在床笫之间,简直无法直视。 他啧了声:「观其行文,写书之人浸淫风月,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八成很不正经。」 「……胡说!逻辑怎么不对了,这就是真事!」掌柜气鼓鼓,龟壳快气炸了,「写书之人具有滔天才情,风月之中可见风骨,旷世之奇才也!」 男人能生崽,那母猪岂不是会上树? 闻折月没把他的话当真,调侃道:「旷世奇才?写书之人给你钱了?」 「没给我钱。」掌柜语气幽幽,「这书就是我写的。」 羞耻感涌上心头,手里的书成了烫手山芋,闻折月干笑:「怪不得,你一看就很不正经……不,我是说很正经。」 对于妖来说,不正经算不上贬义,掌柜哼了声:「我不是让你评价书写得怎么样,我是问你有没有心动,想不想体验一下如此绝美的爱情?」 「不想。」闻折月敬谢不敏。 恋爱嘛,可以看别人谈,可以看人兽谈,就是不能自己谈。 「别急着拒绝,你都还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想。」掌柜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绣球,金线重绣,精美绝伦,「你可听说过妖市,七日后就是妖市开市的日子,这是我特地为你寻得的信物,将它交给你心悦之人,你们就能长长久久。」 又是妖市,短短时间内已经有两个人要他去寻美人了,他看起来有那么孤寡吗? 闻折月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拒绝,掌柜就强行将绣球塞进他手里:「你一定要去妖市,挑一个绝色美人,千万别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 - 上界,无妄海。 睡饱了的魔尊大人伸了个懒腰,很好说话地跟着一众魔族来到无妄海上。 此处距离仙魔两族的分界线很近,远远能看到驻守的仙兵仙将,白衣银甲,整齐划一。自从换了新魔尊后,天帝就派人加强了守卫,严阵以待,以防魔族突然发难。 第5页 仙魔两族积怨千万年,此前握手言和是因为闻逍和蔺月盏,他们离开后,这份和平也仅限于表面。大多数魔族都抱着蛰伏的心态,待得时机成熟,就要撕破这表明上的和平,将仙族彻底踩在脚下。 「尊主,无妄海自古便是我族地盘,仙界欺压魔界日久,频频在无妄海挑衅,丝毫未将您放在眼里。」 墨夙离不置可否,他当上魔尊满打满算不到二十天,仙界可能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你们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这群人在魔宫外等了十多天,他还以为他们有什么要紧事。 「仙族狂妄,只要尊主一声令下,我等愿追随您,踏平仙界,将仙族之人踩在脚下!」魔族大将斗志昂扬,一千多年了,他们总算又迎来了能与仙界抗衡的明主。 墨夙离看看远处的仙族,又看看自己和若干手下。 和仙族相反,魔族喜欢深沉的色彩,魔宫侍从给他准备的服饰很华丽,黑色罩纱,殷红里衬,袖口一圈金线暗纹,张狂邪狞,衬得他煞气四溢,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刀砍人。 「踩在脚下吗?」墨夙离若有所思,「把那个长翅膀的抓过来。」 仙界有白羽军,行动敏捷,专司情报,其身着羽织,羽织使用仙界术法裁云为翼,洁白如雪,没有一丝杂色,远远看上去就像凭空生出了翅膀。 白羽的反应速度比魔族快,察觉到危险的第一时间就拉开了距离。 墨夙离等了一会儿,那嚷嚷着要踏平仙界的属下被远远甩开,他骂了句「废物」,不再等候,身影如鬼魅一般闪现在半空中,正好挡住白羽的去路。 墨夙离不知道他的威名已经在上界传开了,如今仙界中人都知道无妄海中又出了一位如同蔺月盏那般强大的尊主。 白羽如临大敌:「魔尊这是何意?」 背对着他的墨夙离慢悠悠转过身,在看清楚他脸的那一刻,白羽的唿吸停了一下。 仙界之中,折月仙境里的那位芝兰玉树,是公认的俊美无俦,但眼前这位新魔尊还要更出众些,秾艷至极,尤其是那双异色的眸子,神秘而独特,仿佛能看透人心深处的恐惧。 白羽只怔了一瞬,下一秒就被掐住脖子掼到了无妄海上,风浪狂涌,耳边充斥着魔族的欢唿声:「尊主英武!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掐在脖子上的手不紧,但准确的遏制住了命脉,白羽眼里闪过惊惧:「魔尊想撕毁仙魔协定吗?!」 「不想。」墨夙离随口回道,上下打量着他,突然松开手,「你把衣服脱了。」 白羽:「???」 不仅白羽,就连魔族们都傻眼了,怎么回事,尊主该不会看上这个仙族了吧? 他迟迟没有动手,墨夙离不耐地皱了下眉头,朝身边的魔族命令道:「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小心点,别弄坏了。」 魔宫里的尸体歷歷在目,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几个侍卫按住白羽,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生怕弄坏这个令魔尊大人感兴趣的仙族人。 从羽织到里衣,衣服一件件离身,白羽涨红了脸,羞愤欲死:「无耻魔头,直接杀了我就是,何必如此羞辱……我,我是不会向你屈服的!」 长得好看又如何,不过是个下流的魔族,可惜了这张脸。 在侍卫准备脱白羽裤子的时候,墨夙离叫停了:「把衣服给我。」 羽织触手柔软,墨夙离眯了眯眼睛,随手把里衣塞进白羽嘴里,这人话太多,吵得他头疼。 羽织上残留着主人的气息,墨夙离使了个清洁法术,清洁过的羽织干干净净,崭新如初,带着无妄海海水独有的冷香。 他一把扯下罩纱,换上抢来的战利品。红衣白袍,好似雪地里开出了一枝梅花,使得墨夙离少了几分邪气,多了几分出尘的雅致。 不愧是他一眼就看中的衣服,墨夙离挥挥袖子,整整领子,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 无妄海上突生变故,镇南将军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气势汹汹地质问:「仙魔两族会谈在即,魔尊无故抓走仙界中人,是为何意?」 墨夙离一脸真诚:「没什么意思,就是闲来无事。」 镇南将军:「……」 「好了,人还给你们。」墨夙离拎起白羽就扔了过去,随后不管剑拔弩张的气氛,心情很好地离开了。 他像是顽劣的孩童,丝毫不计后果,只留下一群魔族和仙兵仙将们大眼瞪小眼。双方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没想到墨夙离会这么爽快的把人还回去,更没想到他会一走了之。 随着墨夙离的离开,无妄海上的风浪逐渐平息。 沉默良久,魔族中传出一道恍然大悟的声音:「所以尊主大人刚刚说别弄坏的是……衣服吗?」 第03章 转眼间就过了七天。 昨日考完殿试,举子们都放松了,撒开欢饮酒作诗,直到深夜春风楼里依旧灯火通明,闻折月被吵得头疼,破天荒地睡了个懒觉。 刚起床,俞成林就来敲门了:「闻兄闻兄,你睡醒了吗?」 酒气扑面而来,闻折月不着痕迹地侧身,躲开他的手:「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没多少。」俞成林掰着手指回想,想不起来,索性笑嘻嘻道,「终于考完了,大家约着一起多喝了几杯,本打算叫上你的,可惜昨晚敲你的门不开,只能作罢。」 第6页 闻折月向来不喜欢和太多人凑在一起,能避则避:「昨天太累,休息得早。」 「那闻兄应当休息得不错,和我们一起去踏青吧。」俞成林热情高涨,边说边比划,「望月山上风光好,边游览边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殿试阅卷快,隔一日就会批完发榜, 闻折月对踏青没兴趣,他很佩服俞成林,昨晚喝得昏天黑地,今天还能爬起来去踏青,放榜前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体力之充沛令人嘆服。 见他想要拒绝,俞成林忙道:「就算不喜春色,去妖市见识一番也是极好的。」 妖市……算一算日子,今夜恰好是掌柜说的开市时间。 闻折月抱着胳膊:「那不过是传言罢了。」 话虽如此,但他的手下意识摸到了腰间,小绣球跟香囊似的,挂在腰上并不突兀。 从书局回来后,他不止一次想过要把这玩意儿扔掉,但往往上一秒刚离手,下一秒绣球就会莫名其妙回来。最离谱的一次他把绣球扔进了河里,隔天睡醒,一睁开眼枕边就多了个东西,要不是绣球湿淋淋的带着水,闻折月都要怀疑自己发了癔症。 难不成信物是真的,妖市也是真的? 「左右无事,去见识一下呗,就算是假的也不亏,当踏青了,若是真的……」俞成林沖他挤眉弄眼,「闻兄当真不想抱得美人归吗?」 闻折月兴致缺缺:「不想,不过去瞧瞧也无妨。」 世人评判的标准不一,美是不被定义的,他有些好奇何等人物堪称绝色。再者,这邪门的绣球他真不想留了,书局关了门,掌柜不知所踪,只能从妖市这边想办法了。 望月山景色秀丽,尤其是三月,春风一吹山间就开满了花,粉白相间,桃李芬芳,素有人间仙境之称。 此山并不险峻,但山后连着陡崖,峰峦如聚,直上天堑,云雾缭绕之间不辨去路,恍若仙境。 曾有人想在山上修庙礼佛,但每每动工总会引得雷鸣电闪,渐渐的就有传言说这山上有玄机,是仙人之地,凡俗之人不可久留。 山上的人很多,闻折月粗略地扫了一眼,都快赶上城中灯会了。 最近春色正浓,来踏青赏花的人不在少数,但更多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冲着妖市来的,深山藏绝色,没有比这更好的噱头。 众生芸芸,俗人占九成九。 「闻兄,想什么呢?」俞成林凑过来,他没想到真能说动闻折月,以往十次相邀,闻折月能来一次就不错了,「到你了。」 「什么?」 俞成林瞥了眼其他人,小声解释:「我们在玩飞花令,轮到你了。」 闻折月性情孤冷,来京城的第一天就拒绝了举子们的集会,还把私下里泄露考题的官员给举报了,因为这件事,大家对他的印象不再停留在脸上,明里暗里示好,结果都被一张冷脸挡了回来,再之后评价闻折月就少不了一个字——狂。 这人性情冷傲,疯狂不羁,但也瞧不上旁人。 一来二去,大多数人都被劝退了,整个春风楼里唯独俞成林耐得住闻折月的冷淡,鞍前马后殷勤得过分。 见俞成林又是那副做小伏低的样子,其他人纷纷嘲讽:「成林你就别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某些人自恃清高,不稀罕同我们一道。」 「就是,瞧这架子大得呦,也不怕压死你!」 「这榜还没发呢,看某人这傲气的样子我还以为状元郎已经公布了。」 文人说话酸,阴阳怪气起来更是一把好手,俞成林偷眼瞧了瞧闻折月,见他冷冷淡淡,连表情都没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去去去,别瞎说,闻兄才不是那种人,」 「我看你们就是嫉妒我与闻兄交好,差不多得了。」 「闻兄自小孤身一人,不擅与人相处,我能与他成为朋友也下了很大功夫,并非他瞧不起你们,是你们误会他了……闻兄人很好,还曾救过我的命,我绝不会抛下他的。」 对诗变成了俞成林舌战群儒,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每次俞成林都很维护他,恨不得将他们是朋友的事宣告天下。 闻折月暗嘆一声,刚想让俞成林别再说了,身旁就飘来一道香风,淡淡的,不同于花香,这味道十分清冷,让人想起开在雪地的梅花,雅致清新。 闻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闻折月追着气味转过头,只看到一片洁白的衣角,如同羽毛一般轻柔,从眼前掠过。 看背影像是个女子,高挑纤细,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人微微侧过半边身,珠帘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是独特的金色,高贵而神秘。 闻折月被这一眼定在原地。 对方目光锐利,从他脸上重重刮过,停留几秒后就收回了,转身没入人海。 留下的冷香悠然散去,闻折月深吸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涤盪了一遍,凉丝丝的。 「……闻兄,闻兄,你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闻折月摇摇头,摩挲着腰间的绣球,金丝线绣出来的纹路能拼成一个字,是喜结良缘的「缘」,绣线好似千丝万缕的缘分,勾勒出一段美满姻缘。 他忽然来了兴致:「飞花令的题目是什么?」 「啊?哦哦,题目啊,是【春】。」俞成林一边介绍,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身旁的人,闻折月主动参与对诗比他答应来踏青更令人难以置信。 第7页 「春,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人海之中已然寻不到片羽,闻折月琢磨着剩下的两句,头一回觉得诗文不虚,也是头一回认识到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俗人。 芸芸众生,他在九成九里。 过了晌午,陆陆续续有人下山,留下的大多是男人,诸如俞成林等人,已经毫不避讳地谈论起妖市了:「听说妖市在日落时出现,除了绝色美人,市面上还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 闻折月听了一耳朵:「这谣言都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这可不是谣言。」俞成林煞有其事道,「以往这望月山上不留凡人,自打妖市的说法流传开来后,再没发生过晴天霹雳的怪事,据说这妖市就是山上的仙人开的。」 「仙人?开妖市?」闻折月轻哂,妖市妖市,一听就和山野精怪脱不了干系。 路过的男人年长他们许多,闻言哈哈大笑:「仙人可不会开妖市,妖邪才喜欢耍这种把戏,山精野魅食人心,吞/精气,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郎还是赶紧下山吧,小心别死在这山上。」 他一身劲装,肩上还背着把剑,像是个游歷江湖的浪客。 有举子不服气,顶了一句:「那你就不怕死吗?」 「听说过天下第一宗吗?我可是宗门里的大师兄,道行高深,别提伤我,妖邪都近不了我的身。」他拍了拍肩上的剑,粗粝的目光在一群读书人面上划过,最后定格在闻折月身上,半真半假地哄骗道,「但你们就说不准了,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玉面书生,最招狐狸精。」 闻折月面若冠玉,身量颀长,不似寻常读书人一样瘦弱,和俞成林等人站在一起对比尤为明显,仿若鹤立鸡群。 「那不如你与我们同行,我若真招来狐狸精,也算你的话应验了。」 饶是俞成林等人都没想到他会主动相邀,不由得多看了这位道行高深的大师兄几眼,虽然他们没听说过天下第一宗,但敢加上「天下」二字做前缀,听起来就非常厉害。 闻折月笑意吟吟:「天下第一宗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你是修士,又是大师兄,应当不会见死不救吧?」 男人表情一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俞成林悄悄拉了拉闻折月:「天下第一宗是什么,修士又是什么,闻兄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吗?」 「不知道,我随口瞎猜的。」 他在人蛇话本子里看到过天下第一宗,给蛇妖生了个龙崽的男人就是修士,来自天下第一宗,修士和百姓认知里的仙人差不多,能使用仙术降妖除魔。 闻折月捏紧了绣球,意味不明道:「看他的反应,我可能猜对了。」 当日光一点点消失,望月山后的云雾忽然散开,一道石阶凭空浮现,朝着远方延伸出去,通向耸入云端的山巅。 「妖市,是妖市!」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争先恐后,唿啦一下涌向石阶。 俞成林瞪大了眼睛:「原来真的有妖市!」 「你不是一直相信有,怎么如此惊讶?」石阶通天,诡异神秘,闻折月心中生出一丝疯狂的探索欲,「再不走,就去不了了。」 石阶不似出现时凝实,被月光一照变得透明,站在上面的人好似悬在空中,每一步都有踩空的危险。 举子们提心弔胆,有人讷讷问道:「咱们真要去吗?」 这要是摔下去,得粉身碎骨。 「去,怎么不去!」俞成林一咬牙,「来都来了,妖市可不是谁都能遇到的。」 万丈深渊之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在这一刻,对财富与美人的渴望战胜了恐惧。 墨夙离轻嗤一声,人总是为身外之物所困,这是与生俱来的劣根性。 石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云雾缭绕间,有人不甚踩空,有人惊恐尖叫,有人慌乱狂奔,也有人撑着伞,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墨夙离挽起了长发,珠帘遮面,白衣飘飘,好似从天而降的仙子。 任魔族和仙族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在无妄海上搅弄起腥风血雨的新魔尊会摇身一变成美娇娘,偷偷摸摸跑到下界。 伞檐微微往上抬,灯火诡谲的热闹集市映入眼帘,墨夙离眉梢轻挑,所谓妖市,原来是妖族布下的迷幻阵吗? 人间果然繁华,就连迷幻阵都充满新意,妖族设迷幻阵引诱凡人通常是为了谋害性命,但这妖市中并未藏有杀机,就连石阶也做了手脚,踩空掉下悬崖的人没死,都被好好送下了山。 墨夙离收起探查的术法,环视四周,目光穿过人群,锁定在一身月白色长衫的男人身上。 他找了一圈,多番对比,还是最初勾得他多看几眼的人合他心意。 有劣根才好拿捏,就怕人心如面,无欲无求。 墨夙离勾了勾唇角,眼底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修炼的功法特殊,马上就要迎来第一次情期了。 魔族观念开放,在性/事上并不拘谨,但墨夙离禁慾多年,看不上魔族的作风,他既不想随便找个人春风一度,也不喜欢强取豪夺那一套。 话本上说了,这种事你情我愿才得趣,灵肉合一最快乐。 与其搅和仙魔两族的事情,不如亲自挑选一个床伴。 情期修为会暂时封住,上界人多眼杂,他刚刚成为魔尊,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万一走露了风声,难保不会有人趁他病要他命。 第8页 魔尊大人思前想后,决定在下界度过情期。 他对床伴的要求不多,只有两点:要合他眼缘,还要心甘情愿伺候他。 现在只差让那人心甘情愿了。 第04章 浮动的灯盏悬停在半空中,摇曳的湛蓝色妖火从山巅亮到山下,以往被云雾遮蔽的仙山露出真面目,不是传闻中的仙人宫殿,而是一座依山而建的诡谲妖城。 银铃轻摇,响声一圈圈盪开,闻折月按住随着声音挣动的绣球,面色稍沉。 方才的登山之路变故频出,数不清多少人从石阶上掉了下去,他被人流裹挟着向前,在混乱之中和俞成林等人失散了,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妖市中心。 至于为什么他知道这里是妖市中心……闻折月眼角抽了抽,妖火跃动,半空中的灯盏拉起一道横幅,上面写着一行字:热烈欢迎闻折月来到妖市中心! 想不知道都难。 「听说你现在叫闻折月,这名字真不错,比狗蛋好听多了。」 「折月,你今年多大了?」 「折月,你都长这么高了!」 「折月,要不要尝尝我们刚刚研发出来的新菜色?」 「折月,进我的店里坐会儿,我找到一颗好大的夜明珠。」 「折月……」 耳边充斥着不同声音,叽叽喳喳十分喧闹,不知有多少人在喊「折月」,语气熟稔,闻折月恍惚了一瞬,他是孤儿,自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好不容易才长大,也曾羡慕过其他小孩,每逢饭点就有人喊他们回家吃饭。 四周看不见人影,这一道道亲昵的唿唤来自于跃动的妖火,却令闻折月倍感亲切。 岁月已经磨砺出了坚不可摧的心性,但根植于内心的渴望依旧如同附骨之疽,明知道这不过是山野精怪迷惑人心的手段,但闻折月还是一头扎了进去。 他跟着妖火进入店铺,获得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桌上摆着十几盘菜,卖相欠佳,但用料扎实,很有家里的味道。 墨夙离在不远处撑着伞,饶有兴致地扬起眉梢。 在闻折月看来,他是一个人坐在桌前吃饭,但在墨夙离眼中,不仅那张桌子上坐满了人,整个店铺里都挤满了人,他们围在闻折月身旁,眼神殷切,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慈爱意味。 慈爱? 墨夙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个词,他只听说过妖怪害人,从没听说过妖怪会将凡人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亲切,关心,毫无恶意,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 难道妖族也看眼缘,对长得好看的人格外宽容? 墨夙离敛了敛眸子,走到店门口:「打扰了,我一路走来只看到这一处有吃的,可以让我蹭个饭吗?」 他站在屋檐下,伞向后倾斜,遮住了寥落的月光,妖火落在他身侧,光芒被面纱上的珍珠反射,使他的脸浸泡在半明半昧的光晕中,别具风情。 「可以,当然可以。」闻折月噌的一下站起身,碗筷叮噹作响,「你,你……稍等,我去给你拿副碗筷。」 是她。 闻折月快速跑到放碗筷的地方,心脏因为熟悉的冷香加快了跳动,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出去忽然愣住,茫然地低下头。 他怎么会知道碗筷放在这里? 明明是陌生的店铺,但店里的陈设和摆放的一切都散发着熟悉感,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来过这里很多次。 墨夙离迟迟没有落座,伞已经收起了,他站在空荡荡的椅子旁,低声道:「打扰了。」 妖火勐地一跳,好像被吓到了一般,唿啦一下都聚集到了对面。 墨夙离勾了勾唇角:「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这群小妖怪憨憨傻傻的,比他那群嚷嚷着要把仙族踩在脚下的属下好玩多了,墨夙离随手抓了一缕妖火,一个透明的妖怪被拉到他身边。 果然,这里的每一盏妖火都是一只妖怪所化。 「我只是想来吃个饭。」 他从小就孤零零的在无妄海漂泊,生死争斗常有,家常菜,却是一次都没吃过。 和其他人一起吃家常菜,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你怎么会看到我们?」 「你是什么人?」 「怎么会来到这里?」 「你要对摺月做什么?」 墨夙离掩在袖底的手轻轻一弹,妖火四散,方才还问个不停的小妖怪们安静下来,惊讶地看着店里多出来的人。 他们的记忆被抹去了,不记得刚刚和墨夙离交谈过。 毕竟是在妖族设下的迷幻阵里,不得不防,可不能叫这群小妖怪坏了他的事。 装就要装得像一点,墨夙离正襟危坐,接过闻折月递过来的碗筷:「怎么去了这么久?」 幻化成女子后连声音也发生了改变,他原本说话的语调就偏慢,配上轻细的声音,听起来温温柔柔的,像一根羽毛落在心上。 闻折月惊疑不宁的心忽然安定下来:「我对这里……不熟悉,一时没找到碗筷,对了,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你说的是这家店,还是……妖市?」墨夙离把玩着筷子,闻折月已经被小妖怪包围了,妖怪们如临大敌地瞪着他,一副护犊子的架势。 前者的话,是蓄意为之,后者的话,算是阴差阳错。 第9页 他一到人间就听说了妖市的传闻,左右不过是妖族的把戏,真正让他决定来这里还是因为在望月山上见到了闻折月,踏破铁鞋无觅处。 坦白讲他看到闻折月的第一反应是远离,他的直觉向来准确,对一个凡人产生敬而远之的想法出乎墨夙离的意料,他不喜欢惹麻烦,所以没有探究,顺应直觉离开了。 之后他在望月山上找了一圈,再没找到比闻折月更合眼缘的人,就只能灰熘熘地回来。 至于直觉,偶尔叛逆一下也无妨,一个凡人罢了,还能带来他承受不了的后果吗? 魔尊大人不以为意,眉眼微扬,带着不可一世的桀骜。 闻折月摇摇头:「如果不是在望月山上见过你,我一定会以为你本来就住在这妖市之中。」 是个勾魂摄魄,吞心食人的狐狸精。 墨夙离差点愉快地笑出声,匆匆一瞥,原来不止他记得对视的片刻,闻折月也记得他,这用凡人的话该怎么形容,叫一眼万年吗? 看来要让这人心甘情愿同他做那种事指日可待。 「仙山有妖市,妖市藏美人,美人最长情……」 墨夙离解下面纱,他没有对五官做太多改动,只是柔和了眉宇间的锋芒,看起来和原本有九分像,但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女子的温婉。 男扮女装,就算被认出来了,也没人敢联想到他身上。 堂堂魔尊会装成女子吗? 墨夙离丝毫不慌,威逼不如利诱,利诱不如勾引。 他不想强取豪夺,闻折月也不像是会为金钱权势驱使的人,那能利用的就只有外表,所幸,他长了一张不错的脸。 从小到大这张脸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但看到闻折月怔愣的表情后,墨夙离突然觉得长得好看也不全然是坏事:「依你之见,我若是住在这妖市当中,可当得起『绝色』二字?」 如果答案是当得起,那他就问闻折月愿不愿意跟他走。 魔尊行事,向来直接。 闻折月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艷,如果审美标准能够被统一,那就该是这样一张脸:「姑娘并非妖市中人,我与姑娘,而今也并非是可以随意评价容貌的关系。」 他双手交叠,目光轻柔地望着墨夙离,行了一个君子礼:「在下闻折月,未曾请教姑娘芳名。」 君子有君子的浪漫,书生有书生的坚持,在闻折月眼里,喜欢绝不仅仅是两个字,而是发乎情止乎礼,是小心翼翼的试探,是功成名就后的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是明媒正娶。 若在初见之时,就是具象的一句话——在下斗胆,敢问姑娘芳名,芳龄几何,可曾婚配。 「……」 可惜无妄海天生地养的魔族不懂人间礼数,识不出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墨夙离茫然地眨眨眼,这和他想的不一样,闻折月应该夸他是绝色美人,然后他们一拍即合,他立马把人带走,被翻红浪,共赴巫山云雨。 怎么忽然一本正经起来了? 他定定地看着闻折月,再次确定了这个人很合他的眼缘,合到他愿意多花一些时间在闻折月身上:「苏梨,我叫苏梨。」 墨夙离拿不准闻折月的态度,他怀疑自己的勾引策略出了问题,默默在心里復盘,闻折月也不是个热络的性子,兀自在心里思忖,苏梨,梨花如雪梨子多汁,一听就是个很甜的名字。 故而自互通姓名以后,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一顿饭吃得无比安静,安静到旁边的妖怪都快受不了了,小声叽叽喳喳。 「这个人到底是谁,折月怎么亲自给她拿碗筷?」 「折月是不是喜欢她?」 「喜欢也不奇怪,她确实好看,我活了几百年,到死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她的眼睛很特别,两只眼珠竟然是不同的颜色。」 「越美的人越危险,那个男人骗走了大王,这个女人一定是来骗折月的。」 「折月不会见色起意吧?」 闻折月捏着筷子的手绷紧,这群妖怪不知道议论别人要在背后吗? 还有,什么见色起意,他们读书人只有一见钟情的说法! 「苏姑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不确定是不是只有他能听到那些莫名其妙的议论声,熟稔得好似家里长辈在说闲话,家长里短,令人尴尬的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让他生不起气来。 墨夙离隐晦地扫了眼周围,妖火闪烁,将店铺映得诡异邪门,魔尊大人修为高深,能看到听到的东西远比闻折月想像的多,别说妖怪们的窃窃私语了,只要他想,可以将整个妖市尽收眼底。 「嗯?有什么声音吗?」 可他现在不是魔尊,是苏梨,一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不应该看到妖怪,也不应该听到妖怪们说的话。 「她听不到我们说话啦。」 「折月不要怕,你要是喜欢她,那我们就帮你把她留在这里,造个笼子关起来,让她永远都跑不掉,只能待在你身边。」 「不行!」闻折月一拍桌子,周遭的妖怪们都噤了声。 区区小妖,还妄想困住他,呵!墨夙离压下嘴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不行,闻公子,怎么了?」 「是不是四周有什么脏东西?」墨夙离一把抓住闻折月的手,依偎到他身旁,眼神无辜,「闻公子,你不要吓我。」 第10页 「没有脏东西,我刚刚在想事情,出了神。」闻折月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还好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妖怪说了什么,不然也太尴尬了。 他长出一口气,暗骂心里那头小鹿不争气,只是碰个手而已,撞得他胸口疼。 妖怪果然擅长捉弄人心,他能听到那些声音或许和所谓的信物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书局掌柜有意引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等我找到同行的朋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俞成林等人不知所踪,那大师兄似乎也没有想像中靠谱,不知道大家现在怎么样了。 墨夙离欣然应允:「同行的朋友?有多少人,都长什么样子?我一路走过来见过不少人,你说一下,兴许我有印象。」 找人他在行,分分钟就能知道人在妖市哪个地方。 闻折月简单描述了一下,加上那自称出自天下第一宗的大师兄,一共五个人。 他和举子们相交甚少,多亏了俞成林常常在他面前提起,谁谁谁家世出众,谁谁谁才学甚高,俞成林很擅长观察,对所有人的情况门清儿。 今日与他们一起上山的三人家世都不错,有一个是前朝中丞相的孙子,丞相致仕已久,但在京城颇有声望。 他对这三人印象深一些,也是因为相较于其他举子,这三人家世好,脾性直,在他表露出不愿相交的态度后疾言厉色,平时也毫不掩饰对他的反感。 闻折月不在意,但俞成林夹在他们之中很难做人,每每都好脾气地充当和事佬。 「你对他们可有印象?」 五个人,好傢伙,还挺多。 墨夙离一边悄悄在妖市中探查,一边暗忖,他当时只看到了闻折月,怎么就没注意到他身边还有这么多人。 「看到了一个,两个……只有两个,这两个人离得挺近,都在东边那条挂着白龙旗的街上,应当是你说的大师兄和俞成林,至于其他三人,都不在妖市里。」 「两个?」闻折月心里一咯噔,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们一行人一起上了石阶,如果另外三个举子不在妖市,那必定是在石阶上出了意外。 「从石阶上掉下去不会死的,他们会回到家中,就像睡了一觉。」 「折月放心啦,我们山头可是有规矩的,妖不会随意害人。」 闻折月恍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妖怪们的话令他提起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俞成林没事,另外三人说不定已经回了春风楼。 他松了口气,又觉出不对劲:「苏姑娘,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墨夙离动作一滞:「我,我记性不错,进来后走过许多地方,已经差不多把这妖市给逛遍了,所以才会记得。」 「你这……」 墨夙离不自觉屏住了唿吸,闻折月会不会怀疑他?都怪他太嘚瑟了,忘了闻折月不是他那群没脑子的属下,不能随口扯谎敷衍。 「你这记性也太好了!」闻折月毫不吝惜对他的夸赞,「何止是不错,以往夫子也夸我过目不忘,但我根本没办法和你比,能记住所有走过的地方和见过的人。」 墨夙离一阵心虚,他不是记性好,他只是修为高,作弊了:「没那么厉害,当时记得,很快就会忘的。」 闻折月的目光太真诚,夸得他受之有愧。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伞拿走,墨夙离抬起头,撞进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里,闻折月的声音轻柔得无以復加:「若有朝一日分离,姑娘也会忘记我吗?」 他撑开伞,从屋檐上流淌的月光淅淅沥沥,在他身后落了一片灿烂的银河星雨:「我为姑娘撑伞,盼望姑娘能记我长久一些。」 第05章 妖市里处处可见白龙旗,龙是妖族中绝无仅有的存在,发源于上古,具有天然的血脉优势,曾为百妖之首,因繁衍不易渐渐绝迹了。 千年以前,下界有一条小白龙飞升上界,因为其身份特殊,引得仙魔两界震惊,后来这小白龙留在仙界,继承了上界最为神秘的折月仙境。 说起「折月」二字,墨夙离下意识看向为他撑伞的男人。 怪不得他觉得熟悉,闻折月……折月折月,这人和折月仙境重名了! 听说住在那秘境里的正是小白龙,名字不详,因为是仙魔混种二代,所以就连魔族都会给他几分薄面,尊称他一声「折月仙尊」。 啧。 折月仙尊。 墨夙离敛了敛眸子,妖族以白龙为尊不奇怪,但小妖怪们对闻折月的态度确实过于殷勤了,难不成是因为他和小白龙同名,所以爱屋及乌? 可能性不大,小妖怪们再傻,也不应该傻到这个地步。 墨夙离不到一秒就否决了这个想法,被忽略的直觉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白龙旗的原型八成就是飞升的小白龙,妖怪们对闻折月这么好,或许闻折月就是小白龙,是那位神秘到连名字都不为人知的折月仙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墨夙离就抓住了闻折月的手,无论怎样隐藏身份,修为和血脉是骗不了人的,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苏,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墨夙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 修为更高的人能看破较低者的一切伪装,听说折月仙尊百年间未曾突破了,一直闭门不出潜心修炼,他对自己的境界有信心,必定高于那劳什子仙尊。 第11页 如果闻折月真是上界下来的,肯定逃不过他的试探。 闻折月红着脸,支支吾吾:「姑娘,苏梨,你我……男女授受不亲。」 他害羞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并没有其他怪异的反应。 墨夙离提起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事实证明,闻折月只是闻折月,和折月仙尊除了名字以外没有任何关系。 即使身负仙魔两族的血脉,但折月仙尊受天帝教导,偏向仙界,如果真在情期和他扯上联繫,且不说性命之忧,后续也少不了麻烦。 而他最讨厌麻烦。 墨夙离一秒切换得体的微笑:「冒犯了,我只是看你一直撑着伞,怕你太累。」 闻折月被他的笑晃了下眼,好看的人笑起来也好看,生动明艷,就连那双颇为冷淡的眼睛都少了几分寒意:「没关系,我不累。」 要是苏梨能多笑笑就好了。 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闻折月同大多数读书人一样抱着治国平天下的宏远抱负,儿女私情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可自从见到苏梨开始,他就控制不住去想他曾不屑一顾的嫁娶风俗,如果苏梨愿意嫁给他,他会铺下十里红妆相迎,一生爱她敬她。 他这一生就像缺了一部分,在遇到苏梨后,好像找到了能够圆满的答案。 苏梨是他生命中的意外惊喜。 墨夙离似笑非笑:「闻公子,就算不撑伞,我也会长长久久地记住你。」 一眼就看中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苏姑娘真是……」闻折月无奈失笑,「我从未见过苏姑娘这样的女子。」 明明看起来是个温婉含蓄的大家闺秀,但行事说话却出乎意料的直接,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闻折月不觉得冒犯,反而喜欢得不得了。 这是否代表他和苏梨越来越亲近了? 「你见过很多女子吗?」墨夙离蹙眉,闻折月放在人间是活脱脱的青年才俊,这一路走来,妖市里有不少貌美的人和妖沖他抛媚眼,或许他也曾体贴地为旁人撑过伞,「你只喜欢过姑娘吗?」 他自问这张脸不会输给任何人,但他是个假姑娘,装得了一时,却装不了一辈子,况且他也不打算装太久。 要是闻折月只喜欢女子怎么办? 魔尊大人头都大了,他后知后觉的发现,隐瞒身份的伪装或许会成为他和闻折月之间最大的阻碍。 「我是个孤儿,之前一直寒窗苦读,只求在科考中成名,成就一番大事业,未曾想过成家。」 或许是受身世的影响,闻折月对于家庭一直抱着躲避的态度,他不觉得他能担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更别说成为一个父亲。 「我没见过太多女子,更别提喜欢谁了,这是我第一次为人撑伞,若有唐突,还望苏姑娘见谅。」 见墨夙离还是不作声,他忍不住直白道:「苏姑娘,我方才那话的意思是,你很特别,就像仙子一样。」 噫,好俗。 墨夙离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他不知道闻折月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也不知道他哪里特别,但没关系,他知道这俗气的形容是夸奖。 喜欢是一点点培养出来的,闻折月夸他,就离喜欢上他不远了。 墨夙离心里那点担忧一下子消失了:「叫我苏梨吧,苏姑娘听起来怪怪的,我不喜欢,你也不必把我当成女儿家来看,我,我……我很坚强。」 他可不想当苏姑娘。 「你叫我苏梨,我叫你折月,可以吗?」 闻折月被逗笑了,越发觉得面前的人独特:「当然可以,苏梨,这里处处都挂着白龙旗,你说的那条街要往哪里走?」 「那边,卖夜明珠的地方。」墨夙离指了一个方向。 妖市之中有不少摊位,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得卖,共同点是所有摊位上都能看到夜明珠的身影,和处处飘着的白龙旗一样,夜明珠似乎是妖怪们的另一种执念。 闻折月刚刚也收穫了一颗夜明珠,拳头大小,比摊子上卖的那些都要大,墨夙离对夜明珠没兴趣,但也知道闻折月手上那颗夜明珠品相不错,就算是在上界也算罕见。 「你喜欢夜明珠吗?」 其实挺喜欢的,但和对眼前之人的喜欢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闻折月扬起笑:「谈不上喜欢,挺亮的,拿着它看你会更清楚一些。」 离开店铺后,墨夙离有意无意释放出了一丝威压,妖怪们不敢靠近,照明的妖火远离,月光又被伞遮住,周遭昏暗了不少。 闻折月说的是实话,但这实话听着怪让人脸红心跳的。 魔尊大人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别扭劲儿,他噼手夺过闻折月手里的夜明珠,不服输道:「我也要看你更清楚一些。」 他觉得不自在一定是不想输给闻折月,虽然说不清是怕哪方面输,但他的好胜心强,哪方面都不能输。 光晕映照在两人的眉眼之间,四目相对,空气似乎变得黏稠起来,闻折月唿吸一窒,久久无法回神,撞吧撞吧,他心里那头小鹿迟早会撞死:「苏梨,我喜——」 「闻兄!」 闻折月一个激灵,偏开头。 好险,苏梨的眼睛有一种魔力,他看着看着,差点把心里想的事说出来。 「闻兄,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好久。」俞成林远远地跑过来,「其他人都不见了,我记得在石阶上的时候你们走在一起,他们呢?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你们……」 第12页 他欲言又止,话里话外另有深意,闻折月拧了下眉,刚想说话,墨夙离就幽幽道:「我和折月一直在一起,并没有见过其他人。」 光线昏淡,俞成林这才发现他身边还有个人,愣了下:「这位是?」 「路上遇到的朋友。」闻折月没有介绍,侧了下身,挡住俞成林的视线,同为男人,他无比清楚俞成林在看到苏梨时的痴迷,「我没有见过其他人,他们和你相熟,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我,我……我们在石阶上走散了,当时我跟着大师兄,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俞成林讪讪一笑,「他们脾气急,我怕你们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然后出意外。」 闻折月抿了下唇,这是他心情不虞时的小动作,俞成林大大咧咧,性格直接,就是有时候说话带着软刺,让人不太舒服。 「你的意思是,折月和他们大打出手,将他们推下了石阶?」墨夙离轻嗤,他不懂人心弯弯绕绕,但对恶意的感知十分敏锐。 俞成林连忙摆手:「我可没这么说。」 「可你就是这个意思。」墨夙离将闻折月扯到身后,目光冷冽,「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诬陷别人,要不是折月说你是他的朋友,我差点以为你是他的仇人。」 「我只是担心大家,那石阶如此危险,要是掉下去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我担心闻兄一时冲动……」 「我没有一时冲动,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如果只是掉下石阶并不会有事,闻折月并不担心,他拉住墨夙离,沖他摇摇头:「好了,我们去找大师兄,他是天下第一宗的弟子,或许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墨夙离不解,他明明是在为闻折月出头,怎么闻折月一点都不领情。 「不识好歹。」他小声嘀咕。 下一秒手腕就被捏了一下,闻折月轻笑:「苏梨,说人坏话不能当着人家的面。」 「不当着你的面,你怎么知道我在说你的坏话?」墨夙离理直气壮,「你就是不识好歹,他分明没把你当朋友。」 「对呀对呀,大美人说得对,那个人看起来好坏。」 「折月不要相信他。」 「离他远一点。」 「大美人好,朋友坏。」 「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做折月的朋友!」 妖怪们纷纷附和,有不少妖火蹿到俞成林身旁捉弄他,闹得俞成林又蹦又跳,四处逃窜:「让你欺负折月,打你!」 闻折月哭笑不得,赶走了俞成林身旁的妖火:「没事吧?」 小打小闹没伤到人,只是俞成林吓了一跳,对于凡人来说,妖始终是邪异之物,被一群妖火围着捉弄跟被一群鬼压床差不多,死不了,但吓人。 「闻兄!」俞成林抱紧了他的胳膊,不敢撒手。 墨夙离嫌弃地皱眉,有种自己的东西被碰脏了的感觉,让他平白生出些许不悦,想将闻折月胳膊上的爪子剁下来餵狗。 他养了条狗,在无妄海深处,那狗兇恶得很,什么都吃,以前打他主意的人都被他杀了餵狗。 闻折月无奈,他不想松开墨夙离的手,但俞成林抱着他的胳膊,他连伞都没办法撑了,正为难之间,手里的伞就被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夜明珠。 墨夙离站在妖火旁,洁白的衣角随着夜风盪开弧度:「我去找人。」 墨夙离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他真是睡饱了闲的,竟然在和闻折月玩什么才子佳人的戏码,还生这种说不清缘由的气。 闻折月阻拦不及,墨夙离一闪身就没入了人海,就像鱼进入了海里,转眼就不见人影。 他抽出被俞成林抱住的胳膊,脸色难看得吓人,俞成林缩了缩脖子:「闻,闻兄,你怎么了?」 他头一次见闻折月脸色这么阴沉,就算是举报考官透题时也没这样,像是要吃人似的。 闻折月按了按眉心:「没事。」 「闻兄,那位姑娘是什么人?你们是在妖市中遇到的吗?她该不会是妖怪吧?妖怪最有心机,她刚刚还在挑拨我们,你可要小心,千万别被她骗了。」 「俞成林。」 闻折月攥了下手,掌心空落落的:「苏梨是我喜欢的人,她不是妖。」 他本该握住苏梨的手。 「可是……」 「没什么可是,就算她是妖也没关系,你不是一直怂恿我来妖市抱得美人归吗?我把你当成唯一的朋友,所以别在我面前说她的坏话,我听不得。」 魔尊大人一出手,很快就找到了大师兄,他稀里煳涂的跟失了魂似的跟着墨夙离,看到闻折月后突然清醒过来:「嘿!你小子艷福不浅,还真招来狐狸精了?!」 他打量着墨夙离,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好看,这他娘的得是狐狸窝里的祖宗吧! 闻折月身上还散发着冷意,阴恻恻地盯着他:「说笑了,我要是能招来狐狸精,一定先让他割了你的舌头挖了你的心。」 「……」 你小子可真毒! 大师兄打了个哆嗦,抱紧了剑:「不是狐狸精就好,我这不是怕你被骗了吗!」 一个两个都怕他被骗了,闻折月忍不住想,他看起来真那么好骗吗? 墨夙离瞥了一眼,笑了:「桃木剑?」 下界的修士都是用这种剑修行的吗?怪不得千年间都没有几个人能飞升,这破剑连人都砍不死,有个屁用。 第13页 「别看不起桃木剑,这可是驱鬼辟邪的最佳武器,待我施展术法,这小小妖市片刻后就会现出原形!」 大师兄咽了咽口水,他本以为妖市繁华,但进来后才发现这里的东西都是假的,比如说摊子上卖的金银珠宝,拿到手没多久就会变成一根毛或者一块石头,都是障眼法。 「你真有办法离开这里?」 「那当然,我可是天下第一宗的大师兄!」 他煞有其事地念叨着咒语,挥舞桃木剑作法,墨夙离看着他招摇撞骗,手里忽然被塞了个东西,他定睛一看,是个精緻的小绣球。 闻折月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垂落的眼睫洒下一片阴翳,令他的眼神看不分明:「从妖市离开后不知还能不能再与姑娘相见,此为……信物,据说将它交给心悦之人,就能保佑两人长长久久。」 「偌大世间,天地辽阔,相守不易,苏梨,我不贪心。」 若不能长长久久,只求再次与你相遇。 第06章 繁华的妖市如梦幻泡影散去,山林间下了一场细雨,淋淋漓漓半夜,云雾浩渺,遥远的山巅再次成为无法踏足的仙境。 老龟一骨碌爬起来,期待地搓手手:「这么快,折月挑了谁?!」 如果闻折月在这里,就会发现坐镇妖市的老龟正是失踪已久的书局掌柜。 「谁都没挑,折月把绣球送给了一个凡人女子!」妖火唿啦一下烧起三丈高,光看形容都能看出妖怪们有多震惊,「我们准备了那么多美人,可折月愣是一个都没看上,一颗心都掉在那凡人身上!」 「呜呜呜,我抛媚眼抛得眼睛都快瞎了,可少主连看都没看过我一眼。」 「我也是,少主都没看过我,他一直盯着大美人,不过那个大美人是真的好看,要不是少主喜欢,我都想把她带回窝。」 「那么好看的大美人,岂是你配得上的?!」 「我配不上,难道你觉得你配得上吗?」 男妖女妖吵个不停,老□□疼地摆摆手,眉头紧皱:「什么大美人?」 妖市里的妖都是他特地挑选出来的,姿容出众,各具风情,今日这妖市堪比帝王的后宫,三千佳丽都等着闻折月的挑选。 小妖怪们瞬间安静下来,期期艾艾,半是抱怨半是羡慕:「就是一个凡人女子,长得特别漂亮,她和少主一起吃了饭,少主还给她撑伞,为了她连最喜欢的夜明珠都不要了……总之他俩站在一起特别般配!」 「凡人?般配?」老龟的眼里发射出死亡光线,呵呵冷笑,「你们之前可不是这副嘴脸,一个个自诩大美妖,现在怎么帮凡人说起话来了?」 「要怪只能怪那个凡人长得太好看了,比我们所有妖加起来都好看,跟她一比,我们只能算小美妖了。」小妖怪们一脸无辜。 老龟:「……」 你们还怪有自知之明的嘞。 迷幻阵解除的唯一条件就是闻折月将信物送给别人,那可是绣球,本身就带着暧昧的意思,以闻折月的个性就算丢掉也不会随便送给别人。 当然丢是丢不掉的,如果不是真心实意送出去,绣球还会回到闻折月手里。 妖市破除,就代表闻折月是真心的。 老龟恨铁不成钢,他剧本都已经写好了还能出岔子,都怪这群笨蛋妖怪不争气,迷不了龙的眼。 「再好看也不行。」 一想到当初他们的大王闻逍为了蔺月盏要死要活,老龟就糟心,那是他们运气好,蔺月盏也是从上界来的,两人最终才能长相厮守。 可即便他们兜兜转转在一起了,还是因为不可抗力缺席了闻折月的童年。 人和妖是没有好结局的,种族不同就不该在一起。 「不行,一定不能让折月喜欢上凡人。」老龟拍案而起。 刚见面,感情还不深,趁两人之间还没发展得太深,他去抹掉今晚的一切,这样折月就不会再惦记那个大美人了。 他们的宝贝龙绝不能吃爱情的苦! 老龟一走,妖怪们没了管教,顿时兴奋起来。在这望月山上,老龟的辈分最大道行也最深,是说一不二的领头人。 妖死之后魂灵不灭,那些妖火都是老龟曾经的朋友,也是和他一起抚养闻折月长大的老伙计。 他们把闻折月当成自己的孩子,精心照顾,就算死了也放心不下,妖魂不入轮迴,自愿留在望月山中,日復一日地等着他们的宝贝龙回来。 一千年太久了,久到天下第一宗隐世不出,成了少数人才知道的世外宗门,久到望月山更迭变迁,沧海桑田轮换,久到除了命长的老龟,这山上的妖怪死死生生,都换过了几茬。 年轻的小妖怪们都对闻折月十分好奇,一听说老龟要给他相亲纷纷来凑热闹,这妖市说白了就是一场特地为闻折月准备的相亲大会。 起初只是来凑热闹,好奇飞升上界的小白龙是什么样子,见到闻折月本人后,小妖怪们全都走不动道了。 少主俊美又强大,就算是瞎了眼的妖都会喜欢,必须拿下! 可惜,还没等他们使出看家本领来勾引少主,就杀出了一个好看得妖都自愧弗如的大美人,直接用脸策反了所有妖怪,以一己之力将情敌变成了cp粉。 「少主真的不能和大美人在一起吗?我觉得他们两个好般配,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少主,要是换了其他妖,我第一个不同意这门亲事。」 第14页 「我也希望他们在一起,可大美人是凡人,少主只是下凡歷劫,迟早要回上界的,到时候他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兴许等不到少主回上界的时候,大美人就要死了,凡人不像我们妖,活不久的。」 「做一世夫妻问题不大,怕就怕少主随他那深情的爹,听说当初少主爹为爱殉情,要是少主也捨不得大美人,跟着她一起去死怎么办?」 小妖怪们醍醐灌顶,突然有种窥破天机的感觉:「嘶,怪不得龟大大跑那么快,原来是怕少主真喜欢上大美人,为她殉情!」 这一夜的望月山註定不眠,妖怪们议论不休,离开妖市的人也大梦一场,将诡谲的夜晚当成了一场幻梦。 - 墨夙离端详着绣球,丝毫不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成了妖怪们眼中的短命凡人,信物啊……这个他懂,是两情相悦时用来证明彼此感情的物件。 闻折月送他信物,等于闻折月喜欢他。 墨夙离很开心,他勾引得果然很好,闻折月这么快就喜欢上他了,不过绣球不是成亲之前用来抛的吗,莫非闻折月是在向他求婚? 思及此,魔尊大人的心跳快了几分。 他只是想找个床伴度过情期,闻折月怎么考虑了那么多,亲事什么的先不提,这绣球也太寒酸了点……墨夙离皱了皱眉头,他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正常的绣球得用双手捧,这小玩意儿不伦不类,一看就不值钱。 钱财乃身外之物,金银对他更是无用,魔尊大人倒不介意值不值钱,只是闻折月连个像样的绣球都拿不出来,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若非如此,他一个普通人怎么敢在妖市里吃饭,还吃了满满两大碗。 比他多吃了整整半碗饭! 可恶啊,墨夙离想起这事就扼腕嘆息,在这一点上他输了,没吃过闻折月。 闻折月是个孤儿,和他一样,墨夙离回想起从前的经歷,心揪了下,闻折月也曾像他一样受人欺凌,为了活下去而苦苦挣扎过吗? 无妄海中摸爬滚打,多年死里求生,那段岁月令墨夙离的眼底蒙上一层阴翳,他心间翻腾起恨意,几乎要淹没理智。 过去了,都过去了……墨夙离捂着眼睛,仿佛有尖刀在眼窝里疯狂搅动,疼得他唿吸不畅,恨不得将眼珠挖出来。 世人赞嘆他那独一无二的金眸,神秘而高贵,殊不知他最厌恶的就是这只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慢慢缓解,墨夙离唿出一口气,他好歹是个魔族,拼命修炼就能保护自己,闻折月只是个凡人,要平安长到这么大一定很不容易。 不值钱的绣球突然变得烫手,墨夙离好似从中感觉到了闻折月向他求婚的灼灼真心,那般炽热的感情,让他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他喃喃低语:「这或许就是滚烫的爱吧!」 「……爱个屁!你丫手都快被烤熟了,不觉得热吗?」大师兄尖叫出声。 他稀里煳涂舞了通剑,结果妖市「啪」的一下真消失了,一睁开眼,他就回到瞭望月山上,正准备下山,竟然遇见了那个顶顶漂亮的狐狸……啊,不对,是姑娘。 这姑娘真他娘的好看哇! 可惜了,长得好看,但脑子不太好。 大师兄虎虎生风地挥着桃木剑,一通指挥:「你快把那玩意儿扔掉,那上面有妖火,是妖物,交给我来解决。」 他连妖市都能破除,小小妖物自然不在话下。 墨夙离面无表情,区区妖火还伤不了他,但该死的妖怪竟然敢在他的定情信物上动手脚,不可饶恕! 魔尊大人心里本来就烦,被这妖火一刺激,几乎控制不住心里的杀意。 他没搭理咋咋唿唿的大师兄,魔力包裹在手掌上,轻轻一捏,仿佛捏住了妖怪的咽喉,那湛蓝色的妖火不堪重负从绣球里钻了出来,活似一只萤火虫,慌忙朝着远处飞去。 墨夙离甩甩手,本来是想下死手的,方才突然转了心思,竟敢在魔尊头上动土,他倒要看看这妖怪在搞什么把戏。 墨夙离抬步跟上,大师兄呆了两秒,匆匆忙忙追了上去。 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若说之前还心存侥倖是自己破了妖市的障眼法,但看清墨夙离这一番操作后,大师兄彻底醒悟了,妖市绝不可能是他破的。 他耍桃木剑的时候,墨夙离似乎就在旁边。 「诶,姑娘,你等等我,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吧。」大师兄提着剑,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我瞧你对妖物颇为了解,也是同道中人吧,姑娘你师承何人,来自什么门派?」 「闭嘴。」 墨夙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再说一句,就把你的舌头割了餵狗。」 大师兄:「……」 你跟那书生不愧能看对眼,你俩忒毒,都惦记我舌头! - 书生什么都不知道,书生无辜被骂,书生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闻折月揉揉鼻子,妖市消失后他就回到了春风楼,熟悉的房间,身旁空无一人,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唯一的慰藉是小绣球不见了,怀里多了个拳头大的夜明珠。 闻折月打量着夜明珠,有些移不开眼,这珠子亮晶晶的,可真好看,不过还是比苏梨差一点的。 苏梨……闻折月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感谢书局掌柜,感谢小绣球的存在,这证明苏梨并非是他臆想出来的。 第15页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殿试的结果将要张榜,闻折月毫无睡意,索性去找春风楼的掌柜询问了情况,看到和他们一起去望月山的三位举子都安全无恙,在房间里休息,才彻底安心。 那些妖怪们果然不坏。 闻折月要了壶酒,来到俞成林的房门前:「俞兄,你睡了吗?」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闻折月又敲了会儿门,一直没有回应。 以往不是没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但从没将话说得这般重过,看来今夜俞成林不会愿意见他了。 闻折月嘆了口气,拎着酒独自回了房间。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凭空出现的声音吓了闻折月一跳,他定睛一看,正是失踪已久的书局掌柜,对方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托着下巴:「心情不好吗?」 闻折月看了看房门:「你怎么进来的?」 他明明锁了门。 「一道门一把锁还想拦住我?」老龟轻哂,自己拿出一个杯子,自来熟地倒满酒,「酒这东西可不兴一个人喝,来,我陪你。」 桌上多了两碟下酒小菜,老龟先提了一杯:「听说你把绣球送出去了?」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闻折月还没冷静下来,稀里煳涂地喝了一杯酒:「嗯,送给我心悦之人了,你说那东西能保佑我们长长久久,是真的吗?」 「你想和她长长久久吗?」 「想。」 「那要是她死了呢?」 空气一滞,闻折月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冽:「你和妖市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酒也不喝了,警惕地盯着老龟。 宝贝龙何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老龟欲哭无泪,在心里嘤嘤嘤,都怪那劳什子的凡人,抢走了宝贝龙的爱! 老龟很是心伤,已经忘了现在的闻折月没有从前的记忆,他吨吨吨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又倒了一杯,喝完又倒,连灌三杯之后才停下:「嗝儿,我是人是妖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妖市中的美人数不胜数,你为什么偏偏看上个凡人?」 不然呢,去喜欢妖精吗? 闻折月一阵无语:「你为何如此关心我喜欢谁,难不成你……」 他的眼睛瞪大,警惕地往后仰了仰,和老龟拉开距离:「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老龟差点呛到:「……你脑子坏了吧,我都能当你爷爷了!」 「你可是能写出人蛇恋的人,谁知道你会不会想搞爷孙恋。」闻折月撇了撇嘴,话虽这么说,但他也不相信掌柜会对他有想法,毕竟这人看他的眼神真跟看孙子似的,慈祥极了。 所以猜到了掌柜可能是妖,闻折月也没有害怕。 老龟翻了个白眼,苦口婆心道:「我只是希望你幸福,跟所爱之人长相厮守。」 闻折月从小就懂事,从没怪过抛下他殉情的爹,还念叨着长大了要和爹爹们一样,谈一场刻苦铭心的恋爱,和爱人不离不弃。 所以得知他要下凡渡劫后,老龟立马相看百妖,为他策划了这一场妖市相亲大会。 闻逍的情路太坎坷,他不捨得闻折月也像他两个爹一样受苦。 提起所爱之人,闻折月一下子就想到了苏梨,眼神变得柔和起来:「那绣球是不是有什么玄奇之处,以往扔掉了都能自己找回来,它能带着我心上人来找我吗?」 「不能。」 老龟扔下酒杯,盯着他:「那姑娘不适合你,忘了她吧,这世间的绝色佳人数不胜数,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你会遇到比她更好看的人。」 妖的寿命长,好好修炼还有飞升上界的可能,可凡人就不行了,一生只有短短几十载,死后进入轮迴忘却前尘,只会徒留伤情。 上下界有别,对闻折月而言,凡人实在不是好的恋爱对象。 关注始于相貌,但喜爱不是,闻折月深知他对苏梨的心动并不全是因为外表,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就像是缺少了一块的人生,遗失的珍宝突然回来了。 比久别重逢更隆重,比一见如故更深厚。 「我只喜欢她,我觉得她对我也有意,绣球没用也没关系,等殿试成绩出来后,我就去找她。」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世间佳人无数,但我只想和她长相厮守,旁人再好看,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老龟心头一惊,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曾经的闻逍,一脉相承的深情毫不掩饰,在闻折月的双眼睛里完整呈现,越是情深越让老龟害怕,仿佛预见到了这份喜欢会给闻折月带来多大的痛苦。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闻家净出些痴情种,闻折月该有似锦前程,光明未来,绝不能毁在情之一字上。 闻折月不懂为什么掌柜会用这种疼惜又关怀的眼神看着他,复杂的情绪让他的心凉了下来,在悲伤的同时隐隐感到不安:「你想做什么?」 「我会让你忘了她。」 老龟伸出手,千钧一髮之际,外面忽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火光忽闪,众人奔走唿号:「走水了,走水了,救命!大家快跑啊!」 第07章 妖火飞向城中,墨夙离穿过长长的街道,在沖天的火光之中看到了被浓烟淹没的客栈,春风楼因为一场大火付之一炬,举子们灰头土脸坐在路边,不住地咳嗽。 第16页 春风楼的掌柜面如土色:「完了,全都完了。」 走水事小,举子死伤是大事,方才清点人数足足少了四人,再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殿试发榜,这四个人不知会不会榜上有名,届时圣上怪罪下来,他恐怕也要受牵连。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好端端的竟然走水了,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掌柜捶着大腿,难掩悲戚。 墨夙离远远看了一眼:「那是怎么回事?」 妖火飞近后就消失了,那一抹幽蓝就像是被火光吞噬了一样,没留下一丁点痕迹,尖叫声和哭喊声充斥着夜晚,将街道变得嘈杂。 「嗐,走水了呗。」四周瀰漫着浓烟,大师兄拿起斗笠扇个不停,「姑娘你腿脚可真好,要不是我练过就被你甩掉了,不过你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来找那个玉面书生的?外地的举子都住在春风楼里,他也应该住在这里,诶呀坏了,火烧得这么大,他该不会出事吧?」 「春风楼?」 「取自春风得意马蹄疾,读书人臭讲究,都爱搏个好彩头,赶明就是殿试发榜的日子了,可惜了,大好的日子遇上这种事,没考上还好,万一考上了又死了,那可太惨了。」 大师兄长吁短嘆,末了下了结论:「还好我不读书了。」 墨夙离不明所以:「这和读书有什么关系吗?」 那妖火八成是指引他来找闻折月的,不过他已经看了一圈,闻折月并不在那些举子之中。 该不会真叫这乌鸦嘴说中了吧? 少了四个人,但只找到三具尸体,墨夙离脸色稍沉,狠狠地盯了大师兄一眼,要是闻折月出了事,他一定把这人的舌头割了。 「读书人是非多啊,别看他们一个个人模狗样,心里指不定在算计什么。」大师兄还不知道自己的舌头被惦记上了,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就拿之前在妖市里那群书生来说,藏着百八十个心眼子,表面笑嘻嘻,实际上想要对方的命!我劝你也别对那书生太上心,免得吃亏。」 墨夙离脚步微顿:「此话从何说起?」 他见过无数穷凶极恶之徒,其中也不乏表面仁义者,但闻折月并不像那种人。 他不信自己会看走眼。 「进妖市的时候五个人,出来就剩两个了,你知道那三个怎么了吗?都死了!被推下石阶,摔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啊!」 掉下石阶并不会死,显然大师兄也不知道这一点,墨夙离瞄了眼尸体,暗暗松了口气:「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被推下去的?」 当时俞成林还质问过闻折月,怀疑是他们大打出手,这才导致另外三人摔下石阶,发生了意外。 「当然是我亲眼看到的。」大师兄搓了搓胳膊,光是说这事他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所以一进妖市我就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这俩人八成是一伙的,故意借着踏青的名头来谋害别人,真是恶毒。」 「不是,折月和那个兇手不是一伙的。」 墨夙离语气笃定,大师兄稀奇地「咦」了声:「我还没说是谁把人推下去的吧,你怎么知道不是那位玉面书生?」 「我就是知道。」墨夙离轻哼,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骄傲,虽说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背后捅刀这种事他做不出来,要杀自然得当面捅死人,这才叫光明磊落。 闻折月是他看中的人,一定和他一样磊落。 他相信他的眼光。 「我要去找折月了,你别跟着我。」 魔尊大人用完就扔,将神识铺开,笼罩住整座城池。 他刚才看过了,那三具尸体烧得不算太重,依稀能辨认出面容,不是闻折月,但很凑巧,这被烧死的三个人正是闻折月曾对他描述过的同行举子。 联想到大师兄刚才说的话,墨夙离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全城搜索很快就有了结果,闻折月安然无恙,就在距离此处不远的街上。 墨夙离撑着伞离开,大师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他拐进另一条街后,摸着剑小声嘀咕:「桃花啊桃花,你可看到了,不是我要跟着他,只是我碰巧也要走这条路。」 桃木剑不会回应,大师兄自欺欺人地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跟了上去。 - 变故突生,等闻折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老龟带到了书局。书局里的书都被搬空了,黑漆漆的,看起来有几分陌生。 「你是妖。」 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只是闻折月想不通掌柜为什么偏偏盯上了他:「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之前的事还歷歷在目,虽然掌柜救了他,但这人也未必不会害他,闻折月警惕地后退,和他保持距离。 老龟左翻翻右找找,舀了瓢水泼在自己头上,虽说他已经修炼成精了,但本体还是喜水厌火,方才那大火烧得厉害,一下子把他的心理阴影给烧出来了。 唿,舒坦了。 老龟眯着眼舒出一口气,一转头,闻折月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你……喝多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喝醉,也没有不清醒,我只是,只是……」老龟抹了把脸,他要怎么告诉闻折月他只是被火吓到了,有点过敏性缺水。 这他娘的也太丢脸了! 第17页 「你只是渴了。」闻折月贴心地帮他找了藉口。 老龟轻哼一声,忽然看到他手臂上的伤,脸一下子拉了下来:「这是怎么弄的?!」 细细长长的一道,将近十公分长,微微破了皮,像是指甲划出来的。 闻折月愣了下,这是在妖市的时候,俞成林抓着他的胳膊不小心划伤的,他当时因为苏梨离开心急如焚,压根没顾得上这伤口。 况且只是划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 「有人欺负你?!」老龟咬着牙,抓着闻折月的胳膊,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欺负他们的宝贝龙! 「是谁?找死,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了!」 妖就是妖,打杀凡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闻折月皱了下眉头,抽出胳膊:「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多谢你刚刚救了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老龟正想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闻折月是下凡歷劫的,命书由上界的星君编写,贸然插手很可能破坏他的劫数。 万一闻折月渡劫失败了怎么办? 越是身份不俗,劫数带来的影响越大,就像当初的闻逍,渡个劫搅得上界和下界都不安宁,最后自爆妖丹轰动了整个人间。 这一迟疑,闻折月就水灵灵地从书局熘走了。 凌晨的风吹散了热浪,闻折月走在路上,想到今晚的一切仍然觉得不真实,和掌柜喝的这场酒过程波折,但更令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情与爱,刻心头,字字行行,都是苏梨。 人间好月悬天边,可能照遍千里,使离人相会? 「这也太酸了。」闻折月小声嘀咕,他可真是魔怔了,不识情滋味的时候多潇洒,如今心魂都盪了出去,「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为伊……」 「为伊如何?」 伞檐边上悬下一圈铜钱流苏,墨夙离微微倾了倾伞,铜钱碰撞鸣响,他在响声间隙中抬眸看来,眸底映着昏淡淡的流光,清冷,神秘,带着说不出的风流。 风流—— 闻折月想不通为什么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姑娘家,但看到苏梨的第一眼,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这两个字,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形容。 「苏梨……」他眼里满是惊喜,喃喃自语,「我是发梦了吗?」 墨夙离挑了下眉:「梦?」 他从记事起就开始杀人,满手血污,身上背着数不清的人命,梦到他,实在不算一个美梦,恐怕天上地下只有闻折月会因此开心了。 一步一响,铜钱在眼前停止晃动,墨夙离款款走近:「春风楼起火,你可有伤到?」 他上下打量着闻折月,仍是那身月白色的长衫,只是衣襟上溅了零星酒痕,和其他灰头土脸的举子比起来,闻折月称得上玉树临风。 「看起来应该无甚大碍。」 不是梦吗? 闻折月恍然回神,激动得无以復加:「你怎么会在这里?」 竟真使他和苏梨相遇了,十分好月,真是十分好月! 「你去了春风楼,是特地去找我的吗?起火的时候我逃出来了,没有受伤,不必为我担心。」 他眼里闪着光,墨夙离到嘴边的「是」转了个弯,忽然说不出来了:「我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 他才没有担心。 只是一个合眼缘的凡人,他为什么要担心,他不!会!担!心! 闻折月微微俯身,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随便走走都能遇到,我们可真有缘。」 什么有缘,还不是靠本尊主动。 墨夙离默默腹诽。 因为春风楼走水一事,附近的人家都掌了灯,沿着长街向前,一路通明。 闻折月规划的未来像这条路一样光明,榜上有名十有八九,他对自己有信心,等殿试成绩一出,他就正式追求苏梨。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没什么可纠结的,将人娶回家才是正事。 闻折月半点不含煳,转瞬就下定了决心:「苏梨,你是京城人士吗?」 「不是。」墨夙离没打算在下界多逗留,自然也不会闲的给自己编个身世。 闻折月愣了一下:「那家中长辈怎会放心让你一人来京城?」 未出阁的女子很少出门,更不会一个人出远门,他原以为苏梨住在京城,阴差阳错进了妖市,未曾想过还有其他可能。 「没有长辈,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身世家庭比较私密,聊到这里,多半是要谈婚论嫁了。 魔尊大人到凡间一遭,只想找一个合心意的床伴,闻折月处处都符合他的要求,只是……罢了罢了,听说凡人惯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就是成个亲,就当他捨命陪君子了! 等情期结束,他再和闻折月坦白身份,到时候若是闻折月愿意,将人带去上界也无妨。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墨夙离略有几分期待,丝毫不觉得刚认识就谈婚论嫁有什么问题,他的思绪飘远,已经在想要将闻折月安置在魔宫的哪一处寝殿了。 不能离他太远,不然闻折月一个人肯定会害怕的。 要不和他住在一起得了。 「咚——咚!咚!咚!咚!」 打更声传遍大街小巷,五更天了,沿途人家的灯火灭了几盏,本是光明坦途,一下子又变得昏暗起来。 第18页 大金榜文榜还未张贴,闻折月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里澎湃的感情:「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要不我们结伴吃个早饭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馄饨做得特别好吃!」 第08章 墨夙离:「……」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馄饨吗?」见他脸色突然变得难看,闻折月顿时心里一紧,「那要不我们去吃别的也行,你想吃什么?」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那两碗饭还没吃饱吗?! 墨夙离绷着脸,在心里骂骂咧咧。 「这饭是非吃不可吗?」 气氛都到那里了,你为什么不提绣球,不提成亲的事,那馄饨到底有多好吃,在你心里比你我的终身大事还重要? 魔尊大人气到变形,鼓着脸活似个河豚。 闻折月拿不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道:「民以食为天,饭还是要吃的。」 墨夙离冷着脸发话:「走。」 闻折月:「什么?」 墨夙离:「去吃馄饨。」 他倒要尝尝这馄饨有多好吃!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这家馄饨摊开在春风楼附近,举子们常常光顾,摊子上只有两张小桌子,来晚了都抢不到座位。 今日春风楼出了事,摊子上的人不多。 闻折月掏出手帕擦干净桌子和凳子,在他心里苏梨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不能沾上一丁点脏污:「老闆,来两碗馄饨。」 「好嘞!」 馄饨摊老闆高高应声,将两份馄饨下进锅里,滚沸的汤冒着白气,咕噜咕噜颇具烟火气息。 墨夙离还在生闷气,闻折月越殷勤,他越不爽,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惦记着成亲一样:「要一碗就够了,我不饿,就吃一个尝尝。」 他板着脸,就差把「我不高兴」写在脸上了,语气也不好。 明明他是为了哄闻折月才勉强同意成亲的,很勉强! 他也一点都不想吃这破馄饨!! 闻折月好脾气地哄道:「没关系,我请你吃。」 哪有两个人吃一碗的,且不说他们还没在一起,这样对苏梨的名声不好,只要一碗馄饨显得他很小气似的,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在心上人面前没面子。 「两碗会浪费,你要省着……算了,两碗就两碗吧。」墨夙离掐住话头,暗骂闻折月败家,过得那么辛苦还不知道省着钱花。 大不了他偷偷给闻折月塞点钱,反正他又不差这点道行。 上界之人不能擅自干扰凡间的事情,逆天改命会遭到天道的反噬,点石成金受到的反噬比较小,顶多赔上些道行,若是更改了凡间的因果,则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诸如千年之前,仙界那位战神和魔界尊主双双下凡,搅进了天下第一宗和妖族的因果之中,还违逆天道结合,最后一个自爆妖丹一个魂飞魄散,不死也扒了一层皮,连拼命保住的孩子都不得已留在下界。 如此看来,那位折月仙尊还挺惨,打从生下来就被孤苦伶仃一个人。 墨夙离暗暗感慨,还好闻折月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带去上界也不会对世间的因果影响太多,不然不知他得遭到多大的反噬。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就出锅了,汤头是奶白色的,上面漂浮着一层青绿的小葱碎,鲜香味扑鼻,将凌晨的冷意都驱散了。 「这馄饨是鱼肉馅的,汤是用鲜贝熬的,你尝尝。」闻折月将勺子涮了涮,递给他。 海鲜的味道很浓郁,墨夙离鼻翼抽动,咽了咽口水,闻起来还挺香的。 要说吃的方面,还是得看下界,凡人一生追求吃饱穿暖,花在吃食上的心思格外多,不像上界的仙族和魔族,一门心思修炼变强,大多都戒掉了口腹之慾。 他只揍过无妄海中的兇勐鱼怪,没听说过鱼还能包馄饨。 墨夙离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馄饨,眼睛一亮:「唔,好吃!」 馅里不知加了什么佐料,这馄饨丝毫没有鱼肉的腥味,很是鲜甜,鱼肉中还包裹着虾肉,吃起来颇为弹牙,恰好中和了鱼肉的软糯。 鱼肉做的馄饨这么好吃,他以前打死那么多鱼怪,岂不是都浪费了?! 看他吃得香,闻折月扬起笑:「慢点吃,不够的话我这碗也给你。」 墨夙离脸一热,想起之前自己说只尝一个馄饨,结果现在一碗都快吃光了,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咳,我吃这碗就够了。」 「真的够了?」闻折月有点怀疑,苏梨连胃口也比一般女子大,在妖市里吃了一碗半米饭,这一碗只有八个馄饨,他通常都要吃两碗,回春风楼的路上再搭上一点小点心。 墨夙离脸上挂不住,如果闻折月是故意臊他,他还能发脾气,可偏偏闻折月一脸「怕他吃不饱」的真诚,让他连气都生不起来。 好烦! 「那,那再来两个叭。」 闻折月一愣,看着苏梨从他的碗里盛了两个馄饨:「你会不会不够吃,要不你重新要一碗吧?」 「不用了,我吃这碗就够了。」馄饨个大饱满,闻折月捏着勺子的手紧了紧,想到方才那一幕,耳根泛上一点红意。 他和苏梨吃了同一碗馄饨,同一碗…… 「今天的馄饨好像格外好吃。」闻折月微低着头,馄饨的香气不如墨夙离身上的冷香有存在感,他机械地嚼着馄饨,眉眼浸出缱绻的情意。 第19页 他的味觉好像被麻痹了,尝不出馄饨原本的味道,唇齿间都是甜丝丝的。 是苏梨的味道。 墨夙离挑了挑眉,惊喜道:「真的吗?」 看来他运气不错,第一次来就吃到更好吃的馄饨了,开心。 他比闻折月多吃了四个馄饨,他赢了,更开心了。 食慾和胜负欲同时得到满足的魔尊大人心情变好,大发慈悲的原谅了闻折月,这馄饨确实好吃,值得把成亲的事推后一点。 吃过饭后,闻折月先回了一趟春风楼,走水的事上报到了官府,要统计伤亡人数。 今日是殿试发榜的日子,但因为这场变故,举子们的情绪都不太高,官府将三具尸体抬走后,没过多久就派人来带走了春风楼的掌柜和一众举子。 闻折月也在列,墨夙离皱了皱眉头,刚想上去抢人就被拦住了,大师兄将他拉到一旁:「那可是官府的人,你这么一抢,得搭上你们两个的命。」 「怎么回事?」 「我看那书生要变成代罪羔羊了。」大师兄同情地嘆了口气,暗戳戳怂恿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重新找一根草啃吧,别喜欢他了。」 - 衙门。 掌柜一见到闻折月,脸色顿时变了,指着他嚷嚷起来:「大人,就是这位闻举子去看过三位死者!」 闻折月稀里煳涂,听掌柜和官员轮番质问才弄清楚情况,原来死的三个举子就是那三位同他们一起踏青的举子,也就是他昨晚从妖市回来后去看的三人。 火灾中一共死了三个人,走水之前闻折月还特地询问过他们,难免不让人多想。 惊堂木一拍,端坐高堂的官员质问道:「闻折月,走水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当时在房间里喝酒,听到走水的唿喊声后就出去了。」闻折月不知该怎么解释老龟的事,对方是妖,就算他如实说了恐怕也没人会信,反倒会怀疑他心里有鬼。 「你去了哪里,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闻折月沉默下来。 俞成林冷不防开口:「闻兄,你还是如实交代吧。」 举子们都在衙门,俞成林突然上前一步:「回禀大人,学生俞成林,和三位死去的举子是好友,昨日我们曾和闻折月一同去望月山踏青,路上发生了一点事。」 「发生了何事,你且如实道来。」 「昨天我们五人一同去望月山踏青,闻折月和另外三人素来关系不好,路上发生了口角,还大打出手,差点将人推下山崖。」 「你胡说!」 闻折月表情难看,在妖市的时候俞成林也想把举子们失踪的事推到他身上,现在竟然敢睁眼编瞎话:「我并未同他们大打出手。」 「你有什么证据?」俞成林眼睛一转,指着他道,「昨日闻折月和三位举子大打出手,推搡间被划伤了胳膊,大人一查便知。」 闻折月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胳膊上确实有伤,不过那是为了保护俞成林不受妖火伤害留下的。 官员派人撸起闻折月的衣袖,看到他手臂上的划伤后,众人譁然,俞成林又道:「从望月山回来后,我本想找你聊一聊,谁知你并不在房间。再之后春风楼就走水了,闻折月,你如何解释为何独独他们被烧死了,又如何解释走水后你去了哪里?」 掌柜眼睛一转,立马附和:「没错,闻举子看过三位举子后不久就走水了,这火烧得莫名其妙,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俞成林痛心疾首:「闻兄,我知你嫉妒他们家世好,学识高,常常不给你面子,但你私下里骂几句就算了,怎能因此就痛下杀手!」 此言一出,举子们纷纷议论起来,闻折月和死去的三位举子素有龃龉,再加上俞成林的话,几乎勾勒出了闻折月放火杀人的「真相」。 「真想不到他是这种人。」 「平日里一副清高样子,背地里竟然藏着这样恶毒的心思,可怜那三位举子了,唉!」 「亏得成林还一直劝他,帮他说话,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种事。」 「成林还是心善。」 「俞成林,你血口喷人!」闻折月的脑袋嗡嗡作响,「我手上的伤分明是你划的,我也从未同你谈及其他人,是你,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在妖市的时候,俞成林就想要嫁祸他了,这伤也是特地留下的「证据」。 「昨夜也是你将他们三人推下了石阶!」 闻折月恍然大悟,在除去朋友那层关系后,俞成林所做的一切都昭然若揭,表面上宣称他们关系好,为的就是关键时候反咬他一口。 闻折月又怒又气:「俞成林,我待你不薄,我曾救过你的命,你为何要如此污衊我?!」 当初俞成林差点葬身野兽之口,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他,上山採药为他治伤,他将俞成林当成唯一的朋友,从未有过一丝亏欠。 他想不通俞成林为什么要诬陷他。 俞成林拔高声音:「你是救过我的命,但我也不能因此看着你谋害其他举子,若是不揭发真相,让你这种心思歹毒的人做了官,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 怪就怪你才学太高,太能出风头,和你在一起,大家永远都看不到我,但若是没有你…… 俞成林眼底闪过一丝怨毒:「请大人为无辜死去的举子们主持公道!」 第20页 举子们看不惯闻折月,不乏落井下石者,就连春风楼掌柜也咬死了是闻折月心怀叵测,想把走水和死人的事推到他身上。 官员皱眉,仵作在那三具尸体中查出了迷药,三人死前被迷昏了,这才没有逃出火海,这桩命案确为谋杀。 结合所有人的证词,案件基本清楚了,至于证据,闻折月手臂上的伤确实不太具有说服力……官员心思转了转,深深地看着闻折月,一声令下:「来人,将嫌犯押下去,好好审问!」 证据嘛,审一审就有了。 「咚咚咚——」 登闻鼓被敲响,鼓声震天,天还是晴的,但衙门上空无端「轰隆」了两声,惊雷兜头落下来,噼得衙门的瓦都掉下来两块,正好砸在衙役面前,差点给他们开了瓢。 两人心颤魂惊,一个哆嗦,松开了闻折月。 第09章 大师兄浑身一激灵,战战兢兢:「这,这雷不会也是你的手笔吧?」 「少废话,继续敲你的鼓。」墨夙离眉目冷峻,案件未明,衙门关起门审理,不容许百姓围观,但在堂前发生的一切都没逃出他的眼睛。 放肆,竟敢欺侮他的人! 若不是怕闹得太大引来天道反噬,他当即就把这群人全都噼成渣渣了,尤其是那俞成林,满口胡言最为可恶,餵狗都脏了狗嘴,活该挫骨扬灰。 墨夙离身上散发着冷气,大师兄缩了缩脖子,感觉脑壳上的包更疼了。 他不过就是劝墨夙离换个人喜欢,就被敲了个暴栗,也不知这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姑娘怎么有那么大的手劲儿,他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快被敲出来了。 这人把他带到了衙门,非要他敲登闻鼓帮那玉面书生平反。 大师兄欲哭无泪,他最讨厌官府,就他这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救闻折月了,别再把自己搭进去就不错了:「妖市之事虚无缥缈,就算我将那兇手陷害同伴的事说出来,大家也不一定会相信。」 退一万步讲,就算官府信了,那三名举子也是死在火灾中,不是死在春风楼里,俞成林顶多算谋杀未遂。 「那兇手一看就早有谋算,想要嫁祸他人,我们拿不出证据是没办法证明那书生清白的。」 墨夙离目光一凛:「可他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折月放火杀人。」 堂上的情况说简单也简单,闻折月和俞成林各执一词,后者擅长笼络人心,引得那掌柜和一众举子纷纷附和,但要认真掰扯起来,双方都没有证据。 说来也奇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案还有待探查,可那官员竟然直接将闻折月定为嫌犯了。 啧,无能煳涂官。 大师兄沉默了一瞬,轻嗤:「有些案子讲证据,有些案子根本就不在意证据,这世间的贪官污吏多了去,冤假错案也数不胜数,你太天真了。」 他稍稍打听了一下,闻折月在京城挺出名的,之前举报官员透露考试题目,举朝震惊,拔出萝蔔带出泥,据说当时有不少官员都被下了大狱。 官官相护,里头这大官保不准会故意针对闻折月。 大师兄握紧了鼓槌,脸上显出一种极为讽刺的神情。 「说得好像你经歷过一样。」 大师兄没作声,墨夙离微讶:「难不成你真遇到过那种官员?」 「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当时刚考中进士就被同窗陷害了,大官收了钱包庇同窗,对我朋友屈打成招。」大师兄挤出一丝笑,故作平常道,「朝廷污糟,为官不仁,处处都是仗势欺人的卑鄙小人,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出头,这书又何必再读。」 「你说的真是朋友?」墨夙离半信半疑。 他可是看过话本子的,说我有一个朋友,十有八九是在说自己。 大师兄耸耸肩,故作随意道:「不然呢,你看我像是个读书人吗?」 墨夙离摇摇头,诚恳道:「不像。」 大师兄自嘲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失神地盯着登闻鼓。 「那你的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 死在荒郊野外,孤风凉月埋其骨,一身才学自此抛,而后江湖漂泊,不再醉心诗书。 墨夙离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他不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尾,坏人没有恶报,无辜之人枉死。 「我不会让他死。」 有他在,闻折月绝不会变成故事里的枉死鬼。 「若这煳涂官想屈打成招,那我就噼了他的乌纱帽,这世间公道不存,我偏要做青天,将一切真相揭开,还他清白。」 墨夙离晃了晃伞,铜钱响动,他眸底的光越来越晦暗,天边风云聚拢,山雨欲来风满楼。 「叮!」 一声轻响,两枚铜钱坠地。 墨夙离垂下眼帘,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来自天道的警告吗……呵,也不过如此。 衙门内很快有人出来:「何人在敲登闻鼓,所为何事?」 「我为举子被谋害一案而来。」大师兄一转头,墨夙离已经没了踪影,他暗骂一声,「我是乡野浪客,昨日在望月山上见过几位举子,当时发生了命案,特地来禀告官府。」 那衙役迟疑了一瞬,骤然一道雷噼了下来,就像在催促他。 大师兄看热闹不嫌事大:「你看你看,老天爷不高兴了,赶紧带我进去,要是冤枉了好人,你们整个衙门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第21页 既然有能人做青天,那他便和这青天一道,再会一会不公的世道! 一见到大师兄,俞成林的脸色顿时变了,这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是来做什么的? 「大人,此人为举子被谋害一案而来。」衙役绕过闻折月回到原位,这他娘的也太邪门了,衙门外头是晴天,这雷真像是照着他们脑门噼的。 「举子被谋害?」官员心惊,怎么没完没了,刚烧死三个,又有人被害。 「启禀大人,草民浪迹江湖,昨日在望月山上结识了几位举子,结伴寻找仙境,期间发生了一桩诡异的命案。」 有关妖市的打油诗在京城中流行,尽管大师兄说是去寻找仙境,但大家都清楚所谓的仙境指的是妖市。 官员后背一悚,喝道:「莫要说些玄灵诡异之事!」 「草民不敢,只是我所说之事与仙境脱不了干系,昨日望月山上突现石阶,通向仙人居所,我同几位举子一起寻仙,在那石阶之上,竟有举子被推了下去。」 俞成林心头一跳,大师兄勐地拔出剑,当着众人的面朝他挥去:「就是你推的人!」 「啊啊啊,救命!」俞成林大叫一声,往其他人身后躲去,大师兄不依不饶地追着他砍,将那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 变故突生,堂上乱成一锅粥,官员又惊又气,勐拍惊堂木:「大胆狂徒,你要作甚?!」 「这人身上有冤魂围绕,看我桃木剑替冤魂请苍天,谁敢拦我,冤魂就会找谁报仇!」 一句话把衙役们吓得都不敢上前,大师兄神神叨叨的不足为惧,可偏偏天色陡转,好似真触怒了苍天,谁也不敢惹冤魂上身。 「你胡说,我根本没有见过你,也没有推过他们!」 举子们纷纷躲着他,俞成林慌乱之中跑到了闻折月身后:「他们三个分明是被烧死的,春风楼的大火与我无关,你休想把他们的死推到我身上。」 从大师兄进来,闻折月就一直沉默着,此时突然开口:「他只说你将举子推下石阶,并没有说那举子就是死在春风楼大火中的三人,从始至终,他都未提过春风楼三个字。」 他想起昨夜在妖市,他也是这般护着俞成林,可得到的却是俞成林的污衊。 闻折月心里发冷,甩开他的手:「俞成林,举头三尺有神明。」 经由闻折月一点,大家都想到了蹊跷之处,如若不知晓内情,怎会将之联繫到春风楼一事上,众人看俞成林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怀疑。 官员清了清嗓子:「肃静,冤魂实为无稽之谈,你说有举子被推下石阶,可能拿出证据?若是拿不出来,休要再扰乱公堂,来人,将闻折月带下去。」 天阴了下来,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衙门上空,给人一种恐怖的压力,但在无形之中也给了大师兄安全感。 就知道这狗官在针对闻折月! 大师兄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骂道:「你他娘的就是个昏官!俞成林摆明了有问题,你却视而不见,你丫活不长了!看到外面那天了吗,你就冤枉好人吧,等下你就得被天打五雷轰!」 官员惊怒,脸都气紫了:「大胆!将这刁民一併押下去!」 一道雷突然噼了下来,像是应了大师兄的话一般,直接噼碎了衙门的屋顶,瓦片纷纷,噼里啪啦地砸在官员四周,明明是阳春三月的和暖天气,气温忽然降了下来,雷声轰鸣,大雪纷飞。 见官员抱头鼠窜,大师兄哈哈大笑:「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多年积压在他胸口的郁气突然散了,救人如自救,他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站在漫天飞雪之下,一身莫须有的罪名都被洗刷干净。 衙役们哆哆嗦嗦都不敢上前,这案子审到现在摆明了有冤情,老天爷见他们助纣为虐,还不得给他们一人一道雷啊! 噼人是不会噼的,沾上因果难解,会影响修炼,只是小小恐吓一下罢了。 衙门上空,墨夙离撑着伞,狂风吹得他衣袍猎猎,雪白的羽毛化作雪片飘落,好好的一件羽织顷刻间就化为乌有了。 在三月下雪违反了自然规律,情期将至,墨夙离不想闹得太大,便施了个幻术。 可惜这件衣服了,他还挺喜欢的。 雪中带着似有若无的冷香,闻折月心神巨震,怔怔地望向天空,这味道是…… 三月飞雪证清白,莫非这世间真的有奇蹟,莫非他遇到的真是一位仙子吗? 第10章 春风楼走水一案重新审理后,官府在几个药房里查到了俞成林购买药材的记录,那些药材中正好包括制作迷魂药的材料,经过比对,和死去的三位举子服用所药物相同。 证据确凿,俞成林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闻折月被无罪释放。 闻折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陷害我?」 春风楼的火是蓄意为之,在石阶上推人也是故意的,早在俞成林约他去望月山踏青开始,就计划谋杀另外三人,再将一切推到他身上。 如果没有妖市,没有遇到大师兄,恐怕他真的会有理说不清。 闻折月想不通:「俞成林,你我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放火杀人?」 「深仇大恨?呵,你心思坦荡,怎知我和你相交多么痛苦!」俞成林满脸嫉恨,认罪之后他也不再掩饰心里所想,「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你,说我才学不如你,相貌不如你……处处都不如你!凭什么好事全都叫你占了,这不公平!」 第22页 俞成林表情扭曲,闻折月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熟悉的感觉,却发现所谓的好友就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俞成林。 俞成林嫉妒他,却看不到他缺失的东西,若是可以交换,他宁愿做俞成林,双亲健在,手足情深。 苏梨说他不识好歹,还真是说对了,闻折月苦笑一声,心里生出一丝伤感,在对簿公堂之前,他一直将俞成林当成唯一的朋友。 大师兄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就结束了?」 他本以为还要耽搁上一段时日,不成想举头三尺有神明的威力这么大,不仅那狗官被吓到了,就连俞成林这个杀人兇手也慌了神,一听迷药被查到立马把一切都吐露出来了。 多亏了那一场天外飞雪,不然真相哪有那么容易揭开。 「你知道苏梨在哪里吗?」闻折月急急地问道。 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苏梨,想同她说说话,想问问她都做了什么,想……或许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是见一面就好。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本来我们一起去了……唔,唔!」大师兄双目圆瞪,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闻折月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啊——」 大师兄一嗓子嚎了出来,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声音恢復了:「咦?我也不知道我刚刚怎么了,突然说不出话来了,我和苏姑娘都很担心你,我们一起去了……唔,唔?」 怎么一提到他们一起去衙门,他就变成哑巴了?! 「你们一起去了哪里?」 「没,我们没有一起。」 嚯,又好了! 大师兄摸了摸嗓子,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他暗暗骂了墨夙离几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说要去衙门帮你作证,然后她就走了,应该是有事要忙吧。」 这是什么施恩不求报的大好人,默默做了这么多事,却不让他告诉闻折月。 噫,她好爱他。 头上的包隐隐作痛,感动瞬间中止,大师兄恶狠狠地磨了磨牙,我呸!我真是日了狗了,遇见你们两个糟心玩意儿,你俩清高,搞纯爱可着我一个人嚯嚯! 闻折月狐疑地打量着他:「苏梨没和你一起去衙门吗?」 大师兄眨眨眼睛:「没有。」 「可那雪……」 面对他充满怀疑的眼神,大师兄露出假笑:「呵呵,雪肯定是老天爷知道你有冤情,特地下的,难不成你以为那雪和她有关系?得了吧,你不是说过她不是狐狸精吗?」 狐狸精吗? 闻折月的眸光深了几分,如若不是那雪中带着和苏梨如出一辙的冷香,他差点就被大师兄骗了过去:「没去就没去吧。」 他收敛了表情,又变成了端方自持的读书人:「多谢你特地来为我作证,我先走了。」 大师兄:「……」 这俩人还真是天生一对,同样用完就丢。 不知该去哪里找墨夙离,闻折月只好暂且放下相思情,去了城门。殿试的文榜已经张贴出来了,他从最上面开始寻找,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就猜到你会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凭空出现,墨夙离神出鬼没,不知何时撑着伞来到了他身边。 闻折月不知所措地转过头,榜单上的名字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他确认了好几遍,其中并没有他的名字……他落榜了。 墨夙离没读过书,不认字,端详着榜单半天没看出所以然来:「这上面写了什么?」 能叫闻折月这么感兴趣,都没有发现他在旁边站了许久,魔尊大人有点不高兴,馄饨好吃他忍了,怎么这张破纸还能比他好看吗? 他是好奇发问,但这话落在闻折月的耳朵里就变了个味道。 他嗓音发哑:「我落榜了。」 放眼天下人才辈出,殿试落榜乃是常事,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泰然处之,但发现榜单上真的没有自己名字时,闻折月的心一点点坠了下去。 且不论远大抱负无法施展,落榜意味着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举子,这般身份如何配得上佳人? 如果苏梨是狐狸精就好了,山野精怪所求他可以满足,仙子却是高攀不上,闻折月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勇气,曾经幻想的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都化作泡影。 「落榜?」墨夙离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是应试的举子,这张破纸关乎着闻折月一生的命运,「是做不了大官的意思吗?」 「……是。」闻折月语气艰涩。 仕途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无比重要,可他在意的并不是做不了大官,而是他和苏梨看不见的未来。说来也奇怪,明明苏梨也是一个人,没有多么尊贵的身份,可他总有种不功成名就就配不上苏梨的想法。 「我当是什么事呢,不就是做不了大官,赚不了大钱。」在魔尊大人眼里,做大官和赚大钱可以画上等号,「和我成亲,我养你啊。」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闻折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并没有发现他的手用力到泛起青筋,几乎要将伞柄捏碎了。 他这是不是算趁虚而入? 墨夙离小心翼翼地觑着闻折月的脸色,这也怪不了他,他的情期过几天就到了,闻折月总是优柔寡断,等他开口黄花菜都凉了,他等得了,情期等不了。 第23页 趁虚而入就趁虚而入吧,他一定会好好补偿闻折月的。 魔尊大人绞尽脑汁诱惑道:「只要你与我成亲,从今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会饿肚子,还有数不清的好吃的,都不比那个馄饨差。」 说起馄饨,墨夙离又咽了咽口水。 真香啊,回去后他就让人学习怎么做鱼肉馄饨,还要研发不同的菜色,听说仙界有一种灵兽肉质紧实,到时候他去猎几头吃吃。 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但闻折月一直没吱声,墨夙离也没那么有把握了:「你不愿意吗?」 闻折月已经彻底傻掉了。 苏梨说要与他成亲。 苏梨说要养他。 苏梨说要带他吃好吃的。 忽略后面两条对男人尊严的伤害,成亲诶,成亲! 苏梨要和他成亲!! 闻折月眼冒金星,要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没有不愿意,我愿意的,我,我……你为什么要与我成亲,可是,可是……」 可是心悦我? 墨夙离最讨厌别人支支吾吾说不到重点,但闻折月对他说「愿意」诶!他不仅生不起气,就连声音都轻柔得无以復加:「既然你愿意,那我们就说定了。」 他不懂闻折月未曾出口的踟躇与情意,在墨夙离看来,闻折月心甘情愿与他成亲就够了。 勾引大计成! 墨夙离志得意满,一句话就定下了成亲之事,直接带着闻折月去了他刚买下的宅院,春风楼住不了了,他特地买了个新房子给闻折月住,虽然不如魔宫豪华,但也勉强凑合。 闻折月还沉浸在要和心上人成亲的冲击中,惊喜又惶恐,稀里煳涂地被拐到了大房子里。 「三日后是黄道吉日,适合成亲。」 「会不会太快了点?」 仔细想想,他们才认识一天不到。 「快吗?」墨夙离歪了歪头,他的情期就在这几天,不赶快成亲,到时候要怎么顺理成章的让闻折月在床上卖力伺候他。 「难道你不想快点嫁……娶我吗?」 先把人骗到床上,被子一盖,男人和女人也差不了多少。 墨夙离心虚地想到,他放下老黄历,眼巴巴地看着闻折月:「我想尽快嫁给你。」 一句话就把闻折月哄得分不清南北了,晕陶陶地点头:「好好好,那就三日后成亲。」 墨夙离勾起唇角得意一笑,拿捏闻折月简单的嘞! 他风风火火地张罗着成亲的各项事宜,为了补偿闻折月,墨夙离什么都不让他做:「你乖乖等着就是,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轰轰烈烈的成亲仪式!」 闻折月一脸茫然,恍惚间有种自己才是新娘子的错觉,他摇摇头,无奈失笑。 他的心上人真是太可爱了! 墨夙离说到做到,一手包办了成亲的事,大到三书六礼,小到嫁衣喜服,事必躬亲,等闻折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噹噹了。 ……苏梨说让他乖乖等着成亲竟然是认真的!!! 这下闻折月笑不出来了。 「…………」 房子是苏梨,吃穿用度都是苏梨出钱,成亲也是苏梨在张罗,那他和吃软饭的小白脸有什么区别?! 第11章 一壶酒,两碟菜,只不过桌子对面的人换了一个。 闻折月痛饮一杯:「她好像把我当成小白脸了。」 「小白脸多好啊,软饭多香啊!」大师兄恨铁不成钢,「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别人想吃这软饭还吃不到呢。」 他一口气喝完了酒,咂咂嘴,好醇厚的酒,香得他心窝子都酸熘熘的。 「可我不想让她看不起,我想对她好,我想照顾她。」闻折月委屈巴巴,落榜之后,说这话都没有底气了。 「我看她爱你得很,又怎么会看不起你。」 连三月飞雪都搞出来了,要是看不起你,何必上赶着当你的青天大老爷。 大师兄眼馋死了,他不奢求有人能这样对他,要是他能学到墨夙离的一点皮毛就好了,路见不平打个雷,谁还分得清他和老天爷。 「况且你想照顾她,跟你吃软饭并不冲突。」大师兄伸出两个手指头,「这是两码事。」 闻折月心头微动:「从何说起?」 「她有钱是她的事,你该对她好还是对她好呗,她喜欢什么你就投其所好。」大师兄絮絮叨叨地举了几个例子,话锋一转,「还有最重要的,到了床上要卖力一点……嘿嘿嘿,当小白脸不可耻,可耻的是连小白脸都当不好!」 「咳咳,我没有想那么多。」闻折月被呛到,脸都咳红了。 苏梨在他心目中就是仙女,不容亵渎,他连亲她一下都没想过,又怎么会把她当成床帏之间臆想的对象。 但他们都快成亲了,有肌肤之亲也是正常的,闻折月控制不住想起苏梨的唇,那么红,那么软,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他口干舌燥,勐灌了半杯酒:「以后别再说这种龌龊话了,我是正经人。」 大师兄不以为意:「这话怎么就龌龊了,正经人在床上盖棉被纯聊天吗?古人云,食色性也,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这种事又不丢人。」 闻折月:「……」 他不是怕丢人,是非礼勿言!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遇到江湖之人也一样,说不到一起去。能和大师兄有得一拼的唯有书局掌柜,老龟写话本秉持着不搞黄无意义的原则,他俩一定很聊得来。 第24页 闻折月不搭理他,默默喝酒。 脸皮忒薄!大师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到墨夙离交给他的任务,服了软:「好吧好吧,不提那些了,说回吃软饭。」 「要我说你就是想的太多,成亲的前提是你们两情相悦,两情相悦的软饭不叫软饭,叫情趣。」 这是多么实用,多么有格调的爱啊,比海誓山盟实在多了! 他打了个酒嗝,拍着桌子振振有词:「你这聪明的脑袋瓜怎么就想不通,她餵你吃软饭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就算你是小白脸她也照样喜欢。」 苏梨喜欢我……闻折月愣住,闻折月恍然大悟。 有道理!!! 「你说得对,大不了我就当个赘婿。」闻折月被他一通忽悠直接给忽悠瘸了,双眼放光。 他所求不多,天上地下,只一个苏梨而已,如今苏梨愿意与他成亲,他不为心愿达成而欢喜,却因为所谓的大男子主义而闷闷不乐,跟本末倒置有什么区别。 「她喜欢我,我喜欢她,没什么比我们俩把日子过好更重要。」 过了心理那一关后,闻折月越想越觉得这软饭香得很。 好吃!爱吃!要多吃! 酒到微醺时,墨夙离来接人了,闻折月一看见他就眼睛亮晶晶地跑过去:「你来啦!」 墨夙离挑了下眉:「你喝醉了?」 春风楼一案中的三名死者家世背景都很不错,致仕的老丞相痛失爱孙,向官府施压,加之一名死者在殿试中成绩斐然,圣上得知了他的遭遇后勃然大怒,下令尽快处死俞成林。 今日是俞成林的死期。 闻折月从昨晚开始就闷闷不乐,他以为这人又不识好歹为俞成林伤怀,特地找了大师兄带闻折月出去散散心,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我没喝醉。」 闻折月眉开眼笑,他早就把俞成林抛之脑后了,虚假的友情不值得伤怀,他的心他的眼已经被苏梨占满了,压根不知道今日是行刑之日。 他接过伞,语气温柔:「我忘了看时间,劳烦你特地来接我,受累了。」 还没成亲就变得这么体贴了,墨夙离颇为受用,几乎能想像到闻折月在情期好好伺候他的画面:「你我之间谈不上劳烦。」 他心情很好地结了帐,还多点了一壶酒犒劳大师兄,大师兄感动不已,恨不得拉着闻折月的手嘱咐他:兄弟,你可要好好当小白脸!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让我跟着你多沾点光。 两人离开酒楼,慢悠悠往家走,女儿家的裙装迈不开大步子,闻折月刻意放慢脚步迁就他:「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一直撑着伞?」 不止是白天,就连晚上墨夙离也伞不离手。 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把伞,和坊间卖的油纸伞截然不同,伞檐上垂着铜钱,五色流苏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息。 「草木吸收日月精华生长,吸收的灵气多了就会长得更茂盛,人也如此,我……」墨夙离偏了下头,眸光浅浅淡淡,映出真假不明的笑意,「我觉得我这模样已经不需要再吸收灵气了。」 这话要是换了其他人来说,闻折月肯定会啐一句自恋,但苏梨就不一样了:「确实,你现在这样就是最完美的。」 他像是信了墨夙离的鬼话,一脸真诚地夸奖,硬是把胡诌的魔尊大人给夸得不好意思了。 日月精华是真,他修炼的功法特殊,会自发吸收灵气,情期将至,若是在此时继续提高境界,情期会变得更加难熬,撑伞可以隔绝灵气。 伞上的铜钱施了咒法,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躲避天道的探查,隐瞒他的身份。 墨夙离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谦虚道:「我长得也就那样吧,我喜欢你的样子。」 这是实话,闻折月合他的眼缘,就算长相不是顶顶出众,他也能在人群中一眼锁定闻折月。跟「缘」沾边的东西都虚无缥缈,眼缘也是,所以他看中闻折月是命中注定。 前半句让人哭笑不得,后半句又勾得人心怦怦跳,闻折月捂着胸口:「呜……」 他可真没出息,苏梨动动嘴,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拿捏了他。 「怎么了?」墨夙离关切地看过来。 算了,没出息就没出息吧,有娘子就好。 闻折月盯着他的唇,心里那股被酒压下去的躁动捲土重来,他舔了舔唇,突然道:「我好像喝醉了。」 他的唿吸间带着酒气,滚烫浓烈,墨夙离的心跳漏了一拍,怔怔地定在原地,仿佛被蛊惑了,看着他一点点靠近。 距离逐渐缩短,直到鼻尖相触,墨夙离都没有后退,闻折月弯了弯眸子,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他再次重申:「苏梨,我醉了。」 众所周知,醉鬼是控制不了自己的。 墨夙离张了张嘴,字音还未出口就吞没在唇齿间,月光清冷,酒香瀰漫,闻折月突然按住他的后颈。 魔尊大人骤然睁大了眼睛,闻折月在,在…… 顷刻分离,闻折月心头巨震,连指尖都激动地发着颤,和他想的一样,很软,特别特别好亲:「你怎么不闭上眼睛啊?」 他好像真的喝醉了一样,眯着眸子埋怨,扶在墨夙离脑后的手往前移动,捧住他的脸,指尖轻轻摩挲着,将白皙的脸颊蹭得泛起了红,如同涂了胭脂。 咚——咚咚——咚咚咚! 第25页 胸膛内震个不停,耳边萦绕着不知是谁的剧烈心跳,墨夙离的大脑一片空白:「你为什么亲我?」 「因为我喝醉了。」闻折月理直气壮。 喝醉了就能胡乱亲人吗? 应该,应该能吧……墨夙离稀里煳涂的想到。 醉酒成了免死金牌,纵容令「酒鬼」的行为更加放肆,闻折月闭了闭眼睛,喃喃自语:「今天的酒好烈,一杯就能醉倒人……你要不要尝一尝?」 他捂住了墨夙离的眼睛,没有给他拒绝的权利。 今夜月圆花好,墨夙离尝到了人间的美酒,醇厚浓烈,带着一点甜味。 很烈,醉得人自愿沉沦。 - 「亲了,亲了!」 老龟哼了声:「看把你们激动的,只是亲了,又不是生了。」 该说不说,这姑娘长得确实好看,天上有地上无那种,他活了几千年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大美人,难怪宝贝龙会喜欢,他俩站在一起简直郎才女貌。 看来人龙恋可以写起来了。 「他们可真般配。」 「那大美人对摺月也很好,不过这么快就成亲会不会太着急了?」 「情到浓时,按捺不住呗。」 「真想看着他们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老龟轻哂,将嗑生嗑死的老伙计们收起来,「看两眼就行了,你们这群为老不尊的,偷窥起来没完了,还想看一辈子啊,我可没那闲工夫。」 死去的妖怪化作妖火,无法自行离开望月山,老龟只能把他们收在法器里,满足他们想看闻折月的心愿,但法器对妖魂是有伤害的,不能长时间使用。 等收起妖怪们后,老龟一改不耐烦,嘆了口气:「唉,要是你们都还活着就好了。」 咱们就可以一起下山,寸步不离地守在折月身边,看着他们白头到老了。 老龟抚摸着法器,心中伤情,联想到凡人的寿命问题,又沉沉地嘆了口气,希望他的预感不要成真,希望折月能够顺利渡劫。 愿苍天保佑我们的小白龙。 第12章 三天转瞬即逝,终于到了成亲的日子。 一早老龟就带着妖怪们来偷窥……啊不,观礼了,一群妖怪藏在宅院角落,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趁新人不备偷偷喝了几壶酒。 老龟咂咂嘴:「四捨五入,也算喝到折月的喜酒了。」 法器里的妖怪们羡慕不已:「这酒是什么味的?」 「还能什么味,酒味呗。」老龟脸上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嘴上却绞尽脑汁形容着味道,「有点辣,又有点甜,我尝到了一点果子的味道,应该是酒坊中卖得最好的果酿,啧啧,看来这大美人对咱们折月还挺上心的嘛,喜酒都是上乘的。」 闻折月这一世的命运坎坷,从小就被抛弃,孤苦伶仃地长大,老龟常常化作不同身份去接济他,但是怕影响他渡劫,只能偶尔送点吃的喝的,给他一点无伤大雅的帮助。 能有个人好好爱闻折月,再好不过,起码宝贝龙渡劫的几十年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这房子也很好,很大,看来她对咱们折月是真心的。」 「这房子大吗?」老龟不以为然,他就像捨不得孩子的娘家人,家里水灵灵的大白菜被拱了,即使那头猪再完美,都能挑出错来,「也就那样吧,比不上天下第一宗。」 闻折月的小爹爹曾是天下第一宗的宗主,将宗门后山辟出来收容妖怪,闻折月从小被修士和妖族一同宠着,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回忆起当初的岁月,妖怪们颇为动容:「是啊,折月配得上最好的。不过大美人毕竟是个凡人,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觉得委屈了闻折月。 老龟撇撇嘴,轻轻松松就把他们的宝贝龙给拐走了,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好好珍惜。 可不管他有多不满意,一切都在有序进行着。 两个孤家寡人成亲省去了很多步骤,没有需要宴请的宾客,就连拜堂都少了一项,大师兄作为唯一的围观者,一个人喊出了一群人的气势:「一拜天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这亲成得跟闹着玩似的,仓促又简便,由于住在一起,连接亲都省了,唯一有成亲氛围的就是各处贴着的大红「囍」字以及他们穿的喜服。 闻折月一边觉得荒唐,一边又抑制不住的开心,流程简单,但改变不了他和苏梨成亲了的事实。 大师兄咧着嘴,从怀里掏出一对木雕:「恭喜恭喜啊,这是我亲手做的鸳鸯木雕,手艺不好,别嫌弃,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木雕看起来颇为粗糙,勉强有个鸳鸯的样子。 「怎么会嫌弃,多谢大师兄,我们很喜欢这个礼物。」闻折月接过木雕,珍惜地摸了摸。 他们已经互通过姓名,大师兄大名王傲天,听起来有股子莫名的羞耻感,闻折月索性就直接叫他大师兄了。 大师兄的出现或多或少弥补了俞成林的背叛,能和他成为朋友,让闻折月心里好受了很多。 「喜欢就好。」大师兄哈哈大笑,「我本是去那妖市碰碰运气,没想到会遇到你们,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老龟和妖怪们心里酸熘熘的,他们也给闻折月准备了礼物,可惜没办法光明正大地送出去,只能偷偷放到新房里。 第26页 「折月会喜欢我们送的礼物吗?」 「应该会吧,我们送的都是他喜欢的东西。」 「是他以前喜欢的东西,一千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改变。」 「无论怎么变,他都是我们的宝贝龙。」老龟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他一定会喜欢我们的心意。」 墨夙离带着盖头,一身冷意都被掩盖起来,大师兄的胆子大了些,沖闻折月挤眉弄眼:「洞房花烛夜可要好好表现。」 闻折月脸一热,上次一起喝酒后,大师兄又来找过他一次,带着一摞春宫图,美其名曰要让他好好学习,做个合格的小白脸。 闻折月义正辞严,闻折月敬谢不敏,闻折月翻开春宫。 哇偶,竟然有这么多的姿势! 闻折月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疯狂吸收知识,盖棉被纯聊天是不可能的,他想完整拥有苏梨,水到渠成,繁衍子嗣,相守一生,到老了一起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 所以他孜孜不倦,用心钻研。 天色尚早,暂时不到洞房的时候,大师兄打从心眼里将=把闻折月当成好朋友,高兴地拉着他喝酒:「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成亲了,认识还不到半个月吧?」 闻折月脸红:「嗯。」 他们认识不过几天,进展这么快也令他不敢置信。 「郎才女貌,你俩就跟话本里写的一样,是天作之合,一定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吉祥话不要钱一般从大师兄的嘴里冒出来,墨夙离等得不耐烦,一把掀开盖头:「你该走了。」 许是之前挑衅天道使伞掉了两枚铜钱,法阵失效,他的情期猝不及防提前了,并且来势汹汹,此时他整个人都燥得慌,修为隐隐有被封住的趋势,约莫再过一时半刻他就会变成普通人,连易容的法术也难以维持下去。 所以在变回男身之前,他得把闻折月灌醉,生米煮成熟饭。 墨夙离心里发虚,不敢看闻折月,他本来打算找机会和闻折月坦白男扮女装的事,也试探过如果他不是女子怎么办,闻折月没有正面回答过,只说他明明就是个女子,再坚强再能干也是女子。 「……」 怪我的易容术出神入化,毫无破绽。 事发突然,墨夙离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地道,但,但他可是魔尊!魔族无恶不作,他作为魔族的头头霸王硬上弓很正常! 大不了,大不了情期过了多给闻折月一些补偿。 闻折月一个激灵,连忙将盖头盖回了墨夙离头上:「这个可不能轻易摘下来,犯忌讳。」 老话说盖头一掀,祸端必生,新娘的盖头只能由新郎挑开。 不过苏梨穿嫁衣可真好看,脸红扑扑的,是涂了胭脂吗? 闻折月回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心脏砰砰跳。 在闻折月眼里秀色可餐的新娘,放在大师兄眼里就是冷酷无情的大魔王了,墨夙离一下逐客令,大师兄顿时醒了酒。 他真是疯了竟然敢打扰人家小两口卿卿我我,也不怕一道雷噼到脑门上。 「时辰不早了,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大师兄忙不迭告辞,不等闻折月送就熘走了。 唯一的宾客离开后,只剩下一对新人……和在角落里阴暗观察的妖怪们,老龟担心老伙计们,想先走,但妖怪们都不依,吵着要闹洞房。 「……」 为老不尊。 成亲是大喜事,想闹洞房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群老伙计没死的时候就一直念叨着这件事,老龟不忍心拂他们的意。 闻折月关上大门,看见墨夙离乖乖盖着红盖头跟在他身后,心里发软:「怎么不先去歇息?」 「等你。」 「等我一起回房?」闻折月拉住他的手,娘子好黏人呀,爱了爱了。 墨夙离语出惊人:「不是,我在等你一起睡觉。」 「……」 「你别误会,我说的不是单纯的睡觉,是和你看的那些春宫图一样,能……能生孩子的睡觉。」 「……」 第13章 闻折月的手抖了抖,深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 「怎么知道你看春宫图?」魔族民风开放,墨夙离丝毫不觉得谈论此事尴尬,「虽然你把它们藏在书房和床底,但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闻折月:「……」 「我从小找东西就厉害,藏在犄角旮旯里的神秘功法都能挖出来。」墨夙离正得意着,身体中忽然窜起一股热流,他腿一软,踉跄着朝前栽去。 不好,情期要开始发作了! 「小心!」 闻折月连忙抱住他,墨夙离整个人都倚进了他的怀里:「回房,快,我现在就要和你睡觉!」 闻折月:「???」 闻折月:「!!!」 这谁能忍得了?! 顾不上问功法的事,闻折月俯身抱起他冲刺,以最快的速度将墨夙离带回了房间。 角落里的妖怪们一脸懵逼:「???」 不是,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婚房装饰得很像样,大红喜被上撒着花生桂圆和红枣,也不知墨夙离是怎么做到的,让婚房中散发着浓郁的椒香味。 椒房帐暖,闻折月心旌摇曳,轻轻将他放在床上:「等一下,喝完合卺酒我们就……」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墨夙离舔了舔唇,催促道:「你快一点。」 第27页 这种时候可不兴说快一点。 闻折月转身拿起秤桿。 墨夙离是用了心的,除了省略掉一些成亲的步骤,其余习俗都尽力遵循了,他想给闻折月一个郑重的成亲仪式,从来都不止是说说而已。 闻折月用秤桿挑起盖头:「娘子……」 他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喊出这个称唿了。 红霞遮面,美人若画,他的娘子比他想像中更美,再多言语都无法形容闻折月此刻的欢喜与满足。 「快拿酒来。」 墨夙离没有涂胭脂,他能装成姑娘家,但不至于去描眉画目,那一脸绯意都是情期烧出来的。 要喝酒,要把闻折月灌醉,让他分不清男女。闻折月上次喝了几杯就醉得胡乱亲人,要灌醉他一定很容易。 如果墨夙离现在是正常状态,就能发现房外多了一群听墙角的妖怪,可他仅剩的修为都用在维持易容术上,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他直勾勾地盯着闻折月,盯着这个能帮他度过情期的人,像是生怕猎物跑掉的野兽,眼底是赤/裸裸的欲望。 闻折月刚端来酒杯就被墨夙离夺了过去,他的新娘迫不及待喝干了杯中的酒,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我喝完了,轮到你了」的表情。 「……」 闻折月哭笑不得:「合卺酒不是这样喝的。」 其实墨夙离知道这酒要怎么喝,不过他现在处于情期中,脑子知道是一回事,手上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闻折月将杯里的酒倒了一半给他,拉着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胳膊,含情脉脉道:「鸳鸯交颈合卺酒,愿与卿缠绵终老。」 墨夙离恍惚了一瞬,方才那一刻,闻折月眼中的情意滚烫,竟比他体内翻涌的情期热潮还要灼人。 如果闻折月喜欢的不是苏梨就好了。 他竟有些嫉妒并不存在的苏梨,如果当初没有男扮女装,他是不是……是不是可以用墨夙离的身份与闻折月相识? 半杯酒下肚,闻折月眼神还是清明的,墨夙离又找藉口灌了他几杯,试探着问道:「你看我是男是女?」 「你是我的娘子,当然是女的。」闻折月好笑地看着他,见墨夙离又拿起酒,一脸为难,「不喝了吧,再喝就要醉了。」 酒后乱性都是骗人的,听说喝得太醉会不举,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洞房绝不能发生这种事。 墨夙离的眼睛闪了闪,就是要让你喝醉,不喝醉怎么瞒天过海:「再喝一杯,就一杯,好不好嘛?」 他拉着闻折月的衣袖晃了晃,酒杯抵在闻折月嘴边,湿漉漉的眸子里闪着光,闻折月唿吸一紧,被勾得心魂颠倒。 喝,喝大杯的! 一杯接着一杯,又被哄着喝了几杯,闻折月按了按眉心,大着舌头推拒:「不行,不能,不能再喝了,再喝我……我就看不清你了……唔?」 小白龙托生的肉/体凡胎皮肤白皙,脸都喝红了,他睁大眼睛:「娘子,你怎么,怎么好像变样了?」 还是熟悉的五官,模模煳煳的莫名冷峻,不似女儿家的柔和,稜角分明,像个艷若桃李的俏郎君。 嗯?俏郎君? 闻折月使劲揉了揉眼睛,刚想细看,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拉着靠近,墨夙离伏在他耳边,沙哑的嗓音低低沉沉,无比惑人:「你看错了,你该同我睡觉了。」 闻折月迷迷煳煳地揽住他:「好,睡觉。」 难不成真是他看错了? 纱帘扬下,交谈声断断续续,诉说着旖旎爱语,在房间内迴响。 老龟臊红了一张老脸,忙不迭带妖怪们离开,这俩人也真是的,等不到晚上就做起这档子事了,看来再过不久,就会有小宝贝龙了。 易容术失效了,墨夙离变回了身高腿长八块腹肌有男人独特配件的魔尊大人,他觑着闻折月,见人目光迷离,心下稍安。 好耶!接下来就是躺平享受了! 闻折月看了那么多春宫图,肯定能把他伺候得很好,墨夙离心里美滋滋,期待地躺在床上:「你可以开始了。」 他修炼的功法有异,在大成之前要禁慾,待到境界即将圆满时会迎来情期,要靠与人欢好来散功。 听着和采阳补阴的路子有点像,但对床伴并没有影响,等到情期结束,境界会大幅增长。 这功法不知是何时创下的,在上界找不到一丁点记载,但确实厉害,他修炼后很快就打遍魔族无敌手了,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散功要当承受方,只能找男子度过情期。 但和任人宰割相比,这一点根本不算什么。 况且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墨夙离也不觉得当承受方有什么不好,他不爱动弹,躺着让人伺候最合适不过。 闻折月伸出手,勾住了嫁衣的带子,咦?这衣裳怎么紧绷绷的? 大概是量错尺寸了吧。 他按住墨夙离的胸口,咦?这里怎么硬邦邦的? 大概是他的娘子平胸吧。 人长得美,总要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平胸好啊,他就喜欢平胸,有无限发展的可能。 闻折月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手缓缓向下,咦?这东西怎么有点熟悉?和他的好像…… 他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墨夙离就挥开他的手,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碰那里刺激太过,他受不了:「不用管那里。」 第28页 「好好好,不管那里了。」即使脑子不太清醒,闻折月也记着要听娘子的话,转头就把疑惑抛之脑后了。 闻折月并没有完全醉倒,只是思维变慢了,反应有些迟钝,但该支棱的地方非常支棱。他俯下身,照着脑海中春宫图的指示继续探索,探索着探索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快乐老家呢? 他一定是酒喝多了,竟然找不到家门,闻折月急得浑身冒汗,完了完了,他不会真当不好小白脸吧?! 男子和女子不同,快乐老家也不同,在闻折月的急切探索中,墨夙离突然想起这一点,完了完了,他把这茬给忘了。 好在特殊时期老家会翻修,不需要用钥匙,墨夙离三下五除二,带着闻折月破门而入。 呜呜呜,终于到家了! 老家果然让人快乐,但在快乐之余,闻折月的自尊心颇受打击,他埋头在墨夙离颈窝蹭了蹭:「你会不会嫌弃我太笨?」 连家都找不到,还要娘子手把手帮他开门。 墨夙离压根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笨点好啊,骗起来容易:「唔……如果你能伺候好我,我就不嫌弃你笨。」 听了这话后,闻折月顿时有了动力,他牟足了劲证明自己,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快乐老家和春宫图上描写的略有差异。 不过头一回做这种事的小白龙本来也不知道家与家的区别。 家,是和谐的! 家,是充满幸福的! 家,从白天到深夜都待不腻! 墨夙离从一开始的主动引闻折月参观,到中途放任他自行浏览,再到后来下逐客令也赶不走闻折月,气得直掉眼泪。 「够了够了够了!」 「不够不够不够!」 他可是看过话本的,床上的话要反着来。 带着哭腔的控诉被堵了回去,闻折月面上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却一点人事不做,手和嘴都没闲着,不让人家控诉还不让人宣洩。 墨夙离心里憋闷,眼泪掉得更多了,哗啦啦的,真跟受了委屈的小娘子似的。 闻折月的眼睛都看直了,怎么有人连哭起来都这么好看,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他心里软得一塌煳涂,抱着人轻轻地哄,哄得墨夙离刚收住眼泪,他就故态復萌,变本加厉地撒欢,把人逗得又哭起来。 哭了就哄,哄好再逗,如此反覆几次,谁都能看出他是故意的了。 墨夙离气得两眼发黑,恨恨地咬了他一口,失去修为的魔尊大人被翻来覆去,连咬人都使不上劲,只留下一个带着浅浅红痕的印迹。 闻折月蹭蹭他的脸,欣喜地夸奖:「娘子好厉害呀,咬的牙印又圆又漂亮。」 墨夙离:「……」 闻折月将另一边肩膀送到他嘴边:「来,再咬一个。」 墨夙离:「……」 他精挑细选的床伴好像是个变态。 怪不得直觉让他远离闻折月——在累到昏过去之前,墨夙离脑海中突然冒出这句话,这个床伴一点都不听话,太不可控了,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绝对!要离闻折月远远的! 我果然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小白脸! 可惜了,没从苏梨口中听到一句「相公」,闻折月揉揉怀中人微鼓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无妨,他们还有很长时间,不急于一时。 一夜好梦。 清晨,闻折月睁开眼睛,怀里空荡荡的,香香软软的娘子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金块,将半边床和床下都堆满了,无处下脚,金光闪闪亮瞎人眼,粗略估算超过万两。 第14章 好消息:被金子埋了。 坏消息:娘子不见了。 闻折月将宅院翻了个底朝天,找不到墨夙离的丁点痕迹,唯一留下的就是那把伞,伞檐上没了铜钱,只剩下光秃秃的流苏,看起来好不凄凉。 但没有闻折月的心凄凉。 他刚刚娶进门的娘子就这么没了? 不久前的天降飞雪歷歷在目,闻折月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大师兄。 「洞房花烛夜过得怎么样?」大师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浑身冒黑气,不禁敛了笑意,「你怎么这副鬼样,我给你的春宫图没派上用场吗?」 闻折月的状态很奇怪,不太像欲求不满,活像死了娘子的寡夫。 他心头一跳:「你娘子该不会出事了吧?」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闻折月的开关,他急忙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大师兄被他吓了一跳,挠挠头,「这不之前我和她一起去了衙门,她有好大的本事,唿风唤雨好不威风。」 他以前也见过这样的人,那时他被冤枉,官府下令处刑,一个人从天而降救了他,跟仙人似的乘风踏云,飘逸出尘,自称来自天下第一宗。 可惜,他没见到仙人的脸。 自那以后他在江湖游歷,四处搜寻和天下第一宗相关的信息,才知道那人是修士。 「出什么事了?」大师兄小心翼翼地问道。 闻折月:「我娘子不见了。」 大师兄一拍脑门:「怪不得……我之前想告诉你我和她一起去了衙门,可张嘴就说不出来了,当时我就猜到是她动的手脚,如今你娘子走了,我也恢復正常了。」 不过看闻折月的样子,应当不太希望他恢復正常。 第29页 「她是仙子吗?」闻折月眼神迷茫。 「或许吧,也可能是修道之人。」大师兄解释道,「修士能突破飞升,也能成为仙子,不过他们要摒弃七情六慾,她与你成亲……」 闻折月垂下眼帘,其实他在相处的过程中也有所怀疑,甚至醒来发现苏梨不见了,他并不像想像中一样惊讶,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件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他不觉得震惊,只是无法接受。 「既然要走,那为什么要和我成亲?」 为什么要在成亲第二天抽身离开,哪怕早一点,他们还生疏,哪怕晚一点,他们太熟悉,他都不会像现在一样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闻折月知道他不该怪苏梨,是苏梨帮他证明了清白,还给他留下了那么多黄金。 倘若爱意减少一分,倘若他没有那么喜欢,他一定会感谢天上掉馅饼,感谢仙子赐予的机缘。 可他偏偏将一颗心完整的交了出去。 「万两黄金算什么,能弥补得了我的一颗真心吗?」 「当然弥补不……什么?万两黄金?!」大师兄瞪圆了眼睛,乖乖,他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她给你留下了万两黄金?」 「你这是什么反应,你难道觉得她做得对吗?」 「不不不,但那可是万两黄金啊。」 很难让人不心动。 大师兄苦口婆心地劝道:「折月老弟啊,听哥一句劝,别太执着了,你才认识她几天而已,就当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你白白获得了丰厚的报酬,不亏。」 「怎么不亏?」 亏大发了,他的心没了,也不是处男了,他好不容易解开心结想当全天下最厉害的小白脸,结果直接成寡夫了。 闻折月越想越悲伤:「我不要黄金,我只要苏梨,只要我娘子。」 「你真是!」大师兄恨铁不成钢,他怎么就遇不到这好事,「你听大哥我的,就把苏梨当成狐狸精得了,她是来吸你精气的。」 「……大师兄,你可真是个乌鸦嘴。」 当初大师兄说他容易招狐狸精,狐狸精会吸人精气挖人心,怎么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预言,他昨晚都快被吸干了,一颗心也送人了。 闻折月仰天长嘆:「你当初怎么不说狐狸精会看上我,要陪我一生一世呢?」 就算被吸一辈子的精气也无妨,他愿意。 大师兄:「……」 你没救了。 闻折月坐拥金山,后半辈子吃喝不愁,但他郁郁寡欢,整日找大师兄喝酒,两人的交情越来越深,终于有一天,大师兄将从前的事情告诉了他。 「所以你要去天下第一宗找恩人报恩?」 「若是恩人需要,我愿意当牛做马。」 闻折月喝了酒,又倒了满杯:「可他未曾留下只言片语,想来也不需要你当牛做马。」 大师兄心知肚明,但找天下第一宗,找恩人是他一直坚持的目标,当时他死里逃生,不知余生该做什么,是这份信念支撑着他一直走到今日。 江湖漂泊,有个念想总是好的。 「他不需要,但我还是要找的,就像你,难道不想找到你娘子吗?」 闻折月动作一顿,他这些天四处找人打听,偌大的京城都被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苏梨:「我想找到她,做梦都想。」 大师兄耸耸肩:「那不就结了。」 大哥别嘲笑二弟,他们都傻得可以。 酒至半酣,闻折月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我们一起去找吧!」 「啊?」 大师兄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他,闻折月却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一改之前的闷闷不乐:「不是说苏梨有可能是修士吗,那我寻仙问道,总会找到她的!」 「你啊你……」大师兄捂着头,一脸无奈。 这些天闻折月一直很低落,好似行尸走肉,大师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重重地嘆了口气,一口喝干了酒:「罢了,那就去找,我们一起去找天下第一宗,我报恩你寻妻,咱们结伴同行!」 说走就走,闻折月第二天就把黄金都兑换成了银票,房子没卖,万一他运气好,找到苏梨还能回来住。 于是在老龟和妖怪们再一次心血来潮来偷窥宝贝龙的生活时,震惊的发现龙去房空,别说孩子了,就连闻折月都没影了。 他们那么大一个宝贝龙呢?! 城中没有闻折月的踪影,老龟发动瞭望月山的所有妖怪一起寻找,方圆百里都翻遍了,最后……在家门口发现了要找的人。 望月山上,闻折月和大师兄坐在火堆旁。 「天下第一宗隐世不出,我之前来妖市也是为了打听消息。」 「传言称望月山后有仙人居所,莫不是天下第一宗?」 闻折月想起看过的话本,天下第一宗内妖族和修士和平共处,老龟写得有鼻子有眼,说不定正是天下第一宗出来的妖怪。 有修士教养,所以妖市内的妖怪才心地善良,不会随随便便害人。 「有可能。」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寻找登山的办法。 「我有预感,我的推测是对的。」闻折月兴致勃勃,「等去了天下第一宗,我就好好修炼,争取早日飞升成仙,找到苏梨。」 老龟:「……」 是他狭隘了,闻折月才不会殉情,他会想方设法,上天入地,把没了的娘子找回来。 第30页 天下第一宗外设有阵法,兇险异常,老龟怕他们出事,悄悄跟在后面,时不时悄悄指下路。 想不到宝贝龙这辈子还要修道飞升,那编写命书的星君是江郎才尽了吗,还没他有创意。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闻折月受情伤。 如果命轨星君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大声反驳,他可有创意了,绞尽脑汁写出了无比悽惨的命运,若是没有半路杀出程咬金,闻折月肯定能拥有一个悲惨人生。 但他不在。 上界频频有仙官失踪,天帝震怒,召集所有仙官商议,想看热闹的命轨星君刚到下界不久就收到了消息,他当时正和天道喝酒吹水,连闻折月的面都没见到,被天道嘲笑了一番后苦哈哈地回了上界。 我的命好苦,真的好苦。 命轨星君长嘆一声。 小仙童小声跟他八卦:「星君,你说那些失踪的仙官会不会是魔尊抓走的,他之前就抓过白羽,据说是看中了白羽的美貌想霸为己有,镇南将军赶到的时候白羽的衣服都被扒了。」 命轨星君微讶:「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星君你那时已经去了下界。」 「这么说来,那新魔尊是个欺男霸女的好色之徒啊。」 小仙童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现在整个仙界都知道魔尊是色魔。」 要是墨夙离知道他在仙界成了个大色魔,一定会大唿冤枉,他想占为己有的只是一件衣服,至于人,他长这么大只看中过闻折月。 可惜识人不清,闻折月太他娘的勐了。 墨夙离欲哭无泪,他的腰快断了,托闻折月的福,他本该持续多日的情期竟然一晚上就结束了……可见闻折月有多勐。 醒来之后,墨夙离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始乱终弃就始乱终弃吧,这个床伴他是真遭不住。 墨夙离扶着老腰趴下,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 身体恢復需要一段时间,距离仙魔会谈还有一个多月,正好能休养一番,墨夙离趴在床上,迷迷煳煳之际忽然有人闯了进来。 魔族侍卫急忙来报:「不好了,尊主,无妄海中发现了很多仙族的尸骨,都被吸干了修为,死状可怖。」 仙族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是魔尊,又不是仙尊,仙界的人死绝了也碍不着他。 墨夙离刚想骂人,就听到侍卫又补充了一句:「天帝亲临魔界,要见尊主,现在已经到了魔宫。」 第15章 仙官失踪之事太过蹊跷,和一众仙官商议后,天帝决定将仙魔会谈的日子提前,他亲自来了魔界,见到了那位名声在外的新魔尊。 很诡异的金色眼眸,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墨夙离腰疼,睡也没睡好,很不耐烦:「天帝大驾光临,最好是有什么大事。」 「是有大事。」 仙魔两族积怨已久,魔族对仙族从来都不客气,但像墨夙离这样直接对天帝冷嘲热讽的人,仙魔两族加起来都没几个。 毕竟对方是仙族的一把手,跺跺脚都会让上界抖一抖。 天帝微妙地想到了闻折月,这新魔尊和小白龙一样爱呛火:「仙魔会谈本应在月后召开,但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必须尽快解决,所以我来与魔尊商议一下,将会谈提前。」 「商议?」墨夙离不以为意地嗤了声,「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是来通知的。」 近千年来,仙界一直压魔界一头,仙魔会谈上也是仙族占据主导地位,不然魔族也不会整天嚷嚷着要踏平仙界,一雪前耻。 「你要是想当成通知,我也没意见。」天帝久居高位,不怒自威,哪里会容忍他多番不敬。 「……」 无端吃了个哑巴亏,墨夙离心里憋屈,要不是他情期刚结束浑身不舒服,非得跟这老东西比划比划,让天帝知道老不死的就该早点死:「提前到什么时候?」 「明日。」 「……你赶着去投胎吗?!」 墨夙离出离愤怒,他并不在意劳什子仙魔会谈,不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作为魔尊,他对魔族有责任,仙魔会谈他必须出席。 提前到明日,这意味着他现在就要起来准备,不能睡!觉!了! 他拼死拼活当上魔尊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能睡个好觉,这他娘的,传闻只说魔宫是魔界最危险的地方,无人敢惊扰魔尊,也没说过当魔尊还有这么多破事,就连腰快断了都不能休息。 墨夙离冷着脸,浑身冒黑气:「明天太仓促了。」 推迟个两三天也好,让他养养身体。 「仙界会准备好会谈的一切。」 言下之意,你只管出席就好。 天帝神色淡淡,语气虽轻,但不容置喙:「事发突然,为了上界的和平稳定,还望魔尊体谅。」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墨夙离磨了磨牙根,突然觉得他那群整日嚷嚷着踏平仙界的魔族下属顺眼了很多,他与魔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要打起来,他不怕,也不在乎胜负,但麻烦肯定很多,到时候就更睡不好觉了。 离开之前,天帝睨了他一眼,状似随意地问道:「魔尊大人的眼睛很特别,是天生的吗?」 墨夙离最讨厌别人拿他的眼睛说事:「我要是不回答,上界还能和平稳定吗?」 第31页 「当然,魔尊说笑了。」金色的眸子远比那只黑色的更惹眼,眸底流转的幽光令人心生寒意,天帝错开视线,「明天见。」 回了仙界,天帝立马找来了命轨星君:「折月还有多久能归位?」 「按照命书,折月仙尊的寿数还余近四十载,大概还要在人间待四十多天。」命轨星君心痒难耐,好想去看戏,好想去看孤儿龙受折磨。 「立刻把他找回来。」 「什么?」 命轨星君一脸懵逼,说好了六十载寿数,他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一生,如今连三分之一都没过完,天帝就管他要人了,难不成真像传言说的那样,天帝是龙控,不捨得放闻折月下界。 自打闻逍和蔺月盏不告而别后,闻折月就交由天帝教养,他多次请求下界,都被天帝拒绝了。 按理来说,上界之人下界并不是稀罕事,况且闻折月也有正当理由,可天帝总是不松口,久而久之仙界中就有传闻称天帝是龙控,酷爱白龙,一日不见折月仙尊就想念得慌。 传言无稽,大家都当成玩笑话。 天帝糟心地白了他一眼:「收起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仙魔会谈定在明日,折月作为仙界的一员,必须出席。」 「明日?!」 仙魔会谈的日子明明还有一个多月,怎么突然变成明日了? 「之前众仙官商议的时候,星君莫不是不在,不然怎么不知会谈日子提前了?」天帝幽幽地看着他,语气冷飕飕的,「看来星君比我这个天帝还要忙。」 命轨星君快给他跪下了,都怪小仙童,非要拉着他说魔尊的八卦,他压根就没注意到天帝和仙官们商议了什么:「我不忙,我这就去下界带折月仙尊回来。」 他脚底抹油,掉头就跑,谁知还没跑出大殿,远处就传来一声巨响,天边劫云密布,有银白色身影在雷云间徘徊,竟是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下界有人飞升成仙?!」 天帝噌的一下站起身,和命轨星君一同赶过去。 随着靠近,那劫云间的身影逐渐清晰,天帝脸色古怪:「星君,你看这飞升的场面有没有点熟悉?」 岂止是熟悉,简直太熟悉了,白龙腾云,乍一看和千年前闻折月飞升上界时如出一辙。 命轨星君的脸都绿了,按照他编写的命书,闻折月现在应该还在下界伤怀落榜之事:「白龙此世间独一条,飞升之人,恐正是折月仙尊。」 到底出了什么岔子,为什么闻折月会大张旗鼓地二次飞升?! 「我看着就像折月,他回来得倒是及时,省得你跑一趟了。」天帝一脸欣慰,拍了拍命轨星君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做得不错」的夸赞眼神。 命轨星君:「……」 虽然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劫云就被白龙提枪噼碎,闻折月一身凶煞之气,径直飞来,一枪挑起了命轨星君,丝毫不復温润的形象:「把我的命书交出来!」 天帝吓了一跳,连忙拉架:「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出什么事了吗?」 闻折月骨子里和闻逍一样混不吝,但却是个讲理的主儿,妖族将他教导得很好,懂进退知礼数,他做事极有分寸,若不是气到极致,绝不会枪直同僚。 闻折月躲开他的手,面色冷肃:「星君写得一手好命书,叫本尊大开眼界。」 「你在命书上都写了什么?」天帝连忙问道。 命轨星君缩了缩脖子,他写得是惨了点,但以闻折月的性格,不应该会计较才是:「我没写什么,就写了他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友无妻……」 「呵,无妻?」 所以成亲第二天他娘子就跑了? 闻折月眼神兇狠,命轨星君哆嗦了下,觉得这人像是要把他给活撕了:「是天帝说的不能牵涉情/爱之事,不能给你安排情劫,所以我才写了你一生无妻,孤独终老。」 难不成闻折月本人是想有一段情缘的? 命轨星君欲哭无泪,那该怪天帝啊,又不是他不让闻折月渡情劫的。 天帝清了清嗓子:「这事确实不怪星君,我让他编写命书的时候不提情字,你年纪尚轻,你两位爹爹临走之前嘱咐过,他们回来之前不让你渡情劫。」 闻折月皱了皱眉头,天帝不会拿闻逍和蔺月盏骗他,命轨星君也没胆子忤逆天帝,那他在下界真真实实和苏梨有了一段情是怎么回事? 他收起逐日枪,面上仍然冷峻:「命书拿出来,我要找人。」 「找谁?」 「找我娘子。」闻折月咬牙切齿,想到在下界的经歷,心中爱意难解,又横生怒气,「和我拜堂成亲,拿了我的元阳,然后一走了之的娘子。」 他和大师兄寻仙问道,在老龟的帮助下回了天下第一宗,渡劫时修为被封印起来,一旦重新开始修炼,便会一日千里,于是他不到一年就再次飞升了。 他在人间寻遍了,都没找到苏梨,突破境界时还特地找天道问过,天道说人间并没有他要找的人。 可他明明就成亲了,怎会查无此人! 天道言之凿凿:「欲知详情,去查查命书即可。」 言下之意,问题出在命轨星君身上。 思及此,闻折月又把命轨星君挑了起来:「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第32页 天帝也沉了脸色,不贊同地看过来:「你当真擅自安排了情劫?」 「我没有!」命轨星君大唿冤枉,天杀的,天道那狗日的又坑他! 命书已经在轮迴灯上烧掉了,他只能找出命轨上的存档自证清白,闻折月仔细浏览了一遍,冷笑一声:「这一生还真是丰富。」 命轨星君干笑:「丰富多彩方为人生。」 虽然命途坎坷,但命轨星君没有说谎,命书上确实没有苏梨,他这一生本该不识情滋味,寡亲缘,无亲友,怀才不遇,孤孑至死。 一切从他在妖市遇到苏梨后就变了。 闻折月回忆着那张令他刻骨铭心的脸,眯着眸子若有所思。 天帝试探着问道:「折月,你这次下凡当真渡了情劫吗?」 「没有。」不等天帝松一口气,闻折月忽然笑了声,语气没什么温度,「是遇到了情劫,但我没渡过。」 第16章 「…………」 天帝大惊失色:「没渡过,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没错,就是渡劫失败了。」当事龙还挺轻松,就是想到成亲第二天就被娘子抛弃的事有点挂不住脸。 渡劫事小,普通的劫数失败了也不要紧,问题是情劫,闻逍和蔺月盏千叮咛万嘱咐,只怕这情劫背后牵扯的事更加严重。 天帝忧心忡忡:「折月啊,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闻折月耸耸肩,好似不太在意:「渡不过就渡不过,人总要有点过不去的事,不然怎么叫劫数。」 天帝嘆了口气:「也好,把这件事忘了吧。」 「谁说我要忘?」闻折月呵了声,咬牙切齿道,「情劫渡不过我认了,但人要找,就算翻遍了整个世间我都要找到她。」 他要亲口问一问苏梨,为什么要在成亲第二天离开。 是他做得不够好吗? 他从下午一直做到深夜,持久又勇勐,天下间就没有能和他媲美的小白脸,苏梨怎么能睡完就跑! 闻折月接受不了,这深深伤害了他身为大勐龙的尊严。 天帝和命轨星君面面相觑,都不敢惹这条正在气头上的疯龙,闻折月正常的时候很正常,发起疯来比他爹还难搞。 「那你打算怎么找人?」 「掘地三尺。」 恨比爱浓烈,又爱又恨浓上加浓,闻折月现在满脑子都是苏梨,他要找到人,然后……他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不过这件事绝不可能就这样揭过去。 他咽不下这口气! 说找就找,闻折月提着枪就走,天帝连忙拦住他:「你不能走,明天就是仙魔会谈了,那新魔尊境界不俗,此前仙界中众多仙官失踪,此事或与他脱不了干系。」 无妄海上的事闹得那么大,不止是墨夙离收到了消息。 闻折月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没空。」 以往他也在仙魔会谈上镇过场子,看两拨人假模假样的客套,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互骂对方十八代祖宗,实在无趣。 有这时间,他不如去找苏梨。 「不用你做什么,你只要去了就好。」 闻折月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闻逍和蔺月盏,就算他什么都不做,魔界也得给他面子,这是仙界的一个倚仗,毕竟谁也不知道闻折月的两个活爹会不会某天就杀回来了。 天帝心思百转,扔出鱼饵:「等仙魔会谈结束了,我们帮你一起找人,倾整个仙界之力,就算是无妄海也能给你翻个底朝天。」 闻折月半信半疑:「真的?」 若是天帝出手,肯定比他自己找要快,只是如此兴师动众不像是天帝会做的事。 「当然。」见他松口,天帝又摆出了从容模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行,明日我会到场。」得了天帝的保证,闻折月也不着急走了,他伸了个懒腰,朝云下望去,「那新魔尊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们如此忌惮?」 飞升之地距离无妄海很近,修魔修道都能飞升上界,若是魔修,飞升后会去往魔界。闻折月两次飞升都到了仙界,从这一点来看,他所修之道还是与仙界的理念更为契合。 无妄海波涛翻涌,海水呈现出一种近乎深沉的墨色,闻折月记得小时候无妄海还不是这样,那时的海水清澈许多,不似如今,泼了墨一般,好像藏着滔天罪恶。 记忆中的花是金灿灿的,凝聚了夕阳最纯粹的光晕,花蕊殷红如血,幽香不绝。 如今想来,那花朵散发的香味与无妄海上的冷香颇为相似,不知是花朵染上了海水独特的气息,还是海水浸透了花的香味。 闻折月颇为唏嘘,自爹爹们离开之后,怕故地重游徒增怀念,他再也没去过魔界,也不知那朵花还有没有好好的生长在禁地之中。 「他……」说起墨夙离,天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眼睛,至于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没注意,也不太关心。 「新魔尊是个大色魔!」命轨星君终于能插上话了,立马把从小仙童那里听来的八卦分享出来了,「他看中了一个白羽的美色,在无妄海上当众扒了人家衣服,欲行不轨之事!」 闻折月的眼神冷下来,他愿意留在仙界,一是为了守住爹爹留下的折月仙境,二是不喜魔族作风:「竟然做出这种腌臜事,看来魔界真的无人了,连臭鱼烂虾都能登上王座。」 第33页 若是他在场,一定一枪戳废那无耻魔尊的命根子! 「后来如何?」 「多亏镇南将军及时赶到,这才救下了白羽。」命轨星君咂咂嘴,颇为哀愁地嘆了口气,「赶明儿仙魔会谈,那魔尊若是再对我仙族之人起歹念可如何是好?放眼上界,姿容出众的男仙女仙数不胜数,魔尊岂不是跟掉进米缸里的耗子一样,我都不敢想他色胆包天,会欺辱多少人。」 「他敢!」 闻折月抬手一挥,长/枪逐日,从天边俯冲入海,在无妄海上击起了千丈高的波浪:「本尊在此,岂容他放肆!他若敢多看男仙女仙一眼,我就摘了他那对招子!他若欲行不轨,我就剁了他的手!」 命轨星君连连鼓掌,吹捧不停:「有仙尊在,那魔尊必定不敢放肆。」 天帝一阵无语,他怎么听说白羽那事和传闻有所出入,况且墨夙离看起来也不像是好色之徒。 那人生得……啧,忽略那双极具特色的眼睛,也堪称花容月貌,整个上界都找不到第二个。 那是一张身边不会缺人的脸。 无妄海上浪潮不断,就连魔宫都被震得摇晃了几下,刚送走天帝,正烦躁着的墨夙离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何人胆敢在魔界撒野?!」 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搅乱了无妄海,是对他明目张胆的挑衅,也是给他的下马威。 难道有魔修找上门来,想要与他争一争这魔尊的位子? 那敢情好!墨夙离活动了一下手腕,眼底杀意迸发,打着瞌睡送来了枕头,他正愁没处发泄怒火,就有不怕死的送上门来了。 「回禀魔尊,是,是……」 魔族侍从支支吾吾,墨夙离不耐烦地啧了声,直接将人提了起来:「是谁?」 「逐日枪,惊天月,应当是前尊主与仙界战神之子——折月仙尊!」侍从哆嗦不停,战战兢兢道,「尊主息怒,折月仙尊身上有一半魔族血脉,也算半个魔族之人,仙魔会谈在即,若是引起争斗,恐,恐有伤体面。」 「他这样就体面吗?!」墨夙离一把甩开侍从,怒从心头起。 天帝前脚刚走,这折月仙尊后脚就来挑衅,仙界当真是蹬鼻子上脸! 真把他当软柿子捏了,墨夙离怒气沖沖,他得把这口恶气出了,折月仙尊,折月折月……不知道他现在最不想听到这两个字吗?! 要体面是吧,那就隔空斗法,不用打照面,也不用动手。 翻腾的浪潮瞬间被镇压,海水凝成无数短刃,朝着祥云簇拥的仙宫唿啸而去,速度极快,镇南将军还没反应过来,南天门的匾额就被戳得千疮百孔,「啪嗒」一下砸到了地上。 镇南将军大惊失色:「全体戒备,有敌袭!」 「将军莫慌,没有敌袭,就是年轻人斗斗法。」天帝将前因后果说了一下,「魔尊是个有分寸的,放心吧。」 镇南将军:「???」 诶不是,他们俩斗法,拿我南天门出气? 那掉地上的不是一块匾额,那「啪嗒」一声摔碎的是我的尊严! 天帝使了个眼色,命轨星君连忙上前打圆场:「我在下界刚淘了一副龟甲,上古时期的物件,将军有空吗,去我那里坐坐,我给你算上一卦。」 「不是,我……」 「将军就别推辞了,走吧。」 镇南将军被拉走,南天门外,闻折月扫了眼饱经摧残的匾额,眉头微挑。 这魔尊还挺有脾气的。 如果对方不是好色之徒,他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人脾性对他的胃口,或许他们能交个朋友。 可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闻折月弹指一挥,大河之水自天宫而起,化作一条水龙,俯冲进了无妄海中,水龙在海中摇头摆尾,狂风迭起,黑云聚拢。 忽然,从海底甩来一条金色锁链,锁链末端的锋利尖锥狠狠刺入水龙的脖子下方。 闻折月唿吸一紧。 脖子下方,是龙的逆鳞所在。 「魔尊大人,果真是好样的。」 闻折月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逐日枪在半空中挽了个枪花,引得漫天风雨化作长桥,自上而下,从仙宫直通魔宫。 含笑声传遍无妄海,骄矜狂傲:「逆鳞拱手奉上,魔尊随时来取,本尊恭候大驾。」 丹田突然疼了一下,墨夙离动作一滞,眼看着那座桥在他面前断裂,化作风雨淋了他满身的水。 「……」 墨夙离抹了把脸,气不打一处来,折月仙尊比他想像中难对付,本以为这人境界停滞百年会泯然众人矣,如今看来是他想多了。 方才那股疼劲儿转瞬即逝,好似错觉一般,墨夙离不敢放松,连忙查看了一下丹田洞府,不知道过了情期,他的修为增长了……咦?咦咦咦? 他丹田里多了个什么玩意儿?! 第17章 从外形上来看,是一朵花,扎根在他的丹田里,花苞闭拢,金灿灿圆鼓鼓的,整体看起来很饱满。 墨夙离左看右看,确定这是一朵能开得很灿烂的好花。 但是,他的丹田里为什么会有这玩意儿?! 修炼的境界大同小异,下界修士进入金丹期后,修为会凝结成一颗金丹,到了元婴期,修为就能凝为实体,可他从未听说过有哪个阶段丹田里能开出花来。 第34页 是所有人都会开花,还是单他一人会开花? 墨夙离端详着那朵花,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股别样的感觉,越看越亲切,越看越喜欢,要是只有他会开花,那还挺酷的嘞! 撇开这朵花不谈,他的境界似乎没什么变化,功法上提到过情期过后修为会大幅增长,怎么他没有长,难不成是因为情期结束得太快,该长的修为也缩水了? 墨夙离沉默了一会儿,白皙的面皮上泛起一点热意,都怪闻折月太能折腾! 想起闻折月,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墨夙离想起闻折月看向他的深情眼眸,心里又虚了几分,不能怪他始乱终弃,他只是不想有朝一日死在床上。 墨夙离揉了一把老腰,嘶,真疼啊。 在下界遇到个很勐的闻折月,在上界又找上门来一个很勐很能打的折月仙尊,都叫折月,差距可不是一般大,墨夙离对特地跑来给他下马威的折月仙尊印象更差了,有朝一日,他必定要剜了这破龙的逆鳞! 墨夙离骂骂咧咧,完全把之前丹田突然疼起来的事抛之脑后了。 折月仙尊和魔尊斗法的事很快就传了开来,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儿,不少人等着看他俩在仙魔会谈上交锋,还有人打赌,赌他们会不会打起来,要是打起来的话谁能赢。 对此,闻折月表示:珍爱生命,远离赌博。 等他收拾完新魔尊,就把赌桌掀了,谁都别想赢。 万众瞩目的仙魔会谈准时开始,墨夙离不情不愿地带着所有魔族大将前往仙界,路上这十个人又在叽叽喳喳,吵着要踏平仙界,墨夙离听得腻烦,也不知道这群人怎么那么热衷于干架。 说起来,魔族都很好战,在这一点上倒是墨夙离格格不入,他一直觉得打架不如睡大觉。 又困了。 昨天忙着处理无妄海上发现仙族尸骨的事情,几乎一夜未睡,仙族死在魔族地盘上是大事,会谈提前怕是与此脱不了干系。 魔尊大人打了个哈欠,有眼色的魔族立马拿出轿辇:「尊主辛苦,要不要小憩一会儿?」 墨夙离没有骄奢淫逸的习惯,出行的排场也不大,从未乘过轿辇,就连坐骑都没有,比起之前一出门就要唿唿啦啦带着一群侍从伺候的魔尊寒酸得多。 他看了看轿辇,豪华宽大,跟张床似的,能躺开好几个人,上面铺着细细的锦绒,看起来很软很舒服。 墨夙离眼睛一亮,偶尔奢华一把也不是不行,他顺应内心,一骨碌爬上了轿辇:「到了叫我。」 四周遮光的纱帘落下,只能看清轿辇内躺着一个人,支颈斜靠,状态懒散,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慵懒意味。 闻折月远远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群魔族,四周祥云退散,魔族簇拥着一架豪华的轿辇,那新任魔尊连路都不愿意自己走,竟是让人将他抬上了仙宫。 啧,娇气。 更讨厌了。 闻折月不屑地嗤了声,化身游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魔族的队伍沖了过去,将那轿辇撞得人仰马翻后,哈哈大笑着飞远了。 墨夙离:「……」 这破龙有病吧有病吧有病吧! 他刚要睡着,就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丹田内翻涌起一股疼劲儿,不等他反应过来,轿辇就歪倒了,墨夙离被甩得翻了个面,好在轿辇够大,不然他得被甩到地上去。 堂堂折月仙尊像个顽劣的毛头小子,连这种捉弄人的把戏都耍得出来,墨夙离攥紧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嘶,腰要断了。 想杀龙。 魔族大将们连忙安抚他:「尊主莫要同折月仙尊计较,他自小由妖族带大,性子顽劣,据说昔日在魔界时曾误入无妄海禁地,损坏了脑子,幸得前尊主和仙界战神合力才救回。」 「所以他是条傻子龙?」墨夙离撇了撇嘴,怪不得行事作风透着一股有病的感觉。 他揉了揉肚子,丹田又不疼了,方才那一阵像是他的错觉一样。 魔族大将不敢接茬,敢把折月仙尊当成傻子的恐怕也只有墨夙离了:「总之自那以后前尊主就再没带折月仙尊来过魔界,或许是怕他再出什么事,也正因此才叫无耻仙族趁虚而入,不然折月仙尊合该是我魔界的强大战力。」 在魔族看来,闻折月是蔺月盏生的,尽管有一半血脉来自于闻逍,但说到底闻折月的肉/身脱胎于魔族,理应与魔族更为亲近。 对于强大的同族,魔界向来欢迎,因而闻折月在魔界的好感度很高。 墨夙离挑了挑眉:「无妄海中有禁地,我怎么不知道?」 那禁地能把折月仙尊弄成傻子,让他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 「说来也奇怪,自从折月仙尊出事之后,禁地就从无妄海中消失了,有传言称前尊主动了怒,将那禁地夷为平地了,此事流传不广,就算是魔界也鲜少人知,尊主不清楚也正常。」 「这么说来,前尊主很厉害喽?」 所有魔族眼中都浮现出了嚮往,这千年间魔界换过将近十个尊主,但被承认的前尊主只有蔺月盏:「如果不是那仙界战神勾引前尊主,我魔族如今必定踏平了仙界。」 墨夙离不置可否,从他降生开始,魔界就不是蔺月盏做主了,他对这位前尊主的实力没有概念。 厉不厉害都是千年前的人物了,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第35页 仙魔会谈一直有仙界主持,魔界更像是与会者,要住在仙界安排的地方,这对魔族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因而以往魔尊都会找藉口离开。 今年仙官也没太上心,做好了墨夙离找藉口拒绝安排的准备。 墨夙离挑开轿辇,朝仙宫瞟了一眼:「你们这里会吵人睡觉吗?」 仙官不明所以,回答道:「不会。」 「好,那就住下吧。」 「住下,好……嗯,你要住下?!」 魔尊要在仙宫住下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仙界,闻折月正百无聊赖地拉着命轨星君玩夜明珠,闻言嘲讽地掀了掀嘴角:「竟然赖着不走,他还真是色胆包天。」 命轨星君一边躲着夜明珠的袭击,一边附和:「色字头上一把刀,指不定什么时候刀就落下来了。」 刀没落,夜明珠先落了,将命轨星君砸得嗷嗷叫。 「不过就是被砸了一下,看你那样,跟破了相似的。」闻折月打量着他,轻哼,「不过你破不破相影响也不大。」 「……」 啊啊啊,这是人身攻击! 命轨星君在心里骂骂咧咧,要不是理亏,他绝不会陪闻折月消遣,一条好好的小白龙,怎么就恶趣味的喜欢捉弄人呢? 简单出了气,闻折月收起了夜明珠:「你说爹爹们为什么不让我渡情劫?」 「或许是预料到了你会渡劫失败。」 「……」 闻折月双手垫在脑后,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焕然一新的仙宫,仙魔会谈是上界最隆重的事,每次天帝都会让仙官们好好布置,致力于向魔界中人展示仙界的强盛。 今年不知抽了什么疯,竟然挂上了红缎子,乍一看上去,那仙宫像喜堂一样,不知道还以为仙界和魔界不是会谈,又要联姻呢。 「装饰得太丑了。」 让他想到了苏梨精心布置的喜堂。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苏梨,红红的缎子就该绑在手上,喜欢逃跑的人就应该被捆住腿,哭花了脸都不能松开……一定是他太温柔了,才叫苏梨有恃无恐,胆敢逃离他的身边。 「今年负责装扮的是月老,忍一忍吧,他没挂同心结,没用姻缘线已经很收敛了。」命轨星君嘆了口气,「这年头大家都不好过,除了财神,其他仙官的香火少得可怜,听说成亲的人一年比一年少,月老的姻缘线都放得发霉了。」 「……」 闻折月微窘:「怎么都不爱成亲了?」 命轨星君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是肯定成亲有什么问题,所以大家才不想成亲。」 闻折月诡异的感同身受了,如果不成亲,就不会发生成亲第二天娘子跑了的事。 会谈即将开始,天帝怕闻折月又偷摸熘走,特地派了镇南将军来找他,昨儿个斗法把镇南将军的尊严斗碎了,闻折月多少有点理亏,没闹么蛾子,乖乖跟他走了。 镇南将军脸色不太好,昨天尊严碎了不说,命轨星君给他算命,算了好几次都说他最近运势不太好,恐有桃花。 招桃花是好事,就算是烂桃花也无妨,但这卦算出来的偏偏是阴桃花,气得镇南将军当场掰碎龟甲,要不是天帝拦着,命轨星君恐怕也得碎一碎。 流年不利,不用卜卦命轨星君都知道自己最近不顺。 他幽幽地嘆了口气,转头一看,闻折月正盯着远处发呆,命轨星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入目是一大群魔族,为首的魔尊一袭红衣,妖冶邪肆:「仙尊冷静,会谈在即,现在可不兴动手。」 闻折月脾气倔,万一上去给魔尊一枪,那这会谈就进行不下去了。 「等会谈结束后再动手也不迟,实在忍不了,你晚上蒙了面去魔尊的住处,偷偷揍他一顿。」命轨星君暗戳戳地出主意。 闻折月不为所动。 命轨星君思索了一下,难道他误会了:「你看什么呢?」 「看魔尊。」 「……」 闻折月眸光沉沉,脸上呈现出一种微妙的表情:「他和我失踪的娘子长得好像。」 命轨星君:「……」 命轨星君:「???」 「真的好像。」 距离太远,他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半张脸。 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苏梨那张脸刻在他无数个午夜梦回里,就算化成灰了他都能认出来,闻折月眯了眯眼睛,虽然只有半张脸,但他不会看错。 命轨星君嘴角抽搐,提醒道:「魔尊是男的。」 没错,魔尊是男的,苏梨是女的,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可他们实在太像了,像到让人忽略了性别,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除非……魔尊和苏梨有血缘关系! 闻折月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你们先进去。」 「那你呢?」命轨星君警惕道,「不是我说,你头顶上的刀要掉下来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刀完魔尊刀仙尊。 闻折月不屑地嗤了声:「你想多了,我看不上他。」 魔尊是个随随便便扒人衣服的色魔,怎么能和苏梨相提并论。 闻折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 他不喜欢这种场合,今天出门的时候随手捞了一件衣裳,素净的长衫,和盛装出席的仙官们相比,他像个毫不起眼的仙侍。 第36页 这怎么行。 闻折月掉头就走:「我有东西忘拿了,回去取一下,很快回来。」 第18章 不争馒头争口气,魔尊打扮得那么妖艷,他堂堂仙尊怎么能输,不是他臭美,而是仙界的面子要紧。 闻折月翻箱倒柜,重新换了一身装扮,银甲红衣,玉冠宝铠,腰间繫着绣龙带,龙鳞护腕熠熠生辉,眉挑骄阳,风华无双。 他手握逐日枪,在云镜前左转转右看看,满意地勾起嘴角,不错,好一个英姿飒爽的仙尊,如此这般就不会被比下去了。 闻折月近些年来鲜少离开折月仙境,打扮得光彩照人更是从未有过的事,一路上遇到的仙官仙童都被吓了一大跳。 「那是……折月仙尊吗?」 「仙尊竟然穿了这身战袍!」 「这身战袍怎么了,衬得仙尊俊美威武,非常好啊。」 「这是他刚成为仙尊时天帝送的,仙尊嫌弃太花里胡哨,说穿上了跟只开屏孔雀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求偶的气息。」 「我想起来了,仙尊不想要,天帝笑骂,让他先留着,等以后遇到想求偶的对象再穿,之后仙尊就把这件战袍压箱底了。」 「仙尊穿上了这件战袍,莫非……他渡劫把自己渡穷了,没衣服穿了?!」 「……」 「开个玩笑,没衣服穿总好过仙尊遇到想要求偶的对象了吧。」 妖族到一定年纪就会求偶,这是他们的天性,但这个词离闻折月太遥远了。 尽管有数不清的仙官上赶着想和闻折月结契,但他从没有给过眼色,久而久之,折月仙尊封心锁爱的印象深入人心,有传言说他飞升时褪去了妖身,也褪去了天性,还有传言说他不近女色是因为不举。 背地里大家都调侃闻折月不会轻易开窍,会像他爹一样孤寡几千年,仙官们面面相觑,打从心眼里希望闻折月只是穷的。 但一生热爱收藏宝物的龙又怎么会穷呢。 仙魔会谈正式开始,天帝四处寻找没看到闻折月,眉头皱了又皱:「折月人呢?」 「仙尊说他忘了拿东西,要回去取一下。」 「那你就让他走了?!」 镇南将军不明所以,不然呢,要他拦住闻折月? 他能拦得住那条浪里小白龙吗? 天帝显然也想到了这茬,糟心不已,闻折月要走谁都拦不住,但闻折月有一个优点,言出必行,他答应了的事就不会反悔。 或许闻折月真忘了重要的东西,天帝安慰自己。 「看天帝脸色不太好,可是发生了什么大喜事?」 「……」 「如果有喜事一定通知魔尊,让你同乐。」天帝假笑。 嗤,老狐狸。 「不必了,我见不得别人办喜事,也不喜欢凑热闹,要是仙界以后有什么丧事倒是可以给我发个请柬。」 一番情真意切的寒暄结束后,墨夙离大摇大摆地坐在位置上,他环视四周,毫不掩饰找人的心思:「折月仙尊是哪个?」 他倒要看看和他过不去的傻子龙长什么丑样! 「回禀尊主,折月仙尊不在。」 「不在?」墨夙离皱皱眉头,「仙魔会谈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不在?」 魔族大将语气笃定:「肯定是折月仙尊不想同仙界同流合污,所以才不愿出席,仙尊心里是有魔界的,他在用这种行为告诉我们,他和魔族永远同在!」 墨夙离:「……」 这人的脑子没用,可以挖了餵狗。 墨夙离转向身旁的侍卫,这人是他刚提拔起来的,很会看眼色,是个聪明人。 他问道:「那傻子龙想不来就不来,天帝不会怪罪他吗?」 「尊主听说过一句话吗,祖龙虽死魂犹在,仙界战神闻逍的修为远在天帝之上,只是天帝对其有恩,他才留在仙界,如今他只是离开,又不是死了,天帝怎敢对他的儿子发难。」 侍卫的回答中肯很多,墨夙离若有所思地支着额角:「如此说来,那傻子龙也不算太惨。」 他原本还觉得折月仙尊身世悽惨,童年孤苦,可人家有两个大佬爹,无论是仙界还是魔界都能横着走,比他命好多了。 到头来,最惨的竟是他自己。 墨夙离的心态崩了,折月仙尊说不来就不来,看来仙界对会谈也没多上心。 为折月仙尊破防完,墨夙离又想起了另一个折月,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年,不知道闻折月现在怎么样了。 应该过得不错吧,他走得匆忙,但也没忘记补偿,拼着伞上的阵法全部被反噬,给闻折月留下那么多金子,足够他富足地过一辈子了。 凡人的情意短,死了娘子的寡夫很快就会续弦,不知闻折月有没有重新娶个娘子。 或许已经娶了,闻折月会和某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站在一起,为她撑伞,同她分享一碗馄饨……想着想着,墨夙离的心情突然不好起来。 魔尊大人眉头紧蹙,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产生闻折月必须为他守活寡的无耻想法莫非他也传染上魔族恶劣的占有欲了,诓着人成了亲不够,还得让人家把一辈子都搭在他身上。 墨夙离仓惶起身。 「尊主,您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墨夙离忧心忡忡,他总不能说自己变坏了,那样肯定会被嘲笑,世人皆知魔族恶,魔尊更是恶中恶,他装也得装成大坏蛋。 第37页 「我有东西忘拿了,回去取一下。」墨夙离说完就走。 仙魔会谈期间,上下界之间的通道会暂时关闭,以防有人趁机生乱。 没睡好就是容易发疯,比如墨夙离现在就很想发疯,他想撕了封印,去下界看看闻折月。 和闻折月做那种事还是挺舒服的,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墨夙离的腰还没好利索,心思就开始活络了。 大不了餵闻折月吃点阳痿的药,摆在魔宫里,整日看着也舒心。 是他狭隘了,床伴床伴,一半是床,另一半是伴,闻折月床上不行,但可以当他的玩伴啊,他们一起抓鱼怪包馄饨吃岂不美哉。 格局打开,他去找闻折月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天帝紧赶慢赶没拦住墨夙离,侍卫打圆场道:「尊主去拿东西了,他有分寸,取完就会回来的。」 天帝:「……」 他不担心,他就是心情有点复杂,有分寸的人都爱用取东西当藉口吗? 闻折月刚到仙宫门口就看到离席远去的墨夙离,他犹豫了不到一秒就追了上去,魔尊大人的速度很快,却不是朝着住处去的。 会谈就要开始了,他要去哪里? 闻折月不由得好奇起来,在好奇的同时,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刚刚给过这位新魔尊下马威,对方会把苏梨的事告诉他吗? 够呛,魔族最记仇了。 他的正义感晚一点爆发就好了,闻折月扼腕嘆息。 他转念一想,魔尊又没见过他,隐瞒身份再简单不过,魔族大多没脑子,新魔尊是个色魔,肯定特别好骗。 看来平时不出门招摇还是有好处的。 为防被其他仙官戳破谎言,闻折月还使了个易容术,这下好了,还有谁能看出他和威风凛凛英勇无敌玉树临风天下第一厉害的折月仙尊有关系。 他找机会潜伏在魔尊身边,这样既能套出苏梨的下落,又能监视魔尊,要是这色魔敢对仙官不轨,他就一枪戳过去。 闻折月敲定了计划,连忙追了上去。 只看脸就断定两人有血缘关系其实很武断,闻折月一开始也只是怀疑,但当他看到墨夙离的正脸后,一分怀疑顿时变成了九分肯定。 墨夙离和苏梨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和苏梨都生不出这么像的儿子,当然这不是他想当魔尊爹的意思,他才不要一个色魔儿子,忒晦气,他和苏梨的孩子一定会善良又可爱。 闻折月暗自在心里嘀咕,可算知道苏梨为什么能做出始乱终弃他的事了,被魔尊耳濡目染,有点坏也正常。 他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谅,但前提是苏梨得好好补偿他,还要和这个大色魔断绝关系。 闻折月的底线退了又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轻易就原谅了苏梨。 当一时的怒气褪去后,潜藏在骨子里的爱意就开始显露,就连仙尊也无法免俗,只能任由爱意疯狂长出血肉。 墨夙离停下来了。 闻折月定睛一看,皱眉,魔尊该不会要现在去下界吧,有什么事不能等会谈结束。 事实证明,墨夙离的确发疯了,招唿不打一声直接朝封印攻了过去。 上下界的封印是仙魔两族一起设下的,打不打另说,上界两族对下界的人妖鬼三族始终秉持着低看一等的态度,举个例子,下界虽有天道管辖,但天道在上界是有正儿八经职位的仙官。 故而世间五族又分出了两个等级,仙魔为尊,人妖鬼卑。 这封印也不是打不破,但强行破开肯定会引起上界震动,估摸着天帝很快就会带人杀过来。 闻折月暗骂一声,暗中聚力出手相助。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换了其他人肯定会拦墨夙离,不让他发疯,可闻折月不同,他会跟着墨夙离一起发疯。 他倒要看看魔尊想做什么。 仙魔两界的绝顶高手同时出手,封印很快就不堪重负,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墨夙离立马沖了过去。 封印受创,会谈中止,天帝带着人飞速赶来。 闻折月回头看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停下来告知众人内情,忽然听到从封印内传来的尖叫声,他心下一紧,趁封印还未合拢连忙闪身追了进去。 在上下界的通道中充斥着黑雾,闻折月一眼就看到了被淹没的红衣,那雾气很怪,像是要将人吞噬掉。 闻折月忽然想起仙官失踪的事,他看过失踪仙官的名册,全都是经常往返于人间与上界的仙官,天帝也怀疑他们的失踪与下界有某种联繫,所以特地找人加强了封印。 闻折月抓住了那片衣角,长臂一展,将坠落在黑雾中的墨夙离拉进怀里。 逐日枪铮铮作响,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威胁,黑雾倏然退开,如同退潮一般转瞬间就没了痕迹。 墨夙离捂着肚子闭着眼睛,眉头紧拢,看起来很痛苦,闻折月的心揪了一下:「你还好吗?」 这个人和苏梨实在是太像了…… 闻折月收起逐日枪,拍了拍他的背。 要是魔尊出事了,仙魔会谈就进行不下去了,所以他不是见色起意想帮墨夙离,他只是顾全大局。 黑雾消散,狂风骤止,墨夙离在他怀里睁开了眼睛。 闻折月唿吸一窒,仿佛掉进了一潭金色漩涡中,他的心魂被拉扯着坠入墨夙离的眼底——这个人拥有和苏梨一模一样的异色眸子。 第38页 「你是谁?」恢復意识后,墨夙离立马退出了他的怀抱,目光警惕。 闻折月恍然回神,他刚才竟然生出了不想松手的念头:「我,我是看管上下界通道的仙将,见你好像遇到了麻烦,所以才出手相助。」 墨夙离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刚通过封印就遇到了黑雾,正想还手丹田忽然疼了起来,和上次一样,只不过这次持续的时间更长,他也使不出力量。 丹田内并无异样,就是花苞长大了很多,足足有一个拳头大小。 这花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墨夙离心里发沉,直觉告诉他,丹田的异样和这朵花有关。 「是你救了我?」墨夙离打量着眼前人,平平无奇的长相,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他们以前见过吗? 修行之人不喜沾因果,尤其是救命之恩。 墨夙离当机立断:「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闻折月心思百转:「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你的腰好香,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闻起来好细……不,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啊啊啊他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墨夙离倒是接受良好,一点都没怀疑似的,善解人意地给了他一个台阶:「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看我很厉害,所以想抱我的大腿。」 第19章 「……」 闻折月想不通他一个被救的人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好自信。 「对,我就是想抱大腿,你让抱吗?」 自信点好,越自信越好骗。 墨夙离打量着他,收个小弟也不是不行,这人看起来不讨厌,最重要的是出现的时机很凑巧,他深沉地「嗯」了声:「看你表现。」 出手攻击封印的时候他就后悔了,在仙魔会谈期间下界会情郎,且不说他和闻折月那点破事多曲折,这个行为本身就像发疯。 但来都来了。 墨夙离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他决定疯到底。 闻折月深吸一口气,墨夙离身上散发着独特的冷香,和苏梨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香气出自何处——无妄海。 是无妄海海水中散发的独特气息。 他太久没有踏足魔界,早已经淡忘了记忆中的味道,直到此时方才将这股味道和无妄海联繫到一起。 气味是勾连记忆最好的桥樑,这股幽深的冷香如同藤蔓,串起了很多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事情,闻折月眸光暗了暗,抿起的嘴角泄露出不悦心思。 最后一次去魔界时他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就被带回了仙界,过了没几天,爹爹就离开了,将他交给了天帝。 渴望的圆满家庭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听过很多关于他身世的故事,两极分化严重,老龟他们说他是两位爹爹爱意的结晶,而上界更为流传的版本是他是不得已才被生下的,毕竟他的两个爹哪个也不像很在乎他的样子,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繫就是血脉。 或许是缺少什么就更加在意什么,他最听不得的就是「孤儿龙」这个外号。 闻折月揉了揉眉心,如此看来,他和苏梨还是不要有孩子的好。 「好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办点事。」 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闻折月的思绪,他定睛一看,愣住几秒,眼前的一切无比熟悉,正是他和苏梨相遇的地方——望月山。 在苏梨离开后,他不止一次回想,是不是当初在妖市他说错了话,说什么不期盼长长久久,只求再见一面,所以才一语成谶了。 这一次找到苏梨,他不要只是见一面,他要长长久久。 闻折月目光转深:「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你是在质问我吗?」墨夙离不悦皱眉。 这个小弟不太懂事,一点眼色都不会看,他想收回大腿了。 「我只是随便问问,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事,你可以尽管吩咐。」 发号施令惯了,一时半会儿学不会收敛,忘了对这漂亮色魔要哄骗着来。 闻折月做小伏低:「我就是怕你后悔,不让我抱大腿了。 现在说不让,岂不是显得他很小气,墨夙离故意板着脸:「不该问的别随便问,也不用你主动献殷勤,有事我自会安排。」 明明是被救的人,还挺能拿乔。 闻折月心里骂骂咧咧,面上丝毫不露端倪:「好的,我记下了。」 又回到了熟悉的望月山,山上没怎么变,不过如今是七月中旬了,桃花谢了,到了结桃子的时节,墨夙离心里别别扭扭的,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狐疑地打量着闻折月,突然命令道:「山上有桃树,你去给我摘几个桃子,要个大饱满长得好看的,丑的不要。」 「……」 色魔就是色魔,连桃子都要挑好看的。 闻折月快被气笑了,一个魔尊要什么没有,来下界吃桃子,摆明了是想把他支开。 墨夙离确实是故意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仙将抱他大腿的心思并不单纯,他前脚走了,这人后脚就能偷摸跟着他。 仙族心思狡诈,不得不防,他要将计就计,看看这个人究竟打着什么鬼主意。 「要是我回来没有见到桃子,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墨夙离恐吓道。 不得不说脸好看就是任性,兇巴巴的也让人生不出厌烦,闻折月连忙在心里默念「他是色魔」。 第39页 新魔尊是色魔,他大概也是个见色起意的流氓,一边惦记着找苏梨,一边觉得色厉内荏的魔尊有点可爱……闻折月一巴掌拍在脑门上:「闻折月,你快清醒一点吧!」 墨夙离进了城,闻折月远远跟在后面,见他在首饰铺子里挑选,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心情无比复杂。 ……要死要活来人间就是为了买首饰吗? 墨夙离没有佩戴首饰,那他买首饰肯定是为了送人,闻折月的脸黑了下来,这色魔不会又看上了哪位仙族,所以想从人间寻点小玩意儿讨好对方吧。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白瞎那张和苏梨相似的脸了。 闻折月心里不爽,回瞭望月山,这个时节的桃子结得不错,他从地上捡了几个又绿又干瘪的落桃,面无表情地施了个法,桃子摇身一变,个大饱满,堪比仙桃。 外表变了,但内在没有改变,这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桃如其人。 闻折月百无聊赖,在望月山上等了许久都不见墨夙离回来,他闲着无聊,索性回了一趟天下第一宗。 和千年前相比,天下第一宗变了很多,他还未飞升上界时蔺鹤一想把宗主之位传给他,他爹爹的这个徒弟一直惦念着师父的教诲之恩,可惜修仙之路上不仅需要勤奋努力,还要有机缘,否则上下界足以隔绝一切情分。 蔺鹤一至死也没能再见蔺月盏一面,师徒之义难全,或许他和大师兄以后也会慢慢生疏。 明明不久前还一起寻仙问道,在望月山上立誓要找到天下第一宗,如今想来,一年前发生的事像前半生一样陌生,没有实感。 他的命书里没有大师兄,这个朋友是苏梨带给他的,闻折月想,他是不愿意就这样失去大师兄的。 天下第一宗物是人非,他熟识的人只有大师兄,闻折月隐了身形,悄悄来到外门弟子的住处。大师兄不是个修炼的苗子,只能作为外门弟子留在宗门内,每日除了练功之外,还要打扫宗门。 今日来得不巧,大师兄不在房间里。 闻折月四处逛了一圈,这里他来过几次,大都是深夜,提着酒来,半醉着离开,大师兄是个很好的酒搭子。 离开太久怕墨夙离起疑,闻折月没法子一直等下去,只好给大师兄留下两壶上界的佳酿,上界的酒蕴含灵气,对修道之人大有裨益,或许能帮大师兄踏入修炼的门槛。 若是有缘,他们或许能在上界再见。 闻折月一走,天道的化身就出现在了房间中,他看了看桌上的灵酒,无奈地嘆了口气:「儿子和老子一样没规矩。」 上下界的封印遭到攻击,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闻折月和墨夙离的到来,仙尊和魔尊混在一起,也是久违了。 天道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拿走那两壶酒。 罢了,因缘际会,各有天命,或许也是一场因果轮迴。 墨夙离果然已经回到瞭望月山,闻折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心里犯嘀咕:「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发生什么事了?」 脸阴得跟谁刨了你家祖坟似的。 墨夙离一眼扫过去,语气冷冷的:「你去了哪里?」 「摘桃子。」闻折月拿出准备好的桃子,「我去附近几座山上对比了一下,这几个桃子又大又圆,你要不要尝尝?」 是没买到合意的首饰吗? 墨夙离去的是京城里最大的首饰铺子,花样繁多,不仅有姑娘家的首饰,还特地为男子设计了饰物,最为出名的就是耳饰,城中的纨绔子弟几乎人手都有。 无论是哄男子还是女子,那些首饰完全够用了。 这魔尊还挺挑剔。 桃子只是个藉口,墨夙离对这东西不感兴趣,不过这桃子粉嫩嫩的,看起来很讨喜,他忍不住拿了一个:「你有娘子吗?」 他问得突然,闻折月表情一僵,差点以为自己露馅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有。」 墨夙离深沉地嘆了口气:「那你死过娘子吗?」 他千算万算,甚至想到闻折月可能又娶了其他娘子,但就是没算到闻折月会这么水灵灵地死了。 忧思过度,死于今年三月,桃花盛开之际。 「我……我有个朋友,他娘子死了。」墨夙离心情不好,看着闻折月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有倾诉欲,「我朋友成亲第二天和娘子分开了,也就一年没见,回家后发现娘子死了……唉,没想到他是个短命鬼,亏我还给他留了那么多金子。」 「口误,我朋友,不是我。」墨夙离掩饰地咬了一口桃子,表情扭曲,「呸呸呸!这桃子怎么又苦又酸?!」 他对闻折月的占有欲好像真的不太正常,知道闻折月死了后,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挖闻折月的坟,把他的尸骨带回魔宫。 找个床伴罢了,怎么还把自己弄变态了。 墨夙离很忧伤。 成亲第二天,一年没见,金子……闻折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越看越觉得这人和苏梨像,不仅仅是长相,还有一些因为色魔传言而被他刻意忽略的巧合。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脑海中闪现。 闻折月攥紧了桃子,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男人都委婉,大概是你的短命鬼娘子在想你,所以才借桃子告诉你。」 「不可能,他要是想我了,肯定会把桃子变得酸酸甜甜。」墨夙离还没意识到不对劲,「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第40页 闻折月是独一无二的。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墨夙离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他话里的陷阱,心里一咯噔。 「呵,你果然不是口误。」 你所谓的朋友就是你自己。 闻折月轻笑一声,含着笑意的眼底浸满了寒光:「你的娘子,还真是个男人啊。」 第20章 气氛变了,墨夙离皱了皱眉头,没由来的心头一跳:「是我又怎样,我娘子是男的又怎么了,谁规定了男子不能和男子成亲?」 奇了怪了,这人怎么会猜到闻折月是男的,他还特地说了是别人的娘子。 墨夙离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里露馅了? 「男子当然可以和男子成亲。」 闻折月敛了眸子里的情绪,是他一叶障目,先入为主将墨夙离当成了色胆包天的无耻色魔,他忘了上界的传言有多么离谱,连他不近女色都能传成是不举。 所以,都怪命轨星君!! 害他对墨夙离留下了刻板印象,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魔尊和苏梨长相相似,最大的可能不是他们有血缘关系,而是——他们是同一个人。 魔尊男扮女装,也不是没有可能。 闻折月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腰细腿长,就应该扮成女子! 许是心境上有了变化,很多疑点都浮上心头,苏梨不喜欢被叫姑娘,洞房前拼命地灌他酒,多次询问他男女的问题,洞房时身上疑似和他长了同样的物件…… 闻折月意味深长道:「但前提是某个男的别是男扮女装,否则就是骗婚了,你和你那男娘子应该不是这种情况吧?」 他把「男娘子」三个字咬得很重。 墨夙离眼神游移:「当然。」 当然是。 闻折月一眼就看穿了他在说谎,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墨夙离一脸狐疑,「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闻折月笑得很开心,墨夙离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在拼命克制着嘴角上扬:「随便问问,那你应该也没有长辈,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吧。」 墨夙离微讶:「你怎么知道?」 这话听起来还有点耳熟。 「猜的。」闻折月话锋一转,随口道,「我之前偶然来过人间,听说过一个郎才女貌的故事,书生受冤枉后引得仙子为他撑腰,在三月降下飞雪,之后他还娶了这位貌美如花的仙子,仙子名为——苏梨。」 说话的时候,闻折月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墨夙离,在听到「苏梨」二字时,他的表情明显变了。 「什么仙子,胡说八道。」墨夙离皱着眉头,浑身不自在,「那明明是……」 闻折月好整以暇:「明明是什么?」 「……反正不是仙子,忒俗套了。」 这年头又不是只有仙子和书生相配,编故事的人一点创意都没有,明明魔尊和书生也很般配嘛。 墨夙离心里不爽,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故事中的主人公,还他娘的是女主角,和闻折月死了一样让人糟心。 可闻折月显然不想让糟心事就这样揭过去,又嘆道:「可惜好景不长,刚成亲,第二天苏梨就不见了,那书生伤心欲绝,整日借酒消愁,想不通他的娘子为什么抛夫弃子,始乱终弃。」 「没有弃子,刚成亲哪儿来的孩子。」 顶多就是抛夫。 墨夙离默默腹诽,他在意的是刚成亲时间不够,完全忘了两个男人不符合生下孩子的前提。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娘子丢下他跑了。」 墨夙离:「……」 闻折月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说他娘子到底爱不爱他?为什么要在成亲第二天离开他,是故意践踏他的真心,玩弄他的感情吗?」 他以为再见到苏梨,他会问苏梨为什么要离开他,但发现墨夙离可能是他要找的人后,他发现他真正想问的并不是为何离开,而是——你有没有爱过我? 「当然不是!」 墨夙离如坐针毡,有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他心虚地小声嘀咕:「他娘子有苦衷。」 爱不爱的他说不清楚,他只知道当闻折月喝醉后吻他的时候,他是欢喜的,那一刻他觉得往后的情期都和闻折月一起过也不错。 起码在那一刻,他是心甘情愿的。 「哦,什么苦衷?」 「他……他的苦衷我怎么会知道!」墨夙离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了,又羞又怒,一把拍掉他手上的桃子,「不许再提这个故事了,我不喜欢。」 他是故事中的人,经由旁观者角度诉说的故事比回忆更戳心。 目的已经达到,闻折月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从善如流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我们现在回上界吗?」 「回上界之前,有件事得先说清楚。」墨夙离自觉丢了面子,拿乔起来,「你是仙界之人,而我是魔族,仙魔有别,就此别过我不会将你我认识的事说出去。」 「我都不怕,魔尊大人难道怕了吗?」 「你知道我是谁?」 这人果然知道他的身份,是蓄意接近他的。 「魔尊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墨夙离不吃这套,警惕地做出战斗准备,闻折月仿佛没看到一样,一脸真诚:「实不相瞒,我早就听说了魔尊大人的威风事迹,心生敬仰。如今碰巧遇到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意啊!」 第41页 多亏了仙魔会谈,不然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苏梨会是新魔尊。 天下第一宗避世已久,他飞升之后,老龟就遣人散布了他的死讯,以防在凡间引起骚乱。墨夙离对他的「死」颇为伤怀,看起来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闻折月越发好奇起他隐瞒的苦衷了。 除了好奇为什么要离开他,他对色魔的传闻也很感兴趣。 白羽有他英俊吗?身材有他好吗? 扒衣服的事肯定有内情,苏梨都没有扒过他的衣服,怎么可能去扒别人的,谣言,肯定是谣言,等他回了上界就把散布谣言的人都找出来教训一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墨夙离没理由拒绝,他深深地看了闻折月一眼:「既然如此,本尊不会亏待你的。」 要是这人乖乖的,便相安无事,否则……墨夙离垂下眼帘,眸底冷意毕现。 一世尘缘一世了,闻折月死了,即使魂魄能轮迴转世也不是同一个人,没必要继续纠缠。 特地挑选的首饰没送出去,沉甸甸的压在怀里,让墨夙离有点喘不过气,闻折月忧思而亡,归根结底是拜他所赐,这笔情债,是他欠闻折月的。 他伫立在望月山上,注视着城中,许久,转过身:「好了,回上界吧。」 墨夙离走得决绝,闻折月在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一丝孤寂,仿佛这人间不再有他惦念的人了。他总是觉得苏梨对他的爱意太少,但看到墨夙离这般模样,又觉得这份情或许比他想像中更深。 一回到上界,立马被人团团围住,天帝带着仙魔两族的人守在通道旁,脸色难看:「魔尊大人这是何意?」 墨夙离刚经歷了丧偶之痛,一点好脸色都没给他:「闲着无聊去下界走一走,怎么天帝是把仙宫搬去无妄海边上了吗,管得这么宽?」 「……」 仙官失踪之事本就让天帝对魔界有所怀疑,如今墨夙离又是这样的态度,天帝忍无可忍,质问道:「魔尊行事无状,破坏仙魔会谈,可是要公开与我仙界为敌!」 墨夙离寸步不让:「本尊可没破坏会谈,你们仙界的折月仙尊也没到,难不成还要本尊等他吗?」 火一下子就烧到了闻折月身上。 当事人正吃着瓜,猝不及防被点名,一脸茫然,怎么扯到他身上了? 要是现在现身,墨夙离肯定就认出他了,届时想知道墨夙离离开他的原因就难了,闻折月思前想后,偷偷给天帝传了个灵信:我潜伏在魔尊身边查探消息,帮我隐瞒。 天帝这才注意到墨夙离身边跟着个其貌不扬的人,那身战袍眼熟,正是他送给闻折月的。小白龙长大了,竟然知道帮忙制衡魔界了,不愧是善解人意的乖龙。 天帝很感动:「自然不能叫魔尊等他,折月仙尊有要事在身,不必管他,会谈继续。」 他轻飘飘揭过了这件事,墨夙离颇为诧异,他还以为这回非得和老东西比划比划了。 一行人往仙宫赶去,闻折月顺手捞过一个魔族大将:「你们尊主叫什么名字?」 性别都做了假,「苏梨」八成也是假名。 魔族大将一脸懵逼,不是,哥们儿你一个仙族将士,打听我们尊主? 「我在仙界待腻了,见你们魔尊长得好看,想投靠他。」闻折月扯起谎来很熟练,哥俩好地拍着魔族大将的肩膀,「我手上有仙界的排兵布阵图,你告诉我关于你们魔尊的事,我到时候带着图去投靠你们,咱们联手踏平仙界,将那老不死的天帝踩在脚下!」 正暗中偷听乖龙计划的天帝:「……」 「你认真的?」 「比真金还真。」 ……这还了得?! 天帝表情扭曲,他突然停下脚步,大声喊道:「墨夙离,浓墨重彩的墨,夙夜难寐的夙,离别的离,魔尊大人的名字起得真好啊!」 声音传遍方圆百里,含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墨夙离:「?」 众人:「?」 闻折月:「!」 墨夙离,夙离,苏梨……魔尊果然是他偷跑的娘子! 第21章 仙宫内的座位分为左右两席, 仙界作为东道主,天帝领着仙官们在左,墨夙离及一众魔族的座位在右侧。 闻折月一个箭步冲上来, 挤走魔族大将, 墨夙离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闻折月一脸无辜道:「我怕生, 这里都是魔族,我只认识你。」 「……」 你还认识对面那群仙族同僚。 墨夙离没说什么,谁坐他身边都行, 一个仙族将士光明正大地坐在他身边, 对天帝也是一种挑衅,看你偌大的仙界连个将士都留不住,人家巴巴地弃明投暗了。 闻折月不知道墨夙离心里的小九九, 他觉得墨夙离让他坐在这里是因为他比其他魔族重要, 四捨五入,他就是对墨夙离而言最重要的人。 凡事加上「最」这个前缀,闻折月都想在墨夙离心里争个第一, 这是在下界当小白脸留下的后遗症。 不好纠正。 仙界之人也不是瞎子,看到一个仙族坐在魔尊身边,两人行状亲密,全都大吃一惊,再一看那身战袍, 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折月仙尊?! 昨儿个两人还打了一架, 南天门的牌匾都被打碎了,今天折月仙尊怎么就坐到魔尊身边去了。 第42页 仙官们百思不得其解, 暗戳戳的视线时不时往墨夙离和闻折月身上飘,没一会儿又落到天帝身上, 来回逡巡,折月仙尊要做什么?天帝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天帝清了清嗓子,问道:「听说无妄海上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魔尊可否说一下具体的情况?」 果然。 墨夙离早就猜到他会对提这件事,上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无妄海上出现十几具仙族尸体的事肯定瞒不过仙界。 「就是平白无故冒出来十几具尸体。」墨夙离懒洋洋地挑起眼帘,「无妄海上每年都会死上个千八百的人,从前也没见天帝问过,怎么今日开始好奇了?」 在没有弄清楚仙界的意图前,不能将尸体交出去,毕竟魔族私下里一直叫嚣着要杀光仙族,难免仙界不会趁机将尸体的事扣到他身上。 「魔尊伶牙俐齿,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天帝沉下声音。 其实他并不觉得墨夙离会对仙官下手,墨夙离刚刚成为魔尊,地位不稳,贸然与仙界为敌得不偿失。 再者,魔族尊主换了十几个,将领还是那十个人,都说魔界是铁打的将领流水的尊主,魔族将领最喜欢撺掇着魔尊和仙界为敌,胜了一起分功劳,败了魔尊来背锅,明摆着是借刀杀人,拿仙族来剷除异己。 有点脑子就不会被他们当枪使。 不过很可惜,魔族人均脑子含量低,过去的一千多年里,这样死掉的魔尊超过半数。 天帝打量着墨夙离,这位貌美的新魔尊看起来也不像有脑子:「仙界有一些仙官无故失踪了,此事关乎上界的安危,魔尊若是有线索,还请告知。」 「仙官失踪?」 怪不得仙界要提前会谈,上界杂七杂八的仙官一箩筐,能被发现的失踪一定持续了很久,且失踪人数很多。 墨夙离看过无妄海中的尸体,不止是修为被吸干了,就连血肉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人皮包裹着内部的骨头架子,就像是凡间扎的纸灯笼。 说他们像纸灯笼不仅是因为外表,这些尸体的脑袋和手脚都被砍掉了,脖颈处封了一圈蜜蜡,有长长的绳子从封口的蜜蜡中伸出来,乍一看就像是灯芯。 当时还有魔族提议点一下绳子看看,被墨夙离制止了,人尸灯笼,他的口味可没那么重。 墨夙离定了定心神:「恐怕要让天帝失望了,在无妄海中发现的都是尸体,失踪的仙官们或许还在某个犄角旮旯里骂你老不死呢。」 「……」 世仇就是这样,就算握手言和了,还是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在对方坟头上庆祝。 墨夙离油盐不进,说的话能噎死人,天帝很郁闷,怎么一个两个都说他是老不死,活得久碍着他们了吗?! 看到墨夙离身边一脸痴迷相的闻折月,天帝心里更烦了。你是去当卧底打探消息的,不是去献殷勤的,那双眼睛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 短短一天的时间内,闻折月的心理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发现苏梨可能是墨夙离男扮女装时的震惊,到确认的墨夙离是他娘子的过程中,他的想法变了又变。 帮他伸冤的人是苏梨,和他拜堂成亲的人是苏梨,墨夙离就是苏梨,所以让他动心的人从始至终就是墨夙离。 性别的偏差无足轻重,从他会被墨夙离吸引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就算一开始遇到的是男子身份的墨夙离,他也会心动。 对他来说,心动是石破天惊,是天光乍现,是得来不易,也是万劫不復。 与之相比,是男是女一点都不重要。 闻折月侧着身,视线黏在墨夙离身上,原本打算做的事情,在知道苏梨的身份后都做不成了。 墨夙离被他看得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小声道:「你干什么?」 闻折月凑近了些,学着他压低声音:「我没干什么。」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一脚踏入万劫不復的情网,只是顺应心意,想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两人的胳膊碰到一起,墨夙离下意识躲了躲,低声喝道:「不许再靠过来了。」 他讨厌黏黏煳煳的距离,好像他们很亲近似的。 闻折月不情不愿地盯着两人之间重新拉开的空隙,他心里不痛快了,就不愿意让别人痛快:「魔尊大人名叫墨夙离,和我讲那故事里的仙子名字好像。」 糟心的事再次被提起,墨夙离耷拉着脸如丧考批。 拜那双眼睛所赐,墨夙离不笑的时候很冷漠,浑身散发着冷气,生人勿近,稍微有点眼色的人就知道不该惹他了,但偏偏闻折月是个不会看眼色的人。 或者说,他不愿意看别人的眼色。 「墨夙离,苏梨……这故事是在京城发生的,书生死了,你的男娘子也是个短命鬼,莫非你和那仙子有什么关系?」 墨夙离阴着脸,后悔把他放在身边了,没气着天帝,倒是给他自己找了不痛快:「闭嘴,再敢消遣本尊,本尊拔了你的舌头餵狗!」 「我胆子小,怕狗,魔尊大人要不要考虑一下拿我的舌头餵别的?」 比如人。 闻折月的视线落在他唇上,墨夙离说话的时候,殷红的舌头若隐若现,他想起那个带着酒味的吻,心底的慾念被勾了出来。 记不太清了,想再尝一下味道。 第43页 也许尝过之后他就知道该怎么对待墨夙离了。 墨夙离没反应过来,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话:「我养了一只狗,很兇,你要是让我不高兴了,我就带你去见它。」 让怕狗的人去见狗,他真是最会威胁人的聪明大坏蛋。 「你喜欢狗吗?」闻折月挑了下眉,印象中的墨夙离从来没对某种事物表现出特别的喜欢。 除了他。 在人间的时候,苏梨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表现出兴趣,唯一走得近的人就是大师兄,但还没个好脸色,两相对比,苏梨对他堪称爱之入骨。 连上仙宫都要乘坐轿辇的娇气魔尊,私下里竟然会养狗,还真是……善良可爱啊!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墨夙离在他眼里算半个西施,就算是皱着眉头凶人都别有一番意趣,闻折月不禁生出一种情劫难渡的感觉:「折月仙境里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兽,还有一只上古时期的狗妖,你若喜欢,我可以送你……过去瞧瞧。」 好险,差点就说吐噜嘴了。 这话又踩到了墨夙离的雷点:「你送我去折月仙境?你和那傻子龙有交情?」 折月仙境原来叫折月秘境,是一方自然而成的天地,方位不明,歷史悠久,只有秘境的主人才能打开,就连仙界之人都找不到具体入口,能进入的仅仅是位于秘境外的仙宫。 传到现在,折月仙境的主人正是那白龙化身的折月仙尊。 知道折月仙境里有狗,肯定和那傻子龙关系匪浅。 「傻子……龙?」闻折月嘴角抽搐,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墨夙离说的恐怕就是他,「折月仙尊英明神武,怎会是傻子,你就算打不过他也不能胡说。」 他明明超厉害超英俊的! 墨夙离气笑了:「我打不过他?」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在抱谁的大腿?? 「魔尊大人。」 天帝左看右看,闻折月都像是在和墨夙离打情骂俏,什么样的消息要贴在人家身上打探。 「听说你对我们仙界的白羽军颇感兴趣,初见就欲行不轨之事,既然魔尊不愿帮忙寻找失踪的仙官,不如趁着会谈解释一下事情的原委,免得事情传出去影响魔尊的名声。」 那小白龙该不会见色起意了吧? 虽说闻折月不是没分寸的人,可墨夙离那张脸实在是蛊惑人心。 墨夙离懵了:「你说什么?」 什么白羽军,什么不轨之事,他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提起这茬,闻折月的脸一下子黑了:「你真的扒过人家衣服吗?」 提到扒衣服,墨夙离顿时有了印象:「原来是这件事啊,不过就是一件衣服,你们仙界也太小气了。」 那衣服已经在下界嚯嚯完了,他怎么解释,难不成要讲一出魔尊假扮青天大老爷,智斗无能煳涂官,解救玉面书生郎的故事吗? 他可是大坏蛋,要是被人知道他背地里偷偷做好事也太丢脸了。 墨夙离承认了。 闻折月心里蹭蹭蹭冒着鬼火,感觉头顶绿得发光:「小气?」 在墨夙离眼里,这种事还能大方吗? 闻折月忽然觉得一直惦念着人间时的自己像个笑话,他认识的苏梨只是墨夙离的某一面,真正的墨夙离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 他的一颗真心仿佛餵了狗。 「为什么要扒他的衣服?」闻折月抓住他的手腕。 那个白羽究竟有什么好的,闻折月耿耿于怀,生出一种和对方比一比的冲动,为什么墨夙离只扒白羽的衣服,没扒过他的?! 就连他们洞房的时候也没有!没有扒过他的衣服,也没有叫过他相公! 难不成是因为—— 「难道你喜欢……」 他问不下去了,怕得到的答案践踏千百年来的唯一一次心动。 墨夙离不明所以:「是挺喜欢的。」 那衣服他一眼就相中了,穿上之后仙气飘飘,衬得他的双手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沾过血腥。 喜欢,喜欢……闻折月脑瓜子嗡了一声,仔细想想,苏梨之前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喜欢,所谓的爱之入骨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妄想。 手腕一紧,丹田内一阵刺痛,墨夙离「嘶」了声,突然发现他的手一直被闻折月抓着。 他还没有问过这个人的名字,可潜意识却好像习惯了对方的肢体触碰,墨夙离怔愣一瞬,忽然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慌:「松手!」 他抽了抽胳膊,没抽出来,手像被锁链钳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墨夙离心里警钟大作,顾不上会谈还在进行,掌心蓄力,强行震开了闻折月的手:「不过就是一件衣服,本尊想抢就抢,成王败寇,本尊就是抢了你们仙界的人又如何?!」 ……等等,衣服?! 闻折月升腾的火气一下子熄灭了。 墨夙离站起身,魔族侍卫应声而动:「无妄海的尸体给你们也不是不行,本尊瞧着你们仙界的衣裳不错,作为交换,一套衣服换一具尸体,如何?」 仙界制作服饰会用一种特殊植物——白椿,白椿只生长在仙界禁地玉海明沼里,用白椿织的衣服可以汇聚灵气,颇受仙界中人喜爱。 这也是为什么尸体没了头颅和一身血肉修为还能辨认出是仙族的原因。 仙魔两族处于对峙状态时,魔族杀死仙族后会拿他们的衣服出去卖,随着两族握手言和,仙族的衣服在黑市上也成为了有价无市的东西。 第44页 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松了口,天帝连忙答应下来:「魔尊大义。」 墨夙离轻嗤,悄悄揉了揉手腕,让侍卫将尸体还给仙界,他本来也没打算留着这些尸体,只不过是看天帝不顺眼,想让这老不死的多生会儿气。 这样也好,白赚十几套衣服,省得他以后再去活人身上扒。 「这些尸体发现的时候就没有头,是不是仙界失踪的仙官无从得知,他们的修为没了,血肉也没了,兇手应该和你们仙界有大仇。」 如果不是大仇,犯不上这么折磨人。 墨夙离不想再看一遍尸体,嫌弃地偏过头,谁料一转过来就看到巴巴凑上来的闻折月,顿时感觉手腕更疼了。 「你,你喜欢的是……衣服啊,抱歉,是我误会了。」 闻折月恨不得把乱传谣言的命轨星君吊起来揍一顿,都怪他,害得自己误会了,还莫名其妙给墨夙离下马威,也难怪墨夙离会把他当成傻子龙。 误会什么? 墨夙离一头雾水,仔细琢磨了闻折月和天帝说的话,后知后觉地觉出不对劲,这些人该不会以为他看上的是那长翅膀的仙族人吧?! 他只是眼睛碰巧有两个颜色,不是眼神不好。 墨夙离又气又好笑:「你是傻子吗?」 闻折月不敢吱声,墨夙离的手腕都红了,明晃晃的昭示着他刚才下了多重的手,当时情绪上头,似乎连灵力都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了分毫。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墨夙离身上留下痕迹。 洞房那天,头一遭过于激动,又抱着好好表现的心思,他把苏梨折腾得浑身上下都是痕迹,青青红红,看起来好不可怜。 闻折月想,他还是没做好小白脸,在苏梨昏过去后,合格的相公应该给娘子上药,而不是揉着娘子被撑得鼓起来的小肚子咧着嘴傻笑。 「怎么,傻子又变成哑巴了?」墨夙离挑起眉,他顺着闻折月的视线看到自己的手腕,红通通的指痕颇为扎眼。 其实没什么感觉,他的皮肤白,稍一用力就会留下印子。以前四下讨生活,经常磕磕碰碰,胳膊和腿上常年都有淤青。 但闻折月不知道,他只觉得是自己用的力气太大了:「疼吗?」 「……」 墨夙离狐疑地打量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可不管怎么看,闻折月都是一副心疼的模样,心疼……他们之间犯得着这样吗? 仙界抱大腿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 墨夙离被他看得不自在,心里突突的,比起欲言又止的关心,他更愿意直接打一架:「这些尸体是失踪的仙官吗?」 他一闪身,躲到了人群中。 天帝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仙官的失踪不仅会影响到仙界,此事牵扯甚广,今日失踪的是仙族,明日失踪的就可能是魔族,上界两族和久必打,打久必和,若是真要剷除某一族,另一族必将陷入唇亡齿寒的境地。 天帝沉重地点了下头:「虽然无法通过面部和修为辨认身份,但仙官的服饰各有不同,这些尸体和失踪名册上的仙官都能对上,除了这一具。」 他指着最边上的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和其他的尸体不同,除了缺少头颅和手脚,还少了一条左臂。 「这具尸体是多出来的。」 这意味着,除了已知的失踪仙官,还有人遭遇了毒手。 墨夙离盯着那具尸体,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具尸体穿的衣服好像补过。」 在心脏的位置,有一道两指长的缝合线。 「是剑痕。」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墨夙离一跳,闻折月不知何时追了过来,就站在他身后,「缝补的宽度和剑相似,在心脏的位置,应当是一剑穿心留下的。」 墨夙离突然发现,这个人比他还高一点。 查看尸体的仙官反驳道:「可是这具尸体上并没有伤口。」 除了用蜜蜡封住的地方,尸体的表皮完好无损,别说伤口了,就连癒合的疤痕都没有。 闻折月抬眸,语气平静:「我又没说被一剑穿心的是这具尸体,你觉得兇手会好心到杀了人后,再帮他补一补破损的衣服吗?」 仙官被噎住,哑口无言。 「难道这具尸体是……」墨夙离猜到了什么,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下一秒手就被握住了,墨夙离愣了一下,甩开,没几秒那只手就又缠了上来,黏煳煳的跟它主人一个样,每次被甩开都会乐此不疲地贴上来。 墨夙离被气笑了,突然有些好奇闻折月想做什么。 见他不再阻拦,那只手停顿了一下,下一秒就往上游走,温热的指尖贴在墨夙离的手腕上,轻轻揉着。 只是这样吗? 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握在一起的手,闻折月目不斜视,一边分析尸体,一边给他揉手腕。 墨夙离瞳孔轻颤,心脏又开始突突地跳,像喝醉了一样。 尝到酒的滋味还是上次在人间,酒不醉人人自醉,闻折月按住他的后脑勺,不容分说地在他唇上撒酒疯。 这点记忆被勾了出来,心脏无端生出些许不切实际的幻想,墨夙离清楚的感知到,他有点想念他的短命鬼娘子了。 闻折月沉声道:「没错,这具尸体是魔族的。」 幼年时,他曾随蔺月盏一起去过黑市,有魔族高价买走了倒卖的仙族衣服,当时蔺月盏还打趣,说以后攻打仙界缺钱了就拿闻逍的衣服来黑市上卖。 第45页 取之于仙界,用之于仙界,正是一番因果循环。 「魔界的黑市上会倒卖仙族衣服,这应该是一位酷爱仙族服饰的魔族,买了衣服回来,补好了自己穿,结果没想到竟然会被当成仙族,还因此而死。」 闻折月的视线又转回墨夙离身上:「要不是魔尊大人发现了疑点,这桩栽赃嫁祸恐怕就要得逞了。」 尽管没有撕破脸,但仙官相继失踪之后,仙界中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魔族,看到尸体后,这份怀疑更加重了,窃窃私语声一直没停过,无数人暗中对着墨夙离指指点点。 闻折月全都看在眼里。 墨夙离绝对不可能是兇手,就算他有杀心,也没有时间动手,这些仙官失踪的时候,墨夙离正男扮女装和他打得火热。 「嫁祸魔尊,挑起仙魔大战,这才是兇手真正的目的。」 某个酷爱仙族服饰的魔族死了,同样酷爱仙族服饰的墨夙离心情复杂,突然觉得很晦气。 当其中一具尸体被确认是魔族后,现场的气氛顿时变了,原本想要看热闹的魔族哪里还能坐得住,恨不得立刻就能查明真相找到兇手。 「兇手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挑起仙魔大战?」 「手段如此残忍,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依我看兇手就是魔界中人,只有他们整天嚷嚷着要踏平仙界。」 「可死的人还有魔族。」 「要不点一下绳子,说不定会有线索。」 ……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吵得人耳朵疼,根本没办法思考,墨夙离轻轻晃了下手,这点力度甩不开闻折月:「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他总觉得还有什么线索被忽略了。 手腕早就不疼了,温热的手指贴在那里来回揉弄,血肉都被焐热了,墨夙离克制着收回手的冲动,偏过头,眼里是明晃晃的期待。 闻折月勾唇,从喉咙里滚出一声笑。 在下界一起吃馄饨的时候,苏梨欲拒还迎地从他碗里挑了两个,好似装傻充愣的小猫,全然不提之前自己说只吃一个尝尝的事情。 当时是讨馄饨,如今是讨线索,墨夙离惯会揣着明白装煳涂。 「魔尊大人是在贿赂我吗?」 他终于从墨夙离身上窥见了和苏梨相似的地方。 眼前的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魔尊,而是与他春风一度过的苏梨,闻折月的手紧了紧,勾住了他的指尖:「只是牵一下手,可不够报酬。」 他还是放不下,尽管墨夙离完全不符合他对苏梨的幻想。 墨夙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以前肯定没有抱过大腿。」 「嗯?」闻折月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据我所知,上下界的通道没有人驻守,你会出现在那里,八成是之前就跟着我。」墨夙离神色淡淡,他就这样说着自己的猜测,没有多余的情绪,「仙魔会谈,仙界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除了一个人。」 他本来想将计就计,看看这人故意接近他究竟想做什么,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对他动手动脚,就连看他的眼神也变得不对劲起来。 太危险了,直觉告诉他必须赶紧跑。 「我没有在仙宫里见过你,你这身战袍也不是普通仙官能穿的。」墨夙离抽出手,话音落下的时候,已经拉开了距离,「或许我该称唿你一声——折月仙尊?」 第22章 除了刚刚提到的疑点, 还有天帝和仙官们不合常理的视而不见,闻折月对摺月仙境和魔界黑市的事如数家珍,以及他对摺月仙尊的称赞与维护。 当然这些都只是引起了墨夙离的怀疑, 真正使他确定猜测的是丹田内无缘无故的刺痛。 迄今为止, 他的丹田一共产生过四次异样,分别是在魔宫和折月仙尊斗法的时候, 乘坐轿辇被傻子龙冲撞的时候,在上下界通道被救的时候,以及被抓着手腕质问的时候。 前两次是因为同一个人。 于是墨夙离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天帝说折月仙尊有要事在身, 所谓的要事就是装成闲杂人等戏弄本尊吗?」墨夙离拂了拂衣袖, 抬眼间锋芒毕露,「仙界的待客之道真叫本尊长了见识。」 仙魔会谈的第一天,折月仙尊和魔尊没有打起来, 仙尊隐藏身份戏弄魔尊, 被发现后,魔尊怒而离席,两族不欢而散。 情况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仙界下注押两人谁能赢的赌桌上没有赢家。 天帝将闻折月叫到了议事殿中:「你不是要潜伏在他身边,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闻折月也很无奈,虽说他的确没有尽力隐藏身份,但墨夙离的敏锐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像:「这事怪我,稍微一打扮就光彩夺目, 换了张平平无奇的脸都没用。」 「……」 虽然不太要脸, 但闻折月竟然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天帝稀奇地「咦」了声:「你跟我说句实话, 你是不是对墨夙离见色起意了?」 他从来没见闻折月对谁那么热络。 「不是,我和他的事情很复杂,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正不是见色起意那么肤浅。」 他和墨夙离之间有一段人间岁月,他动了心,从墨夙离在下界的言行举止来看,大抵也动了情。 本是一桩好姻缘,结果墨夙离跑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就这样揭过去,他心里不舒坦,要继续纠缠下去的话,他还没想好怎么做。 第46页 天帝不为所动:「那你就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听你讲。」 闻折月:「……」 且不说成亲第二天就被抛弃这事丢不丢人,天帝算他的长辈,在长辈面前讲述失败的感情经歷,他拉不下这张帅脸。 闻折月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他就是害我没度过情劫的人。」 「原来如此,这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不就是情……」天帝噎住,瞪大了眼睛,「他就是那个和你拜堂成亲,拿了你的元阳,又一走了之的娘子?!」 「……」 别说了别说了,泪流满面了。 闻折月沧桑望天,他修的不是无情道,失去元阳不会影响修为,不过他的元阳到底不是凡俗之物,其中蕴含着精纯修为,对妖族而言大补,甚至能帮助小妖怪突破境界。 可墨夙离是魔族,仙魔有别,拿他的元阳应该没什么用。 其实他在意的也不是元阳,而是元阳所代表的含义——初次。 墨夙离是他第一个心动的人,第一个亲吻的人,第一个水乳交融的人……太多的第一次构成了无法忘却的情劫,也在闻折月心里打了一个结。 这个结不解开,他就放不下。 天帝和他猜得一样大受打击,表情一言难尽,闻折月被逗乐了,没忍住笑出了声:「我也没想到会是他。」 你说好好的一个魔尊没事往下界跑干嘛,还男扮女装拉着凡人成亲,难不成跟他爹爹一样是故意的,想趁机引起他的注意吗? 不太像。 墨夙离压根就不知道闻折月是他,还为他的「死」伤感了好一会儿。 天帝欲言又止,这他娘的叫什么事,难道闻家人渡劫爱上魔尊也会遗传,打不破的魔咒? 「那你这情劫还要渡吗?」 他问得委婉,闻折月的回答却一点都不委婉:「我看见他就想亲想抱,大概是龙性本淫,不渡的话,迟早憋坏了。」 「……」 去你奶奶个腿的龙性本淫,你就是馋人家身子! 怪不得换上了这身战袍,合着是真打算开屏求偶,天帝指着他就是一顿骂骂咧咧的关心,闻折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到最后烦了索性一熘烟跑了,他没回自个儿的仙宫,直接朝着魔族居住的地方飞去。 仙魔有别,给魔族安排的仙宫位置偏僻,独居一隅,方圆百里见不着一座宫殿。 别人觉得偏僻,墨夙离倒挺喜欢的,这里安静,适合休息。 不过今晚不能好好休息,他有件事要做。 魔族侍卫都被挥退了,墨夙离不喜欢有人守着,偌大的仙宫里静谧无声,火盆里的东西静静地燃烧着,跳动的火光映得墨夙离眉眼昳丽。 会谈一结束天帝就让人送了衣服过来,还按照魔族的喜好准备了红黑色,贴心得让墨夙离想骂人。 十几套衣服里就一件颜色不同,样式简单低调,光秃秃的一片白,像是拿来凑数的,墨夙离就穿着这件坐在火盆前。 闻折月甫一落地,就被漫天飞舞的灰烬扑了一脸:「魔尊大人好雅兴,大半夜玩火,小心尿床。」 墨夙离:「……」 墨夙离冷嗖嗖地瞥了他一眼,抓起一把纸钱扔进盆里。 看清火盆里烧的是纸钱后,闻折月的眉头狠狠一跳,再一看墨夙离的打扮,眉头又是一跳:「你烧这玩意儿干什么?」 正等着你问呢。 墨夙离勾了勾唇角,一身缟素,手里一把纸钱,倒真有几分出丧的样子:「给我的亡妻烧点钱,他死得早,但我特别爱他,怕他在下边没钱花。」 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抽泣了两声:「娘子,我好想你啊!」 他哭起来像模像样的,没有修炼以前,为了讨生活,墨夙离在魔族黑市上干过不少行当,其中之一就是哭丧,他做什么都不服输,就连哭丧都要争第一。 此时闻折月才注意到,除了火盆和纸钱,仙宫内外还繫上了白绸子,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飘,夜里光线昏淡,除了那烧纸钱的一点火外没有其他照明,乍一看还真让人后背发凉。 好恐怖,好阴森,好……好美的小寡夫! 要想俏一身孝,比起妖艷的红色,墨夙离穿白色更好看,眼一垂,淌下两滴鳄鱼眼泪,好一个楚楚可怜的俏寡夫。 被风吹起的灰烬漂浮在半空中,墨夙离举起一张纸钱:「仙尊瞧一瞧,这种纸钱可好看,我那短命鬼娘子会喜欢吗?」 闻折月表情微妙:「你真的爱你那短命鬼娘子吗?」 「当然,除了他我谁也不爱。」墨夙离仰头看来,意有所指道,「所以我不会再接受任何人的感情。」 在封印初见时,这位仙尊看他的眼神里暗含鄙夷,他本来想将计就计看看这人想做什么,故意给了他抱大腿的台阶。 是要潜伏在他身边打听消息?还是要趁机刺杀他? 墨夙离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朝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这人竟然对他动手动脚,常常露出那种疼惜又委屈的眼神,明摆着是看上他了。 能用他在人间的经歷来试探他,八成早有预谋,所以他特地安排了今晚这齣寡夫哭坟,就是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 「我怎么觉得你没那么爱他,或许连喜欢都称不上。」闻折月毫不忌讳地在火盆前坐下,捡起一张纸钱,「不然你为什么把他一个人丢在下界,又怎么会坦然接受了他的死。」 第47页 「不接受又怎样,难不成要去刨了他的坟吗?」 他倒是想,可惜不知道闻折月埋在哪里,打听了一圈也没打听到。 闻折月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如果是我的话,就算是死了也得把他的魂魄找出来,生生世世留在身边,叫他再不离开我半步。」 墨夙离后背一悚,他的直觉果然没错,折月仙尊就是个变态,绝不能和他扯上关系:「我爱他,才捨不得囚禁他,只要我一直记得他就行了。」 「一直记得?」闻折月的语气很轻,「你真的会一直记得他,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吗?」 好耶,哭坟大计起作用了! 「当然。」 墨夙离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捧着心泫然欲泣:「他是我唯一的娘子,我们拜过堂的,在天地面前许了誓言,一辈子不离不弃,如今他死了,我自然要终生为他守寡。」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但凡这傻子龙要点脸就不会再缠着他。 「好,我记下了。」 闻折月笑意沉沉,本想用易容术隐瞒身份,结果身份没瞒住,却获得了一个意外之喜:「魔尊大人可千万要说话算数,你要是食言,本尊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是墨夙离先说爱他的,不管真假,他都信了。 既然他的娘子对有他如此的深情厚谊,那这万劫不復的情劫,他跳下去又何妨,左右生死不弃,他都会拉着墨夙离。 闻折月做出了决定,豁然开朗,看着墨夙离的眼神越发露骨,丝毫不加掩饰。 墨夙离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夜深了,仙尊还不回去休息吗?」 怎么回事,他怎么感觉这人听完那番情真意切的表白后更喜欢他了? 「不回去。」 「……」 墨夙离面无表情,恨不得把纸钱扬到他脸上:「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传出去对仙尊的名声不好,况且仙尊在这里也会影响我悼念亡妻。」 所以你快点滚。 闻折月读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道你挚爱的亡妻就在你眼前呢,不过是换了个身份,你就认不出来了。 口是心非。 「我不在乎名声。」闻折月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将纸钱扔进了火盆中,吊儿郎当地笑,「你哭你的坟,我看我的俏寡夫,你我两不干涉。」 墨夙离瞠目结舌,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仙尊大人是不是没听懂我的意思,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 尤其是你。 「我也没要你喜欢我,你喜欢你的亡妻就够了。」闻折月沖他眨了下眼,一脸笑眯眯的表情,「本尊就喜欢强取豪夺心里有人的俏寡夫,看着他心里惦记着别人,却不得不待在本尊身边,可爽快了。」 「……」 啊啊啊变态!你不要脸! 墨夙离的表情变了又变,脸上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好不精彩:「仙尊有什么癖好与我无关,我不是你能强取豪夺的对象,你我之前有过不愉快,从此一笔勾销,我不会再追究,还请仙尊自重。」 还挺能忍的。 闻折月做足了浪荡子的模样,故意伸手去摸他的脸:「可我不想与魔尊大人一笔勾销,这要怎么办?」 简直欺人太甚! 墨夙离一把拍开他的手,直接将火盆掀翻,火星子和灰烬噼里啪啦的炸开,朝着闻折月扑过去,但还没落到他身上,就被一层浑厚的金色灵力反弹开。 闻折月仍然噙着笑:「你的境界不如我,若是我偏要强娶了你,魔尊大人又待如何?」 他是个十足十的坏胚子,恶趣味地逗弄心上人,换身份哄骗墨夙离说爱他还不够,非得把人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墨夙离的手一下子攥紧了,柔软的布料却抵不过丹田内传来的痛意。 又开始疼了。 每次遇到闻折月,每次感觉到闻折月的力量,他的丹田都会疼起来。 「那我就打到你不敢再口出狂言!」 墨夙离出离愤怒,一掌轰碎了半座仙宫,尘瓦飞扬,流云四散,魔尊大人站在仙宫的废墟上,气势汹汹地放狠话:「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见他动了真格,闻折月也收敛了笑意:「你们魔族是不是都喜怒无常?」 刚才还好好说着话,现在就喊打喊杀了,翻脸忒快。 他只知道抱怨人家说翻脸就翻脸,丝毫没有反省自己说了多少过分的混帐话,双标得可以。 「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魔族的血!」 当初隔着无妄海斗过法,墨夙离的实力不容小觑,闻折月不敢托大,抬手召来逐日枪,他仍穿着那身战袍,脚踏祥云气势非凡。 这就是仙界赫赫有名的小战神。 墨夙离心里燃起了战意,之前单枪匹马就敢杀入魔宫,单挑魔尊与若干魔族的人,怎会怯战,他迎风而立,丝毫不见惧色。 闻折月心中一动,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在动手之前,墨夙离在周身裹了一层魔力,密不透风地隔绝了外来力量的刺激。 他记下丹田中的花苞状态,随手扯了一段白绸子当武器。 墨夙离还没有打造属于自己的本命武器,他常常就地取材,在魔宫的时候用海水,到了下界用羽衣,总之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一根白绸子也能玩出花来。 第48页 用魔力重塑过的白绸如同一柄玉剑,径直刺了过来,闻折月侧身躲开,反手握着长/枪回刺。 上次纯粹是拼修为,这次则带着一丝髮泄意味,真刀真枪毫不留情,两人打得如火如荼,若不是此地偏僻,早就招来了无数人。 「魔尊大人就这点本事吗?」 逐日枪势如破竹,将白绸噼成了两半。 闻折月侧身而立,望着不远处的人:「只是这样可不够。」 他想他还是有点恨墨夙离的,恨他一走了之,恨他不告而别,恨他一边说着爱他,一边又抛下他……爱意无法抹消,恨意也没办法一下子清除,他心底藏着无数委屈,维持的从容裂开了一道缝隙,强悍的灵力唿啸而出。 如果他不是下凡渡劫,如果他只是个凡人,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墨夙离了? 闻折月不敢去想这种可能,他一枪横扫过去,灵力震盪,四周尘埃飞扬。银光闪烁之间,墨夙离身形一顿,逐日枪结结实实地落在他的侧腰上,直接将他挑飞到了半空中。 以墨夙离的境界,不该躲不开这一枪。 闻折月心里一紧,连忙飞身接住了从半空中落下来的墨夙离,魔尊大人捂着肚子,神色痛苦,一点都看不出方才的恣意。 打斗过程中,魔力屏障被打破了,果不其然,一接触到闻折月的灵力,他的丹田就开始痛了,逐渐力不从心,连简单的一招半式都接不住。 丹田里的那朵花肉眼可见地长大了,原本是拳头大小,如今几乎挤满了整个丹田洞府,如果他是女子,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怀孕……怀孕?! 墨夙离瞳孔紧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是个男人,男人怎么可能怀孕……墨夙离捂着肚子,心思百转千回,表情从震惊变到恐惧,逐渐扭曲。 闻折月皱眉,视线也落到了他的肚子上。 开打之前墨夙离就一直捂着这里,难道是受了伤? 闻折月伸出手,闻折月按住他的肚子,闻折月瞪大眼睛:「你,你这是……」 四目相对,墨夙离脑瓜子嗡嗡作响,他一脚踹开闻折月,连滚带爬就要跑,结果刚跑出没多被摁住,闻折月贴着他的后背,高大的身影从后面压下来,将墨夙离整个笼罩在怀里。 「放开我!」 闻折月一言不发,将他整个抱进怀里,强行拿开他捂在肚子上的手。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墨夙离疯狂挣扎,眼底满是惊恐。 闻折月收紧了怀抱,像是要将他整个嵌进身体里,表情凝重,但耳根悄悄泄露出了一丝红意:「我感觉到了,这里……」 宽大的掌心贴在墨夙离的腹部上,隔着薄薄的衣服,他感受到了骤然绷紧的肌肉,墨夙离一紧张就会浑身绷紧,洞房的时候他进得深了,就会被咬得死死的。 现在他按在这里,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从墨夙离身体中传来。 ——是他的元阳。 第23章 既然无法吸收, 早就该弄出去了,可墨夙离一直将他的元阳留在身体里面。 闻折月的表情变了又变,从震惊到疑惑, 最后诡异的定格在害羞上。 墨夙离捨不得他。 闻折月的眼神深了几分, 说不出的得意和欣喜在胸膛里发酵,酝酿出一声骄矜的笑声。那点恨意都被抚平了, 只剩下满心的欢喜。 掌心下一片平坦,闻折月想起洞房的时候,墨夙离的肚子被灌得鼓起了一点, 手贴上去能够感觉到柔软的弧度, 那时的墨夙离浑身上下都浸透了他的气息。 龙性本淫,他对天帝随口胡诌的藉口好像应验了,他想和墨夙离做快乐的事, 想像上次一样把这里餵得饱饱的。 想得心头火起, 想得口干舌燥。 「墨夙离,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墨夙离:「?」 他知道我想弄死他? 关于闻折月的元阳,其实墨夙离压根没有注意过, 他睡醒后那些玩意儿就被身体吸收了,除了腰疼没有其他感觉。 因而魔尊大人早就忘了这茬。 看傻子龙的反应,似乎没有发现他丹田里的端倪,墨夙离暗暗松了口气。 「这里住不了了,我带你去其他地方休息。」闻折月一个用力, 直接将墨夙离抱了起来。 上一秒还在打架, 下一秒就到人家怀里去了,这可还行? 魔尊大人急吼吼地要跳出他的怀抱, 可腰间的手箍得死紧,任他怎么扑腾都挣脱不来:「你放我下来!」 「又不是没抱过, 你脸红什么?」闻折月掂了两下,调侃道,「魔尊大人该不会害羞了吧?」 墨夙离:「……」 害羞个鬼,我那是被气的。 闻折月想了很久,就算墨夙离是魔尊,他也不想放手。 他的诞生为天地间所不容,他是父辈爱情的象徵,本就是奇蹟的化身,又何惧万劫不復,他相信他可以和墨夙离创造新的奇蹟。 闻折月低下头,仙宫的云雾簇拥着星辰,在他身后构建出奇谲瑰丽的背景,却不及他眸中的半分情意。 墨夙离心里一惊,突然想起在妖市的时候,闻折月举着伞朝他看来,言笑晏晏。 他说希望姑娘能记我长久,然后他就一直没能忘记人间的书生郎,还生出了不该有的独占欲。 在刚刚的一瞬间,抱着他的人好似与记忆中的书生重合了,明明是两张截然不同的脸,眼底却是同样炽热的感情。 第49页 ……墨夙离,你清醒一点! 他是傻子龙不是闻折月,是折月仙尊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长得丑啊!! 墨夙离摇了摇头,试图把无厘头的想法甩出脑海,奇了怪了,他怎么会把傻子龙和闻折月联繫到一起。 「方才那一战,你输了。」 墨夙离默默翻了个白眼,只当没听见。 他知道打不过,刚才只是想试试这傻子龙是不是真的克他,结果和他猜得一样,傻子龙不仅克他,灵力还会刺激到他丹田里的花。 「我厉害吗?」 墨夙离不想搭理他,闻折月不依不饶,拍了拍他的腰:「我厉不厉害?」 嘶—— 墨夙离倒吸一口凉气,刚才逐日枪就打在他腰上:「厉害厉害,你厉害死了。」 咬牙切齿的,不像夸奖,像骂人。 闻折月忽然想起他腰上的伤,心揪了一下:「抱歉,我下手太重了。」 「我就是好奇你那逐日枪,所以故意接了一枪试试感觉。」墨夙离一脸不服输的表情,「哼,胜负还没分出来呢,等日后得了空,我们再战。」 等他解决了丹田的问题,定杀得傻子龙哭爹喊娘! 墨夙离信心满满。 闻折月挑了挑眉:「就不怕我收不住手,一枪把你捅死?」 墨夙离笑容逐渐消失:「我感觉你应该没那么厉害。」 话虽这么说,闻折月还是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不禁失笑:「确实没那么厉害,我前段时间渡劫失败了,若是之前,确实能一枪捅死你。」 现在捨不得了。 墨夙离有些惊讶,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把渡劫失败的事告诉他了,这可是关乎性命的秘密:「你打起人来凶得很,可不像渡劫失败修为受损的样子。」 「渡劫失败,货真价实。」 不等墨夙离反应,闻折月又欠嗖嗖地来了一句:「但这样的我还是比你厉害一点。」 墨夙离:「……」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可是救了你的恩人。」 提起这茬墨夙离就来气,要不是你插手,我早就解决那黑雾了,还用得着你救。 他捏着鼻子,试图讲道理:「恩人,通情达理的大恩人,救人救到底,不如你换个人喜欢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寡夫,我都可以帮你找。」 「不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俏寡夫。」闻折月平静道,「我觉得我们在床上会很合拍,不在一起可惜了。」 「你的脑子里只装了床上吗?」 「龙性本淫,怪我咯。」闻折月理直气壮,将所有锅都推到了血脉上,「我也没办法,天生的,以后还请魔尊大人多担待了。」 「仙魔有别,咱们不合适。」 「你也说了,我身上流着一半魔族的血,一半的我觉得我们很合适,另一半我认为不合适的地方也可以磨合,迟早有一天会合适。」 墨夙离错愕:「还能这样?」 「我说能就能,况且仙魔有别的话,我为什么会降生于世间?」 闻折月一直觉得奇怪,从小他就知道两个爹爹深爱彼此,在他眼里,是仙是魔都不重要。 但随着他长大,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多,仙魔有别似乎是仙族与魔族的共识,几乎每个人都认为两族不可能在一起,至于为什么,他们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闻折月曾经问过天帝,得到了一声长长的嘆息,从天帝的反应中可以看出这个规矩的背后发生过一些事,一定极为惨烈,才会让仙魔两族都讳莫如深。 墨夙离低着头,垂落的眼睫轻颤不停,像一只折翼的蝶,高贵又脆弱。情期过去后,不是天帝大驾光临,就是闻折月三番两次来折腾他,他一直没能好好睡个觉。 打了一架又累又乏,闻折月抱着他不撒手,墨夙离不是个较劲的人,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索性随这傻子龙去吧,反正累的人不是他。 墨夙离逐渐安静下来,闻折月低头一看,好傢伙,魔尊大人的小唿噜都快打起来了。 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墨夙离年纪不大,起码没他大,闻折月在心里算了一下,他俩差了大概有几百岁,墨夙离横空出世的时候他正好过了人嫌狗厌的时候,开始闭门不出。 好不容易渡个劫,他们就遇上了,谁敢说不是天生一对。 闻折月脚下生风,抱着墨夙离回了自个儿的仙宫。 墨夙离没躲开那一枪,闻折月担心他的伤势,将人放下后,轻手轻脚地拉开了他的衣服。侧腰上撞出了一大片淤青,在白皙的皮肉上格外明显,青里透紫,像是受了凌/虐。 闻折月看得心惊肉跳,他下手有这么狠吗? 几百年没放开手脚打架了,以前就算打了受伤的也不是他,再往前闻逍更是打遍天界无敌手,因而折月仙境自从建了仙宫后就没有准备过伤药。 疾风卷过流云,从仙宫唿啸而过,白龙一瞬间游远。 熟睡的墨夙离一下子睁开眼睛,眸光清明,丝毫不见睏倦。 他扯了扯衣服,将触目惊心的淤伤盖住,下了床拔腿就跑,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恶狗在追,下一秒狗就要咬上他的屁股了。 离开折月仙境的范围后,墨夙离才停下来,拍着胸口喘了几口气。 第50页 吓死他了,闻折月拉他衣服的时候他差点没装下去,还以为这满脑子不正经的淫龙要趁他睡,断他腰。 没有趁人之危,还算这傻子龙正直。 墨夙离不知道往哪里跑,不能回魔界,知道他跑了后闻折月肯定会去魔宫里找,留在仙界就更不必说了,分分钟就被傻子龙逮住。 整个上界都不安全,在丹田里那遭瘟的花没弄掉之前,他得躲着傻子龙。 不知不觉来到了上下界的通道附近。 封印被重新加固了,繁复的咒文一层叠着一层,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晕。 被杀害的仙官死状悽惨,整个上界风声鹤唳,天帝有意在会谈期间解决这件事,将上界严防死守起来捉拿兇手。 逃到下界确实更安全,墨夙离蹲下身,强行打开封印的可能性不大,上次闻折月暗中出手才帮他撕开了封印一角,他自己够呛能破了封印。 余光中有黑影闪过,墨夙离目光一凛,立马收敛情绪,足尖点地,瞬间拉开距离。 不是黑影,是一片黑色的雾气。 墨夙离心下一惊,这不就是他之前遇到的黑雾吗?! 仔细一看,黑雾的源头竟然来自于封印,咒文还闪着金光,但却阻挡不了黑雾的渗透,雾气像一滩腥臭发烂的污血,源源不断的流向上界,附近的云层都被染黑了,一片污糟。 衣摆上沾了一点,洁白的布料顿时变黑,墨夙离眼皮一跳,当机立断撕下那片被污染的衣角。 事赶事,他差点忘了这倒霉玩意儿,要不是这黑雾,他也不会莫名其妙欠了一次救命之恩,还被傻子龙看上了,大半夜有觉不能睡,四处躲藏。 墨夙离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看黑雾跟杀父仇人一样,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何方宵小,胆敢在本尊面前放肆,找死!」 这次没有闻折月影响他发挥,墨夙离摩拳擦掌,强大的魔力一轰一个准,打得震天响,黑雾被他轰得四散开来,其中一缕朝着远处飞去,墨夙离看了眼它逃窜的方向,安排给魔界中人住的仙宫就在那边。 难道这黑雾就是杀害仙官的兇手? 墨夙离刚想追上去,丹田就开始隐隐作痛,熟悉的疼痛让他忍不住低骂出声,感应能不能别这么灵敏,傻子龙人还没到他面前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冷着脸的折月仙尊就出现在眼前,眼神阴沉,活像抓到了娘子红杏出墙。 「你听我解释。」墨夙离绞尽脑汁想藉口。 闻折月冷嗤一声,冷酷无情道:「我不听。」 「……」 行叭,不用浪费脑子了。 墨夙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闻折月不说话,他也不开口,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没一会儿,闻折月冲着他的腰伸出手。 「你想做什么?」魔尊大人眼睛瞪得熘圆,好好的一双偏狭长桃花眼硬是睁大了一倍,「这可不是在仙宫里。」 「你的脑子整天都在想什么?」 闻折月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不过是去找住在附近的仙官拿了个伤药,墨夙离就跑没影了:「给你上药。」 他拿出伤药,作势要掀墨夙离的衣服。 「刚刚有没有伤到哪里?」 提到这茬,墨夙离顿时有了底气,捂着衣服不让他掀:「等等,我好像知道杀害仙官的兇手是谁了,他往那边去了,我们赶紧过去,晚了他就跑了。」 「跑不了。」 闻折月一把掀起了他的衣服,一边上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想好用什么来贿赂我了吗?」 「嗯?」 电光石火之间,墨夙离脑海中闪过一段对话。 ——「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魔尊大人是在贿赂我吗?」 ——「只是牵一下手,可不够报酬。」 墨夙离震惊:「难道你早就知道兇手是谁?!」 闻折月睨了他一眼,瞥见他眼里微小的敬佩后,心中暗爽,他慢条斯理地给墨夙离涂完药,把人吊得急不可耐了,终于清了清嗓子:「还记得那具被误杀的魔族尸体吗,比其他尸体缺少一条左臂。」 墨夙离点点头,他能猜到问题出在缺少的左臂上,但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族共有十位将领,分别驻守魔界的不同区域,我记得小时候和爹爹们去魔界,每每都会见到一位魔族大将,他喜爱仙界服饰,不止在黑市上高价收购,还经常曾跑到魔宫求取。」 墨夙离不明所以:「总不能就凭这点说尸体是魔族十位大将之一吧?」 白椿织成的衣服能汇聚灵气,但魔族依靠魔气修炼,白椿对他们无用,一般情况下,高价收购仙族服饰大多是出于猎奇心理。 闻折月帮墨夙离整理好衣服,勾着腰将人拉近,随口道:「那位将领惹得我爹爹不快,爹爹就让他陪我练练手。」 墨夙离推拒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闻折月的表情意味深长:「他的左臂是我砍的,那时我还没有本命武器,用的是爹爹的武器,留下的伤口无法修復。」 他微微一笑:「那具尸体,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他。」 墨夙离恍然大悟:「那你为什么当时不说出他的身份?」 「魔尊大人对魔界的事情了解不多啊,连魔族将领千百年未换过人的事都不知道。」闻折月啧了声,不厌其烦地引导他寻找答案,「你仔细想一想,此次来仙魔会谈的魔族大将共有几位。」 第51页 「这种会谈连我都躲不过,当然是十个都……十个?!」 已知有一位魔族大将死了,已知来的是十位魔族大将,所以……答案唿之欲出。 「魔尊大人欠我一个报酬。」 墨夙离心不甘情不愿:「这兇手杀了你们仙界十几位仙官,你身为仙尊,抓住他不是应该的吗?」 「是应该的,我也正准备去抓他。」闻折月垂眸,盯着被他圈在怀里的人,果然还是这样才能安心,「你欠的是我给你解惑的报酬,难道魔尊大人想赖帐吗?」 墨夙离满脸都写着「想赖帐」三个字。 闻折月托着腰将他抱紧了些,指腹若有似无地勾着刚刚系好的腰带:「墨夙离,我的脾气不算很好,不想缺胳膊少腿的话,你最好乖一点。」 想扒掉这身碍眼的衣服,想把他整个吞进肚子里,身为龙族的强势占有欲令他时时刻刻都想抱着墨夙离,想侵占这个人的每一寸。 之前还有所顾忌,在发现墨夙离偷偷藏着他的元阳后,闻折月就完全不想克制了。 「我要是不和你在一起,你会砍我的胳膊吗?」 合着闻折月讲那魔族大将的旧事是在点他呢,可恶啊,心机龙竟然比他这个魔尊还会强取豪夺。 「我们龙族都很护内的,谁也不能伤害我的伴侣,包括我自己。」闻折月的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上,「你是我的伴侣吗?」 墨夙离:「……」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魔尊大人一脸严肃:「结过契才算是伴侣。」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他怂,他只是从小就有一个当俊杰的梦想。 「好,等仙魔会谈结束,我就禀明天帝,让他准备结契大典。」 「……你认真的?你就不在意我心里有其他人?」 闻折月表情微妙:「不在意。」 反正你惦记的「亡妻」也是我。 他刚才提起渡劫一事,本来是想顺理成章的表明身份,结果被墨夙离带跑偏了。 现在再开口,时机不对。 闻折月绝不会承认,看墨夙离一边说着爱他,一边拿他当藉口拒绝他,让他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觉得你应该在意。」墨夙离暗戳戳道,「我心里有一个人,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偷偷想着他,你不觉得自己头顶有点绿吗?」 「本来想放过你的,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在意一下。」 闻折月微微一笑:「你偷偷逃跑的帐,我们算一下吧。」 第24章 欠帐的魔尊大人非常老实, 也不挣扎了,乖乖待在他怀里,闻折月心满意足, 他早该想到的, 墨夙离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抓住那个假的魔族大将?」墨夙离想不通,以闻折月的能力当场抓住兇手不在话下。 「你看到那些尸体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第一次看到从无妄海中打捞上来的尸体, 墨夙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自问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但说实话, 兇手的手段实在过于残忍。 像是把人当成物件, 榨干净最后一滴利用价值后,还要折磨他们的躯体。 闻折月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兇手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只是一种手段, 除了挑起仙魔大战外, 我觉得他还有其他目的。」 「你放那个假魔族离开,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嗯。」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兇手的目标竟然不是仙界中人。 闻折月眼底闪过一丝隐忧, 长臂一展,又把墨夙离拉进了怀里:「你怎么会和兇手打起来,是他主动找上你的吗?」 说话就好好说话,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墨夙离默默腹诽,出于对胳膊腿儿的保护, 忍了他的龙爪子:「还记得在封印后遇到的黑雾吗, 我和那玩意儿打了一架。」 「黑雾?」闻折月略有惊讶。 墨夙离瞬间得意起来,腰杆挺直, 看傻子龙卖关子看了半天,可算轮到他了:「我怀疑黑雾是兇手的一部分, 或者说黑雾是行兇的工具,兇手隐藏在上下界的通道中伺机而动,趁仙官下界的时候掳走了他们。」 他差点被黑雾吞噬过,清楚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无数只手拉拽着,无法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深渊。 「那黑雾中有古怪。」 在拉开距离后,可以看出黑雾的力量并不算太强,就算能杀了仙官,也不一定能杀掉魔族大将,所以兇手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杀人法子。 墨夙离看着被扯坏的衣角,当初黑雾并没有腐蚀他的衣服,难道仙族的服饰对黑雾来说是特别的吗? 听他说完,闻折月不禁后怕起来,如果上次他没有及时赶到,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墨夙离了:「等会儿到了你乖乖等着,我去抓他。」 他不说墨夙离也不打算动手,丹田的疼就够他受了,哪里有闲心管兇手。 只不过闻折月这么说了,墨夙离的反骨又蠢蠢欲动起来:「那我要是不乖呢?」 比如趁你忙着对付兇手的时候偷偷跑掉。 闻折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折月仙境风光无限,是三界之中最神秘的天地,足够你用一生去探索。」 墨夙离没反应过来,不是在说他乖不乖嘛,怎么扯到折月仙境了,傻子龙是在炫耀他的家底雄厚吗? 第52页 家底同样很殷实的魔尊大人哪里能忍:「我的魔宫也不错,很大,很安静。」 除了时常来通报的魔族侍卫,魔宫里没有一丁点噪音,非常适合睡大觉。 闻折月轻飘飘的一眼里带着说不出的宠溺:「你可真是个傻子。」 傻人有傻福。 墨夙离:「???」 被傻子龙骂傻子,那他岂不是比傻子还傻子。 墨夙离一脸不高兴,在心里将闻折月骂了好几遍,骂着骂着,他突然发现不太对劲……等等,闻折月刚刚是不是在威胁他? 这傻子龙是不是想把他囚禁在折月仙境里一辈子??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墨夙离倒吸一口凉气,一边觉得闻折月变态,一边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人家都准备强取豪夺了,他还心怀侥倖。 到了魔族大将居住的地方,闻折月不放心墨夙离一个人在外面,索性召来逐日枪画了个圈:「不许离开这里,不然小心你的腿。」 浑厚的灵力在四周构建出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墨夙离严密地保护起来。 闻折月掂了掂逐日枪,犹豫着要不要把它留在这里,逐日枪打造的时候融合了他的一缕神魂,能够与他相互感应,万一临时出点状况,也能护墨夙离周全。 「仙尊大人,你是把我当成废人了吗?」墨夙离指指自己,「我,很厉害,刚刚一个人就把和兇手一伙的黑雾打得落花流水。」 闻折月不太聪明,竟然担心他保护不了自己,啧。 他变傻了一定是因为和闻折月一起待久了,传染到了傻子龙的傻气。 闻折月也知道自己太夸张了,不过这不能怪他,墨夙离连他一枪都躲不开,叫他怎么能不担心:「我很快回来。」 闻折月一走,墨夙离立马就地坐下,四周被傻子龙的灵力包裹起来了,他的丹田从刚才开始就泛着细细密密的疼痛。 丹田里的花苞又长大了几分,膨胀成一个圆滚滚的球,乍一看又有点像蛋,墨夙离戳了戳肚子,惊悚地发现他的肚皮都被撑鼓了一点:「你该不会是一个披着花苞外衣的孩子吧?!」 怀胎十月,算一算他和闻折月洞房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按理来说真要怀了早就得生了。 往好了想,也许他只是中毒了。 这玩意儿之前没有变化,是见到傻子龙后才慢慢变大的,规律是丹田越疼,花苞长得越快。 仙宫内传来打斗声,闻折月已经和假的魔族大将打起来了,不同于和他打的时候,闻折月动了真格,磅礴的力量在方圆百里内震盪开来。 许是感受到了闻折月的力量,丹田中的大胖花苞竟然轻微地动了起来,在疼痛之余,墨夙离发现四周的灵力屏障变薄了,丝丝缕缕的灵力竟然凝成了线,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他的肚子里。 准确来说,是钻进了他的丹田中。 傻子龙的灵力在滋养那朵花。 这怎么看都像是小崽子在汲取父母的力量成长,可他和傻子龙什么关系都没有,所以真相只有一个——他没有怀崽,他中毒啦! 墨夙离一脸麻木,又戳了戳肚子,恨不得直接戳到花苞上:「你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有奶就是娘?」 也许这是一种能让丹田炸掉的毒。 墨夙离默默思考堂堂仙尊对他下毒的可能性。 打完架发现屏障不见了,闻折月皱紧眉头,待看到乖乖坐在圈里的墨夙离时,眉眼又舒展开来:「那假魔族不是真正的兇手,他背后还有人。」 方才假的魔族大将不敌他,当场自杀,他的尸体没有留下痕迹,化作一缕黑雾消失无踪。 和墨夙离猜的一样,黑雾有古怪,闻折月若有所思,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你刚刚是不是想打碎屏障偷偷逃跑?」 墨夙离下意识侧了侧身,背对着他:「我没跑。」 是没跑,还是没来得及跑? 闻折月眯了眯眼睛。 「我困了,能回去睡觉了吗?」墨夙离心里烦得很,怀崽和生病都不是好事,当然比起前者,他更希望自己中了毒。 从人间到上界,从苏梨变成墨夙离,这个人还是能够用一句话拿捏他。 闻折月认命地嘆了口气:「行,现在就带你去睡觉。」 跑就跑呗,能跑代表墨夙离腿脚好,身体健康,有活力。反正再怎么跑都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就当是夫夫间的小情趣了。 闻折月传了道灵信向天帝汇报假魔族大将的事,然后带着墨夙离回了折月仙境,这次不是在外面的仙宫里,他直接将人带进了秘境之中。 一进来就看到满地的金银财宝,夜明珠堆积如山,尺寸可观,比墨夙离以前见过的夜明珠都大得多。 噫,好闪! 魔尊大人被晃了下眼,传说龙族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喜欢四处搜集珍宝藏在洞穴里,越是珍贵的宝物,藏得越严实。 闻折月牵着他往里走,一直走到最里面才停下,四周堆放着零零散散的家具,有些凌乱:「还没来得及收拾,凑合住一宿。」 墨夙离环视四周,梳妆檯、桌椅、屏风……除了那张暖玉床,其他东西看起来都不太值钱,想不通闻折月为什么会把它们藏在折月仙境最深处。 见他站着不动,闻折月笑了下:「不想睡的话,我们可以提前做一些结契后才能做的事。」 第53页 「……」 墨夙离到头就是一个睡。 他睡着的时候很乖,在下界洞房时闻折月就发现了,墨夙离睡觉喜欢蜷成一团,据说心里不安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 墨夙离从小就一个人,长了这样一张脸,是怎么在魔界活下来的? 闻折月不敢往深了想,长相思,摧心肝,墨夙离好端端睡在他面前,他的心肝都安稳不了,何况他不在的时候。 这就是情劫吗? 在此之前,闻折月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如斯地步,明明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他。 如果说他这一生都在等一个人,那这个人一定是墨夙离。 暖玉床养身,闻折月将墨夙离圈进怀里,严丝合缝的拥抱让他有一种人生终于圆满了的感觉。 如果时间能定格在这里就好了。 墨夙离太累了,上下界连轴转一直没能好好休息,再加上发现自己怀了崽子的重大打击,本来是装睡,结果他一闭上眼睛,真的真在闻折月的怀里睡了过去。 闻折月抱着他躺了一会儿,等他唿吸均匀了,轻轻坐起来,拉过墨夙离的手,修长的指尖搭上他的手腕。 他东西学得杂,会一点医术。 墨夙离一直捂着肚子,很难受似的,他怕之前那一枪不止打出了淤伤。 威逼利诱都用上了才拐回来的娘子,可不能莫名其妙出事,闻折月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做好了墨夙离内伤过重,要损耗修为帮他疗伤的准备。 可这脉搭着搭着,闻折月的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脉如滚珠,流利圆滑,这是——喜脉?! 难不成下凡渡劫失败,连医术也会倒退,闻折月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把错脉了,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试了一次,很好,是喜脉。 他不信邪又试了一次,依旧是……喜脉! 喜脉!! 闻折月的心也颤肝也颤,手也抖唿吸也抖,他直勾勾地盯着墨夙离的肚子,眼神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出手,解开了墨夙离的腰带。 墨夙离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并不夸张,力量与美感兼具。此时他肚子上的腹肌轮廓并不明显,微微隆起一点弧度,和洞房那天灌得太满有些许相似。 原来不是墨夙离藏起了他的元阳,而是他的元阳在墨夙离身体中扎了根。 闻折月的心尖发抖,连唿吸都放轻了,掌心温热,轻轻贴到了柔软的皮肉上,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最原始的生命唿唤。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抓住了,熟睡的墨夙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光还不清明,但其中的警惕和恐惧清晰可见:「你要做什么?」 第25章 我要做什么? 闻折月快速眨了下眼睛, 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事情,他整理好表情,扬起一个吊儿郎当的笑:「我要给你脱衣服。」 墨夙离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魔尊大人睡觉不脱衣服吗?」 墨夙离在害怕。 他清楚地看到了墨夙离内心的恐惧, 像一根刺, 扎进了他的心脏中,血脉繁衍的本能欣喜一泄而空, 只剩下满心的疼惜和自责。 墨夙离将信将疑:「我睡觉不喜欢脱衣服。」 他甩开闻折月的手,迅速将衣服拉好,骨碌碌滚到床里面:「仙尊大人金银财宝无数, 连床被子都拿不出来吗?」 暖玉床, 顾名思义,能够自动散发暖意,睡在上面不用盖被子。 但闻折月还是从储物法器中找出了一床大红喜被:「不是拿不出, 只是魔尊大人今晚玩了火, 怕你尿湿了我独一无二的宝贵被子。」 「……」 墨夙离想,他还是太要脸了。 大红喜被十分柔软,上面绣着鸳鸯图案, 仔细闻起来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墨夙离抽了抽鼻子,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这被子哪里宝贵了?」 恕他眼拙,这不就是一床平平无奇的被子嘛。 墨夙离卷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宝宝,获得了厚实的安全感。 「这是我下凡渡劫时的喜被, 天上地下只此一床。」说着, 闻折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红枣,轻轻扬到了墨夙离身上, 「盖了我的被子,可是要给我生小龙崽子的。」 「……」 破案了, 是椒香味。 怪不得他觉得熟悉,合着是成亲用的喜被,仔细一看,那些散落在四周的家具和他置办的也很像。 不过这些东西大差不差,墨夙离没有多想。 他想一脚踹开被子,再将闻折月踹到床下:「你是变态吗?」 谁会把下界渡劫时的被子带回来?谁会随身携带红枣?谁会信什么「枣」生贵子的鬼话啊?!! 天上地下,恐怕也只有闻折月了。 闻折月神色淡淡:「或许是吧。」 不止是被子,苏梨亲手准备的家具都被他放在折月仙境最深处,如果不是房子没办法整个端走,他会把那座他们同住过几日的宅院也收起来。 他对苏梨的执念深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暖玉床宽大,墨夙离卷着被子在里面,闻折月就在外侧躺下,中间隔着一掌的距离,不过分亲密,但又不至于疏离。 墨夙离嗅着那股温暖的椒香味,身心放松了下来:「你之前说你有娘子,可是在渡劫时成的亲?」 第54页 他和折月仙尊竟然会躺在一张床上,搁在今天之前,墨夙离做梦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讲真,这床还挺舒服的。 「嗯。」 「那你怎么不和她在一起?」 闻折月侧过身,用视线描摹着他的眉眼:「因为他抛弃了我。」 「你渡劫失败该不会是因为被抛弃了吧?」墨夙离越琢磨越觉得有可能,不然傻子龙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带回来,「你可是堂堂仙尊,她为什么抛弃你?」 他好奇地睁大眼睛,连觉都不睡了,看傻子龙吃瘪千载难逢。 闻折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也很好奇,要不你猜猜他为什么要抛弃我。」 「因为你长得丑?」 「……」 他不丑! 闻折月后悔伪装时没有捏张帅气的脸了,他从床上捡了个枣,塞进墨夙离的嘴里:「不可能,如果他嫌弃我长得丑,肯定不会主动提出要和我成亲。」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墨夙离嚼嚼嚼,别说,这枣还挺好吃,「你们仙界就是小气,会谈也不知道准备点吃的,连口茶水都没有。」 闻折月噎住,魔尊大人脑子里就离不了吃:「我不知道。」 至今他仍不知墨夙离为什么要始乱终弃。 墨夙离福至心灵,突然问道:「你的娘子是男是女?」 闻折月动作一滞,垂眸:「看起来是个美娇娘。」 实际上是个美得不输于姑娘的男人。 墨夙离的注意力都在「美娇娘」三个字上,那就是女子啊。 太好了,傻子龙应该不会觊觎他这个硬梆梆的大男人。 见他吃得香,闻折月一个接一个地投喂,还不忘伸手接住他吐出来的枣核:「不说我了,说说你,你为什么会离开你的娘子?」 墨夙离不好意思说自己腰疼,一脸深沉道:「我是魔族,他是凡人,上下界有别。」 闻折月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谎话:「你要真觉得有别,当初就不会去招惹他。」 「我后来才想通的不行吗?」 「那你为什么要强行打开封印,去下界找他?」 墨夙离噎住,连枣都忘了嚼。 「你说你爱他,要为他守一辈子活寡,如此深刻的感情,让我猜猜,魔尊大人应当想过将他带回魔宫吧。」闻折月字斟句酌,试图套出墨夙离的真心,「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想法?」 「是……我才不告诉你!」墨夙离得意地笑,「哈哈哈,你想知道,那我偏偏不告诉你,气死你。」 闻折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面无表情地往他嘴里塞了两个枣,试图堵住他那张气人的嘴。 枣子香甜,墨夙离一边吃着,又想起在下界啃了一口的坏桃子,又苦又涩,比没成熟的青桃子都难吃,徒有其表。 饱满成熟的桃子为什么会那么难吃? 脑海中闪过一个可能,墨夙离语气幽幽:「男人都委婉,所以那难吃的桃子是你故意捉弄我的吗?」 闻折月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茬,干笑两声,又往他嘴里塞了个枣,吃啥补啥,希望魔尊大人的大脑能变成大枣。 墨夙离愤愤不平,恨不得把核吐到他脸上,故意撞他的轿辇,给他吃坏桃子,还给他下马威,这样的坏龙怎么有脸说要和他结契。 他裹着被子蛄蛹了两下,一口咬住了枕头旁边的枣,恶狠狠地嚼着,仿佛吃的不是大枣,而是龙肉。 闻折月捂住了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救命,他娘子怎么这么可爱。 想日! 一个吃一个喂,配合默契,闻折月状似随意地试探道:「吃了这么多枣,应该能早生贵子了。」 「吃的是枣子,又不是你的脑子。」墨夙离想撬开他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空如也,「你觉得我能生个大枣吗?」 「大枣也行,只要是你生的就行,我不挑。」 「……」 多么感人的病情。 一把大枣全都进了墨夙离的肚子里,魔尊大人吃饱喝足,偷摸在被子里摸了摸肚皮:「就凭你的身份,要什么样的仙子没有。」 不止是仙子,傻子龙在魔界也很受欢迎,据说想嫁给他的人加在一起能填平半个无妄海。 「我看你还收藏着渡劫时的东西,想必对你那娘子用情至深,按你的变态……咳咳,痴情程度,你应该去找她才对。」 我可不就在找他嘛。 墨夙离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什么要缠着我呢?」 也许是他之前猜错了,傻子龙并不喜欢他,只是另有图谋,比如偷偷给他下了毒,想近距离观察他丹田爆炸而亡。 「当然是因为……」把他的胃口吊起来后,闻折月忽然收敛了表情,正色道,「你想知道,那我偏偏不告诉你。」 「……」 墨夙离气鼓鼓地翻过身,背对着他:「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卷着被子给了墨夙离极大的安全感,他的身心在今晚都遭受了很大的冲击,本就乏累,现下一放松,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墨夙离很快就睡了过去,丝毫没有与敌人同塌而眠的不安。 闻折月无奈失笑,不知该说他警惕性太低,还是高兴他相信自己。 上次这样躺在一起还是成亲的时候,墨夙离抽抽搭搭地昏过去之后,他抱着人亲亲摸摸了好一会儿,几乎吻遍了那具白皙如玉的身体。 第55页 闻折月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当时,后来他一直在梦境中回忆。 如今心心念念的娘子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秘境里,在他的床榻上,在他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闻折月听着墨夙离的唿吸声,失而復得的欣喜令他一点睡意都没有。 老龟诚不欺他,男人也能生孩子。 他和墨夙离只在成亲当晚洞过房,一次就……闻折月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与得意,虽然他找不到地方,但他勐啊,他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大勐龙! 他盯着墨夙离的后脑勺,按捺住把人箍进怀里的冲动:「等什么时候你把你离开你娘子的原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非你不可。」 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一颗真心换一颗真心,如此才公平。 到那时候,他们才算真正的坦诚以待。 - 收到闻折月的汇报后,天帝着急忙慌赶了过来,仙宫里空无一人,灵信传出去后都被折月秘境的结界挡住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闻折月怎么还睡得着?! 天帝抓狂,又急又气,天杀的折月秘境,他就不该放任闻逍将仙宫建在这里,这下好了,一代传一代,就算是他也没办法进去把闻折月抓出来。 仙官一事牵扯甚广,天帝生怕晚了一分一秒,他拿着灵信翻来覆去地看,天蒙蒙亮的时候,命轨星君火急火燎地冲进了仙宫:「仙尊,折月仙尊……」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天帝,您怎么在这里?!」命轨星君吓了一跳。 天帝没好意思说自己在等人,且等了很久,他清了清嗓子,不答反问:「你不是说不会再踏足这里,怎么又来了?」 之前被闻逍坑了几百年的道行,命轨星君肉疼不已,放出话来,要与姓闻的划清界限,再不踏入折月仙境半步。 但现在看来,这界限似乎又模煳了。 命轨星君这才想起正事,一拍大腿,担忧中含着一丝幸灾乐祸,关心中带着看热闹的期盼:「天帝,出大事了,昨晚魔尊住的仙宫塌了!」 「仙宫怎么会塌?」天帝懵了一瞬,又问道,「魔尊的仙宫塌了,你来找折月干什么?」 莫非命轨星君也知道闻折月的情劫应在墨夙离身上? 命轨星君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天帝沉声命令道:「如实道来。」 难道除了兇手,昨晚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好吧,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劝折月仙尊自首。」命轨星君嘆了口气,「仙尊那脾性谁人不知,是嫉恶如仇啊,他一直看魔尊不顺眼,昨天一见到魔尊就想冲上去揍他,被我拦住了。」 他当时就随口一说,谁能想到闻折月真会半夜去找茬,一听说魔尊的仙宫塌了,废墟上还有逐日枪留下的痕迹后,命轨星君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魔尊住的仙宫,是折月仙尊弄塌的。」 天帝一脸茫然,这和他知道的故事版本不一样:「他弄塌魔尊的仙宫干什么?」 「当然是想砸死魔尊!」命轨星君一脸「你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的表情,「现在仙界已经传开了,折月仙尊隐瞒身份戏弄魔尊不成,恼羞成怒,大半夜偷偷跑去报仇。」 「魔尊尸骨无存,魔族大将想要阻止仙尊,也被他杀了,其手段之残忍,令人震惊!」 命轨星君啧啧,心道不愧是闻逍和蔺月盏的儿子,血脉力量强大:「仙尊他做得也太过了,就算看不惯魔尊是个色魔,也没必要对魔界中人赶尽杀绝,这下子仙魔会谈还怎么继续。」 「…………」 天帝嘴角抽搐,听到魔族大将被杀了那里,他就知道命轨星君的话不可信了。 且不说做这种事不符合闻折月的性格,那小子现在一颗心都在墨夙离身上,不想方设法把人往床上拐就好了,怎么可能想砸死墨夙离。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是这么回事,怎么可能有误会。」命轨星君言之凿凿,势要捍卫自己吃到的不知第几手的瓜,「仙尊他平时就会装,人模人样的,他隐瞒身份和魔尊坐在一起,就是为了降低魔尊的警惕性,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魔尊。」 「是吗?」 「当然了。」 「不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命轨星君后背窜上一股凉意,他僵硬地转过身,对上了闻折月冒着杀气的眼神。 站在闻折月身边的人,赫然就是尸骨无存的魔尊。 闻折月现在是真的想杀人了,不过不是杀魔尊。 之前命轨星君就假传谣言,害得他没能第一眼认出墨夙离是苏梨,现在还敢跑到他家里污衊他,大肆传播不真实的言论,当着他的面破坏他和墨夙离的感情。 命轨星君,好样的。 墨夙离若有所思,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我就说仙尊怎么突然对我大献殷勤,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原来是想降低我的警惕性,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 他偏过头,笑意盈盈:「仙尊大人,你可真是好算计,我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不是,我——」 墨夙离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一下子蹿到天帝身后:「本尊带着诚意来参加会谈,却屡屡遭到折月仙尊戏弄,天帝若不给本尊一个公道,那仙魔两族也不需要和平了。」 第56页 天帝看看百口莫辩的闻折月,又看看装模作样的墨夙离,有一种捲入了他们y的无力感:「魔尊息怒。」 墨夙离大力地拍着命轨星君的肩膀,咧着嘴快笑出声了:「看来仙界还是有正义人士的,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本尊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一定是傻子龙暗中对他下了毒! 昨晚傻子龙偷偷摸摸看他肚子,肯定是想看看他什么时候毒发,结合命轨星君的话,所有线索都串起来了。 所以他没有怀崽,没有!! 他就说嘛,花苞怎么可能是孩子,他一定是中了毒。 墨夙离又快乐起来了。 命轨星君一脸呆滞,魔尊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死了吗? 万千疑问汇聚心头,变成了两个字——救命! 闻折月的眼神好像要刀了他。 墨夙离意气风发,无视闻折月的怒色,大气地沖他摆了摆手:「罢了,本尊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折月仙尊以后莫要再戏弄本尊,你我之间的事就当是一场梦,一笔勾销了。」 虽然知道墨夙离说得是昨日之事,但闻折月控制不住,将之联繫到了人间时:「好一个『一场梦』。」 他咬牙切齿,冷笑一声:「不知魔尊大人昨夜宿在我身旁,做的是什么梦。」 「春梦吗?」 第26章 墨夙离:「……」 命轨星君一脸惊恐, 看看脸色铁青的墨夙离,再看看如狼似虎的闻折月,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仙尊说笑了。」 这五个字, 墨夙离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闻折月很是快意:「是不是说笑, 魔尊心里清楚。」 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天帝连忙开口调停, 仙魔会谈为重,若是放任春梦话题发展下去,这俩人怕是会搞到床上。 「好了好了, 先谈正事。」 折月仙尊半夜偷袭, 将魔尊住的仙宫轰塌了的消息不胫而走,据相关人士透露,魔尊被仙尊带回了折月仙境折磨, 多亏天帝及时赶到, 魔尊才保住了小命。 仙官们开的赌桌上即将分出胜负。 会谈第二日,赶来的仙界中人翻了好几倍,全都是来围观折月仙尊杀魔尊的。 闻折月:「……」 和你们这群造谣的拼了! 去他娘的谣言止于智者, 他就该在被传不举的时候提着枪挑了那群背地里嚼舌根的人,现在就没人敢编排他了。 春梦这茬很快过去了,墨夙离重新扬起笑,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像个快乐的小傻子。 闻折月在生气之余又不禁疑惑, 莫非墨夙离的大脑真被餵成了大枣, 听说他潜伏在他身边要杀了他后,墨夙离高兴得就差欢唿了。 他眼神幽幽, 盯着前面那道轻快的身影。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墨夙离很开心,非常开心, 怀崽是一块压在他心里的大石头,如今命轨星君给了他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彻底将他从这块石头下解救出来了。 男子怀孕本就是无稽之谈,他是脑子抽了才会往那方面想。 墨夙离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这人底线低,但是非常看眼缘,就傻子龙这张脸,他宁愿被摁着揍,也不想在床上面对,所以傻子图他的命比图他身子好接受多了。 要是长成闻折月那样,他一定当成眼珠子疼,腰断了也能忍一忍。 说白了,他就是看脸。 心头大患消失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解毒,只要想办法把丹田里的花解决掉,那就没有什么能影响他睡大觉了。 说到睡觉,他昨晚竟然睡得不错。 墨夙离又回了下头,这次被抓住了,闻折月挑了下眉,大摇大摆走到他身边:「又偷看我?」 魔尊大人鬼鬼祟祟怪可爱的,被抓包后也不心虚,一本正经道:「仙尊自重,我们俩的关系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我们俩是什么关系?」闻折月琢磨着这个问题,故意,也带着一丝恶意反问,「同睡一张床的关系吗?」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天帝和命轨星君的耳朵里,前者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仙宫弄塌了,然后就能顺理成章的把人拐回家了,果然心机深沉,颇有其父之风。 命轨星君痛心疾首,已经发展到同睡一张床了,进展比他想的还快,怪不得春梦长春梦短的。 墨夙离差点没绷住,皮笑肉不笑:「呵呵,我们俩当然是你想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我的关系。」 他往旁边躲了一步。 闻折月嘲弄地嗤了声,这个人肚子里怀着他的龙崽,他们明明该在万众瞩目下诉说对彼此的爱意,却偏偏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只能兵戎相向。 就连墨夙离也是这样想的。 闻折月胸膛里闷着一股气,五脏六腑都闷得慌:「我若想杀你,早就动手了。」 这是实话,闻折月昨晚有无数次机会一枪捅死他。 人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希望看到的一切,所以墨夙离刻意忽略了这些:「可能仙尊只是觉得直接动手太便宜我了,所以想找个办法折磨我。」 「折磨……」 闻折月闻言眸光一黯,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墨夙离是他的情劫,天生就能牵扯出他心底的负面情绪:「你觉得我做这一切是在折磨你?」 第57页 「不然呢?」 命轨星君惊奇地发现,方才和谐到暧昧的闻折月和墨夙离突然变了画风,闻折月又变回了那副要杀人的模样,盯着墨夙离的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来。 怪了,这俩人怎么相爱相杀啊? 假魔族大将的出现给侦破仙官被杀一案提供了重要线索,作为当事人,闻折月和墨夙离先后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仙尊偷袭杀魔尊的谣言不攻自破。 「黑雾?」天帝拧眉深思。 墨夙离抱着胳膊,他换下了小寡夫的「丧服」,一身黑衣,不怒自威:「那黑雾有自己的意识,或许它不仅仅是作案工具。」 他本来怀疑兇手利用黑雾杀人,但从昨晚的事情来看,假魔族大将自杀后身体化成了黑雾,更像是黑雾主导了这一切。 「昨晚我亲眼看到它穿过封印,它不是人,仅仅将上下界的通道封锁起来恐怕无法抓住兇手。」 闻折月颔首:「无妄海只是抛尸地点,兇手应该是在下界杀死仙官的。」 原因有三:一是被杀仙官经常往返上下界;二是处理尸体的手段复杂,上界人多眼杂,很容易被发现;三是昨晚那假魔族大将自杀后,化成了一缕黑雾,他的神识追过去,那黑雾逃到上下界的通道后就消失无踪了。 闻折月突然道:「是时候点一下尸体上的绳子了。」 墨夙离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仙界中人对仙官的遗体颇为敬重,宣称死者为大,昨天有魔族提出要点燃尸体上的绳子寻找线索,仙界的人想也没想就否决了,两方差点掀起一场骂战。 他没想到闻折月会主动提起这茬。 如此看来,傻子龙真没愧对他那半身魔族血脉。 「确实,线索只有这么多,能研究的只剩下尸体。」墨夙离对人尸灯笼不感兴趣,但这是最快捷最有效的办法,「要是捨不得,可以点那具魔族的尸体。」 他们魔界中人没这方面的忌讳。 闻折月看着尸体,脸色凝重:「都要点,兇手最初想杀的是仙官,魔族的尸体没有参考价值,但可以用作对比。」 兇手两次袭击墨夙离,违反了只杀仙官的规则,他无法容忍墨夙离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之中。 仙官们面面相觑,是他们的错觉吗,折月仙尊和魔尊怎么一唱一和的? 天帝沉吟片刻,做了决定:「当务之急是尽快抓到兇手。」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谋杀,背后还隐藏着更为沉重的阴谋,如果不能快点阻止这一切,势必会招致更加惨痛的结局。 天帝和折月仙尊都发了话,仙官们没有继续阻拦,两具尸体被放置在空旷场地,闻折月和墨夙离一左一右站在尸体两侧。 墨夙离一脸嫌弃:「为什么非要我和你来点?」 「你我和黑雾打过交道,方便随机应变。」闻折月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魔尊大人若是不敢,张口求一声,本尊代劳也不是不可以。」 求你? 墨夙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双指併拢一划,一簇火苗飞向尸体脖颈处延伸出来的绳子,火焰「滋啦」一下烧了起来,墨夙离迅速往后跳了一大步。 闻折月紧随其后,灵火一出,立马撤到了墨夙离身边,有意无意挡在他身前。 火焰顺着绳子烧到了尸体上,蜜蜡被融化,从仙官尸体的断口处飞出一捧金色蝴蝶,闻折月反应迅速,在四周布下一层结界,将蝴蝶全部笼罩起来。 那是一种纯粹的金色,闻折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墨夙离与众不同的右眼。 「锋金蝶?!」天帝小小地惊唿了声。 蝴蝶震动翅翼,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乍一听就像是剑锋摩擦,刮骨锯肉。 金蓝色的琉璃火灌进结界,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所有蝴蝶全部焚成灰烬,天帝出手如电,众人还未曾回过神来,蝴蝶和两具尸体就被付之一炬了。 他脸色发沉,声音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将剩下的尸体沉入玉海明沼,不得再点燃。」 玉海明沼,仙界禁地,其外有重重禁制,天帝亲自布下琉璃火阵,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只有持天帝诏令者方可渡过琉璃火,进入玉海明沼。 墨夙离深吸一口气:「天帝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早就听说过天帝修得一身琉璃火,可焚毁世间万物,今日得见方知传言不虚,刚刚站在结界外,他都有一种嵴骨要被烧成灰烬的感觉。 难怪这老不死的能稳坐仙界一把手的位子,有两下子。 「此事押后再议。」 天帝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匆匆离开了。 墨夙离不明所以:「他怎么了?」 「大概是去给你准备饭菜了。」闻折月捻了捻指尖,按住他的肩膀,「昨儿个你不是说仙界小气,本尊现在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墨夙离:「?」 墨夙离挣扎无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闻折月揽着肩膀带走了。 「仙尊这是什么杀人的新招数吗?」 「我怎么感觉仙尊和魔尊有一腿,方才一唱一和不说,现在还举止亲昵,仙尊何时那般亲近过别人?」 「胡说八道,仙尊都不愿意将真容展现给魔尊看,一定是厌恶他厌恶到了极点,肯定是那色慾薰心的魔尊缠着仙尊。」 「可是仙尊主动搭了魔尊的肩膀,看起来魔尊还不太情愿。」 第58页 「欲拒还迎,懂吗?」 …… 赌桌上的情况变化莫测,仙官们对闻折月和墨夙离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充满了疑惑,有人怀疑他们举止暧昧,八成是有一腿,更多人不愿意相信闻折月会与魔尊同流合污,绞尽脑汁为他开脱。 命轨星君嗤了声:「这你们都看不出来?」 作为资深吃瓜人,又和闻家关系密切的命轨星君经常会爆出第一手资料,因而他一开口,众人纷纷看了过来:「星君有何高见?」 「咱们仙尊在使美人计呢。」命轨星君摸了摸下巴,想到今早的所见所闻,啧啧道,「知道怎样杀人最痛吗?温柔刀,仙尊这是打算用美人计勾引魔尊,等魔尊被迷得七荤八素后,就一刀捅进他的胸口!」 「如此这般,才能叫魔尊的身体和心灵都遭受到致命打击。」 命轨星君越琢磨越觉得此计甚毒,也就他这个看透了闻折月恶劣本性的人才能想到。 意料之中的惊嘆声并没有出现,命轨星君不解,以往他爆了料后,都会迎来无数附和,今日仙官们不发一语,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准确来说,是看着他的身后。 「你们看什么呢?」 他刚要转头,就听到从身后传来的阴森冷笑:「他们在看我。」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后背一凉,命轨星君僵硬地转过头,易过容的折月仙尊顶着一张没有压迫感的脸,却依旧能让人怂得腿脚发软。 命轨星君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仙,仙尊,你不是走了吗?」 逐日枪挽了个利落的枪花,锋锐逼人,闻折月微微一笑:「听说有人找死,所以本尊特地赶回来送他一程。」 赌桌被当事龙一把掀翻,在那之后,仙界再无人敢在背后编排折月仙尊,参与赌局的仙官每每回想起那灰暗的一天,无一不掩面而泣,流下悔恨的泪水。 折月仙尊根本不像传闻中那样温文尔雅! 闻折月在仙宫里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墨夙离所说的东西。 魔尊大人说他有一个重要的物件丢了,请求他帮忙找一找,闻折月架不住他的央求,明知道墨夙离是在诓他,还是回来走了个过场。 这是墨夙离第一次求他,虽然别有用心。 闻折月坐在偌大的仙宫中,静静地把玩着手里的东西——一枚蓝色茧蛹。 仙族尸体中飞出了金色蝴蝶,旁人没看见,但他离得近,清楚地看到从魔族的尸体中掉出一枚茧蛹,蓝汪汪的,这枚茧蛹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的牵引,飞到了墨夙离身上。 下一秒,就被闻折月神不知鬼不觉地捏在了手掌心里。 天帝一瞬间的失态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闻折月攥紧了茧蛹,喃喃低语:「锋金蝶……」 他的脑海中无端浮现出四个字:锋金噬仙。 无端的思绪令闻折月的心沉了几分,时间差不多了,他收起茧蛹,理了理衣袖。 墨夙离想支开他。 闻折月心知肚明,早上从折月仙境里离开后,墨夙离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把线放出去,才能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墨夙离嘴硬,不愿意吐露真话,不过没关系,很快他就可以知道墨夙离心里在想什么了。 闻折月起身,嘴角勾起一丝期待的笑。 该去抓人了。 第27章 闻折月一走, 墨夙离立马就跑了。 当务之急是解决掉丹田里的那朵花,上界公认医术最好的人就是妙回春,一手针灸之术号称可解世间万毒, 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飞升的医修。 妙回春脾气古怪, 住在仙魔交界地带,常年守着一亩三分竹林, 救人全凭心情。 当然,对于墨夙离而言,用不着那么麻烦。 墨夙离大摇大摆地进了竹林, 没多废话, 直接拍门,没一会儿妙回春就跳着脚出来了:「你怎么又来了?!」 老头鹤髮童颜,不高, 刚到墨夙离肩头, 叉着腰兇巴巴的。 墨夙离曾经和他打过交道,那时妙回春到无妄海採药,差点葬身狗腹, 是他从狗嘴中救下了妙回春,自那以后,老头就经常免费给他治伤。 「这回又伤到哪里了,胳膊断了还是腿折了?」妙回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几十年没来过我这里了, 发达了, 看穿着都金贵了不少。」 像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一身贵气。 可别人不知道, 妙回春心里却门清儿,墨夙离在魔界摸爬滚打, 为了活下去什么苦累差事都做过,他脾气倔,因为这张出众的脸吃了好多苦头。 其实墨夙离如果不那么要强,出卖一下色相,可以活得舒服很多。 魔族民风开放,以色侍人并不算丢脸的事,妙回春有时看到他身受重伤,也会生出一种劝说他别那么坚持的主意。 「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应该还不知道我杀了魔尊的事。」 「……哈?」 墨夙离说得很委婉,动作却一点都不委婉,抬手魔力狂放,竹林被摧枯拉朽的碾过一半,哗啦啦的声音颳得妙回春眼睛都瞪圆了。 「你,你……杀了魔尊?那你岂不是?」 他没办法把眼前的墨夙离和记忆中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少年联繫起来。 墨夙离抬了抬下巴:「所以现在我是魔尊了。」 第59页 妙回春半晌回不过神来,但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好似墨夙离就该睥睨众生,凌驾于千万人之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墨夙离就有的感觉。 「你都是魔尊了,应该没人能伤得了你。」 他看了眼倒下的竹子,眼前一黑,天杀的,那都是他亲手种下的! 他怀疑墨夙离是来找茬的。 墨夙离垂下眼帘,语气也低了几分,听起来很不爽,但又有一种乖顺的实诚感:「有人能伤我,我打不过仙界的折月仙尊,还被他下了毒。」 一听他中了毒,妙回春的表情瞬间严肃了几分:「进屋说。」 院子里晒着不同的草药,墨夙离顺手抓了一把枣干,他以往不爱吃甜甜腻腻的东西,但昨晚吃大枣有点上瘾,今天总是惦记着,感觉嘴里缺点嚼的东西。 「你说的折月仙尊,可是我想的那位?」 墨夙离嘎巴嘎巴嚼着枣干,晒干的枣子酥酥的,有点硬,吃起来废牙:「上界还有第二位折月仙尊吗?」 「那不应该啊。」妙回春皱眉,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微妙情绪,「折月仙尊光风霁月,为人明正,断然不会使下毒的手段。」 他看着墨夙离咔咔嚼个不停,心里无语:「能一枪直接捅死你,没必要浪费毒药。」 墨夙离:「……」 你礼貌吗? 「反正就是他给我下了毒,我没招惹过他,但他一直缠着我,整个仙界都知道他想杀了我。」 妙回春还是不太信,拿出脉枕,示意墨夙离把手放上去:「那你说说他给你下了什么毒。」 「我不知道。」墨夙离伸着手让他把脉,眨了下眼睛,「反正是很古怪的毒,一接触到他的灵力,我的丹田就会疼,对了,我怀疑他在我丹田里种了一颗毒花。」 墨夙离又描述了一下丹田里那朵古怪的花苞,并没有发现给他把脉的妙回春表情变了又变,从震惊到迷茫,从怀疑到错愕,短短几秒之间世界观遭受了翻天覆地的冲击:「你这不是中毒了。」 此言一出,墨夙离身上的气压顿时低了下来:「不是中毒,那是怎么回事?」 妙回春一脸玄幻,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这似乎是……喜脉。」 「啊?」 喜脉??? 墨夙离面无表情:「你把错脉了。」 水平遭到质疑,妙回春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不可能!绝对是喜脉,不是的话我把头摘下来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当球踢!」 「……真的是喜脉?」墨夙离的声音有点抖。 妙回春言之凿凿:「千真万确。」 一时之间,墨夙离不知该惊嘆自己竟然能怀崽,还是该忧伤自己竟然怀了崽。 心里那点侥倖被从天而降的大石头砸得粉碎,墨夙离怔愣地躺在床上,双眼空洞无神,仿佛一具失去意识的漂亮尸体。 男子怀孕,真是闻所未闻……好吧,还是有所耳闻的,大名鼎鼎的前魔尊蔺月盏就以男人之身生过孩子。 妙回春看了眼挺尸的人,犹豫着要不要发问,最后实在没耐得住好奇:「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他只和闻折月做过这种事。 墨夙离心情复杂:「一个凡人。」 「凡人?!」妙回春震惊,「什么凡人能让你怀上?他现在在哪里?你确定他是凡人?」 「他已经死了。」 「……」 他怀疑墨夙离在说气话。 妙回春摸了摸鼻子,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他想不出什么样的人能让墨夙离心甘情愿:「是不是他辜负了你?」 分手之后有很多人会散布谣言,说负心汉死了。 墨夙离浑浑噩噩,还没从怀孕一事上反应过来,万万没想到,傻子龙那句「早生贵子」一语成谶了。 他就不该吃大枣! 枣干被捏成了渣渣,墨夙离在心里把闻折月翻来覆去骂了个遍,他像是手足无措慌乱到极点,稀里煳涂找到一个发泄点,就将所有事情都归咎于其上。 「是我辜负了他。」墨夙离难得的坦诚,他和妙回春很熟,打心眼里将老头当成一个可靠的长辈,「我始乱终弃了他,然后他太过悲伤,就死了。」 「……」 妙回春的心情可以用「日了狗了」来形容,他一脑门问号,想说墨夙离编故事能不能编好一点,但仔细一想,始乱终弃又的确会是墨夙离能干出来的事。 这小子想一出是一出,哪天去刨了他相好的坟都有可能。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墨夙离的眼神逐渐恢復清明,他指着肚子,很冷静地问道:「现在能解决掉这玩意儿吗?」 他实在没办法接受自己怀孕生子。 他一定是在做梦,等睡醒了,一切就会恢復原样。 妙回春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摇摇头:「很难,你之前说过这朵花扎根在你的丹田里,如果想要堕胎的话,你的丹田肯定会受到伤害。」 丹田之事无大小,轻则修为受损,重则性命堪忧。 「你之前说你对摺月仙尊的灵力有反应,按理来说,孩子只会——」 妙回春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随即一把低沉冷淡的嗓音在他耳边命令道:「出来。」 隔空传音,密不外传。 「只会什么?」墨夙离转过头,眼神茫然。 第60页 妙回春心思百转,顺势掐住话头:「没什么,你的情况有点特殊,我得去翻一下医书,兴许能找到解决办法。」 他找了个藉口离开竹屋,刚关上门,就被一道风卷着进了竹林深处,一身月白色长衫的男人负手而立,长/枪杵在地上,密不透风的威压被控制在两人四周。 「折月仙尊?」 妙回春认出了那桿枪——逐日,说起来,他和逐日枪,和眼前的人也有一些渊源。 闻折月并不意外他能认出自己,开门见山道:「他怀孕了,孩子是我的。」 妙回春给墨夙离把过脉,一定能看出墨夙离的真实情况,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他也不打算隐瞒。 「……」 妙回春嘴角抽搐,一时间表情比刚才给墨夙离把脉把出喜脉更丰富,墨夙离说孩子的父亲是个凡人,还死掉了……他看了眼面前气势汹汹的仙尊,在心里暗骂墨夙离说谎不打草稿。 凡人哪能叫魔族怀上子嗣,能霸占墨夙离丹田的血脉必定强大无比。 「他说你给他下了毒,你们两个……」 「没下过毒,他是傻子。」闻折月也有些无语,把怀孕错认成中毒的恐怕也只有墨夙离了,「我在下界渡劫的时候,与他有一段情缘。」 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问题出在这里,墨夙离那小脑袋瓜里可能真长了一颗大枣。 闻折月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不知道那段情缘里的人是我。」 妙回春:「……」 连相好的是不是凡人都搞不清楚,如闻折月所言,墨夙离可能真是个傻子。 「有没有既能不伤害他身体,又能堕胎的办法?」 妙回春略有惊讶:「你想让他堕胎?」 闻折月气势汹汹来宣誓主权,他还以为他很期待这个孩子。 「他不想要这个孩子。」 血脉繁衍的本能令他为墨夙离怀孕一事欢欣鼓舞,但墨夙离的态度就像是一盆冰水,将所有喜悦都浇灭了,闻折月当然想要这个孩子,但墨夙离的意愿比孩子更重要。 爱比本能更重要。 妙回春琢磨了一下,这段情缘背后八成有误会:「说实话,很难,你刚刚应该听到我和他的对话了,男子并没有孕育子嗣的器官,那孩子扎根于他的丹田之中,就是正常生产都可能会出意外,别说堕胎了。」 说起来,自古两方结合孕育子嗣,血脉力量更为强大的一方会呈现压倒性的优势,比如闻折月的两个爹,闻逍的血脉力量更加强大,所以闻折月是龙。 龙族蛋生,可据墨夙离所说,他丹田里是分明是一朵花。 妙回春一脸狐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之人:「仙尊勿怪,你确定他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 血脉这回事,还有谁能压倒仙魔混血。 「当然,他只和我在一起过。」闻折月抬了抬下巴,语气骄矜,「我能感觉到我的力量,在他体内有我的元阳,我们两个就是彼此的唯一。」 妙回春默默闭了嘴,罢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折月仙尊不是龙,是只花妖,又或许千万年以前,龙都是诞生于花中。 妙回春一直没有回去,墨夙离出来找人了,闻折月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可否请前辈帮我个忙?」 「不可。」 话音刚落,逐日枪微微倾斜,对准了妙回春的咽喉。 老头浑身一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笑得温文尔雅的人,这真是上界渊清玉絜的折月仙尊? 「前辈,我很尊敬你。」 ……你尊敬的方式就是拿枪指着我? 妙回春有一连串脏话想骂出口,但脖颈处凉飕飕的,逐日枪散发的凛冽寒气使他吐不出一个字。 闻折月语气悠然,丝毫没有针锋相对的意思,仿佛只是在寒暄闲聊:「我爹爹曾对我提起过前辈,前辈医术高超,但最值得人敬佩的是你懂得变通,救人全凭心情,也看眼缘。」 妙回春噎住,想到千百年前还是魔尊的蔺月盏杀到竹林,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听说你救人看眼缘,本尊若是把你打得看不清人了,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在后面抱着孩子的闻逍缓步走来,仙界战神果然体贴又周到:「你快把人放下,下手就不能轻一点吗,万一把他掐死怎么办,下次还是换我来吧,你没有分寸,我能让他喘不过气,又死不了。」 重温旧事,妙回春感动不已:「既是故人之子,有忙当然要帮。」 仙界那群人究竟知不知道折月仙尊的真面目,他是真信了谣传,还以为这小白龙和他那两个没人性的爹不一样,结果呢,青出于蓝胜于蓝! 见他松口,闻折月立马收起了逐日枪:「我想知道他的心意,前辈费心了。」 妙回春耷拉着脸回了竹屋,闻折月站在远处没有靠近,他刚知道他的力量能被墨夙离感应到,此时刻意收敛了气息。 想必当初识破他的伪装,也与感应有关。 闻折月啧了声,他就知道墨夙离没那么聪明。 竹屋里,墨夙离神色不虞:「你去了哪里?」 他去竹屋里找过了,里面没有人。 妙回春掏出一把新鲜的枣,这是闻折月刚刚塞给他的:「喏,看你连我的药材枣干都不放过,特地去给你摘的。」 山里的枣子,青绿中透着一丝红,确实新鲜。 第61页 墨夙离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过来,不是他嘴馋,纯粹是丹田里那玩意儿饿了,想吃枣:「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堕胎比较危险,你想试吗?」 墨夙离垂着眼帘:「会对我的丹田产生影响吗?」 「我以为你会先问能不能保住你的命。」 墨夙离不置可否,对他来说,修为在命就在,要是丹田毁了,那离死到临头也不远了:「如果会损耗我的修为,那就算了。」 妙回春愣了下:「你要生下这个孩子?」 墨夙离的反应比他想像中平淡很多,咬着枣,点了点头:「既然生下来是最好的选择,我又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他向来看得开,懂取捨,知道修炼功法要迎来情期,还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条路,知道堕胎危害更大,所以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做法。 墨夙离就是这样,总能在两个很差的选择中平衡心态,然后在那条相对不太差的路上绽放光彩。 他就像一朵贫瘠土地里长出来的花,会汲取一切养分让自己活下去,肆意野蛮,充满向上的生命力。 妙回春以前觉得这是逆来顺受,但慢慢的他发现自己错了:「生下来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不能向你保证毫无风险。」 说白了生不生都是在走独木桥上,能不能平安走过去全靠运气,堕胎是直接跳下去找死,保胎无非是慢慢走,谁也不知道是悬崖下藏有生机,还是慢慢走会遇到惊喜。 差距只在时间上。 墨夙离当即做了选择:「现在不行,我还不想死。」 直白的话把紧张气氛都沖淡了,妙回春哭笑不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要是不去招惹人,也不必受这种罪,墨夙离,你后悔吗?」 竹林里的闻折月竖起了耳朵,衣袖被攥成了破布。 「为什么要后悔?」墨夙离耸耸肩,情期他必须要找人度过,找闻折月也是他的选择,「事情太突然了,说实话我也不讨厌这玩意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丹田位置。 他讨厌的从来都不是那朵花,而是由此引发的各种麻烦,比如丹田会疼,比如会受到傻子龙力量的影响,比如这朵花可能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 他向来看眼缘,第一眼看到闻折月就移不开眼,第一次发现丹田里的花就充满了喜爱。 「你说你辜负了你那相好的,我还以为你恨屋及乌了。」妙回春斟酌着措辞,脖子上的冷汗都下来了,「看你也不像很讨厌你那相好的,为什么要始乱终弃?」 和妙回春一样紧张的还有闻折月,他现在生怕墨夙离再来一句「这是秘密」。 好在这次墨夙离没有继续卖关子。 「他不行。」 妙回春表情古怪:「哪里不行,该不会是不举吧?」 龙族,据说在这方面挺有天赋的。 竹林里的闻折月快炸了,不举个鬼!他明明那么勐!! 好在墨夙离很快就反驳了:「他太举了,上床跟上刑似的。」 他多狼狈的样子妙回春都见过,这点事不算丢脸,墨夙离撇了撇嘴,暗戳戳地抱怨:「他在床上就是个牲口,让他停也不听。」 情期他受情热的影响都扛不住闻折月,若是在平时,还不得被折腾散架。 墨夙离皱皱鼻子:「我只想躺平享受快乐,可不想有朝一日死在床上。」 「…………」 说实话,这个理由很墨夙离,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虽然不道德,虽然可能被一枪捅死,但妙回春还是笑出了猪叫:「哈哈哈你就因为这点小事跑了?」 墨夙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什么叫这点小事,这件事最重要。」 他的初衷就是找一个能把自己伺候舒服的床伴,发现实物和想像有极大的差距,他跑不是正常的吗? 墨夙离觉得没有问题。 闻折月觉得问题很大。 因为在床帏之事上太勐而被抛弃,这是真实发生的事吗? 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难受程度仅次于墨夙离当着他的面扒别人衣服,给他戴绿帽子,改嫁他人,让他的龙崽管别人叫爹。 「哗啦」一声,竹林惨遭毒手,在墨夙离手中逃过一劫的竹子齐刷刷地倒了下来,妙回春笑容僵住,下撇的嘴角比哭还要难看,天杀的!! 「外面怎么回事?」墨夙离皱了皱眉头,作势就要出去。 他刚刚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波动。 妙回春连忙拉住他,挤出一个笑容:「大概是山林里的牲口出来捣乱,撞倒了我的竹林,他们这个牲口家族就这样,脾气不好。」 「牲口?」墨夙离半信半疑,很少听到有人这样形容山里的野兽。 「你之前说折月仙尊给你下毒是怎么回事?」 妙回春本来不太好奇这事,但闻折月惹到他了,他要让这条牲口龙遭受更大的打击! 墨夙离的表情变了又变:「此事说来话长,之前我和他并不认识,但他突然开始针对我,加上我一感觉到他的力量丹田就会疼,所以就怀疑他暗中动了手脚。」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怀疑错,都珠胎暗结了。 妙回春摸了摸下巴:「他怎么针对你了?」 「你以前不会问这么多。」墨夙离警惕地看着他。 妙回春清楚他有多机敏,正常套话八成是套不出来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地问道:「既然你这朵花能够吸收折月仙尊的力量成长,说不定他能帮助你顺利生产,我觉得你可以让他当你肚子里孩子的后爹。」 第62页 「……还是算了吧。」墨夙离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妙回春这回是真好奇了,墨夙离向来拎得清:「你不是不想死吗,有法子就得试试啊,兴许和他在一起真能保住你这条小命。」 墨夙离敬谢不敏:「和他在一起,那我不如去死。」 竹林里偷听的闻折月心都要碎了,他想不通为什么墨夙离对凡人的他还有几分情意,对真正的他却避如蛇蝎,莫非老天给他安排这一场情劫就是要让他求而不得吗? 妙回春帮闻折月问了他最好奇的问题:「为什么?」 「我打不过他,怕被他一枪捅死。」墨夙离嘆了口气,「最重要的是他不合我眼缘,太丑了,我看到他的脸就痿了!要是他长成我死了的相好那样,我冒着被一枪捅死的风险都要把他抓回去当我孩子的后爹。」 闻折月眼睛一亮,碎成八瓣的心「啪叽」一下復原了。 易容术一解,下一秒,风流倜傥的折月仙尊就出现在了竹屋前,他轻轻敲了敲那道不堪一击的门,语调轻快:「墨夙离,我来接你了~」 第28章 不久前刚刚骗了龙的墨夙离浑身一悚, 惊恐地看向门口。 傻子龙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闻折月语气轻松,落在墨夙离耳朵里宛如刽子手杀人前的微笑低语:我来杀你了~ 妙回春识趣地闭了嘴,默默降低存在感看戏, 还「我来接你了~」, 听听那不值钱的样子,哪里还有提着枪威胁人时的牲口样。 墨夙离没反应, 闻折月也不着急,笑着又问了一句:「还没玩够吗?」 这话落在墨夙离耳朵里,又自动转换成了:还没活够吗? 当然, 巴不得这辈子都见不着你。 但这註定只能是幻想, 墨夙离整理好心情,慢吞吞地往外走。 或许是受妙回春后爹言论的影响,他现在想到傻子龙的心情很奇怪, 就连感觉到他的灵力丹田会痛都带上了一丝狎昵的暧昧感觉。 门打开, 墨夙离到嘴边的话没说出口,反倒是眼睛瞪得熘圆:「你……」 「喜欢我这张脸吗?」 闻折月微微一笑,都看呆了, 早说啊,喜欢的话…… 「你不要脸!」 闻折月被他突如其来的骂声弄得一头雾水:「?」 「你竟然假扮成他的样子,你不要脸!」墨夙离的脸色像打翻了砚台,泼墨一般黑沉,他指着闻折月的鼻子就是一顿骂, 「不要脸, 不要脸!别以为你是仙尊我就会迎合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癖好,你赶紧变回去, 你再敢用这张脸,我, 我就和你拼了!」 轻薄的门板「啪」一声拍上,闻折月呆愣在原地,他娘子好辣……啊,不是,墨夙离他发什么疯?! 这可不像是要抢人回去当后爹的架势。 妙回春弱弱地开口:「你怎么了?」 「他不要脸,堂堂仙尊,竟然假扮成我那短命相好的模样来戏弄我!」墨夙离忿忿不平。 妙回春挑了下眉,打量着墨夙离的神色,魔尊大人脸都气红了,小眼神飘忽不定,其中惊疑闪烁,似乎不全是被气的。 墨夙离抿着唇,攥着衣袖的手紧了紧。 折月仙尊并未以真面目面对他,这一点墨夙离早就猜到了,他虽看不穿闻折月的易容术,但看得到仙界中人的反应,加之上界盛传折月仙尊俊美无俦,旁的可能是谣传,但在容貌方面,大家的眼神都是雪亮的,傻子龙想来也不可能生得丑陋。 他从没往心里去,反正傻子龙长什么样都和他无关,再好看也不可能和闻折月一样合他眼缘。 刚刚那一瞬间,他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忽然间想起一件被他忽略的事,折月仙境里的喜被和家具,好像和他在凡间置办的一模一样。 折月仙尊,闻折月……他以为自己足够谨慎了,但实际上还是太过自大,压根没想过他的境界会低于传说中修为停滞百年的折月仙尊,一步错,满盘皆输,这就导致他在下界没能看出闻折月的真正身份。 早知道他就不嘚瑟了,看到闻折月的第一眼就遵从直觉,有多远跑多远,天高海阔,他惹不过总躲得过,现在可好,被堵上门来了。 墨夙离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颇有一种一头撞死在床头的冲动,当着正主的面哭坟,还说了那么多肉麻的话,怪不得闻折月越听越开心,不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越发变态了。 他哀嚎一声,捂住了脸。 最令墨夙离无法接受的是,闻折月有意无意地透露了很多线索,又是书生仙子的故事,又是渡劫失败被娘子抛弃的倾诉,他没多想就罢了,就连丹田里那朵花渴求闻折月灵力,他也没有怀疑过。 难道他真是个傻子? 被拒之门外后,闻折月彻底蒙圈了,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墨夙离看到他的真实容貌后不该扑到他怀里诉说爱意,然后他们一起回家甜甜蜜蜜吗? 期待落空,闻折月的天又塌了。 妙回春将人领到了院子里:「你俩年纪不大,还挺会玩花样的,不同的脸不同的人设,主打一个广撒网捞一条鱼,你爱的人必须是我,啧啧啧,真会玩啊。」 闻折月:「……」 折月仙尊千余岁了,放在下界都算得上是老妖怪了,但在人均几千岁的上界,年纪真不算大,面前这位医修见过小时候的他,说他年纪不大也合理。 第63页 「阴差阳错。」 妙回春不知道他俩之间发生的事,但大抵能猜出个所以然来,无非就是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旧瓶子装新酒:「无妨,总会水到渠成。」 闻折月闻言一怔。 仔细想想,墨夙离会有那样的反应也正常,在他看来只是解除了一个易容术,但在墨夙离眼里,那就是亡妻诈尸,是死敌摇身一变成了枕边人,这戏码过于惊悚,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也正常。 是他心急了。 都怪墨夙离那一番表白,他才知道墨夙离对他也是一见钟情,堕入情劫的人哪里有自控力,听到心上人夸一句恨不得抱着对方亲两口。 闻折月略一思索,又把假脸换上了,再给墨夙离一点时间也无妨。 房门被敲响,墨夙离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寻找逃跑的路线,窗户有点小,可能会被卡住,卡住也没关系,他可以一掌把这竹屋给拆了。 「出来吃饭了。」 墨夙离置若罔闻。 闻折月心下好笑,又跟他生不起气来,和傻子有什么好置气的:「你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你别进来!」 「晚了。」 闻折月推门而入,逐日枪飞速挡在墨夙离的逃跑路线上,他拿捏墨夙离的心思已经有一定把握了:「再偷跑一次的话,帐就得翻倍算了。」 墨夙离僵硬地转过身,待看到闻折月又用上了易容术后,怔了一秒。 「发什么呆,过来吃饭。」 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态度把墨夙离搞懵了,但不得不承认,面对这张脸,他自在了很多。 桌上摆着十几道菜,都是闻折月带来的:「这些饭菜都是仙界的,你试试,合不合你的口味。」 仙魔两族在吃食方面的偏好也有所差异。 墨夙离不搭腔,偷偷瞥了他一眼,低头扒饭,趁闻折月不注意再偷偷摸摸看一眼,继续扒饭。 闻折月心中好笑,在墨夙离不知第几次看过来的时候,猝不及防抬起眼,对上了他的视线:「不是说看到这张脸就会痿,怎么,除了痿还能下饭?」 「……」 他听到了。 墨夙离坐立不安,如果他有尾巴的话,现在毛一定都炸开了。 闻折月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都听到了什么?墨夙离快速回忆了一下,心中忐忑,那他怀孕的事是不是也瞒不过闻折月了? 「没想到魔尊大人还有见色起意的潜质,若是合了你的眼缘,就要被强抢回去当后爹。」闻折月语气悠然,不知是玩笑还是自嘲,故意臊他,「多亏我长得丑,让人一看就痿。」 「……」 这傻子龙真的好记仇! 逗完人,闻折月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快吃吧,别饿着你肚子里的孩子。」 说完他不再言语,默不作声地往墨夙离碗里夹菜,颇有几分昨晚投餵大枣的架势。 墨夙离食不知味,想拒绝投餵又不敢,僵硬地把他夹的所有菜都吃了。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闻折月放下筷子,他是抽空来接墨夙离的,在来之前去见了天帝一面。想到从天帝那里听来的事,闻折月的脸色沉了几分。 「吃完了就收拾一下回去,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墨夙离瞬间警惕起来。 闻折月无奈失笑,墨夙离不止装傻充愣的样子像只猫,就连警惕的时候都很像,眼睛骨碌碌地转,见势不妙就要逃跑:「陪我去玉海明沼送尸体。」 墨夙离愣住:「啊?」 离开之前,闻折月从妙回春手上接过一大包药,帮他把倒下的竹子都救活了,妙回春半死不活的脸色终于回春,挤眉弄眼地嘱咐了他几句。 「为什么要我去送尸体?」 墨夙离不解,玉海明沼是仙界禁地,外人不得擅入,他一个魔族进去好吗? 「我说的是陪我,我去送,你只是个添头。」 墨夙离哽住,被气笑了:「仙尊大人离了我会死吗?」 堂堂魔尊岂能受此大辱! 闻折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坟里爬出来的尸体注视着,直勾勾的眼神把墨夙离钉在原地,成亲第二天他跑了,然后闻折月就死了,死了……魔尊大人的嚣张气焰一下子灭了。 受点辱就受点辱,人生在世总要低头。 「是你离开我会死。」闻折月仿佛没有看出他在想什么,晃了晃手上的药,「离开我,你可能会胎死腹中。」 「这是什么药?」 闻折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接触到我的灵力会不舒服,这些药可以缓解你的症状,让你不那么痛苦。」 墨夙离压根不听他忽悠:「所以这是什么药?」 闻折月沉默一瞬,如实道:「安胎药。」 根据妙回春的说法,墨夙离丹田里的崽子缺少另一位父亲的力量滋养,所以才一直无法发育。 在感知到闻折月的灵力后,崽子疯狂吸收,一时间无法消化的灵力泄露到丹田里,和墨夙离的魔力产生了对沖,导致了丹田的疼痛。 解决办法很简单,好好养胎,补充灵力。 由于墨夙离洞完房就跑了,孩子发育不良,当务之急是把缺失的灵力补起来,补够了,孩子就不会跟饿死鬼似的汲取他的灵力,墨夙离的丹田自然也不会再疼。 第64页 想起妙回春说的补灵力方法,闻折月不禁有些意动。 墨夙离拿不准他的想法:「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问得没头没尾,但闻折月听懂了:「好好照顾你,争取当上孩子的后爹。」 墨夙离一脸问号。 闻折月笑了声,把药塞进他怀里:「不过是闲来无事换了张脸,魔尊大人就害怕了,看来你对你那早死的男娘子果然情根深种。」 这话以前听听,墨夙离还能附和两句,但现在不行了。 墨夙离越无地自容,闻折月就越骚不够:「不过这样也好,我就喜欢玩刺激的,你心里有他,到时候咱俩去他坟头上偷/情,一定很刺激。」 「……」 墨夙离真诚夸奖:「你是真的有病。」 闻折月虚心接受了:「没点病我都不好意思配你。」 怕欺负傻子。 四目相对,两人都对之前那出闹剧心照不宣。 闻折月熟门熟路地将人带回了自己的地盘,一进折月秘境,墨夙离直奔暖玉床,闻折月眼睁睁看着他从被子里摸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玩意儿。 是他在妖市送给苏梨的信物。 「你什么时候把这个藏在被子里的?」 今早起床的时候。 他当时想找个藉口支开闻折月,又怕闻折月找他麻烦,所以故意把绣球丢在这里,既能圆丢东西的谎,又能暗戳戳的展示他对亡妻的爱意,让闻折月打消对他的想法,一箭双鵰,一石二鸟。 没承想,箭扎他自个儿身上了,石头也砸了自己的脚。 墨夙离郁闷得很。 「不是藏的,我丢的。」 闻折月转瞬间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配合他演戏:「原来你说的重要物件就是这个啊,你那短命娘子送的定情信物吗?」 他一脸笑眯眯的表情,墨夙离从中读出了几分不怀好意。 魔尊大人硬着头皮开口:「算是吧。」 「只送你这么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看来他对你也不是太好,要是我,这折月秘境里的珍宝任你挑选。」 闻折月啧啧,一副挖墙脚的模样:「读书人惯会花言巧语,他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墨夙离下意识回想了一下,本以为会忘却的琐事,却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他说他不贪心。」 当时不觉得,如今想起,字字句句刻骨又锥心。 闻折月敛了笑意,仿佛又回到了妖市分别的时候,他低下头,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的嘆息:「他一定说谎了。」 他很贪心。 这段时间足够墨夙离弄清楚心里的想法,要是墨夙离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那就皆大欢喜,要是墨夙离不愿意,那他就强行把人留下,强扭的瓜也别有一番情趣,迟早有一天能被他养成甜瓜。 闻折月打定了主意,不管墨夙离同不同意,押着他在折月仙境开始了安胎的日子。 药煎上,灵力也要补上。 墨夙离看着泛着光的银白龙尾,结结巴巴:「真的要,要这样做吗?」 闻折月的原形很漂亮,通体银白,他早在下界就褪去了妖身,如今原形上也萦绕着淡淡的仙气,让人想到妖市中处处悬挂的白龙旗,神圣而不可侵犯。 如今神圣的龙神伏在床上,上半身还是人形,下半身已经幻化成了龙尾,两种形态结合在一起竟然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种和谐相宜的性感。 墨夙离的眼睛都看直了,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看到闻折月的原形,当初被撞翻了轿辇,只看到银白的身影飘然远去,而今细细打量,方知龙是多么瑰丽奇幻的造物。 「明日就要去玉海明沼了,魔尊大人也不想这里没完没了的疼吧?」 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腹部。 在里面有一个隐秘的丹田,丹田里孕育着他们的骨血。 闻折月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龙尾悄悄爬上了暖玉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妙回春前辈说了,这样补充灵力最快最精纯,也不会很难受。」 他怀着隐秘的心思,要将举世无二的珍宝藏进胸膛里,藏在心尖上,不容旁人肖想半分。 「当然,若是魔尊大人想用其他方法来补充灵力,本尊也不介意,就是那样没办法躺平享受快乐,还可能会疼死在床上。」 「……」 故意的,这条变态龙绝对是故意的! 龙族喜水,鳞片触之温凉,猝不及防贴上来,冰得墨夙离一个激灵,随即皮肤上就泛起火辣辣的疼痛感,低头一看,他的胳膊和腰都被龙尾缠住了,白皙的皮肤被龙鳞刮出了斑斑棱痕。 闻折月的眸色深了几分,哑声道:「怎么这么娇气啊,等会儿该不会哭出来吧?」 他已经很轻了,但没想到墨夙离这么不受力,碰一碰就红了。 魔尊大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肃着脸,硬梆梆道:「谁娇气?其实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哭?不可能!本尊压根就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 他已经忘记了洞房时哭晕过去的自己。 如果忽略墨夙离红透的脖颈,这句话还有几分可信度,闻折月低下头,将满脸的笑意都藏进了墨夙离的颈窝里:「你误会了,娇气的是我。」 下一秒,龙尾就拱到了墨夙离面前,魔尊大人心跳一空,听到从颈边传来的撒娇声:「你弄得我尾巴好疼,快给我吹一吹呀~」 第65页 娇滴滴的,能掐出水里。 第29章 喑哑的唿吸贴着耳朵, 墨夙离的头皮都被那股子娇劲儿浸麻了:「我可没碰!」 他的胳膊被缠得紧紧的,完全是被禁锢的姿态,挣都挣不开, 哪有机会弄那条尾巴。 魔尊大人字不识一个, 不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握住, 放在了龙尾上,闻折月蹭了下他的指骨,从喉咙间闷出一声狡黠的笑意:「现在你碰到了。」 怎么有人连指尖的颜色都能这么好看。 墨夙离默默打出了一个问号:「哈?」 「你碰得我好疼, 得对我负责。」似乎也觉得这样碰瓷过于不要脸, 闻折月退了一步,「吹一吹就行了,不然我会疼哭的。」 墨夙离无语至极, 同时心里又生出一丝好奇, 他还没见过勐龙落泪。 「想看我哭?」他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闻折月哂了声,「我一哭就喜欢折腾小寡夫, 夜黑风高上坟夜,要不咱们去给你的娘子烧点纸?到时候你边哭坟,我边帮你补充灵力,一定很有趣。」 龙这种生物,不仅长得神奇, 就连脑迴路也很神奇, 墨夙离时常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吹,我给你吹。」他掐住那截尾巴尖。 龙尾摸起来没有想像中硬, 靠近尾端的鳞片光滑细小,肉感更足, 几乎没有剐蹭感,像是握住了固态的水,手感好得出奇。 墨夙离下意识捏了两把,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龙肉馄饨好吃吗? 鱼肉馄饨很好吃,龙可比鱼稀罕多了,尾巴捏起来更劲道,肉质应该更加鲜美。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掐住了墨夙离的脸,像是在报復他一样,收着力捏了两下,不疼,但作弄意味浓厚,跟逗小孩似的。 「是缺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还吃龙肉馄饨,你怎么不直接说想红烧了我?」闻折月好气又好笑。 墨夙离一脸无辜,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红骚?」 红烧也行啊! 最上乘的食材无论用什么烹饪方法做出来都好吃。 墨夙离的脸不大,一只手就能掐过来,距离很近,闻折月清楚地看到了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怎么着,还真想尝尝红烧龙肉,不怕把牙硌掉?」 知道墨夙离贪吃,但没想到他贪到这种份上。 本来只是想想,但墨夙离这人满身的反骨,最吃不得激将法,一生气就容易上头,傻子龙竟然敢掐他的脸,那是能随便掐的吗?! 他拍开脸上的手,毫不客气地抓住那截龙尾啃了一口。 「好吃吗?」 「有点咸,有点硬,像是被海水腌入味的老咸菜。」 墨夙离点评完就感觉到不妙,直觉疯狂预警,他手一抖,把那截龙尾扔了出去。 夜风吹过秘境,云雾深处有枝叶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很安静,静得能听清两道心跳声,一下一下,逐渐交织在一起。 他竟然咬了闻折月的尾巴! 妖族对原形最为忌讳,尾巴更是私密之处,墨夙离后知后觉的怂了,抬起头,对上一双墨黑的眸子,心一紧脑袋一抽,魔尊大人捂住了自己的脸:「诶呦,我的牙被硌掉了。」 紧张的气氛一泄而空,闻折月的眸底因为这刻意放轻,近乎讨好的小语气泛起一丝涟漪。 印象中的墨夙离鲜少有逗趣耍宝的时候,闻折月只能想到一桩事,是在妖市的时候,墨夙离当着他面光明正大地骂他不识好歹。 那是唯一一次,他被骂了却觉得开心。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怪我。」 墨夙离被按到了怀里,龙尾从他手中滑落,缠上了劲瘦的腰肢,如同特殊的锁链,禁锢住热衷于逃跑的魔尊大人,闻折月调侃的声音带着笑,很轻慢,却充满了强势:「怪我皮肉太硬,怪我……秀色可餐。」 最后四个字是灌进耳朵里的,暧昧得让墨夙离分不清是在人间还是在上界。 他缩了缩脖子,刚想躲,就被咬住了喉结。 一报还一报,墨夙离唿吸一滞,心虚加害怕,不敢动弹,任由闻折月拿他的脖子磨牙,垂眉顺目,竟显出一点难得的乖顺。 那一刻,风和月光都停止了,他就这样被闻折月抱在怀里,连思绪都慢了半拍。 闻折月掌控着他的生死。 墨夙离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但出乎他的意料,他并没有想像中那样恐惧,心底仿佛有道声音,坚信闻折月不会伤害他。 信任远比喜欢难得,如果说喜欢是飞蛾扑火,那信任就是飞蛾相信自己不会被火焰灼伤,义无反顾地投身其追逐的光芒。 如此匪夷所思的感情,他竟然轻易的交付给了闻折月。 墨夙离想不通原因,他的脑袋因为嵴骨的战慄变得混沌,意识里只剩下「闻折月」三个字。 闻折月没打算咬穿这枚小巧乖顺的喉结,就连牙尖陷入皮肉的力度都被仔细把握,他按住墨夙离的后颈,以一种全然掌控的姿势将人圈在怀里。 他见过墨夙离拒绝的模样,乖乖待在他怀里的魔尊大人像是自甘被驯服的野兽,利爪收起,毛茸茸的肉垫一点点挠着他的心尖。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墨夙离。 白龙的气息宛若岸边唿啸的浪潮,向着感官倾轧而来,墨夙离的喘息声沉下来,感觉到闻折月的灵力一点点渗入四肢百骸。 第66页 这是妙回春的小妙招——原形的灵力更加纯粹,亲密状态下以温和的方式补充灵力就像是浸泡在温泉里,攻击力大打折扣,可以很大程度减少丹田的疼痛。 墨夙离瞳孔紧缩,比起洞房,这种灵力全面侵入身体的感觉更加彻底,就像是闻折月在他身上打下了标记。 这是馊主意吧,是吧是吧是吧?! 如果让另一位当事人回答,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闻折月无比庆幸他帮忙救活了那片惨遭他们毒手的竹林,不然也不会从妙回春那里得到令人心动的报酬。 墨夙离丹田里有个碍事的崽子,他暂时回不了快乐老家,妖族血脉残留的本能叫嚣着占有,用这种方式确认墨夙离是他的,沸腾的占有欲才稍稍平息。 这是个好办法。 被龙尾箍着接受了近一个时辰的灵力滋养,别说丹田了,就连骨头缝里都散发着闻折月的气味,墨夙离浑身酸软,趴在厚实的喜被里,一根手指都不想抬。 反观闻折月,一脸精神抖擞,渡劫失败的郁气好似散了几分:「现在丹田的感觉怎么样了?」 这个方法和温水煮青蛙一个道理,就是过程煎熬了一点,除了最开始丹田里刺痛了几下,后来就完全不疼了,反而有点舒服。 效果不错,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闻折月的灵力,从今往后,也不会再因此而感到痛苦了。 墨夙离将脸埋进喜被里,嗅着那股椒香,从鼻腔中哼出一声。 看样子挺满意的,像只餍足的大猫。 闻折月捻了捻指尖,看着毫无顾忌趴在他面前的大猫,想把人捞进怀里好好揉搓一番,把那身泛红的皮肉揉到红透。 可惜了,现在墨夙离不排斥他的灵力了,动了手势必引起魔尊大人反扑,在同床共枕和大打出手之间,闻折月选择了前者。 暂时放过你。 他按捺住冲动,在暖玉床的另一侧躺下。 各怀心思的人相安无事,一夜好眠。 再次看到墨夙离从折月秘境里出来,天帝一点都不惊讶,甚至是察觉到墨夙离身上萦绕着的熟悉气息后,他也只是眼角抽了下,但在看到墨夙离脖子上的牙印后,天帝实在没忍住,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 闻折月不会这么快就把人拐到床上去了吧? 八成是,就连标记都打下了,牙印清晰的印在脖颈上,正好圈住了凸出来的喉结,莫名有种色/情意味。 果真是龙性本淫,天帝默默腹诽,面上不显,自然地走到闻折月面前:「尸体已经带过来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切勿在玉海明沼中逗留。」 该说的昨天见面的时候就说过了,不必赘述。 天帝拿出两枚令牌:「这上面有我的灵印,持有者可以不受琉璃火阵的伤害。」 闻折月接过来,分了一枚给墨夙离。 作为仙界禁地,玉海明沼外并没有派人驻守,曾有人对禁地一说嗤之以鼻,夸下海口说能闯进去,最终尸骨无存。 墨夙离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一想到去玉海明沼要过琉璃火阵,他心里就生出一股烦躁感,昨天亲眼见识到了琉璃火,现在他发自内心的厌恶这玩意儿。 虽说有了令牌不会受伤,但他很讨厌那种连嵴骨都被灼烧的感觉。 天帝没有逗留,嘱咐完就准备离开了,在离开之前,他又看了墨夙离一眼,视线在他脖子上流连。 与之前的几任魔尊相比,墨夙离有存在感得多,就算没有和闻折月牵扯在一起,墨夙离也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出于特殊原因,他对墨夙离有一点偏见,在得知墨夙离和闻折月纠缠在一起,尤其还害得闻折月没有渡劫失败后,天帝看墨夙离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有种自家水灵灵的大白菜被小野猪拱了的感觉,虽然小野猪盘靓条顺,配得上啃白菜,但就是让人很不爽。 墨夙离正把玩着令牌,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抬起头:「本尊对你们仙界的禁地没有兴趣,天帝要是反悔了,直说就是。」 他作势要把令牌还回去。 闻折月拦了下:「不会反悔,给你的你就拿着,早晚都是一家人。」 墨夙离:「……」 天帝:「……」 一句话把心思各异的两个人都给干沉默了。 天帝的嘴角抽了抽,罢了,拱就拱了,大白菜表面上水灵灵的,实际上白菜芯早就烂透了,小野猪不被毒死就算幸运了。 他又瞥了眼墨夙离的脖子,眼里多了一丝同情,谁说小野猪就不能被啃呢。 被闻折月一打岔,墨夙离没能逃避送尸体的任务,他心情不太好,一路上都板着脸。 闻折月仿佛看不到他的不爽,一会儿团一把云往他身上扔,一会儿勾着他的头髮编小辫,一会儿又掏出一朵小花插在他的头上,俨然将堂堂魔尊大人当成了爱不释手的玩具。 墨夙离的额角暴起青筋:「你是小孩子吗?」 他以为冲撞他的轿辇已经够幼稚了,没想到闻折月还能做出更多幼稚的事。 「我要是小孩子,就抱着你的尾巴啃了。」 墨夙离表情一僵,他怀疑他这辈子的脸都丢在闻折月这里了,傻子龙的记仇程度超乎想像,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损他的。 闻折月麻利地捆好刚编的小辫子,将那朵花扶正,心满意足。 第67页 真男人就该扎小辫,戴小花,穿小裙子,生小崽子,现在墨夙离离成为真男人只差穿小裙子了。 闻折月脑补着墨夙离穿各种小裙子的样子,心里激动,揭老底揭得越发欢快:「不过我的牙口好,不会被硌掉牙。」 墨夙离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昨晚捂着脸讨饶的自己简直蠢到爆:「我不介意帮忙把你的牙打掉。」 「想把我的牙打掉,是在报復我昨晚咬了你一口吗?」 他的视线往下,落在那个咬痕上,占有欲空前昌盛。 墨夙离愣了一下,他已经把这事给忘了。 昨晚闻折月咬得不轻,该不会留印子吧? 思及此,墨夙离脸色一黑,连忙用云朵聚出一面镜子。 云镜比铜镜更加清晰,将喉结外的一圈牙印照得清清楚楚,墨夙离瞬间捂住脖子,脸涨得通红,没过两秒,又黑了个彻底。 怪不得他觉得天帝老是看向他的脖子,合着是因为这个。 头顶上插的小花抖了抖,掉落云端,墨夙离脑袋顶上冒着滚滚黑气。 闻折月仿若不觉,骄傲赞嘆:「我咬的牙印也很圆很漂亮啊。」 轰—— 墨夙离脑袋嗡的一声,被按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记忆随着熟悉的话浮上心头。 闻!折!月! 一团魔气堪堪擦着闻折月的胳膊飞过去,墨夙离眼前一黑又一黑,深觉这傻子龙就是他的克星,与他八字不合:「我跟你拼了!」 闻折月根本就是待错地方了,他就该去魔界,在仙界装什么大尾巴狼,也就仙族那群没脑子的傢伙才会相信他是个好人。 「说翻脸就翻脸,魔尊大人的脾气越发差了。」闻折月侧身躲开攻击,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多亏你那娘子是个短命鬼,不然还不得被你欺负死。」 「有种你别躲,我们打一架,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墨夙离怒上心头,连番的攻击朝着闻折月砸去,越打越上火,越打越疯魔,这傻子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每次都能精准地躲开他的攻击。 「魔尊大人这是在邀请我和你殉情吗?」闻折月一脸为难,「我家教很严的,只能为我结契的道侣殉情,不然我爹爹们不会同意。」 墨夙离的注意力跑偏了:「要是结契的道侣,你爹爹们就能同意你殉情了?」 他没有爹娘,但想像不出世间会有爹娘眼睁睁看着孩子自杀。 「他们也为彼此殉情过,没理由不让我这样做。」 「原来如此。」 「所以要和我结契吗?」 墨夙离皮笑肉不笑,举起了拳头:「你说呢?」 「刚帮你补完灵力,你就恩将仇报,不怕遭报应?」 也不看看他变成这样是拜谁所赐,从丹田里长花开始,他就已经遭了报应。 「我这叫卸磨杀驴。」 「驴?」 一声轻笑盪入耳中,下一秒,高大挺拔的仙尊就化身成了白龙,身长几十丈,龙尾一扫,云雾顿时散了个干净。 粗壮的龙身缠绕在四周,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遮住了所有光亮,墨夙离懵了一瞬,昨晚看到的半龙身是缩小后的尺寸,眼前的庞然大物才是闻折月真正的原形。 龙首垂下,硕大的眼瞳盯着他:「好好看清楚,本尊可不是驴。」 在一个颜控面前必须展现最好的一面,否则很可能会被嫌弃,前车之鑑就是他易容后的脸,荣获墨夙离「看见就会痿」的评价。 所以原形一定要帅! 这一点闻折月很有信心,他可是举世无二的小白龙,外表俊美,用几百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本尊可是蝉联【妖族最俊美妖怪】千年的大美妖,你不能拿驴和我相提并论。」 墨夙离还没来得及笑那个傻缺头衔,就觉得头顶一黑,那张深渊巨口朝他袭来。 和化为原形的闻折月相比,他连塞牙缝都勉强,墨夙离的大脑一片空白,不会吧不会吧,闻折月这么小气,因为一句卸磨杀驴要吃了他?! 果然还是叼嘴里比较合适,不然墨夙离那小身板骑他身上,他稍微一动,墨夙离就掉下去了。 闻折月暗暗佩服自家爹爹的聪明智慧,话本里写了,闻逍也是这样带蔺月盏出游的,这叫头等舱。 爱一个人,就应该把他含在嘴里。 学到啦! 白龙穿云破雾,朝着远方飞去。 就在墨夙离以为自己要葬身龙腹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龙嘴大张,继被吞进嘴里之后,他又被吐了出来。 没错,吐——了出来。 白龙伸出舌头,亲昵地舔了他一下,像是淋了一场龙涎雨,墨夙离浑身湿透,茫然地抬起头。 从那张血盆大口朝他张开开始,他的大脑就停止运转了。 白龙摇身一变,又成了面带笑意的温润仙尊,闻折月上前一步,语气里含着一丝邀功意味:「就知道你害怕,本尊直接带你进入玉海明沼了。」 金蓝色的火光在余光中闪烁,他们已经过了琉璃火阵。 「现在不紧张了吧?」 墨夙离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突然明白了闻折月的用意,捉弄是假,帮他放松心情是真。 「虽然是禁地,但也不像传闻中一样兇险,不必担忧。」闻折月悄默默施了个术法蒸干他身上的可疑水渍。 第68页 这也不能怪他,妖族就是喜欢圈地盘,墨夙离身上属于他的灵力气息在逐渐消散,他控制不住想加深自己的味道。 舔一口已经很克制了。 闻折月偷睨了几眼,怕墨夙离一言不合再对他拳脚相向。 然而魔尊大人只是垂下眼帘:「嗯,走吧。」 没生气吗? 闻折月想,他实在不是一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他为墨夙离做了一分,就要将这一分功劳明明白白的揽到自己身上。 于是他得寸进尺地问道:「感动了?」 墨夙离:「……」 「刚才还对我喊打喊杀,突然和颜悦色起来,看来是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了。」 「……你能闭嘴吗?」 让他的感动多持续几秒。 闻折月见好就收:「尸体要沉入玉海明沼的中心,你与我同去,还是在这里等着?」 玉海明沼的中心是一片湖泊,此湖内蓄的并非是水,而是一种流动的特殊物质,青里透绿,乍一看就像一块嵌在大地上的美玉,湖水质地黏稠,能够消融世间的一切事物。 「一起去吧。」 来都来了,墨夙离对这所谓的仙界禁地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他跟在闻折月身后,随口一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过了外围的琉璃火阵,玉海明沼内一片安宁祥和,绵延的森林以湖泊为中心向外延伸,郁郁葱葱,映入眼底的是草木一春,不见颓萎。 这里有一种特殊的气息,像一片隔离在上下界之外的仙境,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墨夙离很喜欢这种感觉,有种回到家的亲切感。 「没有。」 闻折月皱了皱眉头,他和墨夙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进了玉海明沼后总觉得不太舒服。 「你召唤出逐日枪干什么,有危险?」墨夙离瞬间警惕起来。 闻折月恍然回神。 本命法器通晓主人的心意,逐日枪会出现,一定是感应到了他的召唤。 他对玉海明沼的排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闻折月的眸色沉了几分。 「没有危险,只是想在你面前炫耀一下本命法器。」 闻折月掩饰住不舒服的感觉,握住墨夙离的手,轻轻捏了捏:「魔尊大人有本命法器吗?」 仔细想想,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都做过最亲密的事了,甚至孕育了子嗣,却连一句表明心意的话都还没对对方说过。 闻折月不由得嘆息,不愧是情劫,他的情路坎坷啊。 猝不及防牵了手,墨夙离恍惚了下,竟然忘了挣开:「没有。」 本命法器要抽出一缕神魂熔炼,他既不想经歷抽魂的痛苦,又懒得去熔炼兵器。 「普通的法器终究比不上本命法器,如果想要所向披靡,还是要铸造一把知心达意的武器。」 如果墨夙离有本命法器,就不会被他轻易破开作为武器的白绸子,一枪挑飞。 墨夙离不为所动,抽出手:「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不受欺凌,安稳度日,至于所向披靡,他没想过,也不需要。 闻折月捻了捻指尖,回味着刚才的触感,随口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进魔宫?」 野心和行为相互印证,千百年来,无数魔族前仆后继想坐上至高的王座,每个人谋求的东西都不相同。 墨夙离想从高高在上的王座上得到什么? 「为了睡觉。」 闻折月满眼愕然:「睡觉?!」 「没错,我就想每天睡个好觉,不被人吵醒。」墨夙离暗戳戳地偷看他手上的逐日枪,解释道,「魔宫是魔界防守最严密的地方,没人敢去打扰。」 他和逐日枪打过好几次交道,起初是在无妄海中斗法,逐日枪掀起了惊涛骇浪,搅得无法入睡;后来是在仙界切磋,逐日枪痛击了他还没彻底养好的老腰。 两桩事,没有一件顺心的,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闻折月被他曲折的脑迴路逗笑了。 好吃又贪睡,墨夙离完全符合通俗意义上对俗人的刻画,不过为了睡懒觉打上魔宫,也太励志了点。 见他一直偷瞄,闻折月索性直接将逐日枪递过去:「要试试吗?」 墨夙离矜持地瞟了眼,没伸手,本命法器内熔炼了主人的神魂,打斗之外的触碰不啻于昨晚肌肤相贴:「不要,这是你自己铸炼的吗?」 「不是。」 逐日枪是闻逍和蔺月盏帮他铸造的。 可以追溯到他最后一次去魔界,那次他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就收到了这份大礼,据爹爹们所说,他昏迷多日正是因为抽取神魂铸造法器所致。 闻折月不太相信,那时他的修为在上界就是数一数二的了,不过十招就砍下了魔族将领的手臂,剥离一丝神魂怎会有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除此之外,关于逐日枪的铸造材料和过程,闻逍和蔺月盏也都闭口不言。 「你爹爹们对你真好。」 除了自愿剥离,只有完全得到信任的人才能剥离对方的神魂,能得到闻折月信任的必定是他的血亲。 墨夙离不觉得孤儿差人一等,但在此时,却真切感觉到了心里冒出的零星羡慕。 他下意识揉了揉肚子,第一次思考起生了崽子后的事。 第69页 快要到达玉海明沼的中心湖泊了,远远就看到净透的湖面,阳光折射出柔和的色彩,为四周的白色草木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在湖泊边缘生长着白椿——仙族的服饰由白椿制成,这是一种能够聚拢灵气的神奇草木,甫一靠近,就感觉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纯粹灵气。 闻折月唿出一口气,那股不舒服的感觉被灵气沖淡了。 仙族对于灵力的喜爱是与生俱来的,就像魔族对魔气的依赖,灵气与魔气互相排斥,故而仙族厌恶魔气,魔族也不喜欢靠近灵气充足的地方。 灵气与魔气相比,他更偏爱前者,或许是因为闻逍的血脉要强过蔺月盏。 墨夙离是魔族,就算能接受白椿制成的衣服,也会排斥灵气充足的地方,这是魔族的本能。 闻折月停下脚步:「你在这里等我。」 墨夙离没有异议,深吸一口气,一脸惬意:「你们仙界的禁地真不错,听说魔界也有禁地,龙进去会变傻子龙,可惜现在没了。」 闻折月闻言怔了一下,无妄海的禁地没了吗? 他怎么没听说过。 禁地没了,记忆中的小花是否也消失了? 一想到那朵花不见了,闻折月心里就空落落的。 他抿了下唇,谨遵天帝的吩咐,看着尸体被湖水完全吞噬,然后才转过身。 原本站在外围的墨夙离已经蹲到了白椿丛中,眯着眼睛拨弄白椿,灵气凝成一层淡金色的薄雾,笼罩在他周身。 闻折月心头一跳:「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在咒我吗?」 话音刚落,墨夙离忽然「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 闻折月连忙扶住他:「怎么了?」 墨夙离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腹部,冰冷的金色眼瞳中一片茫然:「好像……开花了。」 闻折月的注意力都在墨夙离身上,并没有发现身后的湖面泛起了涟漪,一圈圈波纹无声盪开,风声渐止,玉海明沼内的祥和气氛一扫而空。 未破茧的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山雨已至,火势渐灭。 远在仙界的天帝心下大惊,掌心燃起一捧琉璃火,金蓝火光交相辉映,本该蓬勃燃烧的火焰竟然一点点熄灭了。 不好,玉海明沼出事了。 他转身就走,命轨星君不明所以:「诶,您不算了?」 天帝一大早就来找他卜算,现在结果没听就走,涮他呢?! 命轨星君撇撇嘴,想要收起龟甲,低头一看,却见几片龟甲都裂开了,不是烧灼后膨胀的裂开,而是碎成了几块。 神灵无从指引,命运不明——是卜算不得的未来。 第30章 「开花?」 知道墨夙离怀有身孕后, 闻折月自然地认为霸占墨夙离丹田蛮横生长的是一颗龙蛋。 龙蛋只会破壳,可不会开花。 在丹田之中,浸透了闻折月灵力的花苞微微张开, 露出了一点金色花蕊, 随着墨夙离的每一次唿吸,花蕊轻而慢地搔着丹田内壁。 丹田是修炼之人最为私密的地方, 不容触碰,浸透一丝外来的灵力都会疼,若有似无的刮蹭亦能引发强烈感觉。 不是纯粹的疼, 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墨夙离手脚发软, 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整个人好似被细线吊在半空中,感知被无限钝化。 为什么会开花? 他该不会要生了吧? 怎么生? 会不会难产? 保大还是保小? 傻子龙会接生吗? …… 在墨夙离头脑风暴的时候, 他捂着肚子的手被拿开了, 闻折月伸手从衣摆下探入,宽厚温热的掌心直接贴在了皮肉上。 熟悉的灵力缓缓探入身体,墨夙离怔愣地抬起头。 「我只是看一下。」 轻描淡写的解释, 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状况。 墨夙离的身体早已熟悉了他的触碰和力量,墨夙离甚至没来得及阻止,那缕灵力就轻而易举地钻进了最隐秘最重要的地方,将他最大的秘密剖开,展现在闻折月眼前。 没有想像中的龙蛋, 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金色小花, 花苞饱满,还未绽放就能想像到未来会开得多么灿烂。 闻折月瞳孔紧缩, 这朵花…… 闭拢的花苞和记忆中的花朵逐渐重合,除了更稚嫩一些, 这朵花分明与他在无妄海禁地中看到的小花如出一辙。 闻折月顾不上思考龙蛋为什么变成花了,重合的记忆模煳了视线,天光在眼前碎成一捧会发亮的斑点,天地间光线昏淡,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只蝴蝶撞入他的胸口。 然后,从他的胸膛里开出了一朵花。 白椿丛淡化成茫白的雾色,玉海明沼被浓雾改头换面,当天光再次降临,浓雾散尽,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 就连墨夙离也不见了。 闻折月看着怀里多出来的一盆小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如果拿着花盆的不是一双小胖手,他的心情或许不会如此沉重。 ——幻境。 境界高深的仙尊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眼下的情况,无端引发的幻境,或许还诱发了一点他的心魔。 没错,他有心魔。 这件事是闻折月一百多年前偶然发现的,境界停滞不前后,他强行冲击了境界,导致反噬,在意识沉浮之际,他发现自己的道心有一道裂缝。 第70页 修道之人皆有道心,道心受损便会滋生心魔,影响境界。 他不知道自己的道心是何时出现了崩塌,也不知道致他如此的心魔为何,万般因缘皆有果,自那以后,他就没有再执着于修炼。 闻折月拂了拂衣袖,重新抱起小花盆。 他缩水了,大概变回了刚飞升上界不久后的时候,短胳膊短腿,正是最有童心的时候,会傻到对着一朵花说话,蹲在地上抱怨爹爹们又把他扔出来,为老不尊,大白天就在寝宫里做快乐的事。 根据心魔诞生的幻境往往与心中最在意的东西有关,闻折月早就记不起当年的岁月了,印象深刻的只有那朵花。 四下空旷,寸土不生,和印象中的无妄海禁地有几分相似,唯一的不同是真正的禁地中魔气缭绕,那朵花生长在污泥深处,在污浊中绽放出最纯净绚烂的花朵。 而眼下,这朵花长在精緻的小花盆里,被他抱在怀里。 小花摇头晃脑,闻折月戳了戳花瓣,又想起在墨夙离丹田中看到的画面。 说起墨夙离,世人各有执念,高级的幻境会根据每个人的弱点创造出不同的场景,魔尊大人是否有心魔?他的心魔是什么? 一想到墨夙离可能也被困在经年不消的念想中,闻折月就有了破除幻境的动力。 他要看看墨夙离的心魔。 幻境是遵从人内心奢望的虚假世界,与现实相悖,破除方法是将一切拨回正轨。 拿他举例,他怀中的小花就是与现实不同的地方,他没有将禁地的花据为己有,所以只要将花盆里的花重新种回禁地,幻境就能破除了。 闻折月抱着小花盆走向魔气深处。 身板缩小后连境界都缩水了,没有修为护体,虚无缥缈的魔气仿佛千万根针,扎在身上,刺入骨头缝里,闻折月哆嗦了下,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 他是仙魔混血,按理来说不该排斥魔气,可无妄海禁地的魔气十分浓重,察觉到他身上那一半仙族血脉后就会疯狂针对他。 闻折月咬紧牙,顾不上思考太多,花朵真正生长的地方就在禁地中心,只要他把花种下去,幻境就会从内部瓦解了。 闻折月搂紧了小花盆,花朵左右摇曳,像在摇晃脑袋,他嗅到那股独特的冷香,身上的疼痛好像减轻了几分。 「小美,不怕,马上就送你回家了。」他拨了拨花瓣,轻声哄道。 小美是他给这朵花起的名字,顾名思义,因为这朵花非常美,本来是想叫大美的,但和他爹爹的外号撞了,所以才改成小美。 或许连智商也缩水了,闻折月对自己充满稚气的言论感到不可思议。 花朵好似听懂了他的花,摇摆的幅度更大。 闻折月哭笑不得,小胖爪子拢着花瓣:「轻一点,别把叶子晃掉了。」 这朵花通体鎏金,就连根茎和枝叶也是金色的,没有一丝杂质。 金色明亮,让人想起太阳。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看到这朵花心里就暖暖的。 越靠近禁地中心,魔气的攻击力越强,有如实质,闻折月痛得发昏。 就他现在的境界,很少陷入幻境之中,更别提受伤了。 上次受这么重的伤还是在魔界的时候。 闻折月脚步一顿。 他在魔界受过伤吗? 有闻逍和蔺月盏保驾护航,他在上界无人敢惹,记忆中他并没有受过伤,可方才那一念之间,有无数画面从脑海中闪过,他在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里看到了遍体鳞伤的自己。 浑身都是血,脸上和身上遍布着血痕,一道一道密密麻麻,就像是……闻折月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血淋淋的胳膊。 一剎那间,他好似和那些陌生画面里的自己重合了。 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闻折月踉跄了下,怔愣地摔在地上。 ——这条通向禁地中心的路,他似乎走过。 血水滴落到了花盆里,花朵摇晃得更加厉害,就像是打着颤,闻折月捂住头,喘不上气来:「小美,小美,我……」 我曾将你从禁地中挖出,放在花盆里,想要把你据为己有吗? 他记不起来了。 按照时间来推断,那段记忆是闻逍和蔺月盏所说的大病一场,是他剥离神魂铸炼逐日枪后的虚弱昏迷。 从他醒过来之后,蔺月盏便再也没有带他去过魔界。 闻折月盯着那朵被他的鲜血浇灌的花朵,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他似乎失去了一段记忆。 那段记忆与这朵小花相关,与他道心崩塌相关,与他蛰伏的心魔相关,甚至还与……怀有相似花朵的墨夙离有关。 爹爹们不让他渡情劫,是否也与此相关? 无数疑问笼罩在心头,拼凑不出一个答案,闻折月深吸一口气,掉头往后走。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既然他曾走过这条摘花的路,那破除幻境的方法就不是种花了。 逐渐远离魔气浓厚的地方,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很多,闻折月抱着花,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走错了路。 缺失的记忆让他找不到离开这里的路。 「小美,现在该怎么办?」 问完他忽然觉得好笑,病急乱投医,不过是幻境中的虚假花朵,如何能给他提示。 第71页 闻折月无奈扶额:「我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冷香气变得浓重了些,重得有些熏人,闻折月皱了下眉头,再看怀里的小花盆,惊奇的发现小花在拼命摇晃,它擎着枝叶就像在描画什么。 该不会歪打正着了吧? 闻折月心里激动,连忙放下花盆,蹲在地上照着枝叶摇晃的走向描画,不消多时,地上出现了一团奇形怪状的未知事物。 「这是什么东西?」 小花扑腾着叶子,不知为何,闻折月从中看出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摸了摸鼻子:「我画错了吗?」 那花朵竟然上下扭动了一下花冠,就像是在点头。 闻折月一脸惊喜:「你还真是只花妖啊!」 小花似乎很无语,朝另一边扭了半圈,花蕊从面向他转到背对他,明晃晃的嫌弃。 闻折月一点不生气,他对这朵花有说不清的亲昵心思,可以追溯到记忆中的陪伴,或许也有几分爱屋及乌,毕竟墨夙离肚子里的小崽子不是龙蛋,也是相似的一朵花。 他用看崽子的眼神看着小花:「我从小就画工不好,是我太笨了。」 小花比想像中还好哄,听了这话后立马扭过来,拿灿烂的花蕊朝向他。 闻折月的心都被萌化了:「你要是会写字就好了,肯定比画画方便。」 小花不会,小花委屈,小花再次扭过头。 跟个小孩子似的,爱耍小性子。 闻折月被它独特的闹别扭方式逗笑了,将沾了血的手在衣服上蹭干净,轻轻碰了碰花朵的小叶子:「好了,你手把手教我重新画,这次我一定好好学习。」 这次过了两秒,小花才转过头,像是权衡利弊后,不情不愿原谅了他。 闻折月对自己的脑补感到好笑,同时心头又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他与这朵花渊源颇深。 这次跟着叶子谨慎勾勒,闻折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很快就画出了一个粗略的轮廓,比上次好很多,起码有形状了。 「是这样吗?」闻折月摸了摸下巴,「看起来有点眼熟。」 长条形,一头尖尖的,一头圆圆的。 小花似乎也觉得差不多了,没有让他重画,见他冥思苦想没有结论,又操心地挥舞着叶片,戳来刺去。 「诶,我好像有点想法了,你继续比划,不要停。」 小花停滞了一瞬,认命地继续挥舞叶片,戳刺了一番后,见闻折月还是没反应,又勾着叶片往自己的根茎上拍了一下。 闻折月心头一紧,连忙扶住往后倒的小花:「你是傻子吗,使那么大的劲儿,就不怕把自己拦腰拍断?!」 似乎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腰很好,小花前后左右摇晃了一圈,然后花苞骄傲地上扬45°。 闻折月:「……」 傻子就是傻子,变成花后也是傻子。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闻折月唿出一口气,掌心向上,轻声唿唤:「逐日。」 下一秒,逐日枪就出现在他手中。 本命法器就是这点好,修为缩水也能召唤,且能随心调整大小。 小闻折月拿着小逐日枪,乍一看有点像小孩拿着玩具,挥舞起来不再威风凛凛,反而虎虎生风,没错,虎虎生风,虎了吧唧的虎。 闻折月看看前仰后合的小花,总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轻点晃。」 成年龙有风度,不会跟一朵爱耍小性子的花置气。 所以闻折月亲昵地提醒道:「你头大身子细,晃得太厉害,容易把头甩掉。」 小花僵住,似乎是被吓到了。 闻折月满意地勾起唇角,掂了掂逐日枪,朝着禁地中心掷去。 长/枪破开重重魔气,在昏暗的禁地中开闢出一条路,锐光闪过,枪尖直直地插入禁地中心,风云变色,魔气朝着逐日枪插/入的地方涌去,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个旋转的小漩涡。 禁地一寸寸崩裂,闻折月抱起小花盆,感觉到熟悉的灵力向四肢百骸流去,抚平了身上的伤痛。 幻境在破碎。 将花种回禁地深处并非是现实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将一切拨回正轨必须毁掉禁地——魔界的禁地没了,这是他刚刚从墨夙离口中得知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缩水的身体重新抽条,当禁地完全毁掉后,幻境也会彻底结束。 而他也将失去怀里的小花。 闻折月心中一动,在花蕊上落下一个带着血的轻吻:「要和你说再见了。」 在那股逐渐变淡的冷香中,闻折月看到小花扬起叶子,在他脸上拍了一下。 一朵花用尽了所有力气,但对皮糙肉厚的白龙而言依旧不痛不痒。 闻折月勾起唇角:「你果然是个傻子。」 小花还没来得及报復,幻境就彻底破碎了,闻折月回想着最后看到的画面,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受了一番痛也不亏,起码确定了一些事情。 幻境里的魔界禁地不復存在,现实中的仙界禁地也摇摇欲坠,玉海明沼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外围的琉璃火阵无端熄灭后,损害最重的是白椿,全部枯萎了。 起因是位于中心位置的湖泊水位上升,淹没了四周的白椿丛。 闻折月醒来的时候,他和墨夙离所在的地方也被淹了,只不过湖水绕过了他们,就像是在周围画了个圈,他和墨夙离在孤岛上。 第72页 他的手还放在墨夙离的肚子上,闻折月揉了两下,藉由灵力看到他丹田里摇曳的小花,不由得勾起唇角。 怪不得他觉得相像,原来是血脉赓续的缘故。 闻折月心情荡漾,又揉了两把:「小美,醒醒。」 墨夙离皱了皱眉头,眼底一片迷茫,他下意识抬起手,响亮的一巴掌带着风,很清脆,打在闻折月作乱的手上。 「啪」的一声,把闻折月打懵了,也把墨夙离打清醒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以为他还没变回来。 墨夙离小心翼翼地瞟了眼闻折月的手,他刚刚用了十成力气,把闻折月的手背拍红了,仔细看看,好像还有点肿,骨节分明的手秒变红肿龙爪子。 他底气不太足,硬着头皮辩解:「这不能怪我,谁让你乱喊的。」 「我乱喊什么了?」 闻折月甩了甩手,有些庆幸这一巴掌没打在他脸上,他要是破相了,这只看脸的混蛋指定要去父留子。 「小美。」墨夙离清了清嗓子,轻嗤一声,「仙尊大人相好众多,莫不是将我错认成了别人,不知这小美又是哪个小寡夫,将你迷得神魂颠倒。」 「小美啊……」 闻折月扫过他的耳朵,墨夙离的耳垂肉肉的,捏起来很软,如今红透了,像一颗等待人採摘的樱果:「我的确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过很可惜。」 墨夙离悄悄竖起耳朵:「可惜什么?」 「他是个傻子。」 「……你才是个傻子!」 闻折月歪了歪头:「嗯哼?」 墨夙离心里一咯噔,这傻子龙该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他干笑两声:「呵呵,我最讨厌在背后议论别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看别人是傻子,那你八成也是傻子。」 想起在幻境中做的蠢事,墨夙离不自在地咳了两声,绝不能让闻折月知道他是那朵蠢花。 「以后别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我可没在背后说坏话。」 我明明是当着你面说的。 闻折月正欲再借着小美的事逗逗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声,回头一看,天帝一脸严肃,镇西镇北镇东三位将军率领仙兵仙将严阵以待。 「折月,你们在干什么?」 闻折月卡了壳,这才想起玉海明沼出事了,仙界禁地事关重大,天帝必定会赶来,只是没想到阵仗这么大。 他低头看了看,他和墨夙离抱在一起,托那一巴掌的福,他的手现在没在墨夙离衣服里,不然他对魔尊耍流氓的谣言该传遍上界了。 「在说正事。」 闻折月从容地站起身,沖墨夙离伸出手,魔尊大人骄矜地瞥了他一眼,没用他拉,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说正事? 看起来不太像。 天帝一脸狐疑,想到墨夙离脖子上的咬痕,挥了挥手,让仙兵仙将们往后撤:「你们先出来,小心点。」 墨夙离昂首挺胸,做足了魔尊的气派:「你们仙界的禁地好生古怪,若非有仙尊陪同,本尊还以为仙界要趁机剷除本尊。」 一句话就把自己摆到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闻折月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玉海明沼出事了,按照正常的逻辑思维,兴师问罪的首要目标就是魔尊,没想到墨夙离还挺拎得清。 看来魔尊大人没他想像中那么傻。 天帝的表情一言难尽:「魔尊言重了,仙魔两族早已握手言和,若是哪一天真有人要兴师问罪,那必定是看不惯白日宣淫,想教训一下带坏仙尊的人。」 「……」 墨夙离目瞪口呆,白日宣淫? 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他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什么叫他带坏了仙尊,你们仙尊喜欢小寡夫哭坟,还要在坟头玩情趣,就算白日宣淫肯定也是闻折月带坏了他! 墨夙离很委屈。 闻折月也很委屈,冤枉啊,他倒是想白日宣淫,不过是揉揉肚子,他可怜的手就挨了一巴掌。 再者说,墨夙离肚子里还揣了个崽子。 魔尊大人据理力争:「本尊没有。」 「魔尊还是先把身上的痕迹清理一下吧,免得传出去影响不好。」 「……」 墨夙离气急败坏地捂住脖子,明晃晃的牙印有如铁证,他总不能说他怀崽了,这牙印是闻折月帮他补充灵力时留下的。 墨夙离吃了个哑巴亏,一路上都没好脸色。 闻折月将幻境的事简单解释了下,天帝点点头应下,似乎对于玉海明沼发生的事没有太惊讶。 琉璃火阵出了问题,短时间内无法重启,只能派人驻守,仙兵仙将在玉海明沼外围了一圈,此时禁地方才有被严密保护的样子。 「镇南将军怎么没来?」 「因为黑雾的问题,他去下界查探情况了。」 闻折月没有忽略,在说到镇南将军的时候,天帝不着痕迹地看了墨夙离一眼,这代表有些话不能当着墨夙离的面说。 闻折月敛了敛眸子,转过身:「魔尊大人是同我一起回去,还是回魔宫?」 突发状况太多,魔界也需要採取措施,昨天他们商量过,准备提前结束仙魔会谈。 墨夙离自然选了魔宫,招唿都没打一声,转身就走。 啧,一点都没捨不得他吗? 第73页 闻折月后悔轻易把人放跑了,他就该直接将墨夙离关起来,管魔界还是仙界,天翻地覆了他也有法子保墨夙离和小崽子安全。 「别看了,人都没影了。」天帝没好气道,「你确定你们成过亲?我怎么感觉你不太受他待见?」 「他只是害羞了。」 「……害羞?」 恕他年纪大,两只眼都没看出墨夙离有害羞的迹象。 闻折月轻笑了声:「你不明白。」 天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怎么不明白,他渡情劫的时候可没有失败。 闻折月调开了话题:「不说他了,镇南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 天帝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他失踪了,自去了下界后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不过他走之前点燃了命魂灯,如今灯未灭,他应当性命无虞。」 闻折月稍微松了口气:「镇南将军和被杀害的仙官不同,连消息都传不回来,定然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黑雾。 天帝也是这样想的,忧心忡忡:「怕只怕对方还有更大的阴谋……我无法离开上界,折月,现在恐怕只有你能把他带回来了。」 在大是大非上,闻折月还是很拎得清的:「可以,我会去下界一趟,不过在去之前,我得先验证一件事。」 闻折月眯了眯眼睛,幻境让他发现了很多没注意过的事情,他想知道墨夙离为什么会变成花。 「该不会是验证墨夙离爱不爱你吧?」 闻折月噎住:「你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难道不是这件事?」天帝有些惊讶。 「当然不是。」闻折月抬了抬下巴,语气笃定,「不必验证,他爱我。」 爱我的脸也是爱。 四捨五入,他超爱我的。 天帝:「……」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渡劫失败了? 这可不像一个被娘子抛弃的人该有的自信。 闻折月无意多说,和天帝告辞后,一头扎进了无妄海。 作为仙界和魔界的交汇地带,无妄海的魔气并不浓厚,空气中飘着似有若无的冷香,闻折月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胸腔都被涤盪了一遍。 喜欢一个人,要全面接受他的优点缺点,喜欢一朵花,不仅要喜欢花朵盛开的样子,还要喜欢花的气味。 他很喜欢这股味道。 闻折月心魂荡漾,因为这股香气想到了墨夙离,心思又活络起来。 魔尊大人和黑雾打过交道,应该为仙魔共同的和平大计出一份力才对。 魔尊大人怀了崽,崽子开花了,或许很快就要生了,在他身边才安全。 所以不管从上界安危,亦或者是墨夙离自身的安全来看,墨夙离都该和他一起去下界。 闻折月顷刻间就说服了自己,兴沖沖地往魔宫方向赶去,许久不来,上次来的时候魔宫还是他爹爹的住处,算是他的家。 而今魔宫已经是他娘子的家了。 他有一种女婿上门的感觉。 闻折月思索了一下,又折回无妄海,白龙是海中霸主,捕猎的能力很强,他动作迅勐,很快抓了一条大鱼。 第一次去娘子的娘家不能空着手,这是礼数。 他可真是个合格的相公。 闻折月抱着大鱼进了魔宫,魔族的守卫在他面前根本构不成威胁,为了给墨夙离一个惊喜,他特地隐了身。 魔宫里静悄悄的,闻折月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墨夙离该不会睡着了吧? 不无可能,毕竟墨夙离成为魔尊的一大原因就是为了睡个好觉。 进了门,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重重屏风后传来,声音很低,极为压抑的哭泣,但又带着轻缓的喘息,听得闻折月心头一紧,紧完后下腹一热。 又担心又火起。 他绕过屏风,垂落的纱帐上映出模煳的身影。 墨夙离的腰很细,他变回男儿身之后,这一点依旧没有改变,投在纱帐上的影子像一弯新月,又似弯刀,既让人心动于月光的皎洁,又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这是独属于墨夙离的诱惑力,致命而性感。 闻折月屏住唿吸,他站在床前,和命中的劫数只隔着一层轻透的薄纱,在低低的啜泣声中,他听到了夹杂着哭腔的唿唤:「闻折月……」 那一瞬间,千万只蝴蝶从他胸口飞出,他仿佛又坠入更加绮丽的梦境。 生长于肋骨间的花朵深深刺入心脏,吸取他的骨血,从此再也无法拔除。 墨夙离在叫他,在想他,在—— 「你个混蛋!」 闻折月一僵。 「傻子龙!大混蛋!不要脸!」 ……在骂他?! 「我一定要杀了你!」 大鱼垂死挣扎,从闻折月僵硬的手臂中一跃而出,带着跳龙门的决心,朝着纱帐飞过去。 「刺啦」一声,纱帐落下,墨夙离被天降大鱼砸得一脸懵逼。 怎么着,背后骂人遭报应了? 闻折月解除了隐身的法术,茫然的墨夙离骤然瞪大眼睛,四肢僵直:「你,你……」 「我都听到了。」 闻折月瞄了眼衣衫不整的墨夙离,冷静下来才发现墨夙离身上充斥着情/欲的味道,龙涎催情,妙回春之前也提到过,怀了崽子后可能需求会增多,所以建议他们两个同住。 第74页 怪不得偷偷骂他,原来是欲求不满。 大鱼在床上扑腾了一下,或许真有报应轮迴,墨夙离拍过闻折月一巴掌,闻折月带来的大鱼一尾巴拍在了他的手上。 墨夙离额角暴起青筋,反手一巴掌把鱼拍晕了,板起脸:「你来做什么?」 冷酷的质问,浸透了情/欲气息后就没有杀伤力了,闻折月想到傲娇扭头的小花,心头一热,拎起大鱼往地上一扔。 他俯下身,嗓音低哑,笑着应道:「我来让你杀。」 第31章 大鱼翻着死鱼眼, 直勾勾的死亡视线射向床上,纱帐被拽掉了,交叠的身影一清二楚。 闻折月伸出手, 虎口卡住墨夙离的下巴, 凑近他:「想要我的逆鳞,又想杀我, 魔尊大人对我的企图可真不小。」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得劲呢。 墨夙离一扭头,挣开了他的手:「仙尊若是活腻了, 本尊不介意送你一程。」 仿佛看到了小花闹别扭, 将花蕊背对着他。 闻折月的手顺势向下,在他的腰上摩挲:「如何送,以身渡我吗?」 墨夙离没作声。 他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闻折月本来就是他挑选的床伴, 虽然身份变了,但都送上门来伺候了,不用白不用。 用归用, 面子要保住。 墨夙离不拒绝也不主动,任由闻折月扯掉那身遮不住春光的凌乱衣衫,他咬着唇,将红透的脸藏进了被褥间。 闻折月轻笑,他并不偏爱热烈的迎合, 墨夙离嘴硬身软的架势更能引起他的征服欲。 不是他不愿意做一个合格的小白脸, 任谁看到这样的墨夙离,都会忍不住索求更多。 想撕开他一本正经的伪装, 让他失态,逼他哭出来。 不能怪他变态, 是墨夙离先勾引他的。 闻折月将锅甩得干干净净,连带将剥下来的衣服扔掉,他揽住墨夙离的腰,目露惊讶,这可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他的快乐老家一片泥泞。 「你想淹死我吗?」 「……」 墨夙离的脸一下子就烧红了,本来欲求不满就很丢脸了,又被这样调侃,他恼羞成怒地抓起被拽下来的纱帘,按在闻折月的脸上:「你把头蒙起来,我看到你这张脸就会痿!」 咬牙切齿,明显是在报復。 「脾气真大。」闻折月啧了声,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翻过来按在枕头上,「这样就看不到了,要是还痿,只能证明魔尊大人身体不太行。」 你才有不太行! 墨夙离的脸埋在枕头里,他睡不惯玉枕,用得上软乎乎的棉枕,所有骂声都被柔软的棉花吸收了。 除了枕头,被褥也比正常人家的厚两倍,躺下去会凹陷,像睡在云朵堆里。 娇气。 闻折月再次把这个标籤贴在墨夙离身上,怪不得碰一碰就会红,合着是这样养出来的,看来他那暖玉床委实寒酸,应当多准备几床被褥了。 「小花那么弱,会不会被弄断腰?」 闻折月贴在他的耳朵发问,墨夙离听见他游刃有余的语气就烦,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它在丹田里,撞不到。」 没见血,但留下了一个很明显的牙印。 闻折月胸口血热,反手摸了摸他的喉结,那里也有一个牙印,是他咬的。 现在他们有同款牙印了。 「真的断不了吗?」 墨夙离的心情正处于暴躁状态,在闻折月来之前,他试图用手解决需求,失败了,眼下闻折月问来问去,就是不进入正题,像在他面前吊了块肉,却不让他吃一样。 「你到底做不做,不做就滚开!」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 「是我不好,让魔尊大人等急了。」 闻折月从后面抱上来,明明是水里生长的龙族,身体却是滚烫的,像是一捧岩浆泼在后背上,墨夙离被烫得哆嗦了下。 「不许躲。」闻折月的手上用了几分力,像是要把他钟爱的花嵌进肋骨之间,「小花很坚强的,叶子拍上去都断不了,是我多虑了。」 兵临城下,无处可藏。 墨夙离微微睁大了眼睛,头皮发麻,这股麻酥酥的劲儿从头蹿到了脚。 他以为闻折月说的小花是丹田里那小崽子,可闻折月的种种行动表明,他说的花是…… 闻折月知道了。 刚才是说不出话,现在是不想说话,墨夙离默默抱住枕头,把脸埋进去,试图用枕头闷死自己。 闻折月轻啄他的肩头,一下一下,仿佛吮到了花蜜,甜得他心尖都颤了颤:「还要多亏魔尊大人的提醒,是你救了我。」 墨夙离哼了声:「我只不过是不想和你一起死。」 闻折月将他抱进怀里,口是心非的魔尊大人抱起来软乎乎的,浑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你为什么会想到要用逐日枪?」 当时在幻境里,他都没能找到破绽,但墨夙离却一击即中了,闻折月的眸色转深,看着墨夙离的眼神带上了一份探究。 墨夙离怀的不是龙蛋,那花朵必然遗传于他自身的血脉。 「因为我比你聪明。」墨夙离闷声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可能是进入玉海明沼的时候看见过逐日枪,所以联想到了。 闻折月不置可否,感慨道:「原来你是一朵小花。」 第75页 这一下可戳到了墨夙离的痛处,天杀的幻境,天杀的玉海明沼,仙界禁地就是偏爱仙界的人,凭什么闻折月在幻境里是个人,而他变成了一朵花。 魔尊大人很不服气。 他并不像闻折月一样了解幻境的构成,也不知道幻境中的种种都和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墨夙离突然想起妙回春说过的话:「你是不是有花妖血脉?」 他是个活生生的聪明人,闻折月是条活生生的傻子龙,没道理他俩的血脉一混合,造就出一朵花。 墨夙离想不通,这朵花已经开了,总不能花落了会结果,结的果子是一颗蛋吧? 那样不符合繁衍规律,和人与蛇生了一条龙一样离谱。 闻折月按住他的后颈:「有花妖血脉的人不是你吗?」 「你才是花妖,你全家都是花妖!」墨夙离想起了幻境中发生的事,十分嫌弃,「我才不是弱唧唧的蠢花。」 墨夙离的神色不似作伪,是他猜错了,还是墨夙离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有花妖血脉? 玉海明沼的幻境给了他一些启发,虽然现在还不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但闻折月基本确定了一件事:他和墨夙离渊源匪浅。 抛开见色起意的成分,他第一眼看到墨夙离就有一种失而復得的感觉,墨夙离决定着他的人生是否圆满,远远超过情劫带来的影响。 幻境让闻折月几乎确定了墨夙离是他念念不忘的花,生长于无妄海的禁地中,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花,是他的小美。 可墨夙离否认拥有花妖血脉。 他曾昏迷多日,醒来后记忆变得模煳,墨夙离会不会也有相同的经歷? 短短几秒里,闻折月的脑海中闪过好几种猜测,一念既起,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也许他和墨夙离之间并不是简单的情劫,望月山惊鸿一瞥也不是他们的初见。 闻折月心里激动,身下动作也兇狠了几分。 太超过了……墨夙离再次确定了一件事:闻折月不适合做床伴,他一点都不会伺候人! 经过实践证明,水生的小龙是不会被淹死的,发了大水的龙王庙也能快乐玩耍。 两个人在这方面的相性很好,当然前提是抛开持久度和强度不谈。 需求得到满足后,暴躁的野兽又变回了乖巧听话的大猫,墨夙离眯着眼睛一脸餍足,闻折月心里发软,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上界做这种事。 他摸了摸墨夙离的头髮,热情邀请:「再来一次?」 「不。」 大猫翻身而起,一骨碌滚到床里面,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还不走,这里是魔宫,不是仙界中人该来的地方。」 男人,你刚刚可不是这副嘴脸。 闻折月从他身上看到了四个字——用完就丢。 得,他算是明白墨夙离为什么会在成亲第二天就跑了,自私的白眼猫,他不过是多餵了几次,墨夙离吃撑了就翻脸不认人。 「你够了,可我还不够。」 「那你忍一忍。」 他往下瞥了一眼,宛若被烫到了一样,飞快地移开视线。 嘶,他没被捅死可真是命大。 闻折月直勾勾地盯着他,许是觉得自己这样不太道德,墨夙离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道:「纵慾伤身,你不节制很快就会肾亏体虚。」 闻折月气笑了,用完就丢不说,还敢咒他:「有劳魔尊大人操心,你的腰断了我都不会虚。」 ? 这么自信? 墨夙离眨了下眼睛:「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直觉告诉闻折月,最好让墨夙离闭嘴:「不能,你别问。」 你不让我问,那我偏要问,墨夙离张口就来:「你真的有两根吗?」 古老龙族的传闻有很多,其中一个就是龙性本淫,由此衍生了繁衍崇拜,龙有一根还是两根,一直是争论不休的话题。 根据他的观察,闻折月和正常男人一样,但在洞房花烛夜,闻折月的表现太过了,很不正常。 闻折月:「……」 坦白说,墨夙离不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没飞升上界的时候,也有妖怪听说他是白龙,特地找到他询问这件事。 但墨夙离是第一个问完之后没被他揍的人。 闻折月深吸一口气,平復心情:「你觉得呢?」 墨夙离咂咂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空穴不会来风,如果我觉得你有一根,你会把多出来的那根剁掉吗?」 要是闻折月和正常男人一样,别那么勐,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魔宫里甜甜蜜蜜了,压根不会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墨夙离感慨人生不易,嘆了口气,剁掉显然是不可能的,还不如去找妙回春配点让人不举的药。 如何让闻折月喝药,是个问题。 「我饿了。」 话题跳跃的幅度会不会太大? 闻折月嘴角抽搐,上一秒还是掷地有声的「剁掉」,下一秒就聊起吃饭了,墨夙离该不会在暗示他吧。 「说错了,是它饿了。」墨夙离指了指肚子,一脸认真地忽悠,「众所周知,小崽子有八个胃,一天要吃十顿饭。」 闻折月噎住,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一根两根的问题,话题就跳到了崽子有几个胃上:「没听说过。」 他怀疑墨夙离故意驴他。 第76页 「那你真是孤陋寡闻。」 「……」 字都不会写的人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人家都是酒足饭饱思淫/欲,到了魔尊大人这里就变成欲求满足想吃饭,连小崽子都能搬出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堪称一绝。 闻折月认命地嘆了口气,穿好衣服,捡起地上被拍晕的大鱼。 「对了,你为什么要带一条鱼来?」墨夙离侧过身,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肿泡鱼眼。 嚯,好大的怨气冲天。 莫非这条鱼是新型武器? 闻折月掂了掂鱼:「见面礼。」 墨夙离:「就这?」 变成仙尊了,还是一样抠,这鱼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一看就是在无妄海中现抓的。 闻折月手起刀落,见面礼被切分成无数片,切好的鱼片晶莹剔透,厚度统一,整齐地码在盘子上:「附送一场分尸表演,这样的见面礼够不够格?」 别以为他听不出这是威胁。 墨夙离撇了撇嘴:「你这刀功不错,什么时候练的?」 「无他,分尸多了,自然熟练。」 「……」 「开个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 闻折月莞尔,掌心燃起一簇灵火,烘烤着鱼片:「给个面子,笑一下,等会儿请你吃大餐。」 墨夙离有点心动,闻折月的架势看起来有模有样,他咽了咽口水。笑容易,但故意笑就很难,墨夙离努力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恕我直言,你笑得比这条鱼死的时候还难看。」 「……你别直言,你委婉一点。」 「好吧,你笑得非常努力。」 大猫又要伸爪子挠人,闻折月见好就收,拿出玉箸,火速夹了一片烤好的鱼片塞进他嘴里:「味道怎么样?」 墨夙离嚼嚼嚼:「唔,这条鱼要是知道自己会被做成这样,一定会阴魂不散缠着你。」 「不好吃?」闻折月扬了下眉头,作势要停下动作,「既然如此,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现在就去把这条鱼的残骸埋了,免得被它缠上。」 「等等!」 墨夙离拉住他的衣袖。 「不能等,万一这条鱼缠上我怎么办?」闻折月一脸为难,「我胆子可小了,最怕鱼。」 骗子,你之前还说自己最怕狗! 墨夙离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烤。」 「魔尊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闻折月揣着明白装煳涂。 墨夙离舔了舔唇,在丢脸和饿肚子之间纠结了一秒,果断选择了口腹之慾:「意思就是,本尊会保护你,帮你驱鬼。」 「原来魔尊大人这么关心我。」 墨夙离想要反驳,下一秒就被塞了一口烤鱼片,闻折月动作飞快,一口接一口地投餵他:「那我的安全就交给魔尊大人了,以后你保护我,我负责餵饱你的两张嘴。」 墨夙离艰难地咽下鱼肉:「我只有一张嘴。」 他怀疑闻折月在拐弯抹角地骂他能吃。 闻折月无奈嘆息:「你果真是个傻子。」 「……」 可恶! 刚刚还拐弯抹角骂他,现在装都不装了,墨夙离恶狠狠地嚼着鱼肉,他要把整条鱼都吃光,一点都不给闻折月留,饿死这条傻子龙。 吃饱喝足,墨夙离打了个哈欠,闻折月连忙将往枕头上躺的人提熘起来:「先别睡,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有很多的地方。」 墨夙离揉揉肚子:「不去,我吃饱了。」 那条大鱼全都进了他的肚子,八个胃都满了,一顿抵十顿。 「吃饱了就应该多走动走动,不然你的肚子会越来越大的。」 墨夙离低头看了看,他的肚子确实鼓出来一点,腹肌都快没了,摸起来软软的。 不过和吃饭没关系,这纯粹是拜丹田里那朵花所赐,不久前花苞终于绽放了,花瓣在丹田中舒展开来,明明是柔软的存在,扩张力却十分恐怖,将丹田洞府都撑大了一圈。 丹田的情况诚实的反映在身上,墨夙离的肚子已经鼓起了小小的弧度。 怀孕的痕迹正在一步步显露出来,或许再过不久,他就会像怀有身孕的女子一样,腹部隆起。 思及此,墨夙离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决定生下崽子是一回事,但能不能接受身体上的变化又是另一回事,理智上他知道身体的变化是正常的,但情感上,他还不能坦然接受。 孕期的人敏感多思,妙回春特地嘱咐过,除了身体需求,精神上也要给予支持。 闻折月揉了揉他的头髮:「别担心。」 他对墨夙离的喜爱中多了一丝疼惜,同为男子,将心比心,他多少能理解墨夙离的心情,因此也愿意多迁就墨夙离一些。 「我会变成一个怪物吗?」 「不会,男人生孩子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闻折月把老龟教育他的话原封不动的拿出来,教育墨夙离:「男女平等,你不能歧视男人,这样才能创造美好魔界。」 「……」墨夙离无言以对,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伤感气氛差点被闻折月一句话搞没,「可是男人大着肚子很奇怪。」 接受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对墨夙离而言有一定难度。 第77页 墨夙离沉沉地嘆了口气,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忧伤地打了个饱嗝。 没控制住,吃撑了。 闻折月沉吟片刻,轻声道:「换上裙子就好了。」 「……你说什么?」墨夙离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换上裙子,就不会有人觉得你大肚子奇怪了。」 闻折月从储物法器中拿出一件衣裙,语气真诚,仿佛没有一点私心,但那双眼睛亮得人心惊:「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你穿上一定会很漂亮的。」 墨夙离:「……」 滚开,你不要过来啊!!! 第32章 裙子是渡劫时买的。 想着有朝一日苏梨可能会回到他身边, 闻折月看到新鲜玩意儿和漂亮衣服都会买下来,久而久之就攒了一大堆,飞升时也没捨得扔。 「我不穿!我是男人!大了肚子也是男人!」 忧伤的气氛一扫而空, 霜打的茄子原地回春。 闻折月饶有兴致地抖了抖衣裙, 比起蔫头耷脑,他更喜欢墨夙离这种精神满满的状态:「你是男人没错, 但谁说男人就不能穿裙子了。」 闻折月轻松镇压了他的反抗,帮他换衣服,裙子是比较清透的粉色, 这种颜色很挑人, 太白或太黑穿起来都不好看。 总之他觉得墨夙离的肤色刚刚好,穿上后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闻折月的眼里满是着迷。 墨夙离气得脸都红了,自己伪装成姑娘和被人逼着穿裙子不一样, 闻折月摆明了就是想看他的笑话:「男人能穿裙子, 你怎么不穿?」 「你想让我穿?」 闻折月又拿出一件朴素些的裙子,明显看到墨夙离从气愤变得震惊,又变得呆滞, 一脸反应不过来的玄幻表情。 「穿个裙子罢了,真男人就要勇于穿裙子。」 于是闻折月麻利地换上女装,顺便给自己换了张脸,往那一站,俨然一个俏娘子。 墨夙离惊讶地张大嘴巴:「你是不是自己想穿裙子, 所以才拿我当藉口?」 「如果这样想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 那就是吧。」闻折月挠了挠他的手心,毫不吝惜地夸赞, 「果然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我穿裙子就没有你好看。」 没人不喜欢被夸奖,墨夙离心里暗爽,忽然觉得穿女装和大着肚子不算什么了,他比闻折月好看,四捨五入,他胜过闻折月了耶! 打不过傻子龙是事实,但能迷住闻折月,怎么不算是他的本事呢。 这么一想,墨夙离的腰杆都挺直了:「你怎么又用易容术?」 在事情挑明之后,他以为闻折月会换回原来的脸。 「不用的话,怕被魔尊大人骂。」闻折月似笑非笑,「我可脆弱了,你一骂我,我的心就会枯萎。」 墨夙离:「……」 「有人说我娘子抛弃我就是因为我长得丑,实不相瞒,我很自卑。」 墨夙离的白眼快翻上天了,你还自卑,你压根就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吧。 他愿称闻折月为天下第一记仇人。 闻折月继续逗小哑巴,墨夙离越不说话,他越想把人逗得恼羞成怒:「听说魔尊大人也抛弃了娘子,为什么?」 墨夙离冷嗤:「因为他丑。」 易容吧,闻折月最好一辈子别把脸换回去。 闻折月噎了下,哭笑不得,他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两道伪装后的俏丽身影一路离开魔宫,去往人间,降落在以繁华着称的京城时,正值人间的七月半,中元鬼节,家家户户早已关了门,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人影。 墨夙离一脸狐疑:「你该不会要带我去挖坟吧?」 上界过了几天,在人间已经轮转了几年,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在城池上显现出来,长街悬月,一切都和记忆中相同。 很难不怀疑他在墨夙离心目中的形象,闻折月轻嘆一声:「不是,带你玩点刺激的。」 墨夙离震惊:「还有比挖坟更刺激的事?」 「……你怎么整天惦记着挖坟?」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变态经常提这茬。 墨夙离默默腹诽。 远处影影绰绰一片迷濛,乍一看人影幢幢,闻折月拉着墨夙离往巷子里躲了躲:「别出声。」 墨夙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一片虚无缥缈的影子仿若千军万马,凭空出现在街道上,冷白的月光穿过影子,在地面上铺开一层霜色,宛若一幅会动的泼墨画作。 七月半,鬼门开,万鬼过城。 在下界中,人妖鬼三族鼎立,相互制衡,鬼族长居于地府,除了轮迴转生以外,每年只有中元节这天才被允许来到人间。 这些死去不知多少年的鬼魂们在城中游荡,寻找自己生前残留的痕迹。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闻折月今夜也会成为其中一员,会飘荡到生前居住过的宅院,在空空荡荡的院落里思念一个离他而去的人。 墨夙离突然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一件事:当初的不告而别对闻折月造成了很大伤害。 渡劫失败只是表象结果,真正的伤害仍留在心头,时间将借酒浇愁的日子酝酿成了一道难以癒合的伤疤。 或许闻折月没有强硬的挑明身份,是因为不曾真正原谅他。 不原谅是正常的,毕竟他还没有道过歉。 第78页 闻折月不知道心思敏感的魔尊大人又胡思乱想了,等鬼魂们游荡过街后,他立马拉着墨夙离跟了上去。 他当然不会为了哄墨夙离就换上女装,他可是个有原则的人,镇南将军在人间失踪,八成与黑雾有关,他和墨夙离都和黑雾打过交道,伪装身份才方便查明情况。 任何伪装都不如改换性别来得有效,这是他从墨夙离身上得来的血泪教训。 至于为什么要混入鬼魂当中,是因为天帝偶然提及的一件事。在仙魔会谈开始之前,命轨星君曾给镇南将军卜过一卦,卦象显示他最近运势不好,会招桃花。 阴桃花。 闻折月沖墨夙离眨了下眼睛,用口型道:小心一点,不要被他们发现。 既然是阴桃花,那从鬼身上下手肯定没问题。 墨夙离不敢出声,混在一堆鬼里确实比挖坟更刺激,问题是他们两个为什么要在中元节当天来到人间扮鬼,这是仙界的习俗吗? 除了自然老死的人以外,其他鬼魂都会保留生前的模样。 墨夙离左看看右看看,他左边是一个脸色惨白的吊死鬼,舌头耷拉着,很长,右边是一个色鬼,一脸猥琐相,双手捂着下身,见他看过来,色眯眯地朝他耸腰。 没等他反应,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闻折月从背后靠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别看,是脏东西。」 色鬼看见闻折月,又朝他耸了耸腰。 闻折月的眼皮抽了抽,抬脚把色鬼踹飞了,好色之徒,死了都改不了,该打! 墨夙离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仿佛一瞬间被拉回到了妖市,无边的月光落下来,他看到朝他倾斜过来的伞。 是被具象化的偏爱。 在原地停了一小会儿,鬼魂大军已经朝前飘去,身边的吊死鬼和色鬼都不见了,闻折月才放下手。 失策了,该把墨夙离的脸蒙上的。 闻折月在储物法器中翻翻找找,拿出一条面纱:「戴上这个。」 珍珠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墨夙离微讶,这是他伪装成苏梨时戴的面纱,后来不知道随手放到哪里去了:「这个怎么会在你手上?」 闻折月没回答,又默默拿出一把伞,伞上的铜钱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只剩下流苏。 苏梨离开后,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都被他收了起来,面纱和伞是苏梨用过的,闻折月特别妥帖地收藏着,尽管那时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苏梨。 撑开的伞遮住了月光,却没遮住落进心间的雨,墨夙离抿紧了唇,突然感觉到一股难言的悲伤。 他突然装不下去了。 「我当初——」 「嘘。」 闻折月沖他摇摇头,方才的短暂交谈引来了围观的鬼魂,其中一个鬼死前被分尸了,魂魄也碎成了几块,半个脑袋挤进伞下,被挖了眼睛的眼眶空荡荡的,正对着他们。 墨夙离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眼睛有点疼,一时上头,他都忘了他们现在正站在数不清的鬼魂中间。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闻折月帮他戴好面纱。 刚刚跟着鬼魂穿过街道,他一直在暗中观察,中元节大量鬼魂出现在人间实属正常,但不正常的是这些鬼魂飘荡的方向十分一致。 举个例子,有的鬼生前住在城北,有的生前住在城南,但这些鬼魂却统一朝着城西飘去。 那城西一定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 离开京城,闻折月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鬼魂飘去的方向他很熟悉,正是望月山。 望月山后就是天下第一宗,是巧合吗? 本来是打算藉由鬼魂的手寻找镇南将军,眼下知道可能会牵扯到天下第一宗,闻折月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对天下第一宗的感情不算太深,毕竟宗门里认识的人大都死光了,有交情的只剩下大师兄,但老龟等妖怪们和天下第一宗同气连枝,如果鬼魂的目的地是望月山,那老龟或许也被牵扯进来了。 老龟于他,是师是长,是重要的家人。 闻折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墨夙离偏头看了他一眼,捏捏他的手。 不用说话,闻折月也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出关心,纯粹的映照在浅金色的眸子里,像一块得来不易的琥珀,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贵重。 他想墨夙离一定很爱他,只是还没有意识到。 他捏了捏墨夙离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上山花费的时间不长,鬼魂都是飘上去的,等到了山顶,闻折月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山顶上架起了一座悬空的桥樑,直通云雾遮蔽的山巅,乍一看上去,和当初的妖市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座桥上过的不是人,而是鬼魂。 他已经能确定老龟他们牵涉其中了。 闻折月收起了伞,在上桥之前,又往墨夙离身上套了一层防护罩,一则是保护墨夙离的安全,一则是防止有人打他娘子的主意。 「可以不去吗?」 墨夙离突然开口。 一路走来,墨夙离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闻折月愣了一下。 「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墨夙离抬眼望向延伸到山巅的桥樑,眼睛隐隐作痛,「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就算是以前命悬一线的时候,他也没这么不安过。 「镇南将军在人间失踪了,我怀疑与黑雾有关。」 第79页 闻折月简单解释了一下,拍拍他的手:「你在这里等我。」 就算不为了老龟和天下第一宗,他也要查明镇南将军的去处,查明这人间暗处藏匿了什么,维护世间秩序是他身为上界仙尊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墨夙离不必跟他去冒险。 他转过身,刚松开的手又追了上来,墨夙离的语气冷冷淡淡:「别误会,我只是想去给你收尸。」 好冰冷的话,但是为什么听起来心里热乎乎的? 闻折月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如果我死了,尸体一定让你收,坟也欢迎你来挖。」 「……」 大可不必。 上了桥就感觉出不同,和通向妖市的桥对比,这座桥完全不受力,如果人踩上去一定会摔下山崖,只能飘过去,与其说是桥,不如说是引领鬼魂去往何方的长灯。 腾云驾雾难不倒闻折月和墨夙离,两人隐藏在鬼魂中,来到了云雾深处的山隘。 墨夙离是第一次来天下第一宗,当初的妖市在宗门外围,只是个障眼法,眼前才是高大伟巍的山门,耸入云端的石碑上,「天下第一宗」五个大字金光闪闪。 「哇!」 魔尊大人没太见过世面,发出了小小的惊唿声。 闻折月的心情无比沉重,天下第一宗隐世不出后,山门外就布下了护山大阵,山门大开意味着护山大阵被破了,情况比他想像中还要棘手。 「等下可能会很危险,我分不出神来保护你,墨夙离,你要小心。」 闻折月鲜少喊他的大名,墨夙离愣了一下,被他的严肃心情感染到了:「本尊可用不着你保护,若是你说两句好听的,本尊或许还会大发慈悲救救你。」 「好。」 闻折月眉目舒展,玩笑地应和了几句:「魔尊大人最厉害了,等下可要救救我。」 明知道他在说笑,墨夙离的心还是盪开了涟漪,他故意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行叭,既然你都开口求我了,本尊定然会保护好你。」 进入天下第一宗后,远远看到一大群鬼魂,都是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奇怪的是,宗门里没有一个活人。 闻折月直接朝内门走去。 内外门之间也有防护法阵,天下第一宗的每一代宗主都会加固法阵,如果宗门遭受到攻击,所有弟子都会在第一时间撤进内门,那里是最安全的避难所。 当然,从闻折月有意识以来,天下第一宗就没有经歷过攻击,虽然自蔺月盏卸任宗主之位后,天下第一宗多多少少走了下坡路,但一直无愧「天下」二字,是人间修真界的魁首。 靠近内门,鬼魂的数量变少了,大部分被召集来的鬼魂都聚集在宗门大殿。 墨夙离回头看了一眼,鬼魂在月光下呈现出阴沉的暗色,像撒了一层青灰,远远看去阴森森的,让人的心情变得压抑起来。 「等等,你看那像不像一个图案?」墨夙离迟疑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鬼魂们像被圈定在特殊的范围里,这个范围打眼一看,是一个模煳的图案,看起来有点眼熟。 闻折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大殿前的空地被鬼魂分成了几块,中间是一颗略有些饱满的水滴,四周的鬼魂散落,暂时看不出具体的形状。 的确很眼熟。 仔细看不太像水滴,更像是一朵……闻折月骤然偏过头。 墨夙离不明所以:「怎么了?」 闻折月仿佛被掐住了脖子,记忆中的小花和鬼魂组成的图案逐渐重合,原本泾渭分明的事情模煳了界限,仙官尸体、锋金蝶、黑雾、玉海明沼、幻境……而今又加上了墨夙离。 冥冥之中好像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的过去和周围的一切都笼罩起来,明明发生的每一件事和他都没有直接关系,但每一件事都能影响到他。 内门方向传来一阵阵金石敲击的声音,微弱的哀嚎声悽厉残忍,墨夙离转头看了一眼,唿吸颤抖:「闻折月,你看那里……」 发生的一切太出乎意料,墨夙离忘记要装作不认识,下意识喊出了闻折月的名字。 位于山峰更高处的内门隐没在乌云之下,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无数鬼魂不断飘向宗门大殿,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拽着,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鬼魂中夹杂着蓝色的妖火,星星点点,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每一盏妖火都是一个妖族魂魄燃烧过的产物,这意味着在那道将宗门分隔开的门后,有人和妖正不断被杀死。 所谓的安全避难所,也变成了人间炼狱。 黎明隐匿,一声长啸划破夜空。 逐日枪直入山门。 第33章 逐日枪, 惊天月——最初听到魔族这样描述折月仙尊的时候,墨夙离并没有实感,但亲眼看到闻折月一枪破入山门时, 他忽然明白了何种风华才配得上「惊天」二字。 素衣银枪, 一夫当关。 闻折月站在湛蓝的妖火中,衣袂飘飘, 月色自枪尖滑下,乌云被破开,天光碟机散了死亡带来的阴翳。 明明还顶着那张陌生的脸, 但老龟一眼就认出了他:「折月!」 望月山的妖族精神振奋, 一改方才的恐惧模样:「少主来了,他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对于妖怪们来说,闻折月是他们的少主, 对于如今的天下第一宗来说, 闻折月是几年前飞升的一个宗门弟子,但无论是哪种身份,此时的闻折月在人和妖眼中都是从天而降的大救星。 第80页 数不清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他, 满含期待与希冀。 「闻折月。」 「闻折月。」 「闻折月。」 …… 一声声唿喊敲击着耳膜,墨夙离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闻折月生来就该接受万人朝拜,受人敬仰,他是天边高悬的月亮, 本应永远平等的照耀苍生, 却因为某些原因落下凡尘,滞留在他身边。 他对闻折月会爱上他这回事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闻折月说他是他的情劫。 何为劫数? 是跨不过去的坎, 是漫长的岁月,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灾难。 墨夙离攥紧了拳头, 他站在内门的台阶上,仿佛命运召唤一般回身望去——湛蓝色的妖火点缀在鬼魂的边缘,将那片被圈出来的范围完整勾勒出来,方才还模煳的图案变得清晰。 那是一朵花。 一朵和他丹田中生长的一模一样的花,一朵和他在幻境中的化身如出一辙的花,一朵和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繫的花。 墨夙离心头巨震,捂住了那只被世人惊嘆的金色眼瞳,一阵又一阵的刺痛逼得他冷汗直流。 在闻折月拼力营救天下第一宗内的修士和妖族时,他站在鬼魂组成的花朵与闻折月之间,就像是将二者连接起来的桥樑。 在这一刻,他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场灾难,将闻折月推向死亡。 「何方妖孽,胆敢祸乱人间!」 仿佛一束光破开死局,闻折月持枪而来,将掐住修士的黑衣人钉死在地上,黑衣人死后变成了一缕黑雾,消散于夜空当中。 闻折月面色沉肃,果然和他猜得一样,今日之事和黑雾脱不了干系。 四周还有很多黑衣人,都是黑雾化身,正在大肆虐杀天下第一宗的修士和妖怪。 而在他们身后,十几个黑衣人围着一个铁笼子,镇南将军就被关在笼子里,他的四肢被锁链捆住,源源不断的灵力从镇南将军身上抽出来,输送到铁笼下的防护法阵上。 天下第一宗一代代宗主加固的防护法阵坚不可摧,最克妖邪,黑雾应当是束手无策,所以才将主意打到了镇南将军身上。 修士与仙族承袭同一个道统,镇南将军的修为在仙界数一数二,破不了内门大阵,就借镇南将军的手来压制阵法,不失为好计谋。 但要实行这个计划必须达成一个条件:有人和黑雾里应外合,打开内门。 这个人能够自由出入天下第一宗的内门,不是宗门长老就是内门弟子,总之必然很受重视。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悉心培养的人,背叛了天下第一宗,和黑雾为伍,害死了无数弟子,使天下第一宗变成了人间炼狱。 不将这恩将仇报的叛徒千刀万剐,难消他心头之恨! 闻折月心中杀意翻腾,手中的逐日枪感应到主人的心情,发出铮铮的怒声。 内门的打开加速了魂魄的流失,老龟紧紧抱着储存魂火的法器,甚至没时间和闻折月说句话。 大殿上设置了奇怪的法阵,所有死去的人和妖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召唤过去,就算是储存在法器中的妖怪魂火,也受到了影响。 「不,不可以……」 老龟拼尽全力护着法器,他微薄的妖力全都用上了,可依旧阻止不了法器的毁损,只听得「咔嚓」一声,法器四分五裂,一盏盏妖火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 妖怪魂魄所化成的魂火十分脆弱,必须小心蓄养,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消散,老龟一直将那些老伙计的妖魂当成宝贝一样护着,从不离身。 可此时此刻,在那股怪力的拉拽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同伴所留存的魂火一点点熄灭,如同星辰逐渐失去光芒,最终化作一粒无法被找寻到的尘埃,湮灭于世间。 老龟目眦尽裂,踉跄着朝前追去:「不要,不可以,不可以……」 他想要留住一捧火,留住他的老伙计们。 「小心!」 逐日枪从他身侧穿过,将追在他背后的黑衣人捅了个对穿。 闻折月扶住滚下台阶的老龟,还未开口,就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老龟涕泪横流,哭着求他:「折月,快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泪水落在闻折月的手上,在他心头烧出一个个窟窿。 一股莫大的悲伤如狂风席捲,笼罩住了闻折月,他心头髮苦,胸口仿佛坠了一块大石头,千斤重,不可移,压得他说不出一个字。 今夜乌云连绵,没有星辰,闪烁的妖火从山巅划过长空,像是坠落的流星,付出一切只得来一场绚丽的消亡。 四下哀嚎,满目疮痍,昔日的正道第一宗门处处可见鬼祟,黑雾盘旋在整座山头上空,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无能。 闻折月扶着老龟,抬起头。 在闪烁的妖火中,一张张脸逐渐消散,那是守护着他长大的妖怪,是宁愿放弃转生机会,也要再看他一眼的至亲长辈,是爱他护他,陪伴着他一整个童年的家人。 可他也救不了他们。 老妖怪微笑着,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在妖火最后留存的画面里,他们的目光慈爱,一如曾经那样注视着他们最疼爱的宝贝龙。 仿佛在说:「折月啊,保重啦。」 往后的日子,我们这群老傢伙不能继续陪着你了。 闻折月心头悲恸,山水一程路一程,他以为他可以坦然面对人世间的分别,但当看着老妖怪们消亡的时候,悲伤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流出来。 第81页 他这辈子顺风顺水,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 黑衣人受黑雾的驱使,无所谓生死,闻折月的出现打破了单方面的杀戮,所有黑衣人都盯上了他,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虐杀修士和妖怪,从四面八方冲过来。 闻折月冷冷地扫了一眼,逐日枪还未落下,身后想要趁机偷袭的黑衣人就变成了黑雾。 墨夙离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面纱遮住了他的表情,那双眼睛里沉着冰冷的锋芒:「你去救人,他们交给我来解决。」 月光浮浮沉沉,在他眼中凝成纯粹的杀意。 闻折月晃了下神,他对墨夙离有苏梨的滤镜,一直将墨夙离视为弱者,视作要保护的对象。 可墨夙离是魔尊,是单枪匹马杀上魔宫,傲立于王座之前的魔界尊主,即使境界稍逊于他,也不可否认墨夙离的强大。 他清晰地认识到,墨夙离并不是纯良的小白花,他的手上沾满血腥,脚下踩着累累尸骨。 闻折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大殿上的图案已经很清晰了,无声的暗示着墨夙离和黑雾、和这件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注意安全。」 他握紧了逐日枪,转身而去。 墨夙离的心跳空了一拍,一把掐死了扑过来的黑衣人,在闻折月看向他的一眼里,他发现了以前从未在闻折月身上看到的复杂情绪——挣扎。 那朵花,闻折月比他更早认出来。 墨夙离唿吸一窒,一瞬间如坠冰窖。 他麻木地杀着前仆后继的黑衣人,像是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或许是杀业造得够多真能让人顿悟,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破罐子破摔了,墨夙离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是劫是缘,命运和旁人都做不得数,他要自己落笔。 有墨夙离帮忙解决一路上阻拦他的黑衣人,闻折月很顺利地来到了镇南将军被困的铁笼前。 铁笼就压在法阵上,镇南将军紧闭着眼睛,嘴角挂着一抹满足的笑容,不像是被囚困着,反而一副沉溺于美梦的样子。 以前他的两个爹爹总说仙界的将士都是废物,比魔界那几位将领还要无能,魔族大将起码心眼比较多,仙界的将士就跟脑子里有坑一样,蠢笨无比,尤其喜欢往坑里跳。 命轨星君都算出来阴桃花缠身了,可镇南将军还能着了道,不是脑子有坑是什么? 时隔多年,闻折月突然体会到了爹爹们的心情,确实是……蠢到家了! 强大的灵力震盪开来,有如万钧雷霆,瞬间就将黑衣人逼得化作了雾气。 察觉到超出人间所能承受的力量,天空中降下雷电预警,闻折月反手一顶,逐日枪直直地朝上飞去,竟然将青紫色的雷电从中噼了开来。 满天风雨被引在逐日枪上,随着闻折月地重重一掷,长/枪径直插/入铁笼中央,金戈相交,炸开一簇簇火花,四周的黑衣人不堪重负,顿时化为乌有。 闻折月没有刻意避开镇南将军,逐日枪就插在他面前,附带的雷电噼里啪啦作响,镇南将军和铁笼一起被噼得外焦里嫩。 火花带闪电,镇南将军竟硬生生被噼醒了。 「是谁,竟敢惊扰本将军?!」 回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闻折月拔出逐日枪,后槽牙都快咬断了:「睁开眼好好看看,因为你死了多少人!」 说实话,镇南将军也是被黑雾利用了,但一看到无辜惨死的修士们,一想到消散于风中的老妖怪,闻折月就恨不得一枪戳进他的胸口。 「你,你是……折月仙尊?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逐日枪,闻折月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折月仙尊好端端的怎么又换了张脸,还穿了姑娘家的衣裙,他最近是迷恋上换头换脸的玩法了吗? 镇南将军捂着头,他被雷噼得头髮都炸开了花,浑身焦黑一片,若非仙族躯体强韧,他此时就该变成一具焦尸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记得他奉天帝之命来下界查探黑雾的事情,运气不错很快就发现了黑雾出没的踪迹,他悄悄跟随,查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期间还和黑雾化身的人交了手,随手救下了一个无辜女子…… 镇南将军瞳孔紧缩,难道他救的根本不是什么无辜女子,而是幕后兇手特地准备的诱饵? 一场大梦,千百伤亡。 不用闻折月多说,镇南将军看到四周的景象后,很快就理清了头绪,那场旖旎梦境是个圈套,在他英雄救美的时候,就坠入了对方的陷阱。 阴桃花,阴桃花…… 镇南将军心里发凉。 闻折月冷声斥责:「区区幻梦就能困住你,南天门危矣。」 镇南将军满脸羞愧,他自知一时疏忽酿下大错,头又低了几分:「我一下界就发现人间的鬼魂数量激增,大量妖族被杀害。」 他咬了咬舌尖,藉由疼痛和血腥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查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黑雾在世间盘踞,除了对下界的仙官动手以外,似乎还在准备一种古怪的祭祀仪式,我一直在暗中追查。」放眼望去,遍地尸骸令镇南将军后背发凉,他的声音发抖,难掩惊惧,「如果我猜得没错,妖鬼二族都是祭品,黑雾的真实目的是献祭他们,打开异界的大门。」 「异界?」 传说在上界和下界之外,有一个被封存起来的地方——异界。 第82页 「折月仙尊,必须立刻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完成祭祀。」灵力抽出太多,又被雷噼了一通,镇南将军眼前一阵阵发黑。 关于异界的传闻很少,似乎是一个禁忌话题,闻折月活了千百年,压根没有听说过一点。 「传说当异界的大门打开时,世间将生灵涂炭,无一族可以倖免。」 说完这句话,镇南将军就撑不住了,晕了过去。 闻折月拍拍他的脸,急切地问道:「醒醒,把话说清楚,要怎么阻止?」 墨夙离扶着老龟走过来:「祭坛八成就在鬼魂聚拢的地方,既然幕后之人想献祭妖鬼,那破坏他的计划,所谓的异界大门自然就打不开了。」 老龟双目失神,还没有从老妖怪们的魂火消亡中回过神来,有如一具行尸走肉,只有在看到闻折月的时候才张了张嘴:「折月……」 他的寿数千万载,于人间徘徊,至今所熟识的只剩下闻折月一人了。 这是他最后的念想。 「不可以,你不可以去!」 老龟忽然暴起,死死地抓住闻折月的手腕:「异界兇险万分,你不可以去,不可以……折月,你不能以身犯险。」 「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出事了。」 闻折月拍了拍老龟的手,还没来得及问他知不知道异界的事情,旁边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 「放心,他不去。」 墨夙离侧着身,金色眼眸里蕴着说不清的情绪。 墨夙离今日的打扮乍一看和苏梨相似,此时看到他,老龟突然想到闻折月那场无疾而终的情缘。 他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墨夙离。 和天帝一样,和所有人一样,他的注意力也在那只独特的金色眼瞳上。 零星的旧事在脑海中闪过,老龟骤然瞪大了眼睛:「你……」 意识到什么,闻折月心跳一空:「墨夙离,不可以!」 「啧,你说了不算。」 流光划过,墨夙离向着大殿而去,轻飘飘的话散落在风中,很轻,很淡,像一缕月光,从闻折月的心头一掠而过。 「闻折月,本尊一言九鼎。」 说会救你,就会救你。 曾欠了你一段情债,今日就还你。 第34章 勇敢魔尊果断出击, 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了黑雾面前。 闻折月只是其中一个原因,除此之外,墨夙离也很好奇他丹田里那朵花和黑雾之间的联繫。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按住肚子, 这个小动作是最近养成的, 看到丹田里的花苞一点点长大,逐渐盛开, 除了初为人父的本能喜悦,还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好像这朵花完全成熟的时候,将会发生了不得的大事。 黑雾已经放弃了内门, 盘踞在大殿外的空地上, 察觉到墨夙离的到来,唿啦一下涌向他:「你,是你……」 混沌之中, 夹杂着一丝隐秘的喜悦。 仿佛被隐藏在角落里的阴暗生物窥伺着, 墨夙离不悦地皱了下眉头,尽管今天穿的并不是仙族服饰,他还是往后退了几步, 和黑雾保持距离。 「你不认识我了吗?」 黑雾黏稠,像一团不成型的怪物,对墨夙离的躲避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 「别乱攀关系,本尊可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脏东西。」墨夙离一脸嫌弃,仿佛没有看到黑雾膨胀的怒意, 自顾自地宣告, 「不过马上我们就会产生联繫,因为我会——杀了你!」 离得近的鬼魂被抓过来, 墨夙离顺手扔向黑雾。 来得太匆忙,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拿。 都怪闻折月, 说什么美食很多,还让他换上裙子,他以为就是出来吃个饭,顶多再逛一会儿,然后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谁知道一言不合就开打了! 墨夙离没好气地瞪着眼前的黑雾,仔细想想闻折月也是受害者,他刚刚隐约看到闻折月掉眼泪了,啧,闻折月怎么能掉眼泪,他不允许。 墨夙离心里不爽,所有的怒意都归咎到了面前的黑雾上。 「你,想杀我?」 墨夙离听出了它的难以置信:「怎么,我不能杀你?」 鬼魂用起来不趁手,墨夙离抬手招来无数妖火,湛蓝色的火光连缀成一条细长的鞭子,从黑雾中间噼下去。 黑雾没有实体,被分隔开来后,很快就重新合拢成一团:「你与我,明明才该站在一起!你不能!你不能!」 「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说我不能。」 墨夙离活动了一下手腕,杀意空前蓬勃,黑雾的话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他们之间有某种联繫:「你想打开异界的大门,做梦去吧。」 很不幸,他看黑雾不顺眼,所以就算这玩意儿是他老子,他也照杀不误。 黑雾无法消除,魔力打在上面很快就消失无踪,就像被它吞噬了一样,墨夙离果断放弃了攻击,转而将视线放在四周的鬼魂上。 人死之后会变成鬼,鬼入了轮迴能够再度转世成人,周而復始,构成了下界的因果轮迴。 倘若鬼魂遭到攻击,再死一次,那就会魂飞魄散,彻底消亡。 墨夙离垂下眼帘,轻声道:「得罪了。」 他一路走来手上沾了不少血,但与四周庞大的鬼魂数目相比,不值一提。要打断祭祀仪式,最快速有效的办法就是将作为祭品的鬼魂和妖族全都杀死,此举少不了再添杀孽。 第83页 不过墨夙离不在乎。 有人是天边不染尘埃的明月,万万不可坠入凡尘,也有人如他一般身上冤孽无数,行善作恶全凭心意,不在意再多添几笔业障。 随着他的动作,鬼魂发出痛苦的哀嚎声,饱满的花朵图案出现了一块空缺,黑雾震怒,似乎没想到他真的会这样做。 「你应当与我一起,让背叛我族的人付出代价,你是——」 银光闪过,逐日枪/刺入黑雾,打断了一切。 「他是我的,我们拜过天地,要生同衾死同穴。」 墨夙离动作一滞,不等他回头,熟悉的温度就落到了肩头,闻折月的声音随即响起,不復轻松,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怒意:「我倒是不知道魔尊大人如此有担当,你敢挺身而出,怎么就不敢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 「谁说本尊不敢看你?」 墨夙离回过头,满眼错愕。 皎月的辉光落下来,将闻折月的眉眼勾勒得清晰可见,不再是随手换上的假脸,他就这样堂堂正正地来到他面前,将那段隐而不宣的情债仔细铺开,明明白白,不容置喙。 墨夙离下意识移开视线,下一秒就被钳住了下巴,闻折月强硬地掰过他的脸,命令道:「看着我。」 始于望月山初见,他们拜过天地,做尽了最亲密的事情,这张脸从最初的合眼缘,到现在已经刻在了墨夙离的记忆里,成为他心口不可触碰的隐秘。 「墨夙离,别再自欺欺人了。」 对于他们在下界的纠葛,闻折月一直没有正式挑明,旁敲侧击的暗示也大多是调侃意味,像是恶趣味的捉弄,又像是随口一提。 但墨夙离从来没有把这件事翻篇,他心知这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迟早有一天会落下来。 他想这一天会在丹田里的小崽子生下来之后。 可是猝不及防,闻折月握住那把刀,捅破了窗户纸。 「这笔债可不是轻易还得清的。」闻折月松开手,只留下这一句话。 墨夙离怔怔地看着他和黑雾交手,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道该庆幸闻折月的态度比想像中好太多,还是该头疼他对这件事如此在意。 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在妙回春那里挑明一切就好了,亏得他这段时间兢兢业业地装煳涂,到头来不过是闻折月在哄着他玩。 丢脸,太丢脸了。 要不趁现在跑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墨夙离就察觉到了一道锐利的目光,他抬起头,正对上闻折月看过来的视线,仙尊大人和黑雾交手游刃有余,抽空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仿佛在说:你敢跑试试。 墨夙离腿一软,闻折月威胁过他很多次,打断腿,关在折月秘境里……此时此刻,他确定闻折月不是说说而已。 闻折月将注意力移回黑雾上,他自始至终没有和黑雾交过手,假冒的魔族大将和眼前的黑雾有很大差别:「连个下界修士所设的阵法都破不了,你以为你能伤到本尊?」 逐日枪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入地面,方圆百里震颤不断,鬼魂们受到波及,纷纷发出惊惧的嚎叫声。 古怪的祭祀仪式限制了鬼魂的行动,对他们本身的意识影响不大,墨夙离紧了紧手,掌心出了汗,他远没有想像中洒脱,要将这些鬼魂在世间彻底抹去不失为一件残忍的事情。 对待闻折月的时候,黑雾显然更凶:「区区仙族,也敢阻止我族復兴,该死!」 「仙族?」 闻折月笑了下,逐日枪扫开鬼魂之后,又回到了他手中:「本尊可不仅仅是仙族。」 他摇身一变化作原形,白龙一尾巴扫过去,天下第一宗的大殿顿时变成一片废墟,被聚拢过来的鬼魂也被一併扫飞出去。 墨夙离瞠目结舌,这样也行?! 黑雾大受打击,凝固了几秒,随即气急败坏地跳脚:「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连人话都说不清楚,你还是闭嘴吧。」 闻折月的嫌弃溢于言表,一尾巴拍过去,碎石哗啦啦地落了一地,一团黑雾被拍得四分五裂,有如丧家之犬四处逃窜。 「区区仙族怎么可能伤到我,这不可能,不可能……」 不甘的声音迴荡在废墟之上,没过多久,黑雾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起来:「难道你是仙魔两族的混血种?!」 闻折月心头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那些劣等的祭品了,只要有你就够了。」 黑雾一拥而上,如同潮水一般裹住了半空中的白龙,闻折月奋力挣扎,灵力将雾气一寸寸绞碎,但那黑雾好似不怕死一般,拼着被绞碎的风险也要缠着他,甩不开,挣不脱,黏稠得仿若附骨之疽。 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着他,将他的灵力全都卸掉了,隐秘的垂坠感拉扯着他向地面落去。 整座山头被闻折月拆了个七七八八,地面上一片废墟,从碎石下浮起一层浅淡的金色图案,仔细看来,正是方才鬼魂们组成的花朵祭坛。 白龙和黑雾纠缠成一团,闻折月被强行锁住灵力,变回了原形,就连逐日枪也被隔绝在外。 放肆的大笑贯穿耳膜,闻折月无法动弹,直直地朝祭坛中央坠落。 充满恶意的感嘆癫狂又疯魔,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未来:「混血种,你是最好的祭品,你的血肉会成为开启异界大门的钥匙,你的尸体会成为我族重临世间的垫脚石……天地不仁,仙魔两族都将万劫不復!」 第84页 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天地之间一片寂寥。 灵力在流失,生命力也在不断流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突然出现了一点纯粹的金色,像一颗星辰闪烁,深邃而神秘。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闻折月嗅到一股淡淡的冷香。 他没有落到地上,他落到了墨夙离怀里。 尽管不合时宜,但闻折月的心还是控制不住热了起来,危急关头墨夙离没有弃他而去,墨夙离果然捨不得他,他费力地抬起手:「夙离——」 「唉,我的运气怎么这么差!」墨夙离一拍大腿,懊恼不已,「我一看你打不过那黑雾就想跑,结果一不小心跑错方向了,跑回这祭坛里了,还特别倒霉地被你砸了个正着。」 「……」 「折月仙尊,你断气了吗?」墨夙离摸摸他的心脏,又试了试他的脉搏,「活着就吱一声,是你害我陷入危险的,你得负责带我离开这里。」 闻折月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他闭上眼睛,「死」得很安详。 没气了,都别活了。 忽然,墨夙离凑近了些,语气认真且深沉:「闻折月,你未出世的崽子可能活不了了。」 「说来也巧,你刚刚正好砸到了我的肚子,我现在感觉不太好,你要是再不起来,也许会一尸两命。」 第35章 闻折月的眉头狠狠一跳,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墨夙离怀里弹了出去。 废墟之上荒无人烟,无论是人还是鬼都不见踪影, 两人瘫倒在碎石堆上, 一人一声轮换着呻吟,很和谐, 很有规律。 闻折月:「嘶,你怎么样了?」 墨夙离:「唿,还没死透。」 闻折月:「嘶, 我的小崽子呢?」 墨夙离:「唿, 暂时活着。」 闻折月:「嘶,你怎么不跑?」 墨夙离:「唿,谁说我不跑, 我当时掉头就跑, 一点都没带犹豫的。」 闻折月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信才有鬼:「患难见真情,魔尊大人, 你对我不离不弃,我会误会你很爱我的。」 「冤枉啊,我倒是想丢下你,这不是被你威胁了,一害怕就没跑掉。」墨夙离揉了揉肚子, 苦中作乐地想, 还好来下界前吃了一条大鱼,死也能做个饱死鬼。 之前混在鬼魂中间, 他看到过饿死鬼,面颊凹陷, 眼球凸出,可丑了。 真男人做鬼也要美美的! 「我什么时候威胁过你?」闻折月艰难地翻了个身,浑身骨头像被打碎了一样,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说我们拜过天地,要生同衾死同穴。」墨夙离小心翼翼地喘了口气,丹田像是裂开了一样,疼得他眼前发黑,「你都当着我的面去找死了,我要是不跟你死在一起,你肯定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 「说不定你这次还是死不透,没过多久又诈尸了,换个新身份来找我的麻烦。」 墨夙离幽幽地嘆了口气,感觉他的整个人生从踏进那家妖市店铺开始就改变了,他就不该蹭那口饭! 吃了一碗半饭,赔上了后半生。 闻折月哭笑不得,一笑起来身上就疼,胸腔里唿啦啦的,像个破旧的老风箱,吹着血气:「我又不是猫,有九条命,这回死了就真诈不了尸了。」 墨夙离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轻,细听起来莫名温柔:「但你这次没有死。」 闻折月愣住。 那黑雾摆明了是想拉着他同归于尽,利用他打开所谓的异界大门,换乱七八糟的「我族」重生,可到头来,他没有死。 虽然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但他的确还活着,还能插科打诨,和墨夙离开玩笑。 「除了不小心接住了我,你还做了什么?」 他不信黑雾孤注一掷只是想让他半死不活。 闻折月缓慢地挪动过去,黑雾虽然消失了,但四周尘土飞扬,能见度很低,他一直听到墨夙离和他说话,却还没有好好看看他。 他握住墨夙离的手,刚想凑近仔细看看,就被推开了。 墨夙离侧着半边身子,背对着他:「你离我远一点,万一再碰着我的肚子,小崽子就真不用活了。」 「他活不活我管不着,人各有命,他有他自己的命数,但你不同。」他按住墨夙离的肩膀,又靠过来,「你的命早就属于我了。」 如果墨夙离大大咧咧地让他靠近,他反而不会怀疑。 闻折月的心止不住往下沉,他伸出手,如同之前一样捏住墨夙离的下巴,只不过这次手上没什么力气,还因为身上疼而细细地颤抖着。 墨夙离的右眼是金色的,几乎所有人第一次见到他都会被这只独特的眼睛吸引住,鲜少有人会去注意他的左眼——一只如夜空般深沉的黑色眸子。 他的左眼太普通,太常见,和世俗的芸芸众生无异,远远不如另一只眼睛来得神秘。 就算是闻折月,平日里也没有特别关注过他的左眼,只在他们水乳交融的时候,用唇舌安抚过不断滚出泪珠的泛红眼睑。 墨夙离下意识偏过头。 闻折月急了:「你让我看看!」 他现在不是无所不能的折月仙尊,甚至连个凡人都比不过,如果墨夙离铁了心要躲着他,他根本没办法不管墨夙离,强行达成意愿。 声音里不加掩饰的担忧让墨夙离恍惚了一瞬,回顾他走过的这些年,似乎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焦急的语气关心过他。 第85页 像妖市里那一桌子家常菜一样,很常见,很平凡,但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僵持了几秒,闻折月最终还是如愿将他的脸掰了过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 血水顺着眼窝流下来,在墨夙离瓷白的脸颊上晕染开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痕迹,那只普通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眼珠不见了,血淋淋的眼窝像一把刀,在闻折月的心头剜出同样的深坑。 他屏住了唿吸,一股更甚于肉/体的疼痛袭上心头。 墨夙离的语气很平静:「应该跟那什么祭祀有关,我接住你的时候,莫名其妙就……」 就眼睛一疼。 本以为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疼痛,但刚刚冷静下来才发现,有血水不断涌出来,墨夙离抹了把脸,触碰到了空荡荡的眼眶。 不知何时,他的左眼不见了,就像是被剜掉了一样,凭空消失了。 「不过我运气比较好,一点感觉都没有。」墨夙离啧了声,不太喜欢闻折月这副仿佛天塌下来的样子,「来的路上遇见了半个脑袋的分尸鬼,我当时还觉得他那眼睛挺酷的,现在我也有了。」 闻折月记得那只被分尸的鬼,头和身体分离,没有眼睛。 因为他,墨夙离变成了这样。 一股比悲伤更深重的情绪席捲而来,闻折月的手在抖,心也在抖,他扶住墨夙离的脸,与他额头相贴,字字句句浸满了血:「都怪我。」 明明他想保护好墨夙离,可却一次次带着墨夙离以身涉险,上次是在玉海明沼,这次又是天下第一宗。 闻折月无比后悔,他就不该让墨夙离跟着他踏上那座桥,在墨夙离说很危险的时候,他就该强硬地将墨夙离留下。 墨夙离当初离开他是对的。 「不怪你。」墨夙离很认真地纠正他,「是这个祭坛有古怪。」 坦白说,他进入祭坛后很舒服,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舒适感,除了接住闻折月的时候受到了波及,他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就连修为也没有消失。 仔细感受一下,境界似乎还有所提升。 「这个祭坛在排斥我的左眼,就像是……」墨夙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他绞尽脑汁,迟疑道,「就像我的左眼不是我的。」 闻折月按住他的后颈,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可以再解释一下吗?」 「你,你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太温柔了,感觉闻折月下一秒就能抱着他喊「宝宝」。 墨夙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意思就是这个差点把你弄死的祭祀对我来说是个机遇,我的修为提升了,除了左眼遭了点罪以外,感觉非常好。」 祭坛和他丹田里那朵花相似,早在黑雾频频示好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猜测。 墨夙离想,大概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死不了,所以他才会下意识追随闻折月的身影,跟着他冲进这场盛大又危险的祭祀当中。 他拍了拍闻折月,故作轻松道:「咱俩这回可以扯平了吧?」 「扯不平。」 闻折月的指尖带着血,从他的额角上抚过,落在空洞的左眼眼尾:「我永远亏欠你,从今往后,我就是——」 墨夙离连忙打断他的话:「我没瞎,你不用做我的眼睛。」 闻折月:「……」 「你别再惦记着打断我的腿就行了。」墨夙离吊儿郎当的,没有一点正形,「其实我觉得不属于我的东西没了也好,就像我的左眼,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不定冥冥之中还有一个新眼珠子在等我。」 闻折月:「……」 闻折月被他的乐观打败了,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嘆息:「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想办法离开这里。」 能保住一条命就是幸事,闻折月半点灵力都没有,自然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墨夙离粗略解释了一下:「我们应该是来到了黑雾所说的异界。」 可能是他的出现破坏了祭祀,异界的大门并没有被打开,只是他和闻折月两个人被拉入了传说中的异界。 「这里是异界吗?」闻折月震惊。 这里看起来和天下第一宗一样,他以为他们还在大殿上。 「我也不确定,只是有一种感觉。」墨夙离停顿了一下,笑了笑,但听不出半点喜悦,「我觉得我像是回到了家,很熟悉,很舒服。」 或许他和黑雾所说的「我族」是同类。 闻折月沉吟片刻,突然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你听说过锋金蝶吗?」 「什么?」 「传说在很久以前,世间还未划分出上界和下界,除了仙魔人妖鬼五族,还有一个种族凌驾于五族之上,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 这是在去送尸体之前,天帝告诉他的。 闻折月一直是当成故事听的,但随着玉海明沼和天下第一宗相继出事,故事好像一点点变得真实起来:「这个种族天生可以驱使一种神秘的生物——锋金蝶,而锋金蝶以仙族为食,孵化于他们的骨血之中。」 墨夙离勐地转过头,脑海中闪过一捧金色蝴蝶:「无头尸体!」 当初烧毁那两具尸体的时候,有蝴蝶从尸体中飞出,是绚烂的金色。 「锋金蝶被视为这个种族的标志,传说锋金噬仙,锋金蝶出现之时,就是仙族衰亡之际。」 第86页 闻折月淡声道:「这个种族藉由锋金蝶来控制仙族,奴役他们,肆意虐杀他们来取乐,当时的仙族地位低下,甚至不如人妖鬼三族。」 墨夙离从未听说过相关的事情,追问道:「后来呢?」 他实在想像不出仙族被奴役的画面。 闻折月缓缓诉说着:「后来仙族发现锋金蝶,乃至这个种族的人都惧怕一种特殊的火。」 墨夙离福至心灵:「琉璃火!」 「没错,就是琉璃火,这种混合了灵气与魔气的火焰能够焚毁世间万物,也可以烧死锋金蝶。」 琉璃火呈现出金蓝两种颜色,金色是灵力,蓝色是魔力,两种力量相互融合,创造出了特殊的琉璃火。 「在仙魔两族联手之下,锋金蝶被销毁了,这个种族也被灭族了。」闻折月看着他,手握得更加紧,墨夙离有一种「无论发生什么,闻折月都不会松开他手」的感觉。 「你会不会觉得灭族太过残忍?」 墨夙离不以为意:「斩草除根,为了活下去,没什么残忍不残忍的。」 怪不得天帝看到锋金蝶的时候那么震惊,如果他是仙族,也会惧怕能威胁到自己的事物。 闻折月斟酌了很久,继续道:「在古老的传说中,这个种族被命名为——神族。」 而神族之人最显着的特点之一,就是有一双神秘的金色眼眸。 第36章 锋金蝶的出现令埋藏已久的旧事重见天日, 除了神族被灭族以外,闻折月还知道了另一件事。 ——仙魔有别。 当初为了对付神族,仙族与魔族联手, 按理来说, 双方应该关系很好,就算关系不好, 也不会闹到喊打喊杀的地步。 但「仙魔有别」四个字就像是一条钉死的规矩,横亘在仙界与魔界中间,是天堑, 是深渊, 踏进去一点就会招来万劫不復的下场。 闻折月一直想不明白这一点,直到他来找墨夙离之前,从老龟那里得知了另一桩和神族相关的事情。 当初神族被仙魔两族联合剿杀, 神尊用生命为代价, 对背叛者——仙魔两族下了诅咒:仙魔不两立,两族结合无法孕育子嗣,骨血相融必将母子双亡, 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自然有很多人不信邪,在神族被灭族之后,仙族与魔族多有结合,可无一例外,没有一个混血种孩子活下来。 不仅如此, 结合双方也都应验了诅咒——不得善终。 久而久之, 仙魔有别就成了两族的共识。 直到千年以前,仙界战神闻逍和魔族尊主蔺月盏在下界相遇, 生下了第一个仙魔混血种——闻折月。 闻折月的出生是奇蹟,也是因缘巧合的结果。 首先, 闻逍在下界是妖身,不算纯粹的仙族人;其次,闻折月降生的时候,是蔺月盏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他的平安。 在这之后,闻逍又自爆妖丹,用一身修为替闻折月重塑了血脉,才将他的妖身彻底褪去。 所以严格来说,闻折月并不算是纯粹的仙魔混血种,他的身上还混着一部分妖族血统。 闻折月收敛了思绪,看向墨夙离。 天帝和老龟都特别关注墨夙离的眼睛,那只神秘的金色眸子让他们联想到神族,联想到被湮灭在岁月长河中的旧事。 「黑雾杀死了仙官,在仙官的尸体中发现了锋金蝶,锋金蝶是神族用来操控仙族的东西。」墨夙离摸了摸下巴,得出结论,「所以黑雾和神族有关。」 闻折月站在他的左侧,正对他血淋淋的左眼窝,见闻折月一直默不作声,墨夙离以为他还在在意他的左眼,索性换到了他的另一边。 「怎么了?」 「我看够那边的风景了,来这边看看。」 「……」 闻折月环视四周,入目尽是灰濛濛的一片,哪有半点风景可以看。 藉口也不找好一点,果真是个傻子。 墨夙离重新牵住他的手,小声嘀咕:「我可不是想拉你的手,你现在是个半残废,碾死你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必须得跟紧我,免得一不小心就死了。」 闻折月:「……」 话是实话,但扎耳朵。 闻折月暗暗在心里嘆了口气,没办法,谁让他喜欢上一个口是心非的人,想牵手还得找藉口,使劲贬低他。 墨夙离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兴致勃勃地猜测道:「闻折月,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是神族?黑雾和神族有关,它说我跟它是一伙的,那我和神族应该也有关系。」 闻折月停下脚步:「你想和神族有关系吗?」 「能凌驾于仙魔两族之上,神族听起来挺厉害的。」墨夙离的好胜心动了又动。 「可神族被仙魔两族灭族了,如果你和神族有关系,那你就会成为仙魔两族的敌人。」 说到这里,闻折月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他没有经歷过当初的晦暗岁月,但从天帝的描述中可以得知,仙族曾经因为神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坦白说,他对仙族的同情和怜悯其实没多少,毕竟没有感同身受过,他所在意的是,如果墨夙离成为仙魔两族的共同敌人,那他们之间就会隔着一个灭族之仇。 「可是不是神族,并不是我能决定的。」墨夙离的声音很轻,和闻折月讲述神族旧事时一样,像是小心翼翼地试探。 第87页 闻折月在用神族之事试探墨夙离的态度,墨夙离也在用神族的身份试探他的看法。 因为在意,所以才会旁敲侧击,所以才会小心翼翼。 闻折月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相扣,牢牢地贴着他的掌心:「你决定不了,但你可以选择,如果你不想和神族扯上联繫,任何人都不能逼你。」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谁敢逼我,就先踏过你的尸体?」 「……」 闻折月噎住,虽然他不打算这么说,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大差不差。 墨夙离长长地嘆了口气:「仙尊大人,你现在都半死不活的,还要靠我保护,怎么敢说要给我选择的机会?」 闻折月:「……」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无能,我只是很佩服你的乐观与自信。」 闻折月一口老血哽在心头,他怀疑墨夙离是故意的,想气死他:「我没死透,真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欠债总是要还的。」 「还完债呢?」 是不是要离他而去了? 闻折月整个人都在嗖嗖嗖冒冷气,显然是气得不轻。 墨夙离悄悄勾起嘴角,傻子龙捉弄了他那么久,可算是风水轮流转,让他扳回一城了:「还完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讨债了,某人说他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我打算趁机把他的家底掏空,仙尊大人觉得如何?」 「某人未免太惨了点。」 「惨吗?」 墨夙离咂咂嘴:「在我身边有吃有喝,还能住宽敞的大魔宫,不好吗?」 他没能对闻折月说出口的话,而今面对失去修为的折月仙尊,终于说了出来。 「我可大方了,不仅会带他吃香的喝辣的,还会给他准备礼物。」墨夙离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只耳坠,「金子做的,可值钱了,我特地给他挑的。」 闻折月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 他记得这只耳坠。 当初他还没认出墨夙离就是苏梨,悄悄跟踪他去了京城里,墨夙离在首饰铺子里精挑细选,他亲眼看到墨夙离拿着这只耳坠端详了很长时间。 当时他以为魔尊大人是个色魔,想拿这耳坠去哄仙界的仙男和仙女,为此还请他吃了一顿坏桃子。 「好看吗?」 闻折月怔怔地点头:「好看。」 墨夙离一把把耳坠揣回怀里,骄矜地哼了声:「好看就行了。」 闻折月:「???」 所以呢?不给他吗? 墨夙离装模作样地打量起四周,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走吧,我觉得那边看起来很有感觉。」 「有什么感觉?」闻折月语气幽幽,这回连声音里都裹了冰粒子,冷得掉渣。 墨夙离置若罔闻,笑得一脸灿烂,如果忽略他左眼的血洞,这个笑容绝对能迷倒一片人:「感觉那边有坟,听说仙尊大人最喜欢在坟头玩耍,我决定满足你。」 「……谁跟你说我喜欢在坟头玩?」 闻折月怄得慌,他惦记着那被藏起来的耳坠,想得抓心挠肝,几乎要控制不住开口讨要。 「我只喜欢在自己的坟头,玩自己明媒正娶的小寡夫。」 他咬了下牙,挤出一个笑:「就是不知道我的未亡人让不让我玩,他小气得很,连个耳坠都不捨得给我。」 墨夙离:「……」 他输就输在没闻折月不要脸上。 「给你,给你行了吧。」墨夙离没好气地骂了两句,把那耳坠拍在他身上,「瞧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要是不给你,你是不是能气得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就算死了也得给我託梦念叨?」 本来就是给闻折月买的,如果不想送,他也不会拿出来。 他就是想逗逗闻折月,像这人逗他一样。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有仇必报是他俩的共同特点。 闻折月喜滋滋地摩挲着耳坠,龙族天生喜欢金银珠宝,这耳坠是金子打造的,薄薄的一片抛了光,亮闪闪的。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墨夙离送他的礼物。 礼轻情意重,这礼一点都不轻,所以墨夙离对他的情意肯定非常重。 闻折月往他面前凑了凑:「你给我戴上。」 下界的闻折月太纯良,上界的闻折月太不正经,墨夙离一直将两个人分得很清,尽管心里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但总觉得不太一样。 如今闻折月将耳朵递到他面前,含着期待地命令,既有下界时的热忱,又有上位者的强势,好像将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闻折月揉到了一起。 在这一刻,折月仙尊才真正和闻折月重合在一起。 墨夙离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他张了张嘴:「不行,我不能帮你戴。」 「理由。」闻折月抬眼看向他,一副他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事就没完的架势。 「你没有耳洞。」墨夙离一脸无辜,「你现在没有修为护体,是个弱唧唧的普通人,我直接给你戳进去,你可能会疼死,那我岂不是白白救了你?」 闻折月:「……」 可恶!千算万算,忘了他没有耳洞。 闻折月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墨夙离大着胆子拍拍他的头,安慰道:「别难过,我带你去坟头玩。」 闻折月的眼皮抖了抖,咬牙道:「……把你的爪子从我头顶拿开。」 第88页 趁他病,摸他头,过了这村没这店。 墨夙离假装听不到,又摸了两把:「乖,你看那边那座坟好不好看,上面还有个小墓碑,多可爱啊。」 话音刚落,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 嚯!真有坟! 三米开外有一方隆起的小土丘坟,坟上插着一截木头,长宽和牌位相近,上面画着一朵胖乎乎的花。 花朵下面是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小美之墓。 第37章 坟头前, 一个半瞎魔尊和一个半残仙尊肩并着肩,头挨着头,一起打量着那截小小的墓碑。 墨夙离:「你觉得世界上会有第二个如你一般的起名废吗?」 闻折月:「我觉得小美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墨夙离:「你的品味真是一言难尽。」 闻折月:「口是心非, 你可以叫小小美。」 墨夙离:「凭什么我比这破花多一个『小』, 我不够美吗?」 闻折月:「先来后到。」 墨夙离:「去他娘的先来后到,我比这破花大, 我要做大美。」 闻折月:「大美是我爹,你想被我两个爹一起揍的话,我不拦你。」 墨夙离:「……」 有什么样的儿子, 就有什么样的老子, 起名废竟然也会遗传,真是开了眼了。 一个魔界前尊主,一个仙界前战神, 嗯……墨夙离选择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他连这俩人生的孩子都搞不定,就别去惹老子了。 墨夙离果断抛弃了「大美」这个名字。 他戳了戳墓碑:「玉海明沼的幻境提到了魔界禁地,这里有幻境中出现过的花, 仙界禁地、魔界禁地和这所谓的异界,会不会有什么联繫?」 闻折月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以为墨夙离最关心的会是那朵花,毕竟这朵花不仅串联起了所有发生的事情,还和他丹田中的崽子颇为相像。 「有可能。」 他忍不住问道:「你就不好奇小美的身份?」 「小美不就是一朵花吗?」墨夙离不太感兴趣, 「小美的坟就在面前, 你要是实在好奇,可以挖出来看看。」 闻折月噎住,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让我挖……小美的坟?」 墨夙离究竟知不知道他和小美的关系? 在幻境里,他缩水成了小时候的自己, 而墨夙离变成了小美,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来看,一分假九分真,墨夙离十有八/九就是小美。 而丹田里的小崽子也是遗传了墨夙离的血脉。 如果墨夙离真和神族有联繫,那血脉力量比他更强就说得通了,毕竟神族曾凌驾于五族之上,仙魔两族合力才能与其抗衡,沧海遗珠自然不容小觑。 墨夙离摩拳擦掌,已经迫不及待想动手了:「仙尊大人若是不敢,张口求一声,本尊代劳也不是不可以。」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破花,竟然敢排在他前面,比他少一个「小」。 闻折月:「……」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墨夙离的记仇程度远超想像,闻折月在无奈之余,又有一丝隐秘的欢喜,墨夙离竟然把他说过的话都记住了,这不是爱他是什么。 他超爱他的。 闻折月很感动,顺着他开口:「求求你。」 大丈夫能屈能伸,要适当给娘子情绪价值。 半瞎魔尊一下子骄傲起来了,腰板挺得倍直:「小意思小意思,仙尊大人就瞧好了吧,本尊可有经验了。」 「有经验?你还挖过谁的坟?」闻折月一脸狐疑。 除了他,墨夙离还对谁的坟感过兴趣? 「不记得了。」墨夙离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当时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看见一副棺材不错,我就进去躺了躺,没特别注意是谁的,只记得是个死男人。」 死了的男人,简称死男人。 「躺进去之前我就把那个死男人扔出棺材了,他长得很难看,比你之前还难看,我当天晚上还做了噩梦。」墨夙离特地强调了这一点,暗戳戳道,「我也是很洁身自好的。」 只和你睡过一张床。 闻折月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他想问问墨夙离:要是那死男人长得好看,你会和他睡同一个棺材吗? 太矫情了。 仙尊大人抿着唇,默默生闷气:「你为什么会去睡棺材?」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打棺材的主意,犯忌讳,就算做棺材的人,没事也不会睡在棺材里。 墨夙离一脸无辜,拍着大腿长吁短嘆:「都怪那棺材太精緻了,里面还铺了一层厚厚的垫子,软乎乎的,一看就很舒服。」 「……」闻折月嘴角抽搐,「你别告诉我,你因为棺材看上去很舒服,所以就去睡了。」 墨夙离眨了下眼睛,笑得很纯良。 虽然他长得好看,但现在脸上遍布着血迹,少了一只眼睛,多了一个血窟窿,再加上坐在坟头上,旁边就是墓碑,怎么看怎么瘆人。 闻折月的心脏奇异的停滞在一个矛盾状态,理智觉得墨夙离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情感上他又觉得装乖的墨夙离可爱到心软软,两种想法互相扯头花,最后达成共识:他娘子真可爱啊! 就算刚从坟里爬出来,墨夙离也是最可爱的尸体。 「以后不睡棺材了,舒服的床有的是。」 第89页 墨夙离「嗯」了声,破天荒的没有回嘴。 有对比才会有伤害,他没有告诉闻折月的是,当时他觉得棺材舒服是因为没地方可以睡觉,魔界不像人间有荒山破庙,他找个草蓆子都难,根本顾不上和死人抢床铺会犯忌讳。 许是躺在棺材里的怨念太深,导致墨夙离对这方面格外在意,睡觉不能被打扰,要睡厚厚的软软的被褥。 在折月秘境睡的两晚,只有一床被子,可他依旧睡得很香。 墨夙离悄悄打量着闻折月,他想可能他的潜意识早就认出了傻子龙是闻折月,所以他才会放松地睡在他身边,一觉到天亮。 挖坟是个技术活。 出于诸多方面的考量,闻折月没有亲自动手,他坐在一旁抱着小墓碑,一边看着墨夙离挖坟,一边摩挲着木头上的小花和字迹。 魔尊大人哼哧哼哧挖得起劲,莫名有一种干掉正宫上位的爽感:「仙尊大人可真行,你抱着那玩意儿是在惦念吗?」 「我是在监工。」闻折月纠正道,「别偷懒,不然不给你饭吃。」 一副周扒皮拿着小皮鞭监工的模样。 墨夙离瞥了他一眼,如果小美是正宫,他是偏房,那闻折月一定是个放任宠妾灭妻的渣男,搁在话本里必定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你为什么不挖,是因为不捨得吗?」 他始终没有弄清楚幻境里发生的事情,但闻折月和那朵破花摆明了有关系,不然也不会酿成心魔。 闻折月的指尖停留在墓碑的花朵上,看着他的眼神带有深意:「我要是动手挖了,之后肯定会被你骂。」 当着正主的面,和正主一起挖他的坟,想想都很刺激。 闻折月不想再为墨夙离的记仇史添砖加瓦了,魔尊大人偶尔冒出几句阴阳怪气的嘲讽已经让他招架不住了,再来他非得吐血三升。 墨夙离不以为意地哼了声:「得了,你就是懒,别找藉口。」 小土丘坟挖起来不难,只是经年累月,坟头的土结块变硬了,挖起来挺费手的,墨夙离从储物法器里翻出一把饭勺子,兢兢业业地刨。 闻折月欲言又止。 他没了修为,但墨夙离还有,为什么要用手挖,不直接用魔力呢? 但拿着勺子挖坟的魔尊大人太可爱了,闻折月心口怦然,想多看一会儿,就没提醒他:「你怎么会随身携带勺子?」 「以防蹭饭的时候别人不给我筷子。」墨夙离随口道。 闻折月哑口无言:「那以后我不用给你准备筷子了。」 反正你会自带勺子。 「为什么?」 墨夙离没反应过来,皱皱鼻子,忽然想起闻折月投餵他的事,从大枣餵到饭菜,又餵到烤鱼片,他觉得闻折月可能对投餵他有瘾。 他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别别扭扭道:「我自己有手,不用你餵。」 闻折月:「?」 不知道挖了多久,坟头凹陷下去,墨夙离一勺子铲下去,发出沉闷的声音,像是挖到了硬物上。 「挖到棺材了!」 墨夙离挥舞着勺子,眼睛亮晶晶的。 闻折月哭笑不得,有必要那么高兴吗,搞得他们好像一对夫夫,专门挖坟盗宝。 土层被清理干净,墨夙离用手比量了一下:「这个棺材有点小,不过装那朵破花够用了。」 大人用大棺材,小花用小棺材。 闻折月看着他从坟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眼睫颤了颤,木匣子上有一个刻上去的圆圈,那是他儿时最爱用的标记符号——夜明珠。 龙族的独占欲很强,圈地盘的本能从小就激发了,具体表现为闻折月会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刻下标记。 他绞尽脑汁才想到用夜明珠做标记,简单又好画。 一开始是打算用龙角当标记的,但他画出来后被闻逍嘲笑了一顿,问他为什么要在其他东西上画树杈子,辟邪吗? 龙角标记持续了没几天,就被闻折月果断抛弃了。 圆形很常见,所以闻折月会在他的标记中间再画一个小小的圆圈,就像是阳光打在夜明珠上,形成的小光斑。 在木匣子上,有他无比熟悉的标记符号。 墨夙离端详了一番,又晃了晃,匣子很轻,晃起来也听不到动静,里面像是空的。 「你看,这上面有一枚铜钱。」墨夙离指着标记,颇为惊奇,「意思会不会是这朵破花只值一枚铜钱?」 闻折月没作声。 墨夙离不解地看过去,对上了他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神,怎么说呢,他感觉闻折月的眼神很宠溺很温柔,但又明显让他不爽,那种感觉就像是——闻折月宠溺纵容地看着一个傻子。 「你是掉进钱眼里了吗?」 他画的夜明珠栩栩如生,只有傻子才会认错。 闻折月捞过木匣子,摆弄着上面的锁扣,墨夙离撇了撇嘴,凑过来:「弄不开的话,我直接砸了也行。」 他刚才试过,上面的锁很特殊,解不开。 「好了,开了。」 「嗯,开……开了?!」 墨夙离大吃一惊。 闻折月看着匣子里的东西,轻轻嘆了口气:「果然是这样。」 他把匣子递过去,墨夙离不明所以,接过来看了一眼,愣住:「这是……」 第90页 「是属于你的。」 第38章 「这是什么, 沙子?」 闻折月一口气梗在胸口,无奈解释道:「是夜明珠磨成的粉末。」 木匣子里,玉青色的砂粉粗细不一, 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如果不是闻折月提起夜明珠,墨夙离打死都不会联想到一起去。 「人的一生都讲究排场, 出嫁的时候要看陪嫁丰不丰厚,死了要看陪葬品的价值,这是我特地为小美准备的陪葬品。」 他有很多颗夜明珠, 精挑细选了其中最饱满最纯净最明亮的一颗, 亲手研磨成了粉末。 闻折月捻了一点粉末,眼神变得柔和起来:「我觉得小美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花,不该长在泥土里, 小美配得上最好的夜明珠研成的粉末。」 墨夙离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夜明珠的粉末不蓄水, 没有养分,花种进去活不了。」 他不觉得深情,他只觉得有病。 闻折月有些尴尬, 他自然知道夜明珠粉末里种不活花,但小孩子哪里会管那么多,巴不得把最珍贵的东西都捧给最喜欢的花朵。 他在粉末里扒了扒,拿出压在匣子底下的纸。 墨夙离挑了下眉:「这也是陪葬品?」 「不是。」闻折月展开纸张,一朵胖乎乎的小花映入眼帘,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怀念, 温声问道,「或许你听说过衣冠冢吗?」 他找不到小美的尸体, 就自己画了一幅画,给小美立了一座衣冠冢。 墨夙离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词彙来形容了, 他觉得闻折月有病,且病得不轻,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他没有口出恶言:「所以我是挖了一座假坟吗?」 他申请问候闻折月的十八代祖宗。 这跟费劲巴拉斗倒了正宫,却发现正宫假死,渣男丈夫不仅没有放任宠妾灭妻,反而一直偷偷把正宫当成白月光有什么区别?! 闻折月摸了摸鼻子:「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心里那座坟的土就逐渐松动了,尤其是在看到这座坟之后,他的心里仿佛也出现了一把小勺子,埋藏在土里的记忆被一点点挖了出来。 他想起了一些和小美有关的事情。 对着一个半残的人要多加忍让,墨夙离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把你跟这朵破花的事一点一点都给我说清楚,我不想刚挖完坟就挖你的脑子。」 闻折月看着墨夙离把沾满土的手往他衣服上蹭,心尖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把:「我和小美的故事要从魔界禁地说起。」 当时闻折月刚刚飞升不久,跟随闻逍和蔺月盏来到魔界,两个不靠谱的爹整天颠鸾倒凤,他一条小奶龙孤苦伶仃,没有玩伴,整天在魔宫里四处乱逛。 有一天,他来到了一个魔气空前浓郁的地方。 后来闻折月才知道那里是无妄海的禁地,是没有魔族敢踏足的深渊,但对一无所知的小奶龙来说,那里只是他发现的新大陆。 新大陆上荒无人烟,连阳光都匮乏,但有一株小小的花。 当时的花只是冒出了芽,花苞小小的一个,还没半个掌心大,像是落在淤泥里的金子,吸引着恶龙前去夺宝。 于是闻折月就像是被蛊惑一样走向禁地深处,在他想要摘下那朵花的时候,一道声音落在他的脑海中:「你是谁?」 没有惊慌,反而能够听出些许好奇意味。 摘花的爪子收了回来,白白胖胖的小手轻轻戳了戳花苞,闻折月发誓他从来没有用过那样小的力气:「我是小白龙。」 那时他不负责任的爹还没有给他起名,闻折月都是以「小白龙」自称的。 他很骄傲,因为上界只有他一条小白龙,说到小白龙都知道是他。 可小花苞不认识他:「小白龙是什么?」 没有等到想像中的惊嘆,闻折月郁闷地皱了皱眉头,他负气地戳了戳小花苞,这次用的力气稍微大了一点,小花苞晃了两下:「连本大王都不知道,你也太没见识了。」 他不觉得是他不出名,他觉得小花不认识他是小花孤陋寡闻。 「诶呀!」 小小的惊唿声,稚嫩又清脆。 闻折月立马就后悔了,小花苞那么弱,茎细细的,稍微碰一下就会断一样,他不该用那么大力气的。 「好好玩,我还要玩。」小花苞充满了期待,通过言语都能感觉到它的兴奋。 闻折月仿佛在金色的小花苞上看到了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比星辰还要夺目,他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戳得小花摇来晃去。 他就这样用小小的力气戳了一下午的小花苞。 对于玩心重,又耐不住性子的小白龙来说,这跟太阳从西边出来没有区别。 从这天开始,四处闲逛的小白龙就有了固定去处,他每天都要去无妄海深处的禁地看望小花苞,用上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哄那朵小花,解释白龙是多么强大多么厉害的生物。 他为小花苞取名为小美,因为小花苞看起来能够开得非常灿烂。 爹爹说取了名字就会缔结缘分,他这条爱的结晶龙就是这样诞生的。 闻折月深信不疑,他为小花苞取了名字,所以小美就是他的花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闻折月和小美也越来越熟,他亲眼看着小美从一粒小小的花苞逐渐长大,茎叶舒展,花苞绽放,金色的花瓣层层叠叠,露出娇嫩的花蕊。 第91页 小白龙养大了他的花。 「我想离开这里。」 在开花的那天,小美说出了这句话。 它从闻折月的描述中见识到了天地广阔,在外面的世界里有阳光,有雨露,有云雾浩渺,有山水草木……有数不尽的新奇玩意儿。 「我想去看看。」 它不在满足于昏暗的禁地,它想看看闻折月口中的世界。 「我想和你一起离开,不想再和你分开。」 它不想再夜復一夜地等待闻折月的到来,它想陪着闻折月去外面的世界,无论做什么他们都在一起,闻折月不必再用言语描绘他不知道的事物。 「好哇!」 闻折月欣然应允,当即制订了带小花苞长见识的计划:「等我明天过来就带上花盆,把你从这里挖出去,以后我去哪里都带上你,给你找世界上最好的土!」 「我有很多很多宝贝,还有会发光的夜明珠,都送给你。」 「我会永远陪着你,就算你枯萎了,我也不会再养别的花,我会亲手给你修一座坟,给你立碑,把最大最亮的夜明珠给你当陪葬品,让你风风光光地上路。」 「你死了后我每天都会想你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一想到能把小美带在身边,闻折月激动得无以復加。 老龟说过世间情意贵在双方合意,强扭的瓜不甜,所以他一直按捺着强行将小花带走的想法,如今小美主动开口了,他一定可以把小美养成小甜瓜! 不对,是小甜花! 现在的小美闻起来就很甜。 小白龙深深吸了一口气:「小美,你开花之后变得好香啊。」 那是一股很独特的冷香气,凑近花蕊会闻得更清楚,明明和甜味搭不上关系,但闻折月每回闻到都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比喝了蜜还要甜。 小美晃了两下,伸出叶子贴在他的脸上,安慰道:「那你跟我在一起久了,也会变得香香的。」 当天晚上,闻折月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小美,龙为什么会爱上一朵花,他不知道,但蛇都能爱上男人,可见种族不同并不重要。 小孩子谈爱太浅显,他没有风月心思,他只是想和小美在一起,睡觉前能看到小美,睁眼后也能看到小美,吃饭的时候能看到小美,喝水的时候也能看到小美……无论何时何地,小美都在他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就好。 闻折月激动得失眠了,在海里畅游几十公里,搅得魔宫震盪不停,最后因为太闹腾被闻逍拎着尾巴关进了寝宫。 简单地睡了两个时辰后,天还没亮,闻折月就背上小花盆去了无妄海禁地。 ………… 墨夙离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你把破花挖回去了吗?」 「不记得了。」 遗失的记忆只露出冰山一角,接下来的事情闻折月就记不清了,他只知道他抱着小花盆出去,再醒来就是在仙界,闻逍和蔺月盏守在他身边,将逐日枪交给他。 爹爹们说他昏迷了好几天,因为承受不住剥离神魂的痛苦。 如果他没有经歷过玉海明沼的幻境,或许还能强迫自己忽略其中的疑点,可他分明在幻境里看到了他的小花,就在他的怀里,在他精心准备的小花盆里。 无妄海禁地的消失,小美的失踪,他的失忆……这才是他心魔的源头。 他都忘记了。 他甚至忘了曾给小美立了一座衣冠冢,忘了他将夜明珠磨成粉末给小美陪葬,忘了这一座空坟,忘了小美在他的记忆中曾死过一次。 所以他不知道他有心魔,他的心魔诞生于被遗忘的岁月里。 墨夙离咂咂嘴:「这么看,你对小美也没多在意,后来都没有再去找过它。」 闻折月想反驳,想说他很在意小美,可却说不出口,因为墨夙离说的是事实,他没有去找过小美,小美只是他记忆中的一朵非常漂亮的花。 他忘记了他们共同度过的岁月,也忘记了他对小美的喜爱。 对摺月仙尊而言,小美只是一朵生长在无妄海禁地里的,很漂亮的花,除此以外平平无奇,不值得他大费周章从仙界到魔界去看望,所以他堂而皇之地将疑惑与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不舍抛到了脑后,只是偶尔看到花会想起,他曾见过世间最美的花,那朵花很奇怪,长在无妄海不见天日的禁地里。 但他不知道的是,曾付出的感情不会消失,迟早有一天爱意会化成把锋利的匕首,剜开被封存的过往,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脏。 当一切揭开时,他才知道他曾经丢下了他最喜爱的花。 而他没有回头找过。 墨夙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短短的相处经歷对闻折月而言是多么大的冲击,他有他的疑惑:「为什么你说这个属于我?」 他指了指木匣子。 按照闻折月的说法,这个木匣子应该属于小美才对。 闻折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还不明白吗?」 「你的这里怀着你我的骨血,而它是一朵花。」他指着墨夙离的腹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到了一丝灵力从墨夙离身上飘出来,落到了他的指尖,「它遗传了你的血脉。」 闻折月看着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怜惜从心底涌起,从眼睛里跑了出来,像一张悄悄铺开的网:「墨夙离,你就是小美,是那朵同我约定了不再分开的小花。」 第92页 收网时刻到。 「你我之间早就註定要纠缠一生了。」 墨夙离沉默了几秒,他看看木匣子,脑袋一抽,脱口而出:「所以我挖了我自己的坟?!」 第39章 「……」 阿这。 闻折月无语凝噎, 他精心营造的深情氛围啊! 这种感觉就像是满怀期待地抛出去一张情网,结果网回来的心上人没有回应你的深情告白,反而一本正经地跟你说今天太阳很大, 昨天睡的棺材得拿出来晒晒, 别发霉了。 闻折月有一种拆礼物拆到棺材,一拳打到棺材上, 一觉睡醒被棺材包围,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坟头的无力感。 墨夙离这个不解风情的傻子! 郁闷归郁闷,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 闻折月苦口婆心地纠正:「不是你的坟, 只是衣冠冢。」 「差不多,意思相同。」魔尊大人不拘小节,只挑大的错处, 「我还活着, 你为什么给我建坟立碑,是想咒我快点死吗?」 年纪轻轻就盼着他早死,闻折月果然从小就阴险狡诈, 啧啧啧,怪不得他斗不过闻折月,连吃饭都比闻折月少半碗,合着是以前就埋下伏笔了。 一只手戳了戳墨夙离的脑袋,闻折月又气又无奈:「别胡说。」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一些旧事的缘故, 现在戳墨夙离, 有一种以前戳小花苞的感觉,闻折月很怀念当年, 身体很诚实地又戳了他两下。 魔尊大人肚量大,没和他计较, 只是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嘲讽:「敢做不敢当,做了不敢让人说,仙尊就是架子大,诶呦,吓死人了。」 最后那句像极了街头巷尾磕着瓜子嚼舌根的大娘。 闻折月没忍住,笑出了声:「噗,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明明当初还是一朵不谙世事的纯洁小花,现在各种气人的话张口就来,在分开的日子里,墨夙离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本来还在笑,一想到分开,闻折月的嘴角顿时耷拉下来了。 他第一次知道心疼一个人能心疼到这种地步,晴空下暴雨,欢喜变怜惜,所有的情绪都会在一瞬间改变。 「不用人教,我这么聪明,当然是自己学的。」 墨夙离自诩为成年人,他可不会像闻折月一样,因为一句话就情绪失控,耷拉着脸好长,他经歷过风风雨雨,成熟冷静,理智得可怕。 「我觉得我不是小美,我是个人。」 手上的土都蹭干净了,他拍拍胸脯,认真分析。 「我一直都是个人,从来没有变成过花,只靠你的一面之词不能断定我是小美。」墨夙离一本正经地下了结论,「我觉得你在驴我。」 这个傻子龙可坏嘞,保不准是想骗他。 闻折月面无表情,戳头的手往下移,戳到了他的肚子:「那小崽子也在骗你?」 墨夙离噎住,试探道:「或许你还有一点花妖血脉?你爹可能是花妖和蛇生下的,花妖血脉一直沉睡着,到你这一代才觉醒。」 「我会将你的猜测转告给我爹。」 「……」 墨夙离干笑两声:「开个玩笑,不要打扰岳父。」 一句「岳父」立马哄好了冷脸的闻折月,他严肃地纠正道:「不是岳父,应该是公爹。」 墨夙离不服气,叫岳父已经很给面子了,闻折月这是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我又不是姑娘,就应该叫岳父。」 你不是姑娘,但你怀了崽。 闻折月默默腹诽,岳父就岳父吧,往好了想,墨夙离承认他们的关系了,只是一个称唿而已,无关紧要。 「我没有花妖血脉,崽子是遗传了你,黑雾摆出来的祭坛图案也是你的样子,种种迹象表明你就是小美。」闻折月隐约发现了他隐藏在反驳下的不安,握住了他的手,「魔尊大人天不怕地不怕,怕自己是我的小花吗?」 不是怕,就是不太能接受,他当了很多年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可能不是人,冲击感太大了。 墨夙离嘆了口气:「从我记事起,我就是人,你所说的过去我没有一点印象。」 「或许你也忘了。」闻折月勾了勾他的掌心,安抚道,「等离开这里,我就去找爹爹们,他们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闻逍和蔺月盏为什么要隐瞒和小美相关的事情,但无论真相多么残酷,他都可以接受。 这是找回他的小花必须经歷的事情。 墨夙离不置可否:「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闻折月摇摇头:「不知道。」 墨夙离:「那你知道这座坟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闻折月:「不知道。」 墨夙离:「这座假坟不是出自你的手笔吗?」 闻折月:「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 墨夙离很费解,一问三不知,闻折月怎么敢言之凿凿说他是小美,怎么敢语气笃定地说一定会带他离开这里,弄清楚一切。 谁给了他自信? 闻折月摸了摸鼻子,侷促得像是一个对娘子承诺明天一定会赚大钱的无能相公:「我只是不记得要带你离开禁地那天发生了什么,无论是这座坟,还是你为什么会变成人,答案一定都在那一天里。」 「你为什么会不记得?」 「不知道。」 眼看墨夙离又要发作,闻折月连忙解释:「那天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可能是爹爹们怕我受伤,所以封存了我的记忆。」 第93页 再见到墨夙离,来到以前来过的地方,封印松动了,所以他才会记起和小美相处过的岁月。 「我觉得我很快就能想起来的。」 墨夙离就是一把钥匙,会打开他记忆上的锁,让他的人生变得圆满,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他会想起过去的一切。 「等一下,等一下,你说离开禁地后你生了一场大病。」 「嗯,怎么了?」 魔族侍卫曾跟他提到过这件事,闻折月在禁地里伤到了脑子,然后就变成了傻子龙,而无妄海禁地也在一夜之间不见踪迹。 墨夙离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这不怪你。」 毕竟伤到了脑子。 闻折月不明所以,墨夙离好奇怪,怀了崽子后情绪这么多变吗? 关于墨夙离是不是小美的争论无疾而终,两人靠坐在空荡荡的坟头,思考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如何离开这里。 只要离开这鬼地方,无论是神族的事,还是小美的事,全都能找到答案。 四周灰濛濛的,天地连成一片,无愧于「异界」之名,这里没有阳光没有草木,除了他们两个误入的活人外,找不到活物。 墨夙离揉揉肚子,瓮声瓮气道:「我刚刚在附近查探了一下,方圆百里都是这个鬼样子,一点破绽都没有。」 他靠在闻折月身上,左眼的痛感已经过去了,他现在浑身轻飘飘的,有点困,很想睡觉。 「如果神族之事是真的,那异界可能是封印他们的地方,咱俩可能出不去了。」墨夙离小声嘀咕,打了个哈欠。 闻折月摸了摸他的脸:「不会的,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当最初的精神劲儿过去后,面对一成不变的陌生世界,灰心丧气是在所难免的。 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闻折月捏捏他的耳朵,将歪倒在他身上的墨夙离抱进怀里:「睁开眼睛,别睡,我知道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了。」 墨夙离艰难地掀起眼皮:「怎么办?」 「你的修为还在,试着攻击一下四周。」 「没用,我一进来就试过了。」墨夙离伸出手,魔力在掌心燃起,「这里好像能够吸收力量,我的攻击无效,魔力只能给你照个亮了。」 「好看吗?」 他把魔力捏成一朵花的样子。 「没想到最后是和你死在一起,拜天地时许的承诺也应验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墨夙离忽然有了坦白一切的勇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抛弃你的,我当时只是,只是……」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闻折月握住了那朵花,低下头亲了亲墨夙离:「你的歉意我收下了,为了补偿我,在死之前,你能让我再睡一次吗?」 墨夙离:「……」 墨夙离:「???」 他一定是幻听了。 墨夙离闭眼装死,没一会儿,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一只手飞快地解开他的衣服,墨夙离震惊又错愕:「你能不能看一下场合再发/情?!」 闻折月将他抱到腿上,转头看了一眼:「在你的坟头做,也算是应验了当初说过的话。」 仍嫌不够似的,他还把那块陈旧的小墓碑拿过来,塞进了墨夙离怀里。 事情太过离谱,墨夙离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他和墓碑上那朵胖乎乎的花大眼瞪小眼,等闻折月按着他的腰侵入他的身体,才迷迷煳煳的意识到他们真在坟前开始了生命大和谐运动。 「…………」 骂人的话像夜明珠一样,碎成了渣渣,墨夙离的心情复杂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按着闻折月的肩,感觉自己的一世英名都毁在这条变态龙身上了。 还好这里就他们两个活物,丢人也丢不到外面去。 闻折月摸了摸他的肚子:「这里鼓起来了,你说是崽子还是我弄的?」 墨夙离诡异的表情比仙魔会谈互扯头花还要精彩,闻折月被逗笑了,他一笑,身体部位带动着墨夙离也抖了起来,刺激太过,逼得墨夙离咬牙切齿,两个人疯疯癫癫,跟变态一样又骂又笑。 墨夙离负责骂,闻折月就看着他笑。 等到墨夙离骂累了,闻折月基本要结束了,他揉了揉墨夙离的后腰,温柔得一点都看不出刚才急色的样子:「不折腾你了,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 墨夙离似有所觉,掀了掀眼皮,一抹银光映入眼帘,赫然是逐日枪。 事后的疲惫一扫而空,墨夙离瞠目结舌:「你不是没有修为了吗?你骗我?!」 「没骗你,刚刚跟你借了一点修为。」闻折月掂了掂逐日枪,头一次觉得逐日枪这么重,「双修是个好办法,我们以后可以多试试。」 异界是封印神族的地方,墨夙离很有可能是神族,所以他才没办法打开异界的大门,所以他才会昏昏欲睡。 闻折月将逐日枪就近插入坟头,只听得「咔嚓」一声,就像是碰碎了蛋壳,灰濛濛的世界像玉海明沼的幻境一样迅速崩塌。 墨夙离靠在闻折月怀里,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是要借我的修为?」 阳光从外面的世界照射进来,闻折月抱紧了他:「怕你失望。」 他也不能确定他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与其让墨夙离和他一起抱有期待,那不如先瞒着墨夙离,如果成功了,他就可以带墨夙离离开这里,万一失败了墨夙离也不会失望,只是会觉得他是条变态流氓龙。 第94页 反正他在墨夙离的心目中就是个变态,也不在乎再变态一点了。 墨夙离最后问出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想到双修?」 不是随便两个人就能双修的,要满足一定的条件,像他们现在这种情况,闻折月没了修为,严格来算是进行不了双修的。 成功是一个奇蹟。 闻折月随口道:「死马当成活马医,成功了就赚了,没成功也能做个风流鬼。」 墨夙离:「……」 闻折月捂住他的眼睛,挡住了外界照进来的强光,他清楚地看到了墨夙离脸上狰狞的伤口,也清楚地看到了他心目中的爱意。 并非是见色起意,他被墨夙离吸引从来都不是因为这张脸。 他不会告诉墨夙离他有多爱他,正如他不会告诉他,在触碰他的时候,丹田中的崽子给了他热切唿应,那一缕灵力从墨夙离身上飘下来,萦绕在他的指尖上。 根本没有奇蹟,是小崽子在帮他们。 小崽子和他一样爱墨夙离,和他一样,想要保护墨夙离。 闻折月露出欣慰的笑容,不愧是他的好大崽!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落地天下第一宗,废墟之上挤满了人,老龟和第一时间跑过来,镇南将军和命轨星君紧随其后,还有一些仙族和魔族,一大群人齐刷刷地围了过来。 「折月啊,你可算出来了!」这是老龟。 「仙尊啊,惜命啊!你找死的时候多为大傢伙想一想,你要是死了你那俩活爹一定没完。」这是命轨星君。 「折月仙尊,你……你为什么要抱着魔尊?」这是镇南将军。 镇南将军问出了在场仙族和魔族的心声,一群人看着亲亲热热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神色变得难以捉摸,抱那么紧不太好吧。 墨夙离眯了眯眼睛,从闻折月怀里抬起头,鲜血淋漓地半张脸看得众人一愣。 魔尊大人生得俊美,但这张漂亮到让人惊嘆的脸破了相,好似一个从地府里爬出来的艷鬼,血腥而美艷。 那些异样的目光像无数根次扎在闻折月心头,如果不是因为他,墨夙离不会变成这样,他抱紧了怀里的人,没有理会凑上前的人,拍了拍墨夙离的后背,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别理他们,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轻声唤道:「逐日。」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漫长而平静,无事发生。 闻折月的表情绷不住了,他仔细感受了一下,整个人如遭雷噼。 墨夙离枕在他肩上,随口道:「怎么了,借的修为用光了?」 闻折月没作声。 还有点犯困的魔尊大人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了:「你的修为没有恢復吗?」 他抓住闻折月的手腕,魔力涌入,脸色变了又变。闻折月的身体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灵力,就像是个普通人。 他想起黑雾说的话,闻折月是打开异界大门的祭品。 墨夙离沉吟不语,他本以为闻折月的修为是被暂时封住了,离开异界回到人间后就会恢復,但事实证明他猜错了。 他掺和了一通只是救下了闻折月,但闻折月的修为被献祭掉了,上界大名鼎鼎的折月仙尊现在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虽然很不道德,但墨夙离没忍住,笑了下:「仙尊大人,你可算落到我手里了。」 没了修为的闻折月跟凡人无异,正好是他最初想要的床伴! 于是墨夙离一把抱起脸色难看的折月仙尊,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把闻折月带走了:「哈哈哈,本尊带压寨夫人回去了,诸位该吃吃该喝喝,回见哈哈哈……」 笑声传遍了天下第一宗,从放肆的「哈哈」中就能听出墨夙离有多得意。 几秒过去,人群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道怒吼声,老龟欲哭无泪:「来人啊,有人抢龙了!」 被公主抱走的闻折月一脸麻木:「打个商量。」 换成扛着也行,能不能别这样抱,太丢脸了。 「没得商量。」墨夙离趾高气扬,从前他受制于闻折月的境界,如今他咸鱼翻身啦,哈哈! 「……」 闻折月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气,抱就抱吧,就当哄傻子了,天大地大娘子最大,只要墨夙离高兴,让他做什么都行。 压寨夫人就压寨夫人,墨夙离爱他,才会把他抢回魔宫。 走着走着,闻折月突然觉出不对劲:「这好像不是回魔宫的方向。」 「回魔宫之前,先去找妙回春。」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闻折月一下子紧张起来,「是不是崽子要出生了?」 不久前就开了花,保不准崽子什么时候就会出世。 墨夙离摇摇头,他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我和崽子都没事,去找妙回春是为了给你拿点药,虽说龙性本淫,但我觉得你一直这样不太好,很容易肾虚的。」 闻折月眼皮一抽,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找妙回春给我拿补肾的药?」 不行! 他超勐的,不需要补! 墨夙离笑容灿烂:「当然不是,我觉得你已经够勐了。」 墨夙离夸他勐诶! 闻折月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去拿让你不举的药。」 闻折月:「……」 第95页 他觉得,还是不能墨夙离说什么就做什么。 第40章 再次造访妙回春的竹屋, 两人的身份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妙回春看看少了一只眼睛,却咧着嘴狂笑不止的墨夙离,转过身, 又看了看完好无损, 但耷拉着脸如丧考妣的闻折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 「开药!」墨夙离大手一挥, 揉了揉脸,笑得他脸都抽筋了。 「开什么药?」妙回春试探道,「治脑子的吗?」 他觉得墨夙离脑子有点问题。 「不是, 开……」余光瞥见闻折月一下子警惕起来, 墨夙离没忍住又笑了两声,他收住话头,招唿妙回春离开了竹屋。 离开之前, 他没忘关上门, 也没忘威胁:「我的脾气不好,不想缺胳膊少腿的话,别乱跑。」 闻折月:「……」 现在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墨夙离和妙回春去了院子里,窗户没关,闻折月往外看了一眼,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妙回春把墨夙离按在凳子上, 检查他的眼睛, 给他上药。 闻折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离开异界之后,墨夙离的左眼又开始流血了, 那里变成了一个挖空的血洞,血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墨夙离的左眼仿佛连接着他的心脏, 墨夙离在流血,他的心也跟着滴血。 胸口内堵得慌,一片沉闷,闻折月喘不上气来,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修为全失的事情,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墨夙离。 如果可以把他的眼睛换给墨夙离就好了,魔尊大人挑个桃子都要最好看的,他那么爱美,要是破了相该有多伤心。 正心疼着,墨夙离转过头,准确地捉住了他的视线。 闻折月唿吸一窒,不知为何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墨夙离扬了下唇角,角度受限,他的左半张脸被挡住了,没有伤口和血迹,他仿佛还是那个明媚张扬的漂亮魔尊。 「你的动作能不能快点,我的压寨夫人寂寞了。」 闻折月哽住:「……」 如果墨夙离没长嘴就好了。 妙回春回头看了一眼,闻折月果断转身,用冷漠的后背面对一切看热闹的眼神,他绝不会承认他寂寞了。 不对,他根本没有寂寞。 闻折月暗暗捶了下手心,一不小心被墨夙离带到沟里去了,可恶啊!不愧是诡计多端勾魂摄魄用脸杀人的魔尊! 「我的压寨夫人是不是很可爱?」墨夙离得意地翘起了脚脚,踩上了妙回春晾晒草药的矮桌。 草药撒了一地,妙回春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把草药捅进他眼窝子里:「你们两个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他打你了?」 「怎么可能,他哪儿敢打我。」墨夙离昂首挺胸,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气势,「我俩没打架,就是去当救世主了。」 妙回春翻了个白眼,一脸「你看我信吗」的无语表情。 「好吧,我们其实是去挖坟了。」 「谁这么倒霉,死后还有一劫,坟头都能让你看上了?」 墨夙离很不服气:「为什么不会是他看上了那个坟?」 他和闻折月一起去的,凭什么见坟起意的人是他。 妙回春嗤了声,两人太熟了,他丝毫没有给墨夙离留面子:「他虽然是个牲口,但做不出挖坟的事,肯定是被你强迫的,你是不是拿你肚子里的孩子要挟他了,要是不陪你挖坟,你就去上吊,一尸两命?」 「不对,你怕死,不敢一尸两命,只会带球跑。」 墨夙离:「……」 「你最近又看了什么话本,想像力丰富得离谱。」墨夙离又气又好笑,妙回春在给他治眼睛,等会儿还要治闻折月,出于现实考量,他不能一巴掌把人拍到地里。 魔尊大人深吸一口气,从旁边薅了根没晒好的草药,往下拽叶子。 他得想办法转移薅妙回春头髮的欲/望。 「我们俩走在路上,看到了一座很奇怪的坟,决定一起挖出来看看,谁知道那坟有毒,我瞎了一只眼,他没了修为。」 墨夙离的瞎话张口就来,末了还装模作样地感嘆道:「我俩的运气不太好,头一回就碰见个这么勐的坟。」 妙回春:「……」 活该! 「刨人坟,遭报应,你这只眼睛没得不冤枉。」 还好伤的不是右眼。 妙回春再次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墨夙离独特的金色眼眸,帮他上了药,又缠好了纱布:「你的运气不错,除了眼睛没了,其他地方损伤不大,要不我去找只眼睛给你安上?」 墨夙离嘎巴一下,被他这话给弄得愣住了:「能安上其他眼睛?」 「能啊,你忘了我是谁,上界第一神医,妙手回春,什么都能治。」妙回春哥俩好地拍着他的肩膀,兴致勃勃地提议道,「你想安什么样的眼睛,鱼眼?牛眼?猪眼?」 「……为什么都是动物的眼睛?」 妙回春一脸为难:「我是救人的大夫,要是挖别人的眼睛给你安上,对不起我的医德。」 「你还有医德?」 墨夙离表示怀疑,他摸了摸左眼的位置,纱布质地粗糙:「我不要其他人的眼睛,这样很好。」 「独眼魔尊?」妙回春「咦」了声,「想不到你还有这癖好。」 第96页 墨夙离没有辩解,且不说别人的眼睛配不配放进他的眼眶里,倘若知道能够换眼睛,闻折月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挖出自己的眼睛。 傻子龙已经伤到了脑子,不能再伤到眼睛。 「甭管我什么癖好,你帮他好好看看。」墨夙离朝竹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你先别说是给他看修为,免得让他空欢喜一场。」 妙回春颇为惊讶,墨夙离没心没肺的,何时在乎过别人的心情。 短短几天时间,这俩人进展神速啊。 墨夙离和妙回春回到竹屋,闻折月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妙回春,坐立不安,仿佛妙回春手上拿的不是脉枕,而是一把大剪刀,「咔嚓」一下,他就会失去大勐龙的尊严。 「先把把脉,手伸出来。」 闻折月硬着头皮伸出手。 墨夙离搬着凳子坐在他身边,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纱布像个小小的眼罩,遮住了左眼。 衬得墨夙离干净又天真。 闻折月唿出一口气,抓住了他的手。 妙回春不明所以:「心跳这么快,只是把个脉而已,你紧张什么?」 闻折月脸一红。 「啧。」墨夙离老神在在道,「都说他寂寞了,看见我就不由自主心跳加速。」 妙回春无言以对。 真腻歪。 把完脉,闻折月还处于紧张状态,墨夙离拍着他的手,安慰道:「别担心,就算你生不了孩子,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他生什么孩子,你能生不就行了?」妙回春提出疑问。 下一秒,他就收穫了来自墨夙离的眼刀:「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没看到我在安慰我的压寨夫人吗?」 妙回春:「……」 他看的话本再丰富多彩,也没有墨夙离编排的戏码精彩。 「心火太重,有点燥动,我去煎药。」妙回春没有多说,离开了竹屋。 墨夙离乐呵呵地安慰闻折月:「别担心,一副药下去,你就会失去世俗的欲望,不会再有肾虚的风险。」 闻折月:「……」 他知道墨夙离带他来找妙回春是为了看他的修为问题,所谓的不举药就是个藉口,可墨夙离张嘴一副药,闭嘴没有世俗的欲望,他控制不住心慌起来。 万一墨夙离心血来潮,真餵他吃不举药怎么办?! 这是墨夙离能干出来的事。 闻折月拉着他的手,把人拽到怀里:「不想吃药。」 他坐在床边,墨夙离站在他面前,闻折月圈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腹部,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可以感觉到微微隆起的弧度。 在皮肤之下,是他们血脉的混合。 「仙尊大人,你是在撒娇吗?」墨夙离一脸稀奇,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捧着闻折月的脸左看右看,仔细端详。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闻折月,就算是在下界时,闻折月也没有对他撒过娇。 故意噁心他,让他吹尾巴时不算撒娇。 墨夙离是个很讨厌撒娇的人,他讨厌别人对他黏黏煳煳,但当对象换成闻折月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并不反感。 好看,爱看,想多看。 「你是不是怕药苦啊?」他下意识放轻了语气,带着点哄人的意味,「叫声相公,我去给你买蜜饯。」 你还没叫过我相公呢。 闻折月委委屈屈,抱紧了他的腰,失去修为让他很没有安全感,好像失去了底气,心里头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的命不再握在自己手里了。 「害怕什么,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闻折月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气。 充当保护者的时间久了,他仿佛已经失去了接受保护的能力,尽管他知道墨夙离是认真的,但还是觉得不安。 「龙族都像你一样敏感吗?」墨夙离心里软软的,他试图从相关传闻中寻找和龙族相关的讯息,但一无所获。 他唿噜着闻折月的头髮,捏了捏闻折月的脸,把以前不敢做的事都做了一遍,心满意足了,才大发慈悲地收回捉弄人的手。 「你能借我的修为,实在不行,本尊委屈一下,和你双修。」墨夙离挠了挠脸,有点不好意思,「十天一次。」 闻折月直勾勾地盯着他,委屈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亮闪闪的侵占欲:「十天一次不行,一次十天可以。」 墨夙离:「……」 大兄弟,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这是人话吗?! 墨夙离的心肠一下子变硬了,他一把推开闻折月,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妙回春:「你的不举药熬好了没有,快,快端进来,给他灌进去!」 第41章 药灌进去了。 墨夙离端着药碗, 捏着闻折月的鼻子,硬生生给他灌进去的,灌得闻折月眼泪汪汪, 不敢再提一次十天的事。 灌完药, 墨夙离又恢復了温和的样子:「你先歇一会儿,我去给你买蜜饯。」 闻折月躺在床上, 生无可恋。 他刚刚又问了妙回春一次,那药的确是消心火的,能抑制性/欲, 四捨五入和不举药没什么区别。 妙回春解释喝药是为了治病, 他现在修为全失,不能再消耗精力了,一滴精十滴血, 房事方面也要禁止, 免得亏空太多。 万万没想到,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第97页 闻折月现在的心情跟挖了自己的坟一样,他的双手交握放在肚子上, 嘴角挂着苦涩的笑容:「人生还有什么意义,爱咋咋地吧。」 妙回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禁慾只是暂时的,那药不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危害,影响不了你未来的房事。」 闻折月心情稍霁。 「你们到底去干什么了,别说挖坟, 我又不是傻子。」 「……真去挖坟了。」 但不仅仅是挖坟。 闻折月嘆了口气, 仔细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跟一场梦一样。 先是天下第一宗伤亡惨重, 后来又到了异界,挖坟挖出了千百年前的旧事, 诸事繁杂,然而最不顺的还是他修为全失,又被灌了一肚子消解性/欲的药。 嗝,好撑。 墨夙离恨不得多给他灌两壶,闻折月拒绝失败,喝了个水饱。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天能够过得这么精彩。」 比命轨星君编写的悲惨人生丰富多了,命运不可捉摸,果然是最好的编剧,命轨星君还需要继续学习。 妙回春笑了笑,递给他一把枣干:「想不想再精彩一点?」 刚喝过药,一嘴的苦味,闻折月迟疑了一下,接过枣干:「前辈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妙回春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幼年时曾生了一场大病,爹爹们带我来找你医治过,我不久前发现我在那时候失去了一段记忆。」 妙回春是大夫,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病情,闻折月很了解他的爹爹们,倘若闻逍和蔺月盏真的封存了他的记忆,一定是出于对他身体的考量,他们不可能不询问妙回春的看法。 闻折月摩挲着枣干,他上次见到这玩意儿,还是看到墨夙离拿着啃:「除了我的两位爹爹,前辈肯定是最清楚我身体状况的人。」 「你比我想像中还要聪明。」 妙回春喝了口菊花茶,他对闻折月的印象非常深刻,不仅仅是因为闻逍和蔺月盏太过难缠,还因为闻折月的病情非常特殊,特殊到世间罕见。 「封印你的记忆,其实是我的主意。」 闻折月勐地抬起头。 和他想的有一点偏差,他还以为是爹爹们…… 「我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伤得很重,大半条命都没了,只剩下一口气。」 妙回春搓了搓杯子,那是非常普通的一天,魔尊猝不及防杀到了他面前,仙界战神抱着他们的孩子走过来,那个孩子奄奄一息,他一看就知道闻折月是弥留之人。 所谓的弥留之人,就是本该死了,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吊着一口气。 「你有两个好爹爹,不然你坚持不到见我。」 闻折月心里一紧,他不记得这些事了,但听到妙回春的描述,也能想像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 他哑着嗓子,仿佛来到了藏着所有秘密的房间门口,只要打开大门,就能得到真相:「然后呢?」 妙回春又喝了一口茶,咂咂嘴,吐出一片菊花花瓣:「然后我就把你救活了。」 「……」 要不是他的修为消失了,妙回春现在已经倒在地上了。 「你就想跟我说这个?」闻折月磨了磨后槽牙,「为什么封存我的记忆?我的记忆里有什么?当时还发生了什么,你必须都说清楚!不然……不然我就让墨夙离拆了你的破屋子!」 妙回春放下杯子,不屑地嗤了声:「压寨夫人好大的架子啊。」 闻折月:「……」 他可能是昏了头了,这种威胁的话竟然都说得出口。 闻折月正想捂住脸,门就被推开了,墨夙离拎着一袋蜜饯进来,仅剩的一只眼睛弯弯的,笑吟吟道:「没办法,架子大我宠的。」 蜜饯被扔进闻折月怀里,墨夙离按住妙回春的肩膀:「你对我的压寨夫人有意见吗?」 妙回春:「……」 蓬勃的魔力「唿啦」一下燃烧起来,妙回春的菊花茶瞬间就被蒸发了,泡发的菊花被烤得皱皱巴巴,散发出焦苦的气味。 墨夙离俨然一副给小情儿撑腰的架势:「我的压寨夫人脾气是大了点,不过我挺喜欢的,你要是不想这屋子也被烧了,就别欺负他了。」 妙回春气了个仰倒,非常想问问闻折月是怎么驯服这混球的,上次墨夙离还避他不及,这次就巴巴地护上了,训狗都训不到这么听话。 本来卖个关子也只是想报復一下闻折月,他那俩活爹实在气人,没承想,没了爹,闻折月还能找到给他撑腰的靠山。 妙回春很服气:「我也不知道你那段被封存的记忆里有什么,我只知道那段记忆击溃了你的心理防线,让你失去了求生意志,为了救你,我才让你爹爹封存你的记忆。」 他是大夫,只管治病救人,病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不在他的治疗范畴之内。 「你上次来,并无不适,所以我也没提这茬。」妙回春斟酌着措辞,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到魔尊大人的压寨夫人,「这次你的修为全失,和当初的情况有点像。」 闻折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我当初也失去了修为?」 妙回春微微颔首:「别提修为了,你当初几乎剐去了半身血肉,我不是说你吊着一口气嘛,一点都没夸张。」 原先他以为是闻逍和蔺月盏用修为吊着闻折月的命,但检查过后才发现,真正让闻折月维持生命体徵的是一种独特的物质。 第98页 ——金色的,呈半流动状态的液体,如同一层水膜一样包裹着闻折月的魂魄。 人死魂散,神魂很坚韧,平时抽出一缕铸炼个本命法器根本不成问题,但若是神魂遭受重创,四分五裂,那就无力回天了。 闻折月被送过来的时候,神魂几乎碎成了渣渣,如果不是那层液体包裹着,他的神魂早就逸散了。 妙回春眼底闪过一丝深色,他行医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能够融合神魂。 那是一个奇蹟。 一个独属于闻折月的奇蹟,降临在他身上,救活了他。 「你当时一心求死,应当是精神方面遭受了重创,封存住你的记忆之后,你的身体就开始自我修復了。」 说实话,他并没有做太多,只是提出了封存记忆的治疗办法,以及后续利用本命法器隐瞒闻折月的计划。 闻折月能够活下来,全靠那种特殊的液体。 妙回春不敢居功,所以从来没有对人提及此事,也没把自己当成闻折月的救命恩人,他只是觉得时机到了,是时候将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告诉闻折月。 就算暂时解不开记忆的封印,闻折月也应该知道那段记忆的存在。 否则某一天闻折月忽然想起了他曾经忘记的事情,想到以前有一个让他甘愿赴死的存在,他又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对待墨夙离。 那对墨夙离不公平。 妙回春不想看到墨夙离被辜负,他为墨夙离治疗了无数次,墨夙离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不忍心看他吃爱情的苦。 「你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很重要的存在。」 闻折月下意识看向墨夙离,他可以确定,妙回春说的是小美。 也是墨夙离。 妙回春以为他看墨夙离是心虚了,拍拍手,很有眼力见地离开了竹屋。 他是大夫,治病不医心,不掺和小两口吵架。 墨夙离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对小美的事一直不是太感兴趣:「怎么不吃蜜饯,等我餵你吗?」 他勾过包裹,麻利地拆开,拈了一颗蜜枣塞进闻折月嘴里,然后又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 唔,好甜。 两人都没说话,一口一口地吃着蜜饯果子,起初是墨夙离投喂,餵闻折月一颗,餵自己一颗,餵自己一颗,餵自己一颗…… 一直等不到第二次投餵的闻折月果断接过了投餵的工作。 他对蜜饯果子不感兴趣,但墨夙离特地为他买的除外。 一人一颗,很快就把一包蜜饯分食干净了,闻折月舔了舔牙根,太甜了,腻得牙疼。 墨夙离:「好吃吗?」 闻折月:「还行。」 墨夙离:「还行你吃了那么多,口是心非,等我下次多买点,免得你再跟我抢。」 闻折月:「……」 到底是谁跟谁抢? 他喝了口水,把手洗干净,回头又抱住了墨夙离:「我想解开记忆的封印。」 很平静的一句话,是通知,不是商量,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闻折月本以为他会立马同意,只要解开封印,就能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有谜团都将找到答案。 可墨夙离沉默了很长时间,给了他两个字:「不行。」 闻折月愕然:「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墨夙离认真地看着他,金色眼眸里光晕浮动,不是在说笑。 日光从窗口照进来,此时已经接近傍晚,竹林遮住了大量光线,阳光被竹子分割成斑驳的形状,他们和竹屋一起沐浴在夕阳之中,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闻折月摸了摸他的脸,小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口:「你是怕我解开记忆,又失去求生意志吗?」 「不会的,我基本上猜到了我忘记的事情是什么,现在你在我身边,我不会因为过去的事而放弃生命。」 在他去见小美的那一天,在他去接他的小花的那一天,一定发生了极为惨烈的事情,才使得他身受重伤,不想活下去。 闻折月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小美因为被他挖出来而死了。 他的花无法离开禁地,一旦被移植到花盆里,就会枯萎。 「况且你就是小美。」 「不,有些事是过不去的。」墨夙离注视着他,语气郑重而认真,「闻折月,我不希望你记起来,就算我是小美,我也不想和以前再有任何牵扯。」 他不想和无妄海禁地里的那朵花,和异界,和神族有联繫。 如果让他选,他只想做墨夙离。 「你我之间不必有前缘,就已经会纠缠一生了。」 墨夙离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别忘了我们还有它。」 不需要过去,他们已经拥有了很多。 闻折月沉默不语。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爹爹的触碰,丹田里的花朵竟然晃了一下,闻折月瞪大了眼睛:「它,它踢我了!」 很有劲儿的一下,他在脑海里脑补冒出了小花苞撞在他的掌心上的画面。 「别大惊小怪,不过就是——」话音一滞,墨夙离脸色大变,急急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我要生了。」 第42章 闻折月连忙把墨夙离扶到床上,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他扯着嗓子干嚎:「前辈,要生了!妙回春, 你快过来, 他要生了!要生了!」 第99页 嗯?要生了?! 妙回春大惊,扔下手里的草药就往屋里跑, 不应当啊,他帮墨夙离上完药后给他把过脉,脉象显示孩子还没有发育完全, 不到生产的时候。 虽说男子怀胎与女子不同, 且怀的是朵花,不是通俗意义上的人,但按照脉象来看不该出错才对。 妙回春心里纳闷, 一熘小跑来到床边:「别急, 我看看。」 他捏住墨夙离的手腕,细细查探。 闻折月焦急不已,一看墨夙离惨白着脸, 他心肝就疼得慌,忍不住催促道:「你别磨蹭了,快给他接生啊!他要生了!」 要不是不会接生,他恨不得亲自上阵。 妙回春的脸色变了变,没有一个大夫喜欢被指挥, 尤其是被指挥治病救人, 他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要体谅闻折月, 毕竟是他的娘子他的崽子,担心是人之常情。 「不太像是要生。」 「不可能, 他都说是要生了,你是不是看错了?」闻折月眉头皱得死紧,脸上写着明晃晃的两个大字——庸医。 妙回春后槽牙发痒:「真不是要生了。」 「不可能。」闻折月油盐不进,眼神里充满了坚定的怀疑。 妙回春无语,他和没长耳朵的傻子龙说不到一块去,他拍拍墨夙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墨夙离气若游丝:「感觉要生了。」 妙回春:「……」 去他娘的,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两个都是油盐不进的傻子。 他耐着性子问道:「是不是感觉肚子疼,这里坠坠的?」 墨夙离虚弱又惊慌,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生孩子,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无限的恐惧席捲上心头:「对,是不是孩子要掉出来了?」 「……不是。」 生孩子又不是下蛋,不会轻而易举掉出来,男子之身也无法像女子一样生产,最后八成要剖开肚皮。 妙回春连白眼都懒得翻了,一个两个都大惊小怪:「只是胎儿不稳,有流产迹象,给你的安胎药是不是没有按时喝?」 「……」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墨夙离张了张嘴,一下子就收起了那副虚弱的模样,转而瞪着闻折月,用眼神谴责他:「你为什么没有给我喝安胎药?」 他本就是惊慌居多,心理作用,自己把自己吓到了,听完妙回春的解释,顿时豁然开朗。 闻折月哑口无言。 安胎药拿回去只喝了一次,之后他们就跑这跑那儿,一会儿是玉海明沼,一会儿是魔界,一会儿人间,还去异界逛了一圈,压根没时间喝药。 闻折月自我反省,他的确把这茬给忘了:「是我的错。」 墨夙离立马附和,跟小鸡啄米一样不停点头:「没错,都怪他,崽子不过是动了一下,他就大惊小怪的,说我要生了。」 闻折月:「???」 不是你先说的要生了吗? 好大一口黑锅砸下来,闻折月被砸得晕头转向,摇身一变就成了不负责任的相公和爹。 妙回春本来就因为闻折月对他指指点点而不爽,现在一听墨夙离甩锅没喝到安胎药,顿时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他是男人,怀孕本就是逆天之举,你说会好好照顾他,就是这样照顾的?」 闻折月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了:「怪我。」 「不想要孩子直接说,非要折腾到一尸两命吗?」 这话太重了,闻折月的脸唰一下就白了,一尸两命……他想都不敢想,真要那样他也活不下去了。 墨夙离皱了皱眉头,打断还想继续输出的妙回春:「没那么严重,是我自己不注意,不怪他。」 安胎药是一方面,出现流产迹象最重要的原因是折腾得太狠了,当时冲进祭祀中接住闻折月受到了波及,后来他说肚子疼也不是开玩笑。 只不过当时疼过就忘了,情况危急,他没往心里去。 「墨夙离,你还护着他!」 妙回春气得够呛,诡异的理解了天帝的心情,自家猪被白菜啃得遍体鳞伤,还一个劲儿地维护白菜。 气煞他也! 闻折月想打圆场,还没开口就被捂住了嘴,墨夙离努努嘴:「没护着他,确实是我的问题,我挖坟的时候太激动,撞到了肚子。」 妙回春:「……」 挖坟挖坟又是挖坟,当他是傻子吗?! 老头气鼓鼓地离开了竹屋,门板甩得震天响。 墨夙离揉了揉肚子,那股疼劲儿过去之后,他就又生龙活虎了,翘着脚脚躺在闻折月怀里:「别理他,他在报復你对他指指点点。」 他清楚妙回春的脾气,老头对闻折月有偏见,所以才会夸大其词。 闻折月不作声,显然还在自责。 不管妙回春是不是故意找茬,他没照顾好墨夙离是事实,是他把墨夙离带出去的,回来后墨夙离左眼没了,胎也不稳了。 不怪他怪谁? 「我的压寨夫人怎么苦着脸,闷闷不乐的,是被老头欺负了吗?」墨夙离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好似真是个风流浪荡的魔尊,「叫声相公,我把老头杀了给你助助兴。」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妙回春端着煎好的安胎药站在门口,仿若一尊黑脸杀神。 墨夙离:「……」 「杀老头?」妙回春嗤了声,将药往桌上一放,重重地甩上了门。 第100页 人家小两口甜甜蜜蜜,他一番好意反倒成了驴肝肺。 「砰——」 竹门掉了下来,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得闻折月和墨夙离俱是心口一凉。 闻折月:「他会不会故意报復我们?」 墨夙离:「应该不会吧,他说他有医德。」 闻折月:「我还是去跟他道个歉吧。」 墨夙离:「你没错道什么歉,是他故意欺负你。」 闻折月:「可是我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墨夙离掀起被子盖在身上,打了个哈欠:「他要生气就让他气去吧,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这还是他告诉我的呢。」 睡意忽然袭来,他困得哈欠连连:「你可是我的压寨夫人,当着我的面欺负你,就是不给我面子。」 墨夙离不悦地哼了声,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魔尊,连给他的压寨夫人撑腰都做不好。 闻折月失笑,墨夙离护短的小模样特别生动,没人不喜欢被心上人护着:「好好好,除了你,谁都不能欺负我。」 墨夙离眨了下眼睛,看着他端来安胎药,默默在心里补充道:连我也不能欺负你。 安胎药一喝,墨夙离转头就睡了,速度之快,闻折月几乎要怀疑他喝的不是安胎药,而是安神药了。 他们两个鸠占鹊巢,妙回春只能跑到院子里生闷气,闻折月给墨夙离掖好被子,又十分贤惠地把竹门安好,然后才端着空药碗去了院子里。 看见他,妙回春没好气地嗤了声。 老头脾气大,细数了闻折月的种种错处,从刚才顶撞他数落到上次威胁他,就连两个爹的帐都被叠到了闻折月头上。 可怜的折月仙尊现在修为全失,妙回春更是没了惧怕,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看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前辈,方才我不该质疑你的诊断。」 抛开妙回春夸张的指责,这一点的确是他不对,妙回春是前辈,还救过他,他理当多一点客气,多一点尊重,这是礼数。 闻折月不是个不讲理的人,相反,他很讲道理。 妙回春斜了他一眼:「不杀老头了?」 「……」 闻折月微窘,杀老头是墨夙离说的,怎么锅又扣到他头顶了?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给墨夙离背了两口黑锅,魔尊大人也太能惹事了。 「只是说笑,前辈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计较了。」闻折月给他倒上茶,没理会妙回春的黑脸,在他对面坐下。 泡开的菊花在茶水中舒展,枯萎凋零后又迎来绽放的机会,淡香盈盈,氤氲在竹间小院里。 妙回春抿了口茶,心里的郁气散了几分,他别扭地哼了声:「安胎药要按时喝,最近几天就住在这里吧,免得有点动静就怀疑是要生了。」 这就是言和的意思了。 闻折月悻悻地答应下来,心里松了口气。 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妙回春给他拿了个杯子,两人一起在院子里喝菊花茶。 「我第一次见到墨夙离,他年纪不大,还是个小孩子。」 妙回春伸手比量了下:「约摸能到我的肩膀吧。」 闻折月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到妙回春肩膀的高度,那勉强能到他胸口,是小时候的墨夙离呀……他心里一动,等着妙回春的下文。 幼年时期的墨夙离对他充满了吸引力。 「又矮又瘦,浑身黑乎乎的,和比他高的成年魔族打架,跟小狼崽子一样,凶得很。」 闻折月没见过那样落魄的墨夙离,在望月山初见,苏梨是不染纤尘的仙女,回到上界后,墨夙离又是威风凛凛的魔尊,风光无限。 他想像不出墨夙离被生活磋磨的狼狈样子。 「是他救了我。」想到往事,妙回春的眼里浮现出零星的感慨,「当时我到无妄海採药,出了意外,遇到了一条狗,他看到我被狗咬住了,义无反顾就沖了上来,那条狗比他还大,他愣是眼睛都没眨一下。」 妙回春感动不已:「当时我就觉得他和其他魔族不一样,他有一颗善心。」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打从那时候之后,他就把墨夙离当成自己人了。 「狗?」闻折月的表情变得微妙。 他记得墨夙离提起过,他养了一只狗,很兇。 妙回春深陷感动,没发觉他的不对劲,一个劲儿地描述墨夙离多么英勇,多么善良,恨不得把魔尊大人吹成世间第一大好人,魔界见义勇为的大好青年。 闻折月默默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怕打破妙回春的美好滤镜。 「他连孩子都给你生了,你一定得对他好。」妙回春痛饮一杯菊花茶,「你要是对不起他,你就不是人!」 ……头一回见喝茶喝成这样的。 闻折月连连附和,甚至想给他上一盘花生米:「墨夙离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丢下了他的小花,不知道花朵经歷了什么才长成现在的样子。 闻折月想知道关于墨夙离的所有事情,无论好的坏的。 「他啊,小时候过得特别惨。」 妙回春知道的也不多,他和墨夙离保持着隔一段时间见一次面的关系,具体隔多长时间要看墨夙离的运气,要是运气好,安然无恙就不用见面,运气不好受了一身伤就会见得频繁一些。 因此妙回春看到的都是墨夙离重伤的可怜样。 第101页 在他眼里,墨夙离就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可怜,吃不饱穿不暖,还总是受欺负。 于是闻折月从他嘴里听到了一个让人无比心疼的故事。 妙回春也是个熟读各类话本的人,故事讲得十分生动,一直讲到天完全黑下来,妙回春才抹了抹眼角:「就是这样,总之他以前特别可怜,你一定要对他好一点。」 「放心吧,我一定会对他好的。」闻折月眼泪汪汪,捧着一颗碎得不能再碎的心回了屋子。 墨夙离太惨了。 一想到墨夙离在魔界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活到这么大,他就心如刀割,恨自己没能早点找到墨夙离。 他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坐在床边,拉起墨夙离的手,睡得迷迷煳煳的魔尊大人掀了掀眼皮,瞌睡顿时醒了:「你哭什么,老头又欺负你了?!」 「没有。」 闻折月一张嘴,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墨夙离人都傻了,他不过是睡了个觉,怎么一觉醒来他家的龙开始哭唧唧了。 「你好惨。」闻折月抽了抽鼻子,「一个人怎么能过得那么惨,太不公平了,这个世界对不起你。」 墨夙离:「?」 「我会好好修炼的,以后我保护你,绝对不让别人欺负你。」闻折月抹了把眼泪,心疼得无以復加。 「等我爹爹们回来,我就让他们把魔界端了,把欺负过你的人通通杀光!」 墨夙离一脸茫然,他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在做梦吧:「谁欺负我了?」 闻折月掰着指头数了几个名字,都是他从妙回春那里听到的,欺负过墨夙离的人,有的打过墨夙离,还有的对墨夙离心怀叵测,想强取豪夺。 该死! 他要把他们都杀掉! 这些名字有点耳熟,墨夙离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这不是他刚开始修炼的时候,挑战过的魔族高手嘛! 闭门造车是行不通的,所以他修炼一段时间后都会挑选一个境界比他高一些的对手,来检验自己的修炼成果。 那段时间,魔族高手频频被杀,有传闻说无妄海出现了一个杀人狂魔,先是色/诱,要是你上钩了,就会被他杀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活脱脱一个索命阎罗。 传闻过于夸张,不过也和事实大差不差,墨夙离的确会利用自己的脸把色慾薰心的魔族钓过来,拿他们当沙包。 见色起意,又喜欢强取豪夺的魔族,杀了也是做好事。 闻折月从哪里听说了他的威风事迹? 墨夙离的得意持续了不到两秒,忽然觉出不对劲,知道他的辉煌战绩,闻折月为什么一脸心疼,不是该开心自己抱到了一条粗大腿吗? 「你刚刚说得那些人早就死了,被我杀的,尸体丢进无妄海里餵狗了。」 餵狗触到了闻折月忽略的点:「你养的那条狗在无妄海吗?」 「对,它对别人可凶了,但面对我的时候就很乖,我让它咬谁它就咬谁。」 想到什么,墨夙离勾过闻折月的脖子,小声道:「那条狗还咬过老头呢,以后他要是再敢欺负你,我就放狗咬他。」 闻折月沉默,闻折月惊愕,闻折月心生同情:「你该不会是故意放狗咬他,然后又救了他吧?」 墨夙离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救过他?!」 精心准备了饭菜,来叫他们起来吃饭的妙回春满脸不敢置信,呆在门口:「当时是你放狗咬我?!」 一时之间,场面非常尴尬。 刚安上的竹门再次掉了下来,妙回春几乎被气哭了:「墨夙离,你不是人,你没有心!」 什么和其他魔族不同,什么有一颗善心,墨夙离的心肝明明比魔界所有人加起来都黑! 妙回春大受打击,多年来的感动都是笑话:「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我今日就让你一尸两命!」 他扑了过去,闻折月连忙挡在墨夙离身前:「前辈,冷静,冷静一点,你可是大夫,想想你的医德,你不能对孕夫下手。」 「我没有医德!放开我!」 老头气疯了。 墨夙离眨巴着眼睛,捂着肚子:「我的肚子又有点疼,老头,你的诅咒该不会应验了吧?」 「应验了才好!」 嘴上这么说着,但看到墨夙离的脸色变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妙回春还是第一时间捏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放在墨夙离的肚子上,温和的力量不断从掌心里涌出来,安抚着墨夙离。 闻折月心急如焚:「怎么回事,安胎药不是喝了吗?他为什么还会疼?」 妙回春眉头紧皱,转而看向窗外:「因为有人暗中搞鬼。」 「什么?」闻折月没反应过来,他没了修为,察觉不到有人隐藏在暗处。 夜色深浓,妙回春的目光里满是冷意:「偷偷对一个怀有身孕的人下手,非君子所为,恕我直言,你他娘的也太不要脸了!」 闻折月心里一咯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外,悄然无声,不知是何时来的,月光冷肃,将他眼里的杀意照得清清楚楚。 第43章 墨夙离已经疼晕过去了, 闻折月擦了擦他脸上的汗,低声和妙回春说了几句话后,塞给他一个东西, 然后就离开了屋子。 皎洁的月光落满竹林小院, 他指了指院子里的小矮桌,冲来人示意道:「坐下说吧。」 第102页 「你比我想像中冷静。」 「要是我的修为还在, 逐日枪现在就捅穿你的脑袋了。」 天帝笑了下,明明上次见面就在几天前,可闻折月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用长辈的话来说就是成长了很多, 成熟到他感觉陌生,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变得不确定起来。 成长往往就在一瞬间,刻骨铭心的经歷能够促使人成熟, 如果可以的话, 他不愿意成为闻折月成长的契机。 他开门见山道:「那个孩子不能留。」 闻折月不置可否,指了指凳子。 天帝敛了下眸子,在他对面坐下。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陷入这种剑拔弩张的僵持, 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试探,如履薄冰,连空气都在无形之中变得沉闷起来。 天帝几乎要被这沉默逼得喘不上气来:「如果墨夙离不是你的情劫,他也不能活。」 他先示弱了,退让了一大步。 「为什么?」 闻折月感到荒唐, 所谓的退让在他看来完全是无稽之谈:「就因为他可能是神族, 所以你要对他赶尽杀绝,连他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甚至不惜暗中下手……可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他好像知道了墨夙离为什么不愿意和小美扯上联繫,为什么不想让他记起曾经发生的事情。 就算是单纯想做一个魔族, 对墨夙离而言都很困难,那身血脉使得他不得不背负上不属于他的罪孽,被喊打喊杀,被世人指谪。 在得知墨夙离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后,闻折月更是无法任何一点对他的伤害,他一把掀翻了桌子,方才的平静瞬间消失。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咬得很重:「妙回春说得没错,你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天帝的脸色变了变,周遭的气氛顿时沉了下来。 敢指着仙界一把手的鼻子骂他不要脸,普天之下也就闻折月和屋子里躺着的那个了,但骂完他之后还能安然无恙的,只有闻折月。 天帝有一瞬间的恍惚,闻逍和蔺月盏几百年前就离开了,闻折月算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没想到闻折月会对他口诛笔伐。 闻折月不该这样对他的。 乖巧懂事的小白龙不会这样对他,一定是有人蛊惑了他。 是墨夙离。 是神族。 「你也知道他是神族遗孤,是漏网之鱼……」天帝气怒,如果没有墨夙离,闻折月还是仙宫里潇洒矜傲的折月仙尊,怎会沦落到修为全失。 怎么会对他恶语相向! 「不是我要对他赶尽杀绝,是这世间容不下神族,容不下他!」 他是极少数亲歷过当年之事的人,所看到的一切远比传闻更加惨烈,如今的和平得来不易,他无法容忍任何一丁点可能威胁到仙族地位的存在。 恐惧的种子埋在千万年之前,埋在他的骨血里,平时察觉不到,但一只锋金蝶的出现就会使得春生十里。 天帝攥紧了拳头,仰视着闻折月,脑海中闪过第一次见到闻折月的画面,许久,他哑声道:「墨夙离是你的劫数,我不会动他,但那个孩子绝不能留下,它会毁掉一切的。」 「究竟是它会毁掉一切,还是你怕它会毁掉一切?」 那一朵生长在墨夙离丹田里的小花苞,是他的元阳融合了墨夙离的血脉,它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如何能担得起毁灭天地的罪名。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护犊也罢,总之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小崽子被杀死。 「它是我的孩子。」 只有一种情况他会放弃小崽子——墨夙离不想要这个孩子,除了墨夙离,任何人都没有机会决定小崽子是否该来到这个世界。 就算是他也不可以。 「你不明白,它不仅仅是你的孩子,它更是神族与仙魔两族的混血种!你是混血种,应当清楚不同种族的血脉混杂在一起会造就出多么恐怖的存在,它会比你,比世间所有人都强大。」 仅仅是仙魔混血就令闻折月在上界找不到对手,再加上凌驾于五族之上的神族血脉……他不敢想,那将是能够轻易毁掉一切的存在。 没有一个上位者能够不在意这样的隐患。 「折月,我可以容忍墨夙离,容忍他这个遗存的神族,但你们绝不能有后代。」天帝苦口婆心地劝说他,眼底惊惧消散,浮上一丝厉色,「如果知道他怀有身孕,我不会放他回来见你。」 闻折月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你们之前见过面?」 从异界出来后,他一直和墨夙离在一起,只有墨夙离出去买蜜饯的时候分开了一会儿。 怪不得墨夙离不让他解开记忆的封印,是和天帝见了面,察觉到了危险,所以决定抛弃过去,抛弃身份,抛弃血脉来来处……墨夙离向来懂得取捨。 闻折月心痛得无以復加,墨夙离天真的以为只要放弃一切就能和他安稳在一起,殊不知命运早已在暗中窥伺,将尖刀对准了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小崽子还没出生,坦白说他对它并没有多少爱,就算有也是爱屋及乌。 对于墨夙离的爱意让闻折月无法退让一步。 即使失去了修为,闻折月也能感觉到凛冽的杀意。 天帝对他动了杀心。 「你这是置整个上界于不顾,为了一己私情,让无数仙官丧命,你对得起他们,对得起下界无辜枉死的修士和妖族吗?他们与你有同门之谊,同族之情,他们都因为神族而死!」 第103页 在锋金蝶再次出现的时候,古老的传说就在逐步应验。 天帝震怒,零星的恻隐之心都被闻折月的叛逆消磨干净了:「让开!维护罪魁祸首,你简直是昏了头了!」 闻折月不为所动:「杀死仙官的是黑雾,残害天下第一宗的也是黑雾,墨夙离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他为了救我,失去了一只眼睛。」 墨夙离什么都没做过,还要莫名其妙被黑雾和天帝伤害,两头都落着好。 「我不会让的。」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四下风声骤停,飘落的竹叶裹上了一层灵力,变成锋利的刀刃飞向闻折月,唿吸之间,他的脸上就被剐出了无数道伤口。 天帝眼底爆发出一道精光,刀刃抵在他面前:「我再说最后一次,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闻折月一张嘴,就吐出一大口血,他抹了抹嘴角,苦笑一声,没了修为的身体也太经不起折腾了。 方才那一击没有收着劲儿,天帝存在让他知难而退的心思,堪堪逼到了普通人能够承受的极限,再狠一些,就会伤到闻折月的筋骨。 闻折月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他没死在异界,没死在黑雾手里,却被同族之人重伤,被教养他的长辈威胁,呵,多么讽刺。 他撑起身,吐出一口血气:「屋子里有我的心上人,他怀着我的孩子,你叫我如何能让?」 「闻折月!」 竹屋里传来惊慌的唿声,墨夙离醒了。 闻折月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嘀咕,不知是说给墨夙离听,还是说给天帝听的:「我们龙族都很护内的,谁也不能伤害我的伴侣。」 他们拜过天地,就算墨夙离丢下他跑了,也是他唯一的娘子。 他突然笑了声:「前辈,拜託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直接撞上了天帝抵在他身前的剑,失去了修为护体,即使是强大的龙族也会被利器刺穿胸膛。 「闻折月——」墨夙离目眦尽裂,他踉跄着下了床,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妙回春一个手刀给噼晕了。 「烦死了,净会给人出难题,我他娘的只是个大夫 ,跟天帝作对,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老头骂骂咧咧,一把扶起墨夙离,想到闻折月离开之前跟他说过的话,鼻尖一酸,没忍住落了泪:「我真是欠了你们两个的。」 竹屋内闪过一道蓝色的光,墨夙离与妙回春瞬间没了踪影。 天帝怔了下,闻折月握住剑刃,往前进了一寸,握住了他的手:「您于我是……咳咳,是师是长,我本不该下此狠手,但是没办法……唿,恕我得罪。」 天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明明是他伤了闻折月,为何闻折月说自己下手狠。 当强大的灵力从他身体中散发出来的时候,天帝终于明白了闻折月的意思:「自爆神魂,你活腻了吗!」 即使没了修为,但修炼过的痕迹不会被抹去,踏入修行之路后,神魂就会变成最重要的东西,自爆神魂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最后的一搏。 当初闻逍自爆妖丹,引得整个人间震盪,闻折月是仙尊的境界,神魂的威力只会比妖丹更大。 「轰——」 摧枯拉朽的强大灵力如狂风过境,绞碎了四周的一切,竹林尽数化为粉末,大地震颤,整座山头竟然轰隆隆地塌陷下去。 仙宫之上祥云四散,鸟雀哀鸣,九十九座仙宫内哀声不断,无妄海狂澜纵生。 不仅是上界,就连人间也受到了波及,晴空飘雪,草木枯竭,一时之间万妖悲戚,哀悼之声响彻山林四野,入耳尽是哭声。 天下第一宗后山,人间写话本的老龟和上界编命书的命轨星君不打不相识,正在热烈地讨论,忽然之间,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命轨星君噌的一下站起来,手一抖,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祥云尽散,举世同哀,有仙尊陨落了。」 老龟牙关打颤,浑身发抖:「万妖悲戚,是……强大妖族消泯于世间才会出现的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命轨星君咬了咬舌尖:「不会的,那孤儿龙……闻折月他命大得很,一定不会出事,不会的……我现在就回上界。」 命轨星君离开后,老龟半天才找回思绪,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山顶跑。 在天下第一宗的后山里,在他的住处,藏着一枚鳞片,那是千百年前,闻逍还没和蔺月盏在一起,某一天开玩笑,拿来跟他换话本的。 闻大王说蛇比龙还厉害,蛇的鳞片比龙的逆鳞还值钱,是天下间不可多得的至宝。 老龟自然不信,他吃过的盐比闻逍吃的饭都多,哪里会让爱说大话的蛇骗到,他一直留着那枚鳞片,就像留着老妖怪们化成的魂火一样,是个陪伴,也是个纪念。 他从匣子里翻出鳞片,白色的鳞片只比指甲大一丁点,老龟毫不犹豫拿出一把匕首,刺进心口。 在妖族流传着一个传说,大妖会庇佑族人,用心头血引路,可以让妖王聆听你的祈求。 老伙计们,你们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传说一定要是真的,保佑闻逍当初没有骗他,这真是他的鳞片……老龟不停地祈祷,将心头血滴到了鳞片上。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龟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第104页 他跌坐在地上,脸色变得灰败,就在他即将绝望的时候,那枚鳞片亮了一下,柔和的白光闪烁起来,如同白夜星火,令人喜极而泣。 「大王……」 白光一停,闻逍吊儿郎当的声音跨越千山万水,淌过时间长河,再度落在他耳边:「老龟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活着?」 「……」 老龟噎住,又想哭又想笑,更想骂人。 在听到闻逍声音的那一刻,他提着的心忽然安了下来,仿佛有闻大王在,一切都不用担心。 「我还以为是谁这么神通广大,啧啧啧,活得久就是办法多,用了我的鳞片吗?本大王果真是大妖!」 闻逍絮絮叨叨,声音低了几分,像是在和身边的人炫耀他的鳞片有多厉害,间或夹杂着一句感慨「千年王八万年龟,太tm能活了」。 老龟:「……」 随即,一道熟悉的声音随口敷衍了两句,老龟听得很清楚,是蔺月盏。 他捂了捂心口,打断闻逍无休止的碎碎念:「你能不能先闭嘴,我找你有重要的事!」 建立通讯要用心头血维持,再放任闻逍念叨下去,他的心头血就要流干了。 对面停顿了两秒,蔺月盏似乎笑了声,嘲笑意味浓厚。 闻逍悻悻地清了清嗓子:「好了好了,你说吧,有什么事找本大王?」 老龟捧着那枚沾满血的小小鳞片,眼泪又落了下来:「折月,折月他出事了,你快回来救救他吧……有人欺负你的儿子,欺负我们的宝贝龙……」 第44章 「他不是我儿子。」 闻逍抓狂:「我这么厉害, 我儿子怎么会混得这么惨?!他都是仙尊了,还能被人逼得自爆神魂,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以为他那神魂是可以反覆利用的蜡烛吗, 遇事不决点一下?」 蔺月盏一脸冷漠:「跟你学的。」 闻逍:「???」 我不是,我没有, 你可别胡说。 「当初你自爆妖丹,给他做了不好的榜样。」多年过去,蔺月盏依旧对闻逍为他殉情的事耿耿于怀。 闻大王理亏, 挑开了话题:「现在怎么整, 回去救那条不争气的笨蛋龙吗?可是东西还没找完,差了最重要的一部分,这样解不开他命定的劫数。」 「回去吧。」 蔺月盏活动了一下, 放眼望去, 四周一片灰濛濛的,和闻折月墨夙离误入的异界有几分相似。 「不过是个劫数,大不了把他的腿打断, 锁在折月秘境里,秘境里唯一的活物就是那条狗,我就不信那情劫能应到它身上。」 闻逍哭笑不得,前任魔尊大人比他可生勐多了:「万一那条狗成了精,真应到它身上了呢?」 蔺月盏横了他一眼:「那就宰了狗打火锅, 你吃狗腿, 闻折月吃脑子,你俩都多补补。」 「……」 闻逍握住了他的手, 蔺月盏的掌心并不干燥,和他表面上的平静如出一辙, 他暗嘆一声,安慰道:「别担心,折月不会有事的。」 再次回到仙界,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闻逍像是没见过世面,惊嘆不已:「原来仙尊陨落是这种场面,比飞升的时候气派多了。」 这排场大吧,好看吧,你儿子拿命换回来的。 蔺月盏很糟心,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说他没脑子,迎面撞见个眼熟的人,急匆匆往仙宫走,蔺月盏果断伸手,把人逮到了面前。 他不喜欢仙界的人,混上个眼熟的寥寥无几,一把手天帝是一个,命轨星君是一个。 被逮来的是后者。 命轨星君忧心忡忡,被拽过来的时候又急又气,哪位仙僚这么没边界感,一抬头,骂人的话都堵在嘴边。 卧槽?! 他是出现幻觉了吗? 「嗨!」闻逍沖他招了招手。 「蔺月盏?!闻逍?!」命轨星君瞪大了眼睛,「你俩不是死了吗?诈尸了?」 蔺月盏脾气不好,魔尊从来不讲礼数,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谁说我们死了,你一个个指出来,本尊把他们都塞进棺材里,让他们演一出诈尸的戏码。」 命轨星君默默闭上了嘴。 「折月怎么了?」 命轨星君缩了缩脖子,为天帝捏了一把冷汗,他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一回来就听说闻折月修为全失,神魂俱碎,天帝正四海八荒寻找大夫。 上界最好的医修就是妙回春,但这人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压根找不着,就连他住的那座山都被夷为平地了。 命轨星君把知道的事情说了说:「天帝毕竟是天帝,还望魔尊大人手下留情。」 闻逍和天帝多少还有几分情面,但蔺月盏可不管那些,他连仙界第一刺头——闻逍都敢揍,别说天帝了。 「手下留情?」蔺月盏冷笑一声,「他对我儿子下手的时候,可曾留过情面?」 前任魔尊大人直入仙宫,沿途的仙兵仙将还没来得及挡就被他掀翻了,仙界一片兵荒马乱。 命轨星君将希望寄托在闻逍身上:「仙尊,你看这……」 「别问我。」在听说闻折月自爆神魂是因为天帝的时候,闻逍脸上就没了笑容,「闻折月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都不敢打骂,如今快被逼死了,你觉得他过得去吗?」 他哂了声,没什么温度:「别说他了,我都过不去。」 第105页 命轨星君愣住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只看到闻逍和蔺月盏抛下闻折月一走了之,却不知道他们离开也是为了闻折月。 闻折月从来不是孤儿龙,他是蔺月盏拿命换来的,是闻逍倾尽心力护着的。 或许疏于谈论爱,但爱意并非不存在。 闻逍到的时候,蔺月盏已经和天帝打起来了,仙宫掀去了半边顶,另外半边被魔力托举着,他往那边看过去,闻折月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上和手臂上全都是伤痕,一点生气都没有。 这一幕似曾相识,闻逍忽然想起了千百年前,那时的闻折月还是条小白龙,他一只手就能抱起来。 当时闻折月也是这样,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命轨星君跟在后面,看到闻折月的伤势后,心里顿时一咯噔,神魂就不必说了,怎么还受了这么多皮外伤,他看着都不落忍。 闻逍一言不发,过去看了看闻折月的情况,神魂碎了,但好在和上次一样,没有散开,否则大罗金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奇蹟再一次眷顾了闻折月。 他唿出一口气,把命轨星君提熘到床边:「帮我照看一下我儿子,我去揍个人。」 他说得轻轻巧巧,转身就加入了战局。 命轨星君提心弔胆,跟老母鸡一样守护着闻折月,生怕出一点差池,被他的两个活爹撕了。 长风吟啸,天帝震惊抬眸,看到逐日枪破空而来,势如破竹地刺破他的防御。 这是闻折月的本命法器,为什么闻逍也能用? 「老子罩着儿子天经地义,儿子继承老子的武器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逐日枪是闻逍熔了自己的本命法器,特地为闻折月铸炼的,他和蔺月盏都留了一缕神魂在里面,他们不在,逐日枪会代替他们保护着闻折月。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闻折月会修为全失,连召唤逐日枪的灵力都没有。 千算万算,自以为做好了万全准备,但还是百密一疏。 闻逍忽然觉得他这个爹爹做得一塌煳涂,很不称职。 「他是刨了你的祖坟吗?」闻逍很费解。 旁人不知道,但他很清楚,闻折月身上的伤都是天帝留下的。 「我当初把他交给你,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就是这样照顾的吗?」 逐日枪铮铮嗡鸣,仿佛感觉到了主人伤重,悲怒交加。 闻逍一枪钉在天帝肩头,细看来,位置和闻折月胸膛上洞穿的一剑不差分毫。 闻家人记仇,一分一厘都要讨。 天帝理亏,受了他这一枪后才开口解释:「神族重现于世,折月他要护着神族的漏网之鱼,他们还……有了子嗣。」 锋金蝶所过之处,仙族不生,琉璃火燃起之时,方得解脱。 「原是神族,怪不得……」 闻逍喃喃自语,他想到一些传闻,想起拘着闻折月神魂不散的奇蹟,心头明悟,豁然开朗。 见他听进去了,天帝吐出一口气:「为了仙界,为了天下苍生,你知道的,我必须这么做。」 谁料闻逍一改方才的态度,浑不在意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杀的不是神族,是我的儿子。」 天帝哽住。 话这么说也没错,闻折月确实无辜,可是他也很冤枉,那分明是闻折月自己往他剑上撞。 一通乱揍,把天帝打得脾气都没了。 命轨星君眼睛都看直了,老子还是老子,闻逍该不会把天帝给打死吧?! 蔺月盏自闻逍动手后就退出战局了,二打一不像样子,他瞥了眼命轨星君,淡声道:「不会闹出人命的。」 闻逍要是想下死手早就下了,那一枪之后他就收起了杀心。 命轨星君噤若寒蝉,他看蔺月盏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是实力与手段造成的阴影。 他咽了咽口水,默默往外移动,想跑,跑得远远的。 果不其然,蔺月盏说完没多久后闻逍就停手了,扛着逐日枪回来,开口就是一句:「咱俩好像要有孙子了。」 然后又是一句:「坏喽,情劫没挡住。」 说起情劫,命轨星君又成了很好的讲述者,于是他逃跑未遂,被闻逍逮回来讲闻折月和墨夙离的故事。 命轨星君欲哭无泪,头一回被逼着八卦,但他知道的也不多,说来说去,也不知道闻折月和墨夙离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明明仙魔会谈之前,折月仙尊还对魔尊喊打喊杀,一见着人家,态度立马翻转。」 他没好意思说,但话里话外都是闻折月见色起意。 闻逍摸了摸下巴:「仙魔会谈才过去多久,连孩子都有了,动作可真快,啧。」 他当时可是磨蹭了很久才和蔺月盏走到一起去的。 输了啊。 蔺月盏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问道:「那墨夙离在哪里?」 他原打算找办法消解了闻折月的情劫,但现在孩子都有了,计划赶不上变化。 「折月伤成这样,他却连面都没露,可见没几分真心。」蔺月盏心里不爽,没有哪个父母愿意看到自家儿子爱得更多,「我倒要看看他配不配坐魔界的尊主。」 说着他就要往无妄海去。 闻逍连忙拦住他,低声耳语了几句,蔺月盏墩的一下又坐了回去,一脸玄幻:「怎么会……」 第106页 半边仙宫下,霞光落了满床,闻逍坐在床边,不无骄傲地感慨:「我们家的小白龙很有担当,也很厉害。」 他很厉害,他把他的爱人藏了起来。 「太蠢了。」蔺月盏有不同的看法,「打不过还硬要上,愚蠢。」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老婆孩子死在面前?」 闻逍时不时还会蹦出几句不同于世俗的称唿,好在蔺月盏跟他生活的时间长,知道他的意思。 「打不过不会喊人吗?」前任魔尊大人大刀阔斧地坐在床上,眸光冷肃,「他好像忘了他有两个爹。」 闻折月该不会信了谣言,以为他和闻逍死了吧?! 蔺月盏很头疼,闻折月比闻逍还不让他省心。 闻逍哈哈大笑:「打不过了,就嚷嚷着爹爹快来救我,没毛病……哈哈哈,无所不能的爸爸神会保佑每一个笨蛋小孩。」 蔺月盏给了他一个复杂的眼神:「你能说人话吗?」 闻逍不答应,理不直气也壮:「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行了。」 两人插科打诨,气氛欢快起来,似乎忘了床上还躺着一个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亲儿子。 命轨星君被这诡异的一幕弄懵了,按理来说,闻逍和蔺月盏不该哭天抢地吗?就算不哭,也应该悲伤难过吧,怎么一点都不担心闻折月。 总结:这一家子都有病。 「你说他会把人藏到哪里?」蔺月盏摸了摸闻折月的头髮,离开时小白龙刚到他的腰,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闻折月安静地躺在这里,他都不知道他和他记忆中相比变了多少。 蔺月盏心里忽然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那孩子是神族遗留在世间的血脉,若是要藏,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一个。」 蔺月盏怔了下:「你说的难道是那里?」 闻逍颔首:「八成是,没人敢触动封印,仙魔两族的人到了那里都会失去修为,如果墨夙离真是神族之人,在那里绝对安全,就算是天帝亲临,也伤不到他。」 只是不知道,他和蔺月盏合力都难去到的地方,闻折月怎么有通天本事,把老婆孩子并一个外人藏进去。 蔺月盏蹙眉,轻轻嘆了口气:「如果真是那里的话,要把人带回来可就有得麻烦了。」 同样疑惑的还有墨夙离。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像做了一场醒不来的梦,又回到让人头疼的地方了。 妙回春抹了把脸,左看看右看看,四下一片灰暗。 当时闻折月给了他一个东西,让他见势不妙就带墨夙离走,他照做了。 妙回春自诩见过大世面,但从来没听说过世间有这种地方,他伸出手,喃喃自语:「奇了怪了,我怎么一点灵力都没了?!」 墨夙离的脸色不太好看,虽然他在闻折月自爆神魂之前就被打晕了,但他看到了那把剑洞穿闻折月的胸口。 一定很疼。 闻折月浑身是伤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墨夙离的眼睛疼得厉害,他越是回忆越疼,越是疼,心里的恨意越昌盛。 他捂住眼睛,咬紧了牙根。 仙界欺人太甚,他已经退了很多,可天帝还是咄咄逼人,要杀他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够,竟然连闻折月都伤。 光明正道,同族相残,如此卑鄙无耻怎敢称正义? 妙回春心中惴惴不安:「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他瞧着很古怪。 墨夙离的后脖颈子还在疼,虽然知道妙回春受闻折月所託,是一番好意,但他还是很不爽。 墨夙离按了按眉心,没好气道:「我和闻折月挖坟的地方。」 第45章 「……」 怎么也逃不出, 挖坟的世界。 妙回春的脸上呈现出酱紫色,连声音都气弱了几分:「所以,这就是害得你瞎了一只眼, 害得折月仙尊没了修为的恐怖大毒坟所在的地方?」 墨夙离没有骗他, 这里果真好毒,他还没见到坟修为就没了。 妙回春后悔不已, 捶胸顿足:「我就不该多管闲事,你放狗咬我,我看着你遭报应多好……唉!我这无处安放的医德啊!」 他就是天下第一大善人。 墨夙离无语, 连白眼都欠奉:「你能不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还没怪你,你倒找起我的茬来了。」 黑雾折腾了那么长时间,又是拿妖鬼两族献祭, 又是把闻折月当成祭品, 才勉强打开了异界的大门。 他打量着眼前的老头,语气里充满了探究:「这地方可是上古遗留的世界,仙魔两族联手所设封印, 就连天帝也束手无策,你是怎么打开?」 妙回春看着平平无奇,想不到还有这等本事呢。 「深藏不露啊。」 「不敢当不敢当。」 妙回春被他直勾勾地看着,浑身不自在:「我就是一个普通大夫,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他拿出闻折月交给他的东西——一枚蓝色茧蛹:「折月仙尊让我捏碎这玩意儿,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里。」 茧蛹是空的,捏碎后, 整个茧上遍布着裂痕,没有活气。 墨夙离伸手碰了一下, 茧蛹一下子碎了,随风化成尘埃。 「这和我没关系,是你弄碎的!」妙回春连忙撇清关系。 「……至于吗,我又不会赖上你。」 第107页 「这可说不准,你故意放狗咬我,骗我你救了我,骗我给你治疗伤口,你个唇红齿白的美男子坏得很。」 墨夙离哑然,这是骂他还是夸他?他抿了抿唇,心虚只持续了没几秒,就理直气壮起来:「我可没故意放狗咬你,我看到的时候你已经被狗咬了,我只是选择了救你。」 妙回春不吃这套:「那是你养的狗,你本来就应该救我。」 墨夙离有不同的想法:「没什么应该不应该,我救你是我人好,菩萨心肠,换别人我就不救了。」 这话不太对,应该是我人好,所以你才救了我吧? 妙回春被他绕煳涂了,摆摆手,懒得再和他掰扯:「总之你不应该挟恩图报。」 一想到他在闻折月面前把墨夙离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他就脸疼,这分明是朵吃人的小霸王花,谁挨着谁倒霉。 他对不起闻折月。 「我可没有啊,是你自己要给我治疗的。」墨夙离摊摊手,很无辜,「每回我什么都不说,是你主动,上赶着帮我治伤,可不是我逼你的。」 妙回春:「……」 可恶啊,这就是墨夙离的高明之处,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又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一会儿后,不得不摒弃前嫌,捏着鼻子搭理对方。 妙回春:「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墨夙离:「不知道。」 妙回春:「你不是来挖过坟,怎么会不知道怎么离开?」 墨夙离:「上次是闻折月带我离开的。」 妙回春陷入了沉默,知道墨夙离没办法离开这里后,他就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墨夙离:「我有点困了。」 妙回春:「你睡了一下午,怎么还困?」 墨夙离:「不知道,一来到这里我就想睡觉。」 妙回春:「你上次来也睡了?」 墨夙离:「差一点,刚要睡着的时候被吵醒了,那变态龙硬拉着我……」 妙回春:「拉着你干嘛,挖坟?」 拉着我在坟头洞房。 墨夙离小脸一红,想到当时的画面,紧接着又小脸通黄。 「你想什么呢?」妙回春一脸狐疑。 墨夙离一旦开始装乖,就代表着他要冒坏水了,妙回春不由得警惕起来。 墨夙离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借着拔高的音调来掩饰内心的不满:「都怪你,如果在我身边的人是闻折月,我们现在就出去了。」 老头气闷,闻折月是个仙尊,本事大很正常,全天下都找不出几个能和仙尊大人比肩的人。 这都能怪到他身上,他冤死了。 「我看你就是想折月仙尊了,怪我,没出去跟天帝拼命,换仙尊来跟你挖坟你就高兴了。」他说着说着生起气来,重重地哼了声。 「你是不是年纪大了,喜欢莫名其妙生气?」 事实证明,年纪大的人不仅会莫名其妙生气,还会莫名其妙捂脸哀嚎。 妙回春长吁短嘆,心里抱着侥倖的希望:「那想让你一尸两命的人真是天帝?仙界的天帝吗?」 「嗯。」 墨夙离的心情本来就很差,提到天帝后,立马变得更差了。 妙回春一脸生无可恋,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喃喃低语道:「完了,全完了……」 他竟然骂了天帝。 不要脸。 他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会被仙界找麻烦的未来。 「别担心,大不了你就来魔界,帮我带孩子。」墨夙离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 经此一遭,他和妙回春也算有过命的交情了,反正他不喜欢带孩子,闻折月看着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总不能让小崽子自生自灭。 墨夙离物色了一圈,觉得妙回春是最合适的人选。 「要是崽子有点小病小灾,你直接就能治了。」 多好。 妙回春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骗我给你治伤不够,还得让我给你孩子治,你真把我当成你僱佣的野大夫了?」 他堂堂上界第一医修,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去带崽子,这像话吗? 墨夙离是一个很有毅力的人,具体表现在他想到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比如他要妙回春给他带孩子:「你刚刚得罪了天帝,除了本尊,谁还敢收留你?」 妙回春:「……」 他娘的,他又忘记墨夙离现在是魔尊了。 「别孩子不孩子了,你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再说吧。」 墨夙离沉默下来,没过多久,打了个哈欠,揉着肚子小声念叨:「不用担心,闻折月一定会来的。」 不知道是在跟妙回春说话,还是在跟肚子里的小崽子说话。 亦或者是在安慰自己。 可他并不知道,他惦念的人现在正徘徊在生死一线,能不能醒来还是不确定的事情。 闻折月只剩下一口气。 蔺月盏觉都没敢睡,守了他几天,被包裹起来的神魂依旧是破碎状态,没有像上次一样自行癒合。 这使得原本放心下来的闻逍和蔺月盏又提心弔胆,期间看着蔺月盏心情不好,闻逍也上火,把前来探望闻折月的天帝给轰了出去。 天帝以为事情都说开了,没想到他又犯驴脾气,这下子也动了怒,两人在上界狠狠打了一架,琉璃火烧透了半边天,最后胜负不得而知,但当天闻逍和蔺月盏就带着闻折月离开了仙界。 第108页 离开千年的前任魔尊再度回归,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魔界,魔族都在猜测他是不是要重新抢回尊主之位。 蔺月盏毫不在意,魔界不像仙界一样规矩多,实力为尊,他并不在意旁人怎么想,总归有闻折月在,他和墨夙离只有和平相处一条路。 「不能再等下去了,既然墨夙离是神族,还应了折月的情劫,转机一定在他身上。」 闻逍把玩着一块金色琥珀,闻言看向他:「你还上次折月神魂俱碎的事吗?」 蔺月盏皱眉:「我怎么可能会忘。」 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狂澜,魔气疯狂涌向同一个方向,巨大的漩涡席捲了大片海域,天生异象,从未见过的强大劫雷从天而降,破开沖沖魔气,直噼入海底。 他们在乱涌的魔气中分辨出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龙气。 那是独属于闻折月的气息。 他们到的时候,劫雷已经消散了大半,闻折月遍体鳞伤倒在地上,怀里死死地抱着一个小花盆,他的血淌了一地,将花盆里的土都洇湿了。 闻折月的神魂碎了,被劫雷硬生生噼碎的。 无妄海中有一方不见天日的禁地,是魔气汇聚之地,闻折月就倒在禁地中心,奇怪的是光线竟然穿透了海面,照在禁地上。 自那之后,魔气就不在涌入那方土地,所谓的禁地也被海水淹没,不復存在。 他们至今不知当初发生了什么。 「我们找了那么多古籍,也只是查到魔界的禁地是神族寂灭后产生的,折月误入禁地,是被神族遗留的诅咒所伤。」 仙魔混血种的命格卜算不出,可在那场大病之后,闻折月命中就出现了一道会危及性命的劫数——情劫。 他们理所应当的将之归咎为神族诅咒,为了改变闻折月的命运,他和闻逍自此就踏上了寻找破解神族诅咒的路,一找就是千年。 「我们当时觉得折月是被神族诅咒了,可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神族庇佑了他。」 闻逍伸出手,同源同根的灵力输入闻折月的身体中,他的神魂被一点点牵引出来。 半空中漂浮着金色碎片,星星点点,像一捧散开的流沙。 一层很淡的金色水膜包裹着闻折月的神魂,就像一个玻璃容器,阻止了外界对魂魄的损伤。 闻逍点了点那层金色水膜,近乎温和的包容性忽然收敛,变得坚硬起来,阻止他触碰闻折月的神魂。 「禁地的确有神族遗留的东西,折月保护替那个东西挡住了劫雷,所以它给了折月一个奇蹟。」 蔺月盏怔住:「你的意思是……」 「或许那并不是一场诅咒,而是一份祝福。」 闻逍松开手,神魂回到了闻折月身体中:「自从神族被灭族之后,世间就分成了上下界,上界和下界划定了等级,有超出规格的存在就会被抹杀,这就是劫雷存在的原因。」 自从上下界分开之后,下界飞升的人少之又少。 「当初我自爆妖丹给折月换了一身血脉,就是为了铺平他的路。」闻逍眯了眯眼睛,语气沉了几分,「在突破境界的时候,可以获得一丝关于世界本源的领悟,我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个世界。」 或许因为他的意识误入过其他世界,所以看到的东西更接近世界的本源。 「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是一个只能养金鱼的鱼缸,一旦出现其他鱼类,无论是乌龟还是王八,都会被雷噼死。」 超出所圈定的范围,就会被消灭。 上界是一个单独的范围,下界也是一个单独的范围,上下界加在一起又构成一个新的范围。 以闻折月之前的妖身无法突破下界的范围,闻逍帮他换了血肉,相当于帮他打通了上界和下界的隔膜。 蔺月盏和他有默契,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神族被灭族之后,五族联合掌控着世间,也许上下界是一个巨大的法阵,一旦察觉到威胁到五族存在的生物,法阵就会开启。」 「而折月保护了一个超出范围的生物——神族。」蔺月盏觉得不可思议,「他替神族挡了劫雷,神族又救活了他,那情劫……难道折月当初保护的就是墨夙离?!」 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闻逍若有所思:「事实究竟怎样,找到墨夙离就会清楚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我想了一个办法,我们可以通过神族遗址寻找那个被封印起来的异界。」 他们过去这些年就是在神族遗址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 神族被灭族之后,他们所诞生的核心区域被五族联手封印了,那就是传说中的异界。 当异界大门打开的时候,神族会重现于天地之间,被背叛的神明会给予背叛者惩罚,怒火降临,世间会生灵涂炭,无一族可以倖免。 思及此,蔺月盏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折月的修为竟然短暂打开了异界的大门,啧,看来他这些年没有荒废,不比你差。」 一听他夸闻折月,闻逍立马不乐意了:「我可不会被逼到自爆神魂。」 蔺月盏好笑地看着他:「至于吗,连儿子的醋都吃。」 「怎么不至于,你只能夸我。」闻逍撇了撇嘴,要是闻折月现在活蹦乱跳,指定得挨他一个爆栗。 说干就干,蔺月盏当即要想办法去异界,闻逍拦住他:「在那之前,先解决一件事。」 第109页 「什么事?」 「解开折月的记忆封印。」 闻逍摸了摸闻折月的额头,上面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印记:「当初封住他的记忆是怕他一心求死,现在他长大了,还有了要守护的人,应当把那段记忆还给他了。」 再者,他们的猜测没错的话,闻折月的记忆中很可能藏着和神族相关的秘密。 他点上闻折月的眉心,那枚印记缓缓消散,处于昏迷状态的闻折月突然陷入了一场旧梦之中。 与此同时,正打着哈欠的墨夙离浑身一震,捂着脑袋:「怎么会……」 妙回春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墨夙离满眼不敢置信,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熟悉的声音。 「小美,我来接你回家了。」 「你是我的小花,没人能够欺负你。」 「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可是最厉害的小白龙,我会保护好你。」 「别害怕,我没事。」 「我只是有点累,好睏,想睡一觉。」 …… 「墨夙离。」 「墨夙离。」 「墨夙离。」 一声接着一声,他听到了闻折月的声音,从唿唤「小美」到唿唤他的名字,从稚嫩的童音到成熟低沉,占满了他的脑海。 闻折月在唿唤他。 远隔千里之外,他听到了闻折月的心声。 第46章 他曾误入一片荒原旷野。 闻折月一直知道自己忘了一段重要的事情, 他对此有所猜测,但没想到当时的情况和猜的有很大出入。 小白龙抱着花盆前往禁地,那天时辰尚早, 天蒙蒙亮, 无妄海深处瀰漫着异香。 这种香气是从小美身上散发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气味格外浓重,仿佛误入了谜障之中,香气在周身凝聚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壁, 将整个禁地圈禁起来。 小白龙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花盆, 大脑晕乎。 他喜欢小花苞散发的冷香,但凡事过犹不及,爹爹们教过他, 太过吸引人的东西会致命, 于是在意识晕陶陶的时候,他的心里又产生了一丝退意。 「小白龙,小白龙……」 他听到了脆生生的唿唤, 是小花苞在喊他。 小白龙犹豫了一下,毅然决然地冲进了谜障之中:「我来啦!」 爹爹们还说过,要想获得喜欢的东西,必须付出代价,他想把小美变成他的花, 所以披荆斩棘是必须的。 得来不易的宝物才会被珍惜。 「我带了花盆过来, 等下就把你挖出来,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他举起花盆:「你看你看, 这是我特地去买的,最漂亮的一只花盆, 你住在里面就是世间最漂亮的花了。」 说完他伸出手,着迷似的戳了戳小花苞:「说错了,你本来就是最漂亮的花。」 小花苞见到他很欢喜似的,颤巍巍地举着叶子去贴他的手:「那你以后遇到比我更漂亮的花,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的。」 似乎是意识到回答有歧义,小白龙焦急地补充道:「不会有比你更漂亮的花。」 小花苞闷声闷气:「你说过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有云朵有阳光,有草木有大河,或许在某个角落里也有比我更漂亮的花。」 小白龙那么厉害,见识过那么丰富的世界,到时候或许就不会喜欢它了。 它不懂什么是喜欢,只能将这个词对应上闻折月的一些行为:比如每天来找它玩,给它讲故事,陪它说话…… 小白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人,它不愿意失去它。 不谙世事的小花苞头一回生出了忧伤心思,在密密麻麻的担忧中,占有欲已悄然发芽。 「那我不去看其他的花就好了。」 小白龙捧着花盆,往里填土,他特地请教过卖花盆的摊贩,移植一株花最好是让它继续住在生长过的土壤里。 他原本磨好的夜明珠粉末都用不上了。 「我会一直看着你,只看着你,你就是我最喜欢的花朵。」 他哼哧哼哧地挖土,挑的都是花苞附近的土,挖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损伤到小花的根茎。 花盆里装了一半的土后,小白龙抹了抹脸上的汗,从怀里摸出一个精緻的荷包:「这是我特地为你磨的夜明珠粉,本来想给你当新家的,但是怕你长不好。」 他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哄小花,所有心意都明明白白的展示出来,坚决不容许一丝误会。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颗夜明珠,我亲手磨的,这代表我只会喜欢你。」 珍贵的礼物和独一无二的心意让小花苞有了安全感,它又仰起头,拿灿烂的花蕊对着浑身上下透着稚气的小白龙,仿佛将一颗真心剖开献了出去。 「我还给你画了一幅画。」 小花苞的示好让小白龙欣喜若狂,想方设法,希望能让小花对他更主动一些。 画是昨晚激动睡不着画的,或许是两个爹都没有丹青方面的基因,小白龙天赋不佳,画出来的花苞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他指着纸上的小胖花,大言不惭道:「这是坊间最流行的画风,大家都说可爱,你喜欢吗?」 天真的小花苞没见过世面,见他言之凿凿,信了,快乐地摇晃着叶子:「谢谢你,我很喜欢。」 欢快的气氛感染了小白龙,他心里一动,俯下身亲了亲小花苞。 第110页 「你为什么要用嘴碰我,你是想吃了我吗?」小花苞大惊失色,叶子都不敢晃了。 它想不通为什么上一秒还说喜欢它的小白龙下一秒就想吃掉它。 但在它的潜意识里,似乎有道声音:人是最善变的,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它有点害怕。 一看吓到它了,小白龙连忙解释道:「不是要吃掉你,是亲你,爹爹说了,只能亲最喜欢的人。」 爹爹们总是相互亲吻,从来没有亲过他,因为这种事只能对最喜欢的人做,爹爹说「最」代表唯一,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总有一天他也会找到那个唯一想亲吻的对象。 他找到了,但对象不是人罢了。 不是人就不是人,反正他也不完全是人,他是龙。 小白龙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理直气壮道:「你是我的花,被我亲是应该的,不然你还想被谁亲?」 他皱着眉头,语气有些恶狠狠的:「你想都别想,我不会让你被别人亲的,只有我能亲你。」 等把花带回去,他每天都要亲。 明明还是条年岁不大的小龙,却像传说中占有欲爆棚的恶龙一样,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喜欢的花朵,不让任何人靠近。 小花苞不懂,明明它只是害怕被吃掉,为什么小白龙会以为它想被别人亲。 它不想被亲,太可怕了,它不喜欢。 不过小白龙对它很好,它不想拒绝,它想它可以努力变得勇敢。 于是它又鼓起了勇气,颤抖的叶片贴上小龙稚嫩的爪子:「我让你亲的。」 啊啊啊啊—— 众所周知,没成年的小龙就是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这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小花,故意说这种话逼他亲它。 于是小白龙撅起嘴巴,又啾啾啾了几口小花,越发浓郁的冷香灌进鼻腔,像是酿出了蜜一样,甜得他晕头转向。 等亲够了,他才拿出饭勺子,沿着小花四周开始挖。 铲子太大了,他怕伤到小花,特地带来了更小巧的饭勺子:「你放心,我可会用勺子了,一定能把你平安挖到碗里……不是,盆里。」 小花苞:「……」 它越发相信自己要被吃掉了。 沉迷于挖土的小白龙并没有注意到,四周的魔气变得躁动起来,隐隐形成了一个小漩涡,而在重重魔气之外,在潮水之上,阴云密布,风云变色。 「好啦!」 小白龙扔下饭勺子,拍了拍手上的土,地面被挖了一圈,小花生长的地方像漂浮在海面上的岛屿,四周空荡。 他双手捧起岛屿,将之移植到准备好的花盆之中:「等下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晒太阳,看云彩……」 美好的未来在言语中铺开,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即将成为现实,一龙一花都很开心。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轰」的一声,一切都被打破了。 劫雷在天空中凝聚,酝酿着一道神挡杀神的雷柱,无数道手腕粗细的小劫雷噼开海水,撕裂了魔气屏障,噼里啪啦的电流炸开无数火花,在看到阳光之前,他们先看到了要命的雷火。 小白龙知道,他是有机会躲开的,他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修为境界已经日臻化境,就连天帝都感慨他的天赋比爹爹都强,躲开不是冲着他来的劫雷,不成问题。 但他最终没有躲。 在短暂的挣扎过后,他决定了攀折花朵。 用富贵险中求来形容不太合适,但他的确抱着这样的心思,他想这样子,小花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和占有欲同样昌盛的还有保护欲,隐匿在算计背后,当时的小白龙不明白,也没有多想,但如今闻折月知道,不放手的唯一原因是捨不得。 用生命去谋求不离不弃的时候,他已然在赌桌上交付了真心。 是算计,用一颗真心换一生一世的陪伴。 劫雷强劲,和他曾经飞升时经歷的完全不同,他的力量完全不值一提,就像一滴水面对一场山林大火,雷柱还没完全落下来,仅仅是零星的小劫雷他就扛不住了,灵力剎那间就被蒸发了。 一道道小劫雷就像是提醒,让他赶紧离开,不要再掺和这件事。 惊慌的叫声从怀里传出来,小白龙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的身上都是血,血水将干干净净的花盆都弄脏了。 在那一瞬间他的脑子是木的,僵硬地抬起手,擦拭着花盆上的血迹:「不怕,不怕……」 安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你快走,快走,不要管我了……这个雷是要噼我的,我不能离开这里,你快走……」 「你是我的小花,我怎么能丢下你。」 他执拗地护着小花,弓起的嵴背被雷电噼得一寸寸软下去,离开的这段路太长了,在走了两步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法抵挡住那道最终的雷柱。 他可能带不走他的小花了。 最令他绝望的是,他可能会害死他的小花。 ——「神魂啊,蕴藏着强大的力量,据说信念够强,献祭魂魄能产生很大的影响,曾经有个神尊,用这种办法诅咒了仙魔两族不能在一起,但是没办法,我和你爹爹的信念更强大,所以有了你。」 闻逍随口一提的话出现在脑海中,小白龙灰败的眼底出现了一丝希望。 第111页 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神魂被引了出来,包裹住小花盆,当最终那道粗硕的雷柱真正噼下来的时候,小白龙的身体和神魂形成了两道保护罩。 「咔嚓」一声,很沉闷,是嵴骨折断了。 「咔嚓」一声,很清脆,是神魂碎开了。 两道声音后,闻折月颓然地倒了下去。 他的怀里掉落出一个小花盆,花盆里长着一朵盛开的花,花瓣上浸满了血,金灿灿的,红艷艷的,有种残酷的美感。 魔气狂涌,海水倒灌,禁地变成了一个漩涡,在这一刻,天地间的所有力量都朝着此处涌来。 涌入了那朵花。 「小白龙……」 花盆碎裂,花朵在血液和力量的滋养下逐渐盛开,辉煌又灿烂。 四周飘散着淡金色的神魂碎片,星星点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令人心安。 神魂要飘散了。 「不可以,不可以飘走……」 花朵焦急地摇晃着叶子,可它的叶片拢不住散落的神魂碎片,莫大的恐慌笼罩住它。 它不要再做一朵花了。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花朵消失了,叶子变成了一只手,吸收了足够力量和血肉供养的花朵变成了人形。 一双神秘灿烂的金色眸子凝视着倒在地上的人,小白龙的心跳停止了,面色惨白,唿吸停止,当四周的神魂完全散去,他将从世间彻底消失。 突然,一滴金色的眼泪落在死去的小白龙脸上。 「你是为我而死。」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仿佛有无限伤感。 「你不能死。」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我不允许。」 到最后,他的声音再没有一丝犹豫,带着决绝与很厉,竟有种上位者的强势笃定,仿佛他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想救的人没有救不了的。 他伸出手,按住了自己的左眼。 第47章 碎落的神魂将一切尽收眼底, 又完整的呈现在闻折月的梦中。 他亲眼看到他的小花化成人形,他还没来得及赞嘆他的小花漂亮,他的小花就少了一只眼睛——为了救他, 小花亲手挖出自己的左眼。 这一幕是闻折月无法逃脱的梦魇, 他一点都不高兴,心疼和愧疚挤满了他的整颗心, 他想自己为什么那么弱,想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小花…… 在奔赴死亡的那一刻,他是坦然且心甘情愿的, 他愿意为了小花去死, 这是一种他自己都理解不了的英雄主义与保护欲。 那颗金色的眼睛像一块琥珀,被挖出来后就变成了一片花瓣,所有神魂碎片都被小花收进了花瓣里。 「从今往后, 我的命就是你的命。」 闻折月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这一刻。 他回忆着那句话,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小花是为了救他而死的。 他不愿意接受小花的死,不愿意回忆起那血淋淋的一幕,甚至产生了一了百了的想法, 直到闻逍和蔺月盏赶来,在妙回春的建议下封印了这段记忆,他才活下来。 刚想起这一切的时候,闻折月还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因此丧失求生的意志,仔细琢磨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可能误会了。 我的命就是你的命。 他似乎……以为小花为了救他不仅仅挖了一只眼睛, 还搭上了一条命。 「你是傻子吗?」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处于昏睡状态中的闻折月被吓了一个激灵。 由于神魂被收拢起来了, 他现在处于一种死了但没有完全死透的状态,感觉就像是意识没有受到影响, 只有身体失去了生存能力,如果让闻逍来形容,就是三个字——植物人。 只不过他比植物人更严重一些,他感知不到外界发生的事情,比如他不知道闻逍和蔺月盏回来了,不知道记忆是因此解开的,他的意识游离在一个特殊的世界里,这里循环播放着他和小花相处的点点滴滴。 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猝不及防响起了墨夙离的声音。 闻折月的记忆封印解开,好像冥冥之中也让他恢復了记忆,墨夙离气急败坏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的命就是你的命,从今往后我们两个命运相连,寿数共享,只要我不死,你就能活着……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死了?」 啊啊啊这个大傻子! 千篇一律的骂声如雪片一样涌进脑海,闻折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惊讶问道:「墨夙离,是你吗?」 「不是本尊是谁,你还想跟谁共享心声?」 「……」 这倒打一耙加发散思维的质问听起来有点熟悉。 墨夙离是他贫瘠土地中开出的灿烂花朵,听到他的声音,闻折月都控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我们共享心声了,这也太棒了!」 虽然他动不了,虽然他半死不拉活的,但是他还能和墨夙离说话,还能和墨夙离谈恋爱。 赚翻了好吗! 要是被闻逍和蔺月盏知道他们着急忙慌想办法救人,头髮都要愁掉了,这大儿子却一心惦记着谈恋爱,估计得吐血三升。 墨夙离同样很无奈:「你果然是傻子龙。」 闻折月不服气,以为他还在说之前闹乌龙的事:「这能怪我吗,我醒来后你就不见了,花盆都摔碎了,我当然以为你死了。」 第112页 「是小美死了,不是我死了。」墨夙离纠正道。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有点忌讳死不死的。 说起这茬,闻折月又来了劲:「你怎么还自己埋自己?」 他想起了那段记忆,自然知道异界的坟不是他立的,他当时就以为小花没了,封印记忆后干脆忘记了小花的死,只剩下浅浅的印象,小花是无妄海禁地的一朵花,仅此而已。 不是他的话,那他们挖的那座坟就只能是墨夙离自己立的。 「小美是花,和我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墨夙离理直气壮,「我以后都不打算做花了,埋葬过去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一想到墨夙离一个人默默挖土,默默给自己埋了,闻折月就想笑。 共享心声让他的想法完全暴露在墨夙离面前,魔尊大人又炸了毛:「还不是因为你太傻,一点点挫折就怕了,把记忆都封印了,不然我用得着自己动手吗?」 闻折月说过要给他修一座坟,给他立碑,把最大最亮的夜明珠给他当陪葬品。 但闻折月忘记了他们经歷过的点点滴滴。 他只能自己把过去的自己埋起来,把闻折月画的画,以及磨成了粉的夜明珠当成陪葬品,像闻折月曾经对他描述过的那样,给自己立碑。 「是我的错。」 闻折月认错态度良好,乐呵呵的把一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他还有一点疑问,墨夙离为什么会忘记从前的事。 「埋掉过去的时候,顺便埋掉记忆了呗。」墨夙离听到了他心里的疑问,敷衍地给出了解释。 闻折月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墨夙离,你是不是忘记了不止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可以看到你心里想的事情。」 他明明看到了墨夙离失去左眼后变得虚弱,为了救他,墨夙离没死也搭上了半条命,神族固然强大,但逆天改命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本来成熟的花朵又衰弱到了花骨朵时期,连人形都差点维持不了。 为了避免被仙魔两族发现身份,墨夙离主动回到异界,他将过去的痕迹掩埋,陷入了沉眠。 异界是神族休养生息的地方,也是神族诞生之地,他在这里睡了长长的一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了墨夙离。 闻折月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睡醒后就来找我,反而换了一个新的身份从头开始?」 难不成墨夙离不想做他的小花了?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墨夙离无语至极,铺天盖地的恐慌几乎要把他淹没了,仿佛有无数个闻折月趴在他耳边,哭唧唧地问他是不是不爱他了。 就很烦。 闻折月烦他和其他人烦他不一样,别人烦他可以毫不客气弄死对方,但闻折月烦他,他烦躁抓狂无奈完了,还要去哄。 墨夙离想,他可能是被下了降头。 而闻折月告诉他,这叫爱。 墨夙离闭眼,心想去他娘的,爱不爱的太矫情了,他这辈子,就算困死饿死,也绝对不会承认。 然后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就听到了闻折月喜滋滋的声音:「我听到了你的心声,你不是想去做别人的小花,你换个身份,不和我相认,都是为了我。」 神族的眼睛能够看透世间万物,是他们的力量源泉。 神族剜出眼睛,有如花朵剥下花瓣,从此他再也不是完整的花,他的力量会庇佑着所爱之人,保护对方一生一世。 这是一道上古时期就失传了的强大术法——同心命契。 「你与我结了情契,你我同生共死,你怕你会遭到仙魔两族的报復,你怕你命运影响到我,所以你抛弃了神族的身份,封印了自己的神力,以魔气铸体,伪装成了魔族。」 有命契在,他们迟早有一天会重逢。 墨夙离向来懂得取捨,用过去的岁月换往后的相守,很划算,所以他毅然决然的抛弃了过去。 待到心意相通的那天,古老的契约就会发挥作用,那时他自然会记起和闻折月的曾经。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保险,最周全的办法。 闻折月:「你好爱我。」 墨夙离:「……」 这该死的同心命契还能不能好了,就不能给他留一点隐私吗?! 墨夙离快气死了。 「原来你不是我的情劫,而是我们之间早已私定终身。」闻折月一扫郁闷心情,恨不得化成原形,去无妄海里打几个滚,「怪不得我渡劫失败了,我还以为我不够厉害,原来是被你早早就拴上了扯不断的红线。」 别说了。 有没有人能管管这条得意忘形的傻子龙啊! 闻折月含情脉脉:「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墨夙离顿感不妙:「别说。」 闻折月压根不理会他的拒绝,深情款款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墨夙离:「……」 老天爷,让他的耳朵瞎掉吧。 见他实在吃不消这一套,闻折月见好就收,立马换了个话题:「既然异界是你的老巢,你为什么会出不来?」 上次还是他带墨夙离离开异界的。 说起这事就郁闷,墨夙离撇了撇嘴,不爽道:「因为我封印了神力,打不开仙魔两族联手设下的封印。」 异界是他生命的起源,是他的老家,回家出门应该轻轻松松,但问题是仙魔两族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在他家门上挂了一把纯实心浇筑的大铜锁,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第113页 最不要脸的是,这把锁没有钥匙,只能用蛮力破门而入。 迄今为止,放眼全天下,有此等蛮力的人就一个——闻折月。 本来墨夙离也不在意这个老家,毕竟他打算出门漂泊,当个风风光光的魔尊大人,能不能打开老家的锁不重要。 记忆会随着同心命契的生效恢復,神力不会,当初封印的时候,墨夙离没想到自己会再回到异界,更没想到,他不仅回了异界,还是二进宫。 没有神力,以他现在的修为,想打开这把锁基本没有希望。 按理来说,闻折月也不应该能轻易破了封印,这锁就算是天帝的琉璃火都烧不开,何况是要跟他借修为的闻折月了。 墨夙离一瞬间就想到了逐日枪,傻子龙的本命法器恐怕不简单。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不仅仅是一句爱,就连「我想你了」四个字他也说不出口,魔尊大人好胜心强,真心都藏在最隐秘的角落,上面恨不得培上土,埋得严严实实。 闻折月犯了难,不是他不想去,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墨夙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变化的心情,瞬间焦急起来:「你身上的剑伤是不是还没好?」 同心命契只是寿数共享,无法分担伤痛,因此他不死闻折月就不会死,但闻折月活成什么鬼样子,他是管不了的。 「那老不死的是不是没有找人给你治伤?你现在怎么样,他把你关起来了吗?」 他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闻折月被限制了自由。 但现实远比他想像中差。 闻折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墨夙离心急如焚,就在这时,妙回春突然喊出了声:「你,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墨夙离从心音中抽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灰濛濛的异界撕开了一道口子,两个狼狈不已的男人跳了出来:「可算找到了,神族真是狡兔三窟,找了几十个地方,差点没累死。」 「你们是谁?」 两人身上散发着仙族和魔族的气息,莫非是天帝派来追杀他的人? 墨夙离顿时警惕起来,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同时不忘把妙回春挡在身后:「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别管我,有多远就跑多远。」 妙回春很感动,但他有话想说:「你冷静一点,他们是——」 「赶紧跑!」 墨夙离推了他一把,同时朝走过来的男人攻了过去,在异界里,仙魔两族都会失去修为,他有信心解决掉这两个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男人并没有失去修为,他的手腕被钳住,力道不重,男人搭着他的脉搏,回头沖另一个男人笑了下:「怀了身孕,看来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儿媳妇。」 ……儿,儿媳妇?! 墨夙离陷入呆滞。 被推了个狗吃屎的妙回春很想骂人,但面前的三人都不好惹,他不得不捏着鼻子给墨夙离介绍:「闻逍,仙界战神,蔺月盏,魔尊,啊不对,现在是前魔尊了,他们两个都是折月仙尊的爹爹。」 闻逍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唿:「嗨,儿媳妇。」 墨夙离反应不过来,脑子一抽,脱口而出:「你们两个还没死?」 妙回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刚才摔那一下的郁闷都笑没了,一见面就问这话,墨夙离的情路要坎坷喽。 蔺月盏有些牙疼,想杀光造谣的人:「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们两个命比较大。」 眼前这两位是闻折月的爹爹,是生养他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墨夙离的脸噌的一下红了,侷促地揪了揪衣袖,他刚刚好像有一点点失礼。 通过心音感觉到墨夙离情绪变化的闻折月紧张不已,一个劲儿地问他发生了什么:「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墨夙离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顿感生无所恋,讷讷道:「不是要生了,是丑媳妇见公婆了。」 第48章 闻逍没忍住, 转头往蔺月盏肩上一埋,克制着想笑的冲动,当面蛐蛐:「怎么办, 傻儿子好像找了个傻老婆, 他俩的小崽子该不会也是傻孩子吧?」 他对下下一代的智商感到担忧。 蔺月盏也被逗笑了,他手抵着唇轻咳两声。 傻点好啊, 闻折月就是个不聪明的,要是跟个聪明人在一块,反而会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安慰道:「不用担心, 你不丑。」 墨夙离:「……」 墨夙离:「!」 好消息:公婆夸他了。 坏消息:他不想被夸奖, 不,他不想见公婆啊!! 这两位都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墨夙离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他们见面, 更没想到会以儿媳妇的身份见面。 太别扭了。 虽然他怀了孩子, 穿过裙子,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被叫儿媳妇也太奇怪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闻折月也不在身边,墨夙离的精神高度紧绷,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傻子龙还在他脑海中狂叫,烦人得紧。 「见公婆?」 「你终于承认我是相公,你是我的娘子了!」 墨夙离:「……」 不是啊大傻子, 这是重点吗? 好在很快闻折月就把偏移的重点掰回来了:「你见到我爹爹了?」 「嗯。」 第114页 「他们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哪里见到他们的?他们去异界了吗?」 好吵, 真的好吵。 墨夙离想像不出一个端方稳重的仙尊为什么内心情绪如此丰富,龙族是古老妖族, 强大的大妖不应该很高冷吗,闻折月的心里为什么会住着一个碎嘴子。 闻折月有没有两根不知道, 他怀疑闻折月长了两条舌头。 「我爹爹回来了,那就没有问题了,他们一定能带你离开异界,有他们在,谁也伤不到你。」 闻折月喜不自胜,都发展到见公婆这一步了,相信很快他和墨夙离就能名正言顺了。 他美滋滋地幻想着成双入对的未来生活,身体还半死不活,精神已经濒临高潮。 于是正绞尽脑汁想怎么面对公婆的墨夙离突然共享到了无数张春宫图,极尽香艷的笔触,勾勒出暧昧狂放的床上生活,交叠的人影,陌生的姿势,熟悉的脸……墨夙离的冷静顿时四分五裂。 闻折月! 你能不能别随时随地发/情!! 墨夙离的脸红到了脖子根,闻逍和蔺月盏莫名其妙,还以为他不舒服,连忙让妙回春查看。 一把脉,心火太旺。 妙回春是个直言直语的大夫,在他眼里,任何病情都不丢脸,于是他直接开了口:「好端端的,你怎么开始思春了?」 优秀的大夫一下子就能找到病根,没人会怀疑第一医修的医术,三个人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墨夙离:「……」 让他死,现在就让他死! 他要和闻折月同归于尽!!! 闻逍和蔺月盏不约而同地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没有多问,轻飘飘地带过了话题:「你想离开这里吗?」 异界对神族而言是最好的休息之处,虽然他们千辛万苦找来就是为了带走墨夙离,但对方好歹是儿媳妇,总得走流程问一下,这叫先礼后兵。 好在不用走到兵那步,墨夙离毫不犹豫:「我想离开这里,还请两位前辈帮忙。」 闻折月说得没错,有这两人在,仙魔两族都伤不到他。 墨夙离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心道这崽子也不是毫无用处嘛,现在就成了他的小保命符,有崽子在,闻逍和蔺月盏肯定会护着他。 闻逍笑笑:「怎么这么生疏,刚刚还见公婆,现在就变成前辈了。」 蔺月盏从善如流:「你跟折月一样叫我们爹爹就好了。」 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合计过了,除了墨夙离怀了闻折月孩子这一点外,这位神族遗孤或许是救闻折月的关键。 既然是化解不了的情劫,那就只能接受了。 墨夙离受宠若惊,闻折月的两个爹会不会太热情了一点? 最后还是妙回春看出他的不自在,出来打了圆场:「可算能离开这里了,多谢战神和魔尊不辞辛劳来救我们,大恩不言谢,我一定会记在心里,希望我永远也报答不了你们。」 他是医修,报答都伴随着伤病。 闻逍轻嘆一声:「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现在就得报答我们。」 闻逍和蔺月盏没办法直接打开异界的封印,只能从神族遗址走,四人辗转了好几次才从异界离开。 墨夙离是第一次去神族遗址,无论是做人还是做花,他对这里都没有一点印象。 他想他应该不算是一个真正的神族人。 他对神族的经歷并不同情,轻易就放弃了曾经的身份和力量,也能够理解天帝的做法。 世间万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果是他,也会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墨夙离胡思乱想,没有意识到自己掉了队。 「你发什么呆,快走啊。」妙回春催促道。 墨夙离恍惚了一瞬,正想追上去,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天空中出现了无数漂浮的黑色阴云,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就像是曾经出现过的黑雾。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绝望的哭泣声,愤怒的嘶吼声,还有撕心裂肺的祈求声音……无数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座巨大的囚笼,将墨夙离笼罩起来。 闻逍和蔺月盏对视一眼,俱是心头一跳:「不好,是神族的残念。」 惨死神族的怨念徘徊不去,留存在这片土地上,经年的不甘使得亡魂心中充满了仇恨,他们画地为牢,一心想要。 闻逍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和蔺月盏这些年在神族遗址寻找破除诅咒的办法,曾见过聚拢成型的怨念,神族的残念饱吸了怨恨之气,挣脱束缚逃到了人间。 听命轨星君讲过最近发生的事情后,他们一下子就确定了黑雾是逃出去的神族残念。 而今墨夙离身上的气息唤醒了沉睡的神族冤魂。 妙回春急得不得了:「怎么办,你们快救他啊!」 他不知道神族的事情,更不知道墨夙离和神族的渊源,他只知道墨夙离被困住了。 「他肚子还怀着你们家的孩子,你们不能不管他,快救救他。」 老头刀子嘴豆腐心,这么多年早就把墨夙离当成了自家小孩,即使知道墨夙离救他的初衷不那么单纯,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照顾墨夙离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蔺月盏脸色不太好,本来就烦,被他一吵更烦了:「闭嘴。」 「别吵,他们不会伤害他的。」闻逍按住妙回春的肩膀,拍了两下,「他们对墨夙离没有恶意。」 第115页 他们只是将希望寄托在墨夙离身上。 神族当初被灭族一事太过惨烈,这也是导致他们的怨念经年不散,徘徊不去的根源,如果不能化解这份怨恨,迟早有一天会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异界的大门打开之际,世间万物生灵涂炭。 如闻逍所言,除了被限制了自由,墨夙离并没有感到身体上的不适。 他似乎天生就能和神族的残念沟通:「你们有东西要给我看?」 虽说他对神族没有太多感情,但被强行留下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这使得墨夙离多了几分耐心。 「你的降临是我族的荣耀……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墨夙离皱眉,这态度会不会太恭敬了一点? 感觉怪怪的,闻折月的爹爹们和死去的神族对他都特别热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墨夙离暗自在心里犯嘀咕:「你说有没有可能,我是全天下最最厉害的存在,比神族还厉害,一拳能打十二个你。」 闻折月:「……你连一个我都打不过,还想打十二个?」 墨夙离出离愤怒:「别忘了你现在修为全失,别说十二个,一百二十个你都打不过我。」 闻折月一点都不生气,心情反而很荡漾:「一个我不够,竟然要一百二十个我,你真的好爱我。」 墨夙离:「……」 「到时候一个我在床上伺候你,十几个我给你做饭,二十几个我给你穿衣服,三十几个我给你帮你沐浴……啧啧啧,不愧是魔尊大人,就是会享受。」 墨夙离抓狂:「你别胡思乱想,我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 闻折月沉声笑笑,仿佛是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话:「真的没有吗?可我看到你幻想的画面了,比我想的更刺激一些,在床上竟然不止一个我。」 墨夙离脸色爆红。 啊啊啊该死的同心命契,怎样才能解除啊?! 闻折月高兴完,又忍不住有点吃醋:「有这么多个我,你对我的爱会不会减少,变成一百二十分之一?」 幽怨的语气好似闺中怨妇,墨夙离无奈又服气,明明是你先胡思乱想的,现在又不高兴。 男龙,你真的好难伺候。 他嘆了口气:「我要跟你说正事。」 「我们现在说的不是正事吗?」闻折月理直气壮,「没有比谈情说爱更重要的事了。」 「……」 真想和你这条恋爱脑龙拼了。 墨夙离咬牙切齿道:「我要死了。」 闻折月当即道:「不可能,有我爹爹们在,你不可能会出事,他俩联手就算是天帝都伤不到你。」 「要伤我的人比天帝厉害多了,是神族。」 墨夙离没想过隐瞒闻折月,他俩现在同命相连,他出事闻折月也活不了,所以将一切告诉闻折月,他们一起解决问题是最好的办法。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两个傻子凑一块也能撑起半边天。 听到神族,闻折月立马想到了黑雾,紧张起来:「你现在怎么样?」 「被拉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神族残留的意念似乎想要告诉我一些事情,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听。」 神族残念对他真的非常包容,在墨夙离没有明确表示态度之前,他们并没有强行逼迫他接受什么。 这种顺从和留下他的强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感觉就好像是他们迫不得已禁锢了他的自由,但竭尽全力在一定范围内给他自由。 墨夙离咂摸了一下,道:「我感觉他们拿我当祖宗一样供着。」 闻折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古老的同心命契有没有特殊作用,比如让我做你的眼睛?」 墨夙离以为他还在讲情话,骂骂咧咧的话都到了嘴边,又听到闻折月的补充:「我的意思是,做你真正的眼睛。」 「做我……真正的眼睛?」 他下意识按住了左眼,纱布下是空荡荡的眼窝。 之前的左眼是魔气所化,异界排斥仙魔两族的气息,所以回到异界后,他的左眼就被抹去了。 「你用左眼保护着我的神魂,那是不是可以将我的神魂变成你的左眼?」闻折月提出了一个令墨夙离匪夷所思的想法。 「你疯了吧,要拿你的神魂当我的眼睛,你活腻了就去无妄海里把自己淹死,别来烦我。」 闻折月苦笑一声:「我倒是想把自己淹死,可惜,我现在动不了。」 墨夙离不明所以,转念一想,忽然觉出了不对劲。 为什么是闻逍和蔺月盏来找他? 为什么闻折月听到他爹爹来了异界的时候很惊讶,就像不知道他们回来了一样? 「闻折月,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墨夙离心头突的跳了一下,仿佛知道了闻逍和蔺月盏对他客客气气的原因:「你怎么了?」 他想起那把刺入闻折月胸口的剑,想到闻折月将他託付给妙回春时的决然……一时之间,竹林中的画面竟然和当初在禁地时重合了。 「你的神魂,是不是又受伤了?」 心音停滞了一秒,墨夙离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要停了。 他嗓音发哑,一瞬间猜到了闻折月做的事。 第116页 曾经的小白龙,如今的闻折月,就算是失去修为,闻折月也从来没有抛下过他。 一次都没有。 是他在一次次离开,当小花时抛弃了小白龙,当苏梨时抛弃了在人间渡劫的闻折月,在竹林中他又抛下了沦为普通人的折月仙尊。 墨夙离从未质疑过自己的决定,但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他每一次自认为最优的选择都是错的。 爱意在某一刻漫过山岗,荒原旷野突然长满了花。 「对不起,我——」 闻折月故作惊讶的声音响起,强行打断了他的自责:「不愧是我的娘子,这都能猜到,好聪明呀!都说一孕傻三年,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是因为对我的爱促使你重新长出了脑子吗?」 墨夙离嘴角抽搐,满腔感情一泄而空。 「变得这么聪明,以后要把你骗上床岂不是很难?」 「……」 墨夙离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了冰冷的面具:「我试一下能不能把你的神魂拽过来,你好好配合,免得我一不小心拽坏你的脑子。」 「那你可要小心一点,我的脑子里全都是你,拽坏了你就不完整了。」 「你闭嘴。」 「等等,我还有最后三个字想对你说。」 墨夙离抿了抿唇,有点不自在,他还是不太适应直白地表达爱意:「嗯,说吧。」 闻折月的语气认真又郑重:「你轻点,我怕疼。」 墨夙离:「……」 墨夙离:「???」 这时候不该说一句「我爱你」吗? 「原来你想听我说爱你。」闻折月轻轻笑了一声。 「不,我不想。」墨夙离咬了下牙根,最后还是没忍住,骂出了声,「你个傻子,连数都数不对,这他娘的是六个字!」 比三个字多了整整一倍! 闻折月不急不慢,把墨夙离逗炸毛是他现在最有成就感的事:「三个字是对你说的,三个字是对小崽子说的,你现在一个人顶两个人。」 墨夙离懒得再和他掰扯了,他再搭理闻折月他就是狗。 他对同心命契的研究不多,当初情况危急,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个念头,他就照着做了。 因此墨夙离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他试探着释放出力量。 按理来说神魂通常不会离开身体,或许是闻折月现在的状况太糟糕,他的神魂是靠墨夙离的力量才得以留存在人世间的,因而墨夙离一动念,神魂轻轻松松就被拉了过来,速度之快,墨夙离都没反应过来。 对此,两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闻折月:「为了你,我真的吃了好多苦,连世界都变得黑暗了。」 墨夙离无语,默默摘下了纱布。 闻折月:「世界又恢復光明了,这就是爱的奇蹟。」 「……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说话了。」 闻折月不是单纯的烦人,总能精准猜中他的雷点,然后戳中他的笑点。 墨夙离很无奈,他又生气又想笑,还拿闻折月没办法。 神族拿他当祖宗,殊不知他上头还有一个祖宗。 「不行,我在你的身体里,你一定很紧张,我有义务帮你缓解心情。」闻折月突然嘆了口气,「我现在抱不到你,就只能逗你笑了。」 墨夙离沉默一下,突然小小声道:「汪。」 没办法,即使闻折月很烦人,他还是没办法不搭理。 闻折月:「?」 想到刚才做的事,墨夙离就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等离开这里,我就想办法融合你的神魂。」 上次救闻折月也是这样,左眼只能包裹住神魂,不让魂魄消散,妙回春所看到的闻折月的神魂自然融合,其实是墨夙离消耗了大半神力才做到的。 只有神力才能凝结魂魄。 但他把神力封印了。 看来要救闻折月,还得解开身上的封印。 墨夙离暗自思忖,他不知道解开封印的办法,不过说来也巧,他们误打误撞来到了神族遗址,而面前就是神族留下的残念。 堪称神族百晓生,死亡版,集大成版。 第49章 当年那场围剿过去得太久了, 如今神族只是传说中的存在,就算是与神族关系匪浅的墨夙离都不能说了解这个族群。 残存的魂念对墨夙离十分恭敬,但对与他同来的闻折月却不假辞色。 「非我族类, 他不配进入。」 闻折月第一次听到「不配」二字,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不生气, 但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神族对于仙魔两族的怨恨:「崽子都有了,你可不能觉得我配不上你。」 碎碎念不是心音,他直接说了出来。 墨夙离看出了他是故意的, 自然给足了他面子:「不会, 你我正相配。」 他不喜欢有人以各种方式贬低闻折月,就算闻折月不是仙尊,只是人间那个会被人骗的傻书生, 他也觉得他是最好的。 他曾经说要把闻折月当成眼珠子疼, 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了。 墨夙离惦记着快点找到治疗闻折月的办法,直截了当道:「要不让我们一起进去,要不就放我们离开, 别多费口舌。」 他是直性子,能少麻烦就少麻烦。 闻折月头一回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都热了几分,虽然想起了忘记的一切,但是很可惜, 他错过了小花的成长, 被亲一下就会害怕的小花是如何长成如今的样子,始终是他心里最好奇的事情。 第117页 神族的残念拗不过他, 最终还是同意了。 闻折月有些意外:「他们好像真把你当成祖宗了。」 这态度恭敬得远远超出他的想像。 墨夙离面上不显,心里有几分得意:「或许是因为我很厉害。」 「对对对, 你很厉害,你最厉害了。」闻折月连连附和。 「……」 墨夙离怀疑自己有病,闻折月跟他呛的时候,他不爽,闻折月顺着他的时候,他也觉得不舒服,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伺候了? 神族的残念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世界,这里堆满了神族的往事,还未踏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肃杀血气。 毫无疑问,在这个虚构出来的过去里,神族曾创造过的辉煌不值一提,被大肆渲染的是他们被灭族时所经歷过的痛苦。 人好像都是这样,容易被痛苦的事情囚禁住,总是对受到的伤害耿耿于怀。 闻折月微讶,他感觉到了墨夙离的想法,墨夙离的反应比他想的平淡太多,近乎是漠然,他好像高高在上俯视着神族的命运,或许同情,但并不为此感同身受。 所有的人之常情在墨夙离身上似乎得不到体现。 尘封的过往一旦打开,整个遗址内都变了一副光景,好像岁月的长河重新流过这片大地,将过去的一切带了回来。 妙回春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唿声,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我出现幻觉了吗?」 充满死气的世界突然焕发生机,春回大地,草木新生,灰濛濛的世界突然变成了人间仙境,毫不夸张地说,这里比他去过的所有地方都美好,让人心生嚮往。 「竟然重现了神族当年的盛况,这儿媳妇似乎比我们想像中更不简单。」闻逍偏过头,将一直把玩着的琥珀塞进蔺月盏手中。 对准阳光,琥珀中间空了一块,就像是少了最重要的核心。 蔺月盏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这可不是好消息。」 倘若墨夙离真是他们一直寻找的最后一块拼图,那意味着他是解开仙魔诅咒的关键,隔着闻折月这层关系,他们不能对墨夙离动手,那想要解除诅咒就不容易了。 闻逍啧了声:「要我说,管他生前身后事,反正咱们两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无论仙族还是魔族,让他们去死。」 蔺月盏哽住,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你摸着良心说,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闻逍沉默两秒,默默伸出手按住他的心口。 蔺月盏的额角暴起青筋,拍开他的手:「我不是狗,吃不了你的良心。」 「你误会了,我没有骂你。」闻逍撇了撇嘴,看上去有点委屈,「我的意思是我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 在一旁完整听到一切的妙回春:「……」 他不该在这里,他好想走。 蔺月盏已经习惯了闻逍不着调的样子,神色未变,轻飘飘地掠过了闻逍,转向妙回春:「你对神族之事了解多少?」 「啊?」妙回春茫然地摇摇头,「没听说过。」 蔺月盏噎住,闻逍在一旁偷笑,魔尊大人这是不想跟他说话,故意找个人当传声筒,可惜找的人不对,根本不懂他的意思。 「在很久以前,世间还有神族,神族凌驾于五族之上,因为某些原因,神族被仙魔两族联手灭族了,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神族遗址,而墨夙离,或许是神族遗孤。」闻逍简略地解释了一下,笑睨着蔺月盏。 蔺月盏:「……」 医修果然不争气。 不争气妙回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灭族?这也太残忍了,神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蔺月盏想到传闻中的神族,又想到这千年间他和闻逍所查到的线索,斟酌过后,给出了一个比较中肯的回答:「有时候强大也是一种罪过。」 神族太强了,他们天生就受到偏爱,不仅能够操控锋金蝶,就连妖鬼两族也对其马首是瞻。 不可否认神族对仙魔两族的迫害,但灭族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妙回春不可避免地同情起墨夙离:「就因为太强了,所以被赶尽杀绝,天帝不惜对怀有身孕的墨夙离下死手,是想斩草除根……如果我是神族,一定没办法接受。」 「没人问你能不能接受,也没让你代入神族。」 蔺月盏言简意赅道:「因为两族的背叛,神尊临死前诅咒了仙魔两族,两族世世为仇敌,生生互相残杀,若是结合,子嗣比夭亡,双方不得好死。」 妙回春倒吸一口凉气:「好毒的诅咒。」 他默默看着眼前的两人,又觉得这诅咒根本不成功嘛。 蔺月盏懒得跟他解释他和闻逍能在一起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继续道:「凡事过犹不及,这个诅咒带来的不仅仅是仙魔两族的矛盾,还有其他的影响。」 「什么影响,难不成还能毁了整个世间?」妙回春随口嘟哝。 闻逍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恭喜你,猜对了。」 妙回春:「……」 妙回春:「???」 「神族被灭族后,世间划分出了上下界,仙魔为尊,由于妖鬼两族与神族的关系并不似他们一样剑拔弩张,所以在战胜之后,妖鬼两族受到打压,算是被贬入了下界。」 蔺月盏不喜欢长篇大论的解释缘由,闻逍自然地接过了这一任务:「原本世间也算和平,但大约是从一千年前开始,变故频频出现。起初是下界无人能够飞升,修炼变得异常困难,上下界之间的联繫在逐渐减弱,慢慢的,上界仙官所受香火大打折扣,凡人不再信仰神明……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仙魔两界的禁地都出事了,尤其是玉海明沼。」 第118页 天帝派大量仙兵仙将驻守玉海明沼的事情瞒不住,妙回春也有所耳闻:「难道玉海明沼内能吞噬一切的湖泊出事了?」 闻逍和蔺月盏对视一眼,他们回来后去玉海明沼看过,情况远比想像中更严重。 「没错,湖泊的范围在不断扩大,放任下去的话,迟早有一天整个世间都会被吞噬。」 妙回春做不出反应,一方面他同情墨夙离,同情神族的遭遇,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世间苍生无辜,都是过去的事了,为什么要赔上那么多人命。 他知道他这样想有失偏颇,冤有头债有主,神族的诅咒也是情有可原,可私心还在占了上风。 妙回春还没有反应过来,蔺月盏又抛下了另一个重磅消息:「我们怀疑一切变化都是从墨夙离开始的。」 大约就是在闻折月出事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而在那个时间点,唯一值得探究的就是墨夙离的诞生,他的出现就像是一个讯号,昭示着神族的报復全面展开。 「不,不可能的。」妙回春连连摆手,「你们别看墨夙离不像个正经样子,但他心地很善良的,不会无缘无故伤害别人,更别提毁天灭地了……他,他胸无大志,每天就想着睡觉,他哪有那个脑子!」 正在积极探索神族往事的墨夙离打了个喷嚏,皱眉:「好像有人在骂我。」 闻折月震惊:「还有人敢骂魔尊大人,不怕死吗?」 「背地里骂我,我又听不到。」墨夙离小声嘀咕,忽然想到什么,「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爹爹们对我不满意?」 「不可能,他们俩不是……」闻折月突然停住,语气也变得迟疑起来,「他俩还真是那种人,尤其是我大爹爹,骂人堪称一绝。」 「那你小爹爹呢?」 「他一般不骂人。」 墨夙离心想蔺月盏看着可不像是个脾气好的,就听到闻折月的补充:「我小爹爹通常会直接动手,他觉得能动手的事就不需要动嘴,这样处理事情才有效率。」 墨夙离笑不出来,他好像知道为什么魔界中人都对蔺月盏没有二心,好傢伙,有异议的恐怕早就死在他手上了。 是个狠人。 坦白说,他一开始也想成为这种人的。 墨夙离默默嘆了口气,出师未捷身先死,可惜他刚当上魔尊不长时间就遇到了闻折月,从此囿于情爱,无心再管其他事。 「你可真是个龙媚子。」 闻折月一脸茫然:「嗯?」 墨夙离的记忆始于无妄海禁地,他对神族的了解仅限于闻折月曾提到过的传闻,那些传闻出自天帝,胜利者书写歷史,他知道真相或多或少会有偏差。 但是没想到,偏差会这么大。 锋金噬仙的初衷并非屠戮,而是一场。 第50章 金色的蝴蝶从仙族血肉上诞生, 它们拥有锋利的牙齿,轻易就能咬断骨头。 它们天生就是仙族的克星,有如蝗虫过境, 所到之处, 仙族连尸骸都无法保留,仙族对锋金蝶束手无策, 只能躲避。 万事万物相生相剋,在长久的观察下,仙族发现锋金蝶惧怕一种名为白椿的草木, 将白椿的枝叶编织进衣服里, 可以驱逐锋金蝶。 同时,白椿能够聚拢灵气,也有利于仙族的修炼。 但白椿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 且很容易枯萎, 仙族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没能成功种植白椿,然后他们将主意打到了神族身上。 神族是天生灵族,得草木亲近, 如果神族能够帮忙种植白椿,他们就有救了。 仙尊和神尊提出了请求,神尊欣然应允,在玉海明沼种植了大量白椿。 那时候,玉海明沼还是神族的栖息地。 闻折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神族的说辞和天帝截然不同, 他看向墨夙离,但墨夙离的反应很平淡。 「如果是仙族背信弃义, 陷害神族,你会怎么做?」 墨夙离颇为惊讶, 闻折月的话比神族告知的曾经更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刚看了个开头,真相究竟是什么还不清楚,仙尊大人怎么贸然就下了定论。」 闻折月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 「你在担心什么?」 在有关闻折月的事情上,墨夙离的敏锐程度远超想像。 「在担心咱俩会不会因为这事反目成仇。」心音瞒不过墨夙离,闻折月索性坦白了,「如果天帝说了谎,是仙族为了将玉海明沼据为己有,刻意联合魔族将你的族人都杀了,你还能接受我吗?」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灭族之仇呢? 墨夙离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床上受不住了都会跑,何况是隔上一段无法消泯的仇恨。 那段过往太沉重了。 「能不能接受,咱们两个都分不开,我还不想自己去死,顺便带着你一起死。」 同心命契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生死,爱恨,命运,未来……他们的一切都密不可分,就像相互依偎,共同生长的树与藤。 墨夙离玩笑道:「你是不是伤到了脑子,忘了同心命契生效的前提是心意相通?」 「可人心是会变的。」 「那是你的心会变,谁不知道龙性本淫,不像我们做花的,一辈子心里就只会装一个人。」 说到这里,墨夙离有点不爽,上古龙族的风评不太好,虽说闻折月看上去不像是花心的龙,但未来谁也说不准。 第119页 「同心命契让我成为了你的情劫,要是没有这个契约,说不定你早就忘了我,跟别人结契了。」 毕竟闻折月封印过记忆,还潇潇洒洒活了这么多年。 墨夙离啧了声:「你确实忘了我。」 闻折月哭笑不得:「讲道理,忘记之前的人不止我一个,你也忘了,我被被动忘的,而你是主动挖坑把过去埋了的,真要算起来,你才更过分一点。」 墨夙离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连忙剎住话题:「不能翻旧帐,谁翻旧帐谁是狗。」 「你之前汪过。」 想起丢脸的事,墨夙离顿时不自在起来,兇巴巴地威胁道:「不许说了,再说我就不救你了!」 闻折月压根不怂:「不救正好,我很满意现在的状态,能够和你密不可分。」 他的神魂和墨夙离交互融合,比洞房时还要亲密。 「你确定要保持现状吗?」墨夙离眼睛一转,轻飘飘撂下一句话,「等小崽子出生后,就会发现自己有个死爹,它嚷嚷着要换个新爹的时候,你说我是带它去魔界里挑,还是去人间挑?」 闻折月:「……」 挑个鬼啊! 「赶紧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然后咱们一家三口就去过逍遥日子。」闻折月一本正经道。 墨夙离轻哼了声,还治不了你了。 继续往前走,时光轮转,神族成功种出白椿后,仙界大为振奋,满心欢喜以为这次终于可以彻底解决锋金蝶带来的伤害。 但拿到白椿的枝叶后,他们又发现了一个问题:白椿的数量不足。 神族提供的白椿数量有限,无法满足整个仙族的需求,随着仙族人口的增多,需要的白椿越来越多。 锋金蝶寻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变得越发兇残,一旦发现没有佩戴白椿的仙族就会一拥而上,将其啃食得不留痕迹。 于是仙族又找上了神族,想要在玉海明沼内种上更多白椿。 但这一次,神族拒绝了。 「玉海明沼是我族之地,我族也有要守护的东西。」 仙族以为神族是故意找藉口见死不救,心生怨怒,两族不欢而散。 闻折月咂咂嘴:「这就叫升米恩斗米仇。」 墨夙离颇为贊同,和他一块吐槽起来:「这么一看,仙族确实挺不是东西的。」 「提前声明,我是仙魔混血,四捨五入是魔族。」闻折月坚决维护自己的形象,和一切坏东西划清界限。 墨夙离心下好笑:「不用着急,等下就轮到魔族了。」 确实,很快就到了魔族登场。 仙族饱受锋金蝶之苦,在神族吃了闭门羹后怒不可遏,将锋金蝶之事迁怒到了神族身上。 魔族听闻此事后找上了门,表示愿意同仙族联手抢夺玉海明沼。 仙族虽然对神族不满,但也知道魔族不安好心,故而仙尊并没有同意。 但没过多久,仙界内锋金蝶肆虐,无数仙族惨死,仙族族人不堪其苦,以性命相胁,请求仙尊抢夺玉海明沼,仙尊不得已接受了魔族的提议。 这是仙魔两族第一次对神族发难。 世间有神仙魔人妖鬼六族,六族相安无事,如此大规模的发难还是头一回,神族来不及向其他三族求救,被仙魔两族逼迫,退到了玉海明沼内。 仙尊好说歹说,甚至想拿出仙界大片领土作为交换,神族都不愿意将玉海明沼让出来,双方拼死一战。 玉海明沼内的草木被毁坏一空,在退无可退之际,神尊将目光放到了白椿上。 草木对神族的亲和度很高,在神族的操控下,仙族用以庇护自身的白椿都枯萎了,锋金蝶闻着味儿赶过来,仙族无力可挡,死伤大半,玉海明沼内的战局就此扭转。 魔族见势不妙已然逃跑,仙族大败,被触怒的神尊发现了锋金蝶的秘密,藉此来控制仙族,彻底将仙族踩在了脚下。 焚其骨,削其肉,神族残忍地虐杀了无数仙族,利用仙族的身体来豢养锋金蝶。 起初是为了报仇,但渐渐的,虐杀仙族也成为了神族的取乐方式。 看到这里,闻折月和墨夙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似乎神族和仙族都有错,都不是良善之辈,但最令人反感的还是魔族,一切都是由魔族挑起来的。 墨夙离看得也有点生气了:「如果是我,一定不会忘了报復魔族。」 闻折月不置可否:「之后就是仙魔两族联手对抗神族,能叫魔族破釜沉舟,估计神族没有忘记报復他们。」 如他所说,神族并没有忘记魔族也参与了这件事。 在利用仙族培育锋金蝶时,神族突发奇想,把魔族也当成了容器,由此创造出了另一样东西。 神族为其取名——封蓝。 墨夙离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你给妙回春的茧蛹!」 闻折月「嗯」了声。 他问过天帝关于锋金蝶的事,天帝只告诉了他锋金蝶对仙族而言非常危险。 在神族被灭族之后,锋金蝶和相关的典籍都被仙尊统一销毁了,无处可查。 魔尊向来随性,不像仙尊一样细心,非常幸运,闻折月在折月秘境里翻到了一本他小时候看过的古籍。 这本书是他小时候在魔界买的。 书中不仅记载了锋金蝶的事情,还提到了封蓝。 第120页 闻折月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一听到锋金蝶就会联想到「锋金噬仙」四个字,原来是小时候留下了印象。 「封蓝无法孵化,也没有锋金蝶那样强悍的攻击力,魔族最初诞生于魔气之中,茧蛹融合了魔族的力量,能够突破的限制,如同魔气一样虚无缥缈,来去自如。」 墨夙离恍然大悟:「你在异界建立了通道……你怎么想到的?」 闻折月沉默了一下,道:「我就是觉得那里是你的故乡,也许未来有机会可以故地重游,所以离开之前在封蓝里留下了异界的坐标。」 他也没有想到,危急关头,那枚封蓝能够救下墨夙离。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神族发现了封蓝的妙用后,大为震惊,或许是奴役仙族让他们发现了乐趣,仙族最终对魔族也下了手。 妖鬼两族本就与神族亲近,也无意掺和神仙魔三族的事,慢慢的,六族的地位就变了,神族凌驾于五族之上,成为了世间当之无愧的最强。 这种格局持续了很长时间,那是神族最辉煌的歷史,世间大半都被神族占有了。 但即便如此,神族最看重的还是玉海明沼,神尊一直守在这里。 接下来就和传说一样,对其他五族的长时间压迫使得神族被群起而攻之。 仙族终于找到了克制锋金蝶的办法——琉璃火,锋金蝶被赶尽杀绝,仙魔两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终于将神族踩在脚下,这一次,他们选择了斩草除根。 神族被灭族,玉海明沼被仙族占有,里面种满了白椿。 这段往事看得闻折月和墨夙离唏嘘不已。 墨夙离暴言:「他们应该都灭族。」 无论是神族,还是仙魔两族,都没一个好东西。 闻折月心情复杂,有种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有一个瞬间,他觉得墨夙离说得对,都死了也省事。 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世上最多的就是无辜之人。」 比如并非所有神族都会虐杀仙族,奴役其他族的人,更多人是沉默的,无辜的。 墨夙离幽幽地嘆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非得死绝才能了。」 闻折月哑然,话糙理不糙,除非有一方死绝了,报復才能终止。 这个话题讨论不出结果,也没必要多想,很容易走入误区。 闻折月果断换了个问题:「你觉得玉海明沼里藏着什么?」 如果神族想要见死不救,当初就不会帮忙种植白椿。 「神族要守护什么?」 是什么让他们寸土不让,就算是被仙魔两族逼到走投无路,也要守着玉海明沼。 墨夙离回忆了一下他在玉海明沼里的所见所闻,迟疑不决:「会不会是能淹没一切的湖泊?」 除了这个,玉海明沼里没什么稀罕玩意儿。 但闻折月直觉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们就在往事的回溯中看到了神族宁愿付出性命也要守护的东西。 在意料之外,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第51章 那是一朵花。 生长于玉海明沼内, 在能吞噬万物的湖泊中央,闭拢的花苞像极了闻折月第一次见到小美的时候,只不过要更小一些。 哦豁? 墨夙离吃了一惊:「怎么会是我?!」 「我族守护着您多年, 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希望您能保佑我族……」 神尊的祷告跨越时间落到墨夙离耳中,有一种荒唐的不真实感。 在此之前, 墨夙离一直以为自己是普通的神族,是灭族时侥倖活下来的一员,是得上天垂怜的幸运儿, 但眼前的画面告诉他并非如此, 他的存活无法用「幸运」二字概括,他是无数神族拼尽全力换来的一缕希望。 闻折月倒是很快就接受了,凡人信仰各种不同的神, 但没说过神不能有信仰:「他们很有眼光嘛, 如果是我的话,也会守护花花神。」 「花……花神?」墨夙离眼皮一跳。 对于这个外号,他只想说四个字——娘们唧唧。 一生致力于要当勐男的魔尊大人敬谢不敏:「别这样叫我, 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相公。」 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没有意义,还是得在床上见真章,闻折月没有和他争辩,身份地位自在人心,谁是相公谁心里清楚:「你还记得黑雾想要打开异界大门时摆的祭坛吗?」 不久前刚发生的事, 怎么可能会忘。 墨夙离还是感觉不真实:「可我真的只是一朵普通的花, 就是厉害了点,好看了点, 除此之外平平无奇。」 ……你还怪有自知之明的嘞。 闻折月越看越觉得墨夙离可爱,就连面不改色夸自己的时候都可爱极了。 他很少用可爱这个词, 用来形容男人更是从未有过的事,仔细想想,他这一生的可爱似乎都用在小花和墨夙离身上了。 「你一点都不普通,你会下蛊,我就中了你的蛊,离不开你了。」闻折月故作惊嘆,夸张道,「当真是好厉害的蛊。」 不仅离不开,让他少看墨夙离一眼都觉得亏了。 对此,墨夙离只想送他一个白眼:「上次跟你去送尸体,是我第一次进入玉海明沼,我是长在无妄海禁地的花,你忘了吗?」 闻折月理直气壮:「龙和花都能在一起,谁规定玉海明沼和无妄海禁地不能暗通款曲。」 第121页 墨夙离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没读过书,暗通款曲是这样用得吗? 「说不定那湖就连接着禁地,为了怕你受伤,神族在被灭族前把你送到了禁地。」闻折月天马行空地猜测道。 确定了结论后,编造过程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 很快闻折月就编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他声情并茂地叙述起来:「你被送到无妄海禁地后,逐渐成熟,遇到了年少有为的我。」 墨夙离:「……」 他怀疑闻折月在驴他,这年少有为用得跟暗通款曲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情窦初开就和我私定终身了,后来我们去玉海明沼里送尸体,你最开始的家,也就是那个湖泊感应到了你,高兴得水位暴涨,淹没了四周的白椿。」 闻折月越编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连证据都找到了:「你有没有记得当时我们陷入了幻境,醒来后,湖水吞噬了一切,唯独留下了我们。」 他们是白椿丛中的唯一倖存者。 「一定是因为它认出了你。」 有理有据,逻辑通顺,是个好故事。 墨夙离给出了极高的评价:「你的想像力很丰富,但是——」 这是欲抑先扬的惯用转折。 闻折月不想听了:「没有但是,不信你就看着。」 好吧,事实远比言语有说服力,他等着看闻折月被打脸。 然后,然后……然后墨夙离就傻眼了:「这怎么可能?!」 真相和闻折月的猜测大差不差,墨夙离的确是神族精心呵护的宝物,神族将小花看得比自己还重,他们拼尽全力保护着曾经的墨夙离,在被仙魔两族围攻的时候把小花送走了。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玉海明沼就是和无妄海禁地相连,那里就是你的老家。」 「这不合理……」 闻折月根本就是胡说的吧,怎么就歪打正着了。 墨夙离接受不了。 闻折月嘆了口气,太可惜了,要是他现在好好的,就可以揉一揉墨夙离的头了,懵逼的墨夙离太可爱了,像没睡醒,傻乎乎的。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最不合理的解释往往就是事实。」 墨夙离呆了几秒,诚恳道:「我没听过。」 「那你现在听到了。」闻折月语重心长道,「以后要好好记住,别再质疑相公说的话了,你还小,得听话。」 「……」 我呸。 墨夙离摩挲着纱布,想让闻折月的世界重新变得黑暗。 留存的神族意识想让墨夙离看的就是他和神族的渊源,因而这一段回忆格外长,闻折月看到了墨夙离从一颗种子慢慢发芽,长出叶子,结出花苞。 无妄海的禁地荒无人烟,墨夙离在漫长的岁月里拥有了意识,小白龙是他见到的一个活物。 和虚无缥缈的魔气不同,小白龙是鲜活的,有意识的生物,他为不谙世事的小花带去了新的生机,让小花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渴望。 小花苞之所以能绽放,是因为小白龙,闻折月无从得知,他是墨夙离在无边岁月里的奇蹟。 「你现在想怎么办?」 神族供养了小花,墨夙离本来就是神族的庇护者,闻折月了解墨夙离,如果他只是倖存的神族,那过往的一切墨夙离都可以轻易抛下,仇恨与过去永远无法阻拦他的脚步。 但知道神族为了他做过什么后,墨夙离就不能无动于衷了。 墨夙离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还没想好。」 「您与我族命运相连,我们等了太长时间,才等到您的降临……」 神族对墨夙离的到来充满了惊喜,在日復一日的期待中,他们的庇护者终于降临:「苍天有眼,您一定会令我族重现于世。」 神族渴望着打开异界的大门,在世间重新写下他们的名字。 墨夙离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所愿即成,就连怨恨都逐渐消散,困住墨夙离的囚笼顷刻间化为乌有,灰濛濛的世界又恢復了原样,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墨夙离心里清楚,有变化的。 就算神族与仙魔两族是狗咬狗,最后的结果是罪有应得,哪一方都不值得同情,但神族终归给了他生命,曾有无数人守护着他。 他不能辜负他们。 闻折月见到了千年未见的爹爹们,时间好像变成了一个简单的数字,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闻逍和蔺月盏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发现了墨夙离身上的变化,不仅是左眼,还有身上的气质,仿佛经歷了洗礼,身为魔族的气息全都消失了。 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真正变成了神族。 一时之间没人开口,妙回春抹了把脸:「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他刚刚经歷了太多,现在看墨夙离都有种别扭的感觉,就好像家里的混球孩子摇身一变成了高不可攀的存在,就很……不适应。 一路上,妙回春没少偷看墨夙离。 墨夙离还沉浸在往事之中,心绪杂乱,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但闻折月看得一清二楚:「你是不是要生了?」 「啊?」 「妙回春一直在看你。」 要是换个人,闻折月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不是对墨夙离产生了别样的心思,但妙回春,他很放心,被狗咬的经歷让他能够无视墨夙离的脸。 第122页 墨夙离摸了摸肚子,没什么感觉。 又回到了魔宫,墨夙离的心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他把魔宫当成自己的地盘,现在蔺月盏这位前魔尊在身边,他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如果不是有闻折月这层关系在,他和蔺月盏或许还得打一架。 像是地盘被抢了,但他并没有觉得憋屈,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爽,底气来源于丹田里的小护身符。 墨夙离暗自嘆息,他堕落了。 看到了躺在魔宫里的闻折月,情况和墨夙离预计的差不多,他并没有惊讶,大吃一惊的反而是妙回春:「哎呀!怎么弄成了这样?!」 恍惚之间,他还以为看到了小时候的闻折月。 蔺月盏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墨夙离,平静道:「自爆神魂。」 妙回春瞠目结舌,连忙搭住闻折月的脉,他甚至没时间惊讶自己修为恢復的事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的神魂消散了?!」 现在床上躺的就是一具空壳。 「怎么可能,神魂——」闻逍话音一顿,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他没有从闻折月的身体中牵引出神魂。 原本还能保持从容镇定的两位老父亲彻底慌了神:「怎么会这样,我们离开之前神魂还在的,怎么会……有谁来过这里?」 蔺月盏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魔族侍卫,墨夙离连忙拦住他:「那什么,我有件事忘了说。」 偷偷把人家儿子的神魂弄走了,还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人家,跟拐卖成年龙有什么区别。 墨夙离讪讪地指了指左眼,不好意思道:「闻折月的神魂在这里。」 「什么?」 墨夙离将同心命契的事情简单解释了一下,原本就大吃一惊的三人听完后沉默了很久,闻逍和蔺月盏早有猜测,但没想到事实比他们的猜想更加匪夷所思。 妙回春对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他第一时间就总结出了救治闻折月的关键:「所以只有你能救他,当务之急是找回你的力量。」 简而言之,他帮不上一点忙。 第一医修大受打击,他引以为傲的医术毫无作用,难不成他以后真就剩下帮墨夙离带孩子一条路了? 墨夙离「嗯」了声,将闻折月的神魂牵引出来,魂魄仍然不成型,情况没有一点好转:「二位放心,我一定会救活他。」 只是活着还不够,他要闻折月活蹦乱跳。 闻逍和蔺月盏没作声,在知道闻折月的神魂拥有意识,在墨夙离身上能看到他们时,闻逍没忍住,非常和善地问了一个问题:「现在揍他,会不会把他揍死?」 墨夙离噎住:「按理来说不会。」 「好,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闻逍反手一个脑瓜崩敲在闻折月脑门上,「见到爹爹都不知道打招唿,长大了翅膀硬了。」 闻折月:「……」 他虽然感受不到疼,但这对他英俊的面庞造成了很大伤害。 我的亲爹啊,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手劲儿,你儿子我的脑袋都被你弹红了! 蔺月盏拉开闻逍,闻折月顿觉天降救星,跟墨夙离哭诉:「还是我小爹爹对我好,我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等以后咱们的小崽子出生了,你肯定也会很疼爱它的。」 墨夙离不置可否:「这可说不准。」 他的本意是说他不会溺爱小崽子,但蔺月盏接下来做的事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蔺月盏面无表情,在闻逍弹过的地方又补了两个脑瓜崩,很脆很响,比闻逍的手劲儿大多了:「你用的力气太小了,他随你,皮厚。」 闻逍:「……」 闻折月:「……」 墨夙离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小爹爹好疼爱你,连你皮厚都考虑到了。」 勐龙的尊严遭受到了毁灭性打击,闻折月蔫头耷脑,窝在一旁生蘑菇去了,墨夙离心下好笑,同时面对闻逍和蔺月盏也不像之前一样紧张了。 事不宜迟,墨夙离主动提道:「我想去一趟玉海明沼,那里应该有找回力量的办法。」 闻逍和蔺月盏自然不会拒绝:「一起去吧,留个人照看折月就行了。」 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妙回春。 妙回春:「???」 怎么着,还没开始照顾小崽子,先拿崽子他爹练练手? 三人没管妙回春的意见,决定他作为留守人员,当即就出了魔宫,直奔玉海明沼而去。 玉海明沼如今是仙界禁地,又有无数仙兵仙将把守,要想进去恐怕不容易,墨夙离有点担心,下一秒他的担忧就被闻折月打破了:「担心什么,你是去想办法救我的,拦着你就是拦着不让救我,你觉得我的两个爹会袖手旁观吗?」 对啊! 他和闻折月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闻折月的爹就是他的爹,有爹不用是傻子! 墨夙离顿时支棱起来了,雄赳赳气昂昂,连腰板都挺直了:「两位前辈跟我来,玉海明沼就在前面,到时候你们拖住仙兵仙将,我去里面,咱们分头行动,争取今天就把傻子龙救活。」 闻逍闷笑:「傻子龙?」 蔺月盏沉默两秒,也笑了声:「挺贴切的。」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都秃噜出来的墨夙离瞬间回神,差点从云朵上掉下去。 闻折月哼哼:「某人是不是得意忘形了?」 第123页 墨夙离挠挠脸,不怪他,能指挥仙界战神和魔界大魔王的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一时得意是人之常情:「你闭嘴,别影响我们。」 「好好好,我闭嘴。」闻折月莞尔,「不影响你们联络感情,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多多交流是好事。」 为了促进家庭内的和谐,当一回傻子龙也无妨。 到了玉海明沼,闻逍突然道:「计划有变。」 墨夙离吓了一跳,顿时警惕起来:「怎么了?」 莫非是仙兵仙将太多了,仅靠闻逍和蔺月盏拦不住? 「不用兵分两路了,我们可以一起进去。」闻逍朝前面走来的仙兵仙将们努努嘴,语气里满是逗小孩的揶揄,「给你介绍一下,仙界的镇南镇北镇西镇东将军,我以前的副将,也算是你半个叔叔。」 一瞬间从战斗模式切换到了家长里短,墨夙离陷入了呆滞。 闻折月忍俊不禁:「忘了告诉你,咱们家有点人脉。」 墨夙离:「……」 第52章 好好好。 有爹的孩子像块宝, 爹越强,拿你当宝的人越多。 墨夙离深感佩服,同时对闻折月能混到今天这副鬼样子产生了巨大的疑惑:「你当时自爆神魂干什么, 为什么不喊你爹帮忙?」 「我爹又不在场, 我喊了也没……」 真没用吗? 闻折月回忆了一下,闻逍和蔺月盏离开之前, 好像似乎也许大概提到过一嘴,这一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闲着没事不用惦记他们, 但到要死要活的时候, 也别忘了找他们。 他当时没往心里去。 真到命悬一线的时候,他爹还能从天而降不成? 看着他出事之后突然回来的闻逍和蔺月盏,闻折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嘿, 他爹好像真的能从天而降。 「你果然是个傻子。」墨夙离已经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有这么厉害的爹都不会用,暴殄天物啊! 闻折月坚决不承认自己当时脑子转不动, 没想到这茬,疯狂找补:「我这不是寻思着你是我的娘子,怀着我的崽子,我救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叫我爹来救你, 不合礼数。」 「……」 是让你爹救我, 又不是让你爹娶我,有什么不合礼数的? 墨夙离呵呵一声:「你刚刚还说我们是一家人, 原来心里把我和你家里人分得清清楚楚,别狡辩了, 你就是一条花心龙。」 闻折月哑口无言。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他智商不高的娘子最近反应变快了,一点都没有孕傻的迹象。 闻折月数不清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吃瘪了,曾经的辉煌不復存在,如今闻逍和蔺月盏回来了,就连墨夙离都爬到他头顶上了,他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等崽子出来了,保不准也会爬到他头顶。 思及此,闻折月顿时有了危机感:「我和崽子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墨夙离:「?」 「你快说啊,你先会救谁?」 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疯? 墨夙离牙疼似的,试图和他讲道理:「你是龙,淹不死,崽子——」 闻折月委屈巴巴地打断他:「所以你会先救崽子吗?」 墨夙离毫不怀疑,如果他回答「是」,下一秒闻折月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搅得他不得安宁:「不,我谁都不救,要是崽子淹死了,那也是它的命数。」 不是他冷血,他和闻折月的崽子要是会被淹死,那也没活的必要了。且不说他,闻折月那可是龙族血脉,听说过旱鸭子,没听过旱龙的。 闻折月还是不满意,闷闷不乐地跟他说正确答案:「不能不救,你得先救我。」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墨夙离不会哄他,那他就教墨夙离怎么哄。 墨夙离长嘆一声:「真想快点把你治好。」 这样就能揍你了。 什么先救谁,救不救的,问出这种问题的闻折月就该被他揍一顿,吃饱了撑的,揍一顿就好了。 闻逍短短几句寒暄就让驻守在玉海明沼的仙兵仙将让了路,墨夙离拔腿就往里跑,蔺月盏看了他一眼,对闻逍道:「你留在这里。」 他们来玉海明沼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天帝耳朵里,要不了多久,天帝就会赶过来。 闻逍朝远处看了一眼,隐约可见云层聚拢,风雨欲来,只怕天帝来得比他们想像中更快:「小心点,别受伤,折月有他的命数,我们掺和不了。」 蔺月盏默不作声,闻逍在这方面比他看得透彻,他知道闻逍说得没错,闻折月能不能活是他的命数,但他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多帮一把。 或许这就是为人父母的通病。 「这个拿上,或许用得到。」闻逍把金色的琥珀石头交给他。 蔺月盏挑了下眉头:「你确定?」 这是神族的尸骸所化,传说最初的神族托生于草木,世间还有草木灵植,那神族就不会灭绝。 当初被灭族时,仙魔两族害怕神族捲土重来,将所有人挫骨扬灰,尸骨都没留下一点。他们在神族遗址搜寻了千百年,几乎将那片土地翻了个遍,才找到这么点和神族相关的东西。 这或许是解开诅咒的关键。 「如果墨夙离想要报復仙魔两族,这个交给他,只会加速世间的灭亡。」蔺月盏摩挲着手里的琥珀,调侃道,「看来心怀天下的仙尊大人在儿子和天下人之间选择了前者。」 第124页 还劝他看开点,自己不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闻逍故作无奈:「那能怎么办,我要是选后者恐怕今晚就会被剥夺使用床铺的权利,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管他那么多,反正我选和你睡觉。」 蔺月盏好气又好笑,嗤了声:「还想睡觉,你先拦住人再说吧。」 来人已到,蔺月盏转身就走,闻逍暗嘆一声,冲着天帝扯出一个笑,拦住他的去路:「打一架?」 「你是不是疯了?!」天帝气得说不出话来。 闻逍因为闻折月和他打架,他可以理解,为人父母心疼儿子情有可原,但现在事关仙族与神族的大事,闻逍还要挡在他面前,这是和整个仙界为敌。 「你这是想陷我于不义,置仙界众人于死地!」 「你没有子嗣,不明白。」闻逍嘆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逐日枪,「我不是要置仙界于死地,我只是做了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保护儿子,还有儿子的孩子。」 说到这里,闻逍又乐呵呵地炫耀了一嘴:「你知道我儿子有孩子了吗?」 天帝在心里骂骂咧咧,他对墨夙离赶尽杀绝就是因为墨夙离怀了孩子,闻逍这是在点他呢。 「啧,孤家寡人不懂儿孙绕膝的快乐。」 天帝皮笑肉不笑,琉璃火噌的一下烧了起来:「别废话了,动手。」 他忍不了了,闻逍这厮太欠揍了。 两人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仙兵仙将们都傻了眼,已经进入玉海明沼的墨夙离和蔺月盏也听到了动静,墨夙离停下脚步,面上难掩担忧。 蔺月盏头都没回:「不用管他们。」 「会不会出事?」墨夙离有点担心,当然不是担心天帝,他担心闻折月少个爹。 「放心,天帝打不过他,至于琉璃火,确实有点麻烦,不过……」蔺月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现在琉璃火应该也快灭了。」 墨夙离:「?」 他觉得蔺月盏话里有话。 玉海明沼外的琉璃火阵也灭了,难道其中有什么联繫吗? 墨夙离将疑问暂且压进心底,转而看向前方,湖泊向外扩张的速度很快,已经远远超出白椿丛生长的范围,他没让蔺月盏继续向前:「我自己进去就好。」 蔺月盏没说什么。 墨夙离以为他在担心,信誓旦旦道:「我保证会把闻折月救活。」 「你误会了。」蔺月盏拿出那块金色的琥珀,温声道,「听说你和折月拜过堂了,作为长辈,也没给你准备见面礼,这是神族的尸骨所化,我们这些年也就是为了这玩意儿在外奔波,恰好你是神族,送给你也合适。」 墨夙离手足无措:「不行,这太贵重了。」 他虽然不知道神族遗骨的用处,但能让闻逍和蔺月盏奔走千年,想必十分重要。 「拿着吧,折月冲动,还望你多担待。」 闻折月暗戳戳地帮腔:「对对对,拿着吧,这代表公婆认可你了。」 墨夙离知道蔺月盏的意思,其实蔺月盏不这样做,他也会尽心尽力的,闻折月是为了救他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他必须对闻折月负责。 他接过那块石头,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墨夙离浑身一震,眼睛亮了起来:「这个……真的给我吗?」 蔺月盏微微颔首,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惊讶,大手一挥:「没错,给你了。」 墨夙离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一改客气的态度,连语气都热切了几分,恨不得抓住蔺月盏的手好好道谢:「多谢,多谢爹爹!」 闻折月:「???」 不就是块破石头,有什么魔力? 轻而易举就让墨夙离改口了,这么好用,赶明他也去找一点。 墨夙离喜滋滋地拿着石头往湖泊里走,随着他的靠近,溢出来的液体向两侧分开,仿佛在欢迎他一般。 蔺月盏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嘆了口气,看来他们猜得没错,墨夙离果然是解除诅咒的关键。 只是这世间未来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还要看他们的选择。 「这破石头有什么用?」闻折月很好奇。 「这可不是破石头。」 「所以有什么用?」 墨夙离噎住,要说有什么用处,他还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东西很重要,潜意识告诉他必须要拿到手。 墨夙离迟疑道:「可能是我的壳?」 闻折月怔住:「……壳?」 「你是从龙蛋里出来的,有蛋壳,我觉得我可以也有壳。」墨夙离若有所思,「就叫花壳。」 闻折月哑口无言。 墨夙离却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这石头里面是空的,看起来就像一朵花,或许以前我就住在这里面。」 明显能看出这块琥珀缺少了一部分,对准阳光,看得更加清晰,的确和墨夙离说得一样,空心的位置就像是一朵花。 闻折月将信将疑:「所以玉海明沼不是你的老家,你真正的老家是这块石头?」 墨夙离的老家已经从无妄海禁地变成异界,接着变成玉海明沼,现在又变成了这块石头。 「四海为家,说得就是你。」 「正是因为没有真正的家,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暂居之处。」 墨夙离是随口一说,闻折月却听了进去,心里酸酸的:「从今以后,折月秘境就是你的家,真正的家,我和爹爹们都是你的家人。」 第125页 丹田里的小花挥舞着叶子,似乎在附和。 从异界出来后,小花似乎有了意识,能够听到他们说话,经常会配合着做出反应,如今就像在告诉墨夙离,它也是他的家人。 不再是一朵寄生在丹田里的花,墨夙离开始真的感觉到一个生命在他的身体中孕育。 他垂下眼帘,小声嘟哝:「我可不敢住,说不定哪天就让你关在里面出不来了。」 闻折月有前科,是热爱囚禁人的变态龙。 嘴上不乐意,但墨夙离心里甜滋滋的,他在认识这个世界之前就认识了闻折月,闻折月是他最喜欢的人,是他的初心和梦寐以求。 余生和闻折月组成一个普通的家庭,一定会很幸福。 而他最想要的就是幸福。 走到湖泊边缘,墨夙离犯了难:「我要直接跳下去吗?」 说实话他有点害怕,湖泊吞噬仙官尸体的画面还歷歷在目,万一之前的猜测中有一环出了差错,他可能就会葬身于此。 幸福触手可及时,就更加惧怕意外。 「刚刚湖水避开了你,要不你先把脚伸过去试试,不行的话……」闻折月没说下去。 「不行的话我就少了一只脚,变成个残废,以后省得打断腿的功夫了。」 「好哇好哇!」 「好个屁!」 墨夙离暗暗在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等闻折月好了,他全都要讨回来。 在身上摸索了一圈,没找到可以使用的东西,墨夙离思索了一下,从头上拔了一根头髮:「头髮也是我的一部分,就用它了。」 头髮被扔进湖泊,墨夙离俯身,几乎要趴在湖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髮的变化,湖水分开,头髮落下去,落下去,落下去…… 最后没影了。 墨夙离皱眉:「我的眼睛,你看清楚了吗?」 闻·眼睛·折月语气严肃:「我看到头髮掉下去了,不知道有没有被吞噬,但肯定是淹没了。」 两人趴在湖边,叽里咕噜讨论着。 外围,一直紧密观察着情况蔺月盏默默打出了一个问号。 他的儿媳妇这是……返祖了? 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墨夙离手脚着地趴在湖边,反正看起来不像个人。 神族倖存的人竟然是这个样子……嗯,感觉世界不会灭亡了。 闻折月和墨夙离讨论了一会儿,终于达成共识——下水。 因为闻折月说的一句话触动了墨夙离:「你就跳下去,反正真死了也有我给你垫背。」 丹田里的小花热烈响应,垫背人选再加一位。 墨夙离仔细想想也是,他们三个现在在一条船上,真要出点事,在地府里还有继续当家人。 于是他一声招唿都没打,从地上爬起来直接跳进了湖里。 蔺月盏被吓了一跳,连忙追过去,他腾空避开了湖水,只看到水面盪起一圈圈涟漪,连个泡泡都没冒出来,墨夙离就没影了。 沉下去了。 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蔺月盏忧心忡忡,就在这时,身后的打斗声也停下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闻逍和天帝相对而站,齐刷刷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那里,是无妄海的方向。 在遥远的海面上,万丈狂澜拔地而起,滔天巨浪几乎飞溅到了天边,云朵聚拢,电闪雷鸣。 天帝回头瞪了闻逍一眼,当即带着仙兵仙将离开了。 闻逍摸了摸鼻子,来到蔺月盏身边:「这回闹大喽。」 蔺月盏睨了他一眼:「我怎么感觉你挺高兴的?」 「可不高兴嘛,不用再陪天帝打架了,他弄不死我,我也不想弄死他,这架打得忒没劲了。」 闻逍收起枪,他有预感,逐日枪要回到他真正的主人手里了:「天帝心里有数,神族的事情必须有个了结,只是他在这个位置上,盯着他的人太多了,他不可能将主导权交到别人手里。」 更何况墨夙离伪装成魔族,本身就对仙界有偏见,如若不做点什么,恐怕会任人宰割。 闻逍啧啧,又开始发表见解:「所以说不能当官,尤其不能当一把手,事太多,连陪老婆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还要被人骂。」 说的就是天帝。 蔺月盏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被人骂得少吗? 「儿媳妇呢?」 「跳河了。」 闻逍愣住:「嗯?」 蔺月盏指了指玉海明沼深处,在墨夙离跳下去之后,湖水消退了很多,并且湖泊的水位还在持续性下降。 八成和无妄海的风波有关系。 他们猜得没错,如今墨夙离已经通过玉海明沼的湖泊去到了无妄海,严格来说,是已经消失的无妄海禁地。 魔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墨夙离看到了被刨开的土地,那里曾是他生长过的地方。 墨夙离往前走了两步,没化形前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他蹲下身,摸了摸那个小坑:「这里是你挖出来的。」 闻折月也想到了那段日子:「我挖的可仔细了,连铲子都不敢用,拿小饭勺一点点挖……你随身携带饭勺子,是不是因为我?」 他思维跳跃,话题突然就换了。 墨夙离想说不是,他当时早就忘记了闻折月,但仔细想想,又不太确定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似乎是潜意识里残留的印象。 第126页 爱是隐藏不住的,就算忘记了,还会留下痕迹。 闻折月问那茬也是随口一提,没打算得到答案,又开始碎碎念:「花要埋在土里才能长出来,也就咱们家的崽子特殊,长在你的丹田里。」 这话刚说完,就从墨夙离身上掉下来一个东西,金色的一块,赫然是他刚从蔺月盏那里得到的见面礼。 见面礼正正好好落在小坑里,琥珀在泥土里泛着明亮的光。 闻折月幸灾乐祸:「你的壳掉进去了。」 他见不惯墨夙离宝贝其他东西,就算是块石头也不行。 话音刚落,一抹金光从墨夙离腹部钻出来,正正好好落进了那块琥珀里,空心的琥珀被填充完整,散发出来的光芒愈加耀眼。 墨夙离沉默了一会儿,略有些迟疑,道:「你的崽子好像也掉进去了。」 闻折月:「……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墨夙离摸了摸肚子,平了,他查看了一下丹田,里面空空荡荡的。 他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语气也变得艰涩:「不,我没有开玩笑。」 崽子真他娘的没了!没了!! 从心音里共享到了墨夙离的心路歷程,闻折月发出尖锐爆鸣声:「你快把我们的崽子捞出来啊!」 墨夙离刚伸出手,那块石头就「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而后一株金色的小芽从石头里钻出来,跟勐灌了几瓶激素药一样,噌噌噌往上长。 出芽,抽枝,枝叶舒展,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花苞。 闻折月瞠目结舌:「崽子和你一模一样。」 金色的小花和曾经的小美如出一辙。 墨夙离还没反应过来,花苞就缓缓绽开了,和小美不一样,这朵花的花蕊是水蓝色的,冒出了尖后颜色越来越淡,最后变成很清透的蓝色,散发着莹白的光,乍一看,就像是闻折月龙鳞的颜色。 墨夙离瞪大了眼睛:「也有像你的地方。」 他无比真切地意识到一点:这是混合着他和闻折月血脉的小崽子。 小花挥舞着叶子,贴上了墨夙离的手指,就像他曾经用叶子去触碰小白龙的手一样,在这一瞬间,一道稚嫩清脆的童音同时响彻在闻折月和墨夙离的脑海中。 「汪!」 第53章 婴孩哌哌坠地, 学会的第一个音大多是「爹爹」和「娘」,一张嘴就「汪汪」叫的,爹娘或多或少得沾点狗的基因。 闻折月和墨夙离面面相觑, 被这一嗓子给喊懵了。 闻折月:「我家祖上没有狗的血脉, 我爹是蛇,后来凭本事蜕变成龙了, 我从一出生就是龙。」 墨夙离:「我是朵花,草木和动物差别大了,你见过什么植物和狗有关?」 闻折月:「狗尾巴草。」 墨夙离:「……」 闻折月:「一定是你经常『汪汪汪』, 让小崽子误会了它是狗。」 墨夙离:「哪里有经常, 我只汪过一次!」 闻折月:「崽子随我,聪明,只听你汪了一次就学会了。」 墨夙离:「……」 好好好, 聪明是随你, 狗叫是学我,你可真对得起「皮厚」二字。 墨夙离气唿唿地在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 小崽子是个顶顶聒噪的崽子,这点也随了闻折月, 挥舞着叶子「汪」个不停。 心音世界里充斥着狗叫声,闻折月和墨夙离被吵得头疼,感觉像是被几十条狗包围了。 花没有嘴,不然墨夙离早就把它的嘴捂住了:「你能先安静一会儿吗?」 闻折月语气凉凉的,恐吓道:「崽, 你爹爹最烦人家在他耳朵边叽叽喳喳吵他, 你再不闭嘴,就要挨揍了。」 小崽子摇晃着叶子, 似乎有些疑惑:「汪?」 母子连心,墨夙离孕育了小崽子的身体, 在这一刻,他洞悉了小崽子心里的想法,没忍住笑了声:「崽说你在骗它,你叽叽喳喳个没完都没被我揍。」 闻折月:「……」 这崽子果然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不过崽你说错了,爹爹没有骗你。」墨夙离屈指弹了弹叶片,又拽了拽花瓣,一点都不怕把花弄坏,「吵到我,不管是人还是花都会被我揍,至于你爹爹,那是因为现在揍不了他。」 他的小本本上已经记了很多笔,就等闻折月活蹦乱跳后统一收帐了。 「所以闭嘴,懂吗?」 温温柔柔的一句话,但其中的威胁意味很浓厚。 小崽子默默缩回了叶子,或许是因为它还小,沟通全靠接触,不碰到叶子不会听到心声。 没有了吵得人头疼的狗叫声,闻折月和墨夙离这才能静下心来分析眼前的情况,墨夙离很骄傲:「我就说那是我的壳吧,花有壳才能发芽。」 「爹爹说过,那石头是他们从神族遗址找到的,或许里面蕴含着神族的力量,你和崽子,你们这种花要发芽都需要神族的力量供养。」 闻折月以前听说过相似的故事,墨夙离和神族之间的关系有点像共生,他庇护着神族,而神族负责培育他。 「这么说来,要是没有这石头,崽子一辈子都发不了芽,一辈子都会长在我的丹田里?」墨夙离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后怕起来,怀胎十月都很恐怖,怀一辈子岂不是更恐怖。 他摸了摸恢復平整的肚子,心有余悸道:「多亏了爹爹,从今往后,爹爹们就是我的恩人。」 第127页 「爹爹们是你的恩人,我是你恩人的儿子,那我也算你半个恩人。」闻折月做足了挟恩图报的架势,「小酥梨,赶明儿就得嫁入我家报答恩情,每天给我暖床,陪我玩乐,喜欢我必须比喜欢其他人多,不能为了崽子忽略我……」 絮絮叨叨没完,真不知道他怎么有那么多要求。 「知道了吗?」 墨夙离眨了下眼睛:「你在吃崽子的醋吗?」 崽子「出生」后,闻折月的圈地盘意识又觉醒了。 墨夙离觉得好笑,同时心里又有一点得意,哼哼,傻子龙超喜欢他的。 同心命契早早就把他们联繫到了一起,小白龙太小了,墨夙离最近时常在想,究竟是闻折月对苏梨一见钟情,还是同心命契让他们不得不在一起。 当爱意越发深厚时,没有谁能不患得患失。 闻折月频频发作的占有欲正好给了墨夙离安全感。 「放心,我最……」 他依旧说不出喜欢。 墨夙离捏了捏耳垂,那里烫得厉害:「你永远都比崽子重要,十个它都不能和你比。」 面前的小崽子在风中凌乱,叶子仿佛都要枯萎了:汪? 「我已经找好人帮忙看崽子了,妙回春他会医术,崽子生病了也不怕,到时候就让他把崽子带回去养。」墨夙离想了想,又觉得把崽子交给一个外人不太合适,「你说爹爹们有含饴弄孙的想法吗?」 闻折月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不想自己带崽子吗?」 「不想。」 墨夙离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皱皱鼻子,嫌弃道:「带孩子很累的,压力也大,我可不想每天睡不好觉。」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就算亲生崽子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墨夙离的洒脱远超闻折月想像,或许是天性使然,花草树木生长都有自己的空间,不像动物,绝大部分是群居。 不仅是墨夙离,就连小崽子也没有多伤心,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后,叶子又欢快地摇了起来,接受速度飞快。 闻折月哽住,突然觉得暗戳戳争宠的自己很幼稚。 他还没有小崽子成熟。 「所以我们从玉海明沼来到了无妄海禁地,禁地原本消失了,现在又出现了,不知道会不会对外界造成影响。」 闻折月语气深沉,问道:「你知道怎么找回力量了吗?」 墨夙离没拆穿他故意转移话题的事情,从善如流道:「我是在这里化形的,力量应该也留在这里,或许再被雷噼一次,力量就会回来了。」 上一次的雷噼得闻折月身体和神魂都碎了,眼下只有墨夙离和小崽子在,没人帮忙挡劫雷,闻折月立马提出了反对意见:「不行。」 「怕我扛不住?」 「你这不是废话吗?」 墨夙离笑笑,拖长了调子,戏嚯道:「闻折月,你好爱我哦~」 风水轮流转,两人的地位一下子就变了。 闻折月沉默了一会儿,索性破罐子破摔:「你刚知道吗?我爱你爱得都没有人样了,也就你个没良心的感觉不到。」 「我感觉到了。」 「你感觉到了,以前为什么不让我多睡几次?」 墨夙离一下子就哑巴了。 闻折月语重心长道:「我这么爱你,你要是不答应我一次十天,你就是没良心,辜负了我的一片真心。」 奇了怪了,龙族是不是天生脑子转得就快,明明刚刚还是他占上风,怎么三言两语闻折月就堵得他不敢吱声了。 墨夙离很费解。 「劫雷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让崽子在这里长一长吧,我们出去看看。」 转移话题的人变成了墨夙离。 闻折月没有表决权,墨夙离戳了戳小崽子:「乖乖长大,爹爹们出去看看情况,知道了就汪一声。」 小崽子兴奋道:「汪!」 像只精力旺盛的小狗崽。 闻折月无语至极:「你再这样教下去,它的狗性会越来越重的。」 「那不是正好,以后你俩同时掉进水里,崽子还能狗刨着去救你。」 「……」 墨夙离扳回一城,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禁地,一从无妄海冒头,就被仙兵仙将围了个严严实实,天帝虎视眈眈,不知守株待兔了多久:「墨夙离,你终于现身了。」 墨夙离浑身一悚,失策了。 仙兵仙将们领头的正是镇南镇北镇东镇西四位将军,墨夙离向叔叔们投去期待的目光,下一秒,四人就齐刷刷地偏开了头。 「……」 这人脉看来还是没彻底打通。 跑也跑不掉,爹爹也没到,墨夙离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笑:「这么大的阵仗,天帝是想挑起仙魔大战吗?」 「墨夙离,你是神族的漏网之鱼,休要拿魔族当藉口。」天帝气势汹汹,沉声喝道,「我仙界大军在此,今日必当诛杀你这神族余孽,以祭奠无辜仙官的在天之灵!」 玉海明沼和无妄海相继出现了变故,墨夙离带来的影响越来越多,仅仅杀死他腹中的孩子已经不够了。 如今的墨夙离拥有一双金色的眸子,和曾经神族一模一样。 天帝心情复杂,他第一次见到墨夙离时就想起了神族,当时只道那只眼睛独特,万万没想到,墨夙离真是来復仇的已故之族。 第128页 神力还没取回,面对仙界大军没有丝毫胜算,墨夙离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那些仙官的死与我无关。」 「仙官们死于黑雾之手,而黑雾与神族关系匪浅,你是神族,自当为此事负责。」 「如此说来,若是天帝你犯了错,整个仙族都要为你的错误负责吗?」 天帝一声令下,大军逼近:「墨夙离,别想拖延时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完了完了,这招没用。 墨夙离躲过攻击,默默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仙尊大人,还是连累你了。」 闻折月不置可否,安慰道:「我掐指一算,你我命不该绝。」 「你有办法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出来。」 「叫爹。」 闻折月认真道:「遇事不决就叫爹,你要坚信爹爹们会从天而降,拯救你于水火之中。」 墨夙离怀疑他的脑子被闻折月踢了,不然他怎么轻易就信了闻折月的鬼话,真的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爹——」 这一声足够响亮,别说仙兵仙将了,就连天帝都愣了一下。 有仙将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该不会以为叫爹咱们就会手下留情吧?」 墨夙离:「……」 很好,他的脸都丢尽了。 墨夙离头皮发麻,后脖颈子窜上来一股子热意,啊啊啊闻折月净出些馊主意,他这跟哭爹喊娘有什么区别。 累了,想毁灭世界。 墨夙离化羞愤为动力,越打越凶。 但一人终究难抵千军万马,就在若干仙兵仙将围住墨夙离的时候,一道剧烈的「咔嚓」声响彻天地,然后天就被捅开一个窟窿。 无数人从窟窿里冒了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老龟,墨夙离一眼扫过去,看到了一个熟人——大师兄。 若干修士和妖族从下界飞升,一时之间,上界中挤满了人。 从下界飞升到上界要经歷劫雷,这么多人和妖,招来的劫雷也不是个小数目,成片的雷电凝聚在云端,将半边天都染成了青紫色。 在这噼里啪啦的劫雷中,酝酿着一道粗壮的雷柱。 闻折月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曾经噼过墨夙离的劫雷:「快躲到仙兵仙将后面!拉住天帝!他的修为高,能帮你挡住劫雷!」 墨夙离本来就被仙兵仙将围了个严实,一听闻折月的话,想也没想立马将天帝拽到了面前:「得罪了,希望你这把老骨头抗造一点。」 天帝还没反应过来,那雷柱就兜头噼了下来。 仙兵仙将被噼开后,劫雷又噼到了天帝身上,事实证明,天帝的老骨头非常硬,足足消磨了近一半劫雷的力量。 经过重重缓冲后,劫雷的威力减弱了大半,落到墨夙离身上时只比普通的劫雷重了一点。 但尽管如此,墨夙离还是被噼得龇牙咧嘴。 这么点劫雷他都觉得疼,那闻折月当时该有多疼? 嵴骨被噼断,神魂四分五裂……时隔多年,墨夙离的心再次为小白龙疼起来。 他会爱上闻折月,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劫雷过去后,一股浑厚的力量流遍四肢百骸,迅速将墨夙离身上的伤治好了,与此同时,闻折月的神魂也被牵引着离开了他的身体。 力量经由同心命契流入闻折月的身体中,墨夙离的心跳逐渐加快,力量不再流走后,他似有所觉,转过了身。 一声长啸声划破天际,无妄海上浪潮迭起,他看到白龙游曳的身影,翻腾入海,唿云驾雾。 正是他的梦中情郎。 第54章 上界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圈子, 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传得沸沸扬扬,所以折月仙尊重伤,天帝与闻逍蔺月盏反目成仇的事已经暗中传开了。 折月仙尊重伤难救。 折月仙尊快死了。 折月仙尊死了。 折月仙尊尸骨无存。 …… 谣言一步步发酵, 如今基本上上界的人都知道闻折月死了, 还死得很惨。 猝不及防,白龙从无妄海中冲出, 重回人们的视线中,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诈尸了? 白龙俯冲过来,一尾巴扫开仙兵仙将, 刚才那道雷柱把他们噼得人都傻了, 如果没有修为护体,现在无妄海上就该漂浮着一层外焦里嫩的雷火烤肉人。 劫雷平等地噼着所有人,仙界大军灰头土脸, 就连天帝都被噼得焦头烂额, 真正意义上的焦——头烂额。 闻折月一尾巴横扫天边,无数人被拍飞,扑通一声, 扑通两声……纷纷掉进了无妄海里。 天帝也在其列。 闻折月意气风发,他活啦!哈哈! 要不是现场情况太乱,他恨不得现在就叉腰大喊,他大勐龙又回来了。 白龙长长的身子盘成一圈,将墨夙离箍在怀里, 墨夙离一下子梦回被圈着补充灵力的时候, 脸一热,正想开口让闻折月松开, 白龙就伸出舌头舔了他一口。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湿漉漉。 但这次墨夙离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没有被轻易煳弄过去,闻折月一变为人形,就得到了墨夙离热烈的欢迎——一个力道很大的脑瓜崩。 弹得闻折月脑瓜子嗡嗡的:「你,你这是虐待病人。」 闻逍和蔺月盏弹得他脑门还红通通的,墨夙离这一弹让他伤上加伤,原本微红的印子变得更红了,正在眉心,指甲盖大小,乍一看有点像小孩子用硃砂在额心点的红点。 第129页 墨夙离甩了甩袖子,湿淋淋的龙涎从身上滴落,闻折月自知理亏,默默闭了嘴。 「额心点硃砂,辟邪。」墨夙离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皮厚,只是红了一点,没有大碍,「以后你就不会被鬼压床了。」 闻折月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如果你是鬼的话,我愿意被你压,一次压我十天也行。」 在自爆神魂的时候,他以为他再也不能握住墨夙离的手了。 失而復得的喜悦在胸口中酝酿,半死不活了短短几天,但闻折月和墨夙离的心情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同心命契带来的心音作用还在延续。 这边小两口甜甜蜜蜜,隔壁飞升的修士和妖族兵荒马乱地抵抗劫雷,无妄海里的仙兵仙将还没扑腾起来,就被伺机而动的魔族偷袭了个正着。 整个上界,乱成了一锅粥。 刚刚还被围攻的墨夙离顿时无人在意,闻折月玩笑道:「看来我是你的福星。」 他一来,就没人敢欺负墨夙离了。 墨夙离没搭腔,看向天边那个突然出现的窟窿,神力恢復之后,他对世间的洞察力又提升了,他清楚地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是闻逍和蔺月盏。 原来危机时刻叫爹真能救命。 好玩。 以后还要叫! 对此,闻逍和蔺月盏只想说:爹不行,爹不可。 两个捅破了天的人正在苦哈哈地维持上下界的通道,上界的命轨星君和下界的天道都被薅来帮忙了。 命轨星君:「你们两个惹的祸,为什么要我来承担后果?」 天道在心里附和,有谁比他冤枉,好好的生活彻底被打乱了,数不清的人和妖飞升只是开始,接下来人间的秩序将逐渐崩塌,这意味着他的工作量会翻倍上升,再严重一点,他能不能活着还是个未知数。 闻逍理直气壮:「你们一个掌管下界,一个司上界命数,如今上下界的气运乱成了一团,你们来处理不是应该的吗?」 蔺月盏的态度就没那么温和了:「祸是我们闯的,所以我们在这里,这是你们责任,所以你们在这里,能理解吗?不能理解我不介意採取一些强硬的手段。」 命轨星君气炸了:「除了威胁人,你还会做什么,无耻!」 天道:「理解理解。」 命轨星君:「???」 你的骨气呢? 天道肃然道:「互帮互助,共创美好世间,从你我他做起。」 闻逍给了他一个赞嘆的眼神:「你很有觉悟。」 有了天道做对比之后,命轨星君显得格格不入。 蔺月盏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命轨星君:「……」 天杀的,天道又坑他! 命轨星君:「天帝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威胁人,你看看,你看看,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 他笑得一脸祥和,义正辞严道:「同为上界人,造福天下苍生是应当的。」 闻逍雨露均沾,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你也很有觉悟。」 于是四个人就开始和谐地拯救世界了。 闻逍和蔺月盏负责修补被捅破的天,天道和命轨星君则负责梳理杂乱的命运线,分工明确。 梳理着,命轨星君逐渐发现了不对劲:「这些飞升的人和妖,命数怎么……」 「是不是发现他们命里早就该飞升了?」 命轨星君茫然地点点头,他司管上界命书,以前没有特地看过下界的凡人命运,今日一瞧,有很多人和妖的命运无端停滞,而天被捅破后,被阻碍的命运竟然重新开始流转了。 就像是捅破的不是天,而是横亘在命运洪流中的阻碍。 天道怨气满满:「你仔细想想,这千年间有人飞升过吗?」 除了闻折月,确实没看到新面孔。 命轨星君不禁瞪大了眼睛:「难道说,有人在阻碍下界的飞升?」 「不是人。」天道掌管着下界的气运命数,告知更为清楚,「更像是一种无形的阻力。」 从一千多年前开始,本该飞升的人无法飞升,无数修士和妖族的命运停滞不前,他们不能停留在人间,又无法来到上界,最后只能去了地府。 如今是活着的修士和妖族一股脑儿飞升,再过一阵子,命运线全部恢復流转后,鬼族也会有一大批飞升的。 下界就像是绷紧的弦,迟早有一天会崩断,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天道很感谢闻逍和蔺月盏闯了这个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命轨星君急切地问道。 「你听说过一个成语吗?」闻逍望向劫雷密布的方向,神色凛然,「不破不立。」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或许解除诅咒的唯一途径就是彻底打破一切。 时至今日,仙魔两族已经不是曾经同仇敌忾的时候了,经年的隔阂让两族水火不容,一看仙界被雷噼得不人不鬼,魔族闻着味儿就来了。 魔族将领齐声高喝:「吾等将跟随尊主,踏平仙界!」 「踏平仙界!」 「踏平仙界!」 …… 魔族士气高涨,魔界可不讲仁义道德,趁你病要你命不叫趁人之危,那叫天赐良机,不能把握机会就不算合格的魔族。 天帝分身乏术,不得不先率领仙兵仙将抵抗魔界的进攻。 第130页 闻折月和墨夙离看着这一幕,不胜唏嘘,所以神族与仙魔两族都是狗,一条狗死了,剩下的两条狗迟早要撕咬起来。 争斗不休是神族的诅咒,也是仙魔两族的宿命。 「你还想復仇吗?」 神族的残念想拉着仙魔两族同归于尽,墨夙离并不认同他们的復仇办法,且不说他能不能把仙魔两族都灭族,那样世间必定会血流成河。 而天帝之所以要对他赶尽杀绝,想必也是怕有一天仙族步神族的后尘。 这场争斗持续了太长时间,被波及到的无辜之人不计其数,冤冤相报何时了,是时候该停止了。 看着仙魔两族争斗,墨夙离更加确定了内心的想法:「神族给了我生命,我想给他们一个生的希望。」 闻折月挑了下眉,他想到妙回春形容墨夙离的话:他有一颗善心。 的确如此,他永远都不会成为神族屠戮其他族的刀。 「不怕神族怨恨你吗?」闻折月思索了一下,道,「毕竟他们兢兢业业地守护着你,在他们看来,你帮他们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墨夙离不以为意:「怨恨就怨恨吧,我问心无愧。」 「其实我觉得神族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当初他们也是被逼到了绝路,他们也曾对仙族释放善意……草木最是单纯,能得到草木亲近的灵族,肯定不想看着世间生灵因他们而毁灭。」 墨夙离垂眸,如果他降生在神族没有灭族的时候,一定会阻止神族虐杀仙族,或许从那一刻起,神族就不再是神族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仙魔两族争斗不休,魔族我不清楚,不过仙族,一只锋金蝶都能吓得他们慌不择路。」 当年的恐惧深入骨髓,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这份煎熬是他们应得的。 闻折月轻嘆一声:「看着并肩作战的仙魔两族走到今天这一步,相信神族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如今的人评判过去肯定会有失偏颇,但这是必要的,并非将他们的想法强加于神族之上,只是这样或多或少能让他们引以为戒,不再重蹈覆辙。 持续了千年的和平骤然崩塌,仙魔两族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打得天昏地暗。 而引起这场仙魔大战的墨夙离已经和闻折月悄然离开了。 他们又回到了无妄海禁地。 禁地里的小崽子肉眼可见地长大了很多,不通过叶子的触碰就能发出声音了,见到两个爹,小崽子热烈地打了个招唿:「汪汪汪!」 闻折月:「……」 「你确定你身上没有狗尾巴草的血脉吗?」 墨夙离额角青筋暴起:「再提一句狗尾巴草,我就把你变成狗尾巴草!」 闻折月从善如流,将注意力转到了小崽子身上,这是他第一次以完整的人身面对小崽子,初为人父的激动油然而生。 见过无数大场面,但此时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崽,你好,我是你的爹爹。」 小崽子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力量,热情地回应了他:「汪汪汪汪!」 闻折月的笑容僵住,初为人父的喜悦都被汪没了,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埋进墨夙离怀里:「怎么办,我们的崽好像是只小狗。」 墨夙离哭笑不得:「只不过是狗叫了几声,你好好看看,它可是一副花样。」 面前的花仿佛被触碰到了关键词,花苞没有变化,但茎杆拉长了很多,弯弯扭扭,叶子变成了小爪子。 墨夙离嘴角抽搐:「……它现在不是花样了。」 闻折月扭头看了一眼,和墨夙离一样,嘴角疯狂抽搐:「别告诉我,这叫一副龙样。」 小崽子:「汪!」 仿佛在告诉他,他答对了。 闻折月恨不得立刻变回原形,告诉小崽子他们龙真的不长这样,他们龙很威武很霸气的。 变成「龙」后,小崽子的身体也像龙一样拉长了很多,它飞向墨夙离,两只小爪子按在墨夙离的脸上,轻轻碰了碰他的左眼。 神魂回到闻折月的身体里后,他的左眼就回到了缺失的状态。 花朵其实不分左眼右眼,他用了一部分花瓣来救闻折月,化成人形就体现在了眼睛上。 神族的眼睛是力量源泉,在这一点上,墨夙离和神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想他大概是比较特殊的神族。 小崽子用花瓣轻轻触碰墨夙离的眼窝,温柔又亲昵。 闻折月感动不已,他搂住了墨夙离,正想和他们一起贴贴,就发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墨夙离的眼窝里。 是水蓝色的花蕊,一根一根流入墨夙离的眼睛里。 同根同源的力量并没有受到排斥,不消多时,那花蕊就凝成了一只淡蓝色的眼睛,和墨夙离的金色眼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汪!」 闻折月指尖发颤,触碰到墨夙离的眼角。 不再是血淋淋的伤口,也不再是空荡荡的眼窝,如今这眼眶里有一只漂亮的蓝色眼眸。 说蓝色其实不太贴切,更偏近银白色,只有瞳孔是蓝汪汪的,像一湾被缩小的海水。 墨夙离眨了下眼睛,有点不适应:「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做花的,掉了的叶子和花瓣都会重新长出来。」 他也可以凝聚出一只假眼,只不过太忙了,还没顾得上。 第131页 没想到小崽子会把自己的力量给他。 墨夙离有些担心,没了花蕊,小崽子的发育该不会出现问题吧? 「你们做花的可真厉害。」闻折月闭了闭眼睛,忍住泪意,捧着光秃秃没有花蕊的小崽子亲了好几口,逗得小崽子咯咯笑。 它真是脾气特别好的小崽子,喜欢墨夙离,也喜欢闻折月,两只小爪子亲热地摸摸两人的脸。 「崽,我们不汪了。」闻折月捏了捏它的小爪子,心道真可爱,可比龙爪子可爱多了,「崽,叫爹爹,爹爹——」 小崽子摇晃着花苞脑袋,忽然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傻子龙!」 闻折月表情一僵,笑容逐渐消失,他默默转过头,看着墨夙离。 谁家好娃娃叫爹爹傻子龙啊! 墨夙离慌忙摆手:「跟我没关系,你别看我,不是我教他的。」 冤枉啊! 小爪子捧住闻折月的脸,亲亲热热地又喊了一句「傻子龙」,把他爹的一腔热情都喊灭了。 墨夙离欲哭无泪,他真没背地里教小崽子说这种话啊。 亲完闻折月后,小崽子不忘雨露均沾,又转而捧住墨夙离的脸,亲亲热热地蹭他的脸颊,嗷嗷地扯着嗓子喊道:「一次十天!一次十天!」 空气一滞,墨夙离默默转过头,审视的目光落到了闻折月身上。 第55章 闻折月沉默两秒, 在墨夙离的注视下对他感同身受了,他抹了把脸,把和墨夙离贴贴的小崽子拽开, 语气沧桑道:「我相信不是你教它的了。」 他对小崽子的容忍程度只够它贴墨夙离一次, 现在额度透支了。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崽崽了,不能黏着娘亲。」闻折月语重心长道。 他感觉他好像变成了曾经的闻逍。 儿时他也喜欢亲近蔺月盏, 因为蔺月盏生下了他,可闻逍隔三差五就会在他面前宣誓主权,他原本以为闻逍是在和蔺月盏争宠, 小白龙还曾觉得端平家里这碗水太难了。 后来闻折月才知道, 闻逍的确是在争宠,但不是和蔺月盏争,而是在和他争。 人甚至不能共情曾经的自己, 现在他也变成了争宠的爹爹, 他终于理解闻逍那种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心情了,自己的崽子抢自己的娘子,不能弄死崽子, 那就只能和崽子抢了。 闻折月默默在心里掀起了一场娘子保卫战。 墨夙离语气幽幽:「你说谁是娘亲?」 他攥了下拳头,指骨咔咔作响,闻折月斜了他一眼,理直气壮:「怎么,你又想搞家暴吗?我就喜欢当娘亲, 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改的。」 啊…… 墨夙离怔了两秒, 有种拿出了刀,却发现敌人给自己挑了个脱衣舞的荒唐感, 他的脸上一下子变幻了几种表情,好不精彩。 现在动手, 就师出无名了。 好叭。 于是墨夙离收起了四十米大刀,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行行行,你是娘亲,给小崽子餵奶的事就交给你了。」 他倒要看看闻折月怎么当这个娘亲。 餵奶? 闻折月下意识看向墨夙离的胸口,不知道墨夙离有没有……死亡视线再次落到身上,闻折月头皮一紧,麻利地转开了视线。 要命了。 之前是他修为高,现在风水轮流转,变成墨夙离占据主导权了,闻折月深感未来不妙,仰人鼻息的日子恐怕还长着呢。 果然不作就不会死。 他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气,忧伤地戳了戳小龙花:「崽,你喝奶吗?」 只听说过坊间种植农作物会浇大粪,没听说过浇奶的。 小崽子摇晃着花苞脑袋,又恢復了狗言狗语的模式:「汪!」 闻折月突然想到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他亲生的小崽子该不会真要浇大粪养吧? 闻折月因为不着边际的幻想露出了嫌弃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心情,小崽子又抛弃了狗言狗语,说起了人话,只不过这人话也不太动听:「变态龙!花心龙!色龙!」 闻折月:「?」 墨夙离毫不客气地嘲笑闻折月,没想到下一秒就轮到了自己,小崽子转而对他也说了一句新的人话:「小寡夫!哭坟!一次十天!」 谁都不白来。 墨夙离:「?」 凭什么对他说的话里有重复的,能不能把一次十天叉出去?! 听得他腰疼。 这边墨夙离还在担心自己的老腰,那边闻折月已经从小崽子的人狗双语中发现了蛛丝马迹,小崽子说的话似乎都是他和墨夙离说过的。 从第一声「汪」开始,后面的傻子龙、一次十天、变态龙、小寡夫……全都是他们开玩笑时经常提到的词彙。 闻折月一脸狐疑:「有没有一种可能,小崽子在你肚子里的时候就能听到我们说话,还跟着学会了很多话?」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回想起怀孕之后说过的话,墨夙离不禁心虚起来,他经常骂闻折月,小崽子也骂闻折月是因为他的胎教不好,所以他一点都不冤枉。 完了,把崽带坏了。 但他转念一想,不仅是他的胎教做得不好,闻折月这色龙的胎教也挺失败的,谁家天真无邪的小崽子会嚷嚷着一次十天,会嗷嗷着坟头找小寡夫。 第132页 仔细对比一下,闻折月的责任更大。 他只是教会了小崽子骂人,但闻折月把小崽子教成了变态。 如此一想,墨夙离顿时有了底气,听着像指责,但实际上是在往外丢黑锅:「要是它以后变成个变态流氓,就怪你,是你带坏了它。」 说得好像你没带坏它一样。 闻折月默默腹诽,谁也别想推卸责任:「小崽子什么时候能化形?」 变成小龙花之后,小崽子的根还是没离开土壤,按照闻折月以前的养小美经歷来推算,小崽子必须得在彻底成熟后才能化为人形,期间可能还得经歷一场劫雷。 不过有他和墨夙离在,总不会叫小崽子命丧劫雷之下。 再不济,他俩保不住小崽子,还可以叫爹,他爹爹们肯定能解决一切。 着急忙慌补天的闻逍和蔺月盏要是知道大儿子又给他俩安排了一场劫雷磨鍊,八成得把这条啃老龙吊起来好好抽一顿,抽一次得骂一句「不成器」,再抽一次骂一句「没出息」。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龙! 墨夙离试着将力量探入小崽子的身体中,惊奇地发现它身上的灵力在循环流动,小崽子吸收了魔气,转头就将力量输送到了根部的琥珀中。 他朝那块琥珀石头释放出了一丝神识,这次看到的东西令墨夙离更加震惊。 那块石头中蕴藏的力量熟悉又庞大,随着小崽子的哺育,缓缓地向禁地中流淌,在土壤下,这股强大的神力又流向同一个地方——玉海明沼。 不见天日的禁地里,似乎有无限生机在暗处发芽。 通过两人的心音,闻折月看到了令墨夙离大吃一惊的东西,他忽然想到黑雾和神族残念曾经说过的话——神族终有一日会重临世间。 他一开始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神族怨气冲天,迟早会藉由黑雾肆虐人间,如同传言一样,打开异界大门,令世间生灵涂炭。 他没有想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神族亲近草木,是天生灵族,他们尊崇着你,而你是一朵花,那他们可能也是一朵花,是一棵草,是随处可见的树木。」 闻折月说得颠三倒四,不明其意,但墨夙离听懂了。 被灭亡的神族有可能也是草木化身,会在曾经的神族栖息地——玉海明沼重生。 发现这件事后,闻折月和墨夙离恨不得立马去玉海明沼看看情况,这是墨夙离的一大心病,他本来打算等尘埃落定后再回异界,寻找让神族重现生机的可能。 万万没想到,馅饼砸到脑袋上了。 闻折月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我之前说错了,我不是你的福星,小崽子才是你的福星。」 小崽子简直就是来报恩的。 墨夙离这次反驳了他:「你就是我的福星,大福星。」 但又不仅仅是福星。 闻折月对他的意义太过重大,简单的一个「福星」概括不了。 墨夙离也没忘记小崽子,他摸了摸小龙花,目光如同闻折月一般慈爱温和,就连一贯冷硬的语气都温温柔柔的:「崽崽是我的小福星。」 小崽子咯咯笑:「你超爱我的!」 墨夙离愣了下,这是小崽子头一回说人话。 各种意义上的人话。 闻折月轻笑:「这一句肯定是跟我学的。」 墨夙离想,大概是上天知道他不善于剖析真心,连爱意都耻于说出口,所以派了闻折月和小崽子来做他的家人,就算他不说,他们两个也能感觉到他藏于心底的爱意。 怕贸然移动小崽子引来劫雷,两人不得不放弃带它一起去玉海明沼的打算,闻折月语气轻柔得无以復加:「崽,爹爹们要去做一件大事,做完就回来找你,你要好好长大,知道吗?」 两人对小崽子的态度已经180°大反转了,尤其是墨夙离,开始打消要让妙回春帮他带小崽子的念头。 小崽子晃了晃爪子,一点都看不出不舍,它好像天生不懂何为忧愁,吃过最大的苦就是小时候没能及时吃到爹爹的灵力。 墨夙离故作不耐:「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只是出去办个事,又不是不回来了。」 闻折月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要是没有心音共享,他恐怕也会被墨夙离这一脸不在意骗到,真能装,明明心里头一点都捨不得。 无妄海上,仙魔两族还在打,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天空中的劫雷不减反增,源源不断的人和妖飞升到上界,引来的劫雷一拨接着一拨。 诚如天道所料,鬼也开始飞升了。 闻折月随意地瞥过去一眼,目光微颤:「那是……」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墨夙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鬼,身上背着一把剑,明明是个青年,但目光坚毅,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沧桑与成熟。 修士能够维持年轻时的状态,这大概是个修士鬼。 「你认识他吗?」 「他是我爹爹的弟子,和老龟他们一起将我带大。」说起往事,闻折月颇为感慨,「他叫蔺鹤一,在爹爹离开人间后执掌了天下第一宗,是他教会我仁义道德,带我修炼。」 如果说老龟和妖怪们是他的亲人,那蔺鹤一就是他修行路上的师父。 「我飞升时他还活着,后来我终于被准许去人间渡劫,他却早已不在人世了,天下第一宗也归隐山林,避世不出,不再是人间赫赫有名的修仙宗门。」 第133页 蔺鹤一是蔺月盏唯一的亲传弟子,修为扎实,他以为他会飞升的。 闻折月无法形容他得知蔺鹤一大限将至却无法飞升,含恨而终时的心情,此时见到变成鬼的蔺鹤一飞升了,他心里的茫然唏嘘一泄而空,就像堵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整个人豁然开朗了。 这种心情的成因很复杂,蔺鹤一只是一个导火索,他直觉有更深处的事情悄然发生了改变。 白龙穿云破雾,穿过命运的枷锁,带着墨夙离飞向了玉海明沼。 此时此刻,补天上窟窿补得想骂娘的闻逍和蔺月盏感觉到了唿啸而过的白龙气息,表面的平和再也维持不住,去他娘的! 他们的大儿子是瞎了吗? 活了后不知道来看看辛辛苦苦的爹爹,不知道来帮个忙吗? 娶了媳妇忘了娘,千年不见,果然不亲了。 闻逍怨气满身:「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有了儿孙就别想享福……果真是至理名言。」 命轨星君和天道不敢吱声,这种时候也就蔺月盏敢触闻逍的霉头:「多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不愧是生了儿子的人,就是比爹更疼儿子。 命轨星君在心里感慨道。 没承想下一秒,蔺月盏就换了一副嘴脸:「背地里偷偷抱怨有什么用,赶紧解决这麻烦事,把那条龙崽子吊起来好好抽一顿。」 命轨星君:「……」 魔尊果然残暴。 事实证明,也有魔尊并不残暴,比如墨夙离。 玉海明沼的情况和他们的猜想差不多,湖泊里咕嘟嘟冒着泡泡,柔和的神力抚慰着四周,曾被淹没的土地重新焕发了生机,有嫩绿的枝芽冒了尖。 与此同时,墨夙离感觉到了异界的变化,灰濛濛的世界里照进了一束光,时逾千万年,寸草不生的大地又有了孕育生命的希望。 异界也是世间的一部分,只不过被封印起来了,而今上下界的禁锢被打破了,连带着封印都松动了。 玉海明沼最初是神族的禁地,本就和异界相连,仙族为了种植白椿不得不留下玉海明沼,当封印出了问题后,这里的变化自然而然能够影响到异界。 当希望降临异界,曾孕育出神族的土地也会再次孕育出生命。 小崽子的力量有限,短时间内没办法促使神族孕育,墨夙离想也没想,就朝着湖泊释放出神力。 他出手之后,周围的气息流动明显快了很多。 闻折月跃跃欲试:「我也来帮你。」 墨夙离连忙拦住他:「不行,你是仙魔混血,你的力量无法催生神族的孕育,神族对仙魔两族有怨气,或许还会适得其反。」 「那我只能看着你和崽子努力吗?」闻折月备受打击。 墨夙离垂下眼眸,眼底闪过一丝沉色,他瞬间就做出了决定,故作轻松道:「你去小崽子那里吧,它可以吸收你的力量,转化后或许就不会被排斥了。」 闻折月沉默了两秒,轻声道:「我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想陪着你。」 墨夙离啧啧:「你怎么比小崽子还黏人?」 闻折月一点都不羞愧,反而骄傲地哼了声:「因为我比它更爱你。」 墨夙离的心跳空了一拍,他想装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但心跳快得像是要将胸口撑开,他与闻折月历尽生死,爱意在每一个行为中清晰昭示,他以为他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了。 他以为他不会被言语打动。 可闻折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破开了他所有伪装,噼开重重心门,直抵他内心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明晰何为情,何为爱,何为相思,何为不捨得。 「不过你想让我去,那我就去。」闻折月上前一步,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个轻吻,「我永远尊重你的选择,我不会阻拦你做任何事,我只会陪你一起承担。」 他吻的是墨夙离的右眼,金色的眸子被眼皮覆盖住,颤出了一层雾蒙蒙的水光。 珍而重之,像是倾尽了毕生的柔情。 「你知道的,我们性命相连。」 闻折月转身离开,墨夙离目送着他走远,一滴金色的眼泪从他右眼落下,砸在脚下的大地上,砸出一片生机盎然。 在墨夙离看不到的地方,闻折月深吸一口气,眸中有水光闪烁。 第56章 要让一片寸草不生的土地重新孕育出生命, 所需要的力量庞大到无法估计。 墨夙离一看到玉海明沼和异界的情况就知道仅靠他和小崽子有限的神力无法在短时间内使神族降生,生命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事情,或许一年两年, 或许十年百年, 或许千年万年,神族何时会再度降生在这片大地上, 是未知数。 而墨夙离等不了那么久。 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神族煎熬,而自己明明有余力却不帮忙。 这和帮神族报仇是两码事,这是他欠下的债, 是他身为庇护者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想闻折月一定已经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就算没有共通的心音,闻折月也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瞒得过世间所有人, 也瞒不过闻折月。 墨夙离收回手, 按住了那只金色的右眼。 他的力量剥了一半救所爱之人,剩下的一半还神族的恩情,也算是用得其所了。 第134页 闻折月刚离开玉海明沼不久, 就感觉到身上的力量被抽走了大半,同心命契在察觉到某一方生命遇到危险的时候会自动发挥作用。 墨夙离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他应该为墨夙离感到高兴的,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的小花再也不必背负神族的命运了,可一想到墨夙离吃了这么多苦,他心里就疼得厉害, 一想到他帮不上忙, 心疼顿时就转化为无力感了。 如果他再强一点,是不是就能更好保护墨夙离了? 闻折月深吸一口气, 没有回头,上一次墨夙离当着他的面剜出左眼给他留下了阴影, 这一次墨夙离支开他,想必也是不想再让他难过。 他不能辜负墨夙离的心意。 闻折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无妄海禁地,小崽子见到他很开心,但闻折月看得出来,它的情绪明显不太高。 应该也知道墨夙离做了什么。 他摸了摸小崽子的脑袋,将蔫头耷脑的花朵扶起来:「我们要帮爹爹完成心愿,乖。」 小崽子蹭了蹭他的手,小小声道:「汪。」 人要知足,闻折月忽然觉得狗叫也挺可爱的,等尘埃落定后,他就带着墨夙离远离纷争,整天听小崽子汪汪叫,那一定会是最幸福的生活。 闻折月将灵力输入到小崽子身上,墨夙离的猜测没有错,经过小崽子的转化,他的力量也渗入了那块琥珀之中,花壳里孕育出了新的生命,又将希望输送到神族诞生的异界。 一家三口就这样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一点点播种生的希望,如果灵力能够浇灌出新的生命,那也是修炼的意义所在。 顿悟就在一瞬间。 闻折月突然感觉到停滞百年的境界松动了,有如天光乍破,他的身上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 突破境界是好事,但这突破的时机太不巧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来,万一他渡不过这道劫,那墨夙离也会受到牵连。 天不怕地不怕的折月仙尊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了惧意。 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不然劫雷很可能会影响到小崽子,闻折月匆匆在小龙花的花苞上亲了亲,转身离开了禁地。 闻折月早已晋升仙尊,他的劫雷比下界飞升的所有人的劫雷都要强,仔细看,竟然比墨夙离之前面对的雷柱还要强上几分。 整个无妄海上空都被阴云笼罩了,打得正酣的仙魔两族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 刚被噼过的仙兵仙将们一个哆嗦,乖乖,这要再捱一下,他们不得被噼成干尸啊! 偷偷看着仙界将士们被噼的魔族也心有余悸,要知道他们敢大举进攻,就是趁虚而入,眼下更强大的劫雷来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于是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魔族大军轰然而散。 魔界中人在惜命这点上登峰造极,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四位镇守仙门的将军狼狈不已,纷纷看向了天帝:「魔族大军撤了,我们的损伤远比魔界惨重,要继续进攻吗?」 问得是要不要进攻,但所有人心知肚明,眼下只有一条路——撤退。 在打肿脸充胖子这一点上,显然仙界要更加出色。 「这是折月的劫雷。」天帝开口,语气比众人意料中复杂很多。 这种复杂产生于天帝和闻折月不久前才生死相搏,在谣言中,他们两个已经近乎不死不休的状态,闻折月彻底倒戈墨夙离,引发了仙界千万年来最大的危机。 但仔细琢磨一下,就会发现天帝并非对闻折月抱有杀心。 「撤吧。」天帝长嘆一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很多。 大厦将倾,天崩地裂,他看着这摇摇欲坠的世间,忽然觉得曾经对墨夙离赶尽杀绝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墨夙离并非神族之事的终结,就算杀了他,杀死他腹中的孩子,神族加注在仙族上的阴影也不会消失。 神族的事情该有一个了结。 但这个了结不会诞生于无休止的赶尽杀绝中。 天帝眼底的迷茫逐渐散去,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命令道:「带所有人离开无妄海,好好治疗他们身上的伤,有余力者去帮闻逍维持上界的秩序。」 所有人听从命令撤退,镇南将军最后问了一句:「那您呢,不离开吗?」 天帝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地笑:「曾经做了错事,总该想办法弥补。」 闻折月是他看着长大的,小白龙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差点逼死闻折月。愧疚压在他心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虽然不知道闻折月是怎么痊癒的,但大病初癒,扛一道劫雷,还是这么厉害的劫雷,必定很勉强。 不仅仅是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更是作为一个不合格的长辈,终于想为后辈做一点事情。 天帝的出手相助在闻折月的意料之外,不过仔细想想,他也能理解:「听说你被我爹揍了,真的吗?」 天帝:「……」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突然后悔留下了。 「可巧了,我也被我爹揍了。」 闻折月笑容爽朗,全然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天帝心中更是愧疚,深觉自己当初太过分了:「折月,我……」 让上位者承认错误,低头道歉,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 闻折月也不喜欢说矫情的话,他的情都留给了墨夙离,没空跟别人煽:「听说你刚刚被雷噼了,能再帮忙被噼一下吗?」 第135页 天帝:「……」 闻折月瞄了眼正在准备状态的劫雷,客气道:「被噼完之后还有件事需要您这个仙界尊主帮忙。」 闻折月一旦开始装乖,就证明事情不简单了。 天帝有种不好的预感,现在掉头就跑来得及吗? 但现在显然已经晚了,闻折月死死拉着天帝,手握得比当初在竹林里握着那把剑捅进胸口中还要紧。 这可是救命稻草,不能松手。 劫雷说噼就噼,补天的闻逍探头看了一眼,不禁缩了缩脖子:「这回不用咱俩亲自动手了。」 「他拉着天帝干什么?」蔺月盏皱眉,「这俩人该不会冰释前嫌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会怀疑闻折月是不是他的亲生龙崽,心肠未免太软了。 「听说过人形避雷针吗?」闻逍努努嘴,为天帝捏了一把冷汗,「墨夙离渡劫噼天帝,闻折月渡劫也噼他,我看今日渡劫的还是天帝才对。」 说得云里雾里的,还人形避雷针,不就是人肉盾牌嘛。 蔺月盏点点头,露出了赞扬的眼神:「这才是我亲生的龙崽子。」 闻逍哭笑不得,要不是闻折月在魔界出了岔子,蔺月盏恐怕能把他培养成混世大魔头。 不过在睚眦必报这一点上,闻折月比蔺月盏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挡个雷恐怕不够,天帝后头还有大福气呢。 劫雷强劲,蔺月盏看了一会儿,担心之余又有些骄傲:「这么严重的劫雷,小龙崽子的境界快超过你了啊,啧,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来仙尊大人天赋第一的名号要易主了。」 「名声乃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闻逍话锋一转,「只要老婆不易主就行。」 蔺月盏:「……」 命轨星君好奇地问道:「老婆是什么意思?」 他经常听到闻逍提到这个词。 闻逍撞了撞蔺月盏的胳膊:「老婆,你告诉他是什么意思。」 蔺月盏面无表情:「意思就是爹。」 命轨星君大惊,谁知道啊,战神在背地里喊魔尊爹! 天道也凑了过来,一脸学到了新知识的表情,举一反三道:「所以你们两个都是折月仙尊的老婆。」 蔺月盏:「……」 闻逍又气又好笑,横了他一眼:「都怪你。」 蔺月盏也很无奈,转头就把气撒在了命轨星君和天道身上:「你俩的命运线理清楚了吗?」 天道还没感觉出他平静话语下暗藏的杀机,不明所以道:「理清楚了,能够飞升之后,下界的命运线就逐渐归正了。」 命轨星君欲哭无泪,好傢伙你是轻松了,这群飞升的人命运线全都转到了上界,他现在两眼一抹黑,一边工作,一边看着工作飞速增多。 心理极度不平衡的命轨星君决定不提醒天道,他和闻逍蔺月盏打交道的次数多,早就看出了蔺月盏的杀气。 「我还没工作完,我继续工作了,你们慢慢聊。」命轨星君果断跑路。 天道:「?」 「既然你理清楚了,就可以开始做下一个工作了。」蔺月盏笑容满面,热情地推着天道来到上下界的通道旁,「渡劫成功的人要登记,交给你了。」 天道一脸懵逼:「可这是上界的工作。」 他只管下界的事。 「分什么上界下界,捅破了天都是一家人。」 说到这里,天道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默默转头看向那个窟窿,却发现窟窿并没有缩小很多,保持着一道裂缝。 以闻逍和蔺月盏的能力,早就该补好了,还有道缝,证明他们压根就不想把窟窿补上。 不久之后,上界和下界,或许真的不会分开了。 天道沉默了一会儿,乖乖去登记了。 劫雷终于噼得差不多了,闻折月和天帝在无妄海里飘着,闻折月还好,挣扎着起来:「走,去做大事了。」 天帝活似被噼得灵魂出窍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闻折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他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化为原形,搅得无妄海不得安宁,搅得魔族们纷纷告饶,才对魔族将领们命令道:「召集魔族大军去无妄海,本尊带你们去毁掉仙界禁地。」 说完他拉起天帝:「这是人质,到时候先杀这老不死的,再踏平仙界。」 魔族被他惊人的气势震到了,即使闻折月现在刚被雷噼过,看起来十分狼狈:「仙尊此言可当真?」 「别叫我仙尊,我是前魔尊的儿子,现魔尊的相公。」闻折月一副和仙界划清界限的样子,「从今往后我不是半个魔族了,我是大半个魔族,为我魔界开疆闢土,义不容辞。」 魔族一向缺脑子,又慕强,被刚刚突破境界的闻折月一忽悠,立马上了钩,大为感动道:「我们就知道仙……就知道您记挂着魔族。」 闻折月矜持地点了点头,拎着天帝往玉海明沼沖:「我先行一步,你们快些跟上来。」 「你赶着去投胎吗?」天帝崩溃不已,想到闻折月刚刚说得话,没忍住哂了声,「说错了,你是赶着送我去投胎。」 他倒不信闻折月会同魔族为伍,不过这小白龙指定没憋好屁。 闻折月生拉硬拽把天帝带到了玉海明沼。 玉海明沼变了一个样,天帝本来还半死不活的,一看到遍地丛生的植被,顿时醒了,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第136页 「怎么会……」 自从神族被灭族之后,玉海明沼就一步步走向了衰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片世外仙境,但看过以前的玉海明沼,就能对比出二者之间的区别。 就好像神族的灭族带走了玉海明沼的生气,他们能留住的只是一个繁殖白椿的空壳。 「之前的事,神族和仙魔两族都有错,走到灭族这一步,太过了。」闻折月斟酌着措辞,他无意评判前人的选择,也不想触碰仙族心底的沉疴。 天帝深深地嘆了口气:「事已至此,除非时光倒流,一切回到最初的原点,神族復活,否则这个结永远都解不开。」 神族会一直诅咒仙魔两族,而仙魔两族将永远活在神族的阴影下。 「时光倒流是不可能的,世界上也没有后悔药。」 闻折月看着远山之中升起的光晕,感觉到了来自墨夙离的唿唤,是热烈的,是欢喜的。 他知道,仙魔有别的诅咒终于要解除了。 「但神族復活还可以争取一下。」闻折月看着惊愕的天帝,指了指玉海明沼,「就是不知道仙界愿不愿意伸出援手,就像当初神族对被锋金蝶逼到走投无路的仙界伸出援手一样,帮神族一把。」 「这是帮忙,也是赎罪,更是解开心结与仇恨。」 在这一刻,天帝仿佛看到了仙族挣脱束缚的曙光,那束光来自玉海明沼的深处,来自闻折月的邀请,来自墨夙离的付出。 经过了数不尽的岁月,他们终于迷途知返,回到了正轨上。 魔族大军集结后很快赶了过来,兴沖沖地想拿仙界开刀。 闻折月舒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玉海明沼还需要很多力量哺育,魔族大将被我骗过来了,能不能利用好他们就看您的了。」 天帝:「……」 他怀疑解开仇恨是假,闻折月想报復他是真。 天帝头很疼,实在没办法,拉下老脸向闻逍求助了:「把你道侣借我用一下。」 闻逍只回了一句话:「你是没有道侣吗?」 天帝骂骂咧咧,瞄了眼赶过来的魔族大军,一边给仙界传信,一边苦口婆心地和闻逍讲道理,忙得焦头烂额。 闻折月直接将烂摊子丢给了天帝,墨夙离留下了希望的火种,浇灌这束火苗就交给仙魔两族了,而他,要去找他的小花了。 湖泊中央,熟悉的小花苞随风飘扬,察觉到闻折月的靠近,兴奋地沖他摇了摇叶子。 一如千年前的每一天,小花在无妄海禁地里等着小白龙。 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闻折月加快脚步,正想扑过去,脑海中就冒出了墨夙离焦急的声音:「别过来,你会淹死的!」 闻折月堪堪剎住脚步。 见到心上花太激动,忘了这湖泊他碰不得了。 「你怎么又变成小花了?」 「力量都用掉了,所以变成花了。」墨夙离晃了晃叶子,他的花苞闭拢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度绽放。 察觉到闻折月低落下来的情绪,墨夙离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一次十天没了,就连十天一次也别想了,我现在得重新长大。」 「你看看你灰头土脸的,挨揍了?」墨夙离还不知道闻折月又捱了一道劫雷,他现在自身难保,连同心命契的心音都弱了很多,「没我在身边,你果然会被欺负。」 谁能欺负折月仙尊,他不欺负别人就好了。 闻折月却顺着他道:「那你快点好起来,来保护我。」 墨夙离一口答应下来:「但你自己也得保护好自己,遇到危险别怕丢脸,记得叫爹爹帮忙,我可不想化形了之后,还得去给你哭坟。」 闻折月:「……」 闻折月:「不会的。」 墨夙离有一百种破坏气氛的办法。 闻折月又气又好笑,牙痒痒,但一想到墨夙离穿着一身白默默掉眼泪的小模样,又有点心热:「我掐指一算,你很快就会好起来,到时候就不是一次十天的事了。」 得一次一百天! 墨夙离以为闻折月在哄他,没往心里去,突然感觉到四周的力量莫名其妙增强了很多,他不由得心里一咯噔:「你都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劝说仙魔两族伸出援手,我寻思你和小崽子都能吸收魔气,那神族应当也可以被仙魔两族的力量哺育。」 墨夙离目瞪口呆,说动仙魔两族伸出援手,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们想置神族于死地,怎么会答应出手相助?」 「因为仇恨是可以化解的,无论是神族还是仙魔两族,都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闻折月弯了弯眸子,又笑道:「除此之外,我还去捱了一道劫雷。」 「怎么回事,你……」突然想到什么,墨夙离的语气变了几分,「难道你突破境界了?」 「没错」 神族之事快解决了,仙魔两族和神族的仇恨也在化解当中,如今唯一值得费点心思的就是退化成花苞状态的墨夙离,以及还没长大的小崽子。 墨夙离和小崽子的问题都不难解决,闻折月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终于看到了苦尽甘来的曙光。 「在境界上,你又不如我了。」闻折月扬起笑,注视着湖泊中央的小花,眼底涌动着绵绵情意,「看来以后你又要被我欺负了。」 第137页 墨夙离:「……」 不想化形了,请问现在消极修炼还来得及吗? 第57章 消极修炼是不可能的, 不被摁着脑袋没日没夜地修炼就算好事了。 在仙魔两族的合力帮助下,玉海明沼内的希望种子终于发了芽,曾一度被灭族的神族重现世间, 岁月弹指一挥, 三族经年再会面。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旧事掩埋在岁月长河之中, 已经失去了曾经的面目。 真相併非不重要了,而是在乎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 只有极少数亲歷过当年之事的人还活着,心里仍然有个结, 比如天帝, 他不敢开口,甚至有些排斥和神族交流。 说愧疚吧,也不是, 毕竟神族确确实实欺压过仙族, 他们反抗是为了活下去。不愧疚吧,仙族当初又的确有恩将仇报的嫌疑。 多种心绪纠结在一起,理不清头绪, 勉强可以称之为尴尬。 天帝最终还是说服了闻逍,请出了蔺月盏,前任魔尊一开口,魔族大军服服帖帖,非常配合。 魔族早些年和仙族联手灭了神族, 没有神族后, 又一门心思想把仙族踩在脚下,他们道德标准低, 崇尚武力,压根不会在乎对错。 因此尴尬的人不多, 仙魔两族挑拣起来,也就天帝一个。 神族倒是都和天帝的心情相同。 他们承袭了留存在异界的记忆,看到了过往的种种,仙族的恩将仇报固然可恨,但后来神族对仙魔两族的折磨也并非子虚乌有,走到灭族那一步,也算是咎由自取。 心怀善念的人总会反省自己,神族与仙族原本就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无意鱼死网破,在太平盛世相遇,为了不成为众矢之的,反而不会主动挑起事端。 神族復活后,首要任务就是帮助墨夙离修炼。 闻折月最终还是走上了挟恩图报这条路。 墨夙离这才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我说你怎么尽心尽力地联合仙魔两族,原来不止是为了神族。」 「我可没那么大义凛然。」闻折月坐在湖边,他刚从无妄海禁地过来,这两天在玉海明沼和禁地来回跑,一身风尘僕僕的气息。 娘子和崽子都不能扔下,他要做个合格的相公,还要做个合格的爹爹。 「人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我这里,理由只可能是为了你啊。」 墨夙离不吱声了,默默往湖里缩了缩,只露出一个花苞尖尖。 闻折月勾了勾唇角:「害羞了?」 「不是吧不是吧,魔尊大人越活越回去了,以前的你可不会不好意思,还会高高兴兴地摇着叶子蹭我的手,让我多说几句。」 「……」 墨夙离无法直视曾经的自己,那时候他还不通人事,所有行为全凭本能,喜欢就贴贴蹭蹭,不开心就扭头,拿后脑勺对人。 他有时候会想,如今他喜欢将喜欢藏在心里,是不是因为曾经太过坦诚,透支了所有勇气。 「墨夙离,快点化形吧。」闻折月的嘆息声很轻,似乎藏着无限宠溺,小花苞固然不错,但活生生的人更好,他渴望与墨夙离做一对平凡伴侣已经很久很久了。 从他还在人间渡劫开始,就期待着执手白头的那一天。 墨夙离感受到了他的期待,闻折月每日在玉海明沼和无妄海之间奔波,他都看在眼里,或许他当初能够毅然决然地付出神力还神族的恩情,就是因为闻折月的爱给了他底气。 当花也不错,想睡就睡,不用做人事。 但当花不能抱住闻折月。 墨夙离突然生出一种迫切的渴望,他昂起了小花苞,郑重地承诺道:「我会努力的。」 说努力就努力,墨夙离是一旦确定目标,就会不择手段达到的性格,他答应了闻折月要快点化形,就拼命的吸收力量,把所有能吸收的力量全都吸收了。 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神族找到了他,委婉地表示异界更适合他生长,可以把他送过去。 不是他们不想留下墨夙离,实在是这傢伙太能吸了,玉海明沼刚刚恢復生机,在这样下去迟早被吸空,严重影响了神族的生长和修炼。 「异界?」 墨夙离有些犹豫,他之前也考虑过要不要去异界,一想到会见不到闻折月,就打消了念头。 闻折月每天雷打不动来湖边陪墨夙离睡觉,神族知道他的顾虑,连忙保证道:「异界的封印解开了,亡魂的怨恨也被度化了,放一个仙魔混血进去,不是问题。」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墨夙离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当天就去了异界。 闻折月这些天被闻逍和蔺月盏提着耳朵上工,神族重现,上下界的通道崩塌,世间的秩序被打破,正是重建的关键时期。 六族进行了商议后,决定推翻上下界,划地而居,再也不会因为种族而失去突破境界的机会。 身为仙魔混血,又是实力强劲的仙尊,闻折月必须承担起责任,上下界的等级刚刚被打破,他被派去维护秩序了,说白了就是收拾挑事的刺头。 闻折月想逃避责任,但被闻逍和蔺月盏强行镇压了。 他虽然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有望超越闻逍,但他的两个爹不讲武德,收拾他的时候都是一起上,双拳难敌四手,闻折月就被苦哈哈地拉去帮工了。 他怀疑他的爹爹们在报復他。 第138页 不得不承认,闻折月很了解两个爹,闻逍和蔺月盏的确是在报復,报復他三过窟窿而不入,有事叫爹爹,无事陌生人。 「别丧着一张脸,你这是在帮你的老婆处理遗留问题。」闻逍解释道,「无法飞升的问题能追溯到千年前,或许墨夙离都不知道,他的降生无形之中影响了世界。」 那道噼向墨夙离的劫雷打响了神族復仇的讯号,从那之后,世间就裂开了一道缝隙,诅咒像瘟疫一样在大地上蔓延。 这才是天帝,乃至于仙魔两族会顺水推舟帮助神族的根本原因。 能共赢就没必要两败俱伤。 倘若此时有一个种族不愿意合作,那就不仅仅是私仇了,而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势必会引起其他五族的非议,相互制衡是维持和平最好的办法。 闻折月动了动耳朵:「老婆是什么意思?」 「……」 闻逍闷笑一声,看向蔺月盏,后者一脸糟心表情,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极度讨厌:「对你来说,老婆就是墨夙离。」 懂了,老婆就是娘子。 这天晚上,闻折月兴沖沖地往玉海明沼跑去,准备和墨夙离分享他刚学到的新称唿,结果到了一看,湖泊空荡荡的,水面无波,哪里还有小花的踪影。 闻折月傻眼了。 他老婆呢? 他那么大一个老婆呢??? 再去无妄海一看,崽子倒是还在,小崽子和墨夙离有一定的感应,看它乐呵呵的,基本可以确定墨夙离没事,闻折月稍稍松了口气,试图和墨夙离进行心音沟通。 墨夙离变成花之后,他们的心音沟通时断时续,大概是花和人有本质区别,小小的花苞不如大脑,处理不了太多事情。 好不容易联繫上了,只听到一声软乎乎的嘟哝:「我在异界。」 回到异界的墨夙离本能地想要沉眠,藉此来休养生息,闻折月狂轰乱炸的心音暂时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打了个哈欠后,墨夙离就又睡过去了。 闻折月坐不住了,提了枪就要去异界,好在异界的封印解开了,不然他都找不到路。 闻折月的突然造访将异界中的神族吓了一跳,这尊煞神提着枪,活似被抢了老婆,凶神恶煞的,吓得他们还以为仙魔两族暗中撕毁协定了。 听到嘈杂的声音,墨夙离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闻折月气势汹汹,在他身后,跟着一群战战兢兢的神族,弱小可怜又无助。 本来还在打瞌睡的墨夙离一下子就清醒了。 「你要攻打神族?」 闻折月噎了下,看到他完好无损,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对,我要攻打神族,谁让他们把我的小花偷走了。」 墨夙离的脑子终于转过来了,认认真真地解释道:「我不是被他们偷走的,是我要来这里修炼,我告诉过神族的人,每天要接你过来陪我睡觉,他们没去找你吗?」 大概找了,但他每日来去无踪,找不到很正常。 闻折月被一句「陪我睡觉」安慰到了,收了枪:「我不陪,你就睡不着吗?」 刚刚睡了一觉的墨夙离沉默两秒,果断点头,不和闻折月讲道理是他最近总结的生存经验:「你陪我在这里睡一段时间,我就能化形了,到时候就可以抱你了。」 大抵是刚刚睡过,脑子还不清醒,又或者是变回了小花,曾经的坦诚也回来了,墨夙离一句接着一句,砸得闻折月心头髮软。 他蹲下身,轻轻拢了拢小花苞:「好,我陪你。」 叶子捂住了花苞,墨夙离小声道:「还有人在看。」 围观的神族原本还在害怕闻折月突然暴起,见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小花,眉眼间尽是柔和的笑意,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在古老的传说中,墨夙离有一个很拉风的名字——永生之花,他是神族的起源,传说给予永生之花纯粹的爱意,他就会带来奇蹟。 神族守了永生之花千万年,却没有等到他绽放,本以为是传说有误,现在想想,或许是他们的爱并不够纯粹。 「那就让他们看。」 看看我有多么爱你。 闻折月就这样在异界住下了,陪着墨夙离睡了一个长长的觉。 醒来的时候,空气中瀰漫着勾人心弦的冷香,日光晴朗,他往旁边一看,小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墨夙离,闻折月轻轻将人抱进怀里,重新闭上眼睛。 今天天气好,适合和心上人睡一个回笼觉。 ——正文完。 第58章 番外一 墨夙离的化形比想像中快很多, 也因为太快了,他的化形并不稳定,偶尔会突然变成一朵花。 第一次变花的时候, 闻折月刚带着他离开异界, 路上「偶遇」了在异界门口徘徊的闻逍和蔺月盏,闻折月说跑就跑, 两人不仅要收拾闻折月的烂摊子,还要去禁地里照看小崽子,千年来都没过过这种忙碌的日子, 俨然两个大冤种。 最后实在受不了了, 跑来抓人了,今天就算闻折月不出来,他们也得想办法进异界把他抓出来。 知道神族帮忙拦了闻逍和蔺月盏, 让他和墨夙离睡了一个回笼觉后, 闻折月感恩戴德,当着两个冤种爹的面对着神族道谢,气得闻逍作势要抽他。 墨夙离想拦, 又不太敢拦,闻折月倒是一个劲儿往他身后躲,嚷嚷着:「我现在已经成家立业了,你们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想打就打, 想骂就骂了。」 第139页 「对, 你成家立业了,所以丢下工作一走了之的人是谁?抛下孩子杳无音信的人是谁?」 要不是小崽子是朵花, 闻折月这个不称职的爹会被老父亲打死。 工作不干就不干了,但抛下孩子确实过分了, 这下子连墨夙离都投来了谴责的眼神,闻折月无从辩解,被三个人轮番教育了一遍。 教育完闻折月出了怨气,闻逍和蔺月盏这才重新打量起墨夙离,语气和缓了几分:「这么快就化形了,很辛苦吧,来,爹爹们帮你看看境界。」 修炼太快容易根基不牢固,他们怕墨夙离一心求速,留下隐患。 墨夙离知道他们是好意,但还是控制不住紧张,在闻逍伸手要试他的境界时,他一个激灵,变回了花。 闻折月眼疾手快,连忙接住小花苞:「爹,你吓到他了!」 闻逍:「?」 两个老父亲被眼前的状况弄得不知所措,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闻折月已经揣着花跑远了,闻逍和蔺月盏面面相觑,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墨夙离被闻折月带坏了。 故意变回原形帮助闻折月逃跑。 闻折月也是这样认为的:「魔尊大人的反应变快了,就连演技也变好了。」 墨夙离懵懵的:「什么?」 他还没从突然变成花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你不是故意变回原形,让我带你逃跑的吗?」 墨夙离的沉默给了他答案。 闻折月一下子敛了笑意,掉头往回走,找神族看过之后,得到的解释是没什么问题,大概是刚化形不熟练,闻折月不放心,又带着墨夙离找到了闻逍和蔺月盏,被两个爹好一通奚落后,确认了墨夙离没事。 「修炼得太快了,好在根基没受到影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以后切记不可操之过急。」 回无妄海的路上,墨夙离就变回了人形。 闻折月被闻逍和蔺月盏耳提面命了一番,墨夙离心虚不已,明明是他修炼得不到位,但两个爹爹将责任都推到了闻折月身上,说他都是被闻折月逼的。 「是我对不起你。」墨夙离乖乖认错。 闻折月故作严肃:「以后修炼得稳扎稳打,可不能这样了,好在是见爹爹的时候变成了花,要是咱们洞房到一半你变回原形了,我会有心理阴影的。」 墨夙离:「……那你会痿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大勐龙,以后别让我听到『痿』这个字。」闻折月哼了声,埋在他肩上碎碎念,「但我会害怕的,怕是不是我做得太狠,你才当不了人。」 「你也知道你做得狠啊。」 提起这茬,墨夙离就想到了在人间发生的事情,闻折月在床下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不知怎么的,到了床上就变成了没理智的牲口,他现在想起成亲那天都腿软。 墨夙离的语气里充满了怨念。 闻折月闷声笑笑:「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大师兄,是他说做小白脸一定得勐一点。」 「小白脸?」 「你供我吃,给我喝,还给我大房子住,我不是你养的小白脸是什么?」 墨夙离哑口无言,他头一回知道闻折月在心里是这样定位自己的:「我当时真没把你当小白脸,我把你当成床伴,准备让你在情期伺候我的,谁知道你一点都不合格。」 他还没和闻折月提过情期的事,因此听到「床伴」二字后,折月仙尊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要和我成亲的吗?」 他以为墨夙离在人间的时候就看上了他,想和他过一辈子。 仔细想想,要不是情期的话,墨夙离为什么要去人间,哪个魔尊上任的第一件事是去人间找相好的,要不是情期的话,墨夙离怎么会因为腰疼说走就走。 闻折月大破防:「我拿你当老婆,你拿我当度过情期的工具。」 「你别乱想。」墨夙离想解释,但仔细想想,床伴和工具也没太大的差别,他沉默了一下,问道,「老婆是什么意思?」 「你连个解释都没有,就开始转移话题了,还转移得这么生硬!」闻折月更崩溃了。 他以为的两情相悦,假的,他以为的一见钟情,假的,他以为的追爱情趣,假的。 实际上他真的在强取豪夺。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好就行了。」墨夙离安慰道,「都生米煮成熟饭了,别太在意细节。」 细节决定成败,你有没有听说过? 闻折月撇了撇嘴,但转念一想也没错,墨夙离这朵强扭的花已经被养成了甜花,假的两情相悦也变成真的了。 他勉勉强强松了那口郁气。 时隔多日再见到小崽子,待看到小龙花长大了一圈后,闻折月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爹当得的确很不称职。 不管怎样,墨夙离没办法照顾小崽子,他应该时常回来看一看的。 闻折月在心里暗暗自责了一番,都怪他爹,要不是他爹小时候把他扔在下界,他也不会做不了一个称职的爹爹。 小崽子热情地挥爪:「爹爹!」 闻折月和墨夙离同时浑身一震,什么都抛之脑后了,凑到小崽子面前。 两人捏着它的小爪子,老父亲的欣慰油然而生:「崽,你什么时候会叫爹的?」 「爷爷,教我哒!」小崽子兴沖沖道,「大龙爷爷,漂亮爷爷!」 第140页 这说得就是闻逍和蔺月盏了。 闻折月哼了两声,小崽子还没夸过他,倒先夸起他爹了,早知道他该早早给小崽子看看他的原形:「爹爹我才是最厉害的大龙。」 熟料小崽子这次没有哄他,反而非常认真地反驳道:「爷爷们,最厉害!」 闻折月:「……」 墨夙离偷笑:「让你不好好带孩子,现在孩子不认你了吧。」 「我没有不好好带,还不是因为……」闻折月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而他自己要选他的小花。 对视一眼,暧昧的火花在空气中噼里啪啦作响,紧接着两人就心照不宣地移开了视线,陪着小崽子玩,逗小崽子说话。 墨夙离只是随口调侃,但没想到小崽子真的不认闻折月了,严格来说,是不认他俩了。 原本最喜欢他俩的小崽子和他们玩了一会儿后就失去兴趣了,闹着要找爷爷,闻折月和墨夙离怎么哄都没用,小龙花一个劲儿地喊「爷爷」,黏黏煳煳的都带上哭腔了。 闻折月后悔不已:「崽是不是怪我了?」 墨夙离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崽子就否认了:「不怪爹爹。」 闻折月内心放晴。 然而下一秒,刚安慰完他的稚嫩童音就又捅了他一刀:「要爷爷们!」 闻折月:「……」 两人无法,只得求助闻逍和蔺月盏。 「这大概就是隔代亲吧。」 大抵是草木本身对于亲缘关系十分淡薄,墨夙离并不像寻常父母一样执着于在孩子心里争第一,小崽子喜欢他就行了,不需要那个「最」。 但闻折月就不一样了,对于小崽子更喜欢闻逍和蔺月盏这件事,感到非常挫败:「隔代亲,隔代亲……隔掉的是我吗?」 本来只是嫉妒闻逍和蔺月盏能得到小崽子的最喜欢,现在闻折月又开始嫉妒小崽子得到了他小时候没得到的关注,要知道闻逍和蔺月盏基本算是缺失了他的童年。 墨夙离头都大了,再次认识到一件事,他很不适合安慰人。 第二次变成花,又是在见到闻逍和蔺月盏后。 对于小崽子黏他们的事情,两人都没表现出厌烦,在心软的同时,对闻折月就更不满了。 「让你不好好履行一个当父亲的责任,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被奚落的是闻折月,但墨夙离在一旁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小时候也没有父亲履行责任,没经歷过的事情,当然学不会。」 空气安静下来,周遭的气氛明显变了。落针可闻。 墨夙离是脑子一热回怼的,转瞬间就冷静下来了,浑身的血液都要凉透了。 他是疯了吗?! 他作为一个外人,竟然在指责闻逍和蔺月盏没有做好父亲。 且不说有没有资格,闻逍和蔺月盏为了闻折月奔波千年,养恩未尽,但也并非不想尽,只是生下闻折月就差点搭上两人的性命。 不是闻逍和蔺月盏想抛下闻折月的,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他说错话了。 墨夙离大脑一片空白,「啪」的一下,又变回了花。 「是呀,我都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好的爹爹。」闻折月笑了笑,将颤颤巍巍的小花拢进掌心里。 蔺月盏皱了下眉头:「折月……」 「爹爹,我都明白,当初你们也是身不由己,我都懂的,我很感激你们,也从来没有怨恨过,我觉得我很幸运。」 小龙花察觉到他的情绪,也低落下来,小声喊着「爹爹」。 闻折月看了看它,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无奈:「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偶尔会感到难过。」 毕竟没人不想拥有父母明确表达的爱意。 看到小崽子之后,有了对比之后,他忽然心理不平衡起来,并非嫉妒自己的孩子,而是他想起曾经那个孤单长大的自己,会有一点点的心疼。 太矫情了。 闻折月摸了摸掌心里的小花,心里热乎乎的,他本来以为要将这点小心思带到坟墓里,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说出来。 说出来之后,胸口里一直堵着的气好似也散了。 「他吓到了,我先带他回去休息。」 离开之前,闻折月俯身亲了亲小崽子:「崽崽乖,爹爹们明天再来看你。」 他离开之后,闻逍和蔺月盏沉默了很久,两个利落干脆的人长吁短嘆,破天荒的多愁善感起来。 「爷爷?」小崽子对情绪的感知十分敏锐,不懂两人为什么难过。 闻逍苦笑一声:「爷爷不是一个好爸爸。」 「爸爸?」 小崽子还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蔺月盏快刀斩乱麻,踹了踹闻逍:「你去道歉。」 闻逍呆住:「为什么不是你去?」 「因为我不是大丈夫。」蔺月盏理直气壮,「你是,你能屈能伸,你去。」 闻逍:「……」 这边两人还在纠结道歉弥补的事,那边闻折月已经抱着老婆甜甜蜜蜜热炕头了。 墨夙离反应不过来,你不是在伤心难过吗?你脱衣服干什么? 闻折月摸了摸重新变回人的墨夙离,警惕道:「你该不会突然又变回原形吧?」 之前开玩笑,他可不想真在洞房时突然面对一朵花。 第141页 「不知道。」墨夙离也不确定,「感觉应该是我一紧张就会变。」 前两次变成花的时候,他都很紧张。 不过这不重要。 他摸了摸闻折月的额头,眼神里带着担忧:「你是不是伤心到病了?」 「我为什么要伤心?」 闻折月思索了一下,明白他的点了,哭笑不得:「我没有伤心,那么说是为了配合你,免得你被公婆记恨。」 墨夙离:「……」 「好吧,我不否认我有一点难过,但只有一点点,那是小时候的我在意的事情。」 儿时的难过来自于不确定自己是否被疼爱,所以才没有底气,长大成人后,才知道爹爹们为他付出了多少,那些都是他被爱着的证明。 闻折月抓住他的手,亲了一下:「不过听到你为我鸣不平,我很感动,我代表小时候的自己,向你道谢。」 他和墨夙离相遇在儿时,小花陪伴着小时候的他,如今墨夙离再次治癒了他。 「你一定是上天赐予我的奇蹟。」闻折月虔诚地吻住他的眼睛,重新化形的墨夙离依旧保留了蓝色的左眼。 他郑重又认真,直白地诉说着情意:「墨夙离,我心悦你。」 怀抱滚烫,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脏震得墨夙离唿吸发紧,他张了张嘴:「我也——」 酝酿了很久很久的情话刚开了个头,戛然而止。 闻折月看着掉落在床铺上的小花,表情一寸寸裂开。 第三次来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墨夙离又一次变回原形了。 好消息:他们还没进入正题。 坏消息:他的情话!他好不容易等到的情话!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