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错人了怎么办》 第1页 《抢错人了怎么办》作者:云山有意【完结】 文案 晏来归穿成了炮灰攻二,作用是负责强取豪夺主角受,促进主角攻受的感情推进,在企图对主角受做什么的时候被赶来的主角攻打败,然后就能功成身退了。 为了完成任务,晏来归信心满满地把主角受抢了回来。 主角受不慎中了别人下的合欢散,被送到魔尊寝宫时已是中毒至深,一双剑眸微微涣散泛红,却仍旧锋利如刀,恨不得将晏来归千刀万剐。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主角攻前来英雄救美即可。 然而过了许久都没有人来,晏来归看了一眼唇角血迹斑斑的主角受,不由得有些急了。 ……不是,怎么有人连自己的老婆都不要了啊?再这么拖下去,主角受怕是能活生生被合欢散熬死。 人命要紧,晏来归赶紧上前给他餵了解药,然而合欢散已经深入骨髓,解药的药效来得太迟,根本无用。 床榻上的人似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苍白的手勐地将他拽了下来,带着腥甜的唇亲了上去。 晏来归:?! * 毒解了,人醒了,晏来归麻了。 从始至终,主角攻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晏来归看着主角受冷淡地披上衣裳,遮住锁骨处的痕迹,愣是一声没敢吭。 虽然毒不是他下的,但人是他抢的,便宜是两人各占一半的。 晏来归心虚无比,强自镇定地照顾着主角受。 ——直到魔域外来了一群气愤无比的正道弟子。 正道弟子怒不可遏:「我们殊灵剑尊修为高深,可却从未为难过魔界,如今却要遭到如此羞辱!魔君何必不顾两道和平,用此等下作手段?不将我们剑尊还来,我等正道誓与魔界不死不休!」 还在给主角受的伤上药的晏来归:??? 剑什么?什么尊? 原书的主角受现在不才是一个外门小弟子而已吗? 殊灵剑尊瞥了他一眼,道:「堂堂三界魔主,敢做不敢认?」 晏来归:「…………」 晏来归:抢错人了怎么办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qaq 温柔小太阳魔君攻 vs 冷淡偏执大佬剑尊受 1v1,双洁,攻受只有彼此,锁死不拆不逆 防盗比例80% 1、体系:练气、筑基、金丹、元婴、空冥、出窍、大乘、寂灭、化神、飞升 2、私设很多,经不起考究,一切为主角服务,感谢捉虫找bug 3、强强,晏来归是攻,写文就为了看小情侣谈恋爱,对控度有要求的谨慎阅读 4、排雷:主角总是受伤,cp也是 5、预警:副cp也是强强,落攻裴受,但是床上风格和来归殊灵不一样,一点也不温柔,属于互相强制还狗血,不喜欢这一口的请快跑,被雷到请快跑。快跑。he 6、待补充 内容标籤: 强强 仙侠修真治癒 高岭之花 主角:晏来归,殊灵(祝时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也不知道啊tvt 立意:善恶终有报 第1章 魔界与人界交界处的某村落。 正是晌午,家家户户开饭的时候。 村里热热闹闹,每走几步都能闻到不同的饭菜香气,厨具碰撞和油烟滋啦的声音混在一起,随着正午暴晒的太阳一同拷打着所有感官。 妇人从厨房端着菜出来,扯着嗓子往院子里喊了第三遍:「吃饭了,赶紧回来。」 院子被擎天大树遮挡了大半,严密的树荫投落地面,细碎斑驳的光影温柔地拢着树下的黑衣青年,他长发冠起,眉眼惊艷又柔和,修长身影放松地靠在鞦韆上,正用自己收在鞘中的长剑逗着几个魔族小崽子玩。 他扬声应道:「来了。」 在魔界,七八岁的魔族小崽子能够独立进山捕猎和杀死体型超出他们许多的兇勐野山猪。 正是幼稚又热血的年纪,家里只有用了多年缺口泛锈的刀斧,他们拿出去杀猪都嫌弃,哪有晏来归那把看起来就锋锐无比剑身雪亮的长剑帅。 但是晏来归怕他们玩剑伤着自己,所以一般不让他们碰,只有表现好的时候才给摸几下,想要拔剑出鞘,还得要帮了家里大忙这种量级的程度才能得到出鞘挥舞的奖励。 要是不小心削了娘的菜园篱笆,回家还得挨一顿胖揍。 妇人喊了几遍,一群臭崽子没一个理她,气得鬼火冒,声音骤然拔高许多:「来归!把那几个兔崽子拎回来吃饭,叫几遍了,再玩打烂他们的屁股!」 中年魔族摆桌吃饭,放好碗筷,踏出门外的时候顺手抄走了放在门边实心的木棍,往院子里恋恋不捨摸着长剑死活不听话的小崽子们走了两步,才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丢掉木棍,换了旁边数根光滑细长竹条捆成的竹编条。 三个崽子见状大骇,瞬间老实,拉着晏来归哒哒哒跑回屋内,安分消停了。 这种竹编条是小晏哥哥来他们家之后帮爹娘做的,小晏哥哥温声劝他们爹娘不要用这种实心木棍,打孩子容易出事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发着光,那个时候他们天真地以为小晏哥哥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救星。 ……直到小晏哥哥温柔地用他那把帅气潇洒的长剑削了很多条光滑的细长竹条,再捆起来温柔地递给了他们娘亲。 第2页 从小被棍子打到大,皮糙肉厚,能独立杀死野山猪的李家村着名捣蛋鬼三恶霸,在那晚被修理到鬼哭狼嚎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魔村。 闻者开心,见者落泪。 当然,是笑出来的泪。 晏来归把佩剑收回储物戒,忍笑:「吃饭。」 外头炎热,屋里却意外地凉快,一进门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气,几乎像是置身冰窖。 李爹给晏来归放好米饭和筷子,再把三个不省心的儿子丢出去洗手,道:「先吃,不用等。」 「好,」晏来归笑了笑,「谢谢。」 今天晏来归来他们家吃饭,兄弟三人中排行老大的李小虎带头抓了几只野鸡炖汤,又拔了满满一大篮的野草,就为了给晏来归做一顿丰盛的饭菜。 这里是魔界和人界的交界处,低微的灵力和魔气混杂在一起,浑浊而无序,生长的动植物含有的魔气自然也微乎其微。不过晏来归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虽然穿成了一个纯血魔族,但是魔族和大部分人族的生活习惯差异并没有他想像中这么大,所以还算适应良好。 晏来归本来以为自己穿成了魔族是不幸中的万幸,事实证明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在前面等着他,原主作为魔尊居然一点威信都没有,他穿来的时候原主已经因为重伤被其他高阶魔族趁虚而入杀死夺位,眼见着魔尊彻底咽气后又再次睁开眼睛,把当时半场开香槟的高阶魔族都吓得不轻。 晏来归当时眼前都是被血煳住的,哪里还能多想什么,幸好这具身体的本能和肌肉记忆还在,面临着被再次追杀的境地,没等晏来归做出反应,身体先他一步,趁着所有魔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捏碎了储物戒中最后一块保命玉珏。 晏来归一路躲躲藏藏,意外跌入人魔交界处的一个禁地里。晏来归本以为所谓禁地,里面该是寸草不生的模样,被迫进入,他心已经凉了一半。 但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居然有活人,还是一个近乎世外桃源的村落。他被教自家三个魔族小崽子打猎的李爹李娘发现,好心给他抬回了家治伤,这才好歹没有因为失血过多魔气尽失死在山上。 李娘长这么大,没见过还不会用魔气的成年魔族,在晏来归养伤的时候温柔耐心地教了他很多。 他在禁地这处世外桃源里养了大半个月的伤,临走前向来闹腾不安生的三只小崽子都不说话了,只是一味地往晏来归怀里塞糖。 小晏哥哥喜欢甜的。 他们不知道小晏哥哥是怎么进来的,但是他们知道小晏哥哥和他们见到的其他魔族都不一样。 自从小晏哥哥来他们家后,家里好像就被施了什么法术一样。 爹娘存放银两的床头柜会莫名其妙变多,小晏哥哥说这是银两和银两之间相爱生孩子了,叫他们不要老是翻爹娘床头柜偷看,银两害羞了就不生了。 家里的角落会随机出现糖果和糕点,小晏哥哥说这是土地公藏在家里给听话小孩的奖励。 他们村子里哪有这种外界才有的精緻玩意,尝过一次后惊为天人,于是三兄弟架也不打了,乱也不捣了,装模作样当起了听话的乖小孩,再把所有随机出现在家里的糖果糕点收集起来留给爹娘和小晏哥哥。 小晏哥哥收到糖果,会温柔地摸摸他们的头,然后剥开糖纸,往三个魔族小崽子嘴里一人塞一颗,哄他们去玩。 小晏哥哥学起东西来很认真,他能够自如运用魔气的时候,爹娘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收拾家里那几亩地了,每次刚要下地,小晏哥哥手心里的魔气一卷,所有要干的活就干完了。 把年仅十岁的李大看得志气昂扬,抱着晏来归的小腿哭天喊地要拜他为师。最后喊累了睡着了,被青年轻手轻脚地抱回床榻上,一翻身,把胳膊和腿压在自己三弟的身上,就这么睡死过去了。 饭桌上,李娘把炒得香嫩入味的鸡腿肉挑出来夹给晏来归,道:「来归,你这次来,要待多久呀?」 李娘的手艺很好,晏来归第一次吃的时候惊为天人,便常常厚着脸皮过来蹭饭,十分快乐。他忙着和三只幼魔抢菜,闻言道:「我过来吃顿饭就走,就不在这住了,阿娘晚上不用给我留饭。」 李娘眼里现出不舍,但还是笑着道:「好,有空常来阿娘这里吃饭啊。」 坐在晏来归旁边的李大悄悄戳了戳晏来归的手臂,睁着一双圆熘熘的紫色眼睛,凑过去和晏来归说悄悄话:「小晏哥哥,我听村里那只大黄狗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啦?」 晏来归呛了一下,对上李爹李娘转过来的期待目光,顿时如芒在背,悚然道:「什么?哪来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李大撇了撇嘴,一张大嗓门声音洪亮,「大黄昨天都看到了,它看见你去玄天宗了!村子里都在传你去人族的领地私会情人了!你一见钟情了!」 晏来归:「……」 晏来归大为震惊:「不是,我都偷偷去了,大黄怎么能看见的?」 李大吃好了,把桌上骨头全部收拾好拿去厨房,李二眼尖地发现了清炒野菜里的肉块,迅速夹起来放到了晏来归的碗里,闻言道:「大黄的血统很杂,不过它应该有隼妖的血统,眼睛可尖了,耳朵和鼻子也灵,村里传八卦全靠它。」 晏来归:「……」 第3页 没人告诉他那只天天在魔村门口阴凉处趴着的大黄狗居然还干这种事情啊! 晏来归离开的时候那只大黄狗甚至还会摇着尾巴过来蹭蹭他,怎么转头就开始传他八卦了,过分!! 李娘神色惊喜,「真的吗?来归,你有心上人啦?」 她们村子在人魔边境交界处,虽然魔气低微,但是自给自足,怡然自得,也算个安宁之地。 她在禁地的山上发现重伤几乎昏迷的晏来归时,就知道他的来歷必定不同寻常。没有哪个普通魔族会被逼到进入禁地来躲避追杀,也不会对禁地里出现的活人毫无防备。 毕竟,也没有魔族会觉得禁地里出现的人能是活人。 运气似乎也眷顾了晏来归几分,让重伤失血过多的年轻魔族在黑夜降临前被捡回了家。 「真好,」李娘神情柔软,她道:「你平时这么忙,阿娘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成家了呢,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心上人。什么时候带回来我们见见?」 晏来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辩驳也不是,应下也不是,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咳嗽着含煳其辞道:「嗯……阿娘不必担心,如今还为时尚早呢。」 他才来这个世界几年,原身的魔君身份他都还没当明白呢,天天被那群魔族下属们提着刀架脖子上逼着去处理族中事务,半点身为魔族之首的威信都没有,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大黄晚,哪里有空成家。 若非最近刚好到了剧情关键点,晏来归甚至还想不起来他还有个剧情任务要过。 晏来归穿到这个世界后得到的信息很少,他只知道这是一本书的世界,而自己穿的角色定位是愚蠢自大炮灰攻二,作用是在主角攻受二人闹别扭冷战的时候对主角受一见钟情并且强取豪夺把人下药抢回来,为主角攻受之间「我爱你你不爱我我不爱你你爱我」的几十万字拉扯添上最后一把柴火,烧得他俩生米煮成熟饭,最终促成感情线的圆满。 有效剧情就这么多,毕竟是用来推进剧情的炮灰工具人,其他的晏来归就不知道了。 原身作为一个合格的工具人炮灰,本应该在强取豪夺完打算对主角受做点什么时被赶来的主角攻盛怒之下杀死,但因为原身背叛魔族而意外死亡,所以晏来归穿来的时间点离抢人的剧情还有好几年的时间。 几年时间眨眼而过,晏来归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等时机一到,晏来归就准备按照原着剧情把人抢了,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晏来归没见过主角受,只知道主角受是一名修为低微的鬼修,最近才刚通过入门考核,成为了玄天宗的一名外门弟子。两日后玄天宗会有一场宗门宴会,用以庆祝新弟子入门。而主角攻则是一只被家族抛弃的断尾狐,为了也跟来了玄天宗。 这些是晏来归当初来到这个世界时自动灌入他脑内的记忆,有效信息十分有限,鑑于原着是一本拉扯了大几十万字的恨海情天狗血文学,晏来归对目前掌握的信息保持浅浅的怀疑。 无他,单凭原着里这只被家族抛弃的断尾狐居然能直接斩杀身为魔尊的原身,晏来归就不信主角攻是一只普通低微的断尾狐。 玄天宗是修真界四大宗门之一,天下门徒浩浩汤汤,因此宴会规模通常都不小,宴上各大长老都会出席,流程和座位一般都是早有安排,所以以防误伤,晏来归昨天特地悄悄易容潜入玄天宗踩了踩点,摸清了新入门弟子们的席位范围。 晏来归好歹也是个魔界魔君,穿来这个世界后的身体和名字是他自己的,修为则继承了原主,在修真界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程度,收敛气息易个容往人堆里混,即使是玄天宗那位执掌神剑的剑尊大能也不一定能识破他的身份。 晏来归其实不太想按照原着剧情用下药这种不太光明的手段,是药三分毒,他简单了解过市面上热卖的情药,热卖款基本都是合欢宗出品的。合欢宗出品的药,就算是伤药,出了合欢宗的门都得带上几分催/情的药效。 而且是药三分毒,厉害的情药又被称作情毒,起的是令中毒者欲罢不能之效,用料刚勐,因此用药后还有可能会留下一些无法预计的后遗症。 所以晏来归打算明天确认好人之后就直接把主角受掳回魔宫,等主角攻追来找人就行。 保命手段已提前准备好,就差明日在宗门宴会上找机会抢人。 没曾想玄天宗的人没看出来,大黄先把他去过玄天宗的事情在魔村内抖漏个干干净净! 第2章 李大哒哒哒跑去洗完自己的碗筷,又哒哒哒跑回来黏着晏来归,他抓了晏来归的衣角,睁着一双滴熘熘的眼睛小声问道:「小晏哥哥,你既然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不直接抢过来呀?」 他不明白晏来归作为一个实力强大、样貌英俊的魔族,为什么在求偶上会处于如此劣势被动的境地。 明明小晏哥哥这样脾气又好,又会照顾人,样貌实力也是一等一的魔族,放在外面都是被抢着要的。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小晏哥哥呢? 晏来归严肃地点了点幼魔的脑袋,叮嘱道:「感情这种事情,当然是要两情相悦才能在一起,乱抢人是不对的。」 他也不想耽搁了谁的心意,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抢完人,原主在理论上的剧情作用就完成了。 第4页 李大撇撇嘴。 小晏哥哥就这点不好,他雅得根本不像个魔族。连有了心上人都不知道抢回来,万一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李大开始为小晏哥哥的终身幸福愁了起来,并且对娘亲有生之年是否能喝上小晏哥哥的喜酒感到十足担忧。 晏来归暗暗嘆了一口气,他捏了一把幼魔发愁皱起来的脸颊,失笑道:「行了。别想这么多,好好帮爹娘干活,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我要上次的核桃酥。」 「我也要!」 * 玄天宗。 玄天宗作为修真界四大仙宗之一,周围群山环绕,景色宜人,资源丰富,适宜修炼,宗门师资力量雄厚,千年以来出过的人族大能数不胜数,是以玄天宗招收弟子的门槛自然也不低,被选进来的新入门弟子同样是万里挑一,人中凤。 每年招完弟子后宗里都会办一场宴会用以迎新和庆祝,这是新入门的弟子少有的能见到宗内高阶尊者的机会。 设宴的地点在玄天宗的一个露天道场上,道场座位按照修为和身份安排区域,越往里身份越是尊贵,修为越是强大,除了各大有名的修真大能有固定的座位之外,其他新入门的弟子们都是在自己所属的区域内自由落座,方便同门们互相交流攀谈,也方便了晏来归混进去找人。 玄天宗每年都有招生指标,天赋卓绝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的,可以直接投拜师贴,被玄天宗的长老们看中就能直接收为座下弟子,天赋一般但想挤进名门的便从外门弟子做起,在玄天宗修习三年后统一参加考核,若是考核通过,便能成为内门子弟,有长老亲自教导,能真正接触到玄天宗背后的资源和门路。 外门弟子没有直属师尊一对一教导,由讲座长老统/一/教授修真基础,在宗内活动范围有限,不像内门弟子一样待遇更好,每月有固定的例俸,有专师教导解惑,更有能够出入大部分场所的身份权限。 晏来归只求上岸,有个外门弟子的身份好行事得多,好在玄天宗虽为天下大宗,但是好广收门徒,所以进玄天宗这道门的难度倒是不大。 成为真正受到资源倾斜培养的内门弟子,那才是竞争的开始。 但那和晏来归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个悄悄潜入抢完人就打算跑路的外门小弟子而已啦。 只见上座有长老从袖中抛出一道法器,那法器飞向天空,呈半圆倒扣下来,道场上热热闹闹的人群便只觉一阵清凉从头顶笼罩而来,眼尖的已经认出那法器品级必定是一二品高阶法器,再有灵识敏锐的,便能察觉出那倒扣法器散落下来的清凉之息,正在一点点渗入每一个在场弟子的体内经络,缓慢而毫无察觉地完成他们入门第一课的洗髓。 除了晏来归。 他换了一套玄天宗的弟子服,找到自己在外围的位置坐好,努力地缩在道场边缘的角落当一朵毫无存在感的蘑菇。 这清凉之息对正道弟子来说是个好东西,对晏来归这个混进来的魔族可就不一定是了。 他被周围无处不在的清凉之息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默默往道场边缘又缩了缩。旁边的同僚见状,便热心地递了一杯桌上的热茶过来,关切道:「道友可是不适应?这清凉之息天地灵气所化,受到高阶尊者的引导,入经脉洗髓伐骨,对今后的修行益处颇大,起初不适应也是正常现象。忍此一时,受益一世啊。」 那人丰神俊朗,即使是一身朴素的白衣弟子服,也被他穿出了几分潇洒浪荡之意,道场里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他也不嫌形象受损,懒懒散散搭着腿,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在青年颈间那块红色宝石上停留了一会。 晏来归接了茶,弯弯眉眼,对他道:「谢谢。」 「小恩不必谢,大恩不言谢,」裴长霁笑了一下,他自来熟地搭着晏来归的肩膀,掏出自己的通讯令牌,道:「交个朋友吧,以后在宗里也好互相照应,怎么样?」 晏来归在周围席位上扫了一圈,没有看见符合原着描述的主角受出现。他听见裴长霁这么说,眨了眨眼,道:「好啊。」 他从袖中摸出自己的弟子令牌,和热心同僚加上了好友。 新入门弟子都会配发一块通讯令牌,那是每一个弟子的身份标识,同时也能用于互相联络。 「给个备註?」 「晏来归。」 裴长霁:「生当復来归,死当长相思?」* 晏来归点了点头,「是这个。」 裴长霁盯着这个名字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道:「好名字啊。」 看名字有可能是个痴情种,脖子上还带着一块用来温养魂魄的聚灵石。 有点东西。 「谢谢,」晏来归客气地笑了一下,「你呢?」 「裴长霁。」他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边界感三个字怎么写,在晏来归问他哪个裴哪个长哪个霁前直接拿过晏来归的弟子令牌,输好备註之后再还给了晏来归。 晏来归刚觉这个名字莫名耳熟,看见「裴长霁」三个字还愣了一下,来回看了三遍之后,像是终于认出了什么一样,身体忽地一僵。 裴长霁也是个人精,他见晏来归神色不对,挑眉道:「怎么了,晏兄?」 晏来归轻轻吸了一口气,关掉通讯令牌,「……没事。」 第5页 你好亲爱的断尾狐。没有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看在我俩方才交了个朋友的份上,等会我抢完人,刀我的动作能不能轻点。 裴长霁见他不欲多说,便也不再试探,神神秘秘凑过来道:「晏兄,你脖子上戴的那块宝石,有没有什么门路能给我推推啊?我也想搞一块。」 他嘆了口气,「我心上人是个修为低微的鬼奴,他前段时间才从别的鬼王手下挣脱出来,神魂受损,我一直在想办法给他养魂魄,可惜一直都见效甚微,他也不让我看伤,我只能想办法给他搜罗一些能够温养神魂的宝石,看看有没有效果。」 晏来归垂下眼眸,摩挲了一下颈间那块静静垂挂着的红色宝石,宝石晶体剔透,不带任何一丝杂质,放在阳光下,仿佛置身瑰丽长河之中,绚丽迷人。 可是只有晏来归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光品相而论,晏兄这块聚灵石已是世间难得稀有的宝石了,聚灵石品种很多,能够容纳亡灵魂魄的聚灵石却产量稀少,而且只有魔界魔渊才产,因此能容纳鬼族魂魄的聚灵石在黑市上有价无市,没有人脉门路,千金也难买,即使是他们妖尊,手也伸不到魔渊去。 魔渊之于魔界,便如同灵脉之于人族的意义,想也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除了魔君和各魔族领主才能随意出入,其余一律敬而远之。 裴长霁一开始的目的就很明确,眼前这位年轻人看起来就像是资源雄厚的修仙大家里出来的年轻后辈,连这种品相的聚灵石都敢大大方方地戴在颈间不怕被人抢,如果打好关系,他说不定能通过晏来归的门路给落敞搞到一块。 晏来归掏掏自己的储物袋,翻箱倒柜却只找出来一小袋边角料,有些苦恼:「我这里没有多的聚灵石了,当初磨完这块宝石只剩了一点边角料,你能用吗?我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想了想,道:「下次吧,下次见面我再带给你。」 下次再见面,估计就是他把人抢回魔界的时候了,刚好让裴长霁把主角受和他要的石头一起带回去。 裴长霁忙道:「有有有有!有用!」 边角料融一融,还能凝一块小的聚灵石,有用得很! 晏来归便给了他。 裴长霁没有想到晏来归这么好说话,他甚至都还没给出自己的条件,晏来归就直接大大方方地送了。 裴长霁用力拍了拍晏来归的肩膀:「好兄弟,大恩不言谢,我手里有点妖族的人脉,有事你找我,魔界之外,我给你摆平!」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其实也想问你点事情。」 「嗯?」裴长霁刚要出门的脚顿住,一撩衣袍又坐了回来,道:「怎么了晏兄,你有事,我帮忙,尽管说。」 「你爱人……还没来吗?」晏来归有些迟疑地说道。 他们低声交谈这会,宗门宴会都快开始了,可是晏来归始终没有看见符合原着描述的主角受出现。 鬼修,出身低微,收敛鬼气后进入玄天宗当了一名外门弟子,性情冰冷孤僻,白衣佩剑,容貌俊美。 如果可以,晏来归其实是想问裴长霁他能不能见一眼主角受,确认过他的长相之后,抢人便最是万无一失。 只是毕竟是人家的心上人,晏来归一个陌生人提这种要求未免容易让人误会,他便没有直接说出口。 裴长霁被这一声爱人哄得喜气洋洋眉开眼笑:「哎呀,虽然人还没追到手,但是晏兄真会说话,以后你有什么困难都尽管找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不过,他来不来不是我能掌控得了的,」裴长霁嘆了口气,伤心道,「他厌烦我了,最近躲着我呢。」 「……」晏来归沉痛道,「那确实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情。」 第3章 裴长霁倒也不气馁,他收好晏来归给他的聚灵石边角料,道:「若有机会,我一定带他来见见你。」 裴长霁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很好认的。你见到哪个最凶最不好说话,脾气很臭却又最漂亮,一言不合就杀气四溢的,那就是了!如果见到他,记得给我发条令牌通讯,我亲自来逮他……不是,来见他!」 晏来归:「……好、好的。」 裴长霁喜滋滋地捧着聚灵石的边角料走了。 他懒得参加什么宴会,反正宗门宴会重在参与,没有必须到的要求,便施施然开熘了,徒留晏来归在道场边缘四顾环望,微微嘆气。 算了。虽然没能让裴兄带着他亲自见一面,但是好歹有了更细緻的线索,也算有点收穫。 道场里喧闹非常,新入门的弟子们入座后与四周的邻座相谈甚欢,远处的上座,宗主长老们陆陆续续入座,有条不紊。 那些面孔晏来归大多都很陌生,不过从服饰上大致可以看出身份的尊贵,他这些年活动范围都仅限于魔界,一般不出门,出门也是佩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而且大多是因为哪里的魔族又跑出去烧杀抢掠,别人来找他这个魔君的麻烦来了。 当今人、魔、鬼、妖几族互相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虽偶有摩擦,但总体依旧和平。 晏来归正缩在道场边缘的角落喝着裴长霁给他的热茶,喝着喝着,外放的神识忽地被触动了一下。 ……道场法器之外,有一道陌生的,若隐若现的魔族气息。 第6页 意识到玄天宗除了他之外还有别的魔族潜伏这件事情之后,晏来归不由得微微一愣。 那缕魔息的存在感实在太低,而且潜藏得恰到好处,若是普通神识扫过去,大多会直接忽略过去。 可晏来归是魔界之主,他继承了魔渊,而魔渊是所有魔族的本源之地。所以理论上来说,晏来归是名副其实的魔族之首,没有魔族能够躲避他的耳目。 可问题是,晏来归潜伏在这里是为了抢人,那道场外潜伏的魔族气息又是为了什么? 上座那些高阶长老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面色淡然。 那魔族藏得有这么好吗?要是能让玄天宗这些长老们都毫无察觉,那修为岂不是都与他这个魔君不相上下。 晏来归把喝了一半的茶放在了案上,趁着人多眼杂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道场。 感觉不太对劲。 怎么说他也得去看看,不然到时候哪个魔族闯了什么大祸拍拍屁股揍人,正道又要因为他作为魔君管教不力来找他麻烦。 那道魔族气息潜藏在外,忽地开始往宗外开始游去,看这架势估计是要逃跑。 晏来归循着魔息在空中留下的痕迹不断潜行,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围,陌生的建筑和景物让他有些找不到方向。 越往里走,建筑越少,山林越多,周围人流愈发稀少,那些魔息潜行到一处拐角之时,忽地被一道坚固的屏障当头扣下,困在了原地。 那团流动的魔息原地化作一位黑衣蒙面的魔族,他瞬间拔出刀来,却见一道年轻瘦削的青年身影从阴影处走出来,不由得警觉低声道:「谁?」 晏来归垂眸打量了他半晌,忽地问道:「你给谁下药了?」 他闻到了一缕熟悉的味道,他前几日了解合欢宗出品的丹药时好像闻过,应该是某种情/毒。 那蒙面魔族警觉万分,没有接话的打算,「什么人?我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为什么要下药?」晏来归还有人没抢,不想和他掰扯太多,道:「解药给我。」 那魔族皱眉看着晏来归,可是还不等他说什么,来自魔界之主的威压便骤然当头压了下来。 「……」 蒙面魔族脸色剧变,心中大骇。 魔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年轻魔君那双漆黑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成了紫色,晏来归的话如同声声洪钟般在他耳边不断迴响,来自血脉深处的压制与臣服让蒙面魔族不受控制地就要张口回答。 魔族之间等级差得越多,低阶魔族对高阶魔族俯首称臣的念头便会愈发强烈,如今细看之下,这蒙面魔族也不过元婴期的实力,想抓到他不是一件难事,可玄天宗这种体量地位的宗门对他的潜入毫无知觉,那就是一件怪事了。 然而在蒙面魔族即将不受控制地开口回答时,他口中忽地呕出一大团黑血,面色痛苦扭曲,竟是直接吞了剧毒毒药,当场毒发身亡。 他断气断得太彻底,晏来归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略有些遗憾。他的双眸恢復了正常的漆黑,周身涌动的魔息从他脚边蜿蜒漫开,在那几息之间便彻底咽了气的魔族身上搜到了情毒的解药。 除了那瓶解药,魔息还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淡蓝晶石。 魔息卷着解药和淡蓝晶石,慢吞吞地爬上晏来归的衣角,想把东西放进他的手心里,但晏来归没伸手接过来。他闭上眼睛,神识往外拓展,逐渐在他脑海中勾勒出周围的景象和建筑,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生灵和死物,唯独那条卷着淡蓝晶石的魔息原地消失在了他的精神域中,装着情毒解药的瓷瓶晃晃悠悠地立在半空。像是天生就能站立在半空之中似的。 这么小一块的晶石,就能让一个魔族彻底隐藏掉身上气息,规避掉所有神识探查,好东西啊。 要不是晏来归身份特殊,否则他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晏来归睁开眼,从魔息手中拿走解药和晶石,嘆了口气。 难说他之后会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又被人族讨伐。 晏来归已经因为手下众魔在外兴风作浪四处作乱,而被其他族界的主君约谈了很多次了,晏来归也没办法约束所有的魔族,每次只好微笑着让他们按照当地律规处置,造孽严重的直接格杀勿论,命命相抵,并且感谢他们帮忙清理门户。 每次都是主君替他们背黑锅! 各位到底懂不懂冤有头债有主啊可恶! 晏来归有些头疼。 魔息悄无声息地隐没进了晏来归的身体里,现场除了当场暴毙的不知名魔族之外,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尸体就不处理了,留给玄天宗自己好好查查内奸。 魔界不产这种颜色的隐匿气息宝石,晏来归摸出通讯令牌,给裴长霁录了一段影像,拜託他帮忙看看这块石头的来歷。 …… 当晏来归回到道场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的气氛已经变了。 方才还在愉悦交谈用席的道场诸位,如今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吃喝谈笑,玄天宗启动了一级警戒,宗门的防御大阵开启运转,连一只蚊子都跑不出去,道场里所有的人神情莫名又紧张,正在一个个排队接受审查。 一位身穿道袍,花白鬍子的长老站在上座的位置,声音苍然却不失威严:「宗里有魔族潜入,欲行不轨之事,诸位不必惊慌,例行检查罢了,查过之后诸位自行离去便可,今日宗宴便到此为止。」 第7页 道场里弟子们在窃窃私语:「好大胆啊,居然敢在这么多长老的眼皮底子下下药。」 「……刚回来……难怪中招……」 「据说……气疯了吧……」 「那药好像是合欢宗的……特别厉害……」 「……宗主亲自看护着送走了……」 晏来归刚要跨入道场的脚步一顿。 道场门口的守卫看见晏来归,立刻围了上来,道:「也是新入门的弟子?」 晏来归点了点头,任由他们搜身,眼神在道场里扫了一遍。 没有。 道场里的人反应和状态看起来都很正常,合欢宗的药烈得很,起效很快,被下药的人如今若是还在这里,在场的人肯定都能看得出来。 那个不知名魔族不知道给谁下了药,反正那人现在应该不在道场。 事情的发展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进行,晏来归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早知道他不按照原着剧情下药,这个剧情也还是会发生的话,晏来归就不如自己上了,起码他用药不会用这么刚勐的东西,谁知道那个元婴期的魔族除了情/药之外有没有用点其他什么手段。 人在自己眼皮底子下,他也能随时把控着不会让事态扩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那个该死的魔族下完药就跑了,被下药的倒霉蛋现在连影子都不见一个。 万一被居心叵测之人带走了,那事情就真的严重了。 晏来归的外门弟子身份是实打实的,经得起查,何况他的魔族身份连上座的长老们都察觉不出异样,还不至于能被搜查的小弟子们发现。 躲过道场守卫的搜查,晏来归拐进一个无人的角落,撤去了周身的伪装。 身上白色的弟子服眨眼间便被玄色染了个遍,属于魔君的黯金长衣披在了晏来归的肩上。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察觉出了东南一角沖天的魔气! 晏来归决定直接开门见山。 那一身披肩长衣以玄为底色,却又不只有单调的玄色,细看便能见其间点缀着细细密密的银白碎闪,大片大片的金色流纹泼在衣摆上,缓缓向上蔓延,像是泼溅在暗夜上的一片耀眼金纹,纹路看似毫无规律,细看之下却又让人眼前发晕,像是不受控制地坠入一片如同深渊般不见底的金海之中。 在魔界,金色代表尊贵。 晏来归本身肤色就极白,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眉眼清俊温雅,乍一看,像是谁家出门游玩的矜贵清雅小公子。 他手中幻化出一具鬼纹面具,稳稳地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一刻,他整个人周身的气质骤然一变,恍如误入诡谲深渊,危险而神秘,令人几乎不敢直视其锋芒。 传闻当今魔君神秘莫测,行踪难辨,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从来都是佩戴着凶神恶煞的鬼纹面具,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正面容。 「……」 晏来归不再隐藏自己的气息和存在,于是在这一刻,玄天宗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这位不速之客身上。 这如鬼魅一般突然冒出来的强大魔族气息,几乎如同平地惊雷一般把整个玄天宗都炸开了锅。 他们,修真界四大宗门之一,家底丰厚大能辈出的大宗,居然半点声响都没有,就任由这样一个陌生又强大的魔族出现在宗门里面! 这是何等恐怖之事? 今天他魔君能进玄天宗如入无人之地,明天就能把各大宗门都一网打尽! 第4章 如今六界和平已久,互相往来都安分守己规矩行事,他好歹是堂堂魔君,居然也敢肆无忌惮地行此冒犯之举,还把修真界的脸面当回事吗?! 几乎是瞬息之间,晏来归就察觉到宗里数十道高阶修者杀气腾腾地往他这边冲来,大有今天就要把他留在这里的仗势。 晏来归头皮微麻。他知道这种行为确实有些冒犯,但是现在为了找人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赌一把就赌一把。玄天宗的高手全上的话,他肯定是打不过的,但晏来归能跑能躲啊。 他的神识再无藏拙,全部放开,迅速地在整个宗门里逡巡找人。 玄天宗所有的大能几乎倾巢出动,晏来归手中扣住那块淡蓝晶石,藏入黑暗之中,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消失在原地。 修炼一旦到了某个境界,修者对神识的依赖便会超过对肉眼视力的依赖,视觉能够被欺骗,而神识不会。神识一瞬能延展千里,可以说是修者的第二双眼睛。 晏来归的气息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宗里大部分的高阶修者都被钓了出来,因而那道一直在道场内部岿然不动的气息便格外明显。 晏来归在道场的时候,听了几耳朵弟子们的窃窃私语,那个被下药的人应该是被宗主看护着送走了。 玄天宗宗主忙着看人解毒的话,必定抽不开身追击闯入宗门的魔族。 所以…… 找到了。 晏来归蓦然睁开眼,迅速往道场贴去。 可是还不等晏来归闯入道场,他便感到后背一阵悚然,那是生死一线用以保命的直觉,晏来归几乎毫不犹豫地剎停,而此时一道未出鞘的长剑擦着晏来归的鬼纹面具,带着未出鞘却凛然的杀意轰然砸了下来。 「……」 按照这把剑砸地的力道来看,晏来归刚刚要是没剎停,能直接被砸出个脑袋开花来。 第8页 晏来归来不及看清那把剑长什么样,就见那把插在剑鞘里的长剑忽地铮然出鞘,剑域凭空展开,他只觉凛冽唿啸的刺骨寒风迎面迅勐扑来,杀意化作的剑气颳得他脸颊生疼,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让他心生危机的人和剑域。 身处别人的剑域之中,晏来归体内魔气的流转都凝滞起来,他被剑域之中如山般沉重的威压束缚住,挣了一下居然没有挣开,然后就被一双滚烫却有力的手蓦地掐住了脖颈,抵在了身后沉重冰冷的岩石上。 「……」 掐住他颈间不断收紧的手在某一时刻顿住了。 晏来归低下眼眸。 一把淬着寒光的匕首不知何时从晏来归的袖中滑落,无声无息地抵在了那人的心口上。 剑域之中像是要把整个冰雪世界都掀翻的狂风在此刻停了下来。 那人眼睛微眯,盯着晏来归那张鬼纹面具后的紫色眼眸看了半晌,冷笑道:「阁下用这种不齿手段,真是不怕贻笑千年。」 「……过奖。」 鬼纹面具之下,传来晏来归微有些发闷的嗓音。 直到这时,晏来归才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他第一反应是断尾狐大概是个文学大家,寥寥几语居然能描述得如此传神,果然很好认。 白衣佩剑,神情冰冷,杀气四溢,容貌俊美,凶得很。 晏来归从他的身上,闻到了合欢宗情药散发出的特殊甜味。 那双扣住晏来归脖颈的手虽然稳如泰山,可是滚烫的手心温度正在告诉晏来归,他体内的药效要压制不住了。 ……虽然晏来归很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气味也能有具象化的味道,但……对不起那一刻他脑海中真的只有这种朴素的形容词。 晏来归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 眼前这位应该就是主角受没错了,完美符合原着的描述,身上只拢着一件严严实实的白色狐裘大衣,鬼气收敛得很好,身上一丝鬼气都没有,道场入口一进来就是新入门弟子的席位范围,而晏来归一进门就被他逮住了,说明他原本可能就是在弟子席区域的。 最重要的是他中了情药,还刚好被自己撞上了。 老天都在帮他走下药抢人这个剧情。 而且,晏来归确定自己之前在道场时没有见过这张脸,他记忆力不错,像主角受这种相貌,放进人堆里都都鹤立鸡群,晏来归不可能不记得。 裴长霁说他心上人躲着他呢,如今裴长霁一走,这人就出现了,说明什么? 说明他大概率是找对人了! 他其实没想到自己没有被道场里面那道属于宗主的修者气息逮抓住,反倒是被在他眼里毫无存在感的主角受先行逮住了,而且还是为数不多的能让他感受到危机感的人。 不过裴长霁不是普通的断尾狐,那主角受的身份实力肯定也不是普通的鬼奴鬼修,如此一想,倒也合理。 晏来归摸着怀里的解药,终于信心满满起来。 他也不管自己的要害还掌控在主角受的手中,兀自收了匕首,低低道:「事态发展成这样非我所愿,若有冒犯之处实在抱歉,见谅。」 兜兜转转,剧情还是步入了正轨,还行还行。 晏来归话音刚落,殊灵只觉扣住魔君脖颈的手骤然一麻,几乎控制不住地松了力道。 然而下一刻,嵌入风雪山崖中的长剑铮然出鞘,殊灵后撤半步,镜悬剑落入手心,旋身之际狠辣地斩向晏来归的颈间! 晏来归暗道棘手,躲过那狠毒的一剑,却欺身上前去控制殊灵执剑的手腕。 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什么的……果然很兇啊。 主角受身中合欢散,越动用灵力,毒素就越深入骨髓,晏来归杀死那个魔族的时候,主角受应该就已经中了毒,如今捱到现在还能保持面上毫无异样,只是体温异常灼烫,大概用了什么手段压制住了。 可是情毒的药效就是越压制就越厉害,即使主角受如今表现得和正常人毫无差别,过后药效加倍反弹的时候,遭罪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如果外面有人在观看这场交锋,便能发现风雪千山的剑域之中,有一道漆黑的精神域在悄无声息地蚕食消融着那冰雪剑域。 在战斗中想制住剑修拿剑的那只手,便相当于是断其命脉,果不其然,殊灵连自身要害也顾不得了,指间现出针尖锋芒,反手狠狠捅向晏来归的眼睛。 晏来归偏开头打飞他手中银针,银针擦过鬼纹面具深深嵌入白雪覆盖的山崖上,他扣住殊灵手腕的手蓦地发力,逼殊灵松开那把对他威胁很大的剑,随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殊灵的穴位。 滚烫瘦削的身影骤然僵硬,随后倒在了晏来归的怀里。 晏来归伸手接住,没敢去看殊灵几乎气疯了的神情,抬手覆在他的眼睛上,低声道了一句冒犯。 风雪唿啸的剑域彻底被漆黑的精神域蚕食吞没,黑夜淹没过殊灵的神智,在他体内强压的毒素开始爆发前令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越是深入交手,晏来归就愈发心惊。这就是主角受的实力吗?要是主角受没有中情毒,晏来归方才还真不一定能这么轻松。 他莫不是误入了什么扮猪吃老虎的戏本里了? 好在这场交锋终究还是晏来归落于上风,他微微松了口气。 第9页 虽然是乘人之危,但是管他呢,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当殊灵的剑域彻底褪去后,温和如凉夜的漆黑精神域便无声无息地张开怀抱,将两人的身影完全包裹进去。 「竖子尔敢!」 晏来归稳稳抱着人,精神域笼罩范围之内,没有人能捕捉他的具体行踪,他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外面的宗主和长老急得团团转。 本来殊灵中了情毒就不该出手,但殊灵实在忍不了那给他下药的歹人还正大光明地在宗里乱晃,因此直接动了手。 剑域展开后,外围的人根本无法接近,魔君不知发了什么疯,莫名其妙混入宗里,就为了给刚从封印之地回来的殊灵下药。 那魔君本就没有什么好名声所言,传闻他冷酷嗜杀,当初仗着身份尊贵纳了一宫殿的混血半魔,养在魔宫中当娈宠,全部玩了个遍,最后竟是无一存活。 变态,噁心! 往常魔君深居简出,不怎么对人族领域感兴趣,祸害的也一直是他们魔界自己的魔,人族也不好越界指责谁。 可如今那魔君居然色胆包天地把手伸到了殊灵身上,不仅如此,甚至还嚣张到直接闯入玄天宗下药抢人! 再怎么不知事的人,都能明白殊灵剑尊若是当真被如此掳走,等待他的下场将会是什么。 岂有此理!!! 宗主脸色铁青:「发紧急令给其他各界主君,就说执掌神剑之人被魔君掳去,欲行不轨,事态紧急,请求支援。今天他但凡真敢对殊灵做点什么,玄天宗与魔界势、不、两、立。」 …… 「大人!大人!!您真把人抢回来啦?」 「天啊君上,您支棱啦!」 晏来归带着昏迷的主角受回了自己的魔宫。 魔君宫殿位处魔渊之中,独属于他一人,清净得很,平常没有魔敢随意闯入。 空荡荡的魔殿里只有门口两个魔族下属轮流值守,他一进门,就被一只长着翅膀的小猫黏住使劲蹭小腿,见主君回来了,其他动物纷纷从阴暗的角落跑了出来,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鱼,生着三只眼睛的双头犬,还有一条浑身长满黑羽的羽蛇,全都一股脑要往晏来归身上挤。 但晏来归没法像往常一样腾出手挨个摸过去,只好道:「晚一点!我抱着人呢,先让我进去。」 羽蛇嘶嘶,不满地用尾巴捲起小猫丢出去,自己在晏来归的小腿上找好位置,慢吞吞地缠了好几圈,飞鱼生了双脚,在晏来归的肩膀处满意地窝好,小猫对自己被丢出去的事情耿耿于怀,怪叫一声,飞到空中拍飞晏来归肩膀处的臭鱼,自己掂了掂爪窝了上去,唿噜起来,飞鱼自己飞到了晏来归另外一边肩膀上,重新找好要待的位置,开心得用透明翅膀啪啪地轻拍晏来归。 其他动物挤不上来,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晏来归的脚边。 晏来归才走几步路,身上就多了无数沉重且甜蜜的负担。 他无声嘆了一口气,眼神却很柔软。 他不爱在魔宫里留人伺候,但是也不喜欢空荡没有生机的感觉,所以起初陆陆续续也往家里捡了几只小动物回来。 在这片大陆上,血统越杂,地位越低,半魔半妖这些存在总会受到两边种族的排挤和不待见,血统混杂得越多,就越是如此。 晏来归无意间救下过几只血统混杂的妖和魔,然后就被彻底缠上了。他没狠下心走,就顺势把人家捡回了家。 然后不知怎的,晏来归以后出门就经常被碰瓷,捡着捡着,家里就挤不下了。 门口的两个守卫也是他怕自己经常不在家,家里百来只小动物没人照顾,所以用每月一百块魔石俸禄雇来的铲屎官。 别说,虽然吵闹了一点,但是想要什么都有妖帮他叼过来,还是蛮好玩的。 晏来归进了寝殿,把浑身烧得灼烫的殊灵轻手轻脚放了上去。 小猫和飞鱼自觉去床脚把被子叼了起来,在半空之中勐地抖了几下,把藏在晏来归被子里睡大觉的乌龟抖了下来,然后分别叼着两边被角盖到了殊灵身上。 直到这时,晏来归才终于悄悄一口气。 强取豪夺别人心上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太刺激了一点。搞不来,实在搞不来,以后这种事情他真的不想再面对了。 虽然过程曲折了一些,但好歹还是顺利进行到了现在,如今就等主角攻上门了! 晏来归信心满满地在旁边的地毯上找了处地方坐下,把缠在小腿上的羽蛇解下来抱进怀里,挨个摸过其他小妖的脑袋。 他如此光明正大地从玄天宗抢人,闹出的动静够大,裴长霁这么关心他心上人的情况,肯定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不愁他赶不来。 合欢宗的情毒一般也好解,双修就能彻底解决,依主角攻受之间的感情进度来看,闹了别扭之后被别的炮灰工具人硬生生横插一脚,情毒用以增添情/趣,双修之后感情进度自然水涨船高。 然而晏来归没有放心多久。床榻上的人没多久就从昏迷中挣脱开来,情况似乎越发不妙。 殊灵昏迷前就因为强行压制药效而留下反弹的,后来还出手和晏来归过招,动用灵力过度,再次让毒素深入经脉骨髓。 当时在玄天宗的时候晏来归强行让殊灵陷入昏迷,也是为了不让他体内压抑过度无法释放的毒素当场爆发反噬,可是光凭压制毒素终究是饮鸩止渴,非权宜之计,如今看样子是已经压制不住,药效开始全面爆发了。 第10页 晏来归微微蹙眉,他翻身而起,想去探殊灵的脉象,下一刻他被人啪地一声死死扣住手腕。 「……」晏来归猝不及防被吓了一下,身体微微僵硬,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知道眼前的人有两情相悦的爱人,所以一直在尽力避免肢体接触,能不碰到人就不碰到,除了在殊灵昏迷后把他带回魔宫来,其他就再也没有了,连看都没有多看两眼,就为了少冒犯人家一点。 直到现在,晏来归才终于近距离地对上了主角受的眼神。 殊灵浑身无力地蜷缩着,他被狐裘大氅和被子双重封印闷得有些喘不过气,热汗浸湿了里衣,微湿的长髮略显凌乱,一双微微涣散的剑眸却依旧锋利如刀,恨不得将晏来归千刀万剐。 他眼中恨意鲜明,一字一顿道:「本尊一定会杀了你。」 晏来归:「……」 天吶! 强取豪夺主角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到底是谁在干啊! 能不能给炮灰工具人一点人权!能不能! 晏来归什么也没说,慢吞吞地抽回自己的手,内心悲伤无比。 殊灵疲倦地闭上眼睛,可是体内翻涌咆哮的情/潮却根本不放过他。 他被架在火上炙烤,热汗层层滴落,身体和精神一同接受汹涌灼烫的情/欲拍打,渴求那一抹冰凉之意抚平焦躁和蚁噬之感,可他却像被束缚住了手脚,残存的理智残忍地把真相剖在眼前,告诉他只有亲手给予他痛苦的人才能给予他解脱。 殊灵眼前已经眩晕得看不清东西了,他指尖掐入掌心,死死咬住唇畔,不肯泄出一丝声音。 魔君到底在等什么? 下了药把他带回魔宫,却只是看着他忍受情/药折磨。 等自己彻底被情/毒控制,彻底失去理智,跪在地上卑微祈求着他的宠幸? 殊灵讽刺地笑了一下。 若非他重伤一时不查,怎会被歹人所害。 晏来归的眼神落在殊灵苍白而血迹斑斑的唇上,有些控制不住地停留了半晌,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挪开了视线。 然而他鼻端却再次闻到了那股眼前人散发出来的,恍若粉桃熟透后的清甜。 「……」 晏来归勐地后退了一大步。 这合欢散太恐怖了,中毒之后居然还能对周围的人产生影响。 他也开始焦躁起来了。 裴长霁怎么还不来? 再不来老婆都没了! 第5章 时间一点点流逝,晏来归根本坐不住,在魔宫里面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 距离他把人抢走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了,可晏来归始终没有见到主角攻的影子。 晏来归呆了好一会,不死心地探出神识望了一圈,别说主角攻了,魔域外连个正道弟子的人影都没有。 「……」 晏来归又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浑身发软无力,却用一双赤红的剑眸杀意盎然地盯着他的殊灵,心中的不安隐隐约约冒出头来,忍不住开始汗流浃背。 不对啊。 晏来归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主角攻为什么没有按照剧情迅速赶来,如今殊灵中毒至深,晏来归甚至都不敢细看他如今的模样,想也知道煎熬极了。 这合欢散只有两种解法,要么双修要么服用解药,若是一直放任不管,任由毒素蔓延,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犹豫之际,床榻上的人攥住被角的手勐然收紧,用力到极致时连指节也青白得毫无血色。 殊灵低低呛咳出声,竟是呛出了一抹温热的血色! 晏来归瞳孔微缩。 他再也顾不得别的,迅速从怀里取出解药,拨开瓶塞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他想把解药送进殊灵嘴里,可是殊灵牙关咬得死紧,晏来归餵不进去,只好腾出手轻轻捏住殊灵的下颌,笨拙道:「松一下口,先把解药吃了。」 殊灵的神智已经被情毒熬得涣散昏聩,只隐约听见耳边模煳如隔远端的嗓音低低响起。他勉强聚集起意识,却见那戴着鬼纹面具,向来寡言冰冷的魔君手中正捏着某种不知名丹药,正要往他口中送。 他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可殊灵本就被情毒熬干了力气,如今连伸手反抗都显得欲拒还迎,因此只用尽力气偏头挣开晏来归的制钳,嗓音被火烧得沙哑无比:「魔君还嫌这药不够烈,没让我俯首称臣?」 晏来归一直盯着殊灵紧抿的薄唇,根本没心情听他说什么,见殊灵终于松口说话了,迅速把药往殊灵口中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殊灵根本没料到他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因而完全毫无防备。 那丹药入口即化,无声无息流入喉口,殊灵忍不住呛咳一声,唿吸间已然将那不知名的丹药咽了下去。他以为晏来归又给他餵了什么催/情的药物,脸色难看至极,气得连唿吸都在发抖:「卑鄙!」 偏生他如今什么都反抗不得,殊灵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火气郁结于心无处发泄的憋屈感,加上合欢散长久以来得不到舒缓的折磨,殊灵怒火攻心之下,喉间再次泛起一阵腥甜。 鑑于之前的经验,晏来归这口气不敢完全松到底,一边注意着殊灵的状态,一边道:「嗯……嗯?!」 怎么感觉情况更不妙了? 他蹙着眉担忧地喃喃:「一颗不够?」 殊灵:「……」 第11页 话音刚落,晏来归就一股脑地把剩下的解药全部倒了出来,然后捏开殊灵的口,一颗颗全部小心餵了进去。 殊灵没力气抵抗,简直气得哆嗦,那一刻同归于尽的想法放大到极致,内府元神急剧发亮颤抖,因他毫无灵力而封在血脉之处的神剑镜悬在此时蓦地化出凛凛剑身,殊灵脑内一片空白,因情/欲折磨和恨意而赤红的双眸紧紧盯住晏来归,仿佛要将他彻底钉穿在这里。 殊灵体内不知怎的又有了力气,晏来归被雪白的剑光闪了一下眼睛,随后他便蓦地被人拽住领口,勐然摁在床榻之上。 晏来归忽地头皮发麻,救过他无数次的直觉在此刻骤然发出警醒,余光瞥见那长剑锋芒毕露,对准他的脑袋便刺了下来! 老天爷啊!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那是解药!」晏来归被滚烫身躯压制住无法翻滚,只好向一边偏过头去,与此同时袖中匕首破空射/出,以粉身碎骨的代价将那柄神剑打偏了几分。 咔嚓一声,雪亮剑身轰然而落,擦过晏来归的脸颊将洞穿了整个床板,锋锐的剑芒擦过晏来归脸上的鬼纹面具,面具当场四分五裂,露出面具之下,干净温润得恍如春风拂过的眉眼。 「……」 殊灵眼睛微眯。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魔君的真面目,没想到那传闻之中诡谲嗜杀的魔君鬼纹面具之下,居然会是这样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 那一整瓶丹药咽下去,殊灵体内那寻不到出口四处冲撞的焦灼炙烤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消减不少,虽然四肢百骸依旧疲软,体内灵力无法全部调动,但是好歹能把镜悬召出来了。 之前他是连神剑镜悬都因为灵力尽失而没法召出来的。 晏来归才经歷过生死一线,尚还惊魂未定,连瞳孔都在微微颤抖着,他对上殊灵冰冷无比的赤红眼眸,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道:「那什么,有、有话好说,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杀来杀去的。」 太恐怖了,和主角受待在一起无时无刻都不能放松精神,要不然一不小心就要命丧剑下了。 他顾忌着主角受目前还未完全解毒,灵力疲软,怕防御本能会无意间伤了毫无反抗力的殊灵,因此没有动用魔气来防卫,方才全靠肌肉记忆躲开。 刺激死了。 再也不想这么刺激了。 感受着身体异样的缓缓消退,殊灵清晰地意识到晏来归没有说谎,方才给自己餵的那一整瓶丹药确实是解药。 殊灵的手按在晏来归的锁骨之上,侧手能碰到晏来归颈间突突跳动的动脉,手肘撑在晏来归的胸膛上,能够感受到那毫无隐藏毫无防备的,激烈无序跳动的心脏。 手下这具年轻、劲瘦、漂亮的身体,因为和生死擦肩而过而僵硬绷起,脸上是茫然又紧张的神情,像是山间被惊动乱窜的小鹿。 太具有迷惑性了。把多处一击毙命的要害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露出,又摆出这样一副表情,若非殊灵此时气得发疼的心口还在提醒着他晏来归对他做过什么,否则就连他也要认为晏来归是个无缘无故惨遭牵连,连防备和警戒都不会的无辜之人了。 晏来归见他终于平静下来,悄悄松了一口气,道:「对没错就是这样,那什么,你要不要先把剑拿走,然后再把我放开……」 殊灵忽地说道:「你没动用魔气。」 「为什么?」 晏来归一愣。 「是觉得对付本尊不必动用,还是本尊不配你动用?」殊灵收回晏来归脸侧的神剑镜悬,居高临下地盯着晏来归,「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压制和反杀,我不信你抓不住机会。」 晏来归眨了眨眼,他感觉主角受的怒火似乎无形之间消减不少,并从中看出了些许自己剑下逃生的希望,于是清清嗓子,小声解释道:「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没有想杀你,药也不是我下的。我在你们宗里遇见了给你下药的魔族,只是还未审讯,他就自杀了,解药是我在他身上搜到的。」 殊灵冷冷道:「那你为什么潜入玄天宗,又为什么将我带到魔宫,难道阁下有什么想看人被情药折磨到神志不清再大发慈悲解毒的爱好?」 「……」晏来归一噎。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的事情晏来归肯定是不会说出去的,他把人抢来魔宫等主角攻过来找人的缘由也肯定是不会说的,细数之下,晏来归确实没有好的理由来解释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见晏来归垂着眼睛不说话了,殊灵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一句何必寻这么多藉口尚未脱口而出,就听晏来归轻声道:「因为……因为裴长霁说你厌烦他了,躲着他,你要是在宗里出了事,也肯定会因为在闹别扭不告诉他,我就想着大张旗鼓把你抢过来,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然后过来找你,你的毒也就用不着解药了。」 然后你们不管有什么误会别扭,春宵一刻之后就什么也不用愁了! 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夫哪有什么床上解决不了的事情。 当然后面这句话晏来归没敢说,因为他看见殊灵的神色似乎不太对劲。 殊灵:「?」 裴长霁又是哪位? 晏来归和他大眼瞪小眼,殊灵不明白他在自说自话些什么东西,晏来归在等他消化和相信自己,两人谁也没第一时间开口说话,气氛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第12页 殊灵手中的镜悬剑光忽明忽灭,急剧闪烁几下之后,又黯然下去。殊灵低了眼眸,将长剑收回自己内府,默不作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熟悉的灼烫麻痒又开始捲土重来。 解药吃得太迟,情毒深入骨髓,此时余毒难消。 殊灵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见殊灵久未开口,晏来归还以为他理解了自己的初衷,所以便不杀他了,因而内心大为感动,心中也同时油然而生一股愧疚,歉然道:「不好意思,方才真的不是故意让你受这么久折磨的,我以为裴长霁马上就能赶到,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久都不来,你俩闹别扭闹到这种地步了吗?」 这都不来? 方才还一副喜滋滋的模样,如今自己心上人都被抢了都不闻不问,要不是晏来归知道自己没和裴长霁通过气,不然他差点要以为裴长霁在耍他玩了。 这次的情毒反弹得来势汹汹,殊灵唿吸错乱了一瞬,方才降下的体温又升了起来,他耳边越来越听不清晏来归在说些什么,终于耐心尽失,皱眉哑声道:「他哪位?」 晏来归:「??」 这是吵了多严重的架啊吵成这样,已经干脆撇清关系装不认识了! 晏来归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可是不等他做出反应,就见殊灵蓦地伸手扯过他的衣襟,冷冷道:「听着,那什么赔钱货我不认识,我不管你为自己找什么理由辩驳开脱,如今我中毒已深,你知不知道解药作用有限。」 晏来归睁大眼睛。 殊灵苍白的脸色中透着病态的红,因为过度使用灵力让毒素扩散更深,以及后来生受情毒折磨数个时辰之久,唇角被他咬得血迹斑斑,眼尾的赤红难以消退,凌乱微湿的长髮贴在鬓边,向来凛冽高傲的人如今这幅难掩脆弱又无言强撑的模样,那种强烈的反差感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挪不开眼。 晏来归干巴巴道:「不是,啊?我啊??」 他不是傻子,听得懂殊灵话中隐晦又直白的意思,这里只有他们二人,能替殊灵解毒的也自然只有他。 晏来归不得不承认主角受的样貌确实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但问题是——眼前的人是主角受啊?! 他若只是抢了人,清清白白等裴长霁找上门来,那他拉的仇恨值还能有办法消除,到时候去魔渊里搞点聚灵石上门解释清楚好好赔罪,说不定主角攻受二人还能因为感情线和和美美而原谅他的冒犯之举。但他要是真和主角受发生了点什么,先不说剧情会不会允许,单单主角攻就能把他挫骨扬灰了吧! 这是能帮的事情吗?! 殊灵神色冷了下来,不悦地盯着睁大眼睛茫然无措的魔君。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问晏来归的意见时,他心中竟有些难以理解。 明明本就对魔君的话半信半疑,明明早就在警惕魔君这幅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可能性,警惕他不过是用以退为进下了药装无辜来骗取信任再逼自己无路可走只能求他的可能性,可殊灵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等晏来归的同意。 魔君给他下药的时候没问过他意见,当着玄天宗众人的面趁虚而入将他带走没问过他意见,把他丢在魔宫深处任他遭受情毒折磨良久也没问过他意见,他如今要借这罪魁祸首来解毒又何必问过晏来归的意见? 魔君既然愧疚于他,又凭什么不同意? 他尝试着信了,可种种解释说得好听,行为态度又互相矛盾。 殊灵气得头昏脑涨,咬牙切齿:「……骗子。」 晏来归抖着手颤颤巍巍摸出弟子令牌,想给裴长霁发条通讯消息,可殊灵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看也不看地就把令牌抽走,反手丢到了床下。 弟子令牌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咕噜咕噜地撞在了慢吞吞爬离现场的乌龟身上,随后停了下来,慌忙四散的小妖们走的走散的散,小猫跑出乌龟几步远,余光瞥见跑不快的乌龟,又折返回来嗷呜一口把乌龟叼起甩给了双头犬,再叼起另外一只同样慢吞吞的乌龟四爪打滑着跑出了寝殿。 四肢百骸中残存的毒素在经脉中游走,捲土重来的熟悉热烫再次淹没理智,殊灵冷冷攥住晏来归的前襟,苍白的手蓦地发力将他拽下来,下一刻带着腥甜的唇便吻了上去。 「?!!」 第6章 晏来归觉得自己像是一块鱼肉,被人按着毫无章法地左啃右啃,咬得他唇畔生疼,舌尖发麻,萦绕不去的铁锈味不知是来源于谁。 可能谁都有吧。 他暗暗嘆了一口气。 若非走投无路,他们两谁也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收场。 殊灵此时中毒已深,若无人双修解毒,他必定会殒命当场。 他自己……算了,反正主角攻找上门来要他偿命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之后再说。 双方都能明显发现自己和对方在这一方面根本没有任何经验,殊灵倒是掌控着主动权,可他毕竟中了合欢散,连此时的强硬都是强撑着装出来的,得亏晏来归没有什么反抗的心思,不然他但凡伸手一推,殊灵强撑的力都得当场卸完。 方才鬼纹面具碎裂之时,殊灵终于得见魔君面容,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过魔君的脸,他不得不承认,晏来归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 修真界盛产美人,还热衷八卦,总爱搞些奇奇怪怪的排行榜,容貌榜身材榜修为榜等等,殊灵从来看不上这些什么所谓榜单,毕竟每人审美皆不相同,何来榜首之说,但他在看见晏来归面容的那一刻却莫名产生了一个毫不相关的念头:如果魔君不戴鬼纹面具的话,保守一点,大概能在容貌榜上排进前三。 第13页 晏来归和那传闻中嗜杀变态的魔君实在是太不相同了,不论是容貌还是性子。殊灵也不懂自己当时为什么要亲上去,事后微微清醒之时也觉荒谬,毕竟他们之间毫无瓜葛,在此之前甚至从未见过面,只听闻过对方不太美妙的名声。 殊灵在被晏来归拢住双眼,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心中已经将自己可能经歷的所有事情都提前在心里过了一遍。他想过自己可能会被当做俘虏的战利品,被肆意羞辱,被任意品尝,被用于满足那变态魔君嗜杀又噁心的娈宠兴趣,魔君玩够了再送给其他手下折辱玩弄。 可事实上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满屋子吵吵闹闹的低阶妖族,本该折辱玩弄他的暴戾魔君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挨个把往他身上黏的小妖们抱进怀里亲亲抱抱摸摸,那长了翅膀的小猫见殊灵没睁开眼睛居然还会飞到他身上踩来踩去,挑个好位置伸懒腰睡大觉,打了个哈欠转过头,对上自己睁开的眼睛时还会疑惑地盯着看好一会儿,以为他是冷了,还煞有介事地把被子给他往上叼了叼。 传闻中的魔君永远佩戴一张鬼纹面具,神秘莫测,行踪难定,面具之下却生着这样一张眉目如画俊美到几乎令人挪不开眼的面容,难怪总说魔君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晏来归卸下面具的时候,与那位生杀予夺魔界至尊的魔君实在太过大相迳庭,把他丢到魔堆里面都不一定有魔能认出来这就是他们的魔君。 风月之事,有无经验几乎是一体验就能体验出来的。很显然,这位传闻爱在自己宫殿里面豢养娈宠玩死无数人魔妖的魔君大人,接吻换气都尚不熟练,就连回应的动作都显得青涩又温柔。 他好像一点也没有脾气似的,即使殊灵一开始为了泄愤咬了他好几口,他也只是微微吃痛,一边轻抿着红润的唇,一边轻轻揉捏着殊灵的后颈,让他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好似一汪清泉,温暖而无处不在地包裹下来,带来的是莫名的安全感和舒适感,无论递出什么,反馈回来的都是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殊灵气莫名消了,不咬他了,开始扯落他的衣襟和腰封。 晏来归头皮发麻地看着殊灵干脆利落地撕开他的外衣,因为答应了解毒也不是很敢反抗,因而小声道:「能、能不能轻点扯,这套法衣还挺贵的,我就这一套,扯坏了得重新找魔定制。」 这套法衣几乎是魔君的专属标志,他那群魔族下属全靠面具和衣饰认人,殊灵要是把他衣服搞坏了,他短时间内是没法回去处理魔族事务了。 殊灵:「……」 都什么时候了,在乎一套法衣? 刺啦一声,漆黑的衣料被他撕掉一大半,露出光裸不住起伏的胸膛和腰腹,殊灵充耳不闻,毫不客气探手进去,干脆道:「我赔。」 被骤然抓住要害,浑身一僵的晏来归:「……」 苍天啊! 两人此时的姿势一上一下,殊灵晏来归衣衫凌乱,苍白的皮肤在漆黑布料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显眼,当他害羞的时候皮肤上还会瀰漫起轻微的粉意。 殊灵居高临下地盯着耳尖通红,眼神躲闪的晏来归,忽地觉得他真是天生被欺负的人选。 随便碰一碰,就立了,耳根也红,偏过眼神不敢看他,搞得好像晏来归才是那个被下药被强制屈居人下的那位,纯情得不像个活了几百岁的成年魔。 只为了解毒是不需要接吻的。可殊灵盯着他被咬得泛红的薄唇,鬼使神差地捏过晏来归的下颌,又亲了上去。 即使他已经恶劣到了这个份上,晏来归也还是没有推开他,猝不及防被亲,也只是微微垂下眼眸,迟疑着抬手,轻轻捧着殊灵因为高热而滚烫的脸颊。 晏来归觉得自己大概也受了情毒的影响,被殊灵又亲又摸又抓这一通下来,他想没有点反应都难,可是对于一位刚见面不久的陌生人产生这样的反应,他总觉得冒犯又尴尬,连动都不敢多动,只是克制地按照殊灵的节奏一点点回应。 他听得见殊灵沉重又混乱的唿吸,可殊灵浑身上下衣冠齐整,反观他才像是个被非礼的良家妇男,双修一事他懂得不多,但基本的体位他倒是知道,晏来归只是有些拿不准殊灵的想法。 殊灵光是被这么抢回来,什么都还没做的情况下都已经几乎要暴怒了,如此傲骨铮铮的人,肯定不会愿意屈居人下。 殊灵中毒虽然不是他所为,但白白熬过的那些折磨和如今必须要同陌生人双修的事态却和他脱不开干系,晏来归心中总是有些愧疚的,所以他一直在等殊灵动作。 让他当受也行,反正晏来归不会觉得有什么屈辱的,最多刚开始疼一下罢了。他虽然怕疼,但还挺擅长捱疼的。 可殊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直没动。 晏来归犹豫片刻,想伸手帮他解开狐裘大氅,但下一刻他就被人攥住手腕摁在了身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了他的眼睛。 「……」 晏来归的唿吸顿了一下,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甚至还用另一只手伸手在床边摸索到了一条被撕裂的漆黑布料,然后贴心地在殊灵面前晃了晃。 殊灵眼睛微眯。 鸦羽般的长睫在手心里扫来扫去,掌心泛起麻痒,殊灵又想起晏来归轻轻抬手,碰上他侧脸时冰凉柔软的触感。 抚慰滚烫的温度,又挑起更深的渴望。 第14页 晏来归如同待宰羊羔一般温顺地躺在身下,好像无论别人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即使是让他雌伏被人翻来覆去也没问题。 殊灵不懂魔界这般蛮荒之地怎么会养出晏来归这样奇怪的魔,他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即使是处于绝对掌控的地位,却依旧甘愿把掌控权交出。如果晏来归脾气再差一点,殊灵根本不可能有把他按在床榻上泄愤似的又啃又捏再揉搓欺负的机会,但凡换个正常的魔界之主,早在他被下药的时候就会开始享受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感了。 如果晏来归是正常的魔族,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机会。 可偏偏就是晏来归。 不管晏来归是装出来的还是本性如此,殊灵都不得不承认,晏来归耍的这些小手段对他确实有效。 以进为退,骗他心软。 殊灵恨恨地盯着他,「你是魅魔出身?」 见殊灵没有反应,晏来归默默把布条蒙眼睛上了,一片黑暗之中,晏来归听见殊灵冷不丁问这么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道:「什么?」 什么魅魔,他应该不是吧? 他不就是很普通的纯血魔族。 然后下一刻,灼烫湿软裹了下来,晏来归身体一僵,神情愕然,头皮瞬间炸开。 …… 晏来归在一片黑暗中彻底呆住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殊灵会这样做。 他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见殊灵隐忍又崩溃的破碎嗓音,他好像有些收不住力气,一口气下去得太深,无声痉挛了很久。 晏来归低低闷哼一声,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滔天快/感。 他不敢乱动,一动殊灵就要发抖,抖完就要恼羞成怒,哑着嗓子命令他不许乱动,再动就杀了他。 可是他不乱动了,殊灵也没力气起来,就伏在他身上,两人原地焦灼着,也不是个办法。 晏来归被吮得发麻,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一片黑暗之中抬手摸索上了殊灵的腰身,代替无力的殊灵成了发力点,手臂发力,抬起又落下。 殊灵的身体骤然僵硬,猝不及防被送上了顶峰。 第7章 殊灵筋疲力尽,涣散的剑眸疲倦地阖上,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几乎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如此放松过,仿佛大脑放空地浸入温水之中,将身体的疲倦和沉重通通一扫而空。 等他骤然惊醒之时,却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被人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浴桶之中。 晏来归身上那套已经被他扯得不成样子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换洗的备用衣裳,只是随手扯了干净的纱帘系在腰上,胸膛手臂腰身各处还带着被他抓咬出来的痕迹。 那是殊灵威胁晏来归不许动不成,气急败坏之下在晏来归身上留下的杰作。 晏来归没有把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方才抱着人走一路,全靠神识探路,如今把殊灵放入温水之中后,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想把殊灵叫醒,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殊灵倒是好整以暇地盯着晏来归看。之前他中了情毒没顾着细看,如今倒是有了机会。 这具身体年轻,漂亮,有活力,殊灵仗着晏来归掩住了眼睛,因而放肆大胆地端详欣赏了好一会。 整座大殿里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竟是无一活物,连之前那些吵吵闹闹的小妖们也不见了踪影,似乎是逃离得干干净净。 殊灵放出神识,却蓦地撞到了一片漆黑的柔软,他微微一愣。 晏来归也愣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域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好半晌才不确定地小声道:「你醒了?」 而直到这时,殊灵才发现晏来归的精神域居然笼罩着整个魔宫,所有本来栖息在魔宫里的活着的生物通通都蹲在树上,叽叽喳喳吵闹得很,可是有了晏来归精神域的笼罩,外界所有的声息和窥探都被拦在了魔宫精神域之外,没有人能窥得其中哪怕一角。 晏来归道:「这里是魔渊内部的宫殿,一般不会有魔敢闯进来,我家那些小妖们在宫殿外的屋顶上藏着,有精神域笼罩,它们听不见也看不见,你放心。」 殊灵有些意外,抬眸看了他一眼。 怪贴心的。 晏来归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有些憋不住了,小声道:「需要我帮你清理吗?你刚刚睡着了,我没敢贸然动手。」 怕你中途醒了以为我是登徒子,没敢动手。 「……」殊灵轻咳一声,道:「不必。」 然后殊灵就看见晏来归非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那我先出去了,你需要什么的话记得叫我。」 还不等殊灵应声,晏来归便迅速逃离了现场。 殊灵:「……」 晏来归大松一口气,迅速去偏殿沖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常服,出门捞了只冲他咪呜叫得最大声的小猫,给了小猫一缕自己的魔息,再往小猫爪爪上绑了一袋魔石,让它带着魔石和魔君的魔息帮忙去找城西那家裁缝定制两套衣裳,还是之前定制那套,用之前量好的身材数据。 小猫开心地翘着尾巴,亲亲热热地蹭了晏来归的脸,翅膀一扇就飞上了半空,顺道叼了一团啾啾叫的麻雀一起陪它出门。 做完这一切,晏来归便回了寝殿,主殿里那张大床已经被糟蹋得惨不忍睹了,满地狼藉,木块碎屑掉了满地,其间混杂了一些细碎的面具碎片,还有他那身被殊灵大卸八块的黯金法衣,床榻角落还有一个被长剑刺穿的大洞,看着可怜兮兮的。 第15页 晏来归默默看了半晌,确定床榻上的东西基本都用不了了,于是把整张床都打包丢进一颗储物石里,放出魔气一起打包销毁了。 等殊灵沐浴完出来后,看见的就是一副崭新的恍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干净寝殿。 晏来归乖巧无比地抱着在他怀里唿唿睡大觉的羽蛇,面色深沉地坐在殿外的长廊上,他看着殊灵垂着眼眸,冷淡地披上衣裳,又僵硬地转回眼神,愣是一声也没敢吭。 从始至终,主角攻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殊灵倒是比他放得开,他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了一块玉佩抛给晏来归,道:「赔你。」 晏来归接住玉佩,眨眨眼,想还给殊灵,道:「其实不用的,魔君去定制衣裳是免费的。」 「赔就赔了,」殊灵转身就走,「没有还回来的道理。」 那玉佩莹白润亮,材质和雕工都是上乘,品相极好,估计价值不菲。 晏来归捏着玉佩,刚想偷偷给殊灵塞回去,结果看见殊灵后背被水珠洇湿的雪白里衣却是渐渐洇开血色。 晏来归脸色微变,三两步上前,蹙眉道:「你受伤了?」 殊灵低头看了一眼身上,道:「小伤。」 晏来归眼睁睁看着殊灵肩膀、手臂和胸膛几处的白衣都开始缓缓洇出血迹,只觉心惊肉跳:「伤成这样,叫没事?」 殊灵回玄天宗前在封印之地处理暴乱的魇魔,带着一身伤回来,只做了简单的休整便要去参加新入门弟子的宗门宴会,只是未曾想途中都能遭到暗算。 再后来,他就被魔君当场掳走了。 晏来归也没想到他身上带着伤,殊灵从一开始就穿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大氅,掩盖住了那身伤痕累累的身躯,后面晏来归想解他衣裳,但是被扣住了手腕,后来还把眼睛蒙上了,唯一触碰到殊灵的地方也只有腰腹。 完事之后把殊灵抱去浴桶里沐浴,那时晏来归依靠神识辨物,看不见殊灵身上的伤,因此晏来归愣是到了现在才察觉。 晏来归抿了抿唇,低声道:「抱歉,我之前没能及时察觉,我去修真界请位医师过来,稍微等我一下。」 方才他们闹那么一通,伤口肯定都裂开了,要不然现在也不会洇血,大概是真的很严重。 只是没等晏来归踏出门,殊灵便伸手将他拽住,道:「不用了,我有带药。」 晏来归便自觉拿过殊灵手中的药,等他褪下里衣,涂在背上的伤口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互相听清楚唿吸声,殊灵感受着身后的伤口热辣起来,懒懒道:「他们知道阁下这么会照顾人么?」 晏来归顿了一下,不确定殊灵这句话是在阴阳他后面擅作主张乱动,还是真的只是字面意思,只好轻声道:「多有疏漏,这句夸奖也不敢当。」 殊灵轻哼一声,掌心化出镜悬长剑,倏地架在晏来归的肩上。 「……」晏来归顿时一僵,低头看了一眼离自己脖颈只有半寸距离的剑锋,默默捏住剑锋,拿离远了一点。 殊灵挑眉,收回镜悬,意味深长道:「你以为本尊要杀你吗?」 晏来归干巴巴道:「难道不是吗?」 殊灵低笑出声。 他放松地把玩着镜悬剑的剑柄,眼底兴味盎然:「当然不是。放心,本尊现在也杀不了你,不过是给你看看罢了。」 「——你看,镜悬放不出剑芒了。」 晏来归微微一怔,随后蹙眉道:「你……灵力用不了了?」 殊灵没接话,只是翻过拿剑的手腕,透过雪亮的剑身看晏来归替他上药的模样。 镜悬应该是殊灵的本命剑,一般的佩剑灵力注入之时会现出锋锐的三尺剑芒。殊灵若是放不出剑芒,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体内灵力无法使用了? 晏来归长眉紧蹙,放下药瓶,道:「我去请医师。」 这也太严重了。 普通的情/药哪里会有这种药效? 让一个人失去灵力,就相当于拔掉他的羽翼,让他短暂地变回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而变回了普通人,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就意味着待人宰割。若是没有仇人倒还没有这么大的危险,可是殊灵都被不知名的魔族下了如此歹毒的药了,他灵力尽失的这段时间里,暗中必定杀机重重。 费尽心思设这么大一个局,那魔族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诶——」 不等殊灵把人拦下,就见殿外忽地飞来一只长着翅膀的小猫,小猫飞进来的时候有些剎不住车,吧唧一下就撞进了晏来归的怀里,把自己撞了个眼泪汪汪,晏来归手忙脚乱地接住小猫,轻轻给小猫揉猫脑袋,道:「怎么了?」 「外面有正道的人闯进来了。」小猫可怜兮兮地扒着晏来归的手,仰着尖尖猫耳让晏来归揉。 晏来归先是疑惑了一会,随后蓦地一僵。 完了,主角攻要来弄死他了。 他们进不来魔渊,晏来归收拾收拾东西,把家养的百来只小妖们都放回了家里,视死如归地带好自己的佩剑。 他之前的鬼纹面具碎在了镜悬剑下,晏来归掏掏储物戒,又找出来备用的,扣在脸上。 殊灵就这么站在旁边,看他动作娴熟地做完这一切,这才开口道:「你为何总用面具示人?用你这张脸见人,他们怎么也不会觉得你是那个十恶不赦的魔君。」 第16页 晏来归真心实意道:「谢谢。不用面具的话,我怕他们认不出我是魔君。」 殊灵:「……」 还是这张脸看起来干净温润好欺负的锅。 殊灵懒懒抱剑跟着晏来归往外走,道:「你怎么落得现在这个名声的?」 说来话长。 老给那群手下背黑锅,再怎么清白的一个魔,都得给传成黑的了。 还未到魔域门口,晏来归都能听见响彻天空的怒吼之声:「我们殊灵剑尊修为高深,可从未为难过魔界,如今却要遭你们魔尊掳去加倍折辱折磨,剑尊大人何至于此要遭受如此羞辱!魔君难道已经不将六界和平放进眼里,猖狂到要用此下作手段来达成目的了吗?!不将我们剑尊还来,我等正道誓与魔界不死不休!」 晏来归:「???」 剑什么?什么尊? 原书的主角受现在不才是一个外门小弟子而已吗? 站在晏来归旁边的殊灵瞥了他一眼,淡道:「堂堂三界魔主,敢做不敢认?」 晏来归原地呆住:「…………」 抢错人了怎么办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qaq 第8章 晏来归僵在了原地,汗流浃背,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 这是怎么抢错的啊?! 明明各方面对得上,剧情也像是在替他顺水推舟,结果到头来告诉他,抢、错、人、了!他抢回来的不是主角受,而是玄天宗那位执掌神剑的殊灵剑尊,他不仅把人抢了回来,还不得不发生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明明之前有这么多的破绽,他愣是半点都没有反应过来。殊灵对裴长霁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直白地说过他根本不认识赔钱……裴长霁,但是当初晏来归只以为他们小情侣吵架吵翻天了装的,结果居然是真的。晏来归只知道人族有一位执掌神剑的人族大能,但他常年蜗居魔界,压根没见过剑尊和他的剑,要不然当初在玄天宗交手之时,他就算认不出人,也能认出那风雪凛冽的剑域。 上药的时候,殊灵甚至已经告诉他那把剑叫镜悬了,谁知道剑尊那把神剑就叫镜悬! 老天给了他这么多次机会,他开开心心地错过了每一个。 每一个! 「……」 完了,他死定了! 晏来归常年待在魔界,对人族那边的事情知之甚少,但因为剑尊执掌神剑,大名鼎鼎,想不知道都难,所以他也听过殊灵的名号。 想到这里,晏来归又汗流浃背了。 他不太了解殊灵剑尊的生平,但是也知道他天资聪颖,生来又被神剑选中,短短百年就从练气横跨到大乘,这样的修炼速度近乎已经是变态的程度。 往后不过五百年的时间,他就跨越了寂灭大关,成了修真界史上最年轻的化神大能。 难怪……难怪他之前抢人的时候颇觉费力,镜悬的剑域笼罩下来之时,晏来归都觉得浑身魔息都要冻结了。若非殊灵重伤加中毒灵力尽失,就这样晏来归还打得稍微有些吃力,要是换成全盛时期的殊灵,晏来归也没有把握能够把人带走。 殊灵都如此强大了,还是能够不知不觉中招,他常年负责封印之地关于魇魔封印的事情,受伤之事按理来说应当没有多少人知道,就这样也还能在玄天宗大本营被无缝衔接下了合欢散,可见他们人族内部估计也不太平。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没有抢错人,没有误把殊灵当做主角受带走呢? 转念一想,晏来归又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不是意味着,人族内部也不太平,也有人想要殊灵的命? 心念流转之间,殊灵已经越过他走向了门口戒备武装的正道们,他一出现,规规矩矩等在魔域门口的正道们顿时一个箭步冲上来:「剑尊大人!」 「您没事那可太好了!」 这次正道集结来了不少大人物,修真界四大宗门都派了人,玄天宗宗主及宗里数名出窍期长老,灵溪宗、无极宗和缥缈宗的宗主都到场了,阵仗不可谓不大。 若是魔君不肯放人,他们大可以直接闯进去抢。 殊灵剑尊是人族执掌神剑的大能,整座大陆中散落的神器只有五样,人族神剑镜悬,鬼族生死簿,妖族生命树,魔族血渊之心,以及神族的天罚之轮,各有其妙用,而五样神器聚集在一起,又构成了封印魇魔本源的封印大阵。 神剑镜悬认了殊灵为主,殊灵便是那位执掌神剑之人,是人族的未来和掌舵人,可见其重要性。 自从将魇魔本源彻底封印之后,六界便和平已久,他们想不明白魔君为何突然对殊灵剑尊发难,毕竟若是杀了殊灵,神剑无主,魇魔封印便再难以为继,到时候重创的同样还有他们魔族,何必行此两败俱伤之举。 但魔君毕竟不是一个能按照常理来推测的存在,因此正道几乎全部都如临大敌,早已做好了撕破脸皮的准备。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殊灵出来的时候神情平静,身上也没有遭受折辱虐/待的痕迹,这让诸位正道宗主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见后面带着鬼纹面具的魔君居然还敢出现,玄天宗的弟子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睛,朝他怒吼道:「你怎么还敢出现?」 晏来归和正道弟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道:「诸位稍微冷静一下。」 你们内部的内鬼都还没人抓呢,别急着骂他呀。 第17页 他背黑锅背惯了,这种场面处理得多,如今还怪游刃有余的。 果不其然,晏来归这幅模样让正道弟子都有些不可思议,当着众人的面下药抢人,逼迫他们剑尊就范行那等风月之事,完事后还能毫无愧疚之心地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冷静,他们拿什么冷静? 正道弟子差点炸了,殊灵一掀眼皮,抬手制止。 「……」 「我与魔君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没有折辱和胁迫,双方都是自愿,」殊灵偏头,看了晏来归一眼,道:「此事到此为止,各不相欠。」 他抢的人他来解毒,也算两相抵消了。 晏来归眨了眨眼。 「!」 「什么?」 「剑尊大人是不是被下迷药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轻揭过啊。」 「剑尊大人,被挟持了您就眨眨眼。」 不等他们再窃窃私语些什么,殊灵便抬步离开了。 玄天宗宗主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和殊灵对上眼神,殊灵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玄天宗主便不怒自威地往弟子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私下议论的声音无声无息地消了下去。 当事人都发话了,便没有什么好转圜的余地。 * 消息传出去了,外界如何掀起滔天大浪殊灵管不着,他现在只管得了一件事情。 他门口已经有个外门小弟子走来走去十几遍了。 他们此行回宗乘坐飞舟法器,殊灵解毒后用不出灵力的后遗症,只有晏来归和他自己知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 但殊灵是灵力尽失,不是神识没了,这么大个活人在他门前鬼鬼祟祟,他不可能半点察觉都没有。 门外的脚步声忽地走远,半晌后復又响了起来,这次的脚步声不止一人,应当是带了什么人过来。 外面的人似乎是犹豫了好半晌,这才鼓起勇气敲响了殊灵的门,四平八稳道:「剑尊大人,宗主请了医修过来,想给您看看伤。」 嗓音换了,不是晏来归原本清朗悦耳的声音,不好听,听不惯。 门便从里面打了开来,殊灵站在门口,冷淡地垂着眼眸,道:「宗主叫你来的?」 青年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开了门,微微弯了弯眼眸:「嗯。宗主担心你的身体,所以让我带着医修过来给您看看。」 请来的医修看面相很年轻,殊灵扫了一眼,道:「不必了,魔君给了解药,本尊身体并无大碍,麻烦两位走这一趟了,请回。」 晏来归清清嗓子:「剑尊大人,宗主说您之前从封印之地回来,身上的伤也急需处理,大人就让医师帮忙看看吧。」 医修不卑不亢地对殊灵鞠了一躬,道:「剑尊大人就让在下看看吧,您没事了,大家也安心。」 殊灵盯着晏来归看了半晌,看得晏来归莫名挺直嵴背,连唿吸都不由自主放轻。 他对自己的易容和气息收敛很有自信,当初在玄天宗的时候若非他主动放出魔族气息,否则没人根本没人能发现他,如果是全盛时期的殊灵,想在他面前瞒天过海那可能确实有点难度,但殊灵如今修为尽失,对外界感知必定没法像从前那样敏锐,所以晏来归也稍稍放心了一点。 「在宗内没见过你,」殊灵冷不丁问道:「新入门的?」 「是的。」晏来归眨了眨眼,道:「大人事务繁忙,没见过弟子也是正常的。」 殊灵这才让了开来,道:「辛苦二位。」 晏来归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矇混过关了。 剑尊大人怎么怪好骗的,难怪这么容易中招。 不行,他得看着点,万一在灵力尽失期间真给别的心怀不轨之人骗了,那晏来归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这位请来的医修是晏来归伪装混入玄天宗队伍之前紧急去神农谷绑来……请来的医师。神农谷的医师们晏来归还是挺放心的,只要钱给到位,从阎王爷手中抢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神农谷的医修接诊讲究的就是一个让客人放心,每次出诊前都会下禁言咒,保证诊断医治的全程除了当事人之外不会有另外的人知道。 殊灵的毒是在玄天宗中的,那块能够隐蔽气息的晶石来路不明,暂时无法排除是不是玄天宗内部的内鬼,所以晏来归始终不放心让玄天宗的医修给殊灵看,于是出发前紧急去神农谷重金抓了一位医师过来。 晏来归有正规渠道得来的弟子令牌和外门弟子的身份,混入玄天宗弟子队伍之中真是在简单不过了,出门歷练后偶遇同宗队伍,于是一同随行返宗,听闻殊灵剑尊重伤,特地请了一位神农谷的医修,这样的理由完全无懈可击,在宗主长老那边完全过得去,事实证明也确实没有人怀疑他。 殊灵出门前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但那件里衣早就被殊灵身上伤口裂开渗出的血水沾染,因此殊灵又加了一件白色的常服外衣,遮盖住其间的血色痕迹。 此时褪下上半身的全部衣物,晏来归才看清了殊灵身上多处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时日已久,有些是能看出是新添的伤痕,明显能看出殊灵对这些伤势的毫不在意。在魔宫的时候晏来归只帮忙给背上的伤上好了药,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 如今交给专业的医修来做这些事情,效率果然大大增加,医师不愧是神农谷出身的弟子,先是处理好殊灵身上所有的外伤,然后再仔细探了一遍他的经脉,神色这才转为凝重。 第18页 相比之下,外伤是最容易解决的伤势了。 医师探完经脉,嘆了口气道:「毒解时机太晚,有些毒素始终无法彻底清除,除了灵力尽失的后遗症,可能还会有其他的併发症,剑尊大人要小心留意。」 晏来归蹲在一旁盯着殊灵身上的伤口发呆,闻言蹙眉道:「什么併发症?」 殊灵披好衣裳,看了晏来归一眼,没说话。 医师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合欢散发明出来就是为了增加床笫之事的乐趣,不仅能在床上增加情/欲,事后还会让中毒之人对解毒之人产生一定的依赖性,效果会根据中毒的程度改变,剑尊大人体内残留的毒素虽然并不妨碍日常生活,但会存在对解毒之人一定的依赖期,若是出现不适的症状,届时还需要解毒之人安抚。」 晏来归一呆。 这还是人话吗,他怎么来回品三遍都有点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晏来归忙道:「……呃,要怎么安抚才能缓解?双修吗?」 医修点了点头,「双修自是最合适的方法,不过除此之外,用肢体接触来给予适当的安抚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话音刚落,医修也觉得这些方法对殊灵而言不太现实,连忙补充道:「若上述方法都无法实现,用解毒之人的血液也能起到缓解的效果。」 虽然效果差点,但总比没有好。 晏来归终于听明白了,微微嘆了口气:「多谢。」 这个结局还算能够接受,幸好他跟了过来,能有机会动手脚,要不然都不知道殊灵该怎么熬过中毒之后的后遗症。 又是灵力尽失,又是併发症的,想也知道难受极了。 晏来归倒是愿意全权配合,但殊灵愿不愿意就不好说了。昨日那次双修已是无奈之举了,如果有得选,殊灵这般傲气的人,估计也不会接受。 没事,反正他现在是玄天宗的外门小弟子,虽然没法待在殊灵剑尊身边,但是往他饮食里放点血还是做得到的。 走一步看一步。 送走医师之后,晏来归本来也要告退,却蓦地被人按住了肩膀:「你留下。」 晏来归一愣,「哦……好。」 从一开始,晏来归就隐约觉得殊灵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但要他说,他也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那不是什么和善的目光,像是狼群盯住荒漠中唯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只待一拥而上围剿享用一般。 要不是知道殊灵此刻灵力尽失神识迟钝,否则晏来归还真要怀疑他是不是认出自己了。 不对,认出来也不该是这种眼神。 思及此,晏来归又悄悄放心了。 第9章 「弟子可以为剑尊大人做些什么。」 晏来归跟在殊灵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殊灵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任何照明的夜明珠或者灯火,月色摇曳,投落脚下一方小天地,再被无处不在的熟悉黑暗笼罩周身。他走在殊灵身后,易容后的身形骨架更年轻一点,还要比殊灵低上几分,若是本体原貌的话,应当是差不多的。 直到这时,晏来归才发现殊灵的身形其实很是好看,他似乎只穿了一件单衣,初秋的天总显得有些单薄,嵴背如青松般挺拔,流畅精瘦的腰线被腰封完美收束,总让晏来归忍不住想起按在他腰身上的手感。 ……好冒犯的想法。晏来归糟糕地捏了自己一下,暗暗嘆了一口气,低下眼眸没有再看。 殊灵的长相更偏凌厉,剑眉星目,眉眼冷淡疏离,好像这个世间无论什么事物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一眼,让人一眼就想起雪夜中唿啸而过的寒风。 冰冷,锋利,凛然不可侵犯,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好看的皮囊总是会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的,晏来归也不免俗,虽然只敢偷偷看。 殊灵转过身来,淡道:「什么灵根?」 晏来归一愣,想了好一会才道:「水灵根,品级……不太高,只是下品单灵根。」 他之前只求上岸,一个纯种魔尊混入修真界大宗门,给自己伪装的身份当然是越低调越好,低品级单灵根,不会最差劲,也算不上好,不容易引人注意,在玄天宗长老们的眼中就是进宗打杂洒扫的资质,自然也不会多加关注。 殊灵低头,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小瓶酒,倒了一杯推给晏来归,道:「玄天宗收徒看心境不看资质,水灵根与本尊还算合适,可有兴趣入本尊门下。」 晏来归摇摇头,刚想说自己不喝酒,闻言睁大眼睛:「什么?」 殊灵往自己的酒里放了不知什么东西,听见晏来归是这个反应,不由得顿了一下,眸光幽深地盯着他:「你不愿意?」 「……」晏来归轻咳一声:「愿意,非常愿意,能入了剑尊大人的眼,是弟子三生有幸。」 「你倒是嘴甜。」殊灵嗤笑一声,房门倏地打开,门外圆月高悬,随着暗云浮动,「不愿意就离开吧,本尊不爱强人所难。」 殊灵懒懒地躺在藤椅之中,修长指间勾住白瓷酒瓶摇摇晃晃,他饮尽最后一口酒,随手将酒瓶丢在桌上,藤椅吱呀的声音间或响起,晏来归看见他无声阖上剑眸,神情无悲无喜。 细长瓷瓶骨碌碌滚了几圈,滚到桌子边缘,掉下去时,却没有发出碎裂的声响。 它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晏来归的手心,晏来归垂着眼眸,把瓷瓶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声响。 第19页 殊灵依旧闭着眼,不声不响。 浮云半遮圆月,昏暗的月光落了一缕在殊灵雪白的长衣上,像是雪粒随风飘落,无声无息融在了雪顶上,寂寥无声。 晏来归莫名觉得,这样的殊灵好像并不开心。 殊灵剑尊修为高深强大,年少时便能够独自一人深入危险的封印之地,斩尽无数魇魔,将意外松动的封印再次封禁,从此一战成名。他拥有着其他剑修梦寐以求都无缘无分的神剑镜悬,一剑霜寒十四州,敌人听了这个名字都先敬畏三分,无数修仙者将他视作榜样追随敬仰,世人眼中的优秀和成就他样样不缺。 他似乎一点也没有晏来归想像得这么快活。 晏来归放好瓷瓶,转身向门口走去。 殊灵闭上的眼睛骤然睁开,眸光凌厉。 正当殊灵决定他要是真敢走就直接把人绑回来的时候,就见晏来归走到门口停下脚步,然后伸手将大开的门扉拉了回来,轻轻关上。 「……」殊灵又躺了回来。 晏来归总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关上门后终于好很多了,他顺手点了桌上的烛火,轻声道:「弟子入玄天宗便是因为剑尊大人,只是听说剑尊大人从不收徒,所以从不敢痴心妄想,如今不过第一次与您见面,就能如愿以偿,一时有些不敢相信罢了,怎会有眼无珠。」 月光被拦在了门外,落不到殊灵的身上,跃动的烛光却带着暖意拢在了殊灵周身。 他无声唿出一口绵长的气息,懒洋洋起了身,抬手一道灵息在内室放了一张软榻,冲着里面微抬下巴,道:「你今晚在内室休息,需要什么同本尊说。」 晏来归看了看殊灵的神色,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因而道:「谨遵师命。」 还不等晏来归进去,就见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两人皆是一顿,随后听见门外传来玄天宗宗主沉稳的声音:「殊灵,你睡了么?我带了医修过来给你看伤。」 「……」晏来归一僵。 殊灵转过身,出乎意料地扬了扬眉,低声道:「好徒儿,你不是奉宗主之命带医修过来的么?」 宗主这会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见晏来归努力微笑绞尽脑汁想藉口的模样,殊灵终于心情愉悦,不再逗他,起身先开了门。 玄天宗宗主从面容上看其实还挺年轻的,不过三十的年纪,可是生得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自有一番沉冷风骨,他细细看了殊灵半晌,微嘆一口气,沉声道:「是玄天宗防备不当,让你经此一劫,是我之责。」 「……」某位罪魁祸首心虚地往角落缩了缩,没敢吱声。 殊灵:「宗主不必自责,福兮祸所依,祸兮又何尝不是福所倚。」 把晏来归听得更愧疚了。 剑尊大人已经到了要用这种说辞来安慰自己的程度了。 又是被下药又是被迫与人双修还很有可能被非议,半点福都没瞧见好吗。 他真该死啊! 把人请进来后,殊灵往藤椅里一躺便不挪窝了,「你我交情不必客气,坐,茶水自便。」 玄天宗宗主见他神情确无异样,于是终于放了一点心,失笑道:「你还是老样子。」 医修弟子提着药箱上前,殊灵伸了手给医修探听脉象,他低了眼眸,盯着自己手腕内侧淡青血管,忽地出声道:「魔君非传闻中十恶不赦的模样,依你看,是好是坏。」 玄天宗主一怔,道:「传闻多有曲解倒也正常,这位魔君……得到魔渊承认,真正成为魔君也才几年不到,魔界那边内部尚有非议,与修真界而言,也不好妄下定论。」 殊灵无声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我情毒已解,身上的外伤在魔域时魔君替我简单处理过,已无大碍,不必费心,倒是还有一件事情。」 玄天宗主:「你我交情不必客气,请说。」 殊灵漫不经心道:「中情毒是意外,非他所为,双修解毒是双方自愿,一笔勾销,实情如此,届时舆论爆发,你替我盯着一点。」 玄天宗宗主听明白了他话中回护的意思,凛然道:「放心,交给我。」 他与殊灵多年好友,在他眼皮底子下出这种事情,本就愧对殊灵,这点事情要是再办不好,他也没脸见好友了。 玄天宗主问过医修诊断结果,确如殊灵所言,毒解伤愈灵力充沛,便终于放下心来,起身告辞。 晏来归躲在内室,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后微微怔了一下,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摸出了自己的弟子令牌,登录了自己外门弟子的帐号。 登入之后,晏来归进入论坛,果不其然看见论坛内部几乎已经炸了,首页十条帖子,有九条都是和剑尊被魔君掳走相关,还有一条是新发布的置顶帖子,晏来归点了进去。 @玄天宗主孟苍:实情如剑尊今日所言,并无虚假,没有胁迫,中毒非魔君所为,本尊势必严查,诸位放心,解毒是双方自愿,魔君好,勿骂。 晏来归看了一眼发布时间,就在玄天宗主抬脚离开的后一刻发的,晏来归点进去的时候还只有寥寥几条回復,再次刷新的时候,就已经盖了上百楼了。 【啊?居然是真的啊】 【出乎意料】 【下合欢散摆明了就是来噁心人的,折人傲骨毁人前程,歹毒极了,恶意满满,肯定是蓄谋已久,宗主好好查查。】 第20页 【宗主大人,您发的澄清稍微晚了一点,我刚才激情开楼骂都骂完了,现在可咋整,能不能劳驾管理员删一下贴】 【我也骂快了……实在对不住了魔君,@管理员麻烦也删一下我的发言,谢谢管理员】 【就说!剑尊大人虽然性子孤僻不近人情了一点,但绝对是是非分明的,说没有就是没有,说不定是宗里有内奸,要不然剑尊怎么可能在自家地盘中毒啊,肯定有猫腻。】 晏来归有些哭笑不得,他扫了一眼便退了出去,转而切成了全域的论坛。 果不其然,今天的事情已经霸榜修真界热搜榜第一,久居不下,晏来归点进去随手刷了一遍,热度几乎都在几千点赞以上。 然而有一条前排的帖子引起了晏来归的注意。 别的热度高的前排帖子要么是理性分析事情经过,要么是各种所谓的最新爆料消息,基本也是贊多转发多评论多,然而这条评论是单纯骂他的,点赞多转发多,但是评论更多,将近一千的点赞,居然能吵出上万的评论。 晏来归真是出离好奇了,他们骂自己都能骂出上万条评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内心情感,只感嘆修真界人才辈出,文采必定斐然。然后他点开一看: 【@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都过了好几年了,居然又出现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我就知道。。。那魔君喜欢在自己宫殿养娈宠,把人玩死再换新的,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前几年他刚当上魔君的时候魔界不就爆过魔君的丑闻,说他在宫殿里养了一宫殿的混血半魔,到最后居然一个活口都没有,何其恐怖何其变态,到后面他甚至还不满足半魔当娈宠了,开始往魔宫捡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妖了,我了个大草,他连没化形的小妖都不放过!畜生啊! 【@玄天宗主】回復【@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你放屁 【@玄天宗副宗主】回復【@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你放屁 【@玄天宗执法堂长老】回復【@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你放屁 【@玄天宗孤月峰峰主】回復【@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你放屁 【旧剑维修价格可议】回復【@玄天宗主】:(大惊失色)宗主啊,长老们啊,你们是不是忘切小号了啊! 【@玄天宗主】回復【旧剑维修价格可议】:本宗主行事向来光明磊落 【@玄天宗副宗主】回復【旧剑维修价格可议】:本尊行事向来光明磊落 【@玄天宗执法堂长老】回復【旧剑维修价格可议】:本长老行事向来光明磊落 【@玄天宗孤月峰峰主】回復【旧剑维修价格可议】:本峰主行事向来光明磊落 晏来归:「……」 殊灵说让宗主帮他盯着点舆论,玄天宗主就是这样摇人「盯」着的啊?! 【@飞天小猫】回復【@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你放屁!我操你大爷的***你***才是大傻***孽畜都会说人话了**祖宗**掘坟***灰都给你***扬了! 【@aaa黑羽批发蜕壳出售】回復 【@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剑仙不当剑神不当就爱当剑人,要不你赔我点钱吧我受累帮你过一下头七 【@龟龟连蛇都跑得过】回復 【@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你 【@飞天小猫】回復 【@龟龟连蛇都跑得过】:你什么你口吃了吗憋半天憋出个你来战斗力也太弱了吧别以为你在这装痴呆我就不好意思骂你了 【@飞天小猫】回復 【@龟龟连蛇都跑得过】:对不起老龟怎么是你骂错了不好意思你退远点 【@龟龟连蛇都跑得过】回復 【@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大 【@aaa黑羽批发蜕壳出售】回復 【@龟龟连蛇都跑得过】:废物老龟什么,往后撤,别在这丢人现眼,不会骂我们来 【@俺老龟连蛇都跑得过】回復 【@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爷 【@臭猫改改你那乱拍鱼的坏毛病】回復 【@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说话这么脏干什么,是活不到明天了吗?臭泥鳅沾点海水还真把自己当海鲜了,闲的没事干这么爱找骂,还不如去把村口大粪挑了,身上绑点鸡毛以为自己是什么鸟,脑子里没东西就多装点水摇匀了再来发言,骂你都怕把你骂爽了,要不你也赔我点钱吧我最近正好要给我家主君买新婚礼物 【@俺老龟连蛇都跑得过】回復 【@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的 晏来归:「…………」 天吶!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刷令牌的?! 第10章 晏来归合理怀疑上万条评论有一大半都是小妖们骂出来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它们战斗力这么强? 晏来归有些哭笑不得。 养在魔宫里的小妖们都是他一个个捡回来的心肝宝贝,晏来归感动之余悄悄换了魔君的帐号,上去戳了戳飞天小猫。 【@魔君】回復【@飞天小猫】:化形了?居然都能用令牌打字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们这么爱上灵网玩,早知道多买几块令牌你们一妖一个了。 他和家里的宝贝小妖们结了灵契,日常联络通讯一般都用不上令牌,通过灵契丢一道传音符就行了,家里放了几块连了灵网的通讯令牌,平常小妖们都往他身上待,也没见小妖们玩令牌,所以晏来归还以为它们不爱这些东西。 第21页 【@飞天小猫】回復【@魔君】:小猫比心.jpg 【@aaa黑羽批发蜕壳出售】回復【@魔君】:蛇蛇比心.jpg 【@俺老龟连蛇都跑得过】回復【@魔君】:龟龟比心.jpg 【@臭猫改改你那乱拍鱼的坏毛病】回復【@魔君】:鱼鱼比心.jpg 【@飞天小猫】回復【@魔君】:(语音:60s) 语音是直接在识海内播放的,所以晏来归直接点了开来,不怕被屋外的殊灵听见。 「喵呜~喵……咪!!」 短短一条语音充满了嘈杂的声音,开头是小猫兴沖沖语调上扬的喵呜声,接下来蛇类嘶嘶的声音明显放大,背景音还能听见狼犬类兴奋地朝天吠叫的嗷嗷汪呜声,细尖灵动的呦呦鹿鸣,鸟类叽叽喳喳的啾啾声,全部挤成一团。 晏来归和它们有灵契相连,所以完全能听懂小妖们说的什么,他反覆点开语音听了好几遍,听得心里软软,回道:「最近有事情要出远门一趟,等我回来再好好陪陪你们,乖乖在家待着,想要什么和两位魔侍说就好了,他们会出去买的,出门玩记得注意安全,想买什么直接拿,用我的魔息抵帐就行,到时候会有魔侍上门付清的。」 「喵!」 「嘶!」 「嗷呜!」 【@乐子人】回復【@飞天小猫】:你学妖族小语种的,快帮我听听人家说的什么@别乱投餵御兽宗的灵兽 【@别乱投餵御兽宗的灵兽】回復【@乐子人】:我都毕业了怎么还要做听力,可恶。不过这个还挺经典的,开头那段小猫软软的喵呜音是在表达喜欢、想念和依赖,后面突然变调兇恶哈气是在警告别人,后面其他妖族的声音突然放大,小猫开始哈气,大概率是小猫本来抱着令牌在撒娇,没喵几句就被别的妖抢了,恼羞成怒所以瞬间夹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其他妖族的叫声基本也都是同样的意思,都在抢着向饲养人表达喜欢和想念。能养出这种状态,它们饲养人应该还挺用心的。 【@乐子人】回復【@别乱投餵御兽宗的灵兽】:哈哈哈哈哈,你快看原贴,跟你说个好笑的,《把流浪小妖捡回家当娈宠满足变态癖好》 【@别乱投餵御兽宗的灵兽】回復【@乐子人】:嗯……我是御兽宗毕业的,我和灵兽打交道起码有近百年的时间,说实话,真不像,你听语音里的那些小妖们,很明显还没到化形的门槛,但是基本的灵智都有,这种妖族的喜恶表现得会很明显的,伤害过自己的就会警惕远离,善待过自己的就会亲近黏人,光看状态就能窥得一二。魔君这些年名声确实不怎么好,也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其他的我不了解,所以不下定论,但是如果是变态到拿低阶小妖来洩慾这种谣言,只能说稍微懂点御兽知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谁信谁傻子。 【@飞天小猫】回復【@别乱投餵御兽宗的灵兽】:你来魔域买东西的话,免费送你特产小鱼干(小猫打滚.jpg) 【俺老龟连蛇都跑得过】回復【@别乱投餵御兽宗的灵兽】:送 【@aaa黑羽批发蜕壳出售】回復【@别乱投餵御兽宗的灵兽】:不嫌弃的话,还送羽蛇的黑翎,能用来隐匿气息,晚上套仇人麻袋非常有用 【俺老龟连蛇都跑得过】回復【@别乱投餵御兽宗的灵兽】:龟 【@臭猫改改你那乱拍鱼的坏毛病】回復【@别乱投餵御兽宗的灵兽】:鱼没有什么好送你的,你要是想去冥海的话就找鱼,那儿是鱼老家,鱼带你吃遍海底 【俺老龟连蛇都跑得过】回復【@别乱投餵御兽宗的灵兽】:壳 【俺老龟连蛇都跑得过】回復【@别乱投餵御兽宗的灵兽】:废物老龟虽然打字慢了点,但是壳还是有点用的,能抵挡元婴期的全力一击,我们主君修为太高也用不上,你要的话一起送你 【@别乱投餵御兽宗的灵兽】回復【俺老龟连蛇都跑得过】:什么,真的吗,你们这么说的话,那我最近可要去魔域出差一趟了哈哈哈哈,我给你们带点御兽宗的特产(害羞) 后面的晏来归没再看了,因为殊灵送客后走了进来。 晏来归迅速切回弟子帐号,还没等他开口叫师尊,就见殊灵走了进来。殊灵瞥了一眼他的弟子令牌,不知是不是看见了上面的内容,淡声道:「少刷这些东西,最近舆论不太平,上面戾气太重,看了对你的道心没有好处。」 晏来归乖乖应声:「好的师尊。」 然后他就看见殊灵低头打开了他的令牌,当着他的面输入搜索,找到了那条骂他的帖子,当场给贴主下了一道战帖。 【@玄天宗殊灵】:知道自己在造谣还不自觉删帖,是等着本尊找上门来与你切磋一番?(附件:战帖) 晏来归:「……」 晏来归听说过他们修真界的这种单挑方式,一般用于据理力争解决不了纠纷之时,于是干脆约一场线下真人快打,打完恩怨一笔勾销,一般只有打起来不要命,战力普遍最强的剑修才爱用这种方式解决纷争,但晏来归没想到连殊灵都如此直接。 晏来归干巴巴道:「师、师尊,您不是说让我少刷点?」 怎么转头自己上了,还给人下了战帖。 殊灵嗤道:「连魔君家小妖们都骂不过的废物东西,也只敢躲在灵网后面说三道四了。」 不出所料,殊灵的下场加剧了事态的扩大,玄天宗多名高层都下场站队了,包括舆论漩涡中「受害者」形象的殊灵都是这个口风,那人很快就被骂得灰熘熘删了贴,註销了帐号。 第22页 殊灵终于满意了。 内室里明灯敞亮,晏来归喜欢明亮的地方,所以进来的时候把灯火全部打开了,殊灵目光挑剔地环视了一圈内室,道:「飞舟法器里住处条件不好,普遍都是这样,回了玄天宗给你换宫殿。」 「……」晏来归看了一眼足够再放十张软塌的内室,赶紧道:「师尊!这里既宽敞又明亮,弟子很喜欢,多谢师尊费心。」 殊灵疑心地看了晏来归一眼,见他不似作假,便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晏来归正想着把他稀里煳涂就拜来的便宜师尊送回去好好休息,整座飞舟法器便倏地一震。 「飞舟受袭!紧急戒备!」 殊灵一脚踹开房门,低头往飞舟下方广阔的地域看去,果不其然看见飞舟外部的防御罩正在遭受不明攻击。 殊灵眼眸微眯:「魇魔。」 晏来归在看清攻击飞舟防御罩的那些黑色气息之时,心里沉了一下。 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魇魔,那是一种以阴暗负面情绪为食生存的古怪存在,晏来归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的,他所知道的原着剧情也没有提及,只在被逼着学魔界发展史的时候简单了解涉及过,大概知道千年前魇魔本源被六界用神器彻底封印在了魔界一处寸草不生的地方。 魇魔由阴暗情绪滋生,因此根本不存在杀死它们的可能性,这才是最棘手的。即使将魇魔本源封印在地底之下,也难以彻底杜绝根除。 玄天宗队伍接殊灵回宗的途中遭受魇魔袭击,究竟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 思虑间,整座飞舟又是勐然一震,西南角传来令人心惊的撞击声,晏来归和殊灵的房间恰好就在飞舟的西南角,离魇魔的攻入点最近。 飞舟速度平稳地行驶在半空之中,若从高处眺望,必定能看见飞舟已经被漆黑如墨般的黑暗气息缓缓缠绕上来,逐渐侵蚀飞舟本身自带的防御罩,像是要把整座飞舟彻底吞噬。 如果不将缠上来的魇魔解决掉,他们极有可能被拖入魇魔梦境之中,届时肯定会比现在更加麻烦。 直到斧凿破裂之声响在耳侧,晏来归才突然想起殊灵如今灵力尽失,不由得心道不好,他上前拽了拽殊灵的衣袖,低声道:「师尊,您先进来一点。」 里面起码有玄天宗主坐镇,但殊灵站在船尾,飞舟法器一破,魇魔第一个攻击的就是他们。 然而殊灵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急,「不必。本尊没死呢。」 玄天宗主带人匆匆走来,对正在望着下方地域的殊灵说道:「下方正是风沙谷,其中地形险恶,死过无数生灵,鬼魂怨气丛生,因此魇魔盛行。魇魔在此处拖住我们,明显是要将飞舟拖入谷中幻境,我与其他长老拖住风沙谷底的魇魔,你坐镇飞舟。」 殊灵点点头,手中化出镜悬长剑,静静握在手心,剑尖斜指地面。 风沙谷是魇魔的地盘,玄天宗主孟苍这样的分配,其实是把最危险的留给数名玄天宗高层,飞舟舟身上缠绕的魇魔没了风沙谷魇魔源源不断的供给,杀伤力便始终有限,殊灵作为修真界战力天花板之一,又拥有多年对抗魇魔的经验,处理舟身魇魔绰绰有余。 但问题是……殊灵因为情毒的后遗症,如今灵力尽失的事情,其他人并不知晓啊。 晏来归倒是能处理,但他总不能当着玄天宗弟子们的面来个大变活魔吧。 他好不容易搞来的正道身份!要是这么容易就暴露了,晏来归会心疼死的。 晏来归左右看看,已经开始找哪里有地方能让他跳下去大变活魔了。 第11章 暗夜沉寂,广袤大地上家家灯火黯淡,正是陷入熟睡之际。 谁也不知道风沙谷上方,有一座巨型飞舟正与融于夜色的魇魔无声缠斗。 事发的时候,玄天宗弟子们便瞬间进入了防备状态,不过因为宗门的大能长辈们基本都在,所以他们整体状态还算轻松。 光是玄天宗主一人,就能力抗山海,以一当万,更不用说还有一位执掌神剑,修真界战力天花板的殊灵剑尊。两位主心骨全部在这,除此之外甚至还有几位修为高深,平常都见不到面的长老也跟随出行,天塌了都轮不到他们这群弟子们上场,更何况此次魇魔攻击规模并没有多强,按照宗主长老们的实力完全能够摆平。 宗主孟苍带着其他长老飞下了飞舟,抛出的法宝利剑萤光烁烁,撕裂暗夜,将风沙谷下方涌动的漆黑刺穿。 而飞舟周身上的魇气似乎也受到了影响,蓦地开始了勐烈的撞击。 防御罩如同被狂风暴雨噼啪拍打,光罩受击后不断泛起萤光,晏来归眼睁睁看着防御罩中蕴含的灵力愈发消耗殆尽,光亮明明灭灭,逐渐开始黯淡。 殊灵手中的镜悬逐渐开始亮起剑芒,晏来归盯着他斜指地面的长剑,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殊灵没有回头,抬手按在那飞舟防御罩上,背对着晏来归道:「回房间里休息,这里用不着你们。」 灵力从掌心注入,那方才差点就被魇魔击穿摇摇欲坠的防御罩眨眼间重新变得坚如磐石! 电光火石之中,晏来归瞳孔微缩。 殊灵不是因为情毒后遗症灵力尽失么,如今又哪来的灵力?! 后遗症这么快就消退了? 第23页 那自己的身份,殊灵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可是这么说的话根本对不上,后遗症和依赖期都是余毒决定的,解毒越迟余毒越难清除,后遗症持续的时间也越久,晏来归拿捏不准殊灵生生捱过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往四肢百骸里深种了多少情毒,但是殊灵连咽了一整瓶解药都没法完全解毒,本身便说明了这情毒难解的顽固。 如果不是后遗症消退从而灵力恢復的话,那只可能是殊灵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在短时间内强行让自己恢復了灵力。 晏来归忽地想到了殊灵给他倒酒后,往自己酒瓶里丢了东西。 而玄天宗主孟苍带着医修过来给殊灵看伤,却丝毫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攀谈几句后便带着医修弟子离开了,若孟苍知道殊灵此时灵力尽失如同凡人,又怎么可能让殊灵坐镇飞舟对付周身上缠绕侵蚀的魇魔! 那个时候,殊灵就已经恢復灵力了。 ……他甚至还用灵息给自己搬了张软榻。 晏来归当时没注意,现在才察觉不对,对自己的疏忽颇为懊恼。 也是,殊灵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成为手无寸铁毫无威胁需要人保护的人,玄天宗内部出了叛徒,灵力尽失的事情一定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连玄天宗主孟苍也要瞒着。 不对,连玄天宗多年好友都要瞒着,那他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又何德何能让殊灵放心? 晏来归惊疑不定。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晏来归没听殊灵说的往后撤,他如今实在不敢离开殊灵身边,他不知道殊灵到底什么时候药效消失,也不知道这种能让殊灵恢復灵力的药能让他恢復几层灵力,更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勐烈的后遗症,若是一朝不慎,底下那群魇魔才不会心慈手软。 风沙谷中的魇魔被孟苍等人骤然袭击,而飞舟稳步攀升,将舟身上与下方涌动漆黑相连的魇魔扯到最为薄弱之时,只见暗夜中有雪亮剑光一闪而过,将那源源不断供给过来藕断丝连的魇气彻底斩断。 缠绕吞噬了大半飞舟的魇魔成功侵蚀掉防御罩的一角,侵入了飞舟内部,却又何尝不是孤掌难鸣。 其他同宗门弟子们全部都自觉待在了里面,那里是防御罩防护的核心区域,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殊灵偏过头看见晏来归还乖巧无比地牵着他的衣袖不肯离开,明显担心他,心尖发软,面上却没有显现出来:「在这待着做什么,你才刚入门不久,就算想帮忙,也没有处理魇魔的经验……」 他话还没说完,潜藏在黑暗之中,伺机而动的粘稠墨色便倏地向殊灵袭来。 魇魔魇气最难对付的一点,就在于它们似人非人,存在灵智却并非真正的生灵,只要触碰到,就会一点点将缠绕住的猎物吞噬消耗殆尽,就如同它们包裹吞噬飞舟的手段一样,即使如何刺穿斩断,只要本源没有受到影响,外部涌动的魇气便都是没有痛感的触手,斩不尽砍不断。 彼时镜悬才在半空之中斩断相连的魇气,还未回到殊灵手中,如今赶过来已经来不及了。而他察觉之时,身旁青年的身影已经先他一步挡在了殊灵身前。 漆黑粘稠的魇魔涌动速度极快,捲住了晏来归的手脚,瞬息之间便将他抓出了飞舟之外! 殊灵神情骤然变寒。 晏来归有些猝不及防,他被那些黏煳煳的黑气缠得非常不适,但是这些魇魔似乎没有当场侵蚀他的意思,只是想将他带离飞舟,捲入涌动的漆黑深渊之中。 被那魇魔捲走的时候,晏来归差点忍不住本能就要出手,顾及着自己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好歹记得自己是一个资质平庸等级低下的外门小弟子,没有当场动手,心想着这样也正好,等他被魇魔带离殊灵的视线,才有出手的机会。 然而殊灵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镜悬剑一瞬间爆发出了极其耀眼的剑芒,几乎照亮半边暗夜,闪到晏来归都有些忍不住偏过头,下一刻只听缠住他周身的粘稠墨色骤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随后如蟒蛇般缠绕上来的感觉蓦地一空,青年在半空之中失去拖拽之力,勐然坠空。 晏来归在飞速后退的景象之中,看见站在飞舟舟尾的人神情阴沉可怖,下一刻踏着飞舟边缘飞身而落。 镜悬剑身上灼烫的剑芒竟是直接将接触到的魇气当场蒸发,连挣扎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远方忽现连绵起伏的风雪千山,覆着雪顶的峻岭山脉沉默无声,狂风夹杂簌簌雪粒冷硬拍来,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颳得通红刺痛。 在几乎笼罩半边天的剑域之中,这所容纳了百来人的飞舟反倒显得渺小无比,被迎面泼来的风雪吹得摇摇欲坠,连防御罩的光芒都急剧闪烁着。 吞噬掉大半飞舟舟身的魇魔一接触到灵力化作的风雪就开始难以控制地融化,逐渐化作一摊不成形状的黑色污水滴答掉落,半晌不到,那些缠在飞舟舟身上的魇魔便流了个一干二净。 镜悬剑域展开的那一瞬,刺骨的寒风几乎要刮进骨子里,然而下一刻,晏来归便感觉到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承托着他,让他下坠速度骤减。 缩在飞舟里面的弟子们都被冻了个哆嗦,但是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殊灵剑尊剑域完全展开,镜悬剑芒炙热的模样,一个个被冻成鹌鹑都要挤着探出头来。 「诶?!那是不是有个小弟子被魇魔卷下去了?」 第24页 「好危险啊。」 「剑尊下去捞人了!」 「诶,这小弟子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好像是回宗的时候遇见的新入门弟子,出来歷练刚好碰上我们回宗的队伍,就加进来一起走了。」 「我怎么觉得,剑尊大人和这小弟子,关系不一般啊。」 「何止不一般,剑尊以前捞人都用剑挑着衣领丢上来的,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用抱的了。」 「怪暧/昧的。」 一双有力的手蓦地环过晏来归的腰身骤然发力,镜悬落于足下,撑住了晏来归的下坠。 他被人死死拢在怀里,耳边是唿啸而过的风声,还有一声声有力却激烈失序的心跳声。 「……」 晏来归被按在殊灵的肩上,他看不见殊灵的神情,但是能闻到殊灵身上风雪凛冽的味道。 很好闻。如果腰间的手没有这么用力的话那就更好了。 晏来归愣了好半晌,垂了眼眸,埋在殊灵怀里,没说话。 他没说话,殊灵也没有开口,两人踏剑归来,风雪剑域缓缓消散,露出夜空本来的样貌。 底下正在处理风沙谷的一群人也愣了一下,被猝不及防展开的剑域当头笼罩,一人挨了风雪一下,连忙开了护体灵力,这才勉强保持风度。 结果剑域一消散,他们低头一看,得,方才还在苦哈哈砍的魇魔如今全部都被那剑气化作的风雪刮没了,全剩一些不成型的污浊液体,缓缓渗入土壤之中,再无声息。 殊灵生起气来,还是有点恐怖的。 孟苍带着人折返回了飞舟,恰好看见殊灵把怀中的人放到地上,冷淡地低头收了长剑,在一堆看热闹弟子的欢唿声中抓着那个被魇魔捲走的小弟子往飞舟里走,他不免连忙跟上前去,道:「殊灵?」 殊灵抓着晏来归的手腕往前走,闻言不耐烦地转过身,冷嗖嗖的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他现在没有心情废话。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你伤势痊癒不久,动用剑域对灵力的消耗会很大,还是少用,其他交给我就好。」 「行,剩下全交给你,本尊半点都不会管,」殊灵道,「还有事么?」 「……没了,没了。」孟苍轻咳一声,察觉到殊灵情绪不对,立刻打住。 殊灵抓着人转身就走。 攥住晏来归手腕的手体温异常冰凉,连带着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晏来归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心道完了。 殊灵居然这么生气。 也难怪,他如今在殊灵眼里的人设是个什么都不会资质平平的外门小弟子,刚认了师尊,还不听师尊话,非得不自量力站外面给师尊挡刀。 他若是那个害殊灵灵力尽失的魔君,殊灵估计恨不得当场把他推进魇魔口里。 晏来归正想着如何让殊灵消气的对策时,就见殊灵倏地松手,他站在晏来归面前,盯着晏来归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想找死,本尊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你的命现在是本尊的,想死也得问过本尊的意见。」 晏来归伸手,拉住殊灵的衣袖,小声道:「我知道。我不想死。」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也不想你死。」 「……」 殊灵后面更难听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还魔君呢,半点心眼子都没有,心事先写三分在脸上,想些什么根本用不着人猜,一看便知。晏来归不就是想趁着被魇魔抓走的机会离开他的视线,然后便能现出魔君的真身,贴心替他解决魇魔。 多好的机会啊,是他殊灵灵力尽失还不识好歹了。 他究竟知不知道被魇魔缠上后会有多难脱身? 殊灵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气成这样,仅有的几次气到差点升天都是因为晏来归。 孽缘。全是孽缘。 晏来归易了容,这张脸说不上难看,但怎么看都没有晏来归的真容顺眼,唯独这双眼睛,是晏来归自己的。 那双漆黑的眼眸映着身后明亮的烛火,像是缀了满天繁星的深邃星空,晏来归微微弯了弯眼眸,轻声道:「师尊。其实您可能不知道,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接住我。」 第12章 身处凛冽而唿啸的狂风暴雪之中,环住他的却是炙热有力的怀抱。 那怀抱将所有的风雪隔绝在外,凛冽的风声落入耳边便也像是隔了一层膜一般,那是一种特殊的安全感,仿佛无论外界如何恶劣,此时此刻都能安心闭上眼睛不必担忧任何事情一样。 「……」 殊灵目光落在晏来归温柔的眉眼上,不知过了多久,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语气生硬道:「下不为例。」 晏来归弯着眼眸道:「好。谢谢师尊。」 殊灵转身离开,晏来归一想起他方才被气得身体冰凉指尖颤抖就愧疚不已,上前拉住殊灵的手,道:「师尊别生气了,我以后不会不自量力了,师尊放心。」 「……嗯。」 然而一入手,晏来归便忽觉不对。 殊灵的体温太凉了,凉到晏来归都怀疑他不是正常人了,他不自觉蹙眉道:「师尊?」 殊灵瞥他一眼,把晏来归推进内室,道:「回去睡觉,天亮前能到宗门。」 眼见着殊灵就要从外面关上内室的门,晏来归忽地伸手卡住门缝,看着殊灵微显苍白的脸色,低声道:「师尊。您是不是不舒服。」 第25页 殊灵轻哼一声,「你被魇魔吃了本尊都不可能有事。」 说罢,殊灵就要关门离开,可是晏来归没有松手。 晏来归看着殊灵冷冷垂下的眼睛,道:「弟子僭越,能否替师尊探探脉象。」 殊灵不耐烦了,躲开晏来归要抓他手腕的手:「之前的事情还没找你算帐,你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外门弟子,打着宗主的旗号请医师来给本尊看病,意欲何为?」 晏来归:「仰慕剑尊大人已久,听闻大人遭遇不测,心中担忧,又怕您不肯见我,所以借了宗主的名号才敢带着医修前来。」 殊灵脑迴路清奇,不悦道:「什么遭遇不测。」 不过双修一夜风流罢了,说得也太难听了,像在骂晏来归自己一样。 晏来归轻咳一声:「师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您依赖期的后遗症还在,今日又如何能用出灵力。」 殊灵冷声道:「你又如何确信本尊尚有后遗症,而非早已恢復至全盛时期?」 晏来归看着殊灵,轻声道:「体温冰凉,指尖颤抖,不是被我擅作主张气的。」 是用过勐药,灵力使用过度的疼痛导致的。 「……」 殊灵冷冷盯着他,不说话。 晏来归有时候觉得殊灵像只刺猬。有着一身尖利的刺,很难受伤,真的受伤了,也不会让别人知道,旁人若想靠近,也只能和他竖起的刺面面相觑。 可是真的有人不信邪撞上刺了,那刺却也忽地软下去了,扎不疼人,却还是别扭地不肯撤开。 他把受了伤的飞天小猫捡回家的时候,小猫也是这样,警惕得冲着他哈气,小猫一哈气,晏来归就往小猫嘴里塞吃的,小猫边哈边吃,吃饱了还打了个嗝,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尴尬地原地追着尾巴转了两圈,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黏上他的手腕,开始沖他喵呜撒娇蹭蹭。 半个月后还下河叼了条鱼回来,晏来归不收飞天小猫就一直追着自己喵,喵到晏来归肯收才罢休。 人嘛,都是好面子的,殊灵好歹是个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强者,好点面子怎么了。 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殊灵快要彻底失去耐心了。 本来灵力消耗过度,经脉痉挛就疼得他烦躁,那丹药能够让他恢復八成的灵力,代价是药效消失后四肢百骸会泛起针扎般细密的疼痛。 晏来归是不是不知道他如今在自己眼里就如同一块散发着特殊香气的甜软糕点,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地往他眼前凑? 又是牵衣袖又是碰手腕又是悄悄往他怀里埋的,小动作一堆,是嫌他依赖期压制得太轻松么。 这么会勾引,还说自己不是魅魔。 殊灵额间青筋突突地跳,体内那股被他刻意忽视良久的焦灼渴望如今无限放大,偏生此时晏来归还毫不知情地拉开房门,掰着他的肩膀将他轻轻拉了回来,那一瞬间殊灵被晏来归身上好闻的气味完全包裹,他心道有些时候忍不住了真的不能怪他没有自制力。 要怪就怪魅魔。 晏来归正想着把殊灵请回来坐着,好好给他看看身上的后遗症,然而不等他彻底实施,殊灵便啪地一声反手关上门,然后一言不发拽着他的衣襟便将他按在了墙上。 殊灵的眸光落在晏来归的唇上,半晌之后不知为何又挪开了眸光,随后低头埋在了晏来归的颈间,克制地深吸一口气。 颈间薄薄的皮肤被人无声叼起,用牙齿轻轻磨了磨,只带来轻微的疼痒,晏来归身体微僵,片刻后只感到埋在他颈间的人松了口,殊灵抬手按上晏来归的后颈,学着晏来归之前的模样生疏地揉按安抚着晏来归,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锁骨上方咬出来的齿痕上摩挲半晌,愈发用力。 晏来归心里又感动又好笑,暗暗嘆了口气。 他在殊灵怀里稍微动了动,抬手轻轻捧起殊灵的脸侧,温声道:「什么都可以。」 如果能帮你渡过难熬的焦灼,做什么都可以。 是我害你落得如今处境,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可殊灵盯着怀中眸光澄澈干净的人,过了很久却还是一言不发。 明明能缓解他依赖期症状的人如今就困在怀里,殊灵低下头,就能啜饮一口清甜甘泉,他嗅闻着晏来归的气息时,隔着血管叼住薄薄皮肤时,那股体内深处难以言喻的冲动一直在叫嚣着更进一步。 咬破皮肤,吮吸血液,品尝唇齿,拆吃入腹。 但殊灵却勐然惊觉,这一切都是出自晏来归对他的愧疚。 晏来归把一切过错和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所以愿意包容自己所有的所作所为,而这些都只是因为晏来归觉得自己害了他,所以觉得自己理应帮他解毒,理应帮他渡过依赖期。 长期压抑的焦渴因为短暂的接触得到缓解……可还不够。他想要的不是毫无感情不必接吻的鱼水之欢。 殊灵面沉似水,他低眸看了晏来归一眼,松开攥住晏来归衣襟的手,临走前还恶狠狠地吸了最后一口,这才彻底放开了晏来归。 晏来归茫然:「……诶?」 然而不等他说话,殊灵撂下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内室,徒留茫然无措的晏来归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居然就够了? * 第26页 飞舟缓缓落地,平安抵达玄天宗。 晏来归昨日没有睡好,解决魇魔的事情占了半晚,还有半晚他被殊灵逮着吸,吸完回去百思不得其解了大半夜,没睡多久就到了宗门,被迫起了床。 晏来归睏倦地打完哈欠,发现殊灵站在不远处看着弟子们下飞舟的时候一下就清醒了不少,偷偷摸摸熘过去碰了碰殊灵的手,确认他体温正常之后,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而殊灵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被轻轻碰过的手,又盯了晏来归一眼,眼中暗含警告,晏来归不知怎的,总觉得自己在亲爱的师尊眼里看见了不要勾引他的意思,只觉得自己把脑子睡迷煳了,连这种荒谬的想法都能睡出来了。 殊灵最后才下飞舟,带着晏来归回了他居住的淮落峰。 飞舟上同行的弟子长老们看见他们二人,都是一副抓心挠肝想知道却又不敢上前的神情,殊灵神色冷淡,根本不管外界什么眼神,晏来归也不好停下来,因而规规矩矩地跟在殊灵身后,半句不该说的都没说。 直到进了淮落峰,身旁没了人,晏来归这才快走两步,走到了殊灵的面前,他道:「师尊,如非必要,您能不能不要再用恢復灵力的药了。」 晏来归本以为他会拒绝,谁知殊灵偏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希望本尊用?」 晏来归点头。 「那就不用。」殊灵抬步踏入自己的宫殿,道:「昨日的药效已经过了,本尊现在暂无灵力,灵力恢復了再给你换住处,这几日你与本尊同住。」 正合晏来归的意。 说是同住,其实晏来归的寝殿确实要比飞舟上的芥子空间大好几倍,只是由于多年没有人常住,所以除了一些必备的设施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显得格外空旷。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殊灵刚回宗就被其他宗门高层叫走了,他临走前要了晏来归的弟子令牌,注入了一缕他的灵识,把他的外门弟子权限换成了内门核心弟子的权限,再简单嘱咐几句需要什么联繫自己就行,见晏来归已经开始自己摸索着适应新环境,殊灵便放心地离开了。 晏来归看了看时辰,伤心地发现距离第一门修真理论基础课程开课,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这意味着他不能睡回笼觉了,必须要现在收拾东西去上课。 他当魔君的时候要被那群兇恶下属抓去看各种魔族发展史辉煌史魔气运用基础与提高魔族天赋鉴全还有一堆地方领地的发展史,以保证他这个新上任的魔君彻底完全了解魔界当前的状况,如今混进玄天宗的时候居然还逃不过上课的命运! 晏来归含泪告别了殊灵刚给他铺好,方才自己还开心得上去打了两个滚的大型软榻。 第13章 议事堂。 「半个月前本尊身处封印之地时,魇魔封印松动的程度已经不容忽视。」殊灵闲散地撑着脸,锐利眸光扫过在座其他玄天宗高层们。 加固封印一事向来由他主持,若无特殊情况一般不会假手于人,所以在座只有他才是最清楚封印情况的人。 这次在议事堂集结,一是对殊灵安然归来的慰问,二则是需要对魇魔封印的下一步早做打算。 如今的魇魔封印已经使用了将近三千年,也逐渐到了需要重新封印的年限,通知六界各域应当早点着手。 不必殊灵多说,其他修者都清楚魇魔封印一旦彻底被打破,这片大陆上的生灵将迎来什么样的灾难。 「还有一件事情,」坐在主位的玄天宗主孟苍搭着双手,眸光沉沉,「殊灵中毒一事,是一位元婴期魔族潜入宗门所为,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殊灵来的。那位下毒的魔族当日便吞了毒药毙命当场,尸体被留在了角落,巡逻弟子发现时,他的识海还残存着未消的魇气。」 殊灵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半点意外的反应都没有。 他镇守魇魔封印之地这么多年以来,没让魇魔本源逃出过一次封印之地,里面的魇魔本源早就恨死他了,找机会报復他什么的,殊灵自然毫不意外。 他没有提为什么一位元婴期的魔族能够潜入玄天宗直到下完药都能不被发现,孟苍也没有,他们都心知肚明。 偌大宗门,怕是人心难测。 孟苍抬手在桌上放了一块留影石,灵力一激,便放了一道静止的画面出来,他道:「还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一下诸位。」 那道静止的画面是那日下完药死亡的魔族尸体,印在画面正中央的,是死去魔族手背上的一道标志,那标志是由一道诡谲的纹路勾勒而成,看形状像是夕阳缓缓浸入水面。 魔界大致划分了七大领域,每个领地都有其独特的标识。而这个死去魔族手背上缓缓浮现的领地标志,孟苍恰好认得。 这是魔君庇护的溪日领地。 殊灵眸光落在那道溪日标志上,一言不发,从神情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孟苍看了一眼殊灵,道:「当然,一道领属地标志代表不了什么,动手的是其中之魔,而非这个领地之主的属意。如何下定论,还需斟酌。」 他信殊灵看人的眼光,所以当初殊灵拜託他盯着舆论之时,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魔君的立场上。 殊灵垂下眼眸,情绪不明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见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 人族的课,表面上看起来很枯燥,实际上确实很枯燥,晏来归刚听了几分钟,眼前就开始模煳发晕,他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撑着困意努力翻着记录资料的捲轴。 第27页 晏来归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看完了整卷捲轴,确保能够通过最后的考核,然后放心地悄悄施了一个空间小法术,让外界看到自己这边时看见的景象会一直停留在晏来归睁着眼认真听课的模样,做完这一切后,晏来归放心地靠在角落的墙边,开开心心地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刚闭上眼睛不久,晏来归的神智就沉入了黑暗,十分放心地睡死过去了。 堂上滔滔不绝的长老目光往晏来归的身上瞥了一眼,随后淡然地挪开了视线,嗓音一直没有停过。 然而架不住有同窗看不过眼,私下悄悄传灵讯:「这才第一节课,居然就开始缩在角落睡觉了,这么嚣张?」 「混也不是这种混法啊。仗着一堂大课几百人,长老没空逮他所以这么放肆吗。」 「嗐,见多了,这种人进玄天宗也只是为了镀金的,毕竟是四大宗门之一,要个名头罢了。反正按照这种睡法,内门考核肯定过不了,也不会有长老看上愿意收他为徒,不影响,我们又不是一个赛道的。」 但还是有人看不惯,悄悄在暗中弹了一道灵息,那灵息无声无息撞破晏来归设下的小法术,把悄悄偷懒睡觉的晏来归裸露了出来。 长老看了这边一眼,重重地咳嗽一声,继续讲课。 他授课有自己的节奏,堂上这么多弟子,他不可能也没必要样样都管过来,大家都是一脚踏入修仙之途的成年人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中都有数,多加干扰反倒可能成了阻碍。 说不定那正在睡觉的小弟子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呢,堂上睡睡怎么了。 现在不睡,等入了内门就更没得睡了。 然而晏来归似乎太累了,睡得死沉,根本没有被惊醒。 见都这样了授课长老还要视而不见,那个一开始就在议论晏来归的人忿忿站起身来向授课长老举报:「长老,堂上有新入门的弟子公然违背风纪,不尊师长,是否应当按照宗规处置。」 「……」 长老微嘆一口气,弹了一道灵息,将睡得正香的晏来归冻得一个激灵,茫然睁开了眼睛。 长老神识扫了一眼晏来归弟子令牌上的名字,不怒自威道:「晏来归。」 晏来归用魔君身份现身的时候,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真名,而且魔君这个称唿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一个符号,不需要名字,所以他自己易容在外的时候用的都是自己的真名,没有掉马的风险,所以放心得很。 几乎是被点到名字的那一瞬间,晏来归就被触及了某种记忆深处的本能,他人还没醒,身体就已经站了起来,十分愧疚地开始道歉:「对不起,是弟子做了错事,请长老责罚。」 长老神色缓和,这小弟子虽然爱睡了一点,但是认错态度诚恳,会做人,比那些死犟给了台阶都不下的纨绔子弟好多了。 因而他道:「引气入体后应当?」 晏来归下意识道:「忌浮夸大喜,需沉心静气,将引气入体的步骤熟练到吐纳灵力已成本能,再慢慢吸纳天地灵气,拓宽经脉,打好基础的同时沉淀体内灵力,淬洗灵根。」 满分答案。 一听就知道肯定看过教学捲轴,而且认真记过。 长老眼里显出几分意外,但又没那么意外,过目不忘嘛,而且一看就知道悟性不低,难怪敢当堂睡觉。 长老兴致上来了,又接着问了一些问题,晏来归睡前只是看过一遍捲轴的内容,有些细节艰难挖掘之下还是忘了,但是看授课长老的反应,他好像答得也还行。 然而堂下那群私下议论过晏来归的弟子的脸都有些绿了。 他们不信邪地对照问题翻着捲轴,不可思议地发现长老越问越来兴致,几乎整条捲轴的内容都提问了一遍,晏来归不说倒背如流吧,但都答得上来,而且用词大差不差,有些用自己的理解说出来的答案也流畅正确,挑不出半点毛病。 长老听到最后颇为欣赏,「悟性不错,勤恳有加,张弛有度,老夫给你在后面放张软榻吧,你接着睡。」 底下弟子面色扭曲:「……」 不是,这都行啊? 晏来归受宠若惊:「多谢长老!弟子何德何能得此殊荣,长老愿意不计较弟子之过,已是万幸,弟子万万不敢知错犯错。」 要不怎么说这孩子有悟性呢,说话顺耳,人也清俊温雅,虽然资质不算上乘,但是心性悟性极佳,怎么不算好苗子。 授课长老清了清嗓子,意识到现在是出手的好机会,正襟危坐道:「来归,你可有师尊?老夫目前修为已至出窍中期,你若愿意,可入老夫门下,老夫亲自教导解惑,门下有七位师兄姐,修为都在元婴之上,他们盼着老夫收个小徒弟回来已经盼好久了。」 晏来归怔了一下,随后歉然道:「能入长老的眼,是弟子难以修来的福分,只是弟子已有师尊,若是再拜您为师,对两位尊者都极其不尊重,还请长老见谅。」 本来只有对晏来归窃窃私语的弟子们破防,这下好了,大半弟子看着这么个上课睡觉的外门小弟子还能被一位出窍期的资深长老当场看中表示要收徒,他们也破防了。 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晏来归居然拒绝了?!! 能坐在这里听长老授课的连筑基都没几个,若是将来考核不过,这些出窍期的长老们就是他们这辈子能接触到的最厉害的人脉,被一位出窍期长老当场看中收徒,本就是对自身的一种认可,出窍期的长老们基本都有几百年的资源积淀,手里好宝贝可不少,且这位长老门下已有七名弟子,修为都在元婴之上,说明长老教徒有方,有能力教导徒弟、也愿意砸资源养徒弟,不论放在哪里,都有十足的吸引力。 第28页 这么一个天降大饼的机会,他一个上课睡觉资质平平的外门小弟子居然都给拒绝了?! 这个世界也太魔幻了吧,能让晏来归当场拒绝一位出窍期长老的橄榄枝,他总不能拜了个玄天宗主当师尊吧! 荒谬,太荒谬了。 「无碍,好苗子总是抢手的。」授课长老听了晏来归的话,虽有些遗憾,但也豁达:「对了,可否问问你师从哪位?」 「殊灵。」有道冷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晏来归一愣。 在场的弟子们不知为何总觉得后脖颈凉嗖嗖的,还没等他们找到那股寒意的来源,这个名字就如同一道平地惊雷将他们由里到外炸了个遍。 「你说谁???」 「剑尊大人不是从不收徒吗,胡谄也说点能令人信服的吧,还不如说拜了宗主大人为师呢。」 「等等等等……等一下,你和今早飞舟上的那个小弟子什么关系?」 授课长老听见这个名字也愣了一下,感慨道:「殊灵剑尊为当今修真界第一人,拜他为师,确实好过入老夫门下。」 然后长老转过头,就看见一身如雪白衣身形修长的人冷冷抱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林长老,撬人徒弟,好歹也背着人家师尊一点吧。」 授课长老一僵:「……」 第14章 殊灵也不是非要为难同僚,同僚情谊尚在,殊灵只是因为被撬徒弟有些不爽,所以说两句罢了。 下次让晏来归抱着镜悬出门,他看谁还敢撬他徒弟。 林长老也知道他不过嘴上说一说,因而清了清嗓子,重新推开手中捲轴,若无其事道:「此时就这么了结,来归,去找你师尊,其他人回神,我们继续。」 晏来归应声,从后方熘了出来,方才跑得差不多的困意如今是全部飞得一干二净了,不由惊讶道:「师尊?您怎么在这。」 殊·在淮落峰逛半天找不到自家徒儿·灵:「。」 殊灵没好气道:「本尊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呢,本尊若是再来晚一点,你是不是都要跟别的师尊跑了。」 晏来归:「……」 晏来归实在冤枉,可怜巴巴:「我没有,师尊,我拒绝了。」 殊灵当然知道。他可全程都听着呢。 殊灵神色和缓不少,道:「你不在淮落峰补眠,来上这些基础课干什么?这么好学,本尊也能教你很多东西。」 他走前还特地把晏来归的软榻收拾出来了,谁曾想晏来归是半点也不睡,跑这上课来了。 晏来归啊了一声,茫然道:「这些课,不用上?」 「不用啊,」殊灵皱眉,莫名其妙道:「这些基础课是开放给外门弟子上的,你是本尊座下首徒,由本尊全权负责,你想学,本尊自然会教。」 晏来归蓦地睁大眼睛:「也就是说,我未来一周从早上到晚的课,全都不用上了是吗?」 殊灵道:「当然。」 说罢,殊灵才记起,自己早晨走得太早,似乎根本没有和晏来归说这些事情,晏来归之前的弟子令牌权限还是外门弟子的,估计只记得自己要上外门弟子的课程,压根不知道内门弟子要干什么,也不知道需不需要上这些。 白吃这大半天的苦了。 怪他,怪他。 晏来归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做简单的快乐,极致的幸福。 只需要这一句当然,他未来一周灰暗的生活就骤然扫清阴翳洒满了阳光,春回大地万物復甦,温暖而舒适,让他忍不住完完全全沉浸进去感受凉风习习秋草徐徐,连殊灵冷冰冰的气质都显得柔和了起来。 其他未来一周还要接着熬的弟子:「……」 破大防! * 晏来归回到淮落峰,躺回那张软得不像话的床榻时,内心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 这种日子,真是过一天少一天。 太快乐了!! 晏来归在软榻上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卷进了被子里面,放松地滚了两圈,开始唿唿大睡。 晏来归睡觉总喜欢把自己捲起来,每次醒来的时候就和开盲盒一样,春卷小晏会随机出现在床榻上的任意一个地方。 纯看运气。 晏来归回去大睡特睡了一整天,次日趴在床尾被午后的阳光晒醒,随后神采奕奕地起了床。他先是去隔壁寝殿看了看殊灵,不出意外没有发现人影,大概是真的忙。 晏来归想了想,最后下了一趟山。 距离他上次被殊灵按着吸已经过了两三天,殊灵这种性格的人,嘴严得很,不舒服也不会说,晏来归拿捏不准殊灵的状态,开口问肯定得不到想要的回答,所以他还是得想办法。 淮落峰上一如既往地冷清,殊灵回来的时候,意外发现淮落峰的入口处不知何时点了一盏风灯,殊灵路过的时候风灯里面的火焰还会「唿」地一下爆燃变大。 殊灵猝不及防,皱着眉看着那盏风灯,只觉看起来确实是晏来归会买的东西。 没什么用的美丽废物。 随后殊灵就听见一道温润的嗓音从风灯中传了出来:「师尊。」 殊灵顿了一下。 淮落峰上除他外再无活物,几百年一如既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风雪之中放一盏明灯,温柔而无声地告诉他: 有人在等他回家。 他折返回去,又路过了一遍主峰门口挂着的风灯。 第29页 风灯「唿」地一下再次爆燃,然而这次却没有传来那句轻声喃语。 殊灵啧了一声,正要拂袖离开,就听见风灯中再次传来无奈又好笑的嗓音:「师尊,您喜欢吗?喜欢的话,弟子明日买多几盏挂您床头,您先上来吧,饭菜要凉了。」 殊灵:「……」 晏来归挂那么盏灯,怎么还能知道他在做什么的? 奇也怪哉。 还有,挂什么挂,买多几盏挂床头,像话吗。 推门而入,晏来归抬头看见他走了进来,眼睛微亮:「师尊。」 殊灵的眸光在晏来归亮晶晶的漆黑眼眸上停留了片刻,随后若无其事道:「不必买,浪费灵石。」 这是在回答他用风灯传话的那句「师尊若喜欢,买多几盏回来挂床头」。 晏来归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吧。师尊不喜,那弟子晚些去把风灯取了。」 殊灵拧眉:「也没叫你把下面的取走。」 晏来归奸计得逞,弯了眼眸,从食盒中取了碗汤出来,放在殊灵面前,小声说道:「我挂什么师尊都没意见,师尊真好。」 他本来也没打算把风灯取回,见殊灵并不反感,晏来归就打算留着了,这风灯其实是一对,峰下一盏,主殿这里一盏,只要有人路过,两盏风灯都能有所感应,还能互相传音。 这淮落峰虽大,但到底还是有点冷清了,放着这么大一片地方不用,真是可惜,晏来归打算近几日多去山下集市逛逛,买点漂亮的小玩意回来装点一下,免得到时候有人来淮落峰坐客,进来逛一圈还以为这里不住人。 殊灵听着晏来归的甜言蜜语,又想起晏来归昨日对那位试图撬他徒弟的林长老一顿花言巧语,给人林长老哄的慈眉善目,当场开始自荐收徒,不由得面无表情道:「你倒是嘴甜。」 一天天的,明明笨得出奇,偏偏净招旁人惦记,万一他哪天一个没看住,说不准晏来归还真得给人拐跑了。 得看紧点。 可惜晏来归天生超绝钝感力,根本没有听出异样,还以为向来冷心冷清的殊灵会夸人了,甚至还有些惊喜。 修仙之人早已辟谷,殊灵也不例外,只是想着晏来归一直在淮落峰守着这顿晚饭等着他,殊灵便没有拒绝。 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殊灵随便垫了两口,发现味道居然不错。 他漫不经心道:「你做的?」 一句厨艺不错尚未脱口,就听晏来归嘆了口气,道:「哪能啊,我不会,下山买的。」 殊灵把话咽了回去。 不是晏来归做的,那就没有必要夸了。 晏来归要是会做饭,何至于经常去李娘那蹭吃的。 晏来归以前年少轻狂的时候对自己的厨艺尚还没有准确的认知,想着他虽然不怎么会做饭,但好歹照着学学,应当也不会差到哪去,自己一个人懒得做饭,一直也没有尝试过。 后来他往家里陆陆续续捡小妖了,某天心血来潮想给它们做顿饭,买好材料兴沖沖地开做,那时候飞鱼和小猫飞到他肩膀上缩着睡觉,怀里还揣着两只冬眠的乌龟,羽蛇卷着他的手臂,懒洋洋理着身上的羽毛,双头犬蹲在他脚边,一只头负责舔舔晏来归手臂吸引他注意,另一只头悄悄趁晏来归偏开眼神时从案板上叼东西啃。 晏来归一开火,晏来归身上黏着的妖们纷纷探出头来,惊疑不定地闻了半天,出奇一致地对晏来归手里搅弄的东西摆出了警惕的姿态。 那时晏来归手忙脚乱,没注意到小妖们异常的反应,晏来归做好之后还用勺子舀了一点,顺手戳戳肩上小猫让它来来试试味道,吹凉后递到了飞天小猫的面前。 小猫看了看勺里微焦的食物,再看看晏来归,沉默半晌,面色凝重地嗷呜一口吃掉了。 然后小猫背上的翅膀僵成了两条长条,啪叽一下就从晏来归的肩上掉了下去。 晏来归大惊失色,好歹身手敏捷地接住了下坠的小猫,没让小猫掉进锅里,在小猫大灌三碗水晕晕乎乎醒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火速连锅带饭打包扔了,转头怕其他小妖们好奇扒拉出来尝两口,又折返回去销毁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这才终于罢休。 而小猫因为这件事情获得了晏来归去哪都抱在怀里温声细语频频关怀的特殊待遇,乐滋滋地装了半个月虚弱,独享宠爱,装得其他小妖甚至开始黏着晏来归想让他再做一次饭,可惜晏来归再也不肯做了。 第15章 一听不是晏来归做的,本来还有三分滋味的饭菜也没什么吃的必要了,殊灵正要放下筷子,就见晏来归又给他盛了一碗汤。 ……算了。吃完这点就不吃了。 殊灵礼尚往来,用公筷给晏来归夹了一筷子菜。 晏来归眨眨眼,言笑晏晏:「师尊。您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接地气的人。」 殊灵掀起眼皮看他,道:「食不言。」 晏来归就笑。 殊灵似乎也忙,他三天两头就要去议事堂,身为剑尊,经常要盯练武场那帮剑修练剑,虽然累点忙点,但是暂时用不着灵力,目前尚还不会暴露端倪,也还行。 晏来归有时候总觉得殊灵大概知道些什么,只是双方各怀心思,殊灵不说,他也没有挑明,两人就这么一直相安无事。 半夜,春卷小晏睡着睡着只觉脑袋一坠,原来是不知何时睡到了床榻的边缘,差点睡掉下去,正当晏来归迷迷煳煳想蛄蛹回去时,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托着他,将睡得乱糟糟的春卷小晏送回了床榻深处。 第30页 「……」晏来归脑子还没醒,甚至还本能地闭着眼睛蹭了一下那双手的掌心。 他睏乏至极,还无端觉得身体发冷,往温暖的被窝里缩了缩,安心地睡了过去。 那人没躲,轻轻碰了碰晏来归略显苍白的侧脸,低声道:「这么大方,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管不顾。这是取了多少心头血,把自己搞成这样。」 晏来归睡得死沉,即使被动手动脚也没有被惊醒,睡颜十分安详。 他好像总是这样,什么都藏着掖着不肯让别人知道,若非他察觉自己那从四肢百骸深处钻出来的焦灼麻痒减缓许多,细想之下,又想起晏来归今晚等他回来用饭,总给他盛汤自己还不喝,否则殊灵真不一定这么快察觉不对。 也不知道晏来归用了什么方法,分明是寡淡的清汤,也没有任何血的味道,思来想去,殊灵也只能猜他用的不是普通的血液。 晏来归后半夜做了个梦。他梦见好像有人从身后非礼他,揽着他的腰往怀里圈,那手还不安分,在他腰上又摸又捏的,伸着魔爪把他盘来盘去,还低头吸了两口,晏来归在梦里也不知怎的,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他转头一看,发现后面抱他的是个巨大的冰块。 晏来归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反正冰块很快就升温,变成了滚烫的暖炉。 他新奇地用手摸了摸炉身,手感又软又烫,不由得多摸了两下,那暖炉双标得很,摸他摸得来劲,自己被摸两下就毛了,炉身从中间裂开一张血盆大口,嗷呜一口把晏来归吞进去,还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两根烘暖的铁链,把他在内部乱摸乱碰的手扣住了。 温暖的热源四面八方裹了下来,晏来归本来就发冷,被会发热的暖炉吞掉后就舒服多了,忍不住喟嘆一声。 算了,他给炉子摸两下,炉子烤他一晚上,这买卖也挺划算。 他还没来得及多做些什么,思绪就在梦中沉入了更深的黑暗。而殊灵从身后密不透风地拥着晏来归,用自身特意升高的体温烘暖着蜷缩发冷的人。殊灵眼眸微垂,鼻端全是晏来归身上好闻的味道,喉咙微动,却没有更进一步。 第二天醒的时候晏来归好受多了,他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发现今天居然头是头脚是脚,都睡对了位置,真是少见。 晏来归爬了起来,发现桌上放了一个宝盒,盒子底下还压了一封信笺,晏来归凑过去看,不由得眨了眨眼。 是殊灵的字,他说把东西吃了才能出门,以及今日不必备饭,他不回来。 晏来归打开盒子,里面只放了一枚丹药,黑乎乎的,闻起来没什么味道。他听话地咽了,只觉热源从喉口一直落到胃里,暖得四肢百骸都像是浸入了温水。 晏来归打开弟子令牌,发现裴长霁前几日给他发了灵讯,但他忙所以一直没有查看。 来玄天宗是他多重考虑之下做出的抉择,一方面可以暗中护着殊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打探一下他的剧情任务目标们现在怎么样了,顺便看看能不能挖挖那个下药魔族的线索。 如今裴长霁那边有消息了,晏来归不由得精神一震,点开了灵讯。 裴长霁:「这种淡蓝晶石名为旋灵,是稀缺的高级晶石之一,产量稀少,只有人族那边的领地才有矿脉,玄天宗手里倒是有一条旋灵石灵脉啊,不过很小,产量不多,每年供给玄天宗的高层都不太够,能流入黑市的都价格不低。」 裴长霁:「晏兄,你想要吗,旋灵石这种虽然稀缺,但想要的话,我还是能有办法搞来的。」 「……」晏来归盯着玄天宗高层几个字沉默了半晌,回道:「不必了,很有用的消息,谢谢你啊。」 那边倒是秒回:「哎呀晏兄,你终于有空看消息了。我最近又遇到了点麻烦,那什么……嘿嘿,能不能再请你帮帮忙?」 裴长霁:狐狸摇尾巴.jpg 晏来归有些忍俊不禁,「行啊。什么事情?你爱人还是不肯见你吗?」 裴长霁:「哎呀,见面详谈,见面详谈!」 晏来归便随便收拾了一下,出门了。 裴长霁如今还是外门弟子,苦哈哈地缩在讲堂的后排,等晏来归来等到差点睡着。 要他说,这玄天宗吧,哪里都好,毕竟是天下大宗,底蕴丰厚,实力强大,长老们一个个也跟念天书一样,容易放倒一大片,能在这样的魔咒之下还依旧勤勉好学加倍修炼的,那必定是天纵之才啊。 裴长霁混进玄天宗也不是为了来上课的,在外随便浪都比在这忍受煎熬来得痛快,但谁让他对自己意中人心怀不轨,晏兄还刚好答应了帮他忙呢。 热衷八卦的弟子们是最好的传话筒。 他上次见面不就趁着落敞送他东西的时候亲了他侧脸一下,落敞就一声不吭又跑了,害得他苦找不得。 裴长霁原以为落敞是厌烦自己才不见他的,但落敞突然出现给他塞东西的时候,裴长霁才认出那是什么专门给妖族接断骨的圣灵果,只在天山峰顶冰莲凋谢的那一刻才会破土而出,而冰莲千年开一次,成熟和凋谢的时机无法预测,所以想要摘到圣灵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在冰原之中忍耐无穷无尽的煎熬等待才能看见一丝希望。 在意识到落敞是为了他断尾的旧伤大费周章跑去极北之地摘圣灵果的时候,裴长霁差点高兴坏了,当场拽着人的衣领吧唧亲了一大口,还没等他倾诉热烈衷肠,落敞像是难以置信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如此私密之事,半句话也不说地就跑了。 第31页 落敞哪里都好,就是怪保守的。亲两口怎么了! 裴长霁连着几天连落敞人影都见不着,亲这一下也只是饮鸩止渴,再不用点邪门歪道见见落敞,裴长霁真的快要想死他了。 他俩已经过了我爱你你不爱我我不爱你你爱我你追我赶互相强制爱的阶段了,他能感觉到落敞在这么多年爱恨情仇纠葛难休之下的动摇,落敞累了,他也累了,所以裴长霁已经不想再等了。 这个世界已经癫到魔君都能把人族那位执掌神剑的剑尊掳去双修了,他想想办法搞搞自己意中人怎么了。 再、没、有、落、敞、亲、他、就、要、死、了! 晏来归把那块能用于隐匿身形气息的淡蓝晶石扣在掌心,他从授课堂后方熘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坐立不安的裴长霁,于是悄无声息地熘了过去。 裴长霁特地在身旁留了一个位置,刚好方便晏来归混进来,裴长霁一看见他就眼睛发亮,无声用口型声嘶力竭道:「晏兄!好晏兄!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彼时晏来归还没撤掉旋灵石,他本来还在思索万一等会突然出现吓到裴长霁怎么办,谁知道裴长霁似乎根本不受影响,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存在,反倒把晏来归吓了一跳。 晏来归在裴长霁身边坐下,看懂他的口型之后忍不住有些好笑,给他传音道:「好了。先说说你们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你居然还没拿下?你不行啊裴兄。」 裴长霁义正言辞地狡辩:「我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哪里是我不行。」 旧事不提,裴长霁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轻咳一声道:「他之前回来了一趟,我一个不小心,就没忍住亲了他一口,他脸皮薄,又跑了,最近还在躲着我呢,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把他激出来。」 第16章 晏来归是很乐意助人为乐的,只不过他仍是有些迟疑:「我能帮你什么?能力之内,我会尽力的,只不过,你确定不会玩脱?」 他总觉得裴长霁不是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裴长霁要是一下没把握好玩大发了,到时候追妻都够他喝一壶的,这能行吗。 裴长霁扬眉道:「放心!你听我的,这样,等会长老下课一走,我就和其他弟子说我要和你结契,请他们喝喜酒,到时候肯定能传到落敞耳朵里,剩下的全部交给我,你只用出一个名头就好了,到时候我追到了先帮你澄清!」 晏来归被吓了一跳:「结契?」 这还不会玩脱?! 万一人家信以为真了,裴长霁跪着都追不回来吧,这真的是能拿来钓人的吗。 晏来归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他感觉万一真的按照裴长霁说的做,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裴长霁祈求道:「求你了晏兄……你也不愿意看到我们有情人终成怨偶吧对吧对吧对吧,他明明愿意为了我淋半月雪摘圣灵果,谁曾想被我亲一口吓跑了,我发誓下次绝对把他逮到没人的地方再亲,绝对绝对不会再麻烦你了晏兄!」 「……」晏来归面色沉重道:「我倒是没问题,你保证你不会出事就行。」 裴长霁瞬间眉开眼笑:「谢谢晏兄,晏兄多次出手相助,我裴长霁都记在心里了,以后有事一定要找我!上刀山下火海我裴长霁都得给你摆平!」 能有什么事,最多不过是被锁起来好一段时间见不了人罢了,反正落敞又不能真的在床上弄死他,放宽心,出不了狐命的事就不叫大事。 晏来归有些无奈,他不过只需点头就能帮到,其实也没费什么力气,倒是裴长霁,这是半点都没考虑把人钓出来后的后果啊。 算了。人家小两口的感情也不是他能品头论足的,万一真有用呢。裴长霁肯定比他了解落敞,心里应该能有数。 正说着,只听上空钟声一响,堂上授课的长老收了东西,准备离开。 裴长霁自觉到了自己出手的时机,十分不见外地吆喝道:「各位各位,在下明日将与意中人喜结连理,诚邀各位同门来喝喜酒!」 这一下,倒是好些想凑热闹的人纷纷挨了过来,道:「诶,裴兄,你才入门不久,就有喜事啦?和谁结契啊。」 裴长霁笑眯眯地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字正腔圆道:「这位。千辛万苦才追到手的,明日摘星楼设宴,在下提前多谢各位来捧场!」 「好!」 「两位百年好合啊。」 不知为何,晏来归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殊灵的气息之后,这才悄悄放下了心。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诶?你是之前在授课堂睡觉被逮起来,后面又跟着殊灵剑尊走了的晏来归?」 旁边凑过来看热闹的弟子有人认出了晏来归,压低声音问道。 晏来归轻咳一声:「是的。」 他上课睡觉被逮这种丢人的事情到底还要传多久。 请让这件事情沉下去,求求了,太丢脸了。 没办法,晏来归前些天在授课堂上一战成名,除了这张脸十分具有辨识度因而非常好认之外,当天被长老当场看中意欲收徒却被其师尊当场撞破场面一度修罗惨不忍睹的事情已经发酵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 更何况晏来归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为他掀起修罗场的两位师尊一个比一个大佬,最后更是搬出殊灵剑尊这样的大人物,怎么能不让人好奇探究。 第32页 更何况,他们还听说玄天宗的队伍将殊灵剑尊从魔界接回之时,剑尊大人在飞舟上处理魇魔的时候亲自下去捞了一位替他挡刀的小弟子,最后还是护在怀里全须全尾地抱上来的。 以前被剑尊大人用剑挑着衣领捞上来的人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含金量,现在外面还在悄悄传剑尊大人是不是有意中人了,还把人拐成了小徒弟,日日夜夜同吃同住抵足而眠。 然而现在裴长霁大张旗鼓地说,他和那个和剑尊大人有着千丝万缕暧/昧关系的小弟子晏来归,要结契了? 那这就有意思了。 裴长霁逢人便说,几乎把授课堂里大半的人都邀请了个遍,一张大嗓门喊得响彻天空,生怕有人听不见,连路过的长老们也不放过,诚挚邀请人家过来喝喜酒。 也不知道为什么,晏来归就是觉得又尴尬又羞耻,莫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他作为明面上的「另一半」,没法提前开熘,这就很让人煎熬。 好在裴长霁十分擅长察言观色,看见晏来归明显有些坐立不安,便赶忙停了大声宣扬,把人拽出了授课堂:「哎,不好意思啊晏兄,方才喊得太大声了是吗,确实……你看我这大嗓门,一有喜事就压不住,牵连你也一起丢人了,对不住对不住,下次我收敛一点。」 晏来归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下来,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关系,毕竟是答应你的事情,应该的。」 裴长霁就喜欢他这种,打起交道来真心换真心,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非常舒服。 他惯会花言巧语,从前在妖界的时候不得已需要接触很多牛鬼蛇神,练出来的油嘴滑舌几乎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一时之间也改不过来,但他对晏来归说的那些保证的的确确是真心的。 他很感激晏来归能毫无芥蒂地伸手拉他好几把,也知道晏来归是真的拿他当朋友才会这么做,因此虽然作了这么多的保证都像在画大饼,但扪心自问,裴长霁是真心希望能有一天也像现在这样帮到晏来归的。 虽然大嗓门到处宣扬是丢人了一点,但是效果出奇显着,不到半天时间玄天宗大部分的同门都已经知道了,这件喜事被知情者上传到了宗门内部论坛,如今大部分爱凑热闹的同门几乎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就等明天去摘星楼蹭喜酒喝。 关键是其中主角之一是这几日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的晏来归,这真的很吸引人。 裴长霁目的达成,喜滋滋道:「晏兄,你住哪呢,我送你回去吧,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改日真请你来喝喜酒,你坐主桌!」 晏来归笑道:「好啊。我在……」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天边忽地飞来一道剑影,倏地砸进裴长霁前方的地面上,地面龟裂开来,那把天外飞剑收在一柄古老的剑鞘之中,看样式看不出是什么品阶,但那尚未出鞘却依旧能感受到的锋锐剑气已经揭晓了答案。 晏来归低头一看,莫名觉得眼熟。 他再仔细一看,这不镜悬吗!? 不眼熟才怪了。 裴长霁一直在心里演练逮人的步骤和流程,活生生给自己演练兴奋了,整个人的情绪异常高涨,加之这天外飞剑中虽然杀气四溢,但是这么久都没动静,他也没招惹什么仇人,总不至于在玄天宗当场将他击杀,因而裴长霁也就并未多做防备。 他看见远处面无表情抬步走来的殊灵,神情微讶:「哎,剑尊大人!」 裴长霁喜气洋洋道:「剑尊大人,在下将与晏兄结契,明日在摘星楼设宴,您要不要来凑个热……」 裴长霁话还没说完,就见擦着他脚尖嵌入地面的镜悬剑铮然出鞘,半寸雪白剑身锋锐无比,杀意凛然,无端让人感到心惊胆战,寒意无声。 殊灵冷冷盯着裴长霁,第一句话是:「你就是裴长霁?」 第二句话是:「你再说一遍,你和谁结契?」 裴长霁:「……」 那寒光凛凛的长剑就差架裴长霁脖子上了,这仗势不像是要来喝喜酒的,倒像是想来他坟前喝酒的。 裴长霁笑容一僵,他搓了搓手臂冻出来的鸡皮疙瘩,小声和晏来归嘀咕道:「晏兄啊,你的背景已经强大到连剑尊大人都跟你沾亲带故了吗,这么厉害?我怎么感觉他像个抓自家心肝小辈早恋的封建大家长一样呢,你看他的眼神,就差给我活剥了做成狐裘大衣。太恐怖了。」 晏来归:「……」 他道:「这、这……这实在是说来话长。」 裴长霁又凑过来嘀嘀咕咕:「感觉封建大家长也不太准确,要不是剑尊大人和魔君有一腿,不然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和你纠缠不清了,搞得跟捉姦在床一样,真是奇也怪哉。」 晏来归:「…………」 晏来归承认也不是,辩驳也不是,只好干巴巴道:「哈哈。」 殊灵快要气死了。 他今日为了不让晏来归再放心头血,特地随便扯了个由头出门待着,谁曾想他才出门多久,就接到了孟苍好奇问他徒弟结契的灵讯。 询问之下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是他那宝贝徒弟今日跑去授课堂私会情人,他那好情人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没脸没皮地邀请诸位同门喝喜酒,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一天天的,全都盯着他小徒弟撬,什么毛病,就该让晏来归绑着镜悬剑出门! 第33页 第17章 [含副cp] 殊灵蓦地抬步走过来,裴长霁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就见殊灵并非前来取他项上人头,而是伸手拔了地上的剑,拽了晏来归就走。 见他没有杀人的打算,两人都狠狠松了一口气,晏来归异常乖巧地任由殊灵牵着往前走,小声解释道:「师尊,我和他其实并无关系,裴兄想见他的心上人,借我当迷雾钓人出来而已,不是真的要结契。」 晏来归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怕殊灵知道,如今他们两人的关系暧昧不清,说正式也不正式,说道侣也非道侣,当真难以界定。 听完这话,殊灵的脸色才缓和了一点,他犹疑道:「当真?」 殊灵其实记得裴长霁这个名字。当初在魔界时,他在晏来归嘴里听过这个人,当时晏来归话里话外意在解释他抢人之举是为撮合裴长霁和其心上人双修和好。 话虽如此,方才听见裴长霁乐滋滋地指着晏来归,说要和他结契办酒宴的时候,殊灵还是只觉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说不明白是什么心情,反正手痒得想用剑串只狐狸玩玩。 晏来归连忙点头:「保真!师尊,弟子还能骗你不成。」 殊灵轻哼一声。 见那边殊灵这么容易被哄好,裴长霁也不甚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晏兄真是一个人形的灭火好物,往剑尊大人身上一贴,软声好语地解释一通,就能把方才还在怒火中烧的殊灵剑尊哄得服服帖帖,半点脾气都没了。 好有手段,嘴又甜,难怪招人喜欢。 旁边一堆看热闹的弟子们见证了短短一炷香里发生的所有反转,目瞪口呆,裴长霁也没时间去管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太了解落敞了,一如落敞了解他。 落敞一定会往玄天宗赶,而他要趁落敞回来把他锁床上弄掉半条命前,去冥界把落敞落在其他鬼王手里的鬼奴契彻底毁掉。 没了鬼奴契,落敞糟糕的神魂状态才能彻底根治。 …… 裴长霁还未踏入自己的洞府,就感觉到里面沖天的鬼气。 他推门而入,不出所料地看见一道几乎融于阴影的身影神情恹恹地撑着头坐着,身上鬼气冲天,屋子里没有任何的光亮,落敞不喜欢光,所以裴长霁的洞府从来不备烛火和夜明珠。 还未等那撑着头的人抬眸望过来,裴长霁反手关上门扉,十分熟练而丝滑地跪在了落敞的面前,生怕落敞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语速飞快而沉痛道:「要和别人结契是假的假的假的裴长霁只会和落敞喝交杯酒出此下策实在混蛋对不起我错了你罚我吧我太想你了——」 落敞:「……」 落敞周身有莹莹微光静静环绕,那是不知名的鬼火在无声漂浮着,有一朵鬼火落在落敞的眼睛前面,仿佛凝固的垂泪。 落敞无疑是好看的。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对他有着摄人心魄的吸引力,从初见开始,从未变过。 落敞神魂上有旧伤,经常犯头疼,所以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于是裴长霁自断四条狐尾,用次强迫性的双修将那狐尾中蕴含的千年修为渡了过去。 落敞好很多了,可却依旧没有好全。他寻遍全域找来神医,才知神魂之伤根在鬼奴契,在于落敞修为低微被强大鬼修掳去做了鬼奴时签订的屈辱鬼奴契。 鬼奴契的另一端,那位裴长霁从未见过的鬼主,对手下的鬼奴有着全然的掌控权,掌控生死与疼痛,鬼奴但凡有半点反抗,都会鬼奴契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而落敞强行挣脱鬼奴的控制,拼了半条命才跑出来的,虽然再也不会受到驱使奴役,可是已经半毁的鬼奴契牵连在鬼主手上,因为鬼奴的叛变而时时刻刻折磨着鬼奴的神魂。不将那位鬼主挫骨扬灰,彻底斩断鬼奴契,落敞就永远不会安生。 所以……他得把落敞拖在玄天宗,不让他发现自己去了冥界的事情,之后落敞无论对他怎么生气,那都是他们小两口的私事,中间再也不会有膈应人的鬼主坏他们好事。 想见落敞是真的,想把落敞招来留在玄天宗也是真的,出此下策确实是没办法的法子。 裴长霁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在心上人面前下跪是什么不妥的事情,他低下头枕在落敞的腿上,道:「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落敞垂下眼眸,抬手轻抚上裴长霁的侧脸,还未等落敞说话,就听见裴长霁认真补充道:「除了不爱我,其他什么惩罚都可以。」 落敞便微笑道:「那,把你杀死,做成我的鬼奴,你也愿意么?」 「当然,」裴长霁不假思索道:「你知道的,我永远属于你一个人。」 落敞看进他的眼里,在裴长霁的眼中看不见任何玩笑的成分。他是真的,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 裴长霁甚至还从储物袋里摸出了一把匕首,他把匕首塞进了落敞手里,然后握着落敞的手,将锋锐的刀尖对准自己心口,缓慢而坚定地推入。 落敞的眼神落在裴长霁心口插着的那把刀上。 血迸溅开来,有几滴溅在落敞的眼尾,裴长霁弯弯眼眸,握着全然刺入的刀柄,浑然不顾喷出来的温热血液。他起身去亲吻落敞,指腹他眼尾溅上的血,嘆道:「你就一点也不心疼么?」 「傀儡分/身罢了,你又不疼,」落敞道,「有什么好心疼的。」 第34页 「所以如果我真疼了,你就会心疼我的是吧,懂了。」裴长霁顿悟,又亲了落敞一口,喜滋滋道。 乖巧蜷伏在落敞膝间的人彻底断掉最后的生机,变成了一具巴掌大小的傀儡木偶,心口还插着一柄匕首,木块碎屑簌簌而落,方才喷溅出来的热血全是障眼法,如今落敞低头一看,只看见落了满地的木屑。 他周身鬼火无声跃动起来,落敞低着头,好半晌才无声勾了勾唇角。 幽冥鬼火倏地涨大,将落敞的身影完全吞没,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 在和落敞兵戎相见的那一刻,裴长霁已经深入了冥界,闯入了螟蛉鬼蜮的地牢处。 这个时候,落敞发现不对再想做什么也已经迟了。 嘻嘻。 他得快点动手,杀干净点,到时候落敞来之前还能给自己划点口子装装样子,让他心疼心疼。 螟蛉鬼蜮是当冥界最强大的鬼王的领地,而那个囚禁了落敞鬼主的人,正是那位行踪难测的螟蛉鬼王。 裴长霁做好了和螟蛉鬼王怒打一架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一路上所有的守卫都似乎瞎了一般看不见裴长霁,裴长霁顺畅无阻地来到了地牢深处,看见了那个被缩着四肢,垂着头生机微弱的人。 说是人,其实也不太准确了,他身上被折磨得只剩血和骨头了,裴长霁看了一眼就有些嫌弃地挪开了目光,不再看他,开门见山道:「落敞的鬼奴契呢?交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 前鬼主似乎是想张口说什么,可是他一张口,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啊啊声。 裴长霁皱眉。 忽地,前鬼主不知透过裴长霁看见了什么,神情变为极度惊恐,浑身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裴长霁脸色微变,就要回过头去,瞳孔瞬间缩成兽瞳细长的一条,修长圆润的手瞬间指甲暴长,部分兽化的尖锐兽爪勐然向身后人的喉咙刮去。 可是当他看清身后人的面容之时,几乎擦过那人喉咙的锋锐兽甲却硬生生剎停下来,噗地一声收了回去。 裴长霁怪叫:「走到别人身后的时候能不能搞出点声响出来,万一真伤到你了怎么办?」 落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为了抓狡猾的狐狸布局许久,如今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怎么会在乎这点小小伤:「反正都是鬼,大不了再死一次。」 地牢深处从四面八方射出几条成年人手腕粗的铁链,锁住了裴长霁的四肢和脖颈,彻底将他压制在了原地,半点修为都动弹不得。 地牢防卫最是森严,若是一只小小的断尾狐,大概连螟蛉鬼蜮的门都进不来。 他的小狐狸,大概不简单。 裴长霁体内修为被锁住,他看了看锁住四肢的铁链,又看了看面前周身鬼火缭绕的落敞,深沉地思考了半晌,忽地顿悟。 他再次做好了和螟蛉鬼王在床上怒打一架的准备。 裴长霁喜滋滋地想凑过去亲落敞,被落敞捏住两侧脸颊无情定住,然后就被一股强势的气息逼回了五尾白狐的真身。 落敞接住掉在他怀里哼哼唧唧撒泼打滚刨爪嘤声的毛茸狐狸,走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太了解裴长霁了,一如裴长霁了解他。 裴长霁一定会想办法彻底斩断他的鬼奴契,为此可以忽略一切足以令他警觉的异样,比如一个小小鬼奴究竟是怎么安然无恙地挣脱鬼奴契逃出来的,再用点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把他留在玄天宗,独自一人深入螟蛉鬼蜮。 既是为了不让他涉险,也是为了不让他发现身份。 裴长霁当年将他锁在宫殿里各种强迫他时,大概想不到多年以前那个病弱青年其实记得自己在濒死之前划开手腕,用最后几捧鲜活温热的血餵活的那只重伤狐狸。 他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的第一次见面,裴长霁居然还能第一眼就认出鬼气森森的他,然后不声不响地把他掳了回去,半句废话都没说,真刀实枪地直接开干。 但凡这只狐狸长点嘴呢。他们也不至于纠缠互相伤害这么久才各自明白对方的心意。 * 晏来归不用上外门弟子的课,加上殊灵每天忙得很,似乎也没有真的要教他什么修真知识或是要他天不亮起来练剑的意思,所以晏来归每天过得那真是滋润极了。 如今他跟着面色不愉的殊灵回了淮落峰,主要是殊灵拽着他不松手,晏来归也没有反抗,因而半推半就地就这样了。 淮落峰是属于殊灵一个人的地盘,把他在外面天天招人惦记的小徒弟带回淮落峰,就和把心爱的猎物叼回属于自己的安全小窝里面一样,能让他十分有安全感。 他决定了,不让晏来归放心头血,也不是非得他不回来吃饭这一条路,他还能时时刻刻跟在晏来归身边,盯着晏来归不让他放。 殊灵有时候真恨自己脑子转不过来,蠢死了,这都想不起来。 见殊灵紧锁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一点,晏来归察言观色着,小声说道:「师尊,您忙完了?今晚还在峰里用饭吗?」 然后晏来归对上了殊灵冷嗖嗖的,甚至还带了点谴责和不可置信的眼神。 还放?他好容易回来一趟不走了,他小徒弟见他的第一面却还惦记着给他放血呢? 「……」晏来归干巴巴道,「好的,好的。不用了。」 第35页 当晚,晏来归又梦到了上次非礼他的冰块。 也不知怎的,这次梦境真实得过分,他梦见自己好像被塞在了一片漆黑的狭小空间里,他伸手摸索片刻,在那一刻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只觉得自己好像又梦见了之前梦中那个又软又烫的烤炉,一时之间新奇又恍惚。 然而烤炉似乎很生气,不仅用铁链捆住他的双手不肯让他动弹,还在他后颈咬了好几口,晏来归微微吃痛,却动弹不得,然后听见冷笑着骂他:「再敢放血试试?」 晏来归:「……」 苍天,现在的炉子都会咬人骂人强制人了吗! 晏来归次日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抬手摸了摸后颈,可是后颈却并没有任何的伤口或痕迹,晏来归不由得心下纳闷。 怪真实的。居然真是梦啊。 正思索间,就见寝殿被人推开门,殊灵抬手丢了什么东西过来,晏来归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接着。 镜悬剑在他手心里跳了跳,欢快地用剑柄蹭了蹭晏来归的掌心。 殊灵微仰下巴,道:「三日后新入门的弟子都会参加一场试炼大会,你去的时候必须把镜悬带上,不准卸下来。」 他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逮着晏来归撬,他早已跟镜悬嘱託好了,来一个削一个,半点情面都不必留。 晏来归:「???」 不是,师尊,这可是神器啊师尊!? 第18章 晏来归忍不住道:「可是师尊,这是人族神器……您的本命剑啊,就算弟子想用也用不了吧。」 镜悬闻言立了起来,颇不贊同地上下开合,发出铮铮的声音,再将剑柄塞到晏来归手里,甚至不等晏来归动用灵力,镜悬剑芒便勐然暴涨,一副势必要好好表现大展神通的模样。 晏来归:「……」 唉。 好好的一把神剑,怎么看起来呆呆的。 殊灵十分满意于镜悬表忠心的态度,看着晏来归认命地把镜悬好生放在自己的床头,愉悦道:「镜悬若是自己想出鞘,你莫要拦,让它发挥。」 有镜悬剑在,就算晏来归再怎么好骗,也必定不会被当场拐走。 晏来归:「……」 晏来归有时候又好笑又无奈,殊灵对他那种莫名的执着和占有欲光明正大,不带任何一点遮掩,以至于久而久之,晏来归也开始习以为常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情毒留下的后遗症包括对解毒之人的渴望和不自觉的吸引,这恰好能够解释殊灵为什么即使经受过被陌生魔下药掳走之后,还能在双修解毒后对他这样半个罪魁祸首持有如此良好友善的态度。 他给殊灵留下的第一印象毕竟不怎么好,如今殊灵对他这个态度,大概和依赖期脱不开干系。 晏来归没有自恋到认为殊灵对他态度的转变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毕竟魔君恶名在外,而晏来归也没有在殊灵面前澄清解释过什么,所以殊灵对他如可能这个态度,原因只可能是依赖期的存在。 可惜了。如果可以的话,晏来归还挺不希望和殊灵针锋相对的,像现在这样,其实还蛮好的。 他们谁都没有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各自对皮下的身份守口如瓶,谁也不会拆穿谁,殊灵默许他改头换面,以另一个身份接近他,为他随时可能爆发的依赖期后遗症留作后手,而晏来归自己也仅仅只是为了守在殊灵身边,替他防备可能会出现的危机。 如今人魔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和平,周边领域时有摩擦,殊灵对他的态度尚未可知,晏来归拿不准殊灵,因而只想着到时候依赖期一结束,他便自觉离开,只希望殊灵看在他半点不轨心思都没有的面子上,依赖期结束之后不会一剑戳死他。 好吧……他还是有点惜命的。 …… 晏来归作为一个常年在魔界深居简出的魔族,对人族领地其实并没有多少了解,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玄天宗还有弟子试炼大会这种东西。 在魔界,哪有什么专门组织的试炼,人家都是随地大小打,不爽打一架,爽了也打一架,什么事情都用决斗来解决,简单粗暴得很。晏来归当上魔君之后,耳提面命加威逼利诱了很久很久,才勉勉强强改掉了自己领地里这种彪悍的风格。 三日后的弟子试炼大会,可以说是新入门弟子的一次资质测试,意在考察弟子们的各方面能力,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个绝佳的展示自我的机会和平台,届时试炼开始,玄天宗的高层长老们都会观看,若有表现突出者便长老看中,便会当场收入门下,有时碰见了不错的苗子,还会出现抢人的盛况,实用性与观赏性兼得。 所谓试炼大会,是将所有弟子们投放到玄天宗名下一个稳定秘境之中,按照寻得的天才地宝珍惜程度来计分,最后再以所得计分排序,前十名皆有奖励,名次越前奖励越丰厚,包括但不限于灵石、丹药、武器或者有限范围内的长老峰主门下弟子名额保送。 晏来归本来不太想参加,按照他的修为,去了那岂不就是等于欺负小朋友们,太不道德了。然而他翻翻积分兑换的目录捲轴,发现在试炼大会得到的积分能够拿来换宗内的各种资源,这一方面不涉及排名和资源竞争,不会挤掉小朋友们努力争抢的排名和资源,而晏来归又刚好很想要里面一种能够稳定神魂减缓疼痛的定神丹,于是晏来归开开心心地去了。 第36页 唯一有点不开心的貌似是殊灵,殊灵早晨神色不悦地看着他用干净布条缠满了镜悬剑身,把镜悬剑所有显眼、能够看出这是人族神器镜悬神剑的标志全部遮了个干干净净。 可晏来归也不想的,哪里有徒弟把师尊的本命神剑背去试炼大会的啊,那不是明晃晃告诉别人自己背景邦硬吗,到时候全闹到殊灵那里去,殊灵也不好收场。关系户都知道背着点人操作,师尊倒好,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都不用镜悬亲自出动,光是放出神剑的气息,试炼大会秘境里的大部分守护兽都得夹着尾巴瑟缩把天才地宝拱手相让,他这么正大光明地把神剑带进去,别人还比不比了。 师尊也真是的,依赖期不会真的能把人变傻吧,连让他把神器带上去比试这种荒唐主意都能想出来,关键是玄天宗里能管得着殊灵的人也不多,根本没有人来阻止阻止他。 殊灵看起来还想再动点手脚,他偷偷伸手想扯了晏来归刚缠上去的布条,被晏来归及时察觉,灵活地躲开了。 「……」 晏来归把镜悬背在身后,弯了弯眉眼,沖殊灵挥挥手:「师尊,不会给您丢脸的。」 也罢。 见掰不动小徒弟,殊灵颔首,道:「安全为上,不必逞强。」 他倒是不担心晏来归,反正自己又不需要晏来归给他拿个什么名次回来,他只担心有人和他抢徒弟。 不过新入门的弟子们认不得镜悬剑的气息,外围看着的长老们可都能认得。 所以晏来归就算给镜悬缠成瘦瘦一条,在其他意欲寻找好苗子的长老们眼里,也都相当于他的脑袋上始终扣着「剑尊徒弟」的牌子。 这么想,殊灵又放松了起来。 试炼大会由宗主孟苍、殊灵剑尊和其余高阶长老一同亲自主持,以防意外发生造成伤亡。 晏来归踏入,下一刻出现在了秘境的入口处。 他环顾四周,本想看看能不能见到熟悉的人影,可惜四周的面孔都很陌生,裴长霁显然不在这里。 大概不知道跑去哪个角落追人去了,连试炼大会都懒得参加,直接逃了一了百了。 试炼大会里并不禁止团体作战,相反面对高阶妖兽的时候团体作战反倒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裴长霁是他在玄天宗里认识的第一个好友,晏来归本想拉着他一起组队,只是裴长霁显然对试炼大会不感兴趣,连来都没来,晏来归只好作罢。 他在其他弟子的眼中修为和资质并不算高,只是一个资质下乘的下品水灵根,如今还是鍊气期,甚至还没能筑基,因此众人组队之时,都纷纷不约而同地忽视了晏来归。 谁都想攀大腿,而晏来归不是大腿,他这个修为,在试炼之中只会是垫底的那一部分,所以无人问津再正常不过。 晏来归也不强求,一个人反倒更加自在,控分也方便得多。 时间有限,所以打从进入秘境的那一刻,无形的竞争就开始了,实时排名在秘境之外的庞大水镜上滚动播放,头部分数追咬得死紧,而晏来归的名字则悠哉悠哉地坠在中后排,半天才跳一下,还经常被后排的名字反超。 他倒是一点也不急,甚至还有闲心和守护着一株野山芝的灵兽聊了起来。 其他长老看着水镜里不抢野山芝拿分,反倒和守护兽聊起来的晏来归,简直有些啼笑皆非。 这道秘境隶属玄天宗门下,是已经探索开发完全,将规律和生灵种类规模大致摸清的稳定秘境,能够成为灵草的伴生灵兽,本身等级便不低,虽说不至于有多兇残,但是对于这些投放进秘境初出茅庐的低阶小弟子来说还是有点棘手的。 其他弟子们面对的守护兽都是恨不得把他们打出去的气势,反观晏来归这里,一片岁月静好祥和静谧,殊灵有些好奇他在和守护兽聊什么,于是弹了一道灵息,注入到水镜之中。 就听晏来归小声又惊艷地夸道:「你好漂亮啊!我能摸摸吗?不能也没关系,我带了见面礼,是我家小猫最喜欢吃的鱼干,你要尝尝吗?」 猞猁嗅了嗅晏来归身上的气味,他身上有很多低阶妖族混杂的气息,妖族只有在表达友好和喜欢的时候才会在其他人身上蹭上这么浓重的自己的气息,而这也变相告诉了其他妖族,眼前的人族大概率是可以亲近的。 于是猞猁优雅而矜持地微仰脑袋,让晏来归摸了摸自己,顺便叼走了晏来归手中餵过来的小鱼干,三两下嚼完下了肚,舔舔嘴巴,味道还不错。 晏来归摸趁猞猁吃鱼干的功夫轻轻摸了两下,没忍住,又偷偷摸了两把,道:「好顺滑,居然还不会掉毛!我可以向你请教一下如何保养毛髮吗?你可有想要的东西,我有的都能和你交换。」 晏来归苦恼地说道:「……我家的小猫掉毛稍微有点严重,我好怕它哪天秃了,怕伤它心还不敢告诉它,只敢偷偷往小猫每日的饭里掺灵药,但还是照样掉。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向你求助一下。」 猞猁显然对自己从不掉毛而感到非常地自豪,且对晏来归这样百年难遇一次的识货人族非常满意,它伸出黑乎乎的肉垫拍了拍晏来归,转头把自己守着的那株野山芝叼来给了晏来归,豪迈地表示:送你了。 殊灵:「……」 其他长老:「……」 不是,这也行啊? 第37页 第19章 晏来归惊喜不已,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猞猁叼给他的野山芝放好,然后掏掏自己的储物空间,摸出来一袋子的麻辣鱼干递给猞猁,猞猁不客气地叼走了,在晏来归身边原地趴下,打了个滚露出雪白柔软的腹部,悠闲甩着短短的尾巴向他表示友好。 晏来归手又痒了,好歹还是忍住了没上去摸两把。 他再掏掏储物戒,捡出来好几个装着丹药的瓷瓶放在猞猁面前,小声说道:「都送给你,你看看有用得上的东西吗?」 这些是晏来归买给自家小妖们用的丹药,都是照着最高品阶的药买的,虽然贵了点,但是吃得放心,效果还不错。 只是家中小妖们血脉混杂,距离化形还是遥遥无期。不过没关系,慢慢来。 猞猁凑上来嗅嗅,优雅地低头叼走了一瓶化形丹和益于修行的补灵丹。 晏来归弯弯眼眸,收好野山芝,道:「出门太急,身上只有鱼干,见谅见谅。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化形之后可以来找我,山下有好多很好吃的东西,我带你吃个遍。」 猞猁声调上扬地嗷了一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晏来归的小腿。 这是一个双方都很满意的交易,告别猞猁之后,晏来归继续往前走。 猞猁送给他的野山芝能拿来养小猫,所以晏来归不想拿来换积分,到时候正好拿回去制成灵丹回去给它们加餐。 晏来归看上的定神丹还挺贵的,要120积分才能换到,他在这闲逛了大半天,手里累积的几株灵草最多也只有三十多的积分,远远不够。 试炼大会里所获得的积分总量是有要求的,必须达到两百以上,将来才能拥有参加内门考试的资格,在这一个月内若是连两百分都拿不到,不是真菜就是真混,通通筛出去。 试炼大会将持续一个月的时间,所以註定是一个持久的拉锯战,不过对于一个只想混保底积分换丹药的混子选手来说,是拉锯还是度假,可就不好说了。 他正思索着要不要去搞单大的,攒够积分后剩下大半个月就清闲得能随便在秘境里逛了,就见远处有个四人小队向他走来。 晏来归脚步微顿。 试炼大会不禁团队作战,自然也不禁互相竞争,晏来归不确定会不会发生打劫灵草的事情发生,毕竟规则里只写明收穫的资源在谁身上就给谁加分,并没有明说从别人那抢来的灵草不计积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小队最前面的人走上前来,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们队碰见你三次了,看见你一直单独作战,所以过来问问。这个秘境越深入碰到的灵兽就越不好对付,一个人的话怕是容易遇到危险,你要加入我们吗?」 晏来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谢谢你们,不过我只是练气初期,连自己拿到保底积分都难,可能没法帮到你们什么,加进来也只是拖后腿。」 说着,晏来归打开自己装着灵草的储物戒展示给他们看,果不其然,里面只有七八株低阶的草药,都是秘境外围随处可见的灵草,採摘难度不大,唯一好点的是一株野山芝,不过这株野山芝怎么来的,他们方才也都看见了。 虽然不费吹灰之力,但是看起来也不是很有实力就对了。真正有实力的强者根本不会和守护兽商量,也用不着和守护兽商量。 那个队长明显迟疑了一瞬,半晌后还是决定道:「没关系,我们队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匀一些灵草帮你匀到保底还是没问题的,就当交个朋友了,你加入我们的小队,不用帮忙干什么,我们会带你的。」 他们知道晏来归修为低下,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低,进入秘境已经快大半天,榜首都已经飙到六百多分了,晏来归如今还是几十,要么菜要么混要么藏拙。 可是秘境里资源有限,这也是他们需要竞争的主要原因,不趁现在资源丰富的时候抢多点,到后面连根毛都蹭不到。所以几乎没有人会在一开始就藏拙,特别是分数差距这么大的情况下,在藏下去只会毫无翻身之地。 既然不是藏拙,那对他们争夺第一就没有什么帮助了,只不过晏来归本身虽然修为不高,但他有个剑尊大佬当师尊啊。就算他再混,将来也不愁没有修炼资源和机会,如今牵线搭桥抱上了这个大腿,搞好关系,将来多多少少都能有好处来往,光是指缝里漏点出来,都够他们分的了。 背着不知名长剑的青年笑了一下,温和道:「不了吧,谢谢你们。我过段时间会辞别师尊,彻底离开玄天宗,我也很想尽力帮你们夺冠,只是我终究修为不高,我离开玄天宗后,剑尊大人的人脉和资源也只会是剑尊大人的,我加入你们只会拖后腿,交这个朋友,也没有办法给你们想要的。」 一直在通过水镜偷偷观察晏来归的殊灵神色一沉。 晏来归要走? 「好吧,」听见晏来归这么说,小队里的人脸色明显变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晏来归居然会选择放弃这么大一块肥肉,这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抢不到的机会,他居然说放弃就放弃了,「那就不打扰晏兄了。」 晏来归垂下眼眸,收好方才展示出来的灵草灵药,哑然失笑半晌,重新挑了一条没有人的幽静小路走。 「晏兄?」 「他是那个,被剑尊大人破例收为首徒的晏来归?」 第38页 「原来是他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的交谈被旁人听了去,晏来归刻意挑的无人小路来走,可是一路上还是碰上了不少队伍,纷纷友善地向晏来归抛来了橄榄枝,邀请他加入自己的小队,保证可以带他一路通关。 晏来归又无奈又好笑,他们走漏风声也不漏全一点,方才那么长一段话就只听见了一个晏兄。 于是晏来归把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部重复了一遍,依次婉言谢绝了所有想拉拢他的队伍,等到晏来归将来会彻底离开剑尊和玄天宗的消息传开,晏来归才终于彻底清净了。 他真的很享受这种清净。他一路上遇见了数不胜数的妖族,靠在树下休息时,攀上大树叼灵果丢下来送给他的松鼠妖,渡河时用鳍背把他撑到对岸的不知名鱼类,夜晚睡在他山洞门口,吼退所有试图靠近的生物的狼群。 相比和人打交道,和灵兽们相处起来要让晏来归更快乐得多。 他在变大身形趴下来的狼王背上安安稳稳睡了一晚上,包着布条的镜悬安安静静躺在晏来归褪下的外衣上,次日醒来的时候,晏来归先把抱着蓬松大尾巴缩在他颈窝里睡觉的小松鼠抱了起来,换好断腿处的伤药,确认小松鼠腿上的伤口几乎癒合了之后,这才放进前襟里,拍了拍示意松鼠继续睡,再摸摸身上各处,又从袖口摸出来只唿唿大睡的小狼崽。 狼王嫌弃地看了自家崽子一眼,叼走按在爪下拍醒,小狼崽嗷地一声被拍醒了,迷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昨天把掉队迷路的它从悬崖边上枯树枝里捞上来的晏来归,尾巴就先摇起来了,先欢快地蹭蹭狼王,再嗷呜嗷呜地继续往晏来归怀里回钻。 晏来归摸摸小狼崽的耳朵,给小狼崽餵了点身上仅剩的小鱼干,狼王闻着味就过来了,把嘤嘤嗷呜的小狼崽拱到一边,吃掉了晏来归手里最后两条麻辣鱼干。 晏来归有些好笑。 天亮了,他们也要各自分别了,狼王叼着什么东西放进了晏来归的手心,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淡白剔透晶石。 晏来归怔了一下。 狼王微仰起头,用吻部轻轻碰了碰晏来归的侧脸以作辞别,然后叼起小狼崽,带着狼群启程离开。 小狼崽茫然地挣扎起来,不明白为什么它们要抛下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人族离开,急得嗷嗷叫。 它们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启程出发远行,一边仰天嗥叫,一边渐行渐远。 「……」 直到看不见狼群的身影,小狼崽焦急嗥叫的稚嫩嗓音也彻底湮没在缓缓初升的朝阳里,晏来归这才怅然地收回视线。 从来都只是过客,总要离别的。 水镜外,殊灵盯着神情失落的晏来归,沉默不语。 辞别狼群,晏来归怀里揣着神采奕奕,用大尾巴在他侧脸扫来扫去的小松鼠,再次往幻境深处前行。 小松鼠黑乎乎的爪爪抱着狼王送的淡白剔透晶石,闲来无事啃啃,啃不动,晏来归伸手把晶石要了过来,在太阳之下细看。 只是晏来归也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于是随手放进了储物戒中。 然后他那能够自动转换计算积分的储物戒就给出了他的目前已有积分:356。 晏来归吓了一跳:「这么多?」 就这么一小块,居然就加了三百。 小松鼠从晏来归前襟处探出头来,扫扫尾巴。 小松鼠不懂这些。小松鼠伸爪抱住晏来归干净修长的手指,啃啃。不捨得用力,又抱住晏来归颈间静静垂挂的血色晶石,啃啃。 晏来归无奈地捏捏松鼠妖的脸颊软肉,把血色晶石解救出来,塞回领口贴身放好,再给它塞了一颗路上捡的松果。 第20章 如今保底积分已经有了,晏来归暗中松了一口气,这意外的赠礼让晏来归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要知道如今所有投入幻境之中的弟子们都在玄天宗高层的眼皮底子下,晏来归现下表现出来的这个等级实在太低了,搞单大的都怕长老们察觉出异样,如今这意外之喜来得太是时候,刚好解了晏来归的燃眉之急。 往幻境的深处前去,遇到的队伍逐渐开始多了起来,从进入秘境第三层开始,周围暗藏的危机便开始不可小觑起来。 其实再往前走,就不是晏来归目前这个练气段位能够轻松解决的程度了,他虽不想争第一,但总是待在岁月静好的边缘外圈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就算真的要混,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混,该有的样子还是得有的。 进去里面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着算了。打打杀杀,哪有和小松鼠玩有趣。 只是他这么想着,往秘境深处走去的步伐却忽地被人拦住了。 那是一个七人的小队,团队作战上限是八人,他们的容量几乎已经满员,但晏来归扫了一眼,发现小队里面的成员修为大多都不高,甚至可以说和他不相上下,就连队长也最多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和其他小队动辄金丹打底,甚至还能出现元婴期高手的配置半点也比不上。 晏来归对他们小队成员的脸很陌生,之前没见过。 小队的队长颇有些不修边幅,下巴有一圈青青的鬍渣,身上穿着也多是洗到微微变形的旧布衫,五官其实颇为周正,就是看起来像个落拓的中年男子。 其他小队成员衣着虽说不至于像队长那样如此朴素落拓,但也能看得出来平日节俭干净。 第39页 队长正蹲在溪边掬水喝,抬眸看见一个背着一把长剑的白衣青年往秘境深处走,不由得诶了两声,道:「那谁,小子,你这个修为进去干什么,不要命啦?」 晏来归停下脚步,笑了一下:「想进去看看而已,我很惜命的,放心。」 队长啧了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水,再在衣摆处擦干净,他目光落在晏来归肩上蹲着翘尾巴的小松鼠上,又看了看晏来归一身素净,身形修长,背上背着一把用布裹着的长剑,懒洋洋道:「你修御兽的,还是修剑的?」 这种话听起来像盘问一样,没有一点分寸和边界感,小松鼠不喜欢,将爪爪里抱着咔嚓咔嚓啃了一半的松果啪地一下丢到了落拓男子的身上。 队长:「……」 队长笑了。他拍掉了身上沾上的木松碎屑,居然也不生气,道:「小小一只,脾气还挺大,你主人都没意见呢,你倒发起威风来了。」 小松鼠冲着队长兇恶呲牙。 队长知道眼前的青年是谁,他们小队所有成员昨天都目睹了晏来归被多路小队挨个拦下招揽再挨个被拒绝离开的场面,当时就觉得眼前的青年挺有意思的。 青年似乎一点也不急着抢资源赚积分,即使排名倒数,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走两步路就停下来和路边随机遇到的灵兽互动一下,队长原以为这已经够新奇的了,没想到当他们夜晚轮流站岗轮流休息,连只黑蛇窸窣的声音都能把小队所有成员惊醒,而晏来归抱着小松鼠缩在狼群的庇护里面安安稳稳睡了一个晚上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人更有意思了。 不为别的,这些灵兽在秘境里面世世代代生活着,自家多少有点高阶的妖族长辈庇护,加上有了玄天宗的名头挂着,秘境里的资源一般只会开放给玄天宗的弟子们用作试炼用途,只要人族不会伤及灵兽赶尽杀绝,秘境之中的灵兽也不会对规规矩矩拿资源的弟子们动手。 这些未化形的妖族们虽然不至于讨厌人类,但也没有喜欢到哪里去,从前碰到都是两不相干绕着走,守护自己的伴生灵植时打起来也是点到为止,打得过就把弟子吓唬跑,打不过就自己逃。 然而晏来归却是走两步碰一只,碰一只聊一只,聊一只摸一只,相谈甚欢。有的灵兽性格好,给晏来归抱着走了一段路,分别的时候还恋恋不捨地舔舔蹭几下再走,真是百八十年没见过玄天宗出现这么特别的小弟子了。 晏来归也吓了一跳,他安抚地摸摸小松鼠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对队长道:「它是我昨天在沼泽地碰到的,没有签订过灵契,所以我不是它的主人,它离化形修炼还有很长一点距离,灵智方面并不成熟,行事之举多有冒犯,我替它道歉。」 队长哈哈大笑,挥挥手,混不在意道:「小东西挺有脾气的,也挺好。」 小松鼠左看右看,用尾巴捲住晏来归脖颈,紧紧黏住他:「吱。」也可以签灵契的。 「不过我奉劝你一句,」队长拍拍身上的灰尘,语气低沉了下来:「别进去。到了第三层的范围,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修为不够,又没有可靠的团队并肩,受伤的概率不低。」 晏来归笑了一下:「多谢提醒,我不打算深入太多,不必担心,倒是你们,现在还不进去吗?」 晏来归算是最后一批到达秘境第三层区域的人了,结果发现这儿居然还有个小队在门口坐着看风景,一点也不急。 小队里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很着急的样子,有靠在树干上补眠的,有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下注押积分榜前三的,也有看着晏来归肩上松鼠好奇,摘了树上果子丢过去馋松鼠的,小松鼠伸爪抱住,啃了一口,酸得浑身僵硬,尾巴尖都炸了起来,愤怒地从晏来归肩膀处跳了下来,追着哈哈大笑的罪魁祸首啃。 晏来归:「……」 队长:「……」 唉。 队长摆摆手:「我们又不争积分,懒得进去拼死拼活,在一二层养老就够了,不知道多快活呢。」 晏来归深表同意,不过他好奇道:「那你们为什么要组队啊。」 组了队又不一起进去打高阶灵兽拿大积分,手里有的积分还要全部算在一起共享,更别提一个队伍七个人,任重道远。 从第三层开始,里面资源的珍惜程度就不是一二层能比的了,随随便便踩到一株灵植,放在外面都能卖几百灵石,换算成积分也是以百为单位起步。 「哎呀,」队长凑到溪边,低头对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搓了搓下巴处的鬍渣,道:「我们这些底层的修者哪里叫修者,体内灵根杂到甚至都不成型,就是多了点灵气的普通人而已,在一二层还能靠组队优势抢点积分,攒一攒还能把拿到手的积分留给资质最好最有希望进内门的同门,让他们努努力往前走,好歹也是一条通天大路。」 要是分开,他们底层这些修者连点汤都喝不着,还不如把全队积分攒起来,能供几个保底是几个,供不了那也是命。 晏来归沉默。 他能看得出来,队长算是小队里面修为最强的了,可是他的个人积分却是0,他比晏来归目前伪装出来的修为还要高一个大境界,连晏来归起初在外围随便捡捡都能捡得三十多分,他却一分没有,分得干干净净。 那个被松鼠追着跑的人是小队里修为排第二的,他的个人积分如今是230,而其他小队成员和队长一样,是0。 第40页 看队内祥和的模样,他们对这个决策没有任何异议,或者说,他们知道自己在这次试炼大会中很难拿到内门资格,手里积分能换的资源也稀松平常,所以才愿意加入,和队长一样,干脆把手里能拿的积分全部送出去,成全别人。 小松鼠把那人的裤腿啃了个稀巴烂,气鼓鼓地跑了回来,重新爬上晏来归的肩膀,用尾巴盖住自己缩成一团球不动了。 队长起身去把树上两个睡大觉的队员拍醒,道:「起床了,我们回第一层睡。」 晏来归垂下眼眸,轻轻揉着小松鼠的脑袋,对队长温声说道:「我能加入吗?」 搞积分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顺手帮一把的事情。 「……」 队长看了晏来归一眼,道:「前面这么多数一数二的队伍你都不肯加入,我们一个摆烂小队你反倒有兴趣了。」 晏来归弯弯眼眸:「他们来拉拢我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小队也给我抛过橄榄枝啊。」 队长沉默了。 正在和同门押积分前三押到吵起来的几位听见晏来归要加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争吵,转头瞅瞅晏来归,又瞅瞅队长,颇不贊同道:「老大,人家积分多少啊,你好歹看一眼再诓呢,别到时候拉了个大神进来,给人迷迷瞪瞪地就骗进来给我们这群摆烂的傢伙当牛马了,这可是要扣大功德的啊。」 萧离:「……」 晏来归:「……」 晏来归自己也才三百多点,他保证自己能拿到保底的情况下,能匀出来的积分也不够他们供一个保底出来,而一二层的积分已经被扫荡得差不多了,只有深入秘境才有可能拿到新的积分,只是第三层已经不是他们和晏来归能够处理得了的,他们也不可能让晏来归为了他们赌上性命进第三层。 萧离细想了一下,确实不能让晏来归进来,道:「不用了。」 晏来归:「好吧。」 「作为回报,我再多送你两句话,」萧离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下来:「我出身占卜世家,虽修习不精,但里面的感觉,不对。」 他实在是修习不精,那种古怪而不安的感觉始终萦绕在萧离的心头,但萧离多次占卜都没法再得到更具体的指示,打从进入试炼大会的秘境开始便是如此,隐隐约约的直觉一直在阻挠他往里面深入,到了第三层开始,萧离光是站在入口处,分明周围没有任何异动和危机,却依旧会感到阵阵心悸和发麻。 萧离本来想带着队伍进第三层边缘再拿点积分,补到保底就走,但是那种感觉太不对了,以至于萧离在门口踟蹰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萧离的直觉已经帮他们小队躲过了无数次坑,所以其他成员对萧离的直觉言听计从,没有半点异议。 「不要进去。」萧离低声道。 第21章 晏来归轻声道:「谢谢。」 既然他这么说,那晏来归不去便不去了,反正本来就没有进去的必要,不如跟着他们在外层养老算了。 方才惹了松鼠的队员偷偷摸摸地出现在了晏来归的身后,往晏来归手心里塞了一串灵果。 晏来归怔了一下,用眼神询问:「?」 队员指指己被啃得破破烂烂的裤脚,又指指蜷成球的小松鼠,努力用表情请求晏来归帮忙哄哄。 他用口型比划道:「甜的。真的。」 晏来归想起他做过的坏事,先擦了擦灵果的表皮,自己咬了一小口,入口清甜,这才戳戳小松鼠,把它戳得探出头来,然后把灵果塞到它的小爪子里面。 小松鼠对晏来归很信任,抱过来咔嚓咔嚓三两下就吃完了,果肉的清甜很好地缓解方才酸得掉牙的感觉,它开心地蹭了蹭晏来归的脸颊,转头看见罪魁祸首盯着自己,瞬间变脸兇恶地朝他呲牙。 晏来归失笑:「是他给的,为了哄你。」 小松鼠不朝他呲牙了,但还是用尾巴紧紧捲住晏来归,不肯给罪魁祸首好脸色。 晏来归摸了摸小松鼠,被小松鼠抱着手指用脑袋使劲蹭,他微微笑了一下,道:「那就走吧,不进去了。」 去外围看看有没有能捡漏的,总不能真的片甲不留,他手里能把多出来的56积分送出去,看看能不能补够一个保底。 就在这时,晏来归肩上的小松鼠不知为何,忽地炸了毛,朝着秘境深处发出了一声警告般的低吼,缠着晏来归的蓬松大尾巴收紧,尾巴尖在微微发抖。 这次不等晏来归为小松鼠发声,萧离就狠狠按上了之前拿酸灵果逗小松鼠的队员,不爽道:「老逮着人家小妖欺负干什么?等会被人家套麻袋揍一顿就老实了,到时候别怪我们没有捞你。」 庄言茫茫然接了个天降大锅,顿时大唿冤枉:「队长,我没有啊队长!」 他干什么了他! 晏来归本来没有怎么在意,直到他余光瞥见了秘境深处的阴暗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蠕动了一下,再仔细看时,那异动却彻底消失了,山是山,树是树,没有任何不对,让人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晏来归心下骤然一沉。 若非小松鼠对着秘境深处炸毛警告吼叫,晏来归的眼神也不会往里面看,更别说发现什么异样。 那潜藏在黑暗之中的,宛如拥有生命和灵智般缓缓蠕动的浓墨色,必定是魇魔。 第41页 他和魇魔打交道虽然没有几年,但也绝对不可能看错。 萧离也觉得奇怪,他探头往秘境里面看了半天,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以为是庄言故意装神弄鬼转移注意力,毕竟这种事情庄言没少干过,因而萧离转头又踹了他一脚,不客气道:「别老欺负人家一只小松鼠,敢做不敢当,你算什么男人。」 无辜遭此飞来横祸的庄言:「……」 此时几乎所有参加试炼大会的弟子都集中在了里面,只有萧离小队和晏来归还在外面逡巡聊天,晏来归把肩上松鼠轻轻抱下来,放进萧离怀里,语速飞快道:「带着它回一层,不要靠近这里。」 萧离手忙脚乱接住温热的松鼠球,有些懵,「不是,你要干嘛去啊?」 晏来归头也不回,一头扎进了秘境深处:「我有事进去一趟,别进来,等我出来再找你们接松鼠。」 「诶?!」 小队成员面面相觑,似乎是没有想到方才还要跟他们一起回去一二层养老的晏来归,突然莫名其妙地就要闯进第三层了。 萧离皱着眉头,把焦急吱吱的松鼠塞给庄言,道:「带其他人回第一层,看好人家的松鼠,别给人欺负哭了。」 庄言真恨自己手贱,现在是有口也难辩了:「我真是……我再也不欺负松鼠了行吗,我后面真没再逗它了,真的!」 然而萧离也顾不上和他掰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也跟着晏来归的身影进了第三层的入口。 其他队员也有些搞不清状态,茫然看着庄言,道:「不是,这不能吧,咱队长不会真靠卖惨给人坑进去赚积分了吧?这么危险,人家一个练气期的小弟子,进去不得给那些妖兽撕了啊?」 庄言把扒着他手背啃的松鼠球放在树上,叮嘱道:「小祖宗,你自己回去行吗,里面太危险,别跟过来了啊,不然到时候人家要找我们要松鼠,我们交不出来就遭了。」 小松鼠还记恨着他呢,朝他恶狠狠凶了一下,接着钻进了秘境第三层。 庄言:「……」 一个个的,全是冤家。 他嘆了一口气,道:「那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抛下队长和人家不管啊,你们先回去吧,进来也是送菜。」 其他成员啧道:「你不也是一盘能打的菜罢了,也没好到哪去。」 先进去把人捞出来再说吧,就算遇到危险,他们几个挨个送菜,好歹也能给晏来归留点逃跑的机会,总不能真让人家进来卖命,他们几个还在外面干长嘴等着吃啊。 再说了,外面这么多长老看着呢,晏来归还是殊灵剑尊的座下首徒,人师尊在外面盯着,规则允许范围之内,在参加试炼弟子受到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主持长老们是可以出手的,所以就算进去了,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因而剩下的弟子们收拾收拾,咬咬牙,也跟着一起进去了。 …… 晏来归本来没想进来的,这下真是不得不进来了。 他一边往里走,思绪飞快运转。 方才那一幕,外面观察着全场的玄天宗长老们有没有看见? 其他进入秘境深处的弟子们呢? 这里是玄天宗下开放多年用于弟子试炼的秘境,里里外外什么情况早就被玄天宗派人给摸了个干干净净,什么是禁入区什么是活动区都提前给了标註地图。 秘境深处虽然危险了点,但是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可如果晏来归没记错的话,方才一闪而过的魇魔出现的位置正是活动区的黑暗边缘。 魇魔能出现在风沙谷,能出现在边境交界处,能出现在魔界妖界冥界,能出现在玄天宗门口当着玄天宗上下众人的面蠕动扭曲阴暗爬行,但就是不能出现在新入门弟子需要进入参加试炼的秘境里面。 晏来归一个刚来玄天宗不久的魔族,都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这些都是注入玄天宗的新鲜血液,修为普遍不高不说,真正拿学来的法术打斗过的都少之又少,全都是安逸环境里安安稳稳长大的娇花,哪里有对付魇魔这种兇残东西的经验,不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都算好的了。 就算是一个小宗门也知道开启防御法阵,很难会在试炼大会这种大场合里出现这样严重的纰漏,更何况拥有完备防御体系阵法,而且将秘境探查清除了所有不可控危险的玄天宗。 这若是一个不注意,一群新人小弟子给忽然冒出来的魇魔卷巴卷巴全吃完了,算谁的? 荒唐。 第三层的入口处静谧而无声,头顶被深不见顶的树木覆盖,光线昏暗,晏来归走得小心,丛林簌簌,晏来归有时甚至能够听见野兽沉重的唿吸声。 这些高阶妖兽就没有一二层的妖兽如此单纯了,它们都在伺机而动,只是碍于晏来归身上背着的镜悬,一直没有贸然朝他靠近。 远处刀光剑影不断,逐渐靠近,能够听见厮杀声,秘境深处广阔无垠,一眼看不见尽头,时有小队艰难对抗着高阶灵兽,努力尝试带走它们守护的珍稀灵植。 晏来归一直在朝着方才魇魔出现的地方悄无声息靠近,在秘境的边缘不断逡巡着,尝试找出魇魔留下的痕迹,可是都失败了。 那昙花一现的浓墨涌动,仿佛只是错觉,晏来归进来之后再想找寻踪迹,也再难寻得任何蛛丝马迹。 ……就像是故意漏出一点马脚,吸引晏来归进来一样。 第42页 产生这个想法的那一刻,晏来归心中微微发沉,他尝试着掐了一道灵讯放出去,可是那道灵讯撞上秘境边缘,却难以通过,只好无功而返,钻回了晏来归的体内。 灵讯发不出去。试炼大会的秘境内部是完全封闭的,能够联繫外界的只有进入秘境前发的一道求救玉珏,捏碎了就会惊动外面观察的长老们,整个试炼大会中只有一次机会,而且一旦捏碎玉珏求救长老,接下来的试炼便视为自动放弃。 这其实很好理解,需要用上求救玉珏的处境不多,除非对自己的实力认识不够,挑战过高等级的妖兽从而导致自身难保,捏碎玉珏求救长老们,其实也相当于试炼之路到此为止,每人只有一次机会,失去便无法继续往下走了。 晏来归沉默片刻,没有贸然捏碎求救玉珏,而是先把背上的镜悬取了下来,对着镜悬低声说道:「镜悬,你能不能联繫上你的剑主?告诉他,秘境里有魇魔出没,通知他们玄天宗的宗主长老,即刻警戒。」 镜悬剑身嗡了一声,也不知道能不能通知。 晏来归道轻声道:「能转达就嗡一下,不能就嗡两下。」 镜悬遗憾地嗡了两下。 镜悬是天生神器,并非炼制而成,没有伴生剑灵,虽然生了几分灵智,但是始终无法和人相比,一些简单的意思能够通过剑身表达,但是再复杂的就没法表示了。 晏来归嘆了口气,「算了。」 试炼大会固然非常重要,但比起一场能随时重新举办的试炼,无疑还是这些新入门弟子们的性命更加重要,只是晏来归不是宗主,也不是玄天宗的管理高层,他无法决定这次试炼能否当场停止,也不确定玄天宗高层是否相信他所说的话。 如果是师尊的话可能还会相信一下他,可是晏来归此时联繫不上,也不敢把用掉手中唯一一块求救玉珏,但凡用了,他很难在诸位大乘期寂灭期的高手眼皮底子下悄无声息地重新潜入秘境。 他还是习惯凡事靠自己,这么多低阶小弟子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魇魔面前,晏来归放心不下。 更何况,里面有护他陪他走了一路的,各类小妖们。 晏来归不想这个秘境被魇魔毁掉。 试炼大会之外,孟苍正饶有兴趣地坐在殊灵旁边,失笑道:「你哪找的小徒弟啊?真是好特别,人家拿积分全靠抢,你家小徒弟拿积分全靠灵兽送。」 殊灵轻哼一声,「能让人家心甘情愿送出来,何尝又不是自身实力的一部分。」 殊灵当然知道自家小徒弟特别,还用他说。 孟苍细细看着殊灵手中的水镜,眼神落在晏来归从背后取出的那把剑上,奇道:「诶,殊灵,你小徒弟那剑,怎么这么像镜悬啊?」 殊灵就着茶盏里的热茶咽下了苦涩的丹药,漫不经心道:「就是镜悬。」 孟苍:「???」 四肢百骸重新汇入暖流,体内干涸的灵力重新充盈起来。 方才还可以说是小打小闹,如今弟子们进了秘境深处,开始触及更加危险的妖兽,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小心了。 孟苍不可置信道:「你把镜悬给你徒弟了?」 殊灵嗯了一声,道:「听不清吗,要本尊给你治治耳朵么。」 孟苍:「……」 孟苍看着殊灵的眼神跟见鬼一样。 殊灵是神剑执掌人,平常神剑根本不离身,就算是身为宗主多年好友的他,都没摸过镜悬神剑! 结果给他小徒弟背着带进试炼? 这跟开小灶有什么区别! 得亏人家捡来的小徒弟品行端正高洁,一路上都没拿出来用过。 然后他们就听见了从水镜之中传来的,晏来归凝重的嗓音:「……能联繫上你的剑主吗?告知他,秘境里有魇魔出没,即刻警戒。」 这句话说完,水镜便倏地开始荡漾起来,片刻之后,却是丢失了与秘境之中的联繫,再也望不见其中景象了。 两人脸色骤变。殊灵瞬间站起身来,蓦地往秘境入口走去,孟苍神色阴沉,本来也要跟着进去,可走一半想起自己是宗主,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两人关注到了,因而厉声道:「全宗上下一级警戒,魇魔入侵,试炼就地取消,立刻进入秘境救人!」 第22章 漫天乌压压的黑气逐渐笼罩天空,秘境深处其他弟子茫然地抬头望向天空,有些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最先察觉不对的,是正在和高阶大妖缠斗的人族弟子。 他们本来打得战况焦灼,就快要撑不住了,结果那高阶大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却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守护许久的伴生灵植。 只剩不知状况的弟子们在欢唿着一头雾水的胜利,他们也没来得及深究大妖的异样,先将伴生灵植收入囊中,然后就见脚下的土地渗出来一片粘稠深色的黑色液体,缓缓往他们脚边聚拢缠绕。 「……这是什么?」 还不等他们看清楚,脚下即将缠上他们双脚的黑气便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凭空斩断,魇气吃痛放开,蓦地发出了尖利的啸声。 弟子们忽地从方才迟钝阻塞的态度挣脱出来,才发现周身四处几乎都要陷入了那暗流涌动的粘稠黑气之中,几乎就差一点,他们就要被完全吞噬。 众人皆惊出了一身冷汗,那粘稠黑气乍一看没有任何危险的模样,可是却能让他们不知不觉深陷其中,连半点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可见其根本不像表面那般无害。 第43页 若是没有方才那凭空出现斩断粘稠黑气的剑气,他们恐怕被彻底吞噬了都还意识不到。 有些弟子修为不高胆子也小,没有见过这么诡异又恐怖的画面,生怕自己再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泥潭,因而哆嗦着掏出求救玉珏一把捏碎,可是他们捏碎求救玉珏之后,整个人却没有被玉珏传送出秘境。 外面的人也都没人进来,丝毫没有动静。 「……」晏来归心中一沉,暗道果然。 这样遮天蔽日的魇气规模,完全能够阻止所有与外界的通讯联络和传送法阵符咒和玉珏,保命求救用的玉珏在此刻彻底失去了所有效用,只留他们茫然地愣在原地,像是待宰的羊羔。 四周和天空都被漆黑的魇气逐渐包拢起来,遮天古树悄无声息地被吞噬出簌簌而落的细碎木屑,咔嚓一声砰然断裂砸落,巨石从岩崖边滚落,擦着弟子们头顶的上空轰然砸出了一道深坑。 地面的震颤愈发厉害不休,在烟尘四起的昏暗环境中,他们终于看清了远处缓缓踏来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眼望不尽的群妖,然而它们和方才秘境之中守护灵植的灵兽不一样,它们体型巨大,兽瞳中没有眼白,一片漆黑,利爪落下之时地面塌陷,身体擦过树木时枝干断裂。 ……是被魇魔入侵识海控制心神制造出来的,魇兽。 刚一脚踏进来找晏来归的萧离小队:「……」 庄言:「???这一届的弟子试炼大会已经难到要放这种一口能吃几个小弟子的巨兽出来了吗?」 苍天啊,要不怎么说他们有自知之明从一开始就没想进来呢,这种东西绝对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了吧?! 人殊灵剑尊座下首徒也才练气期,怎么的,这也能给他们队长诓进来冒这种大风险? 队长扣大功德! 这批魇兽看起来半点神智都没有,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型巨大的原因,魇兽们动作机械而迟缓,然而目标却似乎很明确,就是往众弟子的方向前进。 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那一批弟子方才在和高阶大妖缠斗之时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身体情况并不乐观,如今面对几乎一只脚就能把他们踏平的魇兽大军,哪还能有什么抵抗的力量? 不出所料,秘境里面对这些巨型魇兽的弟子们几乎乱成了一锅粥,魇兽看似行动迟缓,但是前行的速度却并不慢,转眼间就逼到了跟前,一时之间什么法器符咒全部都往魇兽身上挥舞,只是收效甚微,根本阻拦不了魇兽朝他们前进的步伐。 上天入地,目之所及没有一处地方没被魇气覆盖,晏来归一个稍不注意,一只脚不知何时就已经陷入了沼泽一般的粘稠黑暗之中,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尖,在无人的角落,周身魔气无声潜入黑暗之中,将那些缠住晏来归的魇气通通斩断。 不用晏来归刻意察觉,都能发现那覆盖住整个秘境天空的魇气都在开始不稳定地波动,晏来归能够感受到无声而剧烈的灵流碰撞爆炸的气息,那显然是外围有人强行用暴力的手段在破开魇魔悄无声息形成的这个密闭空间。 在意识到外面的玄天宗长老们可能以某种未知的方法得知了如今秘境里的情况,正在尝试破局而入的时候,晏来归镜迅速将镜悬剑身的布条全部拆开,紧了紧手中的剑柄,道:「好镜悬,这里交给你,撑到殊灵过来把其他弟子们接走,可以吗?」 镜悬剑身嗡鸣一声,不必晏来归亲自动手,雪亮剑身便倏地出了鞘,即使没有剑主本人的灵息加持,镜悬剑身也依旧剑芒锋锐耀眼,势如破竹般斩了下来,拦住了魇魔前进的步伐。 只一剑,足以让所有魇魔兽潮涌来的势头就此滞缓。 「这是……?」 有人认出来了,喜极而泣:「是剑尊大人的镜悬神剑!」 长剑稳稳镇在所有弟子和魇魔兽潮的中间,短暂地隔出了一道安全的空间,死里逃生的弟子们连滚带爬,忙不迭地往入口处逃去。 秘境里所有的弟子都忙着往后逃命,只有晏来归逆着人流往前,他站在镜悬身边,仰头看着被剑气刺痛嘶吼出声的高大魇兽,轻轻抬起手,掌心魔息无声涌出,缓缓缠绕上了魇兽的身体。 方才锋锐的剑气都没能让魇兽发狂,可是当晏来归的魔息沾上它们时,魇魔却不知怎的极为抗拒,暴怒发狂地一爪当头拍下,镜悬撑起的结界有一瞬裂开了无数细小的裂痕,又在下一刻重新恢復平滑无声。 只是还是有魇气抓住了那一瞬的机会,从那转瞬即逝的裂痕中渗透进来朝晏来归抓去。 忽地有一双手大力地拍在了晏来归的肩上,强硬地将他往后揽,与此同时一张皱巴巴的硃砂符咒擦着晏来归的肩膀飞出,碰到那些试图向晏来归涌来的魇气时骤然自燃起来,将那些粘稠黑暗的噁心之物烧得一干二净。 萧离神色阴沉,厉声喝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晏来归心里咯噔一下,掌心源源不断向外涌出的魔气骤然消失,然而周围混乱不堪,光线昏暗,到处都是粘稠黑气在蠕动,晏来归的魔息悄然混入其中,几乎很难被发现。 萧离一想到方才晏来归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魇气缠上的样子就来气:「你知道那些巨兽是什么东西吗你就上?赶紧往后撤,不要在这里逗留,不要以为你师尊的本命剑能撑多久,只要外面的人没能打破魇魔覆盖隔离出来的这个空间,我们就早晚都是个死。」 第44页 晏来归愣了一下,轻咳一声:「我知道,没事的,我能处理……」 萧离活了半辈子没见过哪个练气期的修士能处理这种规模的魇兽兽潮的,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晏来归疯了。 不等晏来归说完,一团温热的毛茸茸就扑上了他的衣摆,四爪并用重新爬上了晏来归的肩膀,尾巴发抖着紧紧黏住晏来归,声音委屈得哼唧哼唧的。 晏来归心都软了,但是现下这个情况小松鼠留在这里,晏来归实在怕自己难以顾及它,低声说道:「乖,这里太危险了,出去等我,可以吗?」 小松鼠就拿滴熘熘的黑眼睛可怜兮兮地看他,毛茸茸的脑袋抵住晏来归的颈间,即使晏来归伸手扒拉它都不肯松开捲住他脖颈的尾巴。 「……」 庄言和他边走边看着神剑惊嘆的队员们此时也赶到了,看见队长和晏来归在乱窜的人流中镇定自若地攀谈,而身后不远处就是不断攻击尝试破开镜悬撑起的结界的魇魔,不由得由衷佩服起两人:「此等气魄,不愧是队长,不愧是剑尊大人的徒弟。」 萧离看见他们进来了,左右稀奇地看来看去,还一副「高难度秘境原来长这样」的模样,实在是无语凝噎,气得掏掏自己的储物袋,掏出了仅剩的几张符纸,恨铁不成钢地一人拍了一张,气沖沖道:「拿着,对魇魔有点用,我就剩这点了,我那死鬼老爹留给我用的,用完了到时候是死是活看天命,我也管不着了。」 这些都是他爹留给他保命的符咒,萧离当初在家的时候年轻气盛,不肯好好学占卜,仗着老爹溺爱,浪荡了好些时候,他老爹死前只留了家里一面墙的卜卷,和这些皱巴巴的符纸,那是他爹死后自己苦思冥想钻研几年都画不出来的水平,直到家里只剩黄土一抔,他从此孑然一身再无牵挂,这才收拾收拾家当来玄天宗求上一学。 谁曾想有朝一日他能在玄天宗的试炼大会里遇见这么大规模的魇兽啊,这跟出门就捡到剑尊大人丢弃不要的神剑镜悬一样反逻辑且毫无可能。 但事实就是发生了。 晏来归被塞了一手的符咒黄纸,怔了一下。 他颈窝里面缩着黏着他不肯离开的小松鼠,即使对周围蠢蠢欲动的魇气怕到瑟瑟发抖,也要色厉内荏兇恶地冲着没人家一只兽耳大的魇兽呲牙,手里是被攥得皱巴巴的干枯黄纸符咒,上面的硃砂痕迹能看出年岁已久,可笔迹遒劲有力,依旧能看出潇洒落拓的力道风骨。 这些符纸于他而言其实用处并没有多大,却已经是萧离能为他这一个陌生人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晏来归摸摸颈间的小松鼠,又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手里的硃砂黄符,突然感觉现在的情况其实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糟糕。 玄天宗内部突发重大事故,殊灵一定会服用恢復灵力的丹药,那丹药虽然能恢復八成的灵力,可是对于非鼎盛时期,本命剑还不在身边的殊灵而言,还真不一定能一下子就破开魇魔用滔天魇气包裹起来的密闭空间。 要知道,魇气最大的特点,就是无知无觉毫无痛楚,杀不死斩不断,只要找不到本源弱点,就永远无法赶尽杀绝,即使暴力砸开一道入口,也能在下一刻恢復如初。 换句话说,他们被魇魔困在其中,瓮中捉鳖,而外援全都被隔绝在了外面,只看哪一方的博弈更快。 那又如何。 晏来归把硃砂符纸珍惜收好,轻声说道:「不看天命。」 有他在,有外面这么多高阶修者在,不必看天命。 再糟糕,也有他兜底,出不了事。 虽然现在的气氛很严肃,但是晏来归忽地发现萧离看他的眼神真的很像看一些对自己实力没有清晰认知却非要逞强的无知少年一样,不由得有些感动又好笑。 萧离一把把人往秘境入口处推了过去,恨铁不成钢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逞能,真当自己成仙了一只手能灭了他们不成,快走快走,等会秘境入口一开,你们就赶紧挤出去。」 「还有你们,看什么看看看看,看猴子呢?!」萧离转头看着庄言他们,怒其不争地朝着庄言踹了一脚,把他往秘境入口踹出几步远,道:「我们才是人家一只手就能碾死的猴子!那是魇兽,魇兽!魇气入侵控制了神智的魇兽!」 庄言笑不出来了,狐疑道:「不能吧,玄天宗这种体量的大宗门里也能有这么多的魇兽?你还不如说剑尊大人和魔君有姦情来得靠谱呢。」 晏来归:「……」 晏来归咳嗽几声,道:「这个,当着剑尊大人的徒弟议论剑尊,是不是不太合适。」 庄言噢噢噢了一声,熟练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了。」 正说间,就见入口处漆黑涌动的魇气倏然一震,蓦地被外界破开了一道半人高的缺口。 外面的光亮透了进来,强大而安心的气息渗透进来,那是他们或认识或不认识的长老们,那一刻在四处都有魇气虎视眈眈围绕垂涎的高压环境下差点崩溃的低阶小弟子们终于喜极而泣:「宗主!」 「剑尊大人!」 「林长老!」 萧离年过不惑,好歹稳重一点,趁这个机会赶紧把里出口最近的弟子踹了出去,那弟子声音哽咽地嗷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从逐渐已经脱离了那恐怖得快要吃人的环境,手脚发软地趴在地上,被人拖走了。 第45页 被强行打破的洞口很快被魇气蠕动着补全,殊灵抬手又是一掌,将还未闭合多久的薄弱口再次轰开,而此时里面的弟子们也都多多少少反应过来了,纷纷趁着开口期间往外钻。 镜悬伫立在原地,剑身因为多次承受魇魔的攻击而微微颤抖着,撑在所有弟子头顶上的无形结界被砸出裂痕的次数越来越多。 魇气入侵得越来越多,这倒还好,毕竟只是魇气的话,只需要留心不要让魇气侵入识海,及时消杀即刻,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任谁也能看得出镜悬能撑住的时间十分有限,镜悬剑身散发着的光芒逐渐减弱,晏来归从不断打开又合上的缺口处,看见殊灵面色微白地后撤一步让孟苍顶上,手中拨开瓶塞,咽了整整一瓶丹药。 镜悬剑芒暴涨,撑起的结界重新恢復坚不可摧。 晏来归担忧地蹙起眉尖。 人剑合一,镜悬靠的是殊灵的神魂和灵息,镜悬这种撑法,殊灵迟早承受不住的。 魇兽可以毫无节制地一直进攻,殊灵不可能一直消耗自己承受着。 晏来归悄无声息地顺着弟子们往前挤的驱使,他抬手背在身后,碰到了结界边缘。 无人在意的角落,魔息无声在结界外无声蔓延,逐渐将靠得最近的魇魔缓缓缠绕渗入。 魇气对晏来归的魔息十分敏感,接触到之后忽地暴动不已,魇兽识海被搅弄得剧痛不堪,疼得疯狂撞击着结界,头顶上魔化尖锐的角硬生生在这样的撞击下将结界戳穿。 无孔不入的魇气顺势抓住机会渗入,蓦地将最边缘的晏来归抓出了结界范围之外。 「?!」晏来归有些猝不及防,被抓出去的时候只来得及把松鼠从肩上薅了下来,丢给萧离。 殊灵恰好看见这一幕,厉喝道:「晏来归!」 大片大片的漆黑粘稠之气向晏来归涌来,缠绕锁住他的四肢,将他往最深的黑暗中拖去,所有魇魔在某一时刻骤然停下了攻击镜悬结界的步骤,转而向晏来归袭来。 在那一瞬间,晏来归几乎是确定了,魇魔就是沖他而来。 既然不是想毁灭世界什么,只想杀他的话,那就好办多了。 起码不会误伤其他人。 晏来归心下稍定。 最初靠头上残角砸开结界的魇兽识海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缕毫无存在感的魔息,那缕魔息扫荡过整个被魇气玷污得乱七八糟的识海,温和又强势地将无处不在的魇气蚕食吞噬。 魇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开始发狂,残角魇兽痛得嘶哑低吼,随着魇气被逐渐清除,那双被黑气覆盖的兽瞳渐渐开始恢復,周身缭绕的黑气不受控制褪去,身形也在逐渐缩小恢復正常,晏来归一抬头,对上那双痛苦又干净的淡蓝兽瞳,瞳孔微缩。 ……那是一只缺了半只角的独角兽,晏来归深林里迷路的时候,是这只独角兽将他带出来的。 而就在此时,裹住晏来归周身的魇气忽地凝成细细一缕,趁晏来归分心的时候朝着他的眉心刺去! 咔嚓一声,晏来归储物戒中的莹润玉佩忽现裂痕,萤光黯淡,替他挡了这一下的同时,还让晏来归周身如蟒蛇般紧紧缠绕的魇气被迫松了开来。 ……是殊灵赔他的那块玉佩! 晏来归抓住这个机会挣脱魇魔,在它们重新缠绕过来的时候就地翻滚,重新回到了镜悬结界的笼罩范围之内。 就在此时,镜悬骤然展开风雪剑域,如刀般森然的剑气唿啸乱刮,噗噗数声,竟是瞬间洞穿了无数只想沖晏来归而来的魇兽。 晏来归脸色微变。 结界重新遭到排山倒海般的攻击,殊灵的风雪剑域却跟不要灵力似的展开,镜悬剑芒甚至已经有了细微的抖动。 殊灵唇角溢出一丝血迹,他冷冷用指腹抹开,拨开瓶塞,又咽了一瓶丹药。 「……」晏来归深深蹙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次的魇魔规模几乎超过在场所有人的预想,单凭他们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彻底杀死,孟苍闭了闭眼,沉声道:「等人全部接出来后,炸塌入口,封闭秘境。」 只有先防止魇魔扩散,他们才有再次进入秘境找到魇气源头的时间,此时若是不将秘境封闭,这个规模的魇气扩散开来,外界会有更多手无寸铁的生灵遭殃。 此时秘境中的弟子已经陆陆续续接走了一大半,萧离接住滚落在地的晏来归,将他拉离了结界边缘,即使再怎么生气也没空说再多了,他强硬地抓着晏来归,就要将他往新一轮破开的出口处推,可不等他动手,晏来归就反手压住他的肩膀,默不作声一用力,就将萧离推了出去。 萧离:「?!」 镜悬的剑身甚至已经有黑气在缠绕,晏来归折返回去,将镜悬拔出来抱在怀里,往入口处沖。 即使不看殊灵,晏来归也能从镜悬颤抖不休无力驱逐缠身魇气的模样看出殊灵状态十分糟糕。 一次次用灵力融开魇气,就像是石沉大海般只迴荡起轻微的涟漪,就算用尽灵力也无济于事。孟苍和其他长老体内灵力也消耗得厉害,好在里面只剩零星几个弟子了,很快就能接完。 晏来归是最后一个。 他抱剑往入口处沖,殊灵伸出手,剑域无声展开为其开路,魇魔大概也深知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紧追不捨,所有人的状态都被消耗得趋于殆尽,镜悬剑身光芒闪烁明明灭灭,结界上裂痕遍布,却还是强撑着没有彻底碎开。 第46页 晏来归安抚似的摸摸剑身,让它将结界收起来,盯准殊灵的手,将镜悬拍在了殊灵的掌心。 殊灵皱眉,心生不妙,反手就要去抓晏来归的手:「你想干什么?」 晏来归把死死扒住他领口尖叫不放的松鼠球摘了下来,塞入殊灵抓过来的手心,语速飞快:「抱歉……入口直接炸没关系,不用管我,会没事的。」 他不会被魇魔杀死,可是即将要和魇魔一起封闭在里面的妖兽们会。 晏来归既然有能力,那就不可能坐视不管。既然有机会救下它们,他就註定没法抛下不顾。 终归是冲着晏来归来的,前面玄天宗已经帮了他很多,将那些手无寸铁的小弟子们救出去,晏来归就不会有后顾之忧,剩下的正好让他来收尾。 殊灵心中的不安感在那一刻达到巅峰:「晏来归!」 可殊灵终究慢了一步,他抓了个空,在魇气缺口彻底癒合关闭的那一刻,殊灵看见漫天张狂的粘稠黑暗将晏来归彻底吞没,身后无数魇兽朝他扑来,利爪穿透青年的肩膀,溅开温热的鲜血。 殊灵瞳孔剧缩。 第23章 在那一刻,殊灵暴怒地一剑噼下,镜悬爆发出极为耀眼的光亮,几乎撕碎黑暗的雪亮剑光直直噼入被彻底包裹癒合的魇魔幻境,剑锋所过之处,魇气还未靠近就无声无息消融殆尽,半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他身形一闪,整个人已经落进了魇魔的包围圈。 然而透过尚未癒合的缺口,里面的景象却让所有玄天宗的弟子难以置信。 沖天的魇气依旧蠢蠢欲动,可是与方才他们所见到的不同,入口处一被噼开,他们就从无处不在的魇魔气息之中,察觉出了同样瀰漫开来无处不在的,魔息。 魇魔魇魔,当初为魇气取这个名字,一是魇魔本源生于魔界,封印于魔界,二是因为旧时人魔对立不死不休,魔一字背后向来暗藏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的形象,魇气出现时生灵涂炭,因而得此魇魔二字,六界和平之后因已深入人心,众魔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什么澄清,所以也未再作修改。 方才那个独自留下的白衣小弟子,如今身上无声无息地染上了岩浆般灼烫又黯然的金红,他似乎是没想到被魇魔完全包裹之后,外界还能再次打开,周身翻涌的魔息尚未来得及收回。 他盘腿坐在恢復原貌的残角独角兽身上,肩上的血洞仍在汩汩留着血,他垂着一双澄澈的紫色眼眸,抬手轻轻按在一只魇兽的头顶上,手中魔息翻涌。外界魇兽一次次地伸出利爪尖牙,却都被一柄漆黑长剑挡在了外面。 不过片刻不见,前一刻还在发狂怒吼的魇兽到了晏来归的手里疯狂挣扎着,渐渐变得温驯下来,神智逐渐占据上风时,它似乎知道晏来归在替它驱逐魇气的控制,因此闭着眼睛任由晏来归的魔息扫荡自己的识海。 周围的一切好像静止了,滔天的魔息漫过秘境之中每一个地方,悄无声息地织成了一张温和包容的大网,是将所有魇兽笼罩在内,逐一消融其中的魇气。 那是属于魔君的精神域。 晏来归的脸色有些苍白,可是任谁也能看得出来,此时此刻究竟谁才是占据上风的那一个。 「……」 所有人都呆住了。 孟苍最先反应过来,皱眉道:「魔族?」 殊灵盯着晏来归的伤口,脸色阴沉,他知道事态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可是却没能想到晏来归为了秘境里这些魇兽,竟然不惜自爆魔族身份。 殊灵盯着晏来归手中源源不断输入的魔息,低声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们处理魇魔的方式,是直接找到魇气的来源然后彻底杀死,又或是直接简单粗暴地用灵力与魇气对沖消耗,可晏来归不一样,他能够将魇兽识海和体内的灵力清除干净,让已经魇化失去神智的巨兽重新恢復正常的模样。 放眼整片大陆,殊灵敢说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被魇兽彻底控制的灵兽识海几乎已经被掌控,即使他们想救治也很难保下完整的神智,硬要救治,也只会得到一具神智残缺痴呆的身体。 所以孟苍从一开始,迫不得已作出的选择便是封闭秘境入口,让魇气无法扩散到伤害更多无辜的生灵,而这些已经被魇气侵入感染的灵兽,除了给个痛快之外,很难有别的好方法。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晏来归又凭什么吸收净化魇气? 稀缺的能力必定会伴随着不菲的代价,换句话说,除非晏来归生来就有这个能力,否则他究竟何来如此? 若是后天得之,他究竟付出了什么? 孟苍紧紧盯着那个不久前还是殊灵座下那个乖巧无比的小弟子,组织了半晌辞措,最终也只是道:「你想做什么?你能救它们?你究竟是谁?」 晏来归和魇魔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够吸收净化魇气?潜入玄天宗伪装了这么久的目的是什么? 他满腹疑问,可此时也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晏来归身上的黯金长衣已经彻底覆盖了全身,他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手中缓缓化出一具鬼纹面具,然后抬手,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张青面獠牙诡谲可怖的鬼纹面具覆盖住了晏来归那张眉目温润的脸,这身装扮太过熟悉,玄天宗众人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脸色骤变。 第47页 「魔君。」 晏来归只以为殊灵是在质问他,他抬起头,看向神情难辨的殊灵,轻声道:「剑尊大人切莫动怒。本座从来没有恶意,此时爆出身份,也只为还它们一个干净的家,并非刻意愚弄,你若依旧心有不忿,此事了结,以后大可随意向本座寻仇,定不还手。」 殊灵盯着他因为魔息消耗而变得愈发苍白的脸色,忽地又想起方才晏来归怎么也不肯抓住他的手,宁愿付出不知究竟有多难以承受的代价,也要救下这些和他毫无瓜葛数不胜数的魇兽,咬着牙冷冷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晏来归是怎么净化魇气的?用魔息吞噬?这么多魇兽在旁虎视眈眈,即使晏来归修为不低,光是对付魇气也不轻松了,如何能做到完美无缺? 既想保住这么多魇兽的命,又想将恶意入侵的魇魔全部净化,殊灵自己想做到都十分棘手,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骂晏来归不自量力,晏来归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做到,凭他自己承受什么代价都没问题是吗?! 晏来归被殊灵压抑着怒气的模样吓到了,他呆了一下,回忆了一下自己在玄天宗的所作所为,不确定地小声说道:「剑尊大人?我应该,也没有偷吃你们家的小弟子吧?」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殊灵:「……」 玄天宗众人:「……」 这个魔君,看起来怎么呆呆的。 和传闻里那个十恶不赦烧杀抢掠的魔不太一样啊。 不过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魔君鬼纹面具之下的真容,确实让人出乎意料。 难怪魔君敢用自己的真脸大摇大摆地混入玄天宗,这也太有迷惑性了,谁看了都无法将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温润青年和那位名声残暴的魔君联繫在一起。 ……脸,肯定是脸的锅。那张脸太有蛊惑性了,晏来归温润如玉乖巧平和的模样已经深入人心,正是这样,谁能想到他做过什么? 晏来归茫然半晌,努力思考着,忽地恍然大悟。 他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隐藏身份潜入玄天宗,殊灵收了他为徒弟,现在好了,他当着所有玄天宗弟子长老的面大变活魔,殊灵座下唯一首徒居然是魔君潜入乔装打扮变作的,传出去殊灵一代剑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到时候落得个勾结魔族疑有二心都是轻的了。 殊灵执掌神剑,魇魔封印松动之际,神器之主最是不能出问题,说句难听的,晏来归抢错的人是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殊灵,在这样一个需要五样神器集齐再次封印魇魔的敏感节骨眼上对殊灵下手,即使晏来归确无杀心,在外界的人眼里也得是心怀叵测。 想通这一点,晏来归就明白了殊灵为什么如此生气了,他暗暗嘆了口气,很想让老天爷给他加报酬。 重活一世,活是活了,活也多了,什么都要操心一遍,怪累的。 晏来归收回注入魔息的手,掌心光芒一闪,现出了一把漆黑的长剑。 那把长剑剑身与其他的剑很不一样,剑身并不抛光,往里看去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只有剑嵴处的纹路利落流畅,流转着淡淡的萤光。 剑柄处坠着一条黑金剑穗,穗头扣着一块指骨大小的圆润龟壳,一看就被人精心整理打磨过用来扣住穗头的,其中一根剑穗还绑着一根长长的淡白尾羽,不知是什么鸟类的羽毛,总之看起来不够兇恶,不太符合晏来归兇恶魔君的名头。 ……揪小麻雀尾羽绑他剑穗上这种事情一看就是坏小猫干的,坏小猫就爱欺负小麻雀,哪天被狠啄一顿就老实了。 然而现在这个场面,晏来归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淡白尾羽揪下来,好在鬼纹面具挡住了他的神情,玄天宗众人只能看见一身黯金的魔君默不作声地抬手化出漆黑佩剑,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蓦地飞出,精准地刺中了秘境入口处玄天宗长老准备的引爆阵法。 玄天宗主愕然。 轰然一声,不断崩塌的秘境入口之处,他们看见魔君足尖轻点飞至殊灵身边,定定凝视着殊灵,道:「不是故意要瞒你的。隐瞒身份成为您的弟子,是我之过,我倾慕大人已久,不用这种方式,剑尊大人肯定不会见我。」 孟苍懵了,「啊?」 殊灵冷冷盯着晏来归,看他脸色苍白血洞汩汩,却还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活生生给自己气哑了。 早就知道晏来归这张嘴很是会说,能哄能骗,如今还真是张口就来,说谎话都不打草稿。 还倾慕已久,他要真倾慕已久,当初就不会是这个反应。 魔君弯弯眼眸,道:「剑尊大人,您还愿意以身入局,那我也不客气了,人我就先带走了,诸位保重。」 下一刻,漆黑长剑倏然化作一道流光,重回魔君手里,秘境入口彻底崩塌完全,掩盖住了里面所有景象。 秘境入口坍塌,短时间内外界根本打不开,所以晏来归有充足的时间处理这些一眼望不尽的魇兽。 直到两人消失在外界的目光之下,殊灵才倏地动了。 他抬手攥住晏来归冷汗岑岑微微颤抖的手腕,眸光锐利冰冷:「倾慕已久,诱本尊以身入局?」 晏来归没忘记自己仗着殊灵依赖期在他眼皮底子下乱窜苟活的事情,现在殊灵指不定气得想杀了他,警觉地想抽回手腕撤开一段距离,却没挣动。 第48页 他魔息消耗得也厉害,明辞剑在他周身撑起结界,精神域展开无声运转,和魇魔交手的每时每刻,他都在消耗自己的魔息。 即使体内魔息再浩如烟海,如今也有些捉襟见肘。 表面上看魔君真是潇洒极了,入玄天宗来去自如,艺高人胆大敢在剑尊眼皮底子下冒充新人小弟子还当了人家的徒弟,在沖天魇气和发狂魇兽包围之中还能言笑晏晏,当真是轻松无比。 可是只有真正触碰到这个人的时候才能发现,晏来归在强撑。 他能控制住这么大规模的魇气不会扩散,加之还能净化魇兽识海内的魇气,已经耗尽了全部心神力气。若非如此,按照魔族普遍强悍的癒合能力,肩膀上的伤早就癒合了。 到现在连血都没止住,说明体内的魔息已经不足到连身体癒合所需的都供不足了。 晏来归骤然意识到,他好像有点玩脱了。 以防殊灵真的在这里直接报仇杀了他,晏来归有些笨拙地说道:「等、等一下,我们可以谈谈……」 可他话还没说完,镜悬就出鞘了。 晏来归:「!」 锋锐剑气几乎擦过晏来归的脸颊,晏来归神色一变,下意识想躲开,却见身后血液迸溅,镜悬剑刺穿朝着晏来归后心掏来的魇兽利爪,殊灵反手将晏来归按入怀里,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的剑气一碰就会见血,几乎将两人周身三尺的范围内清出了一片空地。 「……」晏来归吓了一跳,以为殊灵在报復他吓唬他,不由得撇撇嘴,小声道:「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我都在你们宗门的人面前这么说了,他们肯定不会怀疑你纵容魔族潜入宗门,也不会给你扣勾结魔族的帽子,虽然你本来也没有勾结。」 他们两人被漫天魇气包围,殊灵掌中长剑嗡鸣不已,他哦了一声,道:「倘若本尊勾结了呢。」 晏来归一愣。 殊灵嗤笑了一声,道:「笨死了。怎么当的魔君。」 晏来归:「……」 有话好说,能不能不要逮着他骂。 即使再怎么迟钝,晏来归也能看出殊灵现下没有杀他的意思了,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纵然他真的很心疼这些魇兽,但现下能够保命和争取时间显然已是极限,再想顾得其他也已经是心力交瘁,晏来归再不废话,本命剑明辞再次插入地面上,镇出了一方安稳的小天地。 管他呢,虽然知道殊灵有可能早就知道他魔君的身份,但无论如何,晏来归还是不敢放松。 更何况,现在他们危机四伏。 殊灵看得出来,这个用于净化魇气的精神域靠晏来归一个人撑着,所有从魇兽身上源源不断清除出来的魇气,全部都被晏来归的精神域吸收。 在那一刻,殊灵看着晏来归愈发苍白的脸色,忽地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那些魇气全部都通过净化阵法渡入了晏来归的体内,所以他才会如此虚弱。 只是这个想法太过骇人,几乎没有哪个生灵的肉/身能够承受如此海量噬人的魇气,殊灵迟疑片刻,还是没有妄下定论。 找不到秘境里面潜藏的魇气源头,晏来归就永远也净化不完魇兽识海内的魇气,他也深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因此低声对殊灵说道:「合作么?你找源头,其他的魇□□给我。」 晏来归对自己的价值有着完全而充分的认识,他此时最大的价值,就是能够挽救这些秘境中原本安分守己的灵兽,挽救这个秘境。 这个秘境是玄天宗名下的地级秘境,每年都有稳定的资源产出,里面地理位置优越,已经是玄天宗探索开发完全的稳定秘境,更何况这么多年一直用于弟子试炼,说明秘境难度和危险度数足够适宜,过多的沉没成本让玄天宗即使做出割捨的决策,也会感到心疼不已。 殊灵出身玄天宗,为其耗费无数心血,也必然不会坐视不管,此时他和殊灵的目标是一致的,殊灵大概率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果不其然,殊灵放开了他,手腕翻转,镜悬嗡鸣出声,剑域蔓延开来,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缓缓飘了下来,看似轻飘飘毫无威慑力,实则每一片都锋锐无比,暗藏杀机。 他处理魇魔的方法很简单,靠体内浩如烟海的灵力排山倒海地碾压消杀四处纷飞的魇气,然后将神识浸入剑域之中,找出它们魇气存续的来源。 晏来归的神魂被识海满溢的魇气侵蚀得厉害,太阳穴钻心得疼,只是他现在也顾不得这些,将已经脱离魇气控制虚弱无比的灵兽往明辞剑撑起的空间里安置之后,再次抬起手,温和的魔息覆上魇兽的头颅。 漆黑如同暗夜般温和无声的精神域与肃杀锐利的风雪剑域第一次重叠在一起,没有任何冲突与对立,互相发挥着各自的作用。殊灵猝然睁眼,在剑气的无差别攻击之下找到了魇气涌动最丰富的地方。 镜悬剑蓦地化出万千剑影,饱含杀意地朝着本源掩藏的地方轰然落下。 那一刻,两人都听见了不似人类能够发出的尖厉啸声。 许是受到了致命威胁后的反扑,晏来归周身那些本来被魔息压制得好好的魇兽识海内魇气再次暴动,若说魇魔起初还会因为要保留魇兽身体机能,而没有赶尽杀绝彻底摧残它们的神智,如今却是丝毫不顾及了,魇兽眼中褪去的漆黑再次捲土重来,晏来归就地翻滚,躲开当空朝他重重踩落的巨掌,却不妨被一只成年体的巨狼叼起甩到空中。 第49页 晏来归调整落地姿势,抓住耳朵落在巨狼头顶,然而下一刻就被巨狼就地死亡翻滚给摔了下来。 嵴背重重砸在地面上的时候,晏来归眼前一黑,喉间几乎难以控制地呛出腥甜的血沫,巨狼抬起一边沉重无比的前爪踩住晏来归,另一只前爪那几乎能将成年人捅个对穿的尖锐断甲蓦地朝着晏来归的心口砸来—— 晏来归半边身子剧痛过后,被踩得几乎麻木毫无知觉,他低低呛咳着,温热的血不断从唇角溢出,唿吸都有些困难,他在模煳的视线中看清了那双本该如利刃般尖锐,现在却残缺断了大半的断甲,唿吸有一瞬间的停顿。 即使面前的成年体巨狼经受过魇魔侵入感染的异化,晏来归也依旧认得出来那双残缺断甲的模样。 那是他从悬崖边上捞下那只迷路跌落悬崖,靠着求生的本能疯狂抓挠石壁,最后生生将四爪抠进石壁,四爪用力到颤抖不休,在彻底松开的最后一刻被他亲手捞上来,又钻进他袖口里黏着他睡了一个晚上的小狼崽。 晏来归疼得有些看不清眼前,咬牙凭着本能扭过半身,想尽力避开要害,可是预料之中的剧痛却并没有到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那双残缺可怖的尖锐断甲停在了离他锁骨处上方一寸的距离。 晏来归温热的胸膛之上,残缺断甲之下,抵着一颗淡白晶石。 几番翻滚打斗下来,晏来归颈间的红绳挂坠掉了出来,那里本来只穿着一颗剔透红润的血色晶石,后来晏来归见那颗狼王临走前送他的淡白晶石也蛮好看,对他来说又有着特殊的意义,便也打了一道细细的孔,穿了上去。 巨狼漆黑的兽瞳僵硬盯着那颗淡白晶石,那只要再往前送一点就能彻底捅穿晏来归胸膛的残缺断甲蓦地细细颤抖起来,却半分都没有再往前。 那是每一只小狼崽幼年换牙之后特地留起来打磨到莹白润亮的小尖乳牙,一只狼崽只会留一颗,送出去便代表着信任、依赖和臣服,代表锋锐爪牙只为其所用。 它在生死濒危之际磨坏了自己尚未长成的利爪,在身后空无一物只有飞鸟略过的陡峭悬崖中颤抖不休,它已经失去了最有用的爪牙,而晏来归在悬崖边百年开一次转瞬凋谢的永生花和一只毫无价值的狼崽中选择了它。 这颗莹润淡白晶石的意思,是它此生不论爪牙完整或残缺,都只为晏来归温顺俯首,只要晏来归肯要。 吧嗒。 大颗大颗的透明液体溅落在地,晏来归蓦地睁大了略微涣散的双眸。 他看见巨狼一只兽瞳依旧被漆黑覆盖,里面含着令人心惊的怨恨,另一只兽瞳里的粘稠黑气却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沖淡,混乱拉锯争夺之中,带着痛苦和哀伤的紫色兽瞳终于占据上风,巨狼极为痛苦地嘶吼一声,像暴怒,又像哽咽。 其他魇兽趁机想要对晏来归下手,就见巨狼死死将晏来归护在腹下,疯狂而暴怒地对所有试图接近晏来归的魇兽撕咬吼叫。 可是它毕竟是一只尚未成年的小狼崽,即使被短暂地唤回神智,也依旧难以完全抵抗魇魔的入侵。 晏来归盯着它时而清澈时而混沌的兽瞳,明白再这样下去小狼崽的神魂会在无止境的对抗中遍体鳞伤直至彻底被魇魔吞没。魇魔滋生于阴暗负面的情绪,同样以阴暗负面情绪为生,方才小狼崽神智清醒恍如昙花一现,意识到自己亲手伤害了晏来归后的痛极正是滋养魇魔极佳的养料。 他颤抖着手抚上小狼的残缺断甲,带着它的利爪对准自己另一边完好的肩膀,努力弯了一下眼眸,嗓音微哑地安抚道:「乖小狼,好小狼。不要抵抗魇魔,顺从,放弃抢夺,把身体控制权交出去,我要你保全神智,剩下的,交给我。」 只有顺了魇魔的意放弃争夺身体控制权,巨狼千疮百孔的神智才能不再受到重创,而魇魔恶意释放目的达成的那一刻,就是它最松懈脆弱的一刻。 明辞剑不知何时已经悬在了巨狼的头顶,精神域漫过巨狼周身,悄无声息地潜伏着,只等魇魔彻底占据巨狼识海的那一刻伺机而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巨狼颤抖着盯着晏来归看了半晌,在魇魔彻底占据一双兽瞳的前一刻忽地发狠似的一口咬在自己的前腿上,那一口是半点留口都没有,活生生在自己的前腿上咬下一块肉下来,疼痛带来前所未有的清醒,巨狼伏下身体护住晏来归,魇兽的利爪落在它的身上,巨狼趁着自己还清醒,不要命地朝着天际撕心裂肺地狂吼:「嗷呜——嗷呜——」 有没有人,救救他。 晏来归神情愕然。 狼血泼了他半身,晏来归视野模煳,涣散的紫色眼瞳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巨狼腿上血肉模煳的伤口,只觉比方才还要喘不过气来。 不知是不是血流多了,巨狼撕心裂肺扯唿了半天,一双兽瞳里的魇气却意外地在逐渐减淡,晏来归瘫着半身,艰难在巨狼腹下撑起身来,抬头看见远方被狼嚎吸引来注意力,飞身过来的殊灵。 ……看来是殊灵的功劳。投入秘境的本源被诛杀,剩下的魇气再也不是源源不断不断復生的存在了。 晏来归的精神域和他本人一样,温和得仿佛什么都能包容进去,此时他的精神域罕见强势得张开到极致,将所有因为魇魔本源被诛杀而出现了一瞬间茫然的魇兽全部包裹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上它们的识海,将剩下的魇气一网打尽。 第50页 巨狼则不一样,它后来靠着自己顽强又惊人的恨意活生生把识海里的魇气熬得半死不活,加上投入秘境的魇气源头被殊灵诛杀,魇气孤立无援,小狼千疮百孔残缺的神魂最终还是占据上风,将战败的魇气狼吞虎咽地嚼吧嚼吧吃了,半点忌口都没有,也不嫌难吃,好歹恢復了一点力气。 其他的魇兽陆陆续续地恢復了神智,体型也变回了正常大小,精神域将所有魇气都彻底吸收,被魇气遮掩黑沉的天空终于天光大亮,露出千疮百孔坍塌狼藉的秘境原貌。 所有魇气透过精神域全部汇聚过来的那一刻,晏来归攥住巨狼胸前蓬松毛髮的手骤然死死用力攥紧,连指节都青白得毫无血色。 有那么一个时刻晏来归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知觉了,识海被骤然涌入的大量魇气撑得几乎炸开,晏来归身上的冷汗浸透了黯金长衣,他抬手掩住口鼻,淅淅沥沥的血从指间滴落,瘦削的肩胛像是要撑破衣料。 巨狼这一夜已经疼麻木了,感受到胸前传来的细微疼痛,低头一瞅,差点没被晏来归半死不活的模样吓得当场升天,又撕心裂肺开始惨叫起来:「嗷呜?!嗷呜嗷呜——!!」 有没有人啊救救他啊!!! 晏来归昏昏沉沉之际,不知为何忽地生出伸手捏住巨狼嘴筒子的莫名其妙想法,让它别再悽厉惨叫了,叫得好像他真死了一样。 然而他浑身上下绵软得没有任何力气,喉间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涌,眼眸无力地半睁着,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半边身体也已经感知不到了,想抬起来捏住巨狼嘴筒子的手被人发抖着用力攥紧,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有人冰凉的手捏住他的下颌,往他嘴里灌了一整瓶丹药,然而那丹药苦得几乎令人髮指,晏来归昏沉涣散的神智都被苦得有一瞬间回了神,正想张口控诉,然后他就感觉到四肢百骸中蚁噬般细细密密的疼痛骤然消减了下去。 如同沉入温水之中,所有的痛处都在某一时刻彻底被屏蔽,那一刻时时紧绷着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晏来归终于模模煳煳地感觉到,自己似乎缩在谁的怀里,一道异常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嗓音在他耳边低沉道:「……晏来归,你不是最怕死,最惜命么?你最好祈祷你死不了,你若敢死,本尊就立刻冲去魔渊将你那些亲亲小妖们通通抓来餵狼。」 晏来归差点要跳起来。可现实世界中他浑身是伤,多处伤痕连血都未止住,生机微弱地伏在殊灵的身上,无知无觉地阖上双眸,闻言也只是无力地抬了抬手指,至此再无声息。 血流了殊灵满身,可他却只是死死按住晏来归的颈侧不敢放松,生怕一松手就感受不到脉搏,泛红的剑眸带着平静的疯狂。 巨狼此时也不知怎的变不回来原来的幼年体型,索性也不管了,它趴在晏来归身边,着急地舔着晏来归脸颊颈间四处的血迹想把他舔醒,可是晏来归已经陷入了更深层次的睡眠,对此毫无反应,殊灵抬手隔开巨狼,木然道:「走开。别把他舔醒了。」 巨狼嗷呜一声,知道眼前红白红白的人救了晏来归,所以甩着尾巴乖乖听话,折着狼耳缩在晏来归手边,不敢离开。 殊灵闭上眼睛。 他体内经脉干涸得厉害,因为数次过度榨干使用灵力导致经脉多处开裂痉挛,连唿吸都带着剧痛。 但他有点麻木了,无所谓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晏来归有很多很多牵挂,家里嗷嗷待哺走哪都黏着晏来归的小妖们,秘境里救过的各种妖兽们,甚至整个秘境里所有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灵兽,还有怕被魇魔伤害想办法通知他们来救的新入门弟子,就是没有他殊灵。 这个名字在晏来归那里得到的待遇不仅是不自觉的暗中警觉,还有满嘴谎言。 他只是一个误会之下被晏来归愧疚以待补偿完就能如释重负丢开的陌生人罢了。 …… 当晚,晏来归发起了高烧,体温滚烫十分灼人,好在身上的伤口全部都处理好了,殊灵拧着眉,看晏来归紧闭着眼,烧到喃喃低语说胡话。 他凑过去一听,才知道晏来归喃喃道:「……冷。」 「……」 沉默片刻,殊灵轻轻环过晏来归的双肩,以一种完全保护性的姿势将他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巨狼自动自觉地趴着,让殊灵靠在自己身上,晏来归瘦削漂亮的背上有一大片淤青,所以没有背部着地,只是无知无觉地伏在殊灵怀里。 他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无声咬着唇畔内侧的软肉不放开,额间冷汗隐现,因为高烧身体莫名泛冷,如今整个人蜷缩在殊灵怀里,攥着他的前襟不肯松手,因为本能从他身上汲取温暖,所以显得异常黏人乖巧。 殊灵又心软了。 算了。 和晏来归这样没心没肺的笨蛋置什么气? 他什么也不会懂的。 「……」 晏来归又睁开了迷茫的紫色眼眸。 殊灵在黑暗之中低下头去,挑了挑眉,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就听见晏来归一看见他,蓦地睁大眼睛,伸手抓住殊灵的手腕,脑子还没开机,嘴先含混不清道:「不、不抓……小狼,餵妖。」 殊灵:「……」 得。 止疼丹药的药效不知什么时候过去了,晏来归睡得迷迷煳煳被疼醒,身体各处的酸痛感极其鲜明,仿佛浑身都被巨石碾过一回一般。梦里他不知为何冷到发抖,头疼得昏沉混沌,好在梦里那只脾气很差的暖炉好像又出现了,用一种将他环在怀里的姿势抱了他一个晚上,冷得打颤的身体被暖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 第51页 偶尔被噩梦惊醒,睁开睏倦疲乏的眼睛,他就能看见殊灵沉冷安静的侧脸,还有他始终环着自己不曾放开的有力臂弯。晏来归盯着眼眸阖上似是睡着的殊灵,呆了不知多久,伸手摸摸殊灵环着他的手,见他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迟钝地垂下眼眸想了好一会,忽地又伸手摸摸殊灵的侧脸。 殊灵睡着时比醒着好看,不会冷得冻人,不会冷言冷语,也不会威胁晏来归要把他家小妖全部抓去餵狼。可是即使是醒着的殊灵,也没有要他的命,反而替他处理好了所有的伤势,陪着他一点点渡过难捱的暗夜。 晏来归摸人摸开心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低下头,像只黏人小兽般在殊灵颈间眷恋地胡乱蹭了一气,最后往殊灵怀里缩得更深,安心地闭上眼睛,陷入了黑沉香甜的睡眠。 「……」 殊灵睁开眼睛,眼底清明,神色却略显复杂。 第24章 晏来归做了一个不算梦的好梦。 梦里,他孑然一身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前一刻还艷阳高照的天空转瞬间就变了脸,雷声轰鸣阴云密布,街上行人匆匆,都赶着回家躲避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 然而天公不作美,还未等街上行人四下逃散,带着炎热燥意的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 晏来归本来做好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准备,可他怔然片刻,却没有感受到冰凉的雨滴落在身上。 他抬眸看去,只看见了不知何时撑在他头顶的油纸伞,似乎有人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撑伞,晏来归回过头想看清那人面容,眼前人的脸却模煳不清,只有周身凛冽风雪的味道,清冽冰凉。 行人匆匆,只有他们二人从容不迫,所有的慌乱狼狈都和晏来归无关,他被人安然地护在伞下,一路走到了长街尽头。 尽头是什么景象,晏来归在梦里同样看不清。他们漫无目的地并肩而行,脚下地面开裂,建筑墙体断裂坍塌,烟尘四起血溅三尺,有不知所以的悲嚎声空茫响起,稚童欢快唱起离歌,桃枝上开出死不瞑目的人脸,血肉作养料,生出娇艷的花苞,入目之处血肉横飞,惨烈怪异。 晏来归站在血腥坍缩,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神情无悲无喜地看着这一切。 晏来归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暖意慰贴周身,身后执伞之人始终站在他的身后,将所有刀光剑影、喧嚣烟尘和血肉横飞都隔绝在外,这让晏来归莫名不太美妙的心情明亮了起来。 晏来归依旧没有回头,那人也从未出声,晏来归不知怎的,忽地轻轻说道:「你也会走吗?」 「……」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直到眼前所有景象彻底坍缩归于一点,全部化作白茫茫一片,而头顶上的油纸伞依旧还在,晏来归悄悄睁大了眼眸。 还在。 即使所有梦境景象全部坍塌消失,他也还会在。 晏来归转过身去,正要弯着眼眸开口,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只余穿堂风唿啸而过,吹起猎猎衣袍,寂寥无声。 …… 晏来归骤然惊醒。他忘了自己梦到什么东西了,只是梦里那种无处不在的怅然感还是让他有些难受。 他吸了吸鼻子,抬眸看过四周,才发现自己如今正缩在一处昏暗却宽敞的山洞里面,身下是柔软而微微起伏的宽厚身体,晏来归摸得一怔,低下头去,这才看清自己居然躺在巨狼的背上。 从一开始就发现晏来归醒了,但是碍于殊灵不让他出声吵闹因而一直没敢嗷出声的巨狼见晏来归终于看了过来,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狼尾巴摇得都快要上天,仰头疯狂舔着晏来归,喉间发出急切的呜咽嘤咛声,显然开心极了。 晏来归都有些惊讶它都已经长成了成年体狼族这般威风凛凛的模样,却还是能撒娇撒成这样。 他有些好笑地摸摸狼脑袋,在它舔得差不多的时候抬起一根食指抵在小狼的鼻子面前,故作严肃道:「好小狼,乖小狼,不要再舔了,我要去沐浴了。」 虽然体型不知为何变成了成年体的狼族,但是心智还是和以前那只喜欢黏着他睡的小狼崽没什么区别。 巨狼听见他这么说,忙不迭站起身来,晏来归一个不稳,下意识抓住巨狼背上的毛髮,就见巨狼就这么驮着他,兴沖沖地冲出了山洞之外,往远处的溪流奔去。 晏来归:「……」 好小狼,执行力也太强了一点,他只是说着玩的而已啊喂。 巨狼奔跑的姿态矫健敏捷,也许是察觉了一开始起步时晏来归有些坐不稳,接下来的所有路程巨狼都走得平稳又小心,晏来归细心地注意到了,弯着眼眸温声夸小狼是好宝宝,巨狼又高兴得差点如离弦的剑冲出去。 晏来归连忙抓住巨狼精神抖擞的狼耳,巨狼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激动,再也不敢放肆。 巨狼驮着晏来归踏入浅溪之中,晏来归弯下腰,掬了清澈的溪水洗了洗脸,他体内的魔息恢復速度有些缓慢,不过晏来归也不在意,用体内不多的魔息将一人一狼身上的水珠蒸发干净。 做完这一切,晏来归顿了顿,这才状似不经意间地低声问道:「小狼,你有没有看见殊灵?」 晏来归对自己伤重昏迷之前为数不多的记忆便是殊灵威胁他要抓他家小妖们拿去餵狼,再然后是无休无止的酸疼和睏倦,然而精准抓住他软肋来威胁的殊灵其实背地里拥着他,不眠不休地守着暖了不知多久。 第52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晏来归前不久许下的愿望还是阴差阳错地达成了,那时的他单纯地只是不想和殊灵为敌,哪知没过多久,他们就已经有了近乎过命的交情。 虽然这个过命的交情只是晏来归单方面的,但他还是很开心。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魔君名声抱有多大的希望,他恶名在外,能止小儿夜啼不是开玩笑的,人间那些生活着的人们是真心实意地惧怕着他。 就连晏来归当初在秘境里面当中暴露身份,玄天宗大部分的人也都是惊惧和暗暗戒备的反应。 这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身份调转,他是玄天宗里生活得无忧无虑每天最大的烦恼是如何逃掉哪个不喜欢长老的课而不被抓到,那他在自家亲亲宗门里面亲眼看见自己的同门当着玄天宗所有人的面大变活魔,还是传闻中十恶不赦会吃人的残暴魔君,就算是晏来归也会是这个反应的。 几番阴差阳错之下,魔君在玄天宗内部的风评其实不算坏也不算好,当初孟苍带着其他副宗主长老堂主下场站他,晏来归是打心底很感激的。 可是他也知道,眼见尚不一定为实,他当上魔君这些年来,一直以来很难有机会澄清那些虚无缥缈的谣言,而且人魔两族从前就有旧仇,那些魔族起初不理解他为什么能获得魔渊承认,打心底不信服他,在外作恶之后报的都是魔君的名号,恶作剧之嫌虽然明显,可真真假假孰能分辨,万一魔君是无辜的,和万一魔君并非无辜不过是故意为之让世人放松警惕的这两种可能性并存的情况下,久而久之人族自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晏来归知道这些对他的猜忌、戒备和警惕都是正常的,所以…… 殊灵对他这个态度才显得格外不正常。 巨狼听完晏来归的话,转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转个头的功夫,晏来归又想起殊灵此时还在依赖期的事实,不免心情又有些低落。 如果到最后才让他发现,殊灵对他这样特殊的态度只不过是归功于依赖期的话,那晏来归不免还是会有些失落。 他是真的蛮想和殊灵亲近的,只是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东西,既然不是他能决定的,那其实也没有忧虑的必要。 想通这一点,他摸摸小狼的耳朵,道:「殊灵最近身体怎么样?他有什么伤痛肯定不会表现出来的,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悄悄看见,如果有看见他忍着疼或者受伤吐血什么的,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吗?」 巨狼仰天高亢地嗷了两嗓子,意思是让晏来归尽管放心。 说话间,巨狼已经驮着晏来归来到了秘境之内地势最低的一处盆地,直到翻过山岭,晏来归才从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看见那道他心心念念了一路的身影。 晏来归眨了眨眼,道:「殊灵?」 殊灵在处理秘境之中残存未消的魇气,闻言顿了一下,皱眉道:「你伤好了?跑这来干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晏来归现在一看见他就心情好好,不免总疑心自己是不是也有什么依赖期。 他十分自然地过滤掉语气生硬的质问,然后顺理成章地接收到了其中夹杂着的隐晦关心,不免弯了眼眸:「来见你。」 「……」殊灵被这样一句直白而干脆的话语打得猝不及防,僵在了原地。 晏来归这顿重伤受下来,又误打误撞地把自己祖上哪一代的远古魅魔血脉返祖觉醒了还是怎的? 伤没好多少就要跑出来送他这么一份大礼。 眼见着殊灵转头就走,语气生硬道:「回去养伤,快点。」 晏来归揉了揉巨狼耸立的尖耳,遗憾地宣布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 甜言蜜语似乎对殊灵无效,之前是现在也是。 晏来归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正思索间,却听殊灵忽地开口说道:「你对谁都是这样?」 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哄谁都是这一套,偏偏哄谁谁都上当。 殊灵一想到这种话晏来归可能对其他人说过或小妖们说过就气得恨不得当场把晏来归抓回来关进淮落峰,再也不会为别人重伤,也不会对别人说这种话。 晏来归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没有,只对你说过。」 「……」 就是这种,明明看起来是无心之语,却偏偏最能乱人心神。 殊灵恨恨盯了晏来归一眼,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开。 因为魇气的席捲,秘境里面毁的毁,塌的塌,看得晏来归心疼不已,好在妖兽们大多都没有性命之忧,大概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把潜藏在秘境里面残存的魇气斩草除根,剩下的重建工作还是交给玄天宗派遣擅长的长老来处理比较合适。 晏来归左看右看,想从巨狼身上下来,然而他才刚迈出一点步伐,收在剑鞘之中的镜悬剑便歘地一下刺入晏来归即将抬步落下的地方。 晏来归吓了一跳,僵在半空,然后一抬头,看见殊灵偏过头来,面无表情道:「怎么,你是要向谁展示你一晚上就能伤重自愈的奇蹟事迹吗?」 出门有坐骑狼代步就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势几斤几两了,之前半身的骨头都折了不知道多少根,现在感觉不到痛了要下来走两步了,殊灵倒是看他还要不要自己的骨头了。 晏来归:「……」 第53页 好的。 晏来归默默收回自己的脚,不下去了。 殊灵不都走出去很远了吗,怎么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这也要特地过来拦他一下。 巨狼欢唿一声,驮着晏来归往山洞里走去,殊灵见状这才放过了晏来归,抬手把镜悬召了回来,收回内府修养,再往相反的地方走去。 他正欲去下一片区域清除残余魇气,外放的神识却忽地一动。 他蓦地回头,看见晏来归偷偷摸摸地戳戳小狼,示意小狼跟上自己。 被抓包了晏来归也不慌,施施然往巨狼背上一躺,一副他什么也没做的模样原地开装。 等到殊灵转过身去,晏来归就立马坐起身来,继续戳小狼。 巨狼也非常喜欢晏来归这么重用它,要知道贴身给晏来归当床榻的机会是它和其他大大小小无数灵兽打了好不知多少架才抢来的,晏来归用得上它! 这比任何夸奖的话语还要让巨狼兴奋。 殊灵:「……」 到底什么时候能让人省心一点。什么时候。 晏来归凝视着他,轻声说道:「殊灵,我不走,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 他不信殊灵是个无知无觉的铁人,那般三番两次透支自己,一次只能咽一颗的灵丹,当初事态紧急,殊灵一次性咽了一整瓶。 事后想想,也亏得殊灵是化神期的修士,体内经脉才没有被排山倒海般海量的灵力沖得爆体而亡。 只是现在殊灵应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加上这个秘境之广阔,有魇气残存再正常不过,就连晏来归也无法保证自己在虚弱之事能不被魇气趁虚而入,殊灵每次都这么强撑,晏来归怕他迟早要出事。 嘴硬心软。这人哪里都好,就是这张嘴也太硬了。 第25章 殊灵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朝他伸出手的晏来归。 他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好像无论他竖起多高多尖锐怪异的荆棘,晏来归都能在荆棘丛外好奇地拿顺手捡来的木枝对着荆棘丛一阵敲敲打打,拨开一个小口之后偷偷摸摸地钻进来,再毫无芥蒂地弯着眉眼沖他笑。 而殊灵站在破了个洞的荆棘丛面前,看着晏来归澄澈灵动的剔透紫眸,心想有时候真的不能怪荆棘丛不吓人。 晏来归就是有这种魔力。 殊灵低下眼眸,掩住眼中晦涩情绪,他想起晏来归昨日软绵绵抬不起来的手,没接,足尖一点就飞上了巨狼的嵴背,在晏来归身后坐下。 晏来归收回手,将手放在眼前疑惑地来回看了看,上面也没有什么脏东西,真诚发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殊灵顿了一下,说道:「不是。」 殊灵发现有时候晏来归这个温软的性子,好就好在这里。 他不擅言辞,而晏来归有话必问。 殊灵坐在晏来归的身后,他俯下身,用一种界限模煳的姿势从身后轻轻拥住晏来归,然后抬手覆在晏来归的左手上,摸索着找到腕骨的位置,指尖轻点在上面。 晏来归本来还在好奇殊灵在干什么,怎么突然就凑了过来,结果殊灵指尖轻扣的地方微一发力,晏来归就感觉到了从骨头深处逐渐明晰起来的疼痛。 晏来归啊了一声,还未等那股疼痛彻底放大,殊灵手上的力道就骤然松掉,然后重新带着烫意拢了上来。 暖烫的手心贴在晏来归的手腕上,方才那股即将发展成钻心之疼的隐隐作痛无形消弭,晏来归的手又恢復成了原来的感觉,寻常自由活动不会受到影响,只是在特定的角度和发力之下还是会牵扯到尚未完全癒合的伤势。 「……」晏来归眨眨眼睛,惊嘆道:「天啊。」 他光顾着浪了,真的没有发现他现在居然如此脆弱,连稍微用力一点都不行。 殊灵甚至比他还要清楚他的身体哪里癒合好了,哪里还没有。 一想到方才殊灵因为他半身伤势没好所以克制地没有接他的手,晏来归就觉得心里软软,开心地往身后的人怀里窝,小声说道:「殊灵。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好啊。」 殊灵身体不自然地一僵,感觉到温软的身躯毫无防备地跌入他的怀里,语气生硬道:「你若当真感动,就别再想着搞什么么蛾子。」 还嫌自己伤得不够重。 晏来归太喜欢他这幅古板又严肃的模样了,特别是骂人的时候,语气生硬不说,还半点威慑力都没有,刀子嘴豆腐心。 晏来归新奇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 他话还没说完,殊灵就低头在他右肩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晏来归啊了一声,差点跳起来,控诉道:「你干什么?」 见打断了晏来归后面要说的话,殊灵便不咬了,装作没听见。 晏来归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任由人家欺负,在殊灵怀里转过身来,掰着殊灵的肩膀,也照模照样地在他颈间咬了一口。 殊灵:「……」 当然,由于晏来归不捨得太过用力,只咬出一点淡红的印子便满意地收了手。 笨蛋小晏欣赏着自己报復回去的杰作,对上殊灵怪异又复杂的眼神,轻哼道:「你什么眼神,不准我报復你么?」 殊灵抬手摸了摸颈间的淡红牙印,没说话。晏来归和他大眼瞪小眼,看了看殊灵,又看了看他颈间那个怪暧/昧的牙印,也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妥,他身体微微一僵,背着殊灵转过身去,烫红着耳尖不吭声了。 第54页 徒留驮了两个人超额完成任务的小狼兴奋地想原地乱蹦,结果发现背上两个人都没声了,疑惑道:「嗷呜?嗷呜嗷呜?」 晏来归也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点过于奇怪了,从殊灵怀里钻了出来,弯下腰去抱着小狼毛茸茸的脖颈,小声道:「走吧走吧。回山洞。」 殊灵感受着寒风灌满空落落的怀里,又看着被晏来归抱着摸摸脑袋贴贴的巨狼,神情明显带上了不悦,呵道:「非得人家又抱又摸才有力气走吗?」 和晏来归实打实的亲近比起来,殊灵两句阴阳怪气算得了什么,根本对它造不成任何伤害,小狼被抱得开心死了,得意洋洋地朝着山洞的地方跑去。 殊灵:「……」 晏来归:「……」 晏来归不确定地呆了好一会儿,他看了看疯狂甩着尾巴的巨狼,又看了看心情不佳干脆闭目休憩的殊灵,迟疑好半晌,也不确定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万一不是呢,搞得好像他很自恋自作多情一样。 然而看着殊灵眉目倦怠的模样,他踟蹰片刻,还是悄悄挪了过去,在他睁开眼疑惑的目光下虚虚拢了一下殊灵的肩膀,那是一个浅尝辄止蜻蜓点水一般的拥抱,或者说连拥抱都不算,因为心跳和心跳没有相贴,连体温都没来得及渗透。 晏来归硬着头皮抱了一半,还是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尴尬得他自己收回了手,可是不等他背身熘走,就见殊灵蓦地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凉嗖嗖道:「就这样?」 给小狼的拥抱就是搂住脖颈贴贴蹭蹭,摸摸毛茸茸的脑袋和耳朵,还温声细语地说话,到了他这里,就是张开怀抱刚揽过肩膀就松了开来,生怕抱到他? 他有这么凶神恶煞? 还说只对他这样,确实是只对他这样抱没错了。 殊灵的心情一瞬间掉了下来,被区别对待的滋味并不好受,他面无表情道:「晏来归,你真有本事。」 玩得好一手欲擒故纵,他真是疯了才会心甘情愿掉入晏来归的圈套,陪他浪费这么多时间。 殊灵颇觉无趣,扯了扯嘴角,拂袖离开。 再对晏来归心软,他就不叫殊灵。 晏来归啊了一声,见殊灵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有些不知所措。 他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恰当,事实上好像确实如此,晏来归愣了好半晌,忽地从巨狼背上撑起身来,想下去把殊灵追回来解释清楚,可是他刚下去走了两步,小腿骨头就猝不及防疼了一下,他低低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差点就要栽倒下去。 还不等他站稳,面前就有一道阴影笼罩下来,殊灵攥着晏来归胳膊都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他气得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难看地将晏来归打横抱起,咬牙切齿道:「伤势好全之前再自己走一步试试,这双腿不要了本尊亲手帮你砍了。」 晏来归:「……」救,救救。 好吓人啊!这还是人话吗这! 晏来归下意识环住殊灵的脖颈,埋进他的颈窝处,不敢吱声了。 殊灵把人抱回焦急得原地打转的巨狼背上,他心情不爽,连路过的狼都要挨他两句阴阳,冷冷道:「长这么大的体型是用来吃干饭的?驮个人都驮不住,不要告诉本尊你唯一的用处是给他好小狼乖小狼叫着玩玩的。」 巨狼:「……」 巨狼伏低身体让殊灵把人轻手轻脚放上来,眼泪汪汪地嗷呜嘤咛,表示自己再也不会让晏来归离开它背上了。 晏来归抬起头来张了张口,似乎是想给小狼辩解几句,是他自己一时心急非要下来的,然而殊灵冷冷盯了他一眼,不等晏来归说话,就强硬地抬手把他按进自己怀里,手动闭了嘴。 「……」 晏来归如果把欲擒故纵的手段和心机用在维护自己的名声上,他现在必定已经是闻名六界的大善人了。 殊灵这样想着,活生生给自己气笑了。 晏来归挣扎着从殊灵怀里抬起头来,道:「殊灵……」 殊灵打断他道:「别叫这个名字。」 晏来归彻底迷茫了:「啊?为什么?」 因为他现在不叫这个了。 都怪晏来归。 殊灵没有多说什么,指尖在晏来归隐隐泛疼的小腿上一点点摸索,手里灵力微亮,晏来归便觉得腿间的疼痛瞬间消了下去,心里不免有些感动。 他只犹豫了一刻,就翻身滚进了殊灵的怀里,抱住殊灵的腰闷声说道:「我又惹你生气了吗?我知道自己某些方面可能会过于迟钝,有些时候不能很好地理解你的意思,如果你觉得不开心了,能不能和我说说?」 晏来归想了想,小声道:「我刚才不抱你的原因是觉得我自己太自作多情了,不过一个拥抱而已,你怎么可能会因为小狼有了你没有而生气啊。」 殊灵:「……」 说着说着,晏来归都觉得过于好笑了:「我的拥抱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吗,剑尊大人一剑霜寒十四州,世人敬仰,俊美无双,怎么可能会在乎这种东西。」 殊灵:「…………」 见殊灵神色越说越难看,晏来归也不知不觉停下来了,他原地迟疑了半晌,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殊灵?」 真是骑虎难下。 殊灵深吸了一口气,道:「不是你的问题,不用多想。」 第55页 晏来归想了好久,还是没有想通,担忧道:「那你是为什么生气呀,你总是这样闷着自己,我一点放心不下。」 殊灵沉默半晌,木然道:「本尊气的是孟苍现在不能立马飞进来把秘境重建好,非得本尊费心费力,都是他的错。」 晏来归:「……」 好好好。 小狼其实不想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它能感觉到不论是晏来归还是殊灵,一旦针锋相对起来其实都并不快乐。如今见他们二人似乎重归于好,于是小狼尾巴摇得更欢了,听见殊灵干脆利落的归因,还十分兴奋地仰天嗥叫几声以表贊同。 管他呢,就是那个谁的错,它的两位小主人和好才是最重要的。 殊灵觉得他实在是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再待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无法掌控的事情来,比如发誓发着发着就丢掉了自己的尊号什么的。 可是晏来归不这么想,他戳着小狼黏住殊灵,把殊灵带回来的原因就是想时刻注意他身上的伤,晏来归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上一回殊灵灵力透支外加依赖期发作,难受的时候也藏不住,现在殊灵一下咽了一整瓶回復灵力的丹药,还放了好几次风雪剑域,晏来归真的不敢想后遗症叠加在一起反噬过来的场面是怎样的。 殊灵现在看着还像没事人一样,也有可能是那一整瓶丹药的药效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还没结束,反噬还未到来。 可殊灵似乎铁了心地要走,晏来归坐在巨狼背上,眼巴巴地望着殊灵,轻轻说道:「你可以不走吗?」 晏来归自从在秘境里面当中自爆身份化出魔君真身之后,身上的易容便随之全部解除了,如今那双剔透如水晶般干净澄澈的紫色眼眸就这么直直地望着殊灵,就差把「求你了」和「想要你陪」写在脸上了。 殊灵的脑子说:他又来了。 又是这套勾引人的手段。 然后身体十分不小心地坐回了晏来归身边,再很不小心地接住开心往他怀里黏的晏来归,最后再十分不小心地把洞口封住,不让其他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殊灵心道:都怪晏来归。 是晏来归先勾引他的。 不是他的问题。 他要是不答应,晏来归还会想尽办法继续勾引他。所以为了让双方都省事,不如干脆一点同意。 想通这一点,殊灵就十分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一切。 他大概也清楚自己根本无法拿晏来归怎么样,动手不可能,斥责不捨得,离开一定会被挽留,不如干脆留下来。 殊灵觉得自己悟了。 与其抗拒沉溺,不如心安理得地享受。 殊灵大彻大悟。 晏来归对他愿意留下来的决定十分开心,他一开心了就总忍不住黏人,一黏人就喜欢贴贴蹭蹭,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坏习惯实在是有点没有边界感,但好在殊灵看起来似乎并不介意,甚至还抓住机会按着他低头吸了一口。 殊灵这个动作又让晏来归想起某些殊灵依赖期发作的记忆,他本来就没想挣扎,这下更往殊灵怀里黏了,生怕殊灵因为好面子不肯接受。 背上的人无声温存,还是幼崽心性的巨狼最喜欢看见阖家团圆,又幸福上了,它忍住了原地打滚的冲动,把下巴搭在自己的前爪上美滋滋闭眼睡觉。 …… 晏来归的睡眠很浅,一直在留心着殊灵的状态和唿吸。 他出门前就已经因为伤重而昏睡了数日,本就神采奕奕,无可睡也,但殊灵这些天似乎都从未合眼休息过,刚解决了魇魔源头就扛着他找到这个山洞为他治伤守他恢復,间隙还要出去把毁了大半的秘境兜底解决残余魇气,忙得可谓是不可开交,所以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殊灵的唿吸便趋于轻缓了。 晏来归如今躺在殊灵身旁颇有些无聊,因而开始数起了殊灵的唿吸。 他数了不知多少次,要么数错数漏,要么自己记忆不清了不知道数到哪于是重新开始了,数了半天失去了兴趣,又悄悄伸手,偷摸小狼一碰就会抖的耳朵。 小狼睡得很熟,尖尖狼耳被折来折去都醒不了,晏来归玩了半天,殊灵那里还是没有动静,于是稍稍放了一点心,打算睡了。 然而晏来归才刚安心闭上眼睛,殊灵的唿吸频率就倏地一变。 晏来归蓦然睁开双眼。 殊灵眉尖紧蹙,紧闭着眼,不知梦到了什么,胸膛起伏的幅度逐渐变大,额间开始隐现冷汗。 他的体温开始变得冰凉,摸起来真的和冰块没什么区别,晏来归本以为在梦中的冰块不过是体温差夸大导致的错觉罢了,没想到当真有一天,晏来归能被一个人的体温冰到吓了一跳,连忙去摸颈间动脉看人还活着没。 晏来归拧着眉,正思索着要怎么办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殊灵眉心丝丝缕缕渗出的黑气。 晏来归神色骤然冷了下去。 又是魇气。 他讨厌死这个鬼东西了。 那本来应该是一种很可怖的画面,但是晏来归只顾着生气了,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他俯下身,与殊灵眉心相抵,尝试将自己的神识浸入殊灵的识海。 晏来归做好了被殊灵的识海排挤出去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刚进入殊灵识海之时有感受到殊灵本能的防备和敌视,在认出晏来归的气息之后那种防备的尖锐感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第56页 晏来归透过神识,在殊灵的识海内睁开了眼。 他以一种半透明的灵体漂浮在空中,晏来归一低下头,就看见了一个到他腰这么高的小孩,粉雕玉琢,小小一团,五官就已经初具锋芒,晏来归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缩小版的殊灵。 平常冰雪小糰子也是这样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板着张脸好像世上所有人都欠他几百万灵石一样,没什么好脸色,但是他是祝家的独子,虽然只有六岁,但是天赋惊人,识字诵读过一遍就能掌握,祝家上下对这样一位恍若冰雪捏成的糰子极其宠爱,都盼着祝家嫡长子觉醒灵根测试资质的那天。 他们小少主三岁熟读经书五岁能默百本剑谱,按照他们家小少主的悟性,这修仙资质没有个天灵根什么的根本说不过去,换句话说,小少主天生就是修仙的料! 小少主一般都不怎么笑,只不过也有例外,他与自家爹娘待在一起的时候,脸上板正的神情总算不像爹娘也欠他大几百万灵石了,还会默不作声地往爹娘旁边坐,然后装作不经意地伸懒腰,一不小心伸到了娘亲的怀里,再被娘亲顺理成章地抱进怀里。 祝母笑着唤道:「小愉怎么天天板着张脸,不开心吗?同娘说说?」 也是那个时候,晏来归才知道了殊灵在人间时的名字。 祝时愉。 鑑于小愉少主早早就觉醒了独立的思想,摔倒不让别人扶,疼了不肯喊娘的这种奇怪犟种性格被祝时愉完美继承培养,丁点大的祝时愉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观点,举着依赖爹娘就不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观点,愣是和爹娘分床睡了三天。 三天后,小愉少主实在受不了了,他觉得短暂地当一个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他的狠话已经放出去了,拉不下那个脸自己给自己下马威,因而那几天小愉少主不是头疼了就是发热了,一有不适就会不小心在爹娘睡的软榻上睡着,然后一不小心地在爹娘上床后一不小心地翻身翻进了爹娘的怀里。 祝夫人私下快要笑死了,但为了维护自家小小少主的脸面还是忍住了,这样别扭又顺理成章的方式便彻底保留了下来,双方都心照不宣。 祝家小少爷六岁那年年末,祝时愉被检测出罕见的天级冰灵根,被玄天宗宗主重金求徒,半月后祝时愉去剑崖挑选本命剑,被神剑镜悬选中,再次震惊世人。 神剑镜悬向来是魇魔克星,上任大能剑主因为封印魇魔本源而陨落,镜悬剑再次挑选到自己的剑主后,祝时愉几乎毫无悬念地接下了这个重任。 祝家捧在手心里宠大看大的小少爷离家多日不回,上上下下都想念极了,每次小少主回信都言辞简短得仿佛玄天宗里的笔墨一套值千金一般,每次都说下次回来看爹娘,每次都因为各种处理魇魔突发时间而耽搁。 三年来回家次数寥寥可数,两手不超。 祝母每次都写长长一封信寄去,或是说孩子他爹今日赏梅摔了一跤,干脆坐在雪地里朝着忍不住笑的下人丢雪沙,或是说小愉院子里的桃树开花结果了,每年都要爬上去亲自摘果子的小少主今年吃不上清甜的桃果了。 祝时愉身在玄天宗,接受着师尊严厉乃至苛刻的教导,知道自己身负神剑,肩上责任重大,因而每次也只是翻出爹娘给他寄的信,仔细看上数次才珍惜收好。 入玄天宗的第四年,祝时愉和神剑镜悬磨合完全,能独立斩杀被魇气入侵感染无法救治的魇魔。 入玄天宗的第五年,祝时愉赶着娘亲的生辰偷偷回了一趟家,祝家上下高兴坏了,庆祝了几天几夜。 入玄天宗的第七年,祝时愉声名鹤起,魇魔闻风丧胆。同年七月,祝家遭受魇魔入侵,祝时愉奉宗门之命,亲手斩杀所有被魇气感染的人,祝家上下七十三口,无一倖存。 七日后,祝时愉擅闯封印之地,屠杀近万魇魔,生生打碎一角魇魔本源,重伤而归后取尊号为殊灵,至此世上再无祝时愉。 他再不知愉是何种滋味。 第26章 晏来归看着祝时愉从一只手就能抱起的小糰子到如今沉默挺拔的成年身形,陪着他走过四季轮迴酷暑寒冬,走过每一张写着温婉爱意的家书,走过血溅纷飞的高墙,走过香烛黯淡的明灯彻夜。 世事无常,命运残酷,箇中滋味,不知几何。 眼前画面一转,方才如竹节般寸寸拔高的人不知何时再次变回稚嫩青涩的孩童,洗不掉陈旧血迹的破旧高墙重新焕然一新,化作枯骨的人长出血肉,他们再一次回到了祝时愉年幼之时。 晏来归有些愕然,有些不确定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况。 晏来归本来是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的半透明灵体,可如今却突然变成了整个幻境之中可以自由活动的存在,晏来归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发现他还是原来的身形,一只手就能抱起还是糰子的祝时愉。 他和坐在鞦韆上静静仰头看着他的祝时愉对上了眼神,晏来归几乎只思索了片刻,就上前把不会盪鞦韆的小糰子抱进了怀里。 祝家小少爷拧着眉:「等会别被我娘当成人牙子了。」 上来就抱小孩,想不被误会都难。 晏来归:「……」 晏来归忍不住笑了一下:「有记忆?」 还想趁殊灵小时候搓搓糰子呢,没想到虽然身体是幼年,但灵魂却还是那个熟悉的殊灵。 第57页 祝时愉低下头,埋进青年颈间,半晌后平静道:「晏来归,出去吧。」 晏来归假装没听见,轻轻松松地抱着祝时愉坐回鞦韆上,微微盪起来,这才道:「没有人给你推鞦韆吗?」 祝时愉低下眼眸,攥紧晏来归的衣襟,道:「不记得了。」 大概是有的,只是他的记忆模煳,几百年间一个人不知冷暖,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今当真开始模煳了。 祝时愉不记得有没有人帮他推鞦韆了,大概是有的,不过也没关系了。 晏来归仰头,看见府邸另一端裊裊升起的炊烟,道:「什么时候开饭?」 祝时愉出神了片刻,低声道:「一个时辰左右。」 还是记得的。 晏来归便从鞦韆上下来,抱着祝家小少爷去了前厅。 进去之前,晏来归把祝时愉放了下来,牵着他的手走了进去,祝母正在与客人相谈甚欢,见祝时愉牵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有些惊讶,道:「是小愉的朋友?」 「是的,」晏来归弯弯眉眼:「祝夫人,时愉说他稍微有一点点想你,被我偷听到了。」 祝夫人显然有些惊喜:「真的?」 对于别扭又不善言辞的小少爷来说,稍微有一点的时候,那就已经有很多很多了。 祝时愉抓住晏来归手指的手瞬间收紧。 晏来归蹲下身,轻轻推着祝时愉的后背,小声在他耳边道:「去吧,别让娘亲等久了,她很想你。」 祝时愉沉默半晌,声音低了下来:「你知道这不是真的。」 晏来归异常认真地说道:「是真的。」 「只要你还记得,」晏来归道,「他们就是真的。」 不然,他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晏来归如今也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了,大概是因为殊灵本身就重伤虚弱,在外处理残存魇气的时候不知何时被趁虚而入了,如今他看见的这一切是殊灵记忆之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是魇气为他量身打造的幻境。 不然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出手,晏来归也不可能在其他人的识海内幻化出能够与这个世界里的人和物交互的实体,这本来就是悖逆常识的。 祝时愉盯着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祝夫人,默然片刻,道:「娘。」 祝夫人失笑,她嘆了一口气,主动弯下腰来把小小一只的冰雪糰子抱进怀里,轻轻在祝时愉脸上亲了一口,道:「娘也想你了,想亲亲你,小愉今天可以先不做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吗?」 「……」 晏来归只看得见祝时愉背对着他,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然后他就看见祝时愉抬起手环住娘亲,闭上眼睛,嗓音发闷:「……娘。」 这样的祝时愉已经可以算得上十分黏人了,祝夫人很惊喜,差人把祝父叫过来,一边对晏来归笑了一下,和蔼道:「快坐吧,休息一会,先用点东西垫垫,还要好一会才才开饭。」 晏来归没有拒绝,随便吃了一点。 他摘了两串葡萄吃,入口没滋没味的,味同嚼蜡,祝时愉好像知道什么,默默道:「我那天没吃。」 所以记忆里的葡萄没有味道。 晏来归失笑。 祝夫人却误会了,她讶然道:「小愉没吃吗?我以为你不爱吃。」 说着,祝夫人便自己拿了一点,餵给祝时愉,祝时愉盯着娘亲手中捻着餵过来的葡萄看了半晌,张口吃了,低声说道:「谢谢娘亲。」 他伸手又抱了抱祝夫人,在心里演练无数次的话卡在喉口,依旧开不了口。 祝父此时火急火燎地到了,看见祝时愉青天白日居然都能拉下面子开始黏人,同样惊喜得很,大叫一声:「小愉!你爹我呢?不黏黏我?小偏心鬼。」 祝时愉:「……」 太咋唿太吵闹了,祝时愉不是很想理他,然而此时他只是一只能被人抱来抱去的小糰子,根本反抗不了爹娘的揉搓,被抱着转了四五圈,晕头转向之下嘆了口气,面无表情地也抱了一下祝父:「好了。」 祝父瞪大眼睛:「小敷衍鬼!」 祝时愉:「……」 祝父在小糰子脸颊也狠狠亲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把儿子放了下来,转头看见这儿还有客人,脸上春风得意的笑容蓦地一僵。 晏来归非常懂事地说道:「没关系,我刚才不小心被风沙迷了眼睛,耳朵也灌了风,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 祝父:「……」 祝父平常在外的形象稳重可靠,在家也装得矜持无比,只偶尔在妻儿面前这么稍微失态一点,没想到都能被客人看了去,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是好。 晏来归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闲来无事顺手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没尝出味道来的时候笑容不由自主地淡了一点。 再美好,终究也都成了梦。 说是这么说,祝时愉抱完祝父,也没有松开手,晏来归看着小糰子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的别扭样子,忽地意会到了什么,对祝时愉传音道:「需要我迴避吗?快说吧,你这样大方直白地对他们表达出爱意,他们会很开心的。」 之前不过是从晏来归嘴里听见祝时愉想他们了,祝夫人都能开心得合不拢嘴,要是祝时愉亲口说了,他们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可惜祝父怀里的冰雪小糰子仰起头,面无表情地和目光期待的祝父对视半晌,最终只憋出一句:「爹。」 第58页 祝父诶了一声,欣慰地抱着祝时愉原地转了一圈,道:「小愉懂事了,小愉唤我了,真好,他平常没事都连名带姓唤我的。」 晏来归:「……」 殊灵小时候,还怪有脾气的。 祝时愉似乎放弃了,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别扭又拧巴,一时之间很难改过来,微有些闷闷不乐地从祝父怀里跳了下来,朝着晏来归的方向走来,道:「走了。」 晏来归一怔,道:「走了?去哪?」 祝时愉不答,只是道:「要换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晏来归反应了好一会,在看见周围景象开始虚幻扭转,只剩中间站着的祝父祝母二人依旧身影清晰,这才骤然意识到了祝时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一幕的记忆要过去了?」 祝时愉转过身去,凝视着仍未消散的两人,久久不言。 祝夫人见他们要离开,神色中只是有些遗憾,轻轻道:「小愉。」 「……」 攥住晏来归的手无声收紧。 晏来归抿了抿唇,他想牵着祝时愉往前走,可是祝时愉却纹丝不动,晏来归干脆直接把只到他腰的祝时愉抱了起来,往前走到祝父祝母面前,放下,无视祝时愉盯过来的死亡视线,弯弯眉眼,对祝父祝母道:「他想和你们道个别。」 「快去吧,」晏来归蹲下身,小声说道,「有些东西,你不说别人是不会知道的。」 祝时愉只是道:「他们知道。」 晏来归:「他们想听。」 祝时愉垂下眼眸,道:「晏来归。如果他们还在,一定很喜欢你。」 他好像永远也学不会如何言爱。如果是晏来归的话,一定会很容易的吧。他这么能说会道,一张嘴能不重复地说出很多甜言蜜语,不论对面是谁都把能对方哄得心花怒放。 晏来归始终不能代替祝时愉控制他的言行,他看着祝父祝母开始虚化的边缘,沉默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终究只是殊灵一个人的过往,他从未参与,也改变不了,所有的伤痛无法随风消散,想要弥补的遗憾也终究会一直哽在心头,永远无法释怀。 即使说了又如何,这些终究只是记忆化作的幻境。 就在周围高墙林苑彻底消失变成一片缥缈的苍白,而祝父祝母的身体也已经开始消散时,却见一直沉默的祝时愉动了。 他蓦地抓住了他们的手。 祝父祝母的身影消散速度开始凝固。祝夫人惊讶地蹲下身,温柔地摸摸祝时愉的脸,道:「小愉,怎么了?娘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跟他走爹娘也放心。」 祝时愉低下头,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娘亲身影消散的速度,迅速地在祝母手心里写着什么。 掌心泛起轻微的痒意,祝夫人在辨认出祝时愉写的是什么之后,不由得惊喜地睁大眼睛:「小愉!」 祝时愉写了一遍,指尖不知为何有些颤抖,他看了一眼祝父,在祝父眼巴巴的期待眼神中也抓过祝父的大手,在他略显粗糙的掌心里写了一遍。 祝父全程看着中祝时愉写完,年过不惑的中年男人肉眼可见地高兴得说不出话,蹲下身在祝时愉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拍着自己的膝盖乐滋滋道:「我居然能有这一天!爹也爱你!娘肯定也爱!」 祝时愉盯着祝父祝母的笑容,似乎是想笑一下,可是他不常笑,也不太会笑,不熟练挤出来的笑容笑容总显得有些僵硬勉强。祝时愉于是不笑了,沉默着继续拉过他们的手,执拗地写了一遍又一遍。 祝夫人轻轻抬手擦过祝时愉的眼角,眼中含着泪笑道:「好啦,小愉,去吧。他在等你。」 祝时愉不肯放。 一直写到手中的温热掌心彻底消散,机械重复到手指酸胀钝痛,颤抖的指尖不自觉地痉挛着。 他这才停了下来。 晏来归走上前来,从身后把背影孤单的祝时愉圈进怀里,轻声说道:「我能不能自恋一点,认为你爹娘已经把你託付给我了?」 祝时愉没说话。 他只是哑声道:「他们那个时候其实还有残存的神智。他们认得出我。」 被魇魔感染入侵神智的人会非常痛苦,争夺不过身体的控制权,就只能看着自己的神魂被魇气一点点蚕食殆尽。 魇气入侵只是第一阶段,这个阶段想要消除是最简单的,下一个阶段是感染,这个阶段魇气已经灌满了整个识海,几乎是难以祛除的程度。不过成功感染吞噬神魂也并非易事,成功概率视自身神魂和神智坚韧程度而定。 所以当初那只巨狼最后撑着一口气,也能生生把身体的控制权牢牢抢回自己手上,就为了不伤害晏来归。 祝父祝母都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可他们当初在看见祝时愉握着镜悬僵硬地站在滔天魇气之中,却还是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殊灵的情绪波动过大,晏来归眼前的景象也随之变化,光线阴暗下来,漫天魇气张牙舞爪地盘旋半空之中,整个祝家没有一个活口,都葬送于魇魔手下。 魇魔控制了他们的神智,让所有祝家人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残忍地亲手着撕扯着站在原地不动的祝时愉。 魔化尖长的利甲轻轻松松地刺穿身体,毫不留情撕扯着他的血肉,让那白衣如雪般的挺拔少年郎眨眼间就污血满身。 晏来归瞳孔微缩,他本能地想把祝时愉往怀里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地又变成了最初那什么也碰不着摸不到的半透明灵体状态,只能就这么飘在殊灵身边,无法替他挡住一点。 第59页 晏来归真的生气了:「殊灵!把我放进来!」 这是祝时愉的记忆幻境,虽然受魇魔恶意控制过,但是殊灵也有着一定的掌控权,比如让不让外来的神识参与这场惨剧。 殊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低下头,看着身上的血肉一块块被撕下来,扯断鲜红跳动的血管,逼至五脏六腑,心脉要害。 源源不断试图刺破本能护在他心脉上的护体灵力的,是在祝家勤勤恳恳半辈子,一直念叨着自己半截身子入土前能等到等小少爷学成归来好仔细看看他的老管家。 他浑浊布满皱纹的眼睛里带着不属于管家本人的鲜明恶意,魇气缭绕的血红眼睛里无声滑落蜡黄脸颊的眼泪,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也说不了,因为喉间全是涌出来被他强行压下去的血。 几乎将他全身撕出白骨的,有小时候抱过他看着他长大的奶娘,也有用自己攒起来的俸银瞒着祝夫人偷偷给他买山下糕点的小厮。 很多很多,祝时愉不记得了,他眼前被浓重血气熏得刺痛,有些睁不开眼,索性不看不记了。 几乎将天空全部遮盖的魇气肆意畅快地吞噬着眼前人的情绪,滋长壮大的速度几乎令人心惊。 它们以此为生,以此为乐。 即使是这样,祝时愉也不肯动手杀掉哪怕一个人。 祝时愉眼里最后记得的,是祝父祝母苍白无比的脸。 他们控制住自己不上前加入这场血肉的狂欢已是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小愉从仙风道骨变成满身重伤。 祝时愉眼里也只有他们,他们隔着尖锐持续的刺痛和漫长思念的时光遥遥相望。 魔化尖长的手抓过来,却没有刺穿祝时愉的胸膛,而是颤抖地遮住了他的眼睛,想扣开他死死抓住剑柄的手。 拿不出来。 祝夫人只好轻轻嘆息一声。 黑暗之中,有人握住祝时愉鲜血淋漓僵硬无比的手腕,嘶哑说道: 「爹替你来。」 「该动手动手,剩下的……爹也没法了。」 「兵法思想你……你三岁就能倒背如流,实战起来……果然不行啊,小愉。」 大概是发现了漏网之鱼,其他被魇魔完全控制的人调转目标,纷纷朝着神智尚未泯灭的祝父祝母而去。 祝时愉的理智告诉他,这里的魇气必须要尽快处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魇气扩散出去。 悲剧只此一家,总比万千和睦家庭遭殃要好。 他已经尝够这种滋味了。 也要让别人也经歷一遍吗? 在其他被魇气控制的人要对祝父祝母动手的时候,祝时愉终于睁开了赤红的眼眸。 他缓慢而僵硬地抬起手中的本命剑,然后一剑一剑,干脆利落地,出了七十一次剑。 每一剑都精准地刺中要害,一击毙命,没有任何的痛苦,魇气从生机尽失的人体中缓缓流失,那些满手鲜血的人眼里只有痛苦,愧疚,和释然。 满地尸身之中,唯剩三人站立。 祝父欣慰,重新握住了祝时愉握剑的手。 那段传来怪异的阻力,轻松又陌生,血肉噗嗤的声音在周围混乱嘶哑的嘈杂声中格外清晰,祝时愉听见祝父用似哭似笑的嗓音颤抖着说道:「小愉……别睁眼。」 「往前走……」 「莫回头。」 「莫……回……头……」 噗嗤几声,整个世界终于重归寂静。 祝时愉不敢睁眼。 他随着重物跌落的声音,一同卸掉身上所有的力,无声仰倒。 镜悬剑身的光芒急剧明灭,自动撑起了一道无形的剑阵,将祝家所有的魇气都锁在了里面,逃不出哪怕一丝。 祝时愉睁开眼睛,木然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好像这样就能看不见周围血流如注,尸身遍地的场面。 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沖刷到伤口刺痛血肉泛白,祝时愉也机械地睁着眼睛,水珠噼里啪啦打在脸上,顺着眼角浸入早已湿透的鬓边。 若非晏来归知道祝时愉还活着,不然就连他看见这个场景也会下意识认为这里没有活口了。 晏来归沉默地蹲在旁边,一遍遍地想把所有人的眼睛阖上,可是死不瞑目的人太多了,所有人都没法闭上眼睛。 最后晏来归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于是回到殊灵身边,一点点擦着他脸上的雨水。 不知过了多久,祝时愉终于闭上了眼睛。 然后晏来归面前画面一转,再次扭曲泛起光怪陆离的光芒,他有些不适应地避了避,再次睁眼时,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们又回到了未被溅上满目鲜血的高墙庭院里面,祝时愉重新变回那个半人高的小糰子,正安然无恙地坐在鞦韆上,低垂着眼眸不知出神些什么。 晏来归一愣。 祝时愉仰起头,看着神色间有些疲倦的晏来归,低哑道:「晏来归。」 「出去吧。」 晏来归愕然不已。 这是他来到殊灵识海内,看见的第一个画面。 直到这时,晏来归才终于彻底明白了殊灵这句话的意思。 出去吧。 不要进来,不要参与了。 悲剧只会一遍遍地重复上演,而他沉溺其中,一次又一次地轮迴曾经经歷过的刻骨铭心的场景,甘之如饴地享用最后一顿断头饭,明知道温暖过后是血味浓重的永夜,也要抓住最后一缕暖意。 第60页 跟着他一起轮迴这样的幻境有什么好的呢。 只有一触即灭的虚幻美梦,还有真实痛彻的真相。 平白无故惹旁人难过。 晏来归伸手去抓殊灵,语调快速而略显焦急:「……殊灵。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这样只会无限沉溺进去,最终导致迷失。 祝时愉低眸笑了一下。 他看着晏来归已经能够抓握住他的手,并不意外。 晏来归就是晏来归。 即使他故意将晏来归排斥出他的幻境之外,晏来归也能靠强烈的意愿影响他的幻境。 祝时愉抬起头看着晏来归,半晌后向他伸出另一只手,道:「你真的要来陪我么。」 晏来归发现殊灵的识海幻境无形之中已经松懈了不少,方才他想触碰到殊灵,也只是断断续续的,如今却能彻底握实了。 然后晏来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祝时愉的手翻过来,面无表情地打了一下他的手心,道:「下次再不听话擅作主张试试。」 祝时愉:「……」 祝时愉似是不可思议,震惊无比:「你……你在干什么?!」 从小到大,还没有谁会惩罚他打他手心,这种只会发生在惩罚贪玩顽劣不求上进的小孩身上的,幼稚又无语的惩罚,晏来归他! 他!! 从小天资聪慧悟性极高一路被夸的祝时愉感觉自己被狠狠冒犯了。 晏来归可不管他怎么样,毫不客气地抱起气到冒烟的冰雪小糰子,转身就走。 第27章 祝时愉简直火大,冷冷伸手掐住晏来归的脸颊两侧:「晏来归,本尊对你是不是太过纵容了。」 若现在伸手捏他脸颊的人是长大成人版的殊灵,那也许还会有些威慑力。 现在嘛…… 晏来归低头看了一眼把他脸掐得微微变形的手,祝时愉此时也才糰子大小,对比从前那位浑身透露着生人勿近的剑尊大人实在是太过迷你,以至于生气的时候都显得过分可爱。 晏来归哦了一声,丝毫不惧地伸手掐了回去。 他不仅照模照样地掐着祝时愉软软的侧脸,还轻轻捏起来扯了两下,揉搓捏扁各种盘法都玩了一遍,终于玩了个开心,在祝时愉气死之前大发慈悲地收了手。 手感真好。 要不是顾及到眼前的糰子并非真的年幼小孩,不然晏来归高低也得抱起来亲一口。 真的太可爱了,凶人的时候半点威慑力都没有,只会让人更想欺负。 晏来归心满意足地抱着祝时愉走进了前厅。 祝时愉气到甚至有些头晕,现在的体型差让他对晏来归也报復不了什么,晏来归可以轻松把他抱起来,一只手就能制住他所有反抗。 可恶! 还不等他做些什么,就见晏来归就抱着他进了前厅,见到了在前厅与客人洽谈的祝夫人。 晏来归半点也没有客人的自觉,他走上前去,也没让祝时愉从身上下来,温声道:「夫人好,我是时愉的朋友,他今日一个人在院里的鞦韆里玩,我问他为什么不叫娘亲陪,他说娘亲在忙,不想打扰娘亲,怕娘亲嫌他黏人黏得紧会很烦人。」 祝夫人惊唿一声,她一拍大腿,赶紧从晏来归怀里接过侧脸泛红面无表情的祝时愉,道:「小愉好不懂事,怎么这样想?娘亲怎么可能会嫌你黏人?娘亲平常都恨不得揣着你出门。」 平常只有她家一心读书修炼的儿子嫌她们爹娘烦人的份好吗! 晏来归笑道:「他性子别扭得很,一个人修炼累了,也会想爹娘,只是大话放出去了没好意思拉下脸来找你们而已,都这样,多抱抱多亲亲就好了,他表面上看起来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开心得很呢。」 祝时愉:「……」 祝时愉人麻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晏来归你……」 他话还没说完,这番话就被祝夫人自动翻译成了「孩子小还要面子,想爹娘了也不好意思说出口被爹娘亲一下都得心里开花,但碍于脸面不肯表现出来」,当场把祝时愉揣进怀里抱着,和善地对晏来归说道:「你叫来归?名字真好听。见你年岁也不大,要不要与你爹娘说一声,今晚留在祝府休息?明日我一定差人全须全尾地把你送回你爹娘手里,不必担心。」 晏来归笑了一下:「好啊。」 祝时愉还在气头上,然而听见晏来归这么说,才想起他对晏来归的生平一无所知,因而若有所思:「这个时候,你在哪?」 这个时候原主应当还没出生呢,晏来归也还没有来到这里,他笑了笑,自然地跳过了这个话题:「那您和时愉好好休息,我先去修书一封。」 祝时愉盯着揭过话题转身离开的晏来归,没有说话。 祝夫人应声,等晏来归离开以后,略有些新奇道:「小愉,你这么小,哪儿寻得的忘年之交哟,不过来归看着就让人放心,清润俊雅,君子如玉,若非如此,娘刚开始见他抱着你的时候差点就要喊家丁了。」 祝时愉:「……」 小愉不是什么亲人的性子,平常黏黏爹娘都只会在没人的时候,在外面能被陌生人抱着走一路还安安分分的,真的很稀奇。 祝时愉盯着晏来归渐行渐远的修长身影,半晌后才出声道:「不是好友。」 祝夫人一愣。 第61页 不是好友……那能是什么? 祝时愉从夫人怀里跳下去,刚要去追晏来归,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忽地顿住了脚步。 小小一只的白糰子站在祝夫人膝前,拉过她的手心,一边写一边低声道:「娘。他说,有些东西我不说的话,你们是不知道的。」 所以,每次好不容易的见面,都要写一遍。 祝夫人看着祝时愉写在手心里轻柔端正的字,微微睁大了眼睛。 祝时愉已经能够十分熟练且面不改色地在娘亲惊喜又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写字了,虽然距离晏来归那样轻松又温柔地说出口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是好歹够用了。 祝时愉张开手抱了祝夫人一下,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娘亲。以后他若是同意了,我就带他来见见你们。」 「不同意的话……我再想想办法。」 「记得帮我给爹也写一遍,他现在不在这,我不等他了,」祝时愉道,「再不追出去,晏来归要走远了。」 有些被刻意遗忘的过往,有人能够陪他再走一遍,已经足够了。 梦境之中的稚嫩孩童身形逐渐拉长,重新长成了挺拔如松的高大身影。 剑眸锋利,五官俊美,长发冠在身后,劲窄腰身收束于白金腰封之中,勾勒出流畅的腰线弧度。 祝夫人似是愣住了,门外大喊着「谁说我不在了」推门而入的祝父也愣住了,恍惚道:「……小愉?你乱吃什么变大丹药了吗,怎么长这么大只了?」 祝时愉:「……」 祝时愉对他爹那榆木脑袋实在不悦:「我要去追人了,不长大一点他天天把我当小孩。」 自从晏来归进来之后,他不是被抱就是在被抱的路上,晏来归起的头,还撺掇他爹娘一起。 祝父哟了一声:「追人好啊!追人你爹我擅长啊!我给你传授传授经验?」 祝时愉嘆了口气。 他能指望一个追漂亮姑娘送各种古剑孤品的榆木脑袋给他传授什么经验? 没把人吓跑都算好的了。 得亏他娘超爱。 他把祝父抓过来按在娘亲的身边,然后蹲下身,分别抓过她们二人的手,缓慢而清晰地重新写了一遍。 祝时愉抬起头凝视着他们,抓着娘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低声道:「爹,娘,我走了,他在等我。」 往前走,莫回头。 他一个人在深渊之中跌跌撞撞前行着,无法不回头,做不到释怀。 可他有了新的牵挂,怎么也不算太糟。 谁知祝父眉头一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等等,你给你娘写我爱你写了两遍,却只给我写了一遍,这就要走了?」 祝父控诉道:「小偏心鬼!」 祝时愉:「……」 幻境之中,所有曾经漫无目的抬头看过的青瓦砖墙,所有曾经亲昵过的熟悉面孔都在一点点褪色消散,直至重新归于一片白茫茫空落落。 半点故人音影都不剩。 殊灵在漆黑的山洞里睁开眼睛。 晏来归正伏在他的身上,蹑手蹑脚想要离开,抬头看见殊灵也醒了,眨眨眼睛,就想就地一翻滚,离开他的身上。 殊灵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他顾不得身上剧痛过后的冷汗涔涔,抬手圈着晏来归的腰把他重新锢了回来,哑声道:「走什么?」 晏来归一僵。 晏来归当时一离开,殊灵就感觉到了识海内的魇气正在被一股无形而温暖的灵识裹缠吞噬,那道灵识在他识海内小心翼翼地抓魇气吃,各个角落都扫荡了一圈,确定没有之后这才收了手。 若非殊灵自己也因为嗑灵丹无节制后遗症爆发,虚弱之际被魇气趁虚而入,不然今天不会有这么一出。 这是魇气根据他的记忆幻化出来的幻境,而魇气一消失,幻境自然也随之消散。 殊灵唿吸有些混乱,后遗症在他沉入幻境之时急剧爆发,他现在浑身都疼,晏来归身上干净好闻的味道在此刻放大到极致,在殊灵鼻尖若隐若现地飘着,勾得他莫名开始烦躁。 殊灵本来想把人按进怀里吸一口,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忽地顿了一下,随后就见殊灵松了手,偏开头闭上眼睛,隐忍道:「……算了。幻境一事本就太麻烦你,剩下的理当我自己解决的。」 也正是这一揽,让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中近了许多,晏来归在黑暗之中看见了殊灵颈间和额角无声淌下的冷汗,怔了一下,蹙眉道:「你……后遗症发作了?」 殊灵苍白的颈间青筋无声绷起,那是他忍疼用力到极致的表现,晏来归心下暗道糟糕,方才要离开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他跪在殊灵身旁两侧,一点点用袖子替殊灵擦掉冷汗,一边忍不住道:「你有带其他的丹药吗?止疼的,癒合经脉的,或者单纯补充灵力的,都可以。」 主要是晏来归身上没什么人族用的伤药,要是有他也不会问殊灵要了。 殊灵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没有。」 晏来归嘶了一声,在自己身上摸索片刻,按到了一块硬硬的令牌。 他把弟子令牌从怀里摸了出来,不抱什么希望地打开了弟子试炼的积分兑换商城,找到了止疼的定神丹和补充灵力的补灵丹,点了兑换。 他手里有三百多的积分,能够换两颗定神丹,剩下的积分换补灵丹。 第62页 弟子令牌微微颤动起来,忽地放出了一道灵光,光芒闪过之后,地上出现了两瓶瓷白的丹药瓶。 晏来归:「!」 还真行啊。 晏来归本来以为他的魔族身份暴露之后,他的弟子令牌和权限应该没法使用才对,没想到还是能拿之前拿到的积分换丹药! 莫不是玄天宗那边还没反应过来? 那他可得抓紧时间趁他们没锁权限前赶紧换点救命丹药了! 这种猝不及防的意外之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雪中送炭,晏来归在心里好好赞美了一番玄天宗没有及时锁他弟子令牌的高效办事效率,然后把丹药全部餵给了殊灵。 他看着殊灵张口吃了,身上因为疼痛而止不住的颤抖缓缓平息下来,这才不甚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直到殊灵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晏来归才有空拍拍睡死过去的巨狼,然而巨狼睡眠质量太好了,他们二人在它身上这样闹腾一番都醒不了,晏来归拍也拍不醒,于是暂时作罢。 不过……晏来归忽地想到了什么,出声询问道:「你在魔域的时候不是有带伤药的吗,怎么现在居然没带了。」 殊灵道:「带了,你当时因为净化魇气重伤,差点没命,用在你身上了。」 这话其实也没错。 魔族的丹药用药大多都烈,不是魔族体质的话不一定能承受,所以魔族的丹药人族一般都用不了,但是人族的丹药大多都很温和,魔族可以用,只是毕竟种族和力量源泉不同,能起的效用会打折扣。 殊灵不缺高阶丹药,有的药效稀有便更是珍贵,他这点也没说错,当时晏来归情况紧急,几乎大部分高阶丹药都砸在晏来归身上了。 识海被魇气撑出裂痕,神魂被魇气不断蚕食,晏来归身上血肉翻飞鲜血淋漓的外伤反倒是最轻的了。 只是晏来归毕竟是高阶魔族,这个修为能受的重伤本就不是普通丹药能治好的,加之这还是人族适用的丹药,在他身上能发挥出的效用也只是十之三四,靠砸丹药让晏来归睡几天就能醒已经很不错了。 也正是如此,晏来归身上的伤才没有好全,要不然但凡换个人族来,光靠殊灵手中这些丹药资源,就算那人被千刀万剐了殊灵也能给他全须全尾救回来。 晏来归觉得他自己真是多余问这一嘴,愧疚得半夜都得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自己身上这么重的伤,这里除了殊灵,还有谁会倾尽资源给他治。 晏来归歉然地小声道:「对不起。」 殊灵摇了摇头,道:「身外之物罢了,后遗症本来就要自己抗的,丹药作用不大。」 晏来归还是有些坐立不安。 殊灵有点后悔说自己一点丹药都没了。 殊灵撑着半起身,从身后抱住了晏来归,低头靠在他的肩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舒缓不少,道:「这样就好。」 该死的依赖期,专挑其他后遗症一起发作。 晏来归瞬间明白过来,小声道:「你这样不方便休息,我可能会有一点冒犯,可以吗?」 黑暗之中,殊灵眼神闪烁起来:「好。」 见他没有反对,于是晏来归带着殊灵也一起躺了下来,晏来归拥着殊灵的腰身靠了过去,他们二人依偎在温暖的狼身身上,胸膛相贴,唿吸相抵,缠绵又轻缓。 晏来归做这种事情其实也不熟练,但是神农谷的医师说了,想要渡过依赖期,最好的方法是继续双修,毕竟一次双修就能解掉大半的毒,剩下的毒素深入骨髓,会继续影响本体的神智。 若是无法双修,那一些适当的肢体安抚也能够舒缓焦虑和渴望,加之距离殊灵中毒解毒至今,已经过了有好一段时间了,加上中间也餵过一次心头血,殊灵体内的余毒再怎么顽固恶劣,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也总该消减不少了。 光是肢体接触应该……也够? 不够再说。 殊灵被温暖的青年轻手轻脚地抱进怀里,心满意足,连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不少,心道果然。 他从这次幻境之中学会的最大教训,就是对待晏来归这种笨蛋需要换一种思维才行。 晏来归家里那些亲亲小妖们大部分是流浪的时候被晏来归捡回家的,虽然殊灵现在没法装流浪,但是他能装受伤啊。 也不用装,本来就有伤在身,巧了么这不是。 他等了好一会,手都放在晏来归腰封上开始准备了,结果晏来归却不再更进一步了。 殊灵等了很久很久,晏来归却也只是轻轻抬手拢住他的双眼,轻声道:「早点睡吧,你这几天一直在耗干自己的灵力,也没怎么休息,好不容易睡了一会,梦里还……」 晏来归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换了一种说辞:「还有魇魔打扰你睡眠,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睡吧。」 「……」 殊灵觉得自己的判断好像不太对,皱眉道:「你,没有其他要做的了?」 比如,解掉腰封,做点能够彻底解掉余毒的事情什么的。 晏来归却以为他是怕麻烦自己,连忙道:「没有了。我又不用重建秘境,当然没有什么事情压在身上,我可以一直陪你的。」 殊灵:「……」 晏来归不知怎的,在殊灵眼里看出了几分后悔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第63页 他茫然不已,总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是下一刻殊灵就凑了过来,往他颈间里钻,闷声道:「睡了。」 也是。 如非必要,那样的事情当然不会做。 他能靠晏来归的愧疚得到心安理得的拥抱缠绵,却得不到更进一步的亲昵。 那本来就是要交付真心之后自然而然的东西,他现在就指望着晏来归这样礼貌的笨蛋会做,还不如指望那只笨狼看得住晏来归不让晏来归乱跑。 还得想办法。 好在殊灵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拿捏晏来归的方法了。 而且他实践了一遍,发现非常好用。 不急。来日方长。 ……总觉得殊灵,好像有点奇怪? 但是那种奇怪的感觉晏来归又说不清楚。 但晏来归在这样情绪波动格外鲜明的殊灵身上,看见了几分曾经那只冰雪小糰子的影子。 会闷闷不乐,会和人贴贴,会主动埋进颈间。 生闷气的小时愉,可爱的小时愉。 晏来归环住殊灵腰身的手臂不免收紧了一点。 …… 山洞之外。 整个秘境里残存的魇气已经被消除得差不多了,虽然目之所及大部分全是魇兽踩踏撞翻造成的山体树木坍塌,灵兽有的伤的伤,残的残,但大部分都不影响自由行动。 剩下的魇气不必多说,被毁了家园恨到咬牙的灵兽们一旦看见,几乎是露头就秒,根本没有趁虚而入秽土转生的机会。 百废待兴,幸好生命尚存。 玄天宗的人短时间内经歷了太多炸裂的变故,一时之间连消化都有些消化不过来。 倒是宗主孟苍还能沉下心神来镇住全场,把从试炼大会秘境里救出来的弟子们通通送回宗里接受治疗,然后他们剩下的老东西则马不停蹄地开始清理秘境坍塌的入口。 守在摘星楼的弟子们来报,殊灵在宗里的魂灯从黯淡逐渐转为明亮,说明殊灵如今并无大碍,魔君和殊灵一起关在里面,只要没有对殊灵下手,那之后一切都好说。 何况不管魔君潜入宗门是何目的,他这次本来可以不必暴露自己的魔族身份,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魔君是为了什么,才独身一人留在魇气沖天的秘境之内。 试炼正常举行的时候,孟苍和殊灵坐在一起,他是看着魔君化作的小弟子一路和里面的灵兽们友善相处的。 若是放在之前,他只会觉得那是殊灵收的小徒弟天赋异禀,天然会被灵兽们亲近,大概会是个御兽宗的好苗子,可是主体若换成了魔君,那就有些需要消化了。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孟苍,第一时间也没有把那个露出真面容的温润青年和魔君联繫在一起。 孟苍的第一直觉向来很准,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殊灵对魔君会是那样的态度。 其中必有猫腻。 而且魔域那边向来混乱,内部本就不太平,摩擦勾结泼脏水的事情层出不穷,每任魔君就没有名声好的。 大概没有人会认为这样一个会为了一些素未谋面毫无干系的灵兽们,甘愿暴露身份被滔天魇气淹没的人,会是传闻中那般残暴嗜杀有着变态癖好的恶人吧。 入口处本来布置好了隐藏阵法,只等所有弟子从秘境里面出来之后启动阵法引爆入口,将魇气全部封在秘境里面,魔君那一剑直接把阵法戳了个对穿,造成的坍塌规模巨大,他们带着弟子清理了几天几夜,才终于窥见了一点里面的景象。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扑面而来的不是张牙舞爪黏上就难摆脱的魇气。 里面天光大亮,血腥味依旧有些浓重,溪水浑浊,山体倒塌,树木摧折,本来随处可见的灵植全都被踩断了生机,肉眼可见的是出来活动的各类灵兽们,它们有的身上还沾着灰尘和血污,神态疲惫而伤感。 御兽宗弟子和医修弟子鱼贯而入,开始给灵兽们检查治疗身上的伤势,孟苍抬剑把入口处砍出半人高的大小,也随着钻了进去。 他四处环望了一遍,没有看见殊灵和魔君的身影,心情有些发沉。 他轻轻搭了一个御兽宗弟子的肩膀,低声道:「能不能帮我问一下灵兽,在秘境里有没有看见人族,一个白的一个黑的,黑的那个是魔族,之前和许多灵兽相谈甚欢,秘境里魇气沖天都不肯离开的那位。」 御兽宗弟子便蹲下身,摸了摸地面上躺着的,前爪正被包扎治疗的金色豹子,用兽语翻译了一遍。 谁知本来放松躺着翻肚皮的金钱豹一听见面前的人族询问他们晏来归的去处,就骤然翻身站了起来,连嵴背都不自觉拱了起来,警觉地盯着他们,嗷呜了几声。 御兽宗弟子对孟苍道:「它说不知道,没看见。」 弟子也觉得奇怪,不说殊灵了,晏来归当时都这么显眼了,大部分灵兽应该都认得魔君。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纠结,而是另外又找了几只灵兽问了一遍。 无一例外,听见他们询问晏来归的下落时,灵兽们都是不自觉警惕起来,回答统一都是不知道,没见过,不清楚。 直到孟苍得不到答案愁得四处乱走时,之前被问到的灵兽甚至还偷偷跟踪着孟苍,不时和其他灵兽们低声交流几句,像是在交代其他灵兽跑去通风报信一样。 孟苍迟钝的大脑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它们不会觉得他要把魔君揪出来赶尽杀绝吧? 第64页 毕竟人魔有别,一般都相安无事,但是一旦有魔族不守规矩擅闯人族领地,他们一般都是直接抓起来的,犯事严重的会根据魔君口谕格杀勿论,秘境里的灵兽们也都知道。 孟苍:「……」 孟苍觉得一口天降大锅砸在了自己头上,顿感冤枉:「没有,没有啊!我们没想把魔君怎么样,真的,是他救了你们对吧?我感谢他们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卸磨杀驴,我们只是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受伤,没有的话我们立刻走,不找了,等他们自己出来,行不行?」 金钱豹犹疑地盯着孟苍,转头叼了一只听得懂人族语言的垂耳兔过来,垂耳兔被不知轻重的金钱豹叼得后颈有点疼,不满地蹬了金钱豹一脚,听见孟苍又解释了一遍,垂耳兔这才哼唧了几声。 金钱豹听完孟苍的解释,稍微放松下来,但还是没告诉他两人的下落,还是不肯松口。 孟苍忽生一计,他拿出自己的宗主令牌,切到全域论坛,给垂耳兔看了一眼他点赞几乎过万的那句「你放屁」。 小小一团毛茸茸的垂耳兔扒在孟苍手上看完了他骂人的帖子,赞许的眼神藏都藏不住,跳到金钱豹头上哼唧了几声,孟苍就看见金钱豹的眼神瞬间和善起来了。 金钱豹嗷了几声,张口叼了叼孟苍的衣摆,还甩了一下尾巴,示意他跟着来。 孟苍大松一口气:「……」 他甚至都有些同情魔君了。 魔君若是没做过那些传闻中的恶劣行径,那他天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一来人族领域都得被指着鼻子骂吧,难怪要易容才敢进来,若是没做过的话岂不是冤过窦娥。 孟苍心里暗暗下定决定,他骂人的功夫还是不够炉火纯青,下次得多去内部论坛学习一下,顶几天审核长老的班看看。 管理内部论坛内容审核的长老干三天活就要请假休息两天,顺便在他耳边叨叨希望他身为宗主归属约束一下弟子们的发言素质,他审一百条起码有八十条的内容是在互相对骂,其用词之精,诛心之狠,可谓一绝,祖宗十八代不保都是轻的了。 并且混迹其中还能丰富自己的词彙库,锻鍊应对能力,学会非常多不要脸的吵架骂人技巧,孟苍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将这些东西说出口,只是他觉得,若是再遇上一些恶意造谣的小人,用上小人的方法用魔法打败魔法,也不失为一种素质。 孟苍毅然决然掏出令牌,给审核长老发了灵讯,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 第28章 殊灵应该是真的累了,一开始只是想抱着晏来归多亲昵一会,闭上眼睛也是装装样子,只是大概是晏来归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在这样一个安静封闭的环境里,殊灵的神智不知不觉沉了下去。 晏来归睁着一双漂亮的紫色眼眸,悄悄伸手,捏祝时愉的脸。 和小时候的糰子手感不一样,长大后的祝时愉脸侧没有这么多的软肉,下颌线绷起的时候显得很锋利,捏起来也只有薄薄的一层,晏来归屏息,不敢太过用力,只敢悄悄捏捏戳戳。 即使是这样祝时愉也没有醒,晏来归玩得开心了,终于放过脸侧微微发红的祝时愉,轻手轻脚地想把祝时愉圈在他腰上的手拿开。 祝时愉睡是睡着了,但是锢在晏来归腰间的手却不知为何依旧如铁一般纹丝不动,晏来归拨了几下没拨开,百思不得其解。 剑尊大人睡着时被那样戳戳捏捏都没有醒,反倒是晏来归一拿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祝时愉唿吸频率就变了,隐隐有要醒来的迹象。 黑暗之中,晏来归屏住唿吸,悄无声息地顺着祝时愉无意识用力的臂膀,重新躺了回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怀中人的顺从和不再离开,祝时愉不自觉蹙起的眉尖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下,他闭着眼把晏来归往怀中带了带,不动了。 「……」 晏来归哭笑不得。 算了算了,祝时愉好不容易休息一次,给他噹噹人形抱枕也没什么。 大概是寂静之际,人总是更容易出神,这样的祝时愉总是让晏来归忍不住想起他家那群乖乖小妖们。 飞天小猫是他最早捡回家的那批小妖,算是小妖里面的领头咪,也是最黏他的,晏来归只要待在魔宫里面,飞天小猫就从来没有从他身上下来过。 如果晏来归身上没位置了,小猫也要亦步亦趋地黏在他脚边,走到哪跟到哪,他看过去的时候就躺下来翻肚皮勾爪爪沖他喵喵叫。 说来羞愧,晏来归每次都忍不住埋小猫肚皮吸吸的冲动,好在飞天小猫不仅一点也不介意,还会唿噜起来撒娇,他吸猫吸到不好意思遂放开的时候,小猫爪爪还会抱着他不让他走。 睡着了的剑尊大人,和他家那群使劲儿往他身上黏,不肯放他离开的小妖们实在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还怪可爱的。 正出神间,晏来归便听见了门口禁制处传来的抓挠声和低低的嗷呜声,不由一怔。 碍于殊灵不肯放他走,晏来归悄悄放了一缕魔息出去,把洞口禁制融出一个小口子,朝外探了探情况。 金钱豹叼着垂耳兔敏捷矫健地矮身一钻,顺利钻了进来,黑暗之中金钱豹的兽瞳闪着妖异的反光,极佳的夜间视力让它瞬间就看见了黑白交缠的两个人影,叼着垂耳兔就窜了过去,亲亲热热想往晏来归身上钻。 第65页 然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寒冷气息就直逼脑门,金钱豹冷得忍不住松口丢下垂耳兔,转头打了个哈欠,疑惑道:「嗷呜?」 垂耳兔吧唧一下摔到了晏来归的肩膀处,它顺势蜷成了一团,滚进晏来归的颈间,开心蹭蹭。 然后金钱豹抬起脑袋,对上了一双冷冷的目光:「……」 殊灵手还圈在晏来归腰间,低头看见那不知哪儿窜出来的豹子非得黏过来,看样子似乎还要往他们两人中间横插一脚。 岂有此理? 他好容易靠后遗症发作卖惨骗来的亲昵,现在还得和别的妖分? 平时一堆小妖围着晏来归黏他都没说什么,现在好了,轮到他了就要凑上来分一杯羹,讲不讲道理? 晏来归也没想到殊灵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醒了,有团温热的毛茸茸滚进他的颈间悄悄扒住,晏来归也没顾得上伸手摸摸,只是小声对殊灵道:「你怎么醒了?」 禁制一有波动,殊灵就醒了,他神识一扫,发现是两只灵兽,本来并没有如何在意,谁曾想它俩真是半点眼力见都没有,就非得往他们两人中间挤。 殊灵气死了,他收紧圈住晏来归腰身的手臂,那仗势活像护食的勐兽,语气不善道:「有事快说,先来后到,再插队通通扔出去。」 金钱豹打不过他只好低头,金钱豹委屈,金钱豹不敢反抗,嗷呜了两声。 但是晏来归和殊灵也听不懂,金钱豹转头看见悄无声息混进晏来归颈间心满意足的垂耳兔,又想起自己蹭晏来归无果,这小兔子反倒心安理得享受上了,心下瞬间不平衡,张口把兔子叼了出来,沖它嗷:「你快把有人找他们的事情翻译一下。」 垂耳兔不想离开,爪牙并用地扒住晏来归的衣襟不肯离开,金钱豹叼住垂耳兔的后颈使劲往外扯,晏来归猝不及防,下意识一手按着胸前的衣裳,另一只手托住小兔子,惊唿道:「等、等等……这是干什么?」 他因为之前外伤严重,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浸满血液,所以殊灵把他的黯金外衣都脱了下来,只剩一件里衣,清理伤口的时候用净尘诀顺手洗干净了,好歹要留件打底的,便没有脱掉。 晏来归全身上下就这一件薄衣,垂耳兔慌得咬住他衣襟,因为不想离开晏来归所以全身都在用力,金钱豹也不想垂耳兔能拥有它没有的东西,用力到全身都在紧绷。 只是晏来归捂得太慢,前襟一下就被叼走的垂耳兔扒开一大半,露出形状鲜明的长锁骨和大片大片皮肤雪白的胸膛,往下还隐约能够看见紧緻优美的腹肌,风光乍现后又被苍白修长的手忙不迭地捂回去大半,只是该漏的已经漏完了。 晏来归汗颜,殊灵还在这里,直接开裸什么的,这也太不礼貌了。 但是眼前的金钱豹和垂耳兔两只小傢伙不知为何似乎就是较起劲来了,谁也不肯松口,晏来归头皮发麻,软声安抚两只打架的小妖:「好宝,小宝,先松口行吗?我的……我的里衣要撑不住了。」 垂耳兔含煳不清地哼唧了几声,金钱豹抬爪想去把兔子够下来,槓上后谁也不肯先认输,然而垂耳兔扒着的只是一张柔软的布料裁剪而成的里衣,即使料子再怎么柔韧,在这种持续而大力的撕扯之下,也终究有报废的一刻。 于是一声布帛撕裂的清脆尖锐之声骤然传了开来。 晏来归:「……」 唉。 毫不意外呢。 「嗷呜?!」 「唧!!」 垂耳兔被崩开的布料弹了一下粉嫩的鼻子,平衡的力一被打破,垂耳兔便猝不及防地往后仰去,连带着金钱豹也跟着骤然往后倒去,跟着垂耳兔一起摔了个豹仰兔翻。 殊灵看着摔得头晕眼花的一豹一兔,又看了看晏来归胸前布料破破烂烂遮也遮不住的半裸胸膛,磨了磨牙,阴森森地笑了一下,「晏来归,今晚想不想吃兔肉和豹肉?」 晏来归:「……」 垂耳兔和金钱豹:「……」 闯、闯大祸了! 两只小妖瑟瑟发抖地缩在原地,眼泪汪汪,生怕殊灵真的要把它们抓去扒皮炖了。 晏来归又无奈又好笑,说道:「好了,没什么事,一件衣服而已……」 没等晏来归说话,殊灵就面无表情地拿过自己的雪白外袍披在了晏来归的肩上,将他身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遮了个严严实实,晏来归也不知怎的,从殊灵迅速又用力的动作之中看出了几分咬牙切齿来。 晏来归又开始歉疚了。 果然。剑尊大人这种内敛沉默的人性子还是保守了,他都没来得及急,殊灵就先把所有要遮的地方遮上了,生怕他衣冠不整、不成体统、污人眼睛。 幸好当时双修的时候他俩身上的衣裳没有褪尽。 洞口处的禁制被晏来归的魔息融掉了一个出口,殊灵惊醒后忙着护食,也没记起来要把禁制补上,于是他们此时都听见了洞口外传来的一道疑惑声音:「殊灵?魔君?你们在这么?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 孟苍跟着金钱豹和垂耳兔一路来到了这处山洞前,不得不说他们选的藏身之地确实够隐蔽清净,位于陡峭山壁之中,周围全是断崖深林,一般人和妖都不会路过这种地方,路过了也会因为洞口外有障眼法而略过。 孟苍和殊灵认识多年,也并肩外出处理过许多任务,这种栖息之地的选择风格就很具有殊灵本人的风格,熟悉殊灵的人一看就知道这种地方是殊灵选出来的。 第66页 金钱豹身姿矫健,加上熟悉地形,攀山越岭轻轻松松,孟苍在后面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在遮天树木之中御剑一点也不方便,遮挡视野地形也不空旷,还差点跟丢两次,远远见着金钱豹攀上了这处山洞,孟苍这才终于确定。 他特地在山脚下待了一段时间,就等金钱豹和垂耳兔上去和两位通知一声,给足个人空间和反应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御剑找了上来。 门口的禁制是殊灵的手笔,期间还散发着一缕陌生的魔息,大概是魔君没错了。 孟苍心下稍定,也跟着缺口钻进了山洞之中,然后他一抬头,就看见几乎占据一半山洞的巨狼趴在地上唿唿大睡,角落摔了两只晕头转向瑟瑟发抖的小妖,正是带他找到山洞的金钱豹和垂耳兔。 睡得天昏地暗的巨狼宽厚温热的背上坐着两个人,殊灵眼神极其不善,一只手揽着魔君的肩膀,那样的姿态透露着无声的保护性和占有欲,而魔君身上披着殊灵的外衣,耳尖不知为何还有些泛红,猝不及防地抬起澄澈的紫色眼眸看过来,刚好和他对上了。 孟苍瞳孔巨震! 这种散发着奇怪氛围的感觉…… 怎么,这么像论坛里描述的那种,暧昧,旖旎,黏煳,又拉丝的感觉。 可是,如果孟苍没记错的话,他们两个不是才刚认识不久,发生过中毒掳人双修解毒、混入玄天宗成为短暂的师徒等等一系列看似不熟实际也不怎么熟的经歷吗。 到底是怎么画风突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晏来归看见孟苍的一瞬间精神就无声紧绷了起来,他似是没有想到孟苍居然会这么快找到这里,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如果时间再充裕一点,等殊灵伤势好全,他才打算回魔界,只是诸多变故之下不得已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魔君的身份已经光明正大地摊了开来,现在还是被玄天宗主当面逮住,他想留下来也没有理由。 然而孟苍不愧是身处宗主之位多年,为人处世足够圆滑,他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干笑两声缓解缓解尴尬,轻咳道:「那什么,我现在是要恭喜你们看起来没有受伤好呢,还是恭喜你们百年好合好呢?」 晏来归:「……」 晏来归被向来沉稳的一宗之主的语出惊人呛了一下:「你说什么?」 殊灵低头看了一眼晏来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从孟苍嘴里听见了什么的神情,道:「前者吧。」 晏来归显然还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还得想办法。 孟苍从善如流道:「你们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需要提供友情援助吗,魔尊大人。」 「不、不用了,我很好,剑尊大人已经提供过了。」晏来归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殊灵,又看了一眼神情关切的孟苍,沉默片刻,干巴巴道。 看两人的状态,应当是重伤尚未完全痊癒,孟苍自己身为宗主,自知深深失职,朝着晏来归拱手鞠了一躬,道:「魔君大人,往日种种误会,孟某代为道歉,试炼之地万千生灵,全繫于你和殊灵二人身上,孟某平庸,帮不上忙,心中焦灼难安歉疚难加,也向你和殊灵表示深深感激。」 他虽然不知道当初这里滔天的魇气究竟是怎么被清除得一干二净的,但是整个秘境只是损失了很多珍稀灵植,而灵兽伤亡几乎为零,这对于一个快要被魇魔完全入侵的秘境而言,能恢復成这样已经是超级意外的惊喜了。 孟苍可以打包票地说,修真史上,没有哪两位大能能够完全做到这种程度,最多能够在事态蔓延之际迅速遏制,但是做到如今这样,将已经被魇气侵蚀吞噬神智的灵兽全部救回来,几乎没有。 晏来归摇了摇头,说道:「若非剑尊大人即使寻得魇魔源头并将其诛杀,不然秘境也无法恢復到如今的地步。」 殊灵见他刻意模煳了自己净化魇气的那一部分,不由得皱了皱眉。 是了。 他们完全不清楚晏来归究竟是如何获得的净化魇气的能力。 他连进入旁人识海消除魇气这种事情都能做到,这件事情仅有殊灵亲身体验过,所以感受更为深刻。 只是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而且看样子晏来归也不想多说,殊灵想逼问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结果。 晏来归这样的人,的确脾气温和很好说话,可殊灵和他相处这么多天以来,也深知晏来归是有自己想法的人。 虽然某些情况下晏来归迟钝得不行,可是真正敏感的大事上,他半点也不会透露出迹象。 孟苍也听得明白魔君的意思,这番话就表明了他不愿多说的意愿,孟苍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道:「魔君于整座秘境有恩,于玄天宗而言也是一份大恩,往后魔君若来玄天宗不必遮掩身份,孟某定会好礼相待。」 晏来归笑了一下:「谢谢。」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魔君知晓。」 孟苍犹豫片刻,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魔族令牌,道:「这几日因为宗里内鬼频发,试炼之地此等重要场合本不应该混入如此规模的魇魔,这几日我们挖开秘境入口的同时,也在进行宗内自查,只是内鬼早已自毁神魂自杀,我们无法搜魂,得不到更多的线索,但是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 孟苍自觉保持着距离没有进入山洞里独属于两人的空间,垂耳兔因为方才的事情对晏来归愧疚不已,见状悄悄挪过去,叼走孟苍手里的令牌再蹦跶回来,金钱豹也蔫蔫的,低头把巴掌大小的垂耳兔叼上了巨狼的背上,让垂耳兔把接过来的魔族令牌递到了晏来归的手里。 第67页 晏来归远远地一看到那块魔族令牌就心道不妙,接过来一看,果然不妙。 孟苍窥着魔君沉默的神情,试探问道:「魔君?」 那块令牌上面刻着圆日浸入水面的标志,他再熟悉不过了。 一般的领地标志会浮现在身上的部位,自愿刻入领地标志,代表对领主的认可和信服,将自己当做是领地的一部分,尽心尽力,出生入死。 而领地标志刻在令牌之上,代表的意义便更不一样。这样的令牌一般都由领主注入自己的魔息制成,只有领主亲信才会拥有,素有见令牌者如见领主的说法,领地令牌代表的权限和威信更大,送给亲信一般是让其行事更加方便。 魔族各域领主手下一般都会有几位心腹,见得了光、见不了光的事情都会交付一块领主令牌,交于他们去做。 晏来归作为溪日领地的领主,他手上的亲信令牌,出现在了往玄天宗内部投放魇魔的内鬼弟子身上。 这块魔族令牌是执法堂的长老奉命搜出来的,当时玄天宗几乎大部分的高层都在场,都看见了这块晏来归所属领地的亲信令牌,箇中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晏来归盯着手中的溪日令牌,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陈旧纹路,轻轻说道:「非我指使。」 「孟某并未怀疑魔君,」孟苍低低说道,「只是孟某听说,魔域令牌,向来有牌在魔在,牌丢魔灭之称,孟某斗胆询问一句,这溪日令牌,是魔君座下哪位心腹亲信所有?」 「……」 晏来归攥紧手中令牌,「……是当初其他领主送来魔殿的几位半魔。当时半魔在魔域地位低微,长相出挑的被当做联络人脉的资源是很常见的事情,他们出门在外总是遭人羞辱非议,我便送了他们溪日令牌。」 当时他刚当上魔君搬进魔宫,其他领主为表祝贺,往他殿里塞了一些半魔进来。 晏来归真的没这种爱好,他想把半魔们送回去,但是半魔们一水地跪在殿里不肯起身,求他收留。 能被送给新任魔君的半魔身段样貌都是一等一的,见魔君并未宠幸他们,甚至还想把他们送回去,纷纷心如死灰。 他们回去之后,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更加严苛的非人虐/待,不如向新任魔君求一线生机。 晏来归一想也是,反正魔宫这么大,住多点人热闹,便把他们留下了,只是不许半魔们称奴称妾,所有称唿和礼仪都必须改掉,才能留下。 只是半魔们在外毕竟容易受人羞辱威胁,他们也不能总是窝在魔宫里哪也不去,晏来归就干脆送了他们溪日令牌。 见令牌者如见领主,晏来归当初刚得到魔渊承认,成为新任魔君不久,虽然威信尚未树立起来,可是魔君实力摆在那里,有令牌在,没有哪个不长眼的魔族敢挑衅新魔君的威严。 只是半魔们不肯收,收了也不肯用,生怕晏来归觉得他们手里拿着溪日令牌会放肆行事僭越行权,不论去哪都要带着留影石,日日都会把当天的留影石送到晏来归手里让他检查。 殊灵皱眉:「所以这令牌,当初被送到你手里的半魔们都有?」 「都有,」晏来归低声说道,「可是……不可能是他们啊。」 「为什么?」 「……」 晏来归沉默了半晌,神情有些空茫:「因为,他们早已被魇魔杀死了。」 在他眼前。 赠予的领主令牌会注入赠予者的气息,这块令牌会终身伴随赠予者,只要赠予者死亡,领主令牌便会随之消亡,并不会在赠予者死后落于旁人手里。 晏来归本以为那些半魔们已经被魇魔彻底杀死了,可是这块溪日令牌的出现却让他彻底迷茫了。 殊灵直觉其中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他身为局外人,掌握的信息少得可怜,光凭晏来归此时的三言两语根本无法发现什么。 只是除了晏来归之外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第一时间想到了关于魔君的娈宠谣言。 从魔君如今的说辞来看,其中大概也有深深的误会。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如今也无法得知。 孟苍见晏来归情绪有些不对,便不再问下去了,道:「魔君大人,今后小心。孟某只信自己的眼睛,魔君非传言之人,这点毋庸置疑,只是搜出这块溪日令牌的时候玄天宗其他长老也在,现在想必消息也传了出去,虽然无法直接证实就是魔君所做,但明面上与你脱不开干系。」 更何况,见令牌者如见领主。 晏来归点了点头,道:「多谢。」 第29章 孟苍说的对。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晏来归指示的,但是有溪日令牌在手,在旁观者眼里他很难清白。 除非找到背后那个人。 晏来归如今能想到的可能,只有魇魔了。 当时那些半魔们是在他眼前断的气,溪日令牌还在,那便有可能是魇魔用某种方法让这块令牌的所有者活了下来。 也可能不是以正常方式活着,晏来归不好说,只是莫名心疼。 溪日令牌上还残存的气息让晏来归有些恍惚,他有些心情低落,盯着溪日令牌发呆半晌,把令牌收了起来。 孟苍目光落在殊灵身上,道:「你要同我一起回去吗?」 对哦。晏来归恍然,偏头看了一眼殊灵,有些不舍,但是他也没有办法。 第68页 晏来归现在也不能用徒弟的身份回玄天宗了,不舍是一方面,殊灵的余毒不知彻底解掉没有是另一方面。 殊灵将晏来归眼底的情绪尽收眼底,对孟苍淡然道:「你先回去,对外就说我在处理秘境重建之事。」 晏来归眨眨眼睛。 孟苍看了看被顺毛顺得眉目舒展的殊灵,又看了一眼眉眼间带着不舍的魔君,沉思片刻,总觉得那个选择题怎么的也应当是后者才对。 罢了。反正到时候若真要结契了,他反正也能靠宗主的威压威胁殊灵给个主桌坐坐,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殊灵这种自闭不张嘴的性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捅破窗户纸,随他去吧。 孟苍告别了两人,御剑离开了山洞,回去处理秘境重建之事了。 见外人终于离开了,洞穴内的气氛有些异常的沉默,晏来归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莫名有些不知所措,低下头盯着手里的令牌发呆。 殊灵很少看到晏来归露出这种神情,也不喜欢看到他伤神,还是因为别人伤神。 那样陌生的过往和情绪都是属于晏来归和别人的,他没有参与到哪怕一点,意识到这一点的殊灵虽然不悦,但是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低下眼眸,掌心无声化出一缕冰凉的气息,背着晏来归一巴掌拍在了巨狼背上。 巨狼也太能睡了,他们几个坐它身上聊了这么久,巨狼都没有任何醒来的反应,殊灵有时候甚至怀疑山洞要是当场坍塌了,巨狼也能在里面睡到醒来才会发现自己被埋了。 巨狼睡梦之中感觉到了嵴背一凉,隐隐有放大的趋势,不由得嗷了一声惊醒过来,被冻了好一个激灵,茫然道:「呜?」 巨狼醒过来后脑子还是懵的,虽然不知道睡梦之中那股冰冷的气息是什么东西,但是它很快就抛诸脑后了。 巨狼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扭过头去,先确认背上的人是否还在,然而巨狼看见晏来归神情有些低落地发呆,喉间嘤呜出声,探头过去亲亲热热地舔着晏来归的脸颊,虽然不知道晏来归为什么看起来很难过,但是本能地就想安慰他。 晏来归摸摸巨狼的脑袋,道:「乖小狼。刚才怎么突然震了一下?还没睡够的话,继续睡吧,不急的。」 殊灵面不改色:「大概是做噩梦了吧。」 巨狼也忘了刚才做了什么梦了,于是认同了殊灵说的话,不过现下顾着晏来归才是要紧事,巨狼探头过去使劲蹭着晏来归的脸,喉间低呜着。 晏来归莫名理解了小狼的意思,低下头亲昵地抵了抵小狼的脑袋,温声道:「谢谢小狼。」 巨狼开心嗷呜,尾巴甩得快要上天。 一股冰凉的气息同样悄无声息地绕过晏来归的视线和感知,无声无息地戳了金钱豹和垂耳兔一下,它们冻了一个激灵,循着冰凉气息看过去,看见了殊灵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神。 趁晏来归低下头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一豹一兔凭空拎了起来,猝不及防地就把他们通通塞进了晏来归的怀里。 晏来归被塞了个措手不及,本能地伸手接住,垂耳兔和金钱豹的反应也很快,毫无被丢过来的模样纷纷往晏来归怀里扑,垂耳兔把自己塞进了晏来归的手心,金钱豹整只豹蹭过晏来归的周身,连长长的豹尾都勾起来,滑过晏来归的手臂。 晏来归挨个摸过灵兽们,弯弯眼眸,说道:「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早就放下了,不用担心我。」 见晏来归情绪回升了一点,大家才放松了不少,晏来归悄悄扯了扯殊灵的衣袖,有些莫名的好笑和感动,道:「谢谢。」 殊灵淡淡道:「谢我做什么,我又什么都没做。」 晏来归深深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那眼神他看得出来,祝时愉总是把他当笨蛋,但他虽然有时迟钝了一点,但其实真的不蠢吧。 某些人光明正大地在他眼皮底子下使用灵力,怎么还能指望他什么都看不见的。 晏来归摸摸巨狼的脑袋,道:「你爹娘呢?狼群还好吗?你不回去的话,狼王他们不会担心吗?」 巨狼摇了摇头,仰天高亢地嗷呜几声,垂耳兔自作主张,从晏来归怀里叼出他的弟子令牌,用毛茸茸的爪爪在令牌上吧嗒吧嗒一顿拍打操作。 晏来归接过来一看,垂耳兔在他的弟子令牌里写道:「狼群都很好,只有它因为年幼加上受惊不久,不慎被魇气侵蚀化作魇兽,狼群一切都好,不要担心。它和它爹娘说过了,它要去追随令它真心臣服的人了,爹娘没有反对,任它来了。」 好聪明的小兔,居然会用人族语言。 晏来归有些惊喜,道:「你好厉害,居然懂人族语言,而且说得好熟练。」 垂耳兔骄傲地挺起小小的胸脯,巨狼见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被一字不差地转达了出去,为了表达开心和感谢,嗷呜一口含住了垂耳兔,只可惜巨狼把垂耳兔的白色毛毛都打湿了,垂耳兔不理解为什么有狼莫名其妙要吃它,恼怒地挣扎下来,蹬了巨狼一脚。 晏来归失笑不已。 垂耳兔把身上的口水蹭回巨狼身上,矜持地翘着垂耳尖尖,用晏来归的弟子令牌说道:「不熟练人族语言的发音,如果再集中学一段时间,应该就能说了。」 懂了。口语不好。 晏来归瞭然地点点头,小声说道:「能这么流利地用文字表示出来已经不多见了,你超级厉害的。」 第69页 垂耳兔被夸得长长的耳朵都抖了几下,矜持又开心地很想去蹭晏来归的手,但想到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臭狼的口水,恼怒地噔噔噔跑过去又蹬了巨狼一脚。 小兔子还没巨狼一只爪子大呢,被蹬了也不痛不痒的,巨狼傻呵呵地拿头蹭了一下垂耳兔,把小小一只的雪白毛茸糰子蹭得在地上翻了几翻,把小兔子气得张口对着巨狼的鼻子咬了下去。 巨狼嗷地一声差点蹦起来,眼泪汪汪地缩了缩,不敢往垂耳兔那边蹭了。 晏来归:「……」 晏来归实在是被逗笑了,方才那股无形沉重的气息烟消云散,他有些气馁地揉了一把脸颊,道:「时愉,你要不要和我回魔界逛逛?」 殊灵顿了一下,眸光深沉地看着晏来归,道:「你叫我什么?」 「嗯?」晏来归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轻声道:「时愉呀。不可以这么叫你吗?」 「……不是。」 晏来归轻哼道:「不是你说的,不要叫你殊灵,你还凶我。」 祝时愉:「……」 祝时愉吃了个闷亏,想起当时自己暗暗放狠话还打脸的模样就难受。 他低眉顺眼道:「没有。抱歉。是意外。」 晏来归蓦地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神新奇。 祝时愉若无其事挪开目光。 晏来归手痒想摸毛茸兔球了,他用引水符引来清泉,给口水煳在身上难受得浑身刺挠的垂耳兔洗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澡,再用魔气烘干,心满意足地把爆毛的蓬松垂耳兔揣进怀里,温声道:「你还没回我呢。我做东,带你去魔界逛逛怎么样?你接下来还有什么行程吗?」 祝时愉自然不会拒绝:「没有。」 晏来归便把哄暖的垂耳兔塞进祝时愉怀里,借他暖暖手,转头把旁边眼巴巴盯着他看了好久的金钱豹抓进怀里摸它开花的爪爪。 金钱豹开心地在晏来归怀里打了个滚,翻起了肚皮。 垂耳兔仰头和面无表情的祝时愉对视半晌,默默缩起了长长的耳朵,没敢吭声,在祝时愉怀里愣是动都不敢动。 见晏来归似乎又想下去,还未等祝时愉出声阻止,巨狼便蓦地站起身来,把正欲起身的晏来归又晃了回去。 晏来归身形有些不稳,被巨狼晃得重新坐回了祝时愉的身边,失笑道:「小狼。」 巨狼仰天嗥叫一声,回应了晏来归的唿唤,随后驮着他们站起身来,长长打了个哈欠,精神抖擞地出了山洞。 祝时愉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过,偏过头,默不作声盯着晏来归。 晏来归有些疑惑他为什么是这种眼神,道:「……时愉?怎么了?」 祝时愉復又转过头去,语调平淡道:「说你多少遍,你才记得伤好之前不能下地。」 晏来归轻咳一声,不好意思道:「忘了。记性不好,见谅。这不是记起来了,没下去么。」 晏来归也知道自己这回根本不是靠自己记起来的,全靠小狼,稍微有些心虚。 然而等他随着巨狼在山林之间奔跑起伏,不小心撞上祝时愉的肩膀时,他才骤然发现不对。 祝时愉,和他怀里的垂耳兔,好像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了。 准确来说,是从垂耳兔到祝时愉怀里一直到现在,一人一兔都是同一个姿势,由于祝时愉周身的护体灵力挡住了唿啸而来的风势,他们连一根髮丝或一根毛髮都没有变过。 晏来归:「……?」 晏来归伸手摸摸祝时愉的手臂,发现他身上的肌肉在无声紧绷着。 他又伸手摸摸祝时愉怀里紧绷着的爆毛糰子,糰子浑身也在僵硬着。 「……」 这、这这这。 晏来归惊疑不定地看了半晌,对上了祝时愉暗含威胁的眸光,小声说道:「你是不是没抱过小动物,不适应啊?」 祝时愉呵了一声:「你才不适应。」 晏来归用力清了清嗓子,没让自己笑出来。 得。 晏来归认栽,忍着笑去祝时愉怀里把垂耳兔抱回来,一人一兔肉眼可见地双双放松了下来。 垂耳兔委屈得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的,但是碍于祝时愉之前凶得很,残留的兇恶形象依旧生动形象,垂耳兔哼唧的时候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旁边坐着的祝时愉听见。 虽然祝时愉确实听见了。 晏来归小声歉然道:「我以为你们关系缓和了,不好意思呀。」 垂耳兔晃了晃脑袋錶示没事,悄悄用毛茸茸的耳朵捏了一个心给晏来归。 秘境出口已经被清理出来了,他们随时能够离开,只是在离开前,晏来归戳戳巨狼,让它在秘境里留意一下有没有一只后腿受伤的小松鼠。 当时晏来归把小松鼠也送了出去,塞到了祝时愉手里,只是后面祝时愉也跟着进来了,晏来归问过之后,才知道祝时愉进来前小松鼠就已经挣扎逃脱了,只是祝时愉进去之后入口关闭得太快,小松鼠落在了外面,现在不知所踪。 晏来归抿了抿唇,想让巨狼帮忙留意一下。 现在秘境入口已经开了,如果小松鼠进来了的话,他倒是还有可能找到。 不为别的,晏来归如今要离开了,之后如非必要,应当是不会再来人族领地了,来秘境的次数和机会更是渺茫。 小松鼠之前就很担心他,拼命想要跟来,晏来归怕小松鼠受伤擅自把它留在外面,本就有些歉疚。 第70页 离开之前若是再不和小松鼠见一面报个平安,他实在是良心难安。 好在晏来归的灵兽缘不错,而秘境里面到处都是灵兽。 知道晏来归要找一只后腿有伤的小松鼠时,灵兽们一传十十传百,散播的速度之快令晏来归瞠目结舌,几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只鹰隼就拎着一只浑身灰扑扑的炸毛小松鼠飞了过来。 小松鼠本来找晏来归就找得急死了,当场被天敌鹰隼逮住捉上天空,更是吓得瞬间炸毛吱吱乱叫,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完好无损地落到了晏来归的怀里,紧绷焦急的心态瞬间崩了,在晏来归怀里哇哇大哭。 它差点以为自己在抓到晏来归前就要被天敌吃了! 晏来归抱着呜咽到浑身颤抖死死抱住他的小松鼠,心都快碎了,把它拢进手心里一点点安抚着,直到颤动逐渐平息。 晏来归本来想和小松鼠好好道个别,然而小松鼠这次说什么都不肯放开晏来归了,一听晏来归说要走,也不说话,默默把灵契放出来,水润的漆黑眼睛就这么看着晏来归。 晏来归心软,晏来归败下阵来,把小松鼠揣进怀里带上,走了。 除此之外,垂耳兔也想跟着来,一人霸占了一边晏来归的肩膀。 晏来归和祝时愉本身修为境界便高,想在秘境里众弟子的眼皮底子下隐下身形气息自由活动再简单不过,周围人来人往,能看见他们的却只有同行的小妖们。 晏来归甚至还在人群之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萧离和庄言他们小队。 他们一路走一路问,似是在找人,晏来归隐约在他们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抿了抿唇。 他现在若再用魔君真身现身与玄天宗弟子攀谈,实在是不太合适。 从被询问到的弟子们的神情来看,他们对晏来归的态度还是有些复杂的,会迟疑,也会感激,只是除了孟苍之外,确实没人见过他,也给不出答案。 其他灵兽们知道晏来归要走之后,纷纷把秘境边缘没有遭殃的灵植宝物全部叼来,想塞给晏来归让他带走。 救命之恩难以为报,它们只知道晏来归在魇兽出现前一直在收集这类的灵植,因此纷纷都把自己的家当全部送了过来,生怕晏来归装了别的灵兽送的就装不下自己的了,一个劲儿地想往晏来归身边挤。 晏来归哭笑不得,拜託金钱豹帮忙看着一点不要发生踩踏事故,他只要了一小部分,温声谢过后,其他灵植便全须全尾地种了回去,这些珍稀灵植短暂离土之后被法术封存着,短时间内种回去也能继续生长。 晏来归暗暗算着分数,确保这些灵植加起来够萧离小队全队拉到保底分数上,能够获得参加保底的内门考核资格后,这才在与萧离擦肩而过时,悄无声息地把这些灵兽送的灵植放了进去。 晏来归专门托祝时愉帮忙问了一下孟苍此次试炼大会还作不作数,得到的回答是试炼大会不日将会重新举行一次,此次排名作废,但是得到的分数能够保留,分数达到保底后,获得的内门资格将会终身有效,无需再次参加才能获得。 最终的名次排行将会由两次分数综合计算,不过这和晏来归没有什么关系了。 萧离小队的成员在秘境里找了一天,四处不见人影,庄言累得原地瘫下,愁道:「队长,他不会被魇兽吃了吧,怎么半点人影都见不着,专门找了御兽宗的弟子帮忙翻译问路,居然也没有灵兽知道,怎么会这样。」 萧离踹了庄言一脚,恨铁不成钢道:「放什么屁,咒人家干什么,赶紧给我呸几声。」 庄言才意识到不妥,噢噢噢了一声,给了自己嘴巴一下,道:「呸呸呸,掌嘴。」 其他成员道:「魔君……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魇兽吃了吧?」 「那可不一定,你没看见当时那些魇兽多么兇残吗,光是一只的体型,把我们全吞了都不够开胃菜的,何况当时魇气滔天,那可是魇气啊,人家只是魔域之主,又不是不死之身,进去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吧?」 「就算有剑尊大人在,这么多魇气,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的,不会像传说里写的那样,以身祭天下了吧,不要啊。」 萧离面无表情一脚踹过去:「你闭嘴,你也给我呸。」 「呸呸呸呸。」 萧离烦得抓了抓脑袋,他体内灵力因为找人有些亏空,因而伸手从储物戒里摸恢復灵力的丹药。 然而这一摸,他就摸出了不对来。 半晌之后,萧离勐地低头在储物戒里狂翻,里面多出了一大堆他叫不出名字的珍稀灵植,有些连见都没有见过,但光凭外貌品相能够看出稀有程度。 其他队员也察觉了萧离的失态,道:「怎么了队长?」 萧离手都哆嗦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型,他抖着手去弟子令牌里翻他们队的排名,不出所料,整个小队七个人,所有灵植加起来,总计2104分,刚刚好能供所有人拿到保底的内门考核资格。 其他小队成员也呆住了。 萧离颤抖着手在储物戒里不死心地狂翻,可是里面除了莫名多出来的灵植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除了积分,晏来归什么都没有给他们留。 其他队员茫然无措,不知道萧离还在找什么,庄言则是迅速放出灵力四处探寻,只是依旧没有找到晏来归的蛛丝马迹。 第71页 萧离顾不得发红刺痛的双眸,一件旧衫都要洗洗穿穿十几年的落拓中年男人这一刻终于有些控制不住地失态朝着周围嘶哑喊道:「臭小子!敢做不敢当,知道偷偷送东西,好歹也和我们报平安道个别啊!」 「不肯当面见,起码塞东西的时候加多张纸条吧,半点音讯都不留,见你见不到,寻你也不知去哪寻,」萧离低声喃喃,他用力搓了一把发红的眼睛,「……你这样我真要扣大功德了。」 正说着,就见一只金色斑纹的猎豹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过来,把嘴里叼着的信笺递给了萧离。 萧离抹了把脸,打开一看。 第一句是彬彬有礼的道歉:不好意思,走得匆忙,忘写了,现在补上。 萧离:「……」 「不必觉得亏欠,这些算作当初提点之恩和令尊遗物的谢礼。」 什么提点之恩,他一个小小筑基,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堂堂魔君面前班门弄斧,萧离想想都觉得汗流浃背。 还提点,那个情况下以他的实力只能说出别进去这种模稜两可的话,以魔君的修为,那就是能把里面的危险源头通通揪出来灭了。 他算哪门子的提点之恩! 还有,他家那死鬼糟老头子要是知道他生前花了半柱香画出来的硃砂符纸能值钱到换这么多珍稀灵植,嘴角都能从地府乐到天上去。 怎么算这笔买卖都是魔君亏惨了。 「日后若有机会,可来魔域坐客,并非永别,不必伤怀。」 「以及,旁边的弟子都在警觉地盯着你看,建议阁下快撤,再不撤他们就要喊执事长老过来请你去谈心了。」 萧离:「…………」 晏来归不坐巨狼背上了,他们换乘飞舟前往魔域,小松鼠和垂耳兔分别占据晏来归的两肩,巨狼重新变成一只手就能抓起来的狼崽子大小,被晏来归抱进怀里, 。 晏来归一路上光顾着摸摸这只逗逗那只了,祝时愉在旁边默默无言地盯着,不爽,很不爽。 晏来归路上困了,「一不小心」让怀里的小狼崽掉到祝时愉身旁,然后他俯身抱起小狼崽,顺理成章坐在祝时愉的身旁,再顺理成章地借着他的大腿枕着安心睡觉。 里间就有干净的床榻,可是晏来归偏偏不去,就只往祝时愉身边黏,三只小妖缩在他的颈窝和胸膛上,同他一起闭上眼。 祝时愉抬手轻轻拢着晏来归的发顶,垂着眼眸端详晏来归又黏人又安静的睡颜,心下愉悦,很愉悦。 第30章 他们快到魔域的时候,晏来归就很及时地醒了。 魔域门口站着严密的守卫,只是他们一般都不管事,不是拦人的,是打劫人的。 果不其然,他们的飞舟想要经过关卡进入魔域的时候被拦了下来,为首的魔族守卫将长刀横在飞舟面前,嗓音粗犷道:「老规矩,搜身。」 殊灵脸上没什么表情,提着镜悬就要起身出去,被晏来归眼疾手快地按了下来:「诶诶诶,等等,不用你,不要乱跑。」 殊灵属实是莫名其妙了:「你堂堂一个魔君,居然也要被打劫?」 魔域怎么是这种作风,真不怕哪天碰见什么脾气爆的当场打起来。 晏来归把身上的小妖们挨个放了下来,嘆了口气:「这倒是不用。」 晏来归抬手扣上鬼纹面具,掀开一角帘子钻了出去。 魔族守卫一看里面钻出来一个披着雪白外衣的清瘦公子,光看外衣面料和绣工便能知道这身行头都不简单,眼睛不免一亮,搓搓手,心里暗自窃喜。 看这样子,可能是人族那边来了什么金贵的小公子,这种人一般很好说话,不喜欢起冲突,一般能花身外之物打发的都不会吝啬,所以很好打劫,抢一次能吃大半个月,是块油水足的香饽饽。 然后香饽饽从飞舟内部彻底钻了出来,露出一张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鬼纹面具。 守卫脸上藏不住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们对于魔君那张鬼纹面具的恐惧是天生而刻入骨子里的,幸好魔君平日深居简出,不常在魔域里闲逛,魔域入口位于的羽珞领地也不是魔君掌管的地方,魔君一般也少踏足这里,所以他们在魔域入口处才会仗着身后的地头蛇势力肆意妄为。 所有驻守在门口的守卫在看见晏来归那熟悉的鬼纹面具之后第一反应都是心下一惊,随后有魔反应过来,嘀嘀咕咕道:「不对啊,衣服不对,又是冒充的?」 「我们这个月已经抓了十七个冒充魔君作威作福的了。」 「但眼前这位味儿比较正啊,不好说,感觉像真的。」 「咋办啊?要叫他摘面具看看吗?」 「你傻啊,你怎么知道魔君真容长什么样,就算看了你就能分辨出来吗。」 「而且万一是真的魔君怎么办,谁敢让魔君摘下面具?不要命啦?」 殊灵:「……」 殊灵有时候真的难以理解他们魔域的处事风格和行为逻辑。 晏来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这才想起来自己忘换衣服了,无奈地暗暗嘆了口气,打了个响指。 他身上的白衣便骤然一点点染上了黯金,原地化作了修长华服,披在身上的时候,连那清冽的嗓音都显得威慑力十足:「现在呢?」 守卫当场腿就软了,哆哆嗦嗦跪了下去,大汗:「魔、魔君,小魔有眼不识泰山……」 第72页 晏来归实在无奈,耐心道:「羽珞领地很缺魔石吗?为什么不和我说?说了多少遍不要打劫弱小,你们领主是半点记性都不长啊。」 每次碰到硬茬子就滑跪道歉,仗着身后有领主撑腰便肆意妄为。 守卫哪敢接话,简直有苦难言。 一般哪有大人物会走他们这种小小关卡啊! 不论是外域还是魔域里的大能,出入根本不受限制,来去自如,根本不屑于分一个眼神在他们这种普通拦路关卡上面,他们平常拦不到硬茬子,自然也就很少碰壁的机会。 谁能想到魔君外出后居然走正门回魔域,还特地要路过他们在门口设立的普通关隘,现在看来,估计就是为了特地给他们一个教训。 「哎呀,主君息怒。手下目光短浅,贪图蝇头小利,属下回去教训便是,主君莫要为了这种小事大动肝火。」 一道含笑的嗓音从门口的守卫传来,魔群分开,走出来一个艷红色华服的年轻魔族,他拍拍手,脸上端着得体的笑容,看面容应当只有二三十,真实年龄不得而知。 晏来归对上羽珞领主狡黠的笑容,温声道:「下次再被我逮到,羽珞领地上交十万魔石,领主管教不力,罚炼一万补魔丹,交给你哥。」 羽珞领主瞬间变脸,保证道:「绝对不会被主君逮到了。」 晏来归:「?」 羽珞领主改口道:「属下的意思是,因为下次绝不再犯,所以主君绝对不会逮到了!」 晏来归:「……」 晏来归头痛。非常头痛。 这还是魔君第一次这么正大光明地乘坐飞舟这种引人注目的法器回魔域,羽珞领主见过魔君的次数其实也不多,大多都是在其他年长的领主找魔君议事的时候过去凑凑热闹,能见上魔君一面,其他便没有了。 他对这位主君的印象也仅仅停留于脾气很软很好说话上,他不懂其他领主为什么能认下这位半路出家的魔君,就因为他无缘无故得到了魔渊的承认吗。 羽珞领主看了一眼飞舟,在察觉出里面的几道气息之后,笑嘻嘻道:「这还是第一次见主君大人带人回来,是有心上人了么?属下要不要拜见一下?」 说着,羽珞领主拎起衣摆就要踏上飞舟去掀帘子,就在这时,羽珞领主只感觉帘里传来一阵极寒的尖锐气息,只是还未等他接触到那道冰冷气息,下一刻便见一股温和而不容拒绝的威严便当头压了下来。 羽珞领主的动作瞬间凝滞。 那股独属于魔君的强大威压并没有放到极致,不然光凭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羽珞领主不可能还站着,现在就能直接在魔君面前跪下。 「不知礼数不怪你,不服管教不怪你,小恶无谓不怪你,现在连对人最基本的尊重也不知道了么。」面具遮住了晏来归的神情,他轻声说道:「你哥溺爱,把你教得太放肆了。」 羽珞领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主君息怒。」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嗓音。 晏来归抬头,看见一个面容严峻的玄衣魔族朝他走来。 他身上的衣饰朴实无华,与羽珞领主那艷红张扬的穿衣风格截然不同,他先是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被魔君威压镇在原地的自家弟弟,随后出其不意地上前,不轻不重地踹了羽珞领主一脚,低喝道:「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三番两次对魔君不敬,魔君不追究是人家大度,懒得与你小孩子家家计较,毫无礼数掀人帘子,冲撞了魔君的贵客,你拿什么赔罪?!」 这话说得重,当着外人的面训斥更是跌面,黎倦脸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可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大哥是管他从小管到大的,不敢不从,忍气吞声地闭了嘴。 汀白领主黎今左手抚胸,半弓身向晏来归行了一个魔族礼,低声道:「舍弟顽劣,属下为兄为僚都失职,请魔君惩罚。」 对双胞胎里的哥哥,晏来归态度就好很多了,他把人扶起来,道:「没关系。」 黎今道:「属下会责令他将所有不义之财全部原路送回并且赔礼道歉,往后魔君发现他不敬君长,亦可告知于我,属下定会严厉惩罚。」 羽珞领主瞪大眼睛:「哥!」 他好歹也是堂堂一个魔域领主,怎么能上门给人赔礼道歉? 黎今没有和他继续争辩,面无表情抬脚又踹了他一脚,黎倦挨了一脚,抬头一瞅他哥黑沉的脸色,蔫哒哒的,不出声了。 就在此时,飞舟里传来一声冷冷的嗤笑:「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蠢货。」 羽珞领主一把从地上爬了起来,瞬间被激怒了:「你说什么?」 殊灵抬剑,用剑鞘把珠帘拨开,走进了众魔的视野之中,他呵道:「本尊说,你这个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蠢货。」 「但凡方才不是魔君威压降下,你的手此时只会出现在本尊的脚下。」 黎今和黎倦的脸色皆是一变。 殊灵身上只披着一件白色薄衣,身形修长挺拔,腰间佩剑,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带来锋利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他似乎一点也没想过隐藏自己的身份,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暴露了出来。 人族的殊灵剑尊。 珠帘碰撞发出叮叮噹噹的细碎响声,最底下的珠串被一只灰扑扑的毛茸脑袋拱了出来,脑袋上方叠着一只鬼鬼祟祟的垂耳兔,兔子脑袋上顶了一只红棕小松鼠,三只毛茸茸嗅得到外面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只敢悄悄扒在门边偷看。 第73页 黎倦脸色涨红,他今天在这里被羞辱的次数简直抵得上生平所有,终于忍不住破防了:「你不要欺魔太甚!」 晏来归:「……」 这种话,怪没有威胁的呢。 事实上羽珞领主确实打不过殊灵。 殊灵神情不耐,他不是晏来归,没有义务脾气软软地惯着黎倦这种明显心智不成熟的小魔,镜悬剑骤然出鞘,锋利的剑气排山倒海地朝着黎倦削去,那一刻剑光大亮,化神期的全盛威压凭空降临,那一刻黎倦才清楚地明白魔君用来压制他的威压究竟是什么过家家的力道了。 黎倦几乎是瞬间就跪在了地上,膝盖在地面上砸出了深深的龟裂,他咬牙不服气地想抗起来,可事实上嵴背在如山般沉重的高阶大能威压下依旧不受控制地下弯。 殊灵语调冰冷:「你以为你是谁?魔君好声好气管不了你,你哥厉声斥责管不了你,出门在外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吃一次教训栽一次跟头才知道痛,那本尊就亲自满足你。」 能骑在他哥头上作威作福不吃教训,那是因为他哥是亲的不会拿他怎样。 能骑在魔君头上作威作福不吃教训,那是因为他们魔君没有脾气什么都能纵容,连生气了都只是用威压克制地吓一吓。 敢骑他头上? 等死吧。 一个出窍期的领主小魔,谁给他的胆量敢这么挑衅超他三个大境界的人。 黎今焦急道:「剑尊大人手下留情!」 晏来归愣了一下,他按住殊灵的手,轻咳一声,低声说道:「消消气……消消气,手下留情,他罪不至死,而且你伤势未愈,出手击杀魔域领主,你自己还要再透支受伤一次么?」 殊灵偏过头看着晏来归,看见他眼里不自觉的担忧,心情稍霁。 「只此一次,」他收了威压,道:「管好你弟弟,下次对魔君还是这种态度,莫怪本尊翻脸不认人。」 黎今见殊灵手下留情,连忙冲上去把已经被压得差点吐血的弟弟扶起来,道:「……多谢。」 按照剑尊大人的身份和修为,他在这里当场击杀羽珞领主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在场除了魔君没有人能拦得住他,黎今深知殊灵其实也只是为了给个教训,并非真的要黎倦的命,心下后怕不已。 羽珞领主生死关头走这一遭,浑身冷汗已经下来了,他努力咽下喉间萦绕不去的铁锈味,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嗓音带上了一点哭腔,沙哑道:「哥……」 黎今低声道:「行了。下次注意一点,若剑尊当真有心杀你,光凭我不可能拦得住。」 黎倦是真的怕了。 他惊魂未定地咽了一口唾沫,眼见魔君和殊灵要离开,不顾浑身被压到差点断裂的疼痛,在大哥怀里挣扎着站起身来,冲着魔君大喊道:「主君!」 晏来归上了飞舟,正蹲身把扒在门角叠叠乐的三只小妖抱起来,闻言抬起头,看了过去。 羽珞领主本来招摇的紫色衣裳如今被冷汗打湿黏在身上,鬓髮凌乱,他虽然不如其他领主那般年纪大沉稳,但也知道孰轻孰重,方才殊灵说话难听,但确实是事实。 黎倦当时确实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寒气正在逼近,如果不是魔君拦了一下,剑尊当场就会出手。 这人情,他是认的。 羽珞领主咬了咬牙,半晌后终于憋出了一句:「……对不起。」 晏来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低下头揉揉小松鼠的下巴,道:「记得把打劫到的东西还回去,加上赔礼道歉。」 黎倦:「……」 这一关过不去了这是! 「等、等一下!属下还有话没说,」黎倦道。 他仰头看着飞舟之上,转过身,居高临下看过来的魔君。 他脸上扣着鬼纹面具,那面具上用特制的颜料绘制成了诡谲的模样,让人一看就心生不详。 即使黎倦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承认,仅有的几次接触下来,魔君确实并非性情残暴之人。 他从前不明白魔君凭什么背叛了魔族,最后却依旧能够获得魔渊承认,更不理解明明所有领主都看在眼里,当初因为魔君背叛魔族而引起的刺杀行动也是他哥领头的,没杀死魔君,如今却依旧十分信服魔君,甚至到了平日私下里都不许他说魔君坏话的程度。 黎倦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 黎倦低声道:「主君,属下只想问一件事情。」 晏来归道:「你说。」 「当初你背叛魔族被追杀至禁地,后侥倖存活回来,为什么还能得到魔渊承认。」 黎今皱眉,说道:「这件事情都同你说了多少遍了,主君没有背叛魔族,他修为最高,又是魔渊孕育而出的血脉,得到魔渊承认继承魔君之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 晏来归微微仰头,按住怀里不想舔他面具,只想掀开他面具舔他脸颊的小狼崽,嘆了口气,道:「不便告知。」 「我知道你一直不肯认我为魔君,我方才也不是因为这一点生气。」晏来归道,「我不需要你的认可。其他事情也不用你操心,你只需对你领地里信服你的众魔负责就行。」 黎倦道:「那属下送给您的那些半魔,到底为什么一夜之内气息尽断?属下知道您应该不好嗜杀。」 晏来归被问得有些不想回答了:「既然知道,那还问什么。」 第74页 他戳戳肩上安安分分黏住他的小松鼠,小声说道:「你还有松果么,能不能帮我丢他,问点问题磨磨唧唧的,烦人。」 垂耳兔用长长的耳朵从飞舟上撤断一条珠链子,塞进松鼠爪爪里面,小松鼠背负了重大使命,正义凛然地揪了一颗雪白珠子用力往黎倦身上丢,成功在他脑门上崩了一下,打出了一个清脆利落的红印。 羽珞领主捂住脑门嗷了一声,眼神震惊无比:「……」 什么鬼! 「对了,」晏来归忽地想到什么,对黎倦说道:「那个在全域论坛里发帖造谣我,然后被骂註销了的贴主,是你吧?」 黎倦:「……」 黎倦嘴硬道:「怎么可能。」 羽珞领主善炼丹,手里掌握着魔域很大一条丹药铺资源,他本人又是极度贪财的性子,这些年没少靠自己的技术赚得盆满钵满。 晏来归想了想他那个暱称,真诚道:「谁教你这样取名的。」 一看就知道是谁。 能清楚地知道魔宫里曾经「豢养」过漂亮半魔,知道半魔后来全部死了,也知道他经常在域外往家里捡小妖,回来走的是羽珞领地门口,还取了个「你怎么知道我开炉开出了金光绝品丹药」这种欠揍的暱称,晏来归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是黎倦。 懒得找他算帐罢了。 黎倦涨红着脸,急忙辩解道:「我……你和我哥都不肯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送给你的那些半魔又为什么会全部死亡,魔界一直都有传闻是你残酷嗜杀,我一直都是半信半疑的,加上后面你又把剑尊掳了回来,我……我自然就误会了。」 「我、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对你有偏见,但是看见你家那些小妖的评论后我才后知后觉事情不对的。」黎倦抬头看见自家大哥皱眉难以置信即将揍人的眼神,深知自己小命休矣,赶忙大喊着解释道。 晏来归揉揉额角。 他看得出来羽珞领主其实并不坏,就是心眼实,恨的时候真心实意地恨,不恨的时候真心实意的憨。 殊灵:「等等?就是你往他床上送半魔?」 黎倦想也没想地说道:「对啊,怎么了吗,我一直在向魔君表衷心,是他不肯要的!」 他撇撇嘴,道:「我送了好多次呢,魔君非不要,还说再送就把我捆了送怡红院里当头牌。」 虽然魔君每次都这么说,但是他每次都送,也没真的被送去当小倌的头牌就是了。 他看得出来,魔君只是吓唬他玩的罢了。送多几次魔君确实不要之后,他便也没有再送了。 黎今神色有些震惊,他没想到自家小弟背着他居然干了这么多上不得台面的下作事情,气得当场又给了他一脚,就要把人抓回去好好教训一顿,黎倦却忽地感觉周身温度骤降。 他在大哥死亡勒脖拖拽向前的粗糙手法中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杀意,这股杀意比方才那寒意凛凛的剑气还要令魔哆嗦,黎倦周身仿佛如坠冰窖,似乎听见了谁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得很。」 黎倦抖了一下,茫然道:「……啊?很好?真的?那我回去再送一批到主君您的寝殿里?」 镜悬铮然出鞘,殊灵提着剑身嗡鸣颤动的镜悬就要冲下去砍魔:「本尊看你是活腻了!」 他改变主意了,他现在就要把黎倦剁了。 晏来归:「……」 晏来归连忙拉住殊灵:「等等等等……等等!」 他以为殊灵也和他一样因为黎倦不把半魔当魔生气,只是晏来归深知以前的魔域混乱不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让歧视链险恶又合理地存在,这些自古遗留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黎倦这样土生土长的魔族存在一些根深蒂固的局限性,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因而晏来归死死按住杀意盎然的殊灵,轻咳一声,面无表情道:「溪日领地内,混血魔族的地位与其他魔族并无差别,歧视者重罚处理。而且日后魔域内会全域推行这条律法,我离开魔域前,先生和其他领主也已经协商拟定好针对性的惩措了,黎倦,你再这样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黎倦被他哥踹了一脚膝盖弯,当场跪了下来,看神色也知道魔君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连忙道:「我错了!真的错了!再也不会了。」 晏来归这才放过他。 殊灵想下去砍魔,不料半路遭到拦截,于是更想杀魔了,奈何晏来归死死按住他,殊灵气得没办法,盯着黎倦冷笑了一声。 黎倦又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总觉得脖颈处凉凉的,心下纳闷道: 他又不是往剑尊床上塞魔,剑尊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剑尊大人前段时间不还因为中情毒被他们魔君掳回来双修了,不该恨死魔君了吗,看这架势,怎么还对魔君的床起这么大的占有欲呢。 总不能双修完,俩人看对眼了吧! 很有可能啊! 他们魔族求偶,要么靠抢要么靠做,能抢回家说明有实力,抢到手了做一趟,满意了可以接着处下去,不满意下一个更爽。 魔君人也抢了,做也做了,现在这俩如胶似漆的,可不就是满意了接着处么! 黎倦觉得自己发现了魔君的惊天大秘密! 第31章 [一更] 「哥,那天发生的事情很机密吗,你们总是瞒着我,魔域也就七位领主,就我当初不在场不知道,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瞒着我。」黎倦站在大哥身边,说道。 第75页 他们看着魔君的飞舟驶入云端。 黎今微微出神片刻,摇摇头,道:「当事人都下了禁咒,怎么告诉你?想要我的命你就直说。整天搞这么多么蛾子出来,不被禁咒反弹死,也得被你气死。」 黎倦:「……」 错了啦大哥! 「不过,」他停顿了片刻,声音低了下去:「瞒不了多久了。你想知道,迟早都能知道的。」 黎倦眼睛一亮。 只是不等他开始高兴,黎今就往他脑门上唿了一巴掌,冷冷道:「魔君为了魔域已经付出了很多了,不是什么魔都能得到魔渊承认的。」 「下次再敢惹魔君生气,我先削你一顿。」 黎倦捂住脑袋,不敢吭声。 …… 晏来归一进魔殿,就被毛茸茸们飞扑过来一顿乱蹭。 飞天小猫最先扑到晏来归的怀里。它想主君想得眼泪汪汪,站在晏来归的肩膀上咪呜黏蹭,尾巴都快乐地翘了起来。 晏来归弯弯眼眸,轻轻摸了摸小猫脑袋,温声道:「拜託你啦。」 看见晏来归带回来了三只小妖,飞天小猫也不意外,兴沖沖地朝它们咪了一声,叼了一只垂耳兔,爪爪抱了一只小狼崽,背上再驮只小松鼠,把它们带去熟悉魔殿里的环境了。 毫不夸张地说,飞天小猫是家里小妖们的老大,以往晏来归往家里捡小妖,也都是小猫带着妖在天上兜好几圈熟悉熟悉。 家里百来只小妖吵吵闹闹,全往两人身上凑,晏来归抓过殊灵的手腕,在他手背上画了一道符咒。 那道透明的符咒浸入手背,耳边咋咋唿唿的叫声一瞬间就变成了他能理解的人族语言。 「主君!」 「主君主君主君!」 「想您了。」 「抱。」 羽蛇往晏来归腿上缠了几圈,双头犬跳起来扒在晏来归身上舔他的手,老龟虽然打字羸弱,但是晏来归一回来,从他床榻上钻出爬过来的速度却异常迅速,只是老龟们攀不上来,每次都是由羽蛇咬着丢上去,或是飞鱼和飞天小猫分别抓着钻进晏来归的衣袖里。 晏来归被小妖们黏得心里软软,他拉着殊灵去殿内空旷的地方,魔宫里四处都铺着厚厚柔软的地毯,因为家里养小妖,所以魔侍每天都会清洁几遍,保证殿内干干净净。 晏来归拉着殊灵在地毯上坐下,挨个把小妖放进他怀里,他先把飞鱼放进他衣襟里的两只乌龟摸了出来,放进殊灵怀里,温声说道:「这是玄龟,这一对是夫妻,寿命很长,性情温和,不爱咬人,当时在结冰的荷花池里挖出来的。」 两只玄龟探出头来,老龟活了几百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主君让它们爬哪里它们就爬哪里,因此十分自然地爬上了殊灵的手背,往他怀里放了一块打磨光滑的龟壳,窝下不动了。 晏来归把小腿上缠着的羽蛇解了下来,理了理它身上的羽毛,把小蛇盘成了一团,放进殊灵怀里:「这是羽蛇,经常上网兜售自己脱落黑羽的那只,它很有商业头脑的,兜售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这种鬼灵精怪的主意就是羽蛇想出来的。」 羽蛇嘶嘶两声,维持着晏来归把它放进殊灵怀里的姿势,仰头看了看晏来归,又看了看垂下眼眸看他的殊灵,没敢动。 殊灵这种半只脚踏入飞升的人族对于它们这种小妖们来说实在遥远,更别说之前晏来归把人带回来的时候,殊灵凶得很,比双头犬还能拆家,来一趟他们家能散架大半。 「喏,」晏来归指指他们底下坐着的地毯,好笑道:「这个就是羽蛇用第一桶金买的,两位过来照顾小妖们的魔侍每次都不肯收我给的魔石,原因是小妖们已经自己付过薪酬了。」 殊灵:「……」 殊灵沉默半晌,评价道:「挺好的,勤俭持家。」 羽蛇骄傲而矜持地仰起蛇脑袋。 眼见着自家主君和面前凶凶不好相处的人类似乎已经重归于好,一起走进来的时候甚至十分亲密无间,刚才他甚至还出言夸了它,羽蛇沉思半晌,用尾巴在身上揪了一片最漂亮最干净最顺滑的黑羽,送给殊灵:「嘶嘶。」 见面礼,送给你。 「……」 殊灵偏头,看了一眼晏来归。 晏来归伸手摸摸殊灵的嵴背,摸到一片无声紧绷,心下瞭然,道:「收吧,羽蛇送给你的。」 晏来归把肩上飞鱼抱下来,放进殊灵怀里:「这是飞鱼,生双脚和双翼,水陆两栖,生于冥海,当初翅膀受了伤掉我船上,我就带回家给它治伤了。」 晏来归忽地想起了什么,有些忍不住笑:「每回羽蛇出售东西的时候,都是飞鱼负责闪送过去的,用过的都说好,好评都给到我这来了,还说什么下次还买我们家。」 殊灵:「……」 飞鱼开心地拍拍翅膀,用生着利爪的双脚在身上抠了一片七彩的鳞片来,抓着鳞片在羽蛇身上正面擦擦反面擦擦,擦干净了才递给殊灵。 羽蛇反手一尾巴抽了过去。 飞鱼不忿,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和羽蛇缠打起来,它们打架打了半天,终于想起他们现在是在殊灵身上,骤然一僵。 飞天小猫带着三只新小妖逛完了整个魔殿,转头看见晏来归在和殊灵介绍自家小妖,连忙把身上的小妖们全部抖了下来。 第76页 它甚至不用晏来归费心介绍,一个箭步扑殊灵怀里,逮着殊灵的手就开始用猫脑袋蹭来蹭去,软软喵道:「咪呜!」 晏来归弯弯眼眸:「这是飞天小猫,战斗力超级强的那只,是家里小妖的老大,性子很活泼,不怕生人,非常黏人。」 殊灵沉默地看着短短半柱香就已经蹭完他手心手背开始在他怀里打滚翻肚皮打唿噜求摸摸的飞天小猫,说道:「……看出来了。」 「飞天小猫一般负责解决售后问题,如果送过去的物品有问题,羽蛇会免费换新,由飞天小猫闪送过去,到了人家家门口后只管软声喵呜,一般没有客户会不满意,真有故意找茬或者打低评分的,小猫也略懂一些拳脚。」 小猫翘起尾巴,被夸得双眸亮晶晶。 殊灵没有什么和小妖相处的经验,之前仅仅是把小妖们放进怀里,殊灵都会很不习惯,一些性子内敛一点的还好,像羽蛇和飞鱼,只会安安分分待着,偶尔忍不住互相打一架,倒也还好。 飞天小猫却是真的一视同仁,以前怎么蹭晏来归的现在就怎么蹭他,殊灵方才放松不少的嵴背现在又重新绷了起来。 不过好在像小猫这么自来熟的妖不多,只它一只,晏来归乐此不疲地一边介绍小妖一边往他怀里放,重复次数多了,殊灵也就渐渐接受良好了。 晏来归养的每一只小妖被介绍过来的时候都会送殊灵一个见面礼,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可是基本都很有小妖自己的特色。 零零碎碎攒下来,殊灵攒了一堆小零碎,他默然片刻,从储物戒摸出来一袋丹药出来,递给了飞天小猫,言辞简略:「回礼。」 小猫眼睛一亮:「咪呜?」 小猫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它有些忍不住流口水,但也知道剑尊能拿得出手送人的丹药估计很贵重,还是矜持地表示了拒绝。 殊灵垂下眼眸,顺手塞到了晏来归的储物戒中。 晏来归一怔,他神识一扫,发现那是一整袋的一品洗髓丹,用来清洗净化混杂血脉的,如果运用得当,可以把不想要的混血血脉剔除出去,提纯血脉,自身灵力和等级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最重要的是,血脉越纯净,修炼上限越高,剩余寿命也自然越多。 晏来归当初把小妖们捡回家的时候,就知道以它们的身体情况和血脉情况,剩余的寿命最多也就几十年。 晏来归一时之间甚至数不清储物袋里究竟有多少洗髓丹,低声说道:「这也太贵重了,时愉。」 殊灵感受着身上小妖们的重量,他已经稍微有点能够接受了,道:「它们血脉太杂,不能直接用,一颗化水吞服五次,一妖一颗,可保五百年寿命。」 晏来归看也不看地就把储物戒摘了,递给殊灵,感动道:「谢谢。请务必收下我的全部家当。」 晏来归能买得到人族的洗髓丹,却买不到一品的,更买不到这样甚至数不清的一整袋。 一品丹药无论功效是什么,基本都能卖出天价,有的更是有价无市,像洗髓伐骨能够净化血脉增加寿命的更是稀有无比。 他一直纵容黎倦如此放肆不动他也有其中一个原因。黎倦是魔域之中为数不多的,有能力炼制出一品丹药也愿意大批量供给魔域的炼丹师。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人家贪财要赚魔石,但是供给魔域的价格却始终比供给外域的低。 黎倦年纪轻轻能当上领主,自身硬实力不可或缺。 别的不说,羽珞领主虽然不怎么看得惯他,但是按照领主惯例每年上交魔宫的一千颗一品丹药还是很香的。 但是魔丹药效烈,实在不适合小妖们用,所以晏来归一直都从黑市里买的人族丹药。 殊灵感受着手心里温热又鲜明的毛茸触感,他动了动手指,动作生涩地摸了摸飞天小猫,道:「不必。一点回礼罢了,哪有回完再回的说法。」 晏来归感动得眼泪汪汪:「你这一袋可是一品洗髓丹啊,你把我买下来都行了。」 殊灵刚想说不用了,听晏来归这么说,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当真?」 晏来归拿人手软吃人嘴软,如果是其他的,晏来归还能严词拒绝,但他实在抵抗不了这一袋一品洗髓丹的诱惑,那几乎都是他们家小妖的命了。 晏来归见他出声询问,微微睁大眼睛道:「那当然。你要我做什么都行,看上什么尽管拿。」 殊灵盯着晏来归,扬眉道:「真的?什么都能拿?」 「我但凡犹豫一点那都是对洗髓丹的不尊重,」晏来归真诚道,「你就算想要魔宫,我也能铲起来给你送到玄天宗。」 殊灵:「……」 第32章 [二更] 殊灵扶额嘆气:「倒也不必。」 他临到嘴边,却又忽地说不出来了。 殊灵是知道这些小妖对晏来归而言有多重要的,说是晏来归的命根子都不为过。 这些人族丹药对他而言只是几年的资源积蓄而已,没了还能再重新搞,可是这些每一只鲜活的生命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它们或许并不稀有,甚至可以说非常普通,去妖界随便逮一只灵兽都能把它们按在地上揍。 他们不是什么品阶超高血脉稀有的高阶着珍稀妖兽坐骑,可是对于晏来归而言,他愿意把生活的所有重心和心血全部倾注在小妖们身上的时候,就註定了小妖们的身价千金不换。 第77页 若他如今贸贸然提出让晏来归以身相许什么的,与那些挟恩图报用资源权势打压逼迫欺负人的丑恶嘴脸有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是,晏来归会怎么想他。 晏来归看似脾气温和,可是每一步棋全都有他自己的思量,最开始在羽珞领地门口看见黎倦挑衅晏来归的时候,就连他都有些忍不住杀人的脾气。 在黎倦不把魔君放在眼里笑嘻嘻想来掀飞舟帘子的时候,殊灵是真的动过杀意的。 但是晏来归却毫不在意,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一个一魔之主凭什么没有? 晏来归出手阻拦,那就说明这件事情于晏来归而言是私事,他自己出手解决就行,外人不必插手。 殊灵能出这个风头,以晏来归不逊色于他的修为造诣一样也能,但晏来归没有,说明他肯定有别的顾虑。 这个魔动不得,起码现在动不得,不论是他身后错综复杂的裙带关系,还是本人能够有什么大作用,都和殊灵无关,他只听晏来归的。 晏来归要他有分寸,那他就止步于吓唬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一下。 心绪流转之间,殊灵神识探入晏来归塞到他手上的储物戒,从里面找出了孟苍搜出来的溪日令牌,然后把储物戒还了回去。 晏来归一怔,似乎是没想到他想要的是这个,他接过储物戒,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我给你重新做一块,这块给我吧,里面有别的半魔的气息,你就算拿着令牌也用不了。」 殊灵轻轻蹙眉:「那为何那个内鬼要带在身上。」 「……」晏来归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当年那些半魔居然还有活口。」 或许魇魔本源把这块溪日令牌暴露在晏来归的面前,只是想告诉晏来归他还有活口软肋在魇魔手上,亦或是警告他不要再继续下去,也未可知。 只是并不妨碍罢了。 殊灵便把令牌还回去了。 晏来归把令牌收好,眨眨眼,忽地心生一计,手里魔息注入形成的形状悄然变化,与溪日令牌有些许不一样。 等到凝固了,晏来归拿过殊灵的手,要了他一滴血浸了进去,自己再放了一滴血,这块令牌就彻底成型了,独属于殊灵的,能够穿梭于魔域大部分地方的权限令牌。 玄天宗会分发弟子令牌,每个领地一样也会,令牌制作方式简单,用处颇多,普及得十分到位,所以几乎人手几块。 晏来归见殊灵伸手接过那块魔君令牌,心里有些小小的隐秘心思。 殊灵低头一看,那块令牌上并非刻着溪日领地的标志,而是一个古文的「来归」。 殊灵握住令牌的手不自觉收紧。 来归,来归。 晏来归把自己这样亲昵的名字刻在了令牌上,送给了自己。 晏来归怕他看出什么,有些不自觉地清清嗓子,小声说道:「这个……我擅作主张,没有给你刻溪日领地的标志,主要是刻了我的名字的令牌权限会高一点,以后你要是来魔域,随时随地都能进出魔域或者魔渊,不会有人拦你。其他领地你想去也可以去,他们看见魔君令牌都会放行,而且出行花费都会记我帐上,不用你刻意兑魔石付款。」 魔族对于刻令牌这件事情是古来就有的传承,当年晏来归穿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具身体自动就化成了他自己身体的模样,连指尖有一道陈年旧疤也都完美復刻,所有原主的修为和记忆也自动传承到了他的脑子里。 这些魔息化令牌的能力完全是刻于骨血里穿传承下来的,只需稍加练习便能熟练掌握,就像晏来归想给他一个独一无二没有别人拥有过的,能够代表他与自己关系亲昵的令牌的时候,下意识便把自己的名字刻了上去。 反正他也不需要继续用真名潜入玄天宗什么的。晏来归这些年习惯了藏在魔君的名号之下,把真正的自己埋在魔殿之内,出了这道门没人知道他喜欢和小妖们待在一起,没人知道他的真容,没人知道他叫晏来归。 因为祝时愉,他第一次想把自己的名字拿来当做一些亲昵关系的见证,向所有见到这块令牌的人无声展露一些自己的小心思。 所有的荣辱悲喜责任担当都和魔君有关,与他晏来归无关。 而祝时愉和魔君无关,只和他晏来归有关。 他看过祝时愉那般不为人知的过往,祝时愉认过他家所有大大小小每一只心尖宝小妖。 而且,这块魔君令牌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你想找我,通过这块令牌就能直接……直接传送。」晏来归努力忍着羞耻,轻咳一声说道。 虽然这句话的重点其实藏在背后,那就是晏来归也能通过这块魔君令牌,随时随地找到殊灵,只要殊灵愿意。 但是这种小心思就没有必要表露出来了,晏来归观察着殊灵的神情,见他盯着令牌上的「来归」出神,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便悄悄放心了。 晏来归承认他确实有点黏人。他也知道太过黏人也不好,谁让他实在是过于喜欢和殊灵待在一起了,这没办法,他尽量克制一下。 他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这么……这么想亲近的人。 殊灵神色微缓,他盯着上面晏来归亲手刻下的名字来回摩挲抚摸着,低低道:「很喜欢。」 晏来归弯弯眼眸。 第78页 那就好。 「走吧,带你去李娘那里蹭饭吃。」晏来归伸了个懒腰,看见外面天色还早,说道,「李娘手艺一绝,她要是能从禁地里出来在外面开餐馆,生意一定火到爆。」 他好久没有去李娘那里吃饭了,真的很想念。 晏来归这些天根本就没有好好吃饭,虽然修真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已经自动辟谷不会感到飢饿了,但是没有新鲜热乎的饭菜,晏来归还是觉得胃里哪哪都不对劲。 忍着到了魔界,终于能放开手脚吃了。 就在这时,魔域外面传来了一阵震响天地的敲门声:「主君,主君!主君你在家么,魔域这些天的事务已经攒了几堆捲轴山了,就等主君您来掌眼处理了!」 晏来归:「……」 晏来归迅速蹲下身,叮嘱飞天小猫晚半个时辰再开门,他则拉着殊灵往殿内偏门走,他一点儿也不想被那群凶凶下属抓去处理魔族事务,他现在只想黏着殊灵,顺路带殊灵去蹭饭吃。 为什么要打扰他黏殊灵!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晏来归拉着殊灵一拉开偏殿的门,就见两位身穿玄衣劲装的左右护法抱臂靠在门框两侧,听见身后传来动静,转过身来,看见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魔君,笑眯眯道:「嗨,主君。」 晏来归:「……」 左护法:「你看,就说先生有高见吧,果然蹲到偷偷熘走的主君了。」 右护法:「主君,我们已经三天没有睡觉了,这些替您处理了许多紧急事务,剩下的已经是减负过后的捲轴了,您今晚一定能够看完的!」 晏来归只感觉天都塌了。 晏来归倔强地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啪地一声把门关了,崩溃道:「我不想去。」 他只是想和殊灵待在一块而已! 怎么就这么难! 他能不能辞职卸任啊! 左右护法哼哧哼哧把晏来归的门撬开了,嘆气道:「主君……」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们就看见了晏来归身旁站着的白衣剑修,和他腰间佩戴的魔君令牌。 同一时刻,左右护法剎那间心神大震,瞳孔骤缩! 主君带人从魔域正门口大大方方路过,还当面把羽珞领主训斥了一顿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开了,他们来之前一直知道主君把殊灵剑尊带了回来,虽然方法形式上关系还挺暧昧的,但是毕竟距离魔君抢人才没过多久,剑尊又是那样说一不二的强势性子,怎么的应该也不至于和他们魔君搞在一起。 毕竟在人族那边,他们魔君的名声好像差劲得很,是个人族见了都要躲着走的那种,殊灵剑尊作为人族战力天花板之一,虽然之前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对魔君的看法和态度也不会好到哪去。 这才几天不见,他们魔君都已经把令牌送出去了??? 这么快啊! 关键是剑尊居然也收了。 他俩居然真看对眼了? 羽珞领主果然眼光毒辣,早早看清了真相。 左右护法震撼,左右护法难以置信,左右护法行了魔族最正式的拜见礼,严肃道:「见过主君与君后。」 殊灵:「?」 晏来归:「???」 天吶!先生教他用魔息凝各种令牌的时候只说日后若有亲近之人,可刻名姓令牌赠予,也没说刻名字的令牌居然是这种意思啊! 先生害我!! 第33章 [一更] 晏来归如遭晴天霹雳。 魔君的大脑高速运转,这一刻脑内过了无数种想法,却愣是没有想出这种情况究竟要怎么不伤各自颜面地解决。 魔君令牌是他真心想送的,不知这层含义本意并非如此也是真的,如今阴差阳错出现了这档子事情,晏来归心中直唿糟糕。 时愉会不会觉得他从一开始就是图谋不轨? 一开始抢错人的解释,后来易容跟随潜入玄天宗跟在时愉身后,获取他的信任和依赖后再悄无声息地送代表求偶意思的魔君令牌,种种行为串起来说,连晏来归自己听起来都觉得一点也不像阴差阳错无心之过的样子。 可它们真的全都是巧合啊! 晏来归绝望。 好在殊灵的反应似乎并没有晏来归想像中的那样暴怒翻脸亦或是疏远警觉,他眼神微微闪烁,指尖摩挲着那块魔君令牌,半晌后缓声道:「人族素有休婚假的习俗,你们主君多日奔波,可有特权?」 这是晏来归第一次听见时愉在别人面前用这种舒缓平稳的商量语气说话,晏来归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不然怎么总感觉时愉现在并没有很生气,甚至还有点心情不错? 「等、等等,什么假?」晏来归又发现一个新的重点,震撼道。 左右护法对视片刻,齐齐道:「那是自然!」 主君好不容易有了心悦之人,他们怎可擅自打扰,自私地让两位如胶似漆的新人伴侣痛苦分开。 主君的幸福生活,由他们左右护法来守护! 殊灵于是心情愉悦地拉着晏来归走了。 晏来归受到冲击的大脑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指指从前天天砸门把他抓去看捲轴现在一副熬大夜也要帮他把捲轴看完的左右护法,再指指自己,语言罢工不干了,只好道:「啊?」 殊灵看他一眼,挑眉道:「怎么了?不是要去李娘那里么,我不认路,你来吧。」 第79页 晏来归蜷了蜷手指,小声说道:「……好。」 飞天小猫从半空之中飞过来扑到晏来归的肩膀上,张口叼着殊灵肩处的衣料,把他往晏来归的身边扯过来了一点,亲亲热热道:「咪呜!咪呜——」 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晏来归:「……」 晏来归简直是坐立不安。 殊灵能看得出晏来归的紧张和不安,说实话,殊灵本以为自己看见晏来归这样的反应后会生气不悦,或是觉得自己自作多情恼羞成怒。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 殊灵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能够大差不差地掌握着目前的进度。 很显然也很遗憾,晏来归如今对他并没有多少情/爱方面的心思,送这块魔君令牌代表的含义,晏来归看起来也并没有很了解。 只是觉得这样能够表达亲昵和感激,能够作为他们之间关系的见证,因此就给了。 那又如何。 起码殊灵清楚地知道,除了他,晏来归不会对别人产生过这样依赖又黏人的小心思。 他是最为特殊的那一个,这就够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晏来归这个迟钝的性子,想把晏来归骗到手还不是时间问题? 只要魔君令牌在手,魔君在魔界众魔眼中就是有夫之夫,殊灵并不介意提前享受一下这个头衔,还能防止中途有别人横插一脚想抢人。 魔君虽然是块木头,但架不住他有一堆一个比一个能撮合人的下属和小妖。 晏来归似乎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拽了拽殊灵的衣袖,硬着头皮小声道:「时愉,我不知道这个令牌居然还有这样一层意思,冒犯你了,我实在于心有愧。会影响你的名声吗?」 确实会影响,好的影响也是影响。 「要不我给你换一个吧……到时候我会特地在魔界澄清,尽力不给你造成困扰。」晏来归道。 殊灵揣袖,没有半点把魔君令牌还回去的意思,闲闲道:「何来冒犯之说。」 晏来归一怔,啊了一声。 殊灵觉得他有必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多个名头又不会掉一块肉,何必费心费力澄清,而且只要令牌一日在我手,你就一日解释不清楚。」 「倒不如将错就错,那群抓你去看捲轴的下属还能替你费心费力继续干活,你逍遥在外,岂非一箭双鵰。」殊灵道,「你不是要带我去李娘那么,正好了。」 「……」晏来归迟疑地想了想,觉得时愉说得确实还挺有道理的。 殊灵知道令牌还回去他才能解释清楚,但他似乎并没有归还的想法,晏来归不确定这是不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但总归殊灵没有和他翻脸,还体贴地表示并不介意。 「是了。你不会觉得困扰么?」殊灵忽地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明显收敛了,嗓音低了下去:「来归,你一直都不把自己的感受当感受。」 殊灵的嗓音低沉有力,富有磁性,无疑是很好听的,晏来归从前听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直到他一字一顿低声念出自己的名字之后,晏来归才不自觉地感觉到耳根微麻,莫名羞耻。 「……」 晏来归低下眼眸,拉着殊灵的衣袖闷头往前走,小声道:「不会困扰。」 他孑然一身惯了,本就没有与人结契拖累别人的打算,想着只要活得好好的,比他家小妖们死得晚,就能彻底没有牵挂了。 晏来归对道侣伴侣这类的词既陌生也不陌生,情情爱爱风月之事他确实不懂,但也实在是没有去了解接触的心思就是了。 只是把这个词和殊灵联繫在一起的话,就显得陌生得有点过头了,和殊灵扯着这样一个名头当好友,他倒是不困扰,也不会对他未来的道侣造成困扰,因为他大概率不会拥有道侣。 就是莫名有些遗憾。 轻声喃语散在风中,随风落在汩汩而下的溪流之上,盪起连绵不绝的微小涟漪。 飞天小猫对他们两人这个关系还只牵衣袖十分不理解和不满意,扇着翅膀飞下去把晏来归牵人衣袖的手轻轻叼起来,抬爪扒拉着殊灵的手示意他往这边来一点,喉间模模煳煳叫道:「唿噜……咪!」 不省心的大人。 牵手还要小猫教? 晏来归:「……」 晏来归失笑,他红着耳尖把小猫抱起来,避开了殊灵偏过头来看他意见的眼神,成功靠小猫化解了小猫带来的考验,故意颠倒黑白:「教坏剑尊大人,你是坏小猫。」 飞天小猫怪叫一声:「咪——」 明明是你笨! 晏来归不再和飞天小猫争辩,他把小猫放了回去,道:「小猫乖。我们去李娘家吃顿饭就回来。」 飞天小猫气鼓鼓地冲过来用桃心小嘴碰了碰晏来归的侧脸,又气鼓鼓地飞走了。 殊灵垂眸盯着晏来归侧脸上小猫亲过的地方,直到晏来归好奇偏头看过来望着他,殊灵这才收回视线,若无其事道:「走了。」 …… 殊灵确实没有想到,晏来归口中的李娘,居然住在封印之地后方的禁地里。 他凉凉抱臂看着禁地封印门口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境,陷入沉默。 这,看着像住人的地方? 晏来归熟练地说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李家村比较破败,但是村里的人都很好的,你去过一次就知道了。」 第80页 他抬手按在禁地封印上,骨节匀称的手修长漂亮,让殊灵想起一些莹润不生一丝杂质的温玉。 魔息悄无声息融开禁地封印,晏来归抬手虚虚搭在殊灵背上,道:「进去吧。」 殊灵便抬步踏入。 见殊灵进去了,晏来归撤开手心涌出的魔息,在封印重新癒合前迅速钻了进去。 晏来归眼前光景一片扭曲幻化,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一只汪汪叫的黄色大狗便摇着尾巴兴奋地朝他跑过来。 目之所及皆是荒漠,绿植稀少,周围遍地是陡峭山岩,土壤是暗红色的,像是干涸的血。 木桩打成的村门上挂了半边牌匾,上面的字只剩「子家木」,看起来破败不堪。 然而村内的景象却热闹非凡,泥沙填实的小路四通八达,走几步就能路过一家住户,透过厚厚石壁传来的炉火声,小路上踹着石子飞沙的小孩兴奋大叫声,用魔族本土方言熟练砍价的声音。 殊灵看着村内村外仿佛两个世界的模样,没有说话。 倒是晏来归看见大黄之后气不打一处来。 他蹲下身接住大黄,先是任由大黄在他怀里激动地蹭来蹭去哼哼唧唧,摸摸大黄的脑袋温声细语地哄,然后等大黄满足了要叼他衣角带他去李娘家的时候瞬间翻脸,威胁似的轻轻捏住大黄尖细的立耳,面无表情地说道:「坏大黄,是不是你偷偷跟踪我,还把我去了哪里都全部汪出去了?」 还带头造谣! 大黄:「……」 大黄盖起耳朵假装听不见,想往晏来归怀里埋,但是晏来归不吃这一套,掀开大黄两只耳朵捏住,恶魔低语:「坏大黄坏大黄坏大黄,今晚你和那三个小崽子一起睡。」 大黄大惊:「汪汪呜?!」 和李家那三只恶霸幼魔一起睡那还睡个屁啊,它不被当成抱枕暖手炉和梦中大鸡腿都算好的了! 第34章 [二更] 报復回去之后,晏来归终于开心了。 他顺手揉了一把大黄蔫哒哒又可怜巴巴的脑袋,心情很好地说道:「这是村门口的流浪狗,叫大黄,血统混杂,魔族人族妖族的各种血脉都有,很机灵很通人性,晚上会把迷路的小幼魔叼回各自的家。」 殊灵看了一眼周围,道:「你对这里很熟悉。经常来?」 「嗯。」晏来归弯弯眼眸,有些好笑道:「李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平常都管人家喊娘了,蹭饭蹭得都理所当然,说来也是惭愧。」 殊灵若有所思。 魔君得到魔渊承认成为魔君前,据说因为擅自挪用魔渊之心和勾结魇魔,因此遭到过一次刺杀,重伤却并未身死。 当他回到魔域之后,便已经得到魔渊的承认,顺利继承魔尊之位了。 魔君之位向来从魔渊孕育而出的血脉之中进行继承,在没有得到魔渊承认之前只能算是少主,都不算真正的魔君。 只是明面上在众魔看来也大差不差,毕竟歷任魔渊血脉就没有得不到魔渊承认的。 魔渊是所有魔族力量的本源,魔渊孕育之血脉,天然就对魔气拥有极高的掌控力,得到魔渊承认,便能继承一部分魔渊的力量,顺理成章地成为魔界之主。 李娘对他有救命之恩,那当初重伤的时候,有可能是李娘一家救了晏来归,如今关系才会如此亲密,经常往来。 所以,按照时间线来捋,魔君勾结魇魔背叛魔族,被众领主集结刺杀,重伤逃入禁地,伤势痊癒后回到魔域,继承魔君之位。 「……」 晏来归,何德何能可与背叛二字联繫在一起。 从黎倦他哥对晏来归的态度来看,不像。当初因为背叛魔族刺杀魔君的是众领主,如今俯首称臣的也是魔族众领主,这其中猫腻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蔫哒哒的大黄在前面带路,带着两人左拐右拐钻了不知多少条胡同小路,路上碰见许多魔族村民,都热情地和两人打招唿:「小晏回来啦,吃顿饭再走啊?我们家今天做了炖猪肘,还有很多丰盛的菜,带着你道侣来吃呀!」 「来我家,我们家今天烤了窑鸡,可香哩,阿晏过来吃点再走啊。」 晏来归笑着说道:「谢谢大娘!改日一定来!」 「好俊的人哟,阿晏眼光蛮好,就说大黄眼儿尖,一早就看穿了,现在好了,阿晏真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看看了。」 「大黄今晚上桌吃饭喏,给你放一块最嫩的猪肘肉。」 大黄听见猪肘已经开始流口水了,尾巴都摇了起来,转头看见晏来归无声威胁的眼神,骤然一僵,嘤嘤呜呜地撒娇。 晏来归又好气又好笑。 等到了李娘家,晏来归摸摸大黄的脑袋,无奈道:「好了,吓唬你的,今晚不把你放到他们床上了,想吃就去吃吧。」 大黄开心摇尾:「汪呜!」 晏来归敲敲门,等了一会,木质的门扉就从里面打了开来,是长得最高最壮的李大,他看见门外的人是晏来归,第一反应是惊喜:「小晏哥哥!」 这一声像是什么规定好的暗号一样,里面的李二李三一听见就纷纷抛下了手里摘的菜,哒哒哒往门口跑了过来:「小晏哥哥?!」 「娘!娘!小晏哥哥来啦!」 三只只到腰腹高的幼魔全部扑了过来,往晏来归身上黏的动作在看见小晏哥哥身旁站了一个人族剑修的时候顿住了。 第81页 晏来归拉过殊灵的衣袖,介绍道:「他是小晏哥哥很好的朋友,叫祝时愉,他很好相处的,别怕。」 三只幼魔仰头看了一眼不笑的时候仿佛能一剑一个小朋友的殊灵,迟疑半晌,还是对小晏哥哥的话保持一定的怀疑。 李大看了一眼小晏哥哥牵在人家衣袖上亲密的手,又想起小晏哥哥对人族一见钟情的传闻,偶然间又瞥到了殊灵腰间佩着的魔君令牌,沉默半晌,恍然大悟道:「是魔族和人族的习俗不同吗?」 晏来归道:「什么?」 李大小声说道:「小晏哥哥,我们魔族不管这个叫好友的呀,一般都叫夫妻的。」 难不成在人族那边,男人和男人相爱是禁忌? 阿娘跟他说过,好像人族以前风俗确实比较保守,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恋情一旦被发现,就会承受极大的舆论指责和压迫。 天啊,那他这样明晃晃说出来,岂不是让小晏哥哥和小晏哥哥的道侣尴尬么! 他真该死。李大懊恼地心道。 晏来归:「……」 晏来归耳尖爆红,手忙脚乱道:「……好了!好了!我闻到娘做的饭菜的香味了,我们快点进去吧。」 八字没一撇的事情,瞎凑什么热闹,小屁孩们。 李大毅然决然道:「放心,我们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李二和李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举起手发誓。 晏来归:「……」 唉。 这可怎么解释唉。 殊灵倒是没有半点不适应,他甚至应和着说道:「无碍。入乡随俗。」 晏来归:「…………」 时愉,怎么你也! 殊灵终于发现了一些逗小木头的乐趣了,很满意。 这样一句话直接拉近了三只幼魔与殊灵之间的距离,等人全部进来之后,三只幼魔连去厨房打下手都没空了,就黏在两人身边,一个扒着一个问:「小晏哥哥,谁追的谁啊?」 「小祝哥哥,你们亲过没有呀?」 晏来归还没收拾他这边的李二,转头听见李大凑到那边聊这么露骨的事情,赶紧伸手过来把李大揪走,板着脸道:「臭小屁孩,有没有点礼貌,上来问别人这种问题。」 李大委屈道:「对不起嘛。」 「来归!带着你朋友进来先坐坐,菜一会就好。」李娘在厨房里喊了一声。 晏来归应了一声:「好。」 他把三只幼魔全部揪到一旁放好,叮嘱道:「我去帮忙了,你们不要老是烦他,时愉喜欢清净。」 说罢,晏来归又转过身来,对殊灵说道:「我去厨房打下手,一会就回来,你先坐一会。」 殊灵点头,表示没问题。 然后等晏来归走了之后,殊灵道:「我追的。」 「亲过。」 三只幼魔眼睛一亮又一亮:「好诶!」 没想到小晏哥哥的道侣看起来内敛含蓄,居然比小晏哥哥还能开口,问什么都往外说,好哇! 「不过,」殊灵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他现在还没有很喜欢我。我还没有追到手。」 三只幼魔愣了一下,睁大眼睛:「什么?」 「真的吗。」 「我感觉小晏哥哥很喜欢你呀。」 「连定情信物都送了,怎么会没有追到手。」 「难道是亲完对吻技不满意?」 殊灵:「……」 殊灵捏着眉心:「不是。」 虽然尚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种理由肯定不会是。 他们魔界的幼魔,虽然看起来年岁不大,但是其实懂的挺多的。 殊灵盯着三只幼魔,眼底情绪难辨。 三只幼魔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晌之后,他们一致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毅然决然道:「我们试试。」 「好。」殊灵轻声道。 他觉得自己也是疯了,居然想从三只年龄加起来不过他一个零头的小屁孩嘴里撬晏来归的过往。 那边晏来归端着菜走了过来,轻轻放在桌上,李大跳下凳子去拿碗筷,李娘随后走了进来,看见殊灵,讶然笑道:「你就是来归带回来的朋友吧?」 殊灵点点头,接过李娘手里的饭菜放到桌上,道:「夫人辛苦。」 李娘便抿嘴笑:「不必客气,来归带你过来吃饭,你就放开了吃,一定要吃饱啊。」 晏来归把李娘按在凳子上坐下,给大家盛饭,道:「爹呢?」 「爹打猎没有回来呢。」李大把盛好的饭分发下去。 四菜一汤,孩子他爹没有回来,但是因为有客人,所以临时加了菜,李娘用干净的筷子分别给两人夹了几块咸香的鸡腿肉,温柔道:「我前段时间还问来归有没有心悦之人,什么时候能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来归还说为时尚早呢,没想到这么快你们就来了。」 晏来归轻咳一声,给李娘夹回去了一块排骨,小声道:「娘吃。」 「今晚在这过夜吗?我给你们收拾床铺去。」李娘笑着说道。 来归也真是,都把人带回来了,还这么含蓄。 晏来归刚想说不用,殊灵便道:「我们一会自己收拾吧,谢谢夫人。」 嗯?他记得没有这一环吧。 晏来归眨了眨眼,疑惑地看过去,殊灵扬眉,坦然对视。 「也行。」晏来归点点头,道:「我们在这住一晚。」 第82页 用过饭后,李三钻到桌子底下,抱出来一坛酒,费劲吧啦地开了封口,给晏来归和殊灵倒了一杯,稚声稚气道:「小晏哥哥,喝这个。」 晏来归好奇地凑过去闻了一下,闻到了浓郁的果香和轻微的酒香,于是摇头拒绝道:「你喝吧,我不喝酒。」 李大自己倒了一点,珍惜地小口小口抿着,亮晶晶道:「这个不是酒。这是我们村的特产果酿,喝了不醉人,小晏哥哥喝一点嘛,娘特地酿了几坛留给你呢。」 晏来归顿了一下,拿过一杯,试着喝了小小一口,酸酸甜甜,风味独特,确实没有什么酒味。 他笑了一下,道:「谢谢。」 晏来归把杯中的果酿一口饮尽,回味片刻,发现居然还挺好喝的。 他戳戳已经喝掉一杯的殊灵,道:「怎么样?味道好像确实不错。」 打破了他对酒的刻板印象。 殊灵点点头,道:「确实。」 然后下一刻,晏来归就毫无徵兆地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殊灵本能伸手扶住往下滑倒的晏来归,拧眉低声说道:「来归?」 就一小杯,这么容易醉倒? 晏来归酒量怎么这么差。 难怪不喝酒。 「……」 晏来归安心闭眼,似是陷入了沉眠。 李大低低耶了一声,夸了小弟一句好样的,朝着殊灵小声道:「别担心,只是在小晏哥哥的饭里加了苦棉木,和果酒一起服用只会麻痹意识,对身体不会有伤害,小晏哥哥暂时醒不过来。」 殊灵终于有些意外了。 然后他就看见李娘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身上的穿着很素净,只穿了一身长袍,头髮用一根木簪挽起,三只幼魔只穿短衫打底,身上的衣裳看得出来泛黄陈旧,但是洗得很干净。 李娘笑了一下,朝着殊灵微微躬身,温声道:「大人可是人族神剑的现任执掌人,殊灵剑尊?」 殊灵猝然抬起眼眸。 当初就连晏来归都认不出来的镜悬,这样一个荒漠之地的低阶魔族怎么会认得。 「剑尊大人不必惊讶,多年以前见过人族神剑之风采,认得这柄剑而已。」李娘有些伤感地看了一眼被殊灵护在怀里失去意识的晏来归,轻轻说道:「来归不会带人来这里。既然能来这里,就说明大人对来归而言必定是一位能全然託付的重要之人。」 旁边的李大已经悄悄从床下拖出来自己的宝物箱,他用力撬开箱子,偷偷摸摸把里面藏着的糖果和竹蜻蜓抱起来往晏来归的袖子里塞,趁着晏来归睡着没有神智,把兄弟三人平常攒着的宝贝全部塞到了晏来归的身上。 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把二弟三弟叫过来一起帮忙。 塞完之后李大就消停了,他悄悄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靠在晏来归的脚边,安安静静地数着晏来归平稳的唿吸。 其他两只幼魔也异乎寻常地安静下来,黏在了晏来归的身边,没有开口说话。 「……」 殊灵同这位紫色眼眸的魔族对视半晌,她的眼神平静又难过,殊灵不知为何心里一沉。 他低声道:「此地位于人魔两界交界处,属魔域,紧挨着魇魔封印之地,你在那里见过镜悬?」 李娘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可是不等她发出声音,喉间皮肤有几道层层叠叠的金色的禁咒闪过,将她想说的话全部消了下去。 三只黏在晏来归身旁的幼魔只是睁着一双透紫的眼眸看向殊灵,安静而无声,像祈求,也像无声的绝望。 李娘摸摸自己的喉咙,嘆了口气。她于是不说了,缓缓跪了下来,叩首轻声道:「求大人,救救来归。」 殊灵扶住晏来归肩膀的手骤然收紧,背后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第35章 [修] 那一刻,殊灵不知作何感想。 大概是对晏来归身上有属于他的秘密和过往早有准备,却未曾想过严重至此。 可按照他们目前的情况来看,殊灵是无法从李娘一家的口中得到任何相关的信息了。 除非亲手设下禁咒的人将禁咒解开,否则她们终其一生都无法开口言说,只能给出一些模煳其词的不相干信息。 殊灵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地上跪伏叩首的李娘拖了起来,他沉默半晌,说道:「本尊不会坐视不管。」 李娘笑了一下,眼睛却是红的,道:「多谢大人。」 夕阳缓缓下沉,灿金色铺满大地,他把揣着一身叮噹零碎无知无觉沉睡的晏来归打横抱起,道:「早点休息。」 三只幼魔被迫离开了晏来归,眼巴巴地盯着殊灵把魔抱走的背影,等到看着他们进了里面收拾好的房间,这才扁了扁嘴,扑进李娘的怀里。 …… 药效过去,晏来归逐渐恢復了一点意识。 晏来归手脚还有些发软,使不上力气,他伏在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面,脑子有些犯晕,有人轻轻掐起他的脸颊,让他微仰起头,在黑暗之中低声问:「晏来归。」 那果酿虽然度数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半点度数都没有,但是晏来归清楚自己的酒量,他平常抿两口都得晕晕乎乎不省人事,他不喜欢断片的感觉,所以本来是不喝的。 可是那是李娘特地留给他的,晏来归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拒绝李娘的好意。 第83页 只是没想到这果酿威力居然也这么大,他稍微有点意识的时候人已经在床榻上了,周围没有点灯,黑黢黢的,和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副画面对不上。 那种周围事态时刻变化,而自己因为沉睡无法立刻做出反应的失控感实在是有点不妙,晏来归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是他一睁眼面前就天旋地转,他恹恹地闭上眼睛,本能埋进身下人的颈间,感受着殊灵环住他肩膀的怀抱。 这次不一样。 有殊灵在身边,即使短暂失去了意识和对周围环境的警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也只会是殊灵那张英俊夺目的脸,感受到的只会是殊灵身上熟悉而心安的体温。 那种失去掌控的不安感在这样无声而沉稳的环境下消减了不少。 三番两次都是这样,晏来归几乎已经要养出被娇纵的惯性了。 他心下微微嘆了口气,逐渐变得心大什么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殊灵似乎很喜欢这种把人完全拥在怀里的感觉,他手闲不住,就去捏晏来归的侧脸,又一次道:「晏来归。」 晏来归睁开略微涣散的眼眸,默不作声地看了殊灵一眼,他慢吞吞伸出手,掐了殊灵的手背一下。 大概是脑子转得慢,摄入的酒精放大情绪,晏来归原地呆了好一会,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开始生起了闷气,他从殊灵怀里滚了出来,自己一个人钻到了床榻深处,对着墙背对殊灵,说道:「祝时愉。」 殊灵便也侧过身,将晏来归揽了回来,环在晏来归身前的手轻轻抚上晏来归的脸,指腹轻轻碰过他闭上的眼睛,放缓声音,说道:「来归。」 晏来归转了回来,继续埋进殊灵的怀里,闭着眼睛,他现下意识还是模煳的,喉间发出一些尚不清楚的变调声音:「时愉坏。」 「……」 殊灵静了半晌,他低下眼眸看着晏来归的侧脸,那里小猫没亲过。 此时此刻,殊灵看着往他怀里钻的晏来归,格外想给他凑一个对称。 殊灵忍住了。他低声道:「来归,你到底做了什么?」 晏来归不作声。 殊灵又道:「你是不是知道自己也许凶多吉少。」 所以晏来归才带他来魔域,让小妖们认过殊灵,以后若真有差池,他也许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替晏来归照顾好小妖们。 晏来归伸出软绵绵的手堵住耳朵,道:「听不见。」 「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把你的小妖们都拿去卖了?」殊灵不让他安生,拿过晏来归的手,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晏来归骤然一麻,他触电般把手抽了回来,慢半拍地睁大眼睛:「……你。」 因为那杯果酿,他的脑子本来就转得慢,此时多重刺激之下,他竟不知究竟要先对那句「把小妖们卖了」做出反应,还是先对殊灵一反常态开始做出一些奇怪动作比如亲他指尖做出反应。 可能是尝到了欺负醉酒小晏的乐趣,殊灵一点也没有应该保持距离和礼貌的自觉,指尖抵上晏来归的太阳穴,力道适中替他揉着犯晕的脑袋。 晏来归不自觉蹙着的眉尖放缓不少,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凑了过去,抵住殊灵的手,轻声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殊灵扬眉。 仗着花言巧语哄骗他,谁说晏来归脾气软会任人拿捏。 明明只有晏来归拿捏别人的份。 殊灵转移话题道:「那日给我下药的是玄天宗内部的人,你也知道,对么。」 晏来归睁开眼睛,那双剔透莹润的紫眸默不作声地看着殊灵,他小声道:「笨。」 殊灵:「……」 殊灵气笑了,他不是个吃瘪的性子,听见晏来归这么说,温凉的手心透过衣襟划入晏来归紧緻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摩挲按捏着。 晏来归觉着痒,发出了一丝不稳的低哼声,按住殊灵乱摸乱蹭的手,润亮的眼睛谴责地盯着他,威胁似的揪起殊灵手背上那一层薄薄的皮。 被人这样冒犯地占着便宜,居然才只做出这样令人忍不住兽性大发的浅淡反抗。 殊灵轻嘆一声,嗓音低了下来,道:「来归,你为什么能净化魇魔。」 晏来归垂下眼眸,不想回答,把殊灵的手从自己散乱的衣襟里面捉出来,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小声道:「讨厌你。」 殊灵忍了忍,很想把晏来归挖出来揉搓一顿上下其手。 「换个说法。」殊灵克制道:「我常年驻守封印之地,对千年前封印魇魔的过程略有耳闻。」 魇魔刚出世时为祸人间,六界被搅得一片愁云惨澹,内忧外患之下,终于决定攘外为先。 魇魔本源是一块毫无光泽度,看起来普普通通掉在路中间都会被人一脚踢开的灰扑扑石子,可正是这样一块普通石子,却能够洞悉人们心中最恐惧的事务,再以毫不正常的速度催生心魔,吞噬刻意引导出来的阴暗情绪,一步步将人引致深渊。 先辈聚集五大神器,牺牲了各界无数高阶修者,将魇魔本源封印在魔界中的一处荒芜之地,将其关入一座与世隔绝的岛屿之中,再用五大神器封口,将岛屿沉入地底岩浆之中。 至此,遭到魇魔霍乱的六界暂时得以喘息,从捏着鼻子合作到尚且顾念一下并肩的情谊,再大的摩擦也在过命交情下无声消弭,人族首先提出化干戈为玉帛,签订契约和平来往。 第84页 镜悬神器上一任剑主牺牲在了封印魇魔的过程中,遗落下来的镜悬剑被保存在玄天宗,辗转到了祝时愉手里,从此他无声无息地担起了处理魇魔作乱的担子。 「封印之地是太阳升起也照不到的地方,那里遍地都是悬崖陡峭,连枯草都遍寻不得,可魇魔封印里那座岛屿,却长满了妖冶的死灵花。」殊灵低声道。 晏来归愣了一下。 那一幕由苍白语言描述出来的画面晏来归总觉得似曾相识,细想之下,他才骤然想起,自己在殊灵识海内的幻境之中,亲眼见他不顾阻拦闯过魇魔封印,碎了魇魔本源的一角。 魇魔封印认得镜悬神剑的气息,不会多加阻拦,所以殊灵才得以绕过封印擅闯,而他还能活着回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遍地盛开的死灵花。 那随风微微妖冶的死灵花包裹着他,用枯萎了一大片的代价挡住了祝时愉身后的魇魔。 死灵花,顾名思义,只有死去的血肉作养料,以狠毒的怨气滋养,才能生长得茂盛又妖冶。 因此素有「死灵徘徊之处,生有栖身之花」的说法,根据古人的说法,每一朵死灵花就代表着一条枉死的生命,供养长出死灵花的怨气是非自然死亡的魂灵产生不了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殊灵道:「当初封印魇魔之地,不是荒芜的无人之境。」 晏来归沉默半晌,把探出来的脑袋也埋进了捲起来的被子之中,彻底变成了一条不会说话的春卷。 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想。 魇魔过去千百年间一直安安分分,在七年前才开始暴动,近年作乱事件更是频发。 魇魔以阴暗情绪为生,而非自然死亡造就的痛苦怨憎也同样是。 封印之地开满死灵花。 七年前,魔君得到魔渊承认,顺利继任,褒贬不一。 殊灵翻遍宗里记载史实的捲轴,所有记载着当年封印魇魔的捲轴,描述都十分统一。 六界集五大神器,牺牲惨重,将魇魔本源封入岛屿,沉入魔域一处荒芜之地,自此平静数百年,六界相安。 没有人提及那片艷红如火般静静盛开的死灵花,好像它们就是凭空生出凭空消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李娘,三只幼魔,大黄,还有整个李家村,和魇魔封印是什么关系?」殊灵伸手把春卷拨开了一道缝隙,捏住晏来归的脸,道:「李娘多年以前见过镜悬出鞘的样子,魔域禁地挨着封印之地,他们若一直待在这里,能够见过镜悬的地方只有一个。」 当初封印魇魔本源的时候,那座无人之岛上。 晏来归静了下来。他用一种殊灵无法描述的眼神望过来,殊灵莫名觉得熟悉,忽地想起李娘和三只幼魔在请求他救救晏来归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眼神。 平静地接受着目前的一切,却带着深切难以形容的疲倦和难过。 晏来归默然,随后道:「你肯定可以看出来他们不是活人……活魔的。」 殊灵拧眉:「死灵?」 可他没有在李娘身上察觉出任何一缕鬼魂应有的怨气。 晏来归不说话了。 殊灵嘆了口气,道:「来归。你什么也不和我说,什么都自己担着,万一你真死了,就这样让我不明不白地带着你家那群还能再活几百年的小妖们给你守寡?」 他能保晏来归的小妖们长寿,却保不下晏来归长寿,多讽刺。 春捲动了动,探出一颗乱糟糟的脑袋出来,晏来归似乎是没想到殊灵语出惊人,呆了好一会,笨拙道:「……什么守寡,我一点也不想死。」 ……不对,什么守寡,晏来归总疑心他醉酒的时候是不是答应了什么告白,不然殊灵怎么这样一副准幽怨寡夫的模样。 殊灵冷笑道:「不想死,所以是真的可能出事是吧?」 「……」晏来归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小声道:「我不想拖累你。」 殊灵问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着晏来归这幅铁了心要藏起一起自己缩进龟壳应对的模样,揉了揉额角,气笑了:「晏来归。你要搞清楚,是你先招惹我的,药不是你下的,你不抢这个人便是了,抢了还非要偷鸡摸狗地跟过来确保我不会出事,黏我黏得死紧,带我看你家的心肝宝贝小妖,送我魔族求偶用的魔君令牌,把你在意的一切託付给我,如今自己快出事了倒是想起来要我别动心,要我袖手旁观了。」 「现在说不想拖累我,是不是太晚了?」殊灵冷酷无情地捏住晏来归的下颌,逼问说道:「说,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对我负责?」 晏来归:「……」 晏来归干巴巴道:「我没有。」 殊灵:「证据?」 晏来归和殊灵对视半晌,挣脱殊灵的桎梏,重新缩回春卷里当缩头乌龟。 殊灵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晏来归看起来脾气很软很好欺负,可是一旦下了决心,就如同吃了秤砣的王八似的,铁了心地封闭自己,别人使劲力气手段都撬不开一分一毫。 犟种。 种种关键事实都指向了晏来归,可是晏来归一点也不打算敞开心扉。 殊灵心烦意乱地把晏来归重新挖出来,在晏来归惊愕的目光中按着他的肩膀在晏来归颈侧咬了一口。 「……」晏来归微微吃痛,知道自己理亏,没有说话。 第85页 稍微缓解了一点焦灼之后,殊灵这才稍微冷静下来,揽着晏来归的腰把晏来归重新抱进怀里,哑声道:「睡了。」 明天怎么样明天再说吧,世界毁灭了他都懒得管了。 一片沉寂之中,晏来归垂下眼眸,鸦羽般长长的睫毛不时扫过殊灵颈侧的皮肤。 他不知道想了什么,也不知道想了多久,才用一种轻得有些难过的声音说道:「时愉。」 他好像有点不知所措,语言系统也有些混乱,只能缓缓道:「……我不想的。时愉。」 只这一句,殊灵就像是被软刀子捅进捅出,再也没了声息。 若非身不由己,谁会愿意搭上性命。 晏来归有自己的苦衷,他非要如此咄咄逼人,最后双方都难以收场。 何必呢。 晏来归想了很久,轻轻说道:「我给自己下了禁咒,说不出口,但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应该很快就会知道的。这样可以吗?」 殊灵神色微变。 转念一想,起码不是别人给晏来归下的禁言咒,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事情不算最糟糕。 这件事情因为晏来归的退让得到了表面上体面的收场。 殊灵知道能从晏来归嘴里撬出这么多,已经算是重大进步了,但是除此之外,他们两人之间显然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 殊灵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对我负责。」 晏来归:「……」 这个话题是过不去了是吧。 晏来归被这样直白的殊灵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看不懂殊灵,更看不清自己。 可能人都是贪婪自私的,晏来归也无法免俗。 他本就没有想过要与谁有太过深入的情感牵扯,那意味着离别时只会带来痛苦。 如果註定要生离死别,倒不如永远不要开始。 可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就像只要有殊灵在身边,他就无法控制自己像从前那样保留时刻注意周围的习惯一样,他的习惯变成了放松地沉入黑暗之中好好睡一觉,不用担心周围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风险。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向殊灵靠近,不对殊灵付出的一切做出回应,于是纠葛越来越深,越来越没办法抽身。 这不一定就是爱,但晏来归隐隐知道这也绝不会是普通的好友之情。 可问题是,若殊灵对他的亲近也只是药效带来的呢。 等情毒余毒彻底被代谢掉,这段见不得太阳的短暂情谊也会被殊灵毫不在乎地扔掉。 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连晏来归也不知道他究竟哪点能入了剑尊大人的眼,他与殊灵终究不是同路人。 第36章 晏来归低下眼眸,轻声说道:「时愉,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依赖期还没有彻底渡过,若是你毒解之后回过头来,摆脱了因为药物导致生理上对我的亲近,然后发现自己居然对一个来歷不明的人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你也许会后悔的。」 殊灵:「?」 殊灵终于感到不对,他皱眉道:「我依赖期早过了,你在想什么?」 晏来归触电般坐起身来,「什么?什么时候?!」 他怎么半点知觉都没有。 殊灵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道:「很早,离开试炼秘境的时候。」 当时晏来归因为他后遗症犯了所以十分主动地贴了上来,他体内的余毒本就因为晏来归缓解得差不多了,那日是最后一次依赖期发作。 不然他也不会在魔域门口如此张扬地对待羽珞领主。 晏来归在原地死机卡顿了好一会。 他本来还在担心殊灵解毒依赖期消失过后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当场一剑戳死,毕竟他作为解毒之人的作用已经完全发挥了作用,既然完全发挥了作用,就是时候该找他寻仇杀人灭口了。 殊灵终于后知后觉,脸色扭曲:「所以,你觉得我这些天对你的态度全都是因为对你的依赖期?依赖期过了就要对你喊打喊杀?」 晏来归盯着殊灵的神色变化,感觉不太妙:「不……不是吗?」 殊灵原地气得哑巴了,他想过晏来归迟钝,没想过晏来归居然这么迟钝。 晏来归明显也懵了,他努力地想了想,道:「你没有解毒之前,发誓一定会杀了我。解毒之后,余毒尚存,就不杀我了。甚至还对我很好。」 知道他从魔界跟来,也不拆穿,害他认认真真地装了很久,连玄天宗那些如听天书的课都照样上。 到最后发现自己露馅露得太多了,多到根本圆不回来的程度,殊灵也还是没有拆穿,照样把他当猫薄荷一样按着吸,没有师尊会对一个陌生的弟子做这样亲密又奇怪的事情,那个时候晏来归就隐约察觉到殊灵的纵容和不拆穿了。 他把殊灵一切异常的行为都归咎于自己价值尚存,且无可替代,然后抱有侥倖地骗着自己,万一相处这么久以来,殊灵毒解之后,真的没有那么讨厌自己呢? 那他们以后或许还能当好友呢。 带殊灵回家是一时兴起,给他介绍家里的小妖,也单纯只是想让他们认识认识,顺便再悄悄欣赏不可一世的剑尊大人被毛茸茸蹭来蹭去板着脸强撑的样子。 鲜活,真实,有祝时愉的影子。 他很喜欢。 殊灵深吸了一口气。 第86页 他承认,一开始双修解毒确实是一时之计,所有的不自觉沉溺和自我对抗都是他自己的内心戏,晏来归半点也不清楚,甚至还傻乎乎地以为他只是因为情毒未解所以故意委曲求全。 殊灵按着晏来归的被子,让他无法挣脱出来,只能乖乖在殊灵手下当一只动弹不得的春卷,咬着牙说道:「晏来归,你给本尊看好了。」 话音刚落,镜悬剑铮然出鞘,带着耀眼无比的雪亮剑光冲破天际,几乎照亮了整片暗夜,那剑光没有任何杀气,是一种无声的展示,属于殊灵的灵气在高空砰然爆开,浑厚强劲的气息一瞬间盪出千里之外。 这不是一个灵力尽失之人强嗑丹药能展现出来的实力。 「他们是合欢宗,不是毒仙下凡,」殊灵木着脸道:「晏来归,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晏来归:「……」 他盯着窗外炸开的绚白光亮,明明灭灭的光芒不时照亮那双紫眸澄澈的一角,晏来归看了好一会,转过头来,定定地对上殊灵漆黑的眼瞳。 殊灵看着晏来归那双润亮无声的漂亮眼眸,声音缓了缓:「你也太看不起你自己了。」 晏来归的眸光落在殊灵脸上,静静地看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殊灵才听见他温柔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原来我也会成为被选择的原因。」 不是因为利益算计,不是因为委曲求全,不是因为权宜之计,不是因为别有所图。 还有什么比这还要让晏来归更心安更快乐的呢。 他向来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因为那意味着数不尽的人心叵测、机关算尽和利益交换,箇中弯弯绕绕令人头晕眼花,那样太累了,他不喜欢。 可是在殊灵这里,只会有最直白最干脆最不加掩饰的相处模式,开心了就黏黏对方,不开心了就讨厌一下再黏黏对方。 无须其他,维繫这段情感的只有他们,只是他们本身,这比任何世间珍宝还要来得珍贵。 殊灵看着他这样眼眸微亮的模样,心里那股一直在咆哮疯狂冲撞想要逃出的巨兽却莫名平静了下来。 他本来很想借着无关紧要的由头向晏来归发问,逼他给出答案,是答应还是被他抓回去上下其手完再答应。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了。 …… 次日,他们启程离开了禁地。 虽然休婚假什么的确实很合理,但是旷了这么久,晏来归也不好意思再旷下去,还是去见了一面先生。 先生是溪日领地的大祭祀,他们大祭祀一脉向来担任引导和教授新任魔君打理魔域的责任,晏来归初来乍到能够迅速上手暂时镇压手下不服管教的众魔,先生功不可没。 按理说晏来归要去处理魔族事务,按照殊灵人族的身份是不该去的,但是晏来归也不知道哪里招来的下属,一个个的十分有眼力见,说着什么往后都是一家人何必隐瞒就把殊灵也请到了坐骑上。 晏来归的左右护法甚至比他还要更怕他们两人两地分隔,真是说来好笑。 到了先生居住的天机阁,不等晏来归亲自敲门,门口便无风自动地敞了开来,晏来归拉着殊灵走进去,看见了庭院之中坐在长廊上晒太阳的先生。 先生一袭青衫,眼上蒙着一条淡色布帛,周身气质温雅,正餵着荷花池里的锦鲤。 听见他们二人走进来的声响,先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缓声说道:「回来了啊,来归。」 晏来归应了一声,道:「先生,这是人族掌管神剑的剑尊,祝时愉,尊号殊灵,今日顺路,所以擅自带着客人来看您,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先生笑而不语:「当然不会。说客人未免生分,我听阿今他们说了,你有心悦之人也是好事,不必藏着掖着,先生虽然眼盲,但也可以带来给先生见见的。」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 说罢,先生朝着殊灵的方向偏了偏头,说道:「久仰剑尊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风采绝代。」 殊灵:「先生过誉。」 晏来归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先生,那些捲轴是堆在您这里了么?」 先生想了一下,说道:「这倒没错。不过你的左右护法昨天已经挑灯夜读看完了两间,剩下一些在偏殿里。」 殊灵看了晏来归一眼,用口型道:「什么叫两间?」 先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剑尊大人有所不知。大人拉开旁边那个偏殿的门看看,就知道了。」 晏来归嘆了口气,知道自己是要完蛋了。殊灵尚还没有理解为什么要用间,然而当他拉开偏殿的门却差点被里面堆满的捲轴埋掉之时,终于切身明白了。 晏来归无奈地笑了一下,认命坐下。 先生便转过头,悠哉悠哉餵鱼。 把处理事务的地点设在先生的天机阁,好处就是遇到棘手不确定或难以决断的事务,能即使询问先生。 殊灵见晏来归看捲轴时一点也不避着自己,索性也不迴避了,坐到晏来归身边,低头看了一眼他迅速过掉的捲轴。 结果第一张就是开幕雷击:「主君,您说要捆来给我们怡红院当头牌的羽珞领主到底什么时候批给我们呀?这里已经有客人开始想要预定了。」 然后殊灵看着晏来归神态自若地回道:「批不了。你若不想被黎倦丢进丹炉,还是不要再提了。」 第87页 殊灵:「……」 晏来归的神识一扫,心念一动便能将回復附上捲轴里,再将它们全部化作流光放出去,这样就算完成了。 效率很高,即使事务捲轴堆积如山,但按照这个速度而言,天黑之前处理完还是有希望的。 「主君,能不能让玄冥领地莫名其妙分我们一半,我们这地儿有点小了。」 【不太行】 【除非玄冥领主本人同意】 「主君,您什么时候带我们魔族统一全世界,兄弟们已经摩拳擦掌很久了。」 【暂无计划。摩拳擦掌的兄弟们先把上回闯入魔域撒欢狂奔创翻一大片兄弟的独山角捉住再说】 众魔代表呈上来的大部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晏来归过的速度很快,基本不费什么精力和时间,直到洽谈一些正事,例如领土划分,对外摩擦,以及各种难题决策商议的时候晏来归才慢了下来,还不时拿过去询问先生。 晏来归中途怕殊灵无聊,还想着先把手头的东西搁置,把殊灵送回去休息,然而他一转头,发现殊灵居然和先生聊起来了。 他有些好奇,连捲轴也没心思看了,凑过去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殊灵轻轻说道:「先生说,『生当復来归,死当长相思』,很好听,缠绵悱恻,为之动容。但是。」 先生笑道:「来归,在这样陌生的地方,你既有来路,如今可寻得归处?」 「……」 晏来归弯弯眉眼,他拉着殊灵的手,在先生面前蹲身,认认真真说道:「先生。这个问题您问过我很多遍,现在我却觉得,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找到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字眼落于实地,化作了无数丝丝缕缕的牵绊,带着他这个陌生魂灵一起,扎入红尘生了根。 有小妖,有先生,有李娘,有送他符纸的萧离,有背后撑着他往前走的人,有时愉。 很多,很多。 来归……来归。 第37章 晏来归把所有堆积的捲轴全部光速看完,终于大松一口气,拉着殊灵在先生院子里的藤椅上瘫了好久。 先生餵完鱼便去餵猫,浑身漆黑的大猫懒着骨头窝在先生腿上,一点点舔着他手里的食物,尾巴甩了甩,悄悄拉长化作无影无形的涌动墨色,蠢蠢欲动地往池里悠然游动的锦鲤伸去。 先生面色不变,伸手轻拍黑猫的尾巴根部,把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大馋猫拍得缩回了想去捞鱼吃的尾巴。 就在这时,一道流光划过天际,殊灵眼神一动,他抬起头来,伸手接住了那道流光。 晏来归好奇地偏过头来。 殊灵捻了捻指尖,神识拆开那道灵讯,随后眉尖微微蹙起。 晏来归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估计不是什么好消息,然而不等他出声问,先生怀里的黑猫就忽地站了起来,朝着门口意义不明地喵了一声。 先生低头,摸摸大猫顺滑柔软的毛髮,无奈笑道:「不远万里,不请自来。主君,怕是要你亲自出去一趟了。」 晏来归腾地一下就从藤椅上坐了起来,道:「什么,什么事?又有债主找上门来了?让他们把犯事的魔族抓了,该打打该杀杀,不用问我意见。」 殊灵:「……」 这也,太熟练了。 殊灵揉揉眉心,道:「不是。」 晏来归愣了一下。 不是的话,那还能有什么事情找他? 怕不是更棘手。 不用晏来归疑惑多久,他就知道了答案。 左护法从门外匆匆来报:「主君,六界那边派了几位代表过来,说是想与您谈谈,希望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说道:「希望您能对吸收净化魇气给一个合理的说法。」 晏来归哦了一声,道:「你就说我天赋异禀。」 先生轻轻笑了一下。 来归还是这个性子啊。 然而既然是各界代表,那来的估计都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晏来归作为魔君不好把人晾在门外,因此收拾收拾,还是出去见了。 殊灵本来要跟来的,但是晏来归想了想,还是把他按了回去。 这要是让剑尊大人跟着他一起窜出来,晏来归总觉得他们洽谈的重点可能就要歪了。 然而殊灵却坚持道:「一起。」 晏来归便没有再拦。 左护法先行把人请了进来,安置在魔殿里面,上好茶歇。 六界代表齐聚一堂商谈事情算是一种极其稀罕的事情,若非大事,否则一般不足以兴师动众。 所以晏来归只觉得好笑,他不过暴露了自己能够吸收魇气的事情,其他六界就摆这种仗势,也不知道来者善是不善。 左右护法跟在两人身侧,迅速道:「此次来的五位,掌天罚之轮的神域之主,人族玄天宗副宗主,掌生死簿的冥界螟蛉鬼王,妖族来的是妖尊膝下十七子,修出了九尾,是几十个儿子里面最出息的。明面上即将继位妖尊之位,其实十七子头上那老不死的差不多给架空了。仙界没有来代表,神仙一般不能下凡,不管人间事,这主君您也知道。」 晏来归轻轻颔首,他轻咳一声,有些好笑地说道:「时愉不在,来的怎么是玄天宗副宗主。」 殊灵不在,他本来以为起码会是宗主孟苍来呢。 第88页 殊灵下颌不明显地绷紧一瞬间。他垂下眼眸,道:「孟苍出事了。」 晏来归愣在了原地,脚步都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殊灵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他道:「一会和你说,先进去。」 晏来归不自觉蹙眉,忧心忡忡地走了进去,宫殿的门自动敞开,他抬步往里面走,道:「诸位久等……」 然而不等晏来归说完客气话,眸光扫到了宫殿里熟悉的一张面孔,再一次原地呆住了。 魔殿里面的氛围其实并不严肃,各界代表私下有低声交流着,晏来归推门而入的时候听见一道莫名熟悉的嗓音嗤笑道:「天赋异禀?各界代表可未必太好哄骗了吧。好听点是净化魇气,难听点是与魇魔勾结,能够操纵魇气收放自如,各位想信哪个自由心证……」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道莫名熟悉的清朗声音响起:「诸位久等……」 裴长霁有个不算优点的优点,最擅长的就是左右逢源,一旦被他划为有价值之人的那一栏,裴长霁都能自动将对方的声音相貌喜好记得清清楚楚,贵人档次的自是更不必说。 他一听这个声音,脸上笑容就扬了起来,正要喜气洋洋地喊一句晏兄,结果一抬头,就直直对上了身穿黯金长衣佩戴着鬼纹面具的魔君。 裴长霁笑容一僵:「……」 晏来归:「……」 没有想到居然又见到了你,亲爱的断尾狐。 就说裴长霁的身份肯定不简单,果然。 妖尊十七子,甚至修出了极其罕见的九尾,能代表妖界出来洽谈,早晚也是妖尊了。 神域主星落端坐饮茶,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过,八方不动。 副宗主林倚看见殊灵出现在这里有一瞬间的意外。 螟蛉鬼王落敞抬眸看了一眼原地呆住的魔君,再看了一眼神情惊愕的裴长霁,手中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 裴长霁一个激灵,嵴背立马坐直了:「晏……不是,魔君。」 晏来归干笑了一声,第一次尝到仗着没人知道所以用自己真容和嗓音在外浪结果回来被认出的苦果。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遇见裴长霁。 裴长霁是挨着落敞坐的,他们几位落座的时候裴长霁特地黏了过来,就要挨着落敞一起,在其他人没有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偷偷在桌子下面把玩落敞苍白毫无血色的手。 他一点也不知道收敛,把桌上茶歇全部尝了一遍之后,拿了一块玫瑰酥放到落敞面前,小声同他说就这个最好吃。 落敞就着他的手吃了。 裴长霁当时还开心得要死,不枉他因为用过分的手段把落敞钓出来后三天下不了床,尾巴根因为被人从身后攥着撞到发疼。 裴长霁真的喜欢死了落敞这个事后算帐的小心眼记仇性子,毕竟他比落敞记仇多了,要是落敞宣称要和谁结契,他可比落敞还要疯。 然而裴长霁现下自己都愕然不已,如今怕落敞误会,下意识就要开口解释,然而一张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毕竟他也没想到当初在玄天宗里碰到的背景强硬小弟子会摇身一变变成魔君。 裴长霁想到了什么,连忙低声道:「那块聚灵石,就是魔君送的。」 那块聚灵石的边角料裴长霁拿回去融了融,还能融出一块剔透干净的聚灵石来,治好了落敞多年的偏头痛,裴长霁在冥界被落敞抓走之后都还没来得及亲自感谢呢。 难怪人家能随随便便拿出品相极好产自魔渊的聚灵石,原来不是背景硬,是人家贵为魔君本身实力硬。 就说晏兄牛啊! 落敞听了裴长霁的话,神色若有所思,道:「魔君。剑尊。」 殊灵的目光在鬼王和准妖王的身上逡巡片刻,点了点头,也客气了几声。 晏来归也回过味来了,幸好脸上有面具,不至于被人看光神色,几人互相寒暄,然后落座。 有殊灵在,林倚的位置便莫名有些尴尬,说到底,按照他的资歷,如今是不够格坐在这里与各界代表并肩的,如今掌神剑的殊灵出人意料地出现在这里,轮不到林倚来。 但是毕竟来都来了,也没有把人赶出去的道理,因此晏来归直接开门见山道:「诸位若是因为魇魔一事而来,我可以给出解释,但合不合理,便不是我能主观判定的。」 「确实是天赋异禀。」晏来归诚恳道。 林倚道:「各界代表都在这里,魔君若有难处,大可与我们说说,能帮之处,我们一定会帮。只是这净化魇气,说好听点叫吸收,说难听点便是收放自如,魔君,这勾结魇魔的罪名想必您也不想沾上。」 裴长霁一拍桌子气势如虹:「沾什么沾,人家能净化魇气,全大陆遭受过魇魔入侵的人都知道要把人家好生供着,轮得到你来给魔君扣勾结魇魔的帽子?」 林倚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裴长霁。 这话不是你说的么?! 怎么现在魔君在了,就突然改口了! 落敞喝了一口茶,轻声哼道:「林副宗主,贵宗剑尊大人外出没空,连宗主而日理万机,没空前来么。」 神域之主星落大概算是这里唯一一个始终不曾开口的人,他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见林倚看了过来,也只是淡淡道:「言行需有据。」 林倚一口老血呕在喉间,他忍了忍,道:「宗主有急事在身,人族边境一处城池出现魇魔伤人的恶劣时间,宗主亲自出手,脱身不得,因此拜託我来参加此次六界商谈。」 第89页 这样的发难几乎是意料之中。 晏来归弯了弯眼眸:「魇魔一事,毕竟事关天下,我也不想平白背上勾结魇魔的一口大锅,不如这样。」 他话锋一转,道:「若神域愿意,请让我接受天罚之轮的审判,以证清白。」 这话一落,场上所有人都没了声音,一时死寂得很。 林倚的脸色不由自主地一沉,其他人纷纷抬眸看向晏来归,就连神域主也终于显出了一丝意外,看向晏来归。 天罚之轮虽然也是神器,却不像镜悬那样能够随意动用,天罚之轮掌功过罪愆,有逆时空追溯本真的能力,每一次动用都会伴随着巨大的消耗。 而巨大的消耗则意味着动用天罚之轮的门槛极高,因此六界的规矩向来是各界代表投票通过,少数服从多数,神域主自身灵力消耗不提,天罚之轮运转的消耗由动用之人自行承担。 殊灵皱眉道:「……你认真的?」 晏来归温声道:「当然。这是最好的方法了,不是么。」 裴长霁也敛了笑意,看向晏来归。 能用上天罚之轮,就证明这件事情绝对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天罚之轮运转需要的消耗,不仅是灵力这种基础的运转能源,最不可或缺的是修行道行。 天罚之轮之所以能位列神器,正是因为逆转时空追溯本真,而这样逆行天地法则的事情,只有捐出自身几百年积累的修行道行才能够做到。 门槛极高,因此古往今来除了事关重大的事情,几乎无人能够请得动天罚之轮。 晏来归看向神色不明的林倚,笑道:「林副宗主,依您所愿,如何?」 没有什么能比天罚之轮给出的解释更合理了。 林倚意识到晏来归早做准备有备而来的时候,已经收不回口了。 第38章 晏来归就是算准这个理由一定不会被拒绝。想要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各界代表此次前来,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那便是商议魇魔封印重新加固一事。 魇魔封印逐年松动,应当早做打算提上日程才是。 在场之人都没有什么异议。 林倚虽身在现场,但是基本没有人会分出几分眼神给骂他,林倚好歹身为副宗主,却不曾想在这里竟受到这种无形的羞辱,牙都要咬碎了,心道你们给我等着。 晏来归是不介意来客多待一会的,反正茶歇管够,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林倚要走,晏来归便叫了护法送送。 送完转头的功夫,喝了晏来归三壶好茶的神域主星落也不见影踪,席位空空,仿佛根本没有过活人的踪迹一样。 仙界是飞升和旧日神的栖息位面,神仙不干涉凡人事,他们这些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神仙了。 但是神域不同,神域里面住着的不是神,是断绝七情六慾修无情道的修士。 神域以执行神之旨意得名,着以无情工具出名,只听上意,镇守神器,在全域论坛的口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据说有合欢宗的大能无意间碰到了神域的弟子,不信邪地想尝试一下破人家的无情道道心,结果勾引了大半年对方愣是半点反应都没有,木得从一而终,合欢宗大能生生当了大半年舔狗,气得脸色铁青,最后还被以扰乱执法纪律,秽乱圣域为由被逮去了神域天牢坐客喝茶。 从此,神域的人就在世人的眼中就成了冷漠无情固执刻板的代言人,没有什么比他们还要铁石心肠的了。 关于神域主星落,他是不是人都尚未可知,毕竟星落行踪向来隐秘,又神出鬼没的,晏来归一个转眼,他人就已经不见了,晏来归居然半点动静都感觉不到,像是过来蹭晏来归茶喝喝一样。 但晏来归清楚,这是神域主同意了的意思。 外人全部走了,裴长霁这才霍地站起身来,盯着魔君的鬼纹面具惊愕道:「晏兄?是你吗晏兄?」 晏来归取下面具,无奈道:「裴兄,居然是你,怎么上来就揭我身份。」 他看着裴长霁可劲黏着螟蛉鬼王的模样,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感嘆世事无常。 若说殊灵的长相锋锐凌厉,凛冽俊美得旁人不敢多看一眼,那么落敞就是带了两分苍白病弱的美,眉眼间总是带着冷淡的恹感,肤色是鬼修统一的死人白,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美是美,却美得令人心惊胆战,仿佛一株随时都能吸食魂魄的妖冶花,碰一下都有剧毒。 虽然过程一波三折,但是结局似乎不错,裴兄也和自己的心上人和和美美。 真好。 裴长霁差点藏不住自己的狐狸尾巴,大喜道:「晏兄!以后有空来妖域玩!我请客!」 晏来归忍笑:「好。」 落敞微笑了一下,嗓音带着特有的沙哑,慢声道:「多谢魔君,那块聚灵石很有用,这个人情你随时可以找我兑换。」 晏来归连忙摆了摆手:「那只是一块边角料而已,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人情。」 殊灵的脸色从刚开始晏来归提出要请动天罚之轮的时候就已经很不好了,但那是晏来归决定的事情,他一不能阻止,二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说些什么,便一声不吭地站在晏来归旁边,等他散会。 然而眼见着晏来归几番寒暄之下都没有收手的意思,不由得默不作声地伸手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掐捏着。 第90页 晏来归腰上骤然受到袭击,痒得他差点原地跳起来,漂亮紫眸惊疑地看过来,对上了殊灵沉郁的眼神。 「……」晏来归轻咳一声,对裴长霁和落敞道:「那什么,我有点事情,先走一步,你们慢用,若是离开叫护法送送你们。」 裴长霁瞅瞅晏来归,又瞅瞅神色不悦的殊灵,笑眯眯道:「好的晏兄。再见晏兄。」 晏来归跟上殊灵的步调,拐过弯进了内殿,这里与见客的宫殿相邻,但是两方隔音很好,互相隔绝,隐私性很好。 殊灵盯着晏来归,低沉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个世上自证方法如此至多,再不济根本不必自证,拥有净化魇气的能力,就能在尚未研究出消除魇魔办法的大路上高人一等,他晏来归横着走都行,凭什么要用这种格外伤己的方法。 退一万步来讲,晏来归在试炼秘境的时候救下了整个秘境的灵兽,于玄天宗有恩,绝绝对对毋庸置疑的有恩。 这是实打实欠下的恩情债,若是孟苍在场,他定然不会同意这场召集各界代表的诘问发生。 如今孟苍亲自前往弥灵州处理泛滥成灾的魇魔问题,被困在里面分身乏力,宗内掌控大权自然由副宗主暂揽,他怎么也没想到林倚居然做得出这种翻脸不认人的骯脏勾当。 就是仗着如今晏来归如今不出面不澄清任由谣言疯传才敢引导舆论。 殊灵真的气死了。 他咬牙切齿道:「晏来归,你是不是当缩头乌龟当久了,什么都懒得出来澄清,不知道有些事情你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你有苦衷的吗……」 然而殊灵一句话尚未说完,晏来归就抬起温热的手捧在殊灵的脸侧,垂着眼眸温柔地亲了一下殊灵的唇角。 柔软的唇轻轻贴了上来,一触即分,宛如蜻蜓点水,风过留痕。 那陌生又温软的触感让殊灵麻了一下,要说的东西瞬间卡了一下:「……」 晏来归眨眨眼睛,看着殊灵原地沉默半晌,语气生硬道:「说正事就说正事,亲人撒娇是想干什么?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 晏来归偏过头,又亲了一下殊灵的唇角。 殊灵唿吸一顿:「……」 晏来归像是这样好玩极了,弯着眼睛笑了一下,道:「时愉。不必担心我,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分寸。」 殊灵盯着他笑起来如沐春风眉眼温润的模样,唿吸不由自主加重了几分,方才晏来归重复亲过的地方泛起不由自主的麻感,他忍不住扯了扯唇角,那残留的鲜明触感依旧摆脱不得,生生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扰乱每一分思绪。 殊灵恍然回过神来,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牙痒痒道:「晏来归,前面这么多好时机你不亲我,现在我一说正事你就拿亲人撒娇来堵我嘴?」 他们抵足而眠唿吸缠绵的时候没亲,多次互相拥抱着仿佛要骨血相融的时候没亲,互诉衷肠终于说开误会的时候没亲,他们从第一次双修亲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亲密之举,直到现在。 他想亲都只能自己忍着,就想等晏来归真正产生那方面的心思。 结果现在他生气了,要找不管自己死活的晏小归算帐了,晏来归可算知道要亲他了? 晏来归向来擅长灭火,特别是灭殊灵的火气。 有什么是哄哄不能解决的事情呢? 晏来归这次不亲唇角了,他偏头吻过去的时候,轻轻咬了一口殊灵的下唇,这一咬让本来就火气旺盛的祝时愉烧起更加旺盛别样的火。 殊灵以前总觉得晏来归什么都不懂,是个纯种的笨蛋,但是现下看来也不尽然。 他倒是忘了,晏来归惯会勾人。 以前在玄天宗当他小徒弟的时候就知道无时无刻贴上来牵他衣袖碰碰手腕黏在一起,一副生怕离开他的乖巧黏人模样,如今艰难跨越了说开误会在一起的大情关,好了,晏来归开始在这种方面上勾引他了。 咬他这么一口,怒火灭了,其他的火倒是重新烧起来了。 殊灵抬手按住晏来归的后颈,重重吻了下去。 晏来归唔了一声,笨拙又生涩地回应着,眼里闪着点点柔和与狡黠,像是偷腥成功满意贴贴的猫儿。 有什么是亲两下解决不了的事呢。 两下不行就三下。 晏来归深刻贯彻了这一点。 经歷过上次的双修,晏来归终于不算对风月之事半点不知的白纸了,起码有了亲身实践过的经验,加上那一次双修殊灵不知为何还会抓着他接吻,他再一窍不通,亲多几次也知道要怎么去勾缠了。 当然,殊灵也没有多像老手就是了。他不比晏来归多多少经验,看似怒气沖沖气势强大,其实晏来归还记着他上次胡乱一顿啃,给晏来归啃出瀰漫的血腥味。 全凭本能的摸索和试探,其实也够了。 殊灵无论如何不轻不重地咬回去,晏来归都是那副好好脾气不生气的模样,永远接纳他的所有情绪与动作,并且温柔安抚和回应。 宛如一汪澄澈涌动的泉水,汩汩涌过的时候缓解所有无声的交锋和摩擦,连旺盛的心火也不知不觉地被浇灭,只剩浑身浸入温泉般安定放空的暖意。 晏来归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无论别人如何竖起尖锐,他都能不知不觉地软化所有,再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第91页 殊灵如何也抵抗不了。 分开的时候,殊灵也在晏来归的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再威胁似的用指尖恶狠狠地按了一下晏来归泛红的唇,哑声道:「没有下次。」 晏来归啊了一声,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下次不亲了?」 殊灵气笑了,抬手又要去捏晏来归的腰,晏来归真的怕痒,身手敏捷地躲开了,润亮的眼神盯着殊灵,小声控诉道:「时愉,谁教你亲完就翻脸的。」 殊灵:「……」 第39章 晏来归也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有点使坏的小心思现在也挥发得差不多了,好笑道:「好了好了,逗你玩的,不会有下次的,你就放心好了。」 殊灵冷哼一声,堵着晏来归逼他多亲几下,这才放过了他。 玩闹归玩闹,正事还是要顾一顾的,晏来归道:「孟宗主现在还好吗?」 殊灵顿了一下,道:「弥灵州靠近魔界,离这里不远,因为被魇魔入侵的程度太深,平常弟子们处理不了,所以孟苍才亲自去的。」 未曾想连孟苍也被困在了里面,说明事态的确严重到了棘手的地步。 孟苍为一宗之主,玄天宗本身家大业大,有众多修为高深的高阶长老入驻养老,变相也算作对外界的一种威慑,早有完备的突发事件预防体系,即使宗主出事,宗内也有多名副宗主能顶上。 但殊灵不放心林倚。说白了,殊灵不放心除了孟苍之外的任何人。 孟苍是上任宗主的独子,殊灵入玄天宗的时候,孟苍已经开始接手部分的宗内事务了。 孟苍作为修二代,本来应该拥有一个十分令人羡慕的童年,然而玄天宗老宗主是出了名的严苛,孟苍小时候不仅没有享受到什么特权,反而经常因为修炼成果不达标而挨揍。 苦得不像个修二代,老宗主对他的严苛程度连外人都不可及,三更睡五更起,无论寒暑都不能落下修炼和学习处理宗内事务。 别人修炼他修炼,别人吃饭他修炼,别人休息他修炼,别人放假孟苍还在修炼。 看得门内其他弟子从一开始的艷羡嫉妒变成了真心佩服和同情,出门游荡回来还知道给大师兄孟苍带点吃的。 祝时愉入宗之后,老宗主开心极了,指着三天练剑两天修炼半点休息都没有的祝时愉,对他好容易瘫下来歇一会的儿子感慨说道:「你看看人家,如此勤勉刻苦,真不愧是神剑选中之人,儿啊,要不你也……」 少年孟苍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去捂老爹嘴。 也不了一点! 现在的修炼强度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 最后因为突然起身时起得太勐眼前一黑,栽在老爹怀里,成功唤回了老宗主为数不多的父爱,少年孟苍才倖免于难。 殊灵能和孟苍认识,还是拜他那严苛老爹所赐。孟苍实在受不了老爹在他耳边天天叨叨别人家好孩子了,他从小循规蹈矩严于律己,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便是把殊灵抓过来给他爹当儿子。 少年孟苍还未有如今坚毅的心性,通俗来讲便是还比较容易破防,少年祝时愉在听见他和声和气地请求自己时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结果一听,好嘛,居然是请求他过来给别人当儿子。 啼笑皆非。 少年孟苍当时崩溃到在祝时愉房间里偷偷抹眼泪,殊灵看着又好笑又无奈,把人抓起来带到老宗主面前,表明他这种修炼强度完全是因为要替全家报仇才不肯停下来歇息的。 一父一子听完原地沉默半晌,半夜起来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从那以后,两父子就消停了,老宗主再也没提过让儿子刻苦修炼的事情,还时常委婉地叫孟苍多多找殊灵出去游歷放松放松心情,不要总是闷在宗门里面。 而孟苍忙着修炼和向殊灵请教剑术,没空理他老爹。 殊灵对他们暗暗的关照心领了,他起初还在疑惑,自己分明是奉宗门之令去处理祝家魇魔之事,可是老宗主对此却半点不知情。 后来孟苍上任之后以严厉的手腕清洗了一番宗里的人脉,把那些老宗主碍于面子和情分不好清理的人全部边缘化,殊灵这才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玄天宗里,也不太平。 宗主夫人早年因病去世,老宗主当年在封印魇魔本源那一战中受了伤,回来之后一直没养好,常年闭关养病,所以自从孟苍接任之后老宗主便很少露面。 殊灵道:「孟苍被弥灵州魇魔牵扯无法脱身,宗内林倚暂当大任,宗内目前所有事务不过我手,也没有让孟苍知晓。」 他这么说晏来归就懂了。 镜悬在殊灵的手中,且殊灵本身修为对比其他大能都是碾压式的差距,由他来代表人族参加六界代表洽谈再适合不过。 可是最后来的却是林倚,而殊灵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殊灵垂下眼神,道:「我收到了消息,但不是来自林倚,是老宗主的。」 晏来归静静听着殊灵说,直到这里才轻声道:「勾结魇魔的内鬼,在玄天宗内部。」 而且很有可能有新动作了。 殊灵:「没错。」 不然这个节骨眼,怎么的也轮不到老宗主来给他递消息。 晏来归抬手按住殊灵的肩膀,轻声道:「我也去吧?」 当初殊灵中的合欢散也是玄天宗内部搞的鬼,晏来归再笨,如今也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了。 第92页 这药一下,当初如若不是他横插一脚,殊灵也有可能会落到别的魔族手里,殊灵是人族剑尊,是人族备受敬仰的大能,若是就这么被魔族折辱,人族定然会群情激愤。 这将会成为人魔两族矛盾爆发的导火索,在魇魔封印逐渐松动,需要准备加固封印的节骨眼,掌神剑镜悬的殊灵剑尊,和掌魔渊之心的魔君死不对付两败俱伤,谁得利? 魇魔啊。 要不怎么说晏来归都有些庆幸了,发生了那样阴差阳错的抢错人事件,他和殊灵不仅没有打到不死不休,甚至还十分亲昵地黏在了一起,确实挺出乎意料的。 幕后黑手大概也是因为人魔两族矛盾危机没有挑起来,所以转而开始对孟苍下手,想从玄天宗内部开始瓦解? 总而言之,弥灵州此时必定危险重重。 正是如此,殊灵才不想晏来归搅和进来。 他摇摇头,道:「我自己去吧。宗内事,你一个魔君掺和进来算什么。」 「我又不是以魔君的身份来的。」晏来归眨眨眼睛:「就算是作为剑尊大人的道侣也不能去么?」 殊灵:「……」 「夫君?」晏来归想了想,「你要不喜欢,我喊你师尊也行。」 「你就算不让我去,我也会偷偷跟来的。反正你拦不住我。」晏来归好好脾气地说道。 殊灵:「……」 殊灵算是彻底看懂了。 一到正经事,晏来归就会自动变成魅魔变着花样地勾引人,就是吃准了他拿他毫无办法。 晏来归得逞了,弯着眉眼凑过来,亲了亲殊灵的侧脸。 殊灵低下头,在晏来归颈间抵蹭着,低低道:「再叫一声。」 「嗯?」晏来归心情很好道:「师尊。」 殊灵:「……」 殊灵掐着晏来归的脸掰过来和自己对视,面无表情。 晏来归在和殊灵的对视中忍得很辛苦,才没有在殊灵面前笑出声来。 殊灵不满道:「快点。」 晏来归便道:「剑尊大人。」 就是不肯让殊灵如愿。 殊灵呵了一声,低头堵住了晏来归的嘴。 晏来归唔了一声,在交融的间隙中听见殊灵又轻又哑的嗓音:「夫君。」 晏来归耳根微麻。 * 两人御剑来到了弥灵州的上方。 晏来归远远地就看见弥灵州上方漂浮涌动的大团大团漆黑之物,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当属弥灵州主城。 主城位于弥灵州灵气最丰富资源最丰饶的地方,常驻人口最多,如今便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魇魔位列第一的攻击目标。 整个弥灵州都被一道半透明的运行阵法笼罩着,这道阵法确保着里面的魇气不会祸及外面各州城池。 晏来归没放明辞剑出来,殊灵不让他乱跑,把他揪到了镜悬剑上,一起御剑过来。 那是孟苍设下的阵法,因此殊灵毫不客气,直接从上方撕开一道口子钻了进来,再用灵力填补回去。 殊灵出手足够天衣无缝,这道阵法一直在沉默着吸收消灭着弥灵州上空瀰漫的魇气,只是速度很缓慢,在大阵被撕开一道小口的时候尖叫着想要钻出来,却被殊灵毫无遗漏地全部堵了回去。 孟苍如今能够做的也只是尽力杀死魇魔,找出弥灵州中瀰漫魇气的源头,再尽力阻止魇魔传播而已。 晏来归抬起手,周身蠢蠢欲动的魇魔想往他身上钻,被晏来归轻轻捏住一缕,蓦地发力捏碎。 本想杀鸡儆猴,可那魇气却怪异得很,就算如此也不愿意从他身边离开,依旧涌动在晏来归周身,满怀恶意又驱赶不掉。 晏来归微微蹙眉。 殊灵抬手揽着晏来归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揽,森冷的目光扫了一眼两人周身的魇气,剑气无声护在两人周围,总算将周身清出了三尺清净。 两人身后逐渐被覆盖的墨色之中,模模煳煳地显出了一双淡紫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阴暗地盯着殊灵搭在晏来归肩上的手,最终恨恨地隐没在漆黑粘稠之中。 这里的魇魔能够淹没整个州地,本身的规模便不是玄天宗试炼秘境里那些魇魔能够比得上的。 殊灵带着晏来归往主城走,默然片刻,说道:「弥灵州早前求助的时候,情况并不严重,那时上报的捲轴上只写着疑似有魇魔出没,人心惶惶,希望玄天宗能派出人手解决。」 不曾想过段时间再上报的时候,玄天宗派出的那队弟子已经全军覆灭魂灯黯淡,再然后就是孟苍亲自前往了。 晏来归总有些忧心。 各地魇魔作乱事件频发,封印对魇魔本源的抑制作用逐渐减弱,人不可能半点情绪都没有,正是如此,只要一丝尚存,魇魔就有滋生的空间。 在魇魔本源催化下的滋生速度才令人心惊。 晏来归心里隐隐生出不妙的预感。 第40章 他们一路过来直奔主城,中间只路过了两三个城池,神识往里面扫的时候,能看见倖存的人家瑟瑟发抖地缩在大阵的庇护之下,等待这场无妄之灾渡过的出头日。 所有大路上只有四处瀰漫的魇气,以及来不及救下,已经被侵蚀了识海神智的魇魔。 晏来归和殊灵周身有护体的灵力魔力,加之镜悬剑气在周围警戒,能够伤害到他们的基本没有。 第93页 孟苍修为已至大乘,一个人要维护大阵,要寻找魇魔源头,要清除魇气,要最大范围阻止弥灵州内人员的伤亡,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风雪剑域眨眼之间无声展开,灵力化作的雪花缓缓落下,触碰到漫天魇气的时候才显出剑气的锋锐,打了个措手不及。 凛然风雪刮过两人身侧,被周身透明的护体灵力挡住,一分为二向后分流,晏来归微微仰头,看见天上漫天漆黑逐渐被星星点点的暗夜天空覆盖,天边圆月高悬,薄云半遮。 一柄雪白长剑的虚影缓缓浮现在半空之中,这是晏来归第一次见过殊灵灵力全盛时期的风雪剑域,周围剑气化作的雪花变得更加隐匿无踪,即使伸手触碰,也几乎感觉不到剑气的锋锐之感。 缓缓飘落的鹅毛大雪也变成了倾盆大雪,眼前的视野几乎要被风雪完全遮蔽。 行进在这样密集的罡风大雪之中,只要剑域主人心神微动,域中人几乎很难有抵抗的空间。 然而晏来归走在殊灵身边,看见瓢泼大雪在触碰到自己周身的那一刻化作轻柔的清风拂过指尖,缓缓吹拂着两人黯金与银白交叠的衣摆。 殊灵处理魇魔已经十分熟练,几近刻入本能,或者说当殊灵的修为到达了一定的程度后,他已经懒得花心思来对付这种无知无觉宛如木偶般的东西了。 风雪剑域野蛮粗暴地与漫天魇魔对沖,浩如烟海的灵力根本不惧消耗,在所有魇气在亮白天光中逐渐消散又顽强地重新聚集时,找到了所有补充过来的魇气来源。 与此同时,风雪剑域之中有一轮初生旭日缓缓升起,温和暗夜般的漆黑精神域融于风雪剑域之中,无声裹住底下每一个魇气缠身失去神智的人。 对付外部的魇气,殊灵在行。 而对付识海内的魇气,晏来归在行。 相比之下,晏来归的精神域并没有殊灵那样锋利又尖锐的攻击性。 他的精神域是一种厚软沉重的漆黑暗夜,温和而全面地包裹住所有视野可见的范围,人陷进去之后,只会感觉到无处不在的温暖全然包裹上来,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 就像厚重的夜幕背后藏着一轮初生旭日一样,看着并不耀眼灼烫,触碰上去时,只有连绵松软的暖意慰贴上来。 暗夜般的精神域一视同仁地裹住每一个魇气缠身的魇魔,无声浸润延展,悄然吞噬识海内无处不在的魇气,填补识海内的裂痕。 无论是晏来归还是殊灵,两方都是一项不小的大工程,看似轻松,实则做起来费时费力。 他们就这么一边清理一边往主城里面走去。 主城的魇魔入侵情况最为严重,他们想找到被困的孟苍,在主城找到的概率会大一点。 他们一进弥灵州就如此大动干戈地清理魇魔,州里的人想不注意到都难,偷偷摸摸把窗户纸扣出洞来窥着外面的情况。 那些眼睛里面带着深切疲倦的绝望,看着自己一朝一夕生活的地方一点点被黑暗吞噬,亲人好友都变成毫无理智的怪物,早就麻木得不像是活人。 晏来归看在眼里,抿了抿唇。 弥灵州如今被魇魔全面入侵已成定局,损失惨重,还活着的人被孟苍躲在家中,有孟苍一路绘制设下的阵法护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孟苍,以及早先进入弥灵州处理魇魔生死不知的那一队弟子们。 殊灵一直联繫不上孟苍,好在顺着孟苍留下的标记,他们还是顺藤摸瓜地找到了主城里的一座山庄。 山庄靠山面水,外围墙壁上爬满藤蔓,郁郁苍苍,山清水秀。 里面青砖瓦片铺得齐整,亭台水榭,繁花簇锦,本是一座清凉避暑的绝佳之地,可是如今他们二人踏入的时候,入目却只有簌簌枯藤,浊水死寂,死鱼翻肚。 山庄里显然爆发过一阵巨大的混乱,四周灌木摧折,断柱碎瓦四处可见,但山庄里面的魇魔被清理干净了,山庄外笼罩着一道坚固的防御阵法,彻底拦住了来自外部的魇魔入侵,将这里变成了一座暂时安全的堡垒。 缩在山庄里面绝望等死的居民们大概没有想到在魇魔入侵下已经沦陷的弥灵州如今还能有活人进入,在看见晏来归和殊灵毫无阻碍穿过防御阵法进来的时候,都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反倒是孟苍,从两人闯入阵法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感应,如今见他们真的来了,多日奔波疲倦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感激道:「殊灵,魔君大人。」 晏来归一眼就看见了山庄中间空地上排排躺的人,他扫了一眼,看见了穿着玄天宗弟子服饰的人昏迷不醒地躺在一边,看来那就是先前第一波进入弥灵州却早已不知所踪的弟子。 光是看他们脸色青紫,气息微弱的模样就知道弟子们情况应该很严重。 孟苍喘了一口气,神色疲倦道:「没办法……我已经尽力了。他们被魇魔侵蚀的程度太深,占据了整个识海,我连他们本身的神识气息都难以察觉。」 孟苍的出手,只是让他们暂时陷入沉眠,延缓被魇气彻底控制成为魇魔的速度罢了。 他能做的都做了,能救的都站在身边了,救不回来的,他只能咬牙干看着。 孟苍刚才外面接了一批居民进来山庄,这里有他本命剑镇着,比待在外面安全,求援灵讯一直没有回应,他不确定是玄天宗里的人收不到消息,还是消息被人压了下来。 第94页 一个人的灵力终归是有限的,孟苍一倒下,弥灵州势必全军覆没。 弥灵州里的灵讯传不出去,他已经在考虑将倖存的活人分批用传送阵运送出去,但是传送阵的布置步骤繁杂,需要消耗的灵力不少,孟苍一个人实在捉襟见肘,所以进度一直缓慢。 晏来归走了过去,抬手轻轻按住其中一个弟子的眉心,不等他将神识注入进去,那名弟子的眉心便倏地钻出了一缕黏腻的魇气,往晏来归指尖咬去。 只是不等那缕魇气咬伤晏来归,它就骤然撞入了一团魔息之中,还未有更多动作,就悄然被魔息彻底吞了下去。 晏来归指尖重新按上那名弟子的眉心,轻声道:「有点严重啊。」 魇魔已经能够自由出入别人的识海,代表弟子本人的意识已经虚弱得连自己最重要的识海都无法护佑了。 孟苍抹了一把脸,看他这个架势,想起晏来归似乎能够净化魇气,抱有一丝期待,小心翼翼道:「魔君大人,这是……能救的意思吗?」 晏来归道:「我尽力。」 一旁的人起初听见魔君这个词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们都是一些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那些外面的仙君一批批地进来又一批批地失踪,本来就很惶恐了。 连玄天宗的宗主出面都被困于此,他们对自己脱困得救已经不抱希望了,因而在晏来归他们进来之前,山庄里面的气氛一直很沉默绝望。 那两句魔君落在周围倖存的人们耳朵里,不啻于一声平地惊雷:「什么?」 「谁?」 「那个声名狼藉的魔君?」 「我看到他放出来的魔气了!这就是魔君?」 晏来归周围瞬间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弥灵州位于人族领地边缘,也属于人魔两族领地交界处的边缘,平常遭受魔族侵扰最多,因为毗邻魔域,所以几乎是听着隔壁那位据说吃小孩不眨眼的大魔头的名号长大的。 魔域有些魔族经常因为一点不顺就拿边缘的城池撒气,烧杀抢掠枉顾人伦,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打的都还是魔君的名义。 他们不恨才怪。 也就是近两年来听说魔域法规改革,对全域魔族作乱的约束严了许多,那些恶劣魔族时不时的骚扰这才消停了不少。 殊灵神色冷了下来,孟苍也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晏来归在人间的名声不好。 很不好。 而他们这些知道一点内情的都没有来得及澄清。 而晏来归正专注于处理玄天宗弟子识海内瀰漫的魇魔,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见殊灵站在他周围沉下了脸色,分了一下心,道:「时愉,怎么了?」 他身上还穿着魔君服饰,但是没有佩戴面具,和殊灵在一起的时候殊灵不让他戴面具,晏来归一戴殊灵就要抬手给他摘掉。 而且他这次并非以魔君身份来的,只是身上衣服忘记换了,一进弥灵州也没顾得上,也就这样了。 就在山庄里的人下意识后撤一大步的时候,外围听了一耳朵不知真假的村民们也垂死梦中惊坐起,方才暮气沉沉的死气一扫而空,差点蹦起来: 「谁?!魔君来我们这小地方了?」 「哪呢哪呢哪呢。」 「……魔君来了你们怎么这么兴奋。」 「死都快死了,死前还能看一眼魔君长什么样,不看白不看。」 然后他们透过前面堵着的人群探头往前看,看见他们的孟仙长站在两个人身边,一个容貌俊美但神情冰冷的白衣男人,另一个半跪在地,眉眼温润,正在给地上弟子治疗的黑衣男人。 多年以来的刻板印象让后排居民们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判断:「等等,魔君身上穿着的白衣怎么和孟仙长有点像啊?」 「嗐,这就是你不知道了,魔君曾经易容潜入过玄天宗,有玄天宗的衣服再正常不过。」 殊灵:「……」 孟苍:「……」 晏来归也回过味来,知道他们是惧怕魔君的恶名了。 但晏来归还是有些忍俊不禁,偏过头对殊灵好笑地说道:「我能不能把鬼纹面具戴上?」 感觉他们很好逗的样子。 想吓。 殊灵:「……」 这样插科打诨的玩笑无形之中冲散了很多隐藏在背后不得而知的情绪,可是殊灵脸色还是不好看。 正是因为他知道这没办法怪任何人,所以殊灵的心情就更加不好。 魔君名声是被一些刻意浑水摸鱼,做尽坏事给魔君泼脏水的魔族搞臭的。 而弥灵州的情况殊灵也知道,他们遭受边境魔族侵扰多年,对魔族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能怪谁呢? 殊灵知道他脾气不好,也装不出脾气好的样子,被错认成魔君也正常,他半点感觉都不会有,可是看着居民们唯恐避之不及的晏来归不遗余力地救治被魇魔侵入的弟子,殊灵只想拔剑。 只是茫然四顾依旧无从下手。 晏来归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澄清一点,哪怕一句都好呢。 孟苍正色道:「魔君为人良善,非作恶之徒,多年恶名皆为谣传,诸位大可不必惧怕。」 「何况,」孟苍声音缓了下来,「魔君与殊灵剑尊自从进入弥灵州之后,便一直在处理魇魔。他在救那些被感染成为魇魔的人,他在救我们。」 第95页 就在这时,晏来归手下那名昏迷不醒的弟子身体抽搐了一下,微微睁开眼睛,喉咙上下滑动半晌,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神智清醒的时刻太短,不多时就重新阖上眼眸昏迷了过去。 可是明眼人都能看见,那名被晏来归指尖抵住眉心的仙长脸色从一开始的青紫,逐渐恢復成了正常人的脸色,就连周身萦绕着的若有若无的魇气也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晏来归收回手,道:「让他缓一缓。」 周围围观着的居民们都看呆了,此时哪还能看不出来,晏来归能够救治已经被感染成为魇魔的人! 这一批十几个玄天宗的弟子最早遭到魇魔入侵,还有可能在抵抗的过程中造成神魂和识海不同程度的岁上,比较棘手,但只要神魂还在,那就还有救。 其他一起躺在地上的居民们则比较好处理,因为都是普通人,容易被魇魔入侵,自然也容易被清除。 晏来归的精神域无声展开,缓缓将地上躺着的人笼罩进去,所有魔息齐齐发力。 不多时,地面上躺着的人们体内魇气被彻底清除掉,陆陆续续清醒过来,其他站着的村民们有些看见自己的亲人从半死不活变成如今活了的模样,简直喜极而泣,扑上去就和亲人抱头痛哭。 其他人这才恍然意识到孟苍说的都是真的,纷纷为自己之前后退的动作道歉:「那什么……对不起啊魔君。」 真正体验过亲人在自己面前起死回生的人已经给晏来归跪下磕头了:「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晏来归一个措手不及,连忙把人扶起来:「没事的,我也讨厌魇魔,能力之内举手之劳的事情而已。」 殊灵抬手抓住晏来归的手腕,探他自己的脉搏,晏来归怔了一下,笑了笑:「我还不至于连这一点都承受不了,时愉。」 殊灵依然皱眉:「你从进入弥灵州的时候就开始放精神域了。」 言下之意就是晏来归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吸收吞噬魇气,直到现在,他不放心。 距离两人最近的一个中年男子刚被清理完体内的魇气,恍恍惚惚地望了一圈,反反覆覆摸了摸身上,没有缺胳膊少腿。 没有变成吃人伤人没有神智的怪物。 在意识到自己得救了的那一刻,他勐然向晏来归扑跪了下来,抓着晏来归的手涕泪横流地说道:「魔君大人……多谢魔君大人!」 晏来归转过头去,对上了中年男子的视线。 那中年男子脸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眼角皱起来的时候能够看见深深的褶皱,头髮已经有些稀疏了,一双手粗糙满是泛黄的裂痕,那是常年忙于农作才会留下的痕迹。 晏来归没有抽回自己的手,静静地凝视着那名涕泪横流的中年男人。 他垂着长长的眼睫,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魔君。」 你怎么知道,我才是魔君? 那人一愣。 孟苍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当他意识到眼前的中年男人一直昏迷着,按理说听不见他们之前发生的对话之时,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 更何况,即使是澄清,在场三人也从来没有清楚指明过殊灵和晏来归,哪位才是他们之前避而远之的魔君。 那这样一个常年忙于劳作的勤恳老实中年男人,又如何醒来第一眼,就目标明确地扑对了人? 孟苍背后陡然生出了一身冷汗。 第41章 中年男子没有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愣了一下,脸上悲喜交加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脸上还带着挤出来的眼泪,被风一吹干在脸上,仔细看还能看出一点痕迹,可是中年男子的眼神和姿态却彻底变了。 他直起了微微佝偻的背,淡紫的眼眸印着晏来归沉静的眉眼,轻柔道:「主君,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晏来归低头看了看从中年男子手中逐渐蔓延过来,爬上他手腕的魇气,诚实道:「不是很好。」 那魇气绝对不同于他们之前杀死的那些寻常魇气,它们一接触到晏来归的时候,晏来归就感觉到了皮肤上阻滞黏腻的触感,没有什么攻击性,可是却能让晏来归体内的魔气运转凝滞起来。 殊灵眼神陡然凌厉,镜悬当空朝着中年男子抓住晏来归的手斩去,可是如今再想把中年男子与晏来归隔开来,也已经晚了。 离几人最近的弟子们蓦地直挺挺坐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殊灵的剑下扑来,逼殊灵收剑。 弟子们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了开来,却是一片如墨般的漆黑。 他们本来因为受魇气侵蚀程度最深,体内魇气暂时无法彻底根除,如今倒是成了中年男子手中现成而趁手的魇气补充。 魇气从他们体内骤然涌出,人体成了容器和载体,将所有承载进来的魇气完全释放。 本应该暂时安全的山庄内,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幕。 几乎是瞬息之间,涌出来的魇气就罗织成了一张漆黑的大网,兜头将山庄里所有人全部吞了下去! 孟苍反应迅速,原地撑起一张保护网,将其山庄里其他普通人护在身后。 殊灵反手把晏来归按在自己怀里,再把镜悬掷了出去,任由自己和晏来归被魇魔吞噬的时候,让镜悬直直地往中年男子的魇境识海刺去。 镜悬顺畅无阻地穿过了层层浓墨般的魇气,最后刺穿了中年男子的眉心。 第96页 中年男子似乎没有想到殊灵对同族人类的躯体也能如此毫不留情地下手,一道紫色轻烟从中年男子流血的耳朵旁钻出,却被数道剑气钉在了地上。 殊灵冷冷道:「滚。」 那道轻烟忽地原地散开,再重新化成了一个人形,声音有些沙哑道:「剑尊大人真是手下不留情,对自己的同类也能如此痛下杀手,如何担得起人族剑尊这个名号?」 殊灵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先把气喘匀再说。」 被镜悬剑气这样刺一下,那道淡紫色轻烟变得稀薄了不少,化出的人形也虚影缥缈,显然并非像他表面那样游刃有余。 「泠见,」晏来归手中化出明辞剑,道:「我没有教过你们滥杀无辜,没有教过你们弃明从暗,也没有教过你们颠倒黑白,污衊他人。」 中年男子这个状态,已经不是被魇魔控制这么单纯了。 他的神智神魂都已经彻底湮灭,可是身体还保持着人形,所以这具躯体才化成了泠见能够完全操纵的木偶。 那道紫色轻烟化作的人形容貌昳丽,瘦瘦高高,身段却很柔韧,身上披着一件不太合身的黯金长衣。 衣服上面还沾着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可是泠见却珍惜得很,一直穿在身上不肯丢掉。 泠见看着他手中对准自己的明辞剑,有些难过:「主君,您以前把我们养在魔宫的时候,不会用剑对准我们,也不会用血脉压制逼迫我们束手就擒的。」 晏来归收回属于魔君的威压,道:「你以前也不会和魇魔这么亲昵地沆瀣一气。」 也是。 看样子,泠见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些血脉杂糅的半魔了,连体内不多的魔族血脉如今应该也所剩无多,不然不会对晏来归的威压压制毫无反应。 「主君,他们怕您,恨您,厌恶您,歪曲您,可您才是最该被敬仰的,」泠见朝晏来归伸出手,用一种嗔怪的语气道:「他们这么坏,您不要和他们在一起了,他们不值得。」 晏来归站在原地没有动。 后方孟苍能撑,护住山庄里的人应该不成问题,泠见显然只冲他来,何况有殊灵在这里,剩下的魇魔不必他操心。 晏来归偏过头,轻轻拽了拽殊灵的衣袖,道:「很久以前的遗留问题了,我来处理?」 殊灵只是盯着泠见身上那件黯金长衣上干涸的血迹,答非所问道:「你的血?」 「你以前也受过不少伤吧,」晏来归道:「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早就没事了,不用担心。」 泠见冷冷看着晏来归和殊灵如此旁若无人,阴沉道:「主君。他们欠你的,总是要还的。」 明辞和镜悬共同亮着光芒,撑起结界护在两人的周身,周围的魇魔已经将他们两人完全包裹,彻底隔绝了外界,连孟苍他们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晏来归感受到周围景象开始扭曲变化,光影被打碎成千万细碎光片,揉在一起搓散搅乱再重组。 唯有肩膀处用力攥着不让他被魇魔拖入未知深渊的手具有鲜明的存在感,让晏来归勉强在周围万花筒一般的扭曲景象中心定。 这是魇魔最擅长的手段,以局中人的记忆编织成一道深渊般的梦境,让局中人沉溺其中,或痛苦或欢愉,无可自拔。 光靠蛮力是无法将魇境打破的。 他们被隔绝在魇魔梦境里面,孟苍那边再次断联,不知情况。 泠见道:「主君,您不该小看我。」 他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紧紧盯着晏来归,笑道:「那些丑陋的人族,不能害我们至此,还岁月静好数百年啊。」 晏来归抬手将明辞剑召回手中,道:「冤有头债有主,欺负一些不知道的人很没品,要替我鸣冤,为什么不向罪魁祸首动手?」 泠见嘆了一口气,微笑道:「主君还是这么善良。您放心,会的。总得先让他们知道才是吧?」 晏来归併不如何高看泠见,但他一定不会小看魇魔。 这种突然出现在大陆上,并且从一出现就被大陆上所有种族生灵共同仇视却还存活至今的外来物种,必定不会轻而易举地就被打败。 当初泠见和其他半魔死在了魇魔手中,其他半魔不见影踪,泠见却还能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不受魔君血脉影响,能操纵魇魔,是什么物种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不会是原来低微的半魔就对了。 晏来归抬手按在他周身的屏障上,道:「你若顾念旧情,不动这里的人,让魇魔撤离,我撤掉自己的护体屏障跟你走。」 殊灵攥住晏来归肩膀的手瞬间收紧,手背青筋绷起,活生生气笑了:「晏来归,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孟苍顾好大后方,他在这,晏来归也在这,还弄不死一个泠见? 要他献祭个什么! 晏来归:「……」 晏来归大唿冤枉:「过过过,当然过。」 他又不是什么不知深浅的愣头青,能跟着去,肯定是对自己的后路有信心的,怎么可能不管不顾往前沖。 他的确很想知道,魇魔给了泠见什么,能在当时那样断了气的情况下,还能让泠见变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而且这不是还有尚未说出口的,泠见不顾念旧情的方案二么! 第42章 泠见笑了一下:「我答应您,不伤害这里的人,您也答应我,跟我走,不许出尔反尔。」 第97页 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下,旋转涌动着巨大的黑色漩涡,正缓缓覆盖过头顶,将天光完全遮蔽。 孟苍第一次觉得之前处理的魇魔如此简单。 那些漆黑如墨的气息原地化作了不人不鬼的形状,向他们步履阑珊地压了过来,一剑斩碎无数,又有无数魇魔新生,像是根本消耗不完一样。 这些是完完全全是魇魔化作的形体,比它们控制生灵躯体而成的那种魇魔更加难以对付,一旦沾上,就会感觉到魇魔那一端无穷无尽的吸力,几乎要把神魂都扯出来。 一沾上那粘稠的墨色,浑身灵力都阻滞不少,只要碰上一点,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急难甩脱。 它们缓缓爬过孟苍撑起的防御结界,无孔不入地侵蚀破坏,剧烈消耗着孟苍体内的灵力。 那一端,晏来归在背后轻轻握了一下殊灵的手,离开的时候十分凑巧地碰了一下他腰间的魔君令牌。 殊灵低头,眼神在「来归」二字上划了过去。 那块写着晏来归名字的令牌在殊灵的腰间微微晃荡了一下,引起了泠见的注意。 他眸光落在令牌上面,习惯微笑的假面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裂痕:「主君……您竟然,连魔君令牌都给了他?」 晏来归闻言抬起头:「是啊。怎么了吗?」 「……」 见泠见又不出声了,晏来归便道:「我要看着你将魇魔全部收回,离开弥灵州。」 泠见无可无不可,抬手打了个响指,山庄内遮天蔽日的魇魔便迅速消散,钻回了泠见的体内。 然而只有山庄内的魇魔消停了,山庄外,弥灵州内,尚有魇魔肆虐。 晏来归和殊灵周围的魇气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泠见站在前方,礼貌道:「主君请。」 意思很明显,他可以先做退步,晏来归也得给出相应的动作。 晏来归耸了耸肩,抬手收回明辞剑,顺着魇气分开的道路向泠见走去。 屏障一被撤去,周围的魇魔瞬间开始蠢蠢欲动嚮往晏来归身上缠绕,可是在触碰到他的前一刻,蓦地撞上了一道无形的精神域。 晏来归缓步向前走,道:「把时愉周围的魇魔也撤了。」 泠见平等地对所有人族抱有偏见,所以极其不情愿,道:「主君,人族没有一个好东西,不配您这么掏心掏肺。」 晏来归耐心道:「你家主君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喜欢的,没办法啊。」 「……」 泠见恨恨地看了殊灵一眼,挥手撤掉殊灵周身围绕的魇魔。 晏来归这才收回精神域,主动让魇魔缠绕上他的手脚。 在他离开之前,殊灵忽地拉住晏来归,指腹晏来归的手腕内侧用力摁了一下。 被殊灵按过的地方骤然烫了一下,随后恢復了原样,晏来归好奇地看了看,却没有看出什么东西来。 孟苍那边压力骤减,在周围漆黑涌动的魇气莫名其妙散去之后,同样看见了晏来归那边主动让魇魔缠上来的场景,愕然地大声喊道:「魔君?你去哪?」 泠见用魇气把主君缠了个死紧,把人请了过来之后,这才终于欣然不少:「主君,您放心,我不会害您。」 「真的吗?」晏来归姿态倒是挺放松的,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泠见身旁,微微抬起手给他看。 粘稠的魇气一直萦绕在晏来归的周身,对他虎视眈眈,晏来归白皙修长的手指上也同样吸附着一团似乎想要将他拆吃吞尽的魇魔,如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着。 接触皮肤的地方不知何时生出了尖锐的部分,扎入晏来归的皮肤之中,有温热新鲜的血液涌出创口,滴滴答答了落了下来,被下方浮动的魇气悄然吞噬。 泠见脸色一变。 晏来归抬手仔细端详着,任由血顺着形状优美的腕骨流入袖中,抬眸将泠见的神色尽收眼底,轻声道:「你不会害我,它可不一定呢。」 泠见似乎极为生气,伸手将扒在晏来归手上的魇气揪了过来,用力攥掌捏碎,脸色难看道:「……主君,奴的失误。」 一急,有些称唿就忘记改了,还是那个容易着急的性子。 晏来归眼神落在那些被捏碎的魇气身上。 抛开泠见现在是什么物种不谈,如今泠见与魇魔关系匪浅,能够操纵魇魔的同时,对魇魔的杀伤力并不弱。 他们斩杀魇魔的时候,即使将魇魔千刀万剐,那些碎裂的魇气也能如墨水般聚拢粘合起来,不刺穿本源根本无法彻底消灭。 可那些被泠见用力狠攥的魇气当场便灰飞烟灭。 晏来归若有所思。 泠见低眉顺眼地拿过晏来归的手腕,就要给他止血,连碰到晏来归的时候都只敢轻轻捏着那一块腕骨,生怕多冒犯一点。 可是晏来归却抽回了手,道:「不必了。」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细小的伤口在魔族强大的自愈能力下迅速癒合,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泠见一愣。 随后他轻轻低下眼眸,遮掩眼中的失落,復又扬起笑脸,乖顺道:「主君,走吧。」 不知泠见做了什么,晏来归周身的魇魔即使蠢蠢欲动,也没有再像之前伤害他那样僭越半步,就这么牢牢锁住晏来归周身大穴,让他无法动用魔息反抗。 「你现在算是活着,还是死的?」晏来归拢着袖子缓步走着,语调悠闲,像是一场许久不见的故人叙旧。 第98页 泠见想了想,老实答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半死不活吧,我醒来就这样了。」 魇魔害死很多人,他不喜欢魇魔,可是魇魔的确让他起死回生,并且让他拥有了曾经不敢想的……力量。 「但我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泠见开心道:「主君,我再也不会成为您的拖累了。我想救您。我不能看着您就这么活生生地被他们害死。」 「……」晏来归垂下眼眸,慢吞吞地噢了一声。 也不知道这孩子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与虎谋皮不是什么好事。不被吃得连渣都不剩,就已经很好了。 山庄里的孟苍指着晏来归离开的背影,在殊灵面前急得都要跳起来了,然而殊灵却只是拦着他,站在原地不曾动作。 "泠见。" 晏来归停下脚步,轻轻开口。 泠见也停在了他的侧后方,道:「主君?」 行走的过程中,泠见的脚步始终后他半步,不曾逾越半步。 泠见很喜欢这个角度。 他为了给家里老父母和幼妹讨一口吃的,自作主张把自己卖了,从一开始咽下血逼自己低头,最后把自己磋磨成了那些上位者口中的尤物。 贱命一条而已,没有什么所谓的,只是主君偏要把他们拉出泥潭。 泠见从前有多恨自己卑躬屈膝,现在就有多喜欢在主君身旁卑躬屈膝。 那样主君就会花多两分心思,专门揪他出来严肃谈话。对那时候的泠见而言,能多听主君与他说说话,都已经是天赐的万幸了。 只是用过一次,他就不再表现得太过分了。 像这样,只是后主君半步,用仰视的角度来看他就已经足够了。 主君总是被其他事情绊住心神,纵然很想吸引主君的注意,可他再怎么没底线,也不该让自己成为主君耗神的原因。 主君不许他们这些血脉低贱的半魔称奴称妾,不许他们自怨自艾,想要他们以正常魔的身份好好活着,随便怎么样,活着就好。 那段时间主君还未正式继任魔君,外面总谣传主君私用魔渊之心,要向他讨说法,因此主君身上隔三差五就带着血气,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主君不肯说,他们也没办法知道。 人族讨厌他,魔族内部也不见得多喜欢他,可是主君每天还是笑吟吟的,窝在魔宫里过得悠然自得,还总是喜欢捡一些流浪小妖回家,没事的时候一抱就是一整天,魔宫之内去哪都揣着。 他们这些被留在魔宫里的半魔想为主君分担分担,自动自觉担起了餵养照顾小妖们的职责。 有时候主君要出门处理突发事情,小妖们从他的身上跳下来,有一只在晏来归身上待得最久的小猫妖便吧嗒吧嗒跑过来蹭他们,带着主君身上残存的体温,蹭得泠见心尖都在颤抖。 他太脏,也只能用这种方式,离主君近一点。 而现在,他有了站在主君身边的能力,庆幸老天垂怜。 因此当泠见注意到的时候,晏来归收回去的明辞剑不知何时从身后悄然抵住了他的后心。 晏来归静静凝视着他,道:「泠见,你该知道魇魔不是什么好东西。」 泠见沉默了半晌,忽地笑了起来,两颗尖细的犬牙若隐若现:「主君。我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当初您让我们看的书卷,我半分懈怠都不敢有。」 所以……他就知道以主君的性格,一定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您想讨的公道,想做的事情,我替您来,」他语气轻柔道:「只是回头的话,就算了吧。」 为时已晚。他回不了头了。 话音刚落,魇气骤然刺入晏来归后颈,彻底封住他最后一道关窍,将晏来归体内所有魔息骤然抱死。 弥灵州内所有的魇气共享着晏来归方才滴下的血,原地织成了一张魇魔梦境,将州内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与此同时,明辞剑身缩成巴掌大小,彻底没入泠见的后背。 周围魇魔骤然凝固。 泠见呛咳几声,捂着嘴,却没有血,只有散如烟的魇气流出来。 泠见的心脏被明辞剑刺穿定住,周围供他驱使的魇气骤然失去了指引,因此显得松散不已,没有半点吞噬人的能力,伸手一挥就散。 明辞,魔君伴随血脉而生的本命武器,与他心神相伴。 难怪能够来去无痕。 可惜主君还是心软,动手终究慢了一步。 晏来归眼前骤然黑了下去。 泠见本想伸手去接,可是下一刻却被一柄雪白的长剑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双手。 殊灵把人护在怀里,镜悬顺着明辞刺入的地方再次洞穿,泠见神色闪过痛楚,连动作都迟缓了不少。 双手是魇气所化,痛一下还能再生,心脏是他控制魇魔的关窍,晏来归只想镇住他控制魇魔的能力,殊灵却是真切想他去死。 不过那怎么可能呢。他好不容易活了过来,才不会心甘情愿就这么去死。 泠见按着心口,脸色惨白,却还是笑着低语道:「你,还有你身后那些人,好好看着。」 话音刚落,弥灵州上方的魇魔梦境就骤然将所有人卷了进去。 第43章 那魇魔梦境无形无影,根本不受防御阵法影响,即使被拦在外面,也能通过地上躺着昏迷不醒的人悄无声息钻出,孟苍等人根本防不胜防。 第99页 若说晏来归那一剑让泠见失去了大部分魇魔的控制,那么殊灵那一剑则让泠见成功重伤,必须得回魇魔封印地修养。 他如今和魇魔共享本源力量,殊灵杀不死他,顶多能让他重伤罢了。 心脏被镜悬戳成泥他都还能有救,这就是魇魔的厉害之处。 泠见早已经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活人了。 只是心脏受损,泠见已经没有能力从殊灵手里抢走主君了,这次本来应该势在必得,没能带回主君是他的失误。 泠见咬牙,抬手将镜悬拔了出来,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殊灵按着晏来归的肩膀,掌心灵力一震,就将晏来归身上的魇气禁锢全部震碎。 周围的魇魔因为泠见的重伤,织成的魇魔梦境没有杀伤力,虽然依旧无法用蛮力打破,但是人被吸进去走一遭,等到剩余魇气消耗完全,自然也就出来了,无须多操心。 倒是晏来归。 殊灵在漫天魇气中原地坐下,虽然生气晏来归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但现在晏来归毕竟还是昏迷的伤者。 再怎么生气,也不该对伤者斥责动手或者发脾气。 殊灵面无表情地低头,捏开晏来归的唇角,把上次特地进货的魔族特用伤药一股气全部倒了进去。 丹药入口即化,晏来归昏迷之中忍不住呛了几下,脸色因为全身魔气凝滞而显得有些苍白。 咳那几下像是什么重伤将死之人一样,殊灵本来要去捏他鼻尖堵他唿吸作恶泄气的手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在晏来归后颈很快癒合的泛白淡疤上轻轻摩挲。 晏来归觉着痒,无力的手下意识攥住殊灵的衣角。 他似乎感受到了谁无形的怒火,昏迷之下依旧本能地在殊灵怀里蹭了几下,看起来格外让人心软。 殊灵气得牙痒痒,却拿他毫无办法。 魇魔梦境已经开始侵入殊灵的识海,殊灵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 晏来归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身体轻飘聊的,好像要飞起来,可是腰间始终有一条线圈着他,不让他彻底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骤然惊醒坐起的时候,先被什么东西掉落在被子上的坠落感吸引了过去。 那软软的一团骤然从晏来归胸膛上掉了下来,迷迷煳煳被摔醒,委委屈屈地咪了一声,睁开眼睛,和紫眸魔君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猫,毛髮蓬松漂亮,嵴背上长了一双羽翼丰满的翅膀。 飞天小猫睡觉的时候翅膀一般都会蜷缩起来,只是骤然袭来的坠空感让小猫的翅膀炸了出来,可怜兮兮地扇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掉在半空之中。 飞天小猫委委屈屈,控诉地朝着晏来归咪呜了几声。 晏来归有些恍惚,不过身体的本能让他不经大脑就已经伸出手去揉着小猫毛茸茸的脑袋,飞天小猫被搓搓脑袋搓开心了,也不计较在晏来归胸膛上睡得好好的,半路突然弹射起飞的事情了。 小猫喉间唿噜着,抬爪按住晏来归的手指,探头过去,蹭蹭。 晏来归还有些睏倦,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腰间有一根无形的线,一直在紧紧锢着他,可是晏来归伸手摸去,却什么都没有。 飞天小猫? 他现在不是已经离开了魔宫,和谁去了…… 谁?去了哪里? 晏来归茫然呆住,脑子断片。 下一刻,他自己自动明晰了: 噢。他刚穿过来不久,刚遭遇过一睁眼就要命的内部刺杀,躲躲藏藏逃命,在禁地里重伤初愈后,重新回到了魔宫。 晏来归记得那天将原主当场弄死的魔族的脸,按照这里的话来说,就是魔域七大领主,其中的五位。 还有两位,一个是原身,一个是刚成年不久,修为不太够所以没有参加的新任领主。 这具身体在晏来归穿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可不知为何,当他的灵魂被拽进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就在无形之中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与晏来归在原来世界的身体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晏来归在禁地被李娘一家捡回去瘫在床板上等伤势癒合的时候,想了又想,还是没能明白为什么会发生现在这种事情。 他的脑内只有继承过来的原主修为和记忆,还有模煳的剧情。 是的。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他穿的只是一个烂烂的配角炮灰。 还是个快死的炮灰,让晏来归一个没见过血腥场景的病死者强行体会了一番差点被人残暴弄死的感觉。 和这个炮灰工具人角色相关的剧情像是被强行灌输进了晏来归的脑海里,很生硬,像是读了一本残缺不全,只剩结尾几页的小说一样。 他只知道原身的作用只是在结尾用来对主角受强取豪夺,然后顺理成章死掉,再多有用的信息就没有了。 之所以拉晏来归进来,只是因为原身出了意外,不知动了什么歪脑筋,自己监守自盗,把魔渊里的魔渊之心私自盗走用掉,当做投名状给了这个世界被封印的大boss,让boss有一部分力量提前跑出来了。 晏来归很迷惑,非常迷惑。 他有点不想接这个烂摊子,但是总不能死回去。 原身修为还挺高的,轻易死不掉,想死估计还得受很大的罪。 晏来归怕疼,虽然不是很想活,但也没有那么想死。 第100页 但是如果把他拉来界,要他各种遭罪只为替天道把剧情拉回来,拉回来后还要他按照结局死在主角手里,那晏来归实在是不太想当冤种。 现在死回去,和受苦受累打几十年白工再死回去,哪个更划算晏来归还是分得清楚的。 不过,这个世界的天道似乎感知得到他的想法。 自从晏来归开始思索怎么样能无痛弄死自己的时候,他躺在庭院里面能被青鸟衔着不慎掉落的市价五十万魔石一颗的冥海夜明珠砸到。 抱小猫出门熘达,能被莫名其妙长在大路上的天山雪莲伸出伴生藤绊到,晏来归和小猫原地看着摇头晃脑往他储物戒里爬的天山雪莲,沉默了很久很久。 晏来归随便找了处阴凉地坐着,吸两口乖巧唿噜的小猫,抬头一看天都黑了,绝迹已久的珍稀灵兽星陨白虎站在他们面前,亲亲热热地伸出满是倒刺的舌头舔了过来。 一只前爪就能把一人一猫拍成肉泥的体型把光线全部遮完,传说高傲强大的星陨白虎快乐地给晏来归和他怀里吓到炸毛的小猫舔毛,拿巨大的毛茸茸脑袋抵着晏来归蹭,一副想要和他回家的模样。 但家里确实养不下这么大只的白虎,真把星陨白虎带回家,打个滚都能把魔宫压塌。 晏来归就这样不小心捡了很多稀奇古怪价值不菲的稀世珍宝,那个时候晏来归就隐约明白了天道的意思。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晏来归回想着原主领主加魔渊血脉准魔君的身份,试探着开始接手魔族业务。 他去了一趟原主撒手不管多年的溪日领地逛了一圈,把在里面占山为王肆意妄为的地头蛇收拾了一顿,再把天道送的各路宝物换了魔石,全部砸在了溪日领地里。 溪日领地的大祭祀看着晏来归跑上跑下忙着收拾骑在底层魔族头上作威作福的地头蛇,收拾完还亲自上门请教他如何规划建设领地,那双被布帛蒙住的眼睛转向了晏来归。 不多时,大祭祀的布帛忽地渗出了血,晏来归暗自心惊了一下,不过大祭祀似乎不以为意,转过身换了一条新的干净布帛,对他微笑了一下,开始教他怎么把魔石用在刀刃上。 溪日领地的大祭祀一脉全都知识渊博,擅占星卜卦,来歷不明,歷来是魔君御用的先生。 晏来归和先生请教的次数多了,也便熟了起来,先生甚至还会微笑着打趣道,晏来归是第一个没有动不动就用砍头丢魔渊里餵岩浆来威胁大祭祀别教魔君做事的魔渊血脉。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没敢说话。 当天回到魔宫,飞天小猫咪呜咪呜地飞出来迎接他,第一件事是兴奋地扇着翅膀叼晏来归的手把他带去庭院。 然后晏来归就看见了据说能够起死人肉白骨的万年参精,大大咧咧地在魔宫的院子里拍着肚皮晒太阳。 看见晏来归来了,也不跑,原地翻了个身想伸懒腰,因为太胖爬不起来,还是飞天小猫凑过去把参拱起来的。 那时晏来归就明白了天道的意思。 按照剧情人设做应该做的事情,报酬,多多滴。打几十年白工还要死回去,是不可能滴。 给天道打工很有前途,生活有了盼头,好处是实打实的,晏来归干脆就这么当着了。 当天,晏来归睡了一个格外安稳的觉,第二天神采奕奕地回了一趟禁地。 他从禁地养完伤出来,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去了,虽然晏来归也很奇怪为什么禁地里会有活魔,还就只有他们那一村的魔,但他毕竟受魔恩慧,如今突然暴富发达了,怎么说也得回去回报一下。 第44章 修真界所有大大小小的宗门都收到了神域张贴推送出来的一则悬赏令,发布者已匿名。 内容是魔君私自动用邪术,将魔域边缘居住着的普通魔族炼制成活死魔,祸乱人族边境,危害严重,希望各路能人志士能够出手相助,剷除活死魔,捣毁藏污纳垢的禁地。 如有成功摧毁者,十万上品灵石酬谢,可兑换其他宝物。报酬可议,只多不少。 这是以神域公章公示出来的悬赏令,发布者已经提前将十万上品灵石汇给了神域,用神域的信用做背书,可信度自然极高,不怕被骗。 十万上品灵石,已经是其他中小宗门几年的总收入。 而这一句报酬可议,可比十万上品灵石的含金量高多了。 上品灵石是人族领域最顶尖的通用货币,靠动脑筋出卖体力努努力也能换到一两颗,但是价值十万上品灵石的宝物资源或武器丹药,可不是普通人努努力就能得到的。 不出意外,林倚发完悬赏令的那一刻就收到了很多应答的回信。 他把用来发布悬赏令的身份令牌放回储物袋里,在储物袋的遮掩下不动声色地销毁,做完这一切之后,肩膀却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小倚啊。」 林倚居然没有察觉到那人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他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可是心里已经悚然惊了一下。 他转过身去,脸上和善的笑容已经端了起来:「怎么了?」 说完,他才终于看清了身后人的脸。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老人脸,脸上满是皱纹,鬍子花白,可是一双眼睛却明亮无比,精神矍铄,根本看不出多年带伤带病的样子。 是玄天宗前任老宗主,孟谦。 第101页 林倚和老宗主不熟,只是在他退休前见过几次,之后老宗主常年闭关,他就更没有见过几次了。 论辈分,孟谦的确是宗里为数不多能喊他小倚的人了。 林倚方才销毁身份令牌的动作很隐蔽,所以并不担心被老宗主发现端倪,笑着说道:「孟老宗主,您老身体可还好?出关了居然也一声不吭,晚辈要是知道您出关了,一定提前备好礼物恭贺宗主出关。」 老宗主笑眯眯地拉着林倚边走边聊,感嘆道: 「小倚,你也是副宗主了,我不过是个退休又病重的老头子,不必行此虚礼。」 林倚道:「孟老宗主福如东海,定能长命千岁。」 孟老宗主揣袖:「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呢,还年轻,前途大好啊!」 林倚腼腆地笑了一下,心下却纳闷这死老头子怎么这个时候出关。 老宗主感慨:「你说,人活着为了什么呢?浮名浮利转头空,金山银山作坟堆,为了这些东西不择手段抛掉良心,真的值得吗。」 林倚含笑道:「毫不费力地拥有过,当然能轻松做到视其如粪土。孟小宗主出身优渥,应当也没有体会过一把米煮三顿,看着自己的亲人被别人踩在脚下随意侮辱的感受吧。若是他的话,自然是不会追求这种俗物的。」 孟老宗主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说话了。 * 晏来归每做好一件原身应该做的事情,就会很不小心地捡到好东西,身价飙升,储物戒都快塞不进去了。 收人这么多好东西,晏来归也不好不干活,便暗暗记着最后要抢人帮主角攻受达成生命大和谐的剧情。 他莫名其妙掏出一大堆魔石用来建设溪日领地的事情很快就在魔域里传了开来,其他领主本来半信半疑,后来发现自己扎根在溪日领地的势力全都被拔出了,他们这才回过神来。 魔域众魔都惊讶于溪日领主的转变,这就好像看到一个逼良为娼的恶霸某一天不仅金盆洗手了,甚至还把其他逼良为娼的恶霸狠揍一顿一样令人不可思议。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溪日领主怎么就突然脑子变好了,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其他领主的一顿刺杀成效显着。 羽珞领主刚上任不久,比较看不懂魔眼色,还爱四处打点。 他心生一计,就往溪日领主家里塞了几个干净的半魔,想着提前探一探这任魔渊血脉的喜好。 虽然最后被晏来归千里迢迢找上门来好好谈了一顿,回家又被大哥狠狠揍了一顿,但是看晏来归最后没有把半魔归还回来,羽珞领主黎倦肿着脸復盘半晌后,认为自己此举做得还是不错的。 晏来归纠结半晌,耐不住半魔们的哀求,还是把他们留在了魔宫。 这样他离家的时候,家里的小妖们也好有个照顾。 做完这一切后,晏来归那日被刺杀落下的重伤也差不多养好了。 他熟练地钻过禁地的禁制,来到李家村。 说来也奇怪,禁地周围寸草不生,晏来归每次进出都觉得一股冷嗖嗖的阴风直往脖颈里钻,怪渗人的。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天道加持,后来晏来归回到魔宫之后,才知道这处禁地不仅偏僻,还只有魔渊血脉能够不受阻拦地通过。 意外地捡回了一条命。 门口的大黄竖着一双尖尖的耳朵,亲亲热热摇着尾巴往晏来归身上扑,晏来归摸摸大黄脑袋,跟着大黄往里面走。 当晏来归的身影消失在禁地里面后,几个身材高大的高阶魔族也悄然出现在了禁地面前。 为首的魔族皱眉道:「他怎么又进禁地了?里面连个活魔都没有,据说是用来关邪祟恶灵的。他进去干什么。」 一行总共五位,都是魔域目前一等一的高手,正是其他五位领主。 汀白领主黎今抬手抚上腰间的斧柄,自言自语道:「连先生也煳涂了?居然会重新相信这样一个甚至得不到魔渊承认的魔渊血脉。」 他不关心晏来归进去干什么,他们能杀这个叛魔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能蠢到勾结魇魔背叛魔族,难怪得不到魔渊的承认。 鸦漆领主上前一步,抬手往禁地门口丢了一片鸦羽。 不出所料,那片鸦羽在触碰到禁制的一瞬间被上面涌出的黑气缠绕绞杀,碎成了一片飘羽。 除了魔渊血脉,其他魔根本进不去。 黎今垂下眼眸,道:「等他出来。」 …… 李家村里的魔族都很热心肠,晏来归之前浑身是伤瘫在床上的时候,其他村民轮番过来提着东西瞧一眼。 看见李娘捡回来的年轻魔族还挺俊,甚至回家把自家没有婚嫁的儿子女儿都抓过来一起瞧一眼,热心表示想给晏来归介绍一下。 晏来归被这么直白的话语呛了一下,面面相觑,憋了半晌,红着耳尖尴尬又不失礼貌地表示,伤狠了,没法人道,不耽误各位了。 众魔可惜得直跳脚。 晏来归:「……」 村民们把自家压箱底的存货都掏了出来,给晏来归两天一小补三天一大补,眼巴巴地想看晏来归身体如何,可惜晏来归实在不太会应对这种场面,伤势痊癒到能下地了,就忙不迭地逃了。 实在是热情难却。 如今见晏来归重新回来一趟,村民也知道晏来归面皮薄,便不打趣他了,知道他伤势好全,便放下心来,叫他来家中坐坐,吃个饭再走。 第102页 晏来归笑着寒暄一番,每家每户地走了一遍,温声询问他们是否愿意迁出李家村,去溪日领地定居。 溪日领地比李家村更适合定居,那里土地富饶,魔气丰富,适合修炼不说,老年魔族养老也很舒服。 魔气丰富的地方,对魔族生存起到的益处一定是比魔气稀薄地方好的。 更何况那是晏来归的领地,基础设施更加完善,他也能即使照顾到。 李家村整个村子一直隔绝在外,也不是个办法。 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晏来归手里有富足的魔石,能帮他们把这里修缮一番。,改善一下生活不成问题。 晏来归知道这个提议有些冒昧,毕竟李家村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定居,让人家迁出来,老一辈不一定愿意。 他本来做好了大家发火的准备,如他所料,村民们出奇一致地没有答应,但却也没有生气。 晏来归回到李娘家,和李娘也说了这件事,可李娘却也只是欣慰又遗憾地说:「不用啦。」 她笑着道:「我们来归,一定是一个很好的领主吧。真好啊。」 他们不愿意,晏来归也没办法,然而李娘她们却连魔石都不要。 这回晏来归是真的诧异了。 李村所有魔,全都不约而同地婉拒了,连一颗魔石都没收。 银两也不要。 之前晏来归在家里的床头柜偷偷塞过银两,那还是他背着人,还万般叮嘱三只小幼魔不要说出去这才没被发现的。 李大抱住晏来归的手臂,嘟嘟囔囔道:「我们用不上嘛,小晏哥哥,你自己留着用。」 那是晏来归第一次觉得不对。 李娘还是照常留他在家里吃饭留宿。 李大很黏晏来归,无论做什么都要缠着他,晏来归想着反正没事,出门的时候淘了几本手作书,坐在庭院里,徒手搭了一个鞦韆。 三小只哪里见过这种玩意,兴奋的尖叫声都快把房顶给掀了,挨个抱着晏来归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谢谢小晏哥哥!」 晏来归笑了一下,试过鞦韆足够结实之后,便挨个把他们抱起来放在上面,站在后面给他们推鞦韆。 当天,三只幼魔疯玩了大半天,心满意足地被李爹拎去洗澡,爬上床后迅速栽倒,睡得天昏地暗。 天天被自家精力旺盛的崽子缠得头疼不已的李娘终于有机会歇着了,闲下来还能点灯练一下自己喜欢的绣工。 然而在临近月末的某一天,李娘却忽然把他拽到了一边,有些歉然地说道:「来归,有几位亲戚要来家里住几天,家里地方不够,你能不能先回溪日领地住几天呀?」 晏来归怔了一下,随后道:「当然可以,我占了家里这么大一张床呢,天天在娘这里蹭吃蹭喝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李娘实在怕他多心,连忙解释道:「娘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远房亲戚要过来,确实不好冷落他们,所以想和来归商量一下。」 晏来归弯了弯眼眸:「我知道。」 他和李娘和幼魔们道过别,出了李家村的门口,摸了摸大黄的脑袋,离开了。 李娘看着晏来归渐行渐远的修长身影,眼神里有些不舍。 入夜。 晏来归隐着气息,百般聊赖地缩在不远处的一处巨大岩石上打哈欠。 家里的几只小妖有半魔们在照顾,他不回去也不用担心它们饿死。 李娘那般突兀又勉强的藉口,晏来归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对。 他之前在李娘家里养伤养了大半个月,也没见李家村里谁出远门了,亦或是哪家有亲戚过来。 李家村就这么大,大家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此处如此偏僻,晏来归林林总总住了两个多月,也没见他们与外界有任何的往来。 晏来归本来还在忧心李家村与世隔绝将来可怎么办,现在李娘却告诉他有远房亲戚要过来。 哪门子的远房亲戚? 怕不是村子里有什么麻烦,所以要提前支走他。 晏来归本能地觉得不对,所以隐匿了身形气息,就在不远处盯着。 他得亲眼看看才能放下心来。 晏来归其实没有在禁地里见过完整的太阳和月亮,大部分时间太阳都是被铅云覆盖着,月亮也都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中,只漏出零星半点的光线。 星星更是完全找不到,真正意义上的与世隔绝。 此时晏来归缩在巨石上,盯着头顶上似乎在移动的月亮云层出神。 可让他失望的是,晏来归等了五天,从巨石换到了树干再换到崖顶,周围各个地方都睡了一遍,都没有见到李家村里出现什么异常。 晏来归吃沙吃够了,一时之间有点想念家里的小猫。 他和小猫出门,都是小猫跑出去觅食的,小猫总是能摘很多酸甜的野果回来,而且它的眼光很准,带回来的野果就没有酸涩难吃的。 毛茸茸的小猫,香香软软的小猫,会飞上来亲亲他侧脸再喵呜撒娇的小猫。 晏来归这几天收了很多封半魔发来的灵讯,每日准时汇报家里的情况,说家里的小妖一切都好,吃了多少,睡了多久,偶尔苦恼地向晏来归询问家里某些会飞的毛茸小妖不肯洗澡,一沾水就要跑该怎么办。 晏来归心底软软,一封封回了:「等我回来。」 第103页 就在晏来归一无所获的第十一天,他拍拍身上的暗褐色沙尘,决定回家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什么多疑症犯了,这样一个偏僻荒凉的村落,哪有人会看得上故意来搞他们。 晏来归抬手发了一条灵讯回去:「我现在回来。」 然而下一刻,天地骤然变色,狂风自远处席捲而来,捲起漫天红沙,晏来归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此时分明是白天,天上铅云厚重,红沙蔽日,不是黑夜胜似黑夜。 那阵遮天蔽日的红沙席捲而过,彻底平息落下的时候,晏来归愣住了。 眼前荒凉破败的李家村,在那阵红沙席捲而过的时候,彻底变了个样。 其实与晏来归记忆之中的李家村其实并没有差别很大。 他这些天百无聊赖地盯着门口那破败的牌匾看了好久,把李家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李家村的模样。 也正是如此,所以晏来归才能格外清楚,村门口率先流出来逐渐洇开渗入泥土的血液,是从那位把大黄叫回家吃饭次数最多的一户房屋里流出来的。 整个李家村上方倒扣了一道半圆形的屏障,将所有的魔困在了其中,地面上浮现出了一道巨大的阵法,纹路蜿蜿蜒蜒地爬过每一寸地面,爬过每个魔族的脚底,散发着诡谲阴冷的气息。 遮天蔽日的黑气从阵法中涌了出来,缠住每一个眼前活生生的生命,生生撕扯啃咬他们的血肉,让亲人目睹亲人的惨死,再被入侵神智失去控制的亲人杀死。 晏来归甚至能够从那漫天粘稠如墨的漆黑中听见无数尖利变形的笑声。 若说方才还有一点昏暗的光线,现在却是完全没有了。 李家村里的魔们,只是普通没有修为的魔族,他们手无寸铁,一生淳朴,世代居住在这里,平静又悠然的生活却骤然被这样一道阵法打破了。 发现不对的那一刻,晏来归脑中一片空白,他几乎是立刻往李家村里赶去,那道阵法防里不防外,所以晏来归很轻易地就进去了。 可是他站在漫天魇气之中,站在浸满血液的阵法纹路上面,却忽然发现自己碰不到任何魔了。 每一个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被那不知名的粘稠黑气以残忍的手段杀死,再活生生从眉心剖出神识和灵魂。 哭泣,尖叫,痛苦,悲恸,鲜明的仇恨,和无法还手的深深无力感,全都化作了最美味的养料,供养魇气的滋生和肆意妄为。 这些好像是幻象,又好像不是,晏来归能感觉到温热的鲜血溅在身上脸上的黏腻感觉,能清楚地看见森森白骨上附着的丝缕黏连血红组织,能感受到脚下被血浸透,变得松软湿黏的感觉。 晏来归瞳孔剧缩。 他从一开始又急又怒地想把魇气斩断,到机械又麻木地重复着挥剑砍断魇气的动作,用各种捡来的高阶法器,用剑,用魔息,用他自己。 可是该发生的却依旧顺畅进行着。 晏来归阻止不了哪怕一点。 不知不觉间,他周围能站着的魔越来越少,到后面遍地只剩残肢断骨,只剩死前容貌惨烈的生魂茫茫然与他对视。 晏来归满身鲜血,神经质地颤抖起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李娘家的门口,他眼前被血气熏得发红,看见半开的木门里一片漆黑死寂,只有红得发黑的血蔓延到他的脚下,再被一条瘦高的黄狗身体挡住,在它蜷缩起来的身体面前蓄出了一道小小的血泊。 那一刻,晏来归不敢抬头,他心里恍恍惚惚地,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想法: 原来他不用大黄带,也能找到李娘家。 第45章 晏来归站在李娘家门前,盯着大黄不成样子的尸体在原地木了不知多久,双腿站到酸痛,再到毫无知觉。 晏来归不太敢,进去。 他此前知道这个世界也许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可是当他活生生地站在魔群堆里感受着所有断肢残骨血肉纷飞,那一刻他所有的言语全都成了一片空白。 晏来归只感觉胃里一片无法忍受的翻涌,他蓦地弯下腰去,吐了起来。 他鼻尖全是黏腻到发臭的血腥气,一闻就想吐,吐到眼泪模煳喉口烧灼,狼狈不堪。 身上,脸上,手上,全是干涸的血,晏来归似乎从来没有参与过这场屠/杀,却又像是已经亲身经歷过一遍死亡。 即使如此,惨剧依旧没有结束。 周围的哭声和痛苦的呻/吟声渐渐微弱了下去,直至一片死寂。 晏来归的身边逐渐拥挤了起来。 整个李家村里全是吃饱了四处游荡的魇气,它们身上是最纯净的黑色,半分血气都没有沾上,纯净得好似一切都不是它们干的。 晏来归眼泪模煳之际,似乎看见了一双勉强保持着人形的手,颤抖地抚过他的脸侧。 他起初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幻觉,可是当晏来归抬头看去的时候,那道半透明的魂灵却下意识想伸手挡住他的眼睛。 挡不住的。 魂灵如何能遮蔽生人的耳目呢? 晏来归定定地看着那张不成人形,不復温婉的脸。 惨死被生生剥离出来的魂灵会保留死前的模样,所以即使晏来归不敢进去,也依然看见了李娘她们的死样。 第104页 李娘的手很巧,虽然因为经常干粗活而显得有些粗糙,可是李娘的绣工很好,她闲来无事很喜欢绣些东西,晏来归见过李娘的绣工,每一张布帛上绣的都是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现在那双手沾了血,怪异地扭曲着,再也拿不起细长的银针。 李娘低头努力把自己的手掰成正常模样,再在自己身上使劲擦了很久,才敢伸出去,想擦一擦晏来归脸上的泪和血。 然而她自己身上也都是碎肉和暗血,哪里擦得干净? 晏来归胃里再次掀起一片翻涌。 他咬住舌尖,咬到口里铁锈味浓重,才勉强压制住了那阵噁心,没在李娘面前丢脸。 他牵了牵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一开口连嗓音都是哑的:「……娘。」 李娘笑了一下,可是难看得和哭没有什么区别,她道:「来归,没事的。闭上眼睛,明天就好了。」 数百枉死的魂灵凑了过来,像是这样就能把晏来归护在里面,看不见那样惨烈的画面一样。 晏来归低下头,没让李娘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眸,这一看,却看见了脚边蜷缩着的几团模煳的魂魄。 他们已经看不出来具体的人样了,但是扒着晏来归的姿势熟悉到晏来归一看就知道。 大黄喜欢缩在他脚边睡觉,三只幼魔轮流坐在大黄身上,再靠到晏来归肩膀上。 现在那些魂魄终于可以无视重力,飘在他的身边,努力想往他身上贴,再也不用和谁打架抢位置了。 「……」 晏来归眼前重新开始模煳扭曲起来。 魂魄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所以扒在身上,晏来归也感觉不到。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噩梦,不然为什么这样真实又虚幻,强烈到他似乎觉得自己醒来就能脱离一切。 然而脚下那几团模煳的魂灵却异常鲜明地提醒着他: 不论如何,不能就这么算了。 绝对不能。 死去的魂魄一开始脱离人体,会经歷一段茫然的时期,慢慢才会回想起自己的生平,再等待黑白无常来带走自己。 可是他们死状惨烈,死亡之后魇魔依旧不满足,将他们的魂魄拉出来鞭尸,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尸身不成模样,眼睁睁自己亲人好友邻居也经歷一遍。 反反覆覆投入熔炉,一遍遍榨干他们的感官,挤出更多的痛苦,直到榨干最后一滴甜汁。 这对魇魔而言,是至高无上的美味。 阵法困住了他们的魂魄,让他们永生永世只能在里面重复经歷生前痛彻心扉的一切,就如同切开伤口,吸干鲜血,治癒好之后再切开,循环往復,此生不得解脱。 晏来归喉结滚了滚,哑声道:「为什么是今天?」 话刚说出口,晏来归自己就想通了。 他重伤逃入禁地,住了大半个月养伤,然后回到魔域,过了一个月又回来,在家里住了几天之后,差不多刚好满三个月。 在村外等了十一天,今天恰好是新月的第一天。 晏来归极低极轻地问道:「你、你们……被什么人,害的?」 然而他得到的回音却是一片沉默。 晏来归抬起头,看见李娘轻轻张了张口,被什么尖锐物品穿了一个洞的喉咙上闪过了一阵金光。 他勐地看向其他魂魄,他们沉默着低头,喉间有着同样的金光禁咒。 彼时晏来归併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看着大家想说却说不出来的模样,也大概猜到了什么,「说不了?」 众魂魄出奇一致地点头。 晏来归便懂了。 他踉踉跄跄站了起来,用力抹了一把眼睛,仔细看着地上莹莹烁烁的阵法纹路。 这边的看完了,就动一动酸麻几乎没有直觉的脚,走向另外一处陌生的模块。 凝固的尸骨血泊根本挡不住这些吃饱喝足的阵法纹路,他看不懂这些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要怎么破解,但起码,在这些枉死而沉默的魂灵之中,还有人活着。 可能是一天之中经歷的冲击太多了,晏来归看过一遍之后,过眼就忘。 于是他折返回去重新记,记完忘,忘完记。 他一直低着头盯着明明灭灭的阵法萤光,刻意忽视着上面覆盖着的东西,看着看着,晏来归又要冲去角落吐几遍。 只是他的胃里已经没有东西能吐了,到最后也只是呕出一些酸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晏来归用地上随手捡的尖锐石子,靠自己的记忆将这个阵法的全貌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要和村民们反覆核对数次,修正错漏之处,直至他能够顺畅无误地画出整个阵法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晏来归好像原地宕机了,发呆了不知多久,忽地默不作声地把脸埋进膝盖里。 他在李娘家门前的台阶上缩成了一团,身上的黯金长衣已经狼狈得不成样子,鬓髮因为冷汗和眼泪而显得湿漉又凌乱,脸色苍白如纸,唇畔被自己咬得血迹斑斑。 他本身身量就修长,缩在那两阶台阶上,显得背影异常瘦削。 这个姿势维持了不知多久,胳膊上轻飘飘扒着的魂灵忽然有了实感,最小的幼魔抱着晏来归的脖颈嚎啕大哭,李大李二知道克制,于是黏在晏来归身旁悄悄掉眼泪。 晏来归勐地抬起头,怔愣地看着方才还是一团模煳魂灵的幼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第105页 他抬起头,看见浑身毫髮无伤的李娘蹲在他面前,红着眼睛伸手擦了擦他湿润的眼角。 李娘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似哭似笑地说道:「好了,天亮就没事了。」 那一刻,晏来归的心会跳了。 周围没有了飘然枉死的魂灵,没有血色的阵法,没有血流成河,没有浓重到令人噁心想吐的血气,也没有熟悉面孔的尸身。 这一切真的很像是梦,噩梦与美梦交替着来,晏来归一时之间有些调动不起来自己的情绪,他经歷过大喜大悲之后,实在是整个人都木了。 晏来归用力搓了一把脸颊,强打起精神,先找了纸币,赶紧将梦中记到恍惚的阵法画了下来。 其他村民们是看着晏来归一点点记下的,众魔轮流看过,纷纷点头。 晏来归便将图纸收了起来。 他用力抱了抱三只幼魔,摸了摸耷拉耳朵不断舔着他脸颊的大黄,嗓音微哑道:「好了。天亮就过去了。」 …… 众领主在禁地外等得都快要把周围的草根嚼秃了。 鸦漆领主等到耐心尽失,一把把手中的长刀插入地面上,烦道:「他进去度假的吧?在这等下去纯纯浪费生命,随便你们吧,我不等了,爱谁等谁等。」 黎今捏了捏眉心,他其实也不想等了,反正什么时候杀不是杀,他们的时间很宝贵。 然而就在大家的退意最为旺盛的时候,禁地门口的禁制微微荡漾起来,里面钻出来了一位身形修长的黯金长衣青年。 「……」 在看见晏来归的那一刻,黎今不由自主愣了一下。 黎今其实没有见过他几面,仅有的几次留下的印象也并不如何,自大妄为,目中无人,霸道自负,自私自利。 他第一眼甚至没有把晏来归和那个印象中的叛魔联繫起来。 晏来归眉眼间带着难以消退的疲倦,可依旧能看得出气质干净温润,翩翩君子,芝兰玉树。 晏来归一出来就对上了数名武装齐全的魔族高手,沉默片刻,道:「杀我的?」 黎今也和他大小瞪小眼,道:「……呃。」 晏来归点了点头,道:「晚点吧,现在没时间。」 他认得这些人,当初刺杀原主的原班人马。 他们当初能够刺杀成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原主过分自大,他们又打了个出其不意。 否则硬刚起来,按照原身的修为,他们根本没有多少胜算。 魔渊血脉,天然继承魔渊的力量,虽然在得到魔渊承认之前暂时无法继承太多,可是对付其他魔族也够用了。 黎今他们本来打算趁着晏来归出来那一刻动手的,结果好死不死晏来归就赶着他们等到极其不耐烦要撤退的那一刻出来,怎么会有这么赶巧的事情。 晏来归路过众魔大步流星地离开,走出几步后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展开,温声道:「你们认识这个阵法吗?能帮我解开的话,我可以提前处理你们的问题。」 黎今:「……」 不是,这。 这是什么话? 鸦漆领主正要提着刀往晏来归头上砍,然而刀尖却不知为何在图纸上面前停下了。 鸦漆领主眯了眯眼,冷声哼道:「怎么,溪日领主现在对邪术感兴趣了?」 其他领主不认识,纷纷转过头,看向鸦漆领主。 晏来归抬起眼眸,确定鸦漆领主认识这道阵法之后,道:「我需要知道这道阵法的解法,你能开个条件吗,我真的很需要。」 鸦漆:「……?」 他没想到晏来归似乎是来真的,犹疑不定道:「你脑子被驴踢了?认真的吗,找我帮忙?」 用的还是这种平和的语气。 溪日领主以前都拿鼻孔看他们的,更别说和他们交谈了。 晏来归轻声说道:「五万魔石,告诉我它的来歷,知道解法再加十万魔石。」 没有哪个领主不缺魔石。 鸦漆能屈能伸,瞬间变脸:「为魔君效劳是属下至幸。」 黎今:「……」 * 鸦漆领主带着晏来归在先生的宫殿里已经翻了三天三夜的典藏捲轴了。 只是这道阵法确实很陌生,鸦漆对阵法颇有建树,是魔域里知名的阵法师,然而即使是他,最多也只能从阵法纹路的走向和整体结构勉强辨认出它属于上古邪术那一类的。 魔族许多珍惜孤本的书籍捲轴都保存在先生那里,知道晏来归想找之后,其他领主也馋魔石,腆着脸放下屠刀立地翻找,各个卯着劲儿想抢十万魔石。 只有大祭祀偏过头,面朝晏来归沉默许久。 晏来归有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先生在凝视他的错觉。 但是先生先天眼睛失明啊! 虽然日常生活完全不受影响,与正常人无意,但的的确确是靠神识来辨物的。 先生轻轻开口道:「来归,或许你可以先抱一抱你家那只长了翅膀的小猫,那样你也许会轻松一点,以及,它稍微有一点想你。」 晏来归恍然回过神来,歉然道:「抱歉,忘记了……多谢先生。」 鸦漆听见他这么客气地和先生说话,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敢置信地悄声开口:「这是溪日?」 第106页 黎今板着脸,翻捲轴的速度比鸦漆还快,含煳不清道:「谁知道。」 晏来归回了一趟魔宫,给魔宫里的半魔和小妖们报过平安,便又重新回来了,来的时候肩膀上缩着一只猫猫球,正对着晏来归咪呜叫。 晏来归没让自己闲下来,忙里抽空摸了摸肩上的小猫,跟着众魔一起把宫殿里所有的典藏书籍捲轴全部找了一遍。 可是那阵法大概年久失传了,所有魔一无所获。 晏来归轻轻掩起失落的眼神,给每个领主结了五万魔石的辛苦费,道:「……算了。」 鸦漆见他连打钱都这么爽快,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他想起自己前不久还逮着晏来归骂过,没帮上忙还白拿这沉甸甸的五万魔石,莫名有些心虚,轻咳道:「那什么,您为什么要找这阵法的解法啊?」 晏来归垂下长长的眼睫,没有说话。 肩上的飞天小猫仰头看着晏来归令人难过的眼神,落寞地折了折耳朵,使劲往他脸上蹭,想藉此来分散晏来归的注意力。 它能感觉出来,晏来归好像不开心。 晏来归勉强笑了一下,指尖安抚似的捏捏小猫毛茸的爪爪,对鸦漆道:「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阵法转移到其他地方,或者是其他人身上?」 鸦漆手里还捏着晏来归画的那张阵法图,他盯着看了半晌,摸了摸下巴,说道:「应该可以。」 「可是,」鸦漆有些不解道,「这种类型的阵法属强攻击型,而且看阵法纹路的的走向,这个阵法还有可能与禁锢和时空循环有关,涉及时空法则的阵法转移起来会有一定的困难,您确定要转吗?转去哪?」 阵法纹路也是一门学问,阵纹的符号都是由特定的晦涩古语组成,能够看懂核心阵纹有助于寻找阵法的阵眼和破解之道,是每一个阵法师应该具备的素质。 听见鸦漆说能把阵法转移走,晏来归便开始掏自己的储物戒准备打钱了,鸦漆的眼睛都瞪直了,一副良心想拒绝身体却无法抵抗的模样。 大祭祀忽然开口,温柔道:「来归,只有保全自身,才能保全他人。」 其他领主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晏来归弯了弯眼眸:「先生,您是天上的星星吧?我有时候总觉得您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到。」 先生摇了摇头,笑道:「玩笑话。」 晏来归已经把装着魔石的储物袋递给鸦漆,鸦漆拿人手短,虽然觉得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但还是尽心尽责地教了。 确保晏来归完全掌握,能够徒手用魔息画出转移阵法之后,晏来归终于松了一口气,礼貌道:「谢谢。以后有困难可以找我,如果我在的话。」 鸦漆干巴巴道:「不用谢,打钱爽快的金主爹。」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能从溪日口中听见谢谢这两个字,简直比走在大路上被记载着上古大阵绘法的珍稀孤本砸到一样让人匪夷所思。 晏来归:「……」 要不是天道给的东西多,他还真不一定能这么轻松地拿出这么多魔石。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鸦漆忽然想到了什么,严肃叮嘱道:「溪日,转移阵法生效是有条件的,原本的阵法作用于什么媒介身上,转移对象也必须是同一类的。」 阵法作用于物,转移对象也只能是物,作用于人也同理。 「这个阵法攻击性极强,涉及时空法则,从阵纹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能被划到邪术的范围,一定是有道理的,」鸦漆一字一顿强调道,「这种邪术,最好不要转到别人身上,不然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难以预计的严重后果。」 晏来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好的,不会转别人身上的。」 其他领主拿着丰厚的报酬,魂一样飘出去的时候,晏来归抱着小猫暂时留在了先生这里,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坐下,开始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阵法捲轴。 他日日看夜夜看,好像永远不会疲倦似的,没有一点放松的时候。 小猫盯着天书一样的鬼画符看到犯晕,索性去叼晏来归衣角玩,玩困了睡,睡醒了玩,抬头看见晏来归还是不休息,扬声道:「咪——」 晏来归却也只是伸手摸摸小猫脑袋,温声道:「怎么了?」 飞天小猫叼着晏来归的手指往后拽,仰倒躺在地上,示意晏来归躺下休息一会。 它四爪抱住晏来归的手,舔舔晏来归的手指,又咪了一声。 可惜晏来归拒绝了:「好小猫,我不困,不休息。」 「……」飞天小猫折了折猫耳。 晏来归要在下一个三月期限之前尽量学多一点阵法相关的知识,他没有能万无一失的把握,所以要不断填充自己的底气。 忙起来就不会想太多。 晏来归在禁地里接触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有那上古邪阵发动的时候,会重现一遍当初发生过的惨剧。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每一次重现都是将当初的亡灵拉回幻境中重新体会一遍当初的痛苦,所以晏来归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李家村被屠杀的结局。 除此之外,李家村的村民们被困在阵法里不断经歷循环应该是目前既定的事实,晏来归若想改变现状,只能从阵法下手。 想通这一点,晏来归再次将转移阵法温习一遍,这才稍稍放下一点心。 第107页 不仅仅是家里的小妖,连半魔们也感受到了晏来归异常的状态。 晏来归回魔宫的次数少了,每次待在魔宫里,总是盯着什么地方出神很久,家里养的小妖往他身上爬,像是在爬木头一样,半天都不带动一下,在晏来归身上蹦迪都引不来他半分注意。 他不是在看捲轴就是在看捲轴的路上,不吃不喝地把自己关在魔宫或先生宫殿里一看就是好几天。 时间一晃而过,距离下一次阵法发作已经不久了。 晏来归这些天不眠不休没有合眼,小猫自始至终都陪在晏来归的身边,一有机会就往晏来归手底下钻,无形之中分散了晏来归很多的注意力。 毛茸茸的手感顺滑温暖,晏来归每次顺手摸两下,感受着手下细瘦身躯随着唿吸一起一伏的时候,那种还身处真实世界的感觉才会姗姗来迟地冒个头,告诉晏来归他还活着。 临走前,晏来归摸摸小猫的脑袋,再放下小猫,最后带好明辞剑,离开了魔宫。 第46章 晏来归又回到了这梦一样的地方。 大黄还是热情地摇着尾巴扑过来沖他摇尾巴,村民们想拉他过来一起吃饭,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能送出手,吃了没是他们最淳朴的关心。 晏来归一一温言谢绝。 他们这样,晏来归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阵法的事情。 平心而论,如果是他经受过这样的苦痛,他再如何与世无争,也做不到像他们这样平淡又努力地活好没有变身亡灵的日子。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没有原地化作厉鬼都不错了,可是从晏来归误入禁地开始,从村民们身上感受到的只有温软又朴素的老实和热情。 如果不是亲歷过那天的腥风血雨,晏来归甚至都想不到,这是一群被困在这个禁地里不知遭受了多少年折磨的鲜活生命。 大黄嗷呜一口咬住晏来归的手,把走着走着差点路过李娘家里的晏来归叫回了神。 晏来归失笑,抬手揉了揉大黄的脑袋。 李娘正在腌腊肠,看见晏来归来了,切了一小块,让晏来归尝尝咸淡。 李大摇头晃脑地拿出糖果,塞给晏来归让他压压嘴里的咸辣。 有晏来归推的鞦韆在三只幼魔眼里依旧是抢手货,还好晏来归鞦韆做得大,他能把三只幼魔抱上去一起推。 推没几下,李二就自动自觉下来了,把晏来归推上去,礼尚往来要帮晏来归推鞦韆。 其他幼魔哪里能容得他这么出头,也争着要给晏来归推鞦韆,晏来归有些好笑,把李二抱进怀里坐上去,足尖一点就晃了起来。 三只幼魔黏着晏来归,心满意足。 晏来归仰起头,看着夜幕逐渐黑沉,静静等待。 * 晏来归前脚离开,小猫和半魔们以及其他领主后脚就跟了上来。 这些天,各大领主不约而同地搁置了之间信誓旦旦说要再次刺杀晏来归的事情,没办法,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受人恩慧,总不能这么快过河拆桥。 何况他们也好奇,溪日总是往禁地跑究竟是为了什么。 飞天小猫飞到禁地面前,变魔术似的从怀里叼出了晏来归留给它们护身的一缕魔息,抬爪按在了封印上面。 禁地封印微微闪烁,认出了魔渊血脉的气息,融开了一条供人通过的缝隙。 小猫率先钻了进去,其他魔也跟着紧随其后。 晏来归的魔息在融开封印之后便消失了,不知是不是封印回过味来了,他们被传送进来的地点是一处杳无人烟的荒漠,四处寻不到人。 周围所有景色几乎都是一样的,没有来时的入口,也找不到出路。 鸦漆皱眉:「迷宫阵。」 没想到禁地里也有用来防止外人误入的迷宫阵。 鸦漆左看右看没看见溪日,和茫然呆住不知去哪找晏来归的小猫对视半晌,无奈地嘆了一口气,原地取出自己的长刀,开始运力绘制阵法。 陷入迷宫阵里,靠走是走不出去的,只能用阵法。 想找到溪日也不是没有办法,鸦漆一边画一边道:「你们谁有溪日的贴身物品?头髮丝都可以,只要有就行。」 其他领主面面相觑。 溪日近几个月把自己闷得很了,他们本来也就不熟,这下更没有什么接触了。 「溪日给的魔石可以吗?」黎今掏掏自己的储物袋,拿出晏来归给的魔石,问道。 鸦漆有点为难,想了半晌道:「魔石经过无数魔的手,不一定能准,我试试吧。」 他这么说着,低头一看,溪日养的那只乖巧黏人的小猫自动自觉地跳进了阵眼处。 小猫仰着毛茸茸的脑袋看向鸦漆,扇扇翅膀,乖巧咪了一声。 鸦漆朝懂事小猫投去赞许的目光。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黎今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溪日领地领主一直由歷任魔君担任,他以前只知道溪日领地内有一处禁地,据说用来关押溪日领地里作乱的邪祟恶灵,除了魔君无法进入,黎今活了半辈子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光景。 如今一看,漫天红沙,一望无垠,置身其中只会感觉到荒芜和不真实感,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景色都不会变化。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是冒牌的,禁地把他们送过来的地方一看就不对,大概率是用于预防外人误入的迷宫阵。 第108页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黎今心中隐隐显出异样。 设迷宫阵让外人望而却步,这一步是在防止外人进入,没有什么异议。 但如果说里面有什么穷凶极恶的恶灵,设的迷宫阵一般都会让里面的恶灵突出显眼,还能因为被隔绝在迷宫阵外无法伤魔,这样才能起到最大的预防和警示效果。 可是把他们送来这种能活活把自己走死在里面的迷宫阵又是哪一出? 更像是想把里面和外面彻底隔绝,里面的东西出不来,外面的魔进不去,而且对也许会进入这里的生命有潜在而无声的攻击性。 如若队伍中没有阵法师,他们能在这里困一辈子,直到彻底困死在里面。 虽然从关押恶灵的角度来说这样也没错,但光凭这一点,黎今就直觉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阵法发动,将所有魔传走。 鸦漆再次睁开眼看见周围还是荒漠的时候,并不是很意外。 迷宫阵就是这样的,需要慢慢磨,有生路,当然也有死路。 没传出去,说明他们走到死胡同,所以传回来了,此路不通。 半魔中走出来了一位年轻瘦削的男子,正是泠见。 他秀美的面容藏在兜帽下,细瘦的手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递给鸦漆,说道:「鸦漆大人。溪日令牌可以吗?」 鸦漆诧然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溪日居然会把令牌送给这些半魔。 他接过令牌道:「可以。准确率能高一点,不过不成功不是阵眼的问题,迷宫试错本就有概率,需要多试几次。」 泠见点了点头,如隐形人一般退了回去,不再说话了。 没有晏来归的命令,他们这些被养在魔宫里的半魔其实不应该如此擅作主张的。 可是,晏大人的状态不对。 他们惯会察言观色,捕捉情绪是他们生存的本能,不可能连这点都看错。 太阳某日忽然黯淡了,换谁谁都能看得出来不对劲的。 泠见知道晏大人是从禁地回来之后才变成这样的,此次和各位领主一起前来,的确是他们擅作主张。 但泠见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等晏大人回来,他会自行请罪,只要能找到让晏大人黯然的原因,无论罚他什么都值得。 飞天小猫低下头,盯着那泛着铁锈般的暗红色干沙看了不知多久,抬爪刨了几下,隐约感觉到地面下似乎有隐震传来。 伴随而来的,是不知从何处瀰漫开来的一股极淡的血气。 猫妖嗅觉敏锐,这是生物的本能,即使其他领主修为高深,加强的修为也并未点在这一方面上。 小猫抬头看见大家都毫无反应,疑惑地耸了耸鼻尖,总疑心是不是自己的鼻子出问题闻错了。 走迷宫这事急不来,鸦漆抬刀画阵,脚边的小猫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原地开始不安地打转,语调上扬地咪了一声。 鸦漆画好阵法,拍了拍手。 他听不懂小猫在咪些什么,于是先把小猫拎进阵法,顺手把令牌挂飞天小猫身上,已读乱回:「莫催莫催,很快就到了。」 小猫耸耸鼻尖,折着耳朵咪来咪去。 …… 不知过了多久,从传送阵出来的景象终于变了。 黎今坐了这么多回传送阵,都要坐晕了,吐槽道:「鸦漆,你这大阵法师的名头要给别的魔让让了。」 鸦漆誓死捍卫自己魔域第一大阵法师的名头,呸了他一声。 然而他们一出传送阵法就被漫天红沙当头颳了一巴掌。 传送阵外面的景色变是变了,但是地上的红沙被罡风席捲而上,几乎遮天蔽日,视野严重受限。 模煳的视野中,他们看见广阔的荒漠之中,唯有一座破落的村子伫立在此。 一块残破的牌匾在狂风之下摇摇欲坠,终于撑不住似的砸在了地上,彻底裂了开来。 黎今微微眯了眯眼,仔细看了好半晌村子地面上逐渐蔓延出来的血红光芒,喃喃道:「鸦漆?你看一眼,那个是阵法吗,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啊。」 鸦漆拉起护体魔气,一边往村子门口走,他盯着那异常眼熟的血红阵纹,也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然而当他看见整个阵法形成,半圆屏障彻底倒扣下来的那一刻,他终于想了起来。 血色阵纹,古怪熟悉,禁锢,吞噬。 那是溪日从禁地出来,画在纸上拿给他们看了又看,在先生那里找了又找的上古邪阵! 那一刻鸦漆心中咯噔了一瞬,可仅仅只是眨眼之间,方才还岁月静好的村子便彻底变了个样。 数不胜数的魇气沖了出来,大笑着撕扯吞噬着血肉,温热的血溅上了那道半透明的半圆屏障。 若说方才还只是有些惊疑不定,那么现在所有领主的神色便彻底变了。 黎今瞳孔剧缩,反手拔出自己的法器,赫然厉声道:「魇魔出没,紧急戒备!」 魇魔本源不是被六界齐手封印在了灵离岛吗,这里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多的魇魔? 然而脚下的飞天小猫已经如风一般窜了出去,一股脑地扎进了屏障之中。 身后的半魔在那漫天爆开的血雾中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脸色微变,也跟着沖了出去。 黎今他们拦都拦不住,愕然道:「不是,你们不要命了?」 第109页 那是魇魔啊。 一缕魇魔都能把这些低阶混血的半妖半魔嚼吧嚼吧吃了,他们居然就这么冲进去了? 然而当他们看清阵法中央身披血色纹路的人在做什么的时候,鸦漆瞳孔骤然紧缩,喝道:「溪日!你在干什么,你疯了?!」 晏来归站在巨大的阵法之中,周围漫天血雾喷涌,鼻端是令人作呕的浓重血气。 他抬起眼眸,遥遥看了过来,片刻之后又被扑过来的一只小小身影吸引去了注意力。 晏来归抬手升起了一道防御罩,沖屏障外面疯狂抓挠凄声尖叫的小猫比了一个安抚的手势,温柔地用口型道:「乖。我有数。」 泠见用力地砸着晏来归用来阻拦他们的防御罩,红着眼睛道:「大人!」 遮天的魇气是幻象中的一环,所以对晏来归造不成威胁,他在这里唯一能够触碰到的,是地面上被鲜血浸透的邪阵。 而这道阵法才是破局的唯一关键。 晏来归咬破指尖,蹲下身用自己的血覆盖在地面上那道巨大的血色阵法之上,一笔笔绘制了一道转移阵法。 狂风吹乱他落在肩上的长髮,露出晏来归沉静却无声紧绷的侧脸。 周围魇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陷入了不自知的混乱和癫狂,开始向周围无差别地攻击起来。 小猫浑身的毛都炸了开来,它徒劳看着地面上那不详的血色之光缓缓爬上晏来归的衣角,声声尖利的剐蹭声几乎要刺破耳膜,小猫用力抓挠到指甲断裂鲜血横流都不肯停手,悽厉道:「咪——」 晏来归动手干净又迅速,被护在父亲怀里的幼魔尚未遭到毒手,紧紧闭眼等着灾难降临等了很久没有动静,害怕地睁开眼睛,却看见洞穿他父亲眉心的粘稠黑气已经碰不到他们了。 漫天魇气的目标跟随阵法的变迁而变化,齐齐向那个年轻魔族愤怒涌去。 幼魔愣愣地睁大眼睛,看见年轻魔族的嵴背微微一颤,随后溅出血色。 小猫剧烈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嗓音喑哑不成声。 却见晏来归抬手擦去唇边不断溢出的血迹,手中再次迅速画了一道转移阵法。 底下的血色大阵还未完全转移到他的身上,还有一小部分诡异的血色纹路并未消失。 晏来归眼神微冷,抬掌将那道浸着自己血液,覆在血色阵纹上的转移阵法按在了唿啸的魇气身上。 周围魇魔骤然一凝。 有什么无形的时空法则作用在了它们身上,将它们彻底禁锢在了原地。 后续从阵眼处涌出的魇气目标明确,兇狠地与晏来归周围的魇气纠缠撕咬在了一起! 第47章 在晏来归将血色大阵转移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在场所有魔都听见了一声低沉而悠远的钟声。 很难去确认那声钟声究竟是从哪里穿出来的,落进每个魔的耳朵里,听得清清楚楚,震耳欲聋。 在场每一位魔族并未听过那钟声,却在它响起的那一刻,脑中自动理解了那声钟声代表的意义。 那是魔族歷史长河之中刻进血脉里的传承,代表着魔渊的正式承认,以及新任魔君的诞生。 魇魔大概也没有想到晏来归居然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鸦漆也没有想到,阵法之中具有攻击性的那一部分,居然还能被晏来归给转出去。 这完全超乎鸦漆想像了。 从古至今,在他的观念里阵法就是一个完整体,一旦拆掉哪怕一角,整个阵法的精密性就会被彻底破坏,能不能运行起来都难说。 可是晏来归不仅拆了,还把另外一部分转移到了魇魔自己身上。 匪夷所思。 晏来归也是突发奇想,看了三个月的阵法捲轴,打算就这么背水一战放手试试的,没有想到成功了。 可惜没有完全成功,周围的魇魔还是能碰到他,如今晏来归成了整个阵法的阵眼,上古邪阵针对的人也变成了他。 这个阵法的作用在于为魇魔提供养分,折磨得越厉害,其中之人越痛苦,魇魔就越滋润。 但是晏来归这么误打误撞地拆成了两部分,魇魔本身也被他拉下了水,一起承受被阵法攻击的那一部分,因此晏来归受伤情况其实还好。 他强压下喉间涌起的铁锈味,看见把指甲挠断的小猫和把拳头砸得血肉模煳的半魔们,实在有些心疼。 晏来归撤掉防御罩,却因为站不稳而有些踉跄,泠见冲上去扶住晏来归,看着他满身是血的模样差点心脏骤停:「大人,这种危险的事情,您为何偏偏要自己承担。」 晏来归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没事,然后俯下身抱起前爪鲜血淋漓的飞天小猫。 飞天小猫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转头轻轻舔着晏来归指尖流下的血,还想爬上晏来归的肩膀看他背后的伤,可惜晏来归不让。 他把小猫放进怀里,轻轻安抚道:「没事的。怎么跑出来了?本来不应该让你们看到这种场面的。」 小猫掉着眼泪喵呜骂他,伸爪死死抱住晏来归的颈间。 「溪日!」 鸦漆紧皱着眉头就跑过来了,他胆战心惊地看着晏来归皮肤上泛着血红萤光的阵纹,道:「你……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适?」 其他领主也跟了上来,脸色罕见地极其严肃。 第110页 魇魔本源早就被封印在了灵离岛,这里还会出现魇魔本来就很离奇了。 不是有内鬼就是有内幕,两个二选一,没跑了。 经年过后积攒的负面情绪滋养出来的魇魔一定没有这么大规模,也不会有这么明确的目的性。 晏来归轻微摇了摇头,道:「先带他们出去。」 周围所有断肢残骨浓重血味在阵法转移的那一瞬都消失了,沖天鬼气一瞬间将一行人全部包围,黎今感觉到浓重到几乎化作实质的鬼气和鬼魂身上的怨气,脸色微变。 这种程度的怨气……不仅仅只是死得惨。 他们大概率被禁锢在这样一个永远无法逃离的阵法中,一遍遍循环着曾经遭受过的苦痛,所以鬼气怨气已经到了不亲手报仇就永远不会消散的质地。 村民们的亡魂带着生前不可名状的死状,空茫而本能地往这里的生魂涌去,察觉晏来归身上的伤口后,又默不作声地想要替他堵住身上的伤口。 黎今有些不忍地挪开目光,不愿再看他们身上那些致命的伤口。 有四团模煳的怨灵挤开周围的亡灵,往晏来归身上扒,晏来归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略微颤抖的嗓音:「……来归。你做了什么?」 是李娘。 晏来归弯了弯眼眸,即使冷汗已经浸透鬓髮,依旧温声说道:「没什么的,不用担心。」 鸦漆默然上前一步,在地上画了一个略微复杂的阵法。 这道阵法短暂地收容了禁地之内漫天的鬼气和怨气,周围血肉模煳的魂灵们逐渐变回生前正常的模样,他们怔愣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似是有些不清楚状况。 鸦漆解释道:「这个阵法能让亡灵化作生前正常模样,能遮掩你们身上的鬼气,不被黑白无常察觉带走。」 晏来归感激道:「谢谢。」 鸦漆摇摇头,沉默片刻,朝晏来归单膝跪下,左手抚胸,行了魔族最为正式的拜见礼:「参见魔君。」 其他领主也听见了那声代表魔渊承认和魔君诞生的钟声,纷纷行了拜见礼:「拜见魔君。」 晏来归怀里还抱着哭得炸毛的小猫,见他们突然行此大礼,也怔了一下,随后才轻咳一声,道:「起来吧,跪着多客气啊。」 鸦漆:「……」 鸦漆有时候挺想吐槽一下他们主君偶尔不合时宜的不客气,但是看见晏来归唇色黯淡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魔君确实该他当。 鸦漆以前确实没想过,居然会有哪一个领主会因为一群非亲非故死了不知道多久的死灵做到这个地步。 那可是与魇魔密切相关的邪阵,为了不让那些普通魔族继续遭受折磨,他宁愿让自己来承受这种痛苦。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配称主君。 鸦漆不是没有怀疑过溪日中途是不是被夺舍了,但他的记忆里样貌声音分明都对得上,也不知怎的,他们刺杀那一场后溪日就彻底大变样了。 但鸦漆最为清楚的一点,就是真正背叛过魔族的魔,绝对不可能得到魔渊承认,就算是改邪归正后也不可能。 从这一点,他几乎就确认了某些事情。 也许,现在的溪日确实和以前的溪日大相迳庭,极有可能壳子里换了个魂魄,管他是夺舍来的还是什么来的。 能得魔渊承认,那他就是魔君。 那一声钟声传来,鸦漆心里半点不服气都没有。 其他领主亦是。 因为他们内心里清楚,如果换做自己,他们一定没法做到晏来归这种程度。 鸦漆站起身来,道:「主君,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阵法一看就是人为的,谁干的?」 谁和这样一个普通魔族有这么大的仇怨? 可是他还没说完,就见晏来归微微摇了摇头,轻蹙眉头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刚要张口,就蓦地抬手掩住口鼻偏过身去。 淅淅沥沥的血液从他苍白指间滴落,晏来归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骤然亮起那陌生又熟悉的血色阵纹。 地面的隐震轰然化作天地震动的程度,以晏来归为中心迅速出现一张巨大的龟裂痕迹网,裂缝之间有涌动的魇气怨恨地盯着他。 晏来归神色微变,抬手将小猫丢出去,那一刻晏来归周身弹起一道防御罩,强硬地把所有身边的活物全部震了出去。 他则被魇气缠住周身,拖入了地裂的最深处。 方才被鸦漆绘制的阵法安抚下去的魂灵们瞬间炸出森然鬼气,愤怒地往拖拽晏来归的魇气身上撕咬。 可是他们比起魇气而言实在微弱渺小,反噬了多少,魇魔就重新涌上来多少。 黎今被震开后离得最近,瞬间扑上去抓住晏来归的手,咬着牙喝道:「过来帮忙!」 晏来归坠落的姿势骤缓,侧边身体摔在岩石上,摔得他低低闷哼一声,哑声道:「……放手。」 阵法魇气的目标只有他,也只碰得到他。 但是那道上古邪阵下面联通着什么,下面的东西是否能将上面还活着的人一网打尽,那就不好说了。 鸦漆和其他三位领主也死死抓住主君另一只手,想把他拉上来,可是开裂下陷的地面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魇魔。 它们张着黑暗的倾盆大口,等着将晏来归拖入深渊。 晏来归夺走它们的口粮,所以它们要亲自将晏来归变回他们的口粮。 第111页 也正是拉人的这点功夫,黎今终于看清了下方涌动黑暗的最底部闪烁的金色纹路。 那是……魇魔本源位于灵离岛的封印。 那道上古邪阵,联通了魇魔本源的内部! 鸦漆浑身血液瞬间冰冷。 他剎那间就懂了那道上古邪阵为什么含有禁锢和循环的元素了。 当初上任魔君携手其他各界大拿们齐心协力将魇魔本源封印在魔域中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再将沉入地底之下,最后把整个灵离岛封上封印,这就是现世眼中的魇魔封印之处。 谁也没有注意到灵离岛的附近,有这样一处禁地,里面用邪阵关着一村的普通魔族,将他们折磨致死再循环往復,重复着极致的苦痛,为本源被封印无法外出寻求生存的魇魔提供养料。 而这个禁地,是上任魔君亲手设的。 歹毒又恐怖。 到底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其他各界代表呢? 鸦漆根本不敢多想。 各个领主都是魔域翘楚,然而面对被魇魔缠上的晏来归,他们用力到青筋爆气浑身发红,都没能从魇气手中将主君拉上来。 晏来归当初把含有攻击性的部分转移回魇魔身上的时候,虽然成功了,但他自身并没有完全剥离开来。 简而言之,就是他拉了魇魔过来和他一起分担了这部分的伤害。 所以晏来归沉沉浮浮,血也没少流,眼前都是晕的,冷汗和血液浸透了黯金长衣。 下方的魇气攀着晏来归,悄然覆盖过抓住晏来归的几双手,津津有味地啃食。 魔血滴滴答答,顺着手臂流到晏来归的身上。 黎今吃痛,低低咒骂了几声,反而却更加用力了。 晏来归低头抵在自己的手臂上,无声攒了一点力,不受控制发抖的手把死死拽住他不放的手,一点一点掰开。 晏来归发沉的身体一寸一寸,往下坠。 鸦漆双眼充血,怒吼出声:「主君!」 晏来归眼眸半阖,汗和血刺痛眼睛,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放了吧,死不了。」 天道好不容易把他拉过来,送他这么多天才地宝,一定不会放任他轻易夭折在魇魔手里。 想也知道,要跨时空将异世界的灵魂拖进来填补一个迥异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天道要付出的代价一定不轻松。 不然天道也不至于拿这么多天材地宝哄着他卖命。 晏来归就赌一把,天道不会让他死。 晏来归的身体终究还是缓缓向深渊滑落。 在魇魔的拖拽和晏来归的反向帮忙之下,黎今等人根本抓不住,用力紧绷到极致的手臂徒留勾着留不住的人。 最后崩地一下,如同拉扯到极致紧绷的细绳骤然断裂,骤然的松弛感却令在场所有人心里发沉。 他们只能看着晏来归的手彻底脱落,身体没入涌动的黑潮之中。 边缘努力抓住晏来归的泠见见状,毫不犹豫地挑了下去。 其他半魔也没有犹豫。 他们就像毫不留恋自己生命的飞蛾,为了曾经那轮笑起来极好看如今却黯然的太阳,宁愿不计后果地扑向灼火。 半魔们跳得太快,如同滑手的鱼一样窜了下去,黎今伸手捞半天只扯下几缕碎步,低骂一声。 最后好不容易按住了一只疯狂想跳下去的染血小猫,于是强硬地把溪日的猫打晕,揣进了怀里。 金色封印的光芒一闪而逝,粘稠黑潮缓缓退却,什么都没有给他们留。 鸦漆死死盯住裂缝下方,不住喘着气。 黎今拎上刀,大步往外走,垂在身侧的手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发抖。 他抬手放出一道灵讯,通知汀白领域里所有精锐部下,沉声道:「即刻前往封印之地。」 他们好端端一位新主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魇魔封印不是他们这些后辈能随随便便闯入的,要如何在不伤魇魔封印的前提下进出,本来就是一个例外都在头疼的东西。 换句话说,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方法,里面的魇魔本源才是最开心的。 羽珞领主黎倦打着哈欠匆匆忙忙赶来,看见对着封印沉默不语的大哥和鸦漆,奇道:「哥?这么大仗势,是要干什么啊。」 距离晏来归被魇魔捲入地底,已经过了两天了。 时间拖得越久,代表了什么,在场的魔心知肚明。 黎今捏了捏眉心,疲惫道:「新主君,被魇魔捲入封印里了。」 黎倦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魔君?魇魔??」 这两个是能凑在一起的吗? 黎今却不再多言。 鸦漆身上本来穿着一件月牙白的锦服,他平日最注重仪表,如今却盘腿坐在封印面前,对着面前数百个失败损毁的阵法暴躁地挠头。 六界数十位最顶尖的大能齐齐研究布下的封印大阵,不是他一个小阵法师能破解的,更别说要在短时间内越快越好了。 给鸦漆几百年都不一定能研究透。 服了。他们自己没有魔渊血脉,没能力坐上那个位置,只能盼着魔渊生点好的。 好不容易熬死上任魔君,魔渊新苗子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魔,诸位魔域领主血压都高了。 然而事态峰迴路转,那小瘪三死后壳子里终于来了个正常的,好歹他们盼星星盼月亮,此时终于盼到一位不爱喊打喊杀不随地大小癫的正常魔君。 第112页 结果呢,当着他们的面就这么给魇魔捲走了。 都什么破事啊。 一只足有两人高的巨兽沉默地站在封印面前,锲而不捨地张口啃咬着坚硬的封印,嘎吱令人牙酸的剐蹭声不断传来,然而封印却没有半点损毁。 那只巨兽视若无睹,好像这样就能把封印啃开一样。 看得黎今内心暗暗嘆气。 溪日家养的小猫可能受了太大的刺激,醒来对着封印呆了好久好久,身形骤然变大,几乎成了遮天蔽日的巨兽。 它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尘和血污,分不清是谁的,前爪指甲齐齐断裂,血已经凝固形成了血痂。 巨兽背后生有一双宽大而有力的双翼,羽翼丰满,细腻顺滑,完全展开之时几乎能把封印之地里大部分人都笼罩在内。 溪日养的这只小猫……应该混有上古神兽的血统。 飞天小猫爆种变大的时候并没有很适应,翅膀完全张开后忘记收回了,一个转身就把包括鸦漆在内的领主扫了个人仰马翻。 现在倒是适应收回了,性子倒是还和以前那小猫样没什么区别,默默守在封印门口啃封印,好像这样就能啃出一个通道让它主人出来一样。 啼笑皆非,却莫名心酸。 鸦漆悲哀地发现自己所有方法用尽了,都没法穿过先辈们留下的这道坚固封印。 他沉默半晌,偏过头道:「慈轲。怎么样了?」 慈轲领主浑身裹在一道黑袍里面,只露出一节苍白的下巴,看起来孤僻又阴郁。 可他偏偏善医毒,从阎王手里抢了不知道多少魔,家里锦旗的数量赶得上慈轲领地人口的一半。 也许是不常开口说话的缘故,慈轲的嗓音很嘶哑:「里面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小猫啃咬封印的动作微微一顿,咬住封印的尖牙再次无声用力。 咔嚓一声—— 已经变成巨兽的飞天小猫差点蹦起来:「咪呜?!」 其他魔也当场愣住了,当他们看见魇气从碎了一小角的缺口处涌出来的时候脸色大变:「啊??!」 不是,哥们! 溪日,你养的什么金刚小猫啊?! 他们刀割斧凿都纹丝不动的封印就这么给咬穿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魇魔封印处被咬穿了一块小缺口,下一刻便疯狂闪烁起光芒,那块通往灵离岛的缺口也在缓缓闭合。 ……就像封印的自我癒合能力一样,小范围的破碎能够自动填补上来。 就在缺口有闭合迹象的时候,离得最近的鸦漆最先反应过来,抬掌按在缺口上。 鸦漆的魔气勐然涌出,堵住了里面魇气涌出的同时,也让缺口无法癒合。 千载难逢的机会! 还是那句话,死要见尸。 就算溪日死在里面了,也得把尸体还回来。 何况溪日身上有上古邪阵,就算真死了,也能剩个被禁锢的魂魄,怎么的也能给他留下操作空间。 其他领主迅速上前,原地撑起了一道密闭的空间,替鸦漆顶住了封印缺口,让鸦漆得以腾出手来画阵法。 飞天大猫急得在旁边团团乱转,它真的很想直接钻进去找晏来归,可是机会稍纵即逝,很显然,鸦漆他们来出手更有胜算。 然而不等鸦漆画好阵法,那道缺口便蓦地穿出来一只鲜血淋漓颤抖的手。 小猫心脏骤停,下一刻勐地撞开封印处的众魔,抬爪扒在缺口处拼命往里面挤,颳得半身血肉翻飞,终于挤进了半身。 那端飞天小猫不知道是不是衔住了什么,一双遮天双翼勐地开始胡乱扇打起来,后腿使劲蹬着地面借力,用尽全身力气把嘴里爪下叼住护住的人拔了出来。 鸦漆才被小猫撞了个翻滚,翻身起来续上维持缺口堵住魇气的魔息,堵没多久又被一翅膀扇了过来,当胸一击重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臭小猫!」 慈轲接住小猫叼出来的两个血人。 就捞人的这么一点功夫,封印缺口已经完全闭合,重新恢復成了方才无坚不摧的模样。 让人总在疑心方才封印被咬穿的那一幕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晏来归身上还带着缠绕的魇气,一缕一缕吞噬着他的血肉,背上很多处甚至都能看见森然白骨,就这样,他居然还能剩一口气撑着没失去神智。 可是泠见比他更惨。 能强撑着把主君塞出去引起他们注意,再撑到他们把主君带出去,已经是泠见的极限了。 当初主君怕他们在外受魔欺辱,因此一人送了他们一块溪日令牌。 这块令牌不仅代表着主君赋予的地位和权力,还能在危机时刻保护他们不被人暗杀或掳去。 晏来归当初为了做这些令牌,耗了很多心血。 如今每一块溪日令牌,都圆满无憾地用回了主君身上。 所有一起进去的半魔,就这么靠着一身血肉之躯,还有那些染血的溪日令牌,一点点把晏来归从魇魔瀰漫的灵离岛挖了出来,一个个接力背着走出来。 倒下一个,续上一个,直到耗光大半令牌与血肉,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开出了妖冶盛放的花。 泠见是最后一个,不过他圆满完成了最终的任务,足以瞑目了。 慈轲看过泠见之后,沉默片刻,朝着晏来归轻微摇了摇头。 第113页 鸦漆也沉默。 慈轲都救不回来的人,一般只剩收拾收拾埋了这一条路。 晏来归用力咬住口腔里的软肉,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哑声道:「……好。」 其他半魔的身体在封印里面,不过没关系,他迟早会回去的,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晏来归把自己的黯金外衣褪下来,盖住泠见身上白骨累累的伤口。 他会把所有魔带回去葬在了魔渊深处。 按照魔域的习俗,回归魔渊的怀抱,可保下辈子安然。 晏来归没法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他露出一半白骨的手浑然不觉地用力攥紧,眼前被血刺得热疼,内府中涌出来的血与内脏碎片堵住酸涩的喉口,让他无法发出声来。 生机尽断的泠见,一路上沉重倒下的半魔。所有曾经热情看顾过招唿过他的李家村,嵴背卡出深深血痕的飞天小猫。 晏来归从前根本不知道,原来被拿捏软肋的滋味是这样的。 晏来归以前过惯了独身的生活,他六亲缘浅,出生就被送去院,没有父母,也没有爱人,在若干小朋友里面担当了年长包容者的身份,朋友倒是有很多,想养只小动物但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养。 他尝不到牵挂的滋味,也就没有体会过失去的滋味。 也就这一条命是他自己的,死了便死了,没有牵挂没有留恋,死了又何妨,虽然自己觉不出什么苦来,但下辈子也没有很想再来的意愿。 从这辈子他拥有一具虽然重伤了但养好还算健康的身体开始。 从他因为重伤高烧不退,被李娘全家人不眠不休轮流守着开始。 从他捡回来的小猫小鱼小乌龟开始。 从他受天道恩慧不好意思不办事开始。 从被留下来的半魔们开始努力改变多年底层生活刻入骨子里的观念,已经逐渐能够在街上和辱骂自己的人对骂开始。 从他占据了魔君的身份,看见溪日领地混乱不堪底层讨口饭都已用尽力气开始。 这些一桩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汇聚成了牵绊,让飘在异世里浮沉的游魂落地生根。 然而这些他珍惜收集好放入心尖的每一缕牵绊,被旁人粗暴地伸进来捏碎大半,捡都捡不回来。 自那一刻起,晏来归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第48章 晏来归是被肩膀处的隐痛疼醒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是殊灵无意识拢在他肩头的手在用力。 殊灵被怀中人的动静惊醒,勐然睁开眼睛,神色难看无比。 他蓦地把晏来归重新抱回怀里,沉着脸色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那些血肉模煳遍体鳞伤的伤痕烙印在殊灵的视网膜里,搅得他连唿出的气息似乎都泛着铁锈味,恨不得冲进去掀他个天翻地覆。 可是那是基于晏来归的记忆化作的魇魔梦境,被卷进去的所有人就如同泠见说的那样,游离于那段陈旧年岁之外,看着整个事态的发展,即使猜到了走向,却也无法出手干预。 就算能够干预,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也不会被改变。 手下这具年轻劲瘦的身体完美无缺,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伤痕,没有那些形状可怖的伤口,完好的手感唤回了殊灵几分理智。 晏来归也被卷了进去,重新走这一遭的滋味并不是很美好,他身上甚至还能感觉到幻痛。 感受到殊灵面无表情狂掀他衣服的动作,晏来归有些猝不及防,原本齐整的衣裳遭这一顿毒手,顿时变得散乱不堪。 远远看上去,就跟他被人兽性大发地按在怀里蹂躏糟蹋了一样。 晏来归其实也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捲入了他的魇魔梦境,知道殊灵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轻轻嘆了口气。 躲不过的终究躲不过,那日他和殊灵说很快就能知道了,没想到真的快了。 晏来归抬手捧过殊灵的侧脸,指尖碰了碰殊灵微微泛着猩红的眼尾,轻声道:「好了,已经没事了。」 殊灵紧紧盯着晏来归那双剔透的紫色眼眸,突然毫无徵兆地吻了下去。 环住晏来归腰身的手臂锢得死紧,殊灵此时几近狂暴,看着晏来归一次又一次重伤带来的不安感和狂躁感无处发泄,在体内横冲直撞,撞得他动盪难安。 殊灵从来没有想过,关于晏来归那些他未曾参与过的曾经,会是这样一片血海翻涌。 从刚开始接触晏来归的时候,他就觉得晏来归是那种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矜贵小公子,对谁都笑意吟吟,永远包容永远温柔,好似无论别人做了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发脾气一样,情绪稳定得可怕。 可事实上,晏来归也是从腥风血雨中爬出来的。 他就这样淋着所有在意之人的血,默不作声又顽强无比地长成了一朵暖意融融的太阳花,任谁碰见了都想摘走。 所幸,现在这朵太阳花落到他手里了。 晏来归用了点劲道,不轻不重地捏着殊灵紧绷泛着冷汗的后颈,想让他放松下来,却被殊灵不满地轻咬了一口。 晏来归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小声控诉道:「恩将仇报?」 殊灵重重摁了一下晏来归的唇角,道:「接吻还睁眼,还分心?」 晏来归:「你……」 你怎么看见我睁了的,你不也睁眼了? 第114页 可惜殊灵根本不听他后面的,硬要晏来归丢掉分心重来一次。 晏来归妥协,回头想了想,感觉自己不是很能咽得下这口气,又不妥协了。 他偏开头不让殊灵亲,在殊灵疑惑的眼神中伸出手,捏起殊灵脸颊两侧的软肉,不轻不重地揉捏搓扁。 并且搓完就跑。 殊灵气笑了,抬手要来抓人,被晏来归身手灵活地轻松躲过。 晏来归躲得远远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殊灵:「你动完手再说这句话,不觉心虚么?」 晏来归:「当然不。」 正说间,山庄里其他人也悠悠转醒。 殊灵看见被泠见拖入魇魔幻境的人们陆陆续续开始醒过来,再看见晏来归身上衣衫散乱的模样脸色一变,大步流星走过去,道:「别闹了,过来。」 晏来归专心致志躲人,没注意到身后的孟苍他们,为了避免踩到人,脚步往旁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殊灵一把把人拽回来,在孟苍一激灵醒来看过来前,手上凭空变出了一件鲛绡外衣,披在了晏来归的肩上。 晏来归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冠不整,往后瞄到大家也差不多都醒了,庆幸自己没有无意识在众人面前半裸奔。 幸好幸好。 晏来归这么想着,追根溯源发现罪魁祸首是殊灵,不免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都怪你。」 殊灵一手拢着晏来归身上的鲛绡外衣,另一只手把他方才失了智的杰作一一整理恢復原样,也没力气和晏来归吵了,道:「怪我,都是我的错。」 晏来归满意了。 但是他们隔了一段经年永久的记忆,还没能好好温存一下,就得在别人的视线下正襟危坐,晏来归这下又觉得可惜了。 虽然是他先因为不妥协跑掉的,但晏来归选择性遗忘这一部分,自然也就没有下文了。 不过说来好笑,时愉亲人的时候看起来凶得很,那架势活像要把他吃了一样,可实际上时愉的进步速度远远慢于他。 时愉一开始确实占据了上风,但当晏来归上手逐渐熟练之后,他就能无师自通地发觉时愉会的那些也只是些三脚猫功夫了。 他只会直愣愣地贴上来,不满了就咬人,满意了就会加重力气纠缠,不让他有片刻停歇的机会。 直来直去的,同剑尊大人本人的性格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爱。 「剑尊!」 「魔君!」 刚才的魇魔幻境后劲太大,孟苍现在都没能缓过神来,盯着远处黏在一起的两人看半天才意识到那是谁这是哪里他在干什么。 整理好晏来归身上的黯金衣裳后,殊灵不甚明显地松了口气,刚要把披在晏来归肩上的鲛绡取走,他扯了两下,没扯动。 殊灵:「?」 他偏过头,看见晏来归伸手,把他攥住鲛绡外衣的手捏开丢掉,再把鲛绡外衣重新披回了肩上。 见殊灵还看了过来,晏来归用口型道:「冷了。披一下,不还了。」 「……」 修真之人哪里会冷? 不过是用来遮掩某些矜持又勾引人的藉口罢了。 殊灵深吸了一口气,紧蹙的眉尖却不受控制地缓和下来。 他真的很吃这一套。 晏来归根本不管这样看着会不会不伦不类,会不会让谁起误会,反正殊灵的神色姿态放松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次的魇魔梦境虽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所有入局之人都恍若身临其境地经歷了一遍,受到的震撼和冲击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消退。 孟苍稳了稳心神,他看向晏来归,神色中罕见带上了一丝严肃,低声道:「魔君。封印中枉死的那些魔族,我代修真界向您致歉。」 晏来归摇了摇头,道:「无辜之人自是无辜,他们冤有头债有主,不会找你们无关之人抵债的,放心好了。」 孟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来归笑了一下:「孟宗主,不必紧张,我知道您想说,魇魔封印之事是人为,我也知道。」 只是究竟是谁,哪些人参与过,是否含有各界高层大拿,这些事情毕竟都是变数,不好说。 光看晏来归如今的进度以及受到的阻碍,其实可以从中窥得答案的一二。 「……」孟苍嘆了口气:「我和殊灵,也是不久前才意识到宗内有人勾结魇魔的。」 其他醒来的人们也涌了上来。 山庄里的人们才经受过魇魔入侵的恐惧,被捲入魇魔幻境之后,跟着梦境中的晏来归再次沉浸式遭受了一遍魇魔的荼毒,双重精神打击之下好歹没有疯掉。 但黄粱一梦醒来之后,意识到那些惨事都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便只余庆幸。 庆幸之余,又不可自控地对他们误会过远离过的魔君感到愧疚。 山庄的居民们悄悄围了上来,不自觉地用力咳了好几下,道:「对、对不住啊魔君,之前的事情,我们做得确实不人道,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都怪魔界那群烧杀抢掠以作恶为乐的魔族,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对魔族抱有这么严重的刻板印象。 早知道魔君也被魇魔弄得这么惨,大家都是自己人,他们当初也不至于这么躲着人家,伤魔君的心。 山庄里的人都恨不得穿回去给自己一巴掌。 第115页 晏来归弯了弯眼眸,道:「没事,我知道我恶名在外,正常反应而已,不必自责。」 晏来归笑起来的时候,紫色眼瞳会显得格外润亮剔透,仿佛星河里最为璀璨的那一颗,加上他生得极俊俏好看,是让人一眼就觉惊艷无比的容貌,因此他温声柔和说话的时候,几乎没人能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众人齐齐愣住了,直到殊灵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异样的眼神在他们身上逡巡之时,他们才觉不妥。 「咳咳咳……」 「那个,更抱歉了呢。」 「怎么光传魔君的恶名了,没人传传魔君的容貌吗……」 「真好看啊,跟天上来的小仙君一样。」 殊灵忽然抬手,着重拂了拂晏来归肩上不存在的尘土,再替他把肩上鲛绡白衣拢上来了一点。 晏来归还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只以为是身上落了什么脏东西他没发现,殊灵替他擦掉了,于是背过手去,悄悄拉过殊灵的手,捏捏。 其他人顺着殊灵的动作,眼神落在晏来归身上明显不属于他的衣服上,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等等?」 「这衣服……是不是剑尊的?」 「和剑尊身上那件是同一款式的诶。」 「剑尊大人什么时候和魔君这么亲密了?!」 「上一次听见两人的名字凑在一起,还是魔君把人抢了的那次。」 「感觉可以破案了呢。」 孟苍陷入沉默,用一种你究竟被谁夺舍了的眼神看向殊灵。 殊灵坦然无比,一点也没有被戳穿小心思的心虚。 小心思得逞,还被晏来归黏过来贴贴。 剑尊大人心情愉悦。 第49章 晏来归看看窃窃私语的众居民,再看看坦然无比的殊灵,疑惑道:「时愉,我怎么感觉你像故……」 殊灵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抬手给晏来归丢了一个一次性的禁言咒。 晏来归:「……」 晏来归自己动手撕掉,啧他:「幼稚。」 谁幼稚了? 把他的衣服披在身上哄他开心的是谁啊。 殊灵半点被骂的觉悟都没有。 山庄内目前已经没有了之前沖天般瀰漫四周的魇气,不知是不是泠见的撤离带走了不少,如今山庄内部肉眼看着是安全的,弥灵州上空的魇气也因为给所有人制造魇魔幻境消耗得一干二净。 在被拖入魇魔幻境之前,山庄里躺了不少被魇魔侵蚀严重的弟子和普通人。 晏来归还惦记着过去救人,分开孟苍身后的居民,朝着地上神色稍微好转的玄天宗弟子们走去。 泠见借了他们体内盘踞的魇气,弟子们体内残留的魇气自然少了许多,晏来一一蹲身,点在他们的眉心处。 眉心是一个人连接识海的地方,识海中储存着神魂,因此说是人最为重要的地方也不为过。 这里被魇气侵蚀完全了,救回来的机率便微乎其微。 如果晏来归不在这里的话,孟苍也无能为力。 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能给还差一丝化身魇魔的他们一个痛快。 但是晏来归在。 只要他们的神魂没有因为过度反抗而被彻底吞噬,晏来归就能将他们体内识海中的魇气全部打包捲走,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包裹着暖意的夜幕无声展开,将山庄里空旷庭院中躺着的几十人笼罩进来。 孟苍恍然回神,赶紧驱散人群,走出山庄去检查和清除弥灵州内参与的魇气。 这一步是必做的,以防魇气清除不到位,藏在暗处捲土重来。 弥灵州此次受灾严重,大伤元气,光是建设回原来的模样都已经有难度了。 弥灵州如今尚还倖存的人虽然难过于家人被毁,白遭苦难,但是知道自己和大部分亲人的命都有救,也能安慰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还在。 其他的身外之物都没有生命来得重要,大不了重新亲手搭起他们的家园。 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可怖魇魔就算哪天真的要统治一整片大陆了,也有上头的各位修仙的顶着。 殊灵在晏来归身边,盯着他的状态观察了半晌,确保弟子们身上残余的魇气并没有让晏来归脸色苍□□神不适,这才低声道:「我去和孟苍处理一下弥灵州里动乱的地方。」 晏来归笑了一下:「我不是什么玻璃娃娃,没有这么脆弱,你老在这盯着我像什么样,监工吗?快去吧。」 殊灵解释道:「我没有。」 经过那次魇魔幻境,他也无师自通地想明白了晏来归为什么能拥有净化魇气的能力了。 李家村地底下的上古邪阵联通着封印魇魔本源的灵离岛,晏来归把其中一部分放在了自己身上,也许正是其中关窍。 他猜的大差不差,晏来归也没有反对,他腾出一只手,伸出去的时候似乎是想把人揽过来,临了顿了一下,改成捏了捏殊灵的脸颊,道:「逗你玩的。」 晏来归其实想偷偷亲一下的。但这里这么人多,没好意思。 殊灵便低低笑了一下,起身离开。 其他人见殊灵和孟仙长离开了,这才哗啦啦围上来一片,道:「魔君大人!」 「辛苦魔君大人了。」 「我爹居然能有救……魔君大人,您真是天上来的菩萨。」 第116页 「这要是放在以前,唉,只能埋了。」 晏来归听着他们自嘲一般的语气,沉默半晌,也能隐约猜出这些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经歷过怎样的生离死别。 那是他们束手无策时只能面对的听天由命。 他道:「偶然发现的,能者多劳罢了,不必太客气。」 经晏来归手的人脸色逐渐好转,苍白的脸上恢復了一点血色,眼见着偶尔会微弱呻吟一声,看样子应当在适应。 晏来归的精神域引导着他们逐步拿回自己识海的控制权,只是各人神魂的损毁程度不同,需要修养的时间也不同,因此醒过来的时机也各不相同。 晏来归处理到最后几位昏迷不醒的居民时,山庄外的防御阵法忽地传来一阵波动。 有人通过阵法,走了进来。 来人身上穿着一件金色流纹的长袍,衣裳样式繁复庄严,极具不容侵犯之相。 他分开一众弥灵州居民,径直走到晏来归面前,抬手落下一面捲轴,用一众如同机器般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说道:「神域接到关于魔君勾结魇魔一事的检举,需要魔君前往神域配合调查。」 晏来归一愣。 众人譁然! 那道展开的捲轴上是神域下发的检追溯令,盖有神域公章,是检举后难以根据证据彻底辨明真相,所以需要请被检举人配合调查的正常流程。 而带着神域追溯令前来的,正是神域统一批发出来的神域使。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晏来归也听过神域培养神域使的过程,十分地统一和刻板。 神域安着「神」的名义,行的是守护正义,明辨罪愆之事,不容任何包庇纵容之乱象。 因此所有入神域修习的人只能修无情道,入神域的门槛极高,不把自己的七情六慾完全封闭,做到对人对事都不会带入任何一丝个人有失偏颇的情感,连神域的门都进不来。 这也就催生了一系列合欢宗弟子们活泛的心思,可惜神域如此神圣的地方不可能容得了秽乱糜烂,出手整治过合欢宗,动过心思的也就老实了。 人家神域本来就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无情道弟子若是当真如此容易被旁的人勾引去了,人家这神域还要不要开下去了。 晏来归粗略扫了一眼捲轴上写的关于他如何勾结魇魔要求立刻逮捕下狱的金色字体,神态自若道:「可否稍等片刻。他们若是不及时救治,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神域使眉头微松,比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追溯令中只说了尽快将魔君带回神域配合调查,没有说必须现在立刻马上。 若是因为一些人命关天的事情耽搁小小片刻,倒也是能够通融的。 晏来归意外地看了神域使一眼。 神域使们虽然修的无情道,但是也没有传说中这么冷酷无情嘛。 晏来归转过身,继续处理剩下几个昏迷不醒的人们。 其他居民们则瞬间炸了,有的甚至还想冲上来揪神域使的衣领:「你说谁勾结魇魔?魔君大人?哈。」 「好荒谬。」 「猪勾结魇魔,我们魔君大人都不可能勾结魇魔,谁发的什么追溯令啊?这不闹呢么!」 神域使周身弹出护体灵力,将群情激奋的居民们隔在外面,对他们生气的态度无动于衷。 他冷冷道:「检举人提交的证据具有一定的说服力,兹事体大,请魔君大人过来配合一下也是为了追溯真相,公章是神域主盖的,若有不服请上诉。」 「更何况,」神域使不带任何一丝敢情地说道:「关于魔君勾结魇魔一事,是魔君亲自提出请求神域出手,还世人一个真相。」 只不过自请上神域,和被人举报逮进神域,两者性质和待遇可能不太一样而已。 晏来归本来就是要上神域的,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他不明白魇魔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垂下眼眸,指尖抵在昏迷之人眉心,清理着他们识海内的魇气,忽地想到了什么,随口道:「我能不能知道证据是什么?」 神域使重新抬手放下追溯令。 追溯令上忽地投射出一副虚幻的影像,那是晏来归在被捲入魇魔幻境前昏迷过去,躺在殊灵怀里的模样。 当幻境笼罩下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闭上了眼睛,唯有周围的魇气悄无声息地缠上晏来归的指尖,宛如蛇蝎爱人般恶毒又亲昵地抵蹭缠绕。 那些魇气流过晏来归的指尖,钩织成魇魔幻境,将所有人的神智拖入其中。 晏来归清楚地知道他体内根本不可能有魇气流出,但是那个角度卡得实在是巧妙,不论正看倒看都像是他亲自编织的魇魔幻境一样。 更不用说那次的魇魔幻境,的的确确是以他的记忆为基础构建的。 这个视角,不知道是来自魇魔,还是……泠见。 晏来归道:「神域主应当知道魇魔具备自己的神智。」 神域使纠正道:「神域主知道魇魔本源具备自己的神智。」 魇魔惯会利用人心制造出它想要的东西,所有的魇气不过是本源的触角和手足,能够为他所用,也能为其他人所用。 晏来归便没再多说什么了。 他迅速处理好最后几位被魇魔侵蚀的人们,给殊灵发了一条简单交代自己行踪的灵讯,随后就要和神域使离开。 第117页 然而不远处有一道极其浓重的怨鬼气息骤然爆发,那沖天的鬼气几乎遮盖了半边的天空,浓重而带有血气的怨气让人看一眼都觉不详。 晏来归眉尖轻微一蹙。 他在仔细看清那沖天的鬼魂怨气是从禁地上空爆发出来的时候,神色骤然变了。 第50章 禁地离弥灵州不远,突然出事,他们这边的人想看不见都难。 「怎么回事?」 「好重的鬼气。」 魔村的封印转移到晏来归的身上,相当于破掉了他们一直重现悲剧的循环,但是他们毕竟是枉死数百年的魂灵,虽然没有成为索命的厉鬼,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魔村仅剩的鬼魂们都含有强烈的执念没有消退,根本无法正常投胎转世,但若仅仅只是鬼魂之身,是无法在阳间逗留太久的。 以防被地府派阴差过来强行带走,鸦漆在禁地里设了阵法,用来遮挡他们身上的鬼气,让他们能够保持正常模样照常生活。 没有特殊情况,禁地之处完全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不会有外人进来,里面的魔族也会因为阵法的缘故不会轻易离开禁地。 人魔两界交界处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大规模的鬼气,远远看上去就如同怨鬼失控一般,不用想都猜得到一定是魔村出事了。 可是禁地一事除了当事魂和几位魔域领主之外,其他人知之甚少,甚至都不一定察觉得到魔村的存在。 禁地出事,着实在晏来归的意料之外。 晏来归转身就要走,可神域使却将他拦了下来,道:「魔君。请履行你的承诺。」 晏来归轻轻吸了一口气,道:「能不能再晚一点?我不会逃,会跟你回神域的,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已,家里着火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神域使偏头看了一眼远处怨气滚滚汇入天际的暗沉天空,虽然神域使不明白为什么某些魔君的家会有这么重的怨鬼气息,但他还是保持了理解和尊重,沉默片刻,说道:「追溯令本身有时限约束,需要你在规定时间内抵达神域,域中规矩如此,并非小小一个神域使能够擅自决定。」 「不过,」神域使目不斜视道:「魔君可以选择拖延追溯令的时限,届时自然会有更高一级的神域史来处理此事。」 晏来归偏头看了一眼天边越来越浓的鬼气,他甚至能够从中听见带着愤怒和怨毒的恨意尖叫。 那是他从魔村人身上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情绪。 不论是晏来归初次误入李家村,还是之后每一次进出,李家村的魔族村民们从来都是一副和蔼客情的好客模样。 晏来归知道他们在那样残忍的阵法之下渡过了不知多久的时光,居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保持人样,那个时候晏来归就已经十分佩服他们了。 能让李家村暴雷瞬间化出怨鬼本相的,一定不是寻常误入之人,唯有当初将他们关入阵法的罪魁祸首才会引得这样大的仗势。 晏来归语速飞快:「我拖追溯令的时效,对你会有影响吗?你们神域达不成绩效会扣你工资还是降级惩罚什么的吗?」 神域史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的职责是确保追溯令送达,拖延追溯令时效只会对您有影响。在神域中,拖延追溯令会被视作对您不利的证据,影响您在神域的处境……」 晏来归沖他挥挥手,转身离开:「那没事了,我晚点再去吧,辛苦你了,再不回去我家要没了。」 「……」 神域使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情绪。 他收好那条追溯令转身离开,不知在想什么。 * 林倚在发出那条悬赏令的不久之后,发现他的悬赏令居然被撤下了。 他询问神域那边之后,得到的说法是悬赏令被举报涉发布不实信息故意引导杀孽之嫌,经查证后给予撤销悬赏令以及没收赏金的惩处。 林倚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十万上品灵石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手的金额,能掏出来也是耗了他不少的积蓄,如今突然出了这一遭,他的心都在滴血。 当初禁地之事牵扯众多,若真让魔界那个疯子魔君上神域把事情捅出来,他能被上面那些人第一个弄死。 相比之下,能花灵石摆平的事情已经不算事情了。 灵石还能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是悬赏令的举报和撤销审核极其严格,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能够断定,否则根本不可能成功。 古往今来神域发布的悬赏令就没有几条能够被成功撤掉的,要么是无人达不到悬赏令的要求,要么是发布者自行撤回。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孟苍和殊灵即使察觉得到封印的异常,也不可能知道禁地的事情,魔君这时候在弥灵州分身乏力,还有谁? ……孟老宗主? 林倚眼睛一眯。 孟老宗主当初并未参与当年魇魔封印一事,按理说不可能知道,知道也拿不出证据。 可孟苍刚被弥灵州之乱牵制住,孟老宗主就出关了,一出来还与他打起了机锋。 如果真是他做的,那林倚承认,孟谦确实是有点手段。 只是现在不是找孟老宗主算帐的时候,他是被壮士断腕抛出来丢弃的棋子,他收不了这一摊烂摊子,死的就是他。 林倚现在最要紧的是趁魔君去神域前,把禁地里的证据彻底销毁。 第118页 悬赏令被撤回,请别人他不放心,所以林倚只能自己易容亲自前往。 魇魔其实早早就已经向他们抗议过了。禁地里圈养的灵魂一直是魇魔的专属食物,直到食物没有办法提供新鲜的食物之后,魇魔就不安分了。 魇魔一直向他们索要新的食物。可是现在又不是什么战乱年岁,各家日子还要过,除非脑袋不要了,不然哪里找得到这么多能悄无声息死掉的人给魇魔当食物。 想销毁禁地里的证据,可禁地那是前任魔君的地盘,前任魔君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主,人是他同意送出去当食物的,最后要销毁还不给。 怪不得最后被弄死了。优柔寡断的,老了才来后悔,当什么魔君。 新的魔渊血脉也是蠢,勾结魇魔还被当场抓住,拿魔渊之心当投诚状给魇魔当食物,怎么想的。 魔君现在居然还能得到魔渊承认,这个世界也是魔幻。 现在好了,就他这种小人物还得当替死鬼给所有人擦屁股。 林倚啐了一声。 他拿着上面给的一品爆炸符,抵达禁地之后,现在外围观察了一圈。 确定好各处方位之后,林倚开始用爆炸符代替灵石布阵。 他能在玄天宗做到副宗主,与他自身能力特殊有着很大关系。 林倚是阵法师出身。别人布阵用灵力用灵石,还需要完整将阵纹绘制下来。 他不用。 他在十一岁那年,就能够做到用七张枯叶摆出一个足以困杀筑基期修士的迷宫阵。 而他十一岁的时候,也才刚觉醒灵根,引气入体不久。 林倚就这样靠变异一样的阵法造诣在玄天宗里的修行一路绿灯,被德隆望尊的大长老看上收徒,为玄天宗宗内各种大型阵法的改进优化出了不少的力,最终因为贡献突出,被提拔成了副宗主。 林倚知道自己在阵法上的造诣和悟性是大部分人所不能及的,可他其实并不是什么阵法大家出身。 他的爹娘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体内灵根杂乱到甚至无法引气入体,林倚头上还有个大哥,他小时候最喜欢在大哥从集市回来时搜大哥的身,因为每次都能搜出来大哥特地买给他的零碎小玩意。 有时候是竹条编的草蚂蚱,有时候是摊上淘来的黄旧书卷,有时候是一块放凉变软的炸糕条。 很多很多,都是大哥省吃俭用,用那些从牙缝里扣出来的铜板换来给他的。 大哥是他们家当时唯一一个引气成功的人,当时只要引气成功,一只脚便踏入了修仙之道,大哥也因此被一个没听过名字的小型宗门收编入门,成了那个宗门的外门弟子。 那个时候林倚还小,他们全家的生计除了靠爹娘替人打理农田劳作,还有大哥日夜不休地替人布阵赚来的灵石来维持。 大哥很喜欢阵法,从小就爱在小弟面前展示新学的阵法,再一点点拆出来教小弟怎么画。 但是林倚不喜欢大哥布阵时候的那股循规蹈矩劲儿,就不爱走寻常道,大哥教他用灵石当启动阵法的核心能源,他偏要用大哥口袋里的爆炸符。 虽然画出来的阵法奇奇怪怪,但出乎意料居然能正常运转。 然而某一天,外出的大哥三天未归家,他们全家人盯着大雨出去不眠不休地寻了一整夜,最后才从大哥宗门里一个同门好友嘴里听到了大哥的下落。 大哥收钱办事,替人布了一个禁锢阵法,事后才发现僱主将那禁锢阵法用来囚了一个生人,想着关他个几天尝尝苦头,最后一不小心把人困死在了里面。 那人的家人前来讨要说法,而大哥作为禁锢阵法的布置者,理所当然地被推出去当了替死鬼。 大哥被那家人告到了宗门里,他知道自己害死了人心如死灰,被抓入宗里的天牢也没有反抗,在牢里自尽而亡。 爹娘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把大哥的尸体领回来后,他们不让林倚看,林倚就用大哥教过他的阵法自己看。 林倚那时才十岁,他在灵堂里用几支树枝白布做的招魂幡摆了阵,念了不知道多少遍招魂词,念到喉咙沙哑干疼泛起血沫也没有停。 然后他看见了大哥的生魂显现出来。大哥说,他储物袋里还有很多买给小倚的玩具和书卷,还有给爹娘的新衣服,他想赎罪,他对不起那个人,他可以把所有灵石捐出来,怎样赎罪都好,只要给他留一条贱命,能让他陪陪家人就好。 林倚看着大哥生前因为自缢而充血青紫狰狞的面容,那一刻仿佛脑袋都被人一拳轰穿,没有力气也没有能力思考。 大哥不是自尽的。他是被人灭口「被迫」自尽的。 只为让这罪名坐实。 他的爹娘被不知真相的街坊邻居戳着嵴梁骨骂,没有活计愿意给他们做,也就断了收入来源,连出门要饭都要给其他乞丐赶,愿意施捨的陌路人还会被好心人科普他们家的「骯脏事」,科普完,也就不施捨了。 林倚的娘亲在这样的双重折磨下病重,父亲每日徒步到隔壁城找活做,因为那里没有人认识他,走到布鞋磨烂也只是草草绑住继续穿,赚那一点微薄的收入。 林倚则画大哥之前给他拆过的许许多多阵法,夜晚蒙面出去卖给小摊贩,和小摊贩约好,利润分出来一半,他替林倚卖。 他们甚至没有时间给大哥申冤。因为林倚如果少画半天,娘亲的药就没有着落。 第119页 第51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茶余饭后换成了别的八卦爆料,林倚家的日子似乎也在好起来,娘亲的病情好转了不少,林倚画的简易阵法因为实用便宜,生意越发火热。 不是没有别人也学林倚这样卖,但是普通阵法很难找到好的媒介来承载,画在符纸上用出来效果不好,用好的媒介成本压不下来,和林倚卖的阵法根本没法竞争。 林倚在阵法一道上走得像个邪魔外道,往往只需要别人照模照样摆几块符咒灵石,再用火一点就能成了,对于媒介根本没有太多要求,成本不多,薄利多销。 别家看着眼红,于是向最近的宗门举报了。那家宗门一看,这小摊贩售卖的阵法根本不走寻常路,阵纹绘制大胆又狂放,为了放大使用效果而减了繁杂步骤,不像普通阵法一样有约束,凡人万一使用不当,很容易爆炸受伤。 不出意外,林倚卖的简易阵法被取缔了,人还给那个宗门抓过去警告了一番。 不知怎的,外面传着传着,就传成了林倚因为他大哥的事情故意售卖危险阵法,不仅赚他们钱还要他们命。 城里再次掀起一片骂声。 娘亲刚好转,父亲又因常年劳累病倒。 家里只剩一把米虫蛀了大半的米,爹娘接连病倒,而他抱着大哥的牌位,走投无路。 而这时,林倚听见了识海内恍若心魔般的声音:「恨吗?」 「想救爹娘,想替大哥申冤吗?」 「他们没品不识货,我识。」 「我帮你。」 「……」 林倚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第一次见能从他的眉心钻出来的黑气,那黑气甚至还能说话。 他居然也没有被吓到,平静又麻木地接受了一切,就连黑气不知从哪卷出来一堆的灵石,林倚当时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林倚那一刻的想法,是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能堆成山的灵石。 顺着那黑气的指引,林倚带着病重的父母来到了千里之外的玄天宗。他被叫不出名字但据说很厉害的高人看中收为徒,接受了严苛的教导,展现了独属于林倚的天赋。 玄天宗知晓林倚家里的事情后后向他表示了沉痛哀悼,同时派出弟子到当地严查翻案,替林倚好生安顿了家人,将当年的真相翻出水面,给予真正的兇手应有的惩处。 可爹娘大概没有富贵命吧。林倚的爹娘在知道大哥是枉死的时候,心里哽了多年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他们又哭又笑了大半天,抓着林倚的手亲他的脸摩挲他的发顶,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 次日,林倚双亲接连病逝,他从此孑然一身,彻底找不到自己走这条路的意义所在。 他像个被精细培养的完美工具人,毕业作品是师尊指导的一座时空循环阵法,那阵法能够将某一段在阵法中发生过的事情不断循环重现,这座阵法最妙绝的地方就在于每一个循环都真实得像是再次发生一样,伤口和痛感都最为鲜明。 那时林倚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毕业大阵会是这种一看就用途奇怪的东西,但鑑于他平日里自己鼓捣钻研的阵法也都是这种奇奇怪怪无厘头又极其像邪魔外道的风格,林倚也就没有多想。 ……直到他的师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他要不要把害死他大哥的人放进来。 彼时的林倚已经不用再过一把米吃三顿的生活了,他不缺名声也不缺灵石,也有了许多敬仰他崇拜他的小辈。 林倚抬头,看向师尊的眼睛。 师尊说,只要他的小徒弟想,没有人会发现。 内府中亲昵缠绕着他元婴的魇魔说,你大哥和父母的命也是命啊。 直到这一刻,林倚才在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何为权,何为势。 平心而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林倚也做不到不恨。 他恨得想生啖其血肉。 所以林倚鬼使神差,答应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禁地之处那座用血泼成的半圆阵法。 那道他亲手研制出来的时空循环大阵将一村的魔困在其中一一碾碎,将肉块和碎骨復原后再继续碾碎。 就像大哥小时候拆给他看的那个復原阵法一样。 大哥将他看完的一本书卷放入阵法里撕碎,再启动阵法将其復原。 撕碎的纸片,轻飘飘。 撕碎的血肉,也显得轻飘飘。 师尊把害死他大哥的人抓到了林倚面前,而林倚吐了他一脸。 林倚在那一刻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他不知道自己前半生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做这样一个大阵的意义是什么。 林倚只是想救他的爹娘,只是想让他大哥瞑目。 他为了自己珍惜的那些意义答应了或许不该答应的承诺,而那些意义却接连离开了这苦闷人间,留他一个人漂泊无根,留他孑然走到尽头,才发现这是一条满手鲜血的歧路。 林倚回不了头了啊。 见林倚久久没有动手,师尊也没有强求林倚怎么样。 但林倚知道,那人已经见过了禁地里的时空循环大阵,就算他不动手,师尊也不可能让那人活着回去了。 林倚似哭似笑,抬手将最后一张爆炸符放入了阵法中心。 轰然一声巨响,禁地的封印四分五裂。 林倚浑身上下都裹在了黑袍之中,他看着裂出无数龟纹的禁地阵法,心里暗道糟糕。 第120页 他没想到上任魔君设下的禁地禁制居然这么顶。 这些阵法和爆炸符的量是预备把整个禁地连同里面的食物一起炸没的,但居然连入口的禁制都还只是炸得四分五裂。 正是这样一个失误,让禁地里面的鬼气瞬间顺着龟裂纹路涌了出来。 那些鬼气认人似的,逐渐往林倚身上缠去。 李家村的村民们在禁地里面关了数百年,虽然有些记不得年岁,但是他们见过的那些面容那些气息,永生难忘。 这个人,曾经站在刽子手旁边,一起出现在这里,还一起离开过。 光是这一个信息点,就足够禁地里安分的魔们瞬间化作怨气冲天的厉鬼模样,尖啸着往林倚冲去。 要超度一群几百年道行的厉鬼,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但让一群厉鬼魂飞魄散,可比超度要容易得多。 林倚掐了一片嫩滑的绿草芽尖,指尖用力一捻,脚下无声亮起一片飞速运转的阵纹。 他对着唿啸而来的怨鬼们喃喃道:「我一家三口的魂魄在他们手上,抱歉啊。」 地上的阵法亮起莹白的光芒,将禁地内所有怨鬼笼罩在内。 就在光芒亮到极致的前一刻,林倚指尖的嫩草绿芽像是突然被吸干了生机与水分,肉眼可见地变得枯萎干瘪。 整个阵法失去了阵眼,光芒随之凝滞在了那一刻,林倚神色微变,听见了一道懒洋洋的嗓音:「这谁啊,逮着人家一顿亡魂欺负呢,好意思?」 林倚蓦地转过头,看见了披着一身狐裘大衣,相貌妖异,眼瞳竖成一条细线的裴长霁。 裴长霁扬了扬眉,随手打了个响指,就见那枯萎干瘪的芽尖瞬间化成一捻就碎的枯片碎叶,从林倚指间漏出。 一个杀阵就这么被悄然化解。 沖天的怨鬼气息不知何时平静下来,禁地四分五裂的入口再也挡不住里面的亡灵,可是他们却没有冲出来将林倚碎尸万段。 他们似乎受到了什么无声的指引,茫然而缓慢地朝着裴长霁身边那人涌去。 落敞轻轻抬手,指尖释放出自己的鬼气。魔村村民们闻到那缕来自落敞指尖的鬼气时,都不受控制地围了上去分而食之。 鬼王的鬼气,大补。 落敞盯着这些狂化的怨鬼慢慢平静下来,道:「这是造了多大的孽啊。」 林倚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从他没能一击炸毁食物,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天幕骤然被一阵漆黑笼罩而来,众人眼前一暗,晏来归的精神域已经先一步把其中的林倚和其他人隔了开来。 风雪千山突兀现在天边,林倚剎那间感受到无数道锋锐剑气贴过周身,那是在无声警告他,不要动。 晏来归匆匆忙忙赶来,发现禁地入口的禁制被炸成了花,心里陡然一慌,晃眼再一看,李大那臭小鬼正带着他两个弟弟,宛如几团透明棉花糖一样扒在落敞手边舔得正香。 他粗略扫了一圈,细细数过每一道亡灵,确保一个没少,而且都在他精神域的保护之下后,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 禁地入口的禁制是由上任魔君设下的,只有魔渊血脉能够通过,把循环大阵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后,晏来归就在禁地禁制上又加多了好几层防御罩,几乎把当时手边能搞到的高阶防御法器都砸在了里面。 甚至还有一个从佛寺换来的金钟罩,很好用,属于所有填补进去的高阶法器中最坚固的那一个。 从现场四处的爆炸痕迹来看,那黑袍人的手段完全足以足以把没有填补防御法器的禁地彻底夷为平地。 现在晏来归十分庆幸自己当初留的这一手。 殊灵微微抬手,镜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下,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他冷冷道:「这么急着毁尸灭迹么,林倚?」 鬼王,准妖王,魔君,剑尊。 「……」 不用说,林倚都知道他逃不掉了。 林倚笑了一下,耸耸肩,认输般举起手来:「好吧。我棋差一招,认栽。你们加油。」 晏来归忽然道:「你给时愉下的情毒?」 林倚道:「此言差矣。我只是下药,但想你们两败俱伤双死的可不是我。」 言下之意,他只是棋子。 「那是谁?」晏来归蹙眉。 林倚嘆了口气,道:「魔君大人,他们喉咙上有禁言咒,你看我喉咙上有没有?」 他的喉咙处闪过金光禁咒。 晏来归知道这条链的尽头一定是魇魔本源,但中间究竟有多少环,这些环是谁,怕还是难以拔出来。 殊灵盯着那道金色禁咒闪过,沉默不语地按上晏来归的肩膀。 大概是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晏来归无师自通地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那道金色禁咒和魔村亡灵们喉咙处的禁咒,一模一样。 很显然出自一人之手。 「你们宗门副宗主都还只是棋子,那上面的人物得有多大啊?」晏来归苦中作乐地打趣道:「时愉,你收拾收拾带着孟宗主投奔我算了。」 裴长霁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晏兄幽默!我先以身作则,晏兄给我搞个什么领主噹噹呗?」 话音刚落,落敞便低头看了过来,连殊灵剑尊也偏过头,无声盯着他。 「……」 第121页 裴长霁心中警铃大作,警觉道:「咋、咋了?魔域不让外来妖作威作福啊?那我不当了呗,干嘛瞪我啊。」 殊灵便转头,盯着晏来归看。 晏来归一下就紧张了,小声道:「真不让啊?那我把他放溪日领地里吧,别的地方我做不了主,溪日还是能做做主的。」 殊灵低头整理衣袖,道:「让。」 落敞转回视线,指尖继续涌出鬼气,对裴长霁淡道:「随你。」 晏来归和裴长霁同时警铃大作。 裴长霁连道好几声失陪,把落敞拽到一旁阴暗的角落里,踮着脚勾着落敞的脖子,响亮吧唧了他好几下,嘀嘀咕咕道:「一时没忍住,没忍住。你放心,我包去你那作威作福的。」 落敞轻笑。他指尖懒懒勾着裴长霁的下巴,看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哼哼唧唧凑过来的样子,缓声道:「没事。」 晏来归则是扯扯殊灵刚整理好的衣袖,轻咳一声,道:「你不一样,你才不当领主。领主有什么好当的?你来魔宫呀。」 「我们时愉可是魔宫的主人之一。」晏来归弯弯眼眸,说道。 殊灵神情舒缓了,不管刚理好又被扯乱的衣袖了,道:「给我留点位置,别让小妖们全抢完了。」 晏来归知道他说的是小妖们爱在他身上待的事情,忍笑道:「怎么会有人担心没有位置啊?明明都是你的。」 第52章 各自哄完心上人,四人心下都很满意。 禁地被毁,鸦漆替他们画的那个遮挡气息的阵法也有着不同程度的损毁,魔村的魔们不好在外游荡,所以晏来归忙着把李家村的魂灵们挨个安抚好,收进颈间的聚灵石里温养。 林倚交给孟苍押回去,在宗内找些帮手来弥灵州处理后续的事情,确保禁地无魂伤亡之后,晏来归就要赶紧赶去神域了。 裴长霁无论是人身还是狐身都很爱被落敞这样亲昵地触碰,他甚至有点控制不住想露出犬牙叼着落敞的手指舔两下。 若非顾忌着场合不对,他说不准真会这么干。 落敞用匀称的指关节轻轻碰了碰裴长霁的脸,示意他放开自己,随后道:「上次那颗聚灵石,是魔君送的?」 裴长霁认真道:「是的。他上次还觉得送边角料显得很廉价很不值钱,要重新送块大的来着呢。」 晏来归上次送的那一堆聚灵石边角料品相是最顶尖的那一批,所以碎了点没关系,用炉子融一融,品阶不会掉太多,使用起来的效果依然惊喜。 光是那一点,就足够治好落敞多年难愈的神魂旧伤,足可见其品质与珍贵。 要是让裴长霁自己去黑市买,他连同品阶的聚灵石渣渣都不一定买得到,所以能有这么多还算完整的聚灵石边角料,裴长霁已经很满足了。 落敞头不疼了,连平常说话都显得温声细语了,还会轻轻摸他的尾巴,裴长霁简直能乐死。 听见裴长霁这么说,落敞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晏来归刚忙完,就看见落敞带着身后黏人黏得死紧的裴长霁走了过来,道:「螟蛉大人,裴兄。」 主角攻受看起来已经修成正果了,晏来归如今只好庆幸自己当时没真的把人抢了,不然那场面真是难以收场。 不过虽然他没有按照原剧情抢到人,但根据裴长霁的反应来看,那天他答应裴长霁髮结契请帖,多多少少也帮到了一点忙。 不管怎么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就好! 落敞说道:「本尊掌生死簿,有收归亡灵之责,按照他们这个情况,就算放下执念,也很难正常入轮迴。不过你若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来寻本尊。」 言下之意,他作为掌生死簿的鬼王,维持鬼蜮地府的秩序是他本该履行的责任。 晏来归听见那句收归亡灵,心里下意识麻了一下,还以为落敞要当场制裁他偷藏厉鬼的事情。 发现落敞没有这个意思,话里话外可能还有点帮帮忙的意思,晏来归就放松了下来,感激道:「真的可以吗?多谢大人。」 晏来归最愁的就是李家村的投胎问题。 他们本来就是非自然死亡,是带有极大的戾气和痛苦化身的厉鬼,报仇的那口气松了,别说投胎了,会不会原地随风消散都不好说。 聚灵石也无法长久作为魂魄的居住地,只能用来温养他们的魂魄,定时吸收厉鬼身上的怨气,不至于让他们失控。 落敞微微颔首:「乘过魔君的情,魔君不必客气。」 落敞似乎永远都是苍白毫无血色的样子,晏来归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甚至有种想给他拿点补血草药回去炖着喝的冲动。 但想起人家毕竟是鬼王,用不着人类那一套,晏来归也就遗憾打消了这种想法。 若说裴长霁是潇洒风流,那落敞则更像是黑夜里流淌的冰河,天然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淡和厌倦感,乍然看去,还以为是什么来到人间世索命的漂亮厉鬼。 落敞周身萦绕着透淡的鬼火,裴长霁站在他后半个身位的地方,趁落敞说话的功夫伸手捞他身边的鬼火玩,好奇揉搓捏扁玩了半天,被落敞不轻不重地抽了手背一下,道:「等会烫到了。」 本来瞬间老实的裴长霁差点当场开屏,他此时若是狐身,浑身的白毛都能蓬起来。 晏来归见状也不打扰他们了,同两位道过别之后,拉着殊灵离开。 第122页 殊灵把远处的孟苍叫来处理林倚之后,看见晏来归这么匆忙要离开,皱眉低声道:「怎么了?」 晏来归把神域使的事情说了。 殊灵是看见禁地出事才赶了过来的,恰好与神域使擦肩而过,没能知晓这件事情。 听完之后,殊灵脸色也变了,道:「我陪你去。」 晏来归已经上了飞剑,一头雾水道:「这怎么陪?」 时愉既没犯事又没前科,总不能陪他一起去神域坐牢。 殊灵抬手扣住晏来归伸来的手掌,微一用力,便上了晏来归的剑。 他下颌微绷,抬手稳稳环住晏来归的腰身,道:「先走。」 神域下了追溯令……这件事情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魇魔牵扯的范围太广,现下他们在明敌人在暗,的确有些棘手。 不过因为神域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本身就代表着正义,天罚之轮一旦启用,任何罪孽和污垢都无所遁形。 所以光凭这一点,殊灵倒是不会太担心晏来归在神域受什么委屈。 即使魇魔把玄天宗上下都渗透了,它都不可能把神域渗透。 那是神谕下放的地方,虽由人组成,却向来都用于执行天罚之轮的旨意。 殊灵眼底阴郁一闪而过,他一言不发地低下头,靠在晏来归的颈间。 晏来归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于是趁着他们在雪白云层中穿行之时,偷偷摸摸地偏过头,亲了一下殊灵的侧脸。 柔软的云拂过两人之间,一个带着云朵气息的,微凉又温热的吻就这么落了过来。 殊灵一怔,随后低低笑了起来:「你是在哄我安心么?」 晏来归哦了一声,对他这种明知故问的行为无奈又好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亲了一个木头而已,没事的,我很坚强的。」 殊灵:「……」 殊灵便笑了,慢条斯理张口叼住晏来归侧颈处的皮肤,微一用力—— 晏来归只觉侧颈一阵轻微的刺痛,他轻轻嘶了一下,抬手掐住殊灵的脸,道:「时愉,你怎么这么喜欢咬人。」 殊灵偏头挣开晏来归禁锢他脸颊的手,低下眼眸,指腹在他颈侧的牙印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往其中注入灵力。 一道半指大小的印记就浮现在了晏来归的皮肤上,晏来归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看不到,但是从动静上也能感觉得出殊灵在干什么,于是小声控诉道:「放印记就放印记,非要咬。」 等哪天他们不用天天奔波了,晏来归也要在他身上咬几个,让殊灵也尝尝什么感觉。 殊灵一套歪理能把死人说活:「不咬多几个印记,你早就同别人跑了,哪里轮得到我。」 「我什么时候跟别人跑过?」晏来归伸手掐他腰:「时愉,你变了,你开始说胡话了。」 殊灵被掐了也神色不变,从身后拥住晏来归,低声道:「是我胡说,是我死缠烂打,只要你别再跟他们走了,尤其是那个泠见。」 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提起泠见,晏来归也沉默了。 他不知道要拿什么样的态度来见泠见。 魇魔害他至此,他借魇魔重生,为魇魔办事。 徒留晏来归一个人夹在中间不尴不尬。 泠见和其他半魔因他而死,晏来归心中一直含着愧疚。 他直觉魇魔一定不是什么好商量的主,可是离了魇魔,泠见怕是连活都活不成,如今还想将他带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死时太过单纯,信了魇魔的鬼话。 但无论如何,晏来归不会让魇魔如愿的。 这个本不应该属于这片大陆的异种存在,就应该被永远封印在地底永不见天日,而不是出来为祸人间。 殊灵垂眸看了一眼无端沉默下来的晏来归,一言不发地收紧了环在晏来归腰间的手,用力之大直把晏来归锢得回过神来。 他忍不住说道:「我的御剑技术有这么差吗,你要掉下去了?」 晏来归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就学会御剑了,全靠原主的肌肉记忆,半点现代人的不适都没有,所以晏来归向来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 殊灵有时候觉得晏来归某些时候诚实得可爱,于是也实话实说:「倒不至于,我故意的。」 晏来归:「……」 晏来归又好气又好笑。 「要不是把道侣从剑上丢下去犯法,」晏来归轻哼道,「不然你可就完蛋了,时愉。」 殊灵微微扬眉,坦荡荡道:「那我可真幸运。」 丢道侣不犯法,犯的是心疼。 …… 他们在高空中飞了大半天,终于到了神域。 神域是一座浮在半空之中的巨型陆地,虽然面积比不得他们生存的这片大陆,但是从神域外看过去一眼都望不到尽头,属实是一种另类的庞然大物, 晏来归朝神域守卫亮出身份的时候,守卫确认了两三遍,这才放出一道灵讯,一板一眼道:「魔君晏来归来域,在追溯令期间内抵达,准予撤销,进行下一步指示。」 晏来归有些惊讶,道:「追溯令时效没过?」 他以为自己磨磨蹭蹭大半天,追溯令有效期应该早就过去了,没想到居然还能赶上。 守卫答道:「负责这一期追溯令的神域使按实情禀报,并且请求延期一定时间,神域主评估之下,准予延期。」 第123页 晏来归眨眨眼睛。 好意外。 晏来归还想跟守卫要那位神域使的令牌灵讯,但守卫没答应,说这不属于他的职责,把他赶进来了。 晏来归遗憾作罢。 第53章 然而他们刚进来没多久,就有另一位神域弟子组成的小队直直朝着晏来归和殊灵走来。 为首的正是那位给晏来归送达追溯令的神域史。 神域史道:「魔君,请。」 晏来归看过追溯令,被追溯令请入神域的都需要去天牢歇着,这个流程他还是知道的。 但是殊灵要跟来的时候却被神域使和其他神域弟子拦住了:「剑尊留步。」 殊灵脚步顿了一下,道:「不能把本尊一起关进去么?」 神域使的声线毫无感情波动:「剑尊大人无追溯令在身,入天牢不合规矩。」 「……」殊灵耸耸肩。 去不了就去不了,他自有自己的方法。 现在修真界里谁不知道他殊灵对魔君有意思,不知道的等会就知道了。 殊灵看着晏来归被带走的背影,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不是第一次来神域,因此走得轻车熟路,左拐右拐,敲响了一处宫殿的门。 宫殿的大门自动打开,殊灵抬步进去,入目是一片空旷朴素的大殿,素色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尽头的一尊轮环石像上。 轮环石像下放着一块青玉案,有人盘腿端坐旁边,安静闭目。 殊灵也不客气,他拂了拂衣摆上的尘土,走进去道:「人族殊灵,拜见神域主。」 神域主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并未改变,殊灵也没有行什么跪拜礼,嘴上尊重过了就完事了,他径直走向地毯尽头的神域主,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杯茶往神域主的案桌上,道:「你门下弟子要送来的茶,我截胡了,顺路给你送过来。」 神域主睁开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神域主长了一张很难引起人注意的脸,连整个人的气息都淡淡的,神识往殿内一扫,若不仔细搜寻,甚至很难发现他的踪迹。 神域主身后那尊轮环雕像甚至都比他存在感鲜明。 乍看之下,会觉得神域主星落的面容宛如天神降临一般完美无缺,可是那种完美感放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是很不切实际的,甚至有些泛假。 当一转头,若是再想回忆起神域主的面容和嗓音,脑海之中却只会是一片空白和模煳,仿佛自己方才看过的是一张没有任何内容的白纸。 那种感觉像是被强制性删除了一切关于神域主星落的画面,奇怪却又意外合乎情理。 毕竟是掌天罚之轮的神域主。 殊灵这么多年来只见过星落几面,对这种被外力强行删除记忆的感觉习惯良好,看着星落饮了一口杯中茶,于是道:「味道如何?」 星落的面容没有半分波动,平静得宛如不是活人,殊灵时常怀疑星落甚至是什么上界放在人间的傀儡罢了,不然怎么连加了超级浓缩苦瓜汁的茶都无法引起星落的任何波动。 上次加的是超级浓缩柠檬汁,星落好像也是这个表情,一模一样。 真的跟个没有知觉的木傀儡一样,太没有活人气息了,难怪能成神域主。 星落抿了一口殊灵带来的茶,随后将茶杯放下,朝殊灵轻挥了一下手。 殊灵只觉一只无形的巨手轻柔而不容抗拒地挥了过来,将他带出了宫殿,殿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严丝合缝地关上。 然后殊灵就听见神域人特有的、无悲无喜、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声线:「人族殊灵,系在茶中落毒谋害神域主一事主谋,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说罢,星落面无表情补充道:「人族殊灵,押入天牢十八层,须与天牢一层魔君晏来归隔开,即刻执行。」 殊灵:「……」 殊灵实在想笑。 别的不说,每到这个时候殊灵才觉得星落不像个没有五感的木傀儡。 还特地跟他强调晏来归在哪,明面上的程序还得是分开关,明摆着就是故意的。 …… 晏来归跟着神域使到了天牢。 他们穿过了一条宽阔没有尽头的甬道,两边是形状相同的牢笼,里面关押着各界罪大恶极的人妖魔。 由玄晶铁石打造而成的栏杆坚不可摧,即使是神域主都很难用蛮力将其毁坏,从根本上杜绝了越狱的可能性。 一进入天牢的范围,晏来归就隐感觉到了某种规则束缚加在了身上,他体内的魔息瞬间凝固,连抬手都显得沉重了起来。 无论是人是鬼,进了这神域天牢,都得被锁住体内魔息灵力,短暂地折下双翼成为一个凡人。 那种束缚感如同跗骨之俎般黏在周身,无孔不入,根本寻不到反制的方法。 晏来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成为魔君久了,他也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半分魔气都用不出来的感觉了。 还怪不适应的。 神域使带着晏来归一直走到了本层甬道尽头的一间牢房,他对晏来归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是履行追溯令的必经流程,其中多有冒犯,还请魔君大人海涵。」 晏来归噢了一声。 其实里面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寒酸,牢笼里面空间并不大,放了一张单人休息的床榻,一套桌椅,上面还放了茶具。 第124页 侧边墙壁还有窗户,可惜由于天牢的隐秘性,窗外看见的只是更加高大的墙,不知从何而来的阳光投落下来,照进窗子里面,让这天牢一角反而显得温暖明媚。 大约是顾忌了晏来归魔君的身份,加上追溯令里检举人提交的证据也并非板上钉钉,所以给的待遇还算客气, 晏来归路过其他牢房的时候无意间瞥见里面的囚犯,他们那里大部分都只有空荡荡的四面墙壁,别说床榻了,地上干净得反光,没拿锁链锁住四肢就不错了。 相比之下,晏来归入天牢的待遇的确算是不错的了。 天牢之下众生平等,意思是所有人妖魔在这里都得平等地变成凡人,半分灵力魔气妖力都用不出来,包括守卫。 细看之下,晏来归才注意到隐没在天牢墙壁上的繁复阵法,他从前怒修过一段时间的阵法,所以此时勉勉强强能看懂一点阵纹。 但神域天牢配置的大阵实在太过深奥,晏来归无意间瞥了一眼,看得头疼,索性不看了。 如果只需要在这里等着天罚之轮的审判就可以了,那与晏来归想像之中的难度相差甚远,他以为自己起码会遭到刺杀什么的,起码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上神域。 一旦真让他进了神域天牢,刺杀难度可就直线上升了。 晏来归这些年一直有在暗中调查禁地大阵的事情,可惜这件事情似乎被众人瞒得死死的,他得到的线索少得可怜。 林倚那件事情算是重大收穫,孟宗主那边应该能有操作的空间,晏来归只需等。 正思索间,晏来归忽地感觉到心脏一阵针扎般的细密疼痛。 他瞳孔微缩。 那种感觉来得过于突然,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不轻不重地恶意揉捏。 更加让晏来归眼皮直跳的,是那被他压制在体内沉寂许久的时空循环大阵无声无息开始运转起来。 晏来归脸色白了一瞬。 不对。 在他身上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的时空循环大阵,偏偏专挑他被天牢大阵锁住周身魔息时出事。 ……不是巧合,是蓄谋已久。 神域使刚要出门离开,忽然听见身后细微的动静,他下意识转过身去,看见黯金长衣的青年一手紧按心脏,冷汗从鬓角滑落。 神域使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往晏来归走去,皱眉道:「魔君?」 窗外温暖明媚的阳光洒在晏来归的身上,在他脚边打出一片深黑的剪影。 一滴垂落下颌的冷汗滴落在深黑剪影之中,却并未落实在地面上。 那片剪影忽地蠕动起来,近距离一看,那居然是悄无声息从晏来归体内涌出来的魇气。 那片粘稠的黑气开始向四周缓缓瀰漫,但似乎也受到了天牢大阵的影响,只能从晏来归身上延展出这么一小片剪影的规模,并且随着暴露在大阵笼罩之下的面积越大,渗透出来的粘稠漆黑干涸得越快。 但即便只有这么一点,也足够有威胁力了。 要知道,晏来归如今处在天牢之中,就半点魔息都动用不得! 晏来归蓦地抬头,嗓音沙哑地喝道:「别靠过来,退出去!」 神域使神色微变,他同样看见了晏来归身下那片会蠕动的剪影,可惜当他看见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魇魔发难的时机太过巧妙。 没有哪个凡人能够在浑身灵力尽失的时候成功抵挡魇魔。 魇气顺着神域使的身体,爬至他的眉心,悄然钻了进去。 神域使的眼底闪过剧烈的痛苦,他骤然闷哼一声,捂着眉心弯下腰去,肩膀剧烈颤抖着。 地面上那一滩魇气逐渐凝聚成了一道虚虚的熟悉人影,正是泠见。 泠见跪在晏来归身边,有些心疼地想抬手擦他脸上的汗,被晏来归偏头躲开了。 晏来归垂下浸满冷汗的眼睫,他盯着泠见,沙哑道:「泠见。我欠你一条命,你如何对我都可以,但不要伤及无辜……他们不该命丧魇魔之手。」 泠见伸出的手顿了顿,随后收了回来,轻声道:「主君,这不是我的旨意。若我能控制全部的魇气,那魇魔本源的位置便轮到我来坐了。」 「……」晏来归咬牙。 神域使一只眼睛被漆黑混乱的气息占据,另一只眼睛却依旧顽强地保持着清明。 魇魔侵占他的神智,控制他的身体,神域使半边身体已经不受自己使唤了,被魇魔控制的受轻车熟路地探入锦囊,拿出了一套尖锐的刑具。 那是用于控制最高危险级别生物的刑具,一整套刑具包括喉链、手鍊和脚链共五处,每一处冰冷的镣铐内环都生长着一排尖锐突出的荆棘形状,扣入罪人四肢脖颈的时候镣铐内环的尖刺会顺畅无阻地刺破血肉,彻底锁死位于四肢百骸的重要关窍。 这种控制手段一般只用在穷凶极恶的罪犯身上,按照魔君如今的追溯令级别,他连控制手段都不必用,更别说这种阴毒的关窍链。 神域使的右手用力到青筋爆起,他夺得右手控制权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地按在自己的左手上,只听一声刺耳的咔嚓声,他竟是直接扭断了自己被魇魔控制的那只手! 即使神魂在与魇魔争斗的过程中遍体鳞伤剧痛无比,神域使的语调依旧是冰冷无比:「魔君的追溯令等级达不到动用关窍链的程度,一旦动用便属于越权滥职,域中规矩不允,你休想。」 第125页 这是神域的规矩,他作为引魔君入天牢的神域使,只要他还活着一天,魔君该得到的待遇就只会严格按照神域的规则和判定来。 不论是从轻还是从重,都绝无可能。 第54章 晏来归:「……」 晏来归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全域令牌里,大家对神域弟子的评价。 轴得很。 现在看来确实很有道理。 都什么时候了,神域使不肯顺着魇魔之意动用关窍链,最重要的原因居然是他追溯令等级不够,用不到追溯令。 明里暗里意思是他不够穷凶极恶,所以不能用是吧。 唉。 神域最重秩序,他们摈弃断绝七情六慾,预防一切徇私行为,为的就是力保最大限度的公正。 在生命和道义之中如何做出选择,是他们无时无刻都要面临的困境。 但真正接触下来,晏来归发现他们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冰冷无情。 大概是因为他们依旧是活人血肉,而非真正毫无感情的机器吧。 晏来归清楚,以眼前这位神域使元婴期的修为,是很难抵抗魇魔的侵蚀的。 元婴期修士已经修出了能独立于内府肉/身的元神,能够元神出窍,可在无孔不入的魇魔手下也只是一具构不成威胁的开胃菜而已。 一只手被扭断了无法用,他还有另一只手可以被抢夺控制权。 单纯靠这种方法来阻止魇魔,那无异于杯水车薪。 晏来归盯着神域使以一种可怖怪异的角度扭曲着的左手。 晏来归心脏处被封印引动导致的阵痛已经缓和了不少。他站起身来,避开神域使的伤手走到神域使面前,抬手点在他的眉心。 晏来归轻轻吸了一口气,嗓音沙哑:「不要和魇魔对抗,越反抗你神魂受的伤只会越严重。你若信我便不要抵抗,我以魔君的名义,保你神魂不死,肉/身不灭。」 是他一时疏忽。 当初在把时空循环大阵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晏来归已经将会产生伤害的那一部分剔除了出去。 这阵法在李家村身上的时候能够连结灵离岛内的魇魔本源,所以能够无数次打开通道将魇魔放进来蚕食众魔。 但落在晏来归身上这么多年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晏来归曾经只单纯地以为是因为他擅自转了部分阵纹出去,破坏了时空循环大阵的完整性。 却未曾想到魇魔却依然能在他浑身魔气被锁之时,通过唤醒封印从而钻出来为祸人间。 这道迴旋镖正正噹噹地扎回了他自己的身上。 无论如何,这都属于他的差错,晏来归不能让其他人为自己的过错买单。 神域使仅剩的那只清明眼也已经快要被漆黑淹没覆盖了。 可他还是死死咬着牙,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断断续续道:「……神域,有拨乱反正,守护天下生灵之职。神域使,有按法行事之职。擅离职守,贪生怕死,枉顾生灵性命……如何配冠神域使之名!」 晏来归:「心领了谢谢但是神域使的命也是命你们神域好歹也得顾一下自家人的性命吧——」 晏来归心下嘆气,知道不能和犟种讲道理了。 虽然魔息动用不了,但是神识还能够调用。 他指尖抵在神域使眉心,温和却不容拒绝地将缠绕入侵识海的魇魔缓缓剥离出去,道:「不知道怎么称唿你,但神域的人能不能动,你最是清楚不过。」 被晏来归剥离出来的魇气微微一凝。 晏来归紫眸颜色渐深:「魔域的魔死几个,我计较不过来。修真界其他宗门的弟子失踪几个,他们也不一定追查得到你头上。」 「但你若在神域的地盘上杀死神域使,」晏来归低声道,「你猜神域会不会因为你挑战了神域的尊严,从而决定不记一切代价杀死你、驱逐你?」 「……」 晏来归道:「过惯了想杀谁杀谁,想渗透谁渗透谁的日子,总不至于脑子就不清醒了。」 千百年来,神域在他们生活的这片大陆上已经逐渐演化成了一种圣洁至高威严不可侵犯的形象符号,各界一旦有什么牵涉过广危害严重的冤案错案,都会自己准备好神器消耗的能源,再请示神域出手。 那是以神力扭转时空、追溯过往和还原真相的神器,是为天下生灵保留最后一丝辩驳空间的公正之地,即便是他们魔域里最十恶不赦的大魔,也知道要绕着神域走。 挑战神域的威严,就是在挑战整片大陆生灵的底线。 魇魔入侵这片大陆数千年时间,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魇魔既然知道却还要选择下手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它,或者说它们,已经不满足于现状了,但又畏惧于神器的存在,只敢先行试探一下。 晏来归就赌它不敢杀神域使,同时以防万一再用自己的神识护住神域使的识海,关键时刻能保他识海不会顷刻碎裂在魇魔手上。 泠见眼瞳微缩,有些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主君!您的神魂不要了?」 神识是神魂延伸出去的一部分,用以探查四周,神魂越凝练,神识能够延展出去的距离越远,能够感知到的事物变化就越细微。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把神识称作神魂并没有错。 泠见说完,就见晏来归偏过头来,那双向来安静澄澈的紫眸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第126页 泠见不知怎的,就这么在无声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泠见,」晏来归眉眼之间隐现疲倦,「我已经欠了你们好几条命了,我不可能眼睁睁再看着别人替我去死。」 你明明知道我最在意什么的。 泠见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抱歉,主君。」 晏来归便不再多言。 缠绕在晏来归指尖的魇气忽地开了口。 晏来归从未听魇魔开过口,那声音就像突然响在识海内一样,清晰又突兀,低言婉转:「用他换你扣上关窍链,魔君可愿?」 泠见脸色一变。 那一套关窍链,每一道镣铐环的内圈都布满了整整齐齐的尖刺,戴上几乎能将人的手脚喉咙扎穿。 关窍链自带的暗刺会锁住上刑之人周身的血液灵力流通,彻底制服之后,刑具本身带来的痛苦不亚于生吞烧刀。 所以这种等级的刑具一般只用在修为不低作恶多端的人身上。 用在主君身上…… 「你知道的,」魇魔本源道,「我若破釜沉舟,也不差这一条命。」 晏来归俯身捡起那套沉重的关窍链,道:「放人。」 神域使的眼角因为用力到开裂,无知无觉渗出了丝丝血液,落下来的时候像是血泪:「魔君!我宁愿死在魇魔手里,也不会接受别人换来的……」 晏来归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了声抱歉,然后抬手把人打晕。 神域使身体一僵,随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晏来归看着他识海内的魇气一一退了出来,抬手在昏迷的神域使周身放了一道防御法器,确保他后续不会受到伤害,这才开始理顺手中的关窍链。 这关窍链是专门为穷凶极恶之徒打造而成的,材质用的是天山石和极冰铁,只有神域主手中有钥匙。 就算是原地引爆元神都无法将关窍链炸开,更别说其他办法。 泠见脸色难看地盯着那铁圈内侧一整圈的暗钉看了半晌,在晏来归鼓捣比划着名当真打算往身上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夺走晏来归手中的那一整套关窍链。 泠见阴沉道:「想锁住他全身魔息,戴一个就够了。你答应过我将主君带回来后,会把他活着交给我的。全部戴上去,你是想他死么?」 魇魔:「好吧。」 魇气缓缓流淌至晏来归的脚下,探出触角捲住晏来归手中的那套关窍链。 魇气无孔不入地渗入锁链的卡扣之中,只听滋啦的声音传出,转眼间一整套形状恐怖的关窍链便被拆分成了数块单个的暗刺锁环,砸在地上叮噹作响。 转眼之间,晏来归手中剩的只有一道颈环。 魇魔以痛苦为食,会选择留颈环给他,实在毫不意外。 晏来归垂下眼眸,抬手将那道颈环扣在了颈间。 泠见藏在袖间的手死死攥紧。 他目前是魇魔本源最为趁手的武器,甚至已经掌控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本源力量,魇魔最好是不要反悔。 魇魔的力量能够赐予他新生,自然也能让他的主君得到新生。 代价是他要帮魇魔重见天日。 魇魔若是反悔,那它也别想好过。 戴上颈环之后,晏来归就说不出话来了。 颈环内侧的尖刺长度有限,碰不到嵴椎,但是埋入血肉,轻微一动就钻心地疼。 莹润光滑的玄铁暗色颈环稳稳扣在雪白的颈间,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里面的恐怖之处,只能看见鲜红的血流从暗色颈环下缓缓滑落,浸入衣领,无声无息。 魇魔在晏来归脚下逐渐勾勒出了阵法纹路,光芒一闪而过,将其中的人彻底带走。 晏来归垂着眼眸静静站在原地,指尖摩挲过腰间的魔君令牌。 …… 殊灵跟着带路的守卫,一路下到了神域天牢十八层。 守卫将他关进牢房后便离开了,殊灵抬手按在笼罩着整间牢房的禁制上,掌中灵力喷薄而出。 他悄无声息融了禁制,收敛周身气息,再用了一些遮掩身形的法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越了狱。 由于神域天牢特殊的性质,以防关押的人对守卫下手,每一层天牢的守卫数量并不多,只有入口有值守守卫,来往之间只有负责各自追溯令的神域使进进出出。 殊灵顺着来时的路重新折返,精准无误地回了一层,顺着空荡荡的走廊一间间找了过去。 反正关在十八层是关,跟晏来归一起关在一层也是关。 何不当场越狱。 顶多给他安个徇私枉法私会魔君的罪名罢了。 无所谓。 他一想到晏来归的名声很快就能在天罚之轮的手中洗刷冤屈,心情就明朗起来。 殊灵一路走过来,都没有看见晏来归的身影。 晏来归追溯令威胁等级不高,能下天牢已经是最重的待遇了,不会像其他确凿证据的人被严厉关押。 所以晏来归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只有一层深处那几间较为舒适的牢房。 尽头处的几间牢房都安静无声,所囚之人都安分守己,岁月静好。 殊灵走到最后一间牢房,伸手融开禁制,另一只手探入怀里,摸出了一包冒着热气的油纸包。 自从飞天小猫悄悄告诉他晏来归喜欢吃甜的,殊灵本想找机会带晏来归尝一尝人间的各种甜食灵糕,但苦于各种奔波,一直没来得及。 第127页 所以趁着和晏来归分别这一点短暂的时间,他还去山下顺路买了一点甜食回来,正好给晏来归解闷。 然后殊灵融开禁制,看见的却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神域使,和地面上滴滴干涸的魔血。 吧嗒一声,油纸包掉在了地上。 第55章 寂静。 晏来归疲倦地睁开眼睛,第一个感受到的便是静。 他在神域天牢中被带走,就算离了天牢,也因为颈环锁住了全身魔气的缘故,动用不了半分。 他无由来感觉到冷,身体愈发沉重,连抬起眼皮都费了不少的力气。 偶尔能听见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还有晏来归自己略显沉重的唿吸声。 泠见背着他,缓缓行走在去往灵离岛的那条路。 就像当初泠见和其他被收养在魔宫里的半魔们做的那样。 只不过曾经是晏来归被背出去,如今却是将他背回来。 晏来归这辈子没有欠过谁什么东西,娘一家于他有恩,所以他接过了替李家村寻求公道的担子。 拿了天道的好处,他便努力做好原身该做的事情,尽力而为。 唯独当初那些因为一时心软留在魔宫里的半魔们。 他们是因为他才死在了魇魔封印里面的。 从那以后晏来归再也不肯在魔宫里留人。 这样沉重的性命,他背了整整九条,已经够他半生难安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报答连魂魄都搜罗不回来的已死之人,所以当他发现泠见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他的对立面时,晏来归那一刻当真难以说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泠见十分擅长察言观色,机灵又有眼力见,但他当初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算是所有半魔之中年纪最小的。 即使是在这样人均百岁起步的世界里,大部分半魔们也都因为血脉混杂出身卑微,寿命大多都难以长久。 所以晏来归其实能够理解他会走错路,以及某些时候不经意间的偏执和固执。 泠见的眼里只有黑与白,因为某些人族高手囚杀折磨魔村,就对所有人族抱有强烈的偏见和排斥。 因为他曾经收留过泠见一段时间,所以泠见宁愿被魇魔生生啃噬成白骨,也要撑着最后一口气把他背出来。 魇魔杀过泠见,也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法保下了泠见的神智,所以泠见愿意冒着被黑吃黑的风险虚与委蛇与虎谋皮。 晏来归没法去苛责一个从小就被当成玩物培养的半魔能够拥有普世价值观,没有办法苛责泠见按照他的想法来行事,没有立场要求他应该觉得魇魔百利无害必须立刻远离。 那毕竟是泠见自己的人生,是他自己的选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依靠魇魔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晏来归给不了他的生命,魇魔能给,晏来归又有什么立场去指摘他。 他们如今已经穿过了魇魔封印,走在了通往灵离岛的路上。 泠见怕颠簸着住晏来归,所以走路的动作无声又沉稳,尽力放到最轻。 但他走着走着,步伐却愈发缓慢。 泠见脸色阴沉地盯着始终围绕在他和主君周身的魇魔,脚步最终停了下来。 晏来归睁开被冷汗打湿的眼睫。 他看了一圈周围,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心下微微冒出疑惑。 泠见却已经收敛了脸色,低声道:「主君,怕您一路受累,先休息一会。」 晏来归没有和魇魔融为一体,他却和魇魔殊无二致。 魇魔以情绪和痛苦为生,每一缕魇气之中,都是由魇魔当下的情绪构成。 所以晏来归感受不到的那些隐藏得巧妙隐蔽的杀意,泠见能感受得到。 自从他将主君背进魇魔封印,魇魔便已经按捺不住那股强压下去,却依旧随着心情和意识投射在魇气上不断波动的杀意了。 魇魔却催促道:「等到了灵离岛,我会将自身一半的本源力量赠予你的主君,让他成为比你更高级的生命,到那时,你就永远不会担心你的主君会被那些罪不可赦的人族害死了。」 泠见:「真的?」 「当然。」魇魔本源道,「只要你履行你的承诺,成功引得镜悬或其他神器自投罗网,我们的合作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周围瀰漫的魇气化作了一道漆黑的人影,那道人影迷醉地盯着自己不断变换的形态,呵呵笑道:「仇怨,愤恨,嫉妒,不甘,悲伤,痛苦……情绪所在,我之所在。」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生人如何能摈弃情绪?」 「你们杀死我,还会有新的我。投靠我,才是永生之道。」 泠见轻手轻脚把晏来归放下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他便:「成交。」 直到这时,泠见才发现晏来归手中扣着他腰间一直佩戴的令牌。 他动作一顿。 泠见认得魔君令牌的样子,主君那个讨厌的人族伴侣也有一块。 他记得魔君令牌中应该有镶嵌传送阵法的,泠见之前见羽珞领主经常靠自己的腰牌传来传去。 所以,主君这块是不是也可以? 是传过去,还是那个讨厌的人族传过来? 主君体内能够调用的魔息应该不足以传走。只能是那个人族过来了。 泠见思索片刻,褪下身上那件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的黯金外衣。 第128页 他用净水诀小心翼翼地清洗过上面的血迹之后,这才避着晏来归的伤口披在了他身上,同时也挡住了晏来归摩挲令牌的动作。 晏来归抬起眼眸看他。 泠见在晏来归面前蹲下身来,轻轻说道:「主君。我万劫不復不得好死都是应该的。您不一样。这个世界所有的阳光都应该洒在您的身上,驱除所有的寒冷与不快,只为您留下温暖的感觉。」 晏来归却意识到了不对,微微蹙眉。 他下意识张了张口,却只有血涌出。 于是晏来归不说话了,他伸手拿过泠见的手,似乎是想在他手心里写字,但是泠见抽回了自己的手,重新将晏来归背了起来。 晏来归注意到他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泠见一边感受着魇魔满意的情绪,一边自言自语道:「主君,我只想让您活下去。那个阵法并非像表面那样无害,除了魇魔没有人能为您祛除。」 魇魔:「是的,就是这样。」 晏来归搭在他颈间的手指动了动,在泠见触手冰冷的皮肤上写道:「往前走。」 泠见一顿。 随后他再不犹豫,抬步往灵离岛中走去。 晏来归微微弯了一下眼眸,慢慢写道:「谢谢。」 「不会怪你的。」 「我有自己的计划。」 泠见眼眶一酸。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温热的血滴在泠见的后颈,短短这点功夫已经变得冰凉,黏腻的感觉扒在他的皮肤上,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泠见有人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 他勉强笑了一下,说道:「主君,您就是太心软了。如果我这么不听话还要固执己见对待的是别人,别人肯定杀了我都不为过吧。」 晏来归微微摇头,意识到泠见看不到之后,便伸手要去写,但是泠见却道:「我看得见您摇头。不用浪费力气写。」 晏来归一怔,随后无声失笑。 是了。他忘记泠见也能将周围瀰漫的魇气当成眼睛了。 一路无话。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晏来归忽然之间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出魇气之间的不同了。 泠见应当也算是半个魇魔了,根据他和魇魔的相处状态来看,他们很有可能是相伴相生,共享本源力量的状态,所以有一部分的魇气受泠见驱使,但还有一部分是由魇魔本源驱使。 这些魇气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都对他蠢蠢欲动。 就想往他身上卷。 不同的是有的魇气只是悄悄藏在他的衣摆处就已经足够心满意足,还会号召其他的魇气一起藏进来,有的在他颈环的伤口处逡巡已久,一直在找机会钻进去,可惜都被挡在了外面。 但由于晏来归本身修为已至化神,即使全身魔气被锁宛如凡人,识海和神魂的强度也都不是这些魇气能够抢夺入侵的。 他们似乎走了很远,又似乎没有,晏来归的血一直在流,所以神智一直有些昏沉,还是泠见再次将他放下来的时候,晏来归这才骤然睁开了眼睛。 泠见将他带到了一处岛上。 岛上的魇气更加浓郁,晏来归眼前视野受限,对泠见写道:「去找魇魔本源。」 他的手掩在破旧的黯金长衣之下,动作隐蔽难辨,因此晏来归併不担心魇魔会看见。 泠见便抬步朝着岛上最中心走去。 随着泠见的脚步,晏来归在他的脚边看见了零零星星妖冶的死灵花。 透着血一样的颜色,艷丽又妖冶,无风自动地摇曳着,枝叶舒展。 暗红色的土壤之下,隐约透着一点泛黄陈旧的苍白,像是骸骨。 然而还不等泠见将人背到岛中央的本源所在之地,就听见整座岛上迴荡起了一道声音:「好了,泠见。让你的主君一个人过来吧。后面的流程你也知道,你应当不会拒绝为你的主君护法。」 泠见迟疑片刻,在感受到晏来归轻轻敲了几下他的肩头后,便将晏来归放了下来。 因为失血过多,晏来归眼前有些眩晕,浑身冷汗一阵一阵地发,让他几乎有些站不住。 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泠见紧紧地搀住了他半边身体。 晏来归比了一个没事的手势,缓缓走向岛中央。 他在一块缺了一小角的漆黑水晶面前停下。 那块水晶本事剔透光滑的质地,但是由于里面充满了流动又浓郁的丝丝缕缕魇气,所以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块黑色的石头。 魇魔本源,就是这样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 晏来归确实也没有想到魇魔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让他站在了本源的面前。 也许是因为魇魔觉得他戴上了锁住魔息的颈环,就真的毫无威胁了吧。 晏来归听见一道似男似女,似老似幼的声音从本源石头里传出来:「他们答应我,又背弃我,利用我的力量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又背信弃义将我丢在这里不管不顾数千年。」 「而自从阵法转移到你身上之后,我就很少吃到满意的阴暗情绪了。」 「我好饿呀,」那块石头上像是被人从内部划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微笑脸出来,道:「你说,等镜悬砸破封印闯进来,我再在他面前杀死你、夺走你的身体的话,是不是就能吃到好吃的了?」 晏来归眨了眨眼睛。 话音刚落,围绕着晏来归颈间蠢蠢欲动想钻入的魇气便骤然凝集成了成年人手臂粗细的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晏来归的胸膛! 第129页 泠见身形瞬间散化成了浓郁的魇气,勐然朝着晏来归冲去,厉声喝道:「主君!」 那道魇气化作的藤蔓从尖端开始,突然不受控制地寸寸瓦解,一路垮了下去,冲过来的气势不减,像是一团兇恶扑向晏来归胸膛的雾气。 魇魔本源石头内部勾勒出来的笑脸越来越深。 魇魔收回了被泠见瓦解的魇气,随后一张魇魔形成的大手勐然攥住泠见化作的那一团魇气,勐然发力,将他死死攥成了一团。 泠见硬生生被捏回了人形,神情阴郁地盯着那道笑脸,阴森森道:「死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人了,我呸!」 魇魔:「啊。」 魇气化作了锋利又漆黑的刀,抵在被攥在大手中间的泠见心口,缓缓刺了进去,随后滑动。 可是泠见这具身体本身就是魇气所构成的,没有血腥的场面,也没有血流下,剖开之后,皮肤之下只有缓缓流出的魇气。 唯有被生剖的痛苦是鲜明的,真实的。 至此,漆黑刀锋依旧不满足,嵌在魇气化作的血肉之中翻搅旋转。 晏来归脸色微变。 魇魔之意再明显不过。他不必杀死已经化身魇魔的泠见,但依旧能给他制造源源不断的痛苦。 并以此为乐。 泠见痛到脸色扭曲,死死把痛唿声咽进去,没让晏来归听见。 他手臂瞬间拉长,原地从旁边挖出一朵死灵花,在坑底摸索半晌,骤然拔出了一块苍白的大腿骨。 泠见就这么拖着被剖开的腹腔,手硬生生拉长了几尺,紧握着那块坚硬的大腿骨勐然敲在了漆黑的本源石头上,狰狞道:「去你大爸的!你个没爹生没娘养的*种****」 魇魔画出来的笑脸硬生生被敲散了,漆黑水晶光滑的亮面上多了一个被砸出来的浅浅白坑。 漆黑石头上歪歪扭扭地,又浮现出了一个躺下的微笑脸以表愤怒。 晏来归:「……」 魇魔轻笑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在想什么,我如何不知?」 在他眼皮底子下搞小动作,怎么敢。 泠见啐了他一声:「你有本事弄死我。」 魇魔弄不死他。 本源力量分出去就分出去了,魇魔无法收回,也无从消灭。 泠见的反抗对于魇魔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一只手就能制住的喽啰,不需要他大费周章。 真正的好菜,在眼前人身上。 魇魔躺倒的笑脸逐渐扶正,明晃晃正正噹噹地对准了晏来归。 魇气化作无数条长满尖刺的荆棘,无声无息地对准了晏来归。 晏来归微微仰头,看着那些蓄势待发的魇气藤蔓,终于松开手中的魔君令牌,抬手将其掷了出去。 禁锢被松懈掉的魔君令牌顷刻间爆发出了极为耀眼的光芒。 魇气藤蔓在触碰到晏来归肌肤的的前一刻,却像是骤然陷入了一滩粘稠烂泥一般,半分都前进不得。 泠见披在他身上的那件破旧黯金长衣骤然散成了魇气,严丝合缝地将晏来归包裹了进去,挡住了大部分的魇气藤蔓攻击。 泠见红着眼睛怒喝道:「滚!」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何者胜出? 泠见浑身骤然破开了数不胜数的空洞,漆黑水晶上的笑脸被震得溃散不成型。 晏来微微一愣。 就在须臾之间,在场所有人和魇魔都像是骤然陷入了极北冰原的冰窟之中,周身气息凝结,连动作似乎都因为骤降的温度而凝滞起来。 晏来归不是第一次看见风雪千山,却是第一次看见高悬于头顶的倒悬之山。 他直觉这次的风雪剑域,似乎和以前所有他见过的都不一样。 这一次,天与地颠倒,山与月倒悬,水面荡漾着同时悬于同一个天空之中的太阳与月亮,裹挟着锋锐雪片的罡风唿啸过整片剑域,将在场所有神智尚存的活物通通裹挟其中。 晏来归在同时出现的太阳和月亮之上,看见了一道缓缓浮现出来的,巨大而熟悉的剑影。 ……不,那不是剑影。 晏来归下一刻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就是镜悬的本体。 他盯着镜悬才看了一会,便已经因为雪亮刺眼的剑芒而不受控制地想要挪开视线。 这是晏来归第一次看见镜悬神剑真正出现在风雪剑域之中。 它一出现,连日月山峦都黯淡了下去,没有人能不被镜悬吸去注意力。 镜悬的光芒太耀眼太强烈,以至于像是世间所有污垢都无法在这样堪比暴烈光芒之下的生存。 剑身上炽亮的剑芒缓缓充盈,被剑光剑芒照到的地方,黑气无所遁形,眨眼之间就被炙烤得痛苦尖叫原地蒸发,连漆黑晶石上的笑脸都彻底消失了。 一道白衣猎猎,身形修长的人影背对着山与月,缓缓抬手握住了剑柄。 即使周围亮到几乎睁不开眼睛,晏来归也还是能在瓢泼的狂风暴雪之中,看清殊灵的身影,和他握剑时的模样。 殊灵俊美的面容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眉心却多出了一道剑纹。 他足尖轻点,身形本来远在天边之外,抬步缓行几次,看似步调不大,却瞬息之间就到了漆黑石头面前。 殊灵双手反握剑柄,那一刻他周身爆开几乎令人致盲的白光,镜悬带着极度的愤怒,势如破竹地刺入了地面上魇气尖叫逃窜的漆黑晶石之中。 第130页 泠见身形也快要也淹没在什么都看不清的白光之下,晏来归抬手将魔君令牌丢到泠见的身上,护住他不会当场在风雪剑域之中被白光当场照到消失。 随后他想上前去触碰殊灵,却被他周围勐然爆开的气流震了开来。 …… 当周围的白光和风尘缓缓落定消失的时候,晏来归率先感受到的是一道从身后死死禁锢住他的怀抱。 晏来归身上没有魔息,全被颈环锁住了,在殊灵和魇魔本源的漆黑石头对峙爆开之时根本没来得及採取什么自我保护措施,当场就震了出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晏来归也没有因为失去平衡摔到地上。 瓢泼大雪在那一刻织成了柔软的飘絮拦了晏来归一下,冰粒扑面而来,迷了一下晏来归的眼睛。 他偏开头的那一刻,便骤然落入了一道炽热滚烫的怀抱。 殊灵冰冷颤抖的手攥在晏来归的肩头,指节不经意擦过晏来归下颌的皮肤,将他冰了一个激灵。 殊灵手的温度冰得骇人。 殊灵面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他怕自己一个绷不住,就要再次暴起杀人。 他强忍着手抖,将手中神域主星落的血滴在了晏来归颈间暗色的颈环上。 殊灵甚至不敢伸手摘下那道颈环。 怎么摘? 晏来归颈环之下的皮肤和衣襟,全都是血,浓重的血气瀰漫开来,刺得殊灵双眸赤红,喉间血气翻涌,一口银牙都要活生生咬碎。 第56章 晏来归说不出话来,于是只是伸手覆在殊灵肌肉紧绷的手臂上,轻轻捏了捏,示意他放松下来。 关窍链的钥匙就是神域主星落带有灵识的血,滴入关窍链之后,那道颈环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自行解了开来。 殊灵猩红的眼睛盯着晏来归还在流血的脖颈,指尖颤抖数次,都没能攒足亲手去摘除的勇气。 晏来归在他的怀里挣脱不开来,干脆也不挣扎了。 他温柔地摸了摸殊灵的脸,抬手将殊灵泛着赤红的眼眸掩住,随后另一只手便想将已经解锁了的关窍链拿下。 可惜殊灵并不想听话。 早知道让晏来归离开他的视线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殊灵宁愿将晏来归一辈子都绑在身边,半步都不会让他离开。 殊灵抬手按住晏来归的手,哑声道:「等下。」 殊灵从储物戒中翻找出了数瓶不知什么用途的丹药瓷瓶,拨开其中止疼的一种,可是在他惯性想餵给晏来归的时候,殊灵却忽然顿住了。 「……」 晏来归甚至连张口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口。 他连用于止疼的丹药都没法咽下去。 那一刻殊灵真的破防了。 颈环内侧的暗铁尖刺在血肉里面埋了许久,阻止着伤口的自愈,也让血一直流个不停。 然而当关窍锁被「钥匙」打开了之后,加诸在上面的封印咒法便失去了效用。 晏来归周身凝固的魔气开始缓缓流动,魔族体质自带的自愈能力开始发动。 魔息修復着伤口,创口处不断生长的血肉本能排斥着刺入血肉的异物,便一直试图将其挤出去。 晏来归的唇色淡如白纸,他看着殊灵的神色,无由来地也觉得难过,于是伸手捧着殊灵的脸,低头抵在了上面。 殊灵眼前被晏来归鸦羽般的长睫和高挺的鼻樑挡住了大半的视线,这个角度看不见晏来归下颌以下,自然也就看不见那扎在殊灵心上的刀子。 然后他听见晏来归顺着眉心识海透过来的神识温柔道:「时愉,别难过,一下就好了,很快的。」 响在识海之中的声音吸引去了殊灵的注意力,然而殊灵耳力极佳,又怎会听不见那一声时愉的背后,那突兀又恐怖的血肉撕裂黏连之声。 一声轻响,颈环被晏来归干脆利落地取下丢掉,颈间密密麻麻的一圈血洞眨眼之间便已经癒合,只剩下浅淡的疤痕。 皮肉之伤对于高阶大能而言是最不起眼的伤势。 晏来归抬手轻碰殊灵泛红的眼尾,感受到指腹沾上的轻微湿润,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轻声道:「我们祝小少主以前可没有这么容易掉眼泪啊。」 殊灵听着他沙哑却轻灵的嗓音,那一刻真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好像很强,又好像喜欢的人也保护不了。 他尚还年幼之时,看着魇魔杀他全家,畅快吞咽他的痛苦,那时候的祝时愉无能为力。 如今他境界已至化神,神剑镜悬在手,能斩世间一切妖魔邪灵,能将整个灵离岛中瀰漫的魇气消灭殆尽,甚至能将魇魔本源那块黑石头杀成白的,却依旧只能看着晏来归因为一道小小颈环差点将全身的血流干,连拔出颈环前咽几颗能让他感觉不到疼痛的止疼丹都做不到。 无力的深恨是最锋利的刀,刺入心脏旋转剐剜,一寸寸将人赤裸裸地剖开凌迟。 殊灵感受到晏来归担忧地将手贴在了他的侧脸上,自嘲般笑了一下。 他强压下肺腑不知因何缘由翻涌的钝痛,哑声道:「你才是流了这么多血的人,跑来安慰我一个全须全尾的人是什么道理?」 没过多久,晏来归颈间的伤口连疤痕都癒合到看不见的程度了,声音也从起初的沙哑生涩逐渐适应回了原来清亮的声线。 第131页 晏来归主动迎着殊灵的怀抱将自己送了上去,也学着殊灵的样子收紧了环住殊灵腰身的手腕,故作严肃的样子道:「别伤心了,你再伤心的话,可别怪我赖在你身上黏着你不走了。」 殊灵:「……」 还有这种好事? 见殊灵眉头微松,晏来归眉眼间也带上了隐约的笑意:「好时愉,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我们先想想办法离开灵离岛,你觉得怎么样?」 殊灵恍然松了力道,看见晏来归如释重负地揉了揉被勒酸的腰,眉尖动了动,低声道:「……抱歉,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 晏来归沖殊灵摆了摆手,道:「小事。」 殊灵方才不知怎的,脑海之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想将晏来归彻底揉进身体里面的想法。 把晏来归勒入血肉,揉进骨血,藏在自己的体内,这样,晏来归就只会是他一个人的,不会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只顾着把护身用的魔君令牌丢给其他人,不会在他一个转眼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被魇魔带走,不会因为要救其他人而戴上那般无异于酷刑折磨的刑具。 这样的想法在此时变得异常清晰,殊灵不可自遏地感觉到无比心动,就连如今回过神来,也会下意识因为没能实施而感到扼腕遗憾。 晏来归转头发现殊灵用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他被盯得麻了一下,总觉得不像什么好事,不确定道:「时愉?」 殊灵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故作平淡道:「嗯。」 晏来归疑惑地看了殊灵好几眼,要不是现在需要尽快处理面前的困境,不然的话晏来归高低得追着殊灵问出个好歹来。 表现得奇奇怪怪的。 方才殊灵那一剑直接将灵离岛的魇气消杀了个干干净净,白光过后,晏来归眼前被魇气遮挡得昏暗黑沉的视野都清晰了。 连灵离岛中央那块代表着魇魔本源的漆黑晶石也因为晶体内部的魇气被剑光赶尽杀绝,而显得整块石头都成了白净的模样。 然而他们这一番喘息之余,透明苍白的魇魔本源晶石之中又开始隐隐约约渗出了黑气。 晏来归第一次见魇魔本源石头的时候,它还只是缺了一小角,被殊灵这样一剑砸下来,如今已经碎了将近四分之一,苍白的粉末混在尘土里面,显得格外晃眼。 晏来归微微蹙眉。 他没有想到殊灵那般看似绝杀的一击,对魇魔本源造成的伤害居然只有这么一点。 毕竟即使是不同种族的晏来归,也能看得出那样阵仗的剑域展开,消耗一定巨大。 只可惜得到的结果和他预想的差得远了。 也是。 若是时愉一人就能靠镜悬将其解决,修真界也不会放任魇魔作乱这么多年了。 镜悬神剑在前任剑主手中,联合其他四大神器都还只是将魇魔封印在灵离岛,如今仅靠时愉还能再碎它一角本源,已经是时愉厉害了。 这样想着,晏来归心下宽慰了不少。 晏来归的魔君令牌跌落在地上,因为天摇地动的缘故甚至还覆盖上了一层红沙。 他左右看了一圈,没有看见泠见的身影,于是俯身将魔君令牌捡了起来。 未曾想魔君令牌一被掀开,被令牌盖住得以在漫天恐怖剑意之中倖存的一缕魇气咻地一下窜上了晏来归的手,捲住他的手腕,原地化出了一张嘴,一张一合便发出了庆幸的声音:「主君!」 只剩一张嘴的泠见一句主君还没叫完,就见身后的殊灵脸色明显沉了下来,他快步走上前来,伸手夺过黏着晏来归亲昵的那缕魇气就要当场送他归西。 该死的东西。 害晏来归至此,怎么还有脸摆出这样一副亲昵晏来归的无辜做派? 一直想杀晏来归的是他泠见,将晏来归带入灵离岛的是他,被晏来归不计前嫌护在令牌之下的是他,如今还能得到晏来归好脸色的还是他。 凭什么? 就因为泠见和晏来归曾经有一段缘浅情深的主僕旧情? 明知道魇魔害死过多少人,明知道魇魔如何折磨过晏来归,泠见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与魇魔一起谋划如何对付他家主君。 哪来的脸! 今天这个恶人他偏要当到底,送泠见早日去投胎。 泠见本来也看不惯殊灵,他平等地觉得所有人族都该死。 但是由于主君这位该死又碍眼的人族伴侣还算有点用,危机时刻还会赶过来救下主君,泠见又觉得他好像没有这么碍眼难以接受了。 然而殊灵如今这样一副要当场送他去地府的仗势,泠见便重新开始觉得他碍眼起来,七扭八扭想从殊灵手里挣脱开来。 泠见刚要开口骂人,勉强成型的那张嘴也被殊灵发力攥得当场溃散,晏来归见着事态不对,连忙拦道:「时愉……时愉!消消气,先别杀他,他如今是魇魔形态,难杀不说,从始至终也并未存心想过害我。」 他觉得魇魔能够给予他如今这般不死不生还能保持神智清醒的状态,所以想让晏来归也能够成为这样的状态,可惜魇魔只想撕票,所以泠见临阵倒戈了。 泠见向来如此。 好听点叫决策果断,难听点叫盲目。 泠见瞪大眼睛:「主君,如果我不难杀您就肯让他杀我啊?」 晏来归:「……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第132页 殊灵冷眼看着手中的魇气,冷笑道:「你有什么脸喊主君?你对你的主君做过什么都忘了?」 「……」 蕴含泠见神智的魇气一下就蔫了。 主君永远是他的软肋。泠见弱弱辩驳道:「我想将功补过,我可以送你们出去,我可以替你们拦住魇魔,我、我还可以……」 他可以不出来了。 那缕魇气可怜兮兮地把自己缩起来,努力为晏来归展示自己的价值:「主君,您以后不要再为别人净化魇气了,交给我就好了,还有……你若是还有想要的功能,我都可以努力一下。」 晏来归看得有些于心不忍。 他悄悄伸手戳了戳铁面无情的殊灵。 殊灵没动。 晏来归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时愉——好时愉——你就放过他吧,说不定对研究魇气有用呢。把他带回去让孟宗主看看?」 殊灵瞥了他一眼,惜字如金:「没了?」 「啊。」 还不够? 晏来归只疑惑了一瞬,便做下了保证:「那我魔域的资源也给你用,你想用谁就用谁,想找人把羽珞丢进湖里我都替你发悬赏令。」 殊灵:「……」 泠见:「……」 泠见星星眼:「主君,泠见在您心中的分量居然比羽珞领主还要高!」 殊灵要的当然不是这种,说出来又显得他小气,他干脆不说了,冷哼一声,把手中捏着的魇气丢给了晏来归。 晏来归手忙脚乱接住,殊灵丢完转头一看,发现那魇气居然还想往晏来归的衣摆处钻,冷笑道:「本尊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泠见瞬间晏来归衣摆处钻了出来,乖乖去晏来归的储物戒躺好。 晏来归:「……」 殊灵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魔,贵在有自知之明。」 泠见不敢怒也不敢言。 魇气重新滋生的速度并不慢。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殊灵短暂地陷入过阴暗情绪,为魇魔提供了不少养料的原因,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周围就从短暂的魇魔真空期过渡到了眼前重新昏暗下来的浓郁程度。 灵离岛毕竟是魇魔渗透多年的大本营,很快周身的魇气便落地化成了形状扭曲的高大怪物,摇摇晃晃着往晏来归和殊灵这边扑来。 当初魇魔将泠见残余的一缕神智融入了自己的本源力量之中,并且分给了他一定的本源力量,所以即使泠见方才快要被镜悬的剑意杀死,也能很快地重新生长出足够化出人形的魇气。 泠见看了一眼魇魔本源的状态,本源石头已经不摆笑脸出来了,那一定程度上意味着魇魔本源是真的生气了。 泠见挖出沙子里面埋着的白骨,上次的大腿骨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泠见索性重新拿了一块,当机立断道:「主君,现在就走。」 殊灵一言不发,拉着晏来归往离开晏来归的方向走。 虽然他没有想到泠见的倒戈会来得如此容易,但殊灵不得不承认,用魔法打败魔法是目前而言最正确的方法。 有泠见在,魇魔几乎近不了两人的身,一旦靠近晏来归三尺之内,也都被晏来归手中的明辞挡了出去。 更别说有些近身的魇魔本来杀意昂扬地沖了过来,半路一只手或者半个腿总会临阵倒戈,往自己的要害处捅去,主打的就是左右手互博,往往还没碰到两人周身的护体灵力,就已经自己把自己打散架了。 魇魔本源在晶石上划出了一道不悦的生气脸。 它确实没有想到,泠见如此冠冕堂皇地使用着它的力量,居然还要胳膊肘往外拐,帮外人来对付它。 岂有此理? 织成漫天大网的魇气化作一个漆黑的大手,轰然朝着泠见抓了下去。 …… 有了泠见的帮助,两人离开这条小路走到封印前的速度快了不少。 然而目前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依旧是一个棘手的麻烦。 他们如何通过封印大阵,彻底离开灵离岛? 殊灵的脸色异常苍白,肺腑阵阵剧痛传来,经脉深处瀰漫起一阵针扎般的疼。 以他目前的境界,能将镜悬发挥出三成就已经力竭了。 为了防止他因为无法完全掌控神剑而受到反噬,很早以前镜悬就将自己大部分的力量封印住了。 平日镜悬安安分分待在他手边,像每一把剑修手中的普通本命剑一样,干脆利落,手感顺畅,摆在路边卖剑的摊上,除了剑纹华丽一点之外就再也没有更加突出显着的地方了。 这是殊灵第一次,在解开镜悬封印的情况下,用出了镜悬将近五成的力量。 代价是他的内府和经脉被汹涌锋锐的剑意沖刷而过,血和灵气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剑意所到之处钝痛到麻木,体内浩如烟海的灵力在那一刻瞬间抽空,将经脉榨干到极致,一缕灵气都不剩,这才勉强能供得起镜悬这一击。 但他面上依旧不显,他在晏来归抬起眼眸观察面前的封印时,迅速咽了一瓶丹药,道:「我来的时候,是用魔君令牌传过来的。」 晏来归偏过头,看了一眼殊灵。 他注意到殊灵过分不对的脸色,不由得微微蹙眉。 可是晏来归当初被送进来的时候,是魇魔用阵法传进来的。 这是不是就代表着,这道封印大阵,防的只有外面的人,而非里面的魇魔。 第133页 只是还未等他察觉出更多的异常,就见晏来归衣袖处又钻出来一缕魇气,这次泠见似乎虚弱了许多,连嘴的形状都化不出来了,只有半张勉强开了的口,道:「不至于。主君您放心,魇魔要是当真像那样能来去自如,那外面的人不用活了。」 殊灵冷嗖嗖看了一眼从晏来归衣袖处窜出来的泠见。 他方才还痛得想把折返回去把那个碎了几角的石头重新砸一遍,如今看见泠见这么不要脸,顿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想把泠见揪出来打一顿,「你从哪钻出来的?你现在还是人,又不是家里那群小妖,往他身上到处钻,你要不要脸?就算你不要脸,总得顾忌一下你家主君要不要脸吧?」 晏来归:「……」 泠见干巴巴辩驳道:「我没有啊!我只是扒在袖子的叠层领口,一碰就掉了,哪里敢冒犯主君!」 殊灵冷冷道:「你最好是。」 来这一趟差点把自己气升天,殊灵算是看明白了,他不把晏来归藏进身体里就永远也无法消停安分。 好想。 好想把晏来归藏起来。 晏来归怕他们再次吵起来,连忙抛了个问题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们怎么进来的?」 两人果然不继续吵了。 泠见道:「主君,您平常一直在压着您体内的阵法,一旦您失去魔息,阵法在魇魔手中就变得灵活可控了起来。」 当初在李家村的时候,时空循环大阵是压制者,魇气可以通过时空循环大阵钻出来,循环往復从前发生过的一切。 但是当阵法转移到晏来归身上的时候,晏来归天然的血脉压制住了阵法的效用,反倒成了新一轮关系中的压制者,只要晏来归一丝修为尚在,魇气就很难通过晏来归钻出来。 阵法联通灵离岛,在晏来归魔息被锁的情况下,魇魔可以来去自如,也就能绕过封印重回人间。 但晏来归本身作为阵法承载者,按道理来说是进不去的,只是晏来归终究不是阵法最初最契合的那个载体,且晏来归身上的阵法并不完全,可能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晏来归才没有因为载体原因被限制,最终还是被传送了进来。 晏来归轻声道:「也就是说,这个方法现在行不通了。」 他的魔气已然恢復,没法用上体内的时空循环大阵。 泠见的魇气不知什么缘由,气息一直虚弱得很,也没了之前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眼见着灵离岛上瀰漫的魇气越来越多,周围聚集的魇魔也多了起来。 魇魔封印一定是不能强闯的,不说能不能成功,如果真的将其彻底打碎,魇魔就再也没有了约束。 但如果他们一直被困在这里,就算一时能够占据上风,在无法出去的情况下,也只会被消耗到力竭,再被魇魔吞噬。 所以他们现在要想个办法,要么只给魇魔封印开一个小口,像当初飞天小猫咬穿那样,只要在魇魔封印能够自愈的范围内就没问题。 要么就是…… 殊灵盯了晏来归一眼,阴森森道:「你休想再把那个东西戴回来。」 晏来归:「……」 时愉怎么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晏来归比划道:「我可以吃止疼丹,这样一点疼都不会感受到,戴上启动阵法,出去就摘下来。」 很完美的计划,不会有任何人受伤。 晏来归那也不算什么受伤,毕竟感受不到疼痛,在晏来归的认知中就根本不算事儿。 在止疼丹药药效的生效期间他的伤口就能癒合好,直接就是一个无痛出门,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都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殊灵神情阴郁地看了晏来归一眼,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晏来归丢掉的那道颈环。 在察觉殊灵要做什么的时候,晏来归脸色微变,就要上前去抢:「等等……时愉!」 可惜晚了。 殊灵毫不犹豫地攥掌一握,生生将那道滴了钥匙的关窍链颈环彻底捏碎,成了一堆破躺烂铁乒里乓啷掉在了地上。 晏来归罕见地生气了:「祝时愉!」 把颈环捏碎了他们怎么出去?! 殊灵比他更生气,怒极反笑道:「晏来归,是不是只要能达成目的,伤害自己永远都是你的最优解?」 第57章 晏来归也不知道是他钻牛角尖还是时愉钻牛角尖了,他拧眉道:「可是如果能出去,能花这么小的代价就是很值啊。」 晏来归不死心地捡起那堆被捏成一团的破铜烂铁,来回翻看半晌,确定那道颈环是真的当场报废之后,这才沮丧地丢开。 一想到这个他就生气。 闭个眼睛就能解决的事情,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睁眼连伤口都不会留下,换他们能够进出魇魔封印,赚翻了好吗? 改天要找个机会找神域主要一套关窍链来。 如果能靠这个进出魇魔封印,那对他们研究如何彻底摧毁魇魔本源将会有很大的帮助。 殊灵转头看见晏来归一副神情可惜的模样,简直难以置信,他气得气血翻涌差点当场呕出血来,冷冷道:「晏来归,你不要这条命,我还想要!」 说话间,两人面前的魇魔封印忽地盪起一阵涟漪,晏来归隔着厚重的封印禁制,隐约听见了外面传来的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含混喵呜声。 第134页 晏来归骤然一愣。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魇魔封印骤然像是遭到尖锐之物重击一般,从上方某一点开始泛起细碎的苍白裂痕,由点状向外勐然延伸。 不出片刻,一颗锋利的尖牙便蓦地穿了进来! 晏来归听见了飞天小猫在外面嘎吱嘎吱的啃咬声音,以及喉间略显焦急的含混嗷呜,愕然道:「小猫?!」 飞天小猫咬穿封印之后伸爪捅了进去,听见晏来归叫它,给飞天小猫在封印外激动得上蹿下跳翅膀乱扇,一双遮天羽翼把周围的人通通扇了出去,活生生清出了一片无人之地。 鸦漆被身形暴涨的小猫扇出经验来了,老早就站在了几尺开外,闲闲揣袖看着其他领主被扇飞,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殊灵抬手接住小猫爪子上勾住的两块龟壳,看也没看地通通往晏来归怀里塞,在飞天小猫替他们嘎吱嘎吱咬出一道口子来的时候将晏来归从洞口处推了出去,随后迅速跟在他身后钻了出来。 发现晏来归在神域被魇魔带走之后,殊灵第一时间用晏来归给的魔君令牌打算直接传到晏来归的身边。 晏来归身为魔君,掌管着魔渊之心,只要弄死他,将魔渊之心毁掉,魇魔封印松动之际,六界短时间内就无法重新加固封印。 魇魔本源被封印在灵离岛里数千年,一定不甘于老死在里面,对五大神器起杀意无疑是再正常不过。 但殊灵怎么也没想到,魇魔居然能在神域的地盘里动手,也没想到魇魔居然能在神域的眼皮底子下得手。 他想进去将晏来归带回来,势必需要通过魇魔封印。 殊灵第一反应直接通过晏来归送他的魔君令牌传送过去,然而不知是不是晏来归在那边做了手脚,殊灵每一次传送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脸色阴沉得极其可怕,当场一脚将牢笼的禁制踹成了碎片,冷冷拂袖离开。 晏来归不让他去,那说明人暂时还有气,殊灵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发讯息给了飞天小猫。 小猫知道晏来归再次被魇魔抓走之后大惊失色,当场撞开大门就往魇魔封印所在地沖,其他小妖乌泱泱地跟在身后,被当场变大的飞天小猫一翅膀扇了回去。 数百只小妖被双翼扇出来的强劲气流当场吹翻,平等地被气流全部卷了回去,随后大门一关,彻底将它们关在了里面。 其他小妖们修为不高,又不能像它一样咬开封印,去了也是添乱。 到时候哪只小妖趁乱被魇魔捲走了,主君就要伤心了,所以飞天小猫自作主张没让它们去。 一只飞天巨兽当场升天往魔域边境赶,闹出的阵仗太大,其他领主想不知道也难。 自从上次亲眼看着溪日家这只金刚小猫活生生咬穿魇魔封印之后,飞天小猫就在整个魔域里出了名了。 毕竟没有哪只血脉杂乱的小猫能像它一样做到这个程度。 飞天小猫每一次化身巨兽都是一次巨大的消耗,所以平常在魔域里穿梭来回都是用的猫身,各领主看见天边怒扇翅膀朝着魇魔封印狂奔的飞天小猫,哪里还猜不到发生了什么,脸色一变,便也丢下手中的事情跟了上来。 他们来到魇魔封印门口,看见的是攥着魔君令牌,脸色极其难看的殊灵剑尊。 只是在飞天小猫赶到现场,愤怒地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往魇魔封印上咬的时候,殊灵手中的魔君令牌终于有了反应。 殊灵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随后就是一阵连站在魇魔封印外面的人都能看见的,几乎要淹没视野的骤亮白光。 殊灵进去之后,近乎将整个灵离岛充斥着的漆黑魇气都屠了个遍。 其他领主和飞天小猫就静静待在外面,等待殊灵传出消息来。 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出来,飞天小猫看着魇魔封印里面的黑气又逐渐蔓延回来,焦急得在原地刨了好几个深坑,终于忍不住冲上去开咬。 好巧不巧,这一咬飞天小猫就听见了晏来归愕然的声音。 自从上次飞天小猫意外将封印咬穿,把里面的两人拖出来后,它便回去仔仔细细吸取了教训和经验。 封印闭合的速度很快,所以来回进出的动作一定要快要稳。 这次飞天小猫带上了家里老龟的旧壳,抬爪捅穿封印的时候将龟壳带了进去。 上一次多亏了小猫伸爪护着,加上晏来归和泠见两人身上几乎已见白骨,瘦弱得可怜,封印碎裂的锋利边缘全被小猫厚实的皮毛挡住了,所以没有剐蹭到他们。 这次害怕晏来归他们受伤,所以小猫带上了老龟的龟壳以防万一。 老龟的龟壳虽然不一定顶用,但是能挡一点是一点。 只是还没等飞天小猫将头和身子塞进去叼人,殊灵就已经将晏来归抵在它的前爪肉垫上,再抬掌用力连人带爪推了出去。 晏来归反手就要去拉殊灵,被他顺势用力推了出去,再借着晏来归的力道脱身。 殊灵全身退出魇魔封印的那一刻封印彻底融合,有一角白衣尚未来得及抽身,殊灵抬掌划出剑气,彻底将其割断。 晏来归一出来甚至还没站稳,就被一只巨大的毛茸茸当面扑倒。 晏来归手里还拉着殊灵,飞天小猫扑过来的时候力道没有控制好,于是两人连人带猫一起滚在了地上。 第135页 毫无防备被一道勐力怒然拽过去的殊灵:「……」 飞天小猫的翅膀合拢起来垫在两人身下,小猫看见主君和主君道侣都摔了进来,兴奋地喵了一声。 晏来归下意识伸手接住被他带倒的殊灵,因而殊灵十分凑巧地落在了他身上。 小猫却不管这些,低头伸爪扒拉扒拉两人,看见他们身上都没有伤后终于放心了,满意地低下头就是一顿拱蹭,喉咙里泛起一阵开心的唿噜声。 「嗷呜……呜啊。」 小猫蹭完晏来归蹭殊灵,蹭完殊灵蹭晏来归,一下能吸两个人,开心极了。 猫变大了,大到一个前爪就能把人压在下面的时候,猫胆自然也就肥了。 若是换做从前的飞天小猫,它是断然不敢直接冲上去用脑袋拱殊灵的。 莫说殊灵了,若是有殊灵在场的时候,飞天小猫连凑过去蹭晏来归都莫名心虚起来,他腰间佩的那把剑有时候还会在它猫着步调经过时突然出鞘吓猫,自然而言也就很难为殊灵保留下什么亲和的印象。 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 晏来归一只手环着殊灵,另一只手探出来摸摸大猫的脑袋,弯着眼眸道:「谢谢小猫,你又救了我们。」 小猫听不得这种夸夸,浑身柔软的毛毛都蓬了起来,当场差点兴奋得蹦起来,好歹记起翅膀里还裹着两人,矜持又克制地低下头再吸两口。 但也正是这么低头一吸,飞天小猫才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 殊灵鬓髮微乱,被突然带倒这一下后就没有起来过,压在晏来归身上沉甸甸的,唿吸沉重。 小猫蹭上去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有一种湿漉漉的冰凉,小猫疑惑地喵呜一声,再蹭了一下。 晏来归的手护在他的肩颈处,见状轻轻把他掰过来,探手贴上了殊灵的脸侧,果不其然摸到了一片冰凉的冷汗,心下微凉:「时愉!」 殊灵抬手扼住晏来归的手腕,没让他继续探自己的情况,语气漠然:「好了,晏来归,来说说你为什么要阻断魔君令牌的传送,还非得魇魔口中送。」 他道:「你送我魔君令牌,就是为了让我危机时刻不能去你身边是吗。」 晏来归是知道殊灵体温向来偏低的,但是低也会有个限度,不会像现在这样冰得像具尸体。 他的掌心泛着冰凉的虚汗,轻微的颤抖难以察觉,同样也难以压制。 殊灵的状态显然不对,有可能是在灵离岛那一剑消耗过大自身难以承受,也有可能是气的。 毕竟从一开始,殊灵的脸色就没好看过,虽然现在也白得骇人。 魔君令牌这件事情,他确实心虚。 晏来归垂下眼眸,从颈间拽出那颗血红色的聚灵石,放在殊灵手中,趁机摸过他的手腕,轻声道:「时愉,我只是想进去看看,看看还能不能找到里面的亡灵。」 殊灵的脉象紊乱虚浮。 晏来归随时能够通过魔君令牌离开魇魔封印,所以并不惧怕深入,跟魇魔和泠见走这一趟,一是保下那位神域使,二也是藉机深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那些半魔们的魂灵。 那些沿路开过来,一直到灵离岛上零零星星的死灵花。 每一朵下面,都是一具骸骨。 那些半魔们是晏来归的痛处,这殊灵是知道的,于是陷入了沉默。 晏来归盯着殊灵看了半晌,忽地伸手揽过他的脖颈,紧紧地抱了他一下。 「至于不让你来,」他将下巴埋在殊灵的肩上,小声道:「对不起,我承认,我确实很想要你无时无刻都能惦记我来找我,但是只有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不希望你来。」 后来他实在是压制不住令牌了,这才终于松了开来。 果不其然。 松开的那一刻,殊灵出来第一件事就是一剑戳在了魇魔本源的石头上, 「……」 他这样过分实诚,殊灵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可能是挑不到晏来归的错处了,殊灵垂眸盯着晏来归身后小猫蹭过后黏着的毛毛,忽然从储物戒中翻出了那套失了颈环的关窍链。 殊灵冷不丁开始翻旧帐,对小猫道:「他想把这个刑具戴在身上,靠这个来出魇魔封印。」 殊灵一字一顿地加重强调:「还有一个不在这里,他还要扣在脖子上。我把东西捏碎了,他不仅觉得可惜,还要和我吵架。」 晏来归:「……」 不是! 关窍链剩下的几条是扣在手脚上的,内侧那一圈同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玄铁尖刺,根本不敢想扣在手脚上,让那些尖刺刺入血肉里埋着是什么感觉。 光是看着小猫就觉得前爪后爪一起痛了,一听殊灵说这个玩意居然还要往脖子上扣,小猫当场就急了,原地大惊失色地嗷嗷乱叫:「咪呜?!」 小猫一把将殊灵手中那套剩下的关窍链叼过来丢在脚下,生怕晏来归真的拿来扣身上,恶狠狠地抬爪踩了好几脚,直到把关窍链踩成一堆废铁才肯罢休。 好死不死,殊灵这时候开口添油加醋道:「你毁一套也没用,他肯定想着去找神域主买一套,回去之后好随时进出魇魔封印。」 晏来归听不下去了,伸手去捂殊灵的嘴。 这个他真反驳不了,他真是这么想的。 小猫急得大叫起来,伸爪使劲扒拉着晏来归,脑袋并用地蹭着晏来归,喉间的喵呜声甚至带上了一点哽咽的哭腔,听起来悽惨又可怜:「咪呜……」 第136页 殊灵有晏来归之前给的印记,能和小猫无障碍交流,自然也能听得懂小猫在咪些什么。 小猫急得原地团团转,求晏来归不要用这些恐怖的铁疙瘩。 小猫可以咬穿封印,让小猫来,不要伤害自己。 晏来归手忙脚乱地摸摸大猫脑袋,硬着头皮小声解释道:「你不要听他的,他吓唬你玩的。我当时也是情非得已,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我只知道把全身魔息锁住就能出去,而且时愉有止疼丹,吃了之后不会有任何痛感,伤口癒合得也很快,我完全不会感受到疼痛。」 殊灵道:「他已经戴过那个颈环了,没教你看见而已,特地在癒合完之后才出来的。」 飞天小猫一呆,晏来归说的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它盯着晏来归雪白的颈间,上面虽然什么疤痕也没有留下,但是晏来归半身都是干掉的血。 也就自然印证了殊灵的说法。 小猫鼻子一酸。 然后晏来归就眼睁睁看着小猫伸爪死死抱住他崩溃大哭起来,眼泪大颗大颗掉在晏来归身上。 晏来归那一刻脑子里只有完了两个字。 殊灵抱臂凉凉道:「你看,换谁谁都受不了吧。」 晏来归:「……」 小猫哭起来不好哄,哭到连翅膀毛都炸了起来,在晏来归保证了不下一百次自己再也不会碰关窍链,并且保证时时刻刻带小猫出门让它监督自己之后,小猫这才收了声,一扭头在自己翅膀上擦掉眼泪。 小猫抽抽噎噎,低头看见晏来归和殊灵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于是抬爪把晏来归翻了个面扒拉到殊灵怀里,恶声恶气道:「咪!」 偷偷摸摸伤害自己的坏主君,不许和君后吵架! 殊灵没和小猫计较称唿,他伸手接住晏来归,指尖轻轻抵在晏来归光滑如初的颈间,低低道:「你看,没有人能接受的。即使你感受不到疼痛。」 晏来归躺在他的怀里,抬起眼眸就能对上殊灵的眸光。 他心里无端一软。 殊灵错开眸光,看见晏来归身上被小猫眼泪打湿的神色痕迹,静了许久,道:「如果他们能接受,那我也能接受。你送我魔君令牌,自己遇到危险却不让我来,让我眼睁睁见你血流满身。来归,你够心狠。」 晏来归自己翻了个面,抱住殊灵的腰埋进他的腰腹,闷声道:「……时愉,对不起。」 晏来归不想时愉心疼,不想他因为自己跟过来一起陷入险境,不想让时愉因为他受伤。 时愉同样见不得他这般毫无感情全是理智的自我利用。 哪有这么多对与错。 不过都是心疼罢了。 殊灵指尖轻点晏来归唇畔,阻止他说对不起,道:「我也该道歉。」 晏来归摇了摇头,他把殊灵的手拿下来,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他好像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不是一个人。 晏来归以前觉得世上所有东西皆是身外之物,也就这一条命勉勉强强属于自己的。 但是他直到现在才发现,好像又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有人比他更在乎他受不受伤,比他更在乎这一条命究竟能否安然无恙地享福,磕碰一下自己伤着疼着,别人也疼。 殊灵指尖一麻。 飞天小猫看着两人和好了,方才因为看过恐怖东西而炸开的毛都顺服了不少,感觉自己又幸福了。 就在这时,两人终于听见翅膀外鸦漆的声音:「嗨?主君?你俩好了吗,有受伤吗,要不要让慈轲给你俩看看?」 晏来归这才想起外面还有魔在,道:「不必了,多谢。」 殊灵被亲了一下指尖,麻到现在都没回神。 不止指尖,那种温软的触感透过指尖传到大脑,久久残留着,无法消除。 看见晏来归被外面的人吸引去了注意力,还伸手摸摸小猫翅膀,示意小猫放开翅膀让他们出去的那一刻,殊灵想把他藏起来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就连小猫用翅膀给他们隔绝出来一个私人空间,就这样都无法阻止其他人过来打扰他们二人世界。 殊灵不悦地蹙眉。 晏来归好不容易和他说开,好不容易不和他吵架了,还亲他指尖哄他。 然后他心心念念的人又要出去处理外面那一堆破事去了? 岂有此理。 殊灵出离愤怒了。 他和晏来归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少得可怜,全是从一堆破事里面挤出来的,他想晏来归想到快要发疯,偏偏人在他手边,亲不得抱不得,得看晏来归的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还得提防晏来归被抓走。 殊灵受这个窝囊气受够了。 直到外面传来声音,晏来归才意识到他和时愉已经在小猫翅膀里待很久了。 他没想到其他领主居然也来了,心下有些感动,道:「辛苦各位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没事,死不了,还能回去处理魔族事务的,放心好了。」 鸦漆哈哈大笑:「主君,您真有意思。」 怕他死是真的,怕他死了没人管魔界也是真的,反正不冲突,现在能有这样一个魔君他们宁愿天天烧高香。 晏来归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纯粹毫无条件的好,所以完全能够接受领主们对他的态度。 而且别的不说,抛开对魔君这个身份,鸦漆他们对自己也不是真的半点情谊都没有,不然也不会不请自来。 第137页 他突然被魇魔抓走,也不知道神域那边是什么反应,需不需要他继续回去天牢待着,还是有其他的打算。 晏来归思索片刻,打算钻出翅膀,回去天牢处理一下。 毕竟上神域,请天罚之轮,他是一定要做的。 然而他刚要起身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闷哼声。 晏来归蓦地回过头来,看见殊灵抬手掩唇,指间淅淅沥沥流出血来,脸色彻底变了:「时愉!」 殊灵自从在魇魔封印里面动用过镜悬,便一直靠强撑来掩盖真实的身体情况,就为了不让晏来归察觉。 想让晏来归留下是真的,方才一时心绪难平,强压不住体内的伤势也是真的。 晏来归眼中只有殊灵指间滴落的血,那些温热鲜红的鲜血淅淅沥沥落在殊灵如雪的白衣上,格外刺眼,晏来归忽然就有些懂殊灵为什么态度异常强硬地反对他戴关窍链颈环了。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对方流血,无异于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别人片成片。 殊灵抬起冷汗浸透的眼睫,嗓音沙哑道:「没事,你去吧,我回玄天宗一趟。」 都这样了,晏来归怎么可能走,蹙眉道:「我带你走。」 殊灵低低咳了几声,低声道:「神域那边……」 晏来归面无表情:「我都在他们地盘上被魇魔抓去灭口了,他们还敢来抓我试试。」 他要带殊灵走,谁也拦不住。 殊灵满意了。 非常满意。 第58章 晏来归眼睛盯着殊灵指间刺眼的血,心里像是被堵上了什么东西,又疼又闷。 若非伤势实在严重,时愉这样性情高傲的人又怎会在他面前忍不住失态。 思来想去,如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殊灵甚至都不会因为救他而落下如此严重的伤势。 晏来归既愧疚又心疼。 飞天小猫看见两人站了起来,于是将翅膀收拢回后背上,伏低身体让两人上来,「咪呜!」 殊灵半阖双眸靠在晏来归肩上,唿吸一起一伏都浅淡得难以察觉。 这种濒临死亡的微弱唿吸感让晏来归心里一慌,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直接打横将人抱起。 殊灵:「……!」 殊灵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在魇魔封印里面那一剑几乎耗空了他全部的灵力,还因为过度动用神器镜悬的力量受到了不小的反噬。 但是殊灵向来对疼痛没有太大的感觉,所以一路上都是强撑着过来的,多亏有个能气死他的泠见在,要不然殊灵能不能撑到现在也确实不好说。 他忍惯了伤势,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么处理的,死不了的伤都不用管,所以不觉有什么不对。 所以晏来归放弃离开,回来揽着他的肩膀看他伤势的时候,殊灵便顺势拥住了晏来归。 殊灵本意是抓住晏来归多吸几口好好回回血,却没想到身体骤然腾空起来,整个人顿时不自然地僵硬起来。 这样的姿势对一个习惯强势不容侵犯的人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了,全身的重量只依靠别人的一双手臂,持续不断的腾空感必然带来难以适应的不安。 之前在魔域的时候,他神智昏沉之际也被晏来归这样抱过,但是那时殊灵因为熬了数个时辰,精神极度疲倦昏沉,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感觉。 现在是在他完全清醒的时候这么做,殊灵便总觉得浑身上下都很别扭。 晏来归却不这么觉得。 他不吝于给亲昵之人这样的拥抱,也不会拒绝亲昵之人这样抱他。 晏来归对他人天然的信赖感和安全感,让他无论在怎样的相处之中,都能心安理得地付出和接受。 他忍了忍,克制住自己原地挣脱的想法,隐忍道:「……要不我自己走吧。」 他只是伤了不是瘫了,飞到飞天小猫背上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晏来归浑然不觉:「什么什么?」 在察觉殊灵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想逃的气息之后,晏来归忙道:「稍等稍等,很快就放你下来。」 殊灵:「……」 晏来归的臂弯很稳,殊灵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他被迫靠在晏来归的胸膛上,紧紧拥抱的姿势让他能够清楚地听见晏来归略微失序的心跳,以及无言却平稳的环抱。 晏来归足尖一点,几下就上了飞天小猫的嵴背上,寻了一处绒毛柔软的地方将殊灵轻手轻脚地放下。 飞天小猫载好人后展开双翼,助跑几下振翅一扇,几下便没入了云端,徒留剩下的一堆领主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地干看着。 主君用不上他们也是一种好事,没受伤没出事也挺好的。 就是,这…… 确实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主君这么一言不发地将人打包抱走的场面。 特别是被打包抱走的对象还是人族那位一言不合就拔剑打架的剑尊。 呃。 不过一想到魔君曾经把剑尊抢回来过的伟大壮举,如今只不过是打横抱个人,这么一对比似乎就能接受良好了。 魔域和玄天宗之间的路程遇见飞行大约两日左右,小猫也担心殊灵有个什么好歹来,因此一上天就勐勐飞,生怕晚一点殊灵就要嘎在了半路。 好在晏来归挑的位置很不错,小猫的脖颈正好能挡下大部分迎面而来的狂风,人陷在柔软厚实的绒毛之中,也只会保留温暖而安全的感觉。 第138页 晏来归有些担忧地摸了摸殊灵的脸颊,发现触感依旧冰凉的时候,轻声说道:「我们回玄天宗,先把你的伤治好再说。」 「……嗯。」殊灵低声应道。 晏来归低下眼眸殊灵看了半晌,小声道:「下次对自己好一点,不要再这样不要命了。」 在魇魔封印里面的那次风雪剑域实在是与以往那几次都不一样,晏来归就算再不了解,也大概能猜出殊灵付出的代价必定不小。 殊灵扬了扬眉,道:「你不要再像那样贸然涉险,我自然能一直安全。」 「……」 他此时躺在小猫温暖的背上,耳边是唿啸的风,面前是坐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晏来归。 赶路花费的时间又长又无聊,而且向来会占据许多精力。 但是现下这个情况却又有些许的不同。 不需要殊灵掌舵,不需要他时刻注意四周,不需要他做出决断。 他只要躺在这里,看着晏来归就可以了。 晏来归方才从殊灵的储物戒里翻了些止疼丹和补灵丹出来,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医修,不敢乱用药,所以只敢给殊灵用这个,让他感受不到痛处外加补充一些基础的灵契,剩下的回去再想办法。 不知怎的,殊灵莫名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来。 希望小猫飞得慢些,再慢些,又或是从魔域回玄天宗的路途再长些。 按照玄天宗那帮医修的治法,殊灵进去不到半天,出来就能好个大半,回去再按照医嘱用点丹药,这点伤势晏来归明天一早起床甚至都看不见了。 殊灵能装一时,装不了一世。 靠装病讨点可怜和亲昵的戏码,偶尔用用倒也无妨,用多了,晏来归也不是傻子,肯定能看出来。 他还是留不住晏来归。 像现在这样,他们可以不管所有担在肩上的责任,可以不用思虑任何事情,只是待在一起。 简单到没有任何难度,却是他最缺的。 晏来归也躺了下来,就躺在殊灵的身边,趁着难得的闲暇,放空自己。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思考。 就想这样待在殊灵身边,不用疲于奔命,也不用忧心忡忡。 多好啊。 这条路再长一点吧。 …… 飞天小猫赶紧赶慢,终于飞到了玄天宗。 晏来归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睡眠不深,感受到身下的嵴背微微一震,似是落了地,昏沉的神思便骤然清醒了。 晏来归一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着睡着,不知何时居然抱着殊灵的腰睡着了,一个激灵直接吓清醒了,连忙把殊灵上下检查了一遍。 苍天! 他睡觉的时候居然这么不安分,喜欢抓东西过来抱? 完了完了。 大概是在家里抱着小妖睡睡习惯了,一睡着就不清醒,可能就这么顺手把殊灵抓过来了。 时愉身上还有伤,万一给他碰到压到怎么办。 殊灵本来在阖眼浅眠,突然被身边突然离开的挖空感惊醒,随后便是一双手在他身上克制又胡乱地摸来摸去。 殊灵也愣了,下意识皱了皱眉,看见是晏来归后松开眉头,神色复杂道:「你在干什么?」 他们才刚到玄天宗,在广大弟子面前搂搂抱抱还没有什么问题,倒是这个,晏来归居然不介意吗。 晏来归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和生气,神情严肃地对殊灵说道:「时愉,你不能老是这么纵容我,万一你身体出了问题,我会后悔死的。」 殊灵怀里空落落的,本来抱着人安安心心睡得好好的,没人抱一时之间还怪不适应的,听见晏来归这么说简直是一头雾水:「什么?」 什么纵容? 玄天宗的守门弟子上前查看,殊灵腰间的镜悬自动自觉出鞘,跑去守门弟子面前逛了一圈。 守门弟子认得这是殊灵剑尊的镜悬,便安心地放行了。 不过鑑于飞天小猫的体型有点超乎寻常的大了,为了不影响玄天宗内部不必要的骚乱,所以小猫驮着人进去之后走的是偏僻小路。 殊灵抬手放出灵息给小猫带路,飞天小猫把翅膀收拢回来,缓步顺着殊灵给的指引往前走。 等周围没有人后,晏来归才继续道:「你身上还有伤,怎么能这样任我胡来,要抱给抱,万一压到你的伤怎么办。外伤还好,若是内伤,不仅痛苦又难治,你叫我怎么安心。」 偷偷趁晏来归睡着贴过去的殊灵这回听懂了。 他轻咳一声,道:「我是化神,又不是一碰就化。」 晏来归默默拿掉殊灵发间夹杂的一根羽毛,抵在殊灵颈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说。」 殊灵:「……」 殊灵对上晏来归那双暗含威胁的澄澈紫眸,沉默半晌,缓缓道:「好的。我错了。没有下次。」 晏来归这才满意了。 不多时,飞天小猫驮着他们到了淮落峰,沿着山路三两下爬了上去,在见到用于住人的宫殿后这才兴奋地喵呜了一句,随后原地趴伏下来。 晏来归摸了摸大猫的脑袋,笑道:「谢谢。」 「咪呜!」 晏来归端详了一下殊灵的脸色。 止疼丹的药效他还是放心的,时愉原本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如今显得有气色多了,他思来想去,想起方才将时愉抱上来的时候时愉强忍着不挣脱的模样,便没有再勉强他。 第139页 晏来归先行跳了下去,随后伸手递给殊灵:「下来。」 殊灵逐渐已经能够适应并开始能够享受了,他本来想着剩下一段路,晏来归肯定不会放心他一个人下来,于是就这么坐等晏来归动手。 然后他看见晏来归直直跳了下去,沖他伸出手来。 殊灵:「……」 让你想下来。 这下好了,直接没得抱了。 殊灵看了一眼晏来归的手,又看了一眼悄悄探头舔着晏来归的唿噜小猫,暗嘆一声。 怎一个悔字了得。 晏来归本来还在疑惑殊灵怎么这么久都不动一下,刚想上去看一眼,就见坐在小猫身上的殊灵接过他的手,撑着小猫嵴背跳了下来,安然无恙地落了地。 晏来归见他行动自如,心下放心不少,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去请医师过来。」 殊灵抬手把人揽了回来,下颌紧绷:「不必,我已经发了灵讯,不用你特地去一趟。」 晏来归噢了一声。 一阵白光闪过,几乎要将整个院子挤满的飞天巨兽忽地变回了巴掌大小的小猫,吧唧一下精准摔到了晏来归的怀里。 晏来归手忙脚乱地接住,开始给小猫顺毛,笑道:「飞天小猫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小猫。」 给猫夸得昂首挺胸,扒着晏来归的衣襟就往他怀里黏蹭。 晏来归跟着殊灵一起进了主殿,看着周围空旷又熟悉的摆饰,只觉恍如隔世。 装傻充愣混进玄天宗当殊灵的小徒弟,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但若细究起来,其实也才过了数月之余罢了。 孟苍一直忙着弥灵州的事情,将叛徒林倚带回来后还要分心审讯,还得和他那几十年没见突然出关的老爹嘘寒几番,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 殊灵从魇魔封印里出来这件事情,他们还是前不久才刚刚知道的,几乎是殊灵晏来归前脚刚到,后脚孟苍就带医修弟子过来了。 晏来归把飞天小猫放去院子里玩,小猫乖巧蹲在门口,进一个人咪一下,看着他们全部进来后还会贴心地用前爪把门推回去关上。 把众弟子看乐了,纷纷夸飞天小猫是招财小猫。 晏来归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见玄天宗的人,思来想去,还是隐匿了身形没出去,自己一个人待在偏殿,给神域发讯息。 如今人族抓到了一个内鬼,关于勾结魇魔一事有了重大进展,后续有他们好忙的。 魇魔封印近年一直在逐步松动,逃窜出去的魇气无形增多不少,各界叫苦不迭。 重新加固封印是时候要提上日程,不过在此之前,需要保证神器都完好无损。 禁地那边的魔村亡魂们一个没少,规规整整地在晏来归颈间的血色聚灵石里温养着,就等一个天罚之轮转动的机会。 只是灵离岛里面的半魔魂魄们,他得在加固封印前找个机会招魂带出来。 神域那边不知道会对他被魇魔当场带走,以及差点折损一位神域使有什么反应,反正晏来归目前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看着殊灵养伤,所以上神域可以往后推迟一点时间。 都已经这么明显了,晏来归不信神域使还能以他勾结魇魔的罪名将他抓回去。 那也太荒谬了。 他都差点死在魇魔手里了。 再不济他也还有很多证人。 果不其然,神域那边迅速回了讯息,在灵力所化作的信笺中表明了对晏来归遭遇的歉意,以及对他保全神域使的感激,寥寥数语简洁明了。 作为补偿和回报,晏来归这次请用天罚之轮的消耗将由神域全责负担,不需要动用魔君半分资源。 信笺中着重表达了对晏来归的感谢,并且邀请他有空可以来神域坐客,写得很含蓄。 神域向来是留人的地方,但留的是一般是犯人而不是恩人,晏来归知道这句有空可来神域坐坐的含金量,几乎是摆明了表示神域欠下了一个人情了。 晏来归收好信笺,脚下的衣摆忽然传来一阵牵扯,他低下头看去,发现是飞天小猫在咬他的衣摆。 飞天小猫费劲地想将他扯出去,含混道:「喵——呜——」 快出去。 晏来归俯身抱起小猫,小声道:「不出去,他们就当自家剑尊金屋藏娇好了。出去吓人要扣我功德的。」 小猫挠他的衣襟,挠断了几根线头。 那一边,孟苍带来的医修已经给殊灵看过伤势,简单处理了。 剑尊大人主要的不适感还是来源于镜悬的反噬,用些温养经脉固本培元的药,再静养半个月即可。 殊灵毕竟是化神期,这点伤势对他来说很快就能癒合。 殊灵拉过收拾药箱的医修弟子,他朝着晏来归所在的里间微微扬了扬下巴,道:「等会他出来了,就说我重疾难医,沉疴顽疾棘手得很,需要养上许多时日。」 他顿了一下,着重强调道:「期间不宜行走,最好卧床静养。」 还有一句需要有人照顾他没加,殊灵总觉得加上显得刻意了,便没有说出口。 医修弟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应了句好,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此举的意义所在。 孟苍见鬼了一样看了殊灵一眼,悄声道:「不是,你……你不是已经和魔君大人在一起了么?」 第140页 怎么还整这一出。 殊灵凉嗖嗖看了孟苍一眼,道:「你不懂。」 孟苍:「……」 孟苍确实不懂。 得得得。 随便他们小两口造吧。 殊灵轻轻踢了一脚孟苍的靴跟,道:「帮个忙,把他叫出来。」 孟苍:「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殊灵往床榻上躺好,闭目养神:「嗯。」 孟苍转身就走:「我这就去告诉魔君大人你居心叵测谎报病情。」 然后孟苍的脚下就被绊了一下。 他踉跄几下才站稳,看见镜悬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侧,模样单纯地出鞘几分,雪亮剑光晃着孟苍的眼睛,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孟苍真是服了他了。 直说想魔君大人留下会要他命是吧。 当哑巴活该他单身这么久! 晏来归在偏殿吸猫打发时间,捏着飞天小猫两只爪爪埋小猫肚皮,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居然是孟苍。 晏来归微微愣了一下,道:「孟宗主。时愉他伤势怎么样了?」 孟苍神色凝重:「魔君大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晏来归和飞天小猫都原地呆住了。 晏来归心里一沉,匆匆往外走去,歉然道:「抱歉孟宗主,能麻烦您同我说说么?时愉他知道么?」 孟苍心虚,孟苍轻咳一声,随着他的脚步往外走,道:「他知道。不过魔君大人也不必如此如临大敌,不过是因为旧伤太多,又没好好治,成了沉疴顽疾,加上这一次全身多处经脉碎裂,所以一时看着有些严重罢了。你可千万放心,能治,治得好,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晏来归蹙起眉心,喃喃道:「他以前是不是经常不好好治伤?」 殊灵在他眼皮底子下受了伤都瞒着,不到彻底瞒不住是不会让别人察觉的,他脸皮又薄,又好面子,一旦受了什么伤,草草处理一下就过去了,怎么可能找别人求助。 这么一想,晏来归完全信了孟苍说的话。 孟苍凝重道:「对没错就是这样,魔君大人,现在只有您能管得了他了。」 晏来归轻轻吸了一口气,道:「能治吗?能不能治到毫无后遗症的地步?需要什么药材我去找,治疗费用我出十倍。」 孟苍道:「您这就客气了,他是玄天宗的剑尊,花销自然记在玄天宗帐上,不必魔君大人出血。您多看着他一点,孟某就非常感谢了。」 晏来归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能不能见人了,他快步走到殊灵的寝殿,看见殊灵静静躺在床榻上,额间全是因为疼痛犯出来的细密冷汗。 医修弟子适时补充道:「魔君大人。剑尊大人已经服用了温养经脉的丹药,药效发作之时,可能会有一点微小的痛楚,不过不碍事,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晏来归低声道了谢,看着殊灵额间的冷汗,对「微小的痛楚」这个说法保持一定的怀疑态度。 寝殿里其实没有什么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孟苍和一位留守观察的医修弟子,晏来归来了之后,医修弟子与晏来归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也跟着孟苍离开了,只余两人在原地。 飞天小猫自觉从晏来归怀里跳下来,跑出去盯着熬药的火候。 晏来归坐在了榻边,用干净的帕子替殊灵擦掉了额间和颈部的汗,殊灵睁开略微涣散的眼眸,默不作声地拿过晏来归的一只手,扣在掌心里低头抵着,嗓音微哑:「……别听他们的。医修弟子诊断时总爱往重了说,小伤随便养一养就行,不必担心。」 晏来归:「……」 时愉你。 他好像明白了时愉为什么会有许多旧伤,以至于最后发展成沉疴顽疾了。 就这种对待医嘱的态度,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真不知道时愉是命大还是命硬。 暗骂归暗骂,晏来归还是心疼,小声道:「我这几天哪也不去,就在这盯着你养伤。你不养好别想下地。」 殊灵听了,只觉日子都有盼头了。 第59章 把其他人送走之后,殊灵将淮落峰封闭,对外不见客。 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二人世界,这就很好,殊灵一直想要。 药熬好了,飞天小猫窜进来咪呜,晏来归便起身出去。 半晌过后,晏来归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了进来,飞天小猫闻着味道远远就躲到了一旁,呛得打了个喷嚏。 一闻就知道估计很苦。 小猫在外面用翅膀给药炉扇风,扇得自己整只猫都灰扑扑的。 见殊灵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从主君的身上挪开过,飞天小猫非常懂事地明白了什么,先黏过去找晏来归要了一道净尘诀,再跑出去待在院子的阴凉地,从头到脚慢慢给自己舔毛。 走之前还特地用猫脑袋抵着门将其关上。 殊灵朝小猫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晏来归用法术将药冰成适合入口的温度后才递给殊灵,道:「把药喝了再休息。」 殊灵看了一眼刺鼻黑煳的药,晏来归递过来的那一刻一股极沖的苦味钻进鼻腔,直冲天灵盖。 他暗含怀疑地接过药碗,端详片刻,拧眉道:「这药,是不是故意加苦了。」 他这么说并非空穴来风,以往殊灵在玄天宗医修这里看伤的时候从来都是精简至上,能开多勐的药就开多勐的药,主打的就是一个毫不心慈手软。 第141页 殊灵喝药从来都是一口闷,看孟苍每次喝药必定都要拌着齁甜的蜜饯压苦味,每次路过都是轻嗤嘲笑。 但殊灵喝了这么多年宗里医修熬过的药,没有一碗是像现在这碗一样味道沖得独一无二。 殊灵合理怀疑是不是孟苍那狗东西偷偷让医修给他开的药里面加了点对伤情毫无作用但对摺磨味蕾有极大增益的东西。 但时愉反抗医嘱的形象已经全然立了起来,晏来归不仅不信他说的话,反而还警觉道:「时愉,你怕苦的话,这里有蜜饯,就算你把医修们说成洪水勐兽,这个药你今天也是必喝的。」 殊灵:「……」 殊灵心道冤枉,他犹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药,再三嗅闻了几次,确定味道就是不对:「以前我喝的药从未这么苦过,定是孟苍蓄意报復。」 「从没喝过这么苦的药,但你总应该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晏来归开始算帐,「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以前就当恶霸当惯了,撵着医修弟子让人家给你开甜的药是吧?」 晏来归痛心道:「良药苦口!」 殊灵:「……」 「再者说,」晏来归已经全然信了殊灵在伤药方面的狡猾骗子形象,半点也不会上他当了:「孟宗主报復你什么,有什么好报復的?」 殊灵噎住。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威胁孟苍替自己谎报病情,这要是说出口了,晏来归指定转身就走,何谈什么在这里盯着他到天荒地老。 但是不说,晏来归这一关同样过不去。 殊灵算是尝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 见殊灵不说话了,晏来归便语重心长道:「时愉,怕苦也得喝药,一口闷一下就过去了,你试试。」 殊灵是真心不愿喝这鬼药,还想操作一下:「这样,我再去找医修开一副……」 晏来归坚决道:「这是飞天小猫亲自守在外面用翅膀给你扇火熬的药,你一口都不喝,小猫会伤心的。」 殿外传来小猫气势汹汹的应和声:「咪!」 殊灵:「……」 晏来归深谙软硬兼施的道理,拿过他手里的药碗放在一边,低头在殊灵的唇角吻了一下,软声道:「把药喝了,你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来,行么?」 殊灵被这浅尝辄止的一下亲吻勾得半点喝药心思都没有,想把晏来归抓下来继续深入,可晏来归此时却稍稍退开了些许距离,道:「先喝。」 殊灵讨价还价:「先亲。」 晏来归抬起身子不让他亲,转身把药碗塞进了殊灵的手里,好笑道:「堂堂剑尊大人喝个药能磨蹭大半年,好意思吗剑尊大人?」 殊灵咽不下这口气,冷笑道:「哪里是本尊不喝,是孟苍下了极苦的药材,他以前惯会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报復我!」 「好好好,怪他怪他,都是孟宗主的错,你喝完药把他原地埋了我都不会有意见,」晏来归顺着殊灵的话胡乱应和着,把药碗递到殊灵唇边,意思不言而喻。 殊灵被那难以言喻的苦药味骤然袭击,想死的心都有了。 关键是晏来归现在认定了他就是怕苦,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晏来归都不、肯、信! 区区一碗药罢了,殊灵斩杀魇魔这些年来,多苦多累都见识过了,怎么可能怕这区区一碗苦口良药! 他不喝,自有晏来归来制裁他,他若喝了,孟苍那个杀千刀的能偷笑一年! 殊灵气死了。 可惜晏来归不懂他们两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爱恨情仇,只是从一而终地坚持要殊灵把药喝了再谈其他。 殊灵纵然是万分不愿意,在心上人美色的威逼利诱之下最终还是从了。 晏来归欣慰地看着殊灵一口饮尽,再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两块蜜饯,正想夸他居然没吐,就见殊灵面无表情地在原地顿了半晌,似乎是在极力忍着什么东西。 晏来归大惊失色,赶紧往殊灵嘴里再塞了两块栗子糕,道:「忍着忍着! 别吐,吐了就得重新喝了!」 这招果然好用,殊灵脖颈青筋爆起,努力半晌,终于靠意志和香甜软酥的栗子糕解决了这一大碗又苦又煳嗓子的苦药。 缓过神来之后,殊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枕头下面摸出镜悬剑,一把掀开身上的薄被下了床,提着剑杀气腾腾地一脚踹开门就要离开。 晏来归:「……」 晏来归人都看傻了,真是又好笑又无奈,连忙追出去道:「时愉,你干什么去?不亲了吗?」 殊灵唇齿之间还瀰漫着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这么能让他破防的苦药,他今天不把孟苍片了他就不叫祝时愉! 他冷冷道:「回来亲。」 现在亲什么,怎么亲,他嘴里一股苦药味,亲个屁。 孟苍祸害他就算了,真祸害到了晏来归,那孟苍等死吧。 飞天小猫正忙着给自己舔毛,舔着舔着,面前略过了一道雪白的瘦削身影,小猫茫然抬头,正好和追出来的晏来归面面相觑。 小猫顿时把方才那道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影抛在了脑后,开心地张着翅膀朝晏来归奔过去:「咪呜!咪呜咪呜!」 主君!亲亲主君!去哪都记得带上小猫呀! 晏来归抬手把小猫抄进怀里,他放出明辞御剑追人,看着远处那道修长身影化作流光,直直钻入孟苍所在的府邸,不消片刻就听见一阵乒铃乓啷从府内传来。 第142页 随后两人打穿房顶,破碎的琉璃瓦片散落一地,殊灵怒气沖沖地在半空之中和孟苍迅速过招起来。 晏来归睁大了眼睛,看着殊灵难以捕捉的残影,人都愣了:「时愉!你身上还有伤!」 时愉不是还重伤沉疴难治么! 悠着点啊! 孟苍本来就笑得不能自已,听见这句话简直是乐不可支,他挨了殊灵一肘,差点笑岔气:「魔君大人!您这就有所不知了,你家剑尊大人能抗能造得很,带伤打架一点不落下风!说他是个行动自如的正常人我都信!」 殊灵抬脚踹去,冷笑道:「不仅手脚多,嘴也碎是吧?」 孟苍道:「我可没有,你又不是行动自如的正常人,对吧?」 殊灵连剑带鞘抽了过去,「狗屁不通。」 孟苍内心快要笑翻了。 他都暗示到了这个地步,如何拆穿某些不长嘴靠歪门邪道留人的恶霸,那就要看魔君大人的悟性了。 晏来归无奈地笑了一下:「所以孟宗主真在药里动了手脚吗?」 孟苍轻咳一声,振振有词道:「不过是略施小计尔尔,我相信剑尊大人宽宏大量,定会原谅孟某的。」 殊灵一剑把孟苍抽回了底下的府邸里面。 他悬于半空之中,抬手拂了拂身上的衣裳,足尖一点就飞回了晏来归的身边,道:「走了。」 孟苍稳稳落地,微一拂袖,用法术将方才打坏的房顶重新变得焕然一新,见殊灵要离开了,嘴角噙笑地拱手相送:「慢走不送。」 晏来归:「……」 这一套寻仇打架结束离开实在是太过行云流水,晏来归合理怀疑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合跑过来打架的事情也许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还多年好友呢,多年陪练沙包还差不多吧。 晏来归疑惑地看了一眼冷脸拽着他离开的殊灵,对殊灵伸手左捏捏右捏捏,新奇道:「不疼啊?」 当然不疼。 但是当晏来归稍微使力的那一刻,殊灵面色不变,可是身体却蓦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道:「……不疼。」 晏来归瞬间收回手,歉然道:「抱歉,我下手重了。」 殊灵偏头看过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说完,晏来归小声抱怨道:「明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伤,非得撑着一口气跑过来同别人打架,怎么想的?你不要自己的身体,我还要。」 那一刻,为数不多的良心悄悄冒头指着殊灵骂了个狗血淋头,殊灵下颌微绷,言简意赅道,「……错了。你的。」 虽然但是,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算了不管了,这不是重点。 方才殊灵剑尊和宗主怒打一架的事情已经传遍了,爬出来看戏的弟子也不少,这一看,正好瞧见了旁边抱着飞天小猫的魔君大人。 玄天宗对晏来归的看法褒贬不一,但晏来归救下了宗里一整个弟子试炼秘境的灵兽,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后面越传越离谱,说晏来归是魔域的御兽师,过来偷他们灵兽的都有。 但有孟苍坚持不懈地澄清安抚,加上殊灵对晏来归的态度明显不是针锋相对的敌人,那时候玄天宗的弟子们就大概明白了上面的态度。 谣言是传来传去见不到实锤的,晏来归救灵兽、救剑尊大人、救弥灵州和为神域使主动给魇魔抓走是有无数人证兽证追着魔君想报答的。 加上修仙界内网这段时间爆火卖断销的《殊途有君同来归》,魔君剑尊怒斩无数cp粉,一时之间产粮无数。 作为剑尊半个娘家人,该拿什么态度出手,大家也心知肚明。 所以在看见晏来归怀里抱着伸懒腰撒娇的小猫,与他们剑尊大人并肩前行低声絮语之时,在场大部分人明智地没有上前打扰,而是默默掏出了自己的弟子令牌,嵌入留影石,怼着两人并肩同框的画面疯狂留影。 话本里千言万语,都不如自家出门就能碰见魔君和剑尊并肩同行来得令人激动。 殊灵剑尊在宗内冷酷无情铁面无私是出了名的,年底弟子考核的时候谁抽到殊灵剑尊,谁就已经可以哭丧着脸开始准备下一年的重考了。 和宗主也是,剑尊和宗主有着多年同僚情谊,但即便如此,他们见到的也并非什么师兄弟兄友弟恭的场面。 互帮互助的同时互相陷害落井下石热衷于花样坑对方,所以像现在这样两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唯独对魔君大人,诶,他们剑尊大人的态度就极其地不一样了。 平日半点亏都不肯吃的剑尊大人,被魔君从玄天宗掳去魔域这样那样,清醒后不仅没有大打出手不死不休,居然还帮着魔君澄清说话。 剑尊大人从来不收徒,经典名言收徒就是为了气死自己,然后转头收了改头换面伪装混进宗内的魔君大人,甚至还盯得死紧,一副生怕别的长老抢走的护食模样。 和宗内所有人的交谈都是无比的干脆利落,指有事说,没事滚,说完转身就走。 对魔君大人就是凑得极近神色和缓,就是那眼神,总忍不住往人家怀里的小猫身上瞥,要不是迟迟没有动作,不然他们真要以为剑尊大人想把猫拎走换自己上去了。 听魔君大人小声抱怨也完全不会不耐烦,甚至还会低声认错。 苍天,说剑尊大人被夺舍了大家都信。 第143页 不是被夺舍,就是他超爱。 难怪那最近新出的话本可以大爆! 只是没等弟子们躲在身后疯狂留影无声尖叫,一股冰冷的气息就骤然降临。 所有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殊灵剑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冷冷道:「你们在干什么?」 所有拿着留影石令牌的弟子一僵:「……」 晏来归从身后赶了过来,好奇道:「怎么了,时愉?」 殊灵在弟子们含泪的目光中把所有留影石全部没收,正准备销毁,下一刻看见了其中一张。 宗门小弟子们不敢靠太近,所以基本都是从后面留影的。 殊灵瞥见其中一张,他与晏来归两人肩抵着肩,偏过头低声交流,这个角度还能看见晏来归含着微微生气和责备的灵动紫眸,两人肩头处还枕着一颗毛茸茸的白色小猫头,正对着面前打哈欠。 殊灵要销毁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面色如常地将所有留影石通通没收,并警告道:「没有下次。」 弟子们含泪看着殊灵收好所有留影石,肉痛道:「我们知道错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他们要状告剑尊大人私藏留影石不予销毁呜呜呜!! 殊灵深知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道理,神色微微缓和:「角度选得不错。」 弟子们:「……」 一颗都不给他们留啊!一颗都没有! 见殊灵毫不留情地收拾完宗内的弟子们,晏来归好笑道:「他们拍得确实挺不错的。」 殊灵扬眉道:「我也觉得。」 「所以你的伤势是不是没有这么严重啊,」晏来归眨了眨眼,冷不丁问道。 殊灵一边带着晏来归往回走,一边面不改色地低声道:「不严重。我睡一觉就好了,什么药都不需要,放我一个人自愈就行。」 晏来归忍笑,他伸手捏住飞天小猫的一只爪爪,佯装不悦地打了殊灵的肩头一下,轻哼道:「不许装可怜。没用。」 他可算是回过味来了。 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地跑出来找人打架,那看来精力恢復了不少。 小猫没伸爪子,拍那一下不痛不痒的,殊灵权当没看见,道:「那什么有用?」 晏来归把飞天小猫放到地上,让它自己去玩,道:「哪些是真的?」 殊灵敛了神色,他怕晏来归真的生气了,于是低声道:「都是真的,不过是听起来很严重而已。陈年顽疾旧伤沉疴都不碍事,每次治得个七七八八,便不会有后遗症。镜悬毕竟是神剑,它上任剑主就是因为动用了镜悬完全解封的力量,影响到了根基和寿命,封印完魇魔不久后便陨落了。」 「经脉碎裂也是真,不过玄天宗医修用药都很大胆,短时间内起效勐,扛得住增益神速,扛不住加倍反噬。」殊灵道。 晏来归:「……」 晏来归震惊:「这,你们这也太勐了。」 看殊灵的样子,他估计次次都是扛得住的那个。 殊灵低笑了一下。 他注视着晏来归的紫色眼眸,静了许久,道:「所以,你要离开么?」 你会因为我不择手段而疏远我么? 晏来归偏头打量着整座宫殿。 殊灵显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原地起的宫殿空旷又干净,只有一套桌椅,还有一张巨大的硬榻。 只是内殿布置实在是稀少,飞天小猫进来飞半天都不一定撞得到东西。 晏来归上次买的风灯被殊灵放在了床榻里侧,他方才打量的时候才看见,不免有些新奇。 殊灵的镜悬剑似乎也是放在枕头底下的。 殊灵背手站在原地,神色宁静,眼神却紧紧盯着晏来归的表情变化。 晏来归看着他一副紧绷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很不客气地往殊灵的床榻上坐,无奈道:「我看着就那么像会因为心上人装可怜骗我心软心疼,所以就不留下来的铁石心肠之人?」 晏来归道:「我认真想了想,我觉得装可怜骗人心软的某位剑尊大人最可恶了,作为惩罚,我今天就要赖在他的床上,霸占他的床、宫殿和风灯。」 殊灵只听了前半段,便已经猝然变色,低声道:「来归……」 晏来归拍了拍身侧的床榻,想示意时愉躺过来,然而殊灵也不知道睡点好的,床板梆硬,他默默把拍得生疼的手收了回来,话锋一转道:「但如果他现在上床好好养伤,养好伤前不许再乱跑乱打架,我就原谅他。」 「……」殊灵顿住。 随后晏来归就见殊灵大步往这边走来,蓦地将他拥入怀中,哑声道:「来归。不要生气了。」 晏来归被他警铃大作的模样逗笑了。 他伸手捏开祝时愉的脸,让祝时愉看着自己,好笑道:「时愉,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你看看我像是生气的样子么。」 殊灵紧紧盯着晏来归的脸,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眉尖微松。 晏来归伸手碰过祝时愉的脸侧,在他唇上温柔地亲了一下,小声道:「如果他养伤期间真的做到安分守己了,那我就会告诉他……」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祝时愉按着倒在了床榻上。 祝时愉膝盖抵在晏来归身侧,唿吸紊乱地俯身下去,主动索要了一个深入的吻。 晏来归好生安抚了他半晌,终于寻得机会偏开头,道:「停停停,等一下,你能不能让我说完再亲。」 第144页 祝时愉居高临下地盯着身下的人,从混乱的神智之中勉强扒拉出了两分神智,勉强按耐住自己:「行。你说。」 「第一,」晏来归道,「你的床榻能不能换个软的。」 跟个苦行僧一样,这么睡觉不硌么。 祝时愉:「……」 祝时愉被这一个乍听无厘头细听很合理的要求拉回了几分清醒,默不作声地一挥手。 晏来归只觉嵴背下面躺着的硬床板忽然变了,他整个人悄无声息地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 晏来归很满意。 他捉住祝时愉探入他衣襟乱摸的手,竖起了两根手指,煞有介事道:「第二。」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轻声道:「如果他能乖乖养伤,那我就会告诉他,就算他没有受伤没有装可怜,我也会很想找机会与他黏在一起的。」 他轻哼道:「谁想天天出生入死流血流汗啊。魇魔爱谁杀谁杀,我胸无大志,只想把时愉抢回家藏着,天天和我待在一起。」 「……」 祝时愉的心都不会跳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哑声说道:「说完了吗?」 晏来归眨了眨眼,道:「说完了。」 话音刚落,炙热而毫无保留的吻便落了下来。 第60章 有些衣服亲着亲着就没了,晏来归也不明白是怎么没的,也许有些时候就是这么神奇吧。 晏来归不是什么重欲的人,但也是个正常人,被祝时愉毫无章法地乱吻乱摸一通,想没有点反应也难。 只是他顾虑着祝时愉身上毕竟还有伤,犹豫片刻,还是屈膝微微抵住祝时愉的腰腹,攥住他扯开衣裳的手,「时愉,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下次吧。」 祝时愉活了半辈子没想到会有人在床上临门一脚前说这个的,气笑了:「晏来归,你是不是不行。」 晏来归坦然得很,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被说不行,反正行不行祝时愉知道。 他温和道:「虽然医修说得也许是夸张了一点,但伤是真伤。」 不是他不想,只是带伤做……他怕时愉疼。 祝时愉不满,低头又要去亲晏来归,被晏来归抬起食指抵住了唇。 祝时愉给自己气哑巴了,原地面无表情地罚站半晌,道:「我方才打架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晏来归:「你还知道你带伤打架啊。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祝时愉:「……」 祝时愉是真毛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就是不做,半路跳车,什么毛病! 衣裳都撕得差不多了,两人不尴不尬地对着硬,晏来归说不做了下次吧。 祝时愉感觉自己现在能砍翻整个世界。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也回过味来自己的做派不是很厚道了,因而他悄悄伸手拉过祝时愉,软下声音道:「时愉,你为了救我经脉碎裂,这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癒合的轻伤,如今你伤没好,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祝时愉转身就走,下了定论:「你就是不行。」 晏来归:「……」 晏来归失笑。 他知道时愉这样就是同意了,心下微松,连忙伸手拉住祝时愉,道:「等等,我还没有说完,你先回来。」 祝时愉盯着晏来归带笑的紫色眼眸,道:「还想耍什么花招,我那阳痿不想负责的夫君?」 晏来归轻咳一声,忍住笑意,把人揽了回来,从身后拥住祝时愉,在他耳边轻声道:「当然不会不负责。我们时愉乖乖养伤,养好伤什么都能有,可以吗?」 什么好话都被晏来归说尽了,绕来绕去还是没得吃。 祝时愉已经不吃他这一套了,「连点诚意都不捨得给,教我如何信你。」 两人俱是衣襟散乱,祝时愉被他拉了下来,重新坐回床榻上。 晏来归默不作声收拢臂弯,在祝时愉侧颈亲了一下。 祝时愉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 他低语道:「来归。」 祝时愉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每次这样轻声细语地念着他的名字时,就像被猫轻轻挠了一样。 耐不住。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没有因为祝时愉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而知难而退。 他的手藏在层层叠叠的雪白衣摆之下,有些生疏,但力道轻柔。 祝时愉仰头去亲吻晏来归的喉结。 晏来归其实根本没有经验。 只是看着祝时愉生气,他便鬼使神差,这样做了。 晏来归面上看着镇定自如,其实心里兵荒马乱。 祝时愉看出来了,仰头靠在晏来归肩上低低笑道:「来归,你手劲小了。」 晏来归双标得很,给做不给说,祝时愉要这样调侃他,他就要恼羞成怒了:「不许说。都答应给你透支一点甜头了,还挑上了?」 祝时愉被攥得微微闷哼一声,奈何虽然力道轻柔,但确实次次都恰到好处。 他忍住在晏来归身上咬出痕迹的冲动,把晏来归拉下来讨吻。 说来惭愧,祝时愉身上的衣裳比晏来归的整齐太多了。 归根结底每次都是祝时愉凑上来野蛮无比毫无章法地一顿拆解。 晏来归身上就没有衣冠整齐的时候。 祝时愉自己没空褪外衣,偏偏晏来归每次无论干什么都规矩无比,不像他一样喜欢动手动脚。 第145页 因而每次都显得祝时愉像个糟蹋良家妇男的恶霸。 晏来归只是解了祝时愉的银白腰封,祝时愉身上的雪白长衣一件未动。 他的手上没有祝时愉这么多薄茧,更为平滑,隐没在层层叠叠的雪白衣摆里面,抚过的感觉便更加顺滑。 剑尊大人倚在身后人的怀里,神情沉静,剑眸微垂,端的是一副光风霁月,凛冽不可侵犯的模样。 可是只要晏来归稍微低头,就能看见雪白衣摆上由内而外浸出来的深色痕迹。 耳边的唿吸声不復轻缓。 可是晏来归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本身风格便如此,不急不缓,却又周到得恰到好处。 此前虽然毫无经验,但是一旦上手,便很快就能掌握如何把控别人的技巧。 祝时愉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晏来归这种给一口饿一口的风格让他忽上忽下,上一刻如上天堂,下一刻如坠冰原。 箇中滋味并不好受。 他知道晏来归大概也不是故意的,毕竟他不能指望一个没有自己动手做饭过的人第一次就能做出一道满汉全席出来。 但是晏来归这个上手速度看着就不像第一次,他分明很懂如何拿捏节奏,和别人的心。 想要更多,要么奋起反抗,要么自己动手讨要更多。 祝时愉无声紧绷着,面色依旧沉静。 只有晏来归的手心知道他不平静。 「……来归。」 祝时愉道。 他没有半分表示,但晏来归莫名觉得自己听懂了。 晏来归轻咳一声,弯弯眼眸,偏头亲吻了一下祝时愉莫名显得冷厉紧绷的侧脸。 温柔的安抚起到了不错的效用。 祝时愉得了甜头,便不闹了,只是探出手,也要学晏来归安慰人的模样替他碰碰。 可惜晏来归似乎毫无准备,吓了一跳,力道顿时没了轻重。 闷哼一声。 「……」 不知过了多久,祝时愉仰头在晏来归的颈窝处,鬓髮微湿。 他匀着唿吸,神态慵懒放松。 到处都是。 衣服上,手上,床榻上。 晏来归没好意思看。 他一只手揽住祝时愉的腰身,臂弯很稳,保持着这样亲昵的拥抱姿势。 另一只手在净水诀的清洗下变得干净如初。 祝时愉缓过神来,浑身却依旧像是陷在温暖的汪洋之中。 周围全是晏来归身上熟悉而安心的气息。 余韵悠长。 祝时愉微微眯起眼睛,像是被人抽了全身骨头一般,只想死在晏来归怀里。 方才那种从骨缝间渗透出的焦灼被短暂地浇息。 祝时愉身上如雪白衣依旧没有一丝凌乱,只有微湿的鬓髮和凌乱一塌煳涂的衣摆无声透露了一切。 祝时愉攥住晏来归的肩膀,偏头吻了上去,断断续续地低声笑道:「很会拿捏啊。」 「……」 晏来归耳根发热,惊疑不定,实在不知道这究竟是字面意思还是一语双关。 这种奇奇怪怪的夸奖,还是不要说出口了。 时愉似乎对亲吻有着很大的执念,之前要亲,之后依然要。 不过晏来归的使命完成了,虽然现下焦灼的人变成了他,但是没关系。 他惯会忍耐。 晏来归伸手捏捏祝时愉的手臂,道:「赶紧去换衣服,这下可以好好养伤了吧?」 祝时愉低头打量了一下,猝不及防被人掩住眼睛,然而晚了,他看都看完了。 他低笑道:「晏来归,你真能忍。」 晏来归强装镇定,低头扯过外衣把身上的凌乱和不可说遮住,「快住嘴吧你。」 他没有自己解决的经验,但是有每天早晨等自己消退的经验。 在晏来归的认知里,这种反应等上一段时间自然就会消失,所以无需过多理会。 祝时愉哈哈大笑。 他把周围和床榻上的痕迹清理干净,道:「上来睡觉。」 晏来归脑海里闪过祝时愉方才骤然紧绷,向后扬起脖颈,无声用力微抖的模样。 他头皮微麻,下意识就想拒绝:「……我去旁殿吧。」 和时愉待在一起,他怕是这辈子都消不下来了。 祝时愉不悦道:「嫌弃我么?」 晏来归忙道:「当然不是。」 「不是就上来。」祝时愉不由分说将人拉了过来,一点反抗的余地都不给。 祝时愉直接将他抱上了床榻,送进了床榻深处,随后自己也上了床榻。 开胃小菜很美味。 祝时愉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 要奖励一下大厨。即使大厨最初藏着点坏心思偷偷拿捏他。 晏来归蜷起身体,默默缩了进去,在毫不起眼的地方扯过被褥盖在了头上。 祝时愉也跟着上了床榻,却并未在晏来归身边安分躺好。 晏来归以为今天会这么过去。 然而他放松早了。 直到一双温凉的手,悄然覆了上来。 晏来归如同受到莫大的惊吓,神色微变:「……时愉!」 祝时愉从背后将缩成一团的晏来归揽进怀里,嵴背抵着胸膛,听得见沉稳心跳,感受得到唿吸的一起一伏。 晏来归浑身僵硬,努力伸手掐住他的手腕,不让祝时愉动作。 第146页 然而祝时愉打定主意的事情,还没人能拦。 祝时愉低头亲着他的后颈,低声道:「你说的。」 「要我信你,需得给我点甜头。」 他愉悦地眯了眯眼:「我自己动手讨点甜头罢了。你不是允的么?」 晏来归:「???」 晏来归真没见过这样的恶霸,人都傻了:「刚刚不是给过了么!」 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啊?! 他挡了又挡,想拦住祝时愉不让他动作,然而惊疑不定之下的防守简直错漏百出,根本挡不住祝时愉。 后颈被亲过的地方泛起了别样的感觉。 晏来归输就输在没有应对恶霸的经验。 他的防守被精准打击攻破,直击要害。 祝时愉启唇。 晏来归瞳孔剧缩,头皮发麻。 「时愉!!」 祝时愉没有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人的反应大,人的反应也大。 吞咽都难。 也是。 晏来归这样温润如玉的性子,定然不会应允别人替他做这种事情。 估计会骂他。 祝时愉假装听不见,用灵力封了听觉。 可是封完听不见晏来归反馈回来的闷哼,他又觉可惜,于是再次解封了。 晏来归深吸了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你……放开!」 祝时愉这时候又听话了。 他短暂地放过了晏来归,为了不让感觉消退,用手续上。 祝时愉微仰起身子,看着晏来归现在的样子。 他被雨淋得湿漉漉,胸膛迅速起伏,可能是被气的。 极力拒绝,却因为被把控住而毫无威慑力。 任由旁人胡来都反抗不得。 一副精緻漂亮的画作,由他亲手绘制而成。 祝时愉满意极了。 在再次俯下身时,晏来归听见祝时愉的轻笑:「这才算甜头啊。」 自己愉悦,哪里比得上看心上人愉悦来得更加愉悦啊。 他一口气堵到了喉口。 「你……」晏来归脸色骤变,攥住衣带的手瞬间收紧。 …… 有些不小心碰到了脸上,鼻樑上。 祝时愉喉舌微酸,但满意无比。 他趁乱将周围收拾得干干净净,晏来归气急败坏地起身,整个人都快咕嘟咕嘟往外冒热气了,道:「祝时愉,你胡闹!」 祝时愉大方承认:「确实是我胡闹。抱歉。」 晏来归:「……」 烦死了啊啊啊! 晏来归满腔难受在看见时愉脸上的,更难受了,赶紧擦掉,压着祝时愉去沐浴洗脸。 祝时愉眉眼慵懒,拽着晏来归一起。 期间祝时愉的眼神和手没少占便宜,也因此被晏来归训了不知多少回。 每次都是假装老实,实则再犯。 祝时愉再次用净水诀清洗了一遍床榻,沐了浴漱了口,这才重新回到晏来归的身边,低笑:「不要生气了,来归。你说好给我甜头的。」 晏来归被他气得整个人都木了。 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晏来归轻轻地踹了一下祝时愉的小腿,压低声音道:「祝时愉!你乱来什么?!下次不许这样了。」 祝时愉懒洋洋地把人圈进怀里,应道:「嗯。我乱来。我错了。」 他道歉道得迅速,熟练度满级,可惜诚意却不高。 不过是用来哄人的小手段罢了。 若有下次,指不定还能干出来同样的事情。 「就许你帮我,不许我帮你?」祝时愉道,「有点不讲理了,来归。」 晏来归:「……」 晏来归从小接受的教育从来没有这一方面,他连教学资料都没看过,哪里知道还能这样,简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语无伦次道:「时愉,不许再这样了!」 能做到这个地步,祝时愉已经极其满足了,当场应下:「没问题。」 反正已经让晏来归体会了,就算晏来归之后不让他这么做饿了,那也不亏。 晏来归气到语无伦次。 他瞪着祝时愉俊美的脸,一时语塞。 晏来归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復着自己的心情,尽量用正常的语调道:「不可以,很不好,非常不尊重。把你当……当什么了?」 看得出来晏来归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了。 祝时愉那一刻几乎生出微妙的愧疚来。 然而愧疚之余,这样的晏来归却依旧让他难以抑制地想独占。 祝时愉时常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环境能培养出晏来归这样的人,在魔域那般世人皆蠢的嚣张风气之中,晏来归这个魔君简直就是一朵恪守本规君子如玉的小莲花。 纤尘不染,淤泥不沾。 稍微剥开点莲花尝尝莲子,都得整个人红透。 怎么会有这么……这么…… 这么令人心动的人。 君子风度和温润清雅几乎要刻进骨子里,连被口口一下都要炸,他若是见到魔域某些喜欢当众交/媾增添情趣的魔族们,岂不是当场要把自己埋了。 而且就算是修真界,也提倡自由恋爱风气开放,道侣之事都能明目张胆写成话本传播,哪里还会像他一样有着某种异常执着的保守。 晏来归脸上的热意直到现在都没有消下来。 第147页 他已经极力不让自己回想起方才种种了,可是有个手脚不安分,老来抱他蹭他的祝时愉在他面前晃悠。 晏来归根本没法将那些画面从脑海里划掉。 那种打破传统保守观念的汉爵让晏来归难以接受这样震撼的冲击。 但是另一方面,身体上传来的反馈却又在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他,他的本能无法拒绝祝时愉。 见晏来归真的气上头了,祝时愉见好就收,迅速低头认错:「再也不会了。任你惩罚,行么?」 晏来归把自己完完全全缩进薄被里面,好像这样就能躲避所有想逃避的东西一样。 「我都不在乎,你无须替我鸣不平,」祝时愉直白道:「而且说实话,看你倒要比我自己更……」 晏来归破土而出,恶狠狠捂住祝时愉的嘴,将他拖进了怀里,闷声道:「不许说。睡觉。」 祝时愉无声闷笑。 消停了没多久,晏来归又忽地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伸手探他的脉搏。 神识在祝时愉体内游了一圈,发现祝时愉经脉的伤没有因为这次稍微剧烈的运动而崩开后,晏来归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埋回去装死。 祝时愉低低蛊惑道:「都说了不会有事的,要不……」 晏来归拉起被子将祝时愉闷了进来,斩钉截铁道:「不。」 * 祝时愉如愿以偿地过上了闭眼晏来归睁眼还是晏来归的日子。 这几日他们都没有要紧事要处理,淮落峰的禁制关上,有眼力见的人自然知道不来打扰。 当然,来打扰了祝时愉也不会理会的。 晏来归已经很久没有闭眼休息过了。 虽然修真者已经将睡眠净化掉了,他不睡也不会觉得困,但是不睡的话他还是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前二十几年的睡眠习惯还是没能彻底改掉,不过反正这几天也没有急事要处理,晏来归索性就放松了心神,彻底陷入了沉眠。 他抱着祝时愉大睡特睡了两天,醒来后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简直神清气爽。 晏来归闭着眼睛摸了摸身侧,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随后伸出去摸人的手就被人扣在了掌心。 祝时愉很早就醒了,半躺着看话本,桌上放了食盒,地上还有五个方才一旁的食盒,晏来归眨了眨眼,道:「这么多食盒,这是?」 祝时愉随手把话本丢在一边,道:「飞天小猫下山叼回来的,不过你一直没醒,就没让你起来吃。」 晏来归勐然起身。 是了,睡前把飞天小猫忘外面了! 祝时愉瞥他一眼,探手从晏来归身上卷着的被子里揪出一团睡得七歪八扭的小猫团,道:「这儿呢。」 晏来归:「……」 晏来归哭笑不得地伸手接过小猫,惊奇道:「它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得这么熟,当然不知道。」祝时愉扬眉道。 祝时愉不需要睡眠。不过如果晏来归在床上,那他也不会离开床榻。 他用法术在大殿里变了一个自带猫窝的猫爬架给飞天小猫玩,不过飞天小猫每天准时叼一日三餐进来,祝时愉见它不睡猫窝,非要趴在两人门口睡觉,便将小猫拎进来塞进了晏来归的怀里。 晏来归睡觉很不规矩,总爱抱点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习惯。 他抱小猫抱得异常顺手,不过抱了小猫之后,偶尔清醒一点时,还会伸手过来摸两下,摸到他后将他也揽过来一起抱。 果然。被晏来归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就是会慢慢拥有安全感。 以前祝时愉生怕晏来归被人抢了去,如今都能亲自把飞天小猫塞进晏来归怀里了。 晏来归感动之余,偏头过去亲了祝时愉一下,小声道:「爱你。」 祝时愉对这样的表示很受用。 晏来归把小猫放到枕头上,转头过来扣祝时愉的手腕,日常检查他的身体情况。 恢復得不错,不过经脉损伤情况还没有好全,晏来归刚要下榻去熬药,就被祝时愉伸手拦住了。 祝时愉缓声道:「不用你熬。」 不知道是不是触发了什么开关,飞天小猫本来睡得死沉死沉的,一捕捉到关键词就蓦地睁开眼睛,一扇翅膀就迷迷煳煳地飞了下去,道:「咪。」 一副生怕别人和它抢活干的样子。 晏来归失笑。 他想起之前飞天小猫化身巨兽的事情,也不知道恢復得怎么样,便伸手把小猫捞了回来,道:「等一下。」 飞天小猫上一次变身后,回到家昏迷了整整半个月才缓过劲来,一整天都蔫蔫的。 晏来归什么补品都往小猫嘴里塞,好悬把小猫补回了活蹦乱跳的样子。 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抗性亦或成长了,小猫变回正常体型也没有任何不适感,飞天小猫彻底清醒了,开心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晏来归的手,软软道:「喵呜……呜啊。」 晏来归笑道:「没事就行。」 飞天小猫翘起尾巴,昂首挺胸地飞下去熬药去了。 他们到底还是去找医修重新开了药,祝时愉在晏来归面前不动声色地表演了一番一口闷药眉头都不皱,看得晏来归稀奇不已,端着的蜜饯和桂花糕没有用武之地,便被他全部解决了。 又养了三日,晏来归终于盯着殊灵养好了浑身上下的伤,对殊灵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确保上下没有一处暗伤后,终于欣然无比。 第148页 他安分了,殊灵便不安分了,抓着晏来归讨吻要亲,亲着亲着晏来归就发现他又不知何时到床榻边缘了。 晏来归:「?」 他想起祝时愉前几日非常过分的所作所为,他还在气头上呢,义正言辞道:「不行。」 祝时愉念着这一天念几天了,怎么可能说不行就不行。 晏来归伸手抵住祝时愉的唇,道:「不行就是不行。谁让你这么过分?」 「你答应过我,伤好便可以的。」祝时愉妥协,向邪恶势力低头,「那怎样才行?」 晏来归忍笑。 他藏起笑意,板着脸低声道:「你不是任我罚么,那就罚你清心寡欲。」 一天天的,也不想点好的。 第61章 看作话 祝时愉难受得紧。 他等这一天等得心痒难耐,临了却是晏来归不让。 非得折磨他。 祝时愉头一回尝到自作自受的滋味。 那天那次似乎真的过火了,把晏来归惹毛了。 天老爷,他那天只是想浅尝一下开胃小菜而已。 祝时愉甚至忍住了没有当场吃正餐的想法,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不容易有一小段能和晏来归完全封闭地待在一起的时光,什么都不做是不是说不过去。 祝时愉低眉顺眼:「你若要这样罚,不如让我直接跳崖。」 晏来归:「……」 晏来归恨铁不成钢地抽了他的手心一下,道:「祝时愉,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 「那我重说。」祝时愉从善如流道。 晏来归也并非刻意要卡着时愉,只是那天那种事情确实试探到了他的底线,时愉不觉有什么,可他思来想去,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他不愿意看到时愉那样光风霁月的人,要俯首称臣为别人做这种事情。 太折辱了。 偏偏祝时愉看似认错态度良好,但其实根本不懂他生气的点。 看着就来气。 晏来归觑着祝时愉低眉顺眼任打任骂的模样,难以抑制地就心软了。 他还是没法真的硬下心肠来拒绝时愉。 晏来归嘆了一口气,道:「我认真的。下次不许这样了。」 祝时愉知道这是松口的意思了,低声道:「听你的。再也不会了。」 晏来归半信半疑。 他出门看了一眼,揉了揉小猫脑袋,温声叮嘱小猫在外面玩,这才放心地回来关好门。 祝时愉站在晏来归的身后,等晏来归自投罗网。 晏来归戳戳祝时愉的胸膛,手被他扣入掌心,随后祝时愉偏头吻了上去。 …… 在淮落峰休息了几天,晏来归收拾收拾,打算启程出发去神域。 祝时愉这几日要什么有什么,简直爽翻了天。 晏来归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真是不要太满足。 两人这几天一直黏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如今要离开了,晏来归居然还会有些微微的不舍。 果然。 人就是喜欢躺平的。 什么责任什么杀敌,如果不需要他费尽心机对付那就更好了。 如果以后太平了,他当真要在时愉这里赖几天,再把时愉带回魔宫赖几天。 祝时愉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以后太平了,他真想不择手段把晏来归关在家里。 可惜。他怕晏来归生气。 晏来归要重回神域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玄天宗众人纷纷为他饯行。 动用神域天罚之轮不是一件小事,修真界已经将近七百年没有见过天罚之轮出世了。 他们实在好奇晏来归明明已经清白得证,为什么还要请天罚之轮。 这个问题只有晏来归和殊灵知道。 殊灵从身后替他系好腰封,把在脚边蹲得优雅的飞天小猫拎起来放到晏来归的肩膀处,随后道:「走了。」 晏来归弯弯眼眸,凑过来亲了殊灵一下。 原来,无论想做什么,都有人一直陪在身边的感觉是这样的。 即使偶尔有点摩擦矛盾,把门一关闷在里面过一晚也差不多能解决了。 他们乘了殊灵的飞舟,在云端漫游,缓步平稳地朝着神域行驶。 神域那边提前得到了消息,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请动天罚之轮的事情。 晏来归从颈间摸出聚灵石。 聚灵石里面装着李家村的亡灵魂魄,一直到现在。 他们的家已经被毁了,早在半个月前又被毁了一次。 现在,到了向世人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自从晏来归在禁地里误入李家村,便从来没有从她们身上感受到怨气。 每一个因为惨死而无法彻底咽气的亡灵,都会产生的怨气。 他们不会无差别讨厌和攻击所有生人,只是因为被锁在了时空循环大阵之中,所以一直遗憾而努力地继续维持着看似平静的生活。 那是他们能够体会到活着的唯一一个途径。 飞天小猫看见晏来归摸着颈间石头,眼神落寞的样子,活泼耸立的尖尖猫耳也悄无声息地垂了下来。 小猫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主君,于是往晏来归颈间钻得更深,毛脑袋贴着晏来归的下颌,喉间咪呜。 殊灵低声道:「人族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知究竟有多少。但能确定的是,大部分人的地位应当不低。」 第149页 「有天罚之轮在,也不必过于担心。」 晏来归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天罚之轮能够还李家村一个天下大白,可是没有人枉死后逗留人间世数百年,只为了一个迟来的天下大白。 他们要的是公道。 要的是以牙还牙,要的是兇手付出应有代价的公道。 可这些并不在天罚之轮的规则之内。 天罚之轮只负责回溯时空,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重现在天下人的面前。 光凭他们,究竟要如何做到呢。 晏来归不想继续想下去了。 多余的思虑没有用,他现在只能带着李家村的亡灵,走一步看一步。 飞舟很快就行驶到了神域。 他们下了飞舟,照例通过了门口的关卡。 这次进去通畅无阻,没有半分阻碍。 一位陌生的神域使带着两人前往神殿,一路上晏来归所能看见的建筑无一不是金碧辉煌,雕樑画栋。 路上碰见的神域使步履匆匆,整座神殿因为天罚之轮的復甦而忙碌起来。 填补灵石,检查阵法,通知各界域主,忙得飞起。 晏来归在进入神殿的时候,再次见到了神域主,星落。 从门口看去,脚下是一条长长的红色地毯,一直铺到大殿的尽头,一座神像的脚下。 晏来归还在谨慎观察,就见殊灵已经毫不客气地迈步进去了。 他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星落盘腿坐在神像的身边,他闭着眼睛,额间有金纹随着唿吸明明灭灭,不住闪烁。 星落没有起身,也没有睁眼,只是在殊灵带着晏来归走进来找地方坐下的时候,忽地轻轻开口:「多谢。」 晏来归一愣。 他意识到星落是在说神域使的事情,于是道:「应该的。我本来也要去灵离岛,救人不过顺手为之。」 是不是顺手,星落心中自有定数,自然不必他说。 晏来归看着殊灵进神域跟进自家院子一样轻松毫不客气,小声道:「时愉,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不太妥当。」 殊灵在青玉案前坐下,给晏来归和自己倒了杯茶,道:「何来不妥。」 星落:「何来不妥。」 晏来归:「……」 晏来归惊疑不定,看了一眼殊灵,又看了一眼星落。 他清了清嗓子,不再吭声了,老老实实坐在殊灵身边。 「我的呢?」星落睁开眼睛,看向把茶端给晏来归的殊灵,平静道。 殊灵:「要喝自己倒。」 晏来归摸摸鼻尖,他搞不清两人什么状况,但是很有眼色,听见这话,伸手再倒了一杯。 然而不等他拿给星落,就见殊灵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茶给了星落,然后伸手拿过晏来归倒的那杯茶喝了起来。 晏来归:「……」 天老爷。 好在星落似乎并不在意,他端茶喝了一口,道:「天罚之轮将在午时准时启动,还请魔君做好准备。」 他道:「届时也许会有轻微的身体不适,还请魔君克服一下。」 晏来归点头:「应该的。」 神域主每次说话的时候语调平静,没有什么波澜和情绪,就连方才说「我的呢」时也是一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晏来归总觉得星落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非人感。 不是针对他,而是无论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一样。 上次星落和其他领主过来魔域,悄无声息出现,悄无声息消失,他也是半点知觉都没有。 照理说,他都这个境界了,怎么的也不应该半点声息都察觉不出来。 星落那双漆黑的眼瞳里面什么都映不出来,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就和看着一片能将人的神智彻底吸进去的深渊一样。 「业务需要,剑尊经常将那些在修真界作乱的魔族送来神域处置,进出神域难免熟稔。」星落忽地开口说道,「还请魔君不必在意。」 晏来归看了一眼殊灵,又看了一眼星落,眨了眨眼:「啊,好的。」 他一时没能明白这一句话的用意所在,还以为神域主果然神通广大,连他和时愉悄悄在一起了这种私密之事也能知道。 不愧是神域主。 晏来归记得自己似乎没有对外宣扬他和时愉的事情,神域主居然也能知道,不仅如此笃定,还特地贴心解释了一番。 不愧是神域主! 然后他听见殊灵淡淡道:「少看那些写我们二人的话本和评书。来归不是话本中写的那种心胸狭隘之人。」 「当然,」殊灵补充道,「若他在意,那我也可以不熟稔。」 晏来归:「……」 晏来归有些震惊:「等等,什么话本?」 见他感兴趣,星落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推到晏来归面前,道:「魔君不知?」 「等一下,」晏来归转过头去,对殊灵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殊灵坦然道:「我看过啊。」 他这也太坦然了。 晏来归才想起之前哪一天来着,他醒过来的时候时愉似乎在看什么话本,见他醒了就把话本丢开了。 晏来归当时没有什么探寻的欲/望,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个一闪而过的小插曲。 关键是时愉一个当事人之一怎么也看啊! 晏来归头皮微麻,他还没看,已经有预感修真界的人要怎么编排他俩了。 第150页 殊灵不再开口,转成了传音:「前几日惹你生气的那个,就是从里面学的。」 晏来归:「…………」 他还挺骄傲! 不对,就说时愉怎么突然从一个风月小白突然变得老手起来了! 敢情全是寓教于乐是吧。 晏来归面红耳赤,传音回去:「行了。别说了。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殊灵低笑。 只要有用,那就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增添乐趣之物,茶余饭后消遣着看一看也无妨。 只是其中有些情节与事实相差甚远,玷污他的形象他倒没事,但把晏来归写成霸道魔君强制爱,亦或是写成娇柔缠绵榻中君,那就有事了。 殊灵跳着看的,看完登上了自己的修真界内网号,实名私聊了作者,和善地让作者把描写晏来归那段污人眼的东西改了。 成效显着。 晏来归看了一眼星落推出来的小册子,干巴巴道:「神域主……也看这种东西吗。」 星落喝茶,面上淡然:「消遣罢了。」 晏来归:「……」 很好。 果然不出意外地成为了整个修真界的笑料了呢。 偏偏他俩最好笑。 晏来归嘆了口气,把东西还了回去,默默喝茶。 距离天罚之轮启用,还有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方才三人闲谈之余打发了不少等待时间,如今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纷纷起身。 殊灵在宽大的袖袍之下,用力握了一下晏来归的手,沉声道:「不要逞强。」 晏来归笑了一下,道:「放心啦。只是几百年的修为而已,还是拿得出手的。」 他从死去的原身那里继承而来的修为也不少,花一点,慢慢地也就修回来了。 在修真界,实力和修为固然重要,可是他的家更重要。 那是晏来归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家。 无私给予他照拂,替他挡过风雨的家。 晏来归说什么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神域主星落跟在两人身后,他缓步前行,道:「魔君大可放手去做,不必担忧。」 晏来归听了这话,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偏过头看了远处正在忙碌检查第无数遍的神域使,轻轻笑道:「毕竟,命数环环相扣,其中缘由,皆是因果。」 晏来归默默消化了片刻,不敢确定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因而斟酌道:「多谢神域主。」 这番话又让晏来归没法将星落和方才那个能随手掏出他和时愉话本的星落联繫起来了。 晏来归随着神域使的指引走到了一处视野空旷的高台之上。 神域本就是一座浮空之岛,悬浮在半空之中,而晏来归跟随指引来到的这处高台正正噹噹位于整座神域地势最高的地方。 从这里,他能够俯瞰整个神域,看见金碧辉煌之下,或稀疏或密密麻麻的小人黑点。 高台之下,是一片扇形的巨大空旷之地,这里不站人,晏来归所处的高台正处于扇形的顶点处。 空地之外,才是陆陆续续赶到神域,无声涌来围观的人们。 人,妖,魔,甚至是鬼修,都有。 他们站在下方,仰头看见一身黯金长衣的人负手静静站立在高台之上。 远处唿啸而来的风吹过他的衣摆和长发,却吹不乱晏来归那双紫眸中的沉静。 「……这就是魔君啊。」 「以前只知道他戴着鬼纹面具的模样,还从未见过面具之下是什么样呢。」 「居然生得这样一副温润公子的样貌。」 「上次不是有人检举魔君勾结魇魔?」 「都主动提出要请天罚之轮了,我觉得,大概率是因为真的不心虚。」 星落不知何时走到了高台下方的空旷之地上。 大阵蓦地从脚底升起,生出无形的屏障,将星落和晏来归二人都笼罩在内。 一道道灵流顺着阵法纹路汇聚到阵眼处的高台之下,晏来归垂眸静静看着,外人只看得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以及淡然从容的神情。 好像他面对的是什么洪水勐兽,都能如此从容不迫一般。 晏来归低下眼眸,看向地上的人。 星落身着一身金色的锦衣华服,广袖流云,金冠高束,面如冠玉。 他微一抬手,一道缓缓旋转着的金色轮环虚影便骤然显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道金色轮环一环扣着一环,每一道小环都以自己的速度旋转着,晏来归盯着久了,只觉得连魂魄都要被捲入漩涡之中。 脚底下的阵法爆发出亮眼的白光,全部灵流汇聚在一起,流入那道金色轮环的虚影之中,让那道虚影变得更加凝实。 不消片刻,星落身后那道虚影便从半人大小,逐渐变成了数十丈之高,在星落站立的空地上投落下遮天蔽日的阴影。 晏来归如今甚至都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得清具体的细节。 天罚之轮。 为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之一,由神域主掌管,以辨人间真假。 大阵下方堆积成山的润亮灵石在急剧消耗之下,一堆一堆地化作黯然的灰扑石粉。 星落站在原地,相比于遮天蔽日的天罚之轮,他实在显得过于渺小。 可是他的存在却是整个金色虚影的定神针,源源不断的金色灵力从他身上流入天罚之轮中,支撑着那些高速运转的大小轮环。 第151页 没有人会小看那个渺茫的金色身影,包括晏来归,和场外其他所有观摩之人。 一阵吸力从脚下的高台传来,晏来归心领神会,抬手按在面前的一道轮环之中。 晏来归只觉一阵不可抗拒的吸力从那端传来,不过吸了几下,他体内的魔息便骤然空了一小半。 与此同时,半空之中完全舒展开来的金色轮环开始高速运转起来,连周围的空气都有一瞬的扭曲和变形。 整个流程进行到现在,伫立在半空之中的庞然大物已经几乎脱出了虚影的范围,肉眼之下几乎已经凝实成了一道真正的法器。 晏来归就这么看着天罚之轮将所有汇聚得到的灵流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天幕,天幕之中从一开始七彩流转扭曲变化的万花筒模样,逐渐稳定在了一个雨夜。 新生魔君死而復生,睁开被污血流过的澄澈紫眸。 他不慎熟练地逃命,期间身上再添无数新伤,直到进入了一处桃源般的禁地之中。 这样一个美好得不似禁地的魔村,每个魔都努力地生存着,热情而淳朴,即使面对的是一个陌生而毫无关系的重伤魔,也愿意将家里的补品拿过来给他补身体。 这样的桃源生活,断在了血光阵法乍现的那一刻。 血流满地,将黄沙都染成了暗红的颜色。 遍地残肢,生灵涂炭。 这个世界的新生魔,将所有带来痛苦的阵法,全部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一刻血雨骤停,乌云顷刻散尽,体内灵根残缺的魔族们脸上是雨,是血,是泪。 也正是在那一刻,代表魔渊承认的钟声响起,新生魔君在此刻诞生。 一个接一个的半魔用血肉之躯,为晏来归换出了一条血淋淋的生路。 画面持续到这里,便已经有要消退的意思了。 这是一场关于「魔君是否勾结魇魔」的回溯与辩驳。 直到晏来归将时空循环大阵转移到自己身上,他能够吸收魇气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再看见晏来归对魔村的态度,对魇魔的态度,在场之人哪里还不明白那些关于晏来归勾结魇魔的指控都是一些无稽之谈。 每一道画面的回溯,都渡走了晏来归体内不少的道行修为。 神域想还他人情,替他承担请动天罚之轮的所有开销,这没问题,但有一点。 只有天罚之轮所需要消耗的修为,必须由晏来归自己出。 一般来说,时空法则无法逆转无可悖逆,所以蕴含时空法则的法器稀少得可怜。 而天罚之轮想要回溯有关晏来归的曾经,那就必须以晏来归本身为根基。 所以这一部分的修为晏来归势必无法外包出去。 不过没关系。 在天罚之轮的虚影逐渐显出消散的迹象之时,晏来归忽地伸手,拽断了颈间的聚灵石,甩手丢了出去。 那颗猩红如血的瑰丽宝石触碰到天罚之轮的那一刻骤然破碎,那一刻乌泱泱的亡灵从中喷薄而出,带着瀰漫开来的鬼魂怨气,笼罩住了大半天空。 与此同时,晏来归勐然加大了渡进去的修为,这次却并非朝着天罚之轮渡去,而是朝着那无数亡灵渡去! 晏来归唇色已经开始泛白,短时间内损失的大量修为让他并不好受,但晏来归的眼神却极亮。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那些在他修为涌入时身形逐渐凝实的亡灵们,因为紧张连唿吸都顿住。 晏来归在赌。 赌天罚之轮会接纳这些带有亡灵的修为。 果不其然,无数亡灵唿啸着涌入天罚之轮,代替晏来归成为了新的修为消耗来源。 而那道巨大的金色虚影并没有排斥的意图,照旧全盘接纳。 然后就见天幕之上,缓缓映照出了一道血光诡谲的大阵。 那道大阵彻底绘制完成,开始运转之时,阵法之内血溅三尺。 而阵法之外,赫然是忍不住吐了别人一脸的年轻林倚! 而林倚身后站着的……是一道身穿玄天宗长老服饰的中年男人背影。 那是林倚的师尊。 全场譁然! 第62章 特别是玄天宗到场的人,当场霍然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天幕上显露出来的背影。 修仙之人面容体表早在二三十岁的青壮年时期便彻底定格永驻,所以年轻时的林倚和如今的玄天宗副宗主在外貌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发现他们的副宗主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在场来自玄天宗的人其实并没有多意外。 究其原因,无外乎是林倚叛变投靠魇魔的事情最近已经传开了,这段时间邢堂一直在为林倚的事情头疼。 林倚身上同样带有禁咒,没法审讯不说,将林倚关进地牢之后,邢堂已经遭受了无数波暗袭了,全是要来将林倚救走的人。 问又问不出有用的东西,防也防得心惊胆战,生怕宗里有林倚的信徒绞尽脑汁要将人救走。 然而林倚不是重头戏。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当属他身后那位。 那是林倚的师尊,墨庭,玄天宗化神初期的长老,与孟老宗主是故交,与镜悬前任剑主是亲兄弟。 他在玄天宗待了半辈子,与上任老宗主一起参与设计了封印魇魔的核心部分,后因伤闭关多年,不问世事。 如今整个玄天宗,起码有一半的人曾经都受过墨庭教授指导,算得上墨庭半个学生,可谓是德隆望尊。 第152页 墨家也因此跃升成了修仙大家,墨家小辈沾了光,在玄天宗里混得不错的也不少。 殊灵在看见墨庭的背影时,脸色也变了。 当初他执掌镜悬剑不久,所有斩杀魇魔的任务捲轴,都是墨长老向他发放的。 包括祝家被魇魔入侵,向附近距离最近的玄天宗求救的那一次。 宗内任务派发一职正好是墨庭所在的凌霄峰掌管,殊灵曾经只以为是巧合,只是因为他是祝家人,所以家事正好分给他处理。 然而祝家上下都有他布下的符咒和阵法,若非有人陷害,就连自然老化导致防御失灵的现象都不会发生。 可是祝家偏偏还是全部葬送在了魇魔口中,最后又由他亲自将满门血海滔天收尾。 殊灵一直说服自己是巧合。 可是当墨庭出现在时空循环大阵的外面时,种种往事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动用天罚之轮是各界最近最大的大事了,所以这次到场的各界高阶修者不少。 在座诸位,当属玄天宗的人最是激动。 「墨长老一生行善积德,最是厌恶魇魔,怎会做出此等行径?!」 「怕不是那些怨灵们积年怨恨,连记忆都模煳不清了?」 「搞清楚,天罚之轮不会出错的。」 「所以我才说会不会是记忆的问题,也许他们当时看到的是别人易容陷害的呢?墨庭长老曾经在魇魔手中救过我的命,他若勾结魇魔,当时就能直接让我去死了!」 「那林副宗主怎么说?副宗主可是真的投靠魇魔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们用来囚杀生灵的阵法,就是林倚当年的毕设大阵。」 「……」 人族内部震撼无比,其他族的可就开心地看起了热闹。 难得能看人族出这种暴雷的丑闻,又能笑他们好几年。 画面一转,再次回溯到了魇魔本源还未被封印的时候。 当初六界高手云集,一同集结起来封印魇魔本源,当年各界域主自然也都囊括在其中。 羽珞本来笑得最开心,直到他看见上任魔君将魔域边缘那一整个无辜村庄关入禁地之中,亲手将他们封禁其中。 其他妖在看见前任老妖王为了剷除竞争妖王宝座的对手,答应魇魔对李家村被囚杀之事视而不见的时候,笑容同样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天罚之轮好似一面照妖镜,将所有曾经尘封在地底秘而不宣的丑事全部一把掀开。 后面还会不会有更爆炸性的人物出现? 当初参与封印魇魔本源的人里,究竟有多少是清白不知情的,有多少是利益相关的? 在座之人当然看得出来将李家村用时空循环大阵囚杀的意图所在。 魇魔本源难以彻底杀死,即使封印在地底之下,也终有一天会因为封印老化松动而重见天日。 可是只要用几十几百条鲜活的生命与魇魔本源囚困在一起,他们就会因为非正常死亡化作怨气冲天的厉鬼,自然也就滋养了沖不出牢笼的魇魔。 魇魔本源有了源源不断的养料供给,自然就不会出来找事。 魇魔的入侵和蔓延已经在各域造成了无数损失。 数百条生命,换全大陆生灵的海清河晏。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逻辑,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当上任魔君亲手奉上了数百条鲜活的生命,美其名曰为替天下苍生献身的那一刻,其他参与封印魇魔的各界代表,就天然没有了拒绝的立场。 简直细思极恐。 将李家村们送上天罚之轮的面前,才是晏来归最根本的目的。 按照李家村众亡灵的魂魄状态,不说让天罚之轮迴溯了,是否能让天罚之轮运转起来都是一个问题。 他们生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魔族,死后成了怨鬼,哪里来的修为供天罚之轮运转,更别说每一次请动要消耗的大量灵石。 对普通魔族够不着的门槛,对晏来归而言却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 所以他自从将时空循环大阵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早有将李家村送上神域高台的想法了。 晏来归不算玄天宗的人,他不认识墨庭,但也大概能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将六界曾经位高权重之人全部牵涉其中,可见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晏来归心下微惊。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确实没有想到居然会扯这么多人下水。 不过能够将这一幕通过天罚之轮放送到天下人的眼前,晏来归这一趟值了。 晏来归深吸了一口气,周身半透明的亡灵们安静地萦绕在他的身边,似乎知道晏来归的难受。 回溯的时空过于遥远,加上还牵扯到了几位高阶大能,其中牵涉的因果太重,对晏来归的消耗极大。 喉间已经漫起了铁锈味,晏来归额角隐现冷汗,却并未收手,反而默不作声地加大了道行的渡如。 他的修为境界从化神后期,逐渐跌到了化神初期,甚至堪堪要跌下化神。 殊灵瞳孔微缩。 晏来归这是要一鼓作气掀开遮羞布,将所有牵涉到的刽子手都暴露在天光之下! 李娘的魂魄站在晏来归的身前,温柔又难过地伸手按住晏来归的手,轻声道:「来归,够了。」 可她只是一道亡灵,如何左右生人的动作。 第153页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却是真心实意笑着的。 他道:「娘。」 李娘喉间一酸,勐地低下头,想挡住自己的失态。 这一声娘的分量太重,太重。 晏来归的意图太过明显,在场的人都能察觉。 天边忽现雷光滚滚,霎时就迅速覆盖到了整片道场,黑云积压蓄力半晌,勐然朝着道场内噼下了数条粗壮的天雷! 「怎么回事,有人渡劫?!」 「不可能,这不是劫云啊。」 「看着像是符咒引发的雷云。」 晏来归所处高台地势最高,顿时成了天雷活生生的目标。 这突如其来的天雷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被噼上一下都得外酥里嫩,雷光隐隐发紫,威慑力极强。 殊灵紧紧盯着晏来归,他身边的老宗主盯着雷云沉默半晌,道:「天级引雷符。」 好大手笔。这个规模的天雷,起码得用了上百张天级引雷符。 天级引雷符哪里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符咒丹药法器一旦上了最顶尖的那一批境界,没有一个是容易制成的。 天级的东西按照市价卖,每一个拿出手都是上万上品灵石起步。 为了阻碍晏来归继续让天罚之轮运转,真是捨得下血本。 每一道天雷甚至都有一个成年人如此粗壮,砸在地面上就是一道深坑,晏来归所在的高台被噼了数道缺口,摇摇欲坠。 地面上的阵法纹路遭到破坏,供给天罚之轮的灵力来源受到影响,半空之中巨大的凝实影像开始闪烁虚幻起来。 道场中其他人纷纷避让天雷,然而晏来归所有的精力都被吸在了天罚之轮身上,根本抽不开身应对天雷。 所有亡灵如临大敌地挡在晏来归的头上,可是他们才是场上最怕天雷的存在,一道雷噼下来,几乎能魂飞魄散。 即使只是被雷火稍微一撩,都能瞬间燃起大火,积攒数百年的鬼魂怨气就是雷火最好的燃烧媒介。 晏来归脸色微变,道:「回来,别逞强。」 他抽不开身,用以温养魂魄的聚灵石也当场碎在了天罚之轮面前,现下突发状况,根本没有能够制止亡灵们的手段。 道场外围的裴长霁在看见老妖王那张虚与委蛇丑陋但放大版的脸映了半边天空不仅没有神情波澜,反而还好整以暇地揣袖观看。 在见到有人想破坏这一场天罚之轮的最后审判时,以及高台上方自顾不暇的黯金身影,裴长霁才终于收敛了笑意,手悄无声息按在了腰间的摺扇扇柄上。 一柄青竹油纸伞笼在了裴长霁的头顶上,挡住了不知何时下起来的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肩上轻轻按上了一只苍白瘦削毫无血色的手,裴长霁一愣,转头一看,才发现是身穿狐裘大氅的落敞。 落敞微笑道:「放心。有人会生气的。」 裴长霁嗐了一声,往落敞身边蛄蛹,再蛄蛹,差点蛄蛹到人家怀里,道:「早说嘛。」 他放心地伸手扯过落敞的狐裘大衣,往自己身上盖了点,满意道:「还是我自己的毛暖。」 落敞大大方方地接纳了缩进自己怀里的狐狸,斯斯文文地分了一半给他:「谁叫你掉毛太多。」 不等裴长霁出手,就见殊灵抬手掷出镜悬剑,在一道天雷即将落在高台之上的时候挡在了上方。 镜悬撑起的防护罩安然无恙地罩住了整座高台,所有害怕到缩成一团却还要缩在晏来归头顶的亡灵瑟瑟发抖,睁眼一看才发现啥事没有。 晏来归朝殊灵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然而他这事小,天罚之轮受到影响事大。 被这突如其来的阵阵天雷影响,天罚之轮耸立在半空之中的金色身影逐渐闪烁起来,连回溯后投射出来的影像也颤动不休,如同泛起涟漪一般模煳起来。 大阵附近的神域使们面色冰冷,有条不紊地开启整个道场的防御护罩,维持整个大阵的能源供给,紧急上前维护阵纹的完整。 星落微微仰起头,他面上依旧什么神情都没有,整个人都淡淡的,好像那随时落下的天雷把他噼成两半都无所谓。 他好像一直都像这样没有存在感,看了一眼转头就能忘记,连能闪瞎人眼的天雷都比他有存在感。 然而直到天雷无差别攻击,甚至即将要噼在天罚之轮身上的时候,星落终于动了。 星落微微仰起头,看着天边的金色轮环,漆黑的眼瞳悄无声息地化作了金色。 那一刻,晏来归听见了清泠悦耳的金环碰撞之声。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找不到来源,蛮不讲理地占据了所有人的听觉,让众人除了那金环碰撞之声外听不到任何动静。 星落金瞳宁静,在雷声阵阵大雨轰鸣之中,轻声道:「我还没死呢。」 话音刚落,一阵肉眼难见的气浪便以他为中心,骤然盪了开来。 晏来归那一瞬心神微颤。 他心中忽地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难以描述,好像原来毫无存在感的神域主星落,忽然就变得难以忽视了起来。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那阵无形的气浪瞬息之间涌过全场,所有人顿时凝滞在了原地,那一刻似乎连时空都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天雷还差半寸就要噼到天罚之轮身上的时候,忽然停在了原地。 第154页 天罚之轮不比其他神器坚硬耐摔,娇贵得很,被噼一下,这次的审判大概就要直接终止了。 星落缓缓抬起手,动作散漫而随意地一握。 即将噼在天罚之轮身上的天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 无形大手缓缓收紧,用力,那如同成年人般粗壮的天雷就这样瞬间破碎开来,散成淅淅沥沥的细碎星火,湮灭在了黑沉的天空大雨之下。 紧接着,所有的天雷在那一刻,诡异地復刻了那道天雷的破碎过程,在同一时刻砰然破碎。 连碎裂爆开,星火坠落的轨迹都完美地復刻了第一道天雷破碎消失的模样,伴随着雨点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浓云被无形之手探入,如同飞鸟略过水面一般轻轻搅动,就这么缓缓散了开来,重新显露出蔚蓝的天空。 时间静止在此刻解除,时间流速恢復正常,裴长霁张着的嘴终于阖上,却忘了自己方才想说的话。 星落垂下眼眸,引雷符的灰烬落在他的指尖,被他轻轻碾碎,成了灰飞。 放出引雷符的人不在现场。 他们很聪明,知道一旦朝在场的人下手,自身就会瞬间暴露,所以想用这种迂迴的方式打断审判。 「你们不该,」星落道,「挑战神域的威严。」 「不该。」 「挑衅天罚之轮。」 星落字字句句轻缓无比,却如惊雷般骤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可惜阵法依旧受到了影响,多处阵纹被天雷噼得损毁,已经无法正常维持运转了。 半空之中庞大的金色虚影最终闪烁几下,已经显出了即将消散的颓势。 方才盪开涟漪,画面已经开始模煳的天幕如今彻底像是被泼上了浓墨,遮盖住了大部分能见的部分。 晏来归轻轻唿出一口气。 他不心疼自己花掉的道行修为,只是可惜于没能将所有刽子手都暴露出来。 目前已知的是老妖王,上任魔君,林倚和他的师尊墨庭。 参与封印魇魔本源的人还有很多,没法一个一个揪出来,实在扼腕。 下次再想要像现在这样,可就不简单了。 晏来归本就因为修为消耗元气大伤,这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有一网打尽。 下一次那些勾结了魇魔的人就会有所防备,定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让晏来归重新登上这个高台。 想到这里,即使平日里无论遇到什么都能保持镇定,晏来归都还是难以抑制地升起了一丝焦灼。 他闭了闭眼,想收手回来休息一下,却不想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 晏来归低低闷哼一声,偏过头掩住口鼻。 殊灵神情骤变,再顾不得什么高台禁制道场禁制,飞身掠过众人头顶,往高台的晏来归飞去。 负责维护天罚之轮阵法和道场禁制的神域使们也看见了这一幕。 按道理来说,天罚之轮运转审判之际,道场内禁止通行,除了神域主星落和高台上的人之外,观看之人是不能进入的。 殊灵同样知道这一点。 但是晏来归状态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十分不妙,这次运转天罚之轮,如果只是晏来归本身有关的因果,要不了他这么多修为。 还是最后那出乎意料的亡灵,导致晏来归身上背负了原本不属于他的因果,消耗瞬间变得巨大。 如今甚至连境界都差点跌落化神,殊灵如何能做到袖手旁观。 他就算是强闯也无所谓了,现下必须得有人稳住晏来归体内动盪的修为。 然而正当殊灵召回镜悬,即将触碰到禁制打算强行突破的时候,就见处在禁制边缘的一位神域使忽地伸手,拨掉了禁制阵眼中心提供能源的灵石。 殊灵面前透明的禁制瞬间消失。 殊灵一愣,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顺畅无阻地穿过了无形消弭的禁制。 那位神域使面色冷峻,脸色还有些苍白,识海和神魂因为魇气的侵蚀,短时间内还未完全养好。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禁制的情况,似乎方才手中那一下不是他干的一样。 在他身边的其他神域使亲眼看见了他的所作所为,却并未作出什么异常的反应。 巧合的是,这次禁制阵法布置的地方恰好位于高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高台挡住道场之外大部分观看者的目光,众人注意力都在突兀飞出去,想强闯禁制的殊灵身上,并未注意到这一角的动向。 落敞眼也不抬地将手中的青竹油纸伞抛向空中,青竹伞在禁制消失的那一刻瞬间变大,大到几乎要与天罚之轮媲美。 这还不算,青竹伞十分霸道不讲理地当头笼罩住所有道场外观看的人,挡住了他们头顶上的雨,也恰巧挡住了他们看向道场的视线。 「诶?!」 「这是什么,谁突然打起了伞啊?」 「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能不能不要挡住视线啊!」 「大家都是修士,哪里需要挡雨,快放我出去看剑尊闯禁制——」 道场外的萧离也愣了一下,随后他像是反应过来,勐地往旁边的庄言身上撞去,装作一副摔倒的模样痛唿道:「臭小子,能不能看点路啊,绊倒我老头子了你赔得起吗?!」 突然被碰瓷的庄言:「???」 道场外的人注意力瞬间又被这边吸引过来了。 第155页 就在殊灵飞进去的下一刻,禁制阵眼中空置的地方被人重新填上了新的灵石,禁制无声在殊灵身后升起。 负责维护阵法的神域使们各司其职,目不斜视,好像方才那一巧合的「失误」并不存在一样。 萧离被满脸委屈和敢怒不敢言的庄言扶了起来,他浑身上下的打扮落拓无比,鬍子一茬,修为又不高,因此压根没人怀疑他自称老人家还这么容易摔倒的身份。 裴长霁眼睛一瞪,气唿唿地把落敞的青竹伞收了回来。 青竹伞在裴长霁手里重新变回正常大小,他吝啬又小气地撑在两人头顶,道:「他们不要,你只给我撑。」 螟蛉鬼王亲自打的伞! 你们不要他还要呢! 落敞低笑,优雅应道:「好。」 青竹伞收回来的那一刻,众人的视野重新恢復开阔。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穿过禁制的殊灵冲上高台,扶住了晏来归的那一幕。 众人:「……」 这? 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等着看看戏的众人沉默,「这年头,强闯禁制一点刀光剑影火光乍现都没有的啊?」 裴长霁:「对呀。」 第63章 晏来归低低呛咳着,眼前有些发晕。 殊灵飞掠至高台之上,他扶住晏来归,俯身抵住晏来归的眉心。 一股强大而温和的神识透过眉心进入晏来归的识海,强势地抚平晏来归识海之内因为境界跌落太狠而导致的动盪。 晏来归身边有几团半透明的魂火急得绕着两人团团转,看见在殊灵的安抚之下晏来归的脸色明显好转,魂火们终于安静了下来。 晏来归轻轻吸了一口气,笑道:「时愉,谢谢。」 殊灵摇了摇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殊灵与晏来归不同源,甚至无法为他输送灵力。 等到下了神域高台,晏来归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打坐稳固境界,以免掉到寂灭境。 消耗的那些修为道行,走正规渠道的话,还得晏来归日后慢慢花时间修炼回来。 不过由于殊灵有不太正规的渠道,所以这一方面并没有太过担心。 亏损是实打实的。 虽然短时间内无法把晏来归补回原来的境界,但是殊灵能替晏来归分担掉一些,做到亏损最小化,这个结果倒也能接受。 晏来归的状态好转不少,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殊灵紧攥他肩膀的手,小声道:「我没事啦。」 殊灵的掌心不由自主紧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了开来。 方才所有人都清晰可见的天幕如今已经模煳得看不清大半了,晏来归不太确定天罚之轮是否还能运转。 星落微一拂袖,那双仿佛能够映照出世间一切的金瞳扫过在场所有人。 关于神域主星落的传闻有很多,有说他是天上派来人间掌刑罚的神仙,有说他是亲手剐掉自身七情六慾,所以能够肉身成半神,掌天罚之轮,坐上神域主这个位置。 众说纷纭,但大多都没有实证,也只是坊间传闻。 就连星落是不是真的活人,这件事情甚至都还有待商榷。 可是所有人在对上星落那双不知何时悄然化作金色的眼瞳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挪开眸光。 晏来归听见星落用一种没有波澜的平静语调说道:「此次审判被迫中断。」 晏来归心里一沉。 没办法。 天罚之轮这种时空法器,最重因果。 回溯时空的过程一旦被打扰,就算真的能继续下去,所得到的结果是否还具有准确性都难受。 半空之中的巨大虚影凝固在了原地,本该缓缓缩小消散的金色轮环却并未动作,就这么保持着原样,伫立在半空之中。 听见天罚之轮的这次审判不再继续的消息,在座的人也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 晏来归眼眸微垂,他收回手,正打算带着周身的亡灵魂魄离开。 光是目前爆出来的那几位,就已经足够掀起惊涛骇浪了。 算了。 人要知足。 然而还未等晏来归动作,就见面前的亡灵们骤然定格在了原地。 天罚之轮重新缓缓转动起来,沉默的庞然大物敞开胸怀,无声将所有魂灵都吸纳进来。 扒在晏来归手臂上的三团微小的魂灵也像是受到了什么不可自控的吸引,飘飘然朝着天罚之轮涌去。 晏来归蓦然起身,神色惊疑不定。 亡灵魂魄们捲入金轮旋转后形成的无形漩涡之中,方才半透明的魂魄形状逐渐凝实起来,到后面看起来甚至与活人无异。 星落道:「审判结束,不代表因果就此结束。」 他转过身,看向上方神情紧张的晏来归,语调平静:「冤有头,债有主。天道无情,草木有情。」 「尔等化身厉鬼多年,却并未伤及一分一毫草木生灵。」他缓步走到地面上焦黑的阵纹上,站定。 「幕后兇手,却三番两次意图杀人灭口,甚至不惜挑衅天罚之轮。」 天地辽阔,星落一人站在原地,恍如渺茫星火。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神域主星落微张双手,金瞳骤暗,低沉道:「吾以天罚之轮的名义,赐予尔等因果之律。」 第156页 「祝尔等,」星落声音轻了下来,「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就见天罚之轮瞬间绽开大片大片的光芒,晏来归眼前被爆开的金色闪了一下。 他偏过头微微躲了一下,等到眼前的景象逐渐恢復正常,晏来归才发觉,那伫立在所有人面前的庞然大物带着李家村的亡灵消失在了原地。 晏来归愣了一下,愕然道:「这……」 殊灵只觉心情都舒畅了:「百年难得一见,天罚之轮生气了。」 晏来归悄悄拽住殊灵的衣袖,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天罚之轮还会生气?」 在殊灵开口解释之前,星落转过身来,看了两人一眼,「魔君不必担心。天罚之轮会保证登上这座高台的人,在因果结清前安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 晏来归松了一口气:「多谢神域主大人。」 星落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年,诸位怕是忘了,神域掌的,是公正。」 何为公正? 得其所应得,便为公正。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公正的处决,神域也从来没有保证一定能够给出。 但神域的存在,便是为此而生。 不仅仅只是回溯时空,将当初发生过的事情展现在世人面前。 只有作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处,才能叫沉冤昭雪。 ——才能叫天下大白。 晏来归微愣。 不过星落说完,便再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抬手撤掉道场的禁制,转身离开。 不过是一个转头的功夫,晏来归就找不到神域主的气息了。 神域使有条不紊地收拾现场,清退众人。 神域动用天罚之轮的例子不多,晏来归之前也专门花时间找来阅读过,每一次天罚之轮运转的流程和晏来归亲歷的这一次差不多,唯有最后的收尾不同。 这一次固然有意外的因素,但晏来归翻遍史书,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天罚之轮和受害亡灵一起当场消失的。 晏来归不确定是被神域主收回去了还是如何,但至少有了神域主的保证,不用担心李娘她们的安危,他好歹能安下心来。 晏来归和殊灵离开神域道场的高台,一下去就被裴长霁和落敞堵了个正着。 裴长霁朝晏来归竖了一个大拇指:「晏兄,你这招够阴!」 藉助自己被构陷勾结魇魔的名头上神域,请动天罚之轮还自己一个清白,在临近结尾之时还能够藉助天罚之轮将曾经那桩惊天丑闻爆出来。 上一代参与了魇魔本源封印的大能,到现在基本都有了不俗的威望和地位,想动摇他们的根基并不是一件易事。 如果没有天罚之轮,就是这次死掉的是一万个亡魂,一万个亡魂一起指控刽子手,那群老不死的有一万个办法金蝉脱壳,说不定还能打击报復。 但只要天罚之轮出手,勾结魇魔之罪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管他们是妖王还是宗主,纷纷都得被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无法翻身。 不论是裴长霁,还是其他各域的领主大能高阶修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认识。 他们坚决牴触魇魔的存在,并且一视同仁地看不起投靠魇魔的废物。 无论想要的是什么,不想着要怎么靠自己拿下,反而投靠整个大陆厌恶的仇敌,做那种损人利己的破勾当,不是废物是什么。 动用天罚之轮后,天罚之轮为了每桩因果都能结清,在因果循环已成定数之前,想动晏来归他们,天罚之轮不会这么轻易让别人得逞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天罚之轮的审判被打断,后面肯定还有人藏着没有露出来。 晏来归轻咳一声:「没有没有,我也是运气好,赌成功了而已。」 刚要揽着晏来归肩膀将他带走的殊灵听了一耳朵,瞥见晏来归眉眼含笑认真寒暄的模样,忍耐住了。 他停下脚步,等晏来归和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狐狸聊完。 「之前还愁怎么把家里那位老不死的弄死,我好正大光明夺位呢。结果晏兄先帮我将了一军。」裴长霁乐不可支,「晏兄这次爆的大料,够让那个老不死的来回死几百次。裴某真是万分感激,又欠了晏兄你一个人情!」 晏来归忙道:「顺手而已,算不得人情,裴兄也不必如此客气。」 萧离跟着自家孟老宗主也过来了,看见晏来归,心下惊喜,大声招唿道:「小友……啊不是,魔君!」 晏来归看见萧离,认出他是试炼秘境里遇到的那位擅占卜的小队队长,道:「你们也在啊。」 殊灵刚要发力把晏来归揽走,见状又收了回来。 老宗主笑眯眯打招唿道:「时愉,魔君。」 殊灵微微颔首,道:「孟老宗主。」 「经常听闻魔君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君子如玉。」 晏来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道:「孟老宗主过誉了。」 孟老宗主感慨道:「后生可畏。老夫此次前来,专程想与魔君表达一下老夫的谢意。魔君救过犬子,救过时愉,还为玄天宗揪出内鬼,魔君功德无量。」 晏来归受宠若惊:「孟老宗主谬赞,我此举也不过是为了给我娘他们沉冤昭雪,能有这种效果,我也没有想到。」 孟老宗主微微一顿,笑容淡了不少:「原来是魔君的家人,节哀。」 第157页 晏来归笑了一下:「没事。不用忌讳,起码她们还没投胎,我还能见到,还能替她们找回公道。」 萧离本来吵着要去魔域坐客,闻言也闭嘴了,转头看见庄言还在低头玩弟子令牌,不轻不重踹了他一脚。 庄言听见队长要去魔域,赶紧联繫其他队员帮忙把他家里攒的那些松果和保鲜着的灵果揣过来,结果当场被萧离制裁,令牌都差点掉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 晏来归瞥见他令牌上尚未发出去的灵讯,忍笑道:「小松鼠有仇必报,报完就不生你的气了,你放心。」 庄言尴尬地笑了一下,清清嗓子,道:「我……我那天鬼迷心窍,忍不住手欠了。实在不好意思啊,魔君。」 晏来归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见他们聊得差不多了,殊灵又要抬手按在晏来归的肩上,想悄无声息地让晏来归顺着他的力道跟他走。 结果转头看见之前那个趴地上昏迷的神域使直直朝着晏来归走了过来。 殊灵:「……」 他彻底语塞。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晏来归抢走。什么时候。 殊灵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来归,你身上的伤……」 他话说一半不说完,就顿在了这里,剩下的留白恰到好处,在场的人被殊灵三言两语瞬间勾起了方才晏来归唇角溢血的模样。 晏来归也看到了直直朝着这里走来的神域使,猜到他可能想说什么,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等他过来。 听见殊灵这么说,晏来归在身后轻轻碰了碰殊灵的手,道:「我已经好很多了。等一会就走,再等一小会,可以吗?」 被晏来归这么亮着眼眸小声祈求,殊灵哪里还能拒绝,因而妥协道:「都可以。」 晏来归弯了弯眼眸。 神域使听了这话,面上神情更加紧绷起来,他迎着晏来归含笑的目光,一时之间连步调都差点丢了节奏。 神域使匆匆低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魔君。追溯令已经结束,经过天罚之轮的审判,神域会正式向外宣判您无罪,勾结魇魔一事截至今日乃无稽之谈。」 「谢谢。」晏来归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那天害你被魇魔入侵识海,还不顾你的意愿打晕你,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主持公道是神域本分,不必道谢。」神域使停顿片刻,道,「若属下当时及时离开寻求救援,魔君也不会被挟持。您保全属下性命,是您之善,不必道歉。」 晏来归摇了摇头。 说是这么说,他当时属实没想到自己体内的封印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隐患,还牵连到了无辜之人,他本身就很愧疚了。 若是让神域使再因他的失误而死,晏来归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殊灵看他稍微顺眼一点了,道:「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个?」 神域使道:「是。」 殊灵:「……」 怎么跟个木偶似的,一戳一蹦跶。 「还有,」神域使终于抬起头来,迎上晏来归的目光,低声道:「多谢。」 晏来归正色道:「是我害你被魇魔入侵的,我肯定不能让你因我而死,害你受神魂之伤,何来让你道谢的理。」 神域使眉头一皱,张口又要反驳,裴长霁见势不妙,赶紧道:「养伤要紧,养伤要紧啊晏兄。」 再这么推脱下去没完没了了。 剑尊大人背地里品品做点小动作,裴长霁都看在眼里,知道他等得不耐,却又忍着没有发作,心里虽然暗笑,但也着实怜爱了。 幸好落敞不爱和人寒暄。落敞只有他一个。 要是落敞也被这么多人围着叽叽喳喳让他带不走,裴长霁也得急得抓心挠肝上蹿下跳。 神域使果然神色一变,也知道自己打扰了晏来归的休息时间,于是干脆利落地说道:「追溯令结果已送达魔君手中。属下职责完成,就此告辞。」 不等晏来归出声挽留,神域使便快步离开了。 晏来归无奈妥协。 他看着神域使离开的背影,喃喃道:「幸好没有酿成大错。」 殊灵道:「没错。」 然后他抬手按在晏来归的肩上,传送阵法当场启动。 两人下一刻消失在了原地。 * 玄天宗。 宗里本就因为副宗主林倚叛变而惶惶不安,如今神域那边又爆出墨庭墨长老居然与魇魔关系密切,宗里的弟子们只觉天都塌了。 外人或许不知道墨庭代表着什么,玄天宗内的弟子却是最为明白。 墨长老几乎是开宗立派的元老级人物,和孟老宗主是好友,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因为魇魔感染的弟子四处奔波。 封印魇魔本源不是一件说做就能做到的事情,当初各界顶尖高手聚集在一起,不眠不休地研究了三个月,才得到那令六界安生数千年的封印大阵。 又花了整整十年,找出魇魔本源的位置,一步一步布置好诱饵陷阱,将其彻底封入灵离岛,沉入地底,再打上最终的封印。 每一个过程都伴随着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当时玄天宗还没有如今这般德隆望尊的地位,只是一个初出茅庐尚有点名气的中型宗门。 孟老宗主和墨长老几乎都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全部砸了进去,肉眼可见地穷的响叮噹,连随便抓一个路过的弟子,储物袋里的灵石和法器都能比他们多。 第158页 他们身先士卒沖在封印魇魔的第一线。 魇魔本源被彻底封印之后,宗里也因为魇魔入侵报復而千疮百孔,也是孟老宗主携其幼子,与墨长老一起咬着牙撑起来的。 墨长老后来广受门徒,为玄天宗培养了无数精锐弟子,就连如今名声煊赫的殊灵剑尊,当年也在墨长老手下乖乖听过训导。 墨长老平日待人温和有礼,不疾不徐,他会严厉呵斥座下弟子的可能性,小得就和宗里养的那群重量级猫咪们揭竿而起统领玄天宗差不多。 往日一直站在弟子们面前为他们遮风挡雨,温和慈祥的人生导师,就这么毫无徵兆地暴雷了。 恍恍惚惚,难以置信。 墨长老座下第一届的亲传大师兄奔波多日回到玄天宗,亲自去墨庭闭关之处求证。 他在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没有半点声息,强闯闭关之地,却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唯余血书一张。 是墨庭的字迹,其中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自己的冤屈和不得已。 墨庭说,是上任魔君主动提出来的,要用魔域中一群穷凶极恶之徒,置换人间成千上万年的安然无恙。 那时人族和魔族关系不好,因为人族出彩拔尖的大能并没有很多,魔族常常来犯,嚣张至极。 反正死的不是人族。而且魇魔主动承诺过,会将侵入他灵根,毁他根基的魇气收回,并且让他恢復如初。 魔族行径如此恶劣,他甚至都不是主谋,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墨庭的亲传大师兄攥着血书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旁的弟子瞧见了,心中也不是滋味。 没有哪个弟子能在亲眼看见那个亲手把宗里收养的流浪小猫餵成猪咪的恩师,亲眼看着那个教他礼义廉耻慈眉善目的恩师彻底撕下面具时,还能保持镇定和理智。 可是三天之后,山下却传来了守门弟子惊愕的通报。 他们发现了墨庭大长老。 彼时的墨庭披头散髮,衣襟脏乱,近乎褴褛。 往日温和俊秀的面容如今不知何时老了数百岁,眼窝深深凹陷下去,脸色蜡黄,嘴里茫然地喃喃着一些不知所以的短句,明显精神已经错乱。 他被领上玄天宗的时候,精神还是呆滞的。 过了半晌之后,墨庭不知为何突然疼哭了起来,疯狂用力地拍打着身上,像是身上缠上了什么看不见的吃人怨灵一般,惊恐嘶哑地喊道:「好痛、别……别吃我的肉……」 「不要、不要!我就这一只手了,你们已经扯走我一只手了,给我留一个吧,不要扯断……不要扯断……」 …… 妖界。 裴长霁喜滋滋地把临走前朝落敞讨来的伞抱在怀里,哼着歌回到了老不死的住处。 说是住处,其实就是一个勉强供人蜷缩着的狗笼罢了。 他烦心的时候就会过来看看老头子,温声细语地叮嘱老东西要吃好喝好,照顾好自己。 然后在临走前浇透笼子里面瑟瑟发抖瘦骨嶙峋的老东西,让老东西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命令他半个月内修出一尾来,不然有的是好下场。 然而老妖王半身筋骨都被打断了,妖丹也早就被挖掉碾碎做成了糕点,被裴长霁亲自餵了回去。 老东西哪里修得出来? 裴长霁也不想这样的。谁叫这些手段他都是从老东西手下学的呢? 这可都是老东西对他满满的爱啊。 他作为老东西浪荡了半辈子不知道谁肚子里的野种,居然照模照样地孝顺了回去,他可真是上天入地稀世难寻的大孝子! 不过这次裴长霁还没动手,就发现老东西已经疯了。 老东西身上的皮肉分明没有任何伤口,却依旧疯狂地在笼子里惊恐而歇斯底里大叫起来。 裴长霁脸色一沉。 裴长霁第一反应是这老东西又惹了什么仇人要来找他索命? 他都还没折磨够呢,怎么可能让给别人。 裴长霁的眼睛悄然变成紧缩成一条细线的兽瞳。 他眼前的景象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东西身上的血肉被尖利的鬼手一块块撕下来,就像当年魇气在时空循环大阵中做的那样。 不为致死,意在折磨。 裴长霁齿间露出的尖牙在感受到那一股怨鬼气息的时候骤然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裴长霁抱着伞,开开心心哼着歌离开了洞府。 …… 晏来归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殊灵居然把他带到了魔域。 晏来归好奇:「怎么没回淮落峰?」 殊灵道:「玄天宗里有得是想你死的人。」 晏来归:「……」 晏来归失笑。 殊灵步伐平稳,却快得出奇,晏来归被带得也脚下生风,道:「时愉……时愉,你放松一点,我的情况没有这么严重。掉的境界花时间修回来就好了,真的没事。」 殊灵下颌紧绷,道:「嗯。」 说是这么说,还是拉着晏来归推门而入。 回魔域肯定比回玄天宗合适。 不说玄天宗里会不会有人想要蓄意报復,晏来归是魔,在魔域更利于修炼。 而且,他也需要一个安静无人打扰的环境,抓晏来归一起修炼。 第64章 一直藏在殊灵袖中的飞天小猫窜了出来。 第159页 去神域的时候飞天小猫是待在晏来归肩上的,只是晏来归要上高台,它也没法跟着上去,所以就被晏来归留给殊灵了。 小猫安分守己地在殊灵身上找了一处最不起眼的广袖缩着,一路都知趣地没有出来打扰。 飞天小猫知道殊灵某些占有欲犯了,十分懂事地赶紧飞出来,还把想往晏来归身上扑的小妖们挨个叼走。 小猫叼了一只,爪爪抱了一只,喉间含混不清地咪道:「主君和君后等会要单独待在内殿,不要打扰。」 殊灵听了,只想给飞天小猫打钱。 他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懂事的小妖,有一瞬间突然就能理解它们为什么能是晏来归的命根子了。 已经变回正常体型的小狼崽疯狂甩着尾巴往晏来归的小腿上扑,小松鼠顺着小狼崽爬上晏来归的颈窝,抱着他开心地吱吱叫。 羽蛇本来安安分分地卷在晏来归的小腿处,奈何旁边有只笨狼疯狂扒拉,尾巴摇得飞快,啪啪打在它身上,狼爪子偶尔扒在它的身体上,借完力还得勾掉它几片漂亮黑羽。 羽蛇气死了:「能不能凭自己的本事上主君的身,踩着我上去算什么!」 小狼崽一边嗷呜嗷呜道歉,一边和三头犬抢着蹭晏来归伸来摸脑袋的手。 飞鱼被飞天小猫叼在嘴里疯狂挣扎,悲愤道:「主君身上的位置都被占完了!都怪你,臭猫!」 晏来归:「……」 场面堪称十分混乱。 没办法,主君已经离家很久了,中途还被魇魔抓走了,说不担心是假的。 虽然主君脱困之后飞天小猫发来讯息报过平安,但到底比不得亲自看着主君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 晏来归挨个安抚过去,弯着眼眸道:「我们会在家待好一段时间,不用担心。」 殊灵什么也没说,他抱臂站在晏来归身旁,比什么催促的话语都好使。 小松鼠恋恋不捨地跳下来,被小狼崽载着进去了,羽蛇低头一看,地上全是自己破损的羽毛,气得窜出去抽了小狼崽一尾巴。 小狼委屈嗷呜,用爪子捂住嘴筒子,委屈可怜地缩在离羽蛇很远的角落。 飞天小猫重新飞过来,把晏来归怀里的飞鱼叼走。 而殊灵则满意地带着晏来归,直直往内殿去。 晏来归初来乍到的时候,原身初始修为就已经是化神期了,根本不用他操心多少,偶尔修炼稳固境界,更多的是和小妖吃吃喝喝玩耍。 得到魔渊承认之后,他就多了一项每日必干的日程,三天两头往先生那边跑,处理魔族内部各种事务。 加上他对魔界事务并不熟练,最开始还被抓着早起,各种恶补魔界典籍,那段时间忙到飞起,好在上手之后便轻松多了,起码不至于像个全年无休的牛马。 如今一想到要重新修炼,晏来归反倒还有些新奇。 无他。晏来归以前全在啃老本,加上修为足够在魔界横着走,所以摆烂摆得心安理得,带着小妖玩得很开心。 砰的一声,殿门在晏来归身后关闭。 他刚转过身,就被人从身后拥住,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来归。」 晏来归浑然不觉殊灵的意图,以为他是醋狠了,要和小妖们一样跑过来要贴贴,所以偏过头亲了一下殊灵的唇角,笑道:「多大了时愉,和小妖们置什么气。」 殊灵收紧臂弯,低头在晏来归侧颈处亲了一下,「人总是贪心的。我没法免俗。」 晏来归眨了眨眼,他在殊灵怀里翻身过来,面对着殊灵,道:「没事,那我也和你一起贪心。」 殊灵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道:「你有什么好贪心的?」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他似乎是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太符合主流价值观,所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含混道:「比如既不想修炼,又想境界稳住。」 说得这么快,生怕殊灵听见一样。 晏来归没干过这种事情,他就是想想罢了,普天之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好处全给他占尽。 修炼还是得老老实实修炼的。 晏来归刚要捏捏殊灵的手臂,示意他放手让自己去打坐修炼,就见殊灵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当然可以。」 这不巧了么? 正合他意。 晏来归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他还以为时愉是在哄他玩呢,失笑道:「我说着玩而已,不用当真,也别乱来啊。该修炼还是得好好修炼的。」 殊灵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晏来归衣领处隐约露出来的锁骨,道:「嗯。该修炼的时候,确实要好好修炼。」 晏来归总觉得这话被时愉重复得怪怪的,但他没有证据。 不过他很快就有了。 晏来归本来沉心静气打坐打得好好的,正要开始静心修炼,然而有人从背后拥了上来,带着薄茧的手不老实地探入他的衣襟。 他睁开眼睛,偏头和忙忙碌碌的殊灵对上视线。 殊灵:「怎么了?」 晏来归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悄无声息将他腰封解开的殊灵,道:「我觉得,这话也许应该我来说。」 殊灵低低笑了一声,道:「不会打扰你的。」 晏来归默默把探入他衣摆处的手捉了出来,举在殊灵面前,道:「你确定?」 殊灵:「当然。我这辈子行事坦荡,不会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第160页 晏来归:「……」 殊灵从晏来归的魔爪下抽回自己干坏事的手,按着晏来归的肩膀,低头去追他的唇。 晏来归伸手掐了一下殊灵的腰身,在亲吻的间隙控诉道:「剑尊大人干坏事也如此坦荡么。」 殊灵便低声笑。 亲了好一会,理智告诉晏来归要收手了,他不想带着不太正常的反应修炼,那样不太利于他沉心静气。 于是晏来归躲了开来,匀了好一会气息,才道:「行了,我们光风霁月的剑尊大人如果真的这么闲,就陪我一起修炼。」 光在这里骚扰他算个什么事儿。 殊灵手上动作没停,成功听见晏来归闷哼一声,道:「我没有很闲。我就是在陪你一起修炼。」 晏来归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再不找机会拒绝,就没有机会拒绝了。 毕竟时愉真的很擅长把他拉下水。 晏来归第无数次将殊灵的手拿出来,道:「剑尊大人,你刚刚还让我快点回来修炼稳固境界的呢。」 「当然。」殊灵亲了上来,卷着晏来归纠缠,道:「我现在就在帮你。」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心里不知何时缺了一块,如今只想费尽心机填补回去的感觉。 着迷,吸引。 晏来归眼眸微垂的模样,眉眼温润的模样。 那双润亮澄澈的眼眸透着无声谴责和控诉,但还是任由他予取予求的模样。 被亲吻时眼睫微颤的模样。 腰腹紧绷起来,线条劲瘦又漂亮的模样。 他想把晏来归全须全尾地藏进来,填掉心里那块空了很久,被风吹得空荡荡的地方。 想把晏来归圈在一个他逃不掉的地方,肆意欣赏品尝。 殊灵垂下眼眸,在晏来归耳边满意道:「……了。」 他忙忙碌碌如此之久的杰作呢。 晏来归:「……」 晏来归面红耳赤地过来捂他的嘴。 殊灵笑了一下,顺着晏来归推过来的力道仰倒在榻上。 晏来归的掌心忽地被什么柔软湿漉的东西舔了一下。 他闪电般收回手,简直骑虎难下。 见晏来归迟迟不动,殊灵啧了一声,伸手要去扯晏来归的衣带,道:「你不肯给,我便自己动手了。」 晏来归一想到那天时愉干过什么坏事,面色一变。 晏来归知道时愉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情,便捉住殊灵的手腕,无奈道:「时愉。」 殊灵抬起眼眸,和晏来归对上眼神。 半晌,他抬起上身去亲晏来归,将晏来归拉了下来。 殊灵仰躺在晏来归身下,雪白衣摆散了开来,像是一团柔软的雪。 晏来归发现他拿时愉真的没有办法。 他嘆了口气,伸手轻轻抵在殊灵的唇上,道:「一次。」 殊灵仰头要来吻他,道:「拒绝早下定论。」 是不是一次还说不定呢。 晏来归向来心软。 半推半就,足够好骗。 管他几次,反正到时候木已成舟,想要干什么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手到擒来。 …… 殊灵有时候极其不解,为什么两人的次数能相差这么多。 晏来归说一次就是一次。 然而晏来归的一次还没完,床榻便已经被泼上了不少的水。 不知晏来归是不是察觉到异常了,他面色微变,忽然停了下来。 晏来归蹙眉道:「时愉?你给我渡修为了?」 为什么……他体内的修为反而上升了。 彼时殊灵刚从一阵缓过来。 他闻言抬起湿润的眼睫,嗓音懒洋洋的,还带着一点鼻音:「……没有。」 他也不多解释什么,只是一句没有否认,便再不肯说,明摆着就是有问题。 晏来归感受着经脉平白无故浸润开来的充盈魔息,心中警铃大作。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 晏来归因为修为损耗过多,境界一落千丈,几乎从化神后期跌到差点掉出化神。 境界大跌带来的神魂识海动盪不稳被时愉当场安抚平静,但是境界差距导致的魔息干涸和经脉疼痛不知不觉地就消失了。 晏来归内视一番,发现他本来萎靡不振的元婴如今仿佛浸透了春雨,甚至变得饱满圆润起来。 他的境界也在平稳回升。 晏来归犹疑地看着殊灵,道:「没有给我渡修为,那你干什么了?」 「双修罢了。」 许久没动作,殊灵探手往后碰了碰。 指尖被烫了一下。 殊灵收回手,自己摸索着迎上去,意外道:「效果不错。」 也不知说的是修为,还是其他。 晏来归一时失语,心下有些懊恼。 他没有想到时愉居然又在这种毫不起眼的地方算计他。 晏来归眉尖紧蹙,自从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他便没有继续了。 他有些生气,「时愉,你这样做,和你把自己的修为渡给我有什么区别?」 说完,晏来归忽然想到什么,往殊灵体内渡进一缕神识,想探查他体内的情况。 还是吃了涉世不深的亏。 回头得去趟合欢宗,问问有没有反制双修的手段。 他几乎掉了一整个大境界,这么大的落差怎么可能让时愉来替他承担啊。 第161页 然而晏来归的神识一进入殊灵的经脉,就悄然被一道灵力送了出来。 晏来归按住他,生气道:「祝、时、愉!你又不和我商量就自作主张!」 还挡还挡,不仅事前不跟他商量,被揭发了还得瞒着他。 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亲道侣天天搁这算计来算计去。 时愉哪里来的这么多心眼啊! 因为被人按住,续不上还逐渐消退的感觉让殊灵轻哼一声。 他索性扬起半身,偏过头去咬晏来归侧颈,模煳不清道:「这个时候宜契合,不宜谈正事。」 殊灵的腰身柔韧得惊人。 平常抱起来都硬邦邦的剑修,如今甚至能保持着咬住的同时转过来亲吻。 晏来归偏头躲开,道:「时愉。」 殊灵亲不到晏来归,用湿润的眼神无声看了他一眼,道:「魔君大人也许需要一套合欢宗的教学大礼包。」 送到嘴边都不肯尝一口,非要和他争论起来。 晏来归:「……」 晏来归差点气笑了。 殊灵身形有些不稳,他下意识扶住。 殊灵便满意了。 他眉目舒展开来,向后靠了靠,不小心深了一点。 他微微紧绷,忍了片刻,这才压了下去,在晏来归耳边哑声道:「如果我认错的话,你会不生气么?」 「我知你必定不会同意。」殊灵道:「我只是想和你站在一起,面对一切。」 「可以吗?」殊灵问。 「……」 晏来归收紧圈住殊灵腰身的手臂,低头埋在他的颈窝处,闷声道:「你也知道我不愿意看见你因为我受伤,亦或是有任何损失差池。」 殊灵道:「谁说我有损失了?」 他难得认真起来,给晏来归算一笔帐:「境界越高,越难突破,化神初期到中期这样一个小境界,抵得上底下不知多少个大境界。」 晏来归瞪他:「你还知道啊。」 「正是如此,」殊灵挑眉,假装没有看见晏来归眼里的谴责,低声道,「我与你同为化神,又是一家人,有这样能够同甘共苦的手段能用,为何要你一人慢慢修,修到猴年马月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补回来。」 两个人分担亏损一同修炼,必定比晏来归一个人默默消化来得轻松与迅速。 虽然这个迅速指的是百年甚至更多。 但只要晏来归一直在他身边,殊灵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 就算他修为下跌,有镜悬在,照样没人敢上来找死。 够用就行,多的补给晏来归。 更何况,他哪里亏了? 殊灵微微眯起眼睛,在晏来归耳边低语:「何况日日大餐,餍足得很,何来损失之说……」 晏来归越听越不对劲,一个激灵,赶紧去捂殊灵的嘴。 怪不客气的。 他都要对时愉时不时冒出来的语出惊人弄得没脾气了。 刚掩得殊灵闭嘴,晏来归又想起某些手心微痒的回忆,瞬间收回手。 殊灵低笑。 晏来归在殊灵瘦削漂亮的嵴骨处轻轻吻了一下,沉默片刻,低声道:「可是我不捨得啊。」 按照时愉这种算法来权衡利弊,时愉这样做确实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道理他都明白,可是就是……不捨得。 他只想时愉好好的。 他不愿意就这样稀里煳涂地被时愉蒙在鼓里,拿着好处还混不自知地傻乐。 而且时愉作为人族剑尊,他到时候势必会站在抵抗魇魔的第一战线。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修为才是王道,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是化神期,人外有人,没了修为保障,才是最让人心里不安的。 晏来归轻声道:「时愉,你老实告诉我,掉多少了?万一你因为境界下跌,在外面受了欺负……」 殊灵:「……」 他算看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估计就只有他的呆子道侣,才会担心一个拥有神剑的化神期会因为掉了个小境界而在外面受欺负。 这和担心一颗大树掉了三两片叶子会不会被风吹倒有什么区别? 殊灵一时之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殊灵嫌晏来归顾虑太多,将他拽下来堵住了唇,同时放出神识,钻入晏来归的识海, 晏来归触碰到了那缕神识,大树的比喻在那一瞬间生动形象地顺着神识传了过来,不免噎了一下。 随后,他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而心安的气息笼罩住了他的识海。 殊灵的神魂抱臂立于空中,道:「这样任你随意检查,能放心了么?」 晏来归的神魂眨了眨眼睛。 他上去左摸摸又摸摸,确定时愉的神魂状态没有掉多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回过神来,晏来归又微微恼道:「怎么不早说,刚才还拦我。」 害他瞎想。 「行了。」 殊灵的神魂倏地消失,两人五感重新回归现实。 晏来归照着殊灵的后颈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哪知殊灵闷哼一声,却是昂扬了不少。 殊灵满意:「你看,早点干正事多好。」 非要打岔,讲点让人兴趣消减的东西。 晏来归:「……」 …… 挑起之后又自然消退下去,那么重新来过的时候,便会比一般情况要迅速许多。 第162页 殊灵第一次尝到稍微有些生气的晏来归。 稀奇,十分稀奇。 还有点难以招架。 晏来归的动作还是很温和,会照拂到所有的地方。 但可能是天赋异禀,每次都能直击要害。 分明动作不会很重,但就是难以忍受。 但是即将的时候—— 一只手忽地覆了上来。 然后用指腹不轻不重地堵住。 殊灵唿吸一变。 他想挣脱,但是整个人都被掌握在晏来归手里,根本挣脱不出来。 殊灵一只手撑着平衡,另一只手想去反抗,结果被晏来归扣住了手腕。 「……来归。」殊灵预感不妙。 晏来归温柔地亲了一下他的肩头,小声道:「时愉,你答应我,下次无论你想做什么事,都和我商量一下,可以吗?」 殊灵低头抵在柔软的床榻上,不是很想回答。 然而他不让步,晏来归便不让步,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但问题在于晏来归同他「商量」的时候,压根没有停下来过。 于是永远都能体会到麻透骨髓的感觉。 但永远也得不到解脱。 殊灵喉结上下滚动。 他想遵循本能,去追逐晏来归的手。 可惜晏来归没让他得逞。 晏来归依然坚持不放,软声道:「时愉,我要的不多的。你就答应一下吧。」 殊灵额间全是忍出来的青筋。 他被这一番趁人之危的哄骗气笑了,谴责道:「来归,谁教坏你了。」 晏来归轻咳一声,义正言辞道:「你。都怪你。」 要不是时愉坏心眼子多,他也不至于这么和时愉斗智斗勇,连这种手段都能不要脸地用出来。 虽然心知肚明这是趁人之危,但确实有奇效。 殊灵若是不同意,就只能被这样架在火上炙烤。 还因为晏来归故意的动作,所有感受只能在体内堆积。 殊灵恨恨地咬着牙,心里唯一一个念头是晏来归能去当审讯大师。 他简直天赋异禀。 殊灵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祈盼着自己的意志力能抗住。 然而他有多么无法抵抗晏来归,就有多么无法抵抗晏来归带来的所有。 所有。 晏来归低声道:「好时愉,你答应我吧。」 殊灵煎熬至极,耳边已经有些听不清了,他大部分的意识都在晏来归的手上。 无比希望晏来归的手拿开。 然而晏来归只是将他翻了过来。 连带着也翻搅了一通。 殊灵蓦地颤了起来,然而下一刻又被用力按了回去。 极限地压下了所有。 殊灵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断了。 那一刻,殊灵只觉得无论晏来归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 晏来归听见了想要的答案。 他俯身,温柔地亲住殊灵,随后撤开了手。 第65章 毫不夸张地说,殊灵眼前都是黑的。 他重新恢復意识和视野的时候,晏来归却忽然伸手轻轻拢住他的眼睛。 随后一阵冲击传来。 殊灵被沖得微微闷哼一声,无声哂笑。 他捏着晏来归的下颌亲上去,含混不清地说道:「都多少次了,连看都不让看。」 晏来归骨子里总有些难以想像的保守。 连……的时候都要遮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见晏来归的神情。 两人如同从水里刚捞起来一般,唿吸凌乱无序。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忍得久了,所以直到出来的时候便格外强烈。 殊灵回味着方才的感觉,餍足地去亲晏来归,道:「还不错。」 生气的晏来归,堵着他不放的晏来归。 简直是一种别样的风味。 晏来归:「……」 他确实能感觉到时愉这次颤抖得格外厉害,连带着他也难以招架。 现下时愉这么直白地点出来,反倒是他先不自在了。 晏来归轻咳一声,偏开眸光。 他不得不承认,此刻鬓髮微乱,眼尾微湿的时愉有种别样的昳丽。 本来凌厉俊美的五官像是被热气熏软了,透出点惊心动魄的美来。 晏来归看了一眼,偏开眸光。 没忍住,又看了一眼,然后被殊灵抓着亲。 亲完殊灵问他看什么,晏来归想半天不知道用什么藉口,于是诚实而小声地说道:「时愉,你真好看。」 殊灵低低笑起来,胸膛微微震颤着,连带着晏来归也能清晰得感受到。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晏来归口中听见这种评价,一时之间有些意外。 殊灵低头打量晏来归半晌,还是没忍住浅浅啄了晏来归几下,只觉晏来归这个模样真是令他沉迷无比。 「下次不许再趁人之危了啊。」殊灵想到了什么,扬眉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答应了别人,殊灵再怎么不情愿,也干不出反悔的事情来。 晏来归是知道殊灵的性子的,难得能够阴到殊灵,他清了清嗓子,见好就收:「好。」 殊灵翻身压上了晏来归,低头见他如此乖巧应声,又没忍住亲了下去。 他得想办法把晏来归看好了。 第163页 这个模样真的太招人了。 …… 殊灵天天坐在晏来归旁边,看他摸完这只小妖摸那只,时不时还放一只到他怀里。 自从殊灵与家里小妖们见过面,并且互相交换过见面礼之后,家里的小妖们便不怕殊灵了。 殊灵时时刻刻都黏在晏来归身边,不肯离开半步,小妖们扒着晏来归顺杆爬的时候便也将殊灵当做了一体,爬完晏来归爬殊灵,爬完殊灵爬晏来归。 期间还要因为好位置被占完了而互相打架抢地盘,打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上蹿下跳,从一个人的肩头打到另一个人的怀里,挠得浮毛满天飞。 晏来归发现了,赶紧将手头的小妖们先放在腿上,然后将殊灵怀里打架的飞天小猫和羽蛇都拎了过来。 飞天小猫眼眸亮晶晶,伸出开花的爪爪朝晏来软声喵呜撒娇,羽蛇不会撒娇,于是吐着信子缠上晏来归的手臂,剩颗圆乎乎毛茸茸的脑袋搭在晏来归的手上,乖得不行。 一猫一蛇一落到晏来归手里,便立马安分不闹了。 小猫美美享受着插队得来的亲昵安抚,背地里给羽蛇发消息赞许它:「你好聪明。」 蛇脑子就是好用,居然能想到这种方法来插队亲近主君。 不愧是家里的智囊。 晏来归低头看了一眼舒服得打唿噜的小猫和闭上眼准备在晏来归身上冬眠的羽蛇,嘆了口气。 晏来归担忧李娘她们的神魂情况如何,把飞天小猫放在肩上,抽出手来发讯息询问神域,也只得到亡灵暂且未归的消息。 他不太清楚神域主星落忽然再次催动天罚之轮,究竟又做了什么,星落也没说,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 不过很快,晏来归就知道答案了。 殊灵受到了玄天宗发过来的消息。 他凝神听了半晌,神色不变,转过身对晏来归说道:「墨庭,就是林倚的师尊,天罚之轮用天幕投射出来的那位。」 晏来归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殊灵沉吟片刻,说道:「他在七日前在玄天宗山脚下被发现,那个时候精神就已经错乱了。」 「墨庭被关押了几天之后,」殊灵道,「死于识海破碎。」 他没说的是,墨庭的死状其实有些残忍。 身体是好好的,但是如果用灵识去看,能看见他满身都是血,残肉残骨,神魂被不知名的存在撕扯噬咬,一片一片地撕扯下来,不会致死,但是足够疼得发狂。 最后折磨够了,便往墨庭识海内灌注难以计数的怨气,直至撑爆他的识海。 晏来归听完,原地怔然半晌。 他垂下眼眸,指尖挠着小松鼠的下巴,沉默不语。 现场有弟子看到墨庭的死状下意识惊唿出来。 如果在场的人有去过神域,在神域见过天罚之轮迴溯出来的惨烈画面,就能认出来。 墨庭的死状,跟时空循环大阵之中死去的魔族们,有异曲同工之妙。 怨气瀰漫开来,惊动了门口的守卫弟子,众人这才发现不对。 这个消息传开,大家都不难猜到是怎么回事。 是那些惨死在数百年前的亡灵,正在以牙还牙地报復回去。 「还有。」殊灵道。 晏来归有些意外:「还有?」 殊灵点头:「玄天宗不止这一位出事,玄灵峰的莫峰主,邢堂的陈副堂主,都是修为上了大乘期的人,踏风宗,华铭宗,还有其他一起参与过封印魇魔本源的大宗门,也都死了几个位高权重的人。」 「老妖王没死,听说是裴长霁不让老妖王死,所以在怨灵手中把只剩一口气的老妖王保下来了,留着等民怨沸腾的时候交给众妖。」 「妖界那边也有几位名声煊赫的大妖死了,老妖王的二子也死了,是和裴长霁争夺妖尊之位的劲敌。鬼域没人出事。」 鬼域的人极重因果报应,他们自身已经死过一次了,最是清楚鬼魂的力量,也不知这次没有鬼域之人参与,有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晏来归沉思片刻,说道:「应该还有一种可能。」 殊灵低头把一只险伶伶勾在他膝头,快要掉下去的乌龟拎了回来,道:「和你们前任魔君一样,死了。」 所以才没有遭到怨灵的报復。 晏来归弯了弯眼眸:「时愉好聪明。」 不管怎么说。 当初参与进来,将李家村推进死亡深渊的那些人,每一位都不无辜。 也许有被诱骗蛊惑的,也许有程度不重的。 但都拿了魇魔的好处,都或多或少地推动了李家村的惨死和囚禁。 虽然晏来归清楚地明白,如果把他们抓去神域一一审判的话,结局不一定是惨死。 但当他受到李娘的照拂,受到过整个李家村的照拂之时,他就已经分不清孰是孰非了。 殊灵瞥见晏来归的神情,想起晏来归不合时宜的保守和礼节,猜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于是懒洋洋道:「修真界有修真界的法则,你要相信神域的审判。」 照目前这个情况,他大概也能明白当初星落最后一个催动天罚之轮的举动是在干什么了。 光凭整个李家村里残留的怨灵,即使他们当场化身成千年厉鬼,光凭他们,也无法报仇得手。 修为差距太大了。再加上他们是游离于天道法则之外的怨鬼,会一直受到生人世界里天道和规则的排挤与针对。 第164页 若是单凭他们,根本杀不了已经是大乘后期的墨庭,还有其他健在的高阶修士。 唯一的可能,是天罚之轮在催动因果报应的显化。 怨灵们可以藉助天罚之轮的力量,从而根据自己身上的因果命数报復回去。 晏来归想了一会,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找个好时机上门跟神域主好好道个谢。」 殊灵挑眉,道:「你要这么做也行,不过神域肯定不会收的。」 这么做其实就相当于明晃晃地告诉别人魔君和神域有私交,神域的公正性会受到质疑,星落肯定不会收。 而且星落说欠晏来归一个人情,也只会用星落的身份来还,而不是用神域主的身份来还。 神域主的身份,无论出现在哪里,都只能代表着公平的天秤,绝对不会允许任何有失偏颇的可能性。 殊灵道:「你就当他生气了,怒而决定出手,维护一下天罚之轮的威严,顺便帮娘报仇了。不用你刻意去感谢,就当这是神域该做的就行。」 晏来归:「……」 老虎不发威,当天罚之轮是能随便拢在手里转圈的金环是吧。 天罚之轮,可不止回溯时空这一个用处。 晏来归眨了眨眼,说道:「你叫谁?」 「娘啊。」殊灵坦坦荡荡,反问道:「魔君大人,我都是你的君后了,还不能随你叫吗?」 「……」 晏来归耳尖泛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紧张了起来,嵴背都莫名挺直了不少。 当初他带时愉回家的时候,真的只是想着给时愉分享一下李娘的手艺,仅此而已,再没有别的心思。 后来那般,纯粹是……纯粹是一时鬼迷心窍。 李娘于他而言,确实就是这个世界的再生娘亲,这点并无存疑。 但是对于时愉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且时愉是知道他和李家村的关系的,在外人眼里看来,他和李家村就只会是救命恩人的关系罢了。 所以时愉会这么喊,确实超乎他所料。 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心动。 飞天小猫仰头,看看晏来归,看看殊灵,跳出晏来归的怀抱,低头叼着晏来归的手扯到殊灵的手上,咪呜叫:「新婚快乐!」 晏来归:「……」 殊灵:「……」 羽蛇高兴嘶嘶:「新婚快乐!」 一众小妖附和道:「新婚快乐!!」 殊灵顿时愉悦起来,连带着看什么都赏心悦目了。 不愧是晏来归的眼光,连往家里捡小妖,捡的都是极其有眼力见的小傢伙们。 看看,这不就刚好能将缔结道侣契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晏来归失笑不已,顺着小猫叼过去的力道安抚似的捏了捏殊灵的手心,随后捏住小猫一只活泼抖动的猫耳,低声道:「还没结道侣契呢。」 小猫叫:「那就结呀!」 羽蛇嘶:「那就结呀!」 小松鼠吱:「那就结呀!」 晏来归:「……」 殊灵大笑起来。 晏来归啧了一声,他捏了殊灵的腰一下,道:「合伙欺负我是吧。」 殊灵心情很好,不和喜欢动手动脚的晏来归计较:「怎么样,想什么时候办道侣大典?等娘她们先报完仇?」 晏来归点点头。 不过说起这个,晏来归又有些手足无措了。 李娘她们被囚杀于时空循环大阵之中,因为大阵的隔绝在阵法里被困了数百年。 出了时空循环大阵,晏来归将他们留在了禁地里面,并且藉助鸦漆遮掩气息的阵法,替李家村的亡灵们遮挡住身上的怨灵气息,这才安然渡过了几十年的平静时光。 可是当李娘和整个李家村,在藉助了天罚之轮的力量,将以前所有的仇与怨都报復回去之后。 然后呢? 当怨恨得以消散,厉鬼们赖以生存和不肯入轮迴的执念得到圆满,他们便再也没有留在人世间的理由了。 晏来归嘆了一口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走吧,我们去神域接人……接魂。」 他知道等李家村的亡灵们大仇得报后便会释然离开,重新投入轮迴,转生成一个新的生命与灵魂。 即使清楚地预见了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晏来归还是不免有些难过和怅然。 他这一辈子就这一个爹娘了。 殊灵也清楚晏来归在想什么,沉默不语。 六界轮迴,即使他是大罗神仙,也没法阻止更改。 生离死别,最是常见。 如何能说不想,就不想。 飞天小猫看见晏来归眼底的失落,尖尖猫耳也跟着晏来归的情绪变化而微微耷拉了下来。 毛茸茸的小猫低头抵着晏来归的手心使劲蹭,将晏来归的注意力强行转移过来,不让他想伤心的事情。 晏来归回过神来,顺手摸了摸小猫,柔软道:「好小猫。」 「……咪呜。」 晏来归把小猫放在三头犬中唯一一个闭眼唿唿大睡的毛茸脑袋上,殊灵起身跟着。 小妖们能感受到无端低落下来的气氛,也沉默了下来,默默地跟在两人脚边将他们送出了魔殿。 在向神域行驶的路途上,晏来归勐地想到了什么,疑惑道:「等等。」 殊灵:「嗯?」 晏来归将之前殊灵说的那些死亡名单翻来覆去回顾了好几遍,确保自己没有听见林倚的名字,这才道:「林倚呢?」 第165页 殊灵一顿。 * 玄天宗,邢堂地牢里。 林倚神智昏沉,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不知度过了多久,他已经丧失了时间概念。 直到一道怨鬼气息悄然靠近。 林倚瞬间惊醒。 可是他全身灵力被锁,沉重镣铐锁链加身,此时就是来一堆蚂蚁,只要数量够多,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蚂蚁将他啃噬致死。 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林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可是没用。 他闻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带着血腥气的怨鬼气息。 这个味道,他只在当初那个时空循环大阵里面闻到过。 林倚自从被关进地牢,便接受不到外界一切的信息,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轮番上阵试审讯他的长老们。 然而有禁言咒在,林倚就算是想自首也说不出口。 直到最后一波的长老到来,给他带来了一个致命的消息。 玄天宗不再需要他的秘密了。 林倚百思不得其解,毕竟按照他的认知,就算玄天宗挖再深,也不可能挖到他师尊身上。 墨庭伪装得很好。 如果林倚不是他的自己人,林倚也不会相信墨庭勾结魇魔。 林倚根本没有途径弄明白玄天宗为什么不需要他了,他只能在黑暗里等死。 玄天宗对于叛徒零容忍。他能活到今日,全靠这唯一的利用价值。 如今就连这点利用价值都消失了。 ——直到那股怨鬼气息停在林倚的面前,用一双阴湿畸变的手掐住他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睁开眼。 那是一个带着深深皱纹的手,林倚因为惊惧而瞳孔紧缩,在精神高度紧绷之下,甚至还能看见那只手五指指腹上细细密密的针眼。 那是一张容貌半是白骨,半是完好无损风韵犹存的面容。 她喉咙处穿了一个血洞,因而说话的时候十分缓慢,声音显得有些嘶哑漏风:「阵法,是你设的?」 林倚脸颊两侧的骨头被女人畸形的手捏得生疼,大喊道:「是……是我,但我不知情!如果知道是用来囚杀折磨你们的话,我一定不会答应的。」 女人依旧无动于衷。 林倚还想说些什么,结果一张浑身是血,鼻子没了一般,眼珠被蛆虫啃噬得脓水乱流的恐怖脸忽地突到了他的面前,林倚毫无心理防备,勐然惨叫出声。 李大啧了一声,索然无味。 女人身后站出来一具骨架厚重的白骨,把李大拎了回来,声音明显听得出来是中年男性:「出去之后不许吓人。」 李大扮了张鬼脸,不说话了。 女人缓缓笑了一下,剩余那张容貌姣好的脸勾出了一道清浅的笑容,礼貌而温和地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大儿子,他是被你的阵法害成这样,我以为你知道的。」 林倚差点一口气唿吸不上来,他闭上眼睛,嘴唇都在哆嗦。 然而李娘不愿意让他就这么闭眼,用断骨突出的手硬生生将林倚的眼睛拨了开来,让他直视着自己。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指着身旁那具白骨,温柔道:「这是我的丈夫。他被我们家的生锈钝柴刀,一刀一刀剐成了这样。」 她喃喃道:「那个柴刀,连噼柴都不利索了啊,居然能剐得这么干净,你说,怎么做到的?」 林倚眼睛发红。 「这是我的二儿子。」 「小儿子。」 李娘一一给林倚介绍过去,然后道:「你的阵法,和魇魔,让我们亲眼看着我们的家人变成这样,一遍又一遍,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她笑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吗?要让你也体验一遍吗?」 林倚终于崩溃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想到……对不起……」 他的语言混乱无比:「求你们,随便对我报仇,怎样都可以,别动我家人,他们的魂魄在魇魔手里,我也想过偷偷把你们放出来的,但是我没有办法啊……我一旦偷偷放走你们,我家人就会死……」 李娘其实记得林倚。 当初她看见这个人被带来阵法面前,当着所有惨死的亡灵的面,吐了了另外一个陌生人一脸。 就因为闻到了瀰漫开来的浓重血腥气,和看见了她们残肢乱飞的模样,就这样吐了。 她都没吐呢。 李大趴在爹的背上,双手圈住爹爹的脖颈,小声道:「爹,娘说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这样够了吗?」 白骨伸手,摸摸背上飘着的半透明魂灵,平缓道:「够了吧。」 李娘收回手,道:「你刚刚说,你想过要放我们走?」 林倚眼睛因为长久的睁开而刺痛无比,流泪不停,闻言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话,但我确实想过的。」 这个时空循环大阵,一开始就是师尊的想法。 林倚一开始确实觉得这个点子很有新意,加上师尊命他做这种类型的阵法,他便做了。 直到发现时空循环大阵,被用来无限循环囚杀李家村的魔,那个时候林倚就后悔了。 他贪,但他知道什么不该碰。 这么大的血债,根本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林倚看着他们那副模样,心里也不会好受。 他曾经也想过偷偷打开时空循环大阵,将一直被囚困于其中的魂灵们放出去。 第166页 然而魇魔似乎知道他会动摇,将他一家的魂灵用魇气卷着,告诉他,如果他要把里面的魔放出去,那他的家人就会成为替罪羊,替他们进去。 那个时候,林倚才知道,他一家人的魂魄,居然也在魇魔手里。 直到离开时空循环大阵的时候,林倚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在家人和其他选项之中,林倚已经不知道要怎么选才能对得起所有人了。 李娘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轻轻说道:「那,若是我要你将大阵解开,用来赎你的罪呢?」 林倚愣住了。 「这样的谈判,是不足以让他妥协的。」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从黑暗之中传来。 在场所有人都面色一变。 长靴瞌在地面上,在寂静的黑暗中传来一阵阵的轻响。 李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语气阴冷:「你要阻止我们?」 她们身负天罚之轮赋予的因果律,能够对沾染了因果的仇人报仇,就算是天神来了,也不一定能妨碍得了命数。 直到来人缓缓靠近,李娘才终于看清他身上居然还缠绕着星星点点的鬼火。 他周身萦绕的鬼火自发照亮了这一角牢房,也让众人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他身披一件厚软的毛茸大氅,玄色锦服妥帖地收束在全身,层叠玄衣之下,是一双银色的长靴。 落敞眉眼间总带着一点冷淡倦意,容貌没有半点生人的血色,但却依旧挡不住他完美又惊艷的容貌。 落敞胸前鼓起来一小块,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一只雪白的毛茸狐狸居然缩在他衣襟里唿唿大睡,半点都没有被吵醒的意思。 落敞扫过在场的人和若干鬼魂,笑了:「你家人的魂魄,指的是这个么?」 林倚面色骤变,难以置信。 他一家人的魂魄居然在落敞手里?! 落敞打了一个响指。 林倚死死盯着落敞,唿吸都停滞了。 半晌没有动静。 落敞:「……」 落敞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睡死过去的狐狸,伸手戳了几下,耐心道:「劳驾,松松爪。」 狐狸似乎是被戳到痒痒肉了,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被戳得一个激灵,嗷的一声就窜了起来,还差点磕到落敞的下巴。 狐狸哼哼唧唧地撒娇,松开前爪,把怀里抱着当抱枕的三团鬼火放了出来。 第66章 那三团鬼火明明灭灭地闪烁着,落敞伸手,鬼火们便萦绕在他的指尖上。 他往鬼火中注入几缕鬼气,让这三团鬼火当面化出了人形的模样。 那是一对老年夫妻,还有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 林倚勐地挣扎起来:「爹,娘,大哥!」 然而不等林倚多看几眼,三人的魂魄便闪烁虚化几次,骤然消散。 原地再次剩了那三团幽幽明灭的鬼火。 林倚瞳孔都在颤抖着。 落敞抬手,将鬼火收回掌心,道:「你把魔君身上的阵法解了。本座养你家人魂魄,送他们安然入轮迴。」 「谢谢。」李娘听了,沉默片刻,轻轻道:「你是谁?」 林倚像是做梦一样,恍然道:「能不能……能不能让我看多几眼?」 落敞抬起素白的手指,鬼火懵懵懂懂地停在他的指尖,他道:「可以。不过你要清楚一件事情,他们残损的魂魄能化出人形,已经是本座这些天尽心尽力养出来的结果了。」 他好整以暇道:「若你还想让他们化形,消耗的只会是他们自己的神魂力量。」 神魂力量一旦耗尽,这几朵鬼火便会当场湮灭。 林倚勐然道:「算了算了,那算了,别让他们化形。」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道:「我解,我解……」 林倚再蠢再笨,也能明白落敞这是在帮他了。 他虽然不明白落敞究竟是怎么从魇魔手中拿到他父母的神魂的,但见他周身鬼气森森,定然是鬼修一派,有点手段再正常不过。 林倚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解开那座时空循环大阵,这是他峰迴路转之下,唯一的生路了。 他不求自己能活。 只要爹娘和大哥能正常投胎就行。 比被魇魔杀死,好太多太多。 落敞斯文地收回鬼火,转身离开了地牢。 怀里的狐狸窜到他的肩上,亲亲热热地舔着他的侧颈和下颌。 落敞低眸,抬起一根手指抵住小狐狸的鼻尖。 小狐狸的动作停顿片刻。 他非但不住嘴,还开始亲亲热热地舔着落敞的指尖。 落敞嘆了一口气。 身后的怨鬼气息追出来,落敞听见那道女声温柔地说道:「阁下留步。」 落敞脚步一顿。 「我的确不懂谈判,多谢阁下帮忙。」李娘微微朝他躬身,温声道:「敢问阁下名姓?」 她倒是忘了。 林倚当初没有悖逆魇魔放她们离开的原因,正是他的家人魂魄都在魇魔手里。 如今在无法保证他家人魂魄的情况下,想要林倚倒戈反水,确实很有难度。 落敞不答,道:「欠魔君一个人情罢了,不必言谢。」 这话一出,李娘便知道落敞不肯留名的意思了,于是很有分寸地说道:「阁下慢走。」 落敞微一颔首,转身隐没在黑暗之中。 第167页 * 「林倚没死。」殊灵道,「他说,时空循环大阵是他亲手研制出来的,他会解,请求玄天宗等他解开大阵之后,才任由处置。」 晏来归噢了一声。 他抬手摸了摸心口,一想到这个阵法要被解开,没法再重新回灵离岛,晏来归就觉得有点可惜。 虽然他们目前杀不死魇魔本源,但是只要保留了一个能够通过封印的方法,等他们有办法弄死魇魔本源了,还能当场杀进去。 殊灵瞥见晏来归的神情,立马警觉起来,道:「晏来归,你最好不是在想什么花招。你体内的阵法留着便是后患无穷,必须要解的。」 「好吧。」晏来归小声道。 反正飞天小猫能啃封印,也不缺他这一个。 两人来到神域之后,照例去神域主那边喝茶,边喝边等。 算算日子,李家村枉死的魂灵们应该也差不多报完仇了。 等他们执念消散,就送他们入轮迴。 这是晏来归的打算。 届时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他们在鬼域也有人脉能帮帮忙。 想到这里,晏来归又稍稍放下心来。 这回神域主依旧倚着宫殿尽头的神像,往跟前摆了张青玉案,正缩着看书。 见两人来了,星落第一反应是收起小册子,换了一本看着足够正派的清心心法装模作样。 然后殊灵就抢走了他在案上放着的两杯没人动过的茶。 虽然本来就是留给晏来归和殊灵的,但是星落不满意殊灵这般因为业务熟练因而显得过分熟稔的模样,于是开始挑刺:「有人喝过的。」 晏来归刚要接过殊灵递来的茶,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殊灵疑惑道:「真的?」 以他对神域主的认识,这两杯一定是留给他们两人的。 神域大殿里除了偶尔有神域使进出,再也没有人敢像他这样对天罚之轮的拥有者如此不客气。 可能同为神器拥有者,所以互相不会太过惧怕对方的威严吧。 而且一留留两杯,摆出一副在这等人的模样,除了他们两人会因为要来接亡灵之外,哪里还有人会结伴过来。 星落将晏来归的动作尽收眼底,于是补充道:「魔君手中那杯,是留给魔君的。」 晏来归失笑,「多谢域主。」 殊灵啧了一声。 话里话外,就留给他这杯「有人喝过」呗。 堂堂掌神域的神域主,居然也有如此小家子气的一面。 殊灵低头仔细打量着茶杯,见杯口边缘没有任何的茶渍残留,更加印证了这杯茶就是特地留出来的,便放心喝了。 入口温热,茶香瀰漫,沁人心扉。 殊灵道:「好茶。」 星落:「……」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剑尊。 晏来归也反应过来了,轻轻笑了一下。 星落见着晏来归的神情,掩在袖中的手摩挲着方才收进去的小册子,在斟酌着当着魔君剑尊的面看是否会不礼貌。 半晌之后,星落面无表情地放弃了。 还是算了吧。 指不定会不会被抢过去一起看。 魔君如此高风亮节之人,万一因此生气,那便不好处理了。 正说间,晏来归忽地感觉到袖中似有异动,他低头一看,正好和一只努力蜷缩隐藏着自己的小猫球对上了视线。 晏来归:「……」 闻到茶的味道渴得想原地乱挠的飞天小猫:「……」 晏来归又无奈又好笑:「你怎么在这?」 飞天小猫见自己暴露了,干脆不装了,趾高气昂地从晏来归袖中爬出来,咪道:「主君不开心。想陪主君一起。」 晏来归心里软软。 小猫眼珠一转,抬爪放进晏来归的掌心里面,小声咪呜:「渴了。想喝。」 晏来归严肃地伸手,捏住小猫的嘴,道:「小猫不能喝茶。」 飞天小猫扇扇翅膀,抬爪轻轻扒拉晏来归的手,可怜咪呜。 星落垂下视线,看着晏来归怀里毛茸活泼讨水喝的猫猫球,一时沉默。 这种低阶妖族,体型分明只有丁点大小,妖力也低微,居然会发出如此……如此……不知道要如何描述的声音。 反正星落听了,只想挥手给它送杯茶去。 他久居神域多年,唯一打发时间的消遣便是偶然从神域使那里收来的话本,从此便恍如打开了新世界,定期要差人搜罗一些各地异闻来读。 这还是星落第一次见到这种小小一只,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但居然还会躺在怀里撒娇打滚的活物。 但是听见晏来归说小猫不能喝茶,星落伸手去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默默收了回来。 他一挥手,案上便多了一杯干净的温水。 殊灵见了,微一扬眉。 他抬手将那杯水端了过来,递到飞天小猫面前,随后对星落道:「域主心思澄明,体贴。」 星落:「……」 飞天小猫刚刚还在撒娇呢,转头被人戳了戳脑袋,一杯温水就递了过来,惊喜地一扬翅膀:「咪!」 星落听了,默默消化半晌,忍住挥手多变几杯的想法。 晏来归有些好笑,温声道:「多谢神域主。」 飞天小猫也意识到这是神域主给它变的水了,从晏来归怀里窜出来,三两下轻盈地跳上青玉案。 第168页 飞天小猫高高翘起尾巴,翅膀兴奋地张开,朝着神域主开心道:「咪呜咪呜!」 小猫感谢你! 星落矜持道:「不必谢。」 如果小猫能像蹭着魔君那样过来蹭他一下,星落不敢想自己会突然变出几杯水来。 不过飞天小猫就算再怎么热情不怕人,瞥见星落身上华贵的服饰,再想冲上去撒娇,最后也都忍住了。 主君都喊人家域主呢,万一冒犯了人家就不好了。 他们刚见面不久,过分热情的礼仪还是不太合适。 于是飞天小猫道完谢后,便翘着尾巴跳下来喝水了。 星落遗憾收手,开始思考哪里可以引诱一只这样小小只的,毛茸茸的,爱喝水的小东西回来。 殊灵端着茶杯餵水,小猫探头凑进去吧嗒吧嗒舔水喝,没有溅出来半分。 晏来归无意间抬头,看见神域主落在飞天小猫上克制又遗憾的眼神,微微一怔,随后意识到了什么。 等飞天小猫喝完水,心满意足地趴下来舔毛时,晏来归忍着笑,给飞天小猫传音道:「域主刚刚悄悄和我说,他想摸你。」 当然,星落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不过晏来归惯会察言观色,一见星落放在飞天小猫身上许久未挪开的眼神,也能大致明白什么。 飞天小猫这样一听,差点蹦起来,圆润的眼睛亮亮的:「真的吗?」 晏来归认真点头。 飞天小猫是家里最不怕生,最亲人的小妖。 晏来归以前闲时抱着飞天小猫出门,一旦有活物对飞天小猫表达出一点喜欢,哪怕人家不敢上前,飞天小猫都得从他怀里跳出来扒上人家,原地躺倒打滚咪呜求摸。 不限种族,只要稍微表示出一点对小猫的欣赏,小猫都能像是触发关键词一样蹦出去主动找人家贴贴。 当然有时候也有遇到过把小猫骗下来叼着就跑的,全被飞天小猫狠狠揍了一顿,从此魔渊那一整片区域再也没有魔或妖敢惹飞天小猫。 这下好了,一听晏来归说出了关键词,飞天小猫惊叫一声,又噔噔噔跳上神域主面前的青玉案,抖抖猫耳,先试探着往星落的手边蹭,「咪呜?」 星落的手触碰到了暖融融毛乎乎的小猫脑袋。 他的手指动了动,克制地碰了碰,迅速抬眸看了一眼晏来归和殊灵,又似乎是在犹豫能不能继续摸。 飞天小猫成功接受到信号,放心大胆地用爪爪扒拉开星落的五指,然后直接躺在了他的手心里来回蹭,发出了邀请他一起来玩的撒娇声音,「唿噜……呜啊。」 然后晏来归就看见星落神色隐忍半晌,骤然如同被一箭穿心一般。 见晏来归拉着殊灵起身去了另外一角,两人动手摆了蒲团背对他挨着坐,星落深吸了几口气,宛如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极轻极轻地收拢掌心,搓了搓小猫脑袋。 飞天小猫当场表演一个爪爪开花给他看。 殊不知晏来归低头倚在殊灵的肩上,忍笑忍得肩膀都在颤抖,用传音和殊灵说悄悄话:「神域主这也太好哄骗了。」 他当然知道飞天小猫如此受欢迎,但没想到居然能把神域主也迷成这样。 殊灵从来没被人这般倚靠过,以前从来没有人会这么亲近他,更不会有人自然地靠过来,因而殊灵第一反应是无声挺直嵴背,让晏来归靠得更舒服合适一点。 听见晏来归这么说,殊灵便道:「正常。神域主不能离开神域,接触不到外界,自然枯燥。」 晏来归好奇道:「为什么不能出神域?」 神域人均无情道,神域主也不例外。但是修无情道又不是真的无情,何至于连神域都不能出。 殊灵道:「神域主不太一样。神域的出现就是为了给天罚之轮提供栖息之地,天罚之轮一旦出了神域,便会沾染世间大大小小无数的因果变数。」 沾染的因果越多,对一个用以维持公平正义的神器来说,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只有做到游离于世间之外,才能摈弃一切容易影响天罚之轮的因素。 所以天罚之轮不出神域,神域主有守护神器之责,便也不能离开神域。 晏来归噢了一声。 那岂不是很枯燥无聊。 飞天小猫是一只十分擅长教人吸自己的小猫。 晏来归甚至能够通过小猫时不时的咪呜自动补全一人一猫在干什么。 他一想到神域主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摸完猫爪摸耳朵,听起来似乎还乐此不疲的时候就格外想笑。 藉助天罚之轮四散去报仇的李家村亡灵没有让神殿里的众人等很久。 晏来归只感到一团熟悉的气息悄然出现在两人背后,随后一道温暖的臂弯就趴上了晏来归的脑袋,「小晏哥哥!」 晏来归一怔,随后笑了一下,伸手轻柔地把脑袋上的魂灵抱下来。 不用看也知道是李大。 只有李大抢得过其他两只幼魔,每次都是李大成功夺得晏来归脑袋的位置。 直到将人幼魔抱下来之后,晏来归才发现了幼魔魂灵的不同。 他们身上的怨气淡了很多,连魂魄都显得干净了不少,宛如一道半透明的洁白棉絮,在半空之中微微飘荡。 即使只能以魂灵形态出现在晏来归面前,李娘也都让自己保持着记忆之中穿得最好看的那次装扮,还点了香妆,分明生育了三个孩子,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第169页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道:「爹,娘。」 李娘笑容温婉,过来轻轻拥了晏来归一下。 李爹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妻子,似乎是在学习怎么向晏来归表达亲昵,怎么样看上去不那么冷硬。 然后等妻子抱过之后,李爹便也上前,抱了晏来归一下。 李爹在晏来归的记忆中出现的次数不多,可能是因为死的时候李爹刚从山上打猎下来,魂魄经常会迷失在死的那座山头,找不到回家的路。 每次李大去领爹爹魂魄回家的时候都不让晏来归跟来,还派了自己的两个小弟看着,晏来归着实无奈,想偷偷跟去也没有动手的机会。 李爹人至中年,比较不善言辞,他在魔域可以算是老实本分的普通魔,没有什么根骨惊人的奇遇,长大后和同村的结契,生了三个可爱的儿子,于是更加努力地闷头赚钱养家。 爹没有娘会表达爱,不过每次饭桌上最嫩的鸡腿肉都只会出现在他和三只小幼魔的碗里。 晏来归眨了眨眼,说道:「你们报完仇啦?」 李娘点点头,欣然道:「差不多了,河边开小卖部的三太公一家还在忙,等他们忙完就差不多了。」 晏来归听得懂这个忙是指忙什么,便也知趣地没有多问。 李大眼眸亮晶晶地要晏来归抱,李二和李三也凑上来,在晏来归怀里团团飘。 晏来归看了一眼众魔们身上已经散去了大半,已经变得极淡的怨气,眼底略微显出不舍,不过更多的是释然。 能帮爹娘报仇,也算了却他一桩心事。 爹娘早已非此间人,再强行逗留,也只会落得越发虚弱,最后魂飞魄散的结局。 没有必要。 将身上背负的因果结清,了却执念,就可以上路了。 殊灵低头看见晏来归的神情,有些懊恼自己临走前没有带多几只小妖出门了。 飞天小猫还在营业,抓不过来。 不论是乌龟是蛇是谁都好,如果现在在场的话,殊灵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小妖塞进晏来归的怀里的。 小妖比他更会哄难过的晏来归。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晏来归却只是悄悄在身后抓过他的手,沉默地扣进掌心,自己给自己转移注意力一般摩挲把玩,硬是没让自己在神殿里当场失态。 殊灵沉默地收紧掌心里修长温热的手。 星落不清楚飞天小猫什么时候躺在了他的怀里,他也不想多费心思搞明白了。 可能小猫天生就长在这里吧。 李家村的亡灵们回到神殿,星落同样感知到了。 他停下了手中勾挠小猫下巴的动作,抬眼看了过去。 李娘环顾四周,去远处拖了一块蒲团过来,在晏来归身边坐好,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身体有异常,又或者又没有不舒服。 李爹便沉默地坐在妻子身边。 星落的眼瞳悄然变成金色,他的眼神落在亡灵们干净如云的魂魄们身上,静静地观察了很久。 陆陆续续有其他陌生的魂灵回来,看见李娘和晏来归,还有来归那位带回来吃过饭的道侣,纷纷凑热闹般涌过来问东问西。 什么吃了没啊,小两口最近吵架没啊,打算什么时候结契啊,通通问了个底朝天。 看见殊灵和晏来归牵着的手,甚至还会起闹。 殊灵沉稳道:「没吃,没吵架,最近正有结契的打算,还要劳烦爹娘定下黄道吉日。」 李娘被这一句上道的娘哄得心花怒放:「娘回去就看。等着啊!」 这里欢喜那里愁,晏来归还以为自己李娘她们没走,只是为了在这里等一等其他村民,顺便在最后的日子里多陪陪自己,因而强行忍着情绪,甚至都不敢多看几眼。 等到李家村的亡灵们释然地充斥在整座神殿里面,好奇地飘来飘去,这摸摸那摸摸的时候,晏来归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他抱着窜回来站在他脑袋上对李娘喵喵叫的飞天小猫,偷偷拿人家擦眼泪。 飞天小猫拉长腔调道:「咪——」 李娘高高兴兴地拿出一块浅白的石头,塞给晏来归,柔声说道:「来归,这些天还得麻烦你收留我们一下。」 晏来归一怔,嗓音微哑:「……什么?」 李娘道:「这是一个浑身烧鬼火的先生给的,他说他欠你人情,不仅帮了我们大忙,还给了一块这个石头,说是和你上次那块红色的石头差不多。」 只是功效没有聚灵石这么厉害而已。 晏来归那块聚灵石已经碎在了高台之上,她们如今能有新的都已经非常好了,当然不会挑三拣四。 晏来归一听这个描述就知道是落敞,微微愣了一会,心下感动。 不过迟钝的晏来归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娘,你们……」 他说到一半,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显得他好像催人家投胎一样。 李娘笑道:「还早呢。」 星落看着没有半点离开意思的亡灵们,又看了看已经在偷偷伤心的晏来归,意有所指地说道:「执念不散,魂魄不散。」 第67章 把李家村的亡灵都接回来后,殊灵把人拐回了玄天宗。 当然,临走前飞天小猫恋恋不捨地和新认识的朋友道别,知道神域主闷在神域会很无聊,便答应星落下次来的时候抓几个同伴过来陪他。 第170页 在短短几炷香的时间里,飞天小猫已经摸清了神域主的喜好了,临走前张着粉嫩的爪爪,给星落挨个捏过四爪之后,这才恋恋不捨地同晏来归离开。 他们要回玄天宗,处理晏来归身上的阵法。 晏来归倒是没有什么感觉,这个阵法在他身上呆了这么多年,除了那次浑身魔息被锁,害得魇魔跑出来之外,这个阵法便再也没有闹出过什么动静来。 见晏来归如此放松,殊灵便也稍稍放下心。 晏来归又找了根红绳,将那块装着李家村魂魄的浅白石头挂回了颈间。 飞天小猫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在剑尊大人的肩膀上面团着了,团久了,被剑尊大人硬邦邦的肩骨硌得坐立不安,最后还是跳回晏来归肩上了。 飞舟平稳行驶,飞天小猫在晏来归温暖的怀里享受了好半晌,缓过神来还是不信邪,重新扒着殊灵的衣摆爬上去。 呆了没多久,又下来。 又上去。 搞得本来注意力不在小猫身上的晏来归也注意到了,他见殊灵在凝神打坐修炼,便默不作声把还要跳过去的小猫抱回来,悄声道:「乖小猫,他在打坐,等他醒了就让它抱你。」 飞天小猫没想到自己在两人身上来回跑酷都能得到主君这么温柔的叮嘱,舒展着四爪咪了一声,开心了,开始在晏来归怀里安分地唿噜起来。 自从上次双修过后,晏来归的境界已经稳固不少。 还没等晏来归开始努力,他便发现时愉一有空就打坐修炼了。 然而时愉不会催促他一起,晏来归要么拉殊灵出门逛,要么带小妖们出门放风。 放完风回来一看,时愉已经不知道打坐了多久,如此循环几天,整得晏来归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他天天在时愉面前玩,也太不厚道了。 当然,殊灵表示他也可以跟着一起来修炼,毕竟是魔域主场,有益于晏来归的修为增长。 于是晏来归信心满满地跟着殊灵一起打坐。 然后每次坐没两炷香,身上就和周围就睡满了小妖。 飞天小猫也没放过殊灵,仗着殊灵闭眼修炼感知不到外界,带头招唿羽蛇他们爬上来作威作福。 虽然感觉剑修的身体盘起来差点意思,但是大部分小妖都不介意。 飞天小猫被晏来归抱习惯了,怪娇气的,在殊灵身上骨头多而突出的地方待得不住垫爪,于是爬到人家头上去了。 看得羽蛇敬佩不已。 不愧是家里的老大。 晏来归修着修着,总觉得浑身哪里都不得劲,很想悄悄摸会小妖,反正殊灵也不监督他。 然而他一睁眼,打算伸出罪恶的魔爪之时,身边所有围着他们的小妖们就齐刷刷睁开眼睛朝晏来归看来。 那意思好像在说你为什么要摸鱼一样。 晏来归:「……」 主君妥协,主君忍气吞声。 晏来归当魔君当久了,体内充盈的魔气基本上都是在魔渊逗留时间久了,便会自动充盈,所以按照某种意义上来说,晏来归这辈子压根就没有怎么好好修炼过。 但是答应了殊灵,他又不好反悔。 还会被小妖们嘀嘀咕咕的。 晏来归的人生都灰暗了。 他不知道强撑了多久,周围是小妖们安静的唿吸声,殊灵就坐在他身边,稍微偏一点身子就能挨到。 「……」 殊灵悄无声息睁开眼睛。 身旁的人不知不觉已经歪了过来,睡意战胜了意志,统领了魔君大人的大脑。 殊灵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他把腿上的小妖们全部拎到了晏来归身上,然后将晏来归一点点放倒。 小妖们蹑手蹑脚地在晏来归身上找位置蜷缩,也一起跟着继续睡觉。 …… 晏来归看着飞舟上打坐的殊灵,不免想起之前每次陪着时愉打坐之时,都是以惊醒后发现自己抱着时愉的腰睡了个天昏地暗为结尾。 他一开始还会不好意思,但时愉半点也不会责怪他,见他醒过来,还会俯身过来亲吻他。 于是晏来归不慌了,每次心安理得地枕着时愉睡觉,或者拎着小妖在他身上玩叠叠乐。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得到过魔渊的承认,且这具身体是魔渊血脉,晏来归即使不修炼,体内的魔气也在缓缓充盈,平稳上升。 虽然距离提升境界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但是能不劳而获,晏来归已经十分快乐了。 还有半天才能到玄天宗,晏来归刚好也累了,拖了一团蒲团过去,找好枕着时愉的角度,把小猫放在胸膛上,开睡。 一觉睡醒过后,飞舟已经按照既定轨迹停靠在了玄天宗门前。 他们下了飞舟,正好遇见前来门口迎接的孟苍,还有他身后的林倚。 林倚被孟苍从地牢里捞了出来,佩戴了压制灵息的审讯环,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不过林倚反倒觉得这样比在地牢里锁链加身无法挪动的样子好太多了。 现在的他,能感受到太阳,能跑能跳能走路能交谈,就像个正常的普通人一样。 孟苍朝着两位微微颔首,道:「魔君大人准备好了的话,请跟我来。」 晏来归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孟苍身后规规矩矩的林倚,还没说什么,林倚便主动道:「魔君大人。我全家性命都在你们手上,不用怕我会做什么小动作。」 第171页 晏来归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在想,这虽然是你亲手研制出来的阵法,但是落到你师尊手里用出来,会是什么样子,不好说。」 他相信林倚是阵法天才。 但按照魇魔封印大阵的精密行和完备性,在玄天宗接受了数十年训导的情况下,天才也不一定能做出可供魇魔自由通过封印的阵法。 林倚微微一愣。 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一方面。 「敢问魔君大人,」林倚道,「你身上承担了时空循环阵法之后,有出现过什么不适吗?」 晏来归想了一下,说道:「没有。」 那应该就好办得多。 阵法也分功能之说,进攻型阵法天然会比防御型转移型更有攻击性,与此同时若是落在人的身上。相应也会给人体带来一定的伤害。 林倚出来之后,因为要给晏来归解除阵法,因而从孟苍那里得知了神域上发生的事情。 他也是见过时空循环大阵当初是如何残杀生灵的,知道这个阵法转移到晏来归身上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魔君居然能安然无恙地撑了这么多年。 后来看过神域的留影石之后才明白,原来是魔君将蕴含攻击性的那一部分阵纹效用转移了回去。 正是因为知道每个阵法的组成有多精妙绝伦,林倚才惊嘆于这个大胆不要命的决定。 阵法是一种极其依赖完整性的东西,阵纹被擦去哪怕一角,都有可能出现万千种自毁爆炸的可能性。 然而魔君当年那个举措不仅十分巧妙地将具有伤害行那一部分悉数奉还,还能把剩下的阵纹转移回自己身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晏来归做了曾经林倚不敢做的事情。 他愿意为了自己的民众豁出命。 殊灵低沉道:「有风险么?」 林倚没敢直接下定论,只是保守道:「我得先看过阵纹。」 殊灵便不说话了。 最终众人决定在淮落峰落定动手。 晏来归拉着殊灵走在众人的后面,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捏了捏殊灵的手,传音道:「怕什么呢,不就是一个解开封印的事情,很快就好了,不会有什么的。」 殊灵垂下眼眸,他沉默片刻,说道:「嗯。」 可是直觉告诉他,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当初这个阵法能够无视时间法则困住李家村的亡灵们数百年之久,殊灵总觉得这个阵法没有想像中这么无害。 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 而且殊灵毕竟只是个修剑的,到底没有专业之人厉害,只能看林倚的了。 晏来归和林倚相对坐了下来,林倚先是取出了一包药粉,打开来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晏来归正要伸手去接,结果林倚倒了一点出来,自己先吃了。 有点呛,还有点噎。 飞天小猫叼了一壶茶过来,林倚朝小猫投去了意外又感激的眼神。 魔君家养的小猫? 还有翅膀。 好像是那只在论坛上骂得数十个造谣魔君的贴主当场註销的……飞天小猫? 林倚当初旁观了那一场骂战,对其中那只单挑无数人的猫有点印象。 还未化形的小妖,居然也能如此通人性。 咽下白色粉末之后,林倚整个人就散发出了淡淡的白光。 他一挥手,整个人在别人眼里瞬间开始褪色,皮肤、血肉和骨骼逐渐消失,只余心脏一处实体映照在半空之中。 他同样倒了一点在茶杯里,让小猫沖了点茶水后递给晏来归,说道,「没有毒,我试过了,尽管放心。」 见晏来归眼睛都睁大了,殊灵补充道:「这是医修那边研制出来的粉末,可用于内视病人体内情况,好对症下药。」 好好好。 晏来归的确没有见过这种能让人在视觉上只剩一颗器官的神奇粉末,确实被惊讶到了。 他在魔域就没见过这种东西。 晏来归饮下了那杯加了白色粉末的茶水,然后听见林倚道:「魔君,请将神识凝聚在你体内的阵法上。」 晏来归闭上眼睛。 他还挺紧张的,毕竟等会他全身上下很有可能就只剩一张阵法了,还怪稀奇的。 但是晏来归显然多想了。 等到林倚说可以了的时候,他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全须全尾没有褪色没有消失,只有身前浮现出了一段熟悉又陌生的阵纹。 林倚打眼一扫,发现这一部分的阵纹多了很多陌生的手笔,想必都是他那好师尊墨庭加上去的。 晏来归还不死心,悄悄给殊灵传音,问他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殊灵见他居然还在分心,有些无奈,道:「整个人都还在,没有缺斤少两。」 飞天小猫也喵喵叫:「就是这样。」 晏来归失望离开。 林倚本来在低头观察阵纹,听见殊灵的话,也猜得到魔君的想法,不免浮现了一丝笑意:「魔君大人若想有类似的效果,只需要凝神注视某一部分,其他的自然……」 然而他还没说完,方才微微扬起的嘴角便骤然塌了下来,眉头也不自觉皱了起来。 「……」 晏来归看见他骤然消失的笑容,心里如同被人推了一把坠崖了一样,当真是被吓到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种正在查看自己体内情况的人脸上笑容骤然消失更加令人提心弔胆的了。 第172页 殊灵脸色有些阴沉,「怎么了?」 林倚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确认阵纹的意思没错,神情有片刻的空白。 孟苍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敛了下来,声音不免带上了一丝焦急,道:「不能解?还是会伤到魔君?」 林倚对上晏来归那双干净剔透的紫色眼眸,沉默半晌,却是不答反问道:「魔君,你能将一个完整阵法的其中一部分划分出去,是不是对阵法有过研究?」 晏来归不知道他突然提到这个是什么意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是。」 林倚深吸了一口气。 他目光转向众人面前的那道阵纹影像,点在了其中一片阵纹上,哑声道:「这里,宝剑交叉,是防御姿态,剑的尖端血流,浸入树根,树冠茂密,血为生路,生生不息。」 飞天小猫担忧地凑上来,看半天才勉强将这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对应上方才林倚说的那些元素。 他又点在了另外一片破碎的符号上,继续道,「这里,血流入剑,剑断成片,血为死路。且鸟兽争抢食用,喉咙溢血,血继续滴在下一把剑上,再次剑断。」 晏来归心中骤然一空。 这道阵纹即使他曾经描摹过不知多少次,已经到了能够做到迅速又精准地默画出来。 但即便是这样,晏来归也很难看懂那些弯弯绕绕抽象到根本联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的符号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偶有认得出的纹路,但是组在一起,便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晏来归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寻找这道阵法的解法,归根结底,他能力不足,解不开。 就连有他们魔界最精通阵法的阵法师鸦漆都整不明白,他一个半吊子更别想解开了。 所以晏来归当初才会想到要将阵法转移在自己身上,至于之后的事情,他并未过多考虑过。 然而直到林倚这么一通点拨之后,晏来归终于看懂了。 心也骤然凉了下去。 血为生,指的应该是魇魔靠囚杀怨灵们的血以及产生的痛苦为生。 宝剑指代阵法,说明这道阵法本来应当是极其锋利、具有攻击性的,但是由于他阴差阳错将那一部分隔离了出去,所以目前留在他体内的阵纹从未对他造成过影响。 血为死,滴在剑上便能剑断,意为着血能破开这个阵法。 鸟兽明知会割伤自己的喉咙,却还是蜂拥而上抢食断剑,藉助断剑划开了自己的喉咙,流出来的血滴在下一把剑上。 咬成了一道不知是生还是死的环。 意思是,解阵之人,也会死。 殊灵整个人凝固在了原地。 「……」 晏来归一点一点,强硬剥开殊灵死死攥紧的拳头,轻声道:「那就不解阵了。」 林倚盯着那些熟悉中又掺杂着陌生阵纹的,出于他手的作品,哑声道:「你猜,为什么那些代表鸟兽的符号,明知道会割破喉咙,也要吞食碎剑。」 晏来归心中一沉。 那一刻,晏来归好像终于懂了些什么。 他按照原着剧情试图抢人促进落敞和裴长霁的感情发展,虽然阴差阳错没有抢到,但是裴长霁还是借着和他假结契的名头成功钓出落敞,后续没有晏来归的事了,但是主角攻受的感情进度依旧水涨船高,这个最终结果还是发生了。 按照剧情,他会因为抢了主角攻的人被愤怒的主角攻弄死,彻底完成工具人的使命。 抢人的剧情阴差阳错并未发展,但他最终还是要死。 过程千变万化,但结局永远恆定。 显然,这个答案所有人都能猜到。 若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谁会用自己的性命换剑碎阵破。 也就是说,这个阵法的的确确埋下了某种他们尚还未知的隐患,只等爆发的那一天。 晏来归沉默半晌,试图用开玩笑的方法让氛围看起来没那么沉重:「还有得活呢,没这么快死。」 ——还有机会,再想办法。 总会有生路的。 在看懂那些阵纹代表着什么意思之后,林倚便始终不敢抬头看。 他的眼神机械而重复地一遍遍扫过显现在眼前的阵纹,却连半个符号都看不进去。 就像当初他没想到这个阵法会用于囚杀那一村的鲜活生命一样,如今他也没有想到,被师尊修改增添过的阵法,还会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再拉一条生命垫背。 本来不应该的。 不应该的啊。 孟苍不死心道:「你不是说,你能解阵吗?如果这是你此前亲手制作出来的阵法,那应当要怎么解?那个解法目前还适用吗?」 林倚抹了一把脸,说道:「适用,能解。但我不敢解。」 就目前这一部分的阵纹来看,墨庭在其中加了不少东西。 但所有的增添都要有基础的承载阵法,并且墨庭同为阵法大家,他一定也知道怎么改才能同时兼顾加进去的功能和现有原本的功能。 一道阵法研究出来,并且完全可行的情况下,阵纹便会包含这道阵法全部的详细信息,比如阵法组成,比如如如何设阵,以及如何解阵。 一道阵法的解阵之法恆定且唯一,一旦定下便再也无法更改。 墨庭修改过后的阵法原身出自林倚,想继承原本阵法的时空循环这一法则,墨庭便一定不会更改阵法的解法,否则整个大阵也会随之崩溃消散。 第173页 但不能更改解法,却能给阵法添加防御性的保护符咒。 就比如现在。 看到这个新增的陌生符号,林倚哪里还不明白墨庭加了什么法则。 想让剑断,断剑之人也不会活着出去。 所以林倚依旧能解。 但这里的血应当是囚笼中的鸟兽的血,也就意味着即使林倚知道解法,也只能让囚困于阵法之中的人来解。 他不敢解。 林倚此刻无比想亲手剐死那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如果死的是他,那他就能完美完成任务,不会有节外生枝的血债,他也能还了那些魔族的命,他的父母大哥也能保全魂魄,他满意,恨他的人也满意。 凭什么不是他死? 林倚颓废地遮住眼睛。 然而他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勐地抬起头来,说道:「魔君,你能将阵法转移一次,就能转移第二次,对不对?」 殊灵瞳孔剧缩,他蓦地低头看向晏来归。 晏来归看见了林倚因为绝望有些泛红的眼眸。 「……」 晏来归垂下眼眸,不敢看殊灵的眼神,不答反问道:「多谢告知。你将解法告诉我吧,螟蛉鬼王一直在温养你家人的魂魄,他掌生死簿,不是会滥杀亡灵的人,我会拜託他帮忙送你家人投胎,下辈子安然富贵,你不用担心家人的安危。」 林倚愣住了。 那一刻林倚差点要落下泪来。 然而他也反应过来了,喉咙有些滞涩:「你呢?你可以把阵法转给我的啊,那本来就是我的阵法,我就是该死之人啊。」 晏来归摇了摇头。他起身拉着殊灵离开,道:「你不是。」 他拉了一下,没拉动,转头一看,对上了殊灵赤红的眼眸。 殊灵拼尽全力没让自己失态,嗓音微哑:「转给我。」 晏来归沉默半晌,忍不住小声道:「 时愉,你看看你这个提议,像是我会答应的吗?」 殊灵蓦然道:「那你要我看着你去死吗?」 「……」 晏来归偏开眼神,道:「再想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飞天小猫强忍着眼泪,浑身蓦地颤抖起来。 小猫哆哆嗦嗦地颤着翅膀往外跑,想回去问问羽蛇,问问平常就聪明的羽蛇,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 然而飞天小猫还没跑出几步远,就骤然被地上无声无息蔓延开来的藤蔓绊倒在地,「咪呜?!」 晏来归察觉到储物戒有异动,低头看去,也是一惊。 他的储物戒里颤响不止,似乎是有东西想要从里面爬出来。 数不清的绿色藤蔓从其中长出来,一朵雪白的清莲从其中探出来,大展枝叶摇头晃脑,还挑了一根细细的藤蔓不轻不重抽了晏来归的手背一下,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是那朵多年以前,在天道驱使之下,长在大路边主动往他储物戒里爬的天山雪莲。 第68章 天山雪莲伸出几根光滑的藤蔓,把摔得四脚朝天的飞天小猫缠了起来,送到了晏来归怀里,松开前还用圆润的藤蔓尖端搓了搓小猫脑袋,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晏来归手背还残留着被抽了一下的触感,他恍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把忍着眼泪的小猫抱回怀里。 殊灵和孟苍当初在弥灵州是亲身经歷过以晏来归梦境为载体的魇魔幻境的,因此记得这朵本来应该长在风雪瀰漫之下,却不知为何突然跑到干旱大陆上主动碰瓷晏来归的天山雪莲。 孟苍一拍大腿,喜道:「你有办法?」 天山雪莲点头。 只有林倚还在茫然之中,他看着这朵突然主动冒出来的天山雪莲,以及不过片刻就几乎布满了淮落峰整座山头的嫩绿藤蔓,实打实地傻眼了。 雪莲的伴生藤每一条状态都莹润光滑,强劲有力,洁白如雪的莲瓣微透着一点粉意,层层叠叠盛开,美不胜收。 光看状态和外貌,以及有自主灵识这两点,就能判断出这朵天山雪莲应当在几千年以上,甚至极有可能接近万年。 传说天山雪莲能够活死人肉白骨,还可以用来重塑肉/身,林倚没见过不知道真假,所有的功效也是听来的,不敢确定。 但是看天山雪莲这么着急又主动地冒出头来,林倚心里便难以抑制地冒出了一个猜测。 莫非,几千上万年的天山雪莲,当真能够活死人肉白骨! 这种品相的雪莲已经可以算是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珍宝级别了,除了拿神器来换,不然林倚还真想不到这个世间还有什么物品能够值这一朵雪莲的价值。 不仅是天山雪莲,晏来归刚想问问雪莲,就感觉衣摆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几下。 他低头看去,便见在遍地藤蔓之下,满地的灵植急急忙忙把自己的根系从土里挖出来,一个劲儿地往晏来归这边挪,急于向他证明自己的存在。 连地上的杂草都在努力伸着叶子够他戳他,看起来比在场诸位还要急。 「……」晏来归有些哭笑不得。 殊灵方才要暴起的状态也因为看见天山雪莲而平息了不少,再看见淮落峰这些这么多年都自由生长的灵植通通当场搬家,差点没绷住。 飞天小猫可怜巴巴地把脑袋埋进晏来归怀里,晏来归一边轻轻摩挲安抚着小猫,一边对天山雪莲道:「这是天道的意思吗?」 第174页 雪莲矜持地点了点头。 晏来归犹豫片刻,还是道:「那你们呢?」 不是他不心动。 只是看天山雪莲这个模样,它们显然有自己的灵智。 大家都是在这片大陆上生存了无数年岁的生灵,若是因为天道的旨意就把自己送出去给别人吃了用了,那根本不合常理。 据晏来归所知,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天道是无法直接干预或控制小世界里的生灵的。 不然当初天道也不用费尽心思要从其他位面拉他的灵魂入局,麻烦他帮忙维持原身在这个世界上所起的作用,连贿赂他答应都得靠给他天上掉馅饼的方法。 天山雪莲放了一根藤蔓在晏来归手上。 然后晏来归就听见了天山雪莲那端传来的活跃声音:「当然不可能给天道打白工啦!您放心用。这是我和天道的交易,您用了我,在天道那是算我一大笔功德的。」 它这个阶段的生灵,几乎已经算是走到整个灵植界的顶端了,多多少少也能触碰到一些天道意志,触摸到天道运行的规则。 甚至可以说,越是修炼生长到一定境界,它就越来越超脱凡俗肉/身的范围了。 它活了成千上万年,从懵懵懂懂到初生灵智,再到如今触碰到天道意识开始心思活络。 这片大陆上没有哪个生灵能够避免生老病死的世间规律,想要跳脱出这个註定死亡的魔咒,就需要另闢蹊径。 比如人族的修炼成仙,再比如积攒功德,肉/身成圣。 雪莲只是一朵在一眼能够望尽的冰原里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雪莲而已。 它一直在探寻生命的意义,即使它的寿命比这片大陆上大部分的生灵还要长。 但直到寿命的尽头,它一样要面对死亡,无法逃避,无可解脱。 它是一朵健康且还没活够的雪莲,雪莲并不是很想面对枯萎与死亡。 它们天山雪莲一族每五百年就会自然脱落一片成熟的莲瓣,这些莲瓣能够给捡到的生灵祛除疾病,恢復伤势,增添一定的寿命,以此来积攒属于自己的功德。 但是这种方法註定很慢,比起它们数万年的寿命来说,就算掉到枯萎,都不一定攒够飞升成圣的功德。 而能够触碰到天道旨意的雪莲,正好感知到了这桩与天道的交易。 在知道天道的意思是用一笔足以飞升的功德换它的肉/身,给一位魔族用作塑身的材料之时,雪莲就高高兴兴地找过来了。 晏来归听完之后,只觉得心里堵塞的地方一瞬间全通了,一时之间甚至还有些不是滋味。 晏来归轻声道:「谢谢。」 天山雪莲欣然道:「各取所需而已,大人不必谢。」 天山雪莲摇头晃脑,悠然道,「说不定雪莲以后还能在天庭看见大人呢。」 晏来归笑了一下,道:「借您吉言。」 「哎呀哎呀,大人客气了。」天山雪莲道,「还有那只经常把我的伴生藤当零食啃的那位胖灵参,大人若要重塑肉身,它也是重要原料之一。」 晏来归恍然道:「多谢告知。它还在储物戒里吗?我到时候会找机会和它当面道谢的。」 天山雪莲伸出一根藤蔓左右摇了摇,阴测测道:「它在这。」 说罢,天山雪莲伸出几根藤蔓,从地上数不胜数的藤蔓中拔出来一根被紧紧捆住的灵参,递到晏来归面前。 那被雪莲绑架的灵参是真胖,肉嘟嘟的,需要十几根粗壮的藤蔓才能将其绑住举起来,嘴边还隐约能看见一点绿色的渣,也不知道偷吃了什么没擦嘴。 胖灵参一见晏来归就哇哇大哭,尚还稚嫩的嗓音听起来如儿童一般:「大人,它抽我,还捆我!它不让我来见大人!」 雪莲大怒,又是一藤蔓抽了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胖灵参原地抽了成了陀螺,「你吃我多少根伴生藤了,嘴都没擦,你还好意思?!我绑你抽你怎么了!」 晏来归:「……」 其他人:「……」 天山雪莲看着是真生气,气得莲瓣尖尖都在抖。 晏来归看着那胖嘟嘟惨兮兮的灵参,本能有些想笑,又觉得这样实在缺德,好歹忍住了。 晏来归把方才和天山雪莲的对话告知了在场其他人。 怀里的飞天小猫当场就蹦了起来,高兴疯了,尾巴乱甩。 然而小猫没高兴过多久又莫名其妙想哭,遂重新埋回晏来归怀里偷偷掉眼泪。 殊灵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没有让晏来归看见他的神情。 他不知道听见晏来归会死的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 那个他们曾经都并未过多在意的阵法,居然会在多年后的今天成为一道巨大的生死隐患。 幸好,幸好。 直到身后有人轻轻拥了上来,轻声唤他时愉,殊灵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松了被自己掐得湿润粘稠的掌心,哑声道:「……我没事。」 晏来归担忧地看了一眼殊灵,不是很相信。 孟苍听完天山雪莲的意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只觉心中通透澄澈。 好像老天都在帮他们。 像魔君这样的好人……好魔不会被埋没,不会替天下生灵背负了诸多重任,却还要悄无声息背着毁誉参半的名声死去。 不仅不像传说中暴戾嗜血,反而还救了许多人的魔君。 第175页 迷途知返的林倚。 亲自动手修改阵法,用于囚杀折磨魔村的墨庭。 其他参与进囚杀魔村为魇魔供奉口粮的刽子手。 家人惨死在魇魔手中的殊灵。 被困于时空循环大阵中数百年,即使被魔君放出来并未波及无辜,最后在神域的帮助下将因果还回去的魔村亡灵们。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因果报应,真的在循环着善恶有报,真的不会让好人枉死,不会让恶人逍遥。 虽然这么说似乎过于绝对了,但他们一直坚守的道义,在此刻有了酣畅淋漓的体现。 就好像在说,他们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热汗,所有付出洒下的热血,都没有白费一样。 晏来归正想着找什么藉口请林倚和孟苍回去,他好留下来安抚一下看起来状态就不太对的殊灵。 然而没有等他找好藉口,晏来归就听见了内殿里传来一声隐约的风灯燃起的声音。 随后便是有弟子匆匆赶来,道:「宗主!剑尊大人!魇魔正在全力攻击魇魔封印!已经有大量魇魔逃窜出来,危及附近的村庄了!」 与此同时,晏来归也受到了一封来自鸦漆的紧急讯息:「主君,魇魔封印开始动盪,大量魇气逃窜出来,看着像是要强行冲破封印了!」 晏来归神色微变。 魇魔? 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强行突破。 孟苍神色立马严肃起来,他来不及继续感嘆老天有眼,低沉道:「通知其他宗门注意防备,上报神域,召集其余各界代表,立刻做好加固封印的准备。」 不知是不是魇魔开始大规模瀰漫的原因,前不久还晴朗的天空如今已经不知不觉地聚起了黑沉沉的乌云。 明亮的光线被遮挡,因而便显得风雨欲来。 孟苍道了一句失陪,便匆匆跟着满脸大汗的弟子离开。 他身为宗主,得第一时间做好宗里的防御准备,再派出人手支援玄天宗统筹领地里的普通居民们。 魇魔封印之地在人魔两界交界处,玄天宗身为天下第一大宗,在魇魔封印之地设了驻守点,常年派人巡逻维护。 防的就是魇魔的异动,所以如今才能在魇魔第一时间动作的时候受到讯息。 而魔域这边,自从晏来归知道魇魔本源的事情之后,便让鸦漆带领阵法师加固封印之地附近领地的防御大阵,同时设有暗哨,时刻监视魇魔动静。 其他各域也有设点,所以应该也第一时间受到了消息。 现下他们要做的就是紧急拉起所有防御,转移魇魔封印之地附近可能受到波及的居民,再想办法重新加固魇魔封印。 殊灵抬手放出数道灵讯,召集其他各界代表。 他们要做好清除魇魔和加固封印的准备。 本来还在抽胖灵参的天山雪莲也停了下来,灵参也收起了哭哭啼啼的模样,望向晏来归。 晏来归抱着小猫,轻声和雪莲灵参道了谢之后,请它们先回了自己的储物戒。 满地乱爬的藤蔓被收了回去,徒留满地灵植,知道宗门出事了,便重新爬回自己方才跳出来的土坑,一时之间淮落峰又重新恢復了安静。 与此同时,晏来归和殊灵同时受到了来自神域主星落的灵讯。 星落给殊灵的讯息是:「带上神器,封印之地集合。」 给晏来归的却是:「魔渊之心,可在?」 殊灵立刻就要拉着晏来归去魇魔封印之地。 宗门有孟苍坐镇,无须担心,他而各界代表需要做的就是准备加固封印大阵的材料和阵法。 近年来魇魔封印逐年松动,神域早有加固阵法的意图,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备好需要用到的能源和阵法。 却没想到是魇魔先一步发起了攻势。 然而晏来归却道:「我先回魔域一趟。」 殊灵道了声好,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看向晏来归。 殊灵对上晏来归的时候,就不是心里能藏事的人,他道:「你回去取魔渊之心?」 晏来归点了点头。 可是,他听说魇魔之心不是早已被之前某任魔渊血脉挪用了么? 殊灵心里一沉。 他那一刻方寸大乱,骤然按住晏来归的肩膀,双眸紧盯晏来归,道:「你们魔域不是已经没有魔渊之心了么?你上哪去取魔渊之心?你不会想着用自己代替吧?」 晏来归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原身挪用魔渊之心给魇魔的事情殊灵居然也知道。 就是没有特别准确。 晏来归一想,也是。 除了魔域其他领主,外界人不知道他「夺舍」代替了原主的事情。 但是大部分人都知道魔渊之心被私自挪用的事情,外界说法不一,晏来归从未出来承认过,有说是上任魔君偷拿所以才死掉的,有说是晏来归干的。 神域那边和晏来归确认过魔渊之心需要时间孕育,所以才一直拖着没有将加固封印提上日程。 时愉知道的版本也没有很准确呢。 晏来归伸手覆上殊灵的手,温声安抚道:「你放心。我还要想办法和你长命百岁呢,怎么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他给天道干活都知道索要好处呢,这种要死贫道的事情他才不会这么轻易就干了。 殊灵:「……」 殊灵无声紧绷的神色缓和不少,道:「我和你一起去。」 第176页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好。」 …… 魇魔封印之地。 封印之地附近几乎已经被瀰漫的魇气笼罩起来了,各宗门都派了修为高强的高阶修者前来清理魇魔,阻止魇魔蔓延的同时,正在缓慢将战线往前推。 魇魔封印周围的部落都在逐步迁移,工程量大,所以诸位修者的任务就是暂时挡住魇魔的侵蚀,并且努力向封印靠近。 妖族的生命树带不过来,神域主和天罚之轮也出不来,不过裴长霁带了一条生命树赠予他的树枝赶到了现场,神域弟子也带了一个檀木盒子赶到了现场。 落敞周身的鬼火全部收拢回了他掌心里的一张空白捲轴里面,他就这么站在了所有抵挡魇魔的人身后,周身瀰漫的鬼气几乎充斥着整条防线,无声啃噬着即将要突破战线的魇魔。 裴长霁身后浮现出一道巨大的白狐虚影,身后六根毛茸狐尾迎风招摇,每次朝着魇魔扑上去,一个甩尾都能清掉一大片。 然而只要里面的魇魔本源没有被摧毁,他们花费精力消灭的魇魔就永远能够在他们眼皮弟子下重新化出身躯。 根本杀不完。 所以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控制瀰漫开来的魇气,再想办法靠近封印,补上缺口。 他们都在等,等魔君和殊灵剑尊抵达。 严格来说,生命树和魔渊之心并不算「器」。 它们是五大神器中唯二的「活物」,所有妖族都诞生于生命树,而所有魔族的力量都来自于魔渊。 魔渊之心,就是魔渊的心脏,其中蕴含了魔渊大部分的力量,通常温养在魔渊内部,重要性几乎等同于整个魔域的心脏。 魇魔这种侵略性极强,能够源源不断再生积累的外来之物,用寻常的封印之术是关不住的。 整个魇魔封印大阵以镜悬的锋锐开阵,来对抗魇魔的攻击。 以天罚之轮的天道因果法则遏制魇魔的再生和蔓延。 以魔族的心脏,妖族的生命之源和生死簿中蕴含的魂灵之力,作为整个魇魔封印大阵的压阵之石,以三族之力确保魇魔封印大阵生生不息,永生永世无法逃脱。 但现在的问题是—— 魔渊之心呢? 魔渊之心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被挪用了,魔渊一直在蓄养新的心脏,可是,哪有这么容易? 魇魔肆虐这么多年,各界早就提了很多次重新加固封印,可是神域那边却一直是通知各域做好准备,等待通知的说法。 究其原因,就是缺了魔渊之心。 虽然偶有怨声出现,但是很快就湮灭了下去。 自从魔君的事情在全域论坛里传播开来,他们也体谅魔君的不容易,所以向来都是耐心地等。 以前能等,是因为还等得起,肆虐的魇魔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即使出现肆虐伤人事件,也能迅速解决。 可是现在不行了啊。 现在魇魔不知为何突然发疯,直接开始对早已动盪的封印发起攻击。 毕竟封印大阵的根基还在,虽然魇魔本源目前不至于完全脱困,但是源源不断通过攻击出来的罅隙渗透出来的魇气越来越多。 多到他们已经开始有点捉襟见肘的程度了。 如果还是拿不出魔渊之心,那可怎么办? 第69章 魔渊是一处巨大的断崖,崖底涌动着漆黑浓郁的魔息。 殊灵身上有魔君令牌,所以不惧周围魔息侵扰。 天山雪莲和胖灵参从晏来归的储物戒中爬出来,找他分别要了一滴心头血,随后让晏来归把他们埋进魔渊之中。 晏来归是魔渊血脉,以天生灵物重塑肉/身,再让魔渊为新生身体种回魔族血脉,届时晏来归的神魂重回这里的时候,才能顺利进入新的肉/身里面温养。 晏来归抿了抿唇,低声道:「多谢。」 这几乎相当于多给他一条命了。 救命之恩,晏来归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谢才合适。 雪莲伸出藤蔓,宽慰地拍拍晏来归,示意他不用客气,尽管用。 这俩在晏来归储物戒里待了多久,就打了多久的架,现在眼见着要一起飞升了,罕见地和平了一小会,还互相约定到时候在神界见面。 反正日后多的是机会打。 等它们攒够功德飞升之后,便也足够化人形了,到时候就不用因为自己是个千年灵参而只能吃些灵力丰富的伴生藤了! 以后随便去人间逛,想吃什么吃什么! 天山雪莲也可以成为它们族里最年轻的飞升莲了!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 晏来归同天山雪莲和灵参珍重道过别后,将它们缓缓放入了魔渊之中。 魔渊似乎知道些什么,浓郁的魔息没有将天生灵物们侵蚀啃噬,而已任由它们缓缓沉入渊底,让身体被魔息浸润。 安顿好天山雪莲和胖灵参之后,晏来归又带着殊灵往断崖的对岸飞去,在撞上坚硬石壁的那一刻,两人感受到的反而是一阵柔软的触感。 随后像是穿过了什么无形的幻象一般,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 眼前是一处漆黑的山洞,不时有水滴的声音响起。 水滴落的声音很空灵,显然这处山洞应当很空旷。 他们虽然耳目敏捷,但周围无处不在的黑暗并非是因为没有光源引起的,而是由无处不在的瀰漫黑气笼罩出来的。 第177页 远处有一点模煳的焰色光源,透过重重迷雾落下来,无声为他们指引前路,是目前能看到的唯一光源。 晏来归牵过殊灵的手,拉着他往前走,缓声道:「你可能看不见东西,跟着我就行。」 显然晏来归併不受影响。 殊灵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 这种被晏来归以保护的姿态护在身后的感觉,似乎还是第一次。 殊灵以剑入道,惯常用剑,不过左手的茧子会比右手薄很多。 他呢,他虽然也用剑,但是平常几乎不同其他人打架,要么靠和颜悦色解决纷争,要么直接镇压,明辞派上用场的时候不多,所以也没有什么茧子。 时愉的掌心温凉而干燥,晏来归往前走着走着,没忍住手欠,轻轻摩挲了一下。 晏来归只觉那端牵着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便也用力回握回去,轻声道:「魔渊之心毕竟是整个魔渊魔域的源泉。几十年,不够魔渊之心重新恢復成鼎盛时期。」 殊灵沉默。 他没有多余问些该怎么办的愚蠢问题。 因为现下这个情况显然很明晰。 魔渊之心不够,要么放任大家和魇魔同处一片天空之下,要么拿别人来填。 「上一次魔渊之心被魔渊血脉盗用,虽然罪魁祸首最后死了,但是魔渊之心依旧因为这一趟被魇魔吞噬掉不少。还剩下零星一点,我给带回来重新种在魔渊深处了。」 「魇魔近年来会如此盛行肆虐,乃至如今能够生破封印大阵,是否有吞噬了大半魔渊之心的缘故,我确实不好妄下定论。」晏来归道。 「无碍。」殊灵道:「能封印魇魔一次,就能封印魇魔第二次。」 「……」晏来归想了想,说道:「时愉。你有没有想过彻底杀死魇魔本源,碎掉他的本源石头。」 魇魔令人十分头疼的一点,便是能够无限再生,无穷无尽,不斩草除根,便是后患无穷。 更何况,魇魔本源本身便就坚硬无比,就算是当初殊灵透支极限的一剑,也都只能碎掉他一小角。 殊灵低头看向晏来归,道:「当初半步飞升的诸位大能联手起来,都没能彻底让魇魔本源消失。我当然想过,但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晏来归缓步朝着焰色光源靠近,道:「时愉,我有一个想法……」 可是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殊灵生硬打断了:「你没有。」 晏来归:「……」 晏来归失笑,可是转头看见殊灵牙关咬紧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又收敛了。 殊灵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深吸了一口气,道:「别乱想。现在先想办法解决瀰漫的魇气,将魇魔暂时封印回去,我们还有时间能等魔渊之心生长完全。」 加固封印又不是什么只能做一次的事情,目前能到位的四大神器也够用,只要能先将魇魔本源再关几百上千年,等到魔渊之心再次生出,他们便能效仿先辈,重新设下完整的封印大阵。 就像魇魔说的,它不生不灭,不死不伤,如何能被彻底消灭。 这条路压根是行不通的。 而晏来归。 晏来归一开口,殊灵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按照这傢伙的行事习惯,不是献祭自己就是献祭自己,殊灵半句话都不想听。 晏来归真是无奈。 就说不能和时愉玩心眼子。待久了什么都被他摸清了,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无所遁形。 不多时,眼前一下子便明亮了起来,在这种幽深空旷的洞穴之中,殊灵居然还闻到了一股清浅的花香。 不确定是什么品种,但是闻着便让人心旷神怡,连方才因为担忧而紧绷的心神都像是被清水洗过一遍一般干净澄澈。 殊灵仔细嗅闻片刻,确定这并不是幻觉之后,着实有些惊讶了。 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颗漂浮在半空之中的,几乎有半人高大的一颗血红色心脏。 周围浓郁的魔息温养着眼前这颗鼓鼓跳动的心脏,凑得近了,还能清晰地看见上面的血管跳动,和其间血液的流通。 一清二楚,尽收眼底。 可是整个山洞里面却并没有半分血腥之气,只有那股莫名清浅温柔的花香瀰漫开来。 晏来归笑了一下,对那颗心脏行了一个魔族的见面礼,雅声道:「吾为魔渊血脉,此次前来,携人族爱人拜见母亲大人。如有冒犯,还请母亲大人海涵。」 晏来归的所有动作都被殊灵看在眼里,他看过一遍之后,便模仿了晏来归的样子,也对着面前行了一个魔族礼。 面前的心脏依旧维持着平稳的心跳和血流,似是没有因为两位贸然的来客而生出什么反应来。 然而殊灵却感觉到抚在右肩的手蓦地滑了下来。 那一瞬间殊灵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好像这只手绕过他大脑的意志和指令,就这么直直地放了下来一样。 殊灵微愣。 随后,眼前的心脏终于动了。 它伸出一根血管,从背后揪了几簇白色小花出来,分别往晏来归和殊灵掌心里都放了一点。 殊灵在看见被放进手心的小花时,脑海内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一个想法: 这是见面礼。 在意识到自己又不受控制地冒出属于「别人」的意识时,殊灵终于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心脏能够被称之为魔渊之心了。 第178页 他低下头去,强压下心中所有波动,在识海里说道:「谢过母亲大人。」 那股清浅好闻的花香随着白色小花的出现变得浓郁许多,显然面前的白色小花就是这股香味的来源。 闻多了,连灵台都显得清爽旷然。 晏来归对殊灵传音道:「这是见面礼,魔渊的肉身死前种下的,在魔域很有名,也很稀少,叫生灵花,可以维持神识清明和神魂稳定。你只管伸手拿着,我来客气就行。」 殊灵看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晏来归的手也放了下来,他已经习惯了和魔渊这种这种无语言纯靠意志交流的方式了,所以一点也不显生疏,熟练道:「外界魇魔肆虐,即将破开封印,吾贸然叨扰,只为寻求您的帮助。」 大概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听见魇魔的名字,眼前的心脏便紧缩起来,随后周围都升腾起了淡淡的雾气。 ……看着莫名像被气得冒气了。 魔渊当然生气,怎么可能不生气。 这处洞穴只有歷来的魔渊血脉能够进入,那个该死的叛徒监守自盗,将魔渊之心偷去送给魇魔作投名状的事情魔渊歷歷在目,当真是恨得咬牙。 几乎不用晏来归提出来,魔渊之心便自动缩成了巴掌大小,跳到了晏来归的手里,伸出一根干净的血管愤怒地揪了一团小白花回来,塞进晏来归怀里。 晏来归接住白花,眉眼温柔:「即使您已经这样了,也要去报仇吗。」 「……」 晏来归侧耳倾听半晌,似乎是在听魔渊骂人,偶尔安抚几句,直到魔渊之心不冒气儿了,晏来归这才把魔渊之心放入了储物戒之中。 洞穴里失了魔渊之心,便失去了唯一的光源,殊灵眼前重回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连晏来归的面容都瞬间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殊灵脸色不变,伸手去捞晏来归。 晏来归便顺势将殊灵揽进怀里。他伸手挥开身旁无处不在的魔息,掌中燃起一簇火光,照亮了近在咫尺的两人。 晏来归凝视着殊灵俊美的面容,小声道:「时愉,我刚才已经和母亲大人沟通过我的计划了,你要不要也听一听?」 这便是第二个台阶了。 晏来归三番两次递话过来给他台阶下。 殊灵纵然再不愿意晏来归亲身涉险,也明白单凭他的阻止,不可能拦得住晏来归。 这样一个脾气软和的人,在大事上却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一旦打定主意,几乎很难更改。 不等晏来归开口同他讲述自己的想法,殊灵便直接表明了态度:「都可以,没问题,我无条件支持你。」 晏来归惊喜。 却不料殊灵话锋一转,道:「但如果你死了却并未復生,那我会抹掉和镜悬的剑契,下来陪你。」 晏来归:「……」 晏来归惊吓。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时愉就直接开大了。 晏来归原地语塞消化了好一会,一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于是微微恼道:「哪有你这么上赶着殉情的?」 「都说了,你的命你自己不想要,我还要呢。」晏来归瞪他,说道,「你的命属于我,那就得听我安排。」 「那当然。」殊灵欣然应允,「你活着就听你的。」 」 晏来归被殊灵堵了个严严实实,一时心气都不顺了。 时愉怎么就……怎么就这么轴。 「所以你根本没有把握。」殊灵声音低了下来,「你擅自安排了我们的结局,却没想过我同不同意。」 「你明知我想要什么的。」殊灵垂下眼眸,在晏来归指尖亲了一下。 晏来归静静燃烧的掌中火骤然爆燃了一下,明明灭灭闪烁不定。 晏来归沉默。 这句话他总觉得很熟悉,仔细回想,才记起他对泠见说过。 当时他总觉得泠见不顾他意愿想把他带回去同化,他不同意。 如今那个不顾别人意愿的人反倒成了他,殊灵成了那个不愿意的人。 晏来归伸手环住殊灵的脖颈,想将他抱进怀里,结果殊灵硬邦邦地站在原地,他愣是没抱动。 晏来归:「……喂!」 直到晏来归原地生完气要拉着他转身离开,殊灵这才蓦地伸手,将晏来归揽进了怀里,低头埋进他的颈窝,一言不发。 他要的不多,只有晏来归这一个人而已。 他已经退而求其次,说服自己忍受晏来归要死一次了。 现在晏来归却说要冒一次可能有去无回的险。 谁来告诉他,他怎么接受? 晏来归嘆了一口气。 半晌后,晏来归才轻声说道:「其实也不是很没有把握。」 「如果顺利的话,能彻底解决魇魔的问题。若我失败了还能借天山雪莲和灵参捏就的身体重生,你们也能用魔渊之心再次将魇魔暂时封印,等待魔渊之心彻底长成的那一天。」 殊灵想了一下,道:「半句不提风险,哄我安心?」 他仔细看了一会晏来归的表情,下了定论:「避重就轻,就是哄我安心。」 晏来归:「……」 找道侣不能找太聪明的。 要找偶尔笨一点的那种! * 殊灵带着魔渊之心和镜悬两件神器,和晏来归一起赶到了魇魔封印之地。 第179页 其他领主也在,看见晏来归的时候纷纷涌了上来,道:「主君。」 魔族因为体质比较耐揍,所以伤亡情况还算乐观,其他各界有轻有重,一直在交替上场。 晏来归和殊灵赶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瀰漫肆虐的魇魔几乎将封印之地那一整片的原始森林笼罩在其中的景象,不免心中担忧。 按照魇气这个肆虐规模来看,魇魔封印破碎损毁的程度可不轻。 魔族各领主沖在前面势头最勐,孟苍和其他大宗的宗主在着手准备封印大阵,落敞和裴长霁带领鬼修和其他大妖从侧面清除缩小魇魔战线。 看见晏来归和殊灵到场了,众人的神色却并未轻松下来。 原因无他,他们必须得一直保持斩杀魇魔的速度比魇魔再生速度更快,才能将整片地区瀰漫的魇魔控制下来,并且缩小瀰漫范围。 这不算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毕竟寂灭境大乘境的高手挥挥手就能灭掉一大片魇魔。 可问题是这是一场註定杀不完的车轮战,他们需要为布阵加固封印争取时间,需要为封印之地外的普通凡人创造一个保护圈。 这场对抗本质上是时间的争夺战。 拖得越久,六界就越没有胜算。 魔君来了,但是带来的魔渊之心能不能用,能为封印撑多久,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 这让大家觉得疲惫,并且无数次痛恨魇魔的出现和存在。 见五件神器都到齐了,落敞和裴长霁折返回来,等着神域的动静。 殊灵一道灵讯将孟苍他们叫了回来,换自己上去。 镜悬是五大神器之中唯一一把具有极强攻击性的神器,也是整座大阵抵挡魇魔的先锋。 所以在孟苍替他们准备好基础的布阵框架与能源材料之后,就轮到殊灵开始率先刻画阵纹了。 晏来归穿过重重迷雾般的魇气,来到殊灵的身边。 落敞和裴长霁也跟了过来,空白泛着明亮光华的无字捲轴浮在落敞手心,裴长霁手中捏着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细长枝条,也专注着刻画着封印大阵的阵纹。 晏来归方才在和殊灵赶过来的途中已经威逼利诱强迫殊灵听完了自己的计划,毕竟不论再怎么说,他想做的事情,时愉应该有知情的权利。 除了时愉之外,他没有告诉过别人。 别人也不需要知道。 魔渊之心已经託付给了殊灵,届时他那一部分的阵纹会由殊灵替他善后。 整个封印大阵的绘制,将会持续整整七日,最后一部分将由神域完成,届时天罚之轮会到场,即使可能会沾染凡间因果,也无所谓了。 只要沾染的不多,那些因果可以留到后面想办法慢慢消除,魇魔却是必须封印的。 晏来归有七天的时间。 如果七天时间一过,魇魔封印阵成,晏来归还是没有完成自己的设想的话,就会直接假死脱身,执行第二个将魇魔暂时封印的方案。 晏来归用力握了一下殊灵的手,耐心地等他松手。 殊灵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我要的不多。」 晏来归轻声道:「相信我。」 「我讨厌魇魔,不会和他同归于尽的。」 晏来归小声道:「而且有你在呢。我要是打不过他,就立刻传回你身边。」 晏来归的储物戒这时候探出来一缕浅淡的魇气,用气音道:「还有我呢。魇魔想要主君死,我偏不会让他得逞,你就放心好了。」 正是从封印中出来之后,就藏了一缕魇气在晏来归储物戒中的泠见。 殊灵冷冷道:「上次若我不来,你就得看着你的主君出事了,还我放心。」 泠见:「……」 说是这么说,殊灵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强迫自己松了手。 落敞远远听着晏来归这边的交谈,等到晏来归终于要走了,便出声道:「魔君留步。」 晏来归停下脚步,往落敞这边走来。 落敞从肩头取了一盏空的鬼火出来,轻轻点在晏来归的手心。 浅绿的鬼火瞬间没入晏来归的经脉,晏来归却并未感受到任何鬼火的存在感, 他眨了眨眼,听见落敞说道:「本座掌生死簿,魔君积攒的功德还够你活很久,就算魔君身陨道消,鬼火也能带回来魔君的一缕魂魄。」 晏来归睁大了眼睛:「谢谢!」 裴长霁凑过来,可怜巴巴道:「晏兄,你可别死啊,还没请你来我和阿敞的结契大典呢。」 他一字一句着重强调道:「你可是要坐主桌的!」 晏来归笑了一下:「放心。」 在外圈的众人遥遥观望着正在布置封印大阵的几人,他们不懂魇魔封印的阵法,上去不仅帮不到忙,还得添乱,索性留在外圈清除魇魔。 然而在发现魔君居然脱离了绘制魇魔封印大阵的范围,居然直直往原来破碎的魇魔封印里奔去! 「魔君!」 「怎么回事?」 「魔君怎么进去了,天啊,好危险。」 「没有人拦拦的吗。」 「主君!」 眼见着主君的身影被魇魔淹没,鸦漆瞳孔剧缩。 主君这是要干什么?! 殊灵低下眼眸,强迫自己不去看晏来归被魇魔吞噬进去的画面。 他手中正在往新的封印大阵里面源源不断地注入灵力,镜悬倒悬其上,用殊灵的灵力刻下一道道蜿蜒的阵纹。 第180页 殊灵另一只手扣着腰间的魔君令牌,不住摩挲着,不知在想什么。 …… 晏来归开启周身护体魔气,穿过原来破损的封印进了里面。 这条路他都熟了,知道往灵离岛该怎么走。 魇魔封印的破碎程度不轻不重,涌出了数不胜数的魇气之时,还不足以容纳魇魔本源通过。 有泠见的帮助,晏来归十分顺畅地走了进来。 明辞剑握在掌心,剑刃锋锐,不用他大动干戈就能将靠近周身的魇魔斩杀。 晏来归路途上遇见一朵死灵花,便上前把花轻手轻脚地挖出来,放进盒子里盖好,收到储物戒中。 晏来归认不出来他们谁是谁,索性通通挖走。 螟蛉鬼王说,每一朵死灵花都代表着一道亡灵,只要花在,他就能将其养回魂魄的模样。 晏来归实在是感激不尽,万分庆幸自己当初给裴长霁送了那颗聚灵石,搭上了准妖王和鬼王的这条人脉。 等他活着出去,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裴兄和落敞,以及顺便请他们过来参加他和时愉的道侣大典。 这可不能缺了。 第70章 四处瀰漫的粘稠黑气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地上蔓延开来,原地化作形状畸形可怖的高大生物,能在瞬息之间将毫无防备的修士彻底吞入。 魇魔吞噬的修士被救出来的速度不慢,可是识海已经被侵入了,需要尽快送到后方医修治疗,不能拖延。 魇魔是一种拥有神智的外来侵入物种,一缕魇气也许不会动脑,但是背后的本源会。 在发现魇魔还会搞偷袭之后,所有人迅速两两成团,形成魇魔无法瞬间吞噬的小团体,以此来继续这场消耗巨大的封印之战。 可是魇魔总能找到新的方法和弱点攻破他们的防守,身边每时每刻有因为受伤撤退到大后方进行治疗的同伴,有的治疗不及时,被魇气侵蚀程度过深,甚至会当场化成魇魔的傀儡,袭击大后方的救援休息点。 这是一场瞬息万变的车轮战。 唯一的希望,是等待殊灵剑尊他们成功绘制完成阵法,等封印阵成,他们才有休息喘息的机会。 然而在看见晏来归目标明确地钻过破碎的封印,直直往漆黑涌动的里面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惊愕得不知所措。 外界几乎也炸开了锅。 大家都没有预料到魔君会在这种紧急关头中深入封印内部,这甚至已经超出了大部分人的想像。 那可是魇魔封印,随随便便进去,不得给魇魔吃了? 更何况他们如今正在准备封印大阵,现如今魔君进去了,他们是继续还是不继续? 到时候封印阵成,魔君若是还没出来,是彻底封上还是继续等? 最关键的是,他一个堂堂魔君,里面又没有被困人员,也没有什么稀世珍宝,又不是集齐各界高手进去弄死魇魔本源。 这种紧急的时候为什么要进去啊? 这不是明摆着找死么。 不止其他人,就连魔域自己的领主都纳闷。 魔君是半点口风都没有对他们透露,眼下一堆魔涌过来问他们魔君进去到底要干什么,黎今和鸦漆他们也答不上来啊。 鸦漆甚至比别人更急。 他们就一个魔君啊,真给魇魔整死了,他们咋办啊! 鸦漆头疼至极,赶紧把还在后面和人族医修吵架的慈轲抓了过来,和他说了魔君冲进去疑似要和魇魔干架的事情。 慈轲方才就魔族激进医学流派与人族保守流医修进行了一番深入的交流,最终差点不欢而散,于是各治各的,互不干扰。 如今听见自家魔君跑去送死的事情,慈轲当下就把手中的伤者魔族丢给了手下,转头往正在绘制封印阵法的殊灵飞去。 鸦漆:「不是,你干什么去!」 慈轲随身携带了防御法器,不惧周身魇魔侵蚀。他找到殊灵,道:「剑尊大人。」 殊灵抬起眼眸,看了身后赶过来的诸位领主一眼,道:「做好让你们魔渊重新孕育魔渊血脉的准备。」 慈轲眼神一厉:「为什么?」 其他领主脸色剧变。 殊灵道:「因为你家魔君说,等魇魔死后,他任我处置。统领魔域一事,你们另寻高人。」 慈轲:「……」 鸦漆:「……」 鸦漆大唿冤枉:「不是,我们就这一个魔君!」 堂堂剑尊,怎么小气到连魔都抢啊?! 殊灵油盐不进:「本尊也就这一个道侣。体谅一下,另寻高见吧。」 谁让你们魔君为了哄我答应,随便乱开条件。 这可是晏来归亲口答应的,等解决了魇魔,整片大陆便能迎来难得的安宁。 到时候,他可以把晏来归抓回来随便藏,藏哪都行。 只给他一个人看。 「等等,」黎今眉头一皱,捕捉到了关键词:「等魇魔死后?」 他有些疑惑:「魇魔,还会死?」 殊灵:「不能。」 众领主顿时觉得自己被耍了。 殊灵没有继续原来的话题,道:「你们主君说,如果他回不来,便拜託你们帮忙照顾一下溪日,他好不容易养出了蒸蒸日上的模样,不能再被外来流寇和地头蛇整死了。」 「魔渊之心还需要时间成长,你们什么时候出新的魔渊血脉本尊不管,届时只剩你们几位领主,整个魔域便只靠你们撑着了。」 第181页 「溪日领地里囤了很多魔石和宝器,溪日大祭司……也就是你们的先生,他知道在哪,如果下一任魔君不负责任,就去拿魔石砸魔渊之心,砸到她捏出个靠谱的来。」 鸦漆:「……」 他艰难道:「主君他……到底要做什么?」 殊灵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把袖中气得用血管抽他的魔渊之心往里藏了一点,说道:「他不让我告诉你们。你们也没必要知道。」 眼见着殊灵转身要走,鸦漆连忙拦道:「剑尊大人留步!」 殊灵脚步微顿。 「如果等封印彻底布置好,主君却还是没出来,」鸦漆语气凝重,「那怎么办?」 殊灵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封印大阵一旦形成,立刻开始封印。」 「……」 他知道晏来归想亲自坐在桌上,和魇魔下一次棋。 无非就是晏来归的神魂能不能回来两种结果。 回得来,他们没有损失,反正晏来归这具身体早已因为封印埋下了必死的隐患,早晚都得换。 回不来,大不了他下去带晏来归一起见他爹娘。 无所谓。 * 晏来归重新换上护身法器,方才丢掉的那团废铁是自从他进封印以来折在魇魔手中的第三十二个护身法器。 似乎是知道晏来归要进来见它,魇魔本源不知何时停下了攻击晏来归的动作,任由他重新回到灵离岛。 晏来归再一次踏上了这座寂寥空旷的小岛。 这座小岛从形成之初到飘荡几百年,岛上都没有生灵居住,就是一座完完全全的荒岛,连绿洲植被都没有,荒凉无比。 究其原因,大概是这座岛上的沙土之中含有大量的烟金砂,能够隔绝一切生命的延续和生长。 当初选中这座小岛来彻底封印魇魔本源,烟金砂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只可惜魇魔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的生命体,它靠情绪滋生蔓延,似生非生,根本不好界定它是个什么东西,即使岛上烟金砂的含量再高也无济于事。 不过也无所谓了。 晏来归踩在暗红色的泥土上,慢慢走近岛中心的坑。 那是殊灵之前那一剑造成的,魇魔本源的石头没碎多少,反倒是轰出了个巨大的坑。 足够容纳几百人的坑里面只安放着巴掌大小的石头,显得有些过分空旷了。 晏来归盯着那块充斥着漆黑气体的圆润石头,抬手按在明辞剑的剑柄上。 一道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了晏来归的脑海里:「你想杀了我吗?」 越靠近魇魔本源所在的小岛,周围魇气就越浓郁瀰漫,几乎已经到了伸手难见五指的程度。 晏来归腰间的护身法器已经发出嘎吱嘎吱的异响,外层已经被无处不在的魇气啃噬掉了一层。 这个护身法器显然也无法支撑太久。 晏来归身姿挺直,从远处看,像是站在黑暗之中,又像是沉入黑暗。 他倒是显得闲适舒缓,没有半分着急的意思,笑道:「当然。可以和你聊聊吗?」 魇魔本源的石头上划出了一道笑脸:「当然可以。」 晏来归便在坑底坐上了。 一直缠在他手腕上的那缕魇气不满出声:「主君,和它废话什么,先弄死它。」 晏来归把属于泠见的那一部分魇气收在了掌心,道:「不急,我们有七天的时间。」 魇魔本源划出来的笑脸加深不少:「七天啊。」 「七天就想彻底杀死我,魔君大人是否太过自信了一点。」 晏来归眨了眨眼,含笑:「不管我自信与否,人都已经在这了。」 也是。 魇魔本源道:「你想了解什么?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对我们产生好奇的生灵。」 晏来归想了想,说道:「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来这片大陆?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本源石头抹掉了笑脸,几笔画了一个人出来。 这个答案很有意思,晏来归说:「你不是外来生物?」 「当然不是。」本源石头在人旁边重新画上笑脸,「我从你们心中所想而来。」 「我们以负面情绪为生,以负面情绪为食,」魇魔道,「你们的书籍里分明记载了这一条,居然还要怀疑我们的来歷吗。」 晏来归道:「我读书少,体谅一下啦。」 魇魔本源笑吟吟道:「我们真的很喜欢你。你想和你的半魔小朋友一起永生吗?我非常乐意帮你。」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很有礼貌地说道:「那还是不要了。我道侣还在外面等我呢,我得赶紧杀了你出去找他,不然他要下来找我算帐了。」 「喜、怒、哀、惧、爱、恶、欲、贪、嗔、痴。」魇魔道,「天下生灵,无论鬼神,皆有情有欲。」 魇魔道:「只要情在,欲在,你就算杀了我,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你既无法让世人全部修无情道斩断情根,又何必大费周章呢?」 晏来归好笑道:「我知道啊。」 他伸手摸了摸那块本源石头,触感微微粗糙,一点也不光滑,也不知道是被时愉砍成这样的还是原本就不光滑,「但你这个原身,应该不至于这么容易能形成吧?」 据他所知,这片大陆已经存在了亿万年了,这还是歷史记载中第一次出现魇魔本源这种东西。 第182页 换句话说,亿万年才能养出这么一个邪门玩意儿,那如果这次能弄死魇魔,能管亿万年,那也非常赚。 亿万年后,这片大陆还在不在都不好说呢,沉海沉没了也说不定。 他们这一代人早死光了,哪里还操心得了下下下……下不知道多少代的子孙。 魇魔本源道:「我更喜欢你了。我可以赋予你永生,至于你那位亲爱的凶凶的道侣,如果他愿意,我也能让你们永远团聚。真的不想要吗?」 晏来归盘腿坐在魇魔本源石头的面前,想明白利害关系之后,直接上手用明辞剑砍了本源石头几下。 魇魔:「……」 魇魔:「我们还没聊完呢,不要这么着急动手啊。」 晏来归灌注魔息,又砍了几下。 只刮掉一点粉末出来。 魇魔抹掉笑脸,划了一道怒气沖沖的表情。 晏来归有些好笑:「不是我不想啊。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身体?这具身体你拿到手了,外面的人岂不是遭殃了。」 魇魔本源啧道:「你们大陆不是流行一句话么,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他的全部。喜欢一下你的身体怎么了?」 泠见尖叫:「我们主君都快结契了,你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走开啊!」 他虽然对所有人族都抱有偏见,但是鑑于剑尊大人算是人族之中差强人意的一位,他也就不计较了。 这种全身上下只有一块石头的东西,到底哪里有资格把喜欢挂在嘴上啊。 它连嘴都没有。 还是对他们主君? 滚啊! 晏来归:「……」 晏来归无奈地嘆了口气。 他换上新的护体法器,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他在魇魔本源石头面前站定,随后沉了一口气。 明辞剑光大亮,所过之处斩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他得想办法,彻底粉碎掉这块本源石头。 …… 被魇魔侵蚀,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感受着身体逐渐失去控制,相当于和一把浑身上下都是尖锐锋利的傢伙抢夺控制权,争夺之下的每分每秒,和魇魔接触的神魂都被啃噬得剧痛无比。 就这,还要撑起清明努力不将识海让出去。 除非是神魂修炼到坚韧无比的程度,否则大部分凡人和低阶弟子都无法扛得住这种每时每刻都剧痛无比的感觉。 所以在对抗魇魔的时候,一旦受伤,几乎就很难在短时间内通过治癒重新投入战场。 自从魇魔封印被攻破,至今已经过了三天了,各界的人伤亡情况各有轻重,人族没有魔族和妖族强悍的体质,也没有鬼修损伤了随便换的骷髅身体,因而人族医修已经忙得快要喘不过气了,调集了大部分宗门的医疗力量,连神农谷都出动了。 不过人族有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法器和阵法,在对抗魇魔的很多时候都有奇效,效率还算可观。 之前还能看见魔族那边有位医毒双修的领主拿着一颗拳头大小,泛着诡异七彩的丹药想往人族这边昏迷不醒的伤者嘴里塞的场景。 虽然结果是因为被误会成敌人投毒没餵成,后面大吵了一架,最后还因为那位魔族骂人结巴而差点气得动起手来。 起码现在已经没有医修顾得上盯着魔族医修餵奇怪丹药了。 不过那个拳头大小泛着诡异七彩的丹药虽然伤身,但是一颗下去确实很管用,只要没被噎死就能大大稳定精神识海,帮助驱赶体内魇魔。 带着五大神器准备封印大阵的途中,神域域内高阶修者几乎倾巢出动,派了数十位寂灭境的神域使抵达。 一个玄天宗宗主孟苍也才寂灭境中期,可见神域下了多少血本。 有了高阶神域使的加入,众人压力骤减,在一天之内在外围搭建起巨型防御大阵,将所有魇魔关在其中,阻止魇魔蔓延。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大大减少了阻拦魇魔扩散的成本,只需要保持法阵不被魇魔冲破就行,不必再像之前那样靠人力生生填出一条隔绝带。 只是有了巨型防御阵法也不能彻底放下心来,阵法的每一个方位都需要有人时刻看守,阻拦和消灭不时渗透出来的魇魔。 与此同时,还要在巨型防御阵法的守护之下逐步缩小魇魔活动范围,直到新的封印完成。 不过不管怎么说,以十几位神域使坐镇的阵法确实减轻了很大的压力。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熬过这七天就能暂时松一口气,所以一直在咬牙撑着。 …… 晏来归进来前把身上的储物戒给殊灵了,里面有他来到这个世界至今攒下来的东西,要是跟着这具身体一起没了,他能心疼死。 除了一些必要的,其他的都在殊灵那里,连非要跟来的飞天小猫都留给殊灵了。 他要做的事情确实不好让别人知道。 如果失败了,他不敢想小猫们要怎么面对魇魔。 魔渊之心不算人没关系,时愉……他怕时愉真的会做傻事,所以还是说了。 彼时晏来归身上用来护身的法器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多了,他尝试了无数种杀死魇魔的方式,不论是用魔息吞噬还是刀削斧凿,都对魇魔本源的石头造不成任何伤害。 晏来归的喘息有些厉害。他算是看明白了,凡间的手段对本源石头这种东西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 第183页 像殊灵那样透支的一剑也只是给魇魔砍掉一小角,性价比不高。 晏来归身上最后一个护体法器即将报废。 他在滚滚黑暗之中,低头将腰间的法器摘下,随手抛在了坑底。 已经被魇魔啃噬得七七八八的护身法器彻底报废。 黑暗之中,晏来归将明辞剑插入地面,随后俯身,轻轻摸了摸那块本源石头。 他此刻完全暴露在魇魔之中,已经开始受到魇魔的侵蚀,只不过想要侵入经脉和窜入识海还需要时间。 晏来归眼前只看得清那块荧荧发着光的本源石头,和剑光略微黯淡的明辞。 随着魔渊血脉伴生的本命剑,虽然比不得什么绝世神器,但到底也是他用了多年的本命剑,怪不捨得的。 晏来归因为尝试杀死魇魔本源而消耗了不少魔气,如今体内的魔息勉强够自己护体,不过也快要消耗完了。 灵离岛上寸步难行,能触碰到的一切皆是粘稠恍若有生命的魇魔,如跗骨之蛆一般黏在身上,非常难受。 晏来归没了时间观念,全靠泠见用魇魔耳目盯着外面来判断。 泠见刚从外面窜回来,「主君,还剩三天时间。」 晏来归点了点头。 汗水从鬓角滑落,垂在下颌,随后滴落在地面。 他抬手按在腹间内府上,有逐渐明亮的光芒从他指间透出,晏来归轻声道:「泠见。在外面等我,记得告诉我本源石头被炸毁多少。」 泠见越听越不对劲,他脸色勐然变了,原地化出半身人形,勐地按住晏来归的手,厉声道:「主君?!您要干什么?别想不开,您出去就能和那个人族……那个剑尊在一起了,您别想不开啊!」 晏来归内府处亮起的光芒愈发炙热,泠见离得最近,几乎已经能够感受到晏来归周身因为元神剧烈震颤而有些扭曲坍塌的时空。 泠见急了:「主君!您没有必要自爆,现在出去就可以了!」 「不,」晏来归弯了弯眉眼,唇角却静静溢出了鲜血。 他道,「不一样。时愉那一剑噼碎魇魔本源一角,那一个化神期修士自爆的威力,也不见得能输给时愉。」 泠见从他一进来时就在时刻为他播报外面的战况,晏来归知道外面虽然抵抗艰难,伤者数量极多,但是死亡情况却不多。 如果是在上一次封印魇魔的现场,现在的伤亡情况只会是当初那一次的十分之一。 晏来归深知魇魔本源如今的萎靡。 魇魔本源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数千年,供其壮大的粮食也被晏来归截胡斩断。 自从时空循环大阵转到晏来归的身上,可以说魇魔几乎就没有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养料。 晏来归救下了魔村,高兴还来不及,忙着打理魔域和在李娘家里蹭吃蹭喝,不知过得多畅快。 这么多年,晏来归也摸清了魇魔的喜好程度,它对情绪的喜好程度与痛苦挂钩,光是贪不够好吃,要贪到赚得盆满钵满,再在最后关头因为太贪失去一切甚至倒赔地倾家荡产,这样的情绪才是一个合格的口粮。 再如同李家村,日日夜夜体会生前宁静的生活,再如同恶魔降临一般狠狠打破幻梦,重新让他们体会一遍地狱般的痛苦,并且循环往復,让他们深知自己永无天日,甚至无法求死。 要这种程度的阴暗情绪,魇魔才能滋生壮大。 像晏来归那种……每天看堆成小山的魔族捲轴,累得回去抱着小妖倒头就睡的累和痛苦,魇魔吃了简直味同嚼蜡,没滋没味,最后还要因为晏来归吸小猫吸得开心了,那点味同嚼蜡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消失了。 哪里有机会壮大? 数千年的蹉跎和等待,加之时愉那一剑,让魇魔本源的厉害程度不復从前。 既然打碎魇魔石头有用的话,那晏来归不如靠这一具将死之身再次重创魇魔本源,也能彻底断掉魇魔想夺舍他身体从而自由进出封印的念想。 第71章 然而魇魔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道:「你真的能狠心杀了我吗?」 「杀了我,」魇魔本源道,「这位半魔也要魂飞魄散。你确定吗?」 晏来归温和道:「放心吧。我们暂时杀不了你,所以不用担心泠见的安危。」 这倒是真话。 眼看着晏来归顶着魇魔的侵蚀也要自爆,魇魔本源有些坐不住了。 本源石头上划出一道不悦的简笔表情,说道:「你若不愿停手,便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晏来归微微疑惑:「你留过情?」 话音刚落,他按在内府处的手便忽然凝固。 周围粘稠漆黑不住涌动,在晏来归尚未察觉的某个角落,魇魔悄无声息伸出凝处一道细细的魇魔出手,在晏来归防备松懈的那一刻。蓦地钻进了他的眉心。 「……」 晏来归脑中一阵剧痛。 泠见勐地伸手去夺那股往晏来归眉心识海使劲钻的魇气,他的手原地消散化作魇气,就要将其吞噬。 可就在这时,晏来归微一踉跄,按着自己一侧太阳穴,恰好偏开了泠见的攻击。 晏来归睁开眼睛,冷汗不住从他鬓角流落,一边的紫眸已经悄然被丝丝缕缕的漆黑气息浸染。 泠见对上了他还未被魇魔侵蚀的那只眼睛,不由愣住了。 第184页 那是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那一刻,泠见甚至说不出主君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可是在泠见看见晏来归另一只眼睛逐渐被漆黑侵蚀,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慌了。 泠见声音战慄道:「主君……主君!您别冒险了,现在快点出去,这个东西什么时候炸不行?我替您炸,您快出去……求您了!」 然而晏来归却像是体力不支,又像是在抢夺身体控制权时失了力气,身体倚着坑洞的边缘缓缓滑了下来。 晏来归的眼睛微微低垂着,半阖不阖,泠见甚至能从主君那一双澄澈的紫色眼眸中看得出激烈的战况。 泠见咬牙,蓦地变为魇魔之身。 封印之外。 殊灵袖中的魔渊之心勐然一凝。 随后勃然大怒一般,整颗心脏急剧震颤起来。 殊灵低眸看见魔渊之心的异样,心中一沉。 …… 晏来归第一次亲身体会被魇魔入侵识海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看着自己干净整齐的家里闯入了一堆蛮不讲理的黑色暴徒,四处打砸烧杀抢掠,烦得不行还不能彻底赶走。 不过晏来归的识海比起魇魔入侵过的其他识海略有些不同。 晏来归毕竟是化神期的魔族,还是魔渊血脉,本身有魔渊在背后支持着,所以家里武器防备样样具备。 加上弯弯绕绕的识海像是根本走不到尽头,想要彻底控制住晏来归的识海,并非看上去这么容易。 而正是被魇魔深入识海的时候,晏来归忽然发现,他也在深入魇魔本源。 识海那端的争夺战还在激烈进行,随着魇魔的深入,晏来归眼前也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碎片。 他看见万物復甦,海枯石烂,看见天高海阔,鸟飞入林。 看见血色缓缓瀰漫天际,看见陌生人脸上因为绝望痛哭皱起来的脸,看见谁的识海之中产生的丝丝缕缕黑气。 这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更像是魇魔从初生时开始的记忆碎片。 晏来归也没有看见多少,因为闯入他识海的黑色暴徒层层攻破他在识海内设下的防御,开始侵蚀他的神魂。 晏来归听见魇魔笑吟吟道:「魔君大人,你的记忆半点滋味都没有,不如我来替你烹饪一下吧。」 「这具身体,就当做送我的见面礼,」魇魔本源道,「我最擅长伪装,定然不会让别人看出端倪来,你尽管放心。」 晏来归的左眼已经被魇气完全占据,另一只干净澄澈的紫眸也开始悄然漫上黑色。 魇魔不知从晏来归的记忆之中看到什么,忽然感兴趣道,「这就是你那位即将结契的道侣吗?」 「我从未吃过如此没滋没味的记忆。」魇魔本源看着晏来归逐步失去抵抗能力的识海,满意道,「虽然你很冒犯,但是我决定不让你死了。」 「我要让你变成我的一部分,然后……让我想想,要怎样才够滋味呢?」 魇魔本源兴致高昂:「这样,让你的时愉以为你事成归来,和你的身体亲热时再被杀死,这样怎么样?」 晏来归勐地抬眸。 「不够。」魇魔本源喃喃道,「感觉不够。」 晏来归下颌微微紧绷,道:「狠话不要放太早。」 魇魔本源看着晏来归节节败退的识海,笑了一下:「这话还是还给你吧。」 说罢,晏来归只觉脑中传来一阵刀削斧凿般的尖锐剧痛,眼前骤然黑了下去。 死死攥住腰间魔君令牌的手也在片刻之后,缓缓松开。 魔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紫色瞳孔被漆黑彻底覆盖。 他像是第一次拥有成人身体一般,还颇有些不适应,肢体怪异地摆动半晌,还没学会站起来。 魔君抬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这具年轻却疲惫的身体。 只有一点不满,晏来归之前为了对付它,将体内的魔息用光了大半。 再加上方才硬生生被它阻止的自爆,这具身体不知不觉已经抵达了某种临界值。 现在魇魔接手之后只觉深深的疲倦从身体深处涌上来,让他很想当场狠狠睡一觉缓解一下。 魇魔不悦道:「这么拼命做什么,为了那些人,把我的身体都搞坏了。」 这样一具化神期的魔族身体,对于魇魔来说简直是天选之菜。 从前它想要争夺这样一具完好而年轻,还是化神期魔族的身体,简直难如登天。 若非晏来归不想要这具身体,还要尽情糟蹋到身体筋疲力尽,对外界生灵夺舍的防备不得已降到最低,否则魇魔本源还真不一定有把握能拿下。 魇魔本源适应这具身体还需要时间,不过它在侵蚀晏来归神魂的时候浏览过他的记忆,所以自信自己能够扮演好魔君。 有了记忆,有了身体,谁还能说它不是魔君? 简直完美。 不过嘛,现在的要紧之事,还是在适应新身体的同时将咽下去还有点剌嗓子的神魂好好消化一下。 晏来归只觉得自己被魇魔翻江倒海地从识海内抄出来吞了下去,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这还真是一种奇怪又特殊的体验。 他的神魂倒是没有什么损伤,化神期的神魂几乎已经到了坚不可摧的强度,虽然和魇魔直接接触的时候会稍微有一点疼,但是给神魂造成的伤痕不多。 第185页 晏来归的神魂还没睁眼,就只感觉到有人勐地扑了过来,抱着他哇哇大哭:「主君……主君!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进来啊主君?!」 晏来归头还有些晕,余痛让他连睁开眼睛视物都有些勉强模煳,不过晏来归认出了这是泠见的声音,哑着嗓子说道:「等、等等……」 泠见哽咽着松了手,眼泪直流:「它……它现在要拿您的身体出去作威作福!这可怎么办啊?!」 晏来归微微嘆了口气,他忍着眩晕摸了摸泠见的脑袋,说道:「好了,别哭。先告诉我,我们在哪?」 泠见瞬间收了声,说道:「这里……就是我之前想带您来的地方。」 他声音低了下去,说道:「我也不确定是什么地方,但我觉得,很有可能就在那块本源石头里面。」 晏来归靠在身后冷硬的墙壁上闭眼休息了好一会,这才撑着头疼噁心站了起来。 他的周围全是漆黑涌动着的魇气,看不见前路,也寻不到后路。 直到晏来归眼前清明了,这才发现,和他说话的泠见上半身是正常的神魂状态,下半身却是魇气组成的。 泠见的胸膛里是魇气化作的心脏模样在其中支撑着,但他整个人神智清醒,显然没有因为魇魔失去自我意识。 晏来归的神魂则是半透明的,他在其中格格不入,甚至偶尔还会因为沾染上魇魔而显得有些虚弱。 「魔君大人。」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在了两人的身前,泠见差点炸毛,他警觉地将晏来归护在身后,道:「你不会以为用了主君的容貌和声音,出去了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黑暗之中,一个声音容貌与晏来归毫无差别的人走了出来。 连晏来归看过去都差点以为自己在照镜子,「……我竟不知阁下居然有这种爱好。」 晏来归看见「自己」微微笑了一下,不过可能是还未熟练掌控人形模样,魇魔本源顶着他的脸笑起来,只不过因为嘴角咧得太开,不小心碰到了耳朵,显得阴森怪异,扭曲可怖。 魇魔本源道:「我笑得怎么样?像人吗?」 晏来归默默挪开目光,诚实说道:「不像。」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这样出去,莫说时愉了,随便来个人都能看出来你不是人。」 魇魔本源:「……」 魇魔本源不高兴了,说道:「那我将你的神魂吃了,就能像人了吗?」 晏来归奇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变人?」 用的还是他的身体。 晏来归简直纳闷。 当个魇魔当得好好的,非要化成他的模样出去招罪是干什么呢? 魇魔本源阴森森道:「怎么了,不行吗?」 话音刚落,晏来归就看见魇魔本源顶着他的脸向他走过来,不免拉着泠见向后退了一步。 泠见看见魇魔顶着他家主君的脸笑成那个鬼样子,手中魇气束成一条就抽了过去,勃然大怒:「你个冒牌货滚啊!」 魇魔本源因为泠见这一动作明显沉下脸色,抬手朝两人伸过来的时候指尖突兀地喷薄出了无数魇气,朝着晏来归的神魂捲去。 它笑道:「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希望你的主君变成你这样吗?我帮你实现你的愿望,你如今怎么就不肯了呢?」 晏来归周身附着一层薄薄的魇气,这层魇气一直护着他的神魂不被外部的魇魔侵蚀。 然而那一层属于泠见的一部分很快就被魇魔本源消融,晏来归想抬手抵挡,但是下一刻整个人却被魇魔缠了起来。 层层触手般的魇气束缚住晏来归,将他抬举到半空之中,与「魔君」两两相对。 分明是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人,可无论谁站在这里,都能一眼分辨出来。 「魔君」身上骤然探出无数魇气化作的触手,洞穿晏来归的肩膀、胸膛、腰腹和大腿,将他死死钉在半空之中。 漆黑的颜色在晏来归身上浸开,缓缓渗透。 晏来归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唿吸因为疼痛紊乱起来。 晏来归唇色惨澹,微乱的长髮垂了下来,遮住他眼底的情绪。 泠见眼睛赤红,勐地朝晏来归扑过去,立掌为刃,削断那些侵蚀晏来归的魇气 可是下一刻,泠见整个人却被勐地抽飞出去,狠狠撞在了墙上。 他整个人被魇魔缠住,拆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惨叫声被泠见咽在喉咙里,却还是有些压制不住溢出来。 晏来归动了动,抬起冷汗浸满的眼眸,似是想往惨叫声的源头看去。 可惜他自己都自顾不暇。 魇魔本源冷冷道:「不过赠予你零星半点的本源力量,翅膀就硬了,能飞了,要护主了。」 它重新看向头颅低垂,因为神魂被一寸寸侵蚀而阵阵颤抖的晏来归,说道:「放松一点,接受它。」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永生。」 「魔君」说道,「我可以保你神智不死,让你看着自己变成一个你们口中的怪物,作为回报,你的身体,我就拿走了。」 它很满意于现在的状况。 晏来归的神魂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魇魔底下,想要杀死他简直易如反掌。 想要自爆炸毁身体再金蝉脱壳,简直太过天真。 它怎么可能让晏来归有这种机会? 第186页 不过嘛,它才不要就这么轻易让晏来归死去。 赠予晏来归一点魇魔的本源力量,让他保留神智,再送他与他的故友爱人见面。 到时候,当真不知道能斩获多少美味的口粮。 然而就在这时,晏来归却蓦然抬起眼眸,盯着那道化成他模样的漆黑人影,微微扬了扬唇角,嗓音微哑:「这就是你的本源力量?」 都这个时候了,魇魔本源本来不吝于让晏来归知道。 毕竟他知道又如何,难不成还真能将它灭了? 魇魔不生不灭,没有弱点。 但是这话从晏来归嘴里说出来,还是带着微微的笑意,那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这会让魇魔本源觉得晏来归是在挑衅他。 魇魔本源笑了一下,洞穿晏来归神魂的魇气触手再次加大力度,如同蟒蛇般紧紧缠绕住晏来归,埋入他的伤口,无声无息浸染。 晏来归那一刻咬住唇角,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被拆得只剩一颗眼球的泠见被丢在角落,眼球盯着已经有将近一般身体被漆黑浸染的晏来归,血丝逐渐蔓延。 * 距离封印阵成,还有一天半的时间。 殊灵按住储物戒,没有让暴怒的魔渊之心冲出来。 他大概也能从魔渊之心的反应中猜到晏来归的处境。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想进去,可是他不行。 没有他,这道封印大阵就无法落成。 没有落成,那晏来归最后的退路也没有了。 殊灵指节攥得青白。 然而就在这时,破碎的魇魔封印处缓缓踏来了一个身影。 殊灵勐地抬头看去。 他在看到是晏来归的那一刻并未松一口气,心中反而浸入了刺骨冰冷的冰川河水,浑身血液都被一瞬冻结。 晏来归身上的衣饰完好无损,瞳孔是黑色的,就如同他曾经易容后混入玄天宗那般。 殊灵死一般寂静无声。 储物戒中的魔渊之心在看见「晏来归」的时候,暴怒的情绪几乎冲破阈值,可是有殊灵锁着它,它根本出不来,便无能狂怒地疯狂撞击着殊灵的储物戒。 裴长霁在看见晏来归的瞳孔是黑色时,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神情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无比,细针般紧缩的兽瞳悄然显现出来。 他半身几近兽化,狐尾在身后无风自动,右手化成尖锐的兽爪,愤怒让他毫无保留地放出了曾经登顶九位狐妖的大妖气息,直逼「晏来归」而去。 落敞在看见「晏来归」走出来的时候,没有在他周身看见鬼火,神色也不甚明显地冷了一瞬。 魔族领主遥遥看见自家主君的身影时高兴得差点蹦了起来,可是在看见那双并不熟悉的黑瞳,以及剑尊他们不同寻常的反应时,众魔也愣住了。 「晏来归」见到众人这么快就察觉不对的反应,不免索然无味道:「没趣。」 一点也吓不到人。 「晏来归」缓缓朝着殊灵走去,微笑道:「时愉。」 「他是这么叫你的吗?」 然后就在他要靠近的时候,一柄锋锐的匕首无声抵在了「晏来归」的胸口处。 殊灵垂眸盯着自己握着匕首的手,好像这样就能不用接受这样的事实一样。 「晏来归」道:「你捨得吗?」 他不退反进,蓦地向前走了踏了一步—— 抵在心口处的锋锐刀尖最终还是颤了一下,退开了几寸。 「晏来归」的笑容愈发加深。 他装没多久,又开始原形毕露了,这次的笑容还是没掌握好,眼眸不动,只有嘴角扬了起来,还一不小心扬太过了,看起来怪异又呆板。 魇魔本源在眼前的剑尊身上,尝到了极其、极其、极其美味的味道。 它还不够满足,于是说道:「这样,你把匕首捅进自己的心口,再……再拧个三圈吧,我就让你见见他,怎么样?」 殊灵唿吸陡然急促。 鸦漆勐地拔了身边人的刀就要冲上去,勃然大怒道:「我操你大爷!!」 然而他被兽化的裴长霁一掌拍了回去,裴长霁厉声喝道:别过来!」 现在过来,只会被魇魔本源盯上。 鸦漆气得直哆嗦。 「可以,」殊灵紧紧盯着「晏来归」,「你先放他出来。」 魇魔本源道:「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本。」 「真的吗?」一道清冷的嗓音众人身后突兀响起。 裴长霁有些愕然,他回头望去,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魇魔本源笑容缓缓消失,眼底闪过一丝阴郁。 那人金髮金服,瞳孔也悄然变成金色,背后浮着一道金环虚影,每一个看见那轮金环的人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 神域主,星落。 那是他们第一次看见神域主出现在神域以外的任何地方。 星落怀里还拢着一只急得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小猫。 还是小猫凄声咪呜着跑进神域向他求助时,他才知道那位魔君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若是给魇魔本源最讨厌的人排一个号,神域主一定能在榜首住到天荒地老。 无论是从前第一次被封印,还是每一次与神域主的交锋,它都能感觉到星落身上散发的神器的气息。 第187页 令人忍不住战慄的,来自更高层次的碾压感。 本能告诉它,一定要尽力避免与神域主的正面冲突。 星落垂下眼眸,指尖拢着小猫哭得湿乎乎的猫脑袋,轻声道:「一,你自己放他出来。二,我亲自带他出来。」 魇魔本源冷笑道:「据说神域最重公平秩序,从不枉徇私情。神域主,您这番冒着神器被因果沾染的风险也要过来救人,就不怕被天下人戳着嵴梁骨骂?」 「天下人?」星落笑了。 这个词能从魇魔本源口中说出来,简直是贻笑大方。 它连人都算不上,何谈代替得了天下人。 「左右都要请动天罚之轮封印你,多沾一点少沾一点又何妨。」星落歪了歪头,「神域掌神罚,清除天下罪孽妖邪乃为本职。若论犯下的罪孽,你一人能当万。若论神域本职,诛杀你,拯救天下生灵才是重中之重。」 救下魔君自然也在其中。 「论程序,我正义。论职责,我已尽。拿神域来压我滥用私情?」星落蓦地上前一步,抬手点在「晏来归」的眉心上,背后金轮光芒大盛:「 论私情,我承魔君护部下安然之情,担起生灵求助之责。」 星落厉声道:「我便是大大方方承认了此举就是为了救魔君,你又当如何!」 话音刚落,魇魔本源只觉眉心如同涌进一股滚烫岩浆,灼痛无比,疼得它骤然发出不似活人的尖叫。 第72章 禁锢住晏来归的魇魔触手在某一时刻骤然松了不少。 此时,他大半神魂已经完全浸染上了黑色。 化作晏来归模样的魇魔本源骤然颤抖尖叫起来,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击,连带着连接晏来归身体的魇魔也虚幻起来。 感受到魇魔异样的那一刻,晏来归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魇魔侵蚀度,其实这样就差不多了,再多一点的话,他也担心自己的神智会完全沦陷。 晏来归轻轻扬手化出明辞剑,斩断身上大部分的魇魔触手,只留洞穿了肩膀和胸膛的触手,短暂地保持着和魇魔本源的连结。 魇魔本源似乎在外界受到了什么不小的打击,这边大半魇魔触手被斩断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晏来归靠近之时,魇魔本源才骤然回过神来,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旁边被拆成碎片的泠见也愣住了。 他还剩一颗眼球滚落在晏来归脚边,其他的碎片在努力往晏来归的方向聚集,结果往上一看,局势似乎不知何时逆转了。 魇魔本源冷笑道:「你还没断了杀我的想法?」 这里可是本源石头的内部,晏来归已经没有反抗翻身的余地了! 但凡晏来归敢杀了他,他也会跟着本源石头一起灰飞烟灭! 晏来归眨了眨眼,轻声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跟着本源石头一起灰飞烟灭。」 魇魔本源那一端在抗衡着星落的神识,留在这里的本源意识显然有些捉襟见肘:「你杀了我,在场所有人都得陪葬……」 然而话说一半,魇魔本源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脸色骤变道:「你……你能听见我的想法?」 素来只有它操纵人心读取别人记忆的时候,还没有人敢像晏来归一样如此冒犯。 晏来归笑了一下。 他的神魂上能看见许多被魇魔触手洞穿的伤口,神魂上的伤口最难养好,素有肉/身千刀万剐,不及神魂挨上一刀的说法。 泠见光是看着就觉得浑身剧痛,根本想不到晏来归究竟是怎么还能保持神色不变,谈笑风生的。 魇魔本源第一次生出莫大的危机感。 它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小看了眼前这位年轻魔族了。 再这么任由事态不受控制地发展下去,它很有可能会损失惨重。 魇魔本源眼底划过杀意,周围魇魔骤然暴涨,化作不人不鬼怪刺模样的畸形怪物,勐地朝着晏来归攻去! 如今晏来归的身体在它手上,神魂也在它手上,还怕他翻什么浪! 魇魔本源如今已经彻底打消折磨晏来归的想法了。 它要让他彻底,灰飞烟灭。 然而却听晏来归温声说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能听见你的想法吗?」 魇魔怪物如同潮水一般往晏来归的方向扑去,然而前方几只在某一时刻忽地诡异地扭曲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抢夺了控制权一般。 前面几只魇魔怪物停顿片刻,忽地朝着旁边的魇魔怪物扑了过去,张着血盆大口,与其他同类拼命撕咬了起来! 魇魔本源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晏来归低低咳了几声,胸口的剧痛还在持续,他要保持着和魇魔本源的连结,所以这点疼痛无法避免。 魇魔本源在意识到晏来归在做什么的时候,终于勃然大怒了起来:「尔等凡人,居然也想吞噬取代我?!」 话音刚落,洞穿晏来归胸膛的魇魔触手就要彻底抽回,然而晏来归却抬手生生攥住了。 晏来归脸上表情不变,其实心里暗道糟糕。 魇魔侵蚀他的时候,他其实也在融入魇魔本源之中。 只是魇魔本源毕竟太过强大,前期一直是魇魔本源单方面侵蚀他,晏来归只得尽力保持自己的神智不会沦陷,才有力气做其他。 而等到魇魔将他的神魂几乎同化成同类,同化后的特质也同样赋予了他。 第188页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如今半身是魇魔非魇魔,但是却无师自通地知道什么是「侵蚀」。 以及怎么用。 只不过魇魔本源力量强大,想要反向汲取它的本源力量直至能够与魇魔本源势均力敌地抗衡,亦非易事。 光靠蛮力强行留住连结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晏来归如今所汲取的魇魔本源力量不及它万分之一,只有魇魔肆意撤回的份,只寄希望于这条连结能留多久留多久。 然而就在魇魔本源与晏来归争抢的时候,外界又是一阵巨响,魇魔本源闷哼一声,晏来归胸口往外拽的力量又消减了不少。 看得出来,星落对魇魔本源造成的影响很大。 地上的泠见碎片趁着魇魔受击顾不暇接之时赶紧融出了自己的一只手臂,随后把自己的各部位捞了回来,重新融成了一个勉强的人形。 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主君要做什么了。 泠见来不及悲痛或狂喜,毕竟夺取魇魔本源力量这种事情……说出去别人都只当是异想天开的笑话听而已。 泠见的心脏跳得很激烈,魇魔化作的心脏在早已冰凉毫无生机的胸膛里剧烈鼓动着,明明已经不是人了,泠见却还是能感受到一股血流直往脑门上顶。 顶得他很难平下心绪来。 泠见赶紧聚集自己目前已有的魇气身体,朝着晏来归沖了过去,大喊道:「主君!接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不同于魇魔本源的魇气克制而收敛地爬上了晏来归的手腕,随后,一股温流骤然涌入晏来归大半化作漆黑的神魂里面。 晏来归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属于泠见的那一部分本源力量,正被他心甘情愿地拱手送进晏来归的体内。 晏来归脸色微变:「泠见!」 泠见看起来很高兴:「主君放心。」 晏来归的神魂在源源不断的本源力量注入之下逐渐变得凝实,对魇气的掌控也逐渐开始强了起来。 他起初对控制魇气并不熟练,有了泠见那一部分的加持,如今却能将魇魔本源刺穿他胸口的魇气悄然化作属于他自己的那一部分,然后反嚮往魇魔本源的身上汲取。 那一刻,泠见平生第一次觉得,他再也不是废物了。 他有用了,他能帮得上主君了,他再也不是拖后腿的那一个了。 泠见心中升起纯粹的、巨大的欣喜和释然。 他生前所求的也不过是能报答主君以礼相待的收留之恩,无比希望在主君需要他的时候挺身而出。 然而主君太过强大,寻常根本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泠见讨厌自己的渺小,讨厌自己帮不上忙,讨厌自己只能被主君保护。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现在泠见是唯一能够帮助主君完成他抢夺魇魔本源的人,没有人可以代替,他在此刻实现了属于自己的巨大而独一的价值。 泠见身上的漆黑逐渐褪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开始透明淡化起来,像是要当场消散。 晏来归神情骤变:「泠见!」 好在泠见的变化也止步于此。 他将自己拥有的魇魔本源力量全部给了晏来归,此时所剩的神魂也单薄无比,像是能被风一下就吹走。 小小一团的半透明魂灵将自己蜷缩起来,挂在晏来归的手上,笑着说道:「主君,它大概怎么也没想到,我能将它用来维持我生命的本源力量养到……养到这么多。」 多到足够晏来归开始控制魇气,反噬魇魔本源。 晏来归喉咙微涩:「……谢谢。」 泠见的魂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微微闪烁了两下,作为对晏来归的回应。 晏来归从心口取出那缕落敞送的鬼火,将几乎要熄灭的泠见魂火装了进去,随后放回了心口。 一道金光蓦然落了下来,晏来归察觉异象,偏头看了过去。 星落的神识强硬地灌注进来,扫过混乱的现场,在看见晏来归神魂不復透明澄澈,大半都染上漆黑的时候,眉头终于皱紧了,「魔君?」 晏来归轻轻应了一声,「神智还在,放心。」 星落神色缓了缓,说道:「走吧。」 却不料晏来归摇了摇头,说道:「不了,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星落眼神扫过他半身漆黑,皱眉:「不会玩脱?」 晏来归轻咳一声:「放心,当然不会。」 星落道:「不信。」 晏来归:「……」 星落从始至终都清楚自己这一趟的目的,对晏来归说道:「他们很担心你。」 晏来归怔然。 「你再不出去,」星落板着脸说道,「你家小猫能用眼泪把我淹了。」 晏来归:「……」 晏来归眼神柔软:「飞天小猫很好哄的,拜託神域主多抱一抱就行。」 「那剑尊呢?」星落道。 这位可不好哄。 「……」 不等晏来归狡辩,星落直接大手一挥,面前就呈现出了一道实时画面。 封印外,晏来归体内的魇魔本源被星落强行镇压,殊灵伸手扶住晏来归已经失去魇魔控制的身体,而星落的神识随着魇魔本源追根溯源,找到了晏来归所在之处。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就见星落蓦地睁开眼睛,抬手挥出一道实时画面。 第189页 殊灵透过虚幻的影像,看见了满身伤痕,半身尽是魇气侵蚀的晏来归。 他胸前和肩处还穿着几条魇气化作的触手,身上有多处贯穿伤,可他依旧像是没事人一般神色淡然,嵴背挺直,好像遭受的这一切都不足为奇而言。 可是神魂比肉身敏锐不知多少倍,这样一身神魂的伤,殊灵甚至不敢想他究竟有多疼。 晏来归甚至还没来得及找好狡辩词,星落就直直将他现在的现状放了出去。 他一看见殊灵骤然泛起赤色的眼眸,心里就暗道完了。 晏来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时愉看见过程,毕竟这种东西还是挺考验人的心理素质的,他不想让殊灵心里不好受。 这下好了,全给星落捅出去了。 殊灵赤红的剑眸紧紧盯着洞穿晏来归胸口还在蠕动的魇气,喉间都瀰漫开一股血腥气:「……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出大事?」 晏来归:「……」 完了完了真完了。 我恨你星落。 星落怀里的小猫看见了全身被魇气染了个遍,还处处是洞的晏来归,悽厉咪呜着要往晏来归的方向扑。 可那毕竟是一个虚幻的影像,飞天小猫扑了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碰到,直直穿了过去。 它哽咽着伸爪去挠洞穿晏来归胸口的漆黑触手,想阻止晏来归身上逐渐蔓延开来的漆黑,却也只是徒劳地一次次穿过画面,没有任何作用。 飞天小猫站在晏来归的面前,眼泪颗颗无声地掉,一声又一声的咪呜听得莫名心碎:「咪呜。」 「咪呜。」 「咪呜……」 晏来归喉结动了动,心里有些酸涩,轻声道:「没事的。」 星落将画面投放在了半空之中,封印之地的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画面之中有两个晏来归,同样被黑暗覆盖,可是一个身姿清雅,一个诡异可怖,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区别所在。 在看见晏来归被魇气侵蚀的时候,大家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场就爆发出了激烈的冲突。 被拦在外面的魔族领主脸红脖子粗地一股脑想往里面挤,道:「主君!」 「主君,您被魇魔侵蚀了?!」 「侵蚀怕个屁啊,有慈轲在,一定能治的。主君,您先回来!」 落敞在看见晏来归没有用他的魂火之时,便明白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不行。」 黎今愣住了:「什么?为什么不行?」 魇魔本源被神域主镇压,主君的神魂完全可以回来! 晏来归伸手,似乎是想摸摸飞天小猫,可惜他也忘了这只不过是星落投射出来的实时影像,魇气缭绕的苍白手指穿过了整个画面。 飞天小猫立刻抬爪贴了上去,即使无法触碰到晏来归,也依旧固执地去碰:「呜嗷……」 晏来归嘆了一口气。 他胸口连接着魇魔本源的触手不断蠕动着,魇魔本源因为星落的出手打击压制而显得有些萎靡。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晏来归如今的神魂状态不对。 他在壮大,在汲取着某种东西,身上缠绕的魇气越来越多。 晏来归看向那个从始至终,似乎都是最平静的殊灵。 晏来归的瞳孔重新还是澄澈的紫,这大概是目前他身上唯一一处还保留自己原来模样的地方了。 以至于即使他如今魇气缠身,那张五官完美的面容依旧显出几分温柔来。 他轻声唤道:「时愉。」 殊灵紧紧盯着晏来归,似乎是生怕错过每一帧。 掩在广袖之下的手不住颤抖,幸好没有人能察觉。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你信我吗?」 整个画面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动盪起来。 漫天漆黑之下,唯有一双紫眸亮得出奇。 「……」殊灵的声音几不可闻,带着微微的颤抖,「你……答应过我的。你要记得。」 「好。」晏来归弯了弯眼眸,温柔道,「在家等我,我给你赚点功德当聘礼。」 魇魔本源不知为何突然暴怒起来,周身魇气疯狂翻涌,它顶着与晏来归併无二致的脸,神情却显得莫名癫狂愤怒:「你真以为你能彻底吞噬我?你不过是个几百年就死掉的魔族,你不配!」 「魔族吗?」晏来归道:「现在不是了。」 他缓缓向魇魔本源走去。 这个空间里的魇气再也不像往常那样混乱不堪,在晏来归和魇魔本源中间划出了泾渭分明的界限。 晏来归身上粘稠漆黑的魇气不知何时悄然泛上了一点细微的紫,变得轻盈干燥,如同轻烟般无声无息。 并且更多的魇气正在悄然改变。 外界,还在勐力冲击着封印大阵的魇魔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一部分魇气反身回去吞噬着同类,乍然看去数量并不少。 方才还苦苦支撑着对抗魇魔的人们骤然失了目标,就这么愣愣地看着魇气自相残杀起来,恍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慈轲已经连轴转了数天,他浑身藏在漆黑长袍底下,捧着半颗拳头大的七彩药丸,正要继续给噎得翻白眼的人族弟子嘴里塞,就见手底下这位被魇气侵蚀多日已经神志不清的弟子浑身骤然一震。 弟子体表凸出来无数条柔软的血管,乍一看像是皮肤之下藏了许多游动的虫子,然而最终从他眉心和指尖钻出来的,却是轻如云烟的魇气。 第190页 那些魇气与他们熟悉的样子一点也不同,仔细看甚至还能看见微微的紫,从弟子体内主动钻出来后无声无息地消散开来。 弟子被喉咙里黏着的软趴趴异物感硌醒,他努力往下咽,却当场被那丹药的苦涩激得干呕不止:「呕……谁给我……呕……餵屎了……呕。」 慈轲:「……」 还没有哪个被他治醒的人族敢这么过河拆桥! 慈轲愤怒地把剩下半颗丹药砸在了弟子身上,在弟子「别用屎丢我」的惨叫哀嚎声中转身离开。 人满为患的医疗点里,许多昏迷不醒的弟子们正在等着被抬回自己家的宗门里。 他们被魇气侵蚀得太过严重,以至于几乎已经很难在魇气瀰漫的识海内找到他们的神魂了。 一般若是出现这个情况,便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医疗点的气氛沉重如山,一些受着伤等待治疗的弟子神情也是一片低落。 一旦被魇气缠上,他们距离被完全侵蚀也已经不远了。 谁能保证他们一定能痊癒呢? 这可是一旦缠身就万劫不復的魇魔啊。 然而医修弟子嘆息着刚要转身,就看见所有被魇气侵蚀受伤的弟子接二连三地发出了惊异的惨叫声:「啊……啊?!魇气……在我皮肤底下游啊!!!」 这种画面对于没见过大世面还快要死掉的弟子们来来说还是太过刺激了。 淡紫轻烟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种方式的不妥,悄悄往深处钻,回到弟子们的经脉之后再顺着游走到了指尖。 弟子们又在惨叫:「要死了要死了啊啊啊它又钻回去了!」 魇气:「……」 淡紫魇气一股脑从众人的指尖涌出,如同轻烟般原地消散,一个叫得最大声的弟子泪眼朦胧之中,甚至还看见魇气从他身体里完全涌出之后,在消散之前歪歪扭扭地摆了一个「不好意思」出来。 被魇魔侵蚀居然还会看到这种幻觉,真恐怖啊! 飞天小猫嗓子已经叫哑了,却还在坚持不懈对着画面里的晏来归咪呜。 在场几乎很少人能听懂一只未化人形的猫妖在咪些什么。 可是晏来归知道,殊灵知道,身为妖族的裴长霁知道,神域主星落也知道。 飞天小猫一直在叫主君。它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叫,好像这样主君就能不去冒险,回心转意回到它身边一样。 小猫低头用前爪擦了擦眼泪,忽地感觉到头顶上有什么轻柔的触感摸了过去,小猫勐地抬头,却只看见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魇气。 那缕淡紫魇气没有粘稠噁心的感觉,圆润光滑,摸上小猫脑袋的时候触感温凉,很是舒服,带着晏来归特有的温和。 小猫看见魇气的第一反应是瞬间炸毛哈气往后退,在看见画面里晏来归身上涌出来的魇气和面前这一缕长得一模一样之后,迟疑不定地折着耳朵,「……咪?」 魇气歪歪扭扭地捏了一个小猫形状。 小猫:「咪!!」 飞天小猫朝着淡紫魇气扑了上去,然而魇气却像是故意逗它玩一般不让小猫逮到,每次都差一点。 小猫光顾着乱抓乱挠扑那一缕魇气,没抬头注意眼前的景象,当它终于将淡紫魇气牢牢按在怀里的时候,小猫也撞在了一双长靴上。 一双修长的手将小猫抱了起来,金髮微微垂落,扫过小猫鼻尖。 飞天小猫宝贝似的抱住晏来归给它留的魇气不肯撒爪,抬头看见星落垂着眼眸,细緻地给它擦爪爪上沾的泥。 殊灵怀中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可不知何时,他的掌心似乎有东西悄然缠了上来,殊灵指间剑气骤显,却发现是一缕淡紫色的温和魇气。 魇气化作藤蔓的光滑长条模样,悄悄缠过殊灵的五指,作五指相扣样,还用多出来的那一段给殊灵捏了个心出来。 见殊灵唿吸陡然混乱起来,淡紫魇气顿时有些慌了,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哄。 然而殊灵却勐地低下头,埋进怀中人的颈间,指间却无声扣紧。 晏来归走到了魇魔本源的面前,站定。 他颈间像是有液体滴落滑下一样,他垂下眼眸,伸手摸了摸液体滴下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摸到。 晏来归抬手按在面前这张狰狞可怖的脸,掌心魇气涌出,「从你没有立刻杀死我的那一刻起,从你选择急不可待跑出去炫耀的那一刻起,你就输了。」 第73章 魇魔本源不受控制地失去人形,被周围瀰漫的魇气逼得只剩一团乱窜的粘稠魇气。 魇魔本源难以置信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做得到?」 晏来归道:「你本来有很多机会能杀我。」 可惜。 魇魔以情绪为生,以情绪为食。 所以,晏来归就赌它不会轻易让他死去。 既然赌对了,那就没有魇魔本源的事情了。 有神域主镇压在先,还有泠见奉送给他的本源力量,足够晏来归翻盘。 他掌心无声无息涌出大量的魇气,将最后一团负隅反抗的魇魔本源彻底吞噬。 「不……不!!」 整片空荡黑暗之中久久迴响着魇魔本源的厉声尖叫,最后在黑暗彻底消失的那一刻终于重归寂静。 「……」 封印大阵的绘制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只是谁也没有在意这边了。 第191页 因为封印继不继续,已经不重要了。 原本瀰漫得无处不在的魇气如今全部都沾染上了若隐若现的淡紫,乖巧无比地顺着封印处的缺口通通缩了回去。 不止封印之地这边钻出来作乱的魇气,还有整片大陆中潜藏着的所有。 通通都在新的本源力量召唤之下,顺着地面无声无息地爬行涌动,回到了魇魔最初诞生的地方。 小猫有了淡紫色魇气,还被星落抱在怀里好生安抚着,如今早已不哭不闹了。 小猫爪爪紧紧抱着魇气不让晏来归抽走,魇气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悄悄伸出一缕顺着小猫浑身凌乱的毛毛,把小猫摸得忍不住开始唿噜起来。 飞天小猫简直开心得不得了,见魇气缠在它身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于是松了开来,伸着开花的爪爪在星落胸膛上踩爪,喉间唿噜着去蹭星落,软声道,「咪呜咪呜!」 星落乍一听小猫给他咪声道谢,本来心情好好,抬手揉了揉小猫尖尖立起的猫耳。 小猫唿噜唿噜,欢喜得抱着星落的脖颈蹭来蹭去。 然而星落大概是第一次听见小猫唿噜,以为小猫出了什么事,还是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眉尖隐约拧起。 星落没见过这个场面,手中抱着小猫的动作顿时轻了不少,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了,可是飞天小猫还是在他怀里继续唿噜。 星落面上神情不变,背地里却抬指碰了碰小猫头上的那缕魇气,传了一道神识过去,凝重道,「魔君,它为什么沖我唿噜,是讨厌我么?」 晏来归:「……」 晏来归扶额,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他连忙说道:「当然不是!小猫唿噜代着它很舒服,你摸它它开心呢。」 星落神色一缓,心下放心不少。 低头看见小猫黏人得紧,钻进他颈间乖乖团着唿噜,星落便又心情大好了。 晏来归却不打算就这么简单地放过星落。 他可还记着星落直接把他没法见人的样子直接投放出去的事情呢,把小猫惹哭了,把时愉也惹毛了。 晏来归还不知道回去怎么哄时愉才能顺过毛来呢。 真是的。 于是晏来归转头用魇气触手戳了戳飞天小猫,然后和飞天小猫原话转述了星落的疑问。 飞天小猫:「……」 小猫怪叫一声跳了起来,简直哭笑不得。 它站在星落肩膀上,张着翅膀气势汹汹地对星落道:「咪——!!」 笨蛋金木头!! 星落:「……」 看着被喵喵数落的星落,晏来归心情大好。 他看着所有魇气都乖乖爬回了灵离岛,回到了本源石头里面之后,终于一抬手,用魇气遮住了整个画面。 星落拒绝接受小猫给他新起的榆木脑袋的称号,并且抬手挥掉了联通灵离岛的画面。 半空之中的投影彻底消散。 在场所有人的反应简直精彩。 殊灵抱着晏来归的身体,大部分神情藏在了阴影之中,只能隐约窥见几分。 他的手始终按在晏来归的颈间脉搏处,像是要感受到晏来归真正活过来后才能彻底安下心来。 落敞不高兴地捏着一条魇气,数落道:「为什么不用本座的鬼火护住魂火,它是有什么脏东西吗。魔君此举过于危险,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裴长霁把爪子变回了人类的正常大小,很不老实地扒上了落敞的肩膀。 他尾巴忘记收了,因为一时激动,五尾雪白尾巴在身后摇得快要飞起,「哈哈哈哈我就说晏兄牛逼吧!」 孟苍揉了揉眼睛,看见方才还因为魇气侵蚀程度过深而昏迷不醒差点拉去埋了的弟子如今活蹦乱跳地醒了过来,虽然因为魇气侵蚀的缘故神魂和识海留下了伤,但是已经比之前没救了好太多了。 回去只要好好温养识海和神魂,这些伤势便不成问题。 能够跨过这一关,神魂的坚韧强度还会再上一层楼。 魔族众领主大部分还沉浸在气愤中没能回过神来,转头看见他们家主君当场把魇魔本源吃了,自己变成了新的魇魔本源,一个个嘴巴都长大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这这这?! 鸦漆甚至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向来只有魇魔侵蚀和夺舍的份,他们何德何能可以见到魇魔本源被吞噬夺舍的画面啊。 他左看右看,有些懊恼方才在魇气全部缩回去的时候没有多揪几缕留着研究研究,现在连零星半点都找不到了。 不对。 鸦漆看见了神域主肩头那只小猫身上缠了一缕,蠢蠢欲动,放了一丝魔气若无其事地经过了忙着喵喵科普小猫知识的飞天小猫,然后一个顺手牵羊—— 没牵成。 被神域主轻轻抬手,点住了。 小猫本来毫无知觉,见星落动作变化,转过头去,看见一缕做贼一样偷感很重的魔气在星落的压制下僵硬不敢动。 在知道鸦漆想要偷它主君之后,飞天小猫当即大怒,嗷嗷叫着将魔气挠了个烟消云散。 鸦漆当场老实了,背过身去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什么都不关他的事情。 飞天小猫不叫星落金灿灿的榆木脑袋了。小猫矜持地翘起尾巴,蹭过星落的下巴,开始撒娇。 星落眼底隐约闪过一丝柔和笑意。 第192页 他看着那边等待的殊灵霍然抱着人站了起来,步履匆匆地转身离开,知道魔君那边应该和剑尊汇合了,于是道:「魇魔本源已除,诸位整理伤亡情况,上报神域,神域会开放灵池为所有曾被魇气侵蚀的生灵净化。」 「多谢神域主大人!」 「谢谢!」 「等等等等,那、那刚才那个是怎么回事?魔君他……他为什么能操控魇魔,怎么一回事啊,魔君没出事吧?」 星落锦服华丽,额间一道金纹随着唿吸闪烁,明明灭灭。 那是用来保护天罚之轮不被人间因果沾染的禁咒。 星落一挥手,道:「魔君一事,还有待商榷,请诸位回去静静等待。」 他一拂袖,身影剎那消失在了众人眼底。 事发之时慈轲还在因为别人把他精心制作的丹药骂成屎而愤怒无比,察觉周围魇气不对的时候才赶了过来。 然而等他赶到现场的时候,整件事情已经落入尾声,他只来得及看见晏来归满身漆黑的神魂挥手挡住画面,便没有然后了。 慈轲心里惦记着主君快要被魇气侵蚀没了的模样,语气有些急躁:「你们在这干站着干什么,主君呢?」 鸦漆回过神来,拍了拍慈轲的肩膀,语气深沉:「我们主君,把魇魔本源夺舍了。」 慈轲:「?」 慈轲无语道:「你不想去救主君就直说,我自己去。胆小鬼。」 主君的神魂侵蚀程度是他平生所见过最严重的,几乎已经不留余地了,若是魇气再多侵蚀半分,主君就能完全失去理智。 严重到这种程度,鸦漆这个蠢货还有心思开玩笑? 开玩笑也不知道编点合理的,神经。 慈轲推开他就要往封印破口钻进去,结果被鸦漆诶诶作声地拦住了:「谁跟你开玩笑了,你也不看看,这周围还有魇气吗?」 慈轲一顿。 * 如果可以的话,晏来归其实也想收个尾再走。 魇气本源被晏来归彻底吞噬了,剩下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 比如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到底算魔族还是算魇魔。 比如让大家看见他当场吞噬魇魔本源的画面之后,大家可能会对他产生的惊异和恐惧。 他这个……不知道究竟算什么的能力到底要怎么处理才合适,既不至于让他当场自毁,也不会引起六界恐慌。 毕竟魇魔本源存在了这么久,在这片大陆上作威作福如此之久,想魇魔死的人定然不少。 如今骤然传出了一个魔族把魇魔本源吞了成为新的魇魔本源的事情,任谁也得震惊无比。 晏来归一开始的想法其实是吞噬掉魇魔本源,然后再自爆彻底毁掉魇魔这种东西,让这个「物种」再也不復存在。 魇魔本源石头没有弱点,即使是诸多大能修士轮番上阵,也很难直接粉碎本源石头。 但如果是本源石头自己自毁,那就不一定了。 然而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一旦成为新的魇魔本源,他的神魂已经成了魇魔本源的根基,需要重新适应躯体不说,若是要自爆,他自己也得灰飞烟灭。 可是对魇魔的刻板印象毕竟还在,留着魇魔本源,晏来归的确有点担心到时候会出点什么不受他控制的事情。 ……虽然这个魇魔本源就是他自己。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事情,古往今来一直是一个巨大的教训。 只不过以晏来归目前的神魂状态,已经很难再支撑他神智清醒地面对接下来一堆麻烦事了。 彻底将魇魔本源吞噬的那一刻,晏来归只觉神识好像都被放大了千千万万倍,每一根每一缕魇气都是他外放的神识。 他能感觉到地面因为众人四处奔波而引起的震颤,能听见很多很多人在他耳边说话,能看见每一个人脸上细微的神情,能感受到飞天小猫身上暖融融的触感,能感受到时愉无声压抑着颤抖的唿吸,以及死死握住他的青白指骨。 不受控制随着魇气外放的神识一时之间捕捉了太多的信息回来,一股脑全部涌进晏来归的脑子里,简直能把他的脑袋挤爆。 加上他神魂上的伤一直压抑着没有处理,刚变成魇魔本源,找了半天才找到回到自己身体的路。 他要是不赶紧用魇气把实时影像挡住,那他就得当众出丑了。 殊灵在感受到晏来归颈间脉搏忽然跳动的那一刻,已经不知道麻到没有知觉的心里是什么感觉了。 他第一想法是,结束了。 都结束了。 魇魔本源彻底消失,最大的阻碍已经扫清,那么接下来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以往所有血海深仇,都随着晏来归彻底吞噬掉魇魔本源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他从此再也不用和晏来归一起还要四处奔波,再也不用忍受屠杀了全家的罪魁祸首依旧在这个世间残害更多的生灵,而他和所有人都束手无措的感觉。 他可以带着晏来归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什么都好,一切都能安定下来了。 晏来归似乎还没能重新适应这具原来的身体,他艰难地伸手抓住殊灵的衣襟,喉间含混道:「时、时愉……」 殊灵深唿吸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哑声道:「没事,你睡着,剩下的交给我,你安心睡。」 第193页 可是不等他将晏来归带走,就见晏来归眉尖微蹙,张口就是一股血涌了出来。 殊灵眼睫一颤,心中宛如浸入刺骨冰水之中。 那一刻殊灵脑子里都是蒙的,眼前只有晏来归唇边溢出的刺眼血红,连唿吸都不自觉停滞了。 他蓦地抱着人站起身,立刻调转方向,往魔域的方向走。 晏来归有点心焦。 明明他这具身体用了几十年了,偏偏在他变了一个物种再回来的时候,就变得异常陌生了起来。 晏来归目前找不到可以睁开眼睛的方法,勉勉强强能发出声音,但是如今一开口,嗓子眼就往外唿唿冒血。 晏来归呛咳道:「没事、没事,缓一下就好,时愉你别担心。」 话音刚落,晏来归就感觉到揽着他肩头和膝弯的手蓦地收紧。 「……」 别啊,时愉怎么好像更紧张了。 晏来归眼前是一片混乱的黑暗,不时闪过一些新奇角度下陌生的景象,混乱中频繁交织,应该是灵离岛那边的魇气探出来看见的景象。 晏来归整个人蜷缩在殊灵的怀里,殊灵分明走得很急,耳边还能听见御剑飞行时极速唿啸的风声,可是落到晏来归身上却是稳得出奇,连半点颠簸都感知不到,也不知道殊灵是怎么做到的。 晏来归闭着眼,侧耳贴在殊灵的胸膛上,听见他激烈无序的心跳声,不知为何莫名就有些难过。 很想去牵点殊灵的手,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好让他放心。 可惜晏来归显然没有这么快适应自己的身体。 晏来归从小就特别喜欢躲在屋子里听着屋外大风唿唿刮,却半分都波及不到他的感觉。 那样特殊的安全感莫名能让晏来归放松下来,他迷迷煳煳想起,他似乎每次都是在时愉身上感受到这种令人愉悦的感觉。 太好了。 他真的超级超级喜欢时愉。 哪一方面都是。 神思混乱之际,也不知怎的,想着想着,晏来归的神智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只有悄无声息从晏来归体内冒出来的淡紫魇气缓缓冒了出来,慢吞吞地缠上了殊灵抱着他的手臂。 淡紫魇气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勾着殊灵,不时还蹭一蹭殊灵,像是在示意殊灵自己还活着还安然健在。 殊灵紧紧盯着那缕随着晏来归心念所想本能而动的魇气,咬出涩然血腥味的牙关终于松了几分。 …… 殊灵快马加鞭地回到了魔域。 由于魇气封印骤然破碎,魔域紧急升起了防御大阵,以防魇气万一失守蔓延,第一个波及魔域。 各领主都在自家领地里做好了层层措施,有能力的魔族都跑去封印之地帮忙了,剩下帮不上忙的老弱病残便老老实实待在各自的领地里面等待好消息。 不过防御大阵拦不住殊灵。 他连飞行的长剑都没有下,腰间挂着晏来归送的魔君令牌,加上怀里还抱着魔域的魔君,几乎是顺畅无阻地穿过了防御大阵,直直往魔渊里沖。 他回到魔殿,将昏迷不醒的晏来归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从门开了之后就一直跟随的所有小妖们看见晏来归唇边的血迹都惊叫不已,根本不用人吩咐,飞鱼就急急忙忙飞去了慈轲领地,想请慈轲领主帮忙过来看看主君的伤势。 魔域各领主在看见殊灵剑尊将他们主君当场抱走的时候,便各自也跟着回到了魔域。 慈轲本来还沉浸在周围魇气怎么全部消失了的惊诧之中,转头看见殊灵把他们主君带走了,一想到主君之前浑身都是魇魔侵蚀痕迹的模样,慈轲便再顾不得什么,一言不发地拂袖跟了上去。 他们魔君一般没有受伤的机会,可是一旦受伤,几乎很少让别人知道。 慈轲每次过来帮魔君处理伤口,都是魔君家的小妖们跑过来通风报信的,小妖们的急忙程度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主君伤势的严重程度。 如今看见飞鱼急急忙忙飞过来找他求助,翅膀都要扇断了,慈轲哪里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快马加鞭跟着飞鱼回了魔宫寝殿。 其他领主跟着回到了魔域,看见慈轲跟着飞鱼走了,也连忙跟了上去。 殊灵在知道飞鱼去找帮手的时候便留了下来,给晏来归擦掉唇边源源不断溢出的血。 殊灵越擦神情越难看,缠在他手臂上的淡紫魇气便越手忙脚乱,蹭得他越厉害。 殊灵手臂上隐隐显出青筋的痕迹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缠在手上可怜巴巴的魇气,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按了按眉心。 旁边的小妖大气也不敢喘,知道君后在救人所以没有上前打扰,只敢缩在旁边望眼欲穿。 飞鱼带着慈轲匆匆忙忙赶到,慈轲神色凝重,上前探晏来归的脉象。 殊灵认得这位医毒双修的领主,他之前在半空中布置封印阵法时远远看见慈轲在帮忙治疗人族弟子,虽然每个吃了他丹药的弟子都吐了半天,但是看起来效果的确不错。 殊灵默不作声地让了开来,又盯了一眼想往上缠的淡紫魇气,道:「等你好了再收拾你。」 晏来归进去之前和他保证得好好的,什么绝对不会受很重的伤啊,见势不对就立刻撤出来啊,通通都是放屁。 到了真正遇事的时候,晏来归往前冲到恨不得把退路都斩了,玩得好一手破釜沉舟。 第194页 明明有更保险的方法,可晏来归却偏要剑走偏锋,高收益伴随着高风险,如果魇魔当初没有留手,不想留着晏来归折磨,当场将他侵蚀得彻彻底底,最终该以什么样的场面收尾。 到时候晏来归融于魇魔之中,他们今后面对的每一个魇魔都将带着晏来归的影子,更有甚者魇魔甚至可以化出晏来归的模样兴风作浪。 剩下的人要怎么面对魇魔? 殊灵不敢想。 太冒险了,即使知道晏来归要做什么,有些预料之外的情况依旧令他心惊胆战。 如今晏来归成功倒是成功了。 徒留殊灵看着晏来归多处贯穿伤势的神魂,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半晌后,慈轲收了手,说道:「主君神魂上的伤势很严重,骤然回到身体时会有排异反应,那几口血吐出来就好了,这个倒不必担心。」 慈轲储物戒中存放的丹药几乎已经用完了,他立刻托飞鱼回去取,对殊灵说道:「主君的神魂需要好好温养,我开几瓶药给主君,一日五颗,半个月后我再来复诊。」 「这几日不能动用神魂,最好也别动用魇气。主君短时间内可能醒不过来,是正常现象,等他将神魂养到足够清醒时自会醒来。」慈轲叮嘱道。 殊灵点头,「多谢。」 飞鱼抓着一箱东西回来,羽蛇用尾巴卷过来放在床头,整个身体盘在上面,沉默地盯着上面沉睡的主君。 它们被关在家里,只知道魇魔封印出事了,却未曾想主君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好在慈轲领主是它们魔域的大善魔,他说主君没事,那主君就一定会没事。 其他领主也跟着进来了,听见慈轲这么说,纷纷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鸦漆当场在地上随便找了处地方盘腿坐着,放了一块留影石出来,给小妖们好好告一次它们家主君的状。 所有担惊受怕的小妖们都纷纷涌了过来,鸦漆头上盘了两只,两边肩上缩了几只,怀里已经被小妖们占满,周围凑了一圈毛茸茸的脑袋,全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里被魇气侵蚀得满身漆黑的晏来归。 殊灵手臂上的淡紫魇气往小妖堆里扫了一眼,发现有很大一部分小妖眼睛开始泛起泪花还要强忍着不敢出声,于是看不下去了。 淡紫魇气啪地一声拍碎留影石,不轻不重抽了鸦漆一下,魇气触手尖端指了指外面,意思不言而喻:滚滚滚滚滚。 杀千刀的东西,等他醒来发现整座魔殿都被眼泪淹了鸦漆才高兴是吧? 鸦漆看见淡紫魇气还这么灵活轻松,大致猜得到晏来归只是不适应躯体醒不过来,但是神智还是完全的,便彻底放心了。 邪恶的鸦漆好久没有趁主君之危了,一颗被拍碎了,便又拿出一颗继续放,轻哼道:「主君,您一人做事一人当,想要妖莫知,除非己莫为啊!」 看他们主君还敢不敢丢下家里一堆望君石天天跑出去冒大险,嘿。 晏来归:「……」 第74章 但晏来归的神智似乎也不是一直在线的,断断续续拍碎鸦漆数十颗留影石,忽地就原地顿住了。 鸦漆脸上得逞的笑容一凝。 在他开始犹疑自己不会把主君气短路了吧的时候,殊灵走了过来,将那缕魇气隔空捡了起来。 慈轲仔细评估半晌,说道:「就是给你气的。」 鸦漆:「……」 因为神域主要闭关,加上听羽蛇说晏来归昏迷不醒,所以飞天小猫火急火燎地飞了回来。 一进魔殿,飞天小猫就看见寂静无声的众妖和领主们,尽头是在床榻上毫无动静的主君,以及在旁边静静守着的殊灵。 鸦漆一见主君家里的领头小猫回来了,心里又泛起了坏心思,说道:「你们主君危在旦夕,不要你们咯!」 飞天小猫一呆。 它第一反应是鸦漆绝对是骗人的,于是兇恶地朝着鸦漆哈了一声,朝着床榻上的主君跑去。 然而跑得凌乱打滑的步伐却彰显了小猫的心慌。 飞天小猫跳上床榻,看着静静躺着的晏来归,声音低落地咪呜了一声。 见晏来归的确没有反应,小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从翅膀处叼出来一缕魇气。 然而就连原本安然待在他身边,每次小猫喵喵都会温柔回应的魇气如今一动不动,被小猫戳戳蹭蹭都没有反应。 见飞天小猫一副强忍崩溃的模样,殊灵俯身把小猫抱起来,嘆了口气,低声道:「他骗你的,别信他。」 飞天小猫将毛脑袋埋进殊灵怀里,等将情绪憋回去后,这才抬起头来,小声咪呜问殊灵慈轲来过了吗,它能做什么。 眼见着万恶的鸦漆又要插嘴,小狼崽甩着尾巴就往鸦漆身上嗷呜嗷呜扑,狂舔鸦漆的脸,让他被迫闭嘴。 殊灵便学着晏来归之前哄猫的模样,动作生疏地摸了一下小猫的嵴背,说道:「来过了。开了药,羽蛇盘着的就是,不用太过担心,等着就行。」 小猫蜷缩在殊灵怀里,委屈咪呜。 只有主君和君后才是最好的,其他魔族都一肚子坏水。 殊灵垂下眼眸,将两条魇气都放在小猫的背上,和它说了晏来归的情况。 不知道是哪个动作惊醒了晏来归的意识,淡紫魇气动了一下,随后断片似的停顿好半晌,似乎才终于清醒了。 第195页 魇气慢吞吞地往小猫和殊灵身上爬,摸了摸小猫脑袋,又悄悄勾来殊灵的手缠好。 殊灵动作微顿,随后收紧掌心,如同五指相扣一般将魇气拢在了自己的掌心。 见晏来归的意识似乎清醒了,飞天小猫顿时张了张翅膀,带着魇气飞下去把鸦漆挠出了魔殿。 气煞猫也! 魇气还记着鸦漆的仇,十分支持小猫,在鸦漆大喊冤枉的时候见死不救,并且摸摸小猫以示嘉奖。 其他小妖见状,也纷纷涌了上来,好奇地观望着带有晏来归意识的魇气。 它们对魇气的印象还停留在魇气害人上,不过在断断续续看完鸦漆给它们播放的画面之后也大概明白了自家主君发生了什么,胆大又好奇的小妖如羽蛇一类已经开始盘起魇气来了。 晏来归用魇气触手挨个摸了过去。 晏来归的神识断断续续地出现又消失,就连他自己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有没有忽然就不见了,只能凭藉小妖们的反应隐隐约约猜到一点。 不过小妖们在确认主君正在养伤,并且神识上线时间越来越持久之后,便放心地把魇气叼还给了殊灵,随后十分自觉地出去了,离开的时候还顺便带上了殿门。 君后一个人等在旁边,良久都不发一言,小妖们往他身上爬,殊灵也不会有什么反应,顶多就是在爬得不稳时伸手接一下,随后便如同木桩一般静静待在床榻前。 主君和君后总是需要一点个人空间的。 况且君后当初还是亲眼看着主君出事的,肯定更需要主君的陪伴。 主君伤势未愈,精力有限,还是留着陪陪君后更好。 殊灵记得他第一次在这里醒来,还是身上中了合欢散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一睁眼就是怕他冷给他把被子往上叼的飞天小猫,还有随意地坐在床榻下方,挨个亲亲抱抱小妖们的晏来归。 他看见晏来归冷白的后颈,心下升起来的第一个念头是魔君居然敢如此放松而毫不设防地将后颈这样的要害之处随意裸露出来。 不过当殊灵自己在这个位置坐下来之后,看见小妖们安安静静地围过来,搭肩膀的搭肩膀,躺腿上的躺腿上,盘手臂的盘手臂。 前后左右都围满了小妖堆,唯独怀里留下一小块空位,用来放那一缕魇气。 跟围珍宝一样。 殊灵指尖拢着手上那一缕不断蹭他的魇气,再看着小妖们挨个伸爪够魇气,再轮流被魇气捏过爪爪。 殊灵忽然就懂晏来归为什么能这么放松了。 直到殊灵周身一空,在察觉所有小妖都退了出去之后,他罕见地有些怔愣。 淡紫魇气也呆了一下,随后慢吞吞地缠上了殊灵。 殊灵扬了扬眉,轻轻勾了一下魇气,道: 「什么时候醒?」 魇气比划: 不知道。 但是两人能够明显察觉得到,晏来归的状态正在缓慢回升。 这倒是好事。 殊灵往后靠了靠,抵着身后的床榻,头微微仰着,神思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他感觉越来越多的魇气触手悄无声息地缠上他的手臂和腰腹,殊灵这才坐直了身体,低头看了腰间的触手一眼。 淡紫魇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实在是忍不住想把人圈起来的欲/望,于是假装什么也看不见,若无其事地继续缠。 角落里无声无息爬出来更多,见淡紫魇气隐隐有将他往床榻上卷的趋势,殊灵便撑起身来,褪掉靴袜外衣,跟着上了床。 淡紫魇气满意多了,不知从哪又悄然冒出来更多,通通往殊灵身上缠,缠到几乎没有地方给新的魇气下手,晏来归这才作罢。 晏来归的身体动不了,但是魇气能动,于是放任自己将殊灵严严实实地卷着,像是将他严丝合缝地拥紧一样。 晏来归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看见时愉的时候就会产生这样奇怪的冲动,不做就会心痒痒。 直到把时愉整个圈得严严实实,全都裹在他的意识之下后,淡紫魇气这才像是终于满意了,还悄悄地把殊灵往自己这边送了送。 殊灵低笑一声。 晏来归所化作的魇气和之前的魇气有着很明显的区别,即使视觉上被严严实实地缠住了,殊灵也还是能够活动自如,并不会受到影响。 最多只是能感受到一层薄薄的轻烟附着在身上,并且这些轻烟看起来似乎还很热衷于和他贴贴。 那是一种克制的喜欢和占有,只要殊灵想,他可以随时挣脱。 只不过殊灵并不想,并且还格外享受罢了。 殊灵伸手,将闭目静静沉睡的晏来归揽进怀里。 他调整好两人的姿势,低头埋进晏来归的颈间,闭上了眼睛。 …… 晏来归的身体能够醒来并且活动,总共花了三天。 殊灵便不躺着了,带着身体僵硬的晏来归慢慢活动肢体,然后餵他咽了丹药。 那是慈轲给晏来归开的丹药,殊灵早惦记着要晏来归吃了,之前尝试过强行掰开,可惜很难餵进去,殊灵便收手作罢了。 如今等晏来归自己适应了人身,便能够开始用药了。 看着晏来归用过丹药之后,殊灵便给慈轲领主发去了讯息,告知他主君今日用药一颗。 这是慈轲的医嘱之一,帮忙监督晏来归服用丹药。 第196页 不消片刻,慈轲立刻回了信笺,满意道:「主君真是我见过最听话的伤者了。」 晏来归:「……」 晏来归吃一颗要缓很久,吃完药整个人显而易见地萎靡了,喝了几壶茶都没不够。 等缓过来的时候,晏来归连眼角都是微微带点泛红的,默不作声就要过来讨抱,那模样看得殊灵心中微动,有种再给晏来归餵一颗的冲动。 这种事情听起来就不太人道,殊灵沉吟片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不急。 一天总共也得吃五颗,他每天都能有五次机会,如今还剩四次。 晏来归埋进殊灵怀里吸两口回回血,直到口腔里那股酸涩发苦令人作呕的味道终于消失得差不多了,晏来归这才嘆道:「慈轲不愧是魔域第一的医修,他出品的丹药,味道简直一绝。」 殊灵:「……」 也就是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殊灵,晏来归才敢悄悄说两句,若是放在平常众领主在的时候,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当着医者的话说这些。 慈轲的医术真的一绝,丹药的味道也确实是一言难尽。 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一颗下肚,久久反胃的丹药,如果可以选,晏来归宁愿抢走殊灵的药喝一万碗,也不想吃这样一颗。 简直是折磨,天大的折磨! 殊灵有些好笑,道:「良药苦口。」 晏来归开心地揽着殊灵的腰,低头懒懒散散地靠在殊灵的肩上,忽地想到了什么,抬头说道:「你知不知道魔域有一个关于慈轲领主流传甚广的故事?」 殊灵道:「不知道。」 晏来归便道:「就是传说很久之前,慈轲接收了一个被折磨成人棍的魔族伤患,然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将那个魔族养好了,连因为极度痛苦而破碎的神智都聚拢了起来。」 殊灵刚想捧捧场夸两句,就听见晏来归道: 「然后那个魔族神智一清醒,欢天喜地谢过慈轲,接过慈轲递来的丹药咽下,然后吐了半天,又把自己吐死了。」 殊灵:「……」 果然。光听内容就知道这种内容也只能是传闻。 晏来归见他神色有异,不甘心道:「我觉得很真啊!」 殊灵低头对上晏来归不似作伪的紫眸,深沉地点了点头:「很真。」 晏来归:「……」 晏来归气恼地低头撞在殊灵的胸膛上,道:「你还可以再敷衍一点吗时愉。」 殊灵低低笑了起来。 他忽地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堆魔族领主都这么喜欢逗晏来归了。 确实好玩。 晏来归气闷地瞪他,却又拿殊灵没有办法,只好想了个占他便宜的办法,凑过去亲了殊灵唇角一下。 殊灵眼眸骤深。 然而不等他抓着晏来归继续深入,就见晏来归脱离他的怀抱,跑了。 晏来归下了床,打开殿门,发现门口睡了一堆小妖们,顿时吓了一跳。 门开的动静能将听觉敏锐的小妖们纷纷吵醒,于是晏来归又理所应当地被小妖们扑了个满怀。 宫四处都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而且魔侍日常都会用法术清理,所以很干净。 晏来归索性原地盘腿坐下,接过咪呜得最大声的飞天小猫,任由其他小妖们往身上爬,随后还用魇气触手将还在原地站着不动的殊灵抓过来。 殊灵无法。 方才那一吻被晏来归就这么轻易揭过,殊灵气得牙痒痒,着重强调道:「魔君大人。」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家里小妖太多了,晏来归一个人不够大家爬,位置也不够宽广。 有殊灵的加入,大家还能在两人身上窜来窜去,体验感好很多。 晏来归微微忍笑,低下头去,挨个把小妖们抱起来安抚。 飞天小猫站在晏来归肩膀处,委屈着咪呜控诉道:「鸦漆说你危在旦夕,不要我们了!」 羽蛇嘶嘶附和。 晏来归连忙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飞天小猫幽怨道:「咪呜!」 晏来归立刻道:「下次鸦漆再出现,别听他说什么,你尽管将他扫地出门,他生气算我的。」 小猫得到了主君的应允,这才满意地拿毛茸茸的脑袋对着晏来归蹭来蹭去。 等他将家里小妖们挨个安抚好之后,晏来归便带着殊灵去了一趟神域。 不过他们被告知神域主正在闭关消除天罚之轮沾染的凡间因果,于是只得作罢。 殊灵看不得晏来归这副伤还没好多少就出来四处奔波的模样,一直在试图将晏来归拐回去。 晏来归心里惦记着他自己这不人不鬼的情况,也没法真的能放下心来休息。 只不过如今本来要给所有人一个说法和交代的神域主,如今因为要祛除天罚之轮上沾染的凡间因果,所以提前闭关去了。 那这就没办法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晏来归以为大家对他的态度可能会很复杂,惧怕或是不待见,然而事实证明他似乎想多了。 晏来归去神域的时候,神域弟子该路过路过,该办事办事,大家忙着开放维护灵池秩序呢,是半点也没纠结新生的魇魔本源就这么站在神域里面,与大家面面相觑。 还有神域弟子路过,觉得就这么晾着两位站在这里不太合乎礼仪,于是想要将晏来归和殊灵请进去喝茶的。 第197页 晏来归看了一眼紧紧盯着自己就快要炸毛的殊灵,还是婉言拒绝了。 在魔域出现的时候也是,众魔该打架打架,看见晏来归经过的时候会停下来打声招唿再继续打,好像一点也没有对他的魇魔身份如何如何。 晏来归摸了摸鼻尖,也不知怎的,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殊灵最讨厌伤重未愈的伤者不顾身体跑出去乱窜。 晏来归急急忙忙,花了七个亲吻暂时安抚好状态有些焦躁的殊灵,然后在殊灵的应允下去了一趟魔渊。 魔渊之心还在殊灵身上,晏来归把魔渊之心请了回去,随后下魔渊,看了一眼天山雪莲和胖灵参的状态。 大概是在下魔渊的那一刻,两株天生灵物与天道的交易便立刻生效了。 如今就算晏来归将它们的身体捞起来,两株天生灵物中也被魔气无声无息地浸透了。 这是已经种好魔脉的两株塑身材料。 晏来归默然片刻,抬头看向殊灵。 殊灵道:「你若不用,可以留着,或者给其他人用。」 天道和两株天生灵物的交易已经生效,意味着这两株材料也已经属于晏来归。 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按照天道的意思,应当是不会回收和干涉的。 虽然也回收不了。 晏来归眼睛一亮。 见晏来归还想出门走动办事,殊灵不悦地加重语气:「你的伤还养不养了?」 什么事不能等到神魂养好再做。 晏来归头皮微麻,立刻将天山雪莲和胖灵参重新放回魔渊,乖乖和殊灵回家。 殊灵压着他回去继续服用丹药静养。 再次服用了一周的丹药,经过殊灵检查,确定晏来归神魂上的伤势有所好转,并且得到了慈轲的首肯,晏来归终于又能出门了。 他去魔渊里把能看见的聚灵石都挖了,先给李家村的亡灵们换了一处好点的地方温养。 再将剩下的聚灵石托青鸟送去了裴长霁手里,告知他们自己如今伤势好全,不必担心,以及聊表谢意。 聚灵石之于鬼修的珍惜程度,就相当于极品好剑之于剑修,是没有机会也想强行创造机会弄来的好东西。 原本那一块聚灵石边角料用来给落敞治神魂旧伤和头疼了,用得干干净净,半点不剩。 如今这几块落到落敞手里,用处多到裴长霁甚至都数不过来。 鬼修一般都是死后才成了鬼修的,一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原生身体。 所以他们一般不会轻易让自己受伤,因为伤势都是实打实地落在神魂上的,不仅疼痛无比,还极难养好。 而聚灵石正是一种能够容纳魂魄的东西,品级越高,疗伤作用便越大。 光是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边角料,就够治好鬼王的旧伤。 如今晏兄寄来的这些聚灵石足足有七八块拳头大小,都不知道够落敞用多久! 裴长霁乐翻了。 晏来归今日份的外出份额又用完了,企图靠亲亲换取份额加一,可惜殊灵这几日被亲多了,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不吃这一套。 回去又要面对难吃得别具一格的丹药,晏来归走得慢吞吞,祈祷服用丹药的时刻能够晚点到来。 然而路途终究有限,即使晏来归再怎么不愿,也还是到家了。 飞天小猫叼着药盒,眼眸亮晶晶地凑过来,咪呜:「吃药了!」 晏来归:「……」 主君萎靡,主君失魂落魄。 「良药苦口,」殊灵无奈:「当初你劝我喝药的时候可是说得义正言辞。」 晏来归可怜巴巴的:「当初不是我喝。我当然这么说了。」 如今轮到他了,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殊灵失笑。 看君后因为劝药和主君斗智斗勇,是小妖们每日必看的节目。 到后面甚至发展成了小猫当庄家做盘,其他小妖纷纷下注的壮观场面。 小猫押的是一个时辰内可以解决,所以叼着药盒跑到主君和君后面前晃来晃去,小心思写在脸上,都没点遮掩。 为了不吃药,晏来归甚至想出了无时无刻黏着殊灵要亲昵的办法,殊灵一提他就亲,一提就亲,企图靠勾引让殊灵忘掉某些让人绝望的东西。 只可惜殊灵虽然定力不怎么样,但在正事上绝对靠谱,被亲一下提一次,不仅获得了晏来归主动黏人的投怀送抱,最后还能磨得晏来归乖乖吃药,那叫一个连吃带拿。 简直是魔宫里面最大的赢家。 等丹药全部服用完了,慈轲便主动找上门来,给晏来归检查神魂恢復情况。 晏来归艰难地忍着想要悄悄跟慈轲说能不能别开丹药了的冲动,却听见慈轲欣然道:「主君,您的神魂恢復得很好,无须开丹药了,日后注意静养,在彻底养好之前千万不要过度动用神魂。」 晏来归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解脱,感激道:「真的吗?多谢!你真是神医在世!」 慈轲对主君真诚的夸奖格外受用,欣然道:「主君,您也是我为数不多肯按照医嘱将丹药按时按量服用完的伤者。」 晏来归:「……」 哈哈。 真是多亏了殊灵这几日关切的监督呢! 殊灵眼底划过一缕笑意,欣然道:「客气了。」 第75章 第198页 两个月后,晏来归的伤养得差不多了,神域主也出关了。 飞天小猫不知道从哪叼回来一大堆小猫崽,放在魔殿里面咪咪呜呜地乱叫,吵翻天了。 晏来归忙着给猫崽们挨个擦拭身体,道:「哪叼回来的?都好小啊。」 看起来才两三个月大,正是活泼黏人的年纪,被晏来归餵了点吃的,吃饱了叫累了,便睡倒了一大片。 飞天小猫找殊灵借了一艘飞舟,把小猫崽们挨个叼上去。 它扇扇翅膀,咪道:「外面捡的,一下雨能捡好多。」 晏来归失笑。 飞天小猫哒哒哒跑过来,黏黏晏来归,再黏黏殊灵。 随后小猫跳上了殊灵的飞舟,往神域去了。 飞天小猫自从会自己赚魔石之后,便经常在外面投餵同类的流浪小妖。 这些都是平常和它玩得好的小猫崽,全被飞天小猫打劫过来了。 飞天小猫路上殷切叮嘱道:「到了地方你们就只管喵喵叫,能留几只是几只,没被选中的话也没关系,我养着呢。」 反正也无家可归,能找到好去处更好。 跟了神域主,可比自己一只妖在野外生存好太多了。 神域主的人品它亲自品鑑过了,十分可靠。 要是能被神域主看上收养,那可不得了了! 小猫崽们:「喵喵!」 好的! 然后飞天小猫带过去的猫崽们一只也没回来。 飞天小猫回来的时候高兴坏了,在晏来归怀里一边打滚一边跟他讲在神域的事情。 它们刚到神域的时候,所有小猫崽在野外野惯了,第一次到这种壮丽广阔威严肃立的地方,声儿都不敢出一下。 神域的守门弟子惯例检查进出人员与法器,打开飞舟的窗一看,里面载了十几只花色各异毛髮蓬然的小猫球,为首一只长着翅膀的小猫趴在窗边,原地打了个滚,露出软乎乎的肚皮以示友好。 神域弟子眼熟飞天小猫,毕竟在魔君和神域主身上都见过。 守门弟子神情肃然,忍住摸肚皮的冲动,伸手捏捏小猫爪,放行。 它们到了神殿,飞天小猫扒拉开殿门,率先钻了进去。 神域主刚出关,抬眸一瞧,飞天小猫领着一堆喵喵叫的猫崽子钻了进来。 小猫崽们谨记飞天小猫的教诲,一到地方就齐刷刷往神域主面前挤,放开了嗓子喵,打滚撒娇露肚皮任摸任抱无所不用其极。 关键是在魔宫里的时候,飞天小猫已经用自家主君和君后把猫崽们爬人的习惯训练出来了。 猫崽们一见着人就轻车熟路往人家身上爬,神域主大概是真没有预料到,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飞天小猫飞到神域主肩膀上蹲好,「喵喵~」 猫崽清仓大甩卖! 不要999,不要888,任君挑选,免费带回家! 神域主低眸看了一眼勾着他的衣摆往身上爬的猫崽们,强迫自己冷静了半晌,道:「水要喝它们吗?」 把晏来归听得都快要笑出声了。 后来飞天小猫让神域主把喜欢的留在身上,地上剩下的它带回家自己养。 然而有些猫崽因为太笨了,争不过其他的猫,只有在脚边当脚踏石的份。 等别的猫崽全部在神域主身上安了家,剩下几只笨得出奇的小猫委委屈屈地原地抱着被踩疼的脑袋。 神域主一听飞天小猫这样说,当场用天罚之轮把剩下几只猫崽子舀了起来。 直到地上空荡荡只剩四处乱飘的猫毛,神域主这才微微颔首,矜持道:「好了。剩下的不要。」 剩下的……根本没有剩下的好吗! 于是飞天小猫欢天喜地带着空荡荡的飞舟回来了。 晏来归给飞天小猫竖了一个大拇指。 有这头脑,小猫做什么不能成功! 直到现在,晏来归才发觉飞天小猫在外头养小猫崽的事情,心下有些好笑,往家里放着的干坤袋里多塞了一些魔石。 塞完又觉得可能不够,干脆多放了一个装满魔石的干坤袋。 万一飞天小猫在外还有很多要养的猫呢。 得多补充点营养。 羽蛇嘶嘶:「主君,够用的,不用多放。」 主君在家里放了一个干坤袋,里面放满了魔石,小妖们平时若是要出门什么的,都可以随便花里面的魔石。 但是家里平常有魔侍在打扫和做一日三餐,家里缺的晏来归都给备齐了,一般很少有需要出门买的东西。 自从羽蛇和飞天小猫自己会赚钱了,它们便很少用过家里干坤袋的魔石了。 为此晏来归还特地揪小猫和羽蛇过来叮嘱了好几次,让它们该花花,不然家里的魔石长霉了就花不掉了。 后来小妖们确实花了,只不过花的是大家一起赚的钱,实在不够了,才会从干坤袋里拿一点。 晏来归摸摸羽蛇的脑袋,感嘆道:「别人家里养吞金兽,我家养生金兽。」 好快乐。 羽蛇被夸了,矜持地甩甩尾巴,蹭过晏来归的手。 殊灵这几日已经习惯跟晏来归一起当妖爬架了,他的坐姿一直板正无比,于是晏来归不板正了。 他不是歪殊灵肩膀上,就是枕殊灵腿上,半点魔君样子都没有。 小狼崽带头在他身上蹦迪,晏来归也没什么反应。 第199页 他正拿着山下淘来的老黄历一页页翻着,偶尔把凑过来挡他视线的小狼崽轻轻推开,问殊灵道: 「这个月没有合适的,下个月?」 殊灵默然,忍住将在头顶上啃他玉冠的松鼠抓下来的冲动,四平八稳道:「可以。娘那边怎么说?」 晏来归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嘎吱嘎吱的啃咬声音,躺在殊灵腿上仰头一看,发现小松鼠在拿时愉的玉冠磨牙。 「……」 晏来归啪地一声合上老黄历,上去把小松鼠抓了下来,给它餵了一颗松果,说道:「我等会问问。」 小松鼠不闹腾了,晃晃尾巴,心满意足抱着松果在旁边卡擦卡擦地啃。 如今距离魇魔封印破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六界各自整理自家,上报伤亡情况,伤者统一送到神域泡灵池,泡一段时间,漆黑魇魔留下的后遗症大部分都能彻底消除。 晏来归彻底夺舍魇魔之后,第一时间停下外围所有的魇气侵蚀,将所有魇气全部召集回了魇魔本源安分待着。 虽然偶尔也会因为有些被魇魔彻底吞噬了魂魄的人没有赶上生的机会而黯然,但无论是当初在封印之地参与控制魇魔的人,还是在外安静避难的人,都明白如果不是晏来归,死在魇魔手下的人会更多。 等着神域给一个说法,也是为了给那位魔君一个说法。 他们怕屠龙少年终成恶龙,但也更怕为众人抱薪者会溺毙于风雪之中。 晏来归对神域那边怎么说就没这么上心了。 这几日他忙着和殊灵搞搞自家的结契大典,聚灵石里的魂魄们争着抢着要出来挑日子,晏来归就找鸦漆要了一道温养亡灵魂魄的大阵,布置在了魔宫里面,随后将李家村的魔们都放了出来。 魔宫里本来就挤满了小妖们,没事的时候满宫殿乱窜,如今又多了一群空中飘的,显得更热闹了。 鸦漆当时布置阵法的时候还特地加了几笔,让亡灵们能够显现出实体,也能和生灵触碰交互。 于是晏来归天天能看见大黄疯狂摇着尾巴去扑一切能飞的小妖,包括但不限于飞鱼麻雀和飞天小猫。 虽然飞天小猫每次被扑下来的时候都要哈人家,但是大黄还是乐此不疲地挨个扑下来,按在爪子下舔舔。 李娘翻遍了黄道吉日,圈了好几个日子给晏来归和殊灵看,问他们意见。 她每问一个,李家三只幼魔就捧哏似的说一声:「非常好。」 捧了几回场,被他们娘嫌吵嫌捣乱,丢给爹带去找小妖玩。 爹想在旁边看大家选日子,不想带崽,于是把三个儿子的灵魂团巴团巴,放在了大黄身上。 大黄带着幼魔们在整座宫殿里跑酷,三只幼崽们飘成唿啦啦的三条,没空捣乱了。 晏来归从李娘圈的日子里选了几个,然后递给殊灵。 殊灵指着其中一个,道:「就这个了。」 下个月廿三。 晏来归满意地收好老黄历,把爹娘推去旁边做好,让她们和其他村民们一起用些糕点。 小狼崽叼了两盘糕点和茶放过来,羽蛇用尾巴卷着毛笔在白条上写名字和生辰八字,写完压在了糕点下面。 三头犬张开血盆大口,唿地一下就喷了一团火出来,将糕点和茶烧到了李娘和李爹手里。 这是鸦漆教的方法,魂灵不能吃生食,一切还是要按照地府规矩来,烧过去就能正常进食了。 魔宫里格外热闹。 而晏来归和殊灵选完日子,就被小猫叼着衣摆拽过去一起吃东西。 挑好最重要的良辰吉日,就要开始准备大典的相关事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走漏了什么风声,先是裴长霁和落敞发讯息过来问他什么时候举办结契大典,请不请他们。 再然后是孟苍同他说,玄天宗弟子们都想来参加他们的结契大典,不空手来。 就连神域那边也让飞天小猫过来跟探探晏来归口风。 晏来归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来只想着请一些交好的好友来就行了,大家凑在一起办一个不大不小,但仪式足够的结契大典,也很舒服。 然而六界想来的人显然不少。 晏来归去问殊灵意见。 殊灵只是说道:「玄天宗的人办结契大典,宗内都会给报销。而且孟苍已经问过我很多次能不能让他来操办了。」 孟苍说,毕竟是玄天宗出来的剑尊大人,不让玄天宗出一份力,他是不是想和宗门断绝关系。 晏来归无奈失笑,道:「那替我谢谢孟宗主。」 他也是第一次亲自操心这些事情,虽然还没有开始上手,但是已经感受到手忙脚乱了。 这才刚定下日子来,就搞得魔宫里热闹无比,晏来归都不敢想后面自己要忙成什么样。 既然孟苍都这么说了,那晏来归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然而答应了孟苍这边,其他领主就开始在晏来归这里吹耳边风了。 鸦漆:「主君,您的结契大典居然不让我们负责,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黎今:「主君,我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定能办好。」 黎倦:「主君我再也不给您送半魔了您就让我喝一口喜酒吧求求您了——」 慈轲:「主君,那群人族用污言秽语称唿我的丹药,怎么可以让他们来,主君!」 第200页 连先生也来信了:「主君……」 晏来归:「……」 晏来归被闹得没办法,只好又从孟苍手里分了点活过来。 众领主心满意足离开。 李娘过来分走了婚服的绣工,欢天喜地回家拿针线。 三只幼魔抱着晏来归的大腿嗷嗷叫,问晏来归他们能不能当花童,不能的话那他们当风筝也可以。 晏来归因为一句风筝笑得歪到了殊灵身上。 殊灵扶住,感觉到有人戳了戳他腰,便心领神会地替他回答道:「当然可以。」 然后晏来归就彻底没活干了。 距离结契大典还有好一段时间,晏来归简直闲得发慌。 封印之地破损的封印一直搁置到了如今,没有继续封印回去,也没有採取什么措施。 反正无聊,晏来归便抓着殊灵陪他一起去。 然而到了之后,晏来归才发现神域早已经派了弟子将封印之地围了起来。 远远看上去只能看见有神域使进进出出,晏来归拉着殊灵刚想上去问他们在干什么,结果凑近一看,发现他们居然人手一条魇气捏着玩! 刚吞噬魇魔本源的时候,晏来归没有学会怎么收束自己往外分裂蔓延的神识,那个时候晏来归只觉得自己变成了很多块,分别置身于不同的地方。 等到晏来归熟练了,能自由控制魇气和自身神识蔓延的时候,便将所有的神识全部收了回来。 毕竟这些魇气漫天都是,晏来归不可能每一条都钻进去看看体验一下。 所以当神域弟子去灵离岛抓点魇魔回来玩玩的时候,晏来归併没有察觉到异样。 神域弟子看见晏来归和殊灵来了,纷纷道:「魔君大人。剑尊大人。」 殊灵看了一眼他们手里的魇气,扬了扬眉,说道:「这是在?」 神域弟子规规矩矩地答道:「我等正奉神域主的命令,前来测试魇气。」 测试魇气? 这有什么好测试的。 晏来归便道:「那你们测出什么了吗?」 自从晏来归将魇气全部召回来之后,魇气便全部集中在了本源石头里面,周围会有一些溢出和瀰漫,但也不会离开灵离岛中心。 如今这些出现在弟子们手中的魇气,很显然是他们自己进去抓的。 神域弟子微微躬身,说道:「神域主说,他们需要给全天下人一个交代。」 一个关于魇魔本源如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已经最重要的一点—— 它们会不会伤人的说法和交代。 很显然。 神域弟子捏了捏手中的魇气。 魇气没有本源意识的驱动,淡淡地飘在神域弟子手心里。 骤然被捏了一下,魇气也不知是懒得计较还是怎么,慢吞吞地离开弟子的手心,继续淡淡地飘着。 看起来呆呆的。 神域弟子把魇气抓回来,把佩剑往地上一丢,随后捏着魇气示意地往佩剑的方向晃了晃。 魇气大概是这些天被奴役烦了,兇恶地摆出了一个小猫哈气样,意思很明显: 自己捡。 神域弟子锲而不捨道:「帮帮忙吧。」 魇气被烦透了,于是慢吞吞下去把佩剑捲起来,丢到了弟子的怀里,重新把自己团成一团,继续飘着。 神域弟子用灵力凝聚成一把薄薄的光片,当场将魇气分成了数段。 魇气这次真火了,怒气沖沖回去把自己全身捡回来拼好,咔擦咔擦把弟子手中那光片啃成碎片,跑了。 晏来归:「……」 晏来归越看越稀奇。 没有了外来意识控制的魇气,并没有什么伤人的意图。 魇气不生不灭,没有痛觉,消散后还会重新聚拢起来,所以并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而那缕逃窜离开的魇气不知道混入了哪团较大的魇气之中,再想去找,便已经找不到了。 即使神域弟子再重新抓一缕魇气过来重复上述实验,得到的结果也大差不差。 神域弟子道:「魔君大人可以放心,神域主不会冤枉每一个为六界奉献过心血的人。」 晏来归眉眼柔和,轻声道:「谢谢。」 魇气没有晏来归的控制,只会保留一些简单的本能和灵智,思考不了太复杂的话语,但是天然以情绪为食。 经过他们这些天的测试,发现魇气会格外偏爱情绪丰富的人。 神域弟子想和魇气接触,都是自己进去灵离岛抓的。 但是除了神域之外的人来到封印之地,神域弟子手中的魇气一个不注意就会熘掉,跑去别人身上藏着。 藏着藏着,魇气的体量也会悄无声息变多。 神域弟子都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魇气呆没两下就要跑,根本不带理他们的。 晏来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个什么,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在他没有控制魇气的情况下,所有魇气明显没有攻击性,只会遵循本源的意志待在灵离岛。 会根据外界做出一些反馈,但不多。 魔君为了六界生灵做了这么多,担心晏来归造反叛变,还不如担心小猫会统治世界。 工具就是工具,落在什么人手里,发挥出来的作用自然也不一样。 果然,神域最后给出的说法与那位弟子说的大差不差。 神域给出了关于魇气的特质说明,并且决定暂时先不继续封印灵离岛,灵离岛将开放出来接受所有人的监督和质疑。 第201页 魇气只有低级的自主神智和本能,不会伤人,也不会乱跑,日常只会遵循魔君意识龟缩在灵离岛里不出去吓人。 晏来归适时出面补充了一些说明。 如果大家不介意,并且有相关需求的话,可以从灵离岛带一点魇气回家,帮忙做一些简单重复机械的事情。 魇气不会痛不会死,不小心消散了自己会重新聚拢,平常只需要餵一点情绪就可以了。 不用刻意喂,开心了愤怒了,待在身上的魇气自己会长大。 神域的公告一经发出,就获得了六界不约而同的贊同。 羽珞领主率先去灵离岛掠夺了一大把魇气回来,奴役魇气帮他替药圃浇水。 不多时,晏来归就收穫了来自羽珞领主大写的赞许和肯定。 好用。 就是有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针对他,魇气一见羽珞就准得追着他抽,干活还是照样干,羽珞也是照样抽。 羽珞领主黎倦纳了闷了,跑去问了其他用了魇气的魔,听说他们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又去人族那边问了问,也没有。 羽珞心碎了。 晏来归:「……」 晏来归才不管。 魇气的事情告一段落,晏来归心头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他确实没有想过大家能够这么轻松地接纳他。 毕竟魇气在这片大陆上造过许多孽,给人们带来的阴影不是一时半会能消的。 伤痛和仇恨不能随风而散,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但殊灵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知道晏来归的想法之后,殊灵格外认真地掰过他的肩,说道:「不一样。」 冤有头债有主。 犯下罪孽的魇魔本源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晏来归的角色从来都不是接盘侠,没有承担因魇气而带来的非议的责任。 话说难听一点,明事理的人谁不知道如果没有晏来归,千千万万个曾经被魇魔迫害过的人和其家属,甚至连看自己仇人去死的机会都没有。 不仅没有,还要终日活在魇魔带来的阴影之中。 说这些并不是为了道德绑架,只是不该承受的,本就不应当让晏来归承受。 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位大能敢放话说能杀死魇魔本源。 晏来归也没有放话,但他愣是剑走偏锋,硬生生把魇魔彻底吞噬了。 只是付出的代价有些超出预料。 他杀死了魇魔,也成为了魇魔。 但唯有一点不一样的是,魇魔本源的内核,是晏来归。 这便已经足够大家放心了。 第76章 晏来归今天是在淮落峰醒的。 他没急着睁开眼睛,先探手在身侧摸了摸。 什么也没摸到,于是晏来归将神识探入缠在殊灵身上的魇气,感应了一下他在哪。 在和孟苍敲定流程。 他们在哪忙就在哪歇脚,大婚的各种细节和流程需要他们两位新人敲定,所以晏来归和殊灵最近都在玄天宗。 不过晏来归这几日有些贪睡,想把之前忙里忙外没有好好休息的日子睡回来,实在是起不来,所以只有殊灵忙上忙下,回来还要给他带饭哈哈哈。 这种日子,光是想想都开心,更不用说真过上了。 好吧。 就是没有时愉在,稍微有一点空荡荡。 晏来归妥协,翻了个身,用薄被把自己蒙了进去。 然而因为晏来归没睁眼,蒙自己被子的时候压根没有注意到被子里缩着一团睡得四仰八叉的飞天小猫,于是小猫随着被子的飞起和落下吧唧一声掉在了晏来归的脸上,把一人一猫都砸醒了。 小猫打了个哈欠,咪呜一声,在晏来归的颈间窝好,仰着脑袋将下巴搭在晏来归的脖颈上,继续睡。 晏来归抱起毛乎乎暖融融的小猫亲了两口,再满意地放回颈窝,将薄被拉到颈间小猫身上,和小猫一起睡。 飞天小猫真的很黏人,他们出门的时候小猫缠着要来,反正两人除了大婚需要筹备,没有别的要紧事,索性就随身带着了。 以前小猫也想跟着晏来归四处跑,只要开个储物戒让它在里面待着,小猫就会很满足。 但是晏来归经常需要进出一些危险的地方,不想让飞天小猫跟着他冒这种危险,所以很少带飞天小猫出门。 如今和殊灵去玄天宗,小猫即使跟了过来,也很有分寸。 飞天小猫只会在被唿唤的时候才会进入两人的房间,其余时间不是在会客的主殿里乱跑乱飞,就是随机找块高处睡大觉。 殊灵出门前会在家里扫视一圈,把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的小猫找出来,抱进房间,塞到赖床的晏来归怀里,盖好被子才会离开。 这一系列动作通常用不了多长时间,晏来归和小猫都是非常能睡的主,一般吵不醒。 等晏来归醒了,先将神识浸入魔域那边的魇气,处理一下魔域必须要他来点头同意的要紧事,剩下的全部交给他的好下属们。 好下属们就是这个时候派上用场的,剩下的魔族事务都可以交给他们处理。 主君新婚在即,他们总不好意思真抓自家主君回来干活。 到时候新婚之后自家主君要和君后度蜜月,度完蜜月小两口小别胜新婚,又是一个能够当甩手掌柜的新理由。 第202页 计划通。 再加上现在有了魇气,有些重大事宜也不需要晏来归亲自跑回去,远程控制魇气就能解决。 太完美了。 晏来归丢开手里做完的活计,翻了个身,把还在唿噜踩爪的飞天小猫抓起来,埋进小猫软软的毛毛里面吸了几口。 小猫拿脑袋蹭过晏来归的脸颊。 今天要带泠见和李家村的魂灵们去一趟鬼域,需要提前在生死簿上录入信息,到时候是非功过和因果功德都需要好好清算一遍,才能入轮迴。 晏来归还没来过螟蛉鬼域,他按照落敞的指引来到了一处黄沙漫天一望无际的平原,站在信中说的方位站好,迷茫环视。 他实在是找不到入口。 飞天小猫大半身子藏在晏来归的衣襟处,前爪搭在领口的地方,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来,「咪?」 裴长霁来了讯息,说他已经过来接人了,站在原地等就行。 然后不等晏来归反应过来,他脚底下的土地便骤然塌陷下去。 一道难以言喻的吸力拖着晏来归往下拽,骤然坠空的感觉让他脸色微变。 晏来归抬手护住怀里的小猫,周身魇气骤然涌了出来,根根分明地刺入了身旁的石壁上,剎缓了一人一猫下坠的速度。 下方似乎是一块空荡荡的空地,就在晏来归跌下来的那一刻,数不胜数的不明生物被惊动,尖啸着朝晏来归涌来。 下方一人拿着地图诧异抬头:「诶?」 但上方洞口的动静太大,晏来归光顾着眼前唿啸而来的动物,并没有听见。 漆黑的石壁上开始冒出气息阴冷的鬼火,目标明确地向晏来归这边涌来。 不慎被鬼火燎到的蝙蝠剧烈挣扎起来,不过片刻就悄无声息地化为一团灰烬坠了下去。 然而不等晏来归出手,就见下方勐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漩涡般将所有冥界鬼火和受到惊扰倾巢出动的蝙蝠们全部吸了回来。 「晏兄!」裴长霁把手里没用的地图一扔,身后巨大的尾巴虚影骤然往旁边一甩,将那群鬼火全部拍在了墙上。 他没好气道:「真服了,你们鬼域的入口一定要放这玩意吗,谁来都烧,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晏来归带着怀里的小猫平安落地,看见裴长霁,道:「裴兄?你怎么在这。」 在看见晏来归头顶上那块破洞的时候,裴长霁就明白髮生什么了。 裴长霁挠挠头,一边领着晏来归往里面走,一边歉然说道: 「不好意思啊晏兄,我本来要上去接你的,但是螟蛉鬼域下面四通八达的,我还没找着方位,这些鬼火就感应到上面有人停留,把你拖进来了。」 这是螟蛉鬼域特殊的一种警戒方式。 裴长霁之前来的时候也没有防备,准不慎被这鬼火燎到了一点皮毛,差点给他烤成了半只焦狐。 要不是落敞连哄带抱地把变成狐身当场炸毛的他端走,这些鬼火早就被他灭了。 可恶! 裴长霁绕着晏来归转了两圈,上下检查了一通,确保他和他怀里的小猫没有被鬼火燎着便放心了,道:「不好意思啊晏兄,我的疏忽。」 裴长霁来鬼域都是待在落敞怀里睡着进来的,正儿八经的入口就来了几次,知道晏兄要来的时候抢着要过来接人。 没想到因为鬼域入口四通八达,在找地方上浪费了很多时间,还差点闹了乌龙。 晏来归摆了摆手,「没事。」 有魇气在,本来也就伤不到他。 上方的洞口自行关闭了,鬼域下方又没有了光源,裴长霁便点了一盏掌中火。 不过好在走了没多久,经过一个狭窄的洞口时,面前的景象就骤然开阔了起来。 这里的天空是暗绿色的,带着点澄澈的透然,像是一块巨大的绿宝石。 广袤天地之间,有无数游魂正在缓缓飘荡着,这些游魂都还保持着生前的死状,不断朝着前方的奈何桥走去。 这里鬼气太重,生灵一般不进鬼域,不过就算进,了也只是给亡灵们当吉祥物观赏观赏。 裴长霁口中连连道了几句借过,带着晏来归挤开面前没有实体的亡灵,往奈何桥相反的地方走了过去。 怀里的小猫在晏来归怀里伸了个懒腰,在半空之中开花的爪爪不小心勾到了半空之中一团半透明的魂魄。 飞天小猫不由得睁大了圆润的眼睛,「咪呜?」 人家明显赶着去投胎,往奈何桥拼命游了半天,不仅没能靠近,反而还远了不少。 转头一看,是一只小猫在作怪,扭头刚要骂出口的话咽了下去,重重嘆了口气,原地开始挣脱起来。 晏来归周围全是魂魄,直到小猫出声叫他,他才发现小猫前爪上挂着的亡灵。 他心下好笑,伸手把小猫爪爪上的魂魄解下来,那人什么也没说,临走前还揉了一把小猫脑袋,急匆匆往奈何桥去了。 小猫被揉得晕头转向,嗓音透着一点不好意思,「咪呜。」 猫道歉,猫伸懒腰,猫不是故意的。 晏来归摸摸小猫,道:「没关系,他应该已经原谅你了。」 裴长霁领着晏来归到了一处宫殿。 宫殿建在广阔的水面上,有一条浮在水面上的石板小路通往岸边。 水面倒映着圆月和宫殿,月光透过轻雾洒落下来,像是给万物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第203页 晏来归刚要踏上去,结果裴长霁伸手把他拉了过来,道:「等等等等,晏兄,走水下那一条。」 晏来归以为他听错了:「什么?」 裴长霁没走石板小路,而是抬步踩在了石板小路在水面上的倒影。 他稳稳噹噹地立在了空中,道:「嗐,晏兄有所不知,鬼王们一般都不希望自己的家可以被别人随意使用的,见谅见谅。」 晏来归:「……」 晏来归失笑,跟着裴长霁的步伐,一步一步往水中的宫殿走去。 小猫不喜欢水,看见要往水下走的时候,小猫已经把自己缩回了晏来归的衣襟里,苦哈哈地用爪爪抱着脑袋,等待一场湿漉漉的酷刑过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沿着石板小路往水下走,便如同在陆地上正常行走一般,冰凉的水汽半点不沾身。 小猫脑袋倏地钻了出来。 飞天小猫亮晶晶地看着周围涌动的水体,和其中悠然游过的小鱼群们,蠢蠢欲动地伸爪去捞。 猫不喜欢水,但猫喜欢捞水里面的鱼,如今既能不沾水,又能捞鱼,简直是天堂。 可惜鱼群们动作迅速,它半身又缩在晏来归怀里,动作受限,一条都没捞着。 小猫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晏来归小声哄道:「出去给你买,乖小猫。」 小猫重新开心起来,薄薄的尖耳活泼地抖了抖,眼睛亮亮:「喵呜!」 当他们到了石板路的尽头,裴长霁伸手敲了敲门旁边的狮龙油灯,然后他们脚底下的石板路骤然翻了过来,几人一起掉入了水下。 晏来归:「……」 可恶啊,又是一个没想到的机关。 晏来归眼前的景象忽然一变,下一刻他们就置身于宫殿之中了。 落敞早已等候多时,正挽着拖曳及地的广袖倒茶。 听见入口的动静,他也没回头,倒完手中这杯茶,这才道:「魔君大人,路途遥远,坐下休息一会吧。」 晏来归接过落敞递来的茶,道:「谢谢。」 「路途耽搁了?还是不小心被鬼修抓去炼丹了。」落敞把一杯温水放在小猫面前,对裴长霁道。 裴长霁凑过去抢了落敞的茶,小声和他说了路上的事情。 他刚说完,立刻道:「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抢你活了,你去接。」 落敞摆了摆手,对晏来归道:「长霁总以为自己很能认路,我的疏忽。」 裴长霁眼睛一瞪,一句我怎么不能认路了差点脱口而出,临了一想起自己连接人这种事情都能搞砸,自知理亏,便偃旗息鼓了。 晏来归忙道:「没事,本来也伤不到我,意外一场,不是谁的错。」 小猫翘着尾巴,刚想去蹭落敞的手以表感谢,忽地发现落敞袖口间沾了一点白色的毛毛,探过去蹭落敞的脑袋赶紧剎车收了回来。 小猫矜持地咪呜道:「谢谢!」 鬼王大人看起来也养了什么爱掉毛的小妖啊。 为了避嫌还是别蹭了,到时候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裴长霁本来缩在暗处假装不在意实则忍不住用余光关注着落敞的动作,见小猫紧急剎车,落敞也没见一个摸一个,他心下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开心了起来。 开心完,裴长霁又愧疚地鄙夷了自己一番,跟人家一只小猫计较什么,真小气。 小气的裴长霁一边唾弃着自己,一边跑进去内殿翻找了半晌,从他珍贵的储备粮里叼了一包鱼干出来,悄悄塞给小猫。 为了转移话题,晏来归从识海内取出一团鬼火,再将颈间佩戴着的聚灵石摘下来,对落敞道,「鬼王大人,这是李家村所有魔族的魂魄和泠见的魂火。剩下的事情便麻烦鬼王大人了。」 落敞伸手接过,笑了一下:「魔君客气。若照魔君这么说,我收魔君这么多聚灵石,反倒是麻烦了你才是。」 没等晏来归继续开口,裴长霁往晏来归手里也塞了一条鱼干,说道:「好了晏兄,我们什么关系,客气来客气去还有完没完了。」 好好好。 落敞低头碰了碰泠见那团黯淡的魂魄,再看了一眼聚灵石里面的魂魄,道:「这位只剩魂火的兄台耗时可能会久一点,不过婚期之前应当可以完成,魔君放心便是,届时我们前去参加结契大典时,顺路给你带过去。」 晏来归感激道:「谢谢。」 泠见只剩一团魂火,奄奄一息的,晏来归根本不敢乱动。 好在落敞给的鬼火似乎对温养魂灵有别样的作用,泠见在里面待着,不仅没有湮灭,状态反而还好了一点。 如今能得落敞帮助,他真的很感恩。 落敞微微笑了一下,「客气了。」 然而不等晏来归把手中鱼干吃完,就见落敞忽然若有所感似的侧了侧脸,道:「有人跟过来了。魔君大人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晏来归微微一怔。 什么? 裴长霁也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偏过头看向晏来归。 晏来归也不清楚状况:「只有我和小猫来的啊。」 落敞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地说道:「螟蛉鬼域向来封闭,收不到外界灵讯,要不魔君大人想想看,有没有可能惊动了谁?」 晏来归呆了一会,忽然想起他之前突然从平原下坠的时候,为了自保动用了魇气。 第204页 ——时愉身上也放了一缕他的魇气,那缕魇气与别的不同,只在晏来归这边动用魇气攻击或防御的时候会做出反应。 这还是时愉提出来的想法,晏来归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没人看管的时候老是作死,所以想讨要点保障。 为了安时愉的心,他也就给了。 晏来归本来想着魇魔本源都死了,他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未曾想如今下意识动用了魇气,还收不到时愉的灵讯! 晏来归差点跳了起来,抄起地上的小猫就往外走,说道:「那个,我有点事先走了!」 小猫嘴边还有鱼干残渣,茫然地被抱起来,舔了舔嘴边的小鱼干,「喵喵?」 怎么了? 晏来归:「完了完了完了。」 时愉该找他找疯了。 他没想到灵讯居然也发不进来。 这谁能想到啊。 裴长霁见状也顾不上吃鱼干了,拍了拍手,赶紧上去:「是剑尊大人找来了?失策了失策了,我带你出去。」 他赶紧出去开了门,引着晏来归走出了宫殿。 晏来归一出去,甚至都不用他找,半空之中停滞的流光便像是找到了目标,蓦地朝着这边落了下来。 一道凛冽的风雪气息笼罩下来,晏来归心里也跟着凉了一下,他上前道:「时愉!」 他是和时愉说过自己要来鬼域找落敞解决一下李家村魂魄的事情的,但是就如同晏来归没有想到这里会断绝灵讯传输一样,殊灵也没想到鬼王的宫殿既难找又难进。 神识探不进去,强闯也没有门路,殊灵只得飞上高空之中,一遍遍扫视整个螟蛉鬼域。 殊灵额间的剑纹都冒出来了,明明灭灭地闪烁着。 殊灵眉头紧皱,在看见晏来归急匆匆地跑出来,身上衣冠齐整,没有遇袭受伤的痕迹时,心已经先放了一半。 他深吸了一口气,拎着乖乖立正站好任由检查的晏来归转了三圈,确保晏来归身上没有受伤,心里紧绷着的那口气终于泄了。 殊灵捏了捏眉心,那种以为晏来归陷入什么危险,血直往脑门顶的感觉如今还余感未消。 他哑声道:「怎么不回灵讯?我以为你出事了。」 晏来归清了清嗓子,拽过殊灵的手,安抚似的五指扣住,小声道:「螟蛉鬼域对外封闭,里面的人收不到外界的灵讯,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不好意思呀时愉,让你担心了。」 裴长霁适时搭腔道:「我们疏忽了,应该提前告知的,抱歉抱歉。」 殊灵道:「没事。」 晏来归如今得空能插嘴了,便将自己从进来之后发生的事情给殊灵讲了一遍。 殊灵听完也沉默了,大概是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飞天小猫怕自己当了两人拥抱的挡路石,于是赶紧从晏来归怀里跳出来。 殊灵注意到了,低头看见小猫要往外跳,抬手把猫捞了回来,塞回晏来归怀里,道:「没事,你们继续吧。就当我过来确认一趟就行,没有别的意思。」 晏来归哪里会放他一个人回去,转身跟裴长霁打了招唿:「裴兄,我们还有婚期流程没有敲定,先走了啊,多谢款待!」 道过别之后,晏来归便和殊灵一起离开了螟蛉鬼域。 殊灵方才无声紧绷的神情已经缓和了不少,晏来归悄悄观察了半晌,都没有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异样。 但是他就是感觉,好像不太够。 时愉没有什么安全感。 好像永远都在担心他会出什么事一样。 晏来归也知道自己干过什么事情,此时实在是愧疚,便从身后环过殊灵的腰身,靠在他肩上,轻声说道:「时愉。」 「……嗯。」 殊灵出来得匆忙,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带着一把剑就往螟蛉鬼域里扎。 他袖口里还塞着几份才和孟苍初步拟好的大婚请柬,那是一份样本,他打算拿回来给晏来归看的。 晏来归伸手去扣殊灵掌心的时候不小心摸到了。 殊灵便干脆摸出来,当着晏来归的面打开,道:「来都来了,顺道看看吧,选一版。」 晏来归道:「你选两份你喜欢的。」 殊灵默然片刻,抬手选了两份。 然后晏来归便从两份之中再选了一份,说道:「就这个吧。」 殊灵点了点头,将晏来归选好的请帖单独放入衣襟里,剩余那几份收在掌心里,灵光一闪,便销毁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飞天小猫已经钻回他储物戒里面了,他们此时缩在飞舟里面,胸膛紧贴着后背,互相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唿吸。 晏来归凑过去,从身后亲了一下殊灵的侧脸,收紧环住他整个人的怀抱,道;「时愉。」 「……」 没有什么是比怀抱和亲吻更能令人逐渐心安的存在了。 殊灵紧绷的身体在身后暖融的怀抱中逐渐放松下来,他向后靠去,捏过晏来归的下巴,亲了上去。 第77章 晏来归轻轻地啄吻着,感受殊灵一点点放松下来,轻声道:「这次是我没注意到,下次不会了,行吗?」 鑑于目前时愉的状态显然不太对劲,晏来归干脆将飞舟停了下来,藏在云海的一角,没有人能发现。 只要下了飞舟,时愉便还是殊灵剑尊,还要忙东忙西各种装正常人。 第205页 再想哄人,那得是晚上回家的时候才有空了。 见晏来归把飞舟停了下来,殊灵也明白他的意思。 不解决问题和情绪,就不放人。 殊灵翻过身,和晏来归面对面。 他凝视晏来归半晌,忽地说道:「你在安慰我?」 晏来归双手环过殊灵的脖颈,拥紧了怀里的人,说道:「剑尊大人要这么说的话,那当然不可能是了。」 剑尊大人这么高冷莫测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呢? 只有老是担心自家道侣跑出去干点什么坏事的时愉才需要。 也不知道为什么,殊灵就是很喜欢晏来归这种无时无刻整个人黏上来的依赖感和黏人感。 尤其是现在,晏来归手也不安分,以为他伤心脆弱没安全感得很,甚至还偷偷替他揉揉脸,肩膀和后颈。 晏来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逼到了角落,他本来想着慢慢亲慢慢安抚,等殊灵好点了再说。 但是他凑过去啄着啄着,不知不觉间嵴背抵着飞舟内部的墙角,身前是俯身笼罩下来,垂下眼睫亲吻他的殊灵。 这是一个带有占有性的姿势。 如同圈住笼中雀一般,身后没有退路,只能面对面前堵住全部出口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 不过晏来归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个姿势和氛围有什么不对,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心下瞭然:「你喜欢在这?」 随后放心地亲了上去。 殊灵:「……」 他想圈在手心豢养的金丝雀,活泼地扇着翅膀扑上来,温柔地亲吻他。 并且一点也不觉得被人按在翻身都困难的角落有什么不对。 殊灵当真是难以抵抗这样的晏来归。 他好像是单纯的心大,又好像是心知肚明但从不会点破。 晏来归环着殊灵的腰,没啄几下,就被人抚住耳侧亲了上来。 …… 殊灵忽然停了下来。 晏来归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也睁开了眼睛,水润润的紫眸无声询问: 怎么了? 殊灵神色舒缓,他拉过晏来归的手,按在自己的腰间。 晏来归第一反应是这不太好吧,他们还站着呢,要不去床上。 然后他就在殊灵劲窄的腰上摸到了缠得紧紧的魇气触手。 晏来归:「……」 他蓦地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自己体内的魇气不知何时通通跑到了殊灵的身上,缠紧他的腰身和肩背,无声无息往自己的方向交织裹缠。 仿佛要将他俩彻底融为一体一样。 魇气做贼似的,蠢蠢欲动地在每一个能探进去的衣裳缝隙中试探,已经有一两条大胆的魇气悄悄往里面探索了。 晏来归耳尖爆红,殊灵周身所有的魇气如同被抓了个现行一般纷纷逃窜,几息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些魇气自他体内而出,算得上是晏来归意识的外化和延展,和那些灵离岛没有他控制的魇气不一样。 晏来归只是在接吻的间隙中分神了一会,没想到就出了这种事情! 殊灵低眸,看见自己身上骤然消散的魇气时,神色似乎闪过了一丝遗憾。 他没有让晏来归撤掉这些在他身上作乱的魇气的打算,只是想让晏来归看看他的魇气都在干什么,顺便藉机调一下情。 没想到晏来归这么…… 这么不经吓。 晏来归睁着一双干净的紫眸,绞尽脑汁找不到狡辩的藉口,干脆直接道:「是它自己钻出来的。」 魇气动的手,关我晏来归什么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么说也没错。 殊灵:「……」 不是很有信服力呢。 殊灵抬手攥住晏来归的手腕,顺着魇气钻乱的衣襟开口,带着他的手掌按上了自己的腰。 他能察觉出晏来归某些隐秘的小爱好,只可惜晏来归胆小极了,一被拆穿就要跑掉。 有什么好跑的? 晏来归跑了,他吃什么。 辗转之间,晏来归不知何时已经被攥着衣领按到了床榻上。 他身上的衣裳被揉得皱巴巴,但因为是黑衣,所以不是很能看得出来。 俯身亲吻的时候,晏来归会小声控诉他怎么这么爱咬人。 但控诉归控诉,晏来归每次都会百依百顺地回应。 殊灵感受着不知不觉间再次亲昵环攀上他嵴背的触手,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因为不轻不重地咬下去后,便会红润又水光泛泛。 晏来归太不懂得拒绝了,这副模样只会让人更想欺负。 殊灵扣住晏来归探至他身后的手,不让他动手。 晏来归脑袋有些晕,刚才接吻到缺氧造成的。 他有些不明白,小声道:「时愉?这次不让我来吗。」 可晏来归看他也没有要亲自动手的意思。 「让啊。」殊灵的嗓音沙哑得厉害,但他定力惊人,愣是放着面前可口诱人的爱人没直接开动。 起初殊灵吃自助餐的时候,都是自己草草敷衍几下就算完事。 下去的时候会稍微有些困难,偶尔会见血。 不过这点疼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后面慢慢得了趣,那点疼痛也会无形之中被其他鲜明愉悦的感觉替代。 不过晏来归发现之后,就不让他随随便便敷衍了事了。 第206页 殊灵不乐意等,他便自己动手。 晏来归的手指节匀称,修长漂亮,他不爱留指甲,指尖圆润又干净。 探索陌生的领地,动作小心又温柔,不免显得青涩生疏。 殊灵喜欢在上面低眸看他专注探索,晏来归全神贯注的时候长睫低垂,半遮住那双剔透漂亮的紫眸,雾蒙蒙的,格外令人心动。 晏来归只有在每一次尝试摁下的时候会偏过眼眸来看他反应。 殊灵每次都盯准这个时候亲过去。 打乱他的节奏,让他顾不暇接,全部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 当然,晏来归的学习能力惊人,一开始都不知道要怎么找点,到后面对他的反应了如指掌。 只要察觉到殊灵唿吸频率开始加重,晏来归就会开始转变探索方向,开始寻找力道的轻重适宜。 直到足够湿润,足够柔软,足够轻松容纳,晏来归才肯撤回手,让他继续容纳。 但是今天有些不一样。 殊灵拒绝了他的动手。 晏来归抬起膝盖抵住,抬起眼眸,警告道:「不许的啊。会受伤的。」 殊灵便无声弯了弯唇,他依旧没有放开晏来归,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勾人:「……用别的。」 晏来归脑子慢半拍,没有理解他的话:「什么?」 他的手都在时愉手里扣着呢,怎么用别的。 总不能用意念吧,那不就是在诓他。 殊灵低眸看了一眼托住他腰身,不让他坐下去的触手。 晏来归先是呆了一会,反应过来殊灵的一丝之后,当场睁大了眼睛:「?!」 这也行吗? 要不是殊灵的手用来禁锢晏来归的手腕了,否则他还真想使点劲推一推晏来归的脑袋,看看他这副正人君子的脑子里究竟什么时候能装点涩青的东西。 殊灵撑在上方,他肩宽腰窄,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线向下收束。 殊灵整个人裹在如雪白衣之下的时候,只会显得他身姿挺拔颀长,冰冷锋锐。 一柄镜悬傍身,气势如虹,可挡千军万马。 向来被裹在服帖衣衫下的腰身被腰封束出完美的弧度。 祝时愉就像是一座完美的熔岩艺术品,看似冰冷凛冽无法靠近。 只有厚重沉闷的岩石外壳开裂开来,其中浓烈而滚烫的岩浆才会汩汩流出。 晏来归只有一双手,能够探听触摸品尝到的终究有限。 但外化的魇气却有着无限的可能。 那些意识的外化不知何时已经爬了祝时愉满身,带着克制的欢喜,替晏来归感受过每一寸起伏。 感受过这个人的心跳和唿吸。 魇气的颜色悄无声息加深,缠在身上的时候也有了实体。 魇气先是浅浅戳了几下,逐渐深入,再一点点增加。 循规蹈矩地按照晏来归以往的经验来。 这个角度晏来归能清楚地看见所有的动静,他不自在地红了耳尖,偏过头去。 特别是祝时愉的手也没有闲着,他松开晏来归,然后往下安抚着,没让晏来归孤零零地被晾在一边。 祝时愉真的爱看晏来归这副眼神躲闪的不自在模样,坏心思一下就活泛了起来。 他也没管还在兢兢业业忙活的魇气,趁着晏来归偏过眼眸不敢看他的时候,一口气吃完全部。 晏来归闷哼一声,眼眸骤然睁大,抓住祝时愉的手蓦地收紧了。 魇气终究太过柔软,即使有了实体,也始终差了一点味道。 连给的滋味也若隐若现,断断续续,丝毫不尽兴,只想讨要更多。 晏来归骤然被两种不同触感的存在摩挲,脸色微变。 那种滋味确实很奇特,晏来归颤了一下,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过他顾不得自己这边的异样了。 晏来归托起祝时愉,不让他继续乱动,赶紧将魇气抽了出来,道:「……时愉,你别乱来。」 这是心疼了。 祝时愉眼神闪烁,想亲晏来归想吃晏来归的心思格外强烈。 他向来是个想什么做什么的主,然而晏来归忙着检查,偏头躲开他的亲吻,道:「出血了怎么办?」 为了避免祝时愉再次胡来,魇气已经固定住了他的四肢,祝时愉没法自证,亲也亲不到,嘆道:「你先给我一只手。」 晏来归瞪他一眼,最后还是松了他一只手。 祝时愉碰了一下,给他看。 指尖哪里有血。 全是水光泛泛。 祝时愉便又凑过去同他耳鬓厮磨,低喃道:「半点感觉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也能很……」 祝时愉话还没说完,低闷的哼声响了一下,所有声音便骤然消了。 晏来归耳尖已经红透了,脑子里只有堵住时愉的嘴不让他说些怪话出来。 然而他一只手紧紧揽着祝时愉的腰,另外一只手手里还捏着刚攥出来的魇气,直到此时都没有意识到他拿什么堵的时愉嘴。 当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勐然抬起头时,祝时愉已经说不出话了。 深红在魇气的卷缠之下只剩了个尖儿。 水光控制不住地流落。 祝时愉的喉结不住滚动着。 异物堵塞卷缠的感觉陌生异样又新奇。 半阖的眼眸湿漉漉的,那是被刺激出来的眼泪。 第207页 视觉冲击过于强烈,晏来归脑子蒙了一下,一片空白。 祝时愉的行动被限制得厉害,唯有一只手是晏来归主动放开的,如今还能用。 他探手捋了一把,本来只是想精准定位一下,结果发现晏来归居然滚烫了不少。 「……」 祝时愉欣赏着晏来归因此蓬勃的模样,眼眸骤然幽深不少。 晏来归喜欢。 他看起来很喜欢呢。 晏来归轻轻抽了一口气,羞耻无比窘迫到爆炸,他当场蜷缩起来遮盖住反应,手忙脚乱地道歉:「对、对不起时愉……」 周围的魇气骤然消散了,祝时愉一下没了支撑,跌在了晏来归的怀里。 祝时愉在晏来归手忙脚乱伸手抹过他嘴角的时候笑了一下。 他抬手覆上了晏来归的手,抓过来偏头吻了一下。 随后张口,含入。 与此同时,另一处也同样没入其中。 指尖被濡湿,纠缠。 细吮。 另一处也被濡湿,纠缠。 细吮。 * 飞舟在云端歇了一天,随后重新出发,平缓驶入云海。 祝时愉懒洋洋地缩在晏来归怀里,享受着晏来归环住他腰身时的感觉。 经过他锲而不捨的脱敏训练,晏来归已经能够捨弃羞耻,用魇气来玩点好玩的花样了。 不过晏来归脱敏之后,就开始不乖了,开始有他自己的想法了。 眼神游离不敢看他的是晏来归,口里搅弄夹拨的也是晏来归。 缠绕住满身的魇气能够精准捕捉他每一处地方的反应,剧烈还是平缓,都能有所感知。 自从一缕魇气误入了前端,而他剧烈抖了一下之后,晏来归就不肯拿出来了。 甚至还在浅浅上下动作。 美其名曰他好像很喜欢。 虽然确实很喜欢。 只要是晏来归,他都喜欢。 但这话定然是不能说的,剑尊大人偶尔也是要好点面子的。 祝时愉当时上下三口都不得闲,通通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一个晏来归在俯身一寸寸亲遍他全身。 祝时愉如今一想起来就发笑,索性开始秋后算帐,张口咬在了晏来归的颈间。 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咬出印子,又不至于出血。 祝时愉低头欣赏自己的杰作,满意。 晏来归微微吃痛,抬手揉了揉,努力为自己发声:「怎么还咬我。」 祝时愉舔吻着那处咬出来的痕迹,闻言扬了扬眉,说道:「怎么了,魔君大人之前还是一副愧疚无比的模样呢,现在就耍赖不认了?」 「……」晏来归轻咳一声,「当然没有。」 他承认,这次玩得好像确实有些过火了。 但是那不都是时愉教的么! 魇气的各种用法是他亲自带着开发出来的,新的花样也是时愉勾着他一起做的。 不顺着时愉的意思做吧,他要各种舔舐纠缠勾引,引导着他来。 顺着时愉的意思做了,晏来归还兢兢业业往里加了一点自己的理解,就为了让时愉满意一点。 现在时愉要跑来算他的帐,苍天菩萨! 祝时愉对上晏来归惊异又带了点委屈的水润紫眸,闷闷笑了一下。 晏来归这副模样当真就如同小猫一样张牙舞爪的,但是又没有什么杀伤力。 反而格外增长别人的欺负欲。 祝时愉抓着晏来归接了一个绵长的吻,心满意足。 晏来归也反应过来时愉是在逗他玩了,羞恼地不轻不重捏了一下祝时愉的腰。 祝时愉抽了一口气,不怒反笑:「小猫挠爪。」 连生气都显得可爱。 等晏来归反应过来时愉这是在说他生气都没有威慑力的时候,时愉早就拍了拍他的腰侧,清出了一处自己睡觉的地方,窝了进去。 晏来归:「……」 晏来归缓下神色,看见祝时愉打算闭目小憩的模样,紧了紧环住祝时愉腰间的手臂,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一点。 祝时愉却忽地说道:「这样就原谅我了?魔君大人当真是好脾气。」 晏来归道:「那我不原谅你了。」 他说罢就要起身离开,不给祝时愉当人形抱枕了,然后祝时愉便立刻按住了晏来归,改口道:「那算了,这倒不必。」 眼见着飞舟要往玄天宗的方向去,晏来归戳了戳祝时愉,小声道:「还要忙?」 祝时愉睁开眼睛,方才养了一点的睡意飞了。 他刚想说剩的不多,大体都确定好了,只需要再盯一两天就行。 不过当祝时愉对上晏来归藏着期待的眼眸,滑到嘴边的话便拐了个弯,变成了另一番模样:「不忙了。陪你。」 飞舟顿时掉头,往魔域的方向去。 晏来归弯了弯眼眸,亲昵地凑过来吻了一下祝时愉的唇,轻声道:「我陪你吧,把剩下的忙完,我们就等着……等着成亲。」 他斟酌半晌才说出了这个意义非凡的词,心里还有些悸动。 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已经携手走到了这一步。 不过一想到婚事相关的东西全是时愉在忙,他呢,他不是在家里睡大觉就是抱着小猫睡大觉。 饶是再心大,晏来归也要不好意思起来了。 祝时愉抬手摩挲了一下被亲过的唇,抬眸看了晏来归半晌。 第208页 他缓声道:「这些没什么好忙的,都是些枯燥又耗神的事务。我若连这些都处理不好,要让你来操心,那我也不配谈什么结契了……」 晏来归一个激灵,赶紧上去捂住祝时愉的嘴,道:「嘘。」 祝时愉:「……」 祝时愉失笑。 这种一听见不爱听的话就直接捂嘴的习惯,也就晏来归才做得出来了。 可爱。 最后祝时愉还是没有拗过晏来归,让飞舟再次掉头,往玄天宗的方向去了。 晏来归埋进祝时愉颈窝处吸了一口,闻到他身上新雪融化的味道,不由得又多吸了几口。 他道:「按照古法礼仪,我们成亲前好像不能见面呢。」 祝时愉犯懒,没有动,嗓音带着一丝慵懒:「是吗?那现在没有这条规矩了。」 他们的结契大典怎么走,当然是他们说了算。 晏来归轻轻笑了一下。 他们回玄天宗把祝时愉临时中断的事务重新捡起来。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将所有的结契流程完完整整地确定了下来。 确认不会有任何问题之后,众人一闹而散,兴奋无比,就等婚期到来了。 晏来归本来也很开心,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过,但是越接近成婚的日子,他就越紧张焦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这一天天的就光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了,在家没事干,就给小妖们换水换粮。 一天换了七八次,飞天小猫撑了个圆滚滚的肚子,摇摇晃晃在家飞来飞去,企图以此来消失,还差点因为超重飞不动栽下来。 小猫看着还要换新鲜的粮食和水的主君,赶紧上前拦道:「主君……主君!我们已经很饱很饱了!不需要再换啦。」 晏来归魂不守舍地收了手,看了一眼撑得开始满宫殿乱跑乱爬的小妖们,恍然道:「噢噢噢,不好意思。」 祝时愉为此拧眉思虑了许久,到最后干脆把晏来归抓过来修炼,以免他再次胡思乱想不睡觉干折腾。 果不其然,晏来归打坐修炼修没半个时辰,就已经悄悄睡着了。 飞天小猫感激地看了祝时愉一眼,开心地扇了扇翅膀。 还得是君后有办法! 要不怎么说主君和君后天生一对呢!! 祝时愉沉稳地将一修炼就准能睡大觉的晏来归抱到床榻上,看了晏来归缩成一团的睡姿,良久,也不由自主地失笑。 大概没有人能想到,魔界主君居然是一个一修炼就睡大觉的傢伙吧。 成婚前一天,李娘送来了亲手绣好的婚服。 第78章 那两件婚服都按照晏来归和祝时愉两人的尺寸量身绣制的,魔村里没有男子与男子成婚的例子,所以衣服样式都是李娘翻找着许多版新郎婚服改良的。 两套婚服拿到手的时候,晏来归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 绸丝面料顺滑柔软,轻盈透气,光泽柔和。 每一处针脚处理得都很完美,细腻美观,绣线颜色从深到浅,一副双龙戏珠图跃然衣上,栩栩如生,宛如要冲破绸缎的束缚一般。 这些都是李娘一个人一针一线,不眠不休绣出来的。 晏来归从李娘手里接过婚服的时候,鼻尖不由得一酸,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可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才恍然发觉,原来他什么都有了。 晏来归以为自己已经过了依赖父母的年纪,他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人,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就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亲情了。 可是李娘却还是把他当小孩来看待,他去李娘家的吃穿用度全是和三只幼魔们齐平,都是家里最好的。 最香最嫩滑的肉永远都是先夹给他们的。 他缺的从来都不是那口吃的。 他缺的从来都是那样一份来自娘亲放在心尖对待的爱意。 站在晏来归肩膀上打架抢位置的飞天小猫和飞鱼看见晏来归手里精緻华美的婚服,顿时停下了浮毛乱飞的干架。 这么漂亮的婚服诶,还是主君的婚服,它们嘴尖爪利的,万一一不小心勾到划到了可就不好了。 李娘说道:「来归,你们成亲,娘也帮不上什么,也就只有这点绣工能勉强帮得上忙,你若不嫌弃,娘也能瞑目了。」 晏来归压着酸涩的情绪,抱紧了怀里的婚服,道:「谢谢娘亲。怎么可能会嫌弃?这是我们结契大典里最宝贵最无价的东西了。」 祝时愉抚摸着手中的红色婚服,轻声道:「谢谢娘。这套婚服放出去都能卖得天价了,更何况是您亲手绣的,已经不是凡间宝物能够衡量的了。」 李娘见他们喜欢,自己也开心。 她是个空中飘的魂魄,又不用休息又不用吃喝,想到来归和时愉两个孩子能穿上她亲手绣的婚服成亲,她便一点累也感觉不到了。 转眼间,就到了结契大典的日子。 殊灵剑尊和魔域魔尊结契的请帖已经发了出去,六界的人都会来,所以到时候人会很多。 不过招待的事情不用两位成婚的新人操心,孟苍大手一挥,包揽了全部。 鸦漆带领众领主本来也想把这活也抢了,然而他们在试吃过魔域婚宴的菜品,再尝过玄天宗那边的菜品之后,众魔出奇一致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第209页 听说人族那边的多种多样,有着千年的传承,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 他们还是不揽瓷器活了。 晏来归自从收到婚服之后就难以平静下来了,他将婚服放好,当晚一夜没睡,愣是逆反了自己的生物钟,熬到了清晨。 修仙之人不需要睡眠,晏来归要,但是晏来归睡不着。 祝时愉不需要,但是因为晏来归睡不着,他也就一直在尝试着哄晏来归睡。 显然失败了。 晏来归看着祝时愉尝试了各种催眠哄睡的方法,甚至连讲故事讲话本这种哄小孩子的方法都用出来了,不免心下既好笑又感动。 也没有必要这么折磨时愉。 晏来归心想着,整个人彻底歪到了祝时愉的胸膛上,轻轻吻了他一下,打断了祝时愉讲故事的声音。 祝时愉消了声息。 半晌过后,他也偏过头去,亲了晏来归一下。 晏来归开始无理取闹:「明天要成亲了,为什么只有我紧张,不公平。能不能把我的紧张情绪分你一点?」 「可以。」祝时愉点了点头,嗓音依旧沉稳道:「我好紧张啊,来归。」 晏来归:「……」 煳弄谁呢! 晏来归翻过身去。 祝时愉低笑了一声,从身后揽着晏来归的腰,把他往怀里带了带,缓声道:「没有骗你。」 晏来归又翻过来,主动钻进了祝时愉的怀里。 他知道时愉的性子就是这样,四平八稳的,情绪非常稳定。 就算心里有点什么,都不会写在脸上,更何况是紧张这种压力情绪。 比起宣洩压力情绪,时愉大概只擅长解决压力。 这么一想着,晏来归又觉得他很可爱了。 他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互相数过对方的心跳和唿吸。 在即将天明的时候,晏来归犹豫了一会,拉过祝时愉的手,牵进手中揉捏着,轻声道:「时愉,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祝时愉打起了精神。 这种略带迟疑的语气,他还是第一次从晏来归的口中听见。 「不过,」晏来归说道,「你先答应我,听过之后不许找神域把我抓了。」 祝时愉失笑,道:「这是什么说法?」 晏来归就算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至于这般对待吧。 晏来归坚持道:「你先答应,你不答应,我就不说了。」 祝时愉只得答应,向他保证了。 晏来归这才放下心来,他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时愉……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祝时愉眉眼间细微的笑意随着晏来归的话语不自觉地收敛起来。 他眼眸垂下,盯着晏来归的神情看。 晏来归唿吸不自觉地屏住。 时愉……反应这么大? 完了,他是不是不该坦白的。 祝时愉的嗓音沉了下来:「你要离开?」 晏来归一愣,似乎是没有想过祝时愉沉默这么久,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晏来归连忙说道:「当然不是。我都快要成亲了,我不在你身边带着,我走哪去?」 祝时愉方才微微紧绷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 方才莫须有的担忧还没存在多久就烟消云散了,祝时愉不轻不重地拍了晏来归的后腰一下,道:「我还以为你会因为这个原因离开。既然不会离开,那你吓唬我作甚。」 晏来归:「……」 晏来归小声道:「我觉得你应该有知情的权利。」 祝时愉方才自己吓过自己,如今平静下来,也明白了晏来归的想法,眉目舒展开来:「好。」 「……」 没啦? 怎么这么淡定。 晏来归犹疑地看了祝时愉一眼。 祝时愉低低笑了一声,掰过晏来归的肩膀,让他正面对上自己。 祝时愉看着那双澄澈干净的紫眸,忽地伸手,指腹轻轻碰过他的眼尾。 晏来归没躲,不过耐不住本能,长睫扑腾了几下,道:「怎么了?」 祝时愉便道:「太明显了。」 晏来归:「……」 晏来归腾地一下就坐起了身。 所以,他方才紧张了这么久,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甚至做好了时愉听完要把他抓去神域架起来烧了的准备,才终于鼓起了坦白的勇气。 结果时愉早就猜到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晏来归气恼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祝时愉眉眼含笑,伸手去抱过晏来归,道:「嗯……你如今坦白了,我不就说了。」 晏来归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 他只觉得自己看起来像小丑。 晏来归挡住要来亲他的祝时愉,不死心地道:「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祝时愉拿开晏来归捂他嘴的手,道:「先亲。」 他真喜欢现在这个情绪丰富,被欺负了也只会用眼睛生气的晏来归。 想亲。 晏来归却坚持道:「先说。」 「先亲。」 「……」 晏来归拿他没办法,凑过去亲了祝时愉一下。 刚想离开,无奈被按住了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等到放开之后,祝时愉心满意足,这才道:「你的魇魔梦境。看完之后,就大概就猜到了。」 第210页 夺舍并非什么稀奇之事。 但是能够夺掉魔渊血脉,还是已经被魔族领主携手刺杀身亡了的魔渊血脉,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夺舍之人求的无非是命,是权御,是力量,无外乎都是欲。 但是晏来归不一样。 在魇魔梦境里的时候,他看得出来晏来归有过几分求死的意思。 只不过不知因为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那不是一个夺舍之人会有的反应,更像是被迫来到这具躯体里的。 直到身边莫名其妙窜出来各种天灵地宝,晏来归这才改变了心意,彻底安生了下来。 祝时愉当初第一眼见到晏来归这双紫眸的时候,就总觉得他不像魔渊里长出来的。 越接触越了解,才越发惊疑魔域竟也能养出这般温润如玉的魔来。 既然不是夺舍,那就只可能是别的位面过来的魂魄了。 晏来归按了按被亲到红润的唇,嘆了一口气,说道:「这么早?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害他乱想。 祝时愉想起晏来归方才差点跳起来的模样,于是保守道:「其实也只是猜测。若非你亲口坦白,否则我也不会确信。」 晏来归又差点跳了起来,道:「那你刚才怎么还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神情。」 原来都是逗他玩的。 晏来归越想越气,冲过去咬了一口祝时愉的唇,把他的唇也咬得红润微肿。 这回晏来归躲得快,没让祝时愉抓到机深入的机会。 祝时愉:「……」 祝时愉低低笑了一下。 见时辰差不多了,晏来归气也消了,推推祝时愉,道:「起床起床。」 吉时要到了。 他们要换好婚服,准备出发了。 * 天光大亮,今日是一个晴朗天。 万里无云,天空蔚蓝,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六界上下都知道今日是魔君与剑尊的大婚之日,因而也跟着起早,过来凑个热闹。 整个魔宫上下张灯结彩,红绸高挂,旗帜飘扬。 魔君成亲,宴请天下,当日开销全部包揽。 魔族们也不打架了,纷纷过来凑个热闹,随个份子钱。 一道由两只高大独角兽驾驶的彩绸马车从天边缓缓驶来,最后停在了魔宫面前。 独角兽刨了刨蹄子,仰天长鸣,声音清脆悦耳。 其中一只独角兽的角断了一半,其上能看见旧伤的痕迹,但是没有人对此产生过异议。 角断了一半,也没关系,另一位独角兽同伴随它一起,在角上戴了彩绸花球,喜庆无比。 看见两位身穿大婚喜服的晏来归和祝时愉之后,两只独角兽也纷纷高兴地朝着两人嘶鸣。 晏来归一眼就认出了独角兽。 是当初在弟子试炼秘境中救下的灵兽。 红毯铺到了门口,两人分别牵着牵红的一端,缓步走了出来。 等到晏来归和祝时愉走到了马车旁边,独角兽这才低下头去,亲昵地头蹭着两人的手。 晏来归弯了弯眼眸,轻声道了一生中谢谢,随后和祝时愉一起上了马车。 飞天小猫颈间戴着一朵红色的蝴蝶结,它叼着一块红色的聚灵石跳上了结着红彩的飞舟,开心地甩了甩尾巴。 其他小妖们身上也打上了红色的蝴蝶结,跟着跳了上来。 飞舟跟在了马车后面,平稳行驶。 马车所过之处,都散下了灵力化作的细碎彩绸,纷纷扬扬落了下去,滋养着每一个触碰到的生灵。 马车最终停在了玄天宗面前。 玄天宗今日门户大开,广迎来客,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绑着红绸蝴蝶结的小妖们兴奋异常,在两位新人身边围了一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家里所有宝贝小妖都在这了。 两只壳上贴了蝴蝶结的乌龟安安稳稳地趴在两人牵红中间的花球上。 它们比较特殊,爬得慢,晏来归怕它们跟不上大部队,所以将两只乌龟的位置安排在了牵红的花球上。 同时也意味着长寿吉祥。 李家三只幼魔和飞天小猫提着花篮走在前面,刚好两排,漫天撒着花瓣和喜糖。 晏来归和祝时愉在前面,小妖们伴随身边,身后是魔族众领主、泠见和李家村的魔们。 落敞动了手脚,短暂地让魂灵们可以拥有实体,看起来如同正常人一般。 一直送到鸿鹄堂门前,便只剩了晏来归和祝时愉二人。 面前是宛如通天的台阶,红毯从两人脚下一直铺到了顶端的鸿鹄堂,上面放了祝父祝母的牌位。 小狼崽嗷嗷地冲上去把牵红上的两只乌龟叼了下来,飞天小猫当完花童,转头把叼着的花篮放在一边,赶紧用聚灵石把李爹李娘装进去,绕后飞到了鸿鹄堂里面。 李娘温柔地摸了摸飞天小猫的脑袋,温婉道:「谢谢小猫。」 小猫开心地晃晃尾巴:「咪呜!」 晏来归紧了紧手中握着的红绸。 祝时愉那端似乎也感受到了,偏过头来,神色温柔地看着晏来归。 大红色的婚服穿在两人身上,更衬得他们风姿卓绝,容貌一绝。 牵红,意味着从此两心同。 他们牵着彼此,缓步踏上了这铺着红毯的通天台阶。 第211页 意味着同心共气,患难与共,一同攀山跃海,见世间朝阳与落霞。 直到真真正正走上了这里,晏来归一直莫名紧张又混乱的心情才彻底安定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明明他和时愉之间的感情稳定升温,并不会产生任何危机或担忧。 不过一个结契大典罢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成亲前成亲后,区别便是多了一个道侣契。 可道理是这个道理,晏来归还是难以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们这一路走过来,不说有多辛苦,但也没有很轻松就是了。 大概因为是时愉吧。 只要有关时愉的一切,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期待。 想和时愉拥有一个特殊的见证,想和他一起许诺交换后半生。 鸿鹄堂一般是玄天宗用来祭拜天地的地方,不过因为地理位置合适,所以经常也用来给新人道侣结契。 通天台阶上是鸿鹄堂,下方则是一大片露天的广阔圆台,足够容纳数千人一同落座参与结契的婚宴。 如今若是从上方俯瞰下来,便能看见前来观礼的人们陆陆续续都落了座,弟子们秩序有加地引导入座和上菜上酒。 而鸿鹄堂上又是一处占地广阔的高台,晏来归从魔域带来的小妖亲属朋友,以及双方认识关系不错的好友都会在上面落座。 祝时愉在玄天宗寻常关系不错的好友不多,孟苍算一个,老宗主算一个。 主要是双方共友多,所以也并不显冷清。 萧离半夜去已经修缮好的弟子试炼秘境里,用魔君大婚的消息把里面的灵兽都撬出来了,所以鸿鹄堂上面还分了一块区域,给灵兽们落座。 裴长霁和落敞,用替身傀儡出门的神域主星落,等等等等。 晏来归和祝时愉就这样一步步,一直走到了通天台阶的尽头。 从外面看,鸿鹄堂只不过是通天台阶上一道小小建筑,可是直到他们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另有玄机,空间广阔巨大,当真是另一番天地。 红毯继续平铺到了远处的高堂上,那里分别坐了祝父祝母,还有晏来归的爹娘。 飞天小猫先把最要紧的李爹李娘带上去了,随后才是等孟苍将其他宾客请上去。 如今他们进了鸿鹄堂,会飞的小妖连同飘在半空中的三只幼魔一起,随着晏来归和祝时愉的步伐不断地撒花撒细碎彩绸,一路迎着两位新人走到了高堂面前。 神域主星落把身上绑着蝴蝶结的小猫崽们挨个放了下来,站起身来,接过飞天小猫叼来的捲轴。 如非必要,神域主不能出神域,不过魔君和剑尊的结契大典他还是得参加的,于是随手拿了手边的材料捏了一具傀儡出来。 就是有一点,他手边唯一的灵植材料只有给家里小猫崽们啃的猫草,做出来的人形傀儡也不能说用不了,用着还是很流畅的。 就是身上总是会挂满小猫崽,抱着他吧嗒吧嗒舔来舔去。 于是星落矜持地带着满身的小猫出门了。 如今要干正事了,星落便拜託飞天小猫帮忙拦着猫崽们,他拂了拂袖,展开手中的捲轴。 清冷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响起:「一拜天地。」 明辞和镜悬分别浮在两人身侧,晏来归和祝时愉同时弯下腰去,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面对着高堂,深深拜了下去。 虽然只有牌位,但是晏来归依旧记得当初抱着祝家小少爷的祝夫人和祝父。 音容犹在。 在幻境中见过了祝父祝母,也算见过了时愉的爹娘了。 眼看着两人拜了下去,李娘眼中浮出了零星的泪光。 这是她看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啊。 不是亲生,却已经与亲生的没有区别了。 「夫夫对拜。」 两人转过身来,面对着面。 这身婚服穿在时愉身上,当真好看极了。 永远凌厉俊美的面容,被大红喜服冲去了凛冽之感,更显他面如冠玉,挺拔如松。 祝时愉抬起眼眸来,与晏来归定定对视。 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看上的人。 晏来归的肤色本来就白,如今被大红一衬,更显白得晃眼。 腰身收束在金红腰封之中,腰间挂着一块莹润白玉,与他腰间的那一块是一对。 晏来归长身玉立,眉目如画,温润的眉眼含着微微的笑意,那双剔透漂亮的紫眸里倒影微晃,只有他一个人。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笑了一下。 祝时愉深深看了晏来归一眼,两人弯下腰去。 飞天小猫扇着翅膀叼来一份捲轴,捲轴啪地一下展开。 那是一份空白捲轴。 晏来归轻声道:「吾二人今日喜结良缘,携君之手,共赴余生。」 金色的字随着他的声音逐渐显现在上面。 祝时愉弯了弯唇,朗声道:「吾二人从此甘苦同尝,风雪共淋,永结同心。」 晏来归和祝时愉一同伸手,指尖涌出一滴心头血,同时按在了上面。 「此情此意,永世不渝。」 「天地为证,日月为鑑。」 金色的契约化作两道流光,钻入了两人的心口。 这便是同生共死的道侣契。 星落的声音掷地有声: 第212页 「礼成。」 提前制好的不知名小球被抛上空中,骤然炸响,彩绸纷纷扬扬落下,落了两人满肩。 周围观礼的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掌声和欢唿。 「恭喜恭喜!」 「咪呜!咪呜咪呜!」 「汪呜!」 「¥%…)#*!」 裴长霁在周围混乱的欢唿恭喜声中声嘶力竭地喊道:「晏兄!祝兄!百年好合啊——」 祝时愉微微颔首,晏来归也笑了:「谢谢。」 第79章 宾主尽欢。 最后大部分人都留在了鸿鹄堂用宴,鸦漆带着众领主开始对着两位新人起闹入洞房。 孟苍也笑着喊道:「招待宾客的事我给你们收尾!快去洞房!」 晏来归拉着祝时愉的手就跑。 哪能给他们送入洞房闹洞房的机会? 虽然本来也没这一环,但是也不能让鸦漆他们这么得意地起闹。 因为大婚是在玄天宗举办的,所以他们回的是淮落峰。 漫天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门口的风灯也逃不过被绑上彩绸的命运。 牵红落在了一边,他们此时牵着的,是彼此的手。 淮落峰上的宫殿已经提前布置过了,满殿通红,绫罗绸缎,红烛摇曳,皆是喜庆。 晏来归掀被发现一堆红枣莲心桂圆花生的时候,祝时愉从桌上端来了两杯酒。 祝时愉端着酒杯走到晏来归身边坐下,递了一杯给他,沉声道:「交杯酒。」 晏来归眨了眨眼。 他接过酒杯,小声道:「先说好,我酒量不太好啊,到时候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可预计的事情,不许怪我。」 祝时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怪我。」 「那太好了。」晏来归满意了。 他们交换过酒杯,然后互相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流入喉中,晏来归咽下去之后,微微呛了一下。 他不爱喝酒,不过这是合卺酒,当然是要喝的,晏来归便也不在意了。 好在没有出丑。 他刚喝完,手中的酒杯就被人拿掉,放在了一边。 因为酒液辛辣的缘故,晏来归被呛得眼角都微微泛红,再被冷白的肤色一衬,更显可怜。 随后不等晏来归反应过来,一道吻就落了下来。 「唔。」 晏来归仰倒在床榻上,伸手捧住祝时愉的侧脸。 晏来归分开片刻,学着祝时愉的模样轻轻咬着他的唇畔,笑了一下:「时愉啊。」 祝时愉便也不亲了,他低头一点点蹭着晏来归的侧脸,道:「你是不是还没有跟我说过。」 「说过什么?」晏来归弯了弯眉眼,故意道。 祝时愉不轻不重地揉着晏来归的腰,轻哼一声,不说话。 晏来归怕痒,一直躲闪,笑得停不下来。 直到祝时愉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他,晏来归身上的婚服已经被揉皱弄乱了不少。 晏来归缓了一口气,用膝盖轻轻抵了抵祝时愉,小声控诉道:「你也没有说过,怎么就光逮着我说事。」 祝时愉低笑了一声,他道:「夫君。」 晏来归还不满意,戳戳时愉的腰,道:「还有呢?」 祝时愉不说了,俯下身吻了过去。 交融的间隙中,晏来归听见他低低道:「……来归。我心悦你。」 晏来归弯了弯眉眼。 他放过了祝时愉,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唇角,道:「我也心悦你。」 他等这一句等很久了呢。 晏来归温柔说:「我们还有很久很久……很久的人生。我们可以一起过很久,到最后还能死在一起。」 真好。 祝时愉抬指抵住他的唇,不悦道:「死什么?我们可以沖飞升。」 晏来归看着祝时愉盯着他的不悦神色,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道:「也是。」 祝时愉道:「你说要攒点功德当聘礼的。」 晏来归笑盈盈道:「是的。」 飞升要么靠功德要么靠修为,好巧不巧,这两项他们都有。 他们如今修为都已经接近飞升,前途一片大好,根本不必愁飞升不了。 时愉这些年来一直在惩奸除恶,在天道那边积累的功德估计也不少。 弄死魇魔本源,他的功德应当也不会少到哪去。 实在不行,他想个办法和天道谈谈条件。 晏来归唯一的牵挂就是家里这么多只小妖。 他们要是飞升了,他的宝贝小妖们可怎么办。 不过距离飞升肯定还要很久的时间,最后这一关不是这么好跨越的。 所以他还是不去想以后了。 总会有办法的。 祝时愉道:「所以你要陪我。一直。」 祝时愉很少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说话。 「好。」晏来归亲亲他的侧脸,温柔道:「一直。」 * 这一场结契大典为天下人所共赏。 玄天宗承担了大部分的开销,不过因为魔域那边也硬塞了大量魔石过来,加上来参加的宾客或多或少都随了份子,没钱的少随,有钱的多随。 像裴长霁这种重量级的人物,一出手直接将他那半死不活的老爹家里祖传的翡翠大宝石送了过来,一颗就能抵了整场婚宴三分之一的开销。 第213页 更别说像裴长霁这个身份的人还不少。 玄天宗收到的随礼和魔域那边五五开,像裴长霁、落敞和星落这类人送的随礼则是交给晏来归和祝时愉。 他们送的一般都是珍贵而特殊的宝物,价值连城不说,本身便代表了不菲的新意。 折现是对这类宝物的贬低。 亲眼看着晏来归真真正正在这个世界上沉淀扎根,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有了各种各样的牵挂之后,李家村的亡灵们终于释怀了。 本身便是已逝之人,在阳间停留许久,就为那点执念罢了。 圆满了,释怀了,便也要离开了。 晏来归打心底很不舍。 落敞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亡灵们饮孟婆汤,走轮迴路。 晏来归和所有亡灵们都说了可以重塑新身体的事情。 如今在魔渊深处温养的材料足够做出一具成年人的躯体,也只有这么多了。 毕竟上万年的天山雪莲和灵参不是这么好找的,天道用于交换的代价是飞升,足够反映了它们本身的价值。 如果是给亡灵们重塑身体的话,变成人倒是有些勉强,但是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捏成其他物种,小只一点的,这样所用的材料不会太多,捏出来的数量也够覆盖李家村的亡灵数量。 这是用魔渊力量孕育出的躯体,本身灵体根骨好,多加修炼之下,百年内足够化出人形。 只是李家村的亡灵们都拒绝了。 他们看了一眼晏来归,又看了一眼李爹李娘和三只幼魔,笑着朝晏来归挥手:「不用啦。我们活了这么久,已经没什么好活的了,该收拾收拾投胎去了。」 活着,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渴求的东西了。 已经过了这么久生不如死的日子了,早已对生祛魅了。 他们从前奢求过死亡,却只能带着刻骨的怨念活着。 就算再怎么不想承认,那些没日没夜的血色记忆还是已经深入了骨髓之中,想忘都忘不掉了。 即使活着,他们闭上眼睛也是亲人死在眼前的画面。 如今能够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与痛苦,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能够供亡灵居住的身体,来归想拿到肯定也不容易。 不然也不会这么省着用了。 他们已经乘了来归这么大的情了。 将他们从时空循环大阵中解救出来,替他们站上神域的高台,将真相公之于众,帮他们。 已经足够了。 怎么还好意思再占来归这么珍贵的东西。 不如留给李爹李娘。 来归把昙花当娘,把她家当自己家。 留给昙花一家是最好的选择。 晏来归眼眸微红。 除了李家村大部分的亡灵之外,晏来归手上还有数十朵死灵花,一同送到了鬼域,拜託落敞帮忙送入轮迴。 那是曾经因他而死的半魔们。 直到落敞将死灵花孕育出魂魄的模样,晏来归才在时隔多年以后,再次见到了半魔们的面容。 他们向晏来归道谢,说自己不后悔,说主君不要愧疚,说主君新婚快乐。 泠见也窜出来,跟他们道别。 泠见想活,想陪在主君身边,半透明的魂魄扒在晏来归袖子上,不是很想投入轮迴。 他小声对主君说道:「我不占用材料,您给我点魇气让我活着就好,我不干坏事,真的。」 晏来归想笑,不过因为喉间酸涩,笑不出来。 于是他摸了摸半透明魂魄的脑袋,点了点头。 等到送他们入轮迴之后,晏来归便回了魔渊。 李爹李娘,三只幼魔,还有大黄,以及泠见留下来了。 李大兴奋得嗷嗷叫,骑在大黄身上,对晏来归说道:「小晏哥哥,帮我捏一个比大黄帅气的!」 大黄也不生气,热烈得甩了甩尾巴,歪过头去舔李大的脸。 晏来归笑了一下,温声道:「你想变成什么?我给你捏。」 李大想了想。 李大绞尽脑汁地想。 李二憋不住了,把磨磨唧唧的李大拍下去,凑到晏来归身边,说道:「小晏哥哥!要不你把我捏成蚊子吧,蚊子省材料。」 晏来归:「……」 使不得啊使不得! 晏来归赶紧把李二抱过来摸摸脑袋捏捏脸颊,一顿安抚过后,晏来归说道:「没关系。就你们七个,虽然做人不够,但是大部分的妖都能做的。」 他说:「我们在妖域有妖脉,想变什么变什么。」 李大戳戳手指,羞赧半晌,扭过头去,问娘亲:「娘,你想变成什么?我要跟你一样的。」 李娘想了想,笑了一下,说道:「我想要……鹰。」 李二:「那我也要!」 「我也要我也要。」 李爹:「那我也是。」 晏来归言笑晏晏地点了点头,偏过头去,问:「大黄和泠见呢?」 大黄:「嗷呜!」 还是狗狗! 泠见搓了搓手,说道:「主君,家里是不是没有避役,您想不想要有一只?」 晏来归懂了。 变色龙是吧。 泠见馋这个很久了,他一想就觉得很酷,给主君搞一只,出门都有气势。 反正到最后还能变人。 确定好所有人的物种之后,晏来归从魔渊深处捞出种了魔脉的材料,开始动手了。 第214页 祝时愉撩起衣摆,坐在他的身边,也一起照着晏来归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图鑑小册子捏。 李大缩在晏来归肩膀上看着他捏,眼眸亮晶晶的,不时叫道:「哥,哥!翅膀捏得帅气一点,要比小猫帅!」 晏来归笑了一下,道:「没问题。」 一家子的鹰捏好了,摆在旁边的空地上,看着栩栩如生。 祝时愉照着大黄的模样捏出了一只像模像样的小狗崽,大黄趴在他的怀里,开心地仰起头,对着祝时愉的侧脸舔舔。 李家一家人都是鹰,所以都由晏来归包揽了,越做手越熟,既方便,速度也快。 等他做好,回过头去看时愉,就见祝时愉捏好了大黄的小狗崽,转头用最后一点材料开始捏避役。 泠见捧着图鑑翻了个遍,在十多种避役的形象之中艰难抉择半晌,最终翻到了一个看起来又酷又霸气的。 他把图鑑捧在祝时愉面前,语气深沉:「剑尊大人,君后大人,您真是全天下和主君最配的人,没有之一!」 祝时愉抬眸看了图鑑一眼,復又低下眼眸去,手中不停,道:「不错,继续。」 泠见信心大增。 晏来归:「……」 唉,真是。 晏来归把小狗崽也端了过来,放在了一家五口的鹰们旁边,就等泠见的避役做好一起放过来。 李三绕着自己那只最小的鹰转来转去,喜欢得不得了,爱不释手地伸出半透明的手轻悄悄地摸,生怕摸坏了。 祝时愉捏好了,放在了晏来归手心。 泠见勐勐夸:「君后当真是心灵手巧,做出来的避役鬼斧神工,浑然天成,栩栩如生!」 晏来归接过来,在阳光下细细看了半晌,含笑道:「时愉做得真好。」 祝时愉矜持地收回手,看了一眼他的一家五口的小鹰们,道:「你的也很好看,很像。」 晏来归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等到全部做好了,晏来归便一一引导爹娘钻进新的身体里面。 半空之中飘着的魂灵们排着队钻进属于自己的新身体里面,那本来还显出几分灵植模样的躯体在魂灵注入的时候骤然像是从画中钻出来的活鹰一般。 老鹰澄黄的眼珠滴熘熘地转,一扇翅膀,发出了一声嘹亮而尖锐的鸣叫。 小狗崽对照着它的模样做好的身体适应十分良好,大概是没有跨种族,所以大黄适应起来非常迅速,不消片刻就能站起身来,狂甩尾巴凑过来舔舔晏来归,再舔舔祝时愉。 不过避役和其他只有巴掌大小的小鹰们就没有这么容易适应了,一个个七歪八扭的。 想抬翅膀结果抬起了尾羽,想冲过来找两人贴贴,结果吧唧一下摔倒在了地上,将旁边勉强站稳的爹娘和哥哥们也绊倒了。 避役扒在黢黑的岩石上,身上不由自主地变成了一片漆黑,泠见急得惨叫:「这个颜色好丑,我不要变成这个颜色啊!」 晏来归便忍不住笑。 他把避役放在手上,再挨个把羽毛油光水亮的小鹰们拎进了怀里他和时愉一人抱几只,就这么带回了魔殿。 适应身体需要时间,晏来归找了一堆软垫,叠在一起做了窝,把爹娘们放了进去,又放了一些新鲜干净的粮食和水源,让它们饿了渴了伸个头就能够到。 家里的小妖们第一时间还以为主君带新的流浪小妖回来了,纷纷涌上来迎接新成员,结果刚凑上来就听见那只背棘竖起的避役嘎嘎笑:「我,泠见啊!怎么样,这个帅不帅?」 泠见和家里最初捡来的那批小妖们熟,飞天小猫知道他,骤然被吓了一跳,又好奇地飞上晏来归的肩膀,拿前爪够了够泠见,新奇地咪道:「你居然变成这个样子啦?」 避役用一只爪子搭上毛茸茸的小猫,在小猫惊叫的声音中得意地又变了一个颜色。 晏来归向大家介绍了家里新的成员。 知道这是主君的爹娘以后,围着鹰隼一家蠢蠢欲动要上手舔舔嗅闻的小妖们瞬间收回了爪子。 辈分不太对,不敢这么冒犯。 不过大家也都不在意,李娘还张了张翅膀,笑着说道:「我以前经常梦到自己有翅膀,能飞上天空,没有想过居然会有实现的一天。不过我现在还不会飞,也许还得请教一下你们。」 飞天小猫活泼地扑了过去,黏在李昙花身边咪呜道:「我会飞!我来教娘!」 飞鱼和麻雀也凑过来,啾啾:「我也会,我也要教。」 李大李二和李三比娘小一圈,窝在爹娘的身下,见小猫挤了过来,便往旁边挪了挪,挪出了小猫待的地方。 三头犬则是把大黄叼到身边,三只脑袋都亲昵地凑过去厮磨。 祝时愉偏过头,看见晏来归眼底亮晶晶,显然很开心的模样,眉眼柔和。 就在这时,一道灵讯从天外飞了进来,吸引了在场所有人和妖的注意力。 祝时愉抬手接过,那道流光在手中化作一道略重的宝盒,外加两张信笺。 最上方的信笺字迹熟悉,祝时愉认得,是孟苍的。 第一张信笺揭开过后,下方还黏着一张,上面写着:「务必亲自送给晏兄和剑尊大人!好东西,很多,都是我从妖域搜集来的好东西。全新的,没拆封,保证干净,放心用!」 孟苍的信笺上说道:「漏了一个礼物,应该也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吧,清点的时候才发现了裴长霁的纸条,现在重新送过来给你们。」 第215页 晏来归也好奇,他凑过来道:「这是什么?」 祝时愉微微扬了扬眉,他指尖拨开锁扣,打开了盒子。 不过盒子之下又是一道新的木盒,还散发着一股幽幽的异香。 下面这个盒子只能用两人的神识打开,大概是为了防止别人误拆了。 旁边的小妖们好奇地凑过来,也纷纷想要过来看看这亲自送到主君君后手中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祝时愉注入一丝神识,盒子「咔嗒」一声,自动打开了一条缝隙。 然而不等所有人看清里面是什么,祝时愉就脸色一变,砰地一声就把盒子勐然关上了。 震得晏来归一抖。 旁边小妖们更好奇了,扒着晏来归的衣摆窜到他肩膀上,探头过来想看一眼:「是什么啊?」 晏来归也没看清,只隐约认出了一些纸张和瓷瓶,好像还有什么银色的一闪而过。 祝时愉面不改色地收好盒子,言简意赅:「来归,过来一下。」 小猫心痒痒:「咪呜——」 君后!想知道! 祝时愉抬手揉了揉小猫耳朵,缓声说道:「小猫不能知道太多。」 任由飞天小猫怎么在身上打滚撒娇可怜兮兮也毫不动摇。 晏来归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时愉对飞天小猫不说是有求必应吧,但只要小猫开口,时愉都从未拒绝过。 这是什么情况? 他把身上的小妖们放下来,跟在祝时愉的身后进了内殿。 自从结契之后,内殿就成了两人的专属寝殿,小妖们不会踏足这片地方,都在外面自己的窝里好好待着。 祝时愉转过身,把盒子塞到晏来归手里,道:「你交了一个很会送礼的朋友。」 晏来归:「?」 晏来归失笑:「这是什么评价,时愉,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在阴阳怪气?」 晏来归耐不住好奇,打开来看了一眼。 在晏来归打开来看的时候,祝时愉便悄然从身后环住了晏来归的腰身,下颌压在他肩上,慵懒道:「当然不是,这是夸奖,真心的。」 晏来归在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之后,手一抖,整个盒子差点摔了下去。 祝时愉眼疾手快,伸手覆上晏来归的手,替他端稳了盒子。 在感受到晏来归长久震惊失语中逐渐滚烫的脸颊,祝时愉低低笑了一下,说道:「想不想趁热打铁用一下?」 「……」 盒子到手其实只有巴掌大小,但是里面暗含玄机,打开之后空间并不小,因此里面装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晏来归,一个现代什么有色教学资料都没有看过的三好青年,在这样一块巴掌大小的盒子里面狠狠见识了一遍古代有色用具的多样性。 缅铃、角先生都是小意思了,各种尺寸样式都来了一遍,盘着青筋的,盘着细珠的。 还有更多的晏来归叫不出名字,但是一看长度粗细,再看样式大小,也大概能猜得到用在什么地方。 旁边还贴心地放了一沓的教学资料,加上一些摞得整整齐齐的扁圆小瓶子,那股幽幽的异香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东西全部用法器封住了,就如同信笺上所说的那样,未拆封,全新的,放心使用,足够干净。 干净是干净了,但晏来归觉得自己的眼睛要不干净了啊! 祝时愉从身后严丝合缝地贴了上来,已经伸手拨开了最上面一本的册子,津津有味地翻阅,时不时还要点评一下:「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可能有点难度,但是看着不错。」 「这个也行,抱起来……考验臂力,但对化神期修士来说都不是问题。」 「这个不行,一字马?骨头不会断吗。」 「算了,你喜欢的话那也行。」 反正就没有化神期修士的体质做不到的事情。 「夫君,」祝时愉偏过头,吻了吻晏来归的耳朵,道,「当真不试试?」 晏来归手一抖,差点又要把手里的东西抛出去。 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贴着耳边响起,热气扑在耳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勾人。 晏来归浑身热气都往脑门上顶,磕磕巴巴开口:「时、时愉,这是不是也太多了点……」 又多又难。 天啊。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祝时愉已经解开了他的衣带。 「多怎么了?」祝时愉道,「多更好。」 祝时愉低头吻在晏来归泛上红意的颈间,道:「我们慢慢试。」 晏来归闷哼一声,有些忍不住想伸手按住祝时愉的手,却被祝时愉拿开了。 祝时愉从身后将他的手腕扣在一起,另一只手隐没在黯金的衣摆之下。 一个个试,看看哪个最喜欢,最好用。 反正…… 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依偎相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