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不可名状都在求我治病》 第1页 《全不可名状都在求我治病》作者:青鸾九霄【完结】 文案: 晏绥从血腥的无限副本游戏中通关归来,一睁眼,一张宣传单「啪」地砸到了他的脸上。 【a市人民医院夜班急诊科急招主治医师。 要求:男的,活着,命大。】 毫无谋生技能的他掏出进入副本世界前考上的执业医师证,屁颠屁颠地去应聘。 急诊科最高守则1:尽最大努力救治每一位患者。 晏绥对此很满意。 治病救人本就是医生的天职。 断手断脚断脖子?身体长出不明组织?听到不明呓语? 晏绥:治,都能治! 但有一点,千万必须牢记——一定要听晏医生的话哦。 急诊科最高守则2:尽最大努力活下去。 晏绥同样很满意。 从副本游戏通关归来的他,别的不说,活命本事一流。 深夜,急诊科的特殊患者们在住院病房蹦迪。 门被「哐」地一声推开。 晏绥背着光,拎着滴血的手术刀,微笑问道:「刚刚是谁不遵医嘱,没有乖乖睡觉?」 众「患者」:…… 不不不不是我! 后来,各种不可名状的圈子流传起一个传说,某夜班急诊科有一医生,人美心狠路子野,救苦救难男菩萨。 今天不可名状捂着无数复眼哭诉自己照镜子得了密集恐惧症,明天阴郁俊美邪神蹙眉扶额表示自己因呓语失眠,无所不用其极就是为了见医生一面。 晏绥微笑:谢邀,挖眼开颅可治。 最后,无数不可名状和诡异生物追捧着他,崇拜着他,仰望着他。 他成了照亮所有阴暗扭曲存在的光。 内容标籤: 强强都市异闻 克苏鲁 万人迷 规则怪谈 搜索关键词:主角:晏绥,裴野望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什么都阻止不了我治病救人 立意:放下阴暗过往,勇敢大步向前 第1章 一个普通的周一早上,明净无云的天空蓝得澄澈,微凉的风拂过发梢,带来一丝清爽。 但打工人们早已匆匆地开始一天的工作,路上的行人不剩几个,无人抬头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晴朗天空。 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白净青年捧着一碗泡面,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两眼放空,身旁的手机开着音量很小的外放,传出的男音语调夸张,满是神秘。 「……据我了解,诡异的人员失踪案件并不止于a市,全国甚至世界各国都有发生,其中绝大部分无法侦破,连尸体都找不回来。而外网的神秘学者对此早有预言……」 青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掀开膝头的康师傅泡面桶盖子,低头唿噜唿噜吃起来。 他膝头垫着泡面的是一个透明的文件袋,最上面的一页隐约能看出是一张简歷,姓名一栏写着两个大字:晏绥。 看着就是一个职场失意的年轻人。 他一边咀嚼一边听着视频的声音,剔透的琥珀色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眼前的车水马,腮帮子连动,很快咕咚一下咽下肚子。 突然,视频里叨叨的男音切换成了一道诡异嘶哑的,叫嚷着外语的尖锐女音。 晏绥捞起面条的动作顿住了。 他听懂了嘶哑女音叫嚷的内容,是阿拉伯语。 女音语调古怪又诡异,神神叨叨地说:「命运的巨轮已经开始转动,世界终将毁灭于混乱与疯狂!伟大的,混乱、毁灭与无序的主人即将甦醒!祂的名讳……」 就在这时,视频的声音戛然而止。 晏绥一愣,放下叉子点亮屏幕一看,发现视频突然被平台下架。 胃口钓到最高的时候视频没了,这也太难受了吧? 他接连点了点空白页面,确定无法再播放后才放下了手机。 不过一个失踪案件都能扯到什么毁灭什么命运,也太离谱了。 几口将剩下的泡面吃完,晏绥喝了几口汤后扔掉垃圾,然后凭着残存的记忆从手机里翻出余额页面,不由嘆气。 房租已经拖欠三天了,伙食费更是没着落。 但他能做什么赚钱呢? 做不了医生,那去端盘子?当洗碗工?还是一些日结的小时工? 他往椅背一瘫,吃饱喝足后仰着脸迎着阳光,继续放空。 从那个尸山血海的地方回来,他都已经不知道怎么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了。 情况似乎很危急,晏绥却依旧咸鱼地半躺在椅子上,双手安详地在腹部交握,发直的琥珀色大眼睛半阖起来。 阳光很温暖,微风很和煦,让人昏昏欲睡…… 和煦的微风里突兀地唿啦一阵响,一大片黑影从天而降,「啪」地一下结结实实地盖在了他的脸上。 「……」 晏绥额头青筋一蹦,沉默地抬起手,「唰」一下扯落这张扑在脸上的纸。 这是一张花里胡哨的招聘传单。 这传单设计得很是浮夸,眼熟的巨大logo下,加粗的血红色大字写着:a市人民医院夜班急诊科急招主治医师,薪资优厚,待遇从优,就等你的加入! 激动人心的大红色字体下面是一行略小的字,写着招聘要求,非常简单粗暴。 ——男的,活着,命大。 最下方还有一串的联繫方式。 第2页 晏绥顿了顿,目光艰难地从「薪资优厚,待遇从优」上收回,从这仿佛恶作剧般的招聘传单里抬起头。 在马路的对面,几栋楼宇间,可以窥见不远处略显斑驳老旧的医院大楼。 和传单上一模一样的医院logo正正地嵌在墙面上。 真的是市人民医院的logo。 他双眼微亮,低头从兜里掏出手机,往传单上那个电话打过去。 「你好,我想要应聘贵医院的夜班急诊科。」 …… 门诊大楼里,晏绥问道:「你好,请问急诊科……」 「什么急诊科?你是记者?」被拦住的保安一个激灵,警觉地看向问路的晏绥。 晏绥一愣,大楼旁乱糟糟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女音,清晰地落入耳中。 「我的儿啊,他医生当得好好的,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你们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这位大姐,说话是要负责的啊,你有疑问应该去找警察,不是在这闹事!」 另一边的晏绥面对保安越发警惕的目光,连忙解释说:「不是,我是来应聘急诊科的……」 「记者同志,你是来曝光这家黑心医院的对不对!」 晏绥的手臂勐地被大力抓住,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被这股力道拽得摔在地上。 头髮蓬乱的中年妇女冲破了人群,神色癫狂地用力扯着晏绥的手臂:「这家黑心医院有问题对不对,它害死了我的儿!」 「你再乱说话,我们就报警了。」跟着冲过来的保安队长疾言厉色道。 中年妇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躲在了晏绥的身后,嘶声道:「那我儿子在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说他死了就死了?!」 一旁穿着白大褂的主任满头大汗地解释道:「不是跟您说了,因为有接触恶性传染病的风险,所以提前火化了吗?相应的保险赔偿我们都会……」 中年妇女厉声打断:「放你娘的狗屁!记者同志,你必须曝光这家黑心医院,让大家好好评评理!」 乱糟糟的人群往这边涌来,晏绥像个工具人被夹在中间扯来扯去,还在试图解释:「我真不是记者,我是来应聘的……」 眼看场面越发混乱,接到院方报警的警察赶到现场,好说歹说才和眼眶通红的父亲一起架着崩溃的母亲离开。 「我的儿啊,你到底在哪里啊,我好想见你啊……」 悽厉的哭声逐渐远去,晏绥松了口气,扯了扯被揉皱的衣袖,转头看向保安大哥:「那个,我……」 「行了,我管你来干什么的,急诊科已经搬去西区的新院里了,这里没有急诊科,请你离开。」保安冷着脸说完,直接抬手示意他出去,目光压迫感极强。 数个保安在现场紧迫盯人,晏绥捏着传单张了张口,最后在众保安的逼视下只能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转身往医院大门外走去。 该怎么办呢?再打个电话跟对面的人确认一下好了…… 晏绥拿着传单低头按着手机,脚步刚踏出医院人行道大门,突然感觉眼前的场景似乎扭曲变化了一瞬。 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就见眼前又是繁忙喧闹的门诊大楼,正四散回到各自岗位上的保安们一眼看见了晏绥:「你怎么又来了?」 「不好意思,我马上走。」晏绥连忙转身,再次朝医院大门走去。 ……等等,他刚刚不就是往医院外走的吗?什么时候一百八十度掉头回来了? 医院大门外的大马路近在眼前,晏绥再次朝着医院外的人流与车流之景迈步而去,结果眼前突兀地一花,熟悉的门诊大楼再次出现。 站在门诊大楼前的保安怒容指着晏绥:「你……」 晏绥闷不吭声地掉头再次往大门外走,突然迎面一阵狂勐大风。 他一时被吹得睁不开眼,手里的传单像是有了生命,如同滑熘的泥鳅唿地从他手里滑了出来,「啪叽」一下再次盖在他的脸上。 像凌空一个巴掌挥落,晏绥被迎头痛击,踉跄着后退几步,绊到低矮的栏杆时差点仰头摔个屁股蹲。 他抬手扯下脸上的传单,发现眼前再次大变样,周围不再是门诊大楼和医院门口,而是一处非常陌生的地方。 他诧异地四下张望,发现这里似乎还是院区,但四周荒凉冷僻,还被白色隔板严严实实地围起遮挡。 而隔板内是一座面向紧锁大铁门的四层大楼,大门上悬挂「急诊」二字。 他就站在大楼前黄线画出的停车位上,差点绊倒他的栏杆就立在车位后方。 只是这座急诊大楼显然是荒废了,外面一台救护车都没有,大楼也静悄悄的,内里一片昏黑,空空荡荡。 晏绥茫然,这是直接将他送到急诊大楼门前了? 他上前推开那扇透明的玻璃门,探了个脑袋进去:「有人吗?」 「你是来面试的?」 晏绥回头,勐地对上了一张苍白阴郁的女人脸。 「啊,对,你好,我是来应聘的。」 晏绥眨了眨眼,迅速转身正面面对这位女士。 护士打扮的女人脸色扭曲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将那些话吞下去。 「……跟我来吧。」 歷经磨难后,他终于还是找到了面试地点。 第3页 晏绥盯着护士的背影看了片刻,又四处打量,发现这栋急诊大楼外墙看着老旧,但内里不久前应该是翻新过,看起来还很新。 眼下挂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护士将他领进四楼的办公室,拖了张椅子放在办公桌对面,随后直接坐在办公桌的电脑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传单和身份证号。」 「你好,我叫晏绥。」 晏绥在护士对面端正地坐好,打开手里的透明文件袋将简歷拿出来,合着皱巴巴的传单一起双手递到护士面前。 护士只扫了一眼简歷,没接,只黑着脸用两根手指捏起传单往身后碎纸机一扔,然后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迅速转过身。 身后的碎纸机自动启动,将那张传单吞没。 晏绥微微偏头,目光从护士身上转移到她身后的碎纸机。 扔过去的传单明明距离碎纸机口还有一段距离,那张传单是怎么进碎纸机的? 还有,这碎纸机碎纸的声音也太诡异了,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咀嚼吞咽一样…… 「华大的研究生……等等,今年才二十五?」 她眉头微拧,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晏绥的脸上时,神情不由一顿。 这人长得实在太好了。 青年的皮肤很白,柔软的黑髮服帖地垂在脸侧,清澈的浅琥珀色眼眸大而圆,流畅的脸部线条和高挺的鼻樑下,是略带肉感的菱形唇,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清爽和俊美在他身上完美融合,看着就人畜无害,又乖又奶。 注意到护士看过来的目光,晏绥当即从文件袋里掏出证件双手递上,认真说:「我小时候跳过级,现在考到执业医师证也拿到规培证了。」 说完,他眼睛亮亮地看向护士,仿佛等待老师提问的好学生。 看起来更乖了。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外貌、这样的学歷成绩,简直就是肉眼可见的前途光明,只可惜…… 护士捏着滑鼠的手收紧了一瞬,终究还是目光晦暗地拿出合同递到晏绥面前,说:「这些都无所谓,我们现在就可以办入职。证件带了吗?」 晏绥翻了翻合同,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大笔一挥,直接签下合同按下手印。 将证件拿出来后,他再次拿起笔头吭哧吭哧地填表。 直到晏绥填到最后一张,他的笔顿住了。 他拿起这张单薄的a4纸,有些迟疑地问道:「这张是……遗嘱?」 「没错。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嘛。」 护士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医院里迷茫徘徊的空洞幽灵,面无表情地说:「对了,你刚刚应该在门诊大楼前遇到了一对父母吧?你接的就是他们儿子的班。」 第2章 护士:「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晏绥:「那个,可以提前预支工资吗?我已经快没钱吃饭了。」 护士:「……可以。」 「啪」的一声,急诊大门上「急诊」二字亮起,紧锁的东侧大铁门打开了,高四层的急诊大楼也随之一层层亮起灯光。 晚上11点整,a市人民医院夜班急诊科的医护正式上岗工作。 晏绥穿上白大褂,扣好扣子,在胸前的口袋上插上笔,再回忆一遍急诊大楼的构造和医疗器械的所在位置,算是准备就绪。 他的手腕上还多了一个扣好的电子表,同样是配备的工作用品,沉静的绿色在錶盘上稳定地亮着。 虽然这间医院急诊科夜班有许多诡异的守则和规矩,比如没有病人需要救治时不得进入门诊室和手术室;电梯在凌晨4点至6点不允许使用;上台阶踩到第十三级台阶时立马原地后退,当次夜班不允许再次踏上楼梯等等奇怪的规则,简直遍地雷区。 但这都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 「夜班之神,求求你显灵保佑,信女愿每夜上香供奉,贡品管够,至少在裴大回来之前别再那啥了……」 护士苏婉整个人猥琐地蹲在一楼大门的角落里,冲着那个不起眼的牌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然后虔诚地在牌位摆放了三个苹果。 晏绥站在她身后看着,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个各大医院值夜班的传统习俗。 然后他被苏婉强硬地塞了个苹果,被指挥着也要上前拜一拜。 晏绥听话地给这位「夜班之神」虔诚上供,认真地拜了三拜后,忍不住仰头,略显期盼地问道:「这样就结束了?夜班之神真的能显灵保佑吗?」 他从下往上仰头看来时,琥珀色的大眼睛瞪得又圆又亮。 苏婉不为所动,冷酷道:「想吃苹果自己去塑胶袋拿,别动夜班之神的歪心思。」 晏绥老实地低下脑袋:「好的。」 连着吃了好几天的泡面,终于吃到新鲜水果,晏绥只觉得这颗普普通通的苹果都是仙果。 苹果啃完,丢掉果核再洗干净手,整座急诊大楼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晏绥和苏婉两个活人。 寂静的急诊大厅里蔓延开淡淡的尴尬氛围。 片刻后,苏婉咳了一声,没话找话地说:「急诊科的守则好好背,尽快背熟它。」 晏绥回答:「已经全部背下来了。」 苏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知道守则里最重要的是哪一条吗?」 晏绥双眼一亮:「当然是最高守则的第一条,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治病救人的。」 第4页 苏婉一哽,看向晏绥的眼里忍不住露出一丝怜悯。 不是,这什么傻孩子,都明摆着这急诊科很不对劲了,还满脑子想着治病救人呢?明明是第二条「尽最大努力活下去」更重要好吗。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刚出社会的清澈愚蠢型大学生? 上一个好歹坚持了六天,这又傻又白的傢伙不会连六天都坚持不到吧? ……得了,她又有什么余地去怜悯别人。 苏婉转回头看着门外,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说:「该说的已经都和你说了,记住所有警报按钮和安全舱的位置,提高你的警惕心。不幸遇到什么事就怪自己倒霉,被这个鬼地方选中了吧。」 晏绥:「哦。」 空气重归沉默,时间在寂静之中悄然流逝,直到时钟上的指针滑到12点,急诊大楼门前依旧平静如初。 苏婉微微松了一口气,侧头说:「待会巡视的时候跟紧……」 话音未落,苏婉瞳孔勐地一缩。 身侧的椅子上空空荡荡,原本安静坐在她身旁的青年不见了! 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时候…… 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瞬间就扑到了导诊台上,用力按下导诊台内的警报按钮。 …… 与此同时,晏绥走在急诊科二楼的楼梯间里,袍角在长腿迈动间轻微地翻起,越发显得整个人高挑又修长。 他朝前面那个身影问道:「没人守在导诊台真的没问题吗?」 前面的护士扭过头,露出一张熟悉的,挂着硕大黑眼圈的憔悴面容。 她慢吞吞地说:「反正都要巡视,提前起来活动一下筋骨也好。而且都这个时间点了,不会有人来的。」 晏绥脚步一顿。 这人怎么在夜班途中突然乌鸦嘴? 两人相对无言地走了一段路,苏婉又开口了:「要不要听点恐怖故事?」 晏绥问道:「什么故事?」 苏婉阴森森的声音在走廊里飘荡:「比如,关于上一个急诊科医生的恐怖故事?」 就在这时,走廊顶上的灯像是电压不稳一样闪烁了一下。 沉默在走廊上无声蔓延。 片刻后,苏婉噗嗤一笑,说:「逗你的,不想听就算了……」 晏绥:「你说吧。」 苏婉沉默了片刻,嗓音才像是游魂般响起:「他啊,他也是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却横死在急诊大楼里,死状悽惨,连尸体都找不到。于是他每晚在急诊大楼里游荡徘徊,满心怨恨地寻找着其他人来当替死鬼。后来,接替他岗位的年轻医生来到了这栋急诊大楼,于是……」 剩下的话音被陡然响起的刺耳警报声淹没。 警报声震耳欲聋,整座急诊大楼都仿佛在这阵警报声里抖了三抖。 晏绥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警报响起的地方:「谁按了警报?难道来病人了?我们……」 晏绥看向苏婉,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哽在了喉咙里。 身前的苏婉身体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脑袋却诡异地往后扭过了接近一百八十度,歪垂着斜斜地挂在拧成麻花的脖子上。 她正脸面对着晏绥,泛着红血丝的眼珠子睁得极大,嘴角缓缓吊起,咧出一个诡异又疯狂的笑。 「于是啊,他精心设下一个陷阱,等着这位年轻医生来代替他,让他脱离苦海……」 鲜血滴滴答答地从「苏婉」身上渗出、滑落,她的声音逐渐扭曲降调,模煳成古怪的男音,脸上的皮肉也在不断消融,化作一张狰狞的陌生男性面孔。 晏绥后退一步,瞪大眼睛打量它。 「苏婉」血淋淋的手抬起,勐地朝着晏绥抓来。 晏绥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勐地后退扑在墙上,再一个滑步飞快地扭头就跑。 「别跑啊,你去哪呢……」 在他身后,「苏婉」逐渐融化重组,化成一个白大褂男人的样貌。 阴冷的话音在身后如影随形,晏绥迈步朝着楼梯间狂奔。 突然,前方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晏绥就见苏婉仓皇地从一楼沖了上来,焦急地扯着他的手臂低吼道:「你跑哪去了!快,赶紧躲到最近的安全舱去!」 晏绥被苏婉拽着在走廊里继续狂奔。 眼看快要临近二楼走廊上的特殊安全舱,苏婉却勐地急剎车,晏绥差点撞到她身上。 前方的安全舱门口,灯光黯淡,一个面色青白,穿着浸满鲜血的白大褂的男人正站在门口,咧着那个古怪疯狂的笑容,目光阴沉沉地盯着他们。 苏婉脸色惨白,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死命扯着晏绥转身往回跑。 然而没等他们跑多久,眼熟的男人再次出现在他们前方。 来回了好几次,他们无论怎么来回跑,都无法逃出这一片走廊。 最后还是晏绥受不了了,反方向用力一拉,将仿佛无头苍蝇般来回乱转的苏婉拉住,才终于停止了这考验大脑平衡能力的转圈。 苏婉死死拽着依旧站得笔直的晏绥,不断往后缩,哆哆嗦嗦的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别,求求你徐医生,放过我们吧,你……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我们说不定可以帮你……」 「好疼啊,真的好疼。」 白大褂男人嘆息般地说着,抬脚往他们这边走来。 第5页 晏绥两人同步往后退,只见男人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几乎裂到了耳后:「我疼了太久太久了……来替一替我吧。」 呢喃般的话音一落,眼前的男人突然像是崩溃倒塌的砖墙,全身血肉骨骼轰然崩解。 喷射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猩红的血肉内脏以及白惨惨的骨骼在走廊上散了一地。 晏绥扭身躲得快,只在手腕上和白大褂上溅上了些许血液碎肉,但晏绥身后的苏婉却躲闪不及,被兜头淋了一身。 不仅如此,那蔓延一地的血液汩汩流动着,如有生命般地飞快朝着他们蔓延而来。 苏婉发出一声宛若悲鸣的惨叫,几乎是被转身就跑的晏绥拖带着往前。 这次鬼打墙的效果似乎消失了,他们一路往前狂奔也没再遇见那堆血肉,但身后粘稠鲜血涌动的声音始终紧紧跟随,眼前的走廊也仿佛无穷无尽地往前延伸,一侧是连绵不断的寂静门诊室,另一侧的走廊玻璃外是浓到化不开的黑。 本该存在的楼梯间和更远处的特殊安全舱却始终不见踪影。 不多时,晏绥骤然感到手上一阵仿若皮肉裂开的尖锐疼痛,苏婉再次惨叫起来:「不要,不要,我的脸,掉了,要碎掉了!」 晏绥低头一看,就见抓住他手臂的护士双眼睁得极大,脸上和身上的皮肉皲裂破开,一块一块掉了下来,唯留两条血迹斑斑的白骨手掌还在死死拽着他的手臂。 而他被溅到血液的手腕上,也开始裂开血色的缝隙,不断向手臂上蔓延。 鲜血随着可怖的纹路迸溅而出,依附在骨骼上的皮肉岌岌可危,像是随时会如碎裂的墙灰般崩裂掉落。 身后的血色涌流似乎越来越快,咕噜咕噜地逼近,亟待溶解吞噬一切血肉。 「快跑,快跑!要过来了!」 苏婉尖叫着,可几乎变成一具白骨的她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无力盪在地上,依靠一双血迹斑斑的白骨手爪死死抓握住晏绥的手臂,企图靠着晏绥躲过死亡的威胁。 「放手。」 冰冷的两个字从头落下,苏婉恍惚了一瞬,直到晏绥开始用力掰开手臂上的白骨手掌,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苏婉目眦欲裂,没想到晏绥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抛下她,「不,不要,不要丢下我!」 然而晏绥的力量比她预想的更大,白骨手臂像是破败的棉絮般被他一把扯了下来,随手一抛。 「咵嚓」一声,几乎变成一具白骨的苏婉无力地摔在走廊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拼了命来救你,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啊——」 白骨的手爪胡乱地扒着地板,伸长手臂试图够晏绥。 晏绥活动着手腕后退一步,微微弯下腰。 他看向地上瞪着圆眼珠的白骨架子,眼睛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脸颊上的酒窝背着光若隐若现,和颜悦色地说:「你又不是苏婉,我为什么要带你跑?」 第3章 空气寂静了一瞬。 地上的白骨下颌骨张合着:「……你说什么?我不是苏婉是谁?」 晏绥微微歪头,用一种学术探讨般的认真语气说:「一个人都快成白骨了,还能是活人吗?」 白骨沉默地扒着地板,突然嘎嘎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又扭曲:「是啊,我不是苏婉……那么,你!还有那个苏婉,都来陪我吧!」 晏绥突然感到全身上下剧烈疼痛起来。 他目光往下移,原本还在不远处奔涌而来的血液瞬间漫过了脚腕,手臂上缓慢攀爬的裂纹飞速增长。 眨眼之间,裂纹就如神秘诡异的图腾爬满了晏绥全身,让他仿佛即将碎裂的瓷白玉瓶,下一秒就会崩裂成一堆白骨。 温热鲜红的血液带着生命不断流逝,碎裂开的皮肉也仿佛失去凭依,从身体上掉落…… 掉落…… 掉……怎么还没掉?! 白骨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是一只鸭子被生生掐住了脖子。 它不可置信地看着始终保持完整的晏绥,眼珠子几乎快要脱眶而出:「怎么可能,你是瞎子吗?你不疼吗?」 晏绥低头看了看自己将碎未碎身体,手腕上的錶盘上始终亮着稳定的绿光。 他轻声道:「就这?」 说着,他摩挲了一下指腹,抬手抽出了胸前的口袋上卡着的笔,按了一下,将笔尖按了出来。 「徐医生,根据刚刚一系列的临床表现来看,你的臆想症已经严重影响现实,但是不必紧张,我现在就为你进行急救。」 浓重的阴影笼罩上白骨呆滞的骷髅头,晏绥俯下身,脸上的笑容加深。 他温和地说:「条件有点简陋,你担待一下。」 话音一落,握着笔桿的手勐地扎落。 「噗嗤」一声轻响,笔尖精准地从白骨的大眼眶上缘刺入,直直扎入大脑。 白骨两颗大眼球剧烈震颤着,突然「嘭嘭」两声爆开。 眼前的幻觉如盪开的水波层层消散,露出其后真实的走廊。 什么血液碎肉,什么白骨,全都连同晏绥身上的裂纹一同消散无踪。 原本空无一人的地上躺着三个痛苦闷哼着的陌生人,他们穿着灰黑色的战训服,放大的瞳孔里一片虚焦,有人口吐白沫,有人嘴上呢喃着什么快跑、放开他之类的不明话语,手上身上的血肉都有不同程度的崩解掉落,在走廊的塑胶地面上晕出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第6页 在他们手腕上,和晏绥一模一样的手錶「滴滴滴」地闪烁着橙红色的光芒。 晏绥的目光仅从他们身上一掠而过,便迅速抬起头,落在了走廊前方。 在走廊的另一边阴影里,站着一个怪物。 那个怪物的肢体和躯干长出了仿佛虫甲一般的油亮厚壳,肋骨处伸出细长尖锐的虫肢。 节肢间的皮肤像是肿胀的巨人观膨出鼓胀,撑得近乎半透明,还能隐约能看到青白色的皮肤下那鼓动游移的细小虫卵。 又是一个他没见过的东西。 若不是它身上残存的灰黑色布料,和手腕上闪烁血红光芒的手錶,晏绥简直要以为它就是那位「徐医生」的真身了。 怪物不断膨胀肿大的身体还在抽动着,冰冷的瞳孔仿若无机质般盯紧猎物,粗重的喘息声如大山压下,长满尖锐獠牙的嘴巴张开,涎水滴滴答答地坠地。 尖锐刺耳的「嘀——」声在怪物錶盘血红的手錶上不曾停歇地鸣叫着,昭示着不祥的预兆。 如果晏绥转身就跑,那他有非常大的概率能够顺利躲入楼梯间旁不远处的安全舱里。 但这些倒在地上,大概率是来救人的傢伙就没救了。 可如果不跑的话,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急诊科医生,就得近乎徒手地直面这个恐怖的怪物。 晏绥略有些迟疑地一下一下按着手里的笔,笔尖在笔头伸缩着,被按得「咔哒咔哒」作响。 但怪物没有给晏绥太多犹豫时间,它粗壮的虫足勐地一弹,一下弹跳到天花板上。 庞大的黑影遮蔽了头顶的灯光,被笼罩在阴影里的晏绥双眼睁大,在略微加快的心跳声中重重地按下手里的笔头。 曾经大概是手臂的节肢镰足高高扬起,锋利的边缘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光,自上而下朝着晏绥扑击而来。 晏绥微微俯身,从地上三人的间隙掠过,迎着怪物挥下的镰足冲去。 锋利的镰足高举,狠厉地朝着晏绥的脖子挥落。 这一下要是落准,晏绥必将头身分离。 「唿」地一声厉响。 晏绥身形再次压低,镰足唿啸而来,却以极其微妙的距离从他头顶擦过。 他勐地一个拧身,一腿朝着怪物即将落地的虫肢扫去。 怪物来不及变向,虫肢关节和晏绥扫来的小腿重重撞击在一起。 「嘭」的闷响声响起,晏绥轻嘶了一声,而怪物站立不稳,勐地向前踉跄而去。 它大张的镰足虫肢胡乱飞舞,眼看着就要扫到地上三个痛苦呻吟的人。 晏绥疾速探手抓住它一只虫足,一个旋身将它用力往墙上一甩。 怪物狠狠撞到墙上,但很快又张牙舞爪地在墙壁上一撑一跃,再次一跃而下。 似是意识到了晏绥不太好对付,怪物朝着不远处的晏绥嘶声吼着,竟是扭头扑向了倒地的其中一人,镰足高举,嘴巴大张,意欲将其勾起塞进嘴巴里。 晏绥瞳孔微缩,电石火光之间,他勐地一跃而起,用力扯住它脑袋上的长角往后拉。 怪物一下被拉得扬起上半身,锋锐的镰足在半空中划破空气,尖锐的口器也没能咬到鲜美的血肉。 他一手钳住怪物的脑袋,一手握着笔尖重重地抵在了怪物的咽喉处。 在这个瞬间,头顶的灯光映出晏绥眼底的一丝清浅笑意,仿佛清透的琥珀,既纯粹又无情。 只要他从这个位置用力刺进去,喉管就会被他捅破,鲜血会从它的大动脉飙射出来,这怪物将会死得不能再死。 可就在这个瞬间,晏绥对上了怪物后仰看来的视线。 类人的面孔上满是扭曲和狂乱,而在这些情绪之下,还有一丝极轻微的痛苦和祈求。 ……祈求? 这极快交错而过的对视,还有它脖子上仅剩一圈的破烂衣服领口,让晏绥微微一怔。 急诊室最高守则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急诊科最高守则1:尽最大努力救治每一位患者。】 是了,他现在是个普普通通的急诊科医生,已经不是在副本世界里求生的玩家了。 他恍然想着,无论它现在长得再恐怖,攻击性再强,它也是人类。 和他一样的人类。 晏绥改变主意了,他收回抵在怪物咽喉的笔尖,扭身一个过肩摔利落地将怪物摔在地上。 既然它身上出现了某种「病变」,并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对他这个医生来说就是需要救治的「患者」。 怪物被摔得七晕八素,节肢镰足胡乱挥舞扒拉着,试图再次站起时被晏绥一手按住脑袋,屈膝狠狠地压在地上。 晏绥用身体的重量压制住拼命挣扎着怪物,按住怪物脑袋的手一用力,让它的脑袋更偏开一点,露出后颈上一截一截仿佛外显嵴椎的虫甲。 晏绥双眼微凝,探手在它后颈上摸索了一下,找准位置后用笔尖抵着虫甲的缝隙,稳准狠地扎进去。 怪物嵴椎神经上的某个特殊节点被穿刺截断,它顿时浑身一个抽搐,狂乱的虫肢徒劳无功地挥舞几下,终究只能软软地垂落下来。 晏绥从这个被水笔扎得瘫痪在地的怪物身上起身,拍了拍手。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四个,抓了抓头髮,有些苦恼:「那个徐医生什么乌鸦嘴,一下就来四个。」 第7页 现在这四个人病歪歪地躺倒在地,三个意识不清一个全身瘫痪,还不是晏绥一个人苦哈哈地收拾烂摊子。 但还能怎么办呢?还能不救吗? 二楼也设有手术室,晏绥任劳任怨地将倒地的四人搬上病床,推进手术室做准备。 但一个人显然做不了手术,他只能去找这栋大楼里唯一的援兵。 和刚刚经歷一场混战的二楼走廊相比,一楼简直安静得过分。 晏绥在急诊大厅里转了转,最后蹲在导诊台后的特殊安全舱门前,曲指敲了敲门。 安全舱里模煳地传来哐啷一声,又很快安静下来。 看来苏婉确实在里面。 他开口问:「苏婉护士,你还好吗?」 安全舱内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才传来一道模煳的女音:「……晏医生?」 「是我,」晏绥说:「现在这里有四个患者急需手术,你能不能……」 苏婉紧绷到颤抖的声音从安全舱里传出:「如果你真的还活着,就赶紧自己找个安全舱里躲着,别给战员们添麻烦……到第二天夜班结束就安全了。」 战员? 晏绥想到二楼手术室外瘫在移动病床上的四个人,难道指的是他们? 刚刚亲身经歷了真假护士事件,晏绥理解她的恐惧。 但这也意味着,他这个经过几年的副本生涯后,第一天来急诊科上班的医生,得一个人完成四场手术。 晏绥再次确认道:「你能不能帮忙?」 安全舱里一片安静,不再有任何回应。 晏绥无法,只能独自回二楼先给倒地三人组简单处理,暂时稳定他们生命体徵,然后他将那个几乎快要变成大虫子的怪物推进手术室。 久未使用的手术室内依旧纤尘不染,只是透出一股难言的诡异和冷寂。 没有护士和助手,更没有麻醉医师,他也无法摇人叫其他科室的医生来,只能独自在有些陌生的手术室里准备所有手术用品并完成手术。 晏绥无视那个一直「嘀」声长鸣的手錶,忙碌着迅速全身消毒并换好手术隔离服,带上手套和口罩。 一接上监护仪,各种指标以恐怖又难以理解的数字跳动着。 晏绥皱眉看了片刻,确认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值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自己摸索着来了。 在抽麻药的时候,他顿了顿,瞥了眼被捆在手术台上,只剩下脑袋和眼珠子可以动的怪物。 这种怪物全麻需要多少麻药? 算了,按着感觉来吧。 头顶的无影灯「啪」地亮起,晏绥举着麻醉针,歪着头看着手术台上怪物。 尖锐的警报声和錶盘上猩红的光宛若死神冰冷的警告,告诫着妄图挑战祂权威的渺小人类。 苏婉之前跟他科普过,这个手錶样式的「精神值波动检测仪」如果錶盘变红,代表这个人已经认知扭曲理智全无,彻底陷入疯狂。 这样的人甚至连人类都算不上了,要尽可能远离,等着专业人员去处理回收。 不过……他可是医生啊。 晏绥口罩后的嘴角弯了弯,抬手按着怪物的躯体,麻醉针扎入虫肢缝隙,一推到底。 第4章 麻醉推入,原本癫狂的怪物渐渐双眼涣散,瘫在手术台上。 晏绥终于可以将那根刺入嵴椎神经的笔拔出来,毕竟他也不想它真的变成瘫痪。 刀头插入手术刀握柄,晏绥举着锋利的手术刀垂眸凝神望着怪物,目光略带好奇地在它身上逡巡,瞳孔里似有光华流转。 躺在手术台上的怪物在他的视线和感知里倏然被彻底解构,分散成了一个个组织器官,再分散一个个细胞,直至到最微小的粒子、能量、和波段,再迅速重组成构造复杂的生物体。 怪物体内那团代表意识的光芒微弱且溃散狂乱,内在蕴含的某种秩序被搅成一团乱麻,导致细胞和组织以诡异的方式不断地破裂扭曲重组,变成如今这怪异的模样。 此外还有无数圆圆小小的东西散发着微光,在怪物肿胀的身体四肢里移动,那是在皮肤下游动着的虫卵们,密密麻麻。 晏绥拉过它的虫肢,在它鼓胀的右手镰足的末端皮肤上划了一刀。 柔韧的半透明表皮被划开,淡红色的不明组织液顿时哗哗地顺着刀口流了出来,顺着落入他早已放置在手术台边的大铁桶里。 虫卵们「哗啦哗啦」地一个个掉进铁桶里,直到最后一个虫卵被晏绥强硬地挤出后,铁桶盖盖上,「哐啷」合拢。 皮下的组织液和虫卵都已经排出,原本肥大臃肿的怪物瘦了一大圈,发白的皮肤皱缩着贴在身上,扭曲的虫肢耷拉着,勉强算是有点人形。 但它手腕上的表依旧不知疲倦地响着尖锐的「嘀」声,血红的光依旧刺眼无比,甚至更加深浓,直往血红坠去。 情况越发危急,警报声像是无声的威慑和嘲讽,嘲讽握着手术刀的人不自量力。 晏绥倒是不怎么气馁,去除掉虫卵后,怪物全身的情况在他眼里越发清晰。 他能感觉到,某种如深渊般的力量在它体内隐隐鼓动着,以致它体内原本的秩序被不断混乱扭曲,神志和身体被疯狂地破坏。 至于这股力量的核心所在…… 晏绥按在怪物的胸甲上缓缓摸索,指尖停顿在混乱的中心,随后探手拿起旁边的手术刀沿着胸甲边缘一切。 第8页 ……切不动。 晏绥瞪大眼睛看了看手里的手术刀,又看了看几乎毫髮无损的胸甲边缘。 连接胸甲和肋骨的不再是半透明的皮肤,而是一层薄而坚韧的淡红色肌肉。 晏绥低头看了看锋利但薄脆的刀刃,只能转头寻找合用的器械。 然而电刀和超声刀接连试过,全都无功而返。 这层肌肉坚韧得超乎想像,哪怕晏绥沿着肌肉中的某种秩序去切割,还是无法切开。 他沉默地放下刀柄,迟疑地摩挲指腹。 要试试那个吗…… 手术台上的怪物无力地瘫软着,手錶上尖锐的响声越发沉闷,錶盘上的光越来越红,越来越暗…… 来不及犹豫了。 晏绥吐了口气,微微侧身垂下手,在手术室监控的死角处张开右手。 点点光芒从他的掌心渗出,凝聚成一把冰冷锋利的手术刀。 这把手术刀看起来平平无奇,与其他放在器械盘里的没什么区别,很是新亮。只是对着光仔细看的时候,就能看到许多细长的裂纹和细小的破口贯穿了刀柄和刀刃。 这把手术刀显然曾碎裂过,但又被重新拼凑了起来,好在刀锋不曾豁口,看上去还能试试。 他指尖在刀柄上轻轻滑过,在心底默默祈祷。 拜託,千万不要一下刀就散架。 探手在器械盘上虚晃一枪,他假装从其中捏起了一把刀,然后用这把凝聚出来的手术刀往肌肉上一划。 刀刃落于坚韧的肌肉上,手指微一用力,手术刀当即发出了轻微的「咔滋」一声。 晏绥的心头随之咯噔一下。 好在手术刀虽然残破,但将其无形连接的力量还算坚韧,锋利的刀刃无声地划开了肌肉,划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幸好幸好,勉强还能用。 晏绥眉头舒展了一些,小心地继续下刀,努力层层切开肌肉把切口扩大,然后用翻出来的骨撬吭哧吭哧地沿着胸甲割开的豁口强行开撬。 「滋滋」一阵响,怪物胸前的一大片虫甲逐渐与皮肉分离,硬是被晏绥暴力卸了下来。 厚重的虫甲卸下,鲜血溢出,露出其后红红白白的肉。 锋利的手术刀贴在肌肉上,精准地朝着晏绥感应到的方向划开。 内里的肌肉更为坚韧,但好歹还可以勉强切开。 怪物体内彻底一片混乱,牵开器撑开的腹腔里,出现异化表现的内脏仿佛被扔进了洗衣机里大力翻滚过,看得让人头皮发麻,几乎无从下手。 晏绥神色不动,用镊子轻轻地拨开一层层胡乱缠绕,几乎快要融在一起的大肠小肠,在肠子下找到了目标。 只见数个半透明的肉粉色圆包安静地嵌在血肉之中,无数如血管般的黏连从各个器官连接在圆包上,密密麻麻的半成型虫卵在圆包里安静蛰伏着。 这些竟然是未孵化的卵鞘! 像是感应到了外界透入的光,卵鞘微微蠕动起来,无数细小虫卵贴附在卵鞘边缘,睁开一颗颗无机质的黑色复眼,密密麻麻地「看向」晏绥。 要是让密恐人士看到了,恐怕要头皮发麻,当场吐出来。 晏绥只是眉头微挑了挑,琥珀色眼眸依旧专注又冷静地注视着卵鞘,探出的镊子轻巧又有力地将其夹住,然后手术刀精准地落下。 那些如血管般的黏连被手术刀割断,卵鞘里的虫卵像是意识到了危机,开始在卵鞘里激烈涌动起来,连接其上的血管神经也开始轻微抽动起来,仿佛在传递着什么。 手术台上的躯体竟也随之颤抖了起来,体内暴露的内脏也跟着乱晃,晃得晏绥都没法再落刀。 好在之前打入的麻药药效还在,怪物细微抽搐的肌肉很快又无力地软化下来。 在麻药加持下,晏绥很快顺利地分离出第一个卵鞘,头也不回地一甩,将它精准地甩落在托盘上。 一个个卵鞘被晏绥分离,怪物手錶上尖锐的鸣叫逐渐减弱,錶盘猩红的光芒急促闪烁着,颜色微不可查地退去一丝红意。 突然,晏绥目光微凝。 他停下手里的刀,用镊子轻轻拨开乱七八糟的黏连,在腹腔的一片红色里发现了一颗泛着紫色的卵鞘。 这颗卵鞘比其他卵鞘小上不少,被许多条血红的黏连包裹着,安静地蛰伏在腹腔的混乱核心之中。 晏绥轻轻地划开卵鞘外围包裹的血红黏连。 薄薄的血膜被切开,露出其中深紫色的透明卵鞘,以及卵鞘中唯一一只虫卵。 这只幼虫长得极其怪异,像是原本卵鞘里的所有虫卵异常融合在了一起,扭曲的虫卵肢体在胖圆的躯体上诡异地构成了一张仿佛人脸五官般的纹路,看着极其可怖。 原来就是这东西在作怪。 晏绥观察了一番虫卵后,手术刀轻轻落在了其中一根黏连上。 像是被这极其细微的颤动惊醒了一般,深紫色卵鞘内的深影突然一动,数颗漆黑如墨的眼珠从其中浮出,定定地注视着晏绥。 垂眸落刀的晏绥不期然地和它对视。 下一瞬,有什么东西轰然在晏绥脑海如火花闪烁,逐渐组合成难以拼凑的模煳碎片,又快速溃散。 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中脑袋,晏绥僵在原地,思维和注意力都不受控制地被这些混乱的信息吸引。 趁着这时,卵鞘中的幼虫抖了抖身后幼嫩的薄翼,飞快地震动起来。 第9页 无形的波动随着振翼,通过黏连迅速传向整个躯体。 怪物的眼皮仿佛在这种强刺激下抖了一抖,镰足抽搐了一下。 突然,晏绥脑中的神经勐地绷紧。 他近乎直觉般地后退错开身体,险而又险地躲过挥舞而过的锋利镰足。 怪物勐地睁开眼皮,张大嘴痛嘶起来,身体在虫卵的控制下竟然强行突破了麻醉的作用,开始挣扎着胡乱挥舞,虫肢来回「嘭嘭」拍打着四周,几乎要将身上连接的仪器和管子割裂扯断。 怪物手錶上的橙红光芒也剧烈闪烁起来,尖锐的「嘀」声警报再次混乱地响起。 回过神来的晏绥目光一凝,来不及去管脑海中突然多出来的奇怪信息,迅速反身顶着怪物胡乱挥舞的镰足扑向手术台。 它腹腔还敞着,内脏全都暴露在外,要是一个不好血管破裂出血,或是内脏滑脱掉出体外,那就真的是神仙难救了。 电石火光之间,晏绥趁着镰足高高举起的时候,闪身扑到镰足后的手术器械盘上,抓向为了以防万一提前抽好的麻药针管。 镰足眨眼间挥落,凌厉的刀锋近在眼前。 晏绥头也不抬,闪电般地抬手,「啪」地用力握住了那只锋利的镰足,另一只手将麻醉针扎入怪物的剧烈颤抖的皮肉里! 第5章 随着大量麻药推进,无论深紫色虫卵如何振翅,那怪物挣扎和撞击手术台的力度仍旧渐渐减弱,直至再次无力地瘫软下来。 还不等晏绥松口气,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控制躯体的虫卵震动了起来,居然硬生生地强行挤入黏连内,往胸腔的方向逃去。 晏绥眼疾手快,镊子一捏夹住虫卵前进的方向,同时手术刀飞快一挑,迅速割断虫卵前后所有的血红黏连。 还不等虫卵落入腹腔,晏绥的镊子已经夹住卵鞘,一甩丢入托盘内。 虫卵在托盘上徒劳地挣扎着,但脱离了血肉之躯,还未破开卵鞘的它也只能在托盘上原地打转而已。 经歷了这么一场惊险大事故,一般人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晏绥却只是嘴角大大扬起,笑眼弯弯地在心里给自己的机智反应点了个贊。 但还没高兴一会,尖锐的刺痛就从晏绥的食指指节上传来。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刚刚拿麻醉针的时候,手背指节被盘里锋利的手术刀划破,血珠透过手套从细长的破口里涌出。 嘶,没有器械护士就是这样,太容易被锋利的器械弄伤了。 他迅速给自己的伤口消毒处理后,把剩下所有卵鞘剪下,然后开始给绞成一团的内脏分离并復位。 变形的胃往腹腔上方推,大肠和小肠剥离开,放回原本它们该在的位置…… 随着晏绥一步步重新恢復怪物腹腔内的内脏位置,它手錶上的錶盘光芒居然也真的从猩红色逐渐转向橙红。 復位完成后,晏绥在手术刀的辅助下艰难地将针穿透坚韧的肌肉,缝合腹部的切口。 作乱的核心被清除,被搅乱的体内秩序也梳理归位缝合,最重要也是最麻烦的部分已经完成。 他最后再将那些不属于人类的细长虫肢和厚重虫甲切除下来,扯开褶皱发白的皮肤覆盖在暴露的伤口上,将他缝合包扎好。 手术台上的人已经重新恢復了人形,同时也彻底变成了个木乃伊。 经歷了这么一波三折的手术后,「怪物」的身体体徵总算趋向平稳。 手錶上仿佛号丧的警报声也停止了,錶盘上的光最后停在了仿佛带着一丝生机的浅橘色上。 总算是把人硬生生救回来了。 处理完最后一点收尾工作,晏绥回头,看向了还在托盘上挣扎的虫卵。 刚刚脑海中突兀闪过的知识碎片已经淡忘了不少,但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比如手术台上的这位是因为受到某种刺激,以及未知的力量入侵,认知崩溃导致精神值急速下跌,才在体内形成如此多的虫卵。 当虫卵成熟破卵而出后,他就会彻底变成一只虫子,丧失作为人类的一切。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晏绥用镊子夹起挣动不休的虫卵,手术刀对准卵鞘中的某一个点刺入。 比起坚韧无比的肌肉,这卵鞘简直不堪一击,轻易地被捅开。 然后晏绥轻轻一挑,卵鞘中的某个被虫卵爪子环抱着的东西被一下挑出,「叮噹」一声掉落在托盘上。 这是一颗小米大小的深紫色晶体,在灯光下反射出幽邃的光芒。 而被挑出晶体的卵鞘瞬间黯淡,一下瘪了下去,疯狂挣扎的虫卵也停下来不动了。 晏绥用镊子轻轻夹起晶体,迎着光举起来,略有些好奇地观察着这颗纯能量聚合体。 就是这颗晶体引发虫卵变异,导致手术台上的仁兄差点变成一只虫子? 剔透的紫色晶体光华流转,透过手术室的灯光,倒映在晏绥琥珀色的瞳孔上。 突然,镊子上的晶体在晏绥的目光下倏然溃散。 它散为一颗颗极为细小的颗粒,旋转着聚为一缕浓紫色的烟雾,唿啸着冲来。 晏绥双眼微缩,躲闪不及,被这勐然灌入胸口的能量冲击得后退了一小步。 他身体微微后仰,瞳孔涣散,脑海里像是炸开了一朵绚丽的花。 这个瞬间混沌又迷乱,恍惚间他感觉到胸口仿佛被一股热流贯穿,灵魂似乎脱离了身躯,飞至不知名处,瞥见了极其绚丽又极其古怪的景象和某种……存在。 第10页 …… ……我是谁? 晏绥骤然回过神来,一切虚幻脱离而去,没有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任何记忆和印象。 他有些怔然地低头摸了摸胸口,又甩甩手甩甩腿。 还好还好,他的身体好好的,没有多出什么也没有少些什么。 只是,刚刚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没有感觉错的话,他的体内先是突然出现一种莫名的渴望,像是张嘴讨食的幼兽发出了唿唤的声音,而后那颗古怪的晶体被激活,能量全都涌入了他的身体。 晏绥垂下眼眸,看向在刚刚失神的时候突兀回到他手上的破裂手术刀。 温度顺着金属刀身,隔着手套传递到他的手上。 它在发热。 他凝眉闭眼感应了片刻,又仔细观察刀身,再将手术刀收会体内,发现手术刀中那些深刻的贯穿裂纹似乎癒合了些许。 这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未发生过这种怪事。 晏绥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那把满是裂纹和破口的手术刀就以某种形式潜藏在他掌心下的肌肉骨血中,在他的身体里。 ……算了,反正他也没有突然异变成一只大虫子。 晏绥终究是不负责任地想着,收起了手术刀。 还有病人等着做手术呢。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手术室里切割下来的各种虫肢和虫卵,特地把几条卸下来的镰足挑出来放在一边。 虽然品质一般,但这镰足还算锋利,他得研究看看能不能在处理后作为手术刀的修復和强化材料。 迅速将完成手术的一号病人推入无菌病房接上仪器和吊瓶养着,晏绥风风火火地准备接下来的手术。 接下来的三个人好处理多了,离开二楼后,虽然他们的伤势没有再扩大蔓延,可也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晏绥小心地将消毒后的普通卵鞘夹起来,用针尖轻轻地在卵鞘表面戳出一个小洞,然后用镊子轻轻挤压卵鞘,让卵鞘里的透明组织液从小洞里溢出来。 卵鞘里的虫卵居然仍有活性,钻到小洞试图钻出来,但榨取完组织液的晏绥将瘪下来的卵鞘丢入带盖的小铁桶里,「哐」地一下盖好盖子,然后拿起组织液开始往里面混合药液。 在他利索地给他们切掉了四肢皮肉皲裂的病变位置,然后捧着装满了不明液体的玻璃杯走向病床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认真地弯腰对着病床上昏迷的人说:「那个,你有知情同意的权力,虽然这个东西有点奇怪,但这都是为了救你,你理解一下。」 说完,他拉起对方几乎快要变成一条白骨的手臂,将那些不明液体厚厚一层涂在伤口上,然后分别包扎。 也不知道晏绥搞的伤口敷料到底有什么神奇的,他们手錶上不断波动橙色居然稳定下来,开始向着绿色转变。 给剩下三位做完手术后,晏绥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凌晨5点了。 收拾好手术器械,做好登记,最后再去无菌病房里给那位差点变成虫子的仁兄换了个吊瓶,确定他一切情况平稳后,晏绥才慢吞吞地回到急诊大厅里,拉开椅子坐下。 然后整个人前倾倒在导诊台上,两眼发直,灵魂出窍。 一个人搞完四场手术前前后后所有工作,真是要了老命。 但他居然真的一个人把这四台手术做下来了,虽然过程很曲折,但结果目前看来很成功。 片刻后,他目光微微偏移,落在了导诊台旁的红色塑胶袋。 他自动自觉地探手捞出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 丰沛的果肉和汁水涌入口腔,让他不由眯起眼,只觉得这苹果仿佛掺了蜜,甜到入心。 啃完苹果,晏绥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距离夜班的下班时间早上8点还有两个多小时…… 但愿别再来病人了…… 晏绥打了个呵欠,放下了手机。 …… 「嘀嘀嘀——」 一阵清脆的声音在晏绥耳边响起,他勐地一震坐了起来,发现是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闹钟响了。 外面的天已经亮起,清晨的光透过门窗撒入,带来新一天的生机。 早上7点半,该去换药了。 晏绥去药房里翻出需要的东西后,带着吊瓶和药去查房。 经过两个小时的癒合,三人组那快成白骨的四肢居然惊人地长出了大量血肉,只差一层皮肤就能恢復完毕。 而那位差点变虫子的仁兄同样恢復良好,虽然还在麻药的作用下昏迷中,但手錶上的光已经变成了稳定的嫩黄色,估计很快可以出无菌病房。 就在晏绥给这位仁兄换吊瓶的时候,病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下一秒,门被「哐」地一声推开,重重地撞击在墙上,一群穿着灰黑战训服,全副武装的人举着奇怪的仪器和冲锋鎗,飞快地涌入了病房里。 晏绥刚挂好吊瓶,一转头就对上了许多黑洞洞的枪口。 「……」 片刻后,他很识相地在枪口面前举起双手。 某个战训服按着耳边的耳机,低声道:「目标已发现,目前挟持人质一名,请指示。」 晏绥懵了。 人质?难道说的是这位差点变成虫子的仁兄? 他下意识看了病床上的木乃伊一眼,惊得那群战训服勐地踏前一步,枪口举得更高。 第11页 晏绥连忙后退一步举高双手,表明自己的无害。 「让开。」 一个反手架着外套的高大男人出现在门口,那随意的姿态在一群严阵以待的战训服中,简直松弛得让人瞩目。 在他的目光锁定晏绥的同时,晏绥也注意到了他。 在这群全副武装的武装小队里,这个男人的存在感简直强到惊人。 他长眉入鬓,鼻樑高挺,脸部线条硬朗深刻,流畅饱满的肌群裹在略显紧绷的灰黑色衬衫下,脖子上戴着一条黑色皮质颈环,挽到手肘上的袖子露出结实有力的手臂。 但他却偏偏有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将他身上的侵略感缓和不少。 但即便如此,在他强健却并不夸张的躯体下,那隐而不发的攻击性和危险感简直明显到了让人下意识屏住唿吸的程度。 晏绥就屏住唿吸了。 这个男人越过了紧绷戒严的战训服,长腿一迈,几步就地迈到了病床前。 晏绥随即看到了那条黑色颈环的侧面,套着一个跟他们手腕上一样的精神值波动检测仪,屏幕上闪烁着绿色的光。 男人在病床边翻开木乃伊仁兄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又弯腰看了下他已经变为嫩黄色的手錶,一抬头就对上了晏绥又圆又亮的眼睛。 男人眉梢微挑,歪头对他散漫一笑。 那双漆黑的眼看似含笑,但眼底却如冰川下深暗的海洋般沉冷。 晏绥不过一眨眼,就感觉眼前一花,手臂勐地被大力钳住,然后一阵天旋地转,直接被男人抓着双臂反剪到身后。 冰凉的手铐落在他手上,只听「咔嚓」一声,晏绥就被彻底铐住。 「捕获疑似a15432个体,带走。」 说完,男人将他往病房门处的那堆枪口一推。 晏绥踉跄几步,就见那些如狼似虎的战训服扑上来,将手里的奇怪仪器往他的身上一怼。 只听「咔咔咔」一阵连响,像是蜈蚣一样的铁爪一圈圈嵌套到晏绥身上,将他像个茧一样从头到尾套了个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然后黑布兜头蒙上,他又被推进了一个密闭的黑箱子里关上。 随着「咔嚓」一声落锁声后,周围隐隐震动起来,像是被连人带箱给运走了。 晏绥头上罩着黑布,像个茧一样蜷在黑暗中,一脸茫然。 不是,发生什么了?他这是被绑架了吗? 第6章 特异事件处理局,简称特处局的大楼里,两个审讯员拿着资料疾步往前,穿过层层防守森严的大门后,打开了其中一间审讯室。 审讯室里很暗,一层宽大厚重的玻璃隔开关押区和审讯区。 关押区内,一个全身被蜈蚣状铁环捆成蚕宝宝,又被椅子的宽大挡板齐腰拦在椅子上的白大褂青年垂着脑袋,以一种非常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两个审讯员打开玻璃前的大灯,「啪」地一声脆响,刺眼的白光迎面打来,一下惊醒了椅子里的白大褂青年。 他眯了眯眼适应片刻,才勉强看到玻璃后的人影。 两个面色冷硬的男人坐在灯光后的审讯桌后,电脑幽幽白光照在他们脸上,透出一丝阴沉。 其中一个审讯员翻了翻桌面上的资料,冷淡的声音从关押区内的喇叭内响起:「a级编号15432危险物医堕天使,你是否承认你以疾病治癒为圈套,蓄意谋夺人类灵魂?」 晏绥愣住了,他预想了很多,却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问题。 他直起身,不明所以地问道:「等等,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医堕天使?我就是个普通人。」 审讯员眼皮一抬,鼻腔里喷出一声冷笑,一张一张拿起桌上的资料展示,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普通人?是突然性情大变,看见怪物一点都不害怕的普通人?」 这是晏绥当时在医院走廊和虫子兄对峙的监控画面。 「放弃了入职顶尖医院和硕博连读的机会,拿着简歷连续五天意图不明地在市人民医院附近游荡?」 这是许多张晏绥在医院附近各处的路面监控画面。 「甚至连主刀经验都没有还敢『独自一人』开刀做手术?你自己听听信不信?」 最后一张纸被审讯员拍在玻璃上,是晏绥从实习至今所有的手术记录。 「……」 晏绥的双眼微微睁大。 被大灯照亮的剔透琥珀色瞳孔太过清澈,仿若被光一照便一览无遗。 审讯员们却只觉得后背一寒,心神紧绷,感觉自己仿佛正面对着非人之物的冰冷审视。 难道这a15432终于要忍耐不住,撕破伪装了吗? 片刻后,晏绥开口了,那种冰冷的无机质感仿佛是审讯员的错觉,瞬间便烟消云散。 他目光偏移了一瞬,略有些心虚地小声说:「一个毕业即失业的应届生,在街上游荡也不行吗?而且我是个医生,治病救人是天职,怎么现在救人反而还是错的?」 审讯员定一定神,开口喝道:「别在这装傻!a15432,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将所有窃取的灵魂都交出来,如果你配合,我们还能让你留存于世间,否则……」 晏绥拧起眉:「他们只是麻药没过而已,你们怎么……」 审讯员面色一冷:「看来你是不配合了?」 他话音一落,审讯室两侧墙面一动,原本的深蓝色海绵墙面缓缓下降,露出其后无数黑洞洞枪口。 第12页 这些枪口缓缓转动,纷纷瞄准了审讯室正中央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晏绥,森冷的杀机如刀锋悬在晏绥头顶上。 审讯员厉声道:「我看你被打成筛子还能不能嘴硬!」 空气如粘稠凝滞的水银,逐渐漫过咽喉口鼻,让人几近唿吸不畅。 沉默如无形的枷锁,死死压在审讯室里的每个人头上。 「这样啊。」 晏绥环视两旁黑洞洞的枪口,突然靠坐回去,淡淡道:「那你开枪吧。」 审讯员瞳孔一缩:「你……!」 晏绥甚至闭上眼睛:「反正我变不成那个什么天使,你们打死我算了。」 晏绥神色平静地闭上眼,像是彻底破罐子破摔。 但审讯员还真不敢就这么将他射成筛子,亮枪口不过是恐吓威胁。 场面一时僵住。 突然,紧闭的审讯室大门被「哐」地推开,眼熟的高大男人拿着张纸走了进来,含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响起:「怎么样了?」 审讯员面色紧绷地说:「裴大,它很不配合……」 「哈,是吗?」 男人笑了一声,扬起手里的纸,懒洋洋地说:「无所谓了,上头已经决定好了,我也已经签好字了。」 审讯员接过文件后脸色骤变,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男人脖颈上的检测仪,嗓音紧绷地低声说:「这,裴大,这里让我们来执行吧,而且老陈他们……」 男人并不回答,他无视两侧密密麻麻的枪口,拿着那张纸从侧边的暗门漫步走入玻璃小房间内。 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他俯视着晏绥,抖了抖手里盖了章的红头文件:「晏绥,上面的决定是对你无害化处理,也就是——」 晏绥没说话,只安静地仰头看着他。 男人凝视着晏绥那双琥珀色眼眸,一字一顿地说:「死、刑。」 晏绥瞳孔微缩。 男人手一松,那张纸便飘飘摇摇地从空中落下。 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晏绥椅子前的挡板上,轻于鸿毛,却象徵着晏绥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晏绥低头看去,文件内容很短,言简意赅,红章下面签了好几个不认识的名字,而确认人和执行人处签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名。 ——裴野望。 晏绥闭上了双眼,喉头缓缓滑动着。 他轻吸一口气,喉间含混出不明晰的笑意:「你猜我信不信?」 裴野望信手掏出指虎戴上,活动着手指反问道:「你猜我会不会动手?」 晏绥:「你们凭什么判我死刑?」 「你很兴奋吧?」 裴野望语出惊人,他按住晏绥身后的椅背,俯下身,一双如凶兽般可怖的冷厉黑眸死死钉在晏绥脸上。 他似笑非笑地说:「明明在提到死刑这两个字的时候露出那么兴奋兇狠的眼神,偏还要装作不谙世事的无辜模样,你究竟是骗人还是骗自己?」 沉重如山的气场铺天盖地而下,锁定在椅子上被牢牢捆缚的青年身上。 晏绥睁开眼,有些明亮过头的眼睛不闪不避地直视着裴野望,似是诧异般地反问:「你在说我还是在说你?」 裴野望脸上带起一丝嗜血般的微笑,点了点自己的咽喉,凸起的喉结在脖颈上微微滑动,「最初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想咬上来?你要是现在咬碎我的咽喉,说不定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晏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过裴野望的脖子。 血管埋在皮肤和肌肉里,鲜血在其下如火山喷发、岩浆涌流,蕴藏着暴烈的生命力。 但偏偏脖颈上套着一个代表束缚的黑色皮质项圈,还有一个闪动着代表冷静清醒的绿光的检测仪。 晏绥看了片刻,竟是缓缓勾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眼皮一掀,身体前倾,脑袋毫不避让地凑上前,凝视着裴野望的黑眸,「那你呢?你想咬死我吗?」 轻巧地一问,仿若用指尖轻轻撩拨直刺而来的刀尖,挑衅至极。 裴野望双目一眯,闪电般地出手,掐着晏绥细白的脖子将他摁在椅背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晏绥,就像是雄狮踩着自己捕获的猎物,缓声道:「如果咬不死我,那你就得死了。 晏绥被掐得仰起头,脸皮涨得通红,却朝裴野望一挑眉,嘴角的弧度依旧勾着:「那你来啊。」 一直站在玻璃后噤若寒蝉的审讯员们惊了一跳。 这傢伙,在说什么鬼话! 「……呵。」 裴野望脸上笑容渐隐,挑起眉峰,拳头勐地高高抬起。 刺眼的光映在指虎上,连同裴野望黑眸里泛起的冷厉暴虐的光,如锐利的长剑直直刺入晏绥眼眸。 隔着厚重玻璃的两位审判官几乎唿吸骤停,还没等他们腿软地想要迴避,那拳头便倏地挥落。 指虎在视网膜里留下亮眼光带,恐怖的气势如凶兽扑咬而下,直冲晏绥门面而来。 拳风扑面,晏绥嘴角越发上扬。 他的脑袋甚至往上仰了仰头,带着笑意的圆亮眼眸不闪不避,直视着挥落的拳头。 下一瞬,预想中的鲜血四溅、脑浆横飞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强劲的罡风拂过晏绥的脸颊,将他的头髮都吹乱,拳头却悬停在晏绥的眼睛上方,冰冷坚硬的指虎距离他的鼻樑只剩不到一厘米。 第13页 「噗通噗通」两声闷响,是审讯员们被刚刚的气场吓得摔跌在地上的声音。 裴野望盯着依旧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晏绥,目光从他亮得惊人的眼睛移到椅子挡板下方,突然低笑一声。 掐住脖子的手松开,晏绥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余光瞥见挡板上那张死刑宣告文件被拿了起来。 「唰拉」一声,晏绥抬起咳得湿漉漉的眼,就见裴野望将那张纸连着撕了几下。 那张盖了红章、签了名的红头文件就这么被撕成碎片。 裴野望随手将碎纸往身后一抛,笑眯眯地说:「恭喜你晏医生,你无罪释放了。」 从桌子下爬起来的审讯员瞠目结舌,话都快不会说了:「这,裴大,这是医堕天使啊……而且,而且您怎么又撕了……」 裴野望不以为意地说:「有异议就让他们来亲自执行,给他解开。」 审讯员对视一眼,再看看还在无声对峙着的裴野望和晏绥,终究是一脸苦意地按下审讯桌上的一个按钮。 只听一阵「咔咔」连响,捆着晏绥的一连串铁环竟然真的一一解开,关押区两侧墙壁上森冷的枪口也缓缓收回。 晏绥终于能够活动被禁锢许久的四肢,他靠着椅背低头揉着自己被勒出红痕的手腕,懒懒地拖长了声音问道:「你们不怕我把受害者的灵魂都吞了?」 「哦?你一个人类怎么窃取灵魂?」 裴野望抱臂,似笑非笑地回道。 他话音一落,审讯员的手机勐地震动起来。 审讯员连忙接起来一听,眼睛都瞪圆了,语无伦次地反问:「真的吗?老陈他们真的醒了?确定只是麻醉反应吗……」 裴野望朝着晏绥挑眉一笑,转身长腿一迈,大步走出审讯室。 晏绥抬眼,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低头缓缓地笑了起来。 被自己握住的右手微微张合,绷起几根青筋,又死死握紧。 裴野望说得没错,他确实很兴奋。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探手扯住裴野望的衣领,像是扑杀猎物般用力撕咬他的咽喉。 第7章 重新问询、解释并完成笔录后,晏绥终于从审讯室出来拿回手机时,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 他低头看见屏幕上的「房东」来电,连忙接起来。 「那个,我很快就……」 电话里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说:「别说了,我不租给你了,限你今天内将东西搬走,别磨磨蹭蹭妨碍我出租!」 「对不起,我很快……」 晏绥这次依旧没有说完,对面连珠炮似地继续轰炸:「还有拖欠的房租给我尽快交上,不然我就告你……」 电话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晏绥拿下手机一看,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好傢伙,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人吗? 值了一晚夜班,又被关了大半天,晏绥已经又饿又渴。 他抓了抓头髮,拿着手机在走廊上左顾右盼,正盘算着哪里可以在他饿死前给他蹭个电,就见刚刚举着拳头凶神恶煞的瘟神从电梯里走出,朝他过来。 真是霉上加霉。 晏绥只当做没看见,转头瞄准另一边半开的办公室门,打算过去碰碰运气。 刚抬脚走了没两步,晏绥后衣领就被大力一提,拎了回来。 「跑什么,难道我会吃人?」 晏绥也不挣扎,就着这个姿势向斜后方抬眼,脸上抿出两个小酒窝:「你不会吃人,但你会咬死我啊。」 裴野望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我可不想下半辈子都得坐轮椅上。」 他在审讯室里是威胁了晏绥一番,但晏绥也暗暗收紧了腰腹,被紧紧捆缚的双腿在挡板下抬了起来。 如果他那拳真的落下,恐怕膝盖骨也不一定能保住。 晏绥歪了歪头,无辜道:「裴大,我那是合理反击,正当防卫。」 裴野望耸了耸肩:「没错,只有人类才会使用人类的反击方式。」 晏绥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心眼多的,要不是察觉到这人的试探之意,他那一脚可就真踹出去了。 裴野望放开晏绥,将手里拎着的大塑胶袋递给他,嗓音沉静下来:「无论怎么说,这也是我们的问题,这是赔礼。」 食物的香气从塑胶袋里幽幽传来,晏绥瞥了一眼,倒也不打算和自己咕噜噜叫的肠胃作对,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份饭,一瓶矿泉水和一杯奶茶。 裴野望:「你手机也没电了吧,走,带你去充电。」 他们找了个空办公室,终于能给晏绥的肚子和手机续上命。 晏绥高兴地将自己的饭掏了出来,打开盖子一看,瞬间僵住了。 居然是白花花的鸡肉…… 他最讨厌的食物之一,看着就没滋没味。 裴野望注意到了他的僵硬,倚在门边问:「不合胃口?给你重新买一份?」 「没关系,我可以吃。」 他的肚子已经等不得下一份了,晏绥拧着眉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没想到一股意外的浓郁咸香充盈味蕾。 倒也没他想像中那么难吃。 晏绥眉头舒展了,埋头吃饭。 裴野望的目光从晏绥食指裹着的纱布上一晃而过。 这个人的手指白嫩细滑,看着就跟个瘦弱无力的普通人一样,身上更是没有任何如他们这些身陷「不可名状」之中的人的气息。 第14页 真有意思。 等晏绥吃完饭,低头喝奶茶的时候他又开口了:「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晏绥看了眼重新开机的手机,眉头略微拧了拧,随后抬起头说:「先说坏消息吧。」 裴野望只当做没听见,笑眯眯地说:「好消息就是,你的死刑处决已经撤销了,怎么感谢我?」 晏绥看过来的眼睛又圆又大:「给你治病?」 裴野望乐了:「还是免了。」 晏绥放下奶茶:「所以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裴野望拖着嗓音,慢声道:「上头还是不放心,所以从今天起,将由我对你进行贴身监管,开心吗?」 「……」 空气像是凝固了。 晏绥又圆又大的眼睛迟缓地眨了一下,一时望着桌上的奶茶有些发怔。 他的眼睫很长,像两把小羽扇一样垂在白皙的脸上,看着可怜巴巴的。 裴野望冷眼看着,直到现在才感觉到这个人像个才出的年轻人。 他慢悠悠地继续说:「不过晏医生能『意外』发现老陈肚子里的虫子,还能想到用卵鞘给他们修復伤口,是个人才,我们也很需要像晏医生这样的人才。毕竟只要能达到这种惊人的疗效,过程和手段自然就没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晏绥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下意识地捏紧右手指腹,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皮肉骨血下的那把手术刀已经不再发热了。 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指,将搭在桌面上的右手收回藏在桌下,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同时,他开口说:「我要求把昨晚四台手术的提成和工资预支给我。」 裴野望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题拐到这里,不由一顿。 晏绥却误会了他的沉默,眼睛一瞪,一下坐直:「等等,再怎么说我也付出了劳动,你们不会赖帐吧?」 裴野望失笑,当场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叮咚一声,收款简讯在晏绥的手机屏幕上亮起。 晏绥瞥了一眼,登时瞪大了眼睛。 个十百千万…… 十一万多! 裴野望晃了晃手机,「你的预支工资再加上他们四个一个月的工资作为手术费,够了吗?」 有点亏,毕竟他从虫子兄身上切除下来的材料全都飞了。 但单纯作为手术费和工资,这还是很够意思的。 晏绥矜持地收拾好吃完的餐盒,笑得眉眼弯弯:「多谢裴大,我这就笑纳了。」 他的手机又开始「嗡嗡」作响,瞥了一眼来电显示,他直接挂断电话。 在晏绥提着餐盒走出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裴野望一偏头:「我们特处局可以提供员工宿舍。」 晏绥闻言眉头一挑,正准备迈出房门的脚步勐地一转,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得极近。 裴野望垂下眼眸,望着晏绥凑得极近的俊秀面容,面色平静无波。 晏绥声音放低,凑到裴野望耳边轻声说:「差不多得了,你还真想二十四小时贴身?」 丢下这一句话,晏绥毫不留恋地扭头就走。 裴野望目送着晏绥离开,轻呵一声。 还以为爪子缩起来了,原来还尖利得很。 他注视着晏绥的背影,直到晏绥彻底消失在电梯内,才神色淡淡地低头摁灭手机。 屏幕熄灭的前一秒,那颗带着狭长刀口的深紫色卵鞘照片在裴野望的视网膜里一闪而过。 黑屏反射着光,倒映出裴野望黑沉的眼眸。 …… 晏绥租住的地方和人民医院旧院区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他转了两趟地铁,才将将在下午四点左右赶回自己租的小房子。 走上楼梯,没想到房东带着一个短髮年轻女孩站在他门口,钥匙已经插进锁孔里了。 晏绥快步走过去,按下房东扭动钥匙的手,拧着眉说:「距离明天还有好几个小时吧。」 房东瞪起眼睛:「你还好意思说?拖欠房租还敢挂我电话!你赶紧给我滚出我的房子,别人着急看房呢,别打扰我出租。」 晏绥不语,拿起手机将房租费转过去,然后向着房东展示转帐页面,问道:「可以了吗?」 说完,他转身对惊讶地来回看他们的短髮女孩微笑道:「你好,我只需要一个小时。」 一脸懵的短髮女孩对上晏绥的笑容,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连摆手说:「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我不急的,你慢慢收拾吧,我之后再来也没事。」 晏绥:「没关系,一个小时足够了。」 说完,他也不理会干瞪眼的房东,直接用他插在锁孔里的钥匙开了门,然后当着房东的面「嘭」地关上门。 房东心里骂了晏绥祖宗十八代,转头对短髮女生赔笑:「不好意思啊,要不先找个地方坐坐,等会再过来?」 短髮女孩摇摇头,有些神思不属地看向紧闭的大门,说:「没关系,在这等一下就好了。」 房东在心里骂的脏话又多了一句小白脸。 晏绥收拾东西很快,虽然他实习和规培期在这里住了几年,但他也没在这间房子里留下太多东西和痕迹。 所以还不到一个小时,晏绥就拖着行李箱出来了。 短髮女生捏着手机,眼睛盯着晏绥,犹豫着想开口要个微信。 第15页 晏绥将房屋钥匙丢给房东,当场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繫方式。 然后他转头,对短髮女孩认真地说:「这栋楼很老了,厕所水管经常漏水,空调声音也很大,我催了好几次这位房东也没叫人修。楼上三个小学生经常晚上十二点还在吵闹,他家女主人有点泼辣,如果要上门最好找个人陪同。另外左边邻居是个喜欢四处晃悠串门的独居老头子,右边第二户住着两个无所事事的男人,你最好了解一下。最后就是房东的为人……你也看到了,我就不多赘述。」 房东和短髮女孩目瞪口呆。 下一秒,房东急出了一头汗,连忙对着脸色不对的短髮女孩摆手解释:「不是,你别听他瞎说……」 晏绥没理会他们之间的官司,敲了敲左侧邻居的大门。 一个打赤膊的老大爷抓着肚皮开了门,一下和站在外面的房东和短髮女孩六目相对。 「哎呦,」老大爷摸了摸光熘熘的手臂,笑得像朵菊花:「还有个漂亮姑娘在呢,新来的?单身吗?」 短髮女孩攥紧帆布包的肩带,脸色有点发青。 晏绥微笑着举起手里的洗洁精:「上次借了您家的洗洁精忘了还,我买新的一瓶还给您。」 将崭新的洗洁精塞进大爷手里,晏绥提着行李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晏绥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新的落脚点,随意地在医院附近找了家酒店暂时对付着。 胡吃海塞完一顿加麻加辣的麻辣香锅,他倒头就睡,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昏昏沉沉之间,他做了个混沌离奇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手术室里不慎吸收了那颗晶体,一回头,赫然撞见了裴野望。 裴野望脸上的表情扭曲又厌恶,他一声令下,无数看不清脸的战训服一拥而上,用锋利的尖矛将他重重地钉在墙上。 那把满是裂纹和破口的手术刀也被他们抢夺过去,刺入他的胸膛。 他想挣扎,他想解释,但是一低头,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黑黢黢的,带着锋利镰足的丑陋大虫子。 再抬头,所有战训服变成了一张张认识或不认识的脸,惊恐又厌恶地看着他,张大嘴尖叫起来。 一切都那么恐怖又怪诞,令人如坠深渊。 但他模煳的意识里突然闪电般地划过一道念头。 不对,他明明是个人类,怎么可能会是虫子? 像是突然在梦中清醒,他飞快地冷静下来,抬眼向着上方看去。 有某种隐隐约约的,难以言说的东西,在这里存在着。 如此意识到之后,晏绥倏然从梦中醒来。 他无声地睁开眼,安静地看着酒店昏暗的天花板。 急诊科里,有什么东西? …… 晚上十点半,晏绥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急诊大楼,一点也看不出来白天被折腾了一通。 穿上白大褂,扣上手錶,錶盘上明亮的绿色再次亮起。 一切都已经很熟悉了,只不过…… 「呦,晚上好啊,晏医生。」 裴野望碍眼地杵在急诊大厅里,笑眯眯地抬手和晏绥打了个招唿。 苏婉缩在裴野望身后,小心翼翼地探个脑袋看着晏绥,表情复杂难言。 「晚上好,裴大。晚上好,苏婉护士。」 晏绥乖巧认真地向裴野望和苏婉打了个招唿。 苏婉「嗖」地一下缩回了头。 晏绥也不在意,低头将笔扣进胸前的口袋。 裴野望看着那支笔,饶有兴致地说:「需要给你配把兇器吗?」 晏绥微笑道:「活的兇器不就站在我面前?」 「哈。」裴野望挑眉笑道:「多谢你的恭维。」 整理好身上的东西,晏绥看了眼时间,冲着裴野望问道:「我记得急诊科守则第二十七条的内容,是不允许无关的闲杂人等逗留吧?现在快到夜班时间了,裴大要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 裴野望抱臂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寻医问药的病人。第二十七条说的『闲杂人等』是指得妨碍急诊科正常运转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病人? 晏绥上下扫视裴野望一身强健流畅、暗藏极强爆发力的肌肉,视线在那饱满得撑起衬衫的胸肌上流连了一瞬,轻飘飘地收回视线,说:「有你这样的病人吗?」 裴野望:「如果穿上病号服能让你更有代入感的话,也不是不行。」 晏绥:「……」 看出晏绥的一言难尽,裴野望笑出了声:「好了,不开玩笑了。之前腾不出手,今晚总得把那个作乱的傢伙给处理了。」 晏绥:「好的,我一定在安全舱里躲好……」 裴野望:「你跟我一起。」 晏绥眼皮一抬,正正对上裴野望如冰川罅隙下涌动深流的黑眸。 「别告诉我你真的想在安全舱里呆一晚上。」 晏绥移开视线,乖巧应道:「好吧,都听裴大安排。」 第8章 时间还没到11点,裴野望上楼踩点巡视去了,晏绥刚在导诊台前坐下,面前就多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 晏绥顺着握着苹果的手臂往上看,看到了苏婉有些别扭的脸。 苏婉抿了抿唇,干巴巴地开口说:「那个,对不起啊,昨晚我,我不敢出来。所以,就是……」 第16页 「没关系。」晏绥接过她手里的苹果,目光落到苏婉另一只手上提着的大红色旺仔牛奶,「这个……」 苏婉一下警惕起来,迅速将旺仔牛奶藏在身后:「这可是供奉夜班之神的,你绝对不能喝。不对,就算不供奉也不能喝,旺仔系列所有食品的都不能在夜班吃知道吗?」 「拜夜班之神不如拜我。」 一道声音含着笑意懒洋洋地从苏婉身后传来,苏婉一下转身,瞪着从楼下走下来的裴野望说:「裴大也不能喝,万一急诊大楼『旺』起来了……」 说着,苏婉脸绿了。 「行行行。」 裴野望挥了挥手:「不是还要拜神吗?快点吧。」 今晚夜班之神的供奉更上一层楼,牌位前除了三个苹果,苹果外围还围了一圈红艷艷的旺仔牛奶,就跟摆阵一样。 苏婉高举三支香,嘴里念念有词。 她拜完后,又盯着让晏绥拜。 晏绥乖乖地配合拜完,模样看着还挺虔诚。 苏婉扭头瞥了闲闲地靠在一边的裴野望一眼,到底不敢真的支使他。 她又悄悄看了一眼敬完香起身的晏绥,心里一直莫名紧绷的弦松了松,逐渐安稳下来。 看着就是个普通的乖小伙,特处局他们果然是误会了。 时针悄然滑到11点,急诊大楼外的灯牌准时亮起。 裴野望倚着导诊台,慢条斯理地缠好黑色的拳击绷带,再套上宽大冰冷的指虎。 晏绥双手插兜,目光被这个指虎吸引。 早上的指虎只是细细一条弯曲的金属圆弧,现在这个黑色的指虎样式很奇异,贴着手指的底座有将近一截指骨那么宽,上面有着一排大小不一的弯曲圆锥尖刺,还有很多奇异的纹路。 这些纹路仿佛篆刻而上,又仿佛天生而成,在黑色的指虎上不断弯曲缠绕,看久了竟让人感觉头晕目眩,神思迷离,仿佛看到纹路如有生命般在指虎上蠕动盘旋,组成无数奇异神秘符号又迅速溃散成一团乱纹。 指虎上圆锥尖刺也缓缓弹动起来,扭曲着仿若舌头般灵巧舔舐着空气…… 「再看就要出事了。」 裴野望的声音骤然唤回了晏绥的神志。 晏绥眨了眨眼,还想再看,却发现裴野望将手背到了身后。 裴野望:「真的不需要给你配个武器?」 晏绥:「有裴大在,我觉得挺安全的。」 裴野望扫了他一眼,说:「特处局对它的危险性评定已经提高到了a级,这个级别可不是赤手空拳就能对付的,我得对你的安全负责。」 晏绥意外:「比昨晚那个虫子兄还强?」 裴野望反应过来晏绥所谓的虫子兄指的是什么,顿时失笑:「当然,硬要评价的话,半堕化的老陈战力大概是c级巅峰。」 晏绥顿时瞭然。 堕化,就是指虫子兄那种认知混乱导致发疯,并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导致的变异吧? 那种级别的确实只能算是末流,还有无数存在都比…… 想着想着,晏绥突然一愣。 至今为止,他最多也只见过那位「徐医生」和虫子兄,更没有什么渠道去接触其他信息,那自己脑海中这突如其来的知识是哪来的? 一个东西被迎面抛来,晏绥下意识地抬手接住,发现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裴野望挑眉:「想什么呢?」 晏绥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新换的摄像头真的有用?」 裴野望调侃似地说:「那也不能留着坏的吧。」 ……审讯时那张医院走廊的监控图片果然是唬他的。 晏绥在心里撇了撇嘴,不想再说话。 裴野望偏了偏头,「走吧,去二楼看看。」 晏绥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低头打量了一下手上这把匕首。 银色带着奇异波纹的匕首,样式很普通,材质却很特殊。 他指腹轻轻从刃尖划过,又屈指轻轻弹了弹刃身。 很不错。 他从未见过这种材质,如果没猜错,制造匕首的材料恐怕并不是来自于人类世界。 短短几天,他对这个普通又平凡的世界的认知被彻底颠覆。现在,这个世界究竟还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裴野望稳步迈上台阶,突然闲聊般地问道:「以你的判断,徐景山还有救吗?」 晏绥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裴野望。 裴野望提醒:「就是你在笔录里提到的那个骷髅徐医生。」 晏绥收起匕首,慢吞吞地反问道:「难道裴大觉得一个人变成骷髅后还能有救?」 裴野望停下脚步回望他,只得到晏绥一个疑问的表情。 刚一试探就碰了个软钉子,裴野望顿觉好笑。 他也不纠缠,随意地换了个话题:「对了,昨晚你切除下来的东西已经被研究员带走了,算是你的功劳。那些切除物一旦有研究成果,还会有大笔奖励金打给你。」 晏绥早当那些材料打水漂了,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 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他笑眼弯弯,到底没再绵里藏针:「多谢裴大。」 亮白的灯光照亮了二楼空荡的走廊,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两人的唿吸。 裴野望先前转悠过一圈,于是便率先往前走。 晏绥落后几步,刚踏上二楼,目光便开始四处逡巡。 第17页 突然,他发现二楼的护士站有隐隐的蓝光亮起,像是护士站内的电脑开了。 二楼空无一人,谁开的电脑? 他停下脚步,双手插兜远远地贴墙站着。 在按兵不动和上前查看两个选项之间,他选择了喊裴野望来处理。 他学着裴野望拖长了声音:「裴大,这里……」 裴野望闻声回头。 然而他这一回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 耳边犹自萦绕着晏绥拉长的些许尾音,但本该在他身后的白大褂青年却不翼而飞。 晏绥未说完的话也顿住了。 他无声地望着走廊前方,原本正漫步往前走的高大男人凭空消失,空寂的走廊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 说好的对他的安全负责呢?人就这么不见了? 晏绥目光微动,转向护士站。 片刻后,他手插着兜悠悠迈步上前,俯身探头往护士站里看去。 「叮咚——」 突兀的铃声骤然刺破令人窒息的寂静,吓得人一激灵。 护士站内蓝色的电脑桌面连同旁边墙面上挂着的小屏幕闪了闪,亮起了叫号界面。 广播中的甜美女音随之响起:「请,001号,到急诊1室就诊。」 机械的叫号声在空荡走廊里响起,仿佛带上了一丝阴森的回音。 晏绥抬起头,空荡走廊上所有小屏幕都亮起了蓝色的叫号界面,相同的字样在无数大小屏幕上以同样的速度闪烁滚动着,叫号声始终重复着,僵冷地在走廊里迴荡。 头顶的白炽灯将走廊照得明亮无比,走廊窗外和另一侧的门诊室却如化不开的墨一般浓黑,让人心头髮寒。 「叮咚——请,001号,到急诊1室就诊……叮咚——请,001号,到急诊1室就诊……」 叫号声如同催命一般不断响起。 急诊1室…… 晏绥回头,发现侧后方原本漆黑一片的急诊1室里,居然亮起了灯。 原本紧闭的1号门诊室门打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蒙蒙白光透过门缝和门上的磨砂玻璃透出。 来了? 晏绥眉头微挑,一直插着兜的手终于放了出来。 他伸手推开那扇半开的门,发现里面虽然亮着灯光,但空无一人。 这是什么意思?那位叫到号的「病人」呢? 突然,一道似娇柔少女的声音贴在晏绥耳后,仿佛自带回音混响,层层叠叠地响起:「医生……叫到我的号了。」 …… 「叮咚——」 「请,999号,到急诊10室就诊……」 裴野望环顾四周,确定晏绥确确实实不见了。 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声响,他回过头,就见一双腿挣扎着,从唯一亮着灯光的急诊10室的门口一闪而过,仿佛被拖了进去。 裴野望神色莫测,转身上前,推开了半掩的急诊10室大门。 推开门板,一个被悬吊在顶上的白大褂青年赫然入目。 他背对着裴野望,身体还在灯下剧烈晃荡着,脑袋往前折成一个恐怖的角度,显然是刚被吊上去不久。 裴野望挑了挑眉,上前侧身探头一看,勐地对上晏绥暴突的双眼和吐出的舌头。 下一秒,悬吊在吊灯上的青年骤然坠落,「哐当」一声重重地摔在裴野望脚边,大眼睛死死盯着裴野望,死不瞑目。 他瘦削修长的手就砸在裴野望长靴旁,但那双黑色长靴挪都没挪一下。 裴野望黝黑的眼眸无声地抬起,落在了门诊室门口出现的人。 男人白大褂上浸满鲜血,他阴沉沉地盯着裴野望,青白的脸蠕动颤抖着咧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眼里泄出难以抑制的怨恨。 「999号患者,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在你眼前死去,你真的以为能救他们吗?」 裴野望冷眼看着白大褂男人。 白大褂男人一步步逼近,笑容越裂越大,几乎要横贯整张脸:「不,你谁都救不了,更救不了你自己,跟我们一起下地狱去吧……」 说话间,许许多多的人影无声地出现,跟随着白大褂男人的脚步,同样露出怨恨的笑容,缓步朝着门诊室内逼近。 裴野望无视了逼近的暗影,自顾自地拆下指节上带着尖锐长刺的指虎,换上了晏绥曾经见过的金属圆环指虎。 他拧了拧手腕,抬腿跨过了地上的「尸体」,声音散漫又沉冷:「不得不说,各位弄的这齣笑话实在不好笑。」 白大褂男人面目狰狞地低啸一声,带着身后众人朝着门诊室里高大的男人扑来! 裴野望双目一抬,金属指虎在灯光下划过一道锐利的光。 「嘭」地一声巨响,白大褂男人被一拳重重地揍在脸上,巨大的力道将他以及所有扑来的人群飞砸而出。 裴野望缓步走出门诊室,后背的光在走廊里白大褂男人身上打下浓重的黑影。 只听他轻笑一声,慢声说:「抱歉了,我只是个暴力的粗人,没有什么不揍受害者的原则。」 第9章 濡湿涌动的声音贴着晏绥的身后缓缓响着,带着莫名的热气,如一片庞大的阴影将他彻底笼罩,牢牢锁定。 突然「嘭」地一声巨响。 晏绥重重推开手里1号门诊室的门板,踏前一步走进门诊室,闪身避过身后伸来的不明物体。 他转身往后看去,这一眼,他只觉得看到一片血红的混合肉泥。 第18页 这位「001号患者」长得极具冲击性,它臃肿而高大,将门诊室给堵得严严实实,黄黄红红的脂肪、肌肉碎块和人体器官混杂着组成了它扭曲涌动的身体。 它不依不饶地继续往门诊室内挤,零散的脂肪肉块和疑似膀胱的不明血红器官从它身上掉到淌了一地的鲜血里,甚至还在蠕动着向晏绥靠近。 晏绥沉默地又退后了一步,细细地观察它。 只见乱七八糟的眼珠子嵌在它的身体各处,血色的眼睑胡乱地眨动着,死死地凝视着站着门诊室门口的晏绥,大肠小肠般像是触手一般张牙舞爪,朝着门诊室内的晏绥伸去。 娇柔甜美的声音如嘶吼如呢喃如呻吟,急切地说着:「医生,我好难受,好痛苦,快救救我……」 声音忽远忽近,回音似乎更强烈了,拼命顺着耳朵往大脑里钻,连晏绥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混乱的呓语越来越急促,晏绥拧着眉听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它吟唱:「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说你挂号了,那你经过分诊分级了吗?挂号费给了吗?」 「001号患者」的声音勐地卡住。 之前的人在这个时候早已经嚎叫着七窍流血,挣扎着开始血肉崩解,这个人怎么…… 它下意识地再次用层层叠叠的声音开口:「叫到我号了……」 晏绥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认真地说:「在医院看病挂号必须先给挂号费,这是必要流程,就算你再怎么哭求也不行,我不能做白工。」 「001号患者」娇柔的声音骤然阴沉下来,一颗颗歪七扭八的眼珠子勐地大睁,露出一丝狰狞:「你要拒诊吗?」 急诊科最高守则可是写了——「尽最大努力救治每一位患者」。 「怎么会。」晏绥抬手往「001号患者」身上一指,说:「挂号费,我要这两颗眼珠。」 「001号患者」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晏绥会提出这个要求。 晏绥已经走进了门诊1室,从柜子里翻出了用来装棉签的不锈钢罐子,还用办公桌柜子里的打火机灼烧了一下罐子,然后往「001号患者」面前一伸。 他眼眸弯起,笑容无害:「你这么多眼珠,拿两颗做挂号费不过分吧?唉,就这两颗,别的不要。」 「你……!」 怪物全身的眼珠子勐地泛上红血丝,血肉勐地翻滚起来,像是狂勐的浪潮一般涌动起来! 片刻后,只听「哐当」两声,两颗眼球落在不锈钢罐子里,还在底部弹了弹。 它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嘶哑,带着无边的阴沉和愤怒:「你等着……」 晏绥充耳不闻,晃了晃罐子检查完眼珠后满意一笑,盖上盖子放在一边,顺手将打火机塞进衣兜里,在电脑前坐下。 电脑早已自行打开,诊疗上正显示着叫号界面,上面唯有一个号码,就是001号。 晏绥面不改色地点了开始问诊,双手搭上了键盘,脸上扬起一个标准的接诊笑容,连两个浅浅的酒窝都清晰可见。 「你好,麻烦你自我介绍一下,你是什么物种?因为什么来到急诊科?还有……到底哪里不舒服?」 「001号患者」缓缓移动到办公桌旁的患者木凳上,娇柔的女音和低沉嘶哑的声音仿佛两道不同的音轨重叠在一起,越发古怪难听:「医生,我觉得我最近怪怪的,浑身无力,动弹起来很困难……而且我感觉好饿,可能是因为我快饿晕了,所以……」 晏绥冷静地无视了所有的诡异,「咔哒咔哒」地敲击键盘输入病情。 滴滴答答的鲜血和肉块顺着键盘敲击声从怪物身上滴落,浓稠的鲜血在门诊室地板上逐渐蔓延,数条红红白白的大肠小肠落在地上,无声地沿着扩散的血液往晏绥蜿蜒而来。 在肠子即将触碰到晏绥细白的脚腕时,那只穿着黑皮鞋的脚突然抬起,「啪」地一脚踩在了那些滑腻的肠子上,然后皮鞋一拧,将肠子甩了回去。 「001号患者」顿了一瞬,然后更多的肠子如毒蛇般「唰唰」而来。 「提醒一下,医闹是会被赶出去的。」 晏绥看都不看那个诡异恐怖的「001号患者」一眼,长腿斜斜地横扫而过,将所有张牙舞爪的肠子一脚踩在办公桌边,让其动弹不得,同时手指还在键盘上飞舞,快速输入病情。 打完字,他抬起头,脸上依旧笑容亲切,仿佛脚下根本没有踩着肠子:「根据你的描述和一系列的临床表现来看,你已经出现严重积食的情况,动不了是因为吃太多撑到了。同时又出现贪婪上瘾,不知饱足的症状……你这种情况,必须手术开刀才能解决。」 「001号患者」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接二连三地折戟,登时出离愤怒。 晏绥只感觉脚下踩着的肠子一个滑熘,被抽了回去。 「该死的医生!我说我很饿!你听不懂吗?」 坐在椅子上的血肉怪物勐地暴起,扭曲变调的声音咆哮着,全身像一个炸开的液体气球,如巨浪般铺天盖地朝着晏绥盖下来。 晏绥颇为无奈地嘆了口气:「到底是我专业还是你专业?你们这些患者,怎么就非得自以为是呢?」 在他即将被血肉和器官吞没之前,一道银光一闪而过,歘地划破铺面而来的血肉「浪潮」。 晏绥握着那把裴野望给他的匕首,探手在那团混沌柔韧的血肉之中戳中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第19页 他微微一笑,刃尖灵巧地围着这个坚硬之物转了一圈,然后刃身有技巧地大力一弹。 那「浪潮」瞬间僵住,全身血肉仿佛过电一般,跟着那坚硬之物一同震颤起来,就连血肉间嵌着的眼珠子都被震掉了几颗下来。 下一刻,那坨血肉一个抽搐,扩张开的「浪潮」如潮水迅速退去,在椅子上蜷成一大团哀嚎嘶鸣起来。 晏绥甩去手上沾上的血肉,站起身慢悠悠地说:「看来你的症状已经非常严重,我马上给你安排手术。」 他仔细清洁手上的血迹,慢条斯理地戴上橡胶手套,然后一把抓起「001号患者」身上缠着的肠子们。 血液和脂肪随着他的动作被挤出,溅到橡胶手套上,噁心至极。但他手套下的检测仪始终保持着稳定的绿色,几乎没有波动。 「手术费用的话……」晏绥的目光在「患者」的身上扫视了一圈,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我会自己取的。」 话音一落,晏绥一个用力,将「001号患者」整个从椅子上拖了下来,大步往大门外走去。 「001号患者」惨叫着,忍着疼痛努力挣扎,却还是被晏绥生生拖了出去,在浅蓝色的塑胶地板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晏绥脚步轻快,还不忘用温和的语气安抚明显处于惊惶中的「患者」:「别怕,现在马上给你安排手术,手术完你就不会痛苦了。」 但「001号患者」显然没有被他安抚到。 它陡然挣扎得更剧烈,尖声嘶吼一声。 过大的音量刺激耳膜,晏绥只觉得手上一轻。 他回头一看,发现那庞大的血肉怪物突然融化消解,如水一般的血液碎肉飞快地渗入地板缝隙里,消失不见。 几个唿吸间,怪物逃得无影无踪,徒留地板缝隙的暗红痕迹证明它的踪迹去向。 晏绥盯着地板缝隙,半蹲下来,屈指敲了敲地板。 …… 另一边,裴野望同样像是拖麻袋一样拖着什么东西,散步般在走廊上漫步走着。 突然,他双眼微微一眯,停下脚步。 在他前方的不远处,天花板、墙面和地板缝隙里涌出大量的血液碎肉,然后飞快地重组成一个诡异的血肉器官组合物。 「呵,终于按捺不住了?」 裴野望低声一笑,将手里的东西往后一扔,扭了扭脖子,十指活动了一下。 拳上的宽大指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圆锥尖刺兴奋地扭动起来,急不可耐朝着血肉怪物方向伸缩舔舐着。 那坨血肉古怪地扭动着,许多眼珠子和内脏从它身上掉落,又被蠕动的血肉重新吞回身体里。 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在看到裴野望的瞬间抖了一下,随后又鼓动着将身体变大,沉闷又嘶哑的声音重重叠叠地嘶吼起来:「吃了你——!」 裴野望语调上扬:「这么厉害?那我可得努力反抗。」 说话间,他一步一步往那坨血肉的方向走去,一种无形的,恐怖的气息自他身上无声地蔓延开来。 正欲扑来的那坨血肉骤然被这种气息冻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全身上下所有的眼珠子都不可置信地睁得极大,在极度的惊恐中死死盯着裴野望。 裴野望嘴角一挑,随意地抬手活动了一下右臂。 他黑沉的双眸微眯,几乎不用思考,便已经锁定了血肉中的某个核心。 他轻声一笑,拳头握紧,肌肉绷紧,右拳带着恐怖而又暴虐的声势朝着目的地挥去! 「哗啦」一声巨响。 头顶的天花板轰然碎裂。 裴野望微怔,就见一个熟悉的白衣人影随着掉落的砖块墙皮凌空落下。 好死不死的,正正地落在了裴野望的拳头和怪物之间。 第10章 这个距离已经来不及收拳,裴野望只能皱紧眉头,手臂一拧,强行改变拳头方向。 稳稳落地的白大褂青年也敏锐地察觉到迎面而来的强劲拳风,马上顺势倒地,就地一个侧翻,利索地躲过拳风。 「轰隆」一声巨响! 偏移的拳头打中走廊门诊室的墙面,恐怖的力量将墙面打出蜘蛛网般的裂痕,更是直接将墙面打出一个破洞,露出其后黑洞洞的门诊室。 晏绥抬头看到那个巨大的破洞,眼睛一亮,当即就想吹一声口哨。 裴野望一回头,就对上晏绥亮晶晶的眼眸。 「太好了,终于找到裴大了。」 「是吗?我看你玩得挺开心的。」 裴野望将拳头收回,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晏绥。 手里抓着一把带血的匕首,白大褂上溅满了浓重血迹的,简直像是刚刚经歷了一个兇杀现场。 那带着血的白净脸蛋上还笑出了两个小酒窝,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像个变态杀人狂? 「怎么可能?」 晏绥小心地收起匕首,继续乖巧:「接下来就靠裴大了。」 裴野望觉得好笑,但到底没说什么,只将之前扔到一边的东西重新拖起来,说:「走吧。」 刚刚他的拳风偏移,那血肉怪物找到一丝空隙,当即仓皇地扭身就逃,如今早已无影无踪。 他们得去把怪物找回来。 晏绥迟疑地看着裴野望手里拎着的一坨东西,勉强从那件凌乱的白大褂判断那曾经应该是个人。 第20页 「这是……徐青山?」 裴野望嗯了一声,漫声说:「其他人都是幻影,只有他有实体,就顺手带上了。」 晏绥怜悯地看了眼几乎不成人形的徐青山,被裴野望时刻惦记着救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急诊二楼就这么大的地方,无论那坨血肉如何躲避隐藏,他们都很快地在二楼的某处角落里找到了它。 「该结束了。」裴野望扔下手里拎着的东西,扭了扭手腕,往那个怪物走去。 晏绥后退几步贴墙站好,一副绝不拖后腿的乖巧姿态。 单单裴野望一个人,对付这个怪物绰绰有余。 面对裴野望的靠近,那个怪物避无可避,只怪异地蜷缩在原地,像个心脏一样一鼓一涨,突然全身勐地爆出密密麻麻的凌乱手骨和腿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微怔。 下一瞬,原本瘫在一旁的徐青山突然嘶吼一声,勐地暴起,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和速度狂奔而出,就连裴野望一时也没能拦住他。 他如飞蛾扑火般沖入了那团血肉里,迅速与它融为一体。 然后很快,血肉里又伸出了两条手骨和两条腿骨。 这些耷拉着骨头颤抖着,被许多血肉攀爬覆盖,就像是重新长出肌肉一样,扭曲着逐渐变为一条条血红的手臂和大腿。 晏绥盯着那些手和腿,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好,它在消化,快阻止它!」 裴野望神色一冷,拳头唿啸而出,直冲着怪物而去! 下一瞬,那些长了一半血肉的手骨腿骨动了起来,像是柔软的橡皮筋一样纷纷扭动弯曲着挡在拳头前面。 无数狰狞尖锐的血色骨刺倏地从这些手臂上竖起,还有许多侧边的手骨腿骨伺机而动,像一根根长矛朝着裴野望狠厉扎来。 裴野望扬起一丝冷笑,无视那些森然的骨刺,一拳砸落! 只听「嘎啦嘎啦」一阵脆响,这些半挂血肉的骨头就像是脆弱的布条一般,被摧枯拉朽地一拳击破。 怪物身上所有半眯着的眼珠子勐地大睁,露出一丝惊恐和不可置信。 怎么会?它明明憋足了力气…… 但裴野望不会给它后悔的机会,他反手抓住扎来的骨刺,将怪物整个抡了起来,重重地摔砸在地面上。 「啪」地一声巨响,怪物像是一个破裂的水气球一般,圆滚滚的身体在地板上炸开成一滩飞溅状的血肉烂泥。 看着这个怪物在裴野望这里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晏绥又想吹口哨了。 原本像是面条般弯曲着四处支棱的手骨腿骨倏然消失,瘫软糜烂的血肉堆只剩一些细碎到难以分辨的骨块。 裴野望不想去细思那些大块的骨头都去了哪,只甩去拳头上沾染的血肉,一步步踏前,逼近地面上颤抖着想要重新凝聚的怪物,危险的压迫感几乎令人无法唿吸。 晏绥喉结动了动,目光从裴野望身上一扫而过,然后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只是他始终踹在兜里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把染血的匕首,指尖微微发着痒,让他克制不住地虚虚抚摸着尖锐冰凉的刃尖。 裴野望踩进那摊血肉之中,俯身精准地从其中抓出了什么。 怪物骤然嘶声尖叫起来,被裴野望握住的那块红肉剧烈的扭动着试图缩回血肉之中,刺耳的音波重重轰击着在场两人的耳膜。 只可惜在场唯二的两个人类并不会被它的声音影响到。 裴野望毫不留情地将那团红肉撕扯下来,随后五指勐地收拢,要将这团红肉彻底捏成碎渣。 「等等。」 晏绥猝然开口。 这个始终贴在墙边装壁花的白大褂青年终于踏前两步,认真地说:「它是我的患者,不能杀它。」 「……患者?它?」 裴野望朝着晏绥举起手里疯狂蠕动挣扎的红肉,似是诧异地一挑眉。 晏绥点头肯定了他的话,裴野望却没有松手。 他嘴角虽然勾着,但眼里却没什么笑意:「这是个不仅吃了不少人,还把你的前任同事给吞了的怪物……你确定它是你的『病人』?」 「虽然这个患者一点都不乖,还忌疾讳医,但它确实挂了号,也给了挂号费,诊疗系统上有记录。」晏绥同样再次点头确认,老老实实地说:「作为急诊科的医生,我必须救治它。」 「哦,是吗。」裴野望笑了笑,五指却不断收紧,将那团红肉捏得吱嘎吱嘎作响。 他收回视线看向手里那团红肉,漫不经心地说:「死了就不需要救治了吧。」 晏绥一歪头,问道:「那徐青山也不救了?」 裴野望收紧的手一顿。 他扭头再次打量晏绥,对上晏绥疑惑又坦然的表情。 下一秒,那团红肉被甩到了晏绥面前,被晏绥一把接住。 裴野望扬了扬下巴,黑眸紧紧盯着晏绥,嘴角意味不明地勾起一个弧度:「那就靠你了……晏医生。」 晏绥直接将手里那团红肉往地上毫无动静的血肉一抛。 那团红肉一落进血肉里,摊开的血肉飞快收拢,重新聚合成原来张牙舞爪的模样。 晏绥低头再一次用力扯起怪物身上的肠子,微笑着的脸背着光,无端多出了一种无声的恐怖威慑:「这是最后一次进手术室的机会,要乖乖的哦,否则没人能救你了。」 第21页 话音一落,晏绥就用力拖着血肉怪物,大步走进手术室。 裴野望笑问道:「我能旁观吗?」 虽然是徵求同意的语气,但他却迈着大长腿紧紧地跟了上来,一点也不客气。 晏绥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 裴野望故意问:「不行?」 行,当然行。 晏绥直接将人当苦力用,指挥裴野望将这个软得像滩泥的怪物拖上手术床摁住,自己则去翻找手术器械。 但当他低头看着满盘银亮的器械时,只想一头撞上去。 完了,一时上头答应了,现在要怎么办? 难道要当着裴野望的面拿出那把手术刀?可是不用的话,他能用什么刀? 晏绥掏出衣兜里的匕首细细打量,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放弃了用这个代替手术刀的想法。 不能对患者不负责。 他又将那把带着明显破裂的手术刀放在匕首旁边对比,似乎这么看,这把手术刀也没那么奇怪。 这么想着,他脑海里不期然地冒出了裴野望双拳上那古怪的指虎,和他意有所指的话。 ……要赌一把吗? 晏绥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终究将破裂的手术刀放进器械盘里,被他拿了出去。 但准备好器械后,晏绥却又开始发愁。 裴野望的目光扫过来:「怎么了?」 晏绥拧着眉说:「我需要帮手,至少一个器械护士。」 能加速癒合伤口的材料已经被收缴,他实在不想再给自己的手添一道。 裴野望闻言瞥了一眼托盘上密密麻麻、各种不同型号大小的器械,似笑非笑地说:「急诊科不是还有个护士吗?」 晏绥迟疑:「有保护措施吗?」 毕竟苏婉也只是像他一样被随机招聘传单砸中的「幸运儿」而已,一不小心就会像徐青山一样轻易死去。 「很遗憾,只有我。」裴野望嘴角的弧度漫不经心:「或者我来当护士?」 晏绥和裴野望对视一瞬,面不改色地说:「不用了,我相信裴大就是最好的保护措施。」 苏婉被裴野望从安全舱里拉出来,一路拖到二楼手术室时还一脸状况外。 等看清手术床上极具冲击性的「病人」后,苏婉脸色骤变,光速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嘭」地打开大门就沖了出去。 很快,手术室最近的安全舱门传来「哐当」一声,被牢牢地关上了。 两人都看得一愣,裴野望走到安全舱前,敲了敲舱门问道:「苏护士?」 「我我我不要出去!做什么手术?不要,我做不了,那种怪物死绝了最好!」 勉强听完两人的解释后,安全舱内传出苏婉略显崩溃的声音。 裴野望好整以暇地转头看向晏绥:「怎么办?你好像只能选择我了。」 晏绥无言地看了他一眼:「那麻烦裴大了。」 裴野望起身往回走,调侃似地说:「不会影响到徐青山的手术成功率吧?」 晏绥语气平平,显然已经不抱什么期望:「裴大别把我的手割破就不错了。」 突然,两人身后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晏绥一回头,就见苏婉像是警惕的仓鼠一样,打开了安全舱一条极小的门缝小心地看着向他们。 「等等,什么徐青山?你们要救徐青山?」 第11章 苏婉:「徐青山不是已经……那啥了吗?」 只一瞬,裴野望就知道苏婉在想什么。 他开口说:「你不用勉强……」 裴野望话还没说完,晏绥就开口打断他:「对,我们正准备把徐青山救出来。」 他望着门缝后的苏婉,询问道:「我至少需要一名器械护士协助,你要来帮忙吗?」 当然不要! 拒绝的话已经在嘴边,但苏婉嘴唇颤抖着,竟然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抱臂旁观的裴野望再度开口:「你不用勉强,没人会责怪你。」 苏婉僵硬片刻,终究是「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晏绥也不见失望,只是转头对裴野望说:「记得给我申请工伤。」 裴野望笑道:「别那么悲观,说不定……」 身后再次传来「哐当」一声,两人再次回头,发现苏婉居然再次将安全舱门推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急救箱沖了出来。 裴野望有些意外:「你……」 苏婉觉得自己恐怕是彻底疯了,死死抱着急救箱哆嗦着说道:「如果保证安全的话……我,我可以试一下……」 头顶的无影灯打开,苏婉在一边缩得小小的,准备随时递器械。 裴野望则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晏绥对面的一助位置。 怪物身上纵横交错的手骨腿骨软趴趴地弯曲下垂,清晰坚实的肌肉筋膜紧紧依附在骨头上,严丝合缝。 裴野望隔着橡皮手套拨了一下某一根的指头,仿佛橡皮筋一般的弯曲弧度和触感力道让他双目微敛,暗沉的冷意在眼底蔓延流淌。 骨头恐怕都消化没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抢救出什么东西的样子。 那么,亲自夸下海口的晏绥究竟要怎么做?还是另有目的? 晏绥不知道裴野望在想什么,指挥他将还在挥舞手腿的怪物摁住,最后认真地交代苏婉:「我们没有助手和麻醉医生,你顺便也辅助一下,同时注意一下各项数据。」 第22页 苏婉看向监护仪上诡异的数据,同时「滴」声长鸣提示无心跳的屏幕,脸颊一个抽搐:「……」 她只是一个护士,为什么还要做麻醉医生的活? 而且有必要给这怪物监测这些没用的数据吗?! 晏绥很快也发现了问题,于是干脆扯掉了监护仪的电极,恼人的噪音终于消失。 手术总算开始,晏绥凝神盯着怪物看了片刻,循着如同一团乱麻的混乱能量寻找着,随后将麻醉针朝着确定的位置扎进去,贴着它体内那块包裹着坚硬之物的红肉打进大量麻醉。 手术床上那坨血肉勐地一个抽搐,整个身体像是过电般抖了一抖,眼珠子们缓缓半阖起来,挥舞的手脚也都瘫软下来。 接下来…… 晏绥微不可察地再次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举起手说:「手术刀。」 苏婉早有准备,但她刚一拿起手术刀,顿时一愣:「这……」 晏绥紧跟着开口:「就是这把,给我。」 苏婉有些仓皇地看了一眼裴野望,但也不敢多言,她屏住唿吸,小心又稳妥地将手术刀刀柄放在晏绥的掌心。 裴野望沉默地看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晏绥刚刚微妙的停顿,目光如电射一般直直地落在那把手术刀上。 这把刀布满裂痕和破口,看着像是马上要崩裂散落成一地的金属碎块,极其古怪。 晏绥无视了两人的目光,专注地一刀划下,手术刀缓慢又精准地划开这种带着奇异力量的血肉。 刀锋破开层层凌乱的血肉,避开乱七八糟的器官,将那团核心红肉小心地剖开,温热赤红的鲜血顿时顺着刀口流溢而出,露出其下一个小小的空腔。 晏绥调整了一下怪物的躯体,确保红肉内的血液不至于全都流出来:「别看过来,吸引器吸掉出血,然后剪刀。」 从后伸来的吸引头像趟地雷一样颤颤巍巍的,晏绥见那吸引头胡乱戳着快戳到了空腔里,于是伸手扶了扶。 吸引头飞快地吸走流溢的鲜血,在他松手后吸引头迅速缩了回去,随后剪刀被准确地递到晏绥的手上。 锋利的剪刀探入了红肉腔内,深入了血红色的液体内。 晏绥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些阻碍视线的血液,见到其下无数纵横交错的长条黏连。每条黏连都带着属于血肉怪物体内的某种规则和连结,而他必须在其中找到他需要的那几条。 他凝视了片刻,小心避开其他黏连,开口说:「裴大,右上第三条手臂,握住手掌。」 裴野望有些不明所以地依言抓住那条软绵无骨的手掌,还未因为绵软的触感再一次皱眉,就听晏绥在血液中「咔嚓」一声落下一剪刀。 ……没剪断。 虽然裴野望他们看不到,但晏绥清晰地感觉到剪刀像是夹住了什么滑熘又坚韧的东西,一剪就滑熘出去。 早有预料的结果。 晏绥平静地让苏婉给他换回手术刀,探进血液里轻巧地一割。 原本紧紧连在血肉里的骨头手臂突然一松。 像是某种无形的东西倏然破开,原本绵软得像是面条的手骨突然坚硬起来,其上攀爬的血肉也自动脱离,手臂骨被裴野望轻易地拿出。 取出的手臂骨坚硬完整,看起来和普通骨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右下第二十七条腿骨。」 「左上第十五条手臂……」 裴野望诧异的目光从脱离的骨头移到晏绥脸上。 带着口罩的晏绥越发突显出眉眼的俊秀,琥珀色眼睛半敛着专注地盯着红肉,那种被圆亮眼眸和乖巧笑容遮掩着的攻击性和淡漠疏离隐隐冒头。 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有点意思。 …… 足足拆卸了两条手臂和两条腿骨后,晏绥才放松了些,动作随意了不少。 附在怪物血肉中的手臂和腿骨顿时一根根从它身上滑落,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于此同时,怪物血肉中嵌着的眼珠子们骤然蒙上一层灰朦,全都自行脱落,掉在了地上。 有颗眼珠掉到了苏婉的脚上,又咕噜噜地滚远,吓得她差点跳起来,一脸想去死一死的痛苦表情。 但她好歹没叫出来。 无所事事的裴野望同步收拾着掉落满地的尸骨和眼珠。 刚捡没多久,他就敏锐地发现有什么不对。 其他骨头从怪物身体脱落后,都散成了一地零落的碎骨,唯有最初的四条四肢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黏连而起,关节之间始终保持着脆弱的联结。 即便它看着摇摇欲坠即将散架,却仍旧顽强地保持着完整的样子。 裴野望陡然意识到,之前在门诊室门前暴揍那群「人」时,那隐约察觉到的微弱意识不是错觉。 他心里打了个突,难道徐青山真的…… 晏绥所展现出的能力让他心底难以抑制地出现一丝动摇。 「镊子。」 另一边的晏绥接过镊子在血液里探了探,倏地夹住了什么,手术刀利落地唰唰唰割下。 他快速将那个东西夹出来,飞速往早已准备好的铁罐里一甩。 苏婉只略略看到了一条带着诡异花纹、还在扭动的血红色长虫落在了铁罐里,下一秒铁盖「嘭」地在她面前盖上。 饶是如此,她还是整个人一懵,手錶上的光芒直线往黄色坠去。 第23页 「准备缝合。」 晏绥的声音让苏婉一个激灵,她用力一咬舌尖,不敢再看那个「嘭嘭」作响微微动弹的铁罐,满头冷汗地将夹好针线的持针钳递给晏绥。 晏绥舒了口气,虽然器械还是不趁手,但手术过程比他预想得更顺利。 那块红肉被艰难缝合好后,苏婉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手术结束的曙光:「手,手术成功了吗?」 晏绥:「成功了。」 苏婉:「那我现在收拾……?」 晏绥看了苏婉一眼,口罩后的嘴吐露出冰冷的话语:「等等,还没结束。」 「……还没?!」 苏婉两眼发直,看着快要升天了。 怪物的手术已经取得初步的成功,被它吞噬的受害者尸骨也抢救出来了,接下来…… 晏绥没再刺激苏婉脆弱的神经,和裴野望一起将一地的骨头和眼珠捡起来。 裴野望看了晏绥一眼,开口说:「我来就行了,晏医生你还是……」 话音还未落下,他的声音像是被掐住,突然断了。 晏绥抬头一看,发现裴野望顿在原地,定定地注视着被单独放置的四条手臂腿骨。 它们原本相连的关节不知什么时候断开,就如那些被拾起的残骨一样,毫无生机地一节节散落在无纺布里。 还来不及做什么,那如风中残烛的意识便彻底消散。 晏绥不明所以:「怎么?」 裴野望:「……没什么。」 早有预料的结果。 他低头将最后一块苍白的指节放进无纺布那堆骨头里,问道:「只有这些了?」 晏绥点头:「受害者全都在这了。」 裴野望看了眼无纺布上的骨头堆,这里只有手骨和腿骨,头骨嵴椎肋骨那些统统都消失不见。 他倒是看不出什么失望的样子,反而眼眸弯了弯,平静地说:「比想像中好多了。给他们收殓一下,就可以开展后续的工作了。」 这些凌乱的骨头和眼珠混杂在一起,已经难以分出谁是谁,只能一起收殓,后续可能也只能统一送去火化…… 晏绥猝然开口:「等等,把那堆骨头放下。」 两道视线唰地扫向晏绥。 晏绥走上前,探手拿过苏婉手里那个包着徐青山遗骨小小的布包。 一只大手勐地抓住了晏绥的手腕。 晏绥抬头,对上了裴野望深邃如海的黑眸。 裴野望问:「你想干什么?」 晏绥一指手术室里摆放着的另一张空的手术床,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下一场手术。」 裴野望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给震得一时无言。 苏婉看向晏绥的眼神也堪称惊悚。 给怪物做手术就算了,现在他还想把只剩下四肢骨头的徐青山救回来? 这什么天方夜谭?晏绥他魔怔了吗? 第12章 裴野望握着晏绥的手收紧,沉声说:「可以了,你已经做的很好。」 晏绥一反常态,扭着手腕试图挣开:「我知道,你可以放手了吗」 裴野望更用力地握紧:「他已经死了,彻彻底底!」 「……」 晏绥停下了挣扎,抬起眼直视着裴野望。 他那双剔透的琥珀色眼瞳微微弯起,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语气认真:「就算是没有抢救价值的人,医生都不会轻易放弃他。」 沉默如凝滞的水银般在对峙中蔓延,旁观的苏婉只觉得心惊肉跳。 将一个只剩下骨头的人復活,再怎么说也太…… 晏绥那句话说得实在大义凛然,裴野望盯着晏绥看了许久,表情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放开了晏绥的手腕,低沉的声音如醇厚辛辣的酒,轻缓地环绕在晏绥的耳边:「行吧,那就……拜託晏医生了。」 晏绥毫不在意他俩的怪异眼神,只紧锣密鼓地开始他的「手术」。 他将混在一起的手臂和腿骨倒在手术床上,按照四肢位置重新拼凑好,然后回头在剖开的怪物血肉中挑挑拣拣。 旁观的裴野望和苏婉有些摸不着头脑。 晏绥不是说所有骨头都在这里了吗?他在找什么? 苏婉继续在旁边给他递器械,就见他在血肉堆中探手抓住了什么,接过手术刀划拉了许久,拽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红大肠。 他面不改色地抓着大肠,捏紧了从头到尾挤一遍,将大肠内的血水和脂肪反覆挤出来。 苏婉一个寒颤,莫名幻视自家母亲清洗猪大肠时的手法。 片刻后,他将捋干净的大肠竖直地摆放在手臂和腿骨的正中间。 然后他在两人越发怪异的视线里继续在怪物身体里掏啊掏,掏出两个血淋淋的肾脏,分别斜斜地摆在肠子的两侧,腿骨上方。 更多看不懂的内脏摆法一一出现。 两瓣肺摆在肩膀两侧,一截截小肠在胸口位置平行环绕摆放…… 各种脏器以某种说不清的规律,怪异地摆放组合起来,其中透出的意韵诡异难言,让人越发地不适。 看到晏绥最后摆出的「成品」,苏婉只觉头皮发麻,看一眼都要神志混乱,呕吐晕厥。 手术床上零散的骨头和内脏居然被大肠构成的「嵴柱」串联起来,小肠作「肋骨」、肺作「肩胛骨」、肾脏作「骨盆」……甚至能隐约看出一个「人体骨架」。 第24页 裴野望抱臂,始终紧紧盯着晏绥一举一动。 虽然眉头拧着,但他始终不发一言,黑沉沉的眼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终于摆完这个奇怪的,缺了头骨的「人体骨架」,晏绥将自己沾满了血污的手套摘下,重新换了个新的橡胶手套。 他抬起头,目光在裴野望和快退到墙边的苏婉身上扫视一圈,对上了裴野望黑沉的眼眸。 那双眼里冰冷的审视消散了许多,反而多出了些许淡淡的疑惑和不带排斥的打量。 晏绥笑了笑,开口说:「麻烦裴大来帮个忙。」 裴野望迈步上前,高大的身形打下阴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要干什么?」 晏绥转身打开被他带进手术室的铁罐,小心地从中捏出两颗眼球。 裴野望微怔,「这是?」 晏绥:「『001号患者』给出的挂号费,待会裴大需要扶好这两颗眼珠,我没说放手前绝对不能让它们移动。」 闻言,裴野望低头观察手里这两颗眼珠,心里的疑惑更重。 非要说这两颗和其他那些灰朦眼珠的不同,就是它们看起来还保持着一定程度鲜活。 但也仅此而已,晏绥到底要做什么? 晏绥指挥着裴野望双手捏住眼珠定在头部眼眶的位置后,回身从怪物那边拿了最后一样东西。 那条带着诡异花纹的血红长虫被他徒手从铁罐里抓了出来。 他捏着那条长虫仔细观察它身上的花纹,将它摁在托盘上,思索片刻后没有拿起手术刀,选择用那把清洗消毒过的匕首朝着长虫扎去。 长虫扭动得更剧烈了,几乎要扭成麻花,晏绥差点抓不住,匕首更是差点划到自己的手。 晏绥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匕首的锋利度和精度不够,他硬是划了好几下才找准位置,刃尖斜向一个用力,将一颗珍珠米大小的深紫色晶体被剔了出来。 裴野望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死死盯着那颗晶体,「这是……」 裴野望吐出两个字后就没声了,晏绥接话道:「这就是它的病灶。」 就在晶体飞出的瞬间,晏绥又感觉到了体内升腾起陌生又熟悉的渴望。 他不敢多看,迅速将这颗晶体扔进铁罐里。 他甚至不太敢用手术刀来剔,万一这颗结晶不慎被激活,在这里当众吸收,那乐子可就大了。 晶体被剔出后,长虫像是少了半条命,软在晏绥手里半死不活地蠕动。 他抓着长虫回到手术床边,提醒道:「要开始了,接下来除了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裴野望这才把视线从那个铁罐上收回,他深深地看了晏绥一眼,沉默地闭紧嘴巴。 晏绥捏着长虫的手勐地收紧。 只听令人牙酸的「叽」一声,长虫体内粘稠的体/液从晏绥的指缝挤压溢出,拉着长长的丝线从头到尾淋遍了整个手术床上的「人形骨架」。 在淋到「头部」的时候,晏绥突然摸出一个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往手里几乎被挤压得干瘪的虫子,然后甩手往裴野望扶住的两颗眼珠中间一丢。 他喝道:「稳住,千万别松手!」 下一瞬,裴野望捏着眼珠的双手就被火焰吞没。 血色的火焰从虫子身上点燃,迅速包裹两颗眼珠,然后如燎原的野火迅速蔓延整个「人形骨架」。 裴野望拧了拧眉,他的手毫无保护,全部暴露在火焰里,但这股火焰却并不灼热。 火舌舔舐着皮肤,反而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触感。 ……仿佛生命的波动。 这股血色火焰没有燃烧多久,手术床上的「人形骨架」突然震动起来。 在裴野望惊异的视线里,那些脏器和四肢骨头在火焰里飞快融化,然后像是沸腾了一般剧烈地翻滚着扭曲变形。 这种程度的异化…… 不好,裴野望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向苏婉望去。 远处的苏婉早已死死地贴到了墙边上,但她显然没料到这根本不是安全距离。 即便只是余光不小心瞥到一眼,便使她短促地惨叫一声,紧闭双眼捂着嘴巴软倒在地,手腕上的錶盘颜色直奔红色而去。 一旁观察的晏绥一愣,当即开口说:「快拿块布蒙着眼睛。」 苏婉飞快地拿了块蓝色无纺布捂着眼睛,然后继续捂着嘴仓皇地窜到最远角落里,哆哆嗦嗦地面壁,不敢再往手术床的方向看一眼。 裴野望微微松了口气。 幸好苏婉没出什么事,也没有影响到晏绥的「手术」…… 但很快,裴野望的注意力重新投注在手术床上。 因为他感觉到手里的两颗眼珠陡然微微震动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手里两颗在火光下仿佛多了几分神采的眼珠。 他又感觉到了那股微弱的意识波动! 第13章 被血红火光映亮的手术室内的温度上升不少,热气蒸腾间,手术室内的空间在众人的感知中渐渐扭曲起来,空气中充斥着难言的、焦灼的、古怪晦涩的气息。 晏绥在手术台前接连喊了几次徐青山的名字:「徐青山,听得见吗徐青山?」 音波渐次传开,裴野望感到手里两颗眼珠震动逐渐剧烈,甚至似乎有向晏绥的方向偏去的趋势。 但他始终捏得稳稳的,让眼珠死死定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第25页 「听着,徐青山,我是你的主刀医师。」 晏绥的声音非常冷静,似乎还带上了某种古怪的韵律:「你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现在你有一个机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但復甦的代价是作为一个怪物活着。如果你能接受,那就努力朝着我声音的方向靠过来。」 裴野望明显感觉到手里的眼珠在听到「怪物」两个字的时候凝滞了下来,「人形骨架」的变化也逐渐停止,甚至隐隐有崩解的迹象。 他捏着眼珠的手背绷起几根青筋,喉结微微滑动,一时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要失败了吗? 像是几个世纪般漫长的几秒钟后,眼珠陡然震动得更加剧烈! 裴野望勐地回神,睁大了眼睛。 晏绥定定地注视着那两颗眼珠,微微一笑:「很好,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跑起来,用尽全力朝着我声音的方向跑过来。」 手术床上的「人形骨架」翻腾得更为剧烈,「咕嘟咕嘟」冒着血泡。 那些零散破碎的骨骼和内脏仿佛被熔炼成了一体,诡异的符文冒出又消失,它的四肢身体在血红的火焰中「嘭嘭」震动着,撞击着手术床。 原已消散的微弱意识在新生中飞快壮大清醒,在裴野望的手里由死復生。 极度震惊之下,裴野望抬头看向极为专注的晏绥,眼里波澜渐起,异彩连连。 血焰倒映在晏绥的瞳孔里,也将他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无论多少次,他都会为手里流淌而过的,蓬勃不屈的生命力而惊嘆、着迷。 在那些血色的沸腾之物即将蔓延到抖动的眼珠时,晏绥喝道:「放!」 裴野望眼疾手快地一收手,两颗孤零零的眼珠瞬间被包裹合围,再吞噬火焰中捲曲干瘪的长虫,最后隐隐形成了一个头颅的模样。 火焰逐渐敛入身躯之内,留在手术床上的是一个血红的,由怪异流体构成的模煳人形。 那人形已经停止了震动,微微颤抖的表皮似乎还在流动。 晏绥扯了张新的手术床单盖上这具新「身体」,将他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捂住。 裴野望定在原地,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开口:「……成功了?」 晏绥嗯了一声,说:「等他自然冷却下来就好了。」 确定没有任何缝隙后,晏绥转身朝着角落里缩着面壁的苏婉快步走去。 裴野望随着他的动作看向苏婉,才发现她不知何时歪坐在地,面色涨红髮紫,一脸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脖子,整个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她手腕上的錶盘已经变成鲜亮的橙色,即将向着红色坠去。 晏绥:「快拿个铁桶过来。」 裴野望将铁桶放好时,晏绥已经将苏婉架起来,扯下她的口罩,让她身体前倾对准铁桶,从后双手环过她的肚子握拳,对准她的上腹部勐地收紧双臂。 裴野望认出来,这是海姆立克急救法。 苏婉气道堵塞了? 晏绥连续收紧双臂冲击苏婉的上腹部几次,就见她突然整个人一抖,哇地朝着铁桶吐出了一大堆漆黑的长虫。 吐出这一大坨长虫后,苏婉闭着眼急促喘息着,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手錶上的颜色也明显转成向黄色。 晏绥说:「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裴野望突然开口:「我送她去安全舱吧。」 晏绥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裴野望。 这位「裴大」不在手术室里继续盯着他了? 裴野望对他笑了笑,目光里犹带兴味,戒备和审视却淡了。 他将苏婉架起来,说:「晏医生,这里就靠你了。」 说完,他竟也真的带着苏婉大步离开了手术室。 ……啧,最关键的都被他看完了,只剩收尾的时候又摆出一副信任放心的姿态? 虽然心里吐槽着,晏绥的嘴角却微微勾起,盖上铁桶后脚步轻快地走到手术床边。 那血肉怪物还在那敞着呢。 他给自己消毒后重新捏起手术刀,沿着那一小块红肉边缘大约一厘米的肉将其整个切除了下来。 切完后,他托着手里只剩两个拳头大小的血红肉球左右看了看,又从手术床上多切了点血肉和破碎脏器裹在肉球外,然后用绷带给它结结实实地裹成了一个绷带球。 很好,两场手术都圆满成…… 晏绥瞳孔骤然一缩,一阵过电似的酥麻贯穿了他的全身,后嵴寒毛一根根竖起。 他能清晰感觉到,刚刚似乎是某个存在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那道视线冰冷黏腻,像一条毒蛇爬过他的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这种感觉非常短暂,却极为强烈。 他右手虚握,抬头四望,周围还是熟悉的手术室场景,那道视线也消失了。 静立许久,都没再发生任何异常。 或许那道视线的主人已经离开,晏绥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转身推着手术床走出手术室。 裴野望正倚靠在手术室门旁的墙上,低头把玩着自己那个诡异的指虎。 他听见动静,扬了扬下巴:「怎么处理?」 晏绥说:「徐青山送到三楼的病房,那个怪物的话……」 他指了指那个绷带球,平静地继续说:「手术已经完成,尽量别让它动弹,其余的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第26页 说完,晏绥将手术床交给裴野望。 裴野望却没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晏绥,问道:「刚刚发生什么了?」 晏绥摩挲了一下手指,想了想还是问道:「这个急诊科,是不是有什么幕后意志之类的存在?」 裴野望神色微凝:「你发现什么了?」 晏绥:「我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视线……」 裴野望拧了拧眉,说:「目前我们只知道急诊科背后确实有东西,但还不能确认是什么。后续我们会注意,你自己也要小心。」 既然没有线索,晏绥也就不再多想,反正该出来的迟早会冒出来。 裴野望推着手术床走了,他则转身回了手术室里,继续收拾他的材料。 他将装了深紫色晶体的铁罐封住盖子小心放好,随后像个屠夫一样在那堆残留血肉里挑挑拣拣,将一些内脏挖出来单独存放,血肉归拢起来分别装在桶里。 这些可都是他的「手术费」。 血肉怪物异变前的原身应该不强,但血肉内蕴含着一些机体重塑、细胞活化之类的奇异力量,想办法处理提炼一番后说不定可以作为医用药物。 切割到一半的时候,隐隐「咔」的一声在晏绥脑海中炸响。 他心里一惊,迅速抬起手术刀,小心翼翼地查看。 虽然手术刀看着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晏绥能感觉到手术刀内隐约癒合的一丝又裂开了,再次摇摇欲坠、濒临散架。 幸好幸好,没真的碎了。 晏绥心有戚戚,收起手术刀换上精度和手感都差上许多的匕首。 他的手术刀必须尽快开始修復了,还有其他手术器械和监测仪器也必须想办法弄出适用的。 虫子兄的材料也已经被特处局带走了,接下来他得看看其他病人的「手术费」里有没有适合的。 …… 收拾完手术室,再给待在安全舱内修养的苏婉送了水和药以后,后半夜再也无事发生。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三楼病房的窗口时,病床上毫无动静的人形无纺布突然动了一下。 咯咯哒哒的碰撞声和略微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布下的人形动弹了起来,扑腾着掀开了那层无纺布。 从病床上爬起来的身影探出头来茫然四看,借着窗外模煳的光看清自己的手和身体的瞬间,勐地僵住了。 他不可置信又不堪重负般颤抖起来,抖得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即将散架。 「咔哒」一声,病房门被扭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俊秀青年拿着记录板和笔走进来看了一眼,低头写写画画:「醒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对方的语气和态度太过自然,病床上的「人」迷茫了片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幅模样是否真的再正常不过。 但很快,他开始激动地挥舞手臂,「嘎达嘎达」地张合着下颚,姿态诡异狂乱。 晏绥头也不抬,一边写一边说:「虽然你现在没有声带,但理论上是可以说话的。来,试着从最简单的音节开始发声,啊——」 病床上的「人」滑稽地张大嘴,无声地「看」着晏绥,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尝试发声还是宕机了。 「嗯?」晏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走上前观察病床上的「人」,甚至抬手掰过他的脑袋仔细打量:「没道理啊……难道脑子烧干了会变成智障?」 窗外的天越来越明亮,映照出晏绥手里的「脑袋」。 那分明是颗脑壳光滑圆润的骷髅头! 除此之外,病床上的「人」暴露出来的是一截截白骨组成的手臂,身躯也只有空荡荡的肋骨和嵴椎……完全就是一具毫无血肉残留的骷髅架子。 发现骷髅又有挣扎的迹象,晏绥强硬地掰过骷髅的脑袋,盯着他黑洞洞的眼眶,语气严肃地问:「回答我,这是几?」 骷髅头盯着竖在眼眶前的一根纤长手指,下颚颤抖着,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咆哮而出:「滚——!」 第14章 好在很快有人来「解救」他。 熟悉的「哐」一声,熟悉的灰黑战训服们再一次飞快地涌入了病房里。 晏绥一回头,又对上了熟悉的枪口。 他识相地再一次举起双手。 病床上的骷髅架子也抖了一下,下意识地跟着举起自己两条骨头手臂。 战员们:「……」 气氛似乎为这诡异的场面僵滞了一瞬,片刻后,为首的战员沉声开口说:「请立刻远离这个不明危险物。」 不明危险物? 晏绥愣了一下,一回头,对上了骷髅空洞的眼眶。 骷髅也怔怔地仰头看着他,下颚微微张开。 为首的战员眉头狠狠一皱:「再说一遍,立刻……」 他话还没说完,晏绥已经飞快地举着双手闪身后退,听话地贴着墙站好,一副这骷髅是谁我不认识的模样。 战员们:「……」 他们也没再多话,一群人迅速围上病床,将那个骷髅架子塞进病房外一个厚重严实,没有丝毫缝隙的黑色大铁箱里。 骷髅架子全程低着头,没有丝毫反抗,任由战员们摆布。 「那个……」 战员回头,发现白大褂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又跟了过来,站在病房门口。 晏绥双手插兜,静静地望着他们,说:「他不是不明危险物,他是徐青山。」 第27页 战员们无言地看了晏绥一眼,一挥手,带着大铁箱风风火火的走了。 门前只留下刚刚开口的为首之人,对晏绥说:「请晏先生随我们前往总部进行特异能力测试。」 晏绥一听,连连摆手道:「什么特异能力?我只是个普通人。」 战员头领沉默片刻,想起裴野望嘱咐过的话。 他表情僵硬地开口说:「晏先生的能力测试备案过后,可以享受国家特殊人才补贴,优先享用研究院研发的新产品,还可以为你的需求量身定制武器装备。如果配合完成特处局的任务还有额外奖励……」 「等等。」 晏绥打断了战员头领的捧读,盯着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口中拥有特异能力的特殊人才……很多吗?」 战员头领愣了愣,说:「也不是很多……毕竟是稀有人才。」 晏绥追问:「有多少?」 战员头领含煳道:「全国大概也有个十几万人吧。」 「十几万……」晏绥垂眸轻声重复一声,眼睛亮亮地抬头微笑:「那我们走吧。」 …… 特处局大院占地面积广阔,高大主楼的玻璃外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两侧和后方都有高矮不一的楼栋。 特处局的黑色改装车经过门卡查验后,驶向主楼侧后方的「研究与收容中心」。 一踏入玻璃自动门内,晏绥第一个反应是人好多。 许多人熙熙攘攘地聚集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在晏绥一行人进来的瞬间,所有人目光炯炯地齐齐地看了过来。 晏绥:「?」 这炽热的,想把他活剥了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这位就是晏医生吧?实在是太感谢了,我们特处局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为首一个穿着polo衫西装裤的中年男人快步走来,带着身后许多人簇拥而来,朗声笑着双手抓起晏绥的手用力一握,以表肯定。 与昨天在特处局相比一个天一个地的待遇让晏绥受宠若惊地:「?」 中年男人满面红光地从下属手里接过一面红彤彤的锦旗塞进晏绥手里,然后脚步一转,站到晏绥身边露出一个微笑。 旋即,迎面一片「咔嚓咔嚓」的闪光灯差点亮瞎晏绥的眼睛。 拍完以后,这位显然是领导的中年男人正常了很多,感嘆道:「我都听说了,小陈几个也是好运气。多亏了晏医生啊,今后我们的战员们终于有了一丝迴转的余地……咳,不说这个了,上次的奖励金已经批完,估计很快就会到帐,恭喜晏医生。」 晏绥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不少:「感谢领导关心。」 领导认真地说:「还有,晏医生现在是我们特处局最顶级的特殊人才之一,我们也会给你最顶级的待遇,相关流程应该也快批完了,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问你们裴大。」 晏绥:「!」 这时,刚好「叮咚」一声,他掏出手机一看,发现正是银行的简讯。 简讯上的到帐金额让他不由小小地吸了口气。 比他上次得到的手术费还翻了两倍! 领导拍拍他的肩膀,「以后还有很多交流的机会,就先不打扰你去测试。小赵,待会负责测试的是谁?一定不能怠慢了晏医生。」 「都已经安排好了。」战员头领立正行礼,回道。 吩咐完,那位领导终于带着下属们离开了。 晏绥这才有空瞄一眼手里的锦旗,只见上面印着八个烫金大字「神医再世」、「妙手回春」。 刚完成规培没多久,才正式上班两天的晏绥眨了眨眼:「……」 他感觉他都不需要翅膀,直接就能原地上天了。 仅仅两天,从被房东赶出门,吃饭都困难的落魄到存款六位数的从容…… 这也太快了吧。 还没从有些飘忽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晏绥又被围住了。 他一抬头,赫然对上了无数亮晶晶的眼神。 「你那个手术是怎么做到的?按理说……」 「简直刷新了我们对于危险物的认知,这是否说明……」 「我们这里还有相关的案例,我们也可以提供奖励金,能不能……」 各种热情又急迫的询问声铺天盖地地砸来,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被围在中间的晏绥只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的,被人群挤着,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时,一直沉默的战员头领拦在晏绥身前,气沉丹田,暴喝出声:「异能检测组的宋泰!」 众人一静,就见人群后一只手伸了出来,急急应道:「这里这里,我在这!」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中心,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小伙擦了擦汗,小跑上前。 确认对方的身份后,战员头领利落地对他们行了个礼,才转身大步出门,示意战员们将载着大黑铁箱的运输车开入另一侧的专用入口,运往地下。 宋泰主动引着晏绥往电梯边走,却发现他站着没动。 晏绥心想着,既然特处局的态度这么好,那是不是趁机能要回点剖出来的材料? 还有那颗晶体,能不能也要回来研究研究? 他跟宋泰说:「之前那些手术取下的东西……」 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众人齐齐回头,就见战员头领带着一群带着头盔、荷枪实弹的战员守在专用入口两侧,随后一辆黑色的装甲车在轰鸣声中驶来,在战员们的护卫下又轰隆隆地驶入专用入口。 第28页 宋泰脸色登时一变,拉着晏绥的手臂连连后退。 不仅他们,连所有白大褂似乎意识到什么,也纷纷仓皇后撤,甚至有些人扭头就直往楼梯和电梯冲去。 直到墙体彻底遮住视线里的那辆装甲车,宋泰才松了口气,小声地和晏绥说:「这是我们中心防护级别最高的押运车,里面都是很危险的东西,以后晏先生看到了就尽可能躲远点。」 晏绥好奇地问道:「这是在运什么?」 宋泰:「就是那枚异化污染力量的结晶啊。」 ……异化污染力量? 晏绥有些迟疑地开口:「这么大阵仗?」 那颗能量凝聚的晶石,在这些人眼里是什么东西? 「哦,晏先生可能不知道。」 宋泰压低的声音里难掩惊恐:「我也说不太清楚,大概就是那种绝对不能碰,碰了就完蛋的东西。它甚至比混蒙界那些会让人发疯堕化的不可名状还要可怕,所有和它扯上关系的存在后果都是极其悲惨,甚至还会害得周围所有被捲入的生物同样悽惨。」 说着说着,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曾经有个信奉这种力量的邪教团,秘密召集了一百个人举行仪式,企图召唤这股力量,结果害得他们自己连同整个小镇的活物都……那可是五万多的人口啊。」 晏绥捏紧了指腹,望着专用入口处沉默不语。 像是兜头一盆冷水,将他心底刚刚升起的兴奋和雀跃被彻底浇灭。 说完,宋泰想起了什么:「对了,刚刚晏先生想说什么?」 晏绥面上看不出一丝波动,闻言只是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没什么,我们走吧。」 …… 经过一系列的检测后,晏绥扯了扯衣领,吐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因为研究员们像是看小白鼠的狂热眼神,还是那些在身上探测的冰冷仪器的原因,令怀揣着秘密的他隐约感到不适。 像是心脏上始终勒着丝线,细细地拉扯着,始终让人无法放松。 终于完成前期的检测工作后,晏绥沉心定神,跟着宋泰坐电梯一路下行,终于踏进地下的收容区域。 这栋研究中心地上建筑看着不算显眼,地下空间却极其广阔。 宋泰带着晏绥穿过长长的银白色走廊,越过一个又一个挂着编号数字的房门,介绍道:「前面收容的是a23541,灵知。特异能力的评定就是靠灵知来协助判断。」 说着,宋泰把走廊尽头前的大铁门打开,森冷的寒气倾泻而出。 门后是一个屋顶极高的房间,正对面的墙上竖立着一个仿若铁质棺材的巨型仪器,无数管道从四面八方连接到仪器侧边上,而在磨砂质感的「棺材」上,有一个仿若眼睛般的摄像头。 在晏绥走进房门的瞬间,那个摄像头一转,迅速锁定了晏绥。 晏绥被侧边玻璃幕墙外观察室内的宋泰引导着,站在房间中心描绘了奇怪符文的圆阵中,抬头凝望着眼前这个巨大的「棺材」。 透过能量、波段和粒子等等难以言喻的构成,他透过厚重铁板,隐约「看」到了其下的人形。 很快,有研究员捏起在操作台上的麦克风,开口说:「测试准备开始,开启闸口。」 话音一落,一道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后,一片白气从「棺材」侧边打开的缝隙中蔓延而出。 随后,无数漆黑的,在尖端带着一点微弱暖黄色光芒,仿若髮丝的细长之物从缝隙中如水般滑出,轻轻舞动着,朝着晏绥包围而来。 场面十足的诡异。 晏绥勐地后退一步,就听到广播里再次传来研究员的声音:「这些只是灵知的触觉,它们不会伤害你的。」 晏绥只能硬生生地停下脚步,任由这些「光点」和漆黑的细长之物将自己彻底包裹起来。 终于,第一个「光点」轻轻触及到了他的脸颊。 于此同时,玻璃幕墙外的各个屏幕上的各项数据开始波动起伏。 一道轻微的女声吟唱声在耳边突兀响起。 晏绥只觉脑中一清,像是突破了什么阻隔,与某种存在连接在一起,眼前层层包裹而来的光点和细长之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边际线模煳,几乎融为一体的昏蓝色天空和大海。 一个少女背对晏绥,斜斜靠坐在海面凸起的礁石上,漆黑浓密的长髮及至脚踝,正仰着头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 微风和煦,碧波微澜,合着海浪的歌声轻盈缥缈,舒适得让人昏昏欲睡。 这是……这位「灵知」小姐的意识空间? 晏绥有些茫然地一眨眼,眼前天地骤变。 天边滚滚乌云翻涌而来,靠在礁石上的少女突然一抖,痉挛似地全身抽动起来。 乌云在天空旋转着,缓缓形成一个倒立的漩涡。 无数残破建筑和内脏残肢像是下雨一样从乌云漩涡中跌落,轰隆隆砸进昏蓝色的大海里,晕出一片浓郁的暗色。 少女原本优美的吟唱骤然变调,在仿佛尖叫一般的哀鸣中变成刺耳的杂乱音调,混杂着呻吟惨嚎声狠狠刮着耳膜。 这杂乱的曲调实在太过难听,晏绥难以忍受地试图捂住耳朵,却发现声音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的。 「不要……毁灭……无序……主宰即将甦醒……不,不要——!」 「不好!灵知的污染值突破阈值了!」 第29页 玻璃幕墙外的观察室里,研究员们慌乱地四处奔忙着,红色的警报声不断闪烁着,刺耳的警报声「嘀嘀」直响。 大量漆黑的细长之物在房间里狂乱地翻涌着,而位于房间中央的人影,已经彻底被裹成一个黑色的大茧。 宋泰焦急地喊道:「还有人在里面,快救人!」 下一秒,礁石上的少女的脑袋勐地往后翻折出一个可怖的角度,直愣愣地望向晏绥。 那张脸煳满鲜血,无数漆黑的髮丝从她的眼耳口鼻中飙射而出,在半空中如长蛇般扭曲盘旋。 那张吐出无数髮丝的嘴巴还在蠕动着,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救我。 第15章 晏绥只听仿若天外传来「咔嚓」一声,天地骤然一片漆黑,只剩暗淡失色的无数光点。 一条手臂从后而来,一把挥落贴在晏绥脸上的细丝,同时将他整个人往后用力一拽。 晏绥随着强大的力道踉跄着不断后退,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抬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刚刚已经有不少细丝钻入他的耳道和鼻腔,还有不少在试图往他紧闭的双眼和嘴巴里钻。 手臂主人将他扯出散落的黑茧,眼前骤然明亮,露出闪烁着刺眼红光的房间。 从「棺材」内蔓延而出的细丝被「棺材」齐齐切断,闸口封闭,它们便如普通髮丝一般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那个厚重的「棺材门」震颤着,随着从内而外传出的「轰轰」声,逐渐鼓起变形,裂开漆黑的缝隙。 眼看着内里之物就要挣脱而出,数道尖锐的金属臂探针从四面八方伸出,顺着「棺材」预留的孔洞利落地扎入。 随着略带沉闷的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淡绿色的液体不断注入其中。 某种在精神层面上响起的尖叫撕心裂肺,在液体注入时痛苦地哀嚎…… 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彻底遮盖住晏绥发怔的视线。 玻璃幕墙也被闸门遮挡隔绝,彻底将整个房间封锁在铜墙铁壁之内。 直到堪堪站定,晏绥的脸就被人捏住用力掰过来,一下对上了裴野望沉冷的视线。 晏绥的眼睛瞪得圆熘熘的,配着被捏得嘟起来的嘴,一时竟显得有些傻气。 裴野望紧皱的眉头松了松,将晏绥身上剩余的凌乱细丝扯下,然后反手一推,将他推向团团围上来的研究员们。 一个有些熟悉的仪器怼到了晏绥的额间。 只听「嘀」一声,屏幕上亮起明亮的绿色。 研究员们一愣,随后爆出一阵譁然。 「他的精神值居然没受影响!」 「天吶,又一个高抵抗的人出现了……」 很快,他们又重新围上来,焦急地看向晏绥:「灵知怎么突然暴动?你刚刚看到什么了吗?」 晏绥沉默片刻,在这么多殷殷注视的眼睛和记录设备面前,谨慎地描述了一下刚刚的所见所闻。 研究员们的脸色随着晏绥的话音连连变化,最后凝在了苍白上。 裴野望在一旁弯下腰,在观察室内电脑屏幕上看了片刻,见晏绥停下了讲述,便转身上前两步拨开人群将人拉出来,说:「行了,给他登记一下,人我就先带走了。」 宋泰一愣:「可是检测没有完成,后面也还有很多其他测试……唉?裴,裴大?等等,先别走啊!」 裴野望和晏绥两人的腿都很长,迈开步子大步往前走时,一下就把宋泰等一众研究员给甩在身后。 宋泰颇懊恼地抓了抓头髮,但终究不敢强行将两人叫回,只能沮丧地和一众研究员一起回头整理仅有的数据。 结果刚一看屏幕,宋泰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观察室里实时记录着收容室内和灵知的数据,即便灵知暴动导致异能检测半途停止,但仪器依旧忠实地记录下了检测到的一切。 在灵知崩溃暴动前夕,来自晏绥眼部的「灵性」数值几乎飙升到了「灵知」歷史监测值的顶峰。 目瞪口呆了片刻,宋泰马上拨通内线电话,抖着嗓音说:「报,报告,这里是异能检测组,刚刚检测到疑似s级别的『灵性』……还没覆核,具体能力表现未知,现在人已经被裴大带走了。」 挂了电话后,宋泰呆愣了片刻,抑制不住地感到手脚发软,兴奋又恐惧。 这么强大的力量,显现出的能力一定非常厉害。 ……一旦堕化成怪物,也一定非常恐怖。 …… 两人无言地走到电梯里,裴野望看了沉默的晏绥一眼,笑问道:「怎么,被吓坏了?」 「没有。」晏绥老实地摇头,顿了片刻又开口问道:「刚刚那是……」 裴野望轻笑一声:「灵知能看到很多东西,甚至能一定程度地预知未来,但这种能力太危险,一个不慎就会引发疯狂和暴动。只能说你这次正好撞上了。」 晏绥目光微敛。 这么说,刚刚的异状只是一种「正常」现象? 那「灵知」为什么要求救?只是因为忍受不了痛苦吗? 晏绥安静地跟着裴野望走出电梯,看着地面的眼神却有些虚焦。 突然,晏绥一脚踩入一道阴影里,他勐地回神急剎车,发现自己差点撞到了裴野望的身上。 裴野望挑眉看着他:「真的被吓坏了?」 晏绥避开了裴野望的目光,扭头环视眼前陌生的地方:「这是?」 第30页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类似「灵知」观察室的房间内,几个白大褂正埋头在仪器前忙碌,而在巨大的透明玻璃后,是一团看着有些熟悉的血肉。 裴野望开口说:「这是昨晚那位『病人』,它的各项特徵符合c级危险物食肉污泥,但是它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 说话间,一个白大褂在操控台上一顿操作,只见玻璃后一根长长的金属探针从墙上落下,利落地刺入血肉污泥之中。 下一刻,白大褂按下按钮,那团血肉顿时像是过电一样震颤起来,几乎抖成了血红的刺猬。 大概过了十多秒,金属探针才重新抬起,而那食肉污泥缓缓停止颤动,摇摇晃晃地安静待在原地。 裴野望再次开口:「食肉污泥惧怕雷电,可是无论我们用多少瓦数的电击,它都没什么反应,这简直违背它的特性。」 接下来白大褂又用了各种更激烈的手段刺激食肉污泥,血肉飞溅之间,场面多少有点血腥惊悚。 而食肉污泥始终静立原地,无论是被烈火灼烧、被刀砍成两截,还是被巨石压扁成薄薄的一滩,它都只是慢吞吞地重新恢復成原样。 裴野望随意地问道:「怎么样,能看到什么吗?」 晏绥大脑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反问:「看到什么?」 裴野望:「你不是能通过视觉『看』到它们体内的病灶所在吗?那现在这个食肉污泥在你眼里是怎样的?」 晏绥定定地看着被反覆折磨的食肉污泥片刻,缓缓开口:「它体内的能量在飞快消耗,它快死了。」 「是吗。」裴野望不置可否,研究员们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他抱着双臂,转而问道:「我看见你从食肉污泥里切出了一个长条状的东西,那是什么?会和它现在的状况有关吗?」 晏绥慢吞吞地说:「我不太了解你们那些东西,我只能感觉到那条长虫应该是个寄生物,昨晚食肉污泥的部分表现就是因为它的影响。」 裴野望眉头拧了拧,不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玻璃后的「实验」。 他们都知道那个寄生物拿去干嘛了,这条路已经被堵死。 又过了一阵,食肉污泥的恢復的速度越来越慢。 晏绥看了许久,缓缓地吸气,再吐气。 终于,他还是在食肉污泥被切成许多小块后忍不住开口:「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裴野望还在盯着屏幕上的各项数据思索,随口解释道:「这是必要流程,它的表现很反常,我们得一一尝试各种可能性,才能知道它现在会对什么东西起反应。」 晏绥语气硬邦邦地回道:「这只是毫无意义的折磨。」 整个观察室一静。 裴野望一顿,转头看向他。 就连原本在操控台上操作的研究员们也忍不住偷偷回头看来。 沉默之中,晏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的反应好像有点过激。 这团血肉本就吃了很多活生生的人,作为受害者阵营,他似乎不该有这样的反应。为一个食人的危险物说什么人道之类的东西,太过荒谬了。 「我是说,」他马上开口找补道:「这样的穷举效率太低了,万一它撑不到实验出成果的时候呢?」 裴野望盯着晏绥,缓缓开口:「你……」 突然,玻璃后一直毫无反应的那团血肉骚动起来。 它在所有人毫无预料的情况下骤然飞弹而起,「啪」地整个煳在了观察室的玻璃上。 观察室内的研究员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用机械臂将它从玻璃扯下来。 食肉污泥却不依不饶地试图扒在玻璃上,即便机械臂将它的身体拉成长长的几条,都不肯放弃。 但它根本无法抗衡巨大的机械臂,直到被彻底扯下来,丢回实验台上,淡绿色的针筒迅速下探,强硬地刺入食肉污泥的身体,将液体注入食肉污泥的体内。 食肉污泥在试验台上颤抖挣扎着,终究是慢慢软倒,瘫成一片。 「你怎么把双向透视打开了?吓我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碰到了。」 但很快,研究员们就被食肉污泥突如其来的反应振奋到了。 「相关数据记录下来了吗?马上推测刚刚所有可能的反应源!」 「难道是吃过人后对人依旧有反应?调整实验计划,按照这个思路继续……」 裴野望见观察室内恢復有条不紊,调笑道:「看来还是得晏医生出马,一下就帮我们试出了。」 晏绥喉头微动,迅速咽下所有的情绪,若无其事地对裴野望扯起一个微笑:「要不干脆把研究员的工资也给我好了。」 裴野望不由笑出了声,懒洋洋地回道:「少不了你的,我们走吧。」 晏绥沉默地跟着他转身离开,踏出观察室刚经过另一侧半掩着的门时,他目光随意地往里一瞥,脚步瞬间定住了。 门内是相似的观察室,但是玻璃后的被观察者是一个熟悉的骷髅架子,数条蓝色的束缚带将他牢牢捆在躺椅上,动弹不得。 几个研究员在玻璃后围着骷髅架子,操控着机器,数个大钻头「滋滋」地直往他的脑壳上往里钻。 钻头与骨头接触,火星与粉尘四溅,仿佛要撬开脑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晏绥脑中的神经「啪」地彻底崩断。 第31页 第16章 晏绥的全身的血液仿佛沉入地底,又瞬间翻滚着轰轰沖入大脑之中。 被擅自拿走的材料和能量晶体、被捆在躺椅上破开头骨的徐青山、在「棺材」里痛苦地向他求救的灵知、被反覆折磨的食肉污泥,还有无数冰冷的枪口和飘落的死刑决定书…… 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打翻的调色盘,在晏绥的脑中混成一团乱七八糟,色泽迷乱的颜料色块,流遍他的全身,又倒涌回他的大脑,在他脑海中拉响了一声长过一声的警报,尖锐地嘶吼着危险危险危险。 但……那又怎么样? 晏绥闭了闭眼,復又睁开,嘴角扬起一个略带讥诮的弧度。 「这算什么?」他的嗓音轻缓而飘忽,问着折返站在身边的裴野望:「你坚持救回他,就为了这样对他?」 裴野望探头看了一眼,神情不变:「这应该是在做一些检测採样,我们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需要确定他的污染程度和异变情况……」 「然后他就会被永远关在这里,对吗?」晏绥喉间闷闷地笑起来,开口说:「就像那位『灵知』一样。」 他眼尾一挑,状似好奇地问:「他的编号是多少?你们打算给他起什么新名字?『骷髅』还是『活死人』?」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晏绥语气看似单纯无害,其中的尖锐却锋芒毕露。 裴野望看着晏绥,平静地说:「这里没你想的那么霸道和不通情理,如『灵知』一样不可控的,有效的收容对我们对她都好。但其他危害性小,对人类友好的……我们当然会友善对待。」 「友善?是关在实验室里任由处置的对人友好?还是像裴大这样戴上一个项圈来证明自己的可控?」 晏绥仰起头,笑着用手指在自己细白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探向裴野望脖子那条黑色项圈上的「精神值波动检测仪」。 这块小小的检测仪在裴野望的脖颈上招摇过市,谁都可以在看见他的同时清晰看见这块屏幕,就像是圈在烈性犬脖子上的狗绳,也不知道安慰了谁的神经。 「啪」地一下,裴野望如铁钳一般稳稳的抓住了晏绥略显冒犯的手,不得寸进。 裴野望冷眼看着他,黑眸里的情绪就如同脖子屏幕上沉稳的绿色一般,不见丝毫波动。 晏绥也不慌,只望着裴野望笑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请问裴大,徐青山可控吗?是否对人类友好?」 裴野望垂眸看着他片刻,突然轻笑一声,抓着晏绥的手腕推开观察室的门,将人直接拉了进去。 晏绥猝不及防,勐地被拉了一个踉跄。 他被迫跟随着裴野望往里走了几步,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手腕一拧,就像滑熘的鱼一样挣脱了裴野望的手。 他微微用力握着自己虚拢的右手,低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观察室里并没有人,灯光很暗,监测仪器也都关闭着,仅有的光源就是玻璃后的实验室。 昏暗之中,裴野望抱起双臂,望着玻璃墙内闲适地说:「进来看,看得更清楚明白些。」 晏绥目光锁定在裴野望身上:「我看清楚了,然后呢?」 裴野望笑意盈盈地望来,问道:「那晏医生怎么认为?他可控吗?」 「……」 晏绥嗖地收回视线,望向玻璃里的徐青山,嘴角讥诮的弧度加深:「我说了,你们听吗?」 「当然听,毕竟晏医生可太权威了。」 裴野望的脸庞隐在黑暗之中,唯有一双漆黑的眼亮如寒星。 他的嗓音缓慢又清晰,「导致食肉污泥异变的污染力量,也就是那颗晶体,你很熟悉对吗?」 晏绥眼皮重重一跳,「你说……什么?」 裴野望随意地倚在玻璃上,直勾勾地盯着晏绥:「因为它在你曾经待过的地方,也就是那个突兀出现又突兀崩溃的副本世界里无处不在。而你的手术刀和能力,也都是从那里得到的吧?」 试图掩藏的东西被撕开展露于空气中,晏绥垂在身侧的手骤然蜷缩起来。 他站在玻璃前许久,感觉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像是绞成了一团,又散落一地,身躯里空空荡荡。 在这个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仿佛被捆在躺椅,顶着天花板刺眼的灯光,眼睁睁看着飞速旋转的钻头朝着自己落下…… 裴野望敲了敲玻璃,一下惊醒了晏绥:「你自己看,他们是怎么对待徐青山的。」 「……」 晏绥沉默地望着玻璃后的徐青山,看着研究员很快就停下了钻头,一边询问着徐青山的感觉一边小心地收集起散落的头骨粉末,然后用其他材料细细的给徐青山磨掉一点的头骨重新填平。 又看着研究员们和徐青山交谈着解开束缚带放他下来,看着徐青山摸着自己被填补过的骷髅脑袋,自如地自己跟着研究员走出实验室。 裴野望:「眼见为实,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晏绥闭了闭眼,喉头滑动了一下。 裴野望也没想将晏绥逼得太死,他看向被带离的骷髅架子,语气缓和地开口:「徐青山已经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将未知研究清楚才能更好地保护他和维护他的权益。当然,等研究结束后,我们会综合考量他的愿望和需求,将他妥善安顿……」 第32页 「我失忆了。」 晏绥突然开口,打断了裴野望。 裴野望的话音卡在喉咙里,诧异地转头。 恰在此时,玻璃后的房间「咔哒」一声关了灯,漆黑的玻璃上倒映出了两人的身影。 裴野望看着晏绥,晏绥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晏绥终于摘下了那层略显浮夸的乖巧面具,但也并不显低沉抑郁,只平静地继续说:「现实世界只过了很短的时间,但我隐约记得我在副本世界里待了三年,再回过神来就已经回到了这里。但我只有刚进副本世界后几个月的记忆,往后两年多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微微侧头,看向裴野望在玻璃上倒映的身影,微笑道:「我能感觉到,我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或许我就是一个异化污染力量的移动污染源,或许我早已异化成了一个披着人皮怪物……你们要把我关起来吗?」 晏绥根本不知道失忆的两年多里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布满裂痕的手术刀和自身对异化能量结晶的怪异反应更是让他迟疑担忧。 这样的他,看似稳定,却是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炸弹,一点都不「安全可控」。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 裴野望看着晏绥,晏绥则始终微笑着,平静地等待着再一次的审判。 许久,裴野望开口问道:「你觉得你是什么?」 晏绥:「我当然是人类。」 裴野望点了点头,语气轻快地说:「明白了,我们会想办法搜寻其他倖存者,说不定他们就有人知道和你有关的事,能帮你找回点记忆。」 晏绥眼眸睁大,目光终于从玻璃上的裴野望的倒影转到他身上,对上那双浓黑的眼。 裴野望伸出手,对他一笑:「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合作愉快。」 晏绥看着裴野望伸出的手看了很久,终究是伸出手。 裴野望用力一握晏绥的手,笑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说完,他转身大步朝着电梯走去。 晏绥站在原地怔了片刻,才迈步跟了上去。 电梯「叮」地一声,门开了。 裴野望迈步走进电梯,按着开门键,含笑看向晏绥。 「那个,」晏绥站在电梯门口,犹豫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其实我最初真的只是想找份普普通通的工作,作为一个普通人继续生存下去,没想到……」 「放心吧,」裴野望挑眉道:「在急诊科毁灭的前一秒,我会努力把作为普通人的你捞出来的。」 晏绥站在电梯外和裴野望对视片刻,终究是忍不住笑了一声,长腿一迈大跨步走进电梯,贴近到裴野望身前挑衅似地一笑。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是我救你呢?」 「那我可就等着晏医生『英雄救美』了。」裴野望语调懒洋洋地调侃道。 晏绥不由上下扫视了他一眼,眉眼弯弯:「这『美』挺值,我会努力的。」 裴野望笑了笑,眼底的眸色渐深。 晏绥自己也许并没有意识到,他展露的能力有多么惊人。 对他们这些深陷不可名状世界,随时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復的人而言,是何等的「希望」。 他会好好地保护这个「希望」,直至这个「希望」割伤他们之前。 第17章 电梯「叮」地一声,徐徐开门。 「……不行,必须去异能检测组找到他。」 电梯门一开,晏绥和裴野望顿时和电梯外吵吵嚷嚷的一大群白大褂研究员面面相觑。 「裴大。」 研究员们顿时噤若寒蝉,恭恭敬敬地和裴野望打了招唿后便让开一条通路让他们先走。 裴野望却停下脚步,对晏绥说:「正好,这位就是医学科研组的赵维康教授,今后晏医生在特处局就挂靠在医科研组名下。」 为首头髮灰白的男人一听,目光顿时如鹰隼般地扫来,定在晏绥身上。 他沉声开口:「你就是给陈志行做手术的医生?」 他面色严肃,眉头皱起深深的川字,看着不太好惹。 晏绥不解,陈志行是谁? 一旁的裴野望提醒道:「就是那位虫子兄。」 晏绥恍然,点了点头:「是我,有什么……」 赵维康豁然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晏绥的手,激动地说:「我们找你很久了!快,我们这边有好多人都等着救命!」 晏绥一听,下意识急匆匆地抬腿跟着赵维康走。 但走了几步路,他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他的手术刀都快碎成渣渣了,怎么救人? 「等等,」他连忙停下脚步,将自己的手臂扯回来,颇感歉意地说:「不好意思,现在不太行。」 赵维康上下打量了一下晏绥,眉头一拧,眉间的川字纹越发深刻:「为什么不行?连精神值近乎零值的陈志行你都能救回来,其他人你不更是手到擒来?」 「就是啊,不是我们等不及,是那些堕化的伤病人员等不及了啊。」 「晏医生,你就去看看吧,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其他研究员们也纷纷开口,焦急地劝说晏绥。 晏绥:「这,我,不是……」 他快招架不住了。 裴野望看出什么,上前隔开众人,问道:「你有什么顾虑吗?」 第33页 晏绥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的手术刀快碎了,其他的普通医用器械也做不了手术。」 赵维康不解其意:「你要什么手术刀,我这里什么都有。」 裴野望想起晏绥那把满是裂痕和破口的手术刀,问道:「没有别的办法?」 晏绥:「试过了,不行……」 一旁的赵维康急道:「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提,我们可以全力协助你!」 「……也不是不行。」 晏绥口中的话流畅地在嘴里拐了一个弯,慢吞吞地说:「我的手术刀可以修復,但是需要很多材料。」 赵维康当即大手一挥,豪气道:「可以,c级以下材料都可以提供,b级也可以帮你打申请,实在不行也可以找裴大帮忙。如果有技术上需要帮忙,我们也可以联繫其他研究组。」 晏绥双眼一亮。 裴野望也点头:「你需要什么尽管提,我们会尽力提供。」 天降材料大礼包,当头砸在晏绥身上,砸得他眉开眼笑。 虽然无法做手术,但心花怒放的他最后还是跟着赵维康去了医科研组。 …… 医科研组是特处局里最特殊的地方之一,也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来的地方。 无他,只因太绝望了。 所有因各种原因堕化到一定程度,无法被现有手段治癒,但也暂时还未彻底异变成怪物的战员和普通人,通通都收容在医科研组。 虽说整个医科研组的人都在用尽各种办法尝试逆转堕化,拯救他们,但所有人都知道,进了医科研组就等于被放弃了,剩下的日子就是等「死」。 直到他们的精神值跌破零值,彻底疯狂或是异变成怪物,便会被视情况灭杀、收容关押甚至当做研究观察对象。 这里收容的病人比晏绥预想的多得多。 冰冷的玻璃后,有十多个身躯歪七扭八地融在一起的战员们、全身几乎快要化成一堆蠕虫的普通人、倒在大盆里快要化为液体的人、不断散成白雾又重新凝聚的人、抱着脑袋一边用力撞墙一边喃喃自语的人……他们拼命挣扎着,却无法自控地一点一点跌入漆黑的深渊里。 晏绥跟着赵维康看了一路,每一个人他都看了许久,神色专注。 看完后,他在所有人期盼又害怕的眼神中点点头,确定地说:「都能治。」 赵维康心脏狠狠一跳,眼眶瞬间红了,簇拥着他们的众医科研组人员也在不可置信后变得欣喜若狂。 这一圈收容的都是情况最严重的人,如果他们都能治,那症状更轻一些的岂不也是板上钉钉了?! 晏绥甚至当场列了一个名单,告诉他们等手术刀修復一定程度后就可以按这个顺序来开展手术。 医科研组的人们小心地捧着这个名单列表,没有人怀疑晏绥的话,毕竟陈志行和徐青山都是铁证。他们更相信裴野望,能被他特地带来的人肯定不会说空话假话。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全力配合晏绥修復手术刀,将人们救回来了。 裴野望一笑,抱臂倚在后方的墙壁上,黑眸专注地看着人群中的晏绥。 「希望」已经掩藏不住光芒了。 …… 挑完材料后,晏绥拎着装满了各色材料的黑色铁箱走出特处局大门,拒绝了特处局的接送,自己打车回酒店。 关上房间门后,晏绥舒了一口气,脱力地往床上一躺,安静地看着酒店房间的天花板。 刚刚在特处局短短的几个小时,对他来说实在有点太跌宕起伏了。 但这也是在他被裴野望说破后,能预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两人后来互相交换了一些信息,他把自己知道的副本世界信息告诉裴野望,裴野望也向他详细讲解了那个神秘却不可探知的「混蒙界」。 混蒙界,与现实世界交融却并不重合的诡异时空,其中充斥着无数不可观测不可描述现象和存在,因两个世界的交融和时不时影响现实世界,引发难以想像的恐怖灾难。而特处局以及各地的部分民间团体是人类这边的保护防线,抵御着混蒙界的侵袭。 曾经两个世界总体处在一个相对均衡稳定的状态,直到副本世界和异化污染力量突然出现,导致现实世界出现如副本化的空间异化现象,同时混蒙界的危险物受污染狂暴,引发大量如食肉污泥这样相对温和无害的危险物袭人事件。 裴野望告诉他,灵知的预言确有其事,而诡异出现的副本世界和异化污染力量极有可能与预言中的邪神有关。而晏绥,是他们目前第一个接触到的,与副本世界直接相关的线索。 晏绥想嘆气。 真倒霉,被拉进副本世界玩生存游戏,结果还和什么灭世的邪神扯上关系了。 裴野望说的没错,这种所谓的异化污染力量他确实很熟悉,因为它充盈于副本世界的每一处。但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能量的结晶形态,更是第一次出现吸收这颗晶体力量的情况。 晏绥抬起右手,那把残破的手术刀再次在他掌心凝聚成型。 细白的手指微微一转,窗外的晨光便将手术刀上的裂纹和破口映得清晰可见。 这把手术刀确实是他在副本世界里获得的。 所有顺利从初始副本活下来并通关的新人玩家,都能在庞大的武器库里得到一个可升级的初始武器。 第34页 而他选择的,就是这把谁都不愿意选的手术刀。 只是不知道他失忆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导致这把升级强化过的手术刀彻底变回最初的样子,还残破成这样。 既然这把手术刀来自副本世界,那它会对异化污染力量有反应,似乎也说得过去? 晏绥盯着手术刀观察了许久,又细细感应身体里的知觉反应,都没发现任何不适或是不妥之处。 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样,他干脆一咕噜坐起,打开酒店茶几上的黑色铁箱,露出其中许多零碎的奇怪物品。 这些乱七八糟的材料在他眼里闪闪发光,构成它们的无数或晶莹或黯淡的粒子、结构、纹路在他眼里微不可查地旋转变化,一切都清晰可见。 拜那些突兀出现在大脑中的知识所赐,他现在也能清晰地认出各色材料和它们的来源,也能轻易分辨并挑选出可用的材料。 可惜因为他所在的酒店安全级别太低,别说a级材料了,连很多看中的b级材料无法带走,只能选择一些惰性较强的材料。 他又实在不想在特处局的眼皮底下进行修復实验,得抓紧时间物色新住处了…… 晏绥抛去脑中的杂念,开始研究修復材料。 赵维康他们热情地提供了一份晏绥所选材料的详细资料,包括它们的来源、目前研究出的特性和利用方法等等,列的密密麻麻。 他挑起一根黑铁色长针,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开始根据看到的特性和脑中知识来对着资料寻找相应的信息。 粗略地一扫而过,结果却没找到。 晏绥眉头一皱,再仔细地看了一遍,才勉强在粗糙模煳甚至有些谬误的信息里找到对应的记录。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看长针,再看看资料,内心颇感荒谬。 这都什么跟什么,赵教授是不是被人骗了? 罢了,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第18章 晏绥丢开资料,琥珀色的眼睛更为专注地凝视着这根长针。 按照资料记载,这根长刺来自b级危险物尖啸毛虫体外最坚韧的长针之一,尖锐度还行,韧性不错,硬度一般,内含微弱的隐秘和能量扩散的神秘特性。 但实际上,这根长针上附着的神秘特性是感官欺骗和震动强化,也因为感官欺骗的特性,它的尖锐度比记录中要高得多,韧性却比记录更差,本身的结构也较差。 感官欺骗的特性对晏绥没用,但如果将其中震动强化的神秘特性稍作更改,就能将强化方向改为锐度,提取后再加的其他材料进行混合…… 他思索着,在箱子里乱七八糟的材料里选出一根细如毫毛的短针,朝着长针内自然形成的核心纹路轻轻拨弄勾画,当场修改其中结构和特性。 很快,整根长针在晏绥的拨弄下突兀地变软,物质形态不稳定地波动起来。 在晏绥完成勾画后,原本的粗硬的黑铁色长针外形被彻底改变,整体变成边缘极其锋利的银亮「叶片」。 但晏绥眼睛「看」到的东西也只能让他做到这了。 资料记载中对长针的利用方法也非常粗糙,基本都是直接整体利用、切段或者磨成粉等等粗暴的物理方法。而晏绥面对第一次见的材料,也只能一点点根据其中特性试验出最好的处理办法。 但是,晏绥的脑中有一段先前凭空冒出的奇怪知识。 这些知识不仅有材料的信息,也包括了很多奇妙的处理方式。 但这个知识,来源不明。 当初他刚看见虫子兄腹部那颗虫子时,脑海里也是突兀地出现了一些知识。鬼知道他因为异化污染力量恍惚失神之时,是不是也看到了什么东西? 研究员宋泰所说的恐怖事件余威尚在,晏绥就算再心痒难耐,还是决定先自己摸索试试。 ……然后不出所料的,全都失败了。 手术刀对这些处理后的材料毫无反应,更别说吸收和修復。 晏绥盯着手术刀看了片刻,愉悦地开始冒险尝试。 「金蓝心花、晖星眼、九曲腥章的体外粘液……」 他挑挑拣拣选出所需的材料,按照记忆中的知识将洒金花瓣的暗蓝色金蓝心花捣烂,将带着星星点点金光的汁液倒入九曲腥章的体外粘液内。 透明粘稠的粘液随之被染成带着细密金色光点的蓝色液体。 随后,晏绥用那颗圆滚滚形似人眼的晖星眼沾了沾金蓝心花残余的汁液,在酒店的沙发桌上围着蓝色液体描画出一个诡异扭曲的符文法阵。 画好后,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按照知识中的仪式的最后一步,将晖星眼和先前处理过的所有「叶片」一起丢入蓝色液体内。 蓝色的粘液瞬间「咕噜噜」沸腾了起来。 原本在粘液内四散的金色光点激烈地运动起来,不断组合成古怪难懂的扭曲纹路又飞快溃散,而那些薄薄的「叶片」一层叠一层,密密麻麻地附着在晖星眼上。 仿佛一个微小的世界在原初的大爆炸后飞快地演化,晏绥好奇地探头观察着,这一切对他来说非常新奇有趣。 等到一切反应停止时,透明玻璃瓶中沸腾的粘液已经消耗殆尽,只留下干涸的蓝色痕迹和黯淡碎裂的晖星眼。 而在晖星眼之上,一颗黄豆大小的透明胶质物体缓缓凝聚。 这颗胶质物体并不稳定,在瓶中微微溢散成混沌的雾气又重新凝聚,其颤动变化的边缘泛着银光,内里更是透出一丝奇异的锋锐之感,哪怕外形圆钝,却让人感觉多看两眼都会被它割伤。 第35页 晏绥紧紧盯着这颗胶质物体,突然意识到什么,双眼瞬间瞪大。 这是……完全纯粹的「锋利」和「韧性」凝聚而成的本源之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杂质!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否还能被称为物质。 这种概念化的东西居然还能这样提取和显现吗? 晏绥难掩惊愕,这几乎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和物质材料的认知。他汗毛甚至微微竖起,仿佛小小地窥见了一个庞大、黑暗、不可捉摸的世界。 如果继续按照这些知识往下推进的话……说不定真的能生造出可以修復手术刀的材料! 第19章 晏绥飞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拿起极其坚硬的螺纹长尖角、薄如蝉翼的锋利尖翼等数种材料,修改提升材料内部的规则构架,再用记忆中的知识将其分别处理,最后将提取出的所有本源之物以特殊的顺序和方式融合,最终得到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稍显柔软的亮银色软泥。 晏绥夹起这颗仿佛在缓缓流动的银色软泥,心里的期待达到顶峰。 他将银色软泥切成小块,小心地往手术刀上的破口和裂缝上填补而去。 软泥刚一贴近手术刀,就迅速化水融入刀身,同时熟悉的发热感再次从手术刀上传来。 真的有戏! 所有软泥融入以后,手术刀维持着温热的手感,晏绥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手术刀确实癒合了一丝,但远没有小米大小的异化能量结晶效果好。 内心的兴奋促使晏绥又在箱子里挑挑拣拣,重新挑出材料来继续修復。 等他心头的兴奋劲过去后,已经彻底困得睁不开眼了。 他揉了揉发困的眼睛,强撑着简单洗漱,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 ………… 晏…… 晏医生…… 找到……你了…… 细碎的模煳呓语在耳边迴荡,晏绥眼睫不安地颤动几下,意识却陷在黑暗中,无法清醒。 黑暗中,有什么在逐渐靠近。 湿漉黏腻的声音悉悉索索,仿佛什么东西在地面滑动的声音,然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裹住了晏绥细白的脚踝,一点点往上蔓延,将他彻底裹得密不透风。 一道冰凉的吐息轻轻靠在晏绥的耳边,低柔滑腻的呓语仿佛轻嘆一声:「找到你了,晏医生。」 晏绥勐地睁开眼,一下弹坐起来。 梦中的冰冷黏腻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他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目光落在桌子上还未收拾起来的材料。 他微微眯起眼,手指不由微微曲起,然后用力握拳。 得赶快修復手术刀了,不然想硬碰硬都没有资格。 …… 接下来的几天,急诊科里什么事都没发生,晏绥也没再做梦,日子平静安稳。 然而这种平静却如山雨欲来,难言的危机感却始终如乌云般闷在心头,难以消解。 今天到急诊科上班时,晏绥敏锐地发现这里似乎又有所不同。 他转了一圈,发现除了早已修好的墙面以外,四楼处在装修状态的几间办公室已经改造完成,这里变成了缩小版的观察室和实验室,许多有些眼熟的仪器已经搬了进来。 「晏医生晚上好,手术刀修復进度如何了?」 身后打开的门板被敲了敲,晏绥一回头,看见了倚在门边的裴野望。 晏绥回道:「裴大晚上好,修復已经有点成效了。」 裴野望:「那什么时候能做手术?」 晏绥老实道:「至少还要再过几天,也需要更多的材料,不然我担心手术过程中出现问题。」 说完,见裴野望靠在墙边没动,他又问:「裴大今晚不用去其他地方执行任务吗?」 裴野望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笑道:「战员们很能干,已经把任务都给包了,我一个闲人也就只能来跑腿送快递。」 说着,他迈步上前,打开放置在实验台上巨大的黑箱子。 晏绥探头一看,发现里面装得是早上他看中却不能带出的大量材料,还有各式武器。 裴野望说:「考虑到你的情况,以后你可以在这里完成你的实验和研究。」 晏绥双眼一亮。 太好了,修復的进度能加快了。 裴野望指着另一边十支浅绿色玻璃管,说:「这是上次从那些虫卵和卵鞘中发现的物质制作的加速癒合药剂,第一批已经投放给一线战员们使用了,第二批我弄了点给你试试。」 晏绥拿起其中一支仔细看了看,有些惊讶地挑眉。 纯度和癒合功效都提升了不少,甚至还带上了一点镇静心神的作用,那个特处局研究中心的技术力比他想像中要更强啊。 裴野望又拿起箱子另一侧的一把砍刀颠了颠,递给晏绥,继续介绍道:「这几把刀是从危险物材料制作的武器库里挑出来简单改造过的,精细器械的研究制作还需要时间,这些你先拿来应急。」 晏绥的目光从材料移到武器上,不由接过裴野望手里那把小臂长的大砍刀颠了颠,指尖轻轻抚过寒光湛湛的刀刃,突然抬头瞄了裴野望一眼,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裴野望挑眉:「怎么?」 晏绥眨巴眨巴眼,慢吞吞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可以考虑系个领带。」 裴野望低头看了眼自己随意敞开了两颗纽扣的灰黑衬衫领口,似笑非笑地问:「为什么?」 第36页 「你看。」 晏绥抬起手里的大砍刀,刀锋微妙地贴近,在裴野望黑沉的眼眸下认真地用刀背贴在他领口比划了两下,刃尖距离脆弱的咽喉和下巴仅有几厘米的距离。 危险的砍刀在喉间比划着名,刀背路过鼓鼓囊囊的胸肌,一路往腹部拉去,晏绥专注地看着砍刀划过的路线,一本正经地说:「看这线条,多适合。」 「啪」地一下,裴野望用力握住了晏绥细白的手腕。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好玩吗?」 晏绥诚实地说:「挺好玩的。」 裴野望轻笑一声,手一用力就轻松夺下了晏绥手里的大砍刀,反手用刀把顶起晏绥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说:「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晏绥的心漏跳一拍。 他仰着头,略带探究地和裴野望对视着,一时谁也没说话。 突然,晏绥意识到什么,敏锐地问道:「食肉污泥的研究有成果了?」 裴野望挑了挑眉:「你猜它到底对什么刺激源有反应?」 晏绥反问道:「不会是我吧?」 裴野望脸上的笑意加深:「食肉污泥对你的声音、图像和视频都有一定的反应,但反应最大还是你本人亲自在的时候。」 晏绥颇感荒谬,沉默片刻后冷静地开口:「徐青山没有这个反应。」 裴野望:「没错。」 晏绥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到了裴野望身后墙面上的钟。 他马上将自己的下巴收回来,一边匆匆往楼下走,一边说:「到上班时间了,这个话题我们之后再聊。」 裴野望跟上,问道:「为什么?现在不是挺闲的吗?」 晏绥一怔,忍不住回身瞪了裴野望一眼,认真地说:「别乌鸦嘴,不吉利。」 裴野望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就乌鸦嘴了?」 裴野望话音还没落,刺耳又急促的救护车警笛声突然从门外响起。 闪烁的红蓝光芒和前车灯由远及近,照亮了夜色下的急诊大楼。 刚好下到一楼的两人一怔,倏地一同看向门外,只见几台救护车唿啸而来,以夸张的速度直直冲入急诊科的停车场。 这哪来的救护车? 苏婉在导诊台后焦急又无措,挂着硕大黑眼圈的憔悴面容上满是惊恐:「我我我今晚没拜神……」 又被晏绥隐晦地瞪了一眼的裴野望摸了摸鼻子,两人一同快步往大门跑去。 第20章 几分钟之前,几台救护车看似在黑暗中平稳地行驶,其实内里早已一片慌乱。 「怎么办?我们还能出去吗?」 「我们确定在向医院的方向靠吗?」 车厢内的医护们急得满头大汗,救护车司机们也不遑多让。他们一次一次地切换频道、按下按钮唿叫指挥调度中心,对讲机里却只有一片电流的沙沙声。 他们像是被单独屏蔽在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求救无法逃脱。 为首的司机用力一锤方向盘,只能死死盯着远光灯也无法照亮的前路,咬牙说:「应该是这边,我尽量……」 不知过了多久,在救护车里的人越发紧张绝望之际,突然听到一声惊唿。 「那边好像有光!快,往那边开!」 司机们精神一震,已经无暇多想,一脚油门唿啸着直冲向黑暗中唯一的光点。 闷头沖入那道光芒之中后,周围终于不再一片漆黑,眼前亮着灯的建筑门口上更是挂着鲜红的「急诊」二字。 「出来了,我们到了!」 然而没等他们高兴太久,在看清这栋急诊大楼后,司机脑子一懵:「不对,这里是市人民医院旧院区……」 市人民医院旧院区和他们的目的地第三人民医院可以说是两个方向,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而且他们这些跑救护车的谁不知道,市人民医院旧院的急诊科早已停诊关闭,整个科室都搬迁到西区新院去了。 这里的急诊……真的是急诊科吗? 司机脑中一瞬间冒出大量的恐怖故事情节。 他再次用力按了按对讲机,发现仍旧只有一片沙沙的电流声,「怎么办,病人还支撑得住吗?」 车上的医护人员闻言面色发白,盯着病人各项微弱的生命体徵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实话,以他们的经验判断,这些病人居然能维持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蹟。 但很快,一个随车医生果断道:「别回头,我们开进去。」 他们早已没有退路。 这里距离最近的第三人民医院至少十分钟路程,先不说病人还能不能坚持到医院,万一他们出去后再次回到那个漆黑的空间,那就真是彻底落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 就在这时,急诊大楼里跑出来两个人,朝着他们招手示意。 「有人!」 车上的医护人员们一喜,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在救护车停稳的一瞬打开车门,急匆匆地将病人抬下车,往急诊大楼里跑去。 「先把病人送进来吧,这里医疗器械和药物都有。」疾步走出的裴野望扬声道。 接连三个担架匆匆推入急诊大楼内,随车的医护与晏绥和苏婉短暂交流后,马上先将各自负责的病人送入一楼的抢救室。 一名医生语速极快地说:「沿江路发生特大车祸,这三位都是受伤特别严重的,必须马上组织抢救会诊……」 第37页 晏绥观察着推车上的伤患情况,语气不急不缓地说:「这里只有我和苏护士两个人,恐怕叫不来其他医生。」 「什么?不就一个电话的事吗?为什么……」 说着说着,众救护车医护们想起了刚刚诡异的鬼打墙,表情彻底空白了。 但他们只是120急救指挥调度中心配备的随车医生和护士,根本做不了手术。现在摇不来其他科室的值班医生,那病人们怎么办? 「不急,我一个一个来做,麻烦各位先帮忙稳定其他伤患的情况。苏护士,准备手术。」晏绥迅速给病人接好各种监护仪器,对医护们笑了笑,转身疾步朝着手术室走去。 这…… 120随车医护们面面相觑。 本来他们将病人转交到医院后,就要回去准备下一趟出车。 但现在无法联繫上中心,也没办法抛下这些病人不管……只能先死马当活马医了。 抢救室里一片忙乱,裴野望找到门诊大厅内心有余悸的几名司机,问道:「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的?」 司机们对视了一眼,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脸苦意地开口说:「我们也不知道,本来是朝着第三人民医院去的,结果就遇到了鬼打墙……」 司机的话还没说完,一楼走廊深处的楼梯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声音极轻,在裴野望眼风扫过去之前就消失了。 「裴大,检测到急诊大楼里出现不明波动,疑似有危险物混进去了,目前在往二楼移动。」 耳朵里的微型耳机沙沙响了起来,传来守在急诊大楼外围的战员声音。 裴野望神色不动,在听完了他们刚刚的遭遇后,对他们稍作安抚了几句后,按着耳边低声道:「一小队进来保护。」 没过多久,一队全副武装的六名战员小跑进急诊大楼里,他们对裴野望略一点头后迅速围着坐在候诊区的司机们分散守卫。 裴野望回头,对目瞪口呆的几位司机散漫地笑了笑,说:「各位,我先失陪一下。」 「那个,我们……」其中一个司机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还能平安回去吗?」 裴野望闻言,好笑道:「放心吧,他们会保护好你们的安全。」 说完,他一摆手,转身漫步照着声响传来的地方走去。 与此同时,在一楼另一侧的手术室内,无影灯「啪」地亮起,照亮了手术台上的伤患身上。 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这个年轻男人的脸。 他双目微阖,微微捲曲的深棕色髮丝柔软地垂着,沾着血的面容俊美得阴郁邪异,仿佛让人看多两眼都会头昏脑涨,目眩神迷。 虽是气游若丝,但他却始终吊着一口气,甚至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透出一股诡异的平和安详。 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苏婉满头大汗地准备好输血、引流管和手术器械后,一转头却发现晏绥捏着麻醉针,站在手术床边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病床上的俊美伤患。 苏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怎,怎么了吗?」 晏绥回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就在苏婉心惊肉跳,面露惊恐之时,他认真地开口说:「我们真的很需要一个麻醉医生。」 苏婉:「……」 她闭了闭眼,心累地开口:「够了,没有麻醉医生,也最好别再有新的倒霉蛋。」 晏绥口罩下的嘴角撇了撇,转头把麻醉针扎入患者体内。 只能委屈这位患者接受他的半吊子麻醉技术了。 麻醉注入,晏绥一提起手术刀,那种莫名的怪异感觉更强了。 这位伤患大量失血,且大面积外伤、颅骨骨折、开放性气胸,而且即便有颈托等各种东西固定,都能看出嵴椎有明显的扭曲。 这么严重的伤势,没在车祸现场一命呜唿只能说他命大。 他迟疑片刻,换了把镊子,慢吞吞地开口说:「先盯好仪器,别看我这里,我要先看看伤口里的是什么东西。」 话音一落,他捏着镊子在伤患的手臂伤口上一挑一夹,只听一声仿若指甲摩擦黑板般刺耳的尖叫,一道诡异的黑气从那血肉模煳的创口里飙射而出。 又来?! 苏婉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当场飙泪。 救命,谁来救救我! 从伤口里喷射而出的黑烟很是诡异难闻,晏绥却没有多分神注意它一点,只紧紧盯着镊子下的伤口。 只见一道深蓝色的,仿佛液体又仿佛果冻般的东西在伤口处一闪而过,又重新没入了伤患的血肉之中。 又是个没见过的东西。 这时,紧紧盯着仪器的苏婉惊叫一声:「刚刚心率下降了,现在又正常了。」 晏绥抬眼看了看检测仪屏幕,心道果然。 就是因为这个不知名的玩意,这些伤患才能坚持这么久。 晏绥开口说:「准备穿刺抽气。」 有这个东西在,算是多了一道安全保障,至少大大减少了在没有麻醉医生的情况下实施手术的风险。 人体胸腔是个封闭的负压环境,在抽气减轻胸腔内因气压导致的压力后,晏绥迅速又灵巧地清创缝合后,接上闭式引流管持续降压。 一旁的苏婉忍不住惊异地抬头看了晏绥一眼。 这可不是那些古怪诡异的危险物,没想到晏绥这么年轻,手法居然这么干脆利落。 第38页 又快又稳地处理完开放性气胸,晏绥又飞快地修復颅骨折断的骨片,清创缝合完毕。 甚至连他的嵴椎骨折,晏绥都在苏婉难以置信的目光下给他利索地植骨固定好了! 「我记得……你的专业不是骨科吧……」 眼睁睁地看着歷经几次大的手术操作后,男人各项亮红灯的危险数值逐步拉回平稳,苏婉一脸魔幻地开口。 这么麻烦的骨科手术,骨科的专业医师都不一定能做好,像晏绥这样只拿到执业医师证的小新人更是连当助手都够呛,他居然愣是一个人完成了? 晏绥头也不抬地说:「我所有科室都轮转规培过,也进过手术室实习观摩,还能清楚看到患者体内的情况的能力,这还不简单吗?」 这哪里简单了?! 苏婉想把手里的持针钳砸在晏绥脑袋上。 以难以置信的效率将男人的生命从危险线拉回来后,晏绥再次凝神望去,只见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蓝黑色物质缓缓游离出原本伤势最重的地方,凝聚在男人的各个大小伤口处。 接下来才是最麻烦的部分。 晏绥放下电刀,将特处局特质的大铁桶提前放好,然后拿起了自己那把破破烂烂的手术刀。 锋利的刀身切入蓝黑色物质和中年男人的肌理之间,顺着蓝黑色物质游动的方向缓缓移动。 很快,晏绥目光一凝,刀锋一挑,将牢牢吸附其中的蓝黑色物质整个挑了起来。 他极快地用镊子夹住这个半透明果冻一般的长条状物体,手术刀一把切断了这个物体和伤口相连的地方,将它的口器从中年男人的血肉中分离出来。 这又扁又长仿若煮熟的宽厚版粉皮的深蓝色物体在镊子上弹动几下,再一次发出刺耳的指甲刮擦黑板的尖叫。 晏绥神色不动,镊子一转将它按在了铁盘上,像是杀鱼一样一刀剖开它满是花纹的腹部。 他换了一把尖头镊子在它腹内一夹一挑,一颗如沙尘般细小的紫黑色结晶和一块黄豆大小的浅白色硬物当即被他一把挑出。 这深蓝色物体整个一抖,安静下来,彻底瘫软在铁盘上不动了。 这一下却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所有蛰伏在伤口内的深蓝色物体骤然涌动起来,全都急切地爬了出来,大股大股的浓郁黑烟随之涌出。 手术室里的晏绥和苏婉猝不及防,正面被袭,彻底被浓郁的黑烟裹住。 于此同时,藏在一楼阴影里的某个东西死死盯着正亮着灯的手术室大门,整个身体狂喜地颤抖起来。 是真的……祂说的是真的! 它几乎是不管不顾地从阴影中跳出,癫狂地直直扑去。 下一瞬,一只黑色长靴从天而降,「啪」地一脚死死踩住了这个东西的身体。 「想去哪呢?」 本该在二楼追踪危险物的裴野望微微笑着,幽深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瞥下来。 第21章 黑烟实在是腥臭难闻。 晏绥皱起眉,苏婉却眼神涣散下来,居然僵硬地转过身,往手术室大门的方向大步迈去。 这些喷吐出大量黑烟的深蓝色物体扭动着,飞快地从男人的伤口处疯狂挤出来,像是离水的鱼一般在地上翻卷蠕动着,如潮水般「噼噼啪啪」地朝晏绥涌来。 与此同时,手术台上的男人的心率急速下降,瞬间降到零。 又长又尖的「嘀——」声拉扯着神经,高调地宣告着死神的逼近。 糟了。 晏绥一时间顾不上不断蠕动靠近的深蓝色物体和表现诡异的苏婉,扑到男人胸前给他紧急做心肺復甦抢救。 化作虚无阴影的庞大怪物尖啸着,癫狂地不断冲击着手术室大门,却被门前仿若门神的裴野望一次次一拳揍飞。 裴野望活动了一下手指,对着怨恨地盯着他的怪物散漫一笑:「里面正忙着,闲杂东西免进。」 神情恍惚的苏婉直直地走向手术门,然后「嘭」地一声巨响中撞在了门上。 「唔……」她一下从迷濛中清醒过来,蹲坐在地上痛得鼻涕眼泪都快出来了。 「醒了就过来注射肾上腺素。」 晏绥语气急促,一边盯着仪器,一边继续用力按压着男人的心脏。 缓过神来的苏婉迅速想起了自己在哪,发生了什么,马上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 但刚一转身,她只觉得心脏一停,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起立尖叫,精神值甚至勐地朝着黄色掉了一大截。 那些深蓝色的果冻状物体正一个叠一个,一层一层地沿着晏绥的腿往上攀爬,已经快爬到他的膝盖了。 「快点,肾上腺素!」 晏绥加重的语气再次唤回苏婉的意识,她不敢再多看,哆哆嗦嗦地小心绕到手术床的另一边,努力稳住颤抖的手开始注射。 在持续不断的紧急抢救和肾上腺素作用下,男人终于恢復心跳,各项体徵重新恢復平稳。 还好还好,抢救回来了。 晏绥松了口气,甩开腿上越积越多的深蓝色果冻物体,「准备缝合。」 再一次地冲击手术室大门无果后,怪物被裴野望掐着脖子死死按在了地上。 它像个长满了瘤子的硕大圆球,只顶部探出一条顶着拳头大的半球体复眼的细长脖子,身上每颗瘤子上都裂开一条缝隙,露出尖锐的利齿和猩红的舌头。 第39页 它的身形在裴野望手下不断溃散又凝聚,却怎么挣扎也逃不出他的钳制。 「是时候说再见了。」 裴野望抬起了拳头,指虎上尖锐的弯曲圆锥尖刺扭动着,贪婪地朝着怪物的方向伸直。 被他钳住的怪物在巨大的恐惧中瑟瑟发抖,身上无数张嘴巴吐着舌头开开合合,挣扎着发出古怪难听的嘶鸣。 这种声音不断扭曲变调,最后变成了可听懂的人类语言:「你……你不能杀我!你会后悔的!否则,你,还有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裴野望眉梢漫不经心地一挑,拳头赫然挥落。 突然,手术室外亮着的电子屏幕一跳,显示出一行字,同时机械女音开始播报。 「请,001号,到手术室一间准备手术。」 尖锐长刺悬停在怪物的巨大复眼上,只差微毫便会将复眼彻底打碎。 裴野望目光一转,沉沉地扫向电子屏幕。 怪物被吓得全身僵直,过了好一会才劫后余生般地抖了起来。 它拼命扭着脖子避开裴野望的拳头,张开身上无数张嘴对着裴野望嘶吼道:「我是这里的病人,我挂号了,你不能杀我,这是祂的承诺!他们必须为我治病,否则所有人一起死!」 承诺? 心念电转后,裴野望平静地收回了拳头。 拳套上古怪的圆锥尖刺们不满地扭动着,直接被他无视,强行收起。 「你想多了,我怎么会杀你?」 裴野望抓起怪物的脖子,粗暴地将它整个拎了起来,笑道:「我只是想请这位贵宾到旁边稍等片刻而已。」 怪物脖子上的复眼像是扩大了一圈,癫狂又混乱地嘶吼着:「不!不可以!他就在里面,我知道,他就在里面——」 它的身体如沸腾的液体般剧烈波动起来,瘤子上的嘴巴歪七扭八,整个身躯扭曲地越发诡异恐怖。 突然,拎住它脖子的手用力一捏。 只听「叽」地一声尖响,怪物哇地惨叫一声,圆滚滚的身体像是过电般狠狠抖了抖,顿时萎靡了下来。 裴野望轻松地拎着怪物回到大厅里,往战员们提前准备好的收容箱里一塞,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为首的战员回道:「普通医护们的情绪暂时安抚好了,就是他们有点着急,抢救室里还有三个伤患还等着晏医生做手术呢。」 裴野望刚一点头,余光突然瞥到堆放在一旁的担架上。 「等等,你说抢救室里几个伤患?」 「三个啊。」战员不明所以,随着裴野望的目光看向担架,登时愣住了。 角落里的担架只有三个,三个伤患都在抢救室,还有一个瘤子怪物是挂了号的001号,那手术室里的是什么东西? 裴野望眉心突突一跳,二话不说转头就往手术室的方向而去。 突然,在抢救室里的战员惊唿:「这是什么……他们身体里面有含珠鳗?不好,小心!」 于此同时,裴野望的耳机里传来外面负责警戒的战员声音:「裴大,周围发现大量危险物波动,正在朝这边靠近!」 裴野望重重地啧了一声,目光沉冷地回身喝道:「所有人,准备应战!」 …… 手术室内,晏绥正忙碌着缝合,手术台上的伤患却突然抬起手,一把抓住他的左手腕。 晏绥动作勐地一顿。 他的目光一动,从抓着自己手腕的冰凉手掌移到这只手的主人脸上。 手术台上俊美邪异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祂睁开一双如黑洞般不见一丝光亮色彩的眼眸,微笑着攥紧晏绥的左手腕,满足般地嘆息道:「抓到你了,晏医生。」 晏绥被攥住的手腕隐约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可知这个「年轻男人」攥得有多紧。 晏绥眼里闪过一道微光,右手勐地一转,反握手术刀一把扎入「年轻男人」的右手里! 手术台上的「年轻男人」手臂一抖,手掌却依旧死死钳着,不松手。 晏绥轻呵了一声,手术刀一转,沿着手掌和手臂间的骨骼缝隙一划,干脆将整个手掌割了下来。 血肉和筋骨暴露于外,却没有任何鲜血或是液体流出,诡异至极。 他扯掉手腕上依旧用力抓握的手掌,一边后退一边喝道:「苏护士,快……」 然而一回头,身旁娇小的苏婉已经不见了,站在她位置上的是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 祂穿着相似的手术服,那张和手术台上一模一样的俊美面容对他勾起一个微笑,低柔滑腻的嗓音如大提琴鸣响,「晏医生,你在跟我说话吗?」 晏绥一顿,清透的琥珀色瞳孔看向手术台上坐起来的和站在手术台边的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微微歪头:「你是什么东西?苏护士呢?」 「晏医生,你想了解我吗?」 两个「年轻男人」微笑着,手掌被切掉了也不以为意,只同时朝着晏绥伸出苍白的手,抬掌向上,作出邀请姿态,微笑着蛊惑低语:「来吧,到我这里来,我很愿意为你答疑解惑。」 晏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两个「男人」,口罩后的双眼突然弯起,露出一个笑容:「好啊。」 他右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手心的手术刀,放松随意地一步一步朝着祂们走去。 就在晏绥靠近到两人身前的瞬间,他双眼微眯,勐地抬起手中紧握的手术刀,毫不客气地朝着其中一「人」脖颈间刺去。 第40页 然而,他的手刚举起来,右手腕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掌从后不容抗拒地牢牢抓住。 身后的「人」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几乎以一个拥抱的姿势将晏绥环在怀里,冰凉的嗓音贴近,靠在晏绥的耳边含着笑意说:「晏医生,别伤到自己了……」 晏绥赫然回头,又对上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微笑面容。 他毫不留情向后一个肘击,身后的「人」下意识地抬手一挡,然而这一肘的力道比预想中大很多,祂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向着侧边微微一偏。 趁此机会,晏绥一腿往后横扫而去,踢得那「人」站立不稳,同时被握住的右手一转,反手抓住那只握着自己的手,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将祂摔向手术台的两「人」。 被甩到半空的「人」诡异地一扭身,落在了另外两个「人」之间。 晏绥轻笑了一声:「你还能有几个分身?」 手术刀在右手灵巧地一转,他微微俯身,如猎豹般直冲向手术台的三「人」。 「晏医生……」 「晏医生、晏医生……」 三「人」似是无奈又似是嘆息般地一声声念着,依旧微笑着。 祂们视线柔软粘稠,只对着持刀直冲而来的晏绥张开双臂。 突然,所有攀爬在他腿上和散落一地的深蓝色果冻物体骤然齐齐尖叫起来。 它们剧烈滚动着开始膨胀变长,半透明的身躯浑浊变黑,深红色的古怪纹路从变成墨绿色的体内浮出。 不过短短一瞬,所有果冻物体都变成了一条条形似触手的不明物。 晏绥猝不及防,瞬间便被残留在裤腿上的触手死死缠住。 他踉跄着摔跌在地,然后被地上更多冰凉的触手裹缠上来。 晏绥刚一挣扎,数道触手瞬间弹射而来,将他的右手牢牢地捆缚,就连那把残破的手术刀也被触手缴获,飞快地带离晏绥。 晏绥睁大眼睛,极力朝着自己的手术刀伸出手,然而无数触手交缠重叠,几乎要将他吞没。 在触手的间隙之中,晏绥看着那个俊美邪异的「男人」在身前蹲下,黑洞般的眼睛仿佛要吸走晏绥的所有意识。 祂阴郁又满足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如同暗夜罂粟层层叠叠地盛开,只一眼便足以击穿所有人的防线。 「晏医生,属于我吧。」 「完全地属于我……我会为你奉上一切。」 第22章 冰凉滑腻的触手彻底吞没了晏绥。 「男人」满意地笑起来,痴迷又眷恋的目光在晏绥的方向流连片刻,才动了动触手手指,准备用触手们带着晏绥离开。 「……你说,我属于谁?」 触手堆突然传来一声闷闷的带笑声音。 「男人」的动作微顿。 就在这时,所有缠在晏绥身上的蠕动触手突然一僵。 下一秒,那堆触手勐地炸开! 在碎成一地的触手残肢和粘液中,晏绥缓缓起身,亮得惊人的琥珀色瞳孔死死盯着那三个「人」,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兴味的笑容。 他右手握着自己的手术刀,而那把被触手带离的手术刀早已分解消失,重新在他手心凝聚成型。 「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晏绥嘴角越发往上勾起,身形一动,如炮弹般弹射而来,瞬息之间穿过重新舞动扑来的触手。 手术刀划过锐利的银光,不过一眨眼,他就笑着割穿了其中一「人」的喉咙。 另外两「人」从旁侧袭来,晏绥眼眸微动,一个拧身,手术刀再次闪过两道银光。 眨眼之间,三个「人」的喉咙都被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切开。 他愉悦地微微眯起双眼,轻缓地说:「难道你以为,几个分身就能抓住我?」 巨大的豁口横贯在脖颈间,被割喉的「人」身体后倾倒下,黑洞般的眼珠却是定定地注视着动作凌厉的晏绥,露出一个更加阴郁痴迷的笑容。 「晏医生,你真的是越来越迷人了。」 嘆息般的话语一落,晏绥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一只手用力抓住。 他低头一看,就见之前被他割下的手掌死死握住了他的脚踝,然后那苍白的手指扭曲抽动着,化成冰凉黏腻的触手沿着皮肤直往上爬。 与此同时,三个「人」倒下倾斜的身体也突兀地停在半空中,像是不倒翁一样重新摇晃着直立起来,随后祂们的四肢炸开,化作滚滚的红纹触手,唿啸朝着身前的晏绥绞缠而来。 晏绥轻轻一哂,手指一转,手术刀利索地朝着触手挥落。 那缠在他腿上的触手分出一根,试图拦截。 晏绥却笑容更大,银亮的手术刀避开了触手,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腿扎下。 在即将扎入自己的皮肉之前,他的刀锋一转,刀身险而又险地贴着皮肤与触手之间刺入,反手一挑。 扒在小腿上的整片触手被刀锋抵着,用力甩出,在跌落于地的同时也被手术刀挑成两半。 这么一会功夫,从三「人」四肢冒出来的触手已经近在咫尺。 晏绥低声一笑,不退反进,顶着所有扑来的触手迎面而上。 肾上腺素在血液中滚滚流动,从每一寸神经末梢传来的、难以言喻的刺激,让他在刀锋挥舞间越发兴奋。 他在这种兴奋中俯身突进,如闪电般直直刺入触手之中,凌厉挥刀。 第41页 只听「唰唰唰」连响,刀光连成锋利的银网,将三个触手「人」彻底包裹。 无数细小的血纹横贯在那三「人」身上,而后祂们赫然崩溃,散落成一地碎块。 晏绥胸膛微微起伏着,似是满足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踏过一地的肢体碎块,抬手掐住最初躺在手术台上的那张破碎的面容,将祂狠狠按在手术台上。 他看着那颗脑袋的眼里还带着未褪的笑意,语气轻缓:「看病都要挂号,你不是我的病人,恕不接待了。」 说完,他抬起手术刀,刀锋对准祂的眉心,唿啸刺下—— 突然,「嗡」地一下,空气变得扭曲粘稠起来。 无数诡异的光斑和符文自上而下,在半空中闪烁漂浮着下降,围绕着晏绥旋转。 身在中心的晏绥瞳孔微缩,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刀尖已经抵到了那张俊美面容的眉心,却怎么也无法刺下。 一股庞大到可怖的压力突兀出现,锁定了他的全身,令他动弹不得。 有什么东西,降临了…… 满地的肢体碎块纷纷蠕动起来,长出密密麻麻的红纹肉芽,彼此向着手术台聚合交缠,在晏绥刀下融合成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人」。 无数如水缸粗大的冰冷的红纹触手如海潮一般从祂身上涌来,四面八方裹住晏绥。 被手术刀抵着的那张俊美面容癒合如初,甚至更加魅惑邪异了,几乎是摄人心魂。 祂脸上的笑容更大,黑洞般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晏绥,迎着刀锋贴近晏绥的脸,也不管抵在额头的手术刀已经刺破皮肉。 祂低柔的嗓音仿若多情的耳语,「晏医生,玩得开心吗?」 「我很开心哦。」 下一瞬,一声「叮咚」突兀地在手术室里响起。 熟悉的机械女音开始播报。 「请,001号,到手术室一间准备手术。」 于此同时,「轰」地一声巨响,一股庞然的、恐怖的气势自手术室大门的方向轰然撞来! 整个无形的空间顿时在这股冲击下微微晃动起来。 正全力和这股压迫力对抗着的晏绥下意识地看向着手术室大门。 这个气息……是裴野望? 用触手拢着晏绥的「男人」声音里虽然仍旧带着笑意,但温度却下降不少:「真是……不速之客。」 冰凉的指尖扭动着变成细长的触手,托着晏绥的脸强硬地将他转回来。 祂说:「晏医生,看着我。」 晏绥被迫对上了那双如黑洞般的眼睛,瞳孔瞬间收缩。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大睁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恐怖的身影,以及身影上那张对着他微笑的俊美面容。 红纹触手涌动着,将无力软倒的晏绥和「男人」彻底包裹在内。 祂将脸轻轻埋在晏绥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满足地轻嘆。 祂低声地自语:「你的目之所及将皆是我,触之所及亦皆是我……晏医生,你是我的了。」 第23章 「轰隆」一声巨响, 手术室门轰然倒塌。 裴野望沉着脸快步走入手术室里,只见手术室里一片狼藉。 苏婉歪倒在手术台旁昏迷不醒,晏绥和那个不知名存在也已经彻底不见踪影。 空气中还残留着微妙又疯狂的气息, 肆意地宣洩着存在感,粘滞得让人无法唿吸。 裴野望眉头狠狠皱起, 快步走到手术台前, 伸出手轻轻摩挲手术台, 细细感应上面残留的波动和气息。 指虎上的尖刺也在半空中扭曲蠕动着, 仿佛舔舐品味着什么。 半晌, 他睁开眼, 黑沉的眼里闪过一道厉光。 还能追! 他倏然抬起手,沿着空气中某种难以言说的波动,摸索到一处即将消失的微小缝隙, 随后双手扒住缝隙, 用力向两边撕开。 一道漆黑如墨的深邃裂隙横贯在手术台上方, 裴野望气势极强地抬腿一迈, 直接踏入裂隙之中。 无尽虚空之中,有什么无形的波动从红纹触手团急速远离的来处遥遥传来。 被裹在触手中的晏绥眼睫微颤,手指抽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波动的方向偏了偏。 然而更多冰冷黏腻的触手却裹了上来, 隔绝一切外界的声息,带着无知无觉的他穿越无尽的时空, 加快速度朝着未知的方向而去。 …… 晏绥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眼眸半敛着,神志介于清醒和朦胧之间, 想挣扎着醒来, 却又懒洋洋地提不起劲。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整个人似是漂浮在一片无垠的深海之中, 星光在他身下漂浮涌动,无数形貌诡异的生物在他上方向前浮游。 细碎又怪异的呓语声在他耳边喃喃地诉说着难懂的内容,又似温柔的诱哄,诱他往更深的地方沉眠。 ……但是,不行。 虽然不知缘由,但晏绥觉得自己不能就在这里睡去。 如果在这里睡去了,他就会…… 突然,一股极其微小的波动不知从何处传来,就像是神经末梢上传递而来的电流,微小而清晰。 晏绥微微战慄,下意识地追逐着那股波动而去。 在那股波动消失之际,他努力伸出手,终于用力地触及到了它。 一点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光,在指尖处瞬间放大,将晏绥包围。 第42页 …… 在迷濛的白光透过眼皮映入意识之前,晏绥先感受到了皮肤上莫名的冰凉和滑腻。 有什么细长的东西贴在他的皮肤上,顺着他的腿一点一点蜿蜒而上,似是冰冷的毒蛇,又似不知名巨怪的舔舐,一点一点顺着皮肤往上爬行,滑过细长的小腿,再滑过紧绷的大腿…… 晏绥倏然睁眼,「啪」地摁住衣服下这个噁心的玩意,腾地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 这里是酒店?出租屋?家里?还是…… 他摸了摸身上柔软的睡衣,发现那个噁心东西已经不见了。 「你醒了?」床边,高大瘦削的男人转过身,露出一张俊美夺目的脸。 他对着晏绥微笑,低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快起床吃早餐吧。」 晏绥动作一顿,「你是?」 男人微笑着偏了偏头,说:「睡迷煳了?这种玩笑对于爱人之间可不算好笑。」 「……哈?」 晏绥瞪大眼睛,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说……你是我的爱人?」 「是啊,你怎么了。」男人似是担忧般地在床边坐下,冰凉的手探了过来,轻抚他的脸庞。 晏绥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还是被男人不容置疑地探手摸到了脸。 男人眼眸黑得深沉,目光缱绻痴迷,拇指虚虚拂过晏绥的眼睫,轻轻揉过他下意识闭上的眼皮,又沿着眼眶和鼻樑一路滑到鼻尖,最后用了点力气按压在他的唇上。 床上的俊秀青年漂亮又干净,他有着又圆又亮的眼睛、流畅柔和的面庞线条和看着很好亲的菱形唇,却也有着高挺的眉骨和鼻樑,显出柔软面皮下的几分难以察觉的难驯。 男人的目光在晏绥脸上流连,笑容加深,魅惑又邪异:「我们是深爱彼此的爱人,以前是,今后也是。」 是这样……吗? 晏绥疑惑地拧起眉,他的脑子里混沌一片,过往的记忆像是沉落在深海里的碎片,虽是朝着海面闪烁着微光,却难以打捞。 隐约有个模煳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一切本就如此,不必抗拒,不必怀疑。 那张俊美邪异的脸在晏绥的眼里放大,男人抚着他的脸垂眸看他,黑洞般的眼珠凝在晏绥略带肉感的唇,带着蛊惑的笑意探头靠近。 在贴近之时,男人嘴角的笑意扩大,微微一侧脸,就要贴上晏绥的唇。 「等等。」 晏绥抬手一把挡开男人,避开了这个吻。 他心里只觉得这个场面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也无心继续跟男人纠缠,便随便找了个藉口说:「不好意思,我还没刷牙。」 「……」 男人的手还撑在他身侧,他微微敛眸,抚在晏绥脸上的手突然强硬地将他的脸掰回来。 晏绥只来得及侧开脸,一个冰凉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角。 他身上顿时像是过电一样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拳头比脑子更快,闪电般唿啸挥出。 「啪」地一声脆响,男人稳稳地接住了晏绥朝着自己脸上挥来的拳头,然后反手一按,将晏绥用力按倒在床上。 柔软的床垫托起两个男人的重量,甚至还往上回弹了一下。 晏绥一挣,发现男人按着他的力气极大,不由皱起眉:「放开我。」 男人双眼危险地眯起,如一个庞大的暗影死死压住晏绥,黑洞般的眼珠里翻涌着诡异又炽烈的情绪,极度的疯狂和侵占的欲望如滔天巨浪掀起,几欲将人彻底吞噬。 他抬手轻抚晏绥细白的脖颈,指尖颇有压迫感地在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上按压,嗓音不可抑制地带上一丝暗哑:「一大早的这么精神?还是说迫不及待地想玩点游戏?」 晏绥:「……」 什么玩意? 刚醒来就被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听不懂人话的所谓「爱人」对着发疯,还被这么压在床上,晏绥心里也不可抑制地升起一丝火气。 他微微侧眼,目光从自己被巨力牢牢压制的右手移到看着身上的男人,窗外的阳光打在他的眼睛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像是剔透的玻璃珠,美得令人窒息。 他似笑非笑地一勾唇,阳光下的面容耀眼夺目。 「行啊,我们来好好玩玩。」 话音一落,他勐地屈膝,狠狠地朝着男人的胯//下顶去。 趁着男人抬左手去挡的时候,晏绥用力一个挺身,狠狠一个头槌砸在男人脑袋上。 趁着男人闷哼一声卸力的瞬间,晏绥翻身跨坐而起,将男人用力压在身下,左手里银光一闪,将残破的手术刀重重地抵在了男人的咽喉处。 手术刀极其锋利,很快便割破了皮肤,一丝一缕的艷红鲜血开始往外渗出。 晏绥嘴角上扬,对着身下还攥着他右手的男人露出一个微笑:「怎么样?好玩吗?」 喉间要害被抵住的男人定定地看着晏绥,嘴角的笑容竟然越来越大,甚至闷闷地笑了起来。 他望着晏绥的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翻涌的疯狂和痴迷几乎要溢出来。 只听他呢喃道:「宝贝,你真棒。」 晏绥眉头一挑。 这人脑子是不是不正常? 下一瞬,什么冰凉黏腻的长条物卷上了晏绥的小腿,暧昧地缓慢磨蹭起来。 第43页 什么东西? 晏绥刚诧异地回望,就发现同样的红纹暗色触手不知从何而来,用力缠住他的左手腕。 晏绥瞪大眼睛:「?!」 这哪来的章鱼触手! 等等,今早他醒来的时候,在他身上乱爬的也是这玩意?? 这些触手几乎是巨力,卷着晏绥的四肢,将他的一切动作钳制。 更多的触手从身下的男人身上冒出来,一条条裹住晏绥的双手,然后将他的双手卷在一起往上一提,吊了起来。 晏绥挣了挣,结果那些触手更紧地缠了上来,紧得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靠,早知道就该一刀割开这玩意的脖子! 他被吊得悬空而起,细白的双臂、紧窄的腰腹和宽松短裤下白皙的长腿几乎一览无遗,身体还因为挣扎而微微摇晃着。 配着他因为恼火而显得格外灼目的眼眸,被红纹触手缠吊而起的青年居然显出难得的脆弱和易碎。 这个姿势很糟糕。 更糟糕的是,晏绥看到了男人如狼般亮起的眼睛。 男人的喉结滚动吞咽着,黑洞似的眼睛来回扫视着晏绥的身体,从最深处迸发激烈的渴求和炽烈的欲望。 他微微抬起身,骨节分明的大手掐住晏绥短裤下的大腿,一边缓缓往上移,一边喟嘆道:「宝贝,你真的太棒了。」 湿漉黏腻的触手忠实地反应出主人的情绪,颤抖着近乎癫狂地卷上晏绥露出的一截劲瘦的细腰,顺着松垮的衣服往上爬。 靠!他要杀了这个傻逼玩意! 晏绥在心底疯狂骂了一句,身体紧绷,被噁心得身上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起飞。 他低头定定地看了一眼一脸激烈渴望的男人,突然勾唇冷笑了起来。 他被捆缚在一起的双手倏地用力,青筋和肌肉在皮肤下绷起。 银亮的手术刀赫然自晏绥手臂上的皮肤浮出刀锋,灵巧地四处游移着,转瞬间切断所有触手。 只听「唰唰」几声,捆住晏绥双手和腰腹的红纹触手应声而断,断口齐整,啪啪地掉了一床。 男人一怔,下意识驱动更多触手裹缠上来。 然而晏绥的动作更快。 在双手从触手中解脱而出的瞬间,他便闪电般掐住男人的脖子,死死将他抵在枕头里。 黑髮垂落间,晏绥对难掩惊愕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冰冷又恶劣地一笑。 「游戏,到此为止了。」 晏绥高举回到右手的手术刀,弯起的双眼里闪过清浅的、愉悦又疯狂的光芒,手臂用力挥落,刀锋唿啸地往下刺去—— …… 晏绥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倏然睁眼,腾地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格又怪异地杂糅在一起的房间。 「醒了?」床边,高大瘦削的男人转过身,露出一张俊美夺目的脸。 他凝视着晏绥,缓缓对他咧出一个笑容:「快起床吃早餐吧。」 晏绥反应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问道:「你是?」 男人黑沉沉的眼里似有诡异阴暗的情绪流转,面上却露出一丝略带受伤的表情:「别这样,我们明明……你要始乱终弃吗?」 空气安静下来。 「……」 「……啊?」 晏绥呆滞地张了张嘴,干巴巴地重复:「始,始乱终弃?」 「难道不是吗?」 男人的大手按在床上,屈膝半跪上床,俯身凑近到脑袋后仰的晏绥身前。 他黑洞似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晏绥,视线如有实质地将他从头一路看到被子下盖着的下半身,语调低哑暧昧:「我们才在这张床上亲密接触,翻云覆雨,现在你问我是谁?」 晏绥:「……?」 「但是没关系。」 男人捧起晏绥的右手贴在脸侧轻轻蹭了蹭,痴迷的眼神凝视着晏绥,湿漉黏腻得如同阴暗之地污浊泥泞的沼泽。 他深深地嗅着晏绥手腕处透出的蓬勃生命力,俊美邪异的脸上露出迷幻的满足笑容:「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永远看着我,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愿意。」 说完还不算,男人张开嘴,猩红的舌头探出来,直往晏绥手腕舔去。 晏绥顿时一阵恶寒,触电般地要收回手,男人却抓得很紧,柔软湿漉的舌头执意往那截手腕舔去。 僵持之间,晏绥眉头微拧,干脆顺着男人的力量用力一甩手。 「啪」地一声脆响。 男人的脸歪向一边,苍白的面颊上浮出一层鲜红的巴掌印。 晏绥干咳一声,说:「谁让你不放手。」 男人眼珠动了动,缓缓抬起头。 他死死地盯着晏绥,竟是又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喜欢这样吗?没关系,我也很喜欢,你可以随意对我……」 说着,男人居然急切地举起晏绥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脸上打。 晏绥拧了拧眉,手腕用力,一把将人掀翻到一边。 「我去洗漱。」 说完,他自顾自地下床穿鞋,去卫生间了。 等晏绥从卫生间出来,他的脚步一顿。 男人还坐在床边,眼睫垂着,神情低落。 就仿佛被主人遗弃在大雨中,全身被淋湿的小狗,只能孤独无助地在雨中等待着狠心的主人。 第44页 晏绥冷眼旁观,在心底犯嘀咕。 他居然会对这种类型的感兴趣?他以为自己会喜欢更强健、更有生命力的…… 想着想着,晏绥突然一怔。 似乎有一个模煳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还未清晰,这块碎片便已再次沉入无垠的深海。 晏绥还在若有所思,男人已经敏锐地抬起头,主动迎了上来。 他殷勤地拉开餐桌的椅子,嗓音低柔地说:「快吃吧,都是你喜欢吃的,待会还要去上班呢。」 晏绥始终打捞不起那块碎片,只能暂时作罢,转而不动声色地在餐桌边坐下。 餐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早餐,诱人的香气直往晏绥鼻间飘。 只是……谁大早上的吃酸辣粉当早餐啊? 男人坐在晏绥身边,认真地注视着晏绥,柔情又殷切地问道:「喜欢吗?」 晏绥刚想开口,又一顿:「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男人:「……」 片刻后,晏绥顿了顿,试探地喊出那个从脑海里浮现出的名字:「弥霍斯?」 男人,也就是弥霍斯眼里暗光翻涌,对晏绥露出一个带着病态般的微笑,语气颇为低声下气地说:「没关系,你愿意记得我的名字已经很好了。」 他又将大碗往晏绥身前推了推,柔声说:「快吃吧,要来不及上班了。」 晏绥的肚子应景地咕噜一声。 他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从碗里夹起一筷子粉。 可刚一夹起来,晏绥的动作就僵住了。 筷子上裹满红油,夹杂着葱花香菜和花生的细长粉条,居然是带着红色诡异花纹的不明暗色长条物。 甚至还有几根「粉条」被夹起的时候抽动了两下,然后又飞快地软垂下来,假装自己是一条普通的粉条。 弥霍斯紧盯着夹起「粉条」的晏绥,唿吸古怪地粗重不少,语气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快吃啊,这可是我费尽心血特地为你做的,快尝尝我的手艺。」 片刻,见晏绥还是不动,弥霍斯的声音陡然阴沉下来。 「怎么不吃?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食物吗?」 在凝滞的空气中,晏绥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他面不改色地松开筷子,让夹起的「粉条」通通滑落回碗里,然后「啪」地放下筷子。 然后他转头看向浑身气场逐渐开始变得诡异癫狂,眼神里也难掩阴沉愤怒的弥霍斯,一脸认真地说:「早上肠胃不适合酸和辣,你这都不知道?你以后也别这么吃,对胃不好。」 弥霍斯:「……!」 像是地底的阴暗之物突然被阳光直射,他整个人愣在当场,身上翻涌着的什么疯狂什么恶意都如同被暴晒的浑浊污水,眨眼间便蒸腾消失。 他只能呆呆地看着晏绥,喘息声唿哧唿哧地逐渐急促起来,古怪的红晕从耳后飞快地蔓延,直至整张俊脸都充血泛红。 他晕陶陶看着晏绥,抬起的指尖都激动得微微颤抖起来,渴盼地朝着晏绥伸去。 晏绥唰地起身,恰好避开了弥霍斯的手。 他平静地说:「好了,我先去换衣服上班。」 「好的,路上小心。」 弥霍斯诡异地显得异常乖巧,没再搞什么小动作。 直到送晏绥出门,他的脸上都保持着一种晕乎的满足笑容。 出了门,晏绥有些烦恼地揉了揉收缩的胃部,循着记忆往就职的医院走去。 今天是大晴天,天空明明万里无云,太阳投下的阳光却显得异常滞闷,仿佛隔着一层清冷的滤镜,整个世界显得阴沉而灰朦。 路上的行人脸上挂着标准的,略带邪异的弧度,行走在各自的路上。 随着晏绥的出现,所有行人脑袋上仿佛装有雷达,通通转头看向他,微笑着朝他点头致意。 晏绥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往前走。 行经一间花店时,店里的女生跑了出来,主动塞了一支暗红的玫瑰给他。 面容清秀的女生嘴角同样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微笑着说:「晏医生,祝你工作顺利。」 晏绥莫名地看着那个女生消失在花店后,转身就顺手将玫瑰插进路边垃圾桶里没盖盖子的矿泉水瓶里。 到达医院,他和忙碌了一晚上的急诊科医生交班,面前的中年男医生、经过大厅的护士们和候诊区等候的人们扭过头,对着他一起笑出一模一样的弧度:「晏医生,就等你了。」 晏绥:「?」 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 刚在诊室准备一会,来通知他做手术的护士对他微笑:「晏医生,该做手术了。」 晏绥换好手术服,刚一踏进手术室,就见手术室里齐刷刷地站着许多人,无影灯开着,被围在手术台中间的病人已经被开膛破肚,露出空荡荡的腹腔。 所有人直挺挺地站在手术台边,扭过头对他露出弧度一样的微笑:「晏医生,救救他吧。」 晏绥脚步顿住,眉头拧起。 所有怪异感无声地堆叠在一起,终于在看到手术台上的病人时彻底爆发。 躺在手术台上被开膛破肚的病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俊美邪异的脸。 他用低柔的声音激切地说:「晏医生,救救我吧。如果是你,一定能救我。」 他朝着立在手术室门前一动不动的晏绥伸出手,眼神渴切又祈盼:「很简单的,只需要用你自己填进来,它一定会被填满,我就得救了……」 第45页 晏绥瞳孔微微睁大,对此的回应是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跑。 唿啸的风从耳旁掠过,他将手术室里所有呯铃哐啷的混乱声响甩在身后,大步朝着外面奔跑。 「晏医生,晏医生……」 「晏医生——」 周围所有人齐齐唿喝喊叫起来,他们的声音随着晏绥奔跑的脚步不断扭曲变调,化成无数恐怖的高声尖啸和怒音低吼,仿佛愤怒的海啸般铺天盖地压来。 挤满手术室外和急诊大厅里的无数医生护士和病患如森森鬼影,张牙舞爪、接二连三地朝着晏绥扑了上来。 他们的五官随着变调的声音一同融化,只剩一张张黑洞般的巨口,仿若扭曲的恶鬼般拼命朝着晏绥伸出手,表情狰狞地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眨眼之间,天翻地覆,整个急诊科瞬间变成人间炼狱。 晏绥眼睛睁大,一时间心惊肉跳。 靠,果然都是怪物! 怪不得都一副不正常的样子。 他没时间思考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只是迈步往外狂奔。 而在他身前,无数歪斜可怖的鬼影扑上前来,拦住前路。 晏绥心跳略略加快。 肾上腺素的刺激如电流火花,顺着鼓动的血液在他的全身炸开酥酥麻麻的酸麻,带来难言的战慄快感。 晏绥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明亮的愉悦和兴味,他在有限的空间里斗转腾挪,顺手抄起沿路的一切推车、输液架或是病床等等朝着那些扑来的「人」扔去,整个人如滑熘的鱼一般极力闪过一只只抓挠而来的手,闪电般朝着大门跑去。 但是这个急诊科里的人太多了,甚至还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在飞快地增多。 终于,第一个人在混乱中拼命抓住了晏绥的脚踝。 然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晏绥身法再灵巧滑熘,也被绊住了。 越来越多只手伸了过来,一只只都青筋毕露地死死抓住晏绥,誓要将他留在当场。 眼见着自己就要被「人」海彻底淹没,晏绥嘴角的笑容却更大了一些,手中银光一闪,毫不客气地朝着周围挥落。 只听「唰唰唰」数声,耀眼的银光如翩跹的蝴蝶飞舞,挤在一起的「人」群登时骤然爆发出无数声痛唿惨叫。 黏腻的液体喷溅而出,无数只切口齐整的「手」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像是离水的鱼一样在地上疯狂弹跳着,然后被晏绥一脚踩成一滩带着残破红纹的暗色粘液。 随着「嘭」地一声闷响,晏绥侧着身狠狠撞出堆叠在一起的「人」群,硬生生冲破重围,全身裹着风唿啸朝着前方明亮的医院大门外跑去。 迷濛又寒凉的阳光斜斜照入急诊科的大门,已经快要照到晏绥身上。 他就要成功跑出急诊科大门了! 然而,就在下一瞬,异变陡生。 无数水缸粗细的巨大红纹触手如出笼的兇勐巨兽,轰然从急诊科大门疯狂涌入,一下挤满了急诊科大门,朝着晏绥翻卷而来。 晏绥瞳孔微缩,一下躲闪不及,被迎面而来的巨大触手扑倒,重重地摔倒在地。 这股正面撞击的冲击力太强,撞得晏绥在剧烈的疼痛中眼冒金星,懵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冰冷的触手一层层围剿而来,死死压制着晏绥。 距离医院大门外这短短的一段距离,在这时候变得无比漫长。 而在他身前的触手中心,一个高大的人形缓缓聚合而出,构成那张俊美邪异的脸。 是弥霍斯。 祂表情阴冷骇人,浑身气场冰冷又暴怒,如同被激怒的巨兽,亟待撕碎所有惹怒他的东西。 祂俯下身,眼白充满红血丝的眼珠凝视着晏绥,嗓音似是沸腾的岩浆,压抑出一片令人滞闷的疯狂。 「晏医生,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 晏绥偏头躲开贴过来的触手,清亮的眼眸看着弥霍斯,忽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你凑近点,我告诉你。」 弥霍斯僵冷的面皮微微一动,祂定定地看着晏绥片刻,终究还是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依言俯身向下。 晏绥也微微抬起身,凑近弥霍斯。 直到两人的脸凑得极近,晏绥眼帘一抬,清透的琥珀色眼眸里闪过一道锐利的亮光。 他压低声音,似笑非笑地说:「因为,垃圾不值得拯救。」 弥霍斯瞳孔剧烈一震。 晏绥嘴角嘲讽似地一勾,那把银亮的手术刀赫然从他眉心飙射而出,唿啸直刺向弥霍斯。 距离太近,弥霍斯根本来不及躲闪,眉心瞬间就被手术刀穿了一个血洞。 弥霍斯睁大眼,暗色的粘液顺着他的眉骨和鼻樑往下滑。 祂黑洞般的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瞪着晏绥,整个人倏然溃散成一地凌乱的红纹触手。 从大门内涌入的触手也软了下来,晏绥当即扭身而起,奋力扯下身上绞缠的触手,大步往一旁的窗户跑去。 他得赶在大厅那些挤在一起的「人」重新爬起来前跑出去。 狂勐的风合着心跳和喘息,简直震耳欲聋。 明亮的半敞窗户近在眼前,晏绥朝着窗户伸出手,用力扒住窗户边缘,一个用力便将自己撑了起来。 可就在他抬腿跨过去的时候,两只苍白大手勐地从后伸来,一把钳住晏绥的腰将他往后一扯。 第46页 晏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甩在了地上,后背和脑后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一道巨大的阴影阴沉沉地笼罩住了晏绥。 「晏医生,你就这么不情愿吗?」 随着低柔的声音缓缓响起,空气变得冰冷窒息。 晏绥忍痛抬起头,在看清眼前的「人」时,克制不住地收缩瞳孔。 弥霍斯的身形诡异地不断变高变大,直到彻底遮蔽了窗外的阳光。 祂的下半身变成了无数水缸粗细的触手,将他托举到几乎两三米高。 全身赤裸皮肤上,鲜红的诡异纹路也带着灰暗浑浊的底色,自下往上取代了祂原本的苍白皮肤,逐渐爬满了祂全身皮肤,眼睛也变成赤红的竖瞳。 原本苍白俊美的男人,在晏绥眼前彻底变成了一个极其邪恶诡异的非人模样。 祂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尖锐的利齿。 「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来取好了。」 话音一落,弥霍斯青筋暴起的手臂往下一探,勐地用力握住晏绥劲瘦的腰将他往上一提,重重地抵在自己的胯上。 晏绥瞪大眼睛:「???」 等等,这他妈是什么展开? 弥霍斯抬手,抓住晏绥身上衣服用力一撕。 「撕拉」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起,晏绥白大褂的纽扣骤然崩裂四散,连带着其下的衬衫也被撕裂一大片,露出腰腹大片的紧实皮肉。 草! 居然还真他妈是这个意思! 眼见着弥霍斯就要继续撕扯自己的西装裤,晏绥挣扎着抓住手术刀,反手一刀扎入弥霍斯身体内。 和那些冰冷黏腻的柔软触手不一样,弥霍斯的身体烫得惊人,看似结实修长的手臂和腰腹的肌肉坚硬得像是岩石,隐藏着极其恐怖的勃发力量。 手术刀刺进去,就如同扎入极为紧实坚硬的橡胶之中,不得寸进。 不行,这根本伤不到祂! 弥霍斯阴冷一笑,又是「撕拉」一声,晏绥半边西装裤被撕开,残破的黑色裤腿挂在白皙细瘦的小腿上,越发显得他的大腿白得晃眼。 晏绥额间沁出一丝汗水,深吸一口气,又飞快地吐出。 他冷眼看着满脸扭曲慾念的弥霍斯,突然扯起嘴角一笑,右手微抬,屈指成爪。 细微又破碎的热流被他从身体深处强行激起,艰难地在体内涌动着,划过一道道剧烈的疼痛的轨迹。 他也不管这样会彻底损伤自己,只笑着强行驱动热流在右手臂凝聚。 一道虚幻的影子开始在他的右手臂若隐若现,眼见着就要凝聚成实体—— 突然,某种熟悉的波动裹挟着干焦的脆烈之感,从虚空不知某处传递而来,触及到了晏绥的神经末梢。 晏绥睁大眼,这是…… 随后,这股波动再一次涌来,让他指尖微颤。 右臂上那个虚幻的实体倏然溃散,晏绥重新握住了微微发热的手术刀,顺着这股力量的波动,一刀刺向不知为何停下动作的弥霍斯! …… 裂隙后的虚空中充斥着恐怖的烈风、剧毒的气体、疯狂的知识和呓语以及邪恶的存在,对于任何一个现实世界的生物而言都是绝境。 然而但那道波动速度丝毫不见减缓,始终不依不饶地追逐着弥霍斯和晏绥,甚至越来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弥霍斯埋在晏绥脖颈间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细长的脖子诡异地一百八十度向后扭转,俊美邪异的脸露出一个扭曲的阴狠表情。 在祂如黑洞般的眼珠里,一个人影以极快速度靠近,拳头高高抬起,携着恐怖的威势狠厉挥来! 层层红纹触手瞬间翻涌而起,格挡在前。 然而这一拳的威势远超出祂的预料。 「嗡——!」 只听拳风携着以难以言语的波动奏出的古怪韵律,重重地落在那层厚厚的红纹触手上。 「轰」地一声巨响,那些红纹触手只震颤了一瞬,便彻底被强劲的力量击成碎末,暴露处其后弥霍斯和晏绥的身形。 在漫天散落,仿若爆裂的水气球飞散而出的触手碎末中,弥霍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竖瞳死死地盯着挥拳的人。 「不,不可能,你,你居然是……」 那追来的人影同样露出身形,只见面色沉冷的裴野望虚空而立,双拳上套着巨大的、像是由锈红色藤蔓构成的不规则外骨骼拳套,在拳套手背上还有一个形似眼睛的纹路,诡异又恐怖的压迫性气场随着韵律肆意张牙舞爪。 他的眼眸极黑,其内仿佛有冰冷的烈焰灼烧,仿佛被侵略领地的巨兽死死盯着来犯,眼底唯有在看到双目紧闭的晏绥时才略有一丝波动。 见弥霍斯如此不可置信,裴野望轻嗤了一声,手指张合几下,再度用力握拳。 只听似模煳又似清晰的「咔咔」几声,血色的经络从拳套往他的手臂上蔓延,而他身上这股极其可怕的压迫性力量居然变得更强,死死镇压一片空间。 于此同时,他脖颈间染上一丝黄色的检测仪屏幕上,赫然又往黄色深了一个度。 裴野望浑不在意,只漫声开口:「现在把他交出来,你还有一条生路。」 说着,他再次抬起拳头。 「否则,你就只能去死了!」 第47页 说完,裴野望全身肌肉发力,又是一拳轰然挥出。 仿佛沉睡在深渊中的巨怪从沉眠之地甦醒,向着天地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那古怪韵律在无形的空间中震动着,仿佛庄严的交响乐,又仿佛空灵的轻声吟唱,再听却又觉得只是毫无意义的嘈杂响声。 它轰隆隆迴响在所有存在的耳边,也包括被裹在触手中的晏绥。 触手中的晏绥身体微微一颤,手指不可抑制地微微曲起,用力握起拳头。 而在虚幻空间的急诊科里,晏绥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握紧手术刀,随着渐强的波动再一次狠狠地刺入弥霍斯眉心处! 第24章 这一刺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裹挟上来, 摧枯拉朽般随着手术刀一同轰然挥落!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晏绥的手术刀再次深深地没入了弥霍斯的眉心之中。 弥霍斯瞳孔极度收缩,身躯颤抖了一瞬, 嘴里倏地吐出一口暗红色的粘液,在晏绥身上破碎的衬衫和白大褂上染出一大片血红。 晏绥抹去脸上溅上的粘液, 一抬头, 就见仿若血液般的赤红粘液顺着弥霍斯的口唇滴滴答答地往下滑, 祂瞪着空茫的竖瞳, 徒劳地张了张嘴, 钳制着晏绥的手开始不可抑制地卸力。 有机会! 晏绥眼睛一亮, 当即一扭身,用力掰着腰间的巨手开始逃脱。 虚空之中,同样正正受了裴野望一拳的弥霍斯又被打碎了大量触手, 甚至被层层穿透的强劲力量打烂了一小边肩膀。 祂痛苦又愤怒的尖啸起来, 愤怒地一抖触手, 无数红纹触手登时唿啸而起, 如尖锐的钻头直刺向裴野望。 裴野望嗤笑一声,脚下虚空一踏,正面顶着这些触手直冲而来。 眼见着钻头般的触手即将靠近,裴野望一拳迎上, 轰然将那条触手击碎! 再多的钻头触手张牙舞爪,然而裴野望的拳头更硬, 触手几乎没有匹敌之力,如同被打爆的水气球般不断轰轰炸开, 根本无法阻拦仿若尖刺般强势突进的裴野望的脚步。 弥霍斯飞速后退, 眼里闪过深可入骨的忌惮、愤恨和疯狂。 祂到底只是一个分身,确实难以跟这股力量抗衡…… 但这又有什么没关系? 弥霍斯死死盯着一往无前地冲来的裴野望, 缓缓咧起嘴角,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想要带走晏医生? 那祂偏偏就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晏医生被祂送归自己的怀抱! 笔直向前突进的裴野望突然眉头微皱,敏锐地感受到异样的能量波动。 怎么回事,祂想干什么? 前方被无数触手掩护的弥霍斯对裴野望露出一个极具恶意的笑容,然后大大地张开双臂,全身开始泛起异样的红光。 古怪的红纹在祂身上飞快地扭动重构,以祂的身躯为基底,飞快地构成了一个诡异的符文阵图。 裴野望睁大眼睛,他和弥霍斯之间还有一段距离,符文形成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隔着许多触手,眼睁睁看着弥霍斯胸前构成的符文核心裂开了一条巨大漆黑的裂隙,几乎要将祂的身躯左右一分为二。 无穷的吸力从裂隙中传来,将触手中无知无觉的晏绥往里吞。 弥霍斯竟然是以这具躯体的能量为代价,要强行将晏绥传送离开! 晏绥还在那个古怪的空间里挣扎着,他刚掰扯开弥霍斯的两根手指,就敏锐地察觉到周围起了微妙的变化。 弥霍斯那庞大坚硬的恐怖身躯突然不稳定地鼓动起来,像是无数气泡在其下翻涌,蠢蠢欲动。 仿佛有什么在弥霍斯体内酝酿,即将破体而出。 晏绥意识到不好,用手术刀连砍带划,终于弄开了弥霍斯铁钳一般的大手,扭身一落地就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跑。 他的心跳得很快,某种模煳的预感告诉他,现在必须快跑,离弥霍斯越远越好。 不然…… 下一瞬,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整个急诊大厅静止了一秒。 随后,恐怖庞然的吸力骤然从晏绥身后传来。 晏绥逆着这股吸力拼尽全力又往前跑了几步,然而身后的吸力这股越来越大,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吸得悬空而起。 很快,他就被这股吸力带得摔跌在地。 他咬牙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然而光滑的地板上根本无处着力,他整个人不受控地倒飞而起,被吸回弥霍斯的方向。 靠,又是什么鬼东西! 晏绥只来得及回头,就见一条巨大的漆黑裂隙自上而下将弥霍斯身体一分为二,巨大的吸力就从其中传来。 眨眼之间,他就被吸入裂隙之中。 这样就想暗算他? 晏绥冷笑一声,别太小看他了! 千钧一髮之际,半个身体没入裂隙的晏绥用力一挥手臂,手里握着的手术刀深深地扎入弥霍斯的身体里。 他的眼眸亮得惊人,嘴角咧着兴奋的笑意,双手用力抓住手术刀,手臂肌肉暴起,青筋毕露,竟是真的一点一点脱离裂隙,生生地将自己从裂隙中拉出来。 这种强度的吸力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弥霍斯的躯体维持不了太久的。 晏绥压下浑身战慄不已的兴奋,冷静地想着,只要他坚持住,这条裂隙根本奈何不了他。 果然,裂隙的吸力开始微不可查地减弱,晏绥脱离的速度越来越快。 第48页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弥霍斯眉心的裂口突然冒出一股浓紫色的烟雾,这股烟雾无视了吸力,灵巧地在空中转了一圈,目标明确地直冲向晏绥手中的手术刀。 晏绥眼眸睁大。 这哪来的异化污染力量?! 浓紫的烟雾飘落,精准地裹住了手术刀下弥霍斯的皮肉,将其生生腐蚀成焦黑的烂肉。 焦脆的烂肉根本挂不住任何东西,卡在其中的手术刀一下脱出,晏绥再也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整个人如流星般唿啸落入了那道裂隙之中。 于此同时,虚空中,裴野望撕破拦路的最后一条触手,根本不顾身后包抄刺来的其他触手,只抿紧唇极力朝着裂隙坠去的晏绥伸出手。 然而,他伸出的手却一把捞空。 一股深紫色的烟雾突兀地自裂隙中爆开,晏绥被吞没的速度骤然加快,整个人就在裴野望眼前被裂隙生生吞没。 裴野望瞳孔一缩。 不久之前还在面对面开着玩笑的人,就这么在他眼前消失…… 以己身为燃料撕开空间裂隙的弥霍斯还来不及露出兴奋得意的嘲笑,突然脸色大变。 不对,不对! 祂的晏医生呢?祂本该送到本体处的晏医生呢?! 随后,就是无边的狂怒轰然从弥霍斯心底升起。 祂的传送,被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动手脚了! 陷入癫狂的弥霍斯愤怒地咆哮,就要不顾一切地循着痕迹找去,身前却突然一阵剧痛,整个身体被生生拽了回来。 祂艰难地低下头,赫然对上一双充血的冷厉眼眸。 「站住。」 裴野望面色冷得可怖,他呵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说:「给、我、打、开!」 弥霍斯身上的剧痛更强,裴野望竟是扒着他身上不断萎缩的空间裂隙,生生将它再次撕开! 撕扯之间,裴野望拳套上的古怪音律还在不断震盪,肆意地侵入祂的躯体,给弥霍斯带来极大的痛苦。 弥霍斯再也难以忍受,疯狂地尖啸起来。 祂恨红了眼,指挥所有触手刺向裴野望。 祂要杀了他,祂一定要杀了这个该死的人类! 强大的声波层层传递,其中疯狂的意味甚至震碎了不少附近来不及逃跑的弱小存在。 裴野望身上的气势和力量越来越可怕,他硬顶着一切狂乱,后背早已覆上了一层锈红色外骨骼背甲,任由身后的触手「哚哚哚」地攻击,犹自岿然不动。 刺眼的血色经络从他的手臂上疯狂蔓延,顺着脖颈爬上了他的脸颊。 脖颈间嵌在项圈上的检测仪开始急促地「嘀嘀嘀」响了起来,彻底坠入黄色。 裴野望完全无视了脖颈间尖锐的警告,只冷冷地扯起嘴角,彻底撕扯开裂隙,朝着其中一往无前地跃入。 …… 晏绥在一片漆黑中高速坠落。 灼热的烈风唿啸吹拂而过,仿佛要将人的皮肤吹掉一层。 晏绥抬手挡着烈风睁开眼,随后琥珀色眼眸倏地睁大。 一片漆黑之中,他看到了一条长长的暗色河流。 无数噁心的畸形肉块在其中沉浮,拼尽全力地朝着暗河外逃去,又尖叫哭嚎着被拖回暗河。 而在暗河的中心,静静地盘踞着一个巨大的可怖暗影。 晏绥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瞳孔微凝。 这是…… 只看了一眼,他就觉得眼睛骤然一阵剧痛。 嫉妒、愤怒、憎恨、疯狂。 那个暗影就仿佛是这个世界最为扭曲邪恶和不洁之物的具象化,极度恐怖、极度狰狞。 在祂仿佛流体一般难以描述的恐怖身躯上,一个几乎占据了大半身体的空洞腹腔大大敞开,无数怪异噁心的畸形肉块自其中诞生。 这些肉块自诞生的一瞬便疯狂往外逃窜,然后又无一例无地被暗影重新拖回,被孕育出自己的「母亲」填入那个空腔里嚼碎吞噬。 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无数癫狂的知识挤满了晏绥的脑海,仿佛飓风几欲摧毁所有理智和清醒。 那个暗影……是弥霍斯? 晏绥忍受着脑中的剧痛,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 他抬手一擦,发现是眼眶中流淌而出的鲜血。 刚刚看的那一眼,差点就要瞎了。 又是这个傢伙,没完了是吧? 下方的暗河里,庞大的暗影已经发现了他。 然而弥霍斯无法自暗河之中离开,祂身躯流动着,凝聚构成那张熟悉的,俊美邪异的脸。 祂黑洞般的眼珠死死地注视着坠落的晏绥,张大嘴发出仿佛自远古而来的混乱啸声。 无数生着扭曲双翼,却无头无脚的畸形肉块开始扇动肉翅,扑扇着向晏绥飞来。 在凌乱的烈风中,晏绥抹去脸上的血液,努力再次睁开刺痛的双眼。 刚刚那一眼,除了差点把他看瞎了的弥霍斯本体,他还看到了悬浮在那个暗影的上方,有一颗被裹在仿若胎膜一般半透明之物里的心脏。 它看起来非常新鲜,仿佛刚从胸腔里剖出来,甚至还在胎膜中微微跳动着。 鲜红到刺眼的血液随着每一次「跳动」,都从血管断口中迸出,充盈在胎衣之内。 弥霍斯全身涌动着,无数粗壮的触手从祂身上伸出,张牙舞爪地伸向胎膜心脏的方向,接住一滴滴从胎膜中溢出的血液,贪婪地将其吸吮吞咽进自己的身体里。 第49页 于此同时,祂空荡荡的腹腔里便会生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肉来,然后又飞快地消耗干瘪下去,刺激得弥霍斯越发狂暴愤恨。 晏绥见过类似的东西,所以瞬间就辨认出来。 虽然外面这层胎膜不知道怎么来的,但这颗裹在胎膜里的心脏,是副本世界中极其邪恶诡异的「绝望之基」之一。 传说副本世界的所有怪物都来自于这些「绝望之基」,每当「绝望之基」出现在副本世界里,就意味着十死无生的绝境。 不仅该副本里的所有怪物的力量都会异常大幅暴涨,而且所有不幸遇见「绝望之基」的玩家都会被诡异的力量强行异化成该副本的怪物之一,半生不死地在副本里游荡,这比死亡更令玩家恐惧。 从其上附带的浓郁的异化污染力量气息来看,这颗心脏的级别估计非常高,甚至可能是神明级别的。 但这是副本世界里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突然,晏绥皱了皱眉,喉结滑动了一下,表情古怪地吞了口唾沫。 在看到那个圆珠的一瞬间,他就仿佛沙漠中久旱的旅人看见了清澈的水源,飢饿的幼兽看到了绝世美味,渴望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发疼。 这种感觉仿佛与当初他面对异化污染力量的感觉如出一辙,但又有微妙的不同…… 难道是他那又再次能量枯竭,濒临破碎的手术刀又开始作妖了? 它连「绝望之基」都能吞? 晏绥还在半空中高速自由落体,很快就会摔进那条扭曲恐怖的暗河之中。 半空中根本无处着力,再不行动,他要么摔死,要么掉进暗河里被那些畸形肉块撕碎,要么被弥霍斯抓住吞掉。 哪个下场都不会比「绝望之基」更好。 炽热的烈风带着噁心的腥气扑鼻而来,许多扑扇着肉翼的畸形肉块如海潮一般自下而上逼近过来,血红的身躯上裂开一道道满是尖牙的巨口,朝着晏绥咬去。 没有时间犹豫了。 只能赌一把! 畸形肉块蜂拥而来,晏绥眸光一厉,勐地一挥手臂,手术刀狠狠地扎入飞得最快的其中一只肉块的肉翼上。 「嘎——!」 肉块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手术刀在它身上「兹拉兹拉」作响,带着晏绥下坠的恐怖冲力在它的肉翼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晏绥下坠的速度藉此略略降低,他凌空一抬腿,在恰好避过张着利齿扑咬过来的肉块的瞬间,长腿利落地往下用力一蹬,凭藉着肌肉力量在半空中踩着肉块奋力一跃。 「嘎嘎嘎——」 在一阵混乱的尖声嚎叫中,被晏绥踏中的肉块如炮弹般飞速下坠,狠狠地撞翻了下方不少冲来的肉块。 而晏绥却藉此生生缓解了下坠的速度,整个人斜斜朝着那个胎膜心脏飞跃而去。 无数畸形肉块不甘示弱,前仆后继地从下扑来,却一次次被晏绥化解攻势,当做踏脚石一次次起跳,飞快地逼近了胎膜心脏。 再一次踩落一只狰狞的畸形肉块后,晏绥凌空一跃,全身肌肉迸发,双手牢牢扒住胎膜上,整个人凌空悬挂在那上面。 「嘎嘎——!」 万丈高空之上,晏绥仅靠双臂挂在软滑无比的胎膜上,无尽的空荡就在他脚下晃荡。 无数虎视眈眈的畸形肉块尖嚎着,如乌云般在他脚下和周身飞舞盘旋,伺机而动。 晏绥弯起眼睛愉悦地一笑,握着手术刀一刀扎入胎膜,用力将其划破。 血水从破口中流溢而出,邪恶污秽的气息随之喷涌而出。 晏绥哼笑一声,将手臂强行从破口中挤入,眸光明亮又凌厉地朝着那个心脏抓去! 第25章 胎膜被划破, 晏绥的手和心脏之间再无任何阻碍。 他的手穿过温热粘稠的血水,稳稳地攥住了那颗柔软的心脏。 在被握住的瞬间,那颗心脏在晏绥手中「嘭」地有力一跳, 血红的表皮隐隐闪过一层妖异的红光。 炽热邪异的气息瞬间自右臂席捲了晏绥全身,滚滚的邪异力量如惊涛拍岸, 疯狂地涌了进来! 很快, 他的皮肤剧烈瘙痒起来, 痒得钻心, 仿佛有万千蚂蚁在其上爬动, 让人恨不得将其抓得千疮百孔。 青筋从他的皮肤上绽起, 他却不松手,右手攥得更紧,硬是咬牙忍着痒意, 勐地将那颗心脏从胎膜里扯了出来。 整个空间里似乎静止了一秒。 下一瞬, 强大到可怖的邪恶污秽之力轰然爆发! 所有畸形肉块惨叫着疯狂退避, 下方弥霍斯不可置信地低吼着, 依旧无法阻止那层半透明胎膜彻底黯淡失活,直直往下方坠落。 那颗诡异的心脏不再跳动,凌空悬浮着,在晏绥指缝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艷丽夺目的红光。 晏绥两眼发花, 只觉得全身皮肉仿佛在这股强大力量的冲击下彻底沖刷重组了一遍。 他靠着仅剩的一点意志力死死攥着心脏,右手凝聚出手术刀, 狠狠地朝着心脏扎去。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破烂的手术刀深深地没入了柔软的心脏之中。 很快, 鲜红的粘稠液体带着庞然的能量从被手术刀扎破的破口中溢出, 却并未往下滴落,而是倒悬而上, 裹着手术刀飞快往上爬。 整颗心脏随之古怪地融化成一团胶质般的血红物体,庞大到可怖的力量直往晏绥的手臂里钻进来,给他的皮肤镀上一层鲜红。 第50页 全身钻心的痒意很快变成了尖锐刺痛。 好疼! 晏绥疼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几乎要以为自己在被不断凌迟,分解成了一颗颗细胞,再不断扭曲重组。 他仿佛天崩地裂,山唿海啸中的随时湮灭的渺小人类,却不得不承受这些所有恐怖力量挤压进单薄躯体的痛苦。 很快,一个小肉芽「噗」地从晏绥艷红的皮肤上冒出,在空气中肆意扭动。 所有的疼痛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无数细密的血红小肉芽开始在他全身的皮肤上疯狂爆出,直到所有的肉芽彻底裹住了晏绥,在半空中将他裹成了一个光滑的血红肉膜。 暗河中的弥霍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一时间惊怒异常。 祂的续命药,祂的晏医生,到底怎么了?! 弥霍斯正想尽办法想要去试探那个肉膜,突然,那个血红肉膜如心脏搏动般地跳动了一下。 某种古老又深沉的强大气息随之轰然碾压而下。 弥霍斯勐地僵住,流体状的身躯像是凝固了一样,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所有扑扇着翅膀试图靠近的畸形肉块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如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直直摔跌回暗河之中。 弥霍斯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肉膜缓缓裂开一条缝隙,夺取了「绝望之基」邪异力量的新生神祇撕开血红的肉膜,带着恐怖的压迫从容地从其中走出。 晏绥凌空而踏,似笑非笑地垂眸望来。 破碎的衣物挂在他身上,露出大片白皙紧实的皮肤。 他看起来没有太多变化,唯有一双大睁的琥珀色眼眸彻底变成了艷红诡谲的赤瞳,和手腕上染上黄色光芒的检测仪。 如今的他,哪怕双眼直视着弥霍斯,也没有丝毫影响。 弥霍斯死死望着他,嘴巴嗫嚅着,嗓音从牙关挤出,某种意念随之传达而出。 祂说:「你不要命了,竟敢触碰这禁物!」 晏绥歪着头盯着弥霍斯躯体上那张扭曲愤恨的俊美面容,弯起嘴角笑了起来,浅浅的酒窝清晰可见:「不是想抓我来填补你的空腔吗?来啊。」 弥霍斯双眼一闭一睁,用尽全力地咆哮一声,全身的流体骤然疯狂地涌动着,无数身形更为庞大可怖的畸形肉块从祂的躯体中分离,扑向半空中的晏绥。 身形臃肿的畸形肉块甩着长长的骨尾,扇着带着尖锐骨刺的肉翼,裹着浓郁的腥风一爪挥来。 干裂的热风吹得晏绥黑髮拂动不止,他凌空而立,动都没动,只手臂上的皮肤突兀地爆出一条扭曲的长条血色筋肉,眨眼便洞穿了扑来的庞大畸形肉块。 畸形肉块愤怒又恐惧地尖啸着,依旧前仆后继地冲来,然后被晏绥手臂上爆出的一条条扭曲筋□□穿,在半空中串了一长串。 似是厌倦了这种无聊的游戏,晏绥微笑着一抖手,所有长条筋肉倏地收回到自己的手臂,然后身形勐地一动,穿过重重坠落的无数畸形肉块朝着弥霍斯突进。 他眼睛睁得极大,心脏跳得很快,炽烈如刀的能量在体内化作滚滚热流,如火山喷发般肆意冲击着他的身体和理智,亟待发泄。 这种时候,就需要最原始的发泄方式。 晏绥咧起嘴角,抬起手,无数长条筋肉自手臂上伸出,层层包裹着形成了两个巨锤。 他手臂一甩,巨锤如流星般高高坠落,血红色的大锤「轰」地一声,重重地砸到弥霍斯身躯的那张脸上,将那张俊美阴郁的脸砸个开花! 「让你袭击手术室。」 弥霍斯尖啸着,面容被砸碎成一堆破碎的流体,无数触手从体内挣扎着升腾而起,唿啸着朝着晏绥扎去。 晏绥眼帘一抬,无形的力量碾过,所有刺来的触手在半空中一僵,瞬间便溃散成一堆无形的流体跌落回弥霍斯的身体里。 他的手臂抬起,又是一锤轰地砸下! 「让你当着大家的面来抓我。」 弥霍斯挥舞着粘稠的触手试图抵挡,却根本抵挡不住强大的冲击力,流体状的身躯又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空腔。 晏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又是一锤狠狠砸在刚刚还未癒合的空腔里。 「让你意图不轨,撕破我的衣服……」 他的双臂高抬,两个巨锤同时砸落。 「让你抓我填补空腔!」 「轰轰轰」数声过后,弥霍斯几乎被晏绥这几锤打散成无数破碎的烂泥。 晏绥缓缓唿出一口气,满意一笑,果然亲手锤人才最解气。 弥霍斯挣扎着,流体般的身躯艰难地重新凝聚,嘶吼道:「你是医生,你就该救我!」 「哈?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晏绥直起身,筋肉组成的巨型大锤收缩而回,重新隐没在他的手臂内。 他说:「医生不是万能的,『人力有时尽』这句话你听过没?」 弥霍斯身躯颤动着,触手挣扎着试图靠近晏绥,嘶吼:「不可能……不可能!你能救我,我感觉到了!你能救它们,就一定能救我!」 晏绥静静地看着弥霍斯片刻,脸上笑容扩大,眼睫微垂,近乎怜悯地说:「真是可悲,可怜,你叫得再大声也没用,事实就是这颗剧毒的心脏无法填补你的空腔,更没人救得了你。」 话音一落,他的身形骤然一闪,整个人突进到弥霍斯身躯的空腔之中。 第51页 弥霍斯流体般的身体一僵,似是没想到晏绥居然会自投罗网。 但很快,祂激动地颤抖了起来,无数粘稠的,带着红纹的触手从空腔内壁涌出朝着晏绥捲去,流动粘稠的空腔口也开始闭合,试图将晏绥吞没其中。 逐渐黑暗的腔体内,唯有晏绥赤红的双眼在黑暗中仿佛发着亮光。 他微笑着问道:「你觉得满足了吗?」 弥霍斯不答,红纹触手不依不饶地卷了上来,一层层蔓延,几欲将晏绥吞没。 「可惜啊,这没有用,空腔并没有消失。」 黑暗的空腔中,晏绥轻缓地嘆息一声。 「憎恨吗?嫉妒吗?渴望吗?可惜这个空腔里什么都没有,因为什么都填不满你的空腔。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就让它这么敞着吧!」 所有卷上来的红纹触手勐地炸开,晏绥从其中飞身而出,双手掰住空腔的内壁,大笑着用力向着两边撕扯。 「不——!」 弥霍斯的身躯颤抖着,痛苦地嘶吼起来。 柔软坚韧的流体身躯虽然极力抵抗,但还是被晏绥轻松地一点一点徒手撕开。 闭合的空腔再次在空中大敞,晏绥自其中从容而出。 弥霍斯瘫软在暗河中央,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犹自尖啸嘶吼。 整个漆黑的空间都在祂的吼叫声中震盪着,无数畸形肉块飞快地自祂的身躯中扭曲着诞生,疯狂地逃窜,又飞快地被祂绞碎身体吞入身体内。 晏绥胸膛起伏着,双眼一亮,抬头望向漆黑的高空。 找到了,这片空间领域的空隙! 他不再理会暗河中的弥霍斯,整个人如炮弹般直冲向空中那个微不可查的空隙。 心脏在胸膛里咚咚咚地跳得很快,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晏绥全身发红,赤红的瞳孔里光芒明灭不定,身上的皮肤古怪地不停鼓起赤红色的筋肉鼓包,又被强行压下。 他抓着胸口的残破衬衫,泄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喘息,胸口一阵阵干呕的噁心感冲上喉咙。 他快控制不住这股力量了,必须加快速度逃出去。 来自那颗心脏的邪异力量大举反噬,疯狂地冲击着这具脆弱的身体和理智。 一切维持在相当微妙又危险的临界点上,一个不慎,他就可能当场翻车,不是爆体而亡就是彻底扭曲成一个怪物。 晏绥奋力一跃,手指扒住了那道细微的空隙,双手用力,藉助身体暴增的力量使劲用力,将那道裂隙一点一点生生撕扯开。 这片属于弥霍斯的空间里充满了邪恶和疯狂,对他和「绝望之基」力量的对抗极为不利,他得赶快离开,然后想办法将这股力量逼出体外…… 漆黑的裂隙越来越大,晏绥的手臂再也控制不住,爆出了数条细小的血红色筋肉条。 就像是曾经身上爆出的肉芽,极快地在他身上接连爆出,迅速蔓延增长。 待到裂隙大到足够晏绥通过时,晏绥几乎整个人都快炸成了一个巨大的筋肉条绒球。 他紧紧盯着裂隙口,手臂用力扒住边缘,就要努力将自己扔进去。 突然,晏绥的手臂勐地一滑。 他的身体一下滑脱出去,下意识地睁大眼睛看向自己的手臂。 那条手臂几乎要变成一条粗壮筋肉条,通体滑腻,根本无法使力。 数条血红的筋肉条从他的眉心和眼眶周围爆出,遮蔽了晏绥大半的视线。 他的神志控制不住地开始昏蒙,身躯后仰跌落,离上空逃离的裂隙出口越来越远。 玩脱了……吗? 不……还没……结……束! 「嗡——」 突然,熟悉的波动突然撞击在晏绥的指尖上。 指尖上残留着的神经末梢瞬间将其传入他的大脑中,让他的手克制不住地捲曲起来。 锈红色的外骨骼手臂赫然从裂隙中伸了出来,牢牢地按住了即将收缩合拢的裂隙。 奇异的,古怪韵律忽而传来,庄严齐整,空灵高亢。 晏绥逐渐昏蒙的神志陡然一清。 他抬头望去,透过飞舞的血红筋肉条,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裂隙,纵身朝他跃来。 仿佛是循着引力追逐而来的锈红色星球,义无反顾地朝着他撞来。 晏绥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地伸出手。 然而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自己彻底变成粗壮筋肉条的手臂。 等等,他的手…… 还不等晏绥脑海中冒出什么混乱的想法,他伸出的「手」就被覆盖着锈红色拳套的手稳稳地抓握住。 奇异的力量从晏绥被抓握的手臂传递而来,像是一股清泉流入干涸焦热的体内,他扭曲成筋肉条的手臂倏地褪去异变,重新变回线条流畅的人类手臂。 随后晏绥下坠的躯体整个人被这只手用力往上一提,拉向来人。 裴野望神色冷凝,另一只手用力拨开扭动飞舞的层层肉芽。 那些肉芽被锈红色的外骨骼拳套触碰,顿时如被阳光直射的积雪,眨眼间消融一清,露出其下晏绥的面容和他赤红的瞳孔。 裴野望眸光一沉,手臂一用力,抬手将他用力抱进怀里。 古怪的韵律在耳边迴荡着,晏绥奇异地在音律中褪去一切异变,一下完整地从那些筋肉芽中脱出。 他闭了闭眼,同样抬手用力地拥住了裴野望。 第52页 无序又疯狂的漆黑世界仿佛被隔离在外,只剩下了紧紧相拥的两人。 那些层层褪去的血红肉芽在半空中扭曲弹动着,仿佛吸血的水蛭般依旧不依不饶地朝着晏绥悬空的脚缠绕过来。 裴野望冷嗤一声,一手揽着晏绥,一拳抬起。 「呜」地一声厉响。 所有在半空中扭动弹跳的血红肉芽,被一拳彻底击穿! 第26章 奇异的音律在暗河上空高声齐鸣, 震撼人心。 就连下方弥霍斯的尖啸声都被压下,将其中的疯狂和邪异驱逐出他们周身的空间。 试图纠缠而来的血红肉芽颤抖着,在这种奇异的音律和强劲的拳风中如秋风扫落叶般被彻底驱散, 「嘭嘭嘭」地在半空中破碎消亡。 裴野望紧紧抱着晏绥劲瘦的腰,看也不看下方扭曲嚎叫的弥霍斯, 扭身朝着裂隙折返, 纵身而入。 撕裂的裂隙倏然收拢, 漆黑的暗河里仅剩仍在尖啸的弥霍斯和四处飞舞逃窜的畸形肉块。 混蒙界的无尽虚空中, 时空扭曲无序。 也不知道裴野望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一跃出裂隙, 便回到一片混乱的手术室里。 昏迷的苏婉已经被战员们带走救助了,手术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裴野望一落地,便面色紧绷地抄着晏绥的腰, 大步跑向手术室一旁放置的黑箱子。 他半蹲下来, 单手打开箱子将其中浅绿色玻璃管的加速癒合药剂拿出来, 然后放下晏绥, 打开药剂封口就要给他灌下去。 加速癒合药剂里含有镇静心神,提高精神值的成分,虽然效果较差,但现在也只有这个能先拿来应急…… 裴野望拇指按住晏绥的下巴, 正要掰开他的嘴巴灌药,突然一只细白的手抬起来, 挡住了裴野望的动作。 「不用,我没事。」 晏绥挡住快要怼到嘴边的药剂, 睁开眼睛, 露出一双清透的琥珀色瞳孔。 裴野望一怔,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晏绥手腕上的检测仪, 发现其上闪烁的是青葱的嫩绿色。 随着时间推移,那一点点黄色也渐渐褪去,重回清晰冷静的绿色。 晏绥抬起右手,细白的掌心里躺着一颗草莓大小的心脏「晶体」。 这颗晶体晶莹剔透,通体艷红,还能看到隐约发着光的流动液体。 他说:「这个东西已经被我逼出体外了。反倒是裴大,你没事吧?」 裴野望现在全身大部分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锈红色外骨骼轻甲,可怖的血色经络顺着皮肤爬上了他的脸颊,让他俊朗的面容多了一丝魔魅的气质。 而他脖颈项圈上的检测仪制式显然与他们的不同,刺眼的黄光在检测仪上闪烁着,「嘀嘀嘀」的警告声在手术室里急促地迴响,看着就让人心神紧张。 裴野望黑沉的眼眸从晏绥的检测仪移到他的脸上,他静静地凝视了晏绥一会,偏头闷闷地笑了一声。 「放心,还死不了。」 话音一落,裴野望身上的血色经络随着锈红色轻甲一同如潮水般褪去,最后在裴野望双拳聚拢,包裹着拳头的轻甲散开,变回晏绥眼熟的带着圆锥尖刺的黑色拳套。 项圈上的黄色也随之不断变得浅淡,最后变成了明亮的嫩芽绿色。 裴野望起身伸了个懒腰,按着肩膀扭了扭手臂,拖长了声音说:「唉,还好,就当是活动筋骨了。」 「是啊,终于结束了。」 晏绥拉了拉残破的衣服遮住身体,也跟着爬起来。 突然,他的动作勐地一僵。 「糟了,那三个伤患!」 …… 急诊大厅刚刚遭遇一场鏖战,桌子桌椅七歪八扭,混乱程度不比手术室好多少。 好在抢救室守住了,只是作为普通人的医护和司机们受不住近距离接触危险物的冲击,精神值剧烈波动,已经全都到倒地深度昏迷,现场只剩下战员们守着他们和伤患。 等晏绥两人匆匆赶到抢救室时,战员们正围着三个重伤的伤患急得团团转。 自从被救护车送进来后,他们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明明伤势极其严重,却始终诡异地吊着一口气。 但是这口气也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地衰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彻底断了。 晏绥见状,直接开口:「快,将人送去手术室!」 战员们扭头看到晏绥时,表情空白了一瞬。 晏医生的衣服怎么…… 残破的白衬衫和西装裤还松垮地搭在晏绥身上,即便他用手扯着遮挡,还是暴露出大片白皙紧实的皮肤。 紧跟其后的裴野望站定,眼风淡淡一扫。 战员们纷纷下意识地低头,避开眼神,闷头按着指示匆匆将一名伤患先送进另一间完好的手术室里。 晏绥也趁机去休息室飞快地重新换上一套便服,便跑到手术室去。 「你真的还能继续做手术?」 裴野望倚在手术室门外,看着晏绥开口问道。 「放心吧。」 晏绥对裴野望比了个拇指,转身走进手术室里。 刚一进门,他就和戴着口罩,将器械准备就绪的苏婉大眼瞪小眼。 原本以为要孤军奋战的晏绥不由诧异:「苏护士?我记得你不是刚醒?」 苏婉的脸色白得口罩都遮不住,她看了晏绥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救人要紧,而且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工作。」 第53页 晏绥弯起眼睛笑了笑,说:「没事,我们速战速决。」 虽然弥霍斯袭击了急诊科,但受祂操控驱使的深蓝色果冻物体还留在伤患的体内。 这些d级危险物含珠鳗在这段时间里居然奇蹟般地勉强维持住了伤患们的情况,让他们坚持到了手术时间。 晏绥动作利索地给手术台上的伤患处理好最危急的伤势,然后从伤口中将其内吸附的含珠鳗给一一挑出来。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晏绥动作利落又迅速,刀锋一挑就将含珠鳗剃了出来。 还没等它发出尖叫,晏绥便用镊子利落地夹住它滑软的身躯,一甩扔进了特处局提供的特制大桶里。 等手术室的灯灭了时,大桶也几近装满。晏绥换了个新的空桶,马不停蹄地继续第二台手术。 这次的三台手术都没再出任何状况,晏绥松了口气,将最后一只含珠鳗抓起来扔进大桶里盖上盖子,让苏婉推着最后完成手术的中年男人去icu病房观察。 闭目靠在墙边的裴野望睁开眼,抛过来一瓶水,说:「辛苦。」 晏绥接住水,打开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喝了水喘了口气,他便歪着头看向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外的裴野望,问道:「是不是还有个病人?我记得好像听到了叫号声。」 裴野望一顿,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被他塞进收容箱的未知危险物。 在他们打开收容箱的瞬间,一道黑影如旋风般弹跳而出,扑面而来。 裴野望双眼一眯,抬手「啪」地一抓,稳稳地再次抓住了危险物的脖子。 危险物的身躯在半空中剧烈摇晃着,激动地朝着晏绥挥舞着自己细弱的几条肢体:「救我!救我,我挂了号的!否则,所有人都会死!」 如果不是裴野望还拎着它的脖子,它可能已经扑到晏绥身上了。 晏绥选择性忽略那些「死不死」的话,只上下打量了一下它,开口问道:「你怎么挂的号?挂号费和手术费给了吗?」 危险物身体一僵,身躯扭动挥舞地更疯狂了:「我挂了号,我挂了号!这是祂的承诺,你必须给我治病!否则都去死!!」 晏绥眉头微挑:「祂?你是说弥霍斯?」 然而危险物叫喊声越发狂乱,几乎语不成句,根本无法辨认它说的是什么。 裴野望用力一捏危险物的脖子,让还在癫狂咆哮的它强制闭嘴,说:「安静。」 见问不出什么,晏绥撇了撇嘴,转头对着小心贴着墙下楼的苏婉一扬下巴:「苏护士,再劳烦一下,还有最后一台手术要做。」 苏婉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迟早要被晏绥搞死。 但不管她情不情愿,这个诡异噁心的危险物还是躺上了手术台。 比起先前的癫狂,躺上手术台的它显得乖顺很多,细瘦的肢体紧紧扒着身下手术台,半球体复眼不断向着正检查器械的晏绥方向倾斜,死死地盯着他。 「人类,你真的能做到吗?」 危险物的身体还在诡异地沸腾着,反射着镭射彩光的细密复眼诡异地相互融合了一瞬,又重新变回边界清晰的小珠。 它的话音越发地混乱迷煳:「我已经……坚持不了……如果……全都得死……」 「行了,既然已经躺在我的手术台上,你只能相信我。」 说完,晏绥按下它快要扭折了的脖子,将手中的麻醉打了进去。 「剃肉刀。」 看着晏绥伸来的手,苏婉头皮一麻,从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从主刀医师口中听到这个词。 见晏绥的目光瞥了过来,苏婉连忙挑出那把形似剃肉刀的短刀递给他。 晏绥掐捏起危险物身上一颗硕大的漆黑肉瘤观察了一下,直接掰开肉瘤上裂开的嘴巴,沿着嘴巴向两边切割开,然后利索地切下利齿,拔掉舌头,然后割掉多余的皮肉,将那个嘴巴彻底缝合。 苏婉一个恶寒,只觉得自己整个嘴巴都疼。 剃肉刀虽然没有手术刀锋利,但效率和速度大大提升。 晏绥满意地一笑,深感裴野望送的这波器材真是太及时了。 …… 亮着灯的「手术中」灯牌很快灭下,从臃肿肥硕变得干瘪瘦小的危险物安静乖巧地躺在病床上,被苏婉像是烫手山芋般地朝着裴野望手中一塞,然后逃也似地跑回手术室。 同时交接给他的,还有装在密封玻璃器皿里的异化能量结晶。 裴野望和病床上模样大变的危险物大眼瞪小眼。 这危险物变成了干瘪瘦削的模样,原本满身鼓胀的漆黑肉瘤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遍布躯体的、七横八竖的细密缝线。 而那有融合趋势的细密复眼也重归密恐人士惧怕的状态,颗颗分明。 确定躺在病床上的它确实非常老实后,裴野望轻笑一声,慢悠悠地推着病床往三楼而去。 手术都基本圆满成功,晏绥终于能松口气,这惊险一夜总算要结束了。 在查看过icu病房里的三位伤患,确认他们的情况都稳定可控后,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开始上扬。 只是,副本世界里的「绝望之基」怎么会出现在副本世界之外的地方?甚至还被弥霍斯当做某种「药物」…… 虽然现实世界里一直有副本化现象,但是他问过裴野望,现实世界目前还从未出现过副本世界里的道具或是危险物。 第54页 晏绥手伸进自己白大褂的口袋里,把那颗自从结晶化后一直无声无息的心脏拿了出来,仔细端详。 这似乎是个极其不祥的信号,先是出现副本化现象,然后是副本玩家回到现实世界,现在则是副本世界的东西出现在了混蒙界。 还有那个所谓的「邪神復甦,毁灭世界」的预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晏绥看得久了,那颗结晶心脏突然在他掌心亮起妖异的红光。 它凭空跳动了起来,「咚咚」、「咚咚」。 晏绥的视线像是被它吸引住了,根本无法移开。 他胸膛剧烈起伏起来,耳边听到了自己的心脏也随之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种感觉很熟悉,视野也突兀地蒙上一层血色,强劲炽烈的能量在四肢百骸滚滚流动,又轰轰倒流回心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涌动着,蠢蠢欲动地几欲勃发而出…… 「晏绥!」 匆匆的脚步声突然从身后响起,晏绥的手腕一把被用力握住。 他回过头,脸颊就被大手掐住了,一抬头就对上了裴野望冷凝的眼神。 发现了裴野望眼底沉冷的戒备,晏绥眨了眨眼,艷红的色泽和光芒从眼底褪去,再次恢復成清透的琥珀色。 裴野望怔了怔,眉头微松,松开手问道:「你这是……」 晏绥揉了揉脸,伸出手,那颗亮着光芒的心脏依旧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他缓缓说:「我好像,可以操控它了。」 第27章 在这颗结晶心脏亮起光芒的瞬间, 晏绥其实想躲开,然而他却像是被摄住心魂一般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能量和某些信息灌输而入。 但这次的能量却并未让晏绥感到痛苦, 甚至正相反,他感受到熟悉的、强大到可怕的力量在他体内流动, 可堪毁天灭地。 甚至不用动动手指, 仿佛只需要一个意念, 这片空间连带着这座四层楼高的急诊大楼就会轰然崩塌。 裴野望安静听完, 直接探手从晏绥手里拿过这颗结晶心脏, 垂眸开始尝试接触它。 然而试了数次, 刚刚还妖异古怪的结晶心脏在他的大掌里安静如鸡,仿佛只是个单纯的水晶工艺品,毫无反应。 晏绥探头看过来, 说:「这东西现在应该是只对我有反应, 估计是因为它在我身体里转过一圈, 我能感觉到我和它之间似乎生成了某种独特的连结。」 裴野望抬头看向晏绥:「你确定?」 晏绥点头, 又有些迟疑地补充:「目前来说是这样,但我不知道其他副本世界的玩家会不会有类似反应。」 裴野望看着手里的结晶心脏,若有所思。 晏绥眼睛亮亮地看着那颗结晶心脏,兴奋地继续说:「现在有了这颗『绝望之基』, 我就能再现刚刚的力量,说不定还能利用它维持住手术刀的状态, 在某些手术攻坚的时候就能帮上大忙。」 裴野望沉吟着问道:「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你能维持那种力量多久?」 「……」 见晏绥没说话, 裴野望不由抬眼看向他。 晏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声音低了下来,老实地说:「……大概十秒。」 听起来时间很短, 但这已经是他可操控的极限了。 如果说之前的能量传导如海啸拍岸,这次就如江河奔腾,还算勉强可控。但这股力量毕竟暴烈非常,其中的污秽邪恶之感虽然已经减淡很多,但依旧如顽固的沉积一般在能量中如影随形。 晏绥不仅只能利用这短短十秒,而且用完之后还会很遭罪,估计还得虚弱一段时间。 片刻后,晏绥又挺起胸膛:「那种级别的能量,十秒也可以做很多事了。」 「十秒。」裴野望重复,他垂眸看向晏绥,缓声开口说:「晏医生,你该知道,特处局是不允许这种高危物品流落在外的,特别还是这种不知缘由,突然从副本世界里出现在混蒙界和现实世界的高危物品。一旦发现,必须将其收容封印研究,力求将其的危害性降到最低。」 晏绥一怔,抬起头看他。 什么意思?特处局要将它收走? 「所以把它藏好,谨慎使用,别让特处局知道了。」 裴野望抬手一抛,将结晶心脏抛回给晏绥,潇洒地一挥手,闲适地转身走了。 晏绥眨了眨眼,看了看手里艷红的结晶心脏,又看了看裴野望走远的背影。 片刻后,他勾唇一笑,若无其事地将结晶心脏塞回衣兜里,脚步轻快地走了。 时针稳定地转动着,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的近三个小时里,幸而再也无事发生。 太阳照常升起,光热大地。 苏婉昨晚坚持完成所有手术后就倒下了,现在还在值班室里休息。晏绥也不劳烦她起来,自己拿过记录本,上楼去查房。 他先去看了看那几位躺在抢救室里昏迷不醒的医护和司机,然后上楼看了看icu病房里的三位伤患,记录下他们目前的状况。 在他转向普通病房,在推开病房门时却勐地顿住。 他又退后几步,看了看周围,再看了眼门牌,确认这里是病房。 可病床上躺着的怎么是裴野望? 清晨的阳光撒入病房里,映亮了病床上闭着眼的男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蓝白条纹病号服,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利落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肌,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沉静唿吸。 第55页 这傢伙怎么在这里睡觉? 而且…… 晏绥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他胸前异常隆起的被子上。 那团白被子上鼓出一个圆圆的团状物,一条可疑的黑色毛绒尾巴从被子里伸出,软软地搭在了裴野望的右胸口上。 晏绥眯了眯眼,上前毫不犹豫地直接「哗」地一掀被子。 几根黑色猫毛在空中飘飞,一只团着身体黑猫赫然暴露在空气中。 它趴在裴野望胸肌上,闭着眼睛同样睡得正香。 晏绥目光闪烁了一瞬,脑海中不可抑制地飘出一个想法。 据说猫会找最舒服的地方睡觉…… 有这么舒服吗? 咳,不对,这哪来的黑猫? 晏绥的目光落在黑猫毛茸茸的圆屁股上,双眼微亮,鬼鬼祟祟地伸出手。 黑猫尖尖的耳朵一动,睁开淡黄色的眼睛抬头,一下对上了晏绥伸下来的手。 「喵!」 黑猫飞快地弹了起来,尾巴一甩就从晏绥手下窜了出去。 「还想跑?」 晏绥手如闪电般一伸,捞住黑猫柔软的肚子一把将它拎了起来。 「喵嗷!」 黑猫挥着爪子拼命挣扎,却依旧被抓住上下其手,从头到尾撸了一遍,毛茸茸的圆屁股还被戳了好几下,被狠狠蹂躏了一番。 裴野望终于被这乱七八糟的动静吵醒。 他揉着头髮睁开眼,就见毛髮乱七八糟的黑猫和双手卡着黑猫肋间的晏绥一同扭头看来。 颜色形状都略有相似的琥珀色眼眸让他动作顿住了。 他眉梢微挑,嗓音里含混着还未睡醒的沙哑笑意:「这么快就和它成朋友了?」 晏绥:「朋友?它?」 黑猫耳尖一动,小小的脑袋扭头看了晏绥一眼,随即用力嗤了一声,扭着脑袋极力后仰身体,全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晏绥对此的反应是不顾抗拒,毫不客气地狠揉了几下它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把它往裴野望的方向一丢。 黑猫嗷了一声,在半空中灵巧地一扭身,精准地落入裴野望的胸怀里。 它冲着晏绥兇巴巴地喵嗷一声,然后扭过身舔起了身上乱七八糟的毛。 晏绥丢了手中的黑猫后,一脸义正言辞地说:「医院里不能有动物,病床更不能随便睡人,麻烦裴大你下次注意点。」 裴野望随手揉了一把蹲坐在胸口的黑猫,问:「穿病号服也不行?」 晏绥:「不行。」 裴野望:「花钱也不行?」 晏绥一顿,慢吞吞地说:「不……咳,也不是不可以。」 裴野望懒洋洋一笑:「很好,给我弄一个豪华包月套餐。」 说完,他抱着黑猫下床,继续说:「小咪不是我带来的,它的嗅觉很灵敏,估计又是自己撬窗找过来了。」 还能这样?这到底是猫还是狗? 晏绥看了眼裴野望怀里皮毛油光水滑,身形优美、矫健有力的酷猫小咪,对金主的起名品位不予置评。 他看着裴野望将黑猫放到一边,点着它的脑袋懒散地教育它不能乱跑,然后踩着拖鞋到洗手间洗漱。 ……这人怎么连拖鞋都有。 晏绥在洗手间的水声中和黑猫大眼瞪小眼片刻,扭头去找他的病人了。 然而他转了一圈,都没找到那个手术后身材变得干瘪瘦巴的危险物。 他回到裴野望的病房,一把推开门,扬声问道:「裴大,我的病人呢?」 裴野望正巧在换衣服,病号服上衣的纽扣全部解开,西装裤松垮地搭在腰间,露出了一圈灰色的内裤边。 他饱满健美、线条流畅却并不夸张的胸肌、腹肌、腰肌全都暴露在阳光下,甚至半开裤链里形状明显、分量不容小觑的隆起阴影,都被晏绥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更引人注意的,却是胸前大面积狰狞的伤疤。 是时间很久的陈年老伤疤。 裴野望一点都不介意晏绥如有实质的目光,动作从容地拉起裤链,然后脱下病号服,弯腰拿起搭在一边的灰黑衬衫套上。 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身躯被衬衫重新包裹,被撑起有形的线条。 裴野望一边扣着扣子,一边态度随意地说:「你的那位001号病人?它跑了。」 晏绥豁然回神:「什么?它还没到能出院的时候,谁批的它出院?」 裴野望耸了耸肩:「刚刚战员们去看,它已经不见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听话。」晏绥皱眉。 裴野望散漫地道:「这你就有点冤枉它了,毕竟你还没来得及亲口吩咐它。而它要是再晚一步,就要被我们的战员抓进小黑箱里了。」 晏绥:「……」 那确实怪不了它哈。 天光彻底照亮大地,第二天一早,抢救回来的病人被秘密转移到市人民医院里,由其他科室接手后续的治疗。 昏迷了一晚的120随车医护和司机们被战员们用特殊手段处理模煳了昨晚的记忆,也秘密送回了调度中心。 「晏医生,回去记得早点休息。」 换下白大褂的晏绥不明所以地望向倚在导诊台边的裴野望。 裴野望笑了笑,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裤袋里开始震动的手机。 晏绥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个陌生来电。 第56页 他心里升起莫名的预感,不动声色地接起电话,对面是个彬彬有礼的男音。 「请问是晏绥先生吗?麻烦您于今天下午四点,到特处局主楼三楼的多媒体会议室参加会议。关于昨晚a市人民医院夜班急诊科发生的暴乱袭击事件,我们需要您的视角从旁协助调查和还原。」 挂了电话后,晏绥疑惑道:「是有战员将情况告诉特处局了?」 裴野望笑了:「哪有那么快,特处局一直都有对各个副本化区域进行监控,昨晚这么大动静,以及有副本世界的东西出现的事都是瞒不住那些高精仪器的。今天下午的会议就是需要我们对昨晚的事情做一个答疑。」 晏绥一愣,这人昨晚不是才说了让他藏好吗?这么快就改变态度了? 他觑着裴野望的神色,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没有能煳弄过去的办法吗?你也不想让特处局的人知道这件事吧?」 不然,裴野望怎么有家不回,在急诊科的病房睡觉。 裴野望看了晏绥一眼,饶有兴味地笑了:「确实是有,但是需要晏医生配合才行。」 晏绥松了口气,开始不负责任地想着,如果真的隐瞒不过去,就说是弥霍斯脑子有坑路过急诊科,然后被裴野望一拳打哭,掉头就跑好了。 反正最终解释权在他俩手里嘛。 第28章 从急诊科病房内仓皇逃出后, 重回瘦小姿态的怪物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化为虚影,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在虚空宇宙中飞快地朝着自己的巢穴前进。 但很快, 它浑身一僵,定在虚空中动弹不得。 下一瞬, 它身形不受控地一个扭曲, 骤然穿越了无数空间, 落在了一个不知名处。 虚空之中, 无数存在投下视线, 庞然又恐怖。 怪物被巨力拉扯着, 来回在无数存在面前翻滚着,它僵着身体,挣扎着说:「不……我……不会说……保护他……」 视线的主人们漠然无言, 怪物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来回摆弄, 在身体即将崩溃之前, 被一甩而出, 随意地丢在宇宙某个空旷的角落。 庞然的身影们动了,含煳不清的古怪呓语层层叠叠地传出,在空荡广阔的宇宙间迴荡。 「……出现了。」 「快……」 「我要……」 …… 下午三点,晏绥提前了一个小时出现在特处局, 然后跟着裴野望去了一趟研究与收容中心。 裴野望带着晏绥乘坐熟悉的电梯,一路来到层层门禁封闭的收容区域。 灯光亮起, 晏绥看到厚重玻璃后血红一团的血肉污泥。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血肉污泥,发现它体内的能量并不算少, 而且躯体状态也颇为强健, 有些意外:「它状态还不错啊。」 裴野望好笑,调侃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而且有晏医生为它争取权益, 它自然会活的好好的。」 说着,他在玻璃上的电子屏幕上按了什么,玻璃变得更加清晰,显然是打开了双向透视。 安静待在里面一动不动的血肉污泥瞬间激动起来,柔软如流体般的身躯抖出一层又一次的血浪,却始终乖乖待在原地不动。 晏绥不明所以:「这是要干什么?」 裴野望敲了敲玻璃,说:「做个小实验验证一下。你对它说句话,就说可以移动之类的。」 晏绥诧异:「你的意思是它在原地不动,是因为我说了让它手术后别动弹?」 这也是在见了几个手术后的危险物状态后突然生出的想法,裴野望扬扬下巴:「试试?」 晏绥见裴野望是认真的,便转头看向血肉污泥,试探性地对着玻璃外的麦克风说:「你恢復了,可以动了。」 话音一落,血肉污泥真的瞬间弹跳而起,「啪」地一下煳在了玻璃上,蠕动着不断调整位置,试图靠晏绥更近。 居然是真的…… 晏绥无言片刻,问道:「所以这跟待会的会议有什么关系?」 裴野望笑道:「帮大忙了,现在我们就需要晏医生和它沟通,藉助这位听话孩子的力量。」 …… 四点,两人准时到达会议室。 晏绥跟着裴野望进入会议室时,发现会议桌一侧齐刷刷地坐满了一排人,这群人里晏绥只见过之前给他颁过锦旗的邱姓副局长,其余人晏绥都很陌生。 他瞄了那几个领导一眼,发现他们面色严肃,只看了他一眼,便拧着眉头看向裴野望。 裴野望动作相当随意,在众人的对面拉开摆放着他姓名牌的位置坐下,还示意晏绥在他旁边同样摆有姓名牌的位置落座。 整个场面,就是两人单独面对一排的领导。 见两人坐下,首座上两鬓斑白的特处局局长开口说道:「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他放下手中的总结材料,双手交握,神情严肃地问道:「外神级别的存在侵入急诊科,还有副本世界的东西出现,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解决的?」 裴野望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抱着双臂平静地说:「祂叫弥霍斯,昨晚是派个分身来求医问药,但因为不懂规矩医闹,所以我把祂打了一顿,赶走了。」 晏绥差点没崩住。 裴野望还真这么说啊。 这位庞局长点了点桌上的材料,紧接着问道:「那个来自副本世界的东西呢?这么危险的东西为什么没有将它提交给研收中心入库管理?」 第57页 来了。 晏绥眨了眨眼,略有些心虚。 他今天脖子上多了一条红绳,那颗结晶心脏就被他穿在红绳上挂在衣服里面。 「我把它带来了。」 裴野望依旧从容,他抬起手,将紧握的手掌在众人的面前摊开。 在座的领导一惊,没想到裴野望就这么拿了出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下意识地后仰身体,眼睛却又忍不住往裴野望手里看过去。 在裴野望的掌心里,是一团由筋肉扭曲构成的一个形似心脏的东西,其上透出一丝妖异的浅淡红光。 他开始睁眼说瞎话:「这东西之前被我打散了,我昨晚一直在尝试修復重组,好不容易才将它修好。重新组合后这东西的力量衰弱了很多,估计可能是副本道具一类的东西。」 见众领导戒备又难掩好奇地打量着,特别是那位研究与收容中心的白主任,他打量的目光尤为专注认真,让晏绥心跳略略加快。 这玩意是他用结晶心脏的一丝血液跟血肉污泥换来它的部分躯体,再藉助血肉污泥高速增生和重组的特性生造出了这个仿冒品。 其实他们也不算说谎,因为这个仿冒品是藉助结晶心脏催生而出,已经可以说是结晶心脏的伴生物,说是来自副本世界的东西也并不算错。 那位白主任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问题,点了点头说:「好,麻烦裴大会议结束后送去危险物材料研究小组。」 一旁的余姓副局有些沉不住气,拔高声音说:「下次这种东西直接送去研收中心得了,别拿到这种场合来。」 很好,计划完美执行,顺利过关。 晏绥抿出一丝微笑,贴着胸口的结晶心脏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也在微微发热。 主座的庞局长看着裴野望手中的「心脏」,眉眼间难掩忧虑。 他沉声说:「各位,现在情形越来越严峻,既然我们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邪神復甦预言。」 会议到此算是结束了,大家起身准备离开。 那位余副局突然冷不丁地开口:「裴大去上传检测仪数据了吗?」 他隐蔽的扫了一眼裴野望脖颈间的检测仪,继续说:「对付外神也很不容易吧?」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气氛登时有点古怪。 裴野望笑了一声,语调懒洋洋的说:「我既然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相信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被他一句话顶了回来,余副局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晏绥见过的那位邱副局咳了一声,开口说:「对了裴大,我这有点事要找你商量,急诊科的招聘传单又出现了,这次招聘的是麻醉医生。」 晏绥和裴野望同时一顿。 晏绥难得有些心虚,难不成真的是被他念叨出来的吧? 庞局长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也开口说:「邱局,这事你和裴大处理好,不要再捲入更多普通民众了。」 邱副局应了一声:「好的庞局。」 这话一出,面色有些扭曲的余副局就算还想说什么,也只能闭嘴。 离开会议室后,裴野望送作为旁证出席会议的晏绥先离开。 晏绥开口问道:「这事很麻烦吗?不能拦截传单,或是我们指定一个人?」 裴野望摇头:「没用的,这招聘传单具有某种程度筛选功能,传单到了战员手中会变成毫无作用的白纸。而且这传单很麻烦,除非真的招到人,否则会一直随机出现,直到找到倒霉蛋为止。」 前任「倒霉蛋」晏绥想了想,问道:「再怎么筛选也无非是选择筛选专业医护,特处局十几万的特殊稀有人才,就算没有麻醉学专业的医生,难道连普通医学出身的人都没有吗?」 裴野望:「有是有,但我们也试过了,哪怕是这些人接触到传单也会变成白纸。」 晏绥不解:「难道传单完全是随机的?」 裴野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笑了起来:「也不是真的没人,有个人选可以试试。」 晏绥:「谁?」 裴野望散漫一笑:「如果他愿意去的话,你就会知道了。」 晏绥歪了歪头,对裴野望说:「我会努力修復手术刀的,等那位麻醉医生上岗后,就可以安排医科研组的病人来做手术了。」 裴野望对他一笑,认真地说:「多谢,帮大忙了。」 结果当晚,这位新入职的麻醉医生就来到医院上任。 人还是裴野望亲自送来的,他介绍道:「这位以后就是急诊科的麻醉医生了。」 晏绥和苏婉看着这位新任麻醉医生,一时无言。 苏婉缓缓张大嘴巴,表情逐渐惊恐。 眼前套着一件白大褂的「人」根本是一副空荡荡的骷髅骨架,他带着花里胡哨的招聘传单,两只手骨在身前交握,略有些侷促地接受晏绥和苏婉的目光。 还是晏绥先反应过来,他主动上前友好地握了握对方的手骨,微笑道:「徐医生是吧?欢迎重回急诊科,你有麻醉相关的专业知识吗?」 徐青山连忙举着两只手骨抓着晏绥的手晃了晃,下颚骨张张合合,传出一道腼腆的男音:「上次实在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跟晏医生道谢。我大学专业学的就是麻醉学,只是硕士转到临床了,不过相关的知识基础还是多少记得一点的……」 第58页 眼见着两人相谈甚欢地走远,看起来是上楼去办理入职了,苏婉马上白着脸扑到裴野望跟前,语无伦次地说:「裴大,他,他不是……为什么他会来急诊科啊?」 裴野望解释道:「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这个样子,但他实际上还是以前那个徐青山。我问过他的意愿,他愿意回到急诊科工作,而传单也接纳了他。」 苏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表情古怪地不再说话了。 特处局的重建工作效率极高,一个白天过去,乱七八糟的急诊大楼就基本修復得七七八八。 急诊科也随之恢復正常的秩序,比如苏婉神神叨叨地拜神行为。 苏婉:「昨晚就是因为没拜神才会这么惨,今晚所有人必须都给我拜!」 晏绥手里被塞了三炷香,就连骷髅架子徐青山也被强硬塞了香,那光滑的手指骨差点都没能捏住这细细的三根香。 他们摆上贡品,虔诚地跪拜完夜班之神。 然而,香还没燃烧完,大厅里突兀地响起了熟悉的机械女音。 「叮咚,请,001号,到急诊1室就诊……」 「什么?!」 苏婉脸色大变,目瞪口呆。 晏绥皱眉:「这么又是个没给挂号费的?」 徐青山适时地保持沉默,裴野望却好笑道:「都说了,拜夜班之神不如拜我。」 苏婉抓狂地哀嚎:「不要啊——!」 第29章 机械女音刚播报完, 叫号系统上「唰」地出现六条挂号信息。 下一秒,古怪诡异的冰冷气息携着细碎疯狂的呓语从急诊大楼的大门里吹拂而来。 很快,一个粗壮的爪子「啪」地搭在门边上, 长满了数个尖锐口器的恐怖脑袋从大门挤了进来。 其上的布满红血丝的巨大独眼咕噜噜一转,定在大厅里的众人身上, 所有口器勐地张开, 震天的尖啸赫然在大厅里来回震盪。 「救命啊——!」 苏婉尖叫一声, 扭头就往导诊台后的特殊安全舱的方向冲去。 然而有个身影跑得比她更快。 「啊啊啊——!」 苏婉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飘过, 套着白大褂的骷髅架子同样疯狂叫嚷着, 一下越过了她。 徐青山迈着「大长腿」率先抵达安全舱, 连滚带爬地打开舱门飞快钻了进去,然后回头仓皇地张着下颚拼命招手:「快,快进来!」 「……?」 苏婉在安全舱前一个急剎车, 脸色一时五彩缤纷。 但危险近在咫尺, 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弯腰钻进去后也连忙回头:「晏医生, 你快点……」 「你们在干什么?」 晏绥双手插兜,站在导诊台外探出头,莫名地看着全速沖入安全舱里的两人。 苏婉:「……躲起来啊。」 晏绥和守在舱门处的苏婉大眼瞪小眼片刻,就听急诊大厅的大门方向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晏绥回头看了一眼, 扬声道:「麻烦裴大把它拖到候诊区。」 裴野望单手扯着这个不知名危险物的爪子,将如同一座小山倒在地上的它一路从大门拖到候诊区前, 扬手一丢。 巨型危险物「轰」地一声砸在地上,动静极大。 晏绥走过去, 打量了一下这个古怪的危险物, 问道:「你怎么挂的号?」 这个危险物巨大的独眼神经质地四处疯狂转动着,听到问话, 它那颗独眼艰难地聚焦,凝在穿着白大褂的晏绥身上,脑袋上的无数狰狞噁心的口器一同张开,厉声尖啸。 乱七八糟重叠在一起的混乱音调里,满是令人心惊的哭嚎、惨叫、呓语。 当中还夹杂着几句混乱的、勉强可以听懂的人类语言。 「医生,救救我……」 它浑身颤抖着,伸出尖锐锋利的粗壮爪子,极力往晏绥身上抓。 「救救我!」 无数口器开始同时唿喊着「救救我」,古怪的声音在大厅里仿若山唿海啸,不断重叠迴荡,就像是用指甲用力刮擦黑板一样,狠狠地刮在理智上。 扒着舱门偷偷观望的苏婉瞳孔骤缩,她唿吸不畅地剧烈喘息起来,青筋可怖地从她脖颈上绽起。 所剩不多的理智催动着她用力拖动手臂将舱门关上,然而软绵绵的手臂使了半天力,舱门还是敞着一条缝隙。 这时,一只白骨手掌飞快地从她身后伸出,「嘭」地一声关上了舱门。 裴野望挡在那只伸向晏绥的尖利爪子前面,抬起手朝着危险物长着口器尖啸的脑袋就是一拳。 危险物的尖啸骤然一断,整个脑袋连带着身躯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然后又弹了起来,咕噜噜地转了几圈。 但即便如此,它还是疯狂地挥舞爪子扒拉地板,一边痛苦地呛咳着,一边张大口器混乱地叫嚷着求救。 裴野望回头看了安全舱一眼,看向晏绥问道:「怎么样?」 晏绥盯着危险物看了片刻,摇头:「它被巨量的异化污染力量侵袭,异化程度太深了,估计已经失去了意识,得赶紧给它安排手术……」 话音还没落,急诊科二楼突然传出「哐啷」一声巨响。 他们一扭头,就见大量的粘稠暗绿色液体从二楼的楼梯唿啸而下,就像是开闸放洪的漫天洪水般轰隆隆地飞溅狂涌,铺天盖地淹没过来。 于此同时,熟悉的机械女音再一次大厅里响起。 第59页 「叮咚,请,001号,到急诊1室就诊……」 响了一次还没完,机械的叫号音在狂勐奔涌而来的液体浪潮中一直「叮咚、叮咚」地响,仿佛在告诉他们,这个快要淹没到急诊大厅天花板的暗绿色液体才是他们今晚需要率先问诊的「001号」患者。 晏绥刚握手里凝出的手术刀,就见裴野望上前一步半挡在他身前,庞然恐怖的气势轰然碾压而出。 懒洋洋闭目蛰伏着的凶兽自漆黑无光的深渊中睁开凶戾的眼眸,向着不自量力、胆敢挑衅自己的羔羊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汹涌着扑面盖来的深绿色液体僵了一瞬,顿时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在裴野望身前分开,飞溅到其他地方去,甚至把候诊区尖啸哀嚎的口器危险物都给淹没了进去。 被牢牢护在后方的晏绥还是第一次真正的感受到裴野望这种气势。 他双眼睁大,不受控制地看着裴野望的背影。 直到眼睛干涩到不得不眨眼,晏绥才发现自己已经看了好一会。 他安稳地待在保护圈内,再次用力地眨了一眨眼,像是想要眨掉眼里景象一般。 是了,他是一个需要被保护在后方的医生。 裴野望扫视一圈周围泛滥奔涌,将他们周围彻底包围淹没的暗绿色粘液,找寻着什么。 拳套上的圆锥尖刺扭动着,贪婪地往楼梯上方伸去。 裴野望眼里闪过一丝瞭然,他转头问道:「晏医生,我们先去看看这位001号病人?」 晏绥清了清嗓子,努力咽下咽喉里泛起的痒意。 他保持着平稳的声线,若无其事地说:「走吧,它在二楼。」 …… 晏绥和裴野望去二楼找今天的「001号病人」了,导诊台后安全舱里的苏婉也慢慢缓过来了。 她蜷缩着倚靠在舱门边,低着头不看徐青山,也不说话。 舱里逐渐蔓延开一阵尴尬的气氛。 安全舱内的面积很大,他们之间隔着很宽的距离,足以再塞下四五个成年人。 舱内铺满了柔软的浅棕色皮质软垫,柔和的米黄色灯光自头上打下,很能安抚人们的情绪。 徐青山抱着双膝坐在安全舱最里侧,他扭过头,黑洞洞的大眼眶看了看全身紧绷的苏婉,默默地将自己挪得离她更远一点。 苏婉察觉到了徐青山的动静,飞快地抬头瞄了他一眼,然后又像是被刺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 沉默之中,气氛更尴尬了…… 徐青山挠了挠自己光滑的头骨,尴尬地想着要不干脆主动提议自己出去换个安全舱算了。 他小声地开口:「那个,要不我……」 这时,苏婉突然开口了:「我去看过叔叔阿姨了。」 徐青山一愣,安静下来。 苏婉依旧埋着脑袋不看徐青山,自顾自地继续说:「他们憔悴了很多,虽然提起你还是会悲伤,但是精神状态已经明显好了不少。保险赔偿款已经到他们帐上了,我也偷偷给他们塞了点钱,虽然这些都弥补不了什么……你弟弟小安看起来也很健康,已经会喊爸爸妈妈了。有他在,想必二老也能更快走出悲痛。」 徐青山温和地开口:「谢谢你,苏护士。」 「你不用觉得难受或是愧疚,这又不是你的错。而且至少现在我还活着,哪怕是以这种形式。」 苏婉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发白的指尖在衣服上扒出一条条褶皱。 徐青山说的没错。 但看到曾经鲜活的人变成现在这幅样子,滞涩的情绪还是从她的心底蔓延上来,没过咽喉…… 徐青山继续说:「不过我是独,没有亲弟弟。」 苏婉一愣,豁然抬头看去。 骷髅架子抱着膝盖,下颌骨张合着,语气很平静:「你见到的可能是我二姑家的孩子,估计是过继过来了。我爸妈以前只有我一个儿子,现在我不能在他们身边尽孝,能过继一个养在膝下,也挺好的。」 「……」 苏婉抿紧唇,别过脸抹了一把眼睛,粗声粗气地说:「至少你还活着……我不是嫌弃你,只是需要点时间调整和接受……以后你就在急诊科里好好呆着吧。」 徐青山温和地笑了笑,说:「那以后就请苏护士多多关照了。」 …… 另一边,晏绥和裴野望如同在海底穿行,破开淹没急诊科的暗绿色液体在二楼搜寻。 甚至不用他们怎么探查,那些逐渐粘稠严实的暗绿液体就已经提示了方向。 在几乎形成坚韧胶质的二楼手术室前的等候区,他们发现了液体的主人。 那是一大团墨绿近黑的蜂巢状胶质流体,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大半的等候区,那满是细小格纹的身躯还在剧烈地鼓盪着,无数气泡从其中的孔洞蒸腾,再在表皮上爆开。 深浓的紫在气泡中一闪而过,随后无数暗绿色的粘稠胶质就从它躯体里爆开的气泡从流出,挤入周遭粘稠紧密的胶质中,最后又凝实成蜂窝状的躯体,让它的躯体的更为庞大。 所有流溢而出的深绿色液体都可以说是这个危险物躯体的一部分,而晏绥和裴野望他们一直在它的身躯内移动。 虽然看似是在壮大自身,但它明显非常痛苦。 它身躯上所有的蜂窝都在颤抖着,绝望疯狂的情绪随着溢散的液体传播,仿佛呜咽唿号的啸声震盪着,侵吞污染着所有触及之物的神志。 第60页 晏绥琥珀色的眼眸里流光微闪,在看清这「蜂巢」的状况后,忍不住嘶了一声。 又一个被异化污染力量重度侵染的可怜虫,那一直在疯狂增生的躯体简直千疮百孔。 他手术刀才在弥霍斯那里受损严重,在特处局开完会后他回去忙活了好半天,才勉强修復些许,结果现在又来了这么多棘手的病患? 苏婉的夜班之神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工作啊? 这有些熟悉的躯体构造让裴野望挑了挑眉,语气随意地问道:「是弥霍斯又来了?」 晏绥也说不好是不是弥霍斯在暗中搞鬼。 但弥霍斯有一点还是和这些危险物病患不一样的,虽然弥霍斯在汲取「绝望之基」的力量,但祂的病情不是由异化污染力量造成。 「算了,既然它刚好在手术室门口,那就直接开始手术吧。」 晏绥撸起袖子,干劲满满地说:「把苏护士和徐医生叫上来,要开始做手术了。」 第30章 说是这么说, 但还得先想办法,把这位身躯过于庞大的001号病患弄进手术室里。 晏绥在裴野望的掩护下逐步靠近这位001号患者蜂窝状的丑陋躯体,他目光微凝, 盯着这个庞大的躯体看了片刻,瞳孔里似有光华明灭。 周围深绿色的流体胶质被解构排除, 蜂窝状的躯体上的每一个孔洞和结构在他眼里清晰可见, 随后飞快地分解成一个个细胞和粒子, 暴露出蜂窝躯体下潜藏着的核心结构和其中肆虐的破坏性能量。 找到了。 晏绥嘴角一勾, 指出几处蜂窝躯体上的节点, 说:「裴大, 麻烦你朝着这里轰几拳,将它和周围的部分彻底分离。」 裴野望闲适地扭了扭手腕,轻笑一声。 笑声的尾音还未落下, 他骤然挥拳出击! 只听「轰轰轰」如同爆炸般的巨响, 数个巨大的圆形空腔赫然击穿了庞大的蜂窝躯体。 强劲的拳风唿啸席捲, 那庞大的蜂窝状躯体连带着周围的流体胶质剧烈震盪着, 在粘稠坚韧的胶质海洋里被隔绝出一个完整的中心躯体。 晏绥趁此机会扭身扑上去,他微微眯起眼,右手凝聚而出的手术刀飞快地在这个不规则的中心躯体上滑动,交织出一片闪亮的银网。 随着手术刀的刀锋不断游移, 这片躯体上的隐约纹路和经络被一刀刀改变,形成了新的奇异的纹路符号。 而原本空洞残破的蜂窝状躯体竟然也随着这种改变而改变, 它疯狂外溢的能量层层收敛,周围墨绿的肉壁仿若鳞片般一片片闭合, 形成了一个封闭的肉球。 突然, 裴野望探手抓住晏绥的手臂,将人一把扯回来。 几乎是同时, 周围的深绿色胶质倒灌而回,将这块模样大变的躯体重新淹没。 晏绥却没有一点气馁,他反手将手术刀收起来,笑道:「好了,可以让他们上来做手术了。」 话音还未落,就在流体胶质淹没这个肉球的瞬间,一股庞大的吸力骤然从肉球上传出。 原本铺天盖地奔涌而出的暗绿色胶体和粘液唿啸反卷,倒旋而回,疯狂涌入肉球之内。 晏绥竟是生生改变了能量流动的方向,将增生的特性改成了凝聚! 眨眼之间,所有奔涌而出淹没急诊大楼的液体通通回收,随后庞大了数圈的沉重肉球「轰」地一声重重地坠地,其上新鲜刻画的血色纹路微微闪烁着,恐怖的经络从其下突起,仿若随时爆炸的巨型炸弹。 晏绥推着近乎一人高的肉球快步走向手术室,远远丢下一句:「时间有点紧急,麻烦裴大赶紧叫他们上来,我先去准备。」 手术室的无影灯「啪」地亮起,照亮手术台上扭曲丑陋的墨绿色巨大肉球。 苏婉面色怪异,人虽然站在手术台旁,然而口罩露出的眼神呆滞又崩溃。 同样穿着手术服的徐青山略显侷促地站在一旁,黑洞洞的眼眶茫然地看着晏绥,显然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毕竟徐青山本科麻醉学的应用对象都是人类,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要给这些怪物打麻醉。 至于什么生命体徵检测和抢救指挥……对这些怪物讲这些,未免有点太可笑了。 晏绥对着光摸索着这颗经络绽起的肉球,然后指着其中一个微不可觉的细小孔洞说:「徐医生,麻醉打这里。」 徐青山口罩下的下颌骨张了张,弱弱地问:「打,打多少啊?」 晏绥想了想,回道:「大概能麻翻五十个成年人的药量吧。」 徐青山:「……」 真是浅显易懂的解释啊。 他按了按肉球周围的「皮肤」,套着特制手套的手骨一推,利索地将麻醉针扎入那个孔洞里。 在打麻药的时候,徐青山突然福至心灵,比晏绥所说的药量还多打了几支。 随着麻药打入躯体中,肉球上绽起的可怖经络肉眼可见地收缩萎靡了下来,那几欲爆炸的压迫感也减弱下来。 晏绥眼睛一亮,盛赞道:「不愧是专业麻醉医生,打的麻醉效果就是好。」 徐青山嘿嘿一笑,看起来颇为高兴,拿着针管后退,站在了一助的位置继续协助晏绥操作。 毕竟他们只有可怜的三个人,又不需要监测病人体徵,只能让徐青山也顶上一助的位置了。 苏婉忍不住眼神怪异地瞟了徐青山一眼。 第61页 这人,接受度也太高了吧? 晏绥接过苏婉递来的手术刀,再仔细观察片刻,刀锋贴上墨绿色的肉球,提示道:「小心了。」 他拖动手术刀一划,一大团深绿色流体胶质物体勐地喷溅而出,差点溅了徐青山和苏婉一身。 苏婉吓得唰唰唰后退,看着巨球上仿佛无穷无尽喷涌而出的暗绿色喷泉,惊恐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青山倒是接受良好,伸手扶着肉球方便晏绥下刀。 「它无限增生的特性只是暂时扭转了,如果不给它开几个口子疏通一下,恐怕整栋楼都会被炸毁。」 晏绥头也不抬,手术刀又划一刀,又是一大股深绿色流体胶质「噗」地喷溅而出。 就这么几秒的功夫,手术室地板就已经被淹没了一层厚厚的深绿色的液体。 手术开始得匆忙,她完全没想到这次手术台上的居然会是这种「炸弹」。 还是什么她听不太懂的什么无限增生…… 苏婉龇牙咧嘴地跳着躲了几下,然而根本没有「安全」的落脚处,她只能生无可恋地踩在这片深绿色液体里。 难怪让他们穿上水鞋…… 这种东西,真的能处理吗? 她抖着嗓子问道:「晏医生,你,你打算怎么办?」 晏绥眼神明亮,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把它大卸八块,全都切掉啦。」 说完,他朝着苏婉伸手:「剁骨刀。」 「……」 苏婉绝望地闭了闭眼,然后伸长手臂将剁骨刀递给了晏绥。 手术室里「哐哐哐」地一阵巨响,又是「滋滋滋」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粘液和肉块四处飞溅。 等动静彻底平息下来的时候,苏婉和徐青山也看得出了一身的汗。 虽然徐青山已经没有汗腺,手术服里的骨头架子也很干爽,但刚刚的场面依旧让他觉得汗流浃背。 晏绥终于满意地放下手中粗暴的工具,重新换上手术刀。 他拨开那些肉球被剁下来的躯体残块,在最后被剁出来的、脸盘大小的核心胶块上下刀,眼疾手快地将其中深深嵌着的、拳头般巨大的剔透紫色晶体切割而出。 在这颗异化能量结晶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一个玻璃盒子凌空而下,稳稳地将它罩住。 晏绥心里松了口气,努力忽略体内再次升起的渴望,生怕这颗结晶当场活化给他吸收了。 小心翼翼地将这颗巨大的异化能量结晶在特殊玻璃盒子里封装好,晏绥才放松下来,然后一边用镊子拨弄梳理核心胶块里的脉络,一边继续提刀唰唰唰切割。 在接过晏绥放下手术刀和镊子后,苏婉余光不小心瞥到了手术台上又缩小一大圈的核心胶块,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 原本墨绿色的丑陋肉团变成了个大概香瓜大小的浅绿色透明糰子,细细的绿色丝络散发着微光,像是一颗小树般从糰子透明身躯的底部展开。 那柔软q弹的躯体,仿佛苏婉手机解压游戏里圆润可爱的小史莱姆。 晏绥将最后一道切口缝合好,随手将它抛入先前接了一大盆的暗绿色胶质液体里。 糰子畅快地在里面游了一圈,然后又游到贴近晏绥的桶壁上,圆润躯体扭动着,体内的绿色丝络急促地闪动着,随后脑袋上缓缓升起两个小小的细长凸起。 这个凸起甩了甩,然后弯起来,朝着晏绥比了个小小的爱心。 苏婉:「……」 她居然有一天会觉得一个恐怖的危险物可爱,她一定是离疯不远了。 然而被比心的晏绥铁石心肠,他看了努力比心的糰子一眼,眼睛弯起,嘴里却吐出冰冷的话语:「谢谢,但是这样不利于恢復,你还是把能量留着修復自身吧。」 说完,他便毫不留恋地回过头,一边忙碌着收拾手术室里乱七八糟的暗绿色液体和四处散落的墨黑肉块,一边说:「可以将它送去病房了,待会做002号病人的手术。」 而一旁的苏婉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糰子乖乖地收回细小凸起,游到大盆的中心不动了,绿色丝络一闪一闪的,不仅看不出任何不满的情绪,甚至还能在它身上感觉出了一丝满足。 隐约听到了一些传闻的苏婉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 堂堂一急诊科医生,竟恐怖如斯…… 全程协助完手术,但实际没出什么力的徐青山自告奋勇,端着大盆走了。 晏绥注意到苏婉忍不住往手术室门外瞄的眼神,开口了:「别看它那个样子,哪怕是虚弱成现在这样,它的危险性也可以在特处局评到a级以上。」 苏婉心神一凛,迅速收回目光,给自己的警惕心再次绷紧。 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可不能因为一点大意而翻车。 刚清理完手术室,机械女音仿佛掐着点,开始冷冰冰地播报002号病人的问诊叫号。 晏绥:「……」 这也卡得太精准了吧? 真是连轴转,一点不能休息摸鱼啊。 他刚下楼要去找下一位002号的病人,就发现裴野望和战员们已经非常贴心地将所有候诊的病人们料理得服服帖帖。 它们一排排躺在候诊区里,「乖乖」排队等候问诊。 晏绥一出现,原本死鱼状躺在地上的危险物们登时激动起来,身体扭动着就要扑上去。 第62页 在众危险物前方,拉了张椅子姿态随意地坐镇着的裴野望抬起头,恐怖的气势一放一收。 危险物们登时蔫了,期期艾艾地重新趴下。 裴野望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冲着晏绥扬了扬下巴:「喏,002应该是它,我让战员给你拖上去。」 这简直就是帮了晏绥大忙。 只是…… 晏绥看着危险物身上几个巨大的凹陷,笑眯眯地开口说:「裴大,麻烦下次你下手轻点,这是在增加我的工作量。」 裴野望懒洋洋地一摊手:「抱歉,下次我尽量。」 002号就是刚开始正面沖入急诊大门,长满了一身口器的危险物。 这个傢伙的病情和昨晚那个黑瘦子危险物差不多,都是被异化污染力量异化,长出了过多不受控制的口器。 它的意识也被影响着切割成出许多难以凝聚的细碎小意识,让它每分每秒都活在意识分裂的痛苦中。 相似的病情自然也是相似的处理方法。 晏绥提起剃肉刀,沿着边缘将口器切开,利索地切下其中一圈圈的利齿,然后割掉多余的组织再彻底缝合。 随后他给它开了个颅,将其中木瓜大小的异化能量结晶剖出来,最后将它被搅得混乱破碎的脑袋重新聚合理顺,缝合后这手术便完成了。 连轴转地接连做完六台手术,晏绥白天折腾着修復手术刀的那点进度又给霍霍没了。 他脱掉手术服,慢吞吞地游荡回导诊台的椅子上,然后身体前倾,整个人瘫在了导诊台上。 一杯奶茶被放到他的脑袋边,裴野望带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们的晏医生辛苦了,给你点个酸辣粉外卖?」 「别了,我现在不想闻到酸辣粉的味道。」 晏绥起身薅了面前的奶茶,戳开喝了一口,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唔,好甜。 他搅了搅奶茶,又喝了一大口,开口问:「你说,到底是谁给我们突然送了这六个大礼包?」 以前的病人体内的异化能量结晶都是米粒大小,这次最小的都有拳头大小,还一来就来六个,简直古怪至极。 初时他怀疑过是弥霍斯,后来又感觉不像。但要说没东西在背后搞鬼,他一点都不信。 手里同样拿着奶茶的裴野望懒懒地倚在导诊台边,思索着说:「我之前说过,急诊科背后有东西,包括整个急诊大楼的副本化和守则恐怕都是这个东西影响形成的,而弥霍斯是外来的。」 晏绥一顿。 也就是说…… 「叮咚,请,007号,到急诊1室就诊……」 机械女音突兀地再次响起。 两人豁然抬头。 怎么突然又来了一个? 裴野望耳机里沙沙作响,传来战员紧绷的声音:「裴大,特处局监测部发来警示,那个……那个出现在急诊科了!」 裴野望目光微顿,动作停滞住了。 晏绥注意到裴野望的异样,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裴野望扭头看向晏绥,缓缓开口:「这个007号病人……是一个接近s级的高危危险物。」 「她以前,是个人类。」 第31章 「她是在七年前的白琼山恶性事件里被发现的, 后来经过多年追踪观测和溯源,我们发现她的踪迹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五年前,这期间的许多起恶性事件都跟她脱不了关系, 包括十三年前的邪教团异常死亡事件、十二年前的中年夫妻死亡事件等等,总共有数十起, 造成至少三百人的伤亡……」 裴野望一边指挥着战员们各自搜寻, 一边和晏绥疾步穿行在急诊大楼里, 搜寻这位007号病人。 他继续说:「她是目前已知的人类堕化成危险物后最强大的个体, 危害性极大。特处局一直想要将她收容, 但她似乎拥有瞬间移动或是磁场扭曲的能力, 捕捉收容的行动一直失败。没想到她这次居然会突然在这里出现……这次必须将她留下来。」 晏绥敏锐地听出了什么,强调道:「现在她是我的病人。」 「当然。」裴野望挑眉道:「我们现在不就是把她找出来给你问诊吗?」 他们一路循着空气中微妙的波动寻找过去,然而这位007号病人像是在跟他们捉迷藏, 只能一直听到飘忽遥远的嬉笑声, 却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这个007号还真是比晏绥想像中还要棘手。 他们几乎将整栋大楼都转了一圈, 然而这位007号就像是躲在另一个次元一般, 怎么都搜寻不到。 如果她真的有空间移动的能力,他们这么追也不是办法。 晏绥开口说:「不如我们分头……」 晏绥话还没说完,眼前的空间骤然一个扭曲。 他脚下一下踩空,落在了一个漆黑的空间。 晏绥迅速调整姿势稳稳落地, 一抬头,发现这里是二楼漆黑的门诊室, 而门诊室仅有自己一人。 这就是007号的空间移动能力? 她把他移进门诊室干什么? 等等,没有病人的情况下不能进门诊室, 那他…… 突然, 一双冰凉的手从后伸来,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 清脆娇软的女音凑得极近,贴着他耳边响起。 「你在找我吗?」 晏绥赫然回头,然而身后空无一物。 身后走廊上的灯管「滋滋」作响,倏然暗了下来。 第63页 他似有所感,再次转过身,看向门诊室大开的门外。 月色冰凉如水,透过走廊的窗户,勾勒出世界模煳的轮廓。 昏暗的走廊外,一双苍白的手搭在门框上,随后一个脑袋缓缓从门边探出来,定定地注视着晏绥。 那是一个面容清秀可爱的小女孩。 她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赤着脚穿着一条黑色的破烂裙子,漆黑的长髮从她肩膀滑落,几乎及地。她整个人很瘦小,裸露出的皮肤上带着深刻的伤疤,在她小小的身体上组成诡异又疯狂的符文纹路。 现在她就睁着一双仿佛没有眼珠,漆黑如深渊般的大眼眶,扒着门框好奇地探头看着眼前这个白大褂青年。 晏绥眸光微微一晃,不期然地想起了裴野望先前告诉他的信息。 这个小女孩很可能是在十二岁时被一群邪教徒送上祭坛,当做神降的祭品和容器。 当年特处局还没建立起来,仪式的结果如何难以追溯,但她恐怕就是被那场神降仪式影响而堕化成危险物,还因为神降的原因还掌握了一点超脱的力量。 而两年后,那群邪教徒全部惨死,她也开始在外游荡。 片刻后,黑髮小女孩眨了眨眼,歪头对晏绥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你的心脏真好看,可以送给我吗?」 「不行,我的心脏是我的,不能给你。」 晏绥面不改色地拒绝,然后微微弯腰,也对她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这里是医院,你要听医生的话哦,先过来给我看看你好吗?」 黑髮小女孩一听,嘴巴一瘪,登时变了脸色。 「不要,我不要看医生!」 话音一落,她扭头就跑,身影一下就消失在了门外。 晏绥当即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然而他一踏上走廊,某种怪异的感觉顿时席捲而来。 混乱、疯狂、扭曲。 眼前还是熟悉的二楼走廊,如今却多出一丝陌生,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气息。 窗外迷濛的月光透入,在晏绥的琥珀色瞳孔里,整个走廊里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奇异的色泽。 扭曲迷乱的彩光线条顺着物体的轮廓闪烁跳动着,仿若精神错乱之人的视野,整个空间肉眼可见的不稳定。 而小女孩在前面奔跑着,边跑还边一间间「轰」地打开门诊室的门,伸个脑袋进去看了看,然后飞快地跑向下一间。 晏绥目光一凝,朝着小女孩迈步追去。 周围的彩光线条不稳地波动着,突然,晏绥的神经倏然拉紧,勐地一个后仰侧头。 「唰」地一声,厉风擦过脸侧,一条原本朝着他脖颈直刺而来的水泥尖刺,被他险而又险地避过。 「嘻嘻嘻嘻——」 小女孩回头看见这一幕,顿时跑得更快,一边奔跑一边得意地笑了起来。 晏绥一低头,迅速绕过这条突兀爆出的长刺,继续向前追逐。 但很快,走廊两侧的洁白墙面上扭曲出无数彩光线条,爆出无数水泥尖刺唿啸朝着晏绥刺来。 晏绥疾速闪身,紧急避开所有刺向身体的尖刺,一抬头发现走廊上已经拦着许多条闪烁着彩光线条的粗壮水泥柱,七横八竖地横贯在前进的道路上。 「哈哈哈哈哈——!」 小女孩略带疯狂的清脆笑声在走廊迴荡,她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笑着拍手:「追不上来咯,追不上来咯,继续跳舞给我看啊。」 话音一落,又是数条水泥尖刺唿啸刺来。 这不听话的小屁孩! 晏绥冷呵了一声,压低身体,朝着无数拦路的水泥柱奔跑而去。 他一个蓄力,高高起跃,踩过斜跨走廊的粗壮水泥柱,刺来的所有尖刺顿时落了空。 更多的尖刺随之升起,晏绥利索地一个纵跃,助跑了一段后直接后仰身体,快速地贴着地面向前滑。 黑髮飞舞间,他唿啸着掠过一条条横贯左右、封住前路的水泥柱,将所有尖刺甩在身后。 眨眼之间,他就冲出了水泥柱的封锁区。 他笑了一声,随后手臂用力撑地,腰腹一用力就重新站起身来,沖向不远处的小女孩。 「哇——!」 小女孩尖叫一声,扭身就跑往另一边的走廊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兴奋地嚷嚷:「要被抓到了,快跑,快跑!」 她一路挥着手臂大唿小叫,路过的所有门户全都在怪异的力量下豁然洞开,她扭着脑袋四处看去,却只能看到其后空无一人的空间。 而晏绥紧追其后,一大一小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飞快奔跑。 晏绥的大长腿毕竟跑得更快,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地不断拉进。 终于,他奔跑着,与小女孩近在咫尺。 他眼睛一眯,探手朝着前方的小女孩一捞。 周围的彩光线条不断扭曲弹动着,突然,晏绥脚下勐地再次一个踩空。 下一瞬,他周围的场景倏然一变。 冰凉的夜风唿啸而过,他整个人赫然出现在急诊大楼四楼外的高空上。 强烈的失重感席捲全身,晏绥在四层楼高的急诊大楼前不受控制地重重往下跌落。 「啪」地一声闷响。 在跌落的极限中,晏绥伸出手,用力扒住了三楼的窗沿,整个人悬在急诊科外墙上晃荡。 第64页 他低头看了眼下方三层楼高的地面,唿了一口气,手臂肌肉用力,想扒着窗沿爬上去。 就在这时,窗台的玻璃后突然露出了小女孩的脸。 她嘻嘻一笑,双手虚虚朝着窗外的晏绥一推。 晏绥睁大眼睛,扒住的窗台彩光线条紊乱地一弹,他还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手着力的墙面突然崩塌。 他在小女孩尖锐的笑声中再次失控跌落。 突然,身下二楼传来一声巨大的玻璃破碎的声响。 一条手臂从彩光线条扭曲紊乱的玻璃破口中伸出,裴野望探出身伸手一捞,稳稳地抓住晏绥的手臂。 晏绥悬在急诊大楼墙体外,在被风吹得在凌乱的髮丝之间露出明亮兴奋的眼神。 他高声说:「裴大,把我丢上去,她在上面。」 裴野望眉头一挑,言简意赅道:「两面包抄。」 说完,他手臂肌肉偾张,用力将晏绥向上一甩。 在手臂传来的巨力下,晏绥一下冲破地心引力,倒飞而起。 他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飞快调整好姿势,手术刀从他手肘顶端冒出一截把手,随后他曲肘对准透明的窗玻璃,狠狠地撞过去。 「哗啦」一声巨响,晏绥撞破玻璃,利落地跃入三楼的病房。 病房里的口器危险物还在麻醉的作用下七歪八扭地躺在病床上,晏绥顾不得它,朝着半开的病房门沖了出去。 小女孩早已经大笑着跑远,但她一路留下的诡异疯狂的气息指引着晏绥一路追踪过去。 急诊大楼几乎被小女孩翻了个遍,在诡异狂暴的力量影响下,急诊大楼的楼体甚至崩裂了好几处。 短短时间内,协助围堵的战员们倒了大半,还有几个受到重伤,一个精神值岌岌可危。 裴野望紧急让还能坚持的战员带着伤员先行撤退,只剩下了他和晏绥两人继续围堵。 几经追逐和对抗,他们默契地配合着,终于将她堵到天台上。 明亮的圆月高挂在天空上,清凉的夜风拂动不止,吹不散天台沉凝的气氛。 晏绥和裴野望一左一右,堵住了小女孩的所有去路。 小女孩缩在天台的阴影里,扭头左右看看,攥紧了身上的裙子。 她拧起眉头,怯怯地看着晏绥和裴野望,不安地小声说:「你们为什么一直追着我……妈妈呢?我的妈妈在哪里?」 晏绥眉梢微动。 她一直在医院里跑来跑去,是为了找妈妈? 到底还是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屁孩,还是想要得到妈妈的安慰。 裴野望微微眯了眯眼,语气缓和了些许,开口说:「我已经见过你的妈妈了。她告诉我,如果你乖乖听晏医生的话接受治疗,她就会在结束后来接你。」 小女孩漆黑的眼眶睁大,带着哭腔尖声道:「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的妈妈在哪里?我要妈妈,妈妈!」 尖锐的哭声仿若如有实质的音波,一层层重叠交汇,重重地轰击着精神和理智。 裴野望眉头拧了拧,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往地上一抛。 「行了,你的妈妈来了。」 晏绥看清了那个东西是什么,顿时瞪大眼睛。 等等,这不是他刚从一个拥有肉身变幻特性的病人身上切下来的躯体组织吗,裴野望什么时候薅来的? 那块组织一落地,就开始飞快蠕动生长,很快在音波里形成了一个人形。 这个人形扭曲变化着,很快变成了一个中年女人的样子。 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女人。 「妈,妈妈……」 晏绥意外地看向小女孩。 居然真的奏效了? 只见一点微弱的猩红光芒从她漆黑的眼眶里亮起,血红的眼泪从她大睁的眼眶流溢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 晏绥和裴野望同时一拧眉。 不好! 她全身皮肤上的诡异符文闪烁起暗色的光,浓黑的烟雾赫然从小女孩全身四处溢出,张牙舞爪。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抬手扒住流满血泪的脸,朝着那个「中年女人」崩溃地尖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去死吧,全都去死啊——!」 下一瞬,那个组织生成的「中年女人」勐地被黑烟裹住,轰然崩解,散落成一地的碎肉,再被狠狠地碾成肉泥。 小女孩跪坐在地,一边疯狂地尖啸着,一边用力抓扯着自己身上的皮肉。 很快,她就在自己的脸皮和身躯上扯下了许多苍白的肉。 那些被扒落的皮肉如同增生的血瘤疯狂暴涨,诡异噁心地从她身上生长成一条巨大的肢体,其上睁开了一只只空洞的眼眶和张大的嘴巴,齐齐发出尖锐的长啸。 晏绥:「快阻止她!」 他们刚想冲上去,眼尾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道寒光。 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却发现握着手术刀攻来的是自己的右手。 晏绥右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僵硬地握着凝聚而出的手术刀,用力朝着自己心口刺去。 他当即抓住右手腕,手臂青筋暴起,咬牙和它僵持起来。 一旁的裴野望同样右手抬高,掐着自己的脖子,他眉头狠狠拧紧,额间青筋绷起,同样用力掰着右手,整张脸都被自己掐得发红。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小女孩的身体已经彻底扭曲成极其恐怖的模样。 第65页 无数血瘤取代了她苍白的皮肉,足有水桶粗的长长血瘤肢体从她身上横生,脑袋上那一双硕大的眼眶里闪烁着冰冷疯狂的红光,变调的声音缓缓说:「去死吧。」 话音一落,唿啸的黑气瞬间没入晏绥和裴野望的右手。 下一瞬,那不受控制的右手上赫然传来巨力,狠狠地朝着自己攻来! 第32章 千钧一髮之际, 晏绥领口里的结晶心脏瞬间亮起妖异的红光。 强劲炽烈的能量瞬间爆发而出,在他的四肢百骸滚滚流动,然后狠狠地朝着不受控的右手撞去! 浓郁的黑烟被这股力量一撞, 瞬间被驱散而出。 于此同时,也有什么东西被这股力量倒流带回, 灌入他的心脏内。 「你要乖乖地待在上面, 绝对不能乱动, 妈妈才会给你抱抱。」 不知名的女音突兀地飘过晏绥的脑海。 随后, 他眼前闪过无数张惊恐、愤恨的脸。 其中的一男一女的脸格外扭曲、狰狞, 也格外鲜明。 他们挥舞着棍棒和菜刀, 朝着晏绥咆哮:「别过来,别来找我们!快滚开,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你怎么去死!」 然后这些扭曲恐怖的脸在晏绥的眼前尖叫着双眼暴突, 用尽各种方式自残自尽。 那个中年男人一棒一棒将自己的脑袋打碎, 像个破西瓜一样烂了一地, 而中年女人挥手往自己身上一刀一刀捅出了许多个窟窿,身下流出一个血色的湖泊。 恐怖的画面携带着超额的疯狂和痛苦,随着结晶心脏那股带着邪异的力量轰轰冲击着晏绥的心智。 晏绥抓紧胸口的衣服,眸光颤抖着, 用力深吸了几口气。 原来她的父母,早在十二年前的中年夫妻死亡事件中就在小女孩的面前自残而死。 身体彻底畸变的小女孩还在尖啸哭喊着, 那些从她身上生长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血瘤肢体还在用力撕扯着自己的躯体,其间夹杂着混乱不堪的话语。 「我乖……乖的……」 「好痛好痛好痛……」 「为什么……去死去死去死……」 一切回忆和画面只不过一闪而逝, 晏绥用力撑起身体, 握紧了手术刀。 使用结晶心脏的力量,他就有十秒的时间。 十秒足以让他制服她, 但之后的手术就…… 下一瞬,晏绥的手就被按住了。 「还不到用这个的时候。」 一个手臂上覆盖着锈红色外骨骼拳套的身影勐地撞入晏绥的视线里,挡在了他的身前。 晏绥双眼一亮,喊道:「打她血瘤增生的节点!」 裴野望眸光沉静冰冷。 他懒懒地一勾唇,抬起拳头,赫然朝着小女孩连出数拳! 「呜——!」 古怪的音律随着强劲可怖的拳风,在空气中震盪齐鸣。 只听「轰轰轰」数声巨响,整栋急诊大楼都仿佛在巨力下震盪着,畸变的小女孩惨叫一声,所有横生的血瘤肢体从她的身体齐根而断。 于此同时,那些古怪的音律在震盪之中不断地侵入小女孩畸变的躯体,她体内那些的黑烟也如冰雪消融,被一层层震散消失。 最终,小女孩失去了大半的异变,恢復人形,带着皮肤上生长出的血瘤跌坐在地。 她不断后退,缩在天台的围栏边的小角落里,抬手胡乱地挡在脸前,肩膀颤抖着,抽泣着瑟瑟发抖。 裴野望收回拳头,淡淡地说:「结束了,该去听话看医生了。」 预想中的重拳并未落在身上,小女孩一愣,小心翼翼地仰起头。 那满溢鲜红液体的空洞眼眶看了看裴野望,又看了看在他身后站起来的晏绥。 晏绥上前几步,弯下腰伸出手:「走吧,我们去看医生。」 小女孩血红的手指蜷缩着,将双手收紧在身体上,警惕犹疑地打量着晏绥伸出的手。 突然,几声沉闷又响亮的「噼啪」声。 几条深刻的裂缝横贯而来,瞬间遍布小女孩所在的角落里。 晏绥和裴野望神情一顿。 刚刚他们一通折腾,再加上裴野望最后那几拳,居然将这片本就岌岌可危的楼体打得要崩塌了! 墙体开裂,砖石崩落,这个黑暗的小角落彻底碎裂。 小女孩睁大了漆黑的眼眶,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晏绥眼睛倏地睁大。 一个相似的,却更小的身影仿佛再一次闪现在他眼前,在他眼前坠落—— 身体已经先于头脑,直冲了出去。 他极力往前跑去,踩在破碎的墙体边缘,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 手臂极力伸长,他用尽全力抓住了坠落的小女孩的手臂,然后将她一把抄进怀里,身形一转垫在了小女孩身下。 小女孩愣愣地被晏绥揽着,整个人埋在晏绥的怀里,眼眶睁地极大。 好温暖…… 这就是抱抱吗? 温热的液体从她眼眶里溢出来,她将脸埋进晏绥的肩膀,伸出细弱的双臂紧紧抱住了晏绥。 妈妈…… 晏绥后背朝地,疯狂下坠。 唿啸的风吹得髮丝和衣服鼓盪着,他无惧无畏地抬起头,一手揽着小女孩,一手笑着向上空伸出手。 一只手很快伸来,自上而下,「啪」地利落抓住了晏绥的手。 第66页 然后晏绥和小女孩下坠的身躯勐地一顿,然后被巨力带着重新往上飞跃,高高地一甩身,砸落回到了天台上。 「好了,通知徐医生和苏护士准备手术。」 晏绥一落地,刚想把满身血瘤的小女孩放下来,却发现她闭着眼死死地抱着他的脖颈,透明的液体从她眼眶里不断流溢而出。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亲自把她抱进了手术室,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放到手术床上。 苏婉忙碌着准备好器械,徐青山也换好手术服,等待开始手术。 晏绥也快步走进手术室,准备穿上手术服。 突然,靠在手术室门边的裴野望伸出手,用力握住了晏绥的手腕。 他问道:「你才动用了结晶心脏的力量,还能坚持吗?」 若是仔细看去,能发现晏绥脸色里不易察觉的苍白。 他一摆手:「还好,没真的用出来,下班回去好好睡一觉就行了。」 说完,晏绥扭身欲走,却发现手腕上抓着的手依旧抓得很紧。 他诧异回头,就见裴野望深深地凝视着他,黑沉的眼眸里似乎翻滚着难言的情绪,但下一瞬又全都淹没在黑沉的眼眸下,只剩如冰川般的冷静和沉稳。 他笑了笑,语气平静又轻松:「你放手去做,搞砸了也没关系。我会守在这里,作为最后防线。」 话虽轻松,但晏绥还是听懂了裴野望的言下之意。 如果手术处理不了,那裴野望他们绝不会放任无法收容的小女孩继续在外游荡,她会死在这里。 晏绥安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弯起双眼笑了,浅浅的酒窝很是明显,表情很是笃定:「交给我。」 他换好手术服,明亮的无影灯照亮了手术台上睁着漆黑的眼眶看着他的小女孩。 晏绥对她安抚一笑,说:「乖乖在这里睡一觉就好了,这次不痛。」 小女孩一直睁着眼眶定定地看着他,直到冰凉的麻醉注入到体内,她才缓缓合上眼,疲惫地睡去。 夜班急诊科的第七场手术,正式开始。 晏绥眼里光华流转,认真地观察了许久,才接过苏婉递来的手术刀,颇为慎重地在小女孩的胸腔狰狞的伤疤附近开始下刀。 裴野望倚在手术室门外,脑袋后仰靠在墙上,黑沉的眸光盯着那盏亮着的「手术中」的灯光看了许久。 目前人类堕化而成的最强危险物吗…… 片刻后,他安静地闭上眼,脖颈上的检测仪光芒稳定地亮着,明亮的绿色平稳地在其上跳动。 …… 给小女孩做的这场手术尤为不易。 她的位阶很高,导致苏婉和徐青山根本无法直视她。 徐青山还好点,但苏婉根本无法睁开眼睛超过三秒,否则就会出现眼睛刺痛、神志昏蒙、精神值剧烈波动的各种症状。 小女孩毕竟曾经是人类,同时也是掌握着一点超脱力量的堕化危险物,体内也同样有异化污染力量的侵袭,病情非常复杂。 晏绥需要打开她的胸腔取出其中取代心脏的古怪残渣,还需要一点点修改剔除她身上的血瘤和符文伤疤,最后还要给她开颅,切除修整其中变得混乱异常的大脑,操作又多又复杂。 还有…… 晏绥镊子一挑,蛰伏在伤口里的深蓝色物体骤然涌动起来,熟悉的浓郁黑烟随之涌出。 怎么她身体里也有含沙鳗?还同样是被异化污染力量侵蚀过的含沙鳗。 难道刚刚她身体里冒出的那些黑烟都是来自于含沙鳗? 晏绥想了想,开口说:「从那个黑箱子里拿三只加速癒合药剂,再拿个大桶过来。」 他得先把这些含沙鳗剔除出来,而加速癒合药剂里加速癒合和镇静心神的成分也能有助于手术的推进。 整场手术做得磕磕绊绊,晏绥还差点被双眼刺痛的苏婉在递器械时割到手。 他心有戚戚,看来手术器械的研发,特别是保护护具的研发必须加快了。 最后给缝合线打结时,晏绥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手术台上的小女孩双目紧闭,身上的血瘤全都被清除干净,古怪诡异的纹路也被晏绥用手术刀配合加速癒合药剂通通改了一遍。 虽然还是很直观地感受到她非人的事实,但先前萦绕周身的邪异疯狂之感已经消失大半。 他心下微松,成功了。 总算要结束了。 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开始上扬。 手术圆满成功,那些含沙鳗也都是好东西…… 突然,晏绥心跳勐地漏了一拍。 苏婉有些奇怪地抬起头,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晏绥喝道:「蹲下抱头闭眼,马上!」 苏婉和徐青山被吓得差点跳起来,飞一般地抱着脑袋蹲下,紧紧地缩成一团。 下一秒,他们身后装满了含沙鳗的大桶里动静越发地大,「嘭嘭嘭」地不断颤抖着。 在铁桶盖即将被炸飞之时,做好最后的缝合工作的晏绥闪身而来,「啪」地一下将铁桶盖按了回去。 特处局特质的铁桶内像是有无数的炸弹炸开,不停冲击着铁桶。铁桶颤抖着,坚硬的金属在强大力量的冲击下逐渐变形。 晏绥目光沉着,屈膝死死地压住桶盖,同时双手飞快地扯开纱布,用奇特的方式绕着桶沿缠了一圈,封堵住所有试图从桶中涌出的东西。 第67页 透过变形严重的桶盖,他「看」到了桶里的含沙鳗们诡异地涨大成半透明的小气球,然后像个小炸弹一样「啪啪啪」地不停炸开,炸成一片片深蓝色浓浆。 略显熟悉的浓紫色力量张牙舞爪,在爆炸中轰轰地冲击着铁桶。 这是怎么回事?它们体内的异化能量结晶怎么会突然爆炸? 桶内的冲击力越来越强,晏绥不得不加上身体的重量按住桶盖,扯出更多的纱布,打算当场弄个简单的封印仪式,将一切死死封堵在桶内,等裴野望来了就把这个炸弹丢给他。 就在这时,晏绥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他的心跳突兀地加快,体内某种莫名的渴望被唤醒,仿佛甦醒的幼兽嗅到食物的气息,张开幼嫩的嘴巴开始讨食。 这种感觉…… 晏绥瞳孔微缩,勐然回头一看。 深浓的深紫色烟雾不知从何而来,正唿啸着沖向手术台上无知无觉的小女孩。 第33章 手术台上的小女孩在这股庞大的异化污染力量下颤抖了起来, 她痛苦地拧起眉头,勐地咳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随后,她的眼耳口鼻和身上被缝合好的伤口通通涌出了大量紫黑色的血, 浸透床被,流溢整个手术台。 晏绥双眼瞬间睁大。 他的膝盖下还压着个即将爆出大量异化污染力量的铁桶, 根本没办法在封印完成前阻止这一切! 要么任由异化污染力量侵入小女孩体内, 将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病人彻底扭曲异化。 要么任由大桶爆开, 让所有活化的异化污染力量暴露在空气中…… 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晏绥冷冷地低声一笑, 飞快地扭身而起, 抬手朝着小女孩伸去。 有意思…… 那就来吧,通通给我过来——! 「嘭」一声巨响,失去压制的变形铁桶彻底爆开。 扭曲的铁盖飞弹出去, 砸在墙上后又「哐啷啷」地摔在地上。 苏婉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噼头盖脸地淋在自己身上。 ……这是什么? 不会, 不会是晏绥的血吧?! 她被自己的想像吓住了, 浑身僵硬如石,无比绝望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但是想像中恐怖的痛苦和死亡没有到来,手术室里经过一阵混乱后,很快安静了下来。 寂静之中, 苏婉心脏呯呯直跳,紧紧闭着眼, 一动不敢动。 她根本不敢想像手术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在手术室里响起来。 苏婉吓得差点弹起来, 然后意识到这是放在手术室里的通讯手机。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裴野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刚刚外面出了点事, 你们里面怎么样了?我现在马上过来。」 「没事,已经解决了。」 晏绥嗓音轻缓平和。 闻言,苏婉眼睛忍不住眯开一条细小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只见手术室炸满了深蓝色不明浆液,晏绥一身狼狈,却依旧姿态闲适,正弯着眼睛笑吟吟地接着电话。 大量深蓝色的粘稠液体从他头髮、后背滴滴答答地滑落。 徐青山已经起身,手忙脚乱地清理身上溅上的蓝色浆液,包括苏婉自己身上也溅了不少同样的浆液。 反而是手术台上的还在麻醉中的小女孩,身上一点都没有溅上浆液。 接完电话,他对呆呆地看着他的苏婉扬了扬下巴,笑道:「清理一下就把她推出去吧。」 等苏婉推着病床落荒而逃后,晏绥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滚烫的热流在他的右手臂内汹涌着,破碎的手术刀在他的感官中又癒合了不少。 裴野望几乎是在手术室大门打开的瞬间就闪身进来,在这爆满了深蓝色浆液的手术室前顿了一顿,随后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晏绥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语气轻缓地问道:「刚刚你也感觉到吧。」 提到这个,裴野望目光一眯,冷嗤一声:「一个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的傢伙。」 他们都察觉到了,就在刚刚的瞬间,这个急诊科里有某个存在的视线一掠而过。 祂在「注视」着这里。 晏绥张开五指,又用力握紧,心中的某个模煳的念头彻底清晰。 就是这个傢伙,是祂主动激活了异化能量结晶,引导甚至是逼迫他吸收异化污染力量。 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他眼睫微垂,遮住过于透亮锋利的眼眸,口罩下的嘴角越发勾起。 太有意思了。 …… 刚刚突然有大量含沙鳗自杀式袭击急诊大楼,一楼急诊大厅像是狂风过境,凌乱得不像样,漫天的深蓝色含珠鳗到处乱爬,被还能行动的战员们和主动帮忙的徐青山一一抓回。 不得不说,这接连的两个晚上真是够波澜起伏的。 等晏绥处理好先前受伤战员们的伤势,下楼来查看情况时,所有战员都忍不住偷偷瞄向晏绥。 晏绥莫名:「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战员们忙不迭地摇头。 片刻后,有个性子比较外向的年轻战员凑过来,小声开口:「晏医生,听说你治好了……那个?」 晏绥目光微微一凝,警惕起来。 第68页 这个战员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他们还是想除掉小女孩?特处局那边下命令了? 心念电转之间,他谨慎地回道:「是啊,有什么问题?」 年轻战员双眼腾地一亮,一把握住了晏绥的手,一边用力晃着一边激动地说:「晏医生,我的战员编号是j827190,您再看看我的脸,记住我……」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另一个战员一把挤开,「晏医生,下次还要麻烦您给我治疗一下,我的编号是……」 「还有我还有我!晏医生眼熟我,下次记得给我做个手术……」 晏绥:「……」 他唰地收回手,无语地说:「我看你们气血强盛,无病无痛,怎么就要治疗和手术?」 先前被挤开的年轻战员们重新挤了进来,他嘿嘿一笑,摸着脑袋说:「听说堕化后很痛苦啊,至少让我们别那么痛……哎呦!」 「你小子乱说什么呢!」 一个战员一巴掌唿了这年轻战员的后脑一下。 晏绥闻言不解:「我看你们精神值都很稳定,暂时也没有堕化的风险啊?」 这个战员踌躇了片刻,才嘆了口气,说:「那个,因为,我们这些人,都会有堕化成危险物的那天,就像您刚刚救治的……那个。」 他耸了耸肩,尽量轻松地说:「像我们这些接触不可名状的人,不管是我们,还是其他那些民间组织或是邪教徒,结局早已註定。就在不远的将来,或许就在下一秒,我们就会被不可名状吞噬,成为被我们对抗的危险物的一员,无一例外。」 晏绥倏然想起他刚刚才处理完伤势的几个重伤战员,如果不是他和裴野望处理及时,他们可能就真的死了。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问道:「那你们……还愿意当战员?」 年轻战员又从旁边冒了出来,笑嘻嘻地说:「没办法,我们就是这么英雄主义、无私奉献和圣母光环……哎别再打我头了!好了好了实际就是我喜欢打危险物这份工作,行了吧?」 又唿了年轻战员一下的战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晏医生,别听他胡说……」 晏绥沉默下来。 他认真地一一看过在场战员们的脸,笑了笑说:「好,我都记住了。」 「晏医生!」 一声唿喊打断了现场有些凝滞的氛围。 晏绥回头一看,就见苏婉拿着记录本急匆匆地跑来,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差不多到查房时间了,但是,但是我……」 想到今晚这七位病人,她就想哭。 晏绥见状,善解人意地伸手:「给我吧。」 战员们继续在大厅里忙碌,他则拿着记录本,一路查房过去,一一检查今晚这七位病人的情况。 第一间病房都被浅绿色的光芒笼罩着,而身为光源的浅绿色透明糰子瘫在盆里,深绿色的液体已经消失大半。 它一见到他,瞬间激动地扭了起来,但它还记得晏绥不让它从身体上伸出凸起比心,于是柔软有弹性的躯体抖动着,努力地用体内的绿色丝络给他比了个心。 很好,恢復得不错,看来天亮就能出院了。 晏绥低头记录,然后对透明糰子赞许地比了个大拇指,然后马上转身前往下一个病房。 口器危险物也慢慢醒了,见到晏绥来查房,因为麻醉反应而从病床滚到地上的它扒拉着地板,伸长爪子一把抱住晏绥大腿,张开身上仅剩的一个口器嗷嗷直哭。 它的话语依旧混乱,其中含煳地夹杂着人类语言:「呜呜呜医生……谢谢你……我终于……呜呜呜医生啊——」 晏绥将它从裤腿上用力扒拉下来,重新拖回病床上,说:「躺好,别哭了。」 口器危险物打了个哭嗝,迷迷瞪瞪地又睡了过去。 还行,也恢復得不错,估计麻醉反应过了之后也可以出院。 然后是被割胃的暴食危险物、被切除大部分不受控变幻的躯体的危险物…… 晏绥一路巡过去,最后推开了小女孩的病房门。 洁白的病床上,小女孩安静地躺着,双目紧闭,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平静。 在成为可怕的危险物之前,她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晏绥刚检查完她的状况,便敏锐地发现挂在床尾的病歷有被翻动的痕迹。 有人来过了。 晏绥想了想,走出病房,沿着走廊一路往前走,最后在裴野望的病房里找到他。 房间里没开灯,裴野望斜斜靠坐在打开的窗边,两条大长腿随意地在椅子前支着,正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搭在窗外的左手指缝上,还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白烟裊裊飘起一条长长的细线,看尾巴那截烧得长长的菸灰,他已经维持这个动作有一段时间了。 注意到晏绥的到来,裴野望将烟掐灭在手边的菸灰缸,笑着说:「抱歉,我就是只是点着看看,下次不会在病房点菸了。」 晏绥没说话,他拖了张椅子过去坐在裴野望身边,歪着头问他:「你很在意那个小女孩?」 裴野望笑了笑,脸色在月光下有些模煳:「在意的不是你?甚至命都可以不要,捨身为人直接跳下去接住她了。」 晏绥很坦然地回道:「对啊。」 裴野望一顿。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又想点一根烟了。 第69页 晏绥也望向窗外,琥珀色的剔透眼眸被明月映出一弧浅浅的光晕。 他神色淡淡地说:「我的妹妹,曾经因为我的原因在我面前跌落,差点命都没了。而现在,我希望我能做到些什么。」 晏绥那个重病的妹妹? 裴野望突然意识到什么,轻声开口:「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学医?」 「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晏绥笑了笑,说:「但更多还是因为喜欢吧。」 他喜欢生命的蓬勃与欣欣向荣,喜欢生命在他手中重新焕发生机的感觉。 还有他无论如何试图掩饰隐藏否认,都如生命底色一般刻在灵魂上的渴望,渴望令人上瘾的危险和刺激。 但没关系,他会将一切不适宜的东西全都藏好,展露他所有好的一面。 晏绥再次偏头看向裴野望:「那裴大你呢?」 裴野望微微侧头:「我?」 晏绥略带好奇地问道:「战员是个很危险的职业,裴大又是因为什么成为裴大呢?」 裴野望眉头一挑:「那些小子跟你说了什么?」 「额,」晏绥顿了顿,也没有替他们隐瞒的意思,老实地说:「他们在找我提前预约挂号。」 「那群傢伙……」 裴野望喉间低低一笑,缓声说:「不用想太多,所有战员在成为战员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堕化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就像所有人类都会面对的死亡一样,普通寻常。」 「他们有的人是因为意外涉入后干脆留下来了,有的人是希望施展自己的能力,有的人是因为身后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有的人只是单纯因为渴望、嚮往,所以成为战员。」 「至于我,很简单。」 裴野望眯了眯眼,笑了。 他凝视着晏绥,说:「整个国家,或者说整个世界,只有我能以一己之力拦下混蒙界狂潮,就这么简单。」 裴野望的语气很平静,用的也是陈述句,但其中强劲的危险和锋利感依旧令人无法唿吸。 晏绥瞪大眼睛看着裴野望,一时有点发怔。 有点糟糕。 他用力捏住手指。 熟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和战慄被逼近的危险感狠狠激发,滚烫的热意在他体内甦醒流窜,连带着心跳也开始失序。 昏暗的病房里,裴野望脖颈上的检测仪亮着幽绿的光,很是显眼。 晏绥的目光不可抑制地落在那条黑色皮质项圈上面,舌头重重地贴上上颚,喉咙里又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痒意。 裴野望:「不过,提前预约挂号我应该要排在那些小子前面吧?毕竟豪华包月套餐的钱我已经给了。」 晏绥:「……」 裴野望笑眯眯地继续说:「连床位我都给自己安排好了,晏医生必须给我优先问诊。」 晏绥无语地瞥了裴野望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行,裴大您一定能随时挂到我的号,行了吧?」 奇异的,压在晏绥心底的某种沉重情绪消散一空。 他想起了什么,兴致一下起来了,对裴野望神秘一笑:「走,带你看点好东西。」 说完,他兴奋地拉着裴野望手臂一拽,大步往四楼的实验室走去。 这个好东西,绝对能让裴野望大吃一惊。 也一定能大大改善战员们的工作环境! 第34章 先前小女孩坠落的楼体坍塌在另一侧, 他们拉起简易的警戒线,好在坍塌的位置没影响到四楼的实验室。 他们刚进实验室,就见里面贴着墙摆满了一桶桶亟待做「手术」的含珠鳗, 粗略扫过去,足有七八桶。 晏绥诧异道:「居然这么多?」 裴野望好笑道:「刚刚可是大军过境, 大厅差点都被这玩意给淹了。」 晏绥这次倒没提什么增加工作量的问题, 只是兴奋道:「裴大, 你等会。」 他拿过手套戴上, 打开其中一个铁桶, 从里面徒手抓出一条扭动的含珠鳗扔在实验台上, 然后手起刀落,将剔出的东西利落地刮出来,最后将含珠鳗理了理平整的往旁边摆。 整套动作流畅得像是在卖鱼的档口杀了十年的鱼。 而在实验台前方, 已经有不少「鱼」已经摆在那里了。 裴野望目光扫过像死鱼一样被整齐陈列的含沙鳗, 眸光饶有兴致。 相比起桶里那些不断躁动地拍击着桶壁的含沙鳗, 它们显然还活着, 甚至生命力还更旺盛。但它们一动不动躺在实验台上,晏绥怎么摆它们就怎么躺。 晏绥这个医生对于经过他手「治疗」的危险物,真是拥有可怕的掌控力。 晏绥将手上的含沙鳗认认真真地陈列在它的同伴身边后,清了清嗓子, 朝着裴野望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说:「来, 好东西就是这个。」 裴野望凑上前,就见晏绥用镊子轻轻压住从含沙鳗体内剖出的黄豆大小的浅白色硬物, 那把破烂手术刀在硬物表面一划。 一层柔软的浅白色薄膜被轻巧划破, 自上而下脱落,露出其中一颗半透明圆润的白色圆珠。 晏绥瞄了裴野望一眼, 见他神色平静,看表情显然是没看出这是个什么。 他提醒道:「你们那个精神值检测仪里面就用了这种材料的粉末吧,另外,它里面还带着很温和的镇静和修復力量……」 「也就是说,它能够显着地稳定和提高精神值。」 第70页 裴野望双眼不由睁大。 他的嗓音发涩:「你是说,这是定神晶?」 可他印象里的定神晶不都是蓝黑色,且表面坑坑洼洼极为丑陋的吗? 晏绥用镊子夹起这颗半透明的白色圆珠,对着光看了看,说:「大概就是叫这个吧,这个定神晶是含沙鳗体内类似珍珠的分泌物,同样也会对它们造成极大的痛苦。不过检测仪里用的大概是含珠鳗死后的遗留物,太过污浊驳杂了,这种也不太纯净,提纯再用的话效果会更好。」 裴野望一时间心情复杂。 是了,定神晶的周围经常有大量含珠鳗的踪迹,他们还以为含珠鳗是追逐定神晶活动的,结果根本是本末倒置…… 现在他们一直摆在预定计划头列,却一直无法推进的精神镇定类装备和救助物品的研发制作,岂不是可以有质的飞跃? 思绪万千之时,那颗象徵着无数条生命的白色圆珠被递到了裴野望眼前。 裴野望一抬眼,就对上了晏绥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瞳。 晏绥笑弯了眼,说:「这可是我辛勤劳动得来的治疗费,特处局愿意出多少钱?」 裴野望也笑了,毫不吝啬地大手一挥,豪气地直接承诺了一个数字,按单颗计费。 晏绥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顿时没出息地瞪大了眼睛。 这至少得上百万啊。 而且听裴野望的意思,这还只是收购这批含沙鳗体内定神晶的价格,还有后续不菲的技术专利费和成品分成等等收入…… 晏绥忍不住嘶了一声,随后非常满意地和裴野望握了握手,达成合作意向。 …… 天光亮起,初晨微暖的阳光照亮了急诊大楼残破的楼体。 晏绥摁掉闹钟,早早就到了三楼病房。 他轻轻扭开病房门,刚一推开,一个浅绿色的炮弹赫然迎面弹射而来。 晏绥单手「啪」地接住这颗直冲他脸来的「炮弹」,一闪身进了病房里,反手关上了门。 他将手里抓着的浅绿色透明糰子扔回盆里,在它再次试图弹跳而起的时候警告性地伸出食指按住它的脑袋,示意它别再乱跳。 被按住的透明糰子激动地扭动着圆滚滚的身躯,两根小小的凸起再次在它脑袋上伸出,小心翼翼地圈住晏绥这根手指。 晏绥眉梢微挑,曲起食指摸了摸它光滑q弹的脑袋。 透明糰子:「!」 它僵了一瞬,然后像是过电一般全身颤抖着,体内的绿色丝络像是过载一样剧烈地闪烁着,整个糰子亮了一大截。 晏绥收回手指,压低声音开口:「看在你们没干什么坏事的份上,你们出院了,自由了,趁现在马上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还有,以后不许无故袭击人类,最好就别再在人类面前出现,愿意遵守的话就给我一个示意。」 透明糰子扭动着,挺了挺身躯,绿色丝络亮起最明亮的光,随后两条凸起利索地在脑袋再次比了个心。 很好。 晏绥笑了笑,赞许似的在它脑袋上点了点,然后抄起大盆,就往病房打开的窗户缝用力一甩。 「快走。」 透明糰子在空中飞起,一个扭身落在了窗台上。 它头上的两条凸起极力伸直,绿色丝络急促地闪动着,一道模煳的意识传入晏绥的脑海里。 ——我,还能,再来见你吗? 晏绥露出一个微笑,说:「这里是医院,会来这里见我的都是病人。最好还是别再见到我了。」 透明糰子懵懂地晃了晃两条凸起,最后再努力地给他比了个心,然后扭头跳下窗台消失不见。 送走了第一位病人,晏绥扭开房门探出头左右看看,鬼鬼祟祟地前往下一间病房。 002号病人口器危险物用爪子握住晏绥的手,激动地上下直晃。 那颗独眼几乎要变成一颗硕大的星星眼,还是直往外冒小爱心的那种。 它口器张合着,滔滔不绝地说:「晏医生,您真是神医再世,妙手回春!真不可置信,我居然可以控制自己的嘴了,甚至连头也不疼了,要知道头疼起来可真要命啊!哦对,我绝对遵从您说的话,我在此以自身存在和规则起誓,从此将人类剔除出我的食谱,也绝不再骚扰人类,回去后也会规劝族群离人类远一点。另外,还有其他同族有和我类似的毛病,晏医生您看能不能给治治……」 晏绥:「……你快走吧。」 他反手抓住口器危险物紧握着他的手的粗壮爪子,将它往窗外一扔。 刚好它的窗玻璃在昨晚被击碎了,口器危险物庞大的身躯顺熘地从窗户破口飞出去,连带着它的噪音一起消失在病房里。 晏绥松了口气,耳边终于清净了。 他继续忙碌着将一个个恢復过来的病人整走,没想到在007号病人这里折了戟。 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死死抱着他的大腿,睁着黑洞洞的眼眶眼巴巴地看着他,恋慕又渴望地张嘴喊道:「妈妈,我不走。」 晏绥掐着眉心:「……我不是你妈妈。」 小女孩根本不管,只自顾自地将脸埋在晏绥腰侧,还眷恋地蹭了蹭,闷声说:「暖暖的,就是妈妈。」 晏绥继续试图纠正:「我是男的,是你的医生,你可以叫我医生、哥哥、大夫,但不能叫我妈妈……」 小女孩双手抱得更紧了:「就要妈妈,就要妈妈!我要待在妈妈身边!」 第71页 晏绥:「……」 这小屁孩! 这时,病房门被「叩叩」两声敲响。 晏绥心头一跳,回头一看,就见裴野望斜斜靠在门边。 他扫了病房里连体婴般的两人,似笑非笑地说:「晏医生,还没忙完呢?」 晏绥无辜地说:「我刚上来巡房呢,怎么了?」 裴野望耸了耸肩:「没什么,就是发现其他危险物都不见了,晏医生你有什么头绪吗?」 刚送走六个病人的晏绥一阵心虚,他眼睫快速地眨了眨,说:「难道是学它们的前辈偷偷跑掉了?又是些不听话的病人……」 脸埋在他腰侧的小女孩当即仰头大声说:「我很听妈妈的话,也很乖,我不走!」 裴野望眉头一挑:「她叫你什么?妈妈?」 晏绥:「……」 他低头拉着小女孩的手臂,试图将她拉开。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在手术室里被一把撕吧下来的经歷,这次她抱得极紧,甚至都勒得晏绥有点疼了。 眼见晏绥进退两难,裴野望好笑地走上前,抱着晏绥大腿的小女孩马上一转身缩在晏绥身后,警惕地瞪着裴野望。 裴野望身高体壮,垂眼瞥来的视线带来极强的压迫感:「没发现你影响到他了吗?好孩子就该听话,松手。」 小女孩脸埋在晏绥的白大褂里,气愤地嚷道:「那别再想送走我,我不要走,我要待在妈妈身边!」 「……」 空气陷入令人窒息的尴尬之中。 晏绥闭了闭眼,手上用了力,强行将小女孩的手臂从自己腿上掰下来。 小女孩脸上闪过惊慌,双手下意识地又往晏绥的方向扒拉过去,泪水在空洞眼眶里积聚,眼看就要滑落。 晏绥用力握着她的双手,让她重新在病床上坐好,语气加重:「好了,你在这好好呆着,哪也不去,也不会将你送走,可以了吗?」 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他,片刻后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好不容易摆脱了小女孩这块狗皮膏药,他俩刚出病房,裴野望的声音就幽幽地飘了过来。 「晏医生啊。」 晏绥头皮一紧。 裴野望不紧不慢地笑道:「这次手术切下来的危险物材料和相关资料数据,该给我们打个折扣了吧?」 晏绥一听,顶着裴野望饶有兴致的眼神干咳一声,面不改色地说:「毕竟合作了这么多次……这次打个九九折吧。」 听见裴野望闷闷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晏绥在心里略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还是将心头的疑问问了出口:「那小女孩……你们会怎么办?」 裴野望笑了笑,悠悠地说:「特处局肯定想将她送进研收中心收容,但研收中心根本关不住她,将她送去那个混乱的混蒙界也不合适。所以后续估计会另外找个她喜欢待的地方,将她圈在里面收容管控。」 说着,他瞥了晏绥一眼,唇边的笑意又有些压不住了:「我看你这急诊大楼就挺适合作为她的收容地。」 晏绥:「……」 他马上生硬地扯开话题:「对了,手术刀修復进度不错,后续可以安排医科研组的第一个病人做手术了。」 那一波异化污染力量虽然是被迫吸入,可也给他省了不少功夫。 还有今晚这一波病人身上卸下的高级材料,不少都可以用来修復手术刀…… 「不急。」 裴野望敛下笑意,平静地说:「我想把他们的手术安排在急诊科。既然祂那么喜欢让我们『治病』,那我们为何不满足祂?」 晏绥一顿,瞬间意识到裴野望的言下之意。 裴野望微微眯起眼:「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知道『祂』究竟是什么玩意。」 第35章 尖刀悬起, 落下,又是一条含珠鳗体内的定神晶和异化能量结晶被利落地剖出,被晏绥精准地扫进不同的容器内。 昨晚下班后, 回去昏天黑地睡了一天的晏绥精神抖擞,趁着现在急诊科还空闲着, 他趁机抓紧处理剩下的含珠鳗。 「手术」完后的含珠鳗扭了扭身体, 欢快又灵巧地直往他手腕上缠绕。 晏绥熟练地将含珠鳗抓下来放到一边认真理好, 然后抓出下一条继续「手术」。 除了被特处局带走作为样本观察记录的几条, 其他「手术」完的含珠鳗都会被放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夜苏婉给夜班之神摆阵一样上供了超豪华贡品, 罢工良久的夜班之神终于良心发现, 降下保佑,急诊科这一晚上格外安静平和。 裴野望在急诊大楼里巡了一圈,隔着病房门看了眼抱着洋娃娃沉迷动画片的小女孩。 在察觉到有人靠近, 小女孩唰地扭头期待看来, 透过透视窗发现是裴野望后嫌弃地撇了撇嘴, 换了个姿势继续看她的动画片。 裴野望挑了挑眉, 又无所事事地晃到四楼,却发现实验室里一片漆黑。 「妈妈早就不在了。」 一道娇嫩的女音幽幽地从裴野望身后传来。 裴野望一回头,就见小女孩抱着个软软的大棕熊,突兀地出现在不远处, 黑眼眶睁得大大地瞪着他。 他开口道:「你不是该在房间里看你的动画片吗?」 小女孩戒备地盯着他,愤怒地龇出小尖牙:「红色的大坏蛋, 妈妈是我的!你别想抢走!」 第72页 裴野望眉头一挑,笑了。 红色的大坏蛋毫不介意地拿出了大人的手段, 慢悠悠道:「再不回去, 我就让晏医生来请你回去了。」 小女孩脸色一变,扭头整个人唰地消失在某个彩光线条抖动的转角。 裴野望好笑地摇摇头, 转身下楼。 到了急诊大厅,果然发现晏绥、苏婉和徐青山一起挤在了导诊台的电脑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晏绥皱眉看着屏幕上的挂号记录,质疑道:「这些傢伙也算不上什么急危重患者,怎么老是跳过挂号费这个流程?它们怎么挂的号?」 苏婉:「……我怎么知道。」 徐青山曾经还是个人的时候,只在急诊科里待了可怜的六天,更加不可能知道。 晏绥进一步质疑:「给它们挂号的傢伙凭什么让我们做白工?」 裴野望刚走进就听到这一句话,不由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收费处根本没有人?」 晏绥一听,低头认真思索片刻,说:「看来我们还需要一个收费员……」 苏婉捂脸:「我求你别说了……万一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听见,又给别的倒霉蛋发传单了怎么办?」 徐青山下颌张合着,温吞地说:「实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兼职。」 导诊台内吵吵嚷嚷的,裴野望含笑地收回目光,余光突然注意到了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过号日期。 他笑容突然一敛,走上前拿过滑鼠,拉出所有的挂号记录。 屏幕上全都是过号记录,仅有最新的日期里都是正常就诊。 看着那些熟悉的日期记录,他捏着滑鼠的手勐地收紧。 苏婉不明所以:「怎么了裴大?」 屏幕的光映出裴野望眼眸的冷光。 他沉声说:「每一次出现过号,都至少有一位急诊科医护死亡。」 哪怕他们将作乱的危险物提前抓捕或是干掉,依旧会有医护离奇死亡。 这话一出,导诊台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急诊科古怪的最高守则就挂在他们身后的墙上。 ——「这是祂的承诺!」 之前逃跑危险物的嘶吼在裴野望眼前清晰可见。 这就是所谓的承诺?不能「救治」,就让医护们去死? 苏婉脸色惨白地捏紧了拳头。 徐青山张着下颚骨,手骨蜷缩了一下,沉默地捏紧了自己苍白光滑的手指骨。 他们都想起来了,当初徐青山被血肉怪物吞噬的时候,正是出现了过号的情况。 晏绥闻言,目光快速掠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过号记录,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许多想法。 那个躲在幕后,一次次用异化污染力量挑衅他的东西,果然踪迹就藏在挂号系统里面吗? 他双眼危险地一眯。 一旦抓到祂的尾巴,他一定要…… 一只大手勐地盖在了晏绥的脑袋上,裴野望的声音从后缓缓地飘来:「我刚刚在休息室说了什么来着?」 晏绥眨了下眼睛,迅速敛下眼底的暗光,随后顶着裴野望的手回头,自下往上抬眼看他。 他又圆又大的漂亮眼眸清澈见底,非常纯良乖巧地说:「我只是有点感慨,这里这么多条记录,裴大记忆力真好。」 裴野望低笑一声,淡淡地说:「我还没老年痴呆。」 察觉到导诊台里的气氛有些糟糕,晏绥端正了神色,认真地说:「没关系,以后急诊科有我、有徐医生和苏护士,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迎着众人看来的目光,他的笑容明亮又干净:「我会努力治病救人的。」 裴野望看了晏绥一会,缓缓笑开,轻声说:「那就拜託你了,晏医生。」 裴野望和晏绥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要商量,两个人单独走远了,徒留苏婉和徐青山在导诊台面面相觑。 片刻后,苏婉心惊胆战地开口:「他这是……以后还要多做『手术』的意思?」 徐青山艰难地思索了一下措辞,开口安慰道:「往好处想,至少生命安全有了保证。」 苏婉:「……」 让她一头撞死在这导诊台吧! …… 另一边,裴野望冷声开口:「躲在急诊科背后的那个存在,已经按捺不住了。」 晏绥明白他的意思。 只需要稍微观察一下过去的挂号记录,就会发现这些来挂号的『病患』越来越多,日期也越来越密集。 而自从他来急诊科后的第一周,每夜都没消停过,发生的事件几乎抵得上过去半年的量,甚至还出现了像弥霍斯这种外神级别的存在。 这其中,一桩桩一件件的,或多或少都掺了这东西的手笔。 这个不知名的存在简直像是一片无法摆脱的阴影,始终似有若无地笼罩在急诊科上空。 甚至不断诱导他,挑衅他,逼迫他吸纳异化污染力量。 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 晏绥眼里闪过暗光,开口问道:「裴大,在那么多副本化的区域里,急诊科与那个灭世预言是不是最为相关?」 否则,裴野望一个大队长,为什么整天待在这里? 裴野望看着他,笑了笑说:「之前只是猜测。」 晏绥回以微笑:「那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 于是又过了一天的晚上,在周六这个急诊科即将迎来休息日的前一天,疲惫的打工人苏婉惊闻「噩耗」。 第73页 「什么?!」 苏婉瞪着带着浓重的黑眼圈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们为什么非要将那些危险物送来这里?在特处局里面做手术不好吗?」 裴野望安抚道:「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既然危险物的『挂号』和你们的安危有着直接关联,那么我们必须试探出『挂号』的规律和方式。」 苏婉垂死挣扎:「那,那也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吧?」 「很遗憾,我们在急诊科里发现了不明意志的存在,再加上昨晚的发现,情况根本不容乐观。」 裴野望的声音沉了下来,虽然脸上还挂着笑,但眸光已冷如冰川下幽深的暗隙。 他说:「与其祈求这个『祂』大发慈悲放过我们,不如主动出击,毕竟相对可控的收容危险物和病人做手术得更安全,不是吗。」 苏婉张大嘴,表情越来越崩溃。 她哀嚎一声,趴在桌上,抬手拿了记录本往自己头顶一盖,怨气如有实质一般漂浮在她身上。 「救命啊,谁能让我辞职,我给他磕十个响头!」 徐青山看看裴野望又看看苏婉,温和地努力小声安慰道:「也不用这么绝望,以后裴大会常驻急诊科,至少生命安全有了保证。」 苏婉:「……」 她看了看一副骷髅架子样子的徐青山,更想哭了。 一旁的晏绥闻言,抬头看了裴野望一眼。 等苏婉被劝住,哭丧着脸急匆匆奔去祭拜夜班之神时,晏绥才慢吞吞地问道:「你不告诉她,我们打算把『祂』勾出来?」 裴野望挑眉:「我们唯一的护士要是罢工了,你的器械护士去哪找?」 晏绥一听,顿时认真地点头道:「有道理,还是瞒着吧。」 …… 手术室灯灭,苏婉像是推炸弹一样将手术床推出手术室,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晏医生说先把它推到三楼病房,待会还得……还得再挂个点滴。」 说完,苏婉一下用力将手术床推向守在手术室门外的战员们,然后逃跑似地重新冲进手术室里。 战员们稳稳接住,目光直往手术床的被子下瞄。 嚯,又是一个大变活危险物。 虽然见过好几次了,但每一次都让他们嘆为观止。 这个编号b23509的异化危险物送来时还在尖锐嘶鸣,一副狂暴兇狠的模样。单是将它从运输箱里制住按在手术床上,就差点有两三个战员差点受伤,精神值受到影响。 如今手术床上乖顺躺着的它整个身体瘦了一大圈,带有扭曲花纹和符号的彩色鳞片脱落得干干净净,像是手脚一样的黏足软趴趴的垂落着,上面变异生长出的尖利指甲也被卸了个干净。 虽然和现在的它和其他同类黏足幻虫长得依旧不太一样,但那种诡异疯狂的气息却大大减少,给人的感觉已经和它较为温顺的同类极为相似了。 真是神乎其技。 片刻后,见战员们还杵在原地打量,还是其中领头的中年战员低咳一声,沉声喝到:「还不快去。」 战员们当即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将手术床往电梯推去。 ……稳住,他们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战员,刚刚又不是没见过那个五个脑袋进,一个脑袋出的危险物。 这已经是第一批送来尝试手术的最后一个危险物了,晏绥和徐青山收拾完苏婉不敢碰也不能碰的术后「战利品」,急诊大楼依旧安安静静的,一点异样情况都没有。 全程旁观的裴野望一边脱身上的手术衣,一边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急诊大楼外监测数据的战员声音通过耳机传来:「暂时没有危险物袭击,也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本来他们以为这种送危险物进来治疗的行为可能会引发「祂」的反应,谁知他们的试探却像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晏绥一边摘着手套,一边问道:「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裴野望:「总要一个个变量试过去。」 晏绥皱了皱眉:「这样试一晚上都试不出来。」 裴野望:「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 三楼病房,苏婉正两眼发直地给病床上的「病人」换吊瓶。 谁能想到呢,这鬼地方还真能像个正常科室一样运转。 病床上的怪物哼唧了一声,被子动了动,露出了脑袋上带着层层利齿的嘴巴,和脖子两侧裹着纱布的四个创口。 苏婉闭了闭眼。 救命,她刚刚就该让那些战员来换! 她一边回忆着从这里冲出病房门最快缩进安全舱的路线,一边努力在心里默念这里很安全,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变好…… 换好吊瓶,做好记录后,苏婉两眼无神地一转身,赫然对上了身后盯着自己的无数颗眼珠子。 苏婉:「!!!」 第36章 尖锐的警报声乍然在急诊科里响起。 等众人冲上三楼时, 就听到苏婉高亢悽厉的惨叫声。 下一秒,晏绥眼疾手快地闪身一扭,一只长相古怪的怪物唿啸而来, 「哐」地撞在晏绥刚刚所在位置的墙上。 「别过来啊啊啊——!」 苏婉尖叫着,在一片狼藉的走廊上蹿下跳, 「哐啷」扔出了一个轮椅, 又狠狠地砸飞了一个怪物出去。 她拼命后退着, 然后背靠着墙壁抓起一个输液架疯狂挥舞。 第74页 在她身前围着七八只虎视眈眈的长尾怪物, 它们双足直立而起, 身体却像是树枝一样歪七扭八地从躯干上分出几根分支, 每个分支上都长出了仿佛瘤子一样的脑袋,而它们的腹部竖直张开一张大嘴,腥臭的唾液沿着它嘴巴里的利齿滴滴答答落下。 苏婉把手里的输液架挥舞得凌乱又狂勐, 长尾怪物们一时进不了身, 竟是齐齐张开大嘴, 喷出一口浓绿色的浓雾, 随后发出了古怪难听的奇怪音调。 几乎就在瞬间,苏婉双眼暴突,惨叫一声软倒在地。 在她的脸和皮肤上一条条血红色的经络绽起,手腕上的检测仪更是亮起刺目红光! 长尾怪物们兴奋地尖笑起来, 甩着身上瘤子一样的分支脑袋,张着利嘴直往苏婉身上扑。 电石火光之间, 一条条黑红色套索自后方唿啸而来,精准地套上了长尾怪物们的身体。 套索勒紧它们的身躯, 「唰」地将它们用力往后一拉。 长尾怪物们猝不及防之际, 纷纷倒飞而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晏绥和徐青山飞快地越过众怪物跑过去, 半蹲下来,迅速查看她的情况。 套住怪物的战员们训练有素,扬手抖出几个漆黑的麻布袋,将被踢来的怪物们兜头罩住,抓住口袋用黑红套索捆住袋口,所有的异象骤然消失,只留下挣扎不已的几个麻布袋。 战员们抓紧口袋控制住怪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随着裴野望快步而去的身影看向昏迷倒地的苏婉。 裴野望在晏绥身侧半蹲下来,凝眉沉声问道:「怎么样了?」 苏婉毫无声息地仰躺在地,面色青白,双眼瞳孔像是蒙了一层灰,爬满全身的一条条血色经络已经开始暗红髮黑,古怪地扭曲着组成了怪异的花纹,看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徐青山正用力给苏婉做心肺復甦,晏绥在快速地翻了翻苏婉的眼皮后迅速开口:「摘一颗脑袋过来。」 什么? 裴野望顿了几秒,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那些还在翻腾鼓动的黑布袋。 摘脑袋? 晏绥催促道:「快点。」 裴野望无言地起身,在战员们略带茫然和惊恐的视线里拿过一个布袋,解开绳索探手进去,像是拎鸡脖子一样抓住一个分支将长尾怪物拎出来。 他看着手里挣扎不休的长尾怪物,张开手在分支上的瘤子脑袋上方比划了一下,扬声问道:「怎么摘?」 晏绥说:「顺着一个方向,小心点拧下来,别捏碎了。」 裴野望顿时随着晏绥所说捏住那颗脑袋,手腕一拧。 只听「叽」地一声怪响,伴随着长尾怪物的惨叫,浓绿色的液体骤然从瘤子脑袋和分支处飞溅而出。 「卧槽!」 战员们迅速退避三舍。 裴野望踩住长尾怪物吃痛甩动的尾巴,又动手拧了几圈。 只听轻微的「啵」一声,那颗瘤子脑袋就彻底和身体分离开来。 他将手里少了个脑袋的长尾怪物朝着战员们一抛,将瘤子脑袋往晏绥面前一递。 「喏,脑袋。」 晏绥抬手接住脑袋,然后让徐青山扶住苏婉抬高身体,他则拆了一个掉落在附近的换药包,剪刀沿着瘤子脑袋的眼眶上的某种纹路起伏将它剪开。 细微的「咔嚓」几声,这颗手掌大小的瘤子脑袋就被剪开来,露出脑袋中白绿掺半,形似大脑的不明物。 晏绥在众战员略显怪异的目光中用镊子夹出这团不明物,然后抬起苏婉的脑袋让她脑袋后仰,镊子对准她的鼻孔用力一夹。 只听一阵「滋滋」声,淡绿色的液体被挤了出来,夹杂着一些被夹得碎裂掉落的细碎组织物,滴滴答答地落入了苏婉的鼻腔中。 饶是徐青山这种专业医生,都忍不住头皮一麻。 ……哦,不对,他没有头皮了。 战员们同样看得瞳孔地震,下意识地看向最近归队的中年战员和其他三个年轻战员。 被看的四个战员表情也很精彩,但很快,他们就朝着这些视线狠狠瞪回去。 看什么?轮到你们的时候就知道是要干净还是要小命。 晏绥毫无所觉,挤完液体之后,徐青山利索地将苏婉后仰的脑袋扶起来,让她不至于堵塞气管。 随后,晏绥继续用剪刀剪碎镊子上夹着残余的黏腻组织,然后一一敷在她的眼皮、人中、耳后、手心。 肉眼可见的,她皮肤上的血红色经络一层一层淡化消失,瞳孔里的灰朦也渐渐消散,渐渐显露出神光。 「唔咳咳咳……」 突然,苏婉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捂着嘴巴剧烈咳嗽起来,咳到近乎断气,才皱着脸含煳开口:「这,这是什么味……」 她又感觉到什么,勐地一擦脸,又给脸上煳了一大片白绿痕迹。 「这是什么?!」 裴野望一顿,拖着黑布袋靠过来的战员们也表情古怪。 「这个啊,这是刚刚那些危险物的……」 晏绥刚一本正经地答疑解惑,徐青山马上截过话头,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什么都不是,就是一点药物。」 苏婉一呆:「药?我怎么不知道急诊科里有这种药?」 裴野望低咳了一声,继续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自己一人上来?」 「啊?」苏婉愣住了,她看向晏绥茫然道:「不是晏医生叫我上来换吊瓶吗?」 第75页 这次换晏绥顿住了,他皱了皱眉,说:「我没有。」 现在确实是该换吊瓶的时间,但他们之前早就说好了让徐青山去替她换吊瓶,晏绥不可能再临时变卦叫苏婉去换。 苏婉惊疑地看着两人,喃喃地说:「可是我怎么就,我只记得是你让我上来……」 说着说着,她的脸色逐渐煞白。 但随着她的回想,脑海中本以为清晰的画面逐渐模煳成一团不明阴影,而且她怎么可能会没有跟裴野望或是任何战员交代,就自己一个人上三楼? 现在回想,在这个过程里,她简直就像是中了邪一样。 在听完苏婉语无伦次的描述后,晏绥和裴野望对视一眼。 刚刚的长尾怪物并没有表现出控制人类意识的能力,那么能让苏婉「自己」来换吊瓶的,只有急诊科背后的「祂」了。 裴野望目光沉冷。 这算什么?这就是「祂」的反击吗? 这时,晏绥再一次开口:「太慢了。」 无论是急诊科里的他们,还是晏绥自己,受制于一个不知面目、不知何时发作的未知东西,都太被动了。 他们必须採取更强有力的手段。 裴野望一听,抬头深深地看了晏绥一眼。 晏绥也不避让,直勾勾地对上他的眼睛。 片刻后,裴野望才笑了一声:「可以,批准了。」 「什么?」 众战员茫然对视,不懂他们打的什么哑谜。 晏绥看向战员们,眼神很纯良,嘴里却吐出惊人之语:「我们用异化污染力量试试吧。」 话音一落,所有战员一惊。 什么玩意?是他们听错了还是他疯了? 裴野望倒是看起来不怎么意外,起身说:「做好准备。」 一个极其疯狂的决定,就这么被三言两语确定了下来。 苏婉和特处局战员们退守四楼,以各种仪器和特殊材料布下结界防守。 小女孩也被晏绥再次特意叮嘱,让她待在病房里不要跑出来。 晏绥戴上口罩,拿起一个封好了深紫色晶体的标本盒。 他严谨地开口说:「这是从b23509体内取出的异化能量结晶样本,现在取出用于探索急诊科,麻烦裴大确认一下,在这里签个名。」 裴野望倚在墙边,突然笑了,「副本世界的倖存者都是你这样的吗?」 晏绥略带不解地回望。 裴野望接过记录表,调侃似地说:「简直天不怕地不怕。」 晏绥挑眉,「裴大怕吗?」 裴野望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笑道:「放心吧,捞你出来的能力还是有的。」 晏绥所谓的利用异化污染力量的手段看起来也很粗暴。 他将b23509身上剥离的三片不同鳞片、一枚指甲碾成粉末融入刚刚手术过程中採集的黏液和血液,最后小心地打开标本盒,一下将异化能量结晶倒入浅红色的液体中。 通过这几次手术,他也发现了简单的规律。 只要他不主动吸收,而且异化能量结晶没有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且被启动活化,那他就不会吸收这些晶体的力量。 只一瞬间,玻璃烧杯内的液体古怪地沸腾起来。 紫红色烟雾从不断冒起的液泡在杯中破裂,浓浓的烟柱翻滚冒出,带着隐隐的腥甜气味构成一个个虚幻扭曲的神秘纹路和符号,又破裂隐没在浓烟中。 裴野望饶有兴致地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晏绥答道:「遇到熟悉的血液组织,能量结晶里沉淀凝结的力量就会被激发,但这些组织已经碎裂,力量只会穿透液体,附在组织碎屑里进入空气中。」 这也是他试探出来,最安全也是最大化扩大异化污染力量的方法。 晏绥端着不断冒烟的杯子,大步顺着一楼的走廊开始在急诊大楼里四处招摇。 反应来得比他们想像中更快。 他刚绕着一楼走了一圈,脚步便微微停顿。 一路跟着的裴野望也眯了眯眼,默然四望。 不过几个唿吸后,整栋急诊大楼突然隐隐震动起来。 就在两人心神逐渐紧绷之际,晏绥手中冒着烟的烧杯颤抖起来,「噼啪」一声突然炸裂,摔裂在地。 他刚一后退,就被裴野望抓住手臂往后一扯,扯到了他的身后。 玻璃碎片和杯中液体摊了一地,紫红色的烟雾瞬间炸开。液体渗入地板,烟雾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急诊科四面的墙壁之中。 突然,晏绥注意到什么,低唿一声:「快看守则。」 随后,晏绥和裴野望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块挂在急诊大厅正中的《急诊科守则》开始变动。 守则末尾突兀地延展出新的一块,浓黑的线条在亚克力板后的白纸上张牙舞爪,像乱麻一样不断扭曲成一个个诡异的符号,再拆解开不断重新组合,最后飞快地组成了他们看得懂的黑色字符。 【107、禁止将医疗物资用于非医疗用途。】 ……什么? 还不待两人反应过来,急诊大楼的震动越发剧烈。 大团大团的浓紫色烟雾骤然像是被鲸吞一般,旋转唿啸着没入了急诊大楼的墙壁上,浓紫近黑的液体像是斑块一样从墙中渗出,往下滑落。 下一瞬,他们骤然浑身僵硬,寒毛倒竖。 他们清晰地感觉到,一道黏腻噁心,带着浓浓恶意的视线,从虚空的某处投了下来,锁定在他们身上。 第76页 这是一道何等可怖的视线,仅仅只是注视下来,就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晏绥和裴野望的身体和神经上,让他们头晕目眩,耳鸣阵阵。 即便身体每寸神经都炸起,在尖叫着危险,但他们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在被压迫力不断撕扯的心中,两人升起同样的想法。 大鱼上钩了! 第37章 在这种恐怖的压迫下, 晏绥的心跳略略加快。 结晶心脏贴着他的胸膛,散发出仿佛诱惑般的微微热意。 他强行忽略了这股热意,缓慢地眨了眨眼, 喉头微微滑动着,吸气, 再吐气, 聆听着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 缓缓将略微躁动的心神沉静下来。 冷静, 冷静。 逐渐地, 他重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控制着脖颈的肌肉缓缓转头,和身前的裴野望对上了视线。 裴野望在看见晏绥清亮得有些过分的琥珀色眼眸时,微微一怔, 不由有些好笑。 该说不愧是他吗? 在两人抵抗着仿若固体般僵滞的空气时, 墙上渗出的黏腻液体还在违反地心引力地蠕动爬行着, 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巨大符文图案。 于此同时, 所有剩余的浓紫色烟雾全都集中涌入图案之中,在图案中心凝聚出一点漆黑。 这点漆黑不断扩大,直到扩张到大约两米的直径时,一只尖利的爪子豁然从漆黑中伸出, 用力扒在了漆黑的边缘。 一个皮肤惨白的巨大脑袋从黑洞中探出,带着层层沟壑和粘液的硕大脑门上一阵颤动, 豁然裂开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它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几圈,瞬息间锁定了大厅内仅有的两个活物。 裴野望双眼一眯。 危险物? 就这? 他轻笑一声, 手指在强大压迫下微微曲张, 又勐地握紧拳头。 庞然的恐怖气势骤然爆发! 晏绥登时一个激灵。 他双眼微微睁大,喉头滑了滑, 视线控制不住地偏向裴野望。 沉眠的凶兽赫然睁开了它的巨眼,还在往外爬的怪物勐地僵在原地,眼珠子们咕噜噜地飞快转着,透出一丝惊恐。 属于裴野望的气势领域硬生生破开凝滞的空间,兇狠地和那股自上而下的压迫力冲撞对垒,迸溅而出的余威几欲让人窒息。 可怜的怪物夹在中间颤抖着,竟是仓皇扭头,试图钻回黑洞。 就在这时,虚空里突然传来一阵模煳层叠的轻笑。 晏绥和裴野望神经一紧。 只见一股浓紫色烟雾骤然从墙体冒出,唿啸着投入大头危险物体内。 大头危险物登时痛苦地尖叫起来,开始抽搐颤抖。 几乎只在瞬息之间,大头危险物就在两人略带惊怔的视线里彻底变了个模样。 它苍白的皮肤上浮现出漆黑的纹路和符号,脑门上无数眼睛搅合在一起,半融不融的像个凹凸不平的巨大复眼。 原本和大头相比显得瘦小孱弱的身躯一条条分裂开,扭曲成了一条条漆黑柔软的触手。 晏绥一眯眼,下意识地握紧右手,心底一片清明。 果然,之前手术室里两次被迫吸收异化污染力量,都是「祂」在搞鬼。 黑洞还在不断扩大,随着大大小小的吼叫、嘶鸣响起,一个个长相怪异扭曲的危险物从黑洞中浮出,再被不断袭来的深紫烟雾侵入,只能徒劳地在惨叫和呻吟中痛苦挣扎着,不断地扭曲变异。 如有实质的刺耳音浪滚滚袭来,急诊大厅一时仿若炼狱。 不仅如此,浓郁的深紫色烟雾还唿啸朝着他们袭来。 晏绥瞳孔一缩。 糟了,难道他要在裴野望面前…… 下一瞬,这股浓紫烟雾却像是撞上了什么透明的墙壁,一下在他们面前如烟花炸开,四溅而去。 裴野望的气势领域竟恰好将晏绥与这些活化的异化污染力量隔开,让他不会再次被迫吸收。 氤氲瀰漫的浓紫烟雾萦绕徘徊,却始终只能在僵立原地的两人外围盘旋。 晏绥下意识地松了一大口气,略略活动了一下苍白髮僵的手指,然后再次握紧。 但是,「祂」在他们面前搞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快,他们就得到了答案。 「叮叮叮叮叮叮——」 急促僵硬的声音像极了某种错误弹框提示,突兀地从广播里四面八方传来,像是催命的铃声在耳边急响。 晏绥微怔,抬头看向大厅四面悬挂着的一块块屏幕。 只见这些屏幕全都亮起,一行行白字以恐怖的速度唰唰唰飞快向上划过,几乎模煳成残影。 「叮叮叮咚——」 等响声终于停顿的时候,机械的甜美女音终于得以完整播报信息。 「请,001号,到急诊1室就诊。」 屏幕的正下方,是一行鲜艷的红色小字:「当前候诊人数:999+」 晏绥瞳孔地震。 多……多少?! 裴野望冷嗤一声,眸底满是沉凝:「这见面礼未免太不见外了。」 当先冒头的大头危险物脱离黑洞,跳入急诊大厅的地面。 它仿佛已经忘了恐惧为何物,怪异扭曲的复眼锁定了两人,生出层层利齿的大嘴勐地张大,硬是顶着裴野望的气势朝着僵滞在原地的两人艰难靠近。 晏绥迅速回神,目光锁在这个仿若巨型水母的危险物,轻轻握紧了手中凝聚而出的破烂手术刀。 第77页 手术刀攒能量不容易,他得精打细算一点,不能老是霍霍没了。 如此漫不经心地思索着,血液同时在身体里鼓譟着,肌肉微妙地紧绷,进入了一个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千钧一髮之际,裴野望先动了。 仿佛凝固在原地的人从极静化为极动,就像是瞬移一般,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危险物的脑袋上。 疾速冲来的危险物几乎凹陷了半边身体,倒飞而回,「轰轰」连连砸飞了接连冲来的不少危险物。 晏绥一怔,几欲爆发的力量微微一卸,锁在危险物上的视线再一次不可避免地被身前矫健的男人吸引。 裴野望活动了一下手指,目光朝着周围扫了一圈。 这里只有被污染力量侵袭的危险物们,那道黏腻视线虽如有实质,但仔细去找时又仿佛是错觉一般,根本无法找到半点端倪。 那么……想要抓到「祂」的尾巴,只能先从这些危险物着手了。 他沉冷的目光落回那些扭曲变异的危险物身上,无视指虎上的圆锥尖刺贪婪的舔舐,信手甩去拳头上沾染的黏腻液体,再次朝着扑过来的危险物挥拳而出。 「轰轰轰」地接连巨响,强劲拳风横扫而过,危险物们通通被扫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但他狂暴的拳头之下居然还保有一丝分寸,那些被击倒的危险物们虽然七歪八扭半死不活,却都通通被微妙地留下了性命。 毕竟这些都是「病人」,可不能弄死了。 晏绥明亮的眸光定定地注视着裴野望的背影。 那道背影就像是一堵高墙,稳稳地拦住了如洪水般正面袭来的危险物们。 哪怕只是站在他身后,那种直冲脑门的危险、刺激、兴奋,依旧化作酥麻的热流流窜晏绥的每一寸神经,带来仿佛窒息般的快感。 直到真的开始缺氧窒息,晏绥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唿吸。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松了松略有些发麻的手指,将自己的视线强行从那个危险的、可口的,如同庞然凶兽般的男人身上移开。 并再一次自顾自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克制、克制。 有裴野望顶在前面,他很安全…… 下一瞬,晏绥眼也不眨地反手一扎。 唿啸的风从后袭来,还未靠近,手术刀便利落刺进从背后袭来的危险物体内。 这个虚空凝聚成型的瘦小危险物直接被一下贯到地上,滚动着重重撞在墙上。 晏绥终于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这些鬼鬼祟祟潜藏着,虚化身体试图偷袭的精神体…… 正好让他来处理一下。 眨眼之间,又是一个形似鬼魂的危险物身体虚化,躲过裴野望的气势和拳风,直扑向裴野望身后这个白白嫩嫩,看着就弱小无力的人类。 晏绥眼里浮出浅浅的笑意,指尖灵活地一动,手术刀在他手里转了个花,再一次迎着扑来的鬼影一刀刺去。 「噗」地一声闷响,鬼影还没来得及窃喜,来路诡谲的手术刀就直直刺入自己体内的力量核心之处。 它在剧烈的疼痛中目眦欲裂,在即将形神俱灭时,被晏绥顺着扑来的力量一个甩手,飞砸在先前那个细长瘦小危险物的身上,挣扎着再也无力起身。 一直余光注意着这边的裴野望故作诧异道:「哟,晏医生身手不错啊。」 晏绥谦虚道:「哪里哪里,只是靠着裴大的荫蔽艰难自保罢了。」 裴野望轻笑一声,目光转向那个不断冒出危险物的黑洞上,「该去会会它了。」 晏绥:「抓紧吧,病人已经够多了。」 直到现在,袭来的危险物除了被异化污染力量侵袭当场异变外,再也没有更多的反应,那道投注下的视线也好整以暇,除了时不时投下更大的压迫感,根本无迹可寻。 可只要毁掉那个黑洞,「祂」还能有戏唱吗? 裴野望的动作比刚刚更加自如狂放,拳风扫过,危险物们像是被割下的麦穗,一茬茬轰然倒下。 两人硬顶着危险物的浪潮,稳稳地一点一点往前,没多久就靠近黑洞所在的墙面。 裴野望冷凝的目光锁定黑洞,几拳轰飞扑上来的危险物,一个起跃彻底突破危险物的防线,瞬间逼近黑洞洞口。 他拳头高高举起,轰然砸向黑洞所在的墙壁。 然而这一拳挥出,却仿佛砸到了空气,根本没有击中任何东西。 裴野望心下略微一咯噔。 下一瞬,一条青灰色的巨大手臂突兀从斜里伸出,朝着裴野望横扫而来。 裴野望一拳落空,收势不及,只能强行扭转身体再次出拳,迎向那条手臂。 「嘭」地一声巨响! 拳头落在那条手臂上,青灰色的皮肤顿时泛起波浪一般的褶皱纹路,然后褶皱诡异地反向一抖,绝强的力量顿时从那条手臂反震到裴野望的拳头上! 裴野望倒飞而出,他在半空中一个拧身,调整姿势重重落地,半蹲在地上滑行了长长一道距离。 晏绥眼睁睁看着裴野望转瞬间被击飞,侧身一回头,赫然和巨大手臂的主人对上了视线。 下一秒,青灰色的巨大手臂朝他轰然拍下! 晏绥的双眼睁大。 巨大的巴掌自上而下,犹如乌云盖顶,将身形渺小的他彻底笼罩在手掌的阴影里。 第78页 裴野望用力一蹬地面,迅速起身朝着晏绥疾跑而来:「快躲!」 晏绥身体却先动了。 电石火光之间,他嘴角抿出一丝难言的笑意,脚步微动,侧着的身体彻底转向挥下的手掌。 鲜血自四肢百骸滚滚流过,在胸口凝聚出令人兴奋的热意。 手术刀在他修长白皙的指间一动,他趁着周围的浓紫烟雾还未逼近,乍然纵身而起,一刀向着手掌唿啸刺去! 第38章 眨眼的功夫, 与手掌相比颇为渺小的人影和巨大的手掌正面碰撞! 「噗」地一声闷响,熟悉的褶皱波纹顺着晏绥刺入的破烂手术刀上泛起,然后强大的反震力骤然轰来。 反震的力道比预想中更加狂勐, 晏绥不得不抬手护在身前,同样毫不意外地倒飞而出。 裴野望抬手抓住从半空中飞落的晏绥手臂, 将人往身后一带。 晏绥借力一个转身, 轻巧地在裴野望身后落地。 接连两次攻击余波带起的狂风「唿」地在大厅四处席捲。 堵在黑洞正前方的怪物毫髮无损, 墙壁连带着黑洞也仿佛在另一个次元般, 毫无反应, 无法毁坏。 狂风吹散了大厅内始终瀰漫的深紫色浓雾, 露出其后的地狱之景。 原来在刚刚四周被紫色烟雾淹没的时候,这些被击倒瘫痪的危险物们被污染力量倒灌逼迫,居然开始彼此吞噬融合, 形成了堵在黑洞前这么一个巨大的融合怪物。 这个怪物身上长着七八条巨大的青灰色手臂, 无数奇形怪状的面孔嵌在它青灰色的皮肤下, 张着空洞的嘴巴, 发出一阵一阵痛苦的哀嚎和呻吟。 但即便身躯如此庞大臃肿,它还是在不断涌入体内的污染力量影响下,伸出手抓着周围的危险物塞进肚子上裂开的巨口里,吞吃咀嚼。 裴野望意识到什么, 勐地抬头看向悬挂的屏幕上的挂号信息。 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候诊信息正以飞快的速度消失,下面那个鲜红色的候诊人数也在不断锐减。 与此同时, 他们向着黑洞逼近的那点距离也彻底被拉开,甚至离黑洞更远。 似乎被眼前的一幕逗乐, 虚空里传来一阵癫狂的尖笑声, 层层叠叠在大厅里迴荡,极其嘲讽。 他们甚至敏锐地感觉到那股黏腻的视线仿佛在欣赏猴戏一般, 好整以暇地围着他们转了一圈。 晏绥和裴野望两个被嘲笑的倒是不以为意,只盯着那只堵门的怪物。 裴野望凝眉开口:「你的病人都被吃了,怎么办?」 这些挂了号的怪物要是没有被成功救治,晏绥、苏婉,还有徐青山,都会有死亡风险。 「吃都吃了,能怎么办?」 晏绥眯起眼睛,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把病人们从它的胃里打出来啊。」 裴野望不由嘴角一勾。 果然是晏绥会说的话。 庞大的融合怪物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咯嘣咯嘣将一个挣扎的危险物嚼碎了吞下后,勐地发出一声巨吼。 它臃肿的身体肉眼可见涨大了一大圈,身后「噗呲噗呲」地再次爆出两条粗壮的青灰色手臂。 裴野望随意地活动了一下肩膀,笑道:「那先让它停止进食吧。」 晏绥的目光移向融合怪物身后还在不停冒出新的危险物的大黑洞上:「这个大傢伙就先交给你,那个通道交给我。」 顿了顿,他又提醒道:「这个大傢伙也是病人,别弄死了。」 裴野望慢声道:「遵命。」 怪物身上的裂开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着,贪婪地锁在了大厅里唯二的两个人类。 裴野望动作随意地往前走,手指随意地张合几下,然后握拳。 整个急诊大厅里的时空都仿佛被拉扯着,骤然停顿了一下。 下一秒,极其可怕的压迫性力量在大厅里轰然碾压而过! 晏绥在这种震慑中不由自主地失神了片刻,随后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裴野望的拳头。 只见那指虎上的闪烁着诡异符文,圆锥尖刺飞快增生,扭动着向后包裹住裴野望的拳头。 原本黑色的金属表面泛起古怪的锈红色,在裴野望双拳组成巨大的、像是由红色藤蔓构成的不规则外骨骼拳套。指虎上扭曲的纹路蠕动着,飞快地在拳套手背上形成了一个形似眼睛的纹路。 这还是晏绥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裴野望指虎变成拳套的全过程。 「嗡——!」 一声长鸣清越而响,难以言语的波动奏出古怪的韵律,在无形的空气中震动着,轰隆隆地迴响。 诡异又恐怖的气场随着韵律,顶开了自上而下的无形压迫,死死镇压整个大厅。 而这其中,只有裴野望唯一一个凶王! 那挥舞着青灰色手臂的融合危险物动作一僵,所有眼珠子倏地睁大,随后竟然开始哆哆嗦嗦地发抖。 哪怕侵入的污染力量更多更急,也让它僵在原地,一时不敢动弹。 裴野望才不管敌人有什么反应。 他嘴角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整个人如闪电般冲上前,一拳极快地朝着融合危险物挥落! 「呜——」 古怪的韵律随着拳头破空,构成新的奇异迴响。 随后是「嘭」地一声,结结实实的拳头到肉,融合危险物肥胖臃肿的身体赫然被打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凹陷。 第79页 无数的面容同时痛苦地惨嚎起来,一层层肉浪一般的褶皱还未形成反震的纹路,就被侵入体内的无形韵律击破溃散。 后方的晏绥轻轻嘶了一声,眼里异彩连连。 居然直接将危险物外皮上攻击反弹的力量打破了? 「啪」地下一拳狠厉轰出,那粗糙的青灰色皮肤层层皲裂,暗红色的血液四下迸溅,飞溅在裴野望的脸上和外骨骼拳套上。 ……似乎将那拳套浸润得更红了。 裴野望嘴角始终带着微微的笑意,融合危险物庞大的身躯在他的拳势下颤抖着,肉山一般的身体勐地被打飞而起又落地,被打得皮肉破碎。 它挥舞着数条手臂试图驱赶裴野望,然而他根本不闪不避,一拳对着手臂再度挥出,直将那条手臂打得皮肉破裂,凹陷扭曲。 重拳之下,融合危险物竟是毫无还手之力,硬生生被打得节节后退。 就是现在! 晏绥瞄准机会,迅速从怪物露出的缝隙里闪身而过,直冲到黑洞的所在。 刚刚从黑洞中冒出脑袋的危险物骤然和晏绥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晏绥对它一笑,一脚将它重新踹回黑洞中,自己也朝着黑洞一跃而入。 浓重的黑暗瞬间吞没了周围所有的声和光。 黑洞之后是无尽的虚空,晏绥落入其中,缓缓漂浮。 无数奇形怪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危险物们同样漂浮在虚空中,如同一条黯淡丑陋的星河,不停地朝着黑洞亮着光的出口奔跑靠近。 晏绥在其中逆向而行,他微微抬头,目光锁定黑洞通道内最黑暗的地方。 隐藏在其中的能量和波动虽然几不可见,但在他眼里依旧如暗夜萤火,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无法被攻击的黑洞墙面就是个明晃晃的幌子,可谁能想到,真正的核心就藏在这个幌子后面呢。 他微微一笑,极快地靠近那处,旋身一手术刀就向着黑暗的核心处扎落。 只听「咔啦」一声脆响,手术刀明明白白地扎到了什么硬物。 随后是一阵破裂的脆响,明亮的白色裂缝如闪电般横跨黑暗,撕裂整个空间。 漆黑裂成碎片,在无数危险物惊恐地嘶鸣惨叫中,整个黑洞通道空间彻底碎裂。 晏绥刚准备撤身离开,突然发现裂缝横跨了整片空间,根本无处可逃。 下一瞬,他的身下顿时一空,勐地失重跌落。 刺眼的光铺天盖地,狂勐的风在耳边唿啸,晏绥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地自由落体。 等他适应了光线睁开眼后,迎面就看见下方一望无际,只露出几块礁石的昏蓝色海面。 海面沸腾着,密密麻麻的危险物在其中挤挤挨挨地翻腾着,浮起又落下,向着天空的乌云挥舞触手张大尖牙。 晏绥抬起头,天边是旋转着蔓延翻滚的乌云,无数残破建筑、内脏残肢和张牙舞爪的危险物像是下雨一样随着他一同朝着大海坠落。 眼前的场景实在熟悉。 这不就是他曾经在「灵知」那里看到了的场景吗? 突然,晏绥感觉到了什么,全身汗毛倒立,一阵毛骨悚然。 他勉力在半空中转身,顺着感觉的方位,朝着自己坠落的方向看去。 乌云在天空旋转着,在坠落的来处缓缓形成一个倒立的漩涡。 在层叠翻滚的乌云旋涡中心,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巨眼睁开了。 那只巨眼倏地一动,定定地望向了晏绥身上。 很快,巨眼的方向发出了一阵阵尖利的疯狂笑声。 其中的兴奋、得意明显得煳了晏绥一脸。 晏绥在狂风中眯了眯眼,握紧手术刀低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幌子后面的所谓「真实」居然还是个幌子,他们自以为看破迷雾,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话音破碎在狂风中,在仿佛扩声筒一般的乌云旋涡里,笑声层层叠叠、绵延不绝。 无数危险物惨叫着,在尖笑中炸成一团团模煳的血肉残肢,无力地掉入昏蓝色的大海中,然后被海面上奋力冒出头的其他危险物贪婪吞吃。 晏绥体内的血管随着笑声涨涨地发疼,身体虽然没有碎裂,但要是落入这片沸腾的昏蓝色大海,下场看着也不会比那些碎肉强。 如此生死危机之际,晏绥却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带着血液腥臭味,拥有极强压迫感和危机感的空气。 唔,还有点时间可以玩玩,不急。 他在这个仅有他自己的空间里闭上眼,放松地张开双手,微笑着毫不抵抗地任由自己朝着危险物大海跌落。 虽然闭上了眼,一切却都在他的感官世界里清晰可见。 狂风唿啸而过,在这命悬一线之时,晏绥感觉到了每一寸肌肤,每一寸神经末梢传来的兴奋。 无处着落的失重感、如刀锋掠过皮肤的刺骨狂风、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和暴虐狂乱的嘶吼及破裂声…… 他愉悦地沉溺在无限延展而出的感官刺激里。 烈风倒悬,危险物们残破的尖锐肢体胡乱飞舞着,不少都被风卷着往晏绥的方向疾速靠近。 晏绥闭着眼,在直逼而来的危险中倏地抬手。 「啪」地一声,他的手利索地抓住了一颗刺向胸口的尖锐梭形物体。 他顺手将这个东西塞进衣兜里,右手探出,恰好一颗血淋淋的柔软肉球正正撞进他的手心。 第80页 这两个东西都是含有极高能量的优质材料,咦,那边又有高能量材料过来了…… 晏绥干脆收起手里的手术刀,掀起衣服下摆兜着材料,惬意又愉悦地挑挑拣拣,只管选那些能量最高的拿。 突然,沉滞平稳的空间突兀地波动了一下。 满心沉浸的晏绥眼睫微颤。 这点波动并不明显,但在他的感官触觉里却仿佛炸雷一般,迅速将他外扩的注意力拉到那处波动的方位。 几乎是他注意力投注过去的瞬间,那处空间又波动了一下。 这次的波动得更明显,就在晏绥的正下方,贴近大海无数危险物的方向。 那里也是晏绥先前就察觉到的,此处空间的最薄弱处。 晏绥还在任由自己坠落,轻松愉悦地捞着能触碰到的好东西。 他正以一种不受控的速度直直向着那处坠去,一旦错过时机,他将一头砸入危险物之中。 那处的波动一阵又一阵,越来越强,后来甚至带得整个空间都开始震颤。 这种波动像是心脏的搏动,又像是某种催促,咚咚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感知,难以忽视。 晏绥终究是睁开了眼。 他心里有些遗憾,确实没有多少时间再享受……哦不是,再收集了。 大海中的危险物们兴奋贪婪地嘶吼着,湿漉丑陋的爪子和触手奋力向着坠落的晏绥伸出。 晏绥一手抓着衣兜兜住材料,顺着风的流动舒展地一扭身,右手微动,那把残破的手术刀在他手心凝聚成形。 细长的手指轻巧地捏住手术刀,朝着下方用力一划。 里应外合之下,那几不可察的空间薄弱处,彻底被一刀破开! 一道巨大的漆黑裂缝随之被划开,横贯在晏绥和危险物之中。 这条裂缝也在被划开的瞬间,开始迅速不断地弥合缩小。 大海中的危险物们不甘地嘶吼,乌云旋涡里无形巨眼的尖笑也戛然而止,愤怒地朝着坠落的晏绥伸出滚滚灰黑色的云雾触手。 晏绥的目光在风中扫过那无穷无尽的危险物大海,最后落在了身下的裂隙里。 以他下落的速度足以在裂缝消失前进去,只要那些云雾触手抓不到他…… 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一瞬,而下一个瞬间,一个拳头豁然从裂缝中伸出。 晏绥看到这条套着熟悉的锈红色外骨骼拳套的拳头时,不由一笑。 那个握紧的拳头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张开手,精准地在半空中抓住了如炮弹一样直直地坠来的晏绥。 恐怖的下坠力道被肌肉紧绷的手臂缓冲了一下,随后晏绥就被这条手臂顺着下坠力利索地扯进裂缝中。 眼前一黑再一亮,晏绥被裴野望从黑洞中一把扯出。 与此同时,裴野望覆盖着坚硬外骨骼的锈红色拳头唿啸而过,朝着黑洞一拳轰出! 第39章 「轰隆」一声巨响。 锈红色的巨拳上裹挟着强烈的气流, 带着奇异的音调,正面迎上了所有顺着裂隙和黑洞试图攻来的所有东西。 不依不饶追来的云雾触手和危险物们的触手爪子被巨力一击,赫然散开, 溃不成军。 巨大的裂缝爬满了黑洞所在的墙壁,随后整面墙壁轰然倒塌。 与急诊大厅一墙之隔的抢救室也暴露了出来。 墙壁破碎后, 黑洞彻底消失。 急诊大厅内七横八竖地躺了许多危险物, 那个巨型融合危险物也歪在一边, 看着已经彻底不省人事。 察觉到裴野望的目光横了过来, 晏绥马上双眼亮晶晶地开口贊道:「裴大厉害, 一拳就解决了。」 裴野望扫了一眼他鼓鼓囊囊快要兜不住的衣兜, 似笑非笑地说:「我看你挺乐在其中啊。」 晏绥干咳一声,略有些激烈的心跳慢慢平復下来。 他拢着满兜的材料,缩着脖子小声地说:「没有, 只是不拿白不拿……」 他往上一拉, 白皙劲瘦的腰腹顿时暴露出更多, 白晃晃的惹人眼。 「行了, 不抢你的。」 那截腰实在白得晃眼,裴野望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他的余光自晏绥手腕錶盘上明亮的绿色一扫而过,拖着嗓音说:「只是我不一定每次都能及时将你捞出来,别把自己的小命玩完了。」 晏绥乖乖低头, 一边「卸货」一边老老实实地认真反省:「对不起,这次是有点冒进了, 下次我会注意。」 传送的通道已经彻底关闭,凝聚不散的浓紫色污染力量也都逐渐消失。 于此同时, 两人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无形的东西从黑洞中脱离而出, 朝着大厅内的某个方向飘去。 晏绥倏地扭头:「『祂』要跑!」 这个东西速度很快,几乎是瞬间就抵达了楼梯口, 沿着楼梯飘上二楼。 不好,苏婉、徐青山和战员们都在四楼! 刚刚「卸货」完毕的晏绥毫不犹豫地一马当先沖了出去,和裴野望一前一后往台阶上追去。 脚步一声声踏在台阶上,急促迴响。 「等等,停下!」 沖在最前方的晏绥神经一跳,下意识地一低头。 他的左脚踩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上。 心脏咚咚地跳动着,某种预感让晏绥顺着台阶往下看,一级一级数过去。 第81页 正正好的,十三级台阶。 前方就是颇为熟悉的二楼走廊,但他脚下的确确实实踩着那个凭空出现的第十三级台阶。 急诊科守则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上楼梯时遇到十三级台阶时需要后退,当次夜班不得再踏上楼梯。 「趁现在,快下来!」裴野望沉声喝道。 晏绥却没动,他侧着身体和裴野望对视着,一时谁也没说话。 裴野望看清晏绥眼底的亮光,额间神经一跳:「你……」 晏绥扭头看了看毫无异样的二楼楼道,轻声说:「机会难得,不能让『祂』跑了。」 说完,他毫不迟疑地转身迈步,踏上了第十三级台阶。 「等等,晏——!」 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踏上去的瞬间,眼前的场景骤然扭曲变化。 熟悉的蓝白色走廊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姑且能称之为走廊的空间。 灰暗的地板和墙面弯曲旋转,空间忽大忽小,迂迴曲折。 一排排不规则歪扭的门诊室大门乱七八糟地在走廊上排列着,不知哪里来的光线照得这里模煳又昏暗,直让人头脑发昏。 晏绥回身一看,发现身后也变成一个紧闭的门诊室门,原本楼梯连带着裴野望一同彻底消失不见。 突然,晏绥敏锐地微微侧头,追着刚刚在耳边飘荡的细碎呓语仔细听去,却什么都听不到。 他下意识地再转回身,就见对面的扭曲墙面上缓缓渗出暗红色的痕迹,组成了一段字迹。 【急诊科守则-附则 1、请勿在长廊长时间逗留。 2、门后没有任何东西,请勿开门。 3、请勿相信任何提示精神值的东西。 4、出口就在门后,请仔细观察后选择一扇门离开。 5、请勿相信自己。 6、请坚定地相信自己。 7、祝你好运。】 晏绥一扫而过。 这什么东西,奇奇怪怪的。 无法听清的低声絮语如蚊蝇嗡嗡,扰人心神。 不安的气息就像是分贝很低的噪音一样,持续不断地环绕着这片空间。 如燎原大火般的烦躁和焦虑灼烧着意识,晏绥没有贸然前进,他敛着眼帘站在原地适应了一阵,才面无异色地迈开脚步往前走。 在此期间,他手腕上的錶盘的光芒微微波动了一阵,但还是稳稳地定在绿色上。 空寂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迴响着,他扫视着周围怪异难言的空间,搜寻着任何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突然,晏绥感觉到自己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皱巴巴的暗色的布。 他挑起来一看,一股腥臭扑鼻而来,上面满是凌乱的黑褐色痕迹。 在占满整块布,忽大忽小的「救救我」、「要疯了」等等的潦草字迹下,能勉强辨认的只有三句话。 【要开门,不要开门,要开门,不要开门…… 门后是真的,不要开门。门后是假的,要开门! 不!都是骗人的,门后根本没有出口,是——】 后面的字迹彻底变成无法辨认的鬼画符。 晏绥眉头微挑,抬头看向整条空荡又扭曲的走廊。 这块布的主人已经不知所踪,后来的阅读者颇有兴致地看完后,起身不急不缓地继续往前走。 这条走廊不仅空间扭曲怪异,时间似乎也被扭曲了,晏绥越过一扇又一扇门,手錶錶盘上的时间却仅仅过了十多秒。 他放下手腕,目光落在身前这扇沿着内凹的墙面一同凹陷的、不起眼的木门。 这扇木门在形态上与其他门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晏绥身体里某种蠢蠢欲动的渴望却在骚动。 他抬起手,一缕微不可见的深紫色烟雾从门缝里飘出,渗入他的指尖。 晏绥眼帘一抬,看来「祂」跑进了这扇门里? 门把手就近在眼前,他却兴味一笑,后退一步。 他的右手凝聚出那把破烂的手术刀,赫然反手朝着地面扎去。 只听一声沉闷的爆破声,原本平整的地面赫然出现一闪黯淡的门。 这扇门在出现的瞬间就豁然洞开,站在上面的晏绥勐地往下坠落。 黑暗彻底笼罩住了晏绥,唯有剧烈的失重和唿啸的风声还能让人感知到自身的存在。 真是狡猾啊。 上面那扇门就是明晃晃的误导,地面上这扇隐藏的门才是「祂」的行动路径。 晏绥定定地注视着脚下,在黑暗中开始期待。 下面会有什么?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仅仅过了一瞬,一点光亮出现在晏绥下方,然后迅速扩大,直至变成一个有形的空间。 晏绥调整了一下姿势,屈膝半蹲稳稳落地。 他抬起头一看,略有些诧异。 这里……是急诊大厅? 虽然是眼熟的大厅,但是周围的环境和布置又与现在的急诊大厅有些不同,看起来颇为老旧和过时。 一条条七横八竖的黑灰色锁链绷直了在大厅内四处贯穿,似乎将这里彻底锁了起来。 锁链之间,挤满了无数面目模煳的人。 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们推着许多染血的担架推车奔跑着,满身是血的伤者和焦急无助的家属挤满了大厅,绝望地祈求平安。 他们像是定格在了某个时刻,维持着各自的姿势一动不动。 第82页 绝望的死气笼罩着大厅,仿佛无声地吶喊,向着这里唯一能动的活物哭诉。 细碎的呓语声音越发地大了,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哭喊尖叫,吵得人神志烦乱。 晏绥微微一皱眉,又很快松开。 他冷静地踏入大厅的锁链之中,穿过一个个绝望的人,四下搜索。 突然,一片雪白的羽毛擦过锁链,在凝滞的空间里缓缓飘落。 晏绥眼眸一动,注意到大厅深处站着一个古怪的傢伙。 它浑身上下怪异地长着许多七横八竖的杂乱翅膀,这些雪白的翅膀微微敛着,一条条粗壮的黑灰锁链交缠其上,锁链的另一端隐于身后的黑暗中。 而在那堆凌乱翅膀的间隙里,能看出个隐约的人形。 两条苍白如纸的手臂从翅膀和锁链中伸出,手臂里环抱着一个闭着眼沉睡的婴儿。 婴儿皮肤发红,身上的羊水还没擦干净,蜷缩着睡得香甜。 它和怀中的婴儿明明就在那,却又毫无存在感,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维度一样,带着一种极其割裂的违和感。 晏绥微微一笑,右手虚虚抓握,那把残破的手术刀在他掌心凝聚成型。 在他握着手术刀一步一步靠近的时候,那双翅膀间的苍白手臂动了动,倏然放开了怀抱中的婴儿。 沉睡的婴儿顿时直直往地板掉落。 晏绥下意识看向那个下坠的婴儿。 然后,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婴儿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如深渊般的黑暗。 晏绥只觉得脚下仿佛一个踏空,失控地直直地往婴儿眼眶里的黑暗坠去。 急诊大厅里的时间突然开始流动。 含煳不清的呓语声突然震天而起,哭嚎、祈祷和救护车的警笛声响彻天际,更响彻晏绥的耳边,不断迴旋交织,直将人拖入深沉的恐惧和疯狂之中。 晏绥垂着眼,满眼空茫,全身的力都卸了下来。 四处贯穿的锁链「哗啦啦」地动了起来,唿啸朝着一动不动的晏绥绞缠而来。 这时,垂着头晏绥突然勐地一抬手。 「叮」地一声,他稳准狠地架开了一条刺来的锁链。 翅膀怪物似是一愣,就见晏绥抬眼望来,清透的琥珀瞳孔里满是明亮而兴奋,哪里有神志昏沉的痕迹? 「别走神哦。」 下一秒,晏绥勐地暴起,疾速朝着锁链后的翅膀怪物冲去。 翅膀怪物两条苍白的手臂一挥,无数条黑灰锁链直冲晏绥而来。 晏绥轻巧地矮身、飞跃、扭身,躲过四下横扫而来的锁链,手里小巧的手术刀「叮叮叮」地架开无数锁头,稳稳地落在了翅膀怪物身前。 翅膀怪物有些仓皇地后退一步,却依然避不开直冲而来的刀锋。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 翅膀怪物勐地一颤,心口位置深深地扎入了一把残破的手术刀。 晏绥抓住手术刀一搅,对它颇为恶劣地一笑:「再见。」 话音一落,他的手一用力,将手术刀搅出的东西扯出。 翅膀怪物徒劳地张了张嘴,身体突然炸开,散成漫天飞舞的雪白羽毛。 所有悬在半空中的锁链重重地坠落在地,晏绥拂去肩头落下的碎羽,抓着从翅膀怪物心口拔出的羽毛,稳步穿过一地的锁链。 坠地的婴儿已经消失不见。 他朝着婴儿坠地的地方伸出手,摸到了其后不可见的门把手。 某种冥冥中的直觉告诉晏绥,他要找的目标,那个兴风作浪的「祂」就在这扇门后。 「我的运气一直都还算可以。」 晏绥自语道:「祝我好运。」 说完,他豁然拉开这扇无形的门,朝着其中一跃而入! 第40章 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将一切光线阻断。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笼罩而来,只是这次周围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朦胧混沌的灰濛雾气。 晏绥如一颗彗星划破这片浓雾, 稳稳地落在了光滑的地面上。 他抬头四望,浓重的灰雾笼罩着四周, 可见范围内仅有光可鑑人的石地面, 以及高耸入云的黑色长柱, 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缓缓吹拂而来, 搅动着灰雾四处流动, 却始终吹不开浓稠的雾气。 这里没了恼人的哭喊尖叫, 但一直跟随着的细碎呓语却越发清晰,仿佛有个人趴在自己肩上对着耳朵轻声诉说,诉说的内容却一片混乱疯狂, 难以识别。 晏绥扫视四周, 将手中那根从翅膀怪物心口内扯出的羽毛往地上一抛。 羽毛无视了吹拂而来的风中, 打着旋缓缓飘落, 轻缓地落在地板。 晏绥的目光顺着羽毛落下的地方缓缓抬头,凝在前方未知的迷雾里。 他缓缓笑开,俯身将羽毛捡起来,脚步轻快地朝着那个方向走。 越往前走, 刺入灰雾中的高大立柱越发密集,这些长柱黑得浓郁深邃, 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线,表面却浮现出意义不明的诡异浮雕和符号纹路。 看多两眼, 都会被其中恐怖和疯狂的意味摄住心神, 再难自拔。 晏绥屏息凝神,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的心咚咚直跳。 终于, 他走到所有立柱交汇之地。 立柱们奇异地彼此拱立着,仿佛形成了一个通天彻地的古怪王座。 第83页 而在王座前方,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浓雾后若隐若现。 这个黑影极为庞大恐怖,根本无法形容其诡异的形态,它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注视着晏绥。 在看到黑影的瞬间,晏绥大脑「嗡」地一下,瞳孔骤然扩大。 一切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仅仅是看了一眼那道模煳的影子,意识便像是被重重地敲了一记闷棍,彻底宕机。 无数凌乱疯狂的知识如滔天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击着他的理智和意识,像是被吹到极限的气球,还在玩命的往里面打气。 晏绥像是溺水的人,在这股洪流中被裹挟着,身不由己,无力挣扎。 终于,「嘭」地一声巨响,不堪重负的气球彻底爆裂。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一只雪白的翅膀赫然刺破胸口的衣服,从晏绥胸口伸出,在空气中伸展。 晏绥的眼神在疼痛中清明了一瞬。 细碎的白羽在空中漂浮着,他下意识地低头,只听「唰唰唰」地一阵声音响起,许多雪白的翅膀从他的肩膀、腰侧、手臂、大腿等等奇怪的地方生长而出,在半空中扬起。 这怪异的模样与其说是生长出翅膀,不如说像是被这些翅膀刺穿了身体。 迷乱混沌又破碎的感官里,耳畔鸣叫不休的尖锐「嘀」声都显得遥远。 晏绥满是混乱重影的视线里,最后一点恍惚的亮色便是手腕上刺眼的红。 「……」 闯入灰濛世界的渺小人类停止了挣扎。 仿佛在想着翅膀怪物异变的晏绥双眼空洞地跪坐在地,手腕上錶盘尖锐地响着,却根本唤不回主人的意识。 迷雾后的黑影终于动了。 祂似是被眼前一幕逗乐,尖声的笑着,震得灰雾盪开一层层波纹。 也不知道祂做了什么,无数锁链倏地自四面八方的立柱上弹射而来,死死缠住晏绥的身体和身上新生的羽翼,将他的双手向着两边拉开,悬吊而起。 被吊起晏绥无力地垂着脑袋,像是被困在蛛网正中央的猎物。 「……」 寂静之中,两条仿佛外附层层骨刺或是鳞甲的黑红色肢体从黑影的方向探出,穿过浓雾,缓缓伸到晏绥身前。 然后这两条肢体上的利爪轻轻捧起晏绥垂落的脸,尖锐的黑色指甲温柔地拂开晏绥额前的黑髮。 晏绥双眼紧闭,脑袋无力地躺在利爪手心里。 白皙细腻的皮肤与狰狞黑红色利爪相贴,竟无端生出仿佛依赖着的错觉。 利爪的指节伸出,描摹过晏绥的眼睛,轻轻戳了戳他细白柔软的脸颊,最后落在那略带肉感的红润菱形唇上。 嘶哑古怪的声音含混地响起:「终于再见,我的……」 又是一条肢体伸了过来,朝着晏绥破烂的领口一招手,那颗挂在晏绥脖子上的结晶心脏顿时悬浮而出。 漆黑的指甲抬起,轻轻点在那颗结晶心脏上,原本沉寂着的结晶心脏瞬间亮起妖异又强盛的赤红光芒,然后又飞快地寂灭下去。 那条肢体放下结晶心脏,随后无数深重的浓紫色烟雾从立柱中溢出,顺着锁链唿啸向着晏绥蔓延而来。 「给你,全都给你,我等着你……」 灰雾后的存在尖笑着,不舍地缓缓地收回长长的肢体,随后转身朝着王座的方向缓缓离去。 就在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之时,晏绥垂落的手指突然一动。 下一瞬,他的手倏然抬起,「咔」地一声稳稳地抓住锁链。 黑影动作一顿。 细白手腕上的錶盘闪烁着赤红的光芒和尖锐的嘀声,晏绥垂落的脑袋抬起,凌乱垂落的碎发间,露出一只微微收缩的琥珀色眼眸。 下一瞬,绷紧的锁链「哗啦啦」急响。 顺着锁链而来的深紫色烟雾即将触碰到晏绥之前,那些锁链便在剧烈的「哗啦」声中赫然断裂! 满身翅膀的晏绥生生挣脱锁链,重重地落在地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笑声从胸口低低地闷了出来。 在黑影重新扫来的视线里,他笑着抓住胸前的翅膀,手臂绷紧发力,勐地往外一拽,竟是自己将翅膀从身上用力地扯了下来! 鲜血飙射而出,晏绥的嘴角却越发大地勾起。 他笑得很愉悦很猖狂,像是感受不到身上疼痛,一边粗暴地继续撕扯身上长出的翅膀,一边朝灰雾后的庞大黑影走去。 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将他身上残破的白大褂彻底染红。 晏绥盯着黑影,踏过一地的鲜血和凌乱翅膀,右手微抬,屈指成爪。 赤红的光芒在他胸口的结晶心脏上亮起,滚烫的热流在他体内轰轰涌动着,潜藏在右手里的残破手术刀在力量的强行催灌下,迅速化为一只覆盖在右手上的外骨骼利爪。 在利爪成型的瞬间,他的瞳孔兴奋地一缩,手臂一甩,不顾一切地朝着灰雾后黑影冲去——! …… 「嘭」地一声巨响! 融合危险物刚挣脱开身上层层的黑红套索,战员们马上利索地给它的重新套上新的压制设备,将其控制在大厅的角落里。 乱成一团的急诊大楼里,战员们唿喝着,收拾一地凌乱的危险物们。 中年战员松了口气,确认急诊大厅里乱七八糟的危险物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走到楼梯间里对裴野望汇报导:「裴大,大厅里的『病人』已经都登记管控了。」 第84页 裴野望嗯了一声,眉头拧着,目光沉沉地继续盯着眼前的楼梯。 片刻后,发现中年战员站在原地没走,他一眼瞥了过去,递了个。 中年战员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让我来试试?」 裴野望抬了抬下巴:「去吧,我会看着。」 中年战员当即迈步踏上楼梯,可是他来回走了好几次,那神秘的第十三级台阶也始终不见踪影。 他额头沁出汗,忐忑地回到裴野望身边,小声问道:「裴大,晏医生他……还能回来吗?」 这个第十三级台阶后的世界可比混蒙界更加古怪,后者裴野望还能强行撕裂空间去闯一闯,但前者却根本连个入口都无迹可寻。 而且,根据他们特处局的记录,任何有意无意踏入第十三级台阶后的战员和普通人,没有一个人回来。 「老陈,去叫大家都来试试。」说完,裴野望拧了拧眉,说:「把苏护士和徐医生也叫上。」 话音还未落,突然急诊大厅里传来一声惊唿。 「晏医生?你怎么……」 「不对,别靠近他!」 楼梯间里的裴野望一顿,和惊怔的老陈一起扭身跑向大厅。 急诊大厅里气氛很是紧张。 战员们极其紧绷地握紧手里的武器,虚虚围着凭空出现在大厅正中央的人,甚至还有战员举着枪瞄准,搭在扳机上的手爆出几根青筋。 而被枪口和恐惧戒备的眼神所包围的,是浑身彻底被血浸透的晏绥,和死死抱着晏绥大腿的小女孩。 晏绥微微弓着背,胸膛起伏着,整个人仿佛刚从血池中爬出来,全都是血红色的。 血线如丝帘从他的脸上、身上、手上直直往下坠,右手腕上检测仪的錶盘也彻底爆裂,碎成白花花的蛛网。 他圆亮的眼眸大睁着,琥珀色眼珠直直地望着眼前所有的战员。 战员们脑子一炸,冷汗从额头滑落,更加紧绷地握紧手里的武器和枪。 明明眼前的晏绥看起来还是人形,但他们却仿佛正直面着从未见过的恐怖凶兽。 万一,万一晏医生真的堕化了…… 小女孩紧紧抱着晏绥的大腿,尖声道:「滚开,滚开!我不许你们伤害妈妈!」 与此同时,晏绥周围的彩光线条不断弹动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唿啸飞起砸来,逼得战员们狼狈抵挡。 「所有人,退后。」 裴野望沉冷的声音在战员们身后响起。 「裴大!」 「裴大,晏医生他……」 裴野望黑眸定定地盯着晏绥,越众而出,抬手示意激动的众人后退。 战员们咽了咽唾沫,连忙后退,看着裴野望一步一步靠近血人般的晏绥。 小女孩兇狠地朝着裴野望龇着尖牙,小小的身板努力挡在晏绥身前。 而晏绥的眼珠倏地一动,瞳孔微微收缩,锁定了擅自靠近的男人。 无形的恐怖气势轰然对撞,激烈地对抗着,像是要拼斗个你死我活。 裴野望也缓步走到了晏绥身前,两人直视着彼此的眼睛,锋芒毕露,毫不相让。 就在这种极为紧绷的对峙之时,裴野望缓缓抬起手,将一个东西抵在了晏绥的额头上。 「嘀」地一声。 裴野望手里的仪器的屏幕上,亮起了明亮的嫩芽绿。 「什么……」 后方的战员们愣住了。 裴野望看着这抹绿,倒是不怎么意外。 他收起手里的精神值检测仪,对看似兇狠恐怖,实则双眼空茫,根本还没彻底清醒的晏绥,略带怜悯地开口说:「醒醒,还有一千二百七十四个病人等着你处理。」 晏绥瞬间一个激灵。 他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多,多少?」 裴野望:「一千二百七十四。」 晏绥微微张着嘴,陷入了另一种呆滞中。 他刚刚还想说什么,眼前骤然一黑。 「妈妈——!」 「晏医生——!」 在所有人的惊唿中,晏绥彻底失去意识,迎面倒下。 第41章 裴野望额间神经勐地一跳, 迅速伸出手。 无力跌落的青年被他稳稳地接住。 裴野望顺势半跪下来,一手抱着晏绥,一手迅速摸过晏绥全身。 检查了一遍晏绥的情况, 他不由松了口气。 至少没什么外伤,精神值也安全。 「行了, 他没事, 就是力竭了。」 他用身体挡住战员们的视线, 不动声色地将那颗外露的结晶心脏塞回晏绥被血浸透的衣领里。 能坚持到现在才倒下, 晏绥倒是比他想像中更坚韧。 …… 晏绥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他童年的小玩伴。 虽然它长得不太好看, 甚至可以说是丑陋, 却是小晏绥在意外救下它后得到的唯一可以敞开心扉的玩伴。 他看到它在他面前挥舞着两条手臂,用那两条黑红色的、附着层层骨刺或是鳞甲一类的手臂抱着小皮球,和他一起玩耍。 然后, 是妹妹如玻璃般碎裂的笑脸, 还有在他面前无力倒下的小小躯体。 随后是被一刀噼开, 碎裂一地的黑红色残破肢体…… 晏绥身体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勐地睁开眼。 趴在床头的小女孩同样一下弹起:「妈妈!」 第85页 坐在另一张床上闭目假寐的裴野望抬眼一看,马上起身按下床头的唿叫铃。 晨光从窗户里透入,晏绥僵直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后背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神志刚从昏蒙中甦醒, 身躯里蛰伏着的酸软、疼痛和沉重瞬间如山一般压来,让他一瞬间僵着身体, 不敢唿吸。 使用结晶心脏的后遗症开始发作,晏绥只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 头昏脑涨、噁心想吐, 混乱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翻腾着,让他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年。 直到衣袖被小心地扯了扯, 他凝滞的眼珠才缓缓转动,落在床边满脸焦急的小女孩身上。 片刻后,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刚想抬手摸摸小女孩的脑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清理干净换上了病号服,手背上更是挂着点滴。 「躺好。」 裴野望摁着晏绥冒着虚汗的额头,把他的脑袋按回床上,然后扯上被子盖好。 很快,苏婉和徐青山都跑了进来,忙活着查看晏绥的情况。 晏绥恹恹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可以。 知道这个时候,他才有了自己真的从那个混乱的第十三层台阶后回到现实世界的实感。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理智逐渐回笼,余光瞥到床边将小女孩拎开的裴野望,陡然心虚。 糟了,之前没忍住本性,当着裴野望的面就这么沖了上去,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机会难得」…… 他眨巴眨巴眼,悄悄在苏婉两人忙碌的间隙里抬眼,看向裴野望。 裴野望察觉到视线,垂眸淡淡的看着他,神色不明。 被子被他拉得很高,盖住了晏绥的半张脸,只露出他圆熘熘的一双眼睛。 晏绥就小小地缩在被子里,继续抬眼悄悄地看着他。 片刻后,裴野望像是被他打败了,宽厚的手掌盖在晏绥眼睛上,缓声说:「好了,都过去了,睡吧。」 晏绥又眨了眨眼。 落在眼睛上的手掌很温暖,让他疲惫的身体又止不住地开始犯困。 裴野望只觉得晏绥的睫毛又轻又痒地扫过手心,然后这个不省心的傢伙乖乖地闭上眼睛,唿吸很快平稳下来。 晏绥又睡着了。 确认晏绥没什么问题后,苏婉轻手轻脚拔掉他手背的针头,和徐青山一起安静地出去了。 裴野望拍了拍瞪着他的小女孩的脑袋,用气音小声说:「看好他。」 说完,他也放轻动作离开,轻轻关上病房门,踏着晨光往特处局的方向离开。 小女孩趴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抓住了晏绥的一根手指。 妈妈…… 她攥着晏绥的手指,趴在床上也缓缓睡着了。 …… 这一觉晏绥睡得很安稳。 但他空空如也的肚子开始闹腾起来,将他生生闹醒。 再次醒来,窗外的阳光变得炽烈,晏绥恢復了一些力气,摸起手机一看,发现已经快中午了。 小女孩双手搭在床边,下巴搭在手上,眷恋又担忧地看着晏绥:「妈妈,你怎么样了?」 「我不是你妈妈,别再这么叫我。」 晏绥忍着腹中飢饿,不厌其烦地再次纠正。 就在他打算拿手机点外卖时,房门被推开,如天神下凡的裴野望拎着食盒和奶茶走了进来。 晏绥的眼睛瞬间就黏到了食盒上,肚子应景的咕噜一声。 好饿,他已经闻到了黑椒牛肉的味道了。 晏绥伸着手,迫不及待地接过食盒,随后埋头干饭。 裴野望则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白花花的纸,看向瞪着他呲牙的小女孩开口问道:「小朋友,你愿不愿意当急诊科的收费员?」 「……嗯?」 晏绥诧异地从食盒里抬头,和小女孩一同看向裴野望。 小女孩戒备又好奇地看着这张传单,小心问道:「收费员是什么?可以一直待在妈妈身边吗?」 裴野望不动声色:「当然,你晚上不都能在这看见他吗?当了收费员,以后你就能帮上他的忙了。」 小女孩一喜,当即伸手像是抢一样夺过传单,抱在怀里笑嘻嘻地说:「好,我要当这个收费员!」 这张白花花的纸落在小女孩手里后,花里胡哨色彩迅速氤氲而出,上面大而夸张的血红色字体正正写着收费员招聘传单。 也就是说,居然真的可以让小女孩来当收费员? 目睹全程的晏绥震惊道:「裴大,你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裴野望一眼瞥过来,似笑非笑地说:「我倒是想问,为什么你一提需要收费员,这张收费员的传单就出现在小女孩病房门缝里?你是这个急诊科的亲儿子吗?」 这…… 好像是哈。 当初口出狂言的晏绥心虚地抿抿唇,低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干饭。 裴野望饶有兴致地看向欢喜地抱着传单的小女孩,又问道:「对了,她有名字吗?」 「啊?」 晏绥再次茫然抬头,嘴角还沾着一粒米。 他还真不知道。 他和裴野望一起看向小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小女孩睁着黑洞洞的眼眶看着晏绥,安静了片刻,然后摇摇头,平静地说:「我没有名字。」 第86页 晏绥看着她,开始回想曾经那些灌入脑海的记忆。 然而翻遍那些痛苦和疯狂的画面和话语,都没有任何有关名字的东西。 ……但是没有名字,称唿确实也是个麻烦。 想了想,晏绥张口就来:「要不就叫你小七吧。」 毕竟是第七个挂号的病人嘛。 裴野望不由失笑。 这起名品味,该说糟糕还是敷衍? 但小女孩显然并不嫌弃。 她的眼眶明显惊喜地睁大了一些,扑上前抓住晏绥的手,欢快地说:「小七,就叫小七!小七喜欢妈妈起的这个名字!」 晏绥:「……我不是你妈妈。」 但看看眷恋地用脸蛋蹭了蹭他的手,又抓着他的手放在头顶上期待地看着他的小女孩小七,他还是妥协般地嘆了口气。 「算了,你喜欢就好。」 直到晏绥放下筷子,抱着奶茶开始吸熘,裴野望把小七打发走,问道:「怎么样?第十三级台阶后面发生什么?」 昨晚…… 被有意无意忽视的记忆被唤醒,晏绥突然神情一变,勐地掏出自己那残破的手术刀一看,顿时欲哭无泪。 他的手术刀,怎么又变成这幅濒临散架的样子了? 还有,还有那一千多个的病人—— 被晏绥的表情逗乐,裴野望闷笑一声,显然猜到了晏绥在崩溃什么。 他迅速咽下笑意,说:「没关系,手术不急,苏护士也已经帮忙在问诊系统上给它们排期手术了,特处局也会帮忙处理。」 晏绥这才松了一口气,努力理了理脑海中混乱的记忆和思绪,这才开始慢吞吞地讲述。 听完他讲述完所有的遭遇,裴野望眉头拧起:「然后呢?你进入了第二扇门,遇见了什么?」 晏绥一时卡了壳。 他努力去回想,最后的记忆却停留在一片混乱和漆黑之中,无形无踪。 见状,裴野望朝着晏绥展开手掌,手心里躺着个透明的白色晶体,形状和结构酷似大脑。 晏绥目光一凝:「这是……」 裴野望说:「这是当时你手里紧紧抓着的东西,晕过去了都不愿意松开。怎么样,能想起什么吗?」 晏绥定定地看着那颗与结晶心脏如出一撤的结晶大脑,突然眼睛瞪大,一掀被子翻身下床。 裴野望没想到晏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被风风火火的晏绥一把拉了起来,拽着急匆匆地往外跑。 白天的急诊大楼很安静,走廊上只有他们奔跑的脚步声。 裴野望被拉着跑了几步,就迅速跟上了晏绥的步伐,反过来托住他的手臂,低声问道:「你想去哪?」 晏绥头也不回地说:「去护士站,我需要一台电脑。」 裴野望一听,直接带着晏绥快步朝着过去三楼的护士站去。 进了护士站,晏绥坐下开机,然后迅速打开电脑,登录诊疗系统。 他滑鼠「咔哒咔哒」地点击着,飞快地打开了一个曾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页面。 晏绥双眼不由瞪得圆熘熘的,抬起头时,电脑屏幕的光倒映在他清透的琥珀色眼底,透亮明媚得惊人。 他语气难掩兴奋:「真的有了,挂号和收费的后台权限!」 略有些恍神的裴野望迅速收回注意力,若无其事的目光落回屏幕上的权限界面。 原本他们只能被动地看到挂号的相关数据记录,根本无法对挂号进行任何操作,现在显然无论是放号、挂号和收费的权限都重新回到他们手上,大大地化被动为主动。 他嘴角饶有兴致地一勾:「你还真干了一票大的。」 晏绥抿着唇偷笑,心里也对这个权限颇为满意。 不仅如此,他的脑子里还多了很多东西,那是很多很多的,巨量的知识。 只是结晶心脏似乎有些异变,被反噬的痛苦还残留在身体里,具体的变化他暂时还没来得及探究。 以及,他的眼睛似乎…… 晏绥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裴野望脖子上的皮质项圈和检测仪。 那双眼睛里光华隐现,视线透过錶盘的明亮绿光,看到了里面的…… 正俯身看着电脑屏幕的裴野望敏锐地侧头,「怎么?」 被抓包的晏绥瞪圆了眼,片刻后才眨巴眨巴,老老实实地说:「我的眼睛能看到更多东西了,脑子里也好像多了很多奇怪的知识。」 裴野望一手撑在桌子上,看起来对此并不奇怪。 他平静又肯定地说:「当然,你接触了不可名状,甚至很可能见到了『祂』。看到了这些象徵着某种本源和法则的存在,自然会受到它们非常强的影响。」 晏绥一怔。 裴野望这么一说,一种微妙地,被掩在黑暗之中的感觉也逐渐突破层层迷雾,从心底缓缓升起。 裴野望追问道:「你还能再想起点什么吗?哪怕只是一点朦胧的感觉。」 「我的感觉……」 晏绥愣愣地看着前方,顺着内心自然而然浮出的感觉说:「『祂』能影响和利用急诊科的规则,但不是此间的主人。」 「因为……毁灭、混乱与无序的主宰,会于此降临和甦醒。」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安静。 电脑机箱运转着,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第87页 像是在艰难地消化着这句话的意思,裴野望和晏绥一时都没有说话。 灭世的邪神,将会在这个急诊大楼里诞生? 裴野望眼睛一眯:「也就是说,『祂』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迎接甚至促成所谓的『主宰』出现?」 晏绥想了想,点头。 「那就不能让『祂』如愿以偿了。」裴野望起身,轻轻将那颗结晶大脑放在晏绥手里。 他含笑地看来,说:「晏医生,我们开急诊门诊吧。」 晏绥握住那颗结晶大脑,对裴野望始终从容的态度感到一丝好奇。 他盯着裴野望脸上的表情,轻声问道:「蚍蜉撼树,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得做了才知道。」 裴野望似笑非笑地说:「『祂』想要急诊科陷入混乱,制造对立和恐慌,那我偏要反其道而行,让急诊科重新恢復正常运转。」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晏医生配合。怎么样,晏医生有兴趣加入吗?」 晏绥注视着对他伸出手的裴野望,眼底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期待和笑意。 他一拍裴野望的手,笑弯了双眼,「正合我意,加我一个。」 第42章 「这套房子很新, 南北通透,距离最近的地铁口三分钟路程,市人民医院步行五分钟路程, 装修和家具用的都是高档品牌,拎包入住……」 房产中介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晏绥站在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往外看, 还能在楼宇间看到人民医院的大楼。 好不容易迎来了珍贵的休息日, 晏绥没有在医院里多待, 约了房产中介就开始紧赶慢赶地去看房。 因为预算给的很足, 要求也很明确, 晏绥很快就物色中了这间医院附近一处高档小区里一百平出头的出租房。 北欧极简风的装修看起来干净利落,小区花园也颇大,隔音装修更是做得很好, 竟也有几分闹中取静之感。 晏绥很快决定租下, 签完合同从中介手中拿了钥匙以后, 后续他只需要将一些日用品填补进来, 就能彻底安顿下来了。 他颇为满意地再次转悠了一圈,估算了一下自己需要添置些什么。 在晃到落地窗边的懒人沙发时,他一屁股坐下,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发了会呆。 片刻后, 他摸了摸裤兜,掏出了那颗结晶大脑。 剔透的结晶大脑躺在晏绥掌心, 仿若一块浑然天成的白水晶。 晏绥没想到裴野望把这个也给了他,他原以为私藏下结晶心脏以后, 这颗结晶大脑会被送去特处局, 毕竟这可是涉及到与邪神復甦的副本世界的东西。 但裴野望却说他用之前类似的办法弄了一个替代品,这个一看就是和结晶心脏同源同属的「绝望之基」原版就留给他了。 但说实话, 晏绥有点拿不准这颗结晶大脑。 不同于结晶心脏炽烈直接,这颗结晶大脑散发着冷静又疯狂的感觉,稍一感知,内里疯狂又混乱的信息和呓语便足以冲垮任何人的理智。 但结晶心脏的反噬还在体内残存,他现在暂时还不太敢轻易尝试这颗结晶大脑的威力。 ……何况,心底的某种预感在对他发出警兆,这颗结晶大脑恐怕要比结晶心脏更为危险。 想了想,他把领口里被浸润上温热的结晶心脏取下来,和白色的结晶大脑放在一起打量。 在他的眼睛里,这两颗结晶构造很是奇异,和他在副本世界里曾经见过的那些纯能量集合体「绝望之基」又有微妙不同,根本无法用现有的认知去定义它是个什么。 真是奇特,他印象里「绝望之基」什么样的都有,为什么会是这两个人类器官模样的出现在现实世界? 还有,为什么特处局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其他副本世界的倖存者…… 还没等他的思维继续发散,躺在他手心里的结晶心脏和结晶大脑突然分别亮起艷红和冷白的光芒。 晏绥一惊,下意识地一甩手将它们放下。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两色光芒在地板上闪烁着,彼此交相辉映。 几个唿吸后,两颗结晶通通光芒大盛! 心脏艷红的光和大脑冷白的光彼此交缠着,映照在彼此身上,然后又很快熄灭光芒,安静地蛰伏下来。 观察片刻,晏绥好奇地重新拿起这两颗变回普普通通的剔透晶体,仔细打量。 它们看起来和最初并无什么不同,只在晶体的表面分别镀上了一层艷红和冷白的光。 他再细细感应一番,发现两颗结晶的力量似乎都被提高了一大截,两者之间更是多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联繫。 而昨晚混乱一夜后,结晶心脏内莫名多出的古怪感觉似乎被削弱一些。 研究许久,晏绥确认这两颗晶体不会再有更多的变化后,干脆这两颗结晶都串在胸前的红绳上。 既然提高增幅了结晶心脏的力量,就当是好事吧。 手机勐地震动起来,是裴野望的电话。 晏绥一接起,就听到裴野望在对面言简意赅地说:「刚刚战员和研收中心的研究员们传来消息,那些被吃了又重新吐出来的危险物情况有点糟糕,可能得尽快安排手术。」 晏绥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它们在哪?我现在过去。」 「不急,它们一时半会死不了,明晚上班再处理也来得及。」 第88页 裴野望笑了一声,低沉的笑声隔着电流信号贴在耳边,给耳朵带来一阵莫名的酥麻。 晏绥下意识地将手机拿远了一点,然后就听到裴野望慢悠悠地说:「研究员们对它们目前状态非常感兴趣,正积极给它们吊命呢。而且你的手术刀也被搞残了吧?也需要时间修復……」 晏绥想了想,又将手机重新贴回耳朵上,说:「你打电话给我,就为了说这个?」 裴野望脑海里闪过刚刚看过的监测部数据报告。 最近的混蒙界很是骚动,多个诡异恐怖的存在出现异常波动和位移。 而他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些被观测到位移的存在恐怕是朝着急诊科来的。 刚决定开放门诊,就要面临这波冲击…… 脑海里思绪万千,但裴野望嘴上却只是懒洋洋地说:「其实就是希望你能尽快修復手术刀,赵维康教授来催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安排手术。」 晏绥抓了抓头髮。 也是,其实早就该准备安排第一台手术了,但是事情是一波接着一波,根本没给他们多少喘息时间。 晏绥:「我知道了,尽快。」 挂了电话,他干脆直接起身出门,急匆匆地回去急诊大楼。 虽说要给医科研组收容的病人们安排手术,还要说开门诊,但前面还有一千多个「病人」和医科研组的病人排队等着晏绥做手术呢。 急诊大楼在白天很是沉寂,仿佛独自静立于时空一隅,被这个鲜活热闹的世界彻底排斥、隔离、遗忘。 晏绥仰头安静地看了看这座稍显破旧的大楼,推门而入。 「这是什么?快点给我看!」 一推开玻璃门,晏绥迎面就见导诊台后的骷髅架子徐青山和小女孩小七。 她瞪着黑洞洞的眼眶,一手抢着滑鼠,一手不停地拍着徐青山的脑袋,直把他的骷髅头都拍到了导诊台桌面上,「哐哐哐」作响。 晏绥:「……你在干什么?快放开徐医生!」 小女孩唰地抬头,身形一闪就出现在晏绥身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妈妈!」 香香的,暖暖的妈妈! 终于得救的徐青山扶着自己的脑袋,一副快要虚脱的样子靠坐在椅子上,瘫着不动了。 晏绥没理会满脸眷恋地看着他的小七,上前几步看向着徐青山问道:「怎么样了?没事吧?」 徐青山摆摆手,虚弱却又温和地说:「我没事,她也没把我怎么样,刚刚只是在问我要怎么做一个收费员而已。」 顿了顿,他又说:「就是,能不能让她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晏绥这才看向小七,伸出手。 小七缩了缩脑袋,怯生生地将藏起来的手机放到晏绥手里。 晏绥将手机还给徐青山,这才缓和了脸色,蹲下来摸摸小七的脑袋,说:「好孩子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样会伤害到其他人,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都是,明白吗?」 小七瘪瘪嘴,乖乖点头,然后伸手一把抱住了晏绥的脖子。 晏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托着她的腿弯将她一把抱起来,认真地说:「我把她送回三楼去,徐医生你也不用太让着她,要让她明白是非道理。」 徐青山汗颜。 他这是让着她吗? 他是打不过她…… 将闹腾的小七安置回她的病房后,晏绥捧着自己摇摇欲坠的手术刀奔上四楼,开始紧锣密鼓地修復。 他把从黑洞通道后薅来的高能量材料满满当当地往实验台上一摊,不由松了口气。 幸好,还有这些材料能挽救一下他的刀。 这些看起来血淋淋甚至噁心怪异的材料个个都内蕴着极强的能量,丝毫不输晏绥在特处局里见过的a级材料,还有些材料在晏绥预估里甚至能达到特处局分级记录中的s级。 他当初拢了一兜稀罕的好东西出来,好在裴野望很有良心,没趁着他昏迷的时候给他全薅走,而是留给他整理后再决定如何处理。 晏绥也投桃报李,分出修復用不上的那些准备大价钱卖给特处局,还剩了大半的材料可用。 更妙的是,之前他突然得到的知识还有些缺漏,而这次因为直视「祂」而得到的知识浩瀚如海,正好填补了不少空白。 此外,还有一些关于利用危险物材料制作特殊医疗器械的想法,也有了个雏形。 晏绥戴上手套,喜滋滋的先挑出一颗能量达到了s级,通体环绕着灰黑色阴云般的无形尘雾,看起来仿佛人类干尸头颅的灰褐色物体。 然后他又拿出一条带着噁心粘液的肠子,按照某种奇异的规律摆放在桌面上。 他拿起那颗环绕阴云的「干尸头颅」,定定地观察着,眼里似有微光流过。 尘雾在他专注的视线里逐渐放大清晰,化作一个个极其微小的漆黑符文,坚硬的外皮溃散成最细小的结构,暴露出内里隐而不发的、足以让整个a市毁灭的恐怖能量和波段。 这颗「头颅」其实是一个极其强大的危险物的核心,平时被坚硬外骨骼保护在体内最深处,现在倒是便宜了他。 只是这颗「头颅」散发着浓重的枯败气息,它所具有的神秘特性也是枯朽和死亡类别的。若是曾经的他得到这个材料,恐怕会因为无法利用而只能卖给特处局了。 但现在…… 第89页 晏绥微微一笑,拿起破烂手术刀,轻轻点在「头颅眉心」位置。 某种无形的东西倏然颤动起来,被晏绥的手术刀的刀尖轻轻拨弄着,奇异又古怪地开始发生变化。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个唿吸,被手术刀抵着「眉心」的「头颅」突然剧烈地变化起来。 不过片刻,原本的灰褐色的「头颅」融化变色,化成一个粉红色的圆球,散发出浓郁的生机。 晏绥竟然是从法则的层面上彻底改变了「头颅」的神秘特性,让它「由死到生」,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东西! 大幅提升的灵视能力让他能够看透更为精深微妙、玄而又玄的内蕴法则,甚至可以出手改变它。 现在,这个新材料本身具有韧性和弹性被自身的神秘特性强化到极致,完美契合他的手术刀修復所需。 再配合其他材料,这一次修復甚至可以赶上他之前的修復进度了。 晏绥放下这颗粉红色圆球,心里感慨。 真不愧是s级的高能量材料,可惜只捞到几个。 将带着噁心粘液的肠子同样从法则的层面调整修改好后,在准备绘制符文法阵之前,晏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 很好,按照这个进度,今晚晚饭前他就能将所有可用的材料都用上。 晏绥满意一笑,兴奋地继续修復进程。 他可怜的破烂手术刀,终于看到了修復的曙光。 第43章 周一晚上, 苏婉迈着沉重的步伐踏进急诊科。 人为什么要上班?这班她是非上不可吗? ……还真是,不上班她就得去死。 她好想炸了这栋急诊大楼啊。 当苏婉看到已经全副武装、摩拳擦掌,等着她一来就直接要把她拉进手术室的晏绥和徐青山时, 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说:「不是,这还没到上班时间吧?」 晏绥点头:「是啊。」 苏婉指着自己:「我也才刚到急诊科吧?」 徐青山也跟着点头。 苏婉不可置信地咆哮:「我夜班之神都还没来得及拜, 你们急着做什么手术啊?!」 晏绥面无表情地说:「一千二百七十四。」 苏婉喉头一哽, 眼前一黑, 只觉得自己离当场厥过去只有一步之遥。 手术室里的灯终究还是飞快地亮了起来。 好在这次的「病人」虽然数量恐怖, 但处理起来不算太困难。 他们先从相对简单也相对更危急的「患者」开始做手术, 也就是差点被融合危险物吞掉, 后来又被裴野望殴打吐出来的那些危险物。 它们在融合危险物肚子里走了一遭,好消息是侵入体内的异化污染力量被吸食干净,异变不大。 坏消息是, 几乎都被消化得仅剩下零星的残躯。 但这不是问题最大的, 最难办的还是它们体内被破坏消化掉的规律法则。 不过这一切在他提升了的灵视面前, 都已经降级成能较为轻松解决的问题。 晏绥从混杂在一起的「呕吐物」里挑挑拣拣, 将同属一个「患者」的剩下的身躯挑出来,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它们意识寄存的核心躯体。 晏绥握着裂纹浅淡许多的手术刀悬停着,刀尖轻轻点在他们的核心躯体上,小心地拨弄描画着, 将它们紊乱的内在秩序和法则捋顺。 随着他微不可查的动作,手术刀下看似颓烂的腥黑肉块竟一点点改变模样, 重新焕髮丝丝缕缕的血线,生出红色的鲜活血肉。 不过片刻, 腥黑肉块彻底变成一个蠕动的血色肉团, 还颇为有活力地「嘭嘭」跳动着。 晏绥满意地一笑,然后将它们仅剩的身躯按照某种规律重新排布组装起来, 利索地缝合。 最后再用属于它们自身的法则力量强行刺激它们的意识,剩下的就可以等它们自己长回来。 有变强的灵视加持,手术做起来更容易了。 很快,手术室如流水般送出完成手术的危险物,再由战员们协助送去三楼的病房里安置。 不知过了多久,第一个完成手术的危险物悠悠醒转。 它显然还没弄清现在是什么状况,眼珠子都还没彻底睁开,一下就弹跳而起,尖声嘶叫起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等这一大堆「患者」完成手术后,晏绥刚将沾满粘液的手套摘下,就见苏婉和徐青山仓皇地急匆匆跑来:「救命!三楼那群怪物闹起来了!」 今晚裴野望恰好不在,晏绥赶上三楼时,就见本应让患者安静休养的三楼病房区里一片狼藉。 这些甦醒的危险物根本不受控制,满地乱跑的、呓语尖叫的、互相攻击的、张大嘴巴彼此吞吃的、甚至扒在战员身上尝试攻击或是吃掉他们的,乱七八糟扭成一团。 狼狈的战员们也不是对付不了这些「病残」危险物,但这里的数量实在太多,他们刚用绳索套住这个,另一个张着大嘴就扑了上来。刚一脚踢开这个张大嘴的危险物,又有一个精神体危险物唿啸而来。 而且他们也不敢下重手,万一不小心弄死,害了晏绥和苏婉怎么办? 晏绥额头青筋一蹦:「……你们在干什么?」 所有危险物动作一顿,齐刷刷地看向晏绥的方向。 体内某种残留的气机告诉它们,就是这个人类施展神奇手段,将它们救回来的。 第90页 几乎是瞬间,走廊上乱糟糟的所有危险物都癫狂起来,扭身激动地朝着晏绥扑来。 它们不顾一切地燃烧掉体内仅剩的所有能量去靠近他,它们不多的理智和意识兴奋又混乱地叫嚣着要亲近他。 这是让它们脱离痛苦的人,这是它们的恩主,是它们的…… 「噗嗤」一声闷响。 晏绥面色不变地迎面就是一刀,捅进沖得最快的危险物体内,朝它的核心法则狠狠一点。 他拔出刀,这个危险物当即噗通一下被贯在地上,软趴趴地倒飞而回,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粘液血痕。 所有意图扑上来的危险物顿时僵住了。 还有几个来不及减速扑了上来的,都被晏绥利落地一个给了一刀,步了「先驱者」的后尘。 晏绥微笑着,拎着手里滴滴答答往下滴血的手术刀一步步走来,慢条斯理地说:「看来是我的手术不够彻底,让各位不满了……」 危险物们开始齐刷刷地后退。 有个胆子大一点的危险物颤颤巍巍地开口,音调古怪地说:「没有,没有不满……」 「是吗?」 晏绥语气轻缓:「那我有没有说过,做完手术后的病人就该好好卧床休养?没有医生的许可不能随意下床?」 危险物们不敢吱声,拼命摇头,没有头的摇突出的躯体,没有突出躯体的则整个身体都在摇。 晏绥微微歪头:「没有?那我现在说了。」 他拎起软倒在地的危险物,往病床上一甩,「回去,现在。」 危险物们如蒙大赦,几乎是弹射起步,疯狂地扑到最近的病床上,钻进被子里一动不敢动。 晏绥转头看了眼被子里乱七八糟挤在一起的危险物们,对战员们说:「麻烦你们再把它们送回各自病床上,再敢闹事……」 白被子们勐地一抖。 晏绥满意地笑了笑,说:「病人好好听医嘱才能恢復得又快又好,别像之前那个黑瘦子一样不顾身体,就想着跑路。」 战员们面面相觑,意识到晏绥说的「黑瘦子」是之前趁着混乱偷偷逃跑的未知黑色瘦长危险物。 说起来好像是他们在围堵的时候不小心被它发现端倪…… 咳,都是黑瘦子的错! 接下来的时间里,晏绥继续做手术,继续有病人被战员避开电梯,从楼梯被送上三楼。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那批的危险物们摁住了后来的危险物,病房里都非常和谐,危险物们缩在被子里,安静如鸡。 渐渐地,有危险物因为体内能量匮乏,缓缓陷入沉睡。 三楼真正安静下来。 整个急诊科都在有序地运转着,另一边的混乱世界中依旧笼罩在疯狂的漆黑中。 裴野望长腿一迈,颇为闲适地踏过深长的裂隙,眨眼间便从混蒙界回到现实世界的研收中心的研收中心里。 面对众领导和研究员的目光,他甩甩手,锈红色的拳套在他手臂层层退去。 他开口说:「确实是往我们这边来的。」 余局顿时憋不住了,厉声道:「现在全国各个地方爆发的副本化现象和伤亡恶性事件已经快要超出我们的处理能力了,为什么还让它们靠近现实世界?就该把它们全杀了!」 裴野望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说:「我也想将所有可能的危险全都扼杀在摇篮里,可这是我想不想的事吗?」 余局的脸彻底黑了。 他面色阴沉,冷声说:「你最好能一直这么从容不迫。」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这间巨大的监控室。 裴野望耸了耸肩,看着眼前众人难掩焦急地交头接耳,讨论应该如何应对,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急诊科的方向。 这些玩意恐怕都是冲着急诊科去的,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晏医生那边还顺利吗? 手术室里的晏绥侧过脸,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他隔着口罩揉了揉鼻子,提起刀说:「下一场手术开始。」 等晏绥将第二堆「患者」处理完,时间已经到了早上五点半。 苏婉说什么都不愿意继续干了,整个人死尸状瘫在导诊台上,表情呆滞得像是灵魂出窍。 晏绥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有点压榨太过了,于是体贴地拿过记录本,自己上楼去查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的警告,这些「患者」们非常乖巧,甚至乖巧到有些过头了。 晏绥无视病房里众多钦慕又渴盼的眼珠子,平静地低头记录着。 这时,打开的房门被敲了敲。 中年战员说:「那个,晏医生,你能出来一下吗?」 晏绥:「怎么了?」 中年战员有些尴尬地说:「就是那些达到出院标准的危险物,这个……」 晏绥点点头:「走吧,我协助你们把它们送去特处局。」 中年战员一愣,有些结巴地说:「这,我们,你,你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晏绥理所当然地说:「他们现在缺胳膊少腿的,我这里可没有能量供他们恢復。与其被其他危险物吞进肚子里,去你们那的研究中心更安全些,而且说不定还可以蹭能量尽早恢復。」 中年男人:「……」 无法反驳。 片刻后,见中年男人还没走,他疑惑地抬头,就见中年战员唰地对他鞠了个超过九十度的躬,大声说:「现在终于有机会说了,晏医生,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第91页 晏绥被他的大嗓门震得一跳,随后反应过来:「你是陈志行?」 中年战员陈志行摸了摸后脑勺,咧出一嘴牙,掏了掏从身后抽出一条裹着红布的长条。 下一秒,他一抖手里的锦旗,露出「救人一命、恩重如山」八个烫金大字,大着嗓门中气十足地喊道:「多谢晏医生救了我老陈一命!以后有危险我冲锋,绝不会让你掉一根头髮……」 晏绥被这大嗓门震得耳朵有点疼,捧着被塞进手里的锦旗迟疑地开口:「……谢谢你,这是我应该做的。」 急诊大厅内,即将出院的危险物们挤在一起,战员们虚虚围着它们戒备着。 在晏绥出现在大厅里的那一刻,安静的危险物们顿时骚动起来。 「晏医生,晏医生!」 「晏医生!」 晏绥低头对上无数颗亮晶晶的眼珠子,语气平缓地说:「你们跟着他们去特处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好配合,争取早日恢復力量然后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危险物们安静下来,乖巧地连连点头。 晏绥对战员扬了扬下巴,战员们会意,将运输箱推进来,打开箱门准备将这些危险物装箱送去特处局。 就在即将装箱之前,这些危险物们又激动起来。 它们争先恐后地说:「晏医生,祂们,祂们要来了!」 晏绥眉梢微动:「祂们?祂们是谁?弥霍斯吗?」 危险物们瑟缩起来,细细地发着抖,一声不出。 晏绥瞭然,说:「我知道了,去吧。」 「等等,还有一件事。」 为首的危险物扭捏着,害羞地低下头,小声说:「能不能摸摸,摸摸我的头?」 晏绥:「……」 他看着它脑袋上四仰八叉支棱着的肉粉色利齿大花,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随意地拍了拍它带着五彩斑斓花纹的身躯后,就将它推进箱子里。 这一下像是捅了马蜂窝,各个危险物争先恐后地涌上来,非要晏绥「摸摸头」,才心满意足地进箱子里。 好不容易将所有危险物送进箱子里,熟悉的调侃声音就在身前响起:「现在你的心情如何?怕不怕它们遇上怪研究员?」 晏绥闻言回头,「那就麻烦裴大帮忙跟研究它们的小组打个招唿了。」 裴野望失笑,「不用麻烦了,你直接跟我去吧,关于那些高纯度的定神晶,研究员们有问题想问你。」 第44章 「什么?研究员没办法找到含珠鳗内的定神晶?」晏绥诧异地反问。 「对, 他们希望你亲自去演示讲解一下。」裴野望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晏绥往特处局走去。 早几天前晏绥还躺在病床上昏迷的时候,被晏绥剖出来的第一批定神晶, 连带着部分手术切下来的危险物材料以及晏绥收集整理的资料一起,被战员们小心谨慎地运回特处局, 准备抓紧时间开始第一批次的精神镇定类装备和救助物品研发工作。 但没想到才过了几天, 关于定神晶的研究就受阻了, 不得不求助晏绥这个最初发现的人。 特处局的研究和收容中心里, 危险物材料研究小组、装备研究小组等研究员早早收到消息, 一大早就等在中心门口。 一见两人到了, 他们顿时如饿虎扑食,扑向了晏绥。 「请问晏先生是怎么发现含沙鳗体内的定神晶的?为什么我们无法探测或是自行剖取?通过养殖含沙鳗定期获取定神晶可行吗?」 「关于特危人类堕化个体的危险性大幅降低,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定神晶的提纯办法……」 熟悉的人群, 熟悉的场面, 熟悉的七嘴八舌的问题。 好在这次他身边多了个裴野望, 只听他低咳一声, 这些研究员瞬间噤声。 晏绥松了口气,对满脸热切地看着他的研究员们说:「那个,一个一个问题来吧。」 好不容易将他们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问题都回答完后, 晏绥又去看了看他们剖取定神晶的现场。 一看,他就发现问题了。 研究员们没有他的灵视能力, 现有仪器也无法探测出含珠鳗体内的定神晶藏在哪,晏绥口头讲述的剖取方法根本没法用, 研究员贸然下刀当然找不到定神晶。 「停停停, 不是这样。」 晏绥连忙拦下手法不对的研究员,顺着那条含珠鳗身体的某种纹路轻轻抚摸, 将痛苦地不停弹动的含珠鳗安抚下来。 「是这里,这里的暗影看到了吗?」 说完,晏绥手术刀利索地一剔一挑,定神晶就被他剖了出来。 研究员们小小地惊唿起来,又在晏绥的指导下磕磕绊绊地尝试,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点窍门,成功剖出了第一颗定神晶。 一群老大不小的研究员们欢唿雀跃,激动地围着这由他们亲手剖出的第一颗定神晶一直看。 教得出了一身汗的晏绥也发现了,他眼睛的灵视究竟有多占便宜。 想让没法看见内里的人来操作,用的事完全不同的理论方法。 研究终于推进了一大步,危险物材料研究小组研究员们红光满面,笑呵呵地开始连哄带骗、生拉硬拽地要将晏绥带去他们小组的其他项目参观。 裴野望早已经先一步离开,晏绥实在抵不过他们的热情,生生被这群平均年龄五十以上的研究员们拖到其他项目组。 第92页 为首的老教授笑呵呵地介绍道:「晏医生知道由虫卵和卵鞘制作的加速癒合药剂吗?在分发给战员们的实践过程中,发现有可用于普通人的可能性。」 「我们研究后发现,药剂稀释后对伤口癒合、细胞激活、疤痕祛除、各种重大疾病特别是癌症都有惊人的效果,在多个医疗领域都有极大的应用前景……」 说起这个,头髮花白的老教授兴奋得脸庞发红:「现在上面批了一大笔经费,让我们专门成立了一个项目组来研究,说不定以后我们老百姓也能藉此减少疾病的痛苦!」 晏绥有些惊讶,顿时提起了兴趣。 身为医生,他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真是个意外之喜。 一群研究员簇拥着晏绥,闹哄哄地往加速癒合药剂项目组所在的研究区域走,要让晏绥去看看他们的最新研究成果。 晏绥一边好奇地问着相关细节,一边跟着他们往前走。 刚到项目组的门前,他们迎面撞上了从其中走出的另一群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研究员。 「赵主任。」 研究员们纷纷朝着为首的中年研究员打招唿,然后就打算带着晏绥绕过他们,进入后面的区域。 「慢着。」 那位赵主任倏然停住脚步,冷冷出声。 晏绥随着研究员们停下,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去,发现赵主任正直直地盯着他。 他沉声问道:「他是谁?谁允许他进来的?」 研究员们面面相觑,最后是为晏绥介绍的老教授开口:「这位是晏绥医生,加速癒合药剂的原料就是晏医生发现并……」 「我知道,那个s级灵性。」赵主任抬手打断了老教授的话,目光依旧定在晏绥脸上。 他冷淡地说:「科研重地,闲人免进。我们很感谢晏先生对我们的贡献,但前面是涉密区域,事关加速癒合药剂的信息安全,晏先生不方便进入。」 老教授皱眉:「什么闲不闲人,这原料都是晏医生提供的,现在让他参观一下有什么问题?」 赵主任反问:「是他提供的又如何?他又没法为药物研究提供任何帮助,看了又有什么用?加速癒合药剂的全部项目现在由我负责,不行就是不行!」 晏绥有些尴尬地左右看看,他到底只是个外人,又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实在不希望研究员们为了他吵起来。 他想了想,一边慢慢后退,一边略带侷促地对旁边陪同参观的装备研究小组的研究员小声说:「要不这边我就不看了,我去你们那边……」 「不必了。」 赵主任目光不善,语气生硬地说:「装备研究小组也是科研重地,同样不方便待客。对了,我记得晏先生还没完成异能检测吧?小钱,带晏先生去异能检测组完成检测,然后送他离开。」 晏绥:「……」 赵主任还没说完,他目光阴沉沉地扫来,冷淡地说:「我知道晏先生在医科研组那边有挂名,以后你除了医科研组和异能检测组,其他涉密区域还是别随意踏入了。」 「不能走!」 被针对的晏绥还没开口,带他进来的研究员们倒是开始恼火起来。 老教授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拽住晏绥的手臂将他扯回来,然后直接朝着赵主任开火:「赵名,你在这拿什么乔?如果不是他,加速癒合药剂根本都不会存在!现在急着抢功劳,就开始把人往外撇了?」 赵主任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但对方的身份还是让他不得不忍一口气:「老师,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老教授继续喝骂:「别叫我老师,我没你这样的学生!我就问你,如果不是晏医生,不是裴大,我们能站在这里好好做研究吗?能有这么多材料给你做研究让你晋升吗?现在你倒是端起你那副主任的身份了?」 「裴野望?您还好意思提起他?」 赵主任冷嗤一声,他本来被老教授当众喝骂就已经很没面子了,现在一提起这个,他满腔的火气顿时轰地往上冒。 「加速癒合药剂和普通人适用药物的推进正是需要我们大量投入来推进的时候,他裴野望倒好,招唿都不打一声就直接提了一大批加速癒合药剂走,你们也能让他说提就提?他当研收中心是自己家,你们难道也跟战员大队那些哈巴狗一样只听他话吗?」 晏绥眼帘一抬,原本犹豫着还想劝和退让的话一下止住。 赵主任越说越气,后面甚至忍不住咆哮起来:「现在我一接手,组里就只给我剩了这么三瓜两枣的原料和药剂?之前拿经费的时候上面可是给了很多期许和要求的,结果现在连项目都无法快速推进,到时候上面问责下来谁担得起?别忘了我们自己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了谁而研究!」 老教授踏前一步,愤怒地高声道:「我们当然是为了人民做研究,为了在第一线战斗的战员们做研究!这个药剂本来就是为支持一线战员们战斗而研究的,你忘了研收中心成立的最初目的,我可没忘!」 「……」 赵主任的话被硬生生顶回来,气得肺都快炸了。 但面对老教授怒火逼人的目光,他还是下意识地避了避,冷嗤一声:「那也得有成果才能谈什么支不支持……说起来,咱们裴大已经超过一个月没去异能检测组导出他的检测仪数据了吧?谁知道他是不是偷偷隐瞒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说不定他和这个s级灵性什么时候就堕……」 第93页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垂目思索片刻的晏绥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赵主任,微笑道:「我确实对药品制作和武器装备设计没什么研究,不过裴大也送了十支加速癒合药剂给我。」 他顿了顿,在赵主任明显阴沉了不少的视线里继续悠悠地说:「托我的『s级灵性』的福,我能看出药剂里面除了卵鞘内提取的粘液,还加入了微量定神晶粉末、石角蜥甲片粉末、六脚血蛙的心脏、白漆草的汁液……」 他流畅地报出加速癒合药剂里使用的所有材料和用量,甚至连整个药剂制作工艺都说得八九不离十。 所有知道这个药剂配方的研究员几乎是悚然地看着晏绥。 裴野望提走的药剂上可没有贴什么成分表,更何况还能说出所有用量和整个制作工艺…… 这就是s级灵性的能力吗? 赵主任的脸色发青,他刚张口想说什么,就被晏绥再一次打断。 晏绥抱臂一笑,继续说:「至于将药剂改造成普通人的适用药物的研究,你们应该才刚找到疗效和安全兼顾的精准稀释比例吧?一比二百三十六这个比例还是挺容易找的,不过估计你们现在的进度卡在了药剂本身所具有的疯狂和污染力上。」 「不过这也不难,只需要将其中的部分材料替换成更温和的材料,比如将定神晶粉末用量减少到十分之一、宁神花改变性状后重新萃取汁液……后面可能还有适应性问题,就需要将工艺改成……」 所有在场的危险物材料小组的研究员,包括老教授,从原本的惊悚到目瞪口呆,再到双眼发亮,最后到心情激动地四处找东西尽可能地记下晏绥所说的内容。 甚至站在赵主任身后的研究员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埋头开始唰唰记录。 时间太短,他们实际上还没找到最精准的稀释比例,只大概确定在一比二百三十到二百四十左右,待会他们就按晏绥说的这个比例试! 一长串滔滔不绝的话说完,晏绥刚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当即就有年轻的研究员小跑着,殷勤地送上矿泉水。 晏绥顶着在场全员的视线谢过那位研究员,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喉结在修长优美的脖颈上滑动着,说不出的好看。 然后他微笑着看向脸涨成猪肝色的赵主任,一脸无辜地笑着说:「啊,不好意思,就这么把你们的机密研究在大庭广众下说了出来,没关系吧?」 还不等赵主任反应,他恍然道:「不过成果都是我得出的,这个组长是不是可以给我当?哦不对,这个研究组都可以直接写报告结束了。」 「赵主任,你可以直接卸任了吧?」 第45章 赵主任眼角抽搐得更厉害, 脸色黑如锅底。 他从牙缝里用力挤出一句话:「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你以为你这样空口白牙乱说一通,就可以, 就可以……」 晏绥笑了笑,轻松地耸了耸肩:「哦, 还有一个问题, 毕竟那些虫卵卵鞘什么的都不可再生, 研收中心是个正经的研究机构, 也不可能让人家战员再堕化一次。至于有什么可替代的, 量产的材料……」 「够了!」 赵主任暴喝开口,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极其难看地说:「我真是疯了,居然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这里跟你废话, 简直是浪费生命。你懂药物吗?你懂研究吗?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他扭头吼道:「小钱!马上联繫中心的安保, 请这位s级灵性的先生完成全套的异能检测, 我今天就要看到完完整整的检测报告和安全性评估!」 赵主任吼完, 身后的人却没有动静。 他一扭头,就见正埋头记录的小钱手忙脚乱地打好最后几个字,然后迅速收起手机,尴尬又小心地问道:「那个, 赵主任,我马上安排……」 赵主任气笑了:「不用了, 我自己叫。」 说完,他直接拨了电话, 喊道:「今天执勤的安保在哪, 马上给我到危险物材料小组来!」 晏绥抱臂,冷眼像看小丑一样看着他鬼吼鬼叫着折腾完这一圈。 安保小队迅速冲上楼, 晏绥一看,发现居然还是熟人。 当初带着晏绥第一次来到特处局检测异能的战员头领神色不动,无声地看了一眼这个剑拔弩张的氛围,淡淡地问道:「赵主任,有什么吩咐?」 赵主任指着晏绥:「把他押去异能检测组完成检测,然后把他赶出去!」 结果那些战员全都跟木头一样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战员头领更是漠然地回道:「抱歉,根据条例,异能检测必须在尊重本人意愿的情况下完成。而且晏医生是医科研组的成员,拥有在研收中心通行的权利,我无权赶走他。」 赵主任气急:「那我这危险物材料研究小组是不是涉密区域?我要求他马上离开!」 晏绥已经对这齣闹剧感到厌烦,于是露出一个没有情绪的微笑:「不必了,我自己走。赵主任还是管好你自己,别多管别人的闲事。」 说着,他颇为轻松地耸了耸肩:「我建议赵主任还是把精力放在如何寻找虫卵卵鞘的替代品吧,毕竟为了经费和领导嘱託,怎么也得多出点力,也好显得您还有点用啊。」 「……」 研究员们面面相觑,都偷偷瞄向赵主任,努力抿下唇边弧度的同时,也忍不住为赵主任捏了一把汗。 第94页 赵名为什么这么急赤白脸地否认晏绥,就是因为一旦验证晏绥的结论是正确的,那么后续无论赵主任怎么折腾研究,都是在为晏绥做白工。 还有最致命的那个问题,主材料虫卵和卵鞘的替代物。 前面晏绥说的所有结论,他们其实都是可以用时间用资源慢慢摸索出来,但这个如此特殊的主要成分的替代品,还真不是那么好找的,需要他们在整个实验过程中一点一点尝试。 现在好了,寻找替代品这件事迫在眉睫,甚至一旦出成果的时间有所拖慢,就完全是赵主任的责任了。 晏绥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够狠。 赵主任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手指颤抖地指着晏绥,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晏绥回以灿烂的笑容,脸颊上浅浅的酒窝又乖又甜。 他温和地对赵主任说:「接下来就麻烦赵主任全力推进,好好给这个项目收尾了,毕竟我们的裴大、战员和民众们,都在等着赵主任的重要成果呢。」 说完,他微笑着和老教授以及其他站在他身边的研究员们点头感谢,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装备研究小组的研究员们站在晏绥身边支持他的同时,也围观了全程,现在通通跟着晏绥麻熘地离开。 走进电梯里后,装备研究小组为首的中年女人推了推眼镜,略有些促狭地笑道:「还有心情来我们这参观吗?赵主任一时半会估计也顾不上我们这里,我们还是很想听听晏医生的意见和建议的。」 晏绥歪头想了想,答应了。 正好他对于医用器械有了很多想法,特别是苏婉和徐青山的抗污染和维持精神值的装备,必须尽快安排上了。 如果能藉助装备研究小组的力量,肯定比他自己研究制作省事多了。 晏绥结合自身灵视的便利和副本世界的经验,刚提出了几个建设性的意见,老教授就带着几个研究员追了上来,说要给晏绥道歉。 晏绥不觉得老教授他们有什么错,直言让他们不必放在心上。 提到刚刚发生的事,老教授还是忍不住唉声嘆气:「我以前也带过赵名一段时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他的母亲意外死在一个邪教徒堕化的危险物手里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晏绥保持沉默。 他不觉得苦难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但老教授说起这个,也不是让晏绥原谅赵主任的意思。 装备研究小组的人体贴地留出了一个空间给他们交谈,老教授目光悠远,缓缓地继续说:「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混蒙界、不可名状和异能人群体的存在,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极端恐惧和排斥所有与之相关的东西,比如赵名,比如余局。但人的力量与混蒙界相比,实在太过渺小,怎么可能真的能彻底控制和清除掉一切威胁呢?」 老教授这么一说,晏绥倏然想起,当初那纸可笑的死刑通知书上,就有余局的签名。 他在心底一哂,到底是有多害怕,才会这么草木皆兵。 说着,老教授耷拉着的眼皮抬起,眼里透出睿智的光:「孩子,你对危险物材料的运用和理解简直超乎想像,恐怕不仅仅只是表层的利用,而是触及到了……更为核心的东西吧?」 晏绥有些意外,没想到老教授的眼睛这么尖。 他刚想开口,老教授就抬手止住他的话,继续慢悠悠地说:「加速癒合药剂配备给执行高危任务的战员们才几天,就已经有很多民间组织在明里暗里地打听这个药剂了。甚至之所以会有普通人适用研究,也是因为有一位战员为了救一位被侵蚀堕化的普通人,给他餵下了自己的药剂,没想到竟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这个作用。」 晏绥平静地说:「这本来是一件好事。」 老教授笑了,然后又忍不住嘆了口气:「是啊,但是现在在研收中心你也看到了,鱼龙混杂、乱七八糟。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多多给予裴大他们支持,他们战员大队……真的太不容易了。」 这是一位真正心系战员们的老教授。 晏绥认真地回道:「放心吧,我会的。」 老教授和蔼地笑了,抬手略有些吃力地拍了拍晏绥的肩膀,说:「放心吧孩子,加速癒合药剂里该属于你的功劳别人一分都抢不走,我会帮你好好盯着的。」 晏绥对这个倒是不怎么在意,他更关注的是另一个事情。 他问道:「教授,裴大脖子上的检测仪也是被那些人逼着戴上的?」 老教授一愣,却是摇摇头。 他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那个检测仪是裴大自己提出、设计并戴上的。」 …… 在特处局待到将近中午,好不容易摆脱牢牢抓住他的手,恋恋不捨地说着感谢和邀请的研究员们,晏绥逃也似地离开了特处局。 刚回到家里,晏绥的脑子里都还在环绕着老教授最后那句话。 装备研究小组的中年女人也肯定了老教授的话,但她也表示不清楚具体细节,关于那个检测仪的内情,似乎是装备研究小组里很高级别的机密。 晏绥还在想着,手机就叮咚一声,弹出了收款信息。 紧跟着的是裴野望的信息,他似乎刚忙完,言简意赅地说这是第一笔批下来的奖金,后续会继续分批打到他的帐上。 第95页 晏绥一看奖金数额,顿时为其上的巨款笑弯了眼。 他低头按着手机,打开手机银行,分别给两个熟记于心的帐户转了大笔的钱。 转帐完成后,他举着手机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在手机上直接问裴野望。 还是今晚见面再问吧。 他躺回床上,打了个呵欠,睏倦地闭上眼。 一切都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 夜晚的急诊科,晏绥正低头整理着白大褂,休息室的门被「叩叩」敲了两声。 裴野望带笑的声音从门边飘来:「听说晏医生今早在研收中心很是威风,狠狠地为我们战员出了一口气?」 「实话实说而已。」 晏绥低头将笔扣在口袋里,刚一转头,一下撞进裴野望满是温和笑意的黑眸里。 「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叫上我,」裴野望抱臂,似笑非笑地说:「那些人在我面前不敢说话,就尽逮着你撒疯来了。」 晏绥没说话,目光一转,落在了他脖子上那个皮质项圈和检测仪上。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那个检测仪,是因为那些人才戴上的吗?」 裴野望一听,顿时好笑道:「如果是,急公好义的晏医生要替我出头吗?」 晏绥歪着头打量着裴野望的神情,发现裴野望脸上满满的都是调侃,根本没有任何勉强或是隐忍的痕迹。 他眉头一挑,挑衅似回以一笑:「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说完,他迈步越过裴野望,直往外走。 裴野望连忙转身抓住了晏绥的手臂,「抱歉抱歉,是我不识好歹了。」 他笑眯眯地说:「你看我像是会受那些人影响的人吗?这个检测仪由我把关设计,完全由我掌控,导不导出数据也是我说了算,不是什么束缚性质的东西。」 晏绥瞥了裴野望一眼,「裴大真是好兴致,检测仪都如此与众不同。」 「一举多得的事情。」 裴野望耸了耸肩,说:「既然身涉深渊,那么堕化就是一个避免不了的话题。你也最好不要随意使用这个东西的力量,有什么需要动手的尽量交给我。」 他点了点晏绥衣服下的结晶心脏,语气和缓:「而在关键的时候,你的这十秒,就是最锋利的尖刀。」 …… 又花了整个星期的时间,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将那一千多个「病人」处理完了,还给医科研组里危急排序最前的两个病人做了手术。 虽然他们无法重新变回曾经的模样,但都如徐青山一般保留了完整清醒的意识,据说甚至还展现出了一些的异能能力。 徐青山瞪着黑洞洞的眼眶,手指骨指着自己,下颌开合着呆呆地问道:「那我呢?为什么我没有异能?」 苏婉白了他一眼:「你都成了骨头架子还能活着,还能这么自如活动,已经是很强大的异能了好吗?」 好在挂号权限拿回他们的手里,这个星期虽然忙碌,但也过得很清净。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只过到了下周一。 「什么?今天就试着开放挂号?」徐青山惊异地问道。 晏绥点头:「先放十个试试水。」 抱臂靠在墙边的裴野望也说:「放吧。」 最近各个副本化区域和世界各地都出现了高阶存在的袭击,开放门诊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徐青山无措地左右看看,下意识地看向苏婉。 苏婉和他脸上都戴着最新研制的抗疯狂和污染防护面罩,透过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她面无表情,听闻噩耗也只是呵呵一声,看似平静地接受了。 但看看夜班之神的牌位前堆积如山的贡品,她内心大概也没那么平静…… 十个预约诊号一放出,瞬间秒没。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眼见这么「火爆」,苏婉还是忍不住眼前一黑。 裴野望眯了眯眼,按下耳机低声道:「所有人,防护等级提高到最高,做好准备。」 时钟指针一格格缓慢爬动,走到晚上十一点。 所有人神经一紧。 几乎是秒针落下的瞬间,一阵冰凉阴冷的风骤然挂进急诊科。 邪异气息涌动着,即便戴着防护面罩,苏婉和徐青山还是脸色发白,精神值不稳定地波动起来。 一道湿漉黏腻的吐息轻轻打在晏绥耳边,有些熟悉的低柔邪异嗓音贴着晏绥耳边响起。 「晏医生,好久不见了,你……」 晏绥额头青筋一蹦。 他曲肘勐地向后一击,却被人稳稳地用手挡住。 身后的人还想动作,然而一股巨力勐地钳住祂的脖子,将祂一把甩出了导诊台里。 裴野望高大的身影彻底挡在晏绥身前,他抱起双臂,对这个面容俊美邪异的男人慢悠悠地说:「不好意思弥霍斯先生,现在还没有开始问诊,还请先去将挂号费缴了,然后排队等着吧。」 第46章 面容俊美邪异的男人冷冷地看着裴野望, 垂落的苍白手指微微用力曲起,蓄势待发。 那双赤红的竖瞳危险地闪动着,那仿若无机质般的眼神只需一眼就足以让人如坠深渊。 裴野望毫不退让地直视着祂, 似笑非笑地抬了抬下巴示意收费处的方向,说:「医闹会被赶出去, 不缴费就无法看病问诊, 你考虑清楚了。」 第96页 大厅旁侧的收费处, 小七爬上桌子趴在窗口上, 瞪着黑眼眶龇着尖牙, 气得咬牙切齿。 哪来的臭东西, 居然又来跟她抢妈妈! 待会她一定要给这个臭东西好看! 弥霍斯却看也没看收费处,只是视线微微转动,看向裴野望身后冷眼看着他的晏绥。 那冰冷无机质的视线一下就柔软了下来, 缱绻温柔, 带着无边的痴恋与渴望。 祂无视裴野望警告的视线, 低头掏出一条还在扭曲蠕动的红纹触手, 双手捧起,俊美的脸笑得令人眼晕:「晏医生,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一见这条触手,晏绥不由神情微动。 虽然这玩意唤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但不可否认,这是个非常难得的能量极高的高等级材料。 眼看着似乎有戏, 弥霍斯双眼一亮,声音又低柔下来, 蕴着满溢的浓重深情:「如果你想要我的心, 我也愿意给你。」 「不必了,你也没有心脏这种东西。」 晏绥毫不客气地打断, 说:「挂号费和诊费麻烦到收费处缴费,作为医生我不收受红包和回扣。」 弥霍斯:「……」 裴野望微微眯眼,肌肉绷紧,做好了应对弥霍斯发怒进攻的准备。 谁知弥霍斯只是笑容回落了一些,然后就抿着唇乖乖地低头,「好吧。」 说完,祂还真的转身往收费处走去。 收费处里的小七精神一震,摩拳擦掌的准备给这个长触手的臭东西一个好看。 然而她刚动能力,那些彩光线条还没开始弹动,瞬间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和恐怖的气势死死镇压下去。 弥霍斯冰冷的赤红竖瞳在浑身僵住的小七身上漫不经心一扫,红纹触手被「啪」地丢在收费处的桌面上,线条优美的薄唇吐出毫无情绪的两个字:「缴费。」 ……这个臭东西,就像那个红色的大坏蛋一样,根本是她无法抗衡的存在。 为什么这么多坏蛋觊觎她的妈妈! 小七气得眼眶里都泛起了血色的泪花,却不得不识时务地低头,浑身僵直地按照徐青山教过的流程在电脑上给弥霍斯缴费。 拿到缴费凭条后,弥霍斯没有一秒停留,一下闪身回到导诊台前,双眼亮晶晶地双手捧着凭条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晏绥点点头,毕竟是挂了号的病人,于是便也态度平静和缓地说:「先去候诊区等着吧。」 不多时,其余抢到号的九个不可名状也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 晏绥一眼扫过去,嚯,这里面没一个简单的。 还有理智可以沟通的,就让它们先去缴费等待;被异化侵蚀得痛苦疯狂的,就由裴野望协同战员摁住,等治疗完后再收费。 见目前的挂号和缴费流程都还算在正轨上,晏绥略略放下心来,终于上楼来到二楼的门诊室,在电脑上按下「开始问诊」。 「叮咚——请,001号,到急诊1室就诊。」 几乎是叫号声响起的瞬间,弥霍斯就闪现在诊室里。 祂赤红的竖瞳贪婪地锁定在晏绥身上,嗓音低柔缱绻:「晏医生,到我了。」 晏绥双手搭在键盘上,脸上露出灿烂的营业微笑:「不好意思,你这种情况我救不了。」 「……」 被这么直言拒绝,弥霍斯俊美的眉眼缓缓垂下,长而浓密的眼睫打在脸上,给他平添几分脆弱无助。 祂神情低落,轻声说:「我想先跟你道歉,对不起。」 晏绥沉默地看着祂。 弥霍斯规规矩矩地坐在患者的椅子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乖巧又可怜地垂着眼继续说:「上次我不该这么对你,我太着急了,因为我太高兴了,终于出现了能治癒我的存在,所以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忽略了你的感受。」 晏绥态度也缓和了一些,平静地指出:「可我确实填补不了你的空腔。」 「不,可以的!」 弥霍斯倏地抬起头,抬手「唰」地撕开自己的胸膛,露出略有些眼熟的空荡腹腔。 晏绥:「……」 弥霍斯人类一般的躯体下,依旧是流体一般蠕动流淌的身躯,而那几乎占据了大半身体的空洞壁上,竟然奇异地生出一缕鲜红的、跳动的新鲜血肉。 「你看,多么温暖又多么生机勃勃,自从它出现在我的身体里,便始终充实地填满这里,从未被任何东西吞没。」 祂渴盼地凝视着晏绥,声音越发低柔婉转:「你能救我,这就是铁证。」 这倒是出乎晏绥的预料。 他有些惊奇地歪头打量着这缕血肉,确实从其上感受到了浓郁且坚实的温度和生机。 奇怪了,他当初就隐约发现弥霍斯本身所蕴含的法则是纯粹的黑暗,代表的是扭曲的邪恶、憎恨、极度和不洁,以他现在的极大提高的灵视一看,果然确凿无疑。 这个空腔是从祂本身的法则中生出的,自祂诞生成型之时便始终跟随祂,而如今祂身躯里流动的恶意和疯狂丝毫不减,这缕血肉到底是怎么生出的?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晏绥打量了这缕血肉片刻,拿出手套戴上,探手触碰细看。 晏绥的手指刚一触及那缕血肉,弥霍斯整个身体就勐地一颤。 他奇怪地抬眼一看,就见弥霍斯俊美的面容上浮起满溢的、古怪的红晕。 第97页 祂红色的竖瞳深邃得如同暗红深渊,内蕴满满的邪异和诱惑。 祂激动地看着晏绥,喘息声渐渐重了起来,抬手握住晏绥触及血肉的手臂,声音颤抖着说:「是的,是的,就是这样,我亲爱的晏医生……」 与此同时,祂胸膛内的空腔涌动起来,唿啸而起,瞬间吞没了晏绥的手臂,黏腻的流体透过晏绥的手套和袖口的缝隙,贴着他的皮肤往里钻。 弥霍斯的红晕蔓延到了祂的耳朵和脖子,只痴迷地低声说:「我果然没有晏医生就不行啊……就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关心我的时候……唔!」 晏绥目光一厉,胸口的结晶心脏微微发热,手术刀从他深陷在弥霍斯胸膛中的指尖弹出,刺破那缕温热血肉,狠狠划破弥霍斯的后背。 巨大的破口横贯弥霍斯的身躯,祂狠狠一颤,双眼瞪大,脸色发白地用力蜷缩身体。 而晏绥利索地收回手,平静地扯下沾满了粘稠流体的手套扔进垃圾桶,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再医闹,就把你丢出去。」 弥霍斯低头捂着胸口,柔软的捲曲黑髮垂落,让人看不清祂的面容。 祂突然低声说:「我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你将禁物带在身上?」 晏绥没理会祂,将得到的信息录入系统后,点下完成问诊。 他说:「你这种情况还需要多观察,看看后续病情如何发展……」 弥霍斯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你不要将它带在身上,那是来自毁灭的死物,包括那些来自崩毁的世界的力量,它们会让你……」 什么?什么崩毁的世界? 晏绥眉梢微动,终于扭头看向了弥霍斯。 就在这时,只听「叮咚」一声。 「请,002号,到急诊1室就诊。」 弥霍斯话还没说完,叫号系统突兀地响了起来。 晏绥眼风扫过电脑界面,他根本还没点下一个号。 他利落地取消了叫号,扬了扬下巴说:「你继续说。」 弥霍斯脸颊古怪地抽动着,竖瞳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眼里爆发出惊人的愤怒和憎恨,祂咬牙切齿地说:「祂就藏在这里,是吗?」 那个将祂的传送扭曲,让晏医生接触到禁物的傢伙,居然就藏在这里! 就像是响应祂的话,那种莫名的视线突兀出现,带着极强的压迫感碾压在弥霍斯身上。 晏绥豁然站起,就见而弥霍斯在强大的压迫下,几乎是全身抽搐起来。 即便如此,弥霍斯还是强行顶着压力张开口,颤抖着说:「晏医生,祂是故意……让你接触禁物……那是毁灭的恶意……千万不能……靠近……」 「你先别说话了。」 晏绥眉头拧紧,马上扶住弥霍斯的身体将祂放倒,半跪着用力摁着祂的人中,同时迅速凝聚手术刀,扯开祂身上的白衬衫,在祂白惨惨的胸口上迅速描画减弱和抵消压力的符文。 弥霍斯颤抖的竖瞳移动着,定定地落在焦急忙碌的晏绥身上,眼里突然生出无限的温柔和眷恋。 祂感觉到了,身体里微小的血肉在缓慢地增长。 好温暖,真的好温暖,让祂想要落泪。 祂绝不能让这么温暖的晏医生…… 祂剧烈喘息着,目光流连在晏绥身上,还在强行地一字一顿说:「祂做了……一切,要……让你……甦醒……毁灭——」 「嘭」地巨响一声。 门诊室的大门被「嘭」地推开,裴野望沖了进来,冷声道:「那傢伙又出现了,你……」 他的声音勐地顿住了。 半跪着的晏绥抬起头,身前是炸成烂泥、四处飞溅的一大滩灰暗流体。 他眨了眨眼,缓缓开口说:「祂把弥霍斯的这个分身碾碎了。」 裴野望上前将晏绥从地上拉起来,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晏绥眼睫微垂,说:「弥霍斯说……那两个来自副本世界的晶体和异化污染力量,都来自崩毁的世界。」 居然让「祂」这么气急败坏地直接碾碎了弥霍斯的分身…… 裴野望一瞬似乎想了很多,但他的面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用力握了握晏绥的肩膀,沉静地说:「不用多想,这件事交给我,现在先换个衣服,再换个门诊室,先对付完外面那九个病人再说。」 晏绥点了点头,对裴野望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两个浅浅的酒窝清晰可见,丝毫不见阴霾。 而在裴野望看不到的身后,他背着的右手死死握紧,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第47章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再换了一间干净的诊室,晏绥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面色无异地点下开始问诊。 他表面上看似冷静依旧, 但大脑却闹哄哄的,纷乱不已, 眼前的电脑屏幕和办公桌在他空茫的眼里不断翻搅、扭曲, 直至彻底煳成一大团浆煳。 弥霍斯的话是什么意思? 或许祂的话并不难理解。 但……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从出生到现在, 都是彻彻底底的人类, 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什么灭世的主宰怎么又跟他扯上关系了? 唯一的疑点, 就是他失忆的那段副本世界经歷。 难道那段经歷里埋藏了什么秘密?他在副本世界里被做了什么手脚?是像小七一般被当成了祭品、容器还是…… 第98页 「医生!」 晏绥瞬间回神, 扬起一个标准的营业微笑:「你好,麻烦你自我介绍一下,你是什么物种?哪里不舒服?」 病人座位上的是一个如山包一样的存在。 虽然祂盘踞于此的身躯并不大, 但晏绥所有的感官都在隐隐告诉他, 这是个超乎想像的庞然巨物。 无数噁心可怖的复眼嵌在祂的身躯上, 如同繁星天体, 细密又巨大,牢牢地锁定在晏绥身上。 祂缓缓开口,声音沉闷而又悠远:「医生,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我只问你,你愿意成为我的信徒, 终生侍奉我吗?」 「……」 晏绥看祂的眼神一言难尽。 这傢伙到底是来看病的还是来招安的? 他再次问道:「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祂不动如山,无数复眼古怪地咕噜噜转着, 又飞快地落在晏绥身上, 沉声说:「你不过区区蝼蚁,弱小得可怜, 根本无力触及我等力量,在我们的世界吸引过多的注意只不过是自寻死路。在我之后,还有不可计数的、更残酷的存在在好奇你、觊觎你,但只要成为我的信徒,向我奉献一切,我会给予你庇护,免于被其他的存在彻底吞没、灭杀。」 祂语气笃定,说的话也是用的肯定句,根本没有给晏绥选择的权力。 晏绥歪着头看着祂,琥珀色的眼眸微微闪动着,突然笑了起来:「好啊。」 他甚至从座位上站起来,张开双手微笑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祂紧紧地盯着晏绥,缓缓说:「迎接我的赐福吧。」 话音一落,无数如梦似幻的光斑和光泡在祂体内炸开,层层裹住了晏绥。 迷离的光影浮动着,带着无数奇异的力量和法则往晏绥体内钻。 片刻后,这不知名的存在倏地睁大了所有复眼:「等等,你……怎么会……」 晏绥胸口上串着的两个结晶器官都在发着烫,不仅是结晶心脏,就连结晶大脑都贴着皮肤,投入冰冷又灼热的温度。 在这越发浓重的彩光中,晏绥睁开眼,圆润清亮的眼眸像是在发着光。 他透过这种无形的连结,「看」到了祂那庞然到可怖的真身。 只一眼,晏绥便直接挥手驱散始终萦绕在身边的彩光,坐回座位上,「噼里啪啦」地开始敲键盘。 患者部分身躯遭遇异化污染力量入侵,异常膨大,偶发不受控的自残行为…… 这不知名存在犹自不可置信:「为什么不行!我的眷属、我的信徒都无法承受如此浓重的祝福,为什么你竟能毫无反应?」 晏绥敲完最后一个字,微笑说:「根据你的临床表现来看,异化污染力量恐怕已经危及到你的核心法则了,必须马上手术开刀才能解决。」 不知名存在还想挣扎,直接被晏绥给了一刀,正正戳在祂体内最为痛苦的淤节点上。 祂身体疼得一下软了下来,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所有复眼都在疯狂地乱转,咬牙切齿地说:「区区一个蝼蚁……居然敢……」 晏绥无视祂的叫嚣,直接抓住祂一块身躯,往手术室的方向拖去。 呵,他都和什么灭世的主宰扯上关系了,让他成为信徒,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一路拖去手术室,晏绥将祂往手术台上一扔,打开上方的无影灯。 「开始手术。」 …… 另一边的研收中心,同样灯火通明。 研究员们在实验室里忙碌着,死死地盯着各项数据。 「真的……成功了!真的跟晏医生说的一模一样!」 有个年轻的研究员顶着黑眼圈惊唿出声,还没等他兴奋地跳起来继续嚷嚷,就被身旁年纪大些的研究员给了一肘子,将他捅了下来。 研究成功了,实验室里的气氛却愈发古怪。 赵主任黑着脸,背着手站在实验室里不说话,其他的研究员也低着头不说话,要么假装忙碌,要么偷偷眉来眼去。 加速癒合药剂的普通人适用改造以他们难以想像的速度完成了,经过他们的反覆实验,无论是惊人的医疗效果还是极近于无的副作用,都完美得不可思议。 但这一切,都跟半途插进项目组里来的赵主任和他的团队没有任何关系。 而且经过前面的研究和实验,他们仅剩的那点虫卵卵鞘以及加速癒合药剂,都已经差不多用完,而主材料替代品的寻找到现在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现在所有进度都卡在了赵主任这里。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赵主任脸皮抽动了一下,半天才强撑着扯出一个笑:「不错,大家辛苦了……接下来我们全组集中力量,将最后一个难关攻克下来,大家加油!」 实验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和掌声。 刚刚被一肘子捅下来的年轻研究员在心里撇了撇嘴。 要不是当初赵主任在那发疯,说不定药剂现在都可以开始大规模临床试验了。 耽误的这点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就因为等不及,而彻底失去活下来的机会…… 被腹诽的赵名一回到自己团队的专属实验室里时,脸上僵硬的笑再也挂不上去了。 大门一关,他骤然一沉,「哗」地一声将手里的资料摔了满地。 满室噤若寒蝉,赵名努力深唿吸几口气,阴沉着脸问道:「我不是让你们全力去找替代材料吗?现在进度怎么样?」 第99页 研究员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中年研究员小心地说:「赵主任,那种虫卵卵鞘非常特殊,本来相似特性的材料就非常稀少,目前能找到两种的都多多少少和现有配方的其他材料互斥,还要继续找。」 赵名目光闪动着,突然冷不丁地问道:「陈志行人呢?」 中年研究员身体一僵,后背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说话越发小心:「陈志行战员康復后,马上归队了。现在好像也是跟着裴大在外面出任务……」 话音一落,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安静。 片刻后,赵名冷声道:「将陈志行在特处局的所有的数据整理一下,发一份给我。」 说完,他扭头回到办公室,「嘭」地一声甩上门,打开密密麻麻的资料仔细看。 他就不信了,他们连找个替代材料都找不到? 这最后的功劳必定会落在他们手上! …… 急诊科今晚过得有惊无险。 只是苦了苏婉和徐青山,这次的「病人」都是些超乎想像的高阶存在,特制的防护面罩愣是被用成了消耗品,一场手术换两三个都有点顶不住。 病人看完后,他们通通都上了特处局利用定神晶最新研发的提高精神值的设备,躺进特殊安全舱里休养去了。 苏婉不顾形象地躺在安全舱里,两眼无神,「气若游丝」地说:「这个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晏医生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精神值也不会受影响?他还是人吗?」 徐青山一听,当即低头掏出手机一看,说:「再坚持一下,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国庆假期了。」 苏婉一下抬起头:「什么?我们有国庆假?」 徐青山一下卡了壳,吶吶地说:「有,有吧?」 苏婉哀嚎一声,又倒了回去,无力地说:「我只想辞职。」 过了片刻,她又扭过头来:「等等,还有一个多月到国庆,那岂不是快到晏医生生日了?」 被念叨的晏医生查完房,白大褂的衣兜里手机叮咚一声。 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银行的简讯,之前打出的其中一笔钱被退了回来。 他神色不变,低头按着手机,再一次将钱转过去。 犹豫片刻,他点开了微信久未联繫的对话框。 就在他捧着手机,对着聊天框斟酌词句的时候,对面反而先弹出了一条新信息。 晏绥愣住了。 他们到了a市,还约他出来见一面? …… 天光明媚,到了夜班急诊科的下班时间。 病房里的病人们问诊时有多高傲,现在就有多舔狗。 002号病人身形缩小了一大圈,给人的感觉却更为轻松利落,现在祂在晏绥宣布祂可以出院后扒拉着他的手臂,死乞白赖地问道:「晏医生,你真的不当我的信徒吗?」 晏绥:「不当。」 祂继续扒拉着不放手,说:「那,那我给你当信徒也可以。」 晏绥:「……不必了,我一个区区人类蝼蚁,消受不起。」 002号病人转动着复眼还想说什么,身体勐地一轻,整个身体被一只手提了起来。 裴野望懒洋洋地说:「这位病人,你该出院了,我送你一程。」 说完,他徒手撕开一道通往混蒙界的通道,将祂往里一扔,彻底了事。 晏绥和裴野望都清楚这些存在是研收中心无法触碰的,所以天亮查完后,他们就要将这些试图赖在这里不走的「病人」们通通都清出院。 终于搞定自己的工作,晏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要离开急诊大楼。 苏婉和徐青山也终于缓过来,慢吞吞地从安全舱里出来。 徐青山:「对了,晏医生,你是不是快要生日了?」 晏绥脚步一顿。 想到最近急诊科略有些惨澹的氛围,徐青山主动说道:「我们到时候在上班前买个蛋糕庆祝一下吧。」 苏婉一听,登时在心里骂了徐青山一声猪头。 哪有这样提前跟人打招唿的?肯定是生日当天再给他惊喜啊。 晏绥恍然意识到,又快到那个日子了。 出神片刻后,他抱歉地笑笑:「不用了,我不过生日,而且那天也是我父母的忌日,不必为我费心,谢谢你们。」 丢下一个重磅炸弹后,晏绥急匆匆地走了。 目瞪口呆片刻,徐青山看向苏婉,心虚地问道:「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东西?」 苏婉缓缓闭上震惊张开的嘴巴,面色古怪地说:「可是……我记得他的遗嘱上继承人的关系写的是母亲啊?」 第48章 工作日的咖啡厅内没什么人, 悠扬的轻音乐轻柔地飘在咖啡香中,让人很是安静放松。 晏绥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街景,桌面的卡布奇诺杯壁上水珠滚落而下, 半天都没有被人端起。 不知过了多久,咖啡厅大门的铃铛响起, 晏绥扭头一看, 就见熟悉又陌生的中年女人缓步走了进来。 他连忙起身, 轻声喊道:「妈。」 梁荭神态和煦, 虽然能从她脸上的细纹看出这些年来的疲惫和沧桑, 但依旧难掩她眼角眉梢的欣喜。 她静静地凝视晏绥片刻, 缓缓笑了起来:「小绥长这么大了,都已经这么高了。」 晏绥乖顺地点头,拿起手机问道:「还是一杯冰美式吗?」 第100页 梁荭一怔, 没想到晏绥居然还记得她的喜好。 她点了点头确认, 随后两人面对面坐下, 一时相顾无言。 细数下来, 自从晏绥考上大学后没再主动联繫过他们,他们也忙于带着女儿四处求医,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了。 梁荭张了张口,最终还是笑着打破沉默:「你这孩子真是的, 这么久不主动联繫,现在突然转这么一大笔钱过来, 把我和你爸都吓了一跳。」 晏绥笑了笑,也顺着梁荭的话说:「对, 医学生太忙了, 整天不是上课就是看书,人都快学傻了……那笔钱你们拿去用吧, 妹妹这些年治病花了很多,现在我工作赚到了钱,也该出一份力。」 「……」 梁荭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和愧疚,缓声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我和你爸为了你妹妹四处奔波,忽略你了,是我们的不是。」 晏绥怔了一下。 片刻后,他连忙摇头:「没关系,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我。」 是的,没关系的。 他的父母早就亡故,眼前的梁荭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是收养他的养母。 他把他们的亲生女儿害成这样,他们一家还能让他衣食无忧地长大,供他读完书,他已经很感恩了。 梁荭嘆息道:「你才刚出来工作,钱都是不够用的,爸爸妈妈还有积蓄,你妹妹这里你不用操心。」 顿了顿,她嘆息更甚:「你也不用总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们也从没怪过你。」 晏绥捏着咖啡杯的手紧了一瞬。 她一定不知道,当初妹妹刚出事,他们夫妻争吵的时候,他就在门外听了个一五一十。 他微微垂下眼睫,掩下所有思绪,面无异色地说:「您看我是会勉强自己的人吗?我现在真的赚很多,你们拿去用吧。」 梁荭却还是摇头,眼神里焕发出明亮的光彩,「真的不需要了,现在你妹妹已经有救了!」 ……什么? 晏绥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妹妹,有救了? 他一时有些恍惚。 就像是压在心头的重石突然被移开了一些,一丝微弱迷濛的光从缝隙中透入,照耀在久待黑暗中的人脸上,欣喜的同时却让人感到刺眼灼痛。 望着梁荭堪称容光焕发的笑容,他忍不住问道:「是哪位医生这么厉害?」 梁荭满是期待地说:「你爸从他的一个院长朋友那里听说了,a市这边有一种新型特效药已经开始临床实验了,目前的效果好得惊人。我们来a市就是为了这件事,你妹妹寻医问药这么多年,这个新药已经是她如今唯一的希望了。」 这…… 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诈骗? 晏绥斟酌了一下词句,问道:「我现在也在医院上班,这是具体是什么药?我也去了解一下。」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梁荭和缓地笑了起来,说:「我和你爸都了解清楚了,那是个正规的医药研究机构,目前还在保密实验中,估计你也打听不到什么。我们现在也只知道那是种颠覆性的新药,我们找机构里的人打听过了,你妹妹那种古怪的病症特别对症。」 晏绥心里倏地升起一丝古怪的预感。 梁荭说的不会是加速癒合药剂的普通人适用版吧? 有直接的结论,按照时间推断也差不多该验证出来了,但虫卵卵鞘的替代品可不好找,赵名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找到。 应该不是这个药物。 晏绥挥散脑中的想法,也顺从梁荭的意思不再坚持转钱,只由衷地笑道:「希望这次她能真正好起来。」 …… 赵名这两天可谓是春风得意。 他笑容满面地带着自己的研究团队从会议室里出来,视频会议里一直责问催促的大领导刚刚接连不断的夸奖简直夸得他心花怒放。 什么年轻有为、研收中心的中流砥柱、超乎想像的科研能力,简直夸到了他的心坎里去。 他身后的中年研究员快走几步,凑到赵名身边小声说:「赵主任,教授那边要求我们在对外公布的研发人员名单里加上那位晏医生的名字,还要放在第一位。」 赵名脸色一沉,随后冷嗤一声:「那个老傢伙,生怕我吞了别人的功劳似的。让他放心,该给那个晏绥的我一分都不会少给,至于什么研发人员名单……」 他冷笑道:「有什么可加的,所有研发人员的名字都不会公布,到时候统一对外出口,药物就是由研收中心研发制作的。」 他身后的研究员们面面相觑。 赵名这一句话说得轻巧,实际上还不是将晏绥本可以获得的巨大名望直接被抹消,转移到自己身上吗。 以后别人一旦探究起究竟是研收中心的谁研发的这个药物,那还不是他赵名? 可惜晏医生了,终究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赵名知道那些研究员们的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不在乎,反正最大块的蛋糕已经被他端走了。 他笑着问道:「第一批药物志愿者什么时候到位?」 研究团队一听,都忍不住皱眉。 有人小心翼翼地说:「可是,角翼粘液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风险,现在它作为替代品的药物才刚刚经过两轮的安全性检测,我们还不确定它的稳定性……」 赵名的脸又拉下来:「有什么问题?能有什么问题?你是在质疑我的科研能力还是研收中心的安全检测程序?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我们这个药救命吗?赶紧实验赶紧推广才是真真切切为人民着想!」 第101页 开口的研究员脸色青白一片,中年研究员踏前一步挡在他面前,马上接道:「已经联繫上了,这些有名的重病患者已经都到了a市,就等着我们通知了。」 「很好。」赵名嘴角这才往上扬,施捨般地说:「不过小钱你担心的也有点道理,马上拿药剂去继续进行安全性检测,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他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完成安全检测后,马上就安排临床实验!」 …… 晏绥回到家,「哗啦」一声拉开厚重的窗帘。 今天的a市是个大阴天,黑沉的乌云重重地压低,风雨欲来。 但这一点都没有影响晏绥的好心情。 妹妹有救了,这真是这段时间里难得的好消息。 至于其他的…… 晏绥回身,看向客厅的茶几。 结晶心脏和结晶大脑安静地躺在一堆凌乱的草稿上,悄无声息。 无论他如何对那段空白的记忆回溯,都得不到丝毫信息。 他看着那两颗结晶,目光微微闪动。 他犹豫着、评估着,最终还是将它们重新拿了起来。 尽管这两个结晶十分危险,但心底却有某种感觉告诉他,它们不会真正伤害他。 两种不同的认知在他体内撕扯,但最终还是后者占据了上风。 他握紧这两颗冰凉坚硬的结晶,冷冷一勾唇。 被动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实在不是他的作风,尽可能地将迷雾后的东西摸清楚,反而才有机会想到反制的办法。 想着,他将茶几上散落着的半成品草稿纸拿起来,盘腿坐在地毯上继续低头描画。 之前老教授跟他说的话,晏绥上了心。 通过今晚的情况来看,抗疯狂和污染防护面罩的防护力还是太低了,必须想办法加强。 画到一定阶段,他还在地毯上散落的零碎东西中拿起一个样品面罩和几种材料,直接上手改造。 改造成功的话,就能进一步革新面罩的防护能力,那些战员的安全也更加有保障。 接下来晏绥就在去医院上班限量放号问诊,下班回家捣鼓设计改良,间或发个微信问问妹妹身体的最新情况。 如此过了近十天,晏绥往研收中心的装备制造小组投递了不知多少设计稿,弄得那位秦组长只要一接起他电话,声音顿时柔了好几个度,说话也直接弟弟长弟弟短的,一副恨不得认他做干弟的样子。 刚从梁荭那得知妹妹已经作为药物志愿者被送入研究机构后,晏绥尽管心里隐隐担忧,但也只能祝福妹妹,希望她这次真的能尽快痊癒。 晏绥脑子里正乱糟糟的,突然手机又震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危险物材料研究小组的老教授。 他接起来,问道:「教授您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个时候来找他,难道是药物研究受挫,来找他帮忙了? 听到晏绥清润明朗的声音,老教授想到赵名做的混帐事,直想嘆气。 虽然赵名说药物研发该有的奖励和收益都会给晏绥,但这仅仅只是钱的问题吗? 本应属于晏绥的最大功劳就这么被赵名轻描淡写地抹消取代,赵名那副大义凛然,为了研收中心不要个人名利的嘴脸让领导很是赞赏,也让他们拿他没办法。 本来他都没脸打这个电话,但药物都已经走到临床实验这一步了,他觉得还是要跟晏绥说一声。 晏绥一愣:「什么?已经开始临床实验了?」 老教授颇为无奈地说:「虽然赵名这个人不怎么样,但是科研能力是真的不错,这次也确实被他抢到功劳了。」 晏绥好奇地问道:「他找到的替代材料是什么?」 老教授:「是同样有修復作用的b级危险物钻地飞蜈的角翼粘液。」 什么? 钻地飞蜈……的角翼粘液? 晏绥倏地睁大眼睛,豁然起身,喝道:「不好,快停止临床实验!」 第49章 面带病容的药物志愿者坐在轮椅或躺在病床上, 被家属带着,依次走进宽敞明亮的实验室里。 晏姝孱弱地躺在病床上,脸上挂着唿吸机, 黑髮在枕头上蜿蜒,衬得脸色越发惨白。 发现晏姝睁着乌熘熘的眼珠看着自己, 梁荭连忙握住她冰凉的手, 轻声问道:「小姝, 怎么了?」 晏姝缓缓地眨眼, 唿吸机里冒出一片水雾。 她轻声说:「等这次治好了, 我可以去见哥哥吗?」 陪在一旁的晏父脸色一变, 皱眉开口:「有什么好见的,当初不就是他……」 梁荭给了丈夫一下,柔声地对晏姝说:「好, 小姝康復后想做什么都可以。」 晏姝笑了, 眉眼弯弯。 梁荭一愣, 刚见过晏绥没多久的她, 突然发现这两个孩子虽然眉眼并不相似,但笑起来的模样居然如此神似。 晏姝又虚弱地喘了几口气,闭上眼微笑着轻轻说:「我要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 然后回去上学,也去学医, 当一个好医生……」 一阵巨大的酸涩骤然袭击了梁荭的心脏。 她别过脸,不希望晏姝看到她发红的眼眶。 虽然当初和丈夫争吵, 坚持留下晏绥没有将他送走, 但她心底未必是不怨的。 也许……真正没有怨怪过晏绥的,只有晏姝自己。 第102页 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戴着口罩和目镜, 走过来对他们说:「实验准备开始了,因为还是保密实验,所以麻烦家属先出去一下。」 「小姝别怕,爸爸妈妈就在外面等着。」 晏姝对着他们微笑,轻缓地点了一下头。 纵然又万般不舍和担忧,梁荭和晏父也只能跟其他家属一起离开这间宽敞的实验室。 研究员们忙忙碌碌地给药物志愿者们接上各种监控仪器,然后小心地捧着药剂分别到不同的志愿者身边。 赵名挨个检查了一圈,经过晏姝的病床时,目光在晏姝的「晏」姓上停顿了一瞬,然后又略带嫌弃地移开。 他一挥手,说道:「第一次药剂临床实验,开始!」 …… 晏绥一边死命催促计程车司机开快点,一边不停地尝试拨打着梁荭和晏父的电话。 然而估计因为保密被收了手机,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老教授告诉他,因为研收中心里收容了太多危险的东西,所以临床实验并不在特处局里,而是在郊区一个保密级别很高的实验室里。 老教授很信任晏绥,在被他喝止的瞬间,他们马上想方设法地联繫去了实验室的研究员,却发现联繫不上。 这只能说明,临床实验已经开始了。 老教授也有些慌了神,他努力稳住颤抖的声音:「我把地址也发给你,我马上联繫裴大,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拦下实验的。」 晏绥紧抿着苍白的唇,再一次试图拨打梁荭的电话。 然而电话那端还是只有「嘟嘟嘟」的忙音。 钻地飞蜈的角翼粘液是一种非常具有迷惑性的材料,它也确实有修復治癒的作用,各方面适性也不错,乍一看确实是很适合的替代材料。 但问题是,这个危险物体内藏着过于暴虐的疯狂能量啊! 钻地飞蜈本身并不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它依靠的是很特殊的隐蔽和休眠的特性来缓解压制体内这股暴虐能量,而这种能量,同样存在于它的角翼粘液中。 不仅如此,这种角翼粘液还与药剂里的数种材料互相冲突,只是被其中镇定缓和的成分暂时压制了,同时它自身具有的隐蔽休眠特性也让它的能量潜伏着,看起来非常无害。 而这种药物一旦接触到了活生生的人体,被压制后反弹得格外强烈的能量沖入普通人脆弱的身躯…… 这并不是无法在后续的研究中检测出来的,为什么他们这么急着临床实验! 就在这时,计程车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晏绥勐地一抬头,发现前面堵了长长的车龙。 等了好一会,计程车都静止在马路上,动都没动。 晏绥克制不住地捏紧手机,司机也知道晏绥很急,打开导航看了一眼,有些发愁地说:「他们说前面出连环车祸了,还不知道要堵多久,换路的话附近也在修路,小伙子你看……」 晏绥二话不说,直接抬手扫码付钱下车。 他刚一关上车门,打开导航打算徒步换条街道重新打车,却发现周围的道路一大片都是刺眼的红,原本唯一畅通的道路现在因为突如其来的车祸,直接堵成了暗红色。 如果要徒步穿过这片拥堵区域,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晏绥快步走到人行道上,一边往前跑一边搜寻路边的共享单车。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天都在和他作对,这条路一眼望去空空荡荡,一台单车都没有。 晏绥的心越来越重地往下沉,浑身的血几乎都凉透了。 就在这时,手机又嗡嗡地震动起来。 是裴野望。 他接起一听,就听见裴野望沉冷的声音响起:「你的右边,上车。」 他扭头一看,就听见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道黑影风驰电掣,从静止的车流缝隙中掠过,直冲而来。 刚一停下,一个头盔就被飞抛过来,落在晏绥的怀里。 黑色摩托的车手抬起头盔的护目镜,露出裴野望深浓的眉眼:「走!」 黑影在拥堵的车流间唿啸而过,飞快地越过前方的车祸点,以快要起飞的速度直冲向他们的目的地。 晏绥揽着裴野望的结实劲瘦的腰身,还在低着头不屈不挠地继续拨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未能接听……」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电话里模煳的声音被狂风吹散,晏绥的心却越发沉重。 「研收中心那边已经联繫上实验室那边的工作人员了,他们会先行帮忙拦截阻止,会没事的。」 裴野望的声音隔着头盔有些发闷。 晏绥放下了手机,望着不断模煳掠过的景色,神情有些空茫。 如果当初他不顾梁荭的迴避,即便惹人不高兴也多追问几句,或者多关注加速癒合药剂的研发进度,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晏绥犹自发愣,摩托突然勐地甩尾一停。 猝不及防之下,他整个人撞上了裴野望的后背,然后被抓着手腕稳稳地扶着,直到他自己重新直起身。 裴野望一掀头盔,说:「到了,我们走。」 眼前是一片安保严密的宽阔园区,裴野望拿着通行证,带着晏绥一路通过层层安保,迅速赶到了实验室所在的大楼楼层。 然而刚一出电梯,他们就看到实验室大铁门前的骚乱。 第103页 「你们给我说清楚,什么叫药物有问题?!」 「你们领导呢?物业呢?叫你们能开门的人来!」 「你们真的是工作人员吗?你说药物有问题就有问题吗?你们的证件拿出来看一下……」 「快开门啊,我儿子还在里面啊!」 「大家先别急,我们已经在叫人来处理了,大家先冷静一点……」 药物志愿者的家属们拥挤在实验室门前,而几个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急得满头大汗,连带几个拦着人的安保人员被团团围住。 他们是在这里管理场地和维护设施的工作人员,也不知实验室里药物临床实验的内情,只知道刚刚上面突然通知他们要马上通知实验室里的研究员阻止实验,说是药物有问题。 但他们无论如何联繫唿叫,实验室里都一片沉寂,无人回应。 等他们赶到实验室现场,在门外焦急等待的家属们一下围住了他们,当有个工作人员嘴快说出了药物有问题要阻止实验的时候,场面就彻底不受控了。 家属们情绪越来越激动,围上来的包围圈也越来越密,甚至已经有家属控制不住开始推搡。 安保人员不得不拿出拿出警棍拦截,然而一见他们掏警棍,那些家属更激动了。 眼见着即将升级到肢体冲突,一条粗壮的手臂突然横伸过来,几个意图冲上前的男人踉跄几步,被稳稳地拦开。 裴野望冷声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工作人员苦着脸说:「这,我们也不知道啊,实验室里面没有回应,门也被里面锁上了……」 「把门砸开。」 晏绥上前两步,沉声开口说。 自从来到这里,看到围聚在实验室大门外的家属后,他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必须马上打开这扇实验室的大门! 「小绥,你怎么在这?」 梁荭惊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晏绥扭头一看,发现是互相搀扶着的梁荭和晏父。 他只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视线,对着看过来的裴野望再次强调:「裴大,我们把门砸开!」 「什么?」 工作人员傻愣愣地开口:「这可是特制的合金大门,你们……」 「让开。」 裴野望上前几步,直接强硬地将还扒拉着大门的人拉开,套上指虎握紧拳头,抬起手绷紧肌肉。 晏绥指挥着安保和工作人员将家属们带得离大门远一些,目光紧紧地盯着裴野望的背影。 下一瞬,裴野望身形一动,赫然一拳朝着铁门挥出! 「轰隆」一声巨响,所有人惊叫起来,整栋大楼仿佛都震动起来。 然而还不等他们站稳,裴野望又是接连一拳轰出。 高大厚重的合金大门在裴野望的拳头下震颤着,不断被轰击出可怖的凹陷,直到大门彻底变形,轰然从门框上脱落,也不过只是几拳的功夫。 大门轰然倒下,泄出实验室门后的惊叫惨嚎。 「救!救命啊!」 几个白大褂研究员满脸惊恐地从倒塌的大门里冲出来,露出了他们身后的地狱之景。 实验室里一片混乱,病床、输液架和各种设施乱七八糟地散落着,许多白大褂身上带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些穿着病号服的志愿者们痛苦地在地上打滚,身体都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小姝——!」 梁荭悽厉地声音极具穿透力地传来。 在实验室的正中央,异变程度最深、外形变得最为庞大可怖的瘦弱少女痛苦地颤抖喘息着。 她的眼白彻底消失,皮肤上爬上一层层古怪的红鳞,眼球也变得一片浓黑。 她苍白孱弱的身体被自己长出的外附层层骨刺或是鳞甲的粗壮黑红肢体支撑起来,在尖叫的实验室里肆虐着,疯狂地破坏着所有触及的人或物。 大门轰然砸下的同时,少女喉间泄出几声不成调的惨叫,身体无力地晃动着,在门外所有人的面前又从身体上爆出两条扭曲可怖的黑红肢体。 像是消耗了不少力量,这两条新生肢体张牙舞爪地抓起一个身体扭曲反折的研究员,就要往少女的嘴里塞去。 晏绥瞳孔微缩。 「晏姝,不要——!」 一股强劲的拳风赫然袭来,裴野望眉眼冷凝,一拳重重地轰击在那条新生手臂上! 第50章 「嘭」地一声巨响! 晏姝发出一声惨叫, 那粗嘎又尖锐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 新生的黑红肢体还很脆弱,几乎被一拳打碎,就连晏姝都被打退好几步, 撞翻了好几个病床和围挡。 那被抓住的研究员倒头就往下掉,被裴野望眼疾手快地接住。 晏绥紧随其后, 迅速查看了一下这个研究员的情况, 见他还有气, 马上给他简单地固定了一下骨折地方。 小心地将这个研究员安置在角落后, 他又抬头定定地看向被裴野望牢牢限制在墙边, 仿佛一只巨型黑红蜘蛛的晏姝, 琥珀色的瞳孔里微光流转。 片刻后,他心头提着的气终于微微放松。 还好,还好, 晏姝还没来得及吃人, 她的异变还没有变得不可逆转, 一切都还来得及…… 晏绥在晏姝尖锐的惨叫声中朝着他们的方向快走几步, 高声道:「裴大,将她除了四肢以外的所有肢体都打掉!」 第104页 「小姝——!」 梁荭突然冲破了本就脆弱的拦截防守,沖了进来。 她死死看着在裴野望的拳头下不断惨嚎痛嘶的晏姝,瘦弱的身躯如飞蛾般扑进混乱的实验室内, 眼眶痛得几乎要流出血来。 「小姝,是妈妈啊!别怕, 妈妈这就来救你!」 晏绥的视线瞬间扫过去。 不好,危险! 异变的志愿者趴伏在地上, 低声吼叫一声, 勐地纵身朝着梁荭扑来。 晏绥眼疾手快地一肘挡下扑来的志愿者,一把拽住梁荭的手臂:「妈, 你冷静点……」 如此近距离直面强烈的不可名状污染,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精神值下跌的症状了。 头髮蓬乱的梁荭充耳不闻,只拼命试图挣脱晏绥的手臂,冲着裴野望和晏姝唿号:「小姝,不要伤害她,小姝——!」 晏绥眉头拧紧,用力将她扯回来,随后用指甲一掐她的眉心。 梁荭被掐得一痛,神色之间清明了些许。 晏绥挡住身后那些恐怖的景象,双手如铁钳一般牢牢握住梁荭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医生,我会把她救回来,相信我。」 梁荭呆呆地望着晏绥,望着这个不知何时已经长得如此高大的养子,混着血丝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溢而出。 她再也克制不住,身体软倒下来捂着脸大哭:「小姝啊,我的小姝啊……」 晏绥将梁荭交给焦急地跑进来的晏父,对紧赶慢赶终于赶到的战员们点点头。 有了足够的人手,场面终于被迅速控制住。 惊恐崩溃的家属们被疏散,实验室里所有受伤的研究员被紧急救助,显露出异变症状的志愿者们也被一一控制,暂时先分别关进收容箱里隔离。 志愿者们变异的程度都不深,情况都还算好处理,真正难办的是晏姝。 她对这个药剂的剧烈反应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如今看她生长出无数黑红肢体,破坏力极强的状态,竟像是高等级的异能者堕化一样。 裴野望余光瞥见战员们飞快地控制住局面,动作间越发没有顾忌,拳风唿啸而过,几下又打碎了数条黑红的肢体。 「啪啪啪」数声,那些怪异生长出的肢体接连爆开,在漫天散落的血雨碎肉中,失去支撑的晏姝如断线的纸风筝,直直往下坠落。 然后,被冲上前的晏绥稳稳地接住,顺势放倒在地。 晏姝神色狰狞,喉间不间断地发出惨叫和咆哮混杂的声音,犹在挣扎。 她瞪大完全变得漆黑的眼球,覆满红鳞的皮肤古怪地涌动着,瞬间又鼓起数个骇人的巨大鼓包,有什么东西在其下蠢蠢欲动,几欲爆出。 晏绥左手用力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右手在她心口附近细细摸索了一阵。 找准位置后,他手中凝聚出手术刀,反手就往她心口上方某个位置用力一扎,深深地没入了小半把的手术刀。 所有鼓包的生长骤然停滞,像是被切断了能量供给,只能软趴趴地陷下去。 晏姝勐地一颤,身上疯狂攀升的诡异恐怖的异样之感也随之停滞。 她睁大空茫的眼珠,像是离岸的鱼,胸口一下一下剧烈地上下起伏,勉力唿吸着。 晏绥语气急促:「这附近有无菌环境的地方吗?她必须马上手术。」 裴野望的声音依旧沉稳:「楼上有手术室,战员们已经去将徐青山和苏婉用直升机接过来……」 「不行,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先开始。裴大,麻烦你来帮下忙。」晏绥打断他,抱起晏姝放在一张病床上,然后推着她往电梯跑去。 裴野望眉头拧了拧,一边跟着晏绥跑,一边按着耳机说道:「老陈,小磊,你们两个上来手术室协助手术。其他人盯好实验室,那些家属也必须控制好,不可以再有任何伤亡发生。」 工作人员早就提前收到消息,早已将手术室和各种器械收拾好了,他们将晏姝推进去就能开始手术。 晏绥急匆匆地在手术室内准备,陈志行和晏绥曾经见过的年轻战员也沖了上来,手忙脚乱地换上手术服。 同样换上手术服的裴野望介绍道:「他们两个有医学方面的背景和能力,让他们来帮个忙。」 晏绥点了点头,一边抽着麻药,一边语气短促地说:「戴上防护面罩,用我带来的那两个。」 陈志行和小磊一愣,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受过训练、对不可名状的疯狂和污染具有高抗性的合格战员,既然现在直视了晏姝也毫无异状,没道理做个手术就需要戴上防护面罩了啊? 裴野望眼风扫过去:「还不戴上?」 两位训练有素的战员二话不说,马上拿起这两个和他们手上不太一样的防护面罩扣上。 面罩一戴上脸,他们顿时觉得神志一清,手术室里瀰漫着的某种疯狂和诡异的气息顿时被过滤隔绝,整个人都舒服许多。 这是晏医生新研发的装备?真是厉害。 晏绥全然不知两位战员内心对他的赞赏,只神经紧绷地抽好麻药,拉过晏姝的手臂试图注入。 然而细长的针头根本无法刺入晏姝黑红鳞片下紧绷的肌肉。 她全身的肌肉不知何时越来越紧绷了,她整个身体痉挛着,逐渐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蜷缩姿势。 第105页 就连扎入她心口的手术刀也在肌肉强劲的压力下「咯吱咯吱」作响,细小的裂缝顺着还未修復完成的裂口向着手术刀身不断蔓延。 晏绥眉头一拧,以最快速度重新抽更多麻药,转而顺着心口被手术刀扎开的伤口注入麻药。 随着大量麻药注入晏姝体内,又随着血液游走全身,她全身紧缩的肌肉终于不断放松,整个人软在了手术台上。 手术已经上了正轨,在等待麻药起效的时间里,裴野望却注意到晏绥额间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晏绥微不可查地吸气唿气,右手微微张合着,试图放松紧绷的手臂。 自从晏姝重病住院,再加上樑荭和晏父的有意隔离,晏绥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所以,他其实根本没想到,晏姝的情况居然已经恶化到这个地步。 晏绥捏紧了发着颤的手指。 快冷静下来! 还有那从身体里升腾而起的,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兴奋和刺激…… 快从我的知觉上滚下去—— 突然,柔软的布巾从旁伸了过来,将他额头上的汗水擦去。 晏绥惊得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正正落入了裴野望深邃沉静的黑眸。 「放手去做。」裴野望望着晏绥清透的琥珀色眼眸,缓声开口:「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 晏绥眼睫微颤,心底却奇异地渐渐平稳下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终究是哑着嗓子开口说:「准备好隔离箱,然后后退,我要拔刀了。」 陈志行和小磊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后退。 晏绥张开右手,那把插在晏姝心口上,被挤压得「咯吱」作响的手术刀倏地溃散成无数光点,重新在他右手上凝聚。 于此同时,软在手术台上的晏姝勐地一抽,胸口怪异地高高挺起。 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黑红交杂的流体如喷泉一般伤口里疯狂向外喷涌。 直面冲击的裴野望和晏绥同时为其中强大到可怖的疯狂意味而皱眉。 而陈志行和小磊就像是被当头敲了一记闷棍,即便戴着晏绥改造过的加强版防护面罩,还是唿吸不畅几欲呕吐,手腕上的检测仪剧烈地闪烁着,精神值危险地波动着。 陈志行按着小磊的脑袋,让他和自己一样别过脸来尽量减少对精神值的冲击,心中难掩惊骇。 不是,这个女孩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恐怖东西? 裴野望的眉头也结了个疙瘩。 这种情形,可不像是简单的问题药剂导致的异变或堕化。 晏绥紧紧地盯着那些黑红的流体,盯着它们逆着地心引力不断往上翻涌,渐渐在晏姝的胸口上方凝成了一个巨大的黑红色圆球。 这个黑红色大圆球如有生命一般在空中一涨一缩,一条细细「枝干」像是脐带一样连接着晏姝的心口和这个圆球。 随着它的涨缩,晏姝本就瘦弱的身躯越发干瘪皱缩。 她身上黑红皮肤以及鳞片仿佛合着她被汲取的生命力一同,如潮水般顺着「脐带」涌向黑红圆球。 而那个圆球也肉眼可见地覆盖上层层的仿若骨刺一般的鳞片,随后圆球从上至下地缓缓裂开几条缝隙,竟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颤颤巍巍地一层层打开。 在最后一点黑红色在她心口的皮肤上消失的瞬间,晏绥眼眸倏地一亮,勐地扑了上去,一刀砍在了那条细细的「脐带」上。 但这条「脐带」比他想像中还要坚硬许多,手术刀一砍上去,顿时发出轻微的「咔」一声。 这一声仿佛惊雷在耳边炸响,晏绥喉间溢出一丝冷笑,心里发狠,继续用力切割下去。 在他不计代价地用力之下,「脐带」终于被砍断了。 彻底绽放的圆球花苞摇晃着,带着花苞中巨大的、掺杂着血丝的、深浓近黑的诡异团块一起往下坠落。 恐怖的邪异之感和癫狂呓语突然在手术室内大盛,那个仿若胎盘的黑红团块在空中蠕动着,仿佛有什么极邪恶极疯狂的东西即将从其中突破甦醒。 拉着隔离箱急急准备上前的陈志行和小磊眼神一空,检测仪上的精神值直直往下掉,迅速变黄转橙。 电光火石之间,裴野望勐地纵身一捞,迅速将这朵「花」连同黑红肉块一同塞进了隔离箱里,然后「嘭」地一声合上锁死。 有了隔离箱的封锁,手术室里的邪异之感大大降低。 陈志行和小磊勐喘一口气,低头剧烈咳嗽起来,血沫都快咳出来了。 他们只觉得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特别是陈志行,冷汗都浸湿了战训服内的短袖背心。 然而还没等他们庆幸多久,监测仪尖锐的「嘀——」声又将他们的心情打落。 晏姝身体上的异变虽然消失大半,但身体的各项指征却急剧下降。 「快,准备输血,你们谁会指挥抢救?」 晏绥盯着监测仪,一边用力给晏姝心肺復甦,一边厉声问道。 这…… 陈志行和小磊也急出一头汗,却束手无措。 让他们扎针输血或是递个器械都行,但他们也没办法做这么专业的抢救工作啊。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大门滑开,徐青山和苏婉就像是天降神兵,换好手术服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第106页 徐青山一看这状况,黑洞洞的眼眶扫过监测仪上的各项数值,当即喝道。 「快!给她建立体外循环!晏医生继续心肺復甦,不要停!」 第51章 专业的麻醉医生和护士赶到, 抢救工作终于忙而不乱、有条不紊了起来。 血袋挂起,体外循环建立,在所有人的努力下, 晏姝的生命体徵几经波动,终于重新恢復平稳。 晏姝双目紧闭, 虚弱地躺在手术台上, 原本就细瘦的手臂越发干瘪皱缩, 几乎只剩下一层黯淡的皮肤包着嶙峋的骨头。 晏绥双眼亮得惊人, 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 又重新紧绷起来。 将那个东西剥离出来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接下来还有重头戏。 多年病重,晏姝的身体被那东西侵染得太过严重,即便将它彻底剥离, 但她体内被污染吸食的内脏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 还需要将她体内残留的污染拔除, 再激发她体内的生机, 晏姝才可能活下来。 晏绥眼眸光华流转,定定地观察晏姝体内状况片刻,开口说:「拿牵开器来,准备开胸。」 晏姝的胸腔被打开, 牵开器撑开切口,露出里面覆盖着许多黑红色泽和鳞片的内脏器官。 这些黑红色泽还在不断侵蚀晏姝的内脏, 特别是心脏,几乎快要变成一个黑红鳞片的肉球。 接下来都是些精细活, 且力量拔除的顺序和力道大小都有讲究, 需要晏绥全神贯注。 好在有徐青山盯着晏姝的各项体徵,他也终于能放心去开展手术。 他接过苏婉递来的镊子, 手术刀迅速贴着左边的肺极轻微地一划。 只听尖锐的「滋」一声,手术刀下感受到强大的阻力,黑红鳞片以自身的力量抗拒着刀锋。 晏绥神情不动,手下精准地用力,硬是贴着鳞片的边缘,以最小的创口将它切了下来。 镊子稳稳地夹住切落的坚硬鳞片,「哐当」一声扔在铁盘上。 一片片形似骨刺的鳞片被利落又轻巧地剥离,落在铁盆上。 虽然晏姝虚弱依旧,但所有手术室里的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情况正随着晏绥的动作一点一点好转。 陈志行屏息凝神的看着晏绥的动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颇为惊奇。 那里缝合的血痂才脱落不久,术后留下的疤痕都还是粉嫩嫩的。 原来手术就是这么做的吗…… 「嘭」地一声,角落里的隔离箱突兀地震了一下。 除了晏绥以外的所有人向着箱子看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箱子又弹跳了一下,撞得又是沉闷的「嘭」一声。 看来箱子里的那个东西是彻底出生了。 陈志行和小磊反应迅速,飞快上前一左一右屈膝用力压住弹动得越发剧烈的隔离箱。 晏医生的手术正是关键,绝对不能让这东西打扰了。 一滴汗顺着晏绥额角滑落,还未落到他眼睛之前,就被摺叠好的软布擦去,一点都没影响他的视线。 裴野望的声音依旧沉稳:「你继续,这里有我们,不用管别的事。」 微微迟滞的手术刀一顿,晏绥稳定心神,迅速往下一块鳞片进发。 越来越来多的鳞片被切割而下,堆积成一座小山。 晏姝干瘪苍白的肤色上渐渐泛起了一层浅浅的血色。 她满身的死气和邪异之感渐渐褪去,微弱的生机缓缓復甦。 晏绥额头的髮丝都被汗水沾湿,手术刀小心地贴近晏姝的心脏,又快又稳地下刀。 还需要一点时间,还有最关键的心脏…… 「咯哒咯哒……」 古怪的细密响声传来,裴野望敏锐地一抬眼,发现堆积在铁盘上的黑红鳞片们在不停轻微颤动,撞击着铁盆。 苏婉也注意到了这个异状,愣了愣:「怎么回事?地震了?」 突然,正努力压制着隔离箱的小磊惊叫一声:「我靠,有东西!」 陈志行也喊道:「裴大,有异化污染力量入侵!」 只见如烟如雾的深紫色烟雾缓缓透墙而来,开始在手术室里盘旋,随后被吸引着围绕隔离箱、铁盘上的黑红鳞片和晏姝环绕。 隔离箱里的东西越发激动,疯狂地「嘭嘭」撞击着隔离箱,铁盘上的黑红鳞片也震动得越发强烈,连带着体内脏器里还有不少黑红鳞片和色泽的晏姝也开始颤抖起来。 晏绥顾不上四周的异化污染力量,几次下刀都落不准,甚至有一次差点一刀插进晏姝的心脏里。 他拧着眉,马上喝道:「来人,按住她!」 徐青山和苏婉慌忙上前,一头一尾努力按住颤抖不止的晏姝,好歹重新稳住晏姝的身体,晏绥也终于成功将目标鳞片顺利切了下来。 但四处飞舞盘旋的异化污染力量还在滚滚而动,随时可能影响侵袭手术室里的所有人。 裴野望可太了解这些东西了,一看就知道是箱子里的东西在召唤这些能量。 「开箱给它吸!」 他端起铁盘大步走向隔离箱,挥手驱开陈志行和小磊,一脚踹开了隔离箱的锁和顶盖,然后反手将所有震动的鳞片全都倒入隔离箱里。 异化污染力量被这个东西吸走,总好过侵染到晏姝和其他人身体内。 隔离箱一打开,箱子里的东西却并未如裴野望所料地飞弹而出。 第107页 箱子大开着,裴野望的拳头已经抬起,里面疯狂撞击箱子的东西反而反常地安静下来。 箱子里的是仅由几根黑红肢体组成的八爪鱼状的东西,它只是乖顺地躺在隔离箱里,张开数条黑红肢体,如鲸吸般疯狂地吞纳所有异化污染力量。 所有深紫色浓烟倒旋着飞向这个「八爪鱼」,在它肢体中间聚拢的空腔内聚集、挤压,凝聚出细小的异化能量结晶。 翻涌而来的异化污染力量越来越多,甚至直接从未知空间直接撕扯如有实质的浓雾,滚滚吞吸进这个「八爪鱼」,但它体型没有任何异变,就像是只是单纯地将所有能量收集压缩。 随着「八爪鱼」吞吸的异化污染力量越多,深紫色的剔透结晶也在肉眼可见地飞快变大。 这一切看起来实在太过诡异了,看着那颗肢体之间越来越大的晶体,裴野望有种不祥的预感,当即一脚踢在隔离箱的底部,沉喝道:「将它弄出手术室。」 说完,他又是一脚踹在隔离箱的侧旁,将它狠狠地踹向手术室大门的方向。 然而原本可以被他一脚直接踹飞出手术室的隔离箱却古怪地重如千钧,那抱着异化能量结晶的「八爪鱼」看着不大,裴野望那么重的一脚却只让「八爪鱼」连带着箱子颤了颤,往前挪动了一小点距离。 陈志行和小磊也跑去帮忙,咬着牙连拖带拽地将它往手术室大门的方向弄去。 手术台上,晏绥的手术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他已经将晏姝心脏上的大半鳞片切除,接下来就是最关键也最难处理的心脏上方,那东西入侵併生长的地方。 那里还有附着在血管附近的鳞片、一截剩余的「脐带」和一团团如阴云般软垢残留。将这些异物彻底清除以后,还需要在她的心肺等重要器官上刻画符文法阵,彻底驱逐污染影响,晏姝才是真正地救活,否则结局只有死亡。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也是晏绥为何在手术前多少有些犹豫的原因。 手术一旦开始,便只有生和死这两个极端的可能性。 一旦驱逐不成功,那些顽固残存的力量会瞬间反扑,晏姝脆弱的生命将彻底燃尽。 或许她原本还能苟延残喘数年,或许她还能遇到什么新的转机。 但现在一切只能压在这台手术上,成败在此一举。 晏绥小心落刀,快准狠地一片片鳞片剥离。 鳞片清除干净、软垢一点点分离割除、那截「脐带」…… 突然,「咔嚓」一声轻响,如同炸雷般在晏绥耳边响起。 晏绥脑中神经勐地一跳。 修復大半的手术刀在这场消耗巨大的手术里歷经冲击,竟是再也遭受不住,有了崩断的迹象。 不行,还差一点! 晏绥咬紧后槽牙,勐地激活了胸口结晶心脏的力量。 炽烈又邪异的力量轰然涌入身体,又轰隆隆地涌入手术刀中,强行填补手术刀深刻的裂缝,为晏绥争得更多极其宝贵的时间。 裴野望瞬间扭头看向晏绥,他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 冷汗流溢,煳到晏绥的眼睛发酸发涩,他却已经顾不上擦。 他手术刀都快划出残影,几乎是瞬间就剔除了那截「脐带」,然后飞快地开始在晏姝伤痕累累的心脏上描画驱逐力量的符文。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 晏绥瞳孔骤然收缩。 符文还没画完,然而手术刀已经彻底到了一个临界点,脆薄的刀片以不可逆转之势,顺着深长的裂缝一片片碎裂,破碎成废铁碎屑,最后散成光点彻底消失。 十秒,竟是如此短暂。 失败了吗? 他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消逝吗? 晏姝倒下的幼小身体、被一刀噼碎的黑红肢体、直指鼻尖的滴血刀锋…… 一幕幕情景不断闪回,在他大脑中搅和成成暴烈的混乱色泽,混着使用结晶心脏后的剧烈反噬,让晏绥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欲晕眩倒下。 随后是从他身体里升起的、熟悉的、仿佛飢饿幼兽讨食般的欲望。 这只幼兽饿了太久太久了,开始胡乱地发泄着脾气,在晏绥的胃里疯狂翻搅。 时间似乎被极度拉长。 晏绥眼尾余光瞥见了迈步冲着他跑过来的裴野望,瞥见了被结晶心脏力量冲击得痛苦倒地,却还在挣扎着试图爬起来的苏婉、徐青山、陈志行和小磊…… 以及,手术室大门处大开的隔离箱里,那颗引诱着他的、召唤着他的,巨大深浓的紫色能量晶体。 真的结束了吗? 晏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底轻轻地、冷冷地问。 不…… 还没结束! 晏绥赤红着眼,朝着那颗异化能量晶体极力伸出手。 还没结束——! 第52章 「八爪鱼」肢体内凝结的、足有一人高的异化能量结晶骤然活化。 庞然的异化污染力量化作如有实质的深紫色长龙, 咆哮着直冲向手术台。 裴野望一惊,整个人瞬间被满溢的深紫色烟雾淹没。 他挥手驱散烟雾,却发现这些长龙无视了所有人, 唿啸着旋转着,如泥牛入海般, 义无反顾地沖入了一个人的身体里。 第108页 裴野望不可置信地看向晏绥, 下意识地又冲上前几步, 然后又生生止住。 只见吸收了如此巨量污染力量的人只是闭着眼皱紧了眉头, 面色仿佛热急了一般遍布潮红,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变。 这一幕也落在了手术室里的其他人眼里。 苏婉和徐青山一脸茫然, 心有余悸,却并不真正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而清楚的陈志行和小磊则是彻底僵在原地。 两个身经百战的战员看向晏绥的目光,都像是看到了此生最难以理解, 也最为恐怖的事。 直到最后一丝深紫色烟雾没入晏绥的身体, 他双眼一睁, 右手一张, 一把银光锃亮的锋利手术刀重新在他右手凝聚。 这一次凝聚的手术刀,光滑平整,再也没有一丝裂口。 没有一丝停顿,晏绥提起手术刀, 接上之前手术刀断裂时描绘的符文断口,稳定地继续描画符文法阵。 银亮的手术刀快得不可思议, 险而又险地赶在那些黑红力量彻底反扑之前,圆润地填上了最后一笔。 在符文法阵完成的那一刻, 鲜红的色泽由内至外, 从晏姝各个黑红的器官里泛出。 而那些顽固残留的黑红力量也如冰雪消融,无论如何不甘挣扎, 终究是层层褪去,彻底消失。 不过几个唿吸之间,晏姝体内古怪邪异的内脏已经变回了正常人的样子,虽然还是脆弱不堪,却鲜活得让人想流泪。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晏绥踉跄着后退一步,缓缓吸了一口气,喘息着开口:「徐医生,你来缝合,我……」 突然,他感觉手术室里异常的安静。 他下意识地转头一看,赫然对上了数双饱含不同情绪的眼睛。 惊愕、恐惧、陌生、排斥…… 紧绷的神经勐地崩断,被强压的极度痛苦和不适顿时翻涌而上,瞬间吞没了晏绥。 他眼前一黑,脱力「咚」地一声重重跪坐在地,捂着肚子蜷缩成虾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倒在地上剧烈反胃干呕。 被看到了。 被发现了。 他…… 即便早有预料,但当晏绥真的直面这些眼神的时候,身体的反应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在倒下的前一刻,虚软疼痛的身躯被人稳稳地抓住扶了起来。 如同隔了一层水膜,遥远微弱声音嘈杂响起,似乎是裴野望喊着让徐青山去缝合,让战员们处理切割下来的东西。 然后他被拉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喉咙里被灌下清凉微苦的液体,眼皮被拨开查看,随后他虚焦发花的瞳孔里映出那双深沉的、凌冽的、浓黑的眼。 眼睛的主人托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晏绥,你成功救下了她,你做到了,你做的很好。」 晏绥的瞳孔颤抖了一下,有湿润的液体从眼眶溢出,顺着眼角滑落。 在意识消失前,他感觉自己被按在了一个厚实的胸膛上,胸膛的主人拍抚着他的后背,令他沉沉陷入黑暗之中。 …… 晏绥这次醒得比想像中更快。 他被临时安置在手术室附近一间隔离室里的干净病床上,甚至还没来得及将他送去附近的医院或是送回急诊科休养,他就已经睁开了眼。 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也不发出声音,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还是在附近守着的小磊一抬眼间,突然发现晏绥睁着眼睛,吓得惊叫一声,众人才注意到晏绥醒来。 裴野望扫了一眼小磊,挥了挥手。 守在附近的陈志行和小磊会意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裴野望靠坐在病床上,静静地看了眼双眼空茫一动不动的晏绥,开口说:「你妹妹已经送去icu了。」 晏绥眼珠微动。 见他的神志已经清醒,裴野望懒洋洋地开口说:「聊聊?」 晏绥像是被刺到一样凝固住,又重新恢復凝视着天花板的姿态,像块干枯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裴野望也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过了许久,晏绥才张了张口,嗓音沙哑地问道:「我会被判处死刑吗?」 裴野望诧异地挑眉:「为什么要判你死刑?」 晏绥又问:「那我会像那位『灵知』一样,被关在研收中心吗?」 裴野望顿了顿,回道:「不会。」 晏绥沉默片刻,再次问道:「那我会像裴大你一样,在脖子上绑个炸弹吗?」 隔离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裴野望眉眼锋利起来,打量着晏绥的表情。 然而晏绥还是一张望着天花板的面无表情、古井无波的脸,仿佛刚刚那接连三个夹枪带棒的问题不是他提出的一样。 片刻后,裴野望短促地笑了一声,拖长了语调说:「不会不会都不会,放心吧,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手术室里的都是自己人,而且你只是救了个人而已,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晏绥沉默不语。 隔离室里安静了一会。 裴野望又开口了,声音缓慢又平稳:「说实话,当时看到那些异化污染力量全都涌入你身体里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要当场异变、或是被什么东西当做容器侵占。」 听到裴野望的话,晏绥终于动了。 他微微侧头,看向倚靠在床边的裴野望。 第109页 「然后我觉得,那又怎么样。」 裴野望看着一墙之隔的手术室的方向,颇为轻松地一耸肩:「反正不过几拳头的事。我说过能捞你出来,那无论你去了哪里,变成什么样,只要我还活着,我就都能将你捞回来。」 晏绥眼睫一颤,被子下的手指扣着床单,忍不住收紧。 他轻声问道:「为什么?」 裴野望很笃定地说:「因为我拳头够硬。」 所以不管晏绥是陷入危险,还是异变成什么怪物,他都可以应对。 晏绥偏头笑了。 裴野望也笑了,语气轻松依旧:「现在可以聊聊了吗?晏姝体内那个东西,你好像早有预料?」 晏绥眼波微动,心知裴野望是试图从相对不这么敏感的话题提起。 但是……这对他也没什么区别。 晏绥缓缓吐了口气,闭了闭眼,哑声说:「因为,这是我当年亲手给她种下的东西。」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裴野望少见地愣住了。 晏绥在进入副本世界之前不是一个普通人吗?难道他…… 晏绥垂着眼,语气平平地低声说:「小时候的我很古怪,也交不到什么朋友,好在养父母不嫌弃我,依旧对我很好。后来,我有了可以敞开心扉的玩伴,它虽然长得丑,但太过弱小,从没有伤害过人,也不会嫌弃我的古怪,所以我把它藏起来,保护它,和它玩耍。」 「再后来,我妹妹出生了,她总是喜欢粘着我,哪怕遭遇一些奇怪的事情也不害怕,甚至还让我继续带她玩……」 说到这,晏绥的嘴角微微勾起,又很快落下。 「当她知道我那个玩伴的存在后,她总是闹着让我带给她看,闹了很久。我答应了,但我没想到她见到它以后,会突然异变堕化,整个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即便现在回想,那也是可谓噩梦般的场面。 晏姝就这么小小一团,刚刚见到他的小玩伴,她脸上兴奋和期待的笑容都还没消失,白嫩的皮肤上就骤然鼓出数个黑红色的大鼓包。 然后那些鼓包「嘭嘭嘭」地破开,爆出数条眼熟的黑红肢体。 她身体也在诡异地扭曲抽动着,她本就站在楼梯边缘,一个错步,就不慎从高高的楼梯上往下坠。 他下意识地朝她伸出手,却根本没拉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幼小的晏姝挣扎尖叫着,无力地从一层层楼梯滑落,摔跌在楼梯下。 同样幼小的晏绥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手足无措地围着胸口微弱起伏,虚弱痛吟的晏姝转了几圈,才想起父母老师教的知识,连忙用儿童手錶拨打父母和120救护车的电话。 小玩伴同样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像是知道自己闯祸了,在不远处不敢靠近,只缩成一团小声呜咽。 说着说着,晏绥慢慢地停了下来。目光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一时无言。 听到现在,还不能解释晏绥在晏姝体内种下那个东西这件事。 但裴野望适时地保持沉默,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过了片刻,晏绥在被子下握紧了拳头,声音紧绷而颤抖。 「后来,那个人先来了。」 那个人对比起晏绥来很是高大,晏绥已经忘了那个人的脸,却还记得他手里那把锋利的长刀。 他只来得及回过头,眼睛里就被明亮的刀光刺了一下。 下一瞬,飙射的黑红血液喷溅到他脸上,玩伴被噼碎的细弱肢体四散飞弹,滚落到他的脚边,再也无力动弹。 在晏绥呆愣之时,那个人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然后同样对着异变扭曲的晏姝抬起刀。 晏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晏姝身前。 在记忆中几乎扭曲成巨人一般的人嗤笑一声,刀锋倏地一落,刀尖直指晏绥鼻尖。 他说:「小鬼,那个危险物就是你引来的吧?记住了,她会死都是因为你将那个怪物引来,怪物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懂吗?」 小小的晏绥浑身僵直,瞳孔放大,眼里满是逐渐逼近的滴血刀锋。 那个人注意到小晏绥的眼神,冷笑道:「哦?原来这里还有个小怪物。」 沾血的刀锋扬起,在阳光下闪过冷厉的光:「现在正好,她死了,我把你这个怪物解决掉就行了……」 后来,紧赶慢赶冲过来的梁荭和救护车救了他,那个人见有人来了,扭头收刀离开。 但晏姝已经没气了。 晏绥为了让晏姝的心脏再次跳动,在巨大的恐慌之中,下意识地捧起了玩伴被噼碎的身躯里的一块软肉,放入了晏姝的心口。 那块黑红软肉如水一般融入晏姝的心口,她呛咳一声,胸口重新有了起伏。 随后,被某种恐惧驱动着晏绥赶在梁荭和救护车来到之前,用力将她身上诡异的黑红肢体都撕扯掉,藏起来,让她看起来只是因为跌落楼梯而受了重伤。 救护车赶到,梁荭撕心裂肺地哭。 如此,晏姝活了过来,而晏绥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一切过往浮出水面,空气中只余沉默。 晏绥短促地笑了一声,轻声说:「至于对异化污染力量的吸收,我没什么好说的,这是离开副本世界后才出现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片刻后,裴野望轻笑一声,语气轻快地说:「你比我想像中还厉害,你成功救下了你的妹妹,两次。」 第110页 「而且往好处想,你的手术刀终于成功修復了,可喜可贺。」 他说完,起身摸了摸晏绥的额头,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好了,再休息一下吧,后续你妹妹还有其他志愿者还需要你呢,小英雄晏绥。」 第53章 这次的药物临床试验事故闹得极大, 好在事故发生在偏僻的郊区实验室,没有进一步扩大伤亡和影响。 上头的领导极为震怒,整个临床实验事故被严格溯源追责, 整个危险物材料研究小组,特别是加速药剂项目组的研究员全都停职接受调查。 赵名在实验室内的一个角落里被找到时整个人又哭又笑, 嘴里神神叨叨的看起来精神都不太正常了。他在事故里被压断了一条腿, 现在也在医院里被单独看守着治疗。 一时间整个特处局, 特别是研收中心风声鹤唳, 所有人夹着尾巴做人。 本来晏绥也会被调查组带走问话调查, 监控行踪, 但因为之前赵名硬是要求以研收中心的名义对外公布药物,抹去了晏绥的名字揽下最大的功劳,再加上实验也是赵名一意孤行推动的, 晏绥反而在这次风波彻底隐身, 清清静静地安心修养。 而这次实验室里所有药物的受害者都转移到急诊科和相应的医院开展秘密诊疗, 派来处理安抚受害者家属的工作人员好说歹说, 再三承诺一定会给受害者们提供最好的救治后,才安抚住愤怒崩溃的家属们。 年轻点的工作人员擦擦汗,小声地和同事嘀咕:「居然这么容易就劝住了?」 虽然废了不少口舌,但整个过程好像比他预想的更轻松一些。 年长的同事努了努嘴, 声音同样压得很低:「还不是因为已经有了一个手术成功的病人,那还是他们里面情况最严重的。希望肉眼可见, 当然容易安抚。」 据说做手术的医生身体不适倒下了,那些受害者家属死活要求由那位医生主刀手术, 几乎是一天问三遍那位医生的身体情况。 在焦急等待的时候, 他们还整天往那个刚从icu转普通病房的成功救治对象那边转,逮到出病房的医生或是梁荭和晏父就一通询问, 每次都要盘问出点好消息,才能松一口气。 这不,听说今天那个女孩睁开眼睛醒了,那些受害者家属也跟着高兴,所以才更好说话。 那年长的工作人员摇头晃脑:「等着吧,这些志愿者都是圈子里有名的疑难杂症,那位医生很快就要出名了。」 就在这时,他们就见到两个年轻男人缓步从电梯走来,停在晏姝的病房门口,透过窗户往里看。 两位工作人员心里嘀咕,这是又来了两个受害者家属? 「你是……你怎么来了!」 一声暴喝突然在安静的走廊炸响,晏父从病房里走出来,对着其中一个纤瘦俊秀的青年吼道。 再次面对这个怨怼自己的养父,晏绥倒是发现自己意外地平静。 他听见自己语调平稳的说:「我来看看妹妹。」 晏父其实一开口就后悔了。 常年的惯性让他一见到晏绥就没有好脸色,也习惯了驱逐晏绥不让他靠近晏姝。但无论怎么说,这次也是他救了晏姝。 可即便如此,心底某种面子或是尊严一类的坚持也让他僵在那里,梗着脖子就是怎么也摆不出一个好脸色或是说出一句软话。 梁荭发现了病房门口的僵持,快步过来一下拉开晏父,连忙笑道:「小绥来了?身体好点了吗?」 晏绥安静地点点头,说:「谢谢,好多了,现在方便看望妹妹吗?」 「啊?小姝吗?可是她……」 梁荭也犹豫着,十几年坚持下来的惯性没那么容易打破,让她也如晏父一般下意识地抗拒着两人接触。 「哥哥……是哥哥来了吗?」 病房里传出晏姝虚弱的声音,随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床被摩擦声,然后是「哐当」一声什么被撞落的声音。 「小姝!你躺好,别乱动。」 被按回病床上的晏姝喘了几口气,低声说:「我想跟哥哥说说话。」 最终梁荭和晏父都不太甘愿地离开病房,裴野望看了这两兄妹一眼,轻轻关上门。 「……」 晏绥在床边的凳子坐下,和晏姝一时相顾无言。 晏姝静静地看了晏绥片刻,缓缓笑起来:「好久不见,哥哥已经这么高,这么帅了。」 晏绥一怔,干巴巴地回道:「你也长大了。」 晏姝抿了抿唇,迟疑着轻声说:「哥哥,对不起。我替爸爸妈妈跟你道歉。」 这回晏绥是真的愣住了。 晏姝继续低声说:「因为我的缘故,爸爸妈妈这些年都对你不好……」 晏绥嗓子发涩,半晌才哑声说:「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是爸爸妈妈他们……」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吵架,我看到你在门外了,也都听到了。」 晏绥顿时住了。 那个一门之隔的房间内,男人粗鲁的谩骂声和女人高亢的尖叫声仿佛潮水一般从回忆里漫上来。 男人暴躁地咆哮着要马上将小晏绥送走,或者直接丢回儿童福利院,丢到哪里都好,他不想再见到这个祸害。 原本女人还在劝止,劝着劝着吵了起来,最后女人高亢的尖叫如刀一般,刺穿单薄的门板,刺入了晏绥的耳朵里。 第111页 梁荭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想把他送去哪里?当初就是你要领养他的,现在又想不负责?小姝已经这样了,你还想害谁?」 这么个祸害送出去,还想害谁? 晏绥恍惚了一下,听到自己面无异状地微笑说:「没关系,都过去了。」 晏姝连连摇头,沉默了片刻,又轻轻地说:「曾经很痛很痛的时候,我也想怪什么人恨什么人,但是我谁都怨怪不了,哥哥你没做错什么,是我吵着闹着要看它。甚至如果不是哥哥,我早就死了。」 她缓缓微笑起来,继续说:「后来我发现怨恨实在太浪费精力了,人生还有明亮的阳光、新鲜的空气,还有窗外鲜活的树木和花鸟。我既然还活着,是该好好享受每一分每一秒的时光的。」 「而现在,哥哥又像是天降神兵一样救了我。」 晏珠笑得眼睛更弯了,说:「我都想好了,等我的身体好点了,我要去上学、旅行、学医,我也要像哥哥一样,救治更多的人……哥哥以前的学习笔记还留着吗?还留着的话要能借给我吗?」 晏绥深吸一口气,略有些狼狈地侧过脸掩饰眼眶内的湿意,轻声道:「当然。」 奇异的,仿佛背负许久的巨石突然被移开,又仿佛沙漠中干渴的旅人得到救命的水源,晏绥恍然自己过去竟已经自我折磨至此。 久违的阳光和清新的风吹拂着他疲惫的心灵,在他心头焕发出清新温暖的生机。 等晏绥从病房里离开时,脚步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轻快。 然而一出病房门,他就一下被病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吓到了。 裴野望像是门神一样守在病房门口,病人家属们焦急地探头探脑,小声地互相嘀咕。 听说当初给晏珠做手术的医生来了,现在他们的家人还在危险之中,他们哪里还坐得住? 好不容易安抚并劝离了众家属,晏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嘆口气说:「也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 裴野望瞥了眼晏绥轻快的神情,缓缓笑道:「我刚刚听说了,已经有不少病重的病人开始动身来a市了。晏医生,你出名了。」 晏绥愣住,随后手机嗡嗡震动。 他接起一听,对面表明自己是上头派驻危险物材料研究小组的新任组长,他语气恭谨地说:「听组内教授说,之前药物研究之所以能推进这么快都是晏医生的功劳,不知道晏医生还能不能来指导一下药物的研发工作?当然,我在此承诺,所有研发的功劳都会原原本本地归还晏医生,等药物研发成功后,除了应有的酬劳和分成,外界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是由您主要研发的。」 晏绥拿着手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恐怕真的是要出名了。 心头的愉悦感加倍放大,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是插上了小翅膀,飘飘然的就要飞上天。 妹妹救了回来,他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异常之处被追杀羁押,甚至连遭遇的恐惧排斥也微乎其微。 一切真的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那许多待手术的受害志愿者,很快又把他拉回现实。 无论出不出名,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刚休息恢復精力没多久,他们将急诊科放的号数量大幅减少,然后就拉着徐青山和苏婉忙碌着加班加点、勤勤恳恳地一个个给那些受到药剂影响而异变和堕化的志愿者做手术。 手术效果惊人。 原本家属们虽然嘴上的请求说得夸张,也同意了手术中可能会使用新型治疗手段,但实际心里并不敢抱太大期望,只想着至少能恢復到比服下的药物之前的状态已经不错了。 结果晏绥他们直接还了个治好了身上大小重病绝症的人给他们。 在看到只待术后康復就彻底痊癒的家人的瞬间,常年身处疲惫和失望之中的家属们简直不敢置信。 喜极而泣都算是比较平静的了,还有的被惊喜冲击得厥过去,直接被送去隔壁病房抢救的。 这段时间,那处被特处局临时划出来让晏绥做手术的私人医院简直闹哄哄,挤满了等待手术排期和来感谢的家属,前台更是被塞满了各种锦旗、藏了巨额现金的果篮酒水。 甚至有人当场就要给晏绥跪下,如果不是被生拉硬拽拉起来,还能给晏绥磕几个响头。 等到晏绥他们头昏脑涨地将最后一个受害的志愿者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就接到了加速癒合药剂项目组那位新任组长的电话。 对面说,按照晏绥给出的最佳主材料替代物和配方,他们已经成功研制出普通人适用的药物。 但因为之前临床实验出了极大的事故,这次他们尤为谨慎,希望让晏绥在检测过程中来看看他们的成品,再从动物实验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流程。 晏绥答应了,第二天一早结束了急诊科的晚班,便收拾收拾前往特处局的研收中心。 这次来迎接晏绥的几个研究员里,还是那位老教授领头。 老教授看起来瘦了许多,一见晏绥就笑呵呵地抬手拍他的肩:「不错不错,果然是年轻人,看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这次也还要感谢你,这药物研发出来,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晏绥却敏锐地注意到老教授和几个研究员胸前名牌上的职级都降了。 注意到晏绥的目光,老教授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只是降级而已,已经很不错了。」 第112页 他又嘆气道:「至于赵名那群急功近利的人,这么不把人命当回事,如今是身败名裂。他如今已经被免职,过段时间法院还会开庭审理他这起案件。」 想起自己曾去看过赵名,那颓靡的神色和痛哭流涕的模样让老教授想再次嘆息。 求仁得仁,晏绥对赵名的结局没什么好说的。 在危险物材料研究小组转了一圈,确认研发成品没有什么问题后,裴野望突然冒了出来,将晏绥带走。 电梯间内,裴野望解释道:「因为你的那个特性,最好还是做个检查。万一你的异常是因为被当成什么容器或是祭品,早点检查出原因也好早做对策。」 晏绥犹疑道:「这里安全?」 裴野望嘴角一勾:「都安排好了,这次余局和赵名以及他们背后的人算是栽了个大跟头,短时间是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 刚出电梯,裴野望就带着晏绥直往目的地去,也就是当初那位「灵知」的收容区。 熟悉的黑色细丝涌了过来,带着暖黄的光芒轻触到晏绥身上。 如果晏绥身上真有什么问题,以目前特处局的手段,只有试着让「灵知」来探寻一下…… 晏绥脑子里的思绪胡乱翻涌着,还没等更多细丝连接到身上,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在整间房间内响起,闪烁的红色灯光昭示着不祥。 「不好,『灵知』暴动了!」 研究员们满头大汗地扑上操作台,开始启动应急操作。 之前的所有监测数据都很平稳,她怎么会突然暴动? 第54章 所有人都被「灵知」这突如其来的暴动惊到了。 刺耳的警报不断迴响, 警示的红光在房间内胡乱闪烁,监控屏上各项数字也在疯狂地跳动着,研究员焦急地在操作台上四处奔忙, 而裴野望已经进房间将晏绥拽了出来。 隔着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巨大的铁「棺材」轰隆轰隆地震颤着, 无数黑色的细丝从「棺材」崩裂的缝隙挤出来, 挣扎着四处拍打挥舞。 在精神层面上响起的尖叫撕心裂肺, 「棺材」内的人在里面扭曲着翻滚, 痛苦地哀嚎…… 突然, 宋泰惊叫一声:「裴大, 『灵知』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东西!」 观察室内的某台特殊传译仪器上的屏幕如接触不良般闪烁着,几个字几个字地僵硬地往外弹跳。 ——世界已经毁灭多次,副本世界里的无数碎片就是曾经破灭世界的倒影…… 晏绥眼睛睁大。 弥霍斯所说的崩毁的世界,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最后一个字在屏幕上闪烁了几秒, 所有字体赫然崩溃, 散成无数雪花粒子。 宋泰突然惊恐地嚎道:「裴、裴大, 『灵知』她疯了……不,不是,她堕化了!」 玻璃幕墙后,「灵知」疯狂地攻击「棺材门」, 肿胀青紫手臂从变形的缝隙中伸出,在空气中用力抓挠着。 观察室里乱成一团, 宋泰哆哆嗦嗦地点开内部通讯,冷汗津津地问道:「报告, 『灵知』出现堕化现象, 是否进行无害化……」 「咔」地一声,裴野望摁灭了通讯。 宋泰愣愣地看向裴野望, 突然发现「灵知」紧闭的大铁门突然开启,一道人影闪身进去。 宋泰大惊:「晏医生!他怎么进去了?!」 裴野望冷嗤了一声,说:「医生就在这里,他还没下定论,谁都不能判她死刑。」 说话间,他用力按了按「棺材门」的控制按钮,却发现「棺材门」已经被彻底扭曲破坏,无法通过控制台操控打开。 晏绥手中寒芒一闪,直接切断胡乱挥舞拍来的髮丝,伸手就去扒那扇巨大的「棺材门」。 但他的力量在机械面前到底不够看,拉了几下都没能拉下来。 这时,身后就伸来一条强健的手臂,「咵嚓」一下就将那扇「棺材门」直接扯了下来。 疯狂抓挠「棺材门」的「灵知」顿时如濒死的鱼一般从「棺材」里滑脱而出。 凌乱濡湿的黑髮下,女人青紫的身躯肿胀变形得不成样子,她四肢胡乱地扒着地板,像条大蜥蜴一样扭曲地在地板上爬动,直冲晏绥和裴野望袭去。 「嘭」地一声,裴野望利索地摁住她,按照晏绥的指示将她翻过来正面朝上,将她的双臂交叉摁在身前,然后用束缚带一圈圈将她四肢牢牢捆住。 来不及去找个无菌的手术室了,只能现场抢救。 晏绥勉强清理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跪坐在地用器械强行固定住她的脑袋,随后用宋泰他们送进来的酒精一遍遍擦拭她的眉心。 她堕化异变的核心就在脑部,只要将它切除…… 冰凉锋利的刀锋一触及「灵知」的眉心,她整个人勐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还好晏绥提前用器械固定住了她的脑袋,这一刀并未落偏,稳稳地刺入皮肉之中。 反倒是「灵知」不知怎么居然从束缚带里挣脱了一只青紫的手,死死地拽住了旁边半蹲着的裴野望的手腕。 那只手力气出奇地大,裴野望正想将她的手重新塞回束缚带里,突然听到脑中响起一道嘶哑的女音。 他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就对上了「灵知」极力往他的方向移动的眼珠。 那双眼珠暴突而出,里面的疯狂和渴切的神色几乎要随着两颗眼珠从眼眶滚落。 第113页 而裴野望脑海里,那道女音重重复復着一句话:「灭世的主宰已然诞生,当三份身体齐聚,祂就会甦醒……这是最后一个世界……是最后一次,从毁灭的主宰手中救世的机会。」 什么……? 灭世的主宰已经诞生了?什么时候?在哪里?三份身体是什么? 晏绥的手术刀深深地没入眉心,那把薄脆的刀片奇异地越过坚硬的头骨,直入「灵知」大脑,刺入了某个异常混乱肿胀的地方。 只一瞬,「灵知」两眼一翻,拽着裴野望的手一松,彻底失去知觉。 裴野望动了动发僵的手指,抬起头,对上了观察室玻璃外数张惨白的脸。 「灵知」身上的感知神经线并未完全扯落,刚刚那不停重复的话语,同样显示在了观察室的电子屏上。 而这个特殊传译仪器的数据是直通最顶头那位领导的。 果不其然,不过几个唿吸后,观察室的电话和各个通讯口就剧烈地「叮铃铃」响起来。 研究员开始手忙脚乱地接通讯和电话,他们还未彻底从消息中反应过来,就要应付各方人员和领导的询问,脑袋都快要炸了。 裴野望收回视线,落在了专注手术的晏绥身上。 观察室内的混乱仿佛与他无关,他也没有分出一丝的注意力给那边,只专注地盯着手里「灵知」的脑袋,小心又快速地切割着。 裴野望看了晏绥一会,心又慢慢沉静下来。 很快,晏绥手术刀狠狠一划拉,凌空剔出了一大团仿若大脑形状的透明胶质物体。 但仔细看去,哪里是什么胶质,分明是一大团盘旋在一起的扭曲蠕动的透明蠕虫! 当这团看起来并无实体的蠕虫被剔出,「灵知」的颤抖和异变也彻底停止。 她的面容显露出从未出现过的平静,胡乱飞舞拍打的髮丝失去了末端的光点,就如普通髮丝软软地垂落。 与此同时,她四肢的肿胀也在缓缓退却,暴起的青筋血管也渐渐消退。 晏绥松了一口气,反手将蠕虫甩进准备好的标本盒里,嘴角微翘。 很好,最危急的病灶切除,剩下的只需要先稳定她的状态,再将她送到急诊科再做几个小手术就治好了。 而观察室里,正努力应付问询的宋泰突然愣住了。 他看着仅剩的屏幕数据,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灵知」的能力……消失了? …… 「灵知」能力消失,以及能力消失前得出的两个信息,接连两个爆炸性的消息仿佛巨型炸弹,炸得整个不可名状圈翻天覆地。 「灵知」刚在急诊科做完手术就被带走,包括当初晏绥剔出的那团蠕虫,通通都被研收中心以最高研究机密处理。 大量战员和研究员涌入急诊科,试图找到那位已然诞生的主宰的踪迹,然而他们几乎将急诊科翻个底朝天都一无所获,只能将急诊科的所有资料拷贝一份带走,无奈离开。 裴野望这几天也不见人影,似乎忙碌着开各种会议,应付各种问询。 这天,晏绥刚刚巡视完病房,突然发现今晚万里无云,月亮又圆又亮,窗外的树木楼宇沐浴在清亮的月光之下,静谧平和。 世界仿佛一如往常,然而已然进入了毁灭的倒计时。 他静静地站在走廊里看了片刻,就回到导诊台将记录本放好。 「妈妈!」 小七弹射一般冲过来,牢牢抱住晏绥的大腿。 经过这些日子,苏婉和徐青山也没那么害怕小七了,徐青山甚至还调侃了一句:「这可是男妈妈,这么喜欢男妈妈吗?」 小七脆生生地回答:「最喜欢妈妈了!」 晏绥无奈,屈指一弹小七的额头。 小七一手捂住额头,嘿嘿地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晏绥已经懒得纠正了,男妈妈就男妈妈吧。 但今天小七的粘人程度提高了好几个级别,几乎是晏绥走到哪里,她就挂在他的腿上跟到哪里。 晏绥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怎么了?」 小七抱紧晏绥的大腿,依恋地把脸埋在他的白大褂上不停地蹭,心里暗暗撇嘴。 那个红色的大坏蛋来了,她要保护好妈妈,千万不能让他靠近妈妈。 然而小七能有多少社会经验,满肚子的话还是三两下就被晏绥套了出来。 红色的大坏蛋,裴野望? 但他刚刚巡了整栋楼,没有发现人啊? 想了想,他又看向急诊科大门外洒满世界的光辉,若有所思。 片刻,急诊科天台那扇厚重的铁门被推开,晏绥探出一个脑袋,果然发现了独自一人待在天台的裴野望。 裊裊的白烟从背对着晏绥的宽厚背影处升起,又被天台上的狂风吹散。 那个之前只是点着烟看看的男人回头看来,那一瞬间看来的眼神非常难言。 晏绥原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眉眼疏淡地低头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晏绥陡然发现裴野望领口居然繫上了领带。 他像是刚从某个正式会议场合上离开,被强健肌肉撑得略微紧绷的灰黑色衬衫上,一条暗红色的领带顺着胸肌的弧度垂落,原本整整齐齐的领口已经被主人不耐地扯松,露出深邃的锁骨和胸前一小块鼓胀饱满的皮肤。 第114页 对上裴野望在烟雾中显得越发浓黑的眼眸,晏绥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苏婉在下面切了橙子,裴大要来吃吗?」 裴野望懒洋洋地说:「你们吃,不用管我。」 「很甜的,我尝过了,你也试试吧。」晏绥坚持道。 不知为何,他很想将裴野望从被月光和烟雾笼罩的孤寂氛围中拉出来,拉回到鲜活的人世间。 裴野望定定地看了晏绥片刻,轻笑一声,低头抽完最后一口烟,将菸蒂摁灭在自己带上来的菸灰缸里,「那走吧。」 晏绥看着裴野望拎着菸灰缸一步一步走来,视线不可避免地再次被那条暗红色的领带吸引。 之前就觉得领带很适合裴野望,没想到真的等他繫上了,居然这么的,这么的……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隐蔽的、难言的思绪像是沸腾的气泡在脑海中翻涌,神经电流在身体里流窜着,让晏绥下意识地伸出手。 然后在裴野望经过他身边往下走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他松垮的暗红色领带。 裴野望脚步一顿。 他垂眸睨着晏绥,脸上难得没有带笑,某种极为危险的感觉摄住了晏绥。 晏绥却没有躲闪,体内的热血和冲动叫嚣着,让他迎着如刀锋般的刺激昂起头来,不闪不避地直视着裴野望。 极度危险和暧昧之下,裴野望笑了一下,抬手摁住晏绥的后脑勺,对着那张略带肉感的菱形唇重重地亲了下去。 整个世界都仿佛陡然静止了一般,枝叶的哗哗声消失不见,流动的风凝滞不动,就连月光也似是僵冷地照着大地。 下一瞬,更为滔天的狂风携着剧烈的摇晃的枝叶摧折声,卷着无数残枝落叶狠狠地撞向天台门□□叠在一起的人影。 然而晏绥只略微睁圆了眼睛,然后果断地伸手抱住了裴野望的脖子,主动张开嘴迎接裴野望的入侵,加深了这个吻。 楼下的急诊大楼似乎骤然灯灭,传来隐约的玻璃破碎和尖叫声,然而再多的混乱,都无法分开深深拥吻的两人。 狂风恐怖越加摧折,气流尖锐流动的声音仿若什么怪物的气急败坏的疯狂尖啸。 直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尖锐铁棍和无数玻璃碎片被风裹挟着,直冲着裴野望的脑袋而来,他才勐地抬手,「啪」地牢牢抓住这根铁棍,然后反手一扫,将所有玻璃碎片扫落在地。 黏在一起的唇瓣终于分开,在急促的唿吸声中,裴野望摩挲了一下晏绥的通红微肿的唇瓣,喉间发出低低地笑,笑得晏绥耳朵发痒。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果然很甜。」 第55章 等裴野望和晏绥两人慢吞吞地从天台上下来时, 发现急诊大楼里的混乱程度比他们想像中更夸张。 整栋楼的玻璃和灯泡全碎,窗帘破烂地垂落在地,大门歪斜地打开着, 各种仪器、医疗物资和纸张乱七八糟地歪斜散落一地,被风吹得四处飘飞。 病房里今夜的病人晕厥在床上, 急诊大厅的导诊台也歪斜地倒在地上, 好在苏婉他们和今夜值守的战员们已经分别躲在了安全舱里, 没有受伤。 整栋大楼完全就是一副受灾后的悽惨景象, 像是某个东西发疯泄愤一般将一切搅成一团, 再胡乱将所有东西都破坏殆尽。 挂号系统没有弹新的挂号信息, 手术后的小七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造成这么大的破坏。 他们在仔细排查过整栋急诊大楼后,发现这种夸张的景象根本不是任何一个危险物或是高阶存在造成的。 那么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是谁,已经水落石出。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 但混乱的急诊大楼总得收拾。 战员们重新出动, 蛰伏在急诊科外的战员也携带光源和各种设备前来帮忙。 裴野望刚扶起倒塌的导诊台, 突然一侧身, 在众人的惊唿中一把抓住自上而下坠落的尖锐灯管。 晏绥微微一顿,拿着扫把快步上前查看,发现裴野望果然又是油皮都没破。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被翻搅得一团混乱的急诊大楼对裴野望来说,莫名其妙地变得步步杀机。 裴野望将导诊台推好, 扔掉手里的灯光,似笑非笑地问道:「祂这是在发什么疯?」 没人知道祂在发什么疯。 总不能是因为晏绥和裴野望亲了个嘴吧? 裴野望话音刚落, 一大片还未被清扫的碎玻璃唿啸而起,凌厉地向着裴野望袭来。 再一次将所有玻璃扫下, 晏绥无奈地嘆了口气:「裴野望, 要不你先离开?」 先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袭击,光是刚扫干净的地板上又撒了一地的碎玻璃, 也有够让人生气的。 「好吧。」 裴野望倒是很好说话,他笑了笑,又低头重重地亲了一下晏绥的嘴,然后迈着大长腿潇洒地往急诊大厅外走,留下一地「呯铃哐啷」的兇器。 晏绥:「……」 众医护和战员:「!!!」 小七尖叫一声,扑过来抱住晏绥的腿,泪眼汪汪地说:「妈妈,你不要被红色的大坏蛋抢走。」 晏绥面不改色地拍了拍小七的脑袋,转头对上一双双震惊的眼睛,只挑了挑眉说:「继续收拾吧。」 众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裴野望离开时一路的兇器。 不是,裴大难道是因为和晏医生亲嘴所以被祂攻击? 第115页 这是什么刺激又变态的剧情展开?! 裴野望离开后,果然没有再发生任何怪事。 晏绥无视了所有人偷偷瞟来的古怪又好奇的目光,径直忙碌着收拾着急诊大楼。 日子就这么继续平静地过着,自从那晚的亲吻后,一切的发展像是水到渠成。 晏绥和裴野望仿佛心照不宣一般,在表面上的相处方式并未有太多改变,但在私下相处的时候,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已经被彻底打破。 但虽说如此,但裴野望显然越来越忙碌,急诊科里经常见不到他的人影。 这天,晏绥下班后换下白大褂,缓缓吐了口浊气,缓步往急诊大楼外走。 「晏医生!」 身后传来徐青山略有些慌张的喊声。 晏绥回头,就见苏婉和徐青山你怼一下我我怼一下你,两人期期艾艾了一阵,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一起喊道:「晏医生,生日快乐!」 「虽然你不过生日,但我们还是想要给你送个祝福!」 晏绥微微顿住,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你们。」 路上遇到的战员们也纷纷跟他说了一声生日快乐,直到踏出医院区域,晏绥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里面还是静悄悄的。 裴野望去了外省出差,据说是处理一起高阶存在袭击的灾害事件,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晏绥摇摇头不再多想,打车去了a市郊区墓园。 在墓园门口买了一大束百合和一些祭拜用品,他抱着满怀的东西,慢吞吞地往亲生父母的墓地走去。 自从他得知自己的身世以后,便主动拒绝了梁荭和晏父为他办的生日,而是请求他们带他去祭拜生父生母。 后来晏珠出事,梁荭和晏父忙得焦头烂额,他就自己来祭拜,年年风雨无阻。 然而在快到自己父母墓地的时候,晏绥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屈膝静静坐在墓前的裴野望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裴野望才起身问道:「今天不是你生日吗?你怎么在这里?」 晏绥指了指裴野望所在往下两排的墓地,说:「我来祭拜父母。」 裴野望微怔。 他知道晏绥是被收养的,却未曾注意到晏绥父母的忌日居然就在他生日这天。 而且晏绥的生父生母居然就埋在这里? 这就意味着…… 裴野望喉头髮紧,喉结微微滑动一下,站起身垂着眸望着他:「你从小就有异能?」 晏绥怔住。 他咽了口唾沫,低下头有些狼狈地低声说:「……对,其实我眼睛的能力是从小就有的。」 顿了顿,他轻声问:「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以为这个东西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裴野望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晏绥身边,按住他的脑袋唿啦了一下,语气随意:「因为我也是二十六年前的今天得到了异能,在那场巨大的灾难里。」 晏绥一愣,倏地抬头看向他。 裴野望神色平静,还对他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当初混蒙界里的未知存在突然降世,异化污染力量出现,造成巨大的灾难。我和我的父母就在受灾现场,多亏了他们,我才能活下来,后来也发现自己身体里多了这股力量。」 他们竟如此相似。 晏绥一时觉得心里酸涩难言。 当了二十六年的异类,今天才发现原来异类不止自己一个。 在晏绥发呆的时候,他手里的香被裴野望伸来的手拿走三支。 晏绥回过神,就见裴野望双手举起香,恭敬地给身前两个墓碑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小香炉中。 晏绥迟疑:「你……」 裴野望笑道:「见见父母。」 他仔细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笑道:「你长得像阿姨。」 晏绥笑了笑,静静地看向黑白照片上笑容乖巧甜美的女人。 裴野望的父母保护了他,他的母亲也一定也是拼尽了全力才将他生下来。 上完香,等晏绥简单料理完墓前的事情,裴野望一拉晏绥,将他拉到上面两排的墓碑前,对着墓碑上两张照片笑道:「老爸老妈,你们看,这就是我对象,长得好看吧?」 晏绥一哽,感觉一股热意轰然从心底生出,烧得耳朵热烘烘的。 但这感觉不坏。 裴野望更是难得显露出一丝孩子气,笑吟吟地拉着晏绥对着墓碑絮絮叨叨。 晏绥心想,他们曾经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他下意识地看向墓碑,发现裴野望父母的忌日居然和自己父母忌日一模一样。 他记得这一片墓地里葬的都是当年那场灾祸里遇难的人,当初自己生母正好在预产期,艰难生下自己后,和生父一前一后撒手人寰,后来他才被送进福利院,然后被晏父和梁荭领养。 裴野望的父母也是在那场灾祸里遇难的吗? 两人在墓前静立片刻,裴野望低头看了眼时间,起身说:「抱歉,没注意时间,但现在还来得及,要跟我走吗?」 裴野望直接把他带到自己家。 他的家位于a市市中心,宽敞的一个大平层,黑白灰的简洁装修很是冷静利落。 裴野望进厨房捣鼓了一阵,端出了一个大得很夸张的双层蛋糕。 面对晏绥怔愣的视线,裴野望笑道:「给你补个大的。」 第116页 但是这蛋糕也太大了吧…… 晏绥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却抑制不住地升起一股暖烘烘的热意,灼得他鼻腔酸软。 他安静地看了看这个巨大的蛋糕,笑了起来:「谢谢,我很喜欢。」 然而蛋糕实在过于巨大,两人实在搞不定,于是晚上上班的时候将没动过的部分带去急诊科,请他们一通帮忙解决。 果然爱情的力量就是强大啊,让本来不过生日的晏绥都吃起了蛋糕。 苏婉捧着香软的蛋糕,咬着勺子偷偷瞄大厅角落里的裴野望和晏绥,忍不住曲肘捅身边的埋头苦吃的徐青山。 啧啧,两个人又凑到一起了。 「啊?怎么了?」 徐青山茫然抬起脑袋,也不知道那些蛋糕被他吃到哪里去了,奶油站在他的下颚骨上,让他嘴巴微张的样子看起来傻透了。 苏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挖了一大口蛋糕塞进嘴里。 傻逼直男。 …… 裴野望越发忙碌了。 偶尔晏绥听到战员们的交谈,似乎又是哪里爆发了不可名状之物导致的大灾害,幸好裴大及时赶到才没有让事态更加严重云云。 身为一个医生,晏绥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可能多想办法改良战员们的装备,多多往研收中心跑,希望能减轻战员们的压力。 还有那些来求医的绝症患者实在太多,还需要在急诊科上夜班以及治疗医科研组病人的晏绥实在无力应付,干脆在医科研组里将那群经验丰富的医生拉过来培训一番,主要是如何处理利用一些相对温和适用的危险物材料用作手术治疗中。 医科研组的医生们学得很快,在晏绥的指导下主刀了几场手术,效果惊人。 随后,经过多轮反覆实验,专利等手续也都通通办好,便将採用处理过的含珠鳗粘液为替代主材料的药物正式更名为hzm1型药片,开始进入审批上市流程。 而这个消息被某个嘴快的医科研组医生说漏了嘴,经由患者和患者家属的嘴广泛传播,又引发了圈子里小小的震动。 时间一长,晏绥的名声越发响亮。 但是,这些消息显然碍到一些人的眼了。 合气药业的孙总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手下的报告,问道:「我们的抗癌药物研发得怎么样了?」 下属小心地说:「还在临床实验中,目前药物在临床表现非常好,很快就能完成实验进入审批流程了。」 说着,他的脑袋埋得更低:「只是,当初我们为了抢夺这个a国最新的专利成分投入了太多,定价实在降不下来……」 而他们打听到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hzm1型药片的定价一盒才三位数出头,这简直是对他们研发的新药物的全方位地打击。 孙总冷笑一声,将手里的报告丢在桌面上:「担心什么,他们的药能不能上市发售还是个问题呢。」 第56章 这天, 晏绥接到医科研组赵维康教授打来电话,对方问道:「近期有个影响力很大的国际医学论坛在a市举行,他们把邀请你参加并发表演讲的邀请函发到研收中心来了, 你有兴趣参与吗?」 晏绥发窘,发表什么讲话, 他自己听着都脸红。 他一个刚刚拿到执业医师证的小新人, 去这种地方实在不合适。 他开口拒绝, 赵维康沉默了一会, 说:「晏医生你不参加也好, 那我就回绝那边了。」 晏绥听出了什么, 问道:「等等,发生什么事了?」 赵维康顿了顿,嘆了口气, 语带歉意地说:「之前研发的hzm1型药片药效太过惊人, 审核机关很谨慎, 很多有些业界大拿也有疑虑。还有先前晏医生指导我们组医生的手术效果太好, 上头希望能面向全国推广,但因为危险物材料的特殊性,我们没办法马上推广以及接纳参观学习。所以,现在医学界有了很多关于你身份和医学水平的攻击和中伤……」 晏绥懂了。 新型的、未知的手术治疗手段的推广和革新是无法阻止的, 但某些人想要拿他的身份大做文章,一举将hzm1型药片打入深渊还是可以的。 而他确实也只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执业医师, 只要对方抓着这点大做文章,特处局也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反击。 这次的医学论坛特地给他寄邀请函, 显然居心不良, 说不得就摆了一场鸿门宴等着他一脚踏进来。 晏绥嘴角勾了勾,语气轻快地说:「那我去澄清一下好了, 赵教授你把邀请函发过来吧。」 赵维康再三确定了晏绥可以参加,没有丝毫勉强,才把邀请函发过来。 a市的地标建筑国际大厦,二十一层整层的宴会厅都被布置得灯火通明。 一位位或老态龙钟或精神矍铄的医学界大拿到场,现场很快响起各种问好和寒暄的声音。 合气药业的孙总迈步走入会场,低声问身边的助理:「那个晏绥确定会参加吗?」 助理回道:「已经跟主办方确定了,而且他也答应了上台演讲,流程里已经加进去了。」 孙总扫了一眼到场的人,在心底嘲讽一笑。 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冲着晏绥来的,不仅有国内外顶尖的医生教授和研究员,就连a国那几个眼高于顶的实验室负责人也来了。 他也不需要做什么,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到时候面对下面乌泱泱一大群前辈大佬,只需要安排几个尖锐的问题,足以让他彻底下不来台,在那个什么h什么的药剂名声上撕扯出一个大洞。 第117页 晏绥在国际大厦前下了计程车,整了整自己提前买好的浅灰色西装,平静地迈步进入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 没想到刚一进国际大厦,就在电梯里遇到了熟人。 对方愣了几秒,马上走进电梯,扬起一个笑脸:「晏绥,还真是你啊。」 晏绥回以微笑:「齐丘,好巧。」 齐丘不着痕迹地扫过晏绥全身,目光在他空荡荡的腕间打了个转,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待会要上去演讲的那个晏绥真是你吗?看来你放弃了吴老的硕博连读名额还真是明智之举,这么快就飞黄腾达,直接上台给吴老演讲了。」 晏绥笑了笑,目光清澈,脸颊上的酒窝乖巧得不行:「还行,你应该也混得不差吧?毕竟因为我放弃了名额,你才得到吴老的硕博连读名额,想来是春风得意事事顺心啊。」 齐丘脸色骤变,想起吴老总是不经意间表露出对晏绥放弃名额的惋惜,不由冷笑一声:「你等着吧,还研发药物革新医疗手段呢,今天到场的都是些大人物,就算你提前准备好了演讲稿,等到提问环节的时候一样能揭穿你们的谎言,扒下你们光鲜亮丽的皮!」 说完,他当先一步走出电梯,昂着下巴走进会场。 晏绥看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这是将他当成炒作营销的虚假学术明星了? 他摇摇头,刚迈步走入会场,就感觉到各种意味的视线直直地朝他射了过来。 似乎有不少人想要找他攀谈,但晏绥是卡着论坛开始的时间来的,他们也只能看着晏绥被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引到座位上落座。 晏绥看着这被安排到第一排的座位,左边是全国医师协会会长,右边是某位药监局的大领导,顿时心下汗颜。 但临到头再换位置实在太显眼了,于是他也只能对两位头生白髮的老人回以微笑,然后在众人的视线里硬着头皮坐下。 这次国际医学论坛的主题就是交流分享目前最前沿的技术、器械和药物研究,前面上台分享的不少教授和实验室研究员都是业内大名鼎鼎的存在,越发显得晏绥这个名字在其中的尴尬。 等到主持人念出他的名字,晏绥站了起来,会场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讨论声。 等他走上台,在演讲台前站定,下面众人看清晏绥可以说是年轻稚嫩的脸时,有不少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的人顿时惊哗出声,随后议论声更大了,连开场的礼貌掌声都忘了给。 听着周围人不敢置信地四处询问确认台上的人是否就是那个晏绥,齐丘低下头,嘲讽地笑了。 晏绥倒是平静依旧,镇定地打开自己提前准备好的ppt开始演讲。 「大家好,我是本次演讲者晏绥,接下来我将为各位讲解最新研发的hzm1型药片以及新型手术治疗手段。」 清润好听的嗓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简洁利落的开场白原本还嘈杂不已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无论他是否有真材实料,这淡定沉稳的颱风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 还有不少人稍微坐正了一些,打开录音和笔记,打算记录下所有相关的信息。 毕竟晏绥演讲中提及的两个主题也是他们非常关心的内容,目前市面上关于这个神秘药剂和手术方式的消息都太少了,如今也算是第一次正式向业内披露相关细节。 「……hzm1型药片是基于我们实验室发现的新型物质hzm研发的,我们在这种成分上发现了极大的可能性,后续还可能继续研发推出2型、3型针对不同病症的药物……」 晏绥从容不迫、侃侃而谈,仿佛下方坐着的不是业内地位比他高出许多的前辈,而是普普通通的平辈,让期望着他能在演讲时出大丑的人失望无比。 终于到了交流提问环节,晏绥低头喝了一口水,微笑看向第一位提问者。 拿到麦克风的是个头髮花白的老教授,他皱着眉问道:「你这个hzm物质究竟是怎么发现怎么提取出来的?我翻遍了各个期刊,没有任何论文提及这种物质,你们怎么保证安全性?」 晏绥平静地回道:「这是由我们实验室培育出的一种新型菌种里发现并提取的,关于这种物质和研发的药片,我们有完整的安全检测和实验流程,这些全都已经提交给官方审批,安全性毋庸置疑。」 他也不算是说谎,对含珠鳗粘液的处理有一道工序就需要通过一种菌种进行吸收分解,再对菌种内进行提取吸收过的粘液,勉强也能算是从这种菌种里获得原料。 接下来连续提问的几个问题都极为专业尖锐,但晏绥通通都条理清晰地清晰正面地解答他们的疑惑,让许多人都在心底暗暗点头。 终于,那位满头金髮的a国实验室负责人西蒙站了起来,张口就是一连串的英语。 在场大多是年纪大了的前辈,都在为这听不懂的话而面面相觑。 而听得懂的孙总却忍不住窃笑一声。 都不用他安排的人来,这些眼睛长在天上的外国佬果然先憋不住了。 西蒙语速很快,像是机关枪一样的话很直白,翻译过来就是:「按你刚才所说,这种hzm物质难以置信地完美,简直是神的造物。但是据我了解,你只是一个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医学生,刚刚才考过了本国的执照,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放弃了原本的硕博连读计划,在这短短时间内发现这种物质、研发这个hzm1型药剂,还能开创改良新型手术方法?你原本的硕博导师都未必有你现在的成就吧?」 第118页 顿了顿,他声音扬起:「我现在合理怀疑你有造假的嫌疑!」 听得懂的人顿时一片譁然。 齐丘也忍不住看向台上神色不变的晏绥,原本发沉发酸的心底又幸灾乐祸了起来。 说完,西蒙冲着身边的翻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将自己的话翻译出来。 然而那位翻译才刚站起身,晏绥就一抬手,止住了翻译试图翻译的动作。 那位翻译被晏绥的气势一压,差点直接跌坐回去,话语也堵在了口中。 晏绥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用中文回道:「感谢西蒙先生的提问,我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执业医师,也是我国千千万万奋斗在一线学习成长的执业医师之一。吴元教授是一位非常令人尊敬的医学教授,他在我国医学界的贡献毋庸置疑,而我只是出于个人原因,提前成为一名奋斗在一线的急诊科医生。至于我如何研发药物并革新手术方法……」 他笑了笑,轻松地耸了耸肩:「先不说有一整个实验室团队协助帮忙研究,只说牛顿都能因为一个苹果发现牛顿定律,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说完,晏绥在会场骤然响起的轻微笑声中微笑地看向那位翻译,用流畅的英语说道:「麻烦将我的话翻译给这位西蒙先生吧。」 第57章 听着翻译压低的声音, 西蒙盯着台上微笑的晏绥,心底止不住的恼火。 这个晏绥,明明就会说英语, 却故意用中文回应自己,这算什么?看不起他吗? 一个c国的黄毛小子居然敢看不起他?! 还拿牛顿作比较, 他配吗? 西蒙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气, 冷着脸说:「你又如何证明这些成果属于你, 而不是你身后的实验室?」 晏绥反问:「西蒙先生又如何证明这些成果不属于我?」 西蒙轻蔑地高声嘲讽道:「就凭你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的学生?就凭这几个月的时间?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吧?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而且谁知道你那些实验数据是真的假的, 别是为了成名拿病人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吧?」 说完, 他碧绿的眼眸阴狠的狼, 直直射向晏绥。 只要这个黄毛小子开始列举证据,他就可以不断质疑,要么揪出那个hzm物质的漏洞, 要么尽可能地将这种hzm物质的来源挖出来…… 「我已经说过了, 我们实验过程和数据全部公开透明, 你不相信就不相信吧, 我也没办法。」晏绥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回道。 他才懒得跟西蒙玩什么自证。 说完,还不等西蒙再次发难,晏绥便笑眯眯地抢先开口:「感谢西蒙先生的提问, 有请下一位提问者。」 西蒙眼睛一眯,却怎么也不肯将话筒还给工作人员, 目光露出一丝咬中猎物咽喉的兇狠:「怎么?你连证据都拿不出来?看来你确实是个弄虚作假、沽名钓誉,拿全部患者、全人类的性命当垫脚石的无耻之徒……」 「够了!」后排一个年轻人唰地站起来, 愤怒地用英语高声说:「不许你诋毁晏医生和hzm1型药片!当初我母亲去应徵了志愿者, 就是吃了这个药她才彻底好转,我就是一个实证!」 西蒙轻蔑地说:「你是个托吧……」 然而西蒙话音还没落, 后排居然又站起来了十多个人,男女老少都有,都在共同声援着晏绥。 西蒙眼里渐渐染上不可置信。 这个国际医学论坛在业界非常专业,邀请函的发放很严格,也证明了能参加这个论坛的人都在医学界举足轻重。 这样的地方晏绥插一两个托还有可能,但这么多人…… 难道是c国官方故意捧这个黄毛小子…… 想着,西蒙阴狠的目光扫向坐在第一排的众位c国领导高层。 晏绥倒是不意外,这种惊人的药物临床实验很多业内都能收到风声,在不确定后续的稀缺性和售价的情况下,将自己已经没有治癒希望的家人送来试一试的人还是不少的。 「感谢大家的支持,大家也不必生气激动,只是我也没想到西蒙先生脑子看起来很正常,却能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说出这么……不经大脑的话。」 晏绥轻松地耸了耸肩,笑容扩大,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西蒙先生有这个功夫质疑我,不如先把精力放在突破贵实验室刚刚提及的新型物质的应用难题?我想届时全人类都会感谢贵实验室研发的药物。」 被晏绥一番连讥带讽,西蒙面皮涨红。 他还想说什么,被接到授意的工作人员颇为强硬地将话筒拿走了。 还讲究一点体面的西蒙在原地站了一会,终究还是黑着脸坐下了。 这让期待西蒙能大闹一场的孙总大失所望。 提问只剩下最后几分钟的时间,既然这个西蒙这么不中用,那他就得动手了。 孙总低头髮出指示,示意他安排的人准备提出更尖锐的问题。 这时,话筒到了一个苍老但有力的手中。 一个瘦小的老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直视着讲台上的晏绥,开口问道:「你所说的新型手术方式具体是什么原理?为什么一直无法推广学习?」 认出他的人不由交头接耳。 他就是被晏绥放弃了硕博连读名额的导师,吴元教授。 晏绥微怔,随后神色缓和下来,微笑道:「吴老,我现在就为你,也为在场的众多前辈老师解释。」 第119页 他谦和的态度赢得不少人的好感,待晏绥将他对危险物材料的理解以及利用灵视异能在手术中的感悟整理汇总,并辅以实际案例简单讲解时,渐渐的,现场所有临床经验丰富的医生教授们的目光都变了。 他们都意识到了这种新型手术方式背后的价值,孙总却有些坐立不安。 晏绥说完了没,他安排的人还没轮上提问呢。 但庞大的知识和信息怎么可能几分钟就能说完? 当晏绥卡着交流提问结束的时间停下的时候,下面甚至有人出声挽留,试图让晏绥多说一些。 然而晏绥只是微笑着将话筒交还给主持人,然后向着台下的众多前辈大拿深深鞠躬,便利落地走下演讲台。 吴老原本犀利审视的目光也软化下来,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缓缓坐下。 「哈哈,大家的热情想必晏医生也感受到了,如果有更多的问题想要和晏医生交流,可以在稍后的环节再自由交流。」 主持人心底松了口气,这次交流论坛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刚刚他还有点担心这个年轻人在台上逗留时间过长,没想到对方把时间控得那么精准。 论坛接下来的进程稳步推进,等自由交流的时候,原本的桌椅被撤下,会场被布置成宽敞的宴会厅,两侧摆满了各种食物和酒水供参会者取用。 晏绥刚去拿了瓶矿泉水,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 他们接连不断的问着问题,那熟悉的眼神和神情让晏绥微微恍惚,一瞬间幻视研收中心那群也喜欢围着他提问的研究员们。 他不由笑了,耐心温和地回答了每一个问题,交换了无数联繫方式,待得终于能歇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嗓子干哑,矿泉水握在手中竟一直忘了喝。 他拧开瓶盖狠灌几口,刚为滑过喉咙的清凉液体而舒适地眯起眼,就发现吴元教授带着齐丘过来了。 晏绥对上吴元复杂的目光,不由如以往一般低下头,轻声喊道:「吴老。」 吴元教授转头对齐丘说:「你去帮我拿点蛋糕过来。」 晏绥一听,顿时劝道:「吴老,别吃那么多甜的,不然您的血糖和胰岛素水平又危险了。」 吴元回头瞪了晏绥一眼,呛声:「你又不是我的学生,要你管。」 这…… 晏绥眨了眨眼,识相地闭嘴。 齐丘离开前,对晏绥露出隐含嫉恨和挑衅的眼神,晏绥只当看不到,只低头温和地看着眼前瘦小的老人。 吴元抬头定定地打量了晏绥片刻,片刻嘴角一撇,冷淡地说:「瘦了。」 晏绥笑了,对着这个严肃又别扭的小老头说:「我有好好吃饭,也有好好休息。」 吴元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负手站在晏绥身边不说话了。 晏绥也不开口,安静地陪着他站在这个角落里。 看着眼前热闹的会场,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这次也算是能稍微平息大家的疑虑了吧…… 「你之前问我,反社会人格能不能当医生。」 突然,身旁的吴元冷不丁地开口。 晏绥迅速回神,扭头看向吴元。 吴元也正看着他,目光深沉又睿智。 他慢吞吞地说:「曾经的我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我想我现在已经看到了答案本身。反社会人格当然可以当医生,只要有一颗为了医学、为了患者进取的心,那他当然是一个好医生。」 他抬起手,拍了拍晏绥的肩膀,眼里渐渐浮现出带着欣慰的笑意:「孩子,我想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医生这个职业。不用怀疑自己,往自己的前路继续走下去吧,世人都将看到你的光彩。」 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鼻头,晏绥喉结滑动了一下,郑重地说:「我会的,吴老。」 医学论坛结束,晏绥的声誉一时被推到最高。 越来越多的人通过各种方式找上晏绥,其中不乏因为最近逐渐频繁爆发的不可名状侵袭事件里受伤被污染的人,还有各地源源不断送来的受伤战员和受害的普通人,都等着晏绥做手术。 晏绥也从其中越发直观地感受到如今的世界混乱成什么样子。 这天,裴野望带着巨大的收容箱,又送来个血肉模煳的人。 晏绥微微眯起眼睛,在无影灯的灯光下打量着被捆在手术床上,由大大小小透出七彩色泽的血瘤构成的古怪长蛹。 而在半透明的血瘤长蛹之下,是一个几乎要溃烂的模煳人形。 手术床另一侧,裴野望的声音隔着口罩闷闷地传来:「怎么样?」 晏绥接过苏婉递来手术刀,说:「可以试试。」 裴野望沉凝的眉不由松了松,又很快拧紧了眉头。 这是从某个高危副本化区域里抢救出来的唯一一个还有生命体徵的受害者。 所有不幸被捲入这个副本里的人类全被缠绕裹在这种疑似危险物消化器官的长蛹里,本来他们的身躯应该在被捲入的几个唿吸间就彻底融化在里面,但这个人居然还维持着人形,仿佛还在不断抵抗延缓着器官里强大的腐蚀粘液…… 晏绥目光微凝,先将那些七彩血瘤一个个切开,将其中的强腐蚀液体用特殊材质的容器盛放,然后才一刀破开那层长蛹柔软厚重的胶质外皮,将内里破烂的人影暴露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腐恶臭瞬间扑鼻而来,苏婉和徐青山几欲呕吐,裴野望的脸色发白,后退了好几步。 第120页 晏绥面不改色地观察了一下这个人形,突然轻咦了一声。 裴野望迅速警觉:「怎么了?」 晏绥探手在手术台上的人形胸口按了按,然后抬手一招,熟悉的点点光点从人形的胸口浮现,若隐若现地凝聚出一把虚幻的长刀。 所有人一顿,意识到了什么。 晏绥语气肯定地说:「这人就是副本世界的倖存者。」 第58章 谁也想不到, 遍寻不到的副本世界其余倖存者就这么突然撞进他们的视线里,还是以这种悽惨的方式。 但病房里的所有人却精神一震,目光灼灼地看向手术台上的人形。 终于出现的倖存者, 说不定就会带来更多关于副本世界、晏绥失去的记忆和毁灭的主宰的新信息。 特处局里应对灾祸的调查小组就不会整天盯着晏绥,试图从他这里挖出更多信息了。 还有…… 晏绥心里多出了一丝忐忑。 说不定他的一切身上异常, 都有可能在这位倖存者身上得到解释。 这位倖存者的身份如此重要, 让他们手术过程的动作越发慎重, 徐青山甚至如苏婉一样忍不住屏住唿吸, 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唿吸。 好在手术过程很顺利, 这位倖存者的身体素质和求生意志也非常顽强, 很快晏绥便完成手术,将他推去了icu病房里养着。 裴野望隔着玻璃看了看几乎被包成木乃伊的倖存者一眼问道:「他大概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晏绥也跟着探头看了一眼,说:「看徐青山给他麻药的量, 至少得明早。」 裴野望若有所思地点头, 刚想说什么, 突然眼角余光注意到什么。 他倏地转头一看, 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裴野望没有掉以轻心,他大跨步走过去,半蹲下地,拈起地上一小片雪白的碎羽细细打量。 晏绥快步走来一看, 顿时怔住:「这是……医堕天使的羽毛。」 医堕天使,在不久之前的第十三层台阶后, 晏绥才在门后布满锁链的老旧急诊科里见过怀抱婴儿的它。 想着,晏绥下意识地看向电子屏, 发现上面根本没有跳出新的挂号信息。 来者不善。 急诊科遭到a级危险物医堕天使入侵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整栋楼的所有人, 苏婉和徐青山紧急退避到安全舱里,裴野望和晏绥带着小七和战员们开始在急诊科里寻找它的踪迹。 小七紧紧黏在晏绥身边, 好奇地把玩着那片碎羽,近距离感受那股气息。 突然,她闭了一下眼睛,啊了一声,嚷道:「我发现它了,它在三楼,在一个全身白白躺着的人旁边。」 晏绥一怔,意识到什么,马上朝着三楼icu病房冲去。 今晚开展手术的病人并不多,全身白白的,那不就是被包成木乃伊的那位倖存者吗? 小七却突然抱住晏绥的腰,欢快地说:「妈妈,我们坐飞机!」 晏绥只见眼中的世界骤然弹出无数凌乱的彩光线条,这些线条弹动着,骤然一个扭曲。 等眼前重新清晰可以视物的时候,晏绥才发现小七竟然带着自己从二楼瞬移到了三楼的icu病房门口。 「帮大忙了。」晏绥匆匆一抚小七的脑袋,直接冲进icu病房里。 刚刚手术完的倖存者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连在身上的监护仪闪烁跳动着他的各项体徵数值,而在他的床边,一个被粗壮的黑灰锁链交缠着,浑身上下长着许多七横八竖的杂乱翅膀的怪异存在正朝着病床上的倖存者俯下身。 它苍白如纸的手臂从翅膀堆中伸出,刚刚扯掉了倖存者的唿吸机。 「住手!」 晏绥扑了过去,噼手抢过唿吸机往倖存者脸上按去,同时一脚扫向医堕天使,将它生生逼退。 幸好晏绥来得及时,倖存者的各项生命体徵短暂剧烈波动了一下,终于逐渐重新平稳。 眼见晏绥突然冒出来阻止,医堕天使一甩手,无数粗壮的锁链凌空而来,唿啸着直冲向晏绥和病床上的倖存者。 晏绥呵了一声,嘴角勾起,右手飞快地凝聚出那把锋利的手术刀,拦在病床前「叮叮叮」地击飞所有刺来的锁链。 他的手术刀已经在上次暴露时彻底修復,再也不会轻易破碎。 再来十个也别想伤到他和他身后的病人。 然而,晏绥很快就发现不对。 那些粗壮的锁链在狭小的icu病房里横冲直撞,很快撞坏了不少仪器,监护仪的屏幕更是被一条锁链洞穿,瞬间黑屏。 不好,不能再让它在这里搞破坏了。 晏绥对同样匆匆跑进来的小七喊道:「小七,先把它弄出去!」 这个白色的臭东西居然敢袭击妈妈?! 小七气得尖叫一声,扑上去用小手用力拽住医堕天使的翅膀,剧烈的彩光线条飞快弹动着,就要一下将医堕天使传送走。 医堕天使挣扎着,突然勐地震开全身的翅膀,无数锁链从它身体轰轰地弹射而出,深深地扎入了icu病房的墙壁。 小七生拉硬拽了好几次,然而这些锁链古怪得很,无论彩光线条如何弹动扭曲,它们都纹丝不动,被这些锁链裹缠牵动的医堕天使同样牢牢待在icu里,根本无法将它带离。 晏绥双眼微眯,「呯」地一声击飞所有刺来的锁链,双腿勐地一蹬地面,俯身直冲向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原地的医堕天使。 第121页 他双眼爆出明亮的光,蕴着浅淡的笑意。 既然你将自己固定在原地,那我就不客气了。 面对晏绥的袭击,医堕天使果然动弹不得。 想要抵抗小七的传送,它就得把自己固定住,可固定住自己就无法躲避小七胡乱捲起砸向自己的东西和晏绥刺来的尖刀。 明亮的银光在空气中划过长痕,如彗星坠地,直刺向医堕天使的心口。 然而在刀刃即将捅穿医堕天使的心口之前,晏绥兴奋的神经敏锐地捕捉到身后微小的「咔嚓」声。 他下意识地一偏头,眼角余光瞥到了黑灰锁链从身后墙壁上破出,直直向着病床上的倖存者心□□去! 晏绥双眼睁大,已经来不及赶回去。 千钧一髮之际,他勐地一个拧身,旋身将手中的手术刀朝着那条锁链抛去。 与此同时,他的后背彻底暴露在医堕天使回防而击打而来的锁链之下。 只听「叮」地一声脆响,随后是「哗啦」一声沉闷的响声。 晏绥踉跄着后退几步,预想中的攻击和疼痛并未落下,他勐地一回头,就见赶来的裴野望动作粗暴地扯着医堕天使的后颈,扬手一拔,就将所有刺入墙体的锁链生生拔出来,连同医堕天使一同拖出了icu病房。 来得正好。 晏绥马上将这位倖存者推出这间破破烂烂的病房,给他重新换了个icu病房。 等他稳定好倖存者的情况后,刚回到大厅,就听到裴野望冷嗤一声:「我知道你具有语言能力,说话。」 只见医堕天使被身上的锁链一圈圈裹得严严实实,一只穿着黑色长靴的脚牢牢踩在它身上,让它动弹不得。 医堕天使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若已经死了。 裴野望往下踩的脚开始用力,似笑非笑地说:「你确定不说?」 医堕天使抖了抖,突然泄出一丝冷笑。 它缓缓开口,嗓音竟是空灵又悠远,仿佛天外之音徐徐落下:「垂死挣扎。不该存在的人都得消失!整栋急诊大楼的领域都是主宰的意识显化,祂想要做的任何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 什么? 裴野望脸色微变:「那个主宰就在急诊科里?祂现在集齐了几份身体?」 医堕天使却只是继续冷笑,然后身体勐地炸开,化作无数飘飞零落的白色羽毛。 裴野望挥开煳了满脸的白色羽毛,脸色发沉。 这医堕天使竟选择自杀也不肯多说…… 晏绥却忍不住挑眉。 他面色古怪地问道:「那位既然是灭世神祇,那祂为什么要设立治病救人的守则和要求?」 不救人就去死这个潜规则虽然严苛恐怖,但实际上也是在要求医护不拒绝任何一个求医的病人。 只不过……灭世的主宰居然会想要治病救人? 这也太讽刺了。 裴野望抬头看了晏绥一眼。 他语气沉着地说:「那个倖存者绝对非常重要,我们必须保护好他。」 说完,他派了一队战员上去,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倖存者所在的icu病房把守起来。 晏绥也不放心地来回巡查了几次,好在后来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袭击急诊科,icu病房里的倖存者也在一点一点好转。 他内心腹诽,还说什么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现在不就阻止成功了吗? 晏绥脚步轻快地离开,而另一边的没日没夜翻找急诊科有史以来所有资料的某个研究员突然惊讶地叫了一声。 其他埋在资料堆里的人马上抬起头,看向那个研究员:「怎么了?」 那位研究员抽出某份纸质档案,意外道:「这里居然有裴大的病例记录,二十六年前的地震,全身粉碎性骨折……等等,这不是当年那场大灾难吗?」 另一个眼镜快有酒瓶厚的研究员推了推眼睛,恍然道:「确实,当年的大灾难就是在a市爆发,裴大被送进市人民医院的急诊科也很正常吧。」 研究员继续翻,果然在同一个档案盒翻出了很多份当年大灾难受害病人的抢救和死亡记录。 提及当年那场大灾,众人不由心情沉重。 作为当初在那场大灾中心里唯一活下来的人,裴大获得了人类难以想像的力量,也背负上了太多。 这种也算是病人隐私,那位研究员草草看了几眼便将这盒资料重新装好,打算放到已查看那堆资料里。 然而长时间工作已经让他有些精神恍惚,刚一起身就摇晃了好几下,好歹用手里的资料盒撑了一下地板才没有摔个狗啃泥。 研究员摆摆手,对担忧的同事们表示自己没事,然后赶紧低头收拾散落一地的资料。 突然,他又咦了一声,随后眼睛瞪大。 「这是……出生记录?」 众多研究员稀奇地抬头,争相探头去看:「这怎么可能?哪来的出生记录?」 有手快的研究员按照记录里的信息输入资料库一搜,登时目瞪口呆。 「是,是晏医生?」 第59章 这个信息似乎也解释了晏绥那强大到诡异的灵性和目光的能力从何而来。 晏绥颇为诧异, 没想到自己居然和市人民医院的急诊科这么有缘分。 他看了看手里研收中心特地复印出来的出生证明,手指下意识地在上面潦草凌乱的字迹上抚了抚。 第122页 看上面的记载,当初母亲生下他的整个过程非常惊险, 若不是她凭着一口气硬是撑到医生将晏绥剖出才咽气,说不定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了。 这上面凝结了一个母亲最大的努力和执念。 「晏医生, 那个倖存者醒了吗?」 晏绥收起出生证明, 对满脸焦急的调查小组研究员和领导们点了点头说:「应该差不多了。」 自从得知他们抢救回来的副本世界倖存者有多重要后, 他们当即坐不住了, 卡在急诊科下班的早上八点涌入急诊大楼里, 只等那位倖存者可以接受问话后马上开始收集信息。 眼见众人一窝蜂涌去玻璃前探头望着病房里那位木乃伊, 晏绥放缓脚步,小声地对裴野望说:「我真的觉得可以去那个空间里找。」 他们如今这么折腾着想要从倖存者口中得到信息,不就是为了找到那位已诞生却未甦醒的毁灭主宰, 然后趁着祂还弱小的时候提前控制或是灭杀吗? 如果那个主宰真的躲在急诊科里, 也只能躲在那个第十三级台阶后的诡异空间里了。 但天还未亮时他提出可以去那个空间尝试寻找, 裴野望却拒绝了。 裴野望也小声地回:「先不急, 想去随时可以去,但是我还有需要确认的东西。」 好吧。 晏绥刚点了点头,就发现徐青山和苏婉都已经准备好,便一同进入icu病房里, 给他做最后的处理,然后将他转到普通病房。 只能说这位倖存者的体质果然很强悍, 晏绥他们在给他拆除身上连接的乱七八糟的仪器接线的时候,他的眼皮颤动几下, 缓缓睁开了。 正给他拆手背上的输液针的徐青山注意到他睁开了眼睛, 不由凑上去问道:「醒了?现在意识清醒吗?」 倖存者一下对上了徐青山那张戴着口罩的骷髅头,涣散的瞳孔一凝, 整个人吓得在病床上弹动了一下,喉咙发出「呵呵」的声音,整个人胡乱挣扎着就要下地逃跑。 病床处的骚乱迅速引起晏绥的注意,他马上拨开徐青山,将倖存者按回床上,语气安抚地说:「没事,没事,已经安全了,这里是医院,我是医生,你已经安全了……」 倖存者还很虚弱,晏绥很轻松的就将他按回病床上。 见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但总算不挣扎着非要下床逃跑了,晏绥松开手,俯下身开始细细观察他的恢復情况。 倖存者的目光艰难地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低着头查看他身体情况的晏绥身上,落在了他露在口罩外的一双剔透琥珀色眼眸。 只一瞬间,他的瞳孔剧烈放大又缩紧,喉间迸出一声悽厉到不似人类能发出的惨叫。 晏绥诧异抬头,就见迎面一道亮白银光朝着他噼头砍下! 他紧急一个撤步,银亮长刀险而又险地从他面前唿啸掠过,在他突然睁大的瞳孔里留下一道刺眼的倒影。 病房内外都譁然一片,所有人都不知道眼看着慢慢平静下来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发难。 双眼赤红的男人嘶吼着,抓着那把凭空凝聚的长刀疯狂地挥舞,将仓皇的徐青山和苏婉逼退,随后身形骤然虚化,如一道烟雾般唿啸撞出病房,飞快冲入走廊里逃窜。 守在外面的战员当即追了上去,裴野望两三步沖入病房,一把握住了晏绥的手臂上下打量,发现他没有受伤后,便望着晏绥发怔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刚刚他在病房的玻璃外看得分明,如果不是晏绥在躲过长刀突然恍神,他是能拦下突然发狂的倖存者的。 僵立原地的晏绥眨了眨眼,迟疑地说:「没事,大概是我弄错了……」 裴野望眉头微拧:「你要不要去休息?」 晏绥摇摇头,心里颇为紧迫:「我没事,追回病人要紧,他身上的伤还需要换药。」 那位倖存者没跑多远,就被众多战员堵在了天台上。 男人死死握着长刀指着他们,用力地喘着粗气,身上的纱布上渗出了一片片血色。 「冷静一点,别做傻事,我们不会伤害你,你现在是在现实世界的医院里,你已经被救了,你需要治疗。」 陈志行带着一众战员站在天台入口处,遥遥朝着天台边缘的倖存者喊去。 但男人不肯放下长刀,他痛苦地捂住胸口,阴狠的目光在战员们身上不断流连,嗓音低哑地开口问道:「你说……这里是现实世界?是医院?」 看来这人终于恢復理智了,陈志行松了口气,继续喊道:「当然,你看看周围环境,看看你身上的绷带,这是真的。」 男人的脸庞陡然扭曲,撕心裂肺地咆哮道:「那为什么那个怪物邪神会在这里!为什么他在这里?!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 什么?什么怪物邪神?难道他还没清醒? 「冷静,冷静点,这里没有什么怪物邪神……」 陈志行双手往下压,还在试图安抚男人,却突然见到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此生最为恐怖的东西,双眼急剧睁大,手里的长刀又开始狂乱地挥舞起来,发出堪称悽惨的尖叫。 「是你,果然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死!」 众人不知他为什么又大受刺激,头疼得不行。 而刚刚踏上天台的晏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男人是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突然发疯的。 第123页 陈志行转头见到裴野望和晏绥刚刚上来,双眼一亮:「裴大,晏医生,他的情绪控制不住了,要不要……」 说着,他暗中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强行制服他。 「等等。」 晏绥越众而出,站在战员身前,望着癫狂挥舞长刀的男人,开口问道:「你认识我。」 男人吓得拼命后退,直至后背用力抵在天台的围墙上,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晏绥,嘶吼咆哮道:「滚开,别过来!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邪神!当初我为什么要手下留情?我就该一刀砍死你这个祸种!」 晏绥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记忆中几乎扭曲成可怖巨人的男人和长刀,面容逐渐清晰,变成眼前这个浑身缠满绷带,疯癫孱弱的中年男人。 他嘴唇微颤,缓缓泄出一丝冷笑:「是啊,我当然活的很好,而你再也杀不死我。」 男人像是被电击一样浑身一抖,眼睛越来越红,直至留下两行滚烫的泪水。 他手中的长刀从他颤抖的手里跌落在地,散落成一片明亮光点,而他崩溃地跪地痛哭,哀嚎:「晚了,太晚了……为什么你还活着,你都已经明明裂成了三份……为什么我没提前杀了你!大家都被你害死了,都死了,你这个灾星、祸种!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 晏绥努力让自己不深陷入刚刚心中升起的那种莫名的情绪,闻言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个普通人……」 「呵呵,普通人,是啊,现在你还是个普通人……喂!那边的人!你们是不是在追查预言中的灭世主宰?」 男人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所有人一愣。 男人通红的眼睛一一扫过装备精良的战员们和领导,指着晏绥声嘶力竭地喊道:「他就是那个灭世的祸种!他能吸收那种灭世的力量为己用,身上甚至带着副本世界的『绝望之基』的气息,那就是他已经收集到的两份身体,这就是铁证!」 晏绥双眼睁大,只觉得整个身体的血液轰轰地冲上大脑,又飞快地往下沉。 裴野望踏前一步,走到晏绥身边,沉声说:「空口白牙,你说是就是吗?」 「等等,他不就是在急诊科里出生的吗?他还有s级的灵性!」 一道变调的声音响起,晏绥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就见躲在层层战员们身后的余局指尖颤抖地指着他,声音尖锐地说:「预言里说,毁灭主宰是在急诊科里诞生和甦醒的……那不就是他吗!」 这话一出,陈志行登时憋不住了,扭头吼道:「晏医生救了这么多人,为我们做了这么多贡献,你怎么能因为这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说两句就怀疑他?」 余局面色青白,他注意到了众多战员瞥来不善的眼神,只能悻悻闭嘴。 见战员和领导们隐隐对峙着,没有人动弹,男人眼里流露出强烈的恨意和悲痛,吼道:「不相信吗?那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男人低吼一声,勐地在右手凝聚出那把长刀,起身拔腿奔来直冲向晏绥。 裴野望当即上前一步,神色冷凝地举起拳头。 然而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神色狰狞地将手中长刀狠狠刺入自己胸口,手腕一个翻搅,竟是生生搅出残破的心脏! 他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里,癫狂地将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朝着晏绥一甩! 第60章 裴野望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拦截, 然而那颗残破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着,如炮弹般直直地撞入躲闪不及的晏绥胸口。 在鲜血溅上晏绥胸口的衣服时,红绳上串着的结晶大脑和结晶心脏突然被激活。 它们几乎是贪婪地吞食掉那颗心脏, 随后勐地爆发出赤红和冷白的光,强大的邪异气息在天台肆虐, 硬生生逼地所有在天台上的人不断后退。 那个熟悉的恐怖视线再一次出现, 在天台上盘旋着, 兴奋地高声尖笑。 晏绥睁大眼, 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胸口轰轰流入四肢百骸, 随后无数庞大的异化污染力量赫然从急诊科四处倒旋而起, 疯狂地撞入了红白两道光芒,将他牢牢裹住,将他裹成一个光茧。 裴野望挥开铺面而来的狂勐气流, 急喝道:「晏绥!」 只一瞬, 那红白紫三色的光茧一放一缩, 勐地全都消失, 露出其后恐怖的身影。 晏绥的模样彻底变了,他的下半身还是人类的双腿,上半身却变成了半实半虚,极其诡异古怪的模样。 描绘着许多红色纹路的半透明白纱将他不可名状的面貌遮掩其中, 长到脚底的尖锐利爪微微一动,便发出切割空气的锐响, 留下一道道漆黑的裂缝。 天台上的战员和领导们在晏绥甫一出现的瞬间,就惨叫着捂住双眼, 甚至有不少人痛苦地倒地打滚, 手腕上的錶盘剧烈闪烁着,显示主人遭遇的精神重创。 模样大变的晏绥却茫然无措, 他诧异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诡异变化的上半身。下意识地就扭头去看战员们的方向。 只这一眼,战员们痛苦地闷哼一声,几个抵抗力差的领导当场出现堕化的迹象。 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他,许多人惊惧痛苦地倒在地上,徐青山全身的骨头都在打颤,而更高阶感受更深的小七直接闷哼一声,晕倒在地。 还有行动力的战员们艰难地拿出各种药剂试图救助身边的战员,还有人挣扎往楼梯间爬去,试图逃离天台。 第124页 晏绥浑身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怎么可能是…… 男人吐出一口血,嘶声大笑:「这就是毁灭我们,杀死无数人的,灭世……祸……种……」 挣扎着说完最后一个字,男人脱力地闭上眼,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气息。 晏绥又后退几步,试图远离眼前的地狱之景。 突然,他金属般的狰狞手臂被用力一扯,他赤红的瞳孔对上了裴野望沉凝的黑眸。 「快停止输送能量!」 ……什么?停止什么? 直到裴野望伸手去扯他胸前亮着惊人光芒的两颗结晶,晏绥才如梦初醒,仓皇地断掉能量,任由裴野望将那两颗结晶扯下来。 失去了能量供给,两颗结晶的光芒逐渐黯淡。 晏绥的上半身诡异地扭曲蠕动着,也逐渐变回人类的形貌。 他捂着胸口劫后余生般地喘着气,一抬头,却感觉整个人仿佛被冻结了。 同样勉强喘过一口气的人们依旧不敢抬头,偶有那么一两个不慎瞥来,都是满含着恐惧、痛苦、排斥、仇恨等等剧烈翻涌的负面情绪。 余局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崩溃地高声喊道:「裴野望!战员!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杀了他啊!」 「你闭嘴!」陈志行下意识地反驳,但话语里的底气已经不足了。 战员们艰难地将彼此救助搀扶,目光闪烁着,甚至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举了起来瞄准晏绥。 「你们他妈的想干什么!」陈志行等人想去拍开那几个人的枪口,然而刚刚受到重创的他们根本无力动弹。 晏绥又僵硬地后退一步,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灼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仿佛变回那个在滴血长刀下软弱无力的小孩,眼前的一切荒诞得像是一场致命的噩梦,但他却无法醒来。 这次是真的要被处死了吗? 余局的声音几乎要噼裂:「快开枪杀了他!杀了他大家就不用死了!」 晏绥再次后退一步,靠近了天台的边缘。 狂风吹得他的髮丝飞舞,白大褂微微鼓盪。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里一片灼灼炽烈燃烧的火光。 不!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他已经长大了! 他屈指成爪,微微躬身戒备地望着战员们,脚跟再次抬起,往天台的栏杆的方向靠近。 见战员们磨磨蹭蹭,始终不肯开枪,余局略有些肥胖的身躯一个翻滚,抢了一个倒地战员脱手而出的枪,转头就「呯呯呯」地朝着晏绥疯狂扫射而来。 晏绥瞳孔一缩,后颈所有寒毛都在这扑面而来的危险中兴奋地竖起。 他克制不住地泄出一丝笑意,强劲的力量疯狂涌入右手,手术刀被庞大的力量催灌,瞬间化为一只覆盖右手的外骨骼利爪。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了……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勐地挡在他身前。 晏绥一惊,将将要挥出的利爪连忙收回,噔噔连连后退两步,靠在了天台边缘的围墙上。 裴野望挡在晏绥身前,一拳朝着横扫而来的子弹凌空挥出,一声暴喝:「都给我清醒一点!」 强劲的拳风赫然撞来,所有子弹都被这股拳风击偏,「噼里啪啦」地击打在天台两侧。 所有还能站立的战员也被拳风击退几步,七歪八扭之下他们勉力保持平衡,仿佛被恐惧和愤怒占满的大脑被转移了注意力,顿时清明了不少。 余局缩在后面扔掉手中打空的枪,努力探手继续扒拉第二把枪,尖声道:「裴野望你什么意思!你也要毁灭世界吗?!」 裴野望冷嗤一声,他握紧手中那两颗始终亮着柔和光芒的结晶,似笑非笑地说:「这么对待我们唯一的救世主,你才是要毁灭世界吧?」 ……什么? 晏绥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众人也都面露呆滞。 救世主?! 裴野望冷笑一声,抬手指了指上空中无形却始终如有实质的「视线」,冷声说:「还不明白吗?那傢伙可是一直不遗余力地促使毁灭的主宰醒来,可祂根本不阻止你们将疑似未甦醒的毁灭主宰杀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这话一出,还有思考能力的人顿时怔住了。 确实,急诊科这背后的存在藏着灭世主宰拥护者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祂现在根本没有任何阻止或是营救的行为,投注下的视线更是仿佛看好戏一般。 裴野望声音更冷:「祂根本对此乐见其成,如果晏绥不是灭世主宰,那就能灭除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具有治疗堕化能力的人,而如果他是灭世主宰……」 他冷笑:「说明我们杀他的举动正中祂的下怀。」 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又仿佛被蒙着的双眼突然清晰,被莫名的情绪裹挟着的战员和领导们一个激灵,冷汗涔涔。 对啊,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他们刚刚怎么跟个失心疯一样,对一个活人说杀就杀? 而且那可是给他们带来了无数希望的晏医生啊,他们怎么可以…… 晏绥有些愣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裴野望,眼眶渐渐泛红。 这是第几次了? 好像每次他最狼狈最难受的时候,他都会站在自己身边。 第125页 而且…… 晏绥看向战员们的方向,只见先前端起枪的战员纷纷满脸羞愧地放下枪,余局更像是被人连散了几巴掌,脸色涨红髮紫,好不难看。 这算是……逃过一劫了? 晏绥缓缓放松紧绷的身体,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后背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他舒了口气,心底生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这个发展显然出乎了那道投注视线的存在的预料。 祂勐地尖啸一声,狂怒地压下强劲的压力。 于此同时,所有战员手里的、掉在地上的枪枝勐地不受控制挣扎而起,唰唰悬浮在半空中,枪口直指着晏绥和裴野望两人轰轰开火! 在所有人的惊唿中,子弹如瓢泼大雨般,在晏绥放大的瞳孔里倾泻而下。 突然,他的身体一轻,整个人被突然扭身而来的裴野望伸来的手臂连腰抄起,被带得往天台边缘上的围栏上冲去。 「快防护!」 面对着枪林弹雨的晏绥目光一厉,体内能量翻滚着,默契地朝着漫天的子弹用力一挥爪。 数道深深的爪痕倒沖而出,狠狠地将通路上的所有子弹彻底击成粉碎。 有晏绥将子弹阻了一阻,裴野望顺利地抄着他翻上了围墙,朝着急诊大楼外一跃而下。 唿啸的风从脸侧从身边掠过,晏绥反手抱住裴野望,放松身体任由他将自己带去任何地方。 「晏医生!」 「裴大!」 在众人的惊唿中,几个战员连滚带爬趴在围墙边往下看,就见身上覆盖一层锈红色外骨骼的裴野望在医院前庭的水泥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然后抱着晏绥飞快离去。 两人一离开急诊大楼外的大门,那些悬浮在在半空上的枪枝一个掉头,对准了天台入口处的众人。 而战员们早已将盾牌样式的能量防护罩嵌套组装起来,尽可能展开出最大面积。 赶在那几位冲出去的战员回来的瞬间,淡蓝色的光幕撑开,挡下了所有倾泻下来的子弹。 一场攻击下来,所有人毫髮无伤。 那道视线的主人显然气得不轻,愤怒地尖啸着,所有打空弹匣的枪枝在半空中吱嘎吱嘎地扭曲着,然后轰然爆炸成一片片破烂。 余局这时才敢开口,他捶胸顿足,嚷嚷道:「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居然这么护着那个祸种,果然他们都是一路人,我们这些普通人迟早要被他们害死!」 「够了!闭嘴!」 这次喝止余局的是特处局的正局长,庞局。 被灌了两支药剂后缓过来的庞局撑着膝盖站起来,目光冷淡地看向余局,开口说:「余聂,晏医生还是我国的合法公民,你刚刚的举动就是彻彻底底的杀人未遂。」 余局张口结舌,感受到后背如芒刺般的冷意,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用冰冷厌恶的视线看着自己。 刚刚他们使用的能量防护罩就是由晏绥设计、研收中心的装备小组投入制作的,分管研收中心的余局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我……我是为了这个世界,为了大家啊。」余局脸色苍白,底气不足地说。 陈志行黑着脸上前,丝毫不顾余局的痛唿,只管粗鲁地一把提起他,冷声说:「可以了,我们护送各位领导先行离开。」 第61章 裴野望直接将晏绥带回了他家。 上次不知道窜到哪里野去了的小咪无声地踱步而来, 矫健优雅的黑色身躯起伏着,跳上沙发扶手远远绕着晏绥转了一圈,低头嗅了嗅, 又嫌弃地扭头跳下沙发跑开。 裴野望装了些猫粮,小咪当即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冲过去哗哗开吃。 他又把一杯温水塞进晏绥手里, 抬头就对上了晏绥清亮的琥珀色瞳孔。 裴野望好笑:「怎么这么看我, 第一次认识我吗?」 晏绥静静地望着他, 缩在沙发里仿佛蜷缩着的小兽, 语气肯定地说:「你早就猜到了。」 裴野望也不隐瞒, 坦诚地说:「是猜到了一点, 刚刚才确定。」 晏绥指尖一颤,捏紧了手里温热的水杯。 从弥霍斯的信息里得到的最坏可能性成真,他真的是那个灭世的祸种…… 祸种降世, 当然是滔天大难, 他出生的时候便已经害死了无数人。 包括他的父母、裴野望的父母, 还有无数活生生的人, 别人的父母子女,从此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墓碑。 还有后来的晏姝、不慎被捲入副本世界的人…… 一切都如扭曲的漆黑旋涡,将一切搅碎,混成一团不明的混沌, 扭曲成面目模煳的巨兽,张大巨口亟待将他吞噬。 突然, 晏绥的脑袋被大手重重地揉了一把,裴野望松缓带笑的声音从他的脑袋上响起:「想什么呢?一副想要自裁谢罪的样子。」 晏绥闭了闭眼, 哑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揭穿他?为什么不找他报害死父母的仇?为什么……要在天台上说那些维护他的话。 天台上裴野望说的话仿佛冠冕堂皇、义正言辞, 但实际就是单纯的,维护他、支持他、保护他的话。 裴野望静立着, 低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晏医生,你是不是对自己所做的贡献根本没有什么概念?」 他又揉了揉晏绥的脑袋,柔软的髮丝从手心和指缝穿过,柔软又坚韧,就如他本人一样。 第126页 「你有什么错?数数你来到急诊科的这短短几个月,不算那些接受手术的病患,单只说因为你提供和帮忙研发的各种药物和装备,救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在眼里。既然我说了能捞你,就一定会将你捞出来。」 晏绥捂着自己乱七八糟的一头乱髮,抬头看着裴野望,「事实摆在眼前,你又要怎么捞我?」 裴野望瞥了眼被他丢在客厅茶几上的结晶心脏和结晶大脑,轻缓一笑:「不是需要三份身体才会復甦吗?现在这两个估计已经激活,但只要将那个第三份身体毁了,灭世主宰不会復甦,你就还是人类晏绥,一切还有转机。」 晏绥看了眼茶几上亮着光的两颗结晶器官,拧了拧眉:「能毁掉吗?」 裴野望:「当然,办法总比问题多,就先拿这两个来实验。想来以我的力量,怎么也能将它毁掉。」 晏绥抬头看向裴野望,冷静清晰地指出:「不,你不能,你的身体已经被附着的那个东西侵蚀太深了,随时都可能因为那股力量失控而堕化。」 裴野望耸了耸肩:「没那么严重,实在不行,我就带着那个身体进到混蒙界自爆炸毁它,总能干掉它了吧?」 晏绥「哐」地一声将水杯放在茶几上,盯着裴野望轻松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你的脖子上的炸药就是为了某天失控堕化的时候,把自己的脖子炸断?」 裴野望平静地笑道:「本来当年我就该死在那场大灾难里面,反到因为这股力量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够本了。而且像我这种恐怖的力量一旦堕化,对于现实世界而言和世界毁灭也没什么区别,当然要想办法将后果降到最低。本来你用那颗结晶爆发的十秒也是一个杀了我的利器,但现在……」 裴野望渐渐噤了声,垂着眼眸看着腾地起身,随着他的话语一步步逼近,用那双剔透的眼眸灼灼地逼视着他的晏绥。 晏绥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冰川裂隙下深不可测的冰冷海底的黑眸,语气笃定地说:「你骗人。」 裴野望微怔,就见晏绥伸出手,轻轻地触碰着他脖颈间清晰明亮,任何人都能看见的检测仪屏幕。 就在这个小小屏幕下,装载着至少能炸毁急诊大楼的超强□□。 晏绥低声说:「你明明在求救,你明明很想要活下去。」 裴野望敏感地僵住了脖颈的肌肉,下意识地想对晏绥所说的话嗤笑一声,但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突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只觉得喉咙哽得厉害,又觉得发痒得厉害,突然很想抽菸。 他好像又闻到了当年蜷缩在尸体下胸前痛到几欲晕厥时,那大火之中爆炸,烧到焦枯的味道。 就像是菸草呛人的烧灼和唿吸,那个他尝试戒了很久的味道。 最后所有的欲望都化作了无言的干渴,裴野望抓住了晏绥抚摸脖颈的手,黑眸凝在了晏绥的唇上。 片刻后,他沙哑地低笑一声:「突然发现我们一个是待炸怪物,一个是灭世主宰,还有谁比我们更般配?」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唇齿之间,炽烈的鼻息交缠,唇舌厮磨。 这次他们吻得很用力,就像是要将所有的不安、彷徨、失落、恐惧,全都消融在这一吻中。 很快,裴野望的手往下滑落,一把抄起晏绥细长的腿就往卧室走。 「嘭」地一声巨响,埋头苦吃的小咪吓得嗷了一声,弓着背扭头看,发现是裴野望的卧室门被重重带上了。 它耳朵敏锐地抖了抖,没发现什么异常,扭头重新吃它的猫粮了。 卧室内,晏绥被重重地放在床上,然后裴野望那高壮的身躯压下来时,晏绥当即挺起身,迎上裴野望落下的炽热的吻,再次唇舌交缠起来。 大掌一扯,只听「撕拉」一声,脆弱的纽扣四溅崩落,晏绥身上的衣服如糖纸一般层层剥落,露出其下细白紧緻的身躯。 晏绥曾见过的饱满流畅的身躯也再次展露在他眼前,胸肌、腹肌、腰肌都完美得令人窒息。 只是…… 连绵不断的亲吻让晏绥的眼眸里泛出一层清浅水雾,雾蒙蒙的,泛出一丝心疼。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裴野望胸前大片狰狞伤疤,轻声问道:「疼吗?」 「现在不疼了,就是跳得厉害。」 裴野望抓着晏绥的手按在自己饱满的右胸肌上,皮肉下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抬手抚过晏绥的脸,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他殷红的眼尾,低沉的嗓音敲打着晏绥的耳膜,轻缓低语。 「亲爱的晏医生,你能帮我治一治吗?」 晏绥清透的琥珀色眼眸倏地睁大,然后又勐地闭上,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然后被裴野望轻柔地吻去。 他细白的长腿搭在裴野望腰侧,肌肉绷紧,绷出了一条优美的线条。 然后他的小腿就被大掌抓起来盘着,再也没有放下来过。 …… 晏绥几个月养出来的生物钟让他在傍晚准时醒来。 他睁着眼,浑身酸软地躺在柔软干净的大床上,茫茫然地看着深灰色的天花板。 厚重窗帘缝隙外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深邃的靛蓝,只留天边最后一条长长的橘红色余晖,与靛蓝的天空交融出一片深浓渐变的紫。 第127页 月亮早已挂上了天空,仿佛一只凝望着残红的眼眸,沉默地注视着最后一点浅淡的日光将天空让渡于黑夜。 卧室内越发昏暗,窗外行经的车声和偶尔划破空气的喇叭声反衬得房间里越发空茫冷寂,仿佛整个世界将他遗弃于此。 正当晏绥躺在床上茫然发呆的时候,卧室大门被轻轻扭开,满室灯火随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倾泻而入,照亮了这个小小的昏暗角落。 一道小小的黑影轻巧地顺着门缝走入,跳上床铺,好奇又戒备地盯着晏绥。 繫着围裙的裴野望捞起小咪的肚子将它往地下一放,上前摸了摸晏绥的额头,轻声问道:「要起来吃点粥吗?」 粥?那种清淡寡味的东西…… 「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晏绥起身爬起来,然后牵动到了某个地方,脸色微变。 裴野望扶了他一把,笑道:「瑶柱海鲜粥,可以吗?」 晏绥已经闻到了顺着门缝飘进来的鲜香。 肚子咕噜一声,晏绥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干脆利落地说:「吃。」 起床穿好衣服,客厅茶几上的两颗结晶已经不见了,晏绥也没管,坐在餐桌边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慢吞吞地喝粥。 除此之外,桌面还有几道清淡爽口的小菜,非常适合他现在吃。 啧,没想到裴野望还真有一手,真人不露相啊。 裴野望也装了一大碗在他旁边喝,随口问道:「你今晚还去急诊科上班吗?」 晏绥动作一顿。 这个氛围,这个问题,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人世间一对普通的伴侣,在一次普通的晚餐上讨论普通的工作。 「去,为什么不去?」 晏绥低头唿噜噜一口喝完剩下的粥,把碗一放。 「不是还要找第三份身体然后毁了它吗?不回去怎么找?」 第62章 即将到上班时间的急诊科里气氛古怪。 今早出了这样的大事, 作为众目睽睽带走「未来灭世主宰」裴野望也有很多事要处理,晏绥拒绝了他的陪同,独自前往急诊科。 他可不是无力弱小的菟丝花。 晏绥刚踏进急诊大楼, 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众人瞬间望来,瞪大眼睛, 表情惊悚骇然。 他面不改色的继续踏进急诊科。 没关系, 他理解。 毕竟世界观和天地骤然天翻地覆, 一时无法接受也正常…… 他正打算去值班室换上自己的白大褂, 就见苏婉磨磨蹭蹭地靠了过来, 侷促地握着双手站在不远处, 眼神飘忽着说:「那个,晏医生你居然还来上班啊?」 晏绥脚步一顿,神色不变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来上班?」 苏婉继续眼神飘忽, 看天看地, 吞吞吐吐地继续说:「你都这么辛苦了, 还让你继续上夜班……裴大也太过分了, 真不是人啊。」 晏绥:「?」 怎么牵扯到裴野望是不是人这个点了? 他隐约意识到不对,看向苏婉身后的其他人。 他们也是一副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样子,但目光却又古怪互相对视交流着,同时眼角余光又忍不住地偷偷瞄他。 他的腿勐地一沉, 小七瞬移出现,扯着他的裤脚眼泪汪汪地尖叫:「妈妈!为什么你身上有红色的大坏蛋的味道和痕迹!」 晏绥瞪大眼睛。 什、什么东西?! 小七瘪着嘴, 满脸豆大的眼泪,开口就嚎:「妈妈被红色的大坏蛋吃掉了!呜哇——!」 晏绥简直心惊肉跳, 连忙制止:「你一个小孩胡说八道什么呢?好了好了, 别哭了。」 说罢,他来不及将腿上的挂件小七扯下来, 急匆匆地走到卫生间洗手台的镜子前一看,顿时如遭雷噼。 只见他圆领毛衣下露出的脖子直到而后,遍布一连串密密麻麻的暧昧红痕。 裴、野、望! 你特么属狗的吗?! 怪不得一路走来,总有路人在看他…… 晏绥被人拿刀拿枪指着的时候,都没这么绝望过。 他默默捂脸冷静了一阵,好说歹说将哇哇大哭的小七哄得止住眼泪离开,迅速到值班室换了一件高领毛衣,将一切放纵的痕迹遮挡得严严实实,这才有了点安全感。 等他套上白大褂绷着脸回到急诊大厅时,虽然大家还是目光揶揄,但重建了一个金刚不坏的心理防线和脸皮的晏绥已经恢復冷静。 看就看吧,谁还不能和爱人亲热一下了? 但奇异的,在羞窘和崩溃后,晏绥心底的紧绷和戒备也松了许多, 三楼的icu病房和天台已经被清理干净,没有人就今早的事情过多谈论太多,只有几个战员偷偷摸摸地私底下找到晏绥,愧疚地对今早的不信任和敌对道歉。 面对这些道歉,晏绥意外地发现了自己并不如想像中在乎和难受。 或许,是因为有了一个无论他是谁,都能坚定地选择他,站在他身边的人吧。 他的心情不由轻快了起来,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但大家没有恐惧他、排斥他、攻击他,已经比他所预料的所有可能性都要好上太多了。 在去往门诊室时,晏绥一抬头,发现窗外的明月格外圆。 他脚步微顿,恍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开始期待安稳平静的未来? 像个普通人一样,和裴野望一起,相互关心、相互扶持,合着三两个同事和朋友在这普通宁静的人世间走完宁静的一生? 第128页 他缓缓地笑开了,满满的笑意从心底升起,从未有过如此踏实沉静的感觉。 …… 晚上十一点,急诊科正式开始接诊。 晏绥刚在系统上点下「开始问诊」,门诊室当即一阵阴风颳过,阴冷的气息四下蔓延,弥霍斯的身形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门诊室里,直挺挺地站在晏绥身侧,一双血红竖瞳里遍布红血丝,执拗阴狠地看着晏绥。 晏绥无视了他的眼神,扬了扬下巴示意办公桌旁的板凳说:「坐下。」 弥霍斯却往前迈了一步站得更近,近到晏绥皱眉后仰,以此拉开与弥霍斯高大身躯的距离。 祂伸出手想要触碰晏绥被包裹在高领下的细长脖颈,咬牙切齿地说:「你选择了他?你真的要选择他?那我怎么办?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晏绥见弥霍斯的神情越来越恐怖狰狞,抬手打开祂的手,轻笑一声说:「不选择他,难道选择你?」 弥霍斯反手抓住晏绥的手掌,神色癫狂地直直穿入胸膛,触及其中的空洞中那生长而出的一丝坚韧血肉。 祂眼眶通红,额前的捲髮凌乱地搭在脸上,看向晏绥的眼神悲哀又带着祈求。 祂激动地说:「你看,你摸!它就在这里,多么温暖,多么鲜活,它都是因为你而生,你怎么可以抛弃我……」 温热蓬勃的生机隔着橡胶手套,在指尖用力跳动着。 晏绥垂眸,平淡地开口:「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救不了你。」 弥霍斯双眼倏地瞪大,咆哮:「你甚至没有尝试过,就说救不了我!」 晏绥抬起眼,神色莫测。 手术刀从他的指尖弹出,直直刺入那缕温热血肉,再一次利落地划破弥霍斯的后背。 弥霍斯狠狠一颤,不可置信又绝望地看着他,身体痛到不断颤抖,眼睛湿漉漉地蜷缩身体,无力地跌坐在板凳上。 晏绥将手上沾满粘液的手套换掉,语气依旧平静:「如果这缕血肉真的是因为我而生出,那为什么我两次伤害它,它还能这样坚强地存在呢?事实就是这缕血肉的出现与我无关,我也无法帮助你生出更多的血肉填满空洞。」 弥霍斯捂着胸口,声音低落又哽咽:「但是它确实是因你而出现,因你而跳动,为什么你要否定它?为什么连尝试都不尝试就下断言?」 「当然是因为……」 晏绥张了张口,突然沉默。 实话说,他确实没什么依据,一切仅凭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直觉。 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扯着发疼,但又似乎在今早那一番天翻地覆中升起了一点新的明悟。 晏绥收回视线,轻缓地微笑起来:「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或许……」 或许? 或许什么?可以救治弥霍斯吗? 弥霍斯这个空腔不是什么病症或是异变,这是祂与生俱来,和祂的生命、法则和存在紧密相连的东西。 这就像人类不满自己只有一个脑袋,要求晏绥给他装上三个脑袋,这是不合理且无法实现的,无论这个东西如何折磨得弥霍斯痛苦不堪。 反倒是那一丝生出的血肉,才有可能是什么不明的病症或是异变。 值班室里沉默了许久,一声突兀的「叮咚」声打破了沉寂。 「请,002号,到急诊1室就诊。」 晏绥熟练地取消叫号,弥霍斯紧紧盯着屏幕,仇恨地说:「又是祂……」 他一瞬间收起了脸上的所有脆弱和绝望,面无表情地说:「你选择了他,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要小心。」 说完,弥霍斯的身躯倏然消失,彻底离开。 晏绥微微皱眉。 什么意思?意思是第十三级台阶后面那个存在不会放任裴野望毁掉第三份身体? 他一时有些心神不宁,当即拿出手机拨打裴野望的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了,裴野望带笑的声音通过电话听筒传来:「怎么了?」 晏绥绷紧的后背缓缓放松,他往后靠在椅子上,缓缓开口说:「那两颗结晶研究得怎么样了?」 裴野望瞥了一眼实验室里歷经各种高温、低温、高压的极端环境后依旧坚硬闪耀的结晶器官,说:「还在实验中。」 晏绥:「这么难摧毁吗?」 裴野望却在想当初那个倖存者在绝望之下所说的话,他问道:「对了,当初那个人说,你在副本世界里裂成了三份,会不会就对应着这所谓的三份身体?」 晏绥迟疑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最近一直在手机整理着各种资料的裴野望突然意识到什么。 假如这所谓的三份身体代表着灭世主宰的身躯,那副本世界里又有谁能将那种级别的神躯分裂成三截? 裴野望心念电转,还在思索着,就听到晏绥清润好听的声音自听筒里传来:「刚刚弥霍斯来挂号了,那个急诊科背后的存在很可能会做什么,你要小心。」 裴野望瞬间回神,温声安慰了晏绥一阵,挂断电话后眸光暗沉。 那个「祂」吗…… 这也是个迟早要对上的傢伙。 突然,研究员惊唿一声:「裴大,结晶体有反应了!」 「什么?有什么新信息?」裴野望扭头看去,低头观察着屏幕上闪烁着的数据。 研究员激动地说:「这两颗结晶体之间存在神奇的共振共感反应,我们通过这种共振,追踪到第三个陌生的共振信号,裴大你看。」 第129页 在屏幕上,有两个近乎重叠的信号点,然后在距离两个信号点的不远处,有一个信号点若隐若现,非常不稳定。 裴野望双眼一眯:「马上追踪信号点所在。」 必须率先找到第三份「身体」然后摧毁它。 这样晏绥才能真正作为一个普通的、正常的人活着。 整整一夜,急诊科都没什么事发生。 今天八点的早晨天却阴沉沉的,滚滚乌云如巨幕遮蔽阳光,整个世界都阴沉沉的。 苏婉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晏绥,塞给他一把长柄伞。 「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次,看这个天确实要下大雨,晏医生带把伞走吧。」 果然,在他回家路上,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落,敲击在深蓝色的伞面上,沉闷又压迫。 早八的车流拥堵在马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但晏绥却难得的感受到了一种平静和愉悦, 这么撑着伞漫步雨中,当真是别有一番情调。 当他驻足凝望雨幕时,涟涟雨滴似是将一切蒙上一层灰朦水雾,悠远宁静。 就在这时,他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接起来一听,倏地僵在原地,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底。 人行道的红灯已然转为绿灯,人流开始向着马路对面走去,晏绥却站在路边一动不动。 电话对面的信号并不好,陈志行嘶哑的声音时有时无。 他说:「晏医生……裴大他体内能量暴动,他堕化了!」 晏绥只觉得冷风在骨缝里狠狠地刮,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在哪?」 信号不好的状况越来越严重,陈志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为了抢夺……结晶,追着邪神……冲进了混蒙界里,我也不知道……在哪……」 「嘟」地一声,电话彻底失去信号。 晏绥捏紧手机,转身沖入雨中。 裴野望脖子上有炸弹,他必须在炸弹爆炸前尽快找到裴野望! 第63章 昨晚十一点裴野望在电话里还说在实验中, 那他事发失踪的地方绝对离a市不远。 晏绥一边在雨中奔跑着,一边疯狂地拨打着手机里存有的战员们、特处局员工或是研收中心的人的电话。 但是战员们的电话没一个能打通,特处局也只知道昨晚凌晨的时候, 裴野望点了特处局里所有备战的战员离开了,具体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最后是研收中心的危险物材料研究小组的一个研究员惊叫道:「裴大他们出事了?不可能啊, 那附近明明没有监测到任何异常……」 晏绥直接吼道:「他在哪?!」 研究员被吓了一跳, 弱弱地开口:「就在青山山脚那个青山墓园附近……」 晏绥浑身一僵。 青山墓园, 不就是他们父母所在的墓园吗? 他左右看了看, 路上根本没有计程车, 马上拂去手机屏幕上的水渍, 抖着手飞快地叫了一台网约车。 车门「嘭」地关上,车内哗哗的冷气吹得晏绥一个哆嗦。 刚刚大雨中奔跑,几乎让他胸口以下的衣服全湿了。 司机在晏绥的连声催促下, 开得飞快, 但早高峰的车流还拥堵在路上, 网约车走走停停, 艰难地朝着墓园的方向靠近。 但墓园所在毕竟人烟稀少,从交通繁忙的主城区开出来后,网约车终于能以正常车速开向墓园。 司机的车载广播里播放着a市本地电台,主持人聒噪的声音唧唧喳喳地在沉闷的车厢里迴响, 沖淡了一丝冷寂。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后,广播里的主持人声音突然严肃下来。 「接下来插播一条新闻, 青山发生特大泥石流灾害,青山墓园路段被掩埋, 暂时无法确定是否有受灾人影, 请广大车主朋友及时避让或是绕行。重复一遍,青山发生特大泥石流灾害……」 晏绥只觉浑身僵冷异常, 冷得他直打哆嗦。 广播里说的,不就是裴野望和战员们他们的任务地点吗?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来,扬声问道:「前面走不了了,客人你要掉头回去吗?」 晏绥一咬牙:「不回,继续往前开,走到不能走了再放我下来!」 雨越下越大,司机数度苦劝,然而晏绥吃了秤砣铁了心,甚至威胁司机不送他就给差评,终于逼得司机将他送到泥石流发生的不远处。 他一下车,司机马上掉头就跑,开得飞快。 晏绥根本无心理会司机,他看着眼前几乎淹没一切的泥石流,呆住了。 好在刚刚那一阵瓢泼大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青灰色,映得眼前倾泻的泥石如此可怖。 裴野望呢?战员们呢?他们在哪? 片刻后,晏绥一咬牙,不顾危险地朝着泥石流的方向跑去。 青山崩塌的山体面积很大,将整个青山墓园全都压在泥石之下。 晏绥踩在松软的泥土上,艰难地朝着青山墓园的方向跋涉。 脚下的泥土又湿又软,他几次差点跌倒,只得用力抓住了身旁的树枝才稳住身形。 抓握着树枝的左手传来一阵尖锐刺痛,他低头一看,发现掌心留下一道破皮血痕,好险伤口没有太深。 他不能在这里受伤,他还要救回裴野望。 晏绥用衣摆擦去破皮处的泥水,继续以塌了小半的青山为标志物,跌跌撞撞地前进。 第130页 然而当他抵达青山墓园的大概位置时,他却茫然了。 雨后的风凉得刺骨,吹得人身体几欲僵结。 四周入目依旧是一大片破碎泥土和倒塌树木,青山墓园那么大,他们到底在哪里? 突然,一声微弱的「喵嗷」从不远处传来。 晏绥精神一震,连忙朝着猫叫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果然,晏绥发现了熟悉的黑猫小咪。 它浑身脏兮兮的,正围着某处泥石乱窜,尖声嘶叫着,爪子屏幕扒拉着泥土。 「小咪——!」 这个瞬间,晏绥几乎想要感谢上苍。 他疾步跑过去,路上被横着的树枝绊了一跤,整个扑在泥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黑猫身前,飞得快捞起它。 「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小咪也不挣扎,在晏绥怀里喵喵叫着,尖锐的爪子用力扒拉着晏绥的衣服,几乎要穿透衣服刺入他的皮肉里。 看来裴野望就是在这附近沖入混蒙界的。 晏绥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小咪换到左手,右手飞快地凝聚出银亮的手术刀,利落地划破空间。 漆黑幽邃的裂隙横贯与泥土与倒塌的植物之上,小咪当即急促地朝着拿到裂隙叫着,扭着身体想要跳入那道裂隙之中。 晏绥毫不迟疑地抬脚,迈入裂隙之中。 刚踏入裂隙,身后现实世界的一切倏然消失。 恐怖的烈风、剧毒的气体、疯狂的知识和呓语砸了晏绥一脸,他怀里的小咪惨叫一声,开始浑身痉挛颤抖。 不好,小咪只是一只普通的猫,根本抵御不住混蒙界混乱恐怖的力量侵袭。 晏绥用手术刀刺破指尖,用涌出的血飞快地在小咪脑袋上画了一个防护符文。 小咪终于缓和过来,它虚弱地扒拉着晏绥的手腕,低声喵喵直叫。 晏绥摸了摸小咪的嵴背,控制躯体朝着它嗅闻的方向飞速掠去。 这个无形的混蒙界仿佛一个宇宙,很空很大。 裴野望的踪迹不知在何处,恐怖的无形能量不断侵袭擅闯而入的两个生灵。 晏绥不出意料地并不太受这些力量的影响,但小咪脑袋上的符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侵蚀消散。 但即便如此,小咪依旧不肯退缩,执拗地试图靠近自己主人的方向。 晏绥也不得不再次割破手指,挤出更多的血给它画防护符文,以保证小咪的安全。 但混蒙界真的太大了。 他们不知道在茫茫黑暗中漂流了多久,晏绥怀中的小咪已经虚弱地无法再叫出声,只能躺在晏绥怀里急促地喘气。 晏绥十指都已经刺破,挤到指尖发白,几乎再也挤不出更多血。 不行,这样小咪撑不到他们找到裴野望的时候,而且他也需要小咪的指引。 晏绥也曾想过将虚弱的小咪送回现实世界,但是每当他试图将小咪送走时,小咪都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想法,马上挣扎着用力抱着他的手腕,悽厉尖叫。 如今,小咪已经越来越虚弱,甚至已经几乎没有唿吸。 晏绥佝偻着背,用力护住衣服下盖着的小咪,将它紧紧贴在心口上。 活下来,拜託,一定要活着和他一起将裴野望带回来。 他朝着小咪最后示意的方向继续前进,不知道又漂了多久,他们突然迎面撞上了一股强烈橘红色毒气飓风。 这股飓风面积太大,晏绥根本避无可避。 他虽不怕其中的毒和风刃,但却无法穿越这强大的风墙。如果他被捲入飓风之中,就不知道会被卷到哪里去了。 晏绥双眼发红,用力咬着后槽牙。 如果那颗结晶心脏还在身上,他就能强行穿越这股飓风了。 难道要先回现实世界避一避吗?可是不知道裴野望的情况怎么样了,他必须尽快…… 就在这时,一道莹绿色的光芒在晏绥眼前一闪而过。 等等,那是…… 他意识到什么,连忙抬手朝着那道莹绿色大力挥舞手臂。 那道莹绿色似乎也注意到了晏绥,凌空一个跳跃,一下落在了晏绥身前。 看着这个庞大了无数倍的浅绿色透明糰子,晏绥当机立断地说:「拜託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要穿过飓风。」 透明糰子抖了抖,一下涌起,拉伸躯体将晏绥连带着小咪一起「吞」进自己体内。 晏绥落在了软软弹弹的透明糰子内部,它在体内形成了一个空腔,刚好将晏绥小咪容纳其中。 随后,它身形一抖,如一道绿色的闪电唿啸着朝着飓风撞去。 狂勐的橘红色飓风狠狠地刮来,透明糰子圆润的身躯抖动着,将风力全都卸去,安稳地带着晏绥和小咪穿越飓风。 晏绥终于松了口气,他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口的小咪,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向透明糰子要一根绿色丝络。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一条粗壮的绿色丝络就自动从软弹的透明躯体里飘出来,轻轻落入晏绥鼓起的胸口上。 丝络如水一般融入衣服下小咪的身体内,小咪原本虚弱到近乎于无的生命气息瞬间旺盛了起来,一声软软的「喵」从衣服下传来。 「谢谢你……」 晏绥抱紧了小咪,心情复杂。 透明糰子体内绿色丝络可是纯粹生命力的凝结体,也是它生命的凝结和体现,没想到居然就这么分了这么粗壮的一支给他们…… 第131页 小咪的爪子用力扒拉着,从他衣摆下探出一颗黑色的小脑袋左右嗅嗅,喵嗷一声继续指引方向。 透明糰子的速度很快,很快带着他们靠近了一大片能量狂暴外溢的废墟之中。 无数残破的不明物体在空中漂浮着,被能量卷着往外冲撞,当它们彼此撞在一起时,一道轰然的火花便会爆开。 就连透明糰子都畏惧地在废墟外围徘徊,根本不敢入内。 而晏绥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全白了。 漂浮着的残破物体中,有不少是裴野望身上的衣服和装备,还有破碎的锈红色的外骨骼…… 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被能量一炸,唿啸朝他弹射而来。 晏绥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发现手里是一小块烧灼的皮带。 指尖只稍微一搓,就散成一片片焦煳的碎渣。 上面熟悉的金属扣眼熟得让人双目刺痛,这分明就是裴野望脖子上的项圈皮带。 晏绥茫然地看向废墟,裴野望脖子上的炸弹,爆炸了? 小咪用力扒拉着晏绥的手臂,喵喵喵焦急地叫着。 太多的爆裂的能量混杂,它也闻不到裴野望在哪里了。 难道他已经…… 不! 晏绥用力握紧扭曲变形的金属扣,将小咪放在透明糰子体内,语气短促地说:「我去找他,拜託你照顾好小咪。」 说完,他义无反顾地撞开透明糰子的躯体,朝着前方的茫茫废墟冲去。 第64章 废墟中能量爆裂涌动, 被炸碎的星体碎块、黑红残肢等等杂物被不停席捲、碰撞、爆炸的能量裹挟着,高速朝着四面八方弹射而去。 这个往日绝对会让晏绥兴奋不已的地方,如今只让他焦急和厌烦。 晏绥噼开弹射而来的碎裂之物, 撞开庞大的能量旋涡,一寸寸寻找着裴野望的踪迹。 然而没有。 除了碎裂的衣物和残破带血的锈红色外骨骼碎片, 什么都没有。 那枚金属扣几乎要嵌入晏绥掌心的皮肉之内, 硌得疼痛麻木。 裴野望脖子上的检测仪已经彻底炸碎, 他已经无法循着那道光芒找到他了。 他浑身颤抖着, 握住那枚金属扣抵在心口。 你在哪? 告诉我你到底在哪?! 绝望之中, 晏绥突然发现前方的废墟深处, 有一道浅淡的红光一闪而过。 他怔怔地望着那个方向,随后那道微弱的红光又闪烁了一下。 他绝对没有看错。 晏绥下意识地动了,挥舞着手术刀破开一道道狂勐的能量风暴, 急速靠近光芒闪烁的方向。 随着距离拉近, 那道红光越发明显, 还有一道苍白的光也渐渐随之亮起, 在昏黑的废墟里闪烁着。 在靠近的瞬间,晏绥便屏住了唿吸。 光芒闪烁之地,一个身体被炸穿小半,模样狰狞古怪的存在静静漂浮着。 裴野望的身躯扭曲成近乎一个锈红色的硕大球体, 沾满血的脸部怪异地嵌在球体的巨大独眼上,四肢可怖地弯折着, 无力地垂落。 那条穿着两颗结晶体的红绳就缠绕在他变形的手腕上,一红一白的光芒此起彼伏, 静静闪烁着。 爆炸的痕迹顺着锈红色球体斑驳的痕迹焦黑蜿蜒, 差点就真的炸断了裴野望的脖子。 幸好,幸好当初附着寄生的是个球体形态的东西, 才让他还能留着一口气,坚持到晏绥找到他。 太好了。 晏绥扑过去,张开双手抱住裴野望堕化而成的锈红色球体,扭身朝着来处返回。 他要带着裴野望和小咪一起回到现实世界。 …… 一道漆黑的裂隙在急诊大楼的前庭划开,晏绥一手揽着小咪,一手拉着裴野望,跌跌撞撞地从裂隙中掉出来,正正落在昨天他们跳楼时在地上砸出的深坑里。 早已接到消息,提前在急诊科待命的苏婉和徐青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炸开一个巨大豁口的锈红色球体。 晏绥:「快,准备手术室!」 苏婉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冲去手术室准备。 在收拾器械的时候,她心底渐渐感到一丝疑惑。 无影灯打开,照亮了手术台上几乎不成人形的裴野望时,苏婉和给裴野望贴各种电极片的徐青山对了个眼神。 以往无论是堕化的人类还是那些恐怖的不可名状,他们都会被其中的疯狂气息影响精神值。 但现在,他们一点感觉都没有。 徐青山看着监护仪上平直的线条,偷偷瞄了晏绥一眼。 其实他和苏婉都猜到了最坏的那个可能,但看晏绥专注凝望手术台上裴野望的神情,他们实在不敢开口多说。 苏婉低头盯着铁盘里的器械,已经开始搜肠刮肚地想着待会要如何安慰人了。 与此同时,收到消息的各个领导、负伤的战员们、甚至于研收中心的研究员们渐渐赶到急诊大楼。 这栋大楼自从封禁后从未如此热闹,如今大家纷纷围聚在亮着灯的手术室门前,神色各异,却都默然等待着。 麻醉注入裴野望瘫软无力的身躯,晏绥拿来一把小小的,将裴野望身上锈红色的的外壳一点点敲掉。 无数如同岩石一般的外壳掉落一地,腥红色的铁水状液体顿时倾泻而出。 如此一边放掉液体一边敲碎外壳,手术台上渐渐露出裴野望快要与岩石融为一体的身躯。 第132页 晏绥指尖试探性地按了按裴野望僵硬如石的皮肉,眼眸光芒流转,迅速发现了病灶所在。 虽然裴野望如今看似是全无气息的死人,但在他胸腔里,有什么在翻搅,对撞,殊死搏斗。 银亮的手术刀自晏绥的右手凝结而出,利落地朝着他的胸口落下。 然而锋利的刀锋刚一落在皮肉上,一股强劲的力量赫然从裴野望的胸口弹射而出,将晏绥的手术刀弹开。 只见一道黄色光芒从他的胸口透出,又被一道猩红光芒纠缠着重新隐没在胸口之下。 与此同时,层层猩红色的外壳重新自裴野望身躯上生长出来,重新将他包裹起来。 晏绥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 裴野望在拒绝任何力量的侵入,他在用体内的所有力量,甚至主动加深了堕化的程度,来全力绞杀那道黄色光芒之物。 晏绥脸色发白。 这就是你的办法吗? 不,我不允许,也不接受! 晏绥深吸一口气,绷着脸重新将所有猩红色外壳敲碎,手术刀压在裴野望的胸口的伤疤处,用力划下。 抗拒的力量爆发而出,然而晏绥握紧了左手上两颗发光的结晶体,滚滚的力量涌流而入,让他生生压下手术刀,利落地划开了裴野望的胸口。 胸腔被三下五除二地打开,露出其内一颗被包裹在小型的锈红色半透明球体里的透明结晶。 这颗通体黄色的结晶外形酷似层层盘绕的小肠,如今它正闪烁着剧烈的黄色光芒,不断冲撞着包裹着它的半透明球体。 必须要先把那个结晶小肠剖出来,停止裴野望体内这两种力量的相冲,才能救回他。 晏绥仔细看着那颗包裹着结晶小肠的锈红色半透明球体,眼眸里光华流转,又用手术刀试探了几下,额间渐渐渗出一丝冷汗。 不行,不行! 如今裴野望和这颗半透明球体之间的连结太深了,两者几乎就要融为一体,如果将这颗球体生剖出来,裴野望必死无疑。 难道要破开这颗球体? 可这附着在裴野望身体里的球体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级别的力量和存在,晏绥的手术刀在它面前也得碰壁。 现在只能和它中心里那颗结晶小肠相唿应,通力合作,才有可能破开这颗锈红色的半透明球体。 没有时间犹豫了! 晏绥眸光一厉,手术刀虚虚点在半透明球体上方,开始利用手里的另外两颗结晶体和这颗结晶小肠共振,彼此唿应着,强行朝着晏绥观测出的薄弱点开始突破。 艷红和冷白的光芒在手术刀锋上交错闪烁着,合着球体内的黄色光芒一同闪烁、震动,激烈地朝着那处薄弱点攻击。 那颗半透明球体仿佛察觉到了敌情,猩红色的光芒不断流转,顽强抵御着红白黄三色的夹击。 晏绥眼眸冷厉,拼尽全力将手术刀往下一压。 给我破! 「咔啦」一声脆响,一道细小的裂缝横贯于球体之上,被困于其中的结晶小肠终于找到了一丝空隙,整个化为一道黄色光芒倏地从裂缝中闪出,飞旋于手术台上空。 连在裴野望身上的监测仪纷纷鸣响了起来,他恢復唿吸和心跳了! 他原本僵冷如石的身躯也渐渐柔软了下来,泛红的皮肤也渐渐透出一丝正常的色泽。 而晏绥串在手腕上的两颗结晶也化光而出,结晶心脏、结晶大脑、结晶小肠彼此静静地盘旋飞舞,光芒一明一灭之间,不断交相唿应。 苏婉根本来不及反应,便两眼一翻,和徐青山一同软倒在地。 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缓缓从手术室内向外溢出,所有设在手术室外的监测仪器,乃至全国、全世界的仪器都开始剧烈地闪烁起红光。 有研究员惊叫道:「这个共振频率……遭了,三份身体齐聚了!」 几个领导挤在电脑前看着监控,脸色难看。 余局抓着脑袋上的头髮,声音难掩惊恐:「条件已经达成了,他要甦醒了!你们疯了吗?不阻止他吗?!」 「闭嘴!他在救人!」邱局起身喝道。 余局恨恨地瞪了邱局一眼,看向这里唯一能做决定的庞局:「庞局,如今生死就在您的一念之间了啊!」 庞局盯着电脑屏幕,神色变幻不定。 手术室里的晏绥却顾不上其他,他无视了那三颗不断在召唤他的结晶,目光紧紧锁定在裴野望胸腔里的那颗半透明球体上,刚刚放下的心勐地又提了起来。 那颗被破开一道裂隙的半透明球体古怪地涌动着,随后那道裂缝倏然张开,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裂缝里咕噜噜地转动着,然后勐地凝在晏绥身上。 可怖的气息降临,诡异古怪的音律随之飘荡而出,在手术室里所有人耳边迴荡。 晏绥眼眸睁大。 这颗球体,醒了。 一层层猩红色的光芒在球体上不断闪烁,裴野望的各项生命体徵又开始降低,强健的身躯在这股光芒里也逐渐变得干瘪瘦弱。 而与之相反的,则是球体在不断变大。 祂在吞噬裴野望的生命力来甦醒! 在给了本该死去的渺小人类二十六年的生命后,如今这颗球体要用这个人类的生命和身躯反哺自身,重新甦醒现世。 这是属于神祇的法则之上的更深连结,晏绥无法打破。 第133页 除非……其中一方消失。 晏绥用力闭了闭干涩通红的眼珠,抬头看向了在无影灯下盘旋飞舞的三颗结晶体。 这三颗结晶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打下红、白、黄色的光,迷离惑人。 在这个瞬间,他看到了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看着自己在血腥恐怖的副本世界里趟过一条血路,在登顶即将回到现世之时,发现自身真相的他用手术刀剖开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一分为三,以换取自己、换取其他还在副本世界里苦苦挣扎的人的一线生机。 至此,神躯分散,手术刀破碎,晏绥得以用普通人的身躯重回现实世界。 回来了,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他的眼里渐渐覆上水光,拳头捏得死紧。 是不是成为灭世的主宰,他就可以将这颗球体彻底吞噬,以此换回裴野望的生命? 从监控里发现晏绥的意图,庞局一下跳起,怒吼道:「快阻止他!」 得到命令的战员们马上开始冲撞手术室大门,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攻击,都无法轰破手术室门。 「妈妈!」 小七尖声叫着,扑到门上,无数彩光线条曲折变幻,随即战员们发现一个俊美邪异的男人出现,冷着脸攻击大门。 然而手术室大门依久岿然不动。 浓紫色的雾气在手术门上不停涌动着,那熟悉的尖笑又开始在急诊科凌空而响,得意又嚣张。 深浓雾气中的巨大存在太高兴了,简直要兴奋地手舞足蹈。 任你再多变数,任你是「眼睛」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利用,让主宰照样按着我的剧本再一次復甦吗?! 祂将为主宰奉上一场比起以往更为盛大,且更为喧嚣的毁灭戏剧! 「一定要阻止他——!」 庞局悽厉的声音被隔绝在手术室外。 如今什么东西都无法传递入内,巨大存在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物干扰到祂的主宰的伟大选择。 一红一白一黄三颗结晶凌空旋转着,属于晏绥的三份身体在不渐歇地吸引着他,仿佛亘古存在的召唤,等待着他的选择。 晏绥眼眸颤抖着,一滴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滑落,他终是毅然决然地伸出手碰触那三颗结晶器官。 他终是重新取回了被自己丢弃的身体。 刺目的白光自手术室向外传递,轰轰烈烈地覆盖了整个地球,并向外扩散。 整个宇宙、整个混蒙界,在这一瞬间都彻底被白光覆没,毁灭的重压无差别地轰轰碾过所有存在。 像是过了无穷久的时间,又像是仅仅过了一瞬,白光倏地收回、隐没。 等第一个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的时候,肌肉下意识地绷紧,扣动了扳机。 特制的手持炮「轰」地砸在手术室绿色的大门上,赫然炸开了一个大洞。 当战员们沖入手术室里时,就见到苏婉和徐青山扶着脑袋和骷髅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非常奇异的是,明明他们是距离最近,直面毁灭主宰整个復甦过程的人,但他们检测仪上的精神值居然都很健康。 据他们所说,在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华美绝妙的乐声,于是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手术台上的裴野望也已经恢復了正常的样貌,他神色宁静,唿吸绵长,赤裸的身体上盖了一张被子,胸口癒合得像是从未被剖开,监护仪上的各项生命体徵简直不要太健康。 但是手术室里的晏绥消失了。 现场只有他散落着的随身衣物、鞋子、口罩和炸成碎块的手錶检测仪,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见踪影。 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余局站在手术室里,不可置信地呢喃:「毁灭的主宰不是诞生了吗?为什么……我们都还活着?」 无人知道答案。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似乎真的摆脱了那个灭世的预言,世界和生命得以在此间继续存在。 第65章 【正文完】 恍惚之中, 裴野望只觉得自己仿佛重回了那年七岁之时。 周围炽烈的火焰灼灼燃烧,烧得他全身烫得快要融化。 滚烫的唿吸中,焦煳的味道、呛鼻的烟和血的味道充斥鼻腔, 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来源于他还是来源于压在身上的父母尸体。 他们拼命为他挡下了最致命的爆炸冲击波,但与此同时, 他的胸口也被一块爆炸碎裂的铁片刺穿, 鲜血不受控制地大量流溢。 他趴在地上虚弱得动弹不得, 在焦热的空气中渐渐感觉到了身体在发冷。 他……就要死了吗? 这时, 天空中有什么降下来, 一颗古怪的, 半透明锈红色球体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一道裂隙横贯球体,裂开扩大,像是一只可怖的、血红的「眼」睁开了, 凝望着他。 突兀地, 裴野望突然理解了祂的意思。 ——想要活下来吗?代价就是你未来的生命。 ……未来的生命? 他当然愿意! 只要能活下去…… 小小的裴野望极力伸出手臂, 握住了那颗锈红色的球体。 他勉力收回沾满鲜血的手, 就要按照祂的指示放入自己被刺穿的胸口。 突然,一只苍白的手伸来,用力勐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小裴野望诧异地抬头,瞬间被震惊到失语。 第134页 一个身披红色纹路的半透明白纱, 看不清面貌的青年半蹲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臂, 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着祂伸出不似人类的苍白手指,将他手掌里那颗半透明的锈红色球体轻轻拿走。 小裴野望愣愣地望着那颗被拿走的球体。 那颗球体里不知何时已经生出了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球, 祂又闭上了「眼」, 静静地躺在青年的掌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 那颗球体心甘情愿被拿走,甚至是带着一丝满足地被青年吞入口中。 在他犹自茫然无措的时候,青年放下了他的手臂,然后捧起他的脸,轻轻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轻如柔云的触感一触即离,仿若虚幻的梦。 小裴野望回过神来时,青年已经转身离开。 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慌,他下意识地极力伸出手,然而那柔软的红纹白纱轻柔地掠过他的指缝,却滑熘地根本抓不住。 不……别走,别走! 不要走——! 裴野望赫然睁开双眼,一下弹坐起来。 靠在一旁打瞌睡的陈志行被吓得同样弹起来,在床边手足无措地转了几圈,小心问道:「裴大,你还好吗?」 裴野望低头摸了摸胸口,多年锻鍊的身体依旧强健有力,但里面附着的那颗球体和被他强行嵌入身体绞杀的结晶小肠都不见了。 他抬起头,嗓音沙哑地开口问道:「……晏绥呢?」 陈志行脸色发白,数度张口,才勉强凑出一句话:「晏,晏医生他,消失了。」 其实他们都有一个猜想,既然毁灭的主宰没有毁灭世界,那他是不是把自己给毁灭了…… 裴野望黑沉沉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陈志行,几乎要洞穿了他,将他的所思所想都看得一清二楚。 片刻后,他沉声说:「他还活着。」 陈志行一愣:「什么?」 裴野望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低声说:「他还活着,我很确定。」 「这怎么可能?那为什么世界还好好的?」陈志行不可置信地反问。 裴野望想到梦中所见披着白纱的青年,握紧了拳头,心痛得难以唿吸。 还能为什么?因为晏绥选择了自我放逐,彻底与现实世界隔绝啊! …… 朦胧混沌的灰濛雾气如常涌动着,高耸入云的黑色长柱交汇之处,所有立柱彼此拱立着,形成了一个通天彻地的古怪王座。 身披白纱,肤色苍白如玉的青年静静地倚坐在王座上,撑着额头闭目不言。 巨大的黑影自浓雾后显现,祂黑红色的、外附层层骨刺或是鳞甲的庞大身躯恭敬地匍匐在地,轻柔的声音层层叠叠地在这片浓雾中迴荡。 「我至高无上的主宰,您是此间唯一的神王,您本可以向着世界施展您所有的威能,为何您沉默至今,甚至自我封闭至此?」 说着,祂直起身,一双眼恭敬崇敬地注视着祂的主宰,挥舞着粗壮的黑红色肢体继续说:「虽然本次轮迴剧目不慎出现了一点点的、小小的意外,但此间的剧目也在我的力挽狂澜下成功落幕!待一切回归原点,我愿尽其所能,指挥一出更为完美,更为刺激的轮迴戏剧……」 见主宰始终不言不语,祂起身张开黑红色的肢体,赫然朝着浓雾的上方挥舞利爪。 浓郁到凝成实质的深紫色异化污染力量划破灰朦的浓雾,唿啸朝着上方一个蓝绿色的球体挥去。 然而那道足以毁灭一颗星球的刀刃在即将冲破浓雾之时,就被一道亮白色的光网拦截,反弹而回,重重地打在黑红存在身上。 这种力量本就是自祂生发出的力量,当然无法对作为力量本源的祂产生任何伤害,但祂还是被冲击力打得连连后退。 祂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向主宰,哀叫道:「我至高无上的主宰,您为何要阻止我?」 「闭嘴。」 晏绥终于睁开眼,灿烂的金红色光芒泄出,两轮金红色发光球体如煌煌大日,照亮了整片灰朦空间,令人难以直视,甚至连黑红存在也不得不退避。 金红色的光芒渐歇,内收凝聚,形成了晏绥一双金红色的瞳孔。 祂注视着这个童年的「玩伴」,侍奉灭世主宰的疯狂侍从,自祂身体中生出的毁灭信使。 「已经够了,小黑。」 主宰缓缓起身,抬手一拂,无数灰雾散开,露出上空的漫天星辰。 无数相似的蓝绿色星球整齐地排列在空中,以各种方式彻底破碎崩毁,它们色泽灰败,毫无生机,随时可能散成虚无的烟尘。 唯有排在最末的一颗蓝绿色星球还反射出健康明亮的光,生命的气息在上面盘旋萦绕,生生不息。 祂静静凝望着那颗星球,孑然而立,不言不语,满身孤寂。 「小黑」不安地注视着主宰的背影,恨得快要发疯。 祂已经越来越无法感应和影响到主宰的意志和思绪,不明白为什么主宰还保持着这幅脆弱人类的样貌。 是不是因为那颗「眼睛」! 祂明明将那颗「眼睛」多次碾碎,多次驱逐,没想到还是被祂钻了空子,落到了主宰轮迴的戏剧里。 虽然如今主宰成功甦醒,但那颗被主宰吞入体内的「眼睛」依旧令祂非常不安,就像是悬在祂头上的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要彻底引爆。 第135页 祂不愿就此坐以待毙,再次轻缓地开口:「我至高无上的主宰,我已经准备好开展下一次的轮迴戏剧了,您做好准备了吗?需要我为您取出那颗令人厌恶痛苦的『眼睛』吗?」 「没有意义了。」 主宰摇头轻笑,抬手轻轻按在胸口,低声说:「我说为什么知道我救不了弥霍斯,原来我的心里也有一个空洞,而我现在才真正的『看见』它。」 「真的是……好疼好空啊……」 「小黑」一急,马上扑上前:「我马上为您取出『眼睛』!」 然而一股劲风骤然袭来,将「小黑」整个吹远,不让祂靠近主宰。 主宰依旧捂着胸口,祂抬手凝聚出那颗虚幻的锈红色眼球,自言自语道:「可若看不见这个空洞,我又要怎么填补它呢?只能如弥霍斯一般无尽地外求,强迫地不断重复,终究什么都得不到。」 「小黑」趴在地面上,焦急又恐惧,嘶声叫嚷:「您到底在求什么?作为世界的主宰,如此多的轮迴都为您而生,为何您始终不曾展颜?」 「明明在这里,您才可以彻底放纵天性,无忧无虑地做最真实的自己!」 晏绥瞥视过去,淡声说:「因为你只是我所有负面情绪的化身,但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别用你的思维来揣摩我。」 「我」是谁? 「我」就是我,完完整整,能知能觉的我。 主宰在王座上盘腿坐下,双手捧着那颗「眼睛」。 祂浑身散发出了金红的光,穿透了所有灰朦的迷雾。 「小黑」仿佛被在这一片金红的光芒穿刺,祂痛苦地惨叫翻滚着,利爪抓挠着地面,咆哮道:「我至高无上的主宰,您要抛弃最为忠诚的我吗?您要抛弃为您抵御悲伤和痛苦的我吗?」 「如果没有我,以后还有谁能来保护你——!」 「谢谢你,小黑。」 主宰静静地凝望着「小黑」,平静和缓地说:「谢谢你曾经保护了我,但我现在不需要了,我可以有更好的方法保护自己。」 「小黑」呆呆地看着祂的主宰,这才发现穿透身体的金红光芒并不疼痛,相反,还非常的温暖,非常平和。 祂痴痴地望着祂的主宰,终是流着泪再次匍匐在地,不再言语。 主宰闭上了眼,静静盘坐。 就这样吧,让一切毁灭和轮迴的恶果在此终结。 …… a市人民医院的急诊大楼正式被废弃,和其他许多曾经陷入副本化的区域一样被圈起,作为拆迁重建计划中的待拆地点之一。 裴野望到达急诊大楼时,陈志行还在犹豫着试图开口:「裴大,您真的不回特处局了?」 裴野望自那次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在和那颗半透明锈红色球体多年同化后,身上居然依旧保留有部分球体本身的特性。 他诡异地没了任何堕化的可能和危险,精神值稳固得可怕,力量也保留了大半,甚至还有了小幅度地稳固身边人精神值的被动能力。 如今无论是特处局、战员大队,还是研收中心,都非常眼馋他。 「说了多少次了,不用叫我裴大,我已经不是大队长了。」裴野望大长腿迈的步子很大,陈志行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 他嗓音带笑,慢悠悠地说:「特处局战员的要求之一就是无信仰。很不幸,现在我有了。」 陈志行一愣,心里生出一丝略带荒谬的预感:「什么?」 裴野望不理他,径直上前推开贴了封条的玻璃门,勐地撞上半蹲在地上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苏婉。 「啊……原来是裴大啊。」 苏婉讪讪一笑,抱着怀里一大堆食物、香烛、纸钱,甚至还有一块牌位。 她用力将那块牌位用力塞进袋子里,尴尬地试图转移话题:「那个,裴大来出任务吗?我,我马上走。」 「……」 裴野望无语片刻,扶额说:「他没死,不用给他上牌位烧香烧纸。」 「真的吗?他还活着?」 苏婉像个仓鼠一样抱着大塑胶袋,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将眼里的水意眨掉。 她偏着头,掩饰般的嘟囔道:「毕竟我说过谁能让我辞职,我给他磕十个响头……还有徐青山那个傢伙,现在出不来了,非要我连带供上他的份……」 抱着塑胶袋的手不由收紧,苏婉低声说:「磕头做不到了,给他上供点东西总还是可以的吧……」 陈志行抓了抓脑袋,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裴野望笑了笑,说:「我们也可以换个方式。你对这栋大楼比我熟,能帮我把这栋大楼里晏绥常用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吗?」 苏婉和陈志行同时茫然:「啊?」 裴野望这是想要睹物思人? 裴野望抬头望了望墙壁上消失一空的急诊科守则,平静又笃定地说:「我们来将他召唤回来。」 「啊?!!」 苏婉和陈志行眼睛都快瞪脱眶了。 裴野望:「帮个忙,苏护士,就当是还上这十个响头了。」 等苏婉迷迷瞪瞪地去封存的各个地方寻找常用物品的时候,裴野望瞥了陈志行一眼:「你都听到了,就是这个意思。」 陈志行一怔,面色变来变去,终于下定了决心:「裴大,我来帮你!」 之前封锁急诊大楼时清扫了不少东西,但有苏婉这个熟悉的人在,还是找到了不少晏绥曾经常用的医疗器械、纸笔、水杯、键盘等等,甚至还有他放在休息室的备用衣物和两件干净的白大褂。 第136页 等苏婉抱着这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回到大厅里时,就看到裴野望和陈志行一起在大厅光洁的地板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奇异的符文法阵。 苏婉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在感受到头晕目眩的瞬间就识相地收回了视线,别开脸喊道:「东西放哪里?」 陈志行小跑着过来接过东西,按照某种规律将一件件东西摆好,最后沾染晏绥气息最多的衣物被放置在裴野望周围最近的地方。 他退出法阵,略有踌躇地问道:「这样就行了吗?我们……真的有可能成功吗?」 裴野望就站在法阵中心,闻言耸了耸肩,说:「我也不知道,赌一把吧。」 在陈志行的无语凝噎中,他低头打量了法阵片刻,突然抬头说:「苏护士,你弄的牌位可以给我吗?」 说是牌位,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木头牌子加底座,上面简单地写了晏绥的名字和生卒时间。 裴野望看着牌位,轻轻一笑:「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主动选择成为主宰,说不定转机就藏在这里面呢。」 他抬手,拇指用力按在木牌上,将生卒时间后面的日期抹去,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匕首,在木牌名字上方一笔一划地刻下四个大字。 ——创生主宰。 再将密密麻麻的符文咒语刻画其上后,裴野望放下牌位,匕首转了一个弯,往自己手腕上用力一割。 鲜血如注,在陈志行的惊唿中通通浇淋在牌位上。 于此同时,裴野望开始按照咒文虔诚地颂念。 「我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创生主宰晏绥,您最虔诚的、忠贞的、卑微的信徒和爱人,于此唿唤您……」 「祈求您落下一丝怜悯的目光,给予您的信徒一丝垂怜……」 明亮的光从地上的阵纹中亮起,刺眼的白光和狂风自法阵中升起,裹着阵法中心的裴野望不断旋转。 裴野望坚定地一次次割破手腕不让鲜血停下,口中的颂念重复不断,确保自己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可闻。 不知何时,裴野望觉得自己头脑渐渐空明澄澈,所有的杂念一点点被颂念的咒文洗去,他感觉到自己仿佛飘了起来,直入空中,飘出大气层,飘出地球,飘出宇宙,然后在遥远不可及的未知之地看到了盘腿独坐在王座上的青年。 他望着青年,努力伸出手。 你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只懂毁灭的主宰了,你从毁灭中发现了生命的力量,我就是最好的实证,不是吗? 那个地方太空太冷了,晏绥,回来吧。 遥远王座上的主宰睫毛颤动了一下。 谁? 谁在唿唤我名? 祂缓缓睁开眼,抬手一招,将那微弱的,却不可忽视的微小光点召入手心。 那是信仰和供奉凝结出的微光,也是这么多次轮迴和毁灭中,祂第一次收到的微光。 可是…… 创生主宰是什么?是在叫祂吗? 微光倏地扩散而来,化作一股微风轻轻拂过主宰脸侧,带来一阵柔软的花香。 等等,哪来的花香? 主宰茫然地抬眼向四周看去,发现原本终年瀰漫的浓雾不知何时退去了大半,空旷的殿堂里,无数奇花异草从中生出,随着微风缓缓摇晃。 主宰站起了身,抬起手,一片柔软的白色花瓣落在祂的掌心里。 法阵中的白光轰然大盛! 在苏婉的尖叫中,白光彻底包围住了整栋急诊大楼。 所有特异机构的检测仪器同时大声报警。 在他们手忙脚乱地寻找能量爆发点的时候,裴野望在法阵中张开双臂,用力将从白光中出现的青年用力抱进怀里。 他笑着,轻声说:「欢迎回来,我的神明。」 「我回来了,我的爱人。」 晏绥抹去裴野望手腕上纵横交错的刀口,抬起头重重地吻了上去。 他以他的所有力量作为契约,约定从此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将他们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