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破苍穹十万里》 第一章 殿试 一大早。 淡淡的雾气笼罩着梨花盛放的朔京城。 一群由南向北的大雁在晨光未出之际,就已开始远行,翱翔于高唐国都城的上空。 方展站在提名客栈的门外,仰头看着天空飞过去排成人字形的雁群。 他看了很久。 心随雁动,思虑飘向远方。 终于看不到雁群的一点点踪影,他缓缓收回目光。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那是一双在大脚趾处打了一个精细不易察觉的补丁的布鞋。 他笑了笑。 父亲方平走过来。 “不要想太多,不辜负自己,尽力就行。” 方展嘴角微微牵动,看了父亲一眼。 “我没事,放心。” 今天是高唐国三年一度、全国文试会考的最后一关——殿试。 三天前举行的会试上,十六岁的方展拿了第一名。 成为高唐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会元。 在衍州乡试上,他也是第一名的解元。 所以昨日宣榜后,提名客栈的钱掌柜还曾一脸殷勤的对着方展说:“方公子殿试上如能再夺魁首,那可就是真真正正的连中三元啦!” 方展来到京城已经第七天。这七天里,参加会试,等待结果,结果出来就立刻面临殿试,可谓是单枪匹马,层层过关了。 他和父亲住在远离京城三千多里的衍州竹篱村,此次进京花在路上的时间就有半个多月。 一向清贫的父子二人省吃俭用,不舍得多花一点点冤枉钱。 幸亏同行进京的李郎中和荀夫子慷慨大方,一路上也不至于太寒酸。 昨天夜里,方展为了排解心绪,在护城河边的状元池洗了一次手,当时乌云滚滚,电闪雷鸣,方展不知为何竟然昏倒在护城河边。这让父亲着实担心的够呛。 那状元池有些来历,据说是多年前一位进京赶考的学子在殿试的前夜,匆匆忙忙的在那里洗了一次手,第二天的殿试上,学子登魁首,高中状元。此后就有了状元池洗手,祈求好运的风俗。 方平看着儿子,见他现在的状态很好,心绪稍缓。 天刚微亮,宫门外已聚集了很多人。 方平送到此处,就不能再进去,难免的一番嘱托,方展边听边点头。 例行检查的官员在仔细的检查每一位参加殿试人员的手牌,这手牌只有在参加会试提名的人员才有资格获得,获得者在手牌上都刻有自己的名字,方展在会试时是第一名的会元,当然不在话下。 方展看了一眼父亲,笑了笑,说道:“不必等我。” 拿着手牌走向那官员。 今年的殿试是在“昌元殿”进行,考官八位,外加主考官一位,副主考官一位,参与贡士三百二十一人。偌大的昌元殿便置千人也绰绰有余。 此时每人都有自己对应的座位,座位仅留一个可以出入和方便考官监督的出口,三面以屏风围挡,靠墙者便只围挡两面。 方展在内的诸多贡士在经过主考官的一番讲解和教授礼仪之后,终于找到自己对应的座位进行考试。 殿试所考题目相对会试少了太多,策问。 没有固定答案,纯属看自己对于所问的见解,偏偏是这样,才能显出各人才华的高低。 方展的座位靠在最前面,离主考官的位置也是最近的,当卷纸发到自己手上时,方展打开仔细看下去。 策问第一题的题目是“如何治理唤儿江连年水患问题?” 第二题的题目是“高唐国东北边境与雪灵国连年互有滋扰,如何能避免或者减少?” 第三题的题目是“西邻九千里沙海,逢旱季沙漠便会侵蚀我国领土,沙皇素来与我国只问刀兵,不问商旅,如何改善?” 第四题的题目是“以国、月、乡为引,即兴诗词一首,不少五十字,不过百字。”等等等等。 方展逐一的看过试题,心里其实对于有些问题,早在多年前就和父亲方平、荀夫子讨论过,他也一直都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于此,应该是得心应手了。 那主考官乃是“思图阁”大学士纪汝清纪大人,长得一脸威严相,他有自己的座位,但不便一直坐着,就站起来,走到方展身边。 方展看了他一眼,投以一个善意的微笑,主考官也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然后那主考官纪汝清就向后面走过去。 考场上加上他共十位考官,不停缓缓走动,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又看看那,考试限定时间为日落之前交卷。 原本每次殿试都由皇帝亲自主持,但看来今年不知为什么,皇帝始终未露面。 纪汝清走的很慢,但最终还是转完了一圈,他慢慢的又要回到自己的座位前。 经过方展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他在仔细的看着方展面前的试卷,看了一会儿,眼里露出难以置信,然后他就盯着方展的脸。 那表情就像是再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动物。 方展浑然不觉! 纪汝清轻轻咳了一声,方展兀自还在答卷。 纪汝清似乎终于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年轻人,自己的一生就这么白白耗费了么?” 方展还在写着! “你是方展,你是今年的会元,你知道你在写什么吗?” 方展不为所动,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说过这两句话,纪汝清知道,他已经违规了,但他实不忍看到一个即将大好前途的年轻人就这么毁了! 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终于慢慢的走了过去。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方展。 方展抬头,纪汝清轻轻的“啊”了一声。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他看到了方展眼里的重瞳! 一个眼里有着重瞳的年轻人,向着他诡异的一笑! 他迅速站起! 方展又低头自顾自的写起来。 方展写的不快也不慢,但他似乎不用思考,从未停过。 纪汝清眼睛眯起,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声。再没有看他一眼。 临近中午,方展起身:“交卷!” 他说完这句话,所有考官都向他这边看过来,甚至很多在考的贡士们,也都抬起头,向他投以羡慕又嫉恨的目光。 受卷官就在殿外,有人传话说有贡士已经交卷,那受卷官倒是一呆,因为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殿试哪有人这么快就交卷的,急忙过来,收起方展的试卷。 依制度,他会把试卷全部集中后,统一交给封卷官,封卷官把试卷封好后,再交给执卷官,执卷官再送交评阅阁的阅卷官,由阅卷官统一评阅。 殿试完毕,次日阅卷,再日发榜。这是高唐国殿试的规则。 方展就这样考完了他一生最最重要的一场,也是最后一场考试! 第二章 宣旨 方展走出昌元殿。 迎面走过来两名侍卫,其中一个对着方展说道:“这位学子已经考完了吗?” 方展略一欠身:“刚刚交卷。” 侍卫点了点头:“随我们来,我们送你出去。” 方展随着两名侍卫一路走去。 沿途风光处处彰显着皇家建筑的气势恢宏,巍峨壮丽,方展却似乎不以为意。 左看看右看看,待经过一处回廊时,远远的看见回廊的尽头处一个身穿紫金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那里,斜倚在栏杆上,他身边围着五个人,三男两女。 两名女子手里各托着一个金盘,一盘上放着一只白璧无瑕的酒壶,一盘上面似乎是一些糕点之类。 另有一名很年轻的太监,离他最近,神态恭谨,双手拢在胸前。 中年男子不经意的一回头,看到了方展三人,随后他向着三人招了招手。 两名侍卫正准备过去,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一指方展,又点了点头。 一个侍卫道:“这位学子,你过去一下,莫要不懂礼数,机灵着点!” 方展独自一人走向回廊,他走的不急不躁,来到中年男子身前,深施一礼,说道:“您要见我?” 中年男子面如冠玉,三缕胡须清晰有致,洒脱超然,此时微微一笑,说道:“你是今天殿试的学子?” 方展又一施礼:“正是。” “那你为何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答卷已毕,就先出来了。” “哦!如此说来今天的题不是很难嘛?” “并非难与不难,而是这些题平日里我刚好有想到过。” “那你来说说看,今天你都答了些什么?” 方展一怔,为难道:“这个……不太好吧?毕竟殿试还在进行着。” 中年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嗯……这样也对,你叫什么?” “草民方展。” 中年男子已缓缓转过身去,看着栏杆外水池中郁郁葱葱的荷叶,轻声道:“退下吧!” 方展眼里突然精光爆射! 一闪即逝! 两名侍卫护着方展直至出了皇宫,到了宫门外,其中一个侍卫道:“你可自行回去,我们就送到这里。”方展对着二人一施礼,发现二人都在笑着看他,问道:“二位在笑什么?” 先前说话的侍卫笑意浓浓:“这位学子,也许自今天起,你的好运就降临了。” 方展微微一愣:“为什么?” 侍卫道:“你可知今日与你说话的是什么人?” 方展一低头:“我知道!” “你知道?” 方展抬首看天,缓缓道:“我知道!” 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均觉诧异。又见眼前的年轻人负手仰望天空,神态自若,不禁心下直犯嘀咕。却发现方展已径自走了。 方展一路信步而行,沿途走走看看,不知不觉已回到了提名客栈。 方平见儿子回来了,大觉惊诧。 方展仰天打了个哈欠:“爹,我好困,让我先睡一会儿。” 老父亲满脸上都挂着担心和疑惑,口里却应道:“好好好,你先睡一会儿。” 方展这一睡,就睡了好久!直到第三日的早上。 中途方平叫过几次,却怎么都唤不醒。 荀夫子和李郎中也曾来看过他几次,李郎中只说方展是因为劳累过度,不如就放任他睡个好觉,方平也心知儿子多年来从不懈怠,如今最后的一关已过,或许是因为整个身心放松下来,也就不再强求。 第三日的早上,方平早早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床位,发现方展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微微一惊,继而笑着说道:“你可算醒了,爹去给你打水,好好洗洗,提提神。”说完,方平出去打水。待他端着一盆水回来时,发现方展依旧坐在那里。用双手抱着头,方平一惊,忙道:“怎么了?” 方展抬头看着父亲,双眼红红的说:“爹,我考完了么?” 方平伸手一摸他的额头,笑着道:“不烧啊!你自己考没考完都不记得了吗?” 方展微微晃着头:“我是何时考完的?” 方平端过水盆:“还没到中午,你就回来了,怎么,都不记得了,你可别再吓我了。” 方展不再问下去,只说:“我好饿!” 方平忙道:“好好好,洗洗脸,我们去吃饭!” 方展在父亲的叮嘱下,吃得很慢,这一餐足足吃了半个时辰。方平发现儿子一直心事重重,几次要开口询问,都强忍了下来。 日上三竿。 提名客栈来了三个人。 钱掌柜脸上堆满了笑容出去迎接,三人中为首者,正是那日方展所见到的立在中年人身边的年轻太监。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钱掌柜的笑容足以融化了冰山,踮着脚趋步近前:“陆公公,您怎么会此地?” 有小太监一旁细声道:“来宣旨!宣布考试结果!” 钱掌柜一惊,哪有来这里宣旨的道理? 不是放榜吗? 而且还要皇上亲自宣读前三甲的名字吗? 陆公公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极为平静的点了点头。 大厅里原本就有很多人,此时纷纷站起,同时一楼二楼各个客房之中,很多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年轻太监居中一站,目光缓缓巡视一周,有小太监双手捧上圣旨,陆公公顺势双手接过,展开说道:“国主宣旨,跪聆圣谕!” 一时间,所有人等同时跪下,方平一拉方展,二人也随着众人跪下接旨。 年轻太监说道:“天佑高唐,国主天幕皇帝诏曰:殿试已毕,我高唐国可谓人才辈出,才思韬略雄伟,诗文大气精巧,比比皆是,然考试必有名次,以下三人,午时设宴琼华殿。” 年轻太监说到这里,抬眼缓缓看了一眼众人,说道:“单启功!周成海!肖均宪!其余不在此列人等,具体分配编制,户部会另行通知!”说完,收起圣旨。 有小太监细声细气的说道:“宣旨已毕,都起来吧!” 众人纷纷站起,名单内的三人自不免狂喜,未提名者免不了一阵失望。 好在能够参加殿试,就不会有落选一说。那单起功此时泪流满面,双手握拳,显是激动已极。 方平的一双眼睛此时全在儿子身上,他用肩膀轻微的撞了一下方展的身子,他心里知道方展此时心里必是极为失落,便投过去宽慰的笑容。 方展看了老父亲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又摇了摇头。 年轻太监陆公公宣旨完毕,又缓缓地巡视了一周,突然说道:“方展何在?” 方展和父亲一直站在人群的外侧,此时心里一紧,忙走到陆公公面前,略一欠身,说道:“方展在此,不知陆公公何事找我?” 陆公公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说道:“皇上让我来问你一句话,同时,也跟你说几句话,跪下吧。” 方展一呆,忙跪下身来。 陆公公缓缓说道:“皇上让我问你,你写了什么?” 方展猛然抬首,看着年轻太监,然后微微晃着头,没有回答。 陆公公欠着身,暖声说道:“你自己写的什么,就说什么,这很难么?” 方平一看事态不对,忙走到近前,刚要说话,有小太监一旁细声说道:“咱们陆公公在替皇上问话,旁人不得干扰!” 方平立刻硬生生的咽回了要说的话,站在一旁满脸忧色。 此时提名客栈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方展身上,没人注意到,在二楼栏杆处,荀夫子和李郎中面无表情,也在注视着下面。 方展晃着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陆公公站直了身子,双手负在背后:“你再好好想想!” 方展长叹一声:“我不知道!” 陆公公深深的凝视了他一眼:“既是如此,以下的话,是皇上要我跟你说的,你听好了。” 年轻太监抬头,突然看了一眼荀夫子和李郎中,眼里隐然露出一丝惊讶,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立在二楼的两个人,然后慢慢的收回目光,对着方展说道:“高唐国立国三百多年来,从未有过如此恃才傲物之人,你既不愿说出你写了些什么,朕便不再问你,你藐视金殿御试,朕不杀你,亦不会用你,自即日起,取消方展的“解元”“会元”资格,终生不得录用!” 这一席话说完,方展双手扶在地上,身子似乎有些微微颤抖。 陆公公说完,又道:“单启功,周成海,肖均宪,你们三人这便随我进宫,午时皇上赐宴!” 年轻太监走了出去,刚走了两步,方展突然道:“等等!” 陆公公转身:“有什么要说的么,还是你想起了你写的什么?” 方展站起身,说道:“陆公公,方展有个不情之请。” “哦?说说看!” “我能拿回我的试卷吗?” “这个……恐怕不行,你的试卷在皇上手里,你要试卷做什么?” “我想知道,我写了些什么?” 陆公公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道:“我帮不了你!”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两名小太监紧随其后,点名的三人也都跟着离开了提名客栈。 其余众人看着方展,鄙视、同情、幸灾乐祸、事不关己,种种表情,随着一阵唏嘘,慢慢都散了。 方展脸如死灰,颓然坐到地上! 第三章 一体 方平站在旁边,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儿子,他慢慢蹲下身子,方展缓缓转过头,看着父亲,眼睛却已湿润了。 方平勉强一笑,说道:“没事,绷了这么多年,你也可以轻松一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跟爹回家!” 方展一边苦笑着,一边说道:“是啊!这么多年,到头来,一场空!” 荀夫子和李郎中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边,荀夫子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李郎中说道:“方展,先起来,你看看你爹,你如果这样,最心疼的是你爹!” 方展看了父亲一眼,见老父亲满脸都是担心和沮丧的表情,心里顿时一紧,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身。 客房中,方平正在收拾行囊,四人商定好,明日返程。 钱掌柜走了进来,看着父子二人,双手抱着肩,一歪头,说道:“我不明白?” 方平勉强一笑:“掌柜的不明白什么?” 钱掌柜又是一歪头:“你究竟写了些什么?” 这句话其实方平也一直想问,但几番忍住,此时看着方展,满脸疑问。 方展背过身去:“我不知道!” 钱掌柜绕到方展身前,一脸神秘的说道:“你可知今日来宣旨的是什么人?” 方展没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不是陆公公吗?” 钱掌柜道:“陆公公不假,但他可不单只是公公,皇上也从来没有把他当公公看,此人在我高唐国可说是神极的人物,万没有他来宣旨的道理!” 方平父子都不禁看了他一眼,钱掌柜又道:“如果不是天大的要事,皇上是绝不会让他来的,所以,我问了宫里的人,他们说你写了一些没人能看得懂的东西。似乎是另外一种文字,皇上曾召集了所有思图阁大学士,不无例外,没有一个人能看懂你写的东西。” 钱掌柜说完,凝视着方展的脸,见方展毫无表情,不禁叹了一声:“方公子啊方公子,你纵有通天彻地之才,也不能在皇上面前卖弄,这下倒好,惹怒了皇上,毁了一生!” 方平张大了嘴吧,看了看儿子,他不敢相信,方展虽翻转书海,但如果说他会写出完全不同的一种文字,那是绝不可能的。 钱掌柜又道:“这位陆公公,大名陆斜行,传说他一人可抵十万军,是皇上极为重视的一张底牌。他来,绝不会是宣旨那么简单,所以我在想,方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皇上才会派陆公公前来打探。” 方平笑着道:“钱掌柜说笑了,我儿子哪有什么秘密,我们这么多年,一直住在竹篱村,他也就是在去年乡试时,唯一的一次离开竹篱村,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村子里,整天抱着书不丢。” 钱掌柜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其实就是我老钱好事,有没有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可惜了方公子的满腹才华,得嘞,多说无益,走了!”说完,钱掌柜走了出去。 钱掌柜走后,方平郑重的看了方展一眼,说道:“你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就跟爹说说,不要憋在心里。” 方展回身看了看父亲:“没有,我没事!” 方平终于忍不住,道:“那你到底写了什么?” 方展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方平急道:“你不知道你写了什么,还说你没事?你要爹怎么帮你?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回去?难道你这十几年的苦读,就这样白费了?” 方展看着老父亲脸上露出的心痛、无奈,他心下不忍,却不知如何回答。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方展一直坐在客房里面,盯着面前的窗子,从未动过。 方平去找荀夫子和李郎中说话,对于方展此番的遭遇,荀夫子和李郎中不免也一直在劝解方平。 将近傍晚,方平唤过方展,四人在大厅里草草吃了晚饭。等吃过了晚饭,天也快黑了。 方展站起身,对着三人说道:“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方平在后面道:“不要太晚了。” 方展应了一声。方平突然又道:“别忘了,你还有我这个爹!” 方展一怔,回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没事!” 他去了厨房,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拿了一把菜刀,裹在怀里。然后,就走出了提名客栈。 方展一路走的很慢,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他走到了护城河边。左右一看,见没人看向这里,便沿着石阶而下,到了前日洗手的岸边。 站在岸边,看着面前的河水,心底一时间悲意陡升,不禁蹲下身子,眼眶湿润。 嘴里颤抖着喃喃道:“为什么是我?你到底是什么?” 四下里很静,没有一丝风。 天边悬着一弯新月,月光洒在河面上,泛起星星点点的银鳞。 河对岸的城墙山一般屹立在那里,似乎在鄙视的看着他。 似乎在对他说:“这座城,岂是你们说进就能进的,还是好好的回去,呆在你的小山村里吧!” 方展就这样看着面前阻断了他与这座城的屏障。 他脑子里不断地浮现出两个画面。 一个是月光下父亲坐在一个小竹椅上,面前摆放着很多的竹条,父亲正在编织竹篓,这是他每天都会见到的场景。 他有记忆以来,就每天都不断循环的看着父亲在编织竹篓,这也是方平把他养大的唯一手段。 他编的竹篓真的是独一无二,那是比寻常的略微小一些,但做工极为精细,成品极为精巧美观。但这一精细,就会慢了很多,正常情况下,方平一天只可以编织一个,第二个只能编织一个底部。这样下来,三天可以编两个。 曾经有人专门买了方平的竹篓回去,从头拆解,但发现却怎么也编不回去,想要抢他的生意,也是办不到。 第二个画面一转,出现在方展的脑海里。那是一双手,一双布满了血丝和老茧的粗手,一双父亲方平的手。 想到了父亲的一双手,方展再也按捺不住,突然心头一紧,泪流满面。 “哼!” 静夜里突然有人毫无预兆的哼了一声。 这一声如在耳畔!如在心底! 方展一惊!抬头审视一周,除了静静的河面和对面的城墙之外,没有见到任何人!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缓缓低下头。 “哼!” 方展猛然站起。 “一个大男人,堂堂七尺须眉,却在这里哭的像个孩子,丢人哪!” 这声音好似就响在方展的耳畔,又似乎来自他自己的心里。柔美的令人心慌,又冷艳的不入俗尘,孤绝高傲,又有些慈母柔肠。 方展急转了一周,没有人! “不用找了,你找不到我!” 方展一颗心突突狂跳。大声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一个满腹才华,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不去好好珍惜自己的时光,却在这里偷偷饮泣,我若是你爹,岂不是该伤心死了。” 方展又转了一圈,还是没有人。突然拿出怀里的菜刀,紧紧的握在手里,大声道:“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人,还能是什么?” 方展紧紧的握着刀,呼吸急促,吼道:“是你控制了我,是你操控了我参加殿试,为什么?你到底在哪里?” “是我!我就在你身子里,在你脑子里,话说回来,你的脑子长得真丑!” 方展厉声道:“为什么是我?” “你还问我?是你选中了我,我还没问你呢?” “我选中了你?你胡说什么?” “我在这河里面被封印了快十几年,突然封印我的阵法打开,只留了一个出口,而你就站在出口那里,还不是你选中了我?” “怎么可能?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毁了我的一生,你出来,我跟你拼了!” “一生?你才多大?就妄谈一生,出是出不来了,以后我们和平共处,同用一体,嗯,想想也是蛮好玩的!” 方展仰天长笑,泪水滚滚而下,悲愤的道:“我方展苦读寒窗十数载,不求将来能够有多大的功名,只求让我爹能安逸一些。你可曾见过我爹那双布满了血丝和老茧的手!我再也不敢看见那样的一双手。是你毁了这一切,你这个丑陋不堪恶毒心肠的女人,你出来,我要杀了你!” “这会儿倒是有些男人的气概!你怎知我丑陋不堪,心肠恶毒,你要怎么杀我呢?” “你出来!躲在阴暗角落里面,算什么英雄!” “我是女人,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 “你出来!你到底躲在哪里?” “我说过了,我就在你脑子里,你不信,我也没办法,看!你的脑子一动一动的,真丑!” 方展“啊”的一声大叫:“好!好!好!你不出来,你说你在我脑子里,那我就自己砍了头,和你同归于尽!” 说完,横刀就向自己颈部抹去。 第四章 双魂 “当啷”一声,菜刀落在地上。 方展在回刀的那一刻,突觉自己的手臂不受控制,硬生生顿住,然后五指同张,刀便掉落在地上。 他急忙蹲下去拾刀,左脚突然毫无预兆的踢出,将刀直接踢进河里。 他站起身,仰天大吼:“你出来,有本事就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好不容易才从这里出来,杀了你,我自己又没地方可去了。你就忍忍,我们在一起挺好的,又不挤,你的身体足能容得下我!” 方展怒到极致,颤抖着道:“好!好!好!你不出来……” 他左看右看,突然回身猛地向后面石阶一头撞过去。 他虽不通武道,但毕竟正是身体强壮之时,这一撞力道奇猛,如果真的撞结实了,非得脑浆迸裂不可。 就在他的头快要接触到石阶时,突然猛地一翻身,背部重重的摔在石阶上,方展盛怒之下,一骨碌又站起身,再次向石阶撞过去,结果同上,再次翻身摔在石阶上。 方展不依不饶,复又站起,三次撞了过去。结果不无例外。 几番折腾下来,他知道,自己连死的能力都没有。 他坐在石阶上,喘着粗气,突然仰天长笑,笑声落尽,悲愤的说道:“想我方展,乡试解元,会试会元,临近最后的一关,却被你全盘毁掉。我爹的竹篓啊,多少年来,他不知编了多少竹篓,辛辛苦苦把我养大,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都是你,我跟你不共戴天!” 突然再次站起,猛地又撞了过去,嘴里喊道:“我撞死你!我要撞死你!” 结果如出一辙! 终于方展把自己折腾的精疲力尽,他顺势躺在石阶上。 “折腾的够啦,没力气啦,我们静下心来,好好谈谈可好?” “不好!”他一声怒吼,又站起身来。想了想,又颓然坐下。 “对嘛!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得失的问题,你失去了当官的机会,可官有什么好当的,上要看皇帝的脸色,下又不能对不起百姓,一旦出了任何差错,要么给砍了脑袋,要么背负狗官的名声,真要做那廉洁为民的好官,却又苦了自己,你说对不对?” “……” “男儿大丈夫,俯仰不愧天地,中不愧亲人友邻,便是最值得称赞。你若就此一死了之,岂能对得起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父亲。如此不能承担,即便金殿夺得魁首,又能怎样,高唐国不过是多了一个徒有其表,担不得重担的庸人罢了!” “……” “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若还是不开窍,如果还是想跟我同归于尽,那就随你好了,这次我才不要管你,大不了我再重新找一副躯体,但你可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你自己想好,你要死,这次我绝不拦你!” 方展听到这里,猛然抬头,怒声道:“好!你说的!你给我滚出来!” 双脚发力,突然向石阶又撞了过去。 临近石阶,又猛地一翻身,这次摔的更重。 那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又再响起,只是声音里却有着些许悲凉。 “你这样说不通,既是如此,我要你这副躯体,也没有任何用处,那就让我再被封印在这护城河里面。只是天不佑我,以为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却又要独自面对无尽的黑暗孤独,你再次杀了我,你满意了吧!你若于心无愧,就再试一次,我绝不拦你!” 方展霍地站起,刚要回身撞向石阶,突然硬生生顿住,想了想,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弯月,缓缓的坐回石阶旁. 双手搓着头,说道:“你自己苦,为什么要拉上我,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我要如何跟爹交代,如何回去面对家乡父老。” 那声音突然异常温柔的说道:“方展,你毁了殿试,却换得了我的重生,换句话说,是你救了我,……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方展缓缓抬起头:“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人!” “是人?你若不说明白,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我是人。……多年前,我自行驱动自己的魂魄离体,只为了讨回一个我自认为的公道,却不想被封印在这河里。自此,岁月流转,日月变迁,就再也与我无关了。我的周边,变成了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突然有一天,阵法打开,你出现了,你若是我该怎么办?” “你还真是拿我方展当成了迂腐的书呆子,既然是人,又怎么可以让自己的灵魂离开身体。” “方展,你做不到的,不代表没人做得到。你只是一介书生,于武道根本不懂。人的武道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时,就可以灵魂出窍,随心所欲。” 方展坐到石阶上,双手猛搓着头。那声音变得更加温柔,如母亲在耳畔的呢喃,纵然心里寒彻肌骨,似乎也能被这声音暖化了。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的悲苦,但你因此救了我,你人生的道路可以重来,而这却是我重生的唯一机会,我若不依附于你,将永远沉沦黑暗,我们和平共处,好吗?” 方展猛然抬头,说道:“我来问你,你操控着我,到底写了什么?” “我不能说,这是我的底线!” “哈哈哈哈!你跟我说底线!” “方展,我不想骗你,终有一日,我会脱离于你,但我必将会给你一个交代!” 方展无助的坐在地上,轻声道:“你真的在我脑子里?” “是!” “你知道我的名字,就是说我平时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你都知道?还有你对我说的话,别人也能听见?” “凡是你眼里所见,嘴里所说,我都知道。但你想什么,我却不知道!至于我说的话,是在你的心里所说,旁人是听不见的。” “你叫什么?” “我叫……芽儿!” “你今年多大了?” “离体那一年,我十六岁!” “你真的可以看见我的脑子?” “是。” “那以后,我们该怎么共处?” “你的一半,是我的。我们好好分一分。” “哈哈哈哈!我的一半是你的?” “俗语讲,男左女右,以后左边的一半归你,右边的一半归我,凡是成对的,例如眼睛、耳朵、手臂、腿,我们一人一半,你不许动我的,我也不动你的,这样可好?” “那只有一个呢?” “我们共用。” 方展站起身,缓缓看向自己下体:“下面还有两个的,你也要……?” 还没说完,方展的右手猛地打向自己的左脸,“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方展急道:“你干什么?” “好一个读书人!如此下流!” “我怎么就下流了?” “……” “是你说的一人一半,怎么就不认?” “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出来打扰你,刚才说的不过是逗你而已,还当真?” 方展道:“我当真?你记好了,从今以后,你若再有一次操控我的意识,我立刻与你同归于尽!” “……好,我答应你!” “还有,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不管你将来要怎么办,必须尽快离开我的身体。你说你强行迫出你的魂魄,那你的躯体呢?” “……这么多年了,我的躯体怕是早已……”芽儿说到这里,声音里无尽的悲苦。 方展想了想,叹了一声:“只要你不再操控我的意识,我不给你限定时间,但你记住,这个身体,只属于我自己!” “好!” “我做什么,你都看得见?” “是!” 方展走到河边,左右看看无人,突然解开腰带。 “你……你干什么?” “我总不能不小解吧!” “噗通”一声,方展猛地跌进河里! 第五章 激战 方展自幼便在“唤儿江”畔长大,小时候,常与尚可和李玄衣在江里摸鱼捉虾,深谙水性。 他跌进河里,几下便爬了上来。身子却已湿透了,正值春寒料峭,夜里还是很凉。 方展站到岸上,有些瑟瑟发抖。 “想不到这就是你怕的,那以后难道我不洗澡?不如厕?” “你……” “既然和我共用一体,那就要承受一切,我是个书生,但我也是男人,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非得占用男人的身体,活该自找的!” “……” “还有,难道我以后不娶妻?不生子?难道在我洞房花烛时,你也在我身体里?那可就热闹了,我倒是不介意!” “你也算个读书人!思想龌龊,肮脏透顶!” “怎么样才算个读书人?我告诉你,我虽是个读书人,却绝不迂腐到纲理伦常整天挂在嘴里,正如你们女人,难道不拉屎撒尿放屁打嗝,难道提到这些就不是好女人啦!歪理!迂腐不堪!” “啪”的一声,方展的左脸又挨了一记! 刚要发怒,突然道:“我忘了问,我身体的感觉,你能感觉得到吗?例如刚才打的这一下?” “当然能!” “能你还打?你不疼?” “疼也要打!” “咳!“读书人”三个字送给你吧!” “以后……以后你洗澡……如厕都要闭上眼睛!” “什么?” “我说你以后……” “什么?我听不见!” “气息不对!方展你听好,刚才我几番阻止你寻死,几乎耗费掉我所有的精力,快走!” “谁要寻死了?我方展才不会寻死,我还有老爹,我只是为了逼出你!你记好了!是我救了你,不是你来救我!” “好好好!是你救了我。快走!只要离开了护城河的范围,他们就拿你没办法!” “他们?他们是谁?” “快走!回头再告诉你!” “好……我也回去洗个澡……睁着眼睛洗!” 方展转身迈步,刚踏上第一个石阶,城墙上悄无声息飘来一张纸,纸上面写满了字。 那张纸初来时,只是正常书籍上一页大小等同,渐近愈大,飘到方展身后时,已足有方展身躯高大,迅速缠到方展身上。 有儒生在城头喝道:“留下!” 方展被那一页写满了字的纸张缠住手臂,双腿,突然绊倒。 方展深吸一口气,奋全力挣脱,他眼里的重瞳突现,“啊”的一声大叫,纸张破碎。 城墙上一道拂尘突然暴长,化作千道白色丝线,卷向方展的身子。方展起身向前只迈了两步,被拂尘缠住身体。 远处出现一个僧人,大步跨向方展,一跨丈余,迅如豹,三步就已跨到方展身前,突然抬起手掌,拍向方展面门。 僧人口里喝道:“出来吧!” 方展急退两步! 月色下突然出现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人,悄无声息的掠过方展,迎向僧人就是一掌。 “砰”的一声。 僧人急退两步! 黑衣人不动如山! 暗夜里一根暴长的银针闪耀着银光,在方展身上一划,缠在方展身上的丝丝白线,同时断开! 方展眼里的重瞳消失不见。 身背长剑的道士自城头飘然而至。 此时,他面前站着一僧一道,后面两个黑衣蒙面人卓然而立。 城头上一个金甲将军提刀向下扑来,另有一黑衣人如飞赶到,在空中以铁棍截住金甲将军。 “当”的一声大响,两人瞬间战在一处。 先前说话的儒生在城头上单足一点,向着方展的方向激射而来,空中突然出现一道金色锁链,一抖一卷,缠住儒生的一条腿,锁链绷紧,猛地下压,儒生疾坠而下。 临近地面时,儒生仍是单足向下,口里喝道:“定!” 地面猛地一颤,锁链收回,转了一圈,再次卷向儒生。 金甲将军和持铁棍的黑衣人斗得正烈,两人都是身躯伟岸,爆发力极强。 铁棍和刀的每一次碰撞,都激起刺耳的金铁交击的声音。 方展在刚刚一瞬间,失去了短暂的意识,现在猛然清醒,心里骂道:“跟你说了,不许再操控我的意识!” 芽儿似乎凭空消失,完全没有回应。 金甲将军和儒生同时赶到方展身前,加上一僧一道,四人一字排开,牢牢拦住石阶。 僧人单掌立在胸前,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请留步。” 方展迅速的巡视了一周,他还来不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但心想必是跟芽儿有关。 芽儿说过,只要离开护城河的范围,他们就拿我没办法。 但离开这个范围,对于方展而言,那段石阶是唯一的出口。 他左看看右看看,看到自己身后此时也立着四个黑衣蒙面人。 他站在中间,前后又看了看,突然笑着说道:“你们有事么,坐下来好好说,或者……慢慢打!我不打扰了!”说完,向前迈了一步。 道士的长剑突然自行出鞘,飞取方展。 道士口里说:“妖孽!若不出来,贫道唯有杀鸡取卵,斩头摄魂!” “叮”的一声传来,只见月光下,一道纤细的银光闪烁,长剑的剑身上,被一道银针穿透。 长剑的方向发生改变,到最后,剑尖便完全倒转过去。 黑衣甲第二根银针又出,银针突然暴粗暴长,穿透剑身正中,势道奇猛,银针带着长剑飞向城墙,“嗤”的一声,将长剑钉入墙壁上. 剑柄兀自不停摆动,敲击着墙壁,发出“咄咄咄咄”的声音。 僧人取下脖子上挂着的一串佛珠,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突然抛出佛珠,向着方展的身子罩了过来。 持铁棍的黑衣乙一把拉过方展,把他拉到身后,铁棍迎向佛珠,穿在中心,铁棍向下砸去。 那佛珠缠上铁棍后,立刻收紧,到最后已牢牢锁住铁棍。 倘若这佛珠缠在方展身上,后果可想而知。 僧人双手一分,道一声“解!”佛珠顿时脱离铁棍,逐渐增长,恢复到原来的长度。 僧人手掌顺势一带,佛珠回到手上。 金甲将军提刀砍来,天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厚重的金色“兵”字,向金甲将军猛砸下来。 同时“兵”字的下面两点,脱离主字,暴长至人身体般大小,“砰砰”两声,砸进金甲将军的左右两侧地上,把金甲将军夹在里面。 “兵”字的上半部分的“丘”字,势如泰山压顶,轰然压向金甲将军。 金甲双腿立刻跪地,牙关紧咬,双手向上托起。 “丘”字雷霆万钧般继续下压,连同插在地上的两点,急速下降。 眼见金甲将军越压越低,整个身子被压成一团。 儒生腰间悬着一把短刃,“苍”的一声,儒生执刃在手,寒光一闪,斩向黑衣丙,口里喝道:“快停下来!” 身姿曼妙的黑衣丁卷出锁链,缠在儒生执刃的手腕上,锁链收紧,儒生手里的短刃“当啷”一声落地。 道士右手掐诀,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大喝一声“起!” 钉在墙壁上的长剑,突然弹起,剑身上的银针一起掉落,道士又喝道:“斩!” 长剑向着黑衣丙飞斩而来。 黑衣甲手掌抬起,袖中突然又射出一根巨大的银针,迎着长剑的剑尖,直插了过去。 “叮”的一声,长剑和银针同时落地。 同时金甲将军痛苦的“哼”了一声。 僧人道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请施主先住手!” 黑衣丙手掌心向上缓缓抬起,那巨大的“丘”字立时顿住。 道士单掌立在胸前,略一颔首,说道:“四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没人回答。 道士一双眼睛在四人脸上逐一看过去,说道:“贫道等四人受人所托,在此护阵多年,不想前日被你们所破,我四人修为不够,当时受你们压制,救走了困阵之人,多年承诺,毁于一旦,原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你们今日回来,是何道理?” 四人仍旧没有回答。 黑衣丙翻出金漆书籍,缓缓翻动,自书里面立时飞出一串金字。 只见那金字在空中突然解体,又重新组合,悬在中间。 月色下,闪耀着金光。字为“无意挑衅,即刻离开!” 对方三人看着这八个字,僧人又道:“此人出阵,这天下便不再安宁,我四人愧对所托之人,更愧对天下,罢了罢了,今日即便身死又如何?”说完,又对着被压在“丘”字下面的金甲将军说道:“将军且再撑得一时!” 黑衣丙自书中又弹出几个字,与先前那八个字再次组合,赫然悬在空中,字为“是非自有公断,你等蒙尘,不可再尔!” 儒生哈哈一笑,说道:“我等蒙尘?那数年来守阵岂非违逆天理!” 黑衣丙手掌五指摆动,那些字再次解体,逐个回到他手里的书中,空中只留下两个字“然也!” 便在此时,自遥远的西南方向,突起一声凤鸟的啼鸣,深远清澈,破夜空远远传来。 第六章 柔媚入骨易南州 顷刻间,一只金凤拍打着金翅,翱翔而至。 凤鸟由远及近,到了众人跟前,高傲的悬停在上空,双翅不停拍打,方展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地下众人同时抬头,连压在“丘”字下面的将军,也勉强歪着头,怔怔的看着。 只见金凤上面慵懒的斜坐着一名美艳到骨头里的女子。 女子似乎刚刚睡醒的样子,穿的一身紫色贴身绸衣,发丝垂肩,右腿盘在凤鸟后背上面,左腿伸出,悬在空中,小腿和一只柔粉白皙的小脚露在外面,脚踝上松松的缠着一条纤细的红绳,上面坠一只小巧的金玲。 她的小脚惬意的荡来荡去,那金玲便发出“铃铃”的声音。右手拿着一只瓶颈极细,底部渐粗的小小白色酒壶。 此时看了一眼众人,把酒壶往嘴里递过去,仰脖喝了一口,露出柔弱无骨,如粉雕琢的颈子,然后朝着众人一笑。 凤鸟上面慵懒的紫衣女子探着头,柔顺的长发随之垂在脸旁,缓缓的说道:“四位,你等在此守阵多年,也把自己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守阵的同时,也禁锢了自己。如今阵既破,乃属天数,你等也算功德圆满,不必再有纠结。便此离去,此后大道朝天,锦途万丈,我爹答应你们的事,必会践行。” 僧人、道士、儒生三人同时一施礼,僧人道:“既如此,我等也不算毁了诺言?”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柔声道:“不毁不毁。”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回头看着还压在“丘”字下面的金甲将军,将军又“哼”了一声。 黑衣丙手掌向上抬高,那“丘”字连同灌入地下的两点,同时向上抬起。 金甲将军站起身,又猛地坐倒在地,缓了一口气,才又慢慢站起。 黑衣丙正要收回重新组合在一起的“兵”字,只听得城墙里面极深远处,浩浩荡荡的传来一个声音:“何方宵小,擅设屏障,在此械斗,还不快快离去!” 这声音响起,如海上卷起滔天巨浪,每一个字传来,便是一股浪潮,层层叠叠,越滚越高。直到“快快”两个字传到时,浪潮达至顶峰,有如翻江倒海。及至“离去”两字响起,这股浪潮逐渐平息。 一切都起止于瞬间。 原本悬在空中那个巨大的兵字,受这股无形气流所摧,突然解体,一笔一划纷纷散开。黑衣丙五指急收拢,那兵字散开的每一笔,突然飞向他这里,逐个飞进书里面,他合上金书,纳入怀里。缓缓回身,看了一眼那厚重的城墙。 上空悬停的紫衣女子,被这股浪潮吹得衣衫飘舞,极是好看。凤鸟则是扇着翅膀,加快了摆动的频率,但没有退后一点。 紫衣女子此时坐直了身子,看向城墙深远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微微点点头,口里喃喃道:“好一个陆斜行!” 然后她驱动凤鸟,降低了许多,凤鸟悬停在方展上空,紫衣女子歪着头,定定的看了一眼方展,一只无骨的小脚又荡了荡,柔媚的一笑,说道:“我好看吗?” 方展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 芽儿的声音在他心里说道:“人家问你话呢。好看就好看,不好看就不好看,犹豫什么!” 方展心里道:“闭嘴!” 紫衣女子自然不知道他们心里的对话,见方展没有回答,又笑着说道:“我不好看么?” 芽儿道:“快回答呀!” 方展心里怒火大起,在心里吼道:“闭嘴!” 紫衣女子把头又凑近了些,手肘靠在盘起的那条腿上,柔得似水一般问道:“你叫什么?” 方展抬头看了她一眼,略一欠身,正声说道:“在下方展。” 不卑不亢。 紫衣女子“咯咯”笑出声来,低头看着他,说道:“在下?嗯,你确是在下,我叫易南州,你会记住我的,对吗?” 说完这句话,易南州脸上挂着笑容,定定的看了一眼方展。然后轻拍凤鸟颈处,凤鸟得到主人讯号,调转方向,双翅一震,箭一般射了出去。远远又传来易南州那柔媚到骨头里的声音:“方展,我们可能还会再见的哦!” 城头上突然传来一群人的声音,叫嚷道:“你们是什么人,在此做什么?” 道士对着众人道:“虚空屏障被陆斜行震破,守城士兵发现了我们,我们须马上离开,四位,但求告知你们的身份,也好让我们知道输给了谁?” 没人回应。 另一个声音却在远处响起,是方平的声音:“方展,你去哪里了?”声音刚落,又再响起:“臭小子,快应一声!”语音当中已有了些悲意。 方展急忙道:“爹!我在这里!”说完,向着石阶急跑了上去。 方展三步并做两步,很快就踏上了石阶的最后一阶,看见方平远远的大踏步走向自己这里,迎了上去,方平急道:“你跑哪去了!” 方展勉强一笑:“我在河边转转,爹,你怎么来了?” 方平站在他身前,仔细的看了看他,突然照着他胸口打了一拳,说道:“没事,回去!” 方展回身又看了一眼石阶下面,发现此时已空无一人! 方平父子回到提名客栈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荀夫子和李郎中站在客栈门外。见他二人回来,立刻迎上来,说道:“你们去哪里了,让我们好找!”方平笑了笑,说道:“就出去透透气,这不回来了么。”说完,四人一同进了门。 方展在客房里呆了一会儿,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屋子里。他独自坐在床上,荀夫子走了进来。 荀夫子双手抱着肩,坐到椅子上,微微一笑,说道:“方展,你可知我在竹篱村教书教了多少年?” 方展一怔,回道:“很多年了,我有记忆以来,夫子不是一直都在吗?” 荀夫子笑了笑,说道:“是啊!很多年了!” 方展不明所以,看着荀夫子,等待下文。 荀夫子用手轻轻捋着不太浓密的胡须,说道:“你自小就很孝顺你爹,不忍伤他的心,夫子都看在眼里。也自以为你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你将来有一番功名建树,所以你奋起读书,多半是为了你爹,对吗?” 方展低下头,没有回答。 荀夫子又道:“可是你不知道,其实你爹要的并不是这些。” 方展缓缓抬头,诧异的看着荀夫子。荀夫子笑了一下,说道:“你很小的时候,你爹就曾与我有过一次深谈,他在羡慕我,嘿嘿,你不会相信吧!他跟我说,如果将来你长大了,像我一样,老老实实的做一个教书人,平平淡淡,就很好!” 方展又低下头去。 荀夫子又道:“你爹没有想到,你会如此争气,发奋苦读,直到今天的高度,他其实是喜忧参半的。喜的是你远远超过了同龄人,忧则是怕你今后会面对太多的挑战。咳!细想来,当爹的,也真是作难。” 方展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荀夫子道:“所以,今天发生的事,其实你爹同样的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今后你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度日,不必面对今后的大风大浪,忧的则是你心理上的压力。这些压力其实完全来自你自己。其实我不说,你也可能会知道一些,你爹的才学是很高的,但这些年来,他可曾亲自指导过你的功课?” 方展抬起头,又慢慢的摇了摇头。 荀夫子笑了笑,道:“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把脑子放开,好好想想。”说完,荀夫子站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方展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李郎中又走了进来。 李郎中同样坐在那把椅子上,笑了笑,说道:“方展,你看,这是什么?” 方展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李郎中手里拿着一根草药,这草药方展最是熟悉不过,叫做“续骨草”。 李郎中笑着道:“你当然会熟悉,几年前玄衣为了修炼“凌空百步”,擅自从半天崖上面跃下。原本以她当时的修为不会有什么事,结果空中飞来一只山鹰,撞向她的脸,打乱了她的气息。一口气换不过,从空中跌落,只摔得几乎粉身碎骨。那时我倾尽平生所学,勉强留住她的一条命。可是,她自认为此后余生都不会站起来,一时想不通,拒绝吃药饮食。直到最后玄衣弥留之际,你和尚可在她床边痛骂她一顿,又哭得伤心欲绝,她竟然自此想通了。” 对于这段过往,方展如今仍旧记忆犹新。 李玄衣当时的种种遭遇,和自己当时伤心的要死。尤其尚可肝肠寸断的表情,任谁见了,都不免为之动容。 李郎中又道:“从那以后,她主动要求我的治疗,加上她本身的坚韧不懈,她慢慢好起来。” 李郎中说到这里,目视前方,似乎心神又回到了那一段既伤心痛苦,又无助的时候。 他缓缓收回目光,看着方展,又道:“我把她解释为“绝地重生”!”李郎中站起身来,用手搭在方展肩膀上,郑重的说道:“就好比你现在一样。”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随后,方平走了进来,眼圈有些发红。 方展看了父亲一眼,说道:“爹,我没事!” 此时,月已中天。 第七章 江上 方展真的去洗了澡,他的本意是想激怒芽儿,至于激怒了她会有怎样的效果,他没想过。 只是芽儿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她就像是隐藏在方展后脑勺里面,随时会出现的幽灵,善也罢,恶也罢,方展明明知道她的存在,却没有丝毫办法。 他没有,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父亲方平。 方展虽是一介书生,但他自幼就很有主见,自己遭遇了这样的事,说出来,只会让父亲无时无刻的担心。 至于死,那从来都不是方展想过的。无论遭遇什么样的事。 清晨的提名客栈被浓重的烟雨气息包裹着。 雨不知起自何时。 春雨。 昨夜就已收拾好行囊的四人,用过早饭后,聚在门前。 荀夫子道:“好一场春雨!” 李郎中道:“不知家里下雨了没有?” 方平低下了头,又抬头看了看:“这样下去,怕是不好走了。” 钱掌柜笑呵呵的走过来,说道:“方公子,我敢断定,你还会回来的!” 方展一笑,没有说话。 四个人,四把伞。 很快消失在烟雨里。 四人原定的路线没有任何改变,一路步行到渡头。 原因很简单,袋子里面钱太少,雇不起马车,就只能拿双脚量。 这一走,就是两天。 这两天里,芽儿没有出现过。 方展在路上很少言语。 余下三人自然知道他心里必定极为伤心苦恼,但也知道多说无益。 但方展却愈发感到有窒息的感觉。他不知道芽儿会在什么时候又突然出现,他有时甚至怀疑,自己的脑子里,是不是真的存在另一个灵魂。 这个灵魂会不会又在他人生的下一个关键时刻,突然出现,再次打乱他所有的一切。 对此,他甚至刻意回避,不敢去想。 唤儿江浩浩江水,自北向南奔流不息,最终奔入幻海。 四人早上赶到江边渡头的时候,已经是离开朔京城的第三天。 清晨的江边,水汽腾腾,浩渺如烟。偶有水鸟冲天而起,又俯身冲下,扎入水中。 许是阴天的缘故,怕有雨水降临,不好行水路,渡头上很是冷清。除了他们四个,再也没有第五个人。 远远看见一条较大的乌篷船,缓缓向岸边驶来。 那船慢慢的终于靠到岸边,船头上一个中年艄公微笑道:“几位,要乘船吗?” 荀夫子道:“船家,我们要去衍州,你看看,我们四人要多少银子?” 船家道:“你们能出多少?” 荀夫子、李郎中、方平三人互看了一眼,方平说道:“我们最多能出十两银子。” 船家笑着道:“客官,开玩笑吧,此去衍州,要行近十天的水路,你们四个就出十两,逗我哪?” 李郎中道:“那是这样,我们再加二两,不能再多了。” 船家一笑:“您就是再加十两,也没有这个价!” 船里面突然走出一个妇人,看样子有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的极善,一把拍向船家的后背,嚷道:“你不打算陪我回去看我爹是吧! 船家一声苦笑,忙道:“得嘞!你们几个呀,算是捡到大便宜了,十二两,上船吧!” 一路相安无事,经过几日的同船,方展等四人也知道了船家姓邓,原本就是陪着那妇人回娘家看望老岳父,顺路能搭几个人就算几个人。 其实原本船舱里的地方足够大,便是再搭乘几人,也绰绰有余。那妇人吴婶坚持下,老邓也就不再搭乘其他人了。 一连几日,都是阴雨天气,雨虽不大,下起来的时间也不长,但断断续续,也不曾停歇。 偶有雨停,方展便立在船头,驻足观望。 “烟波细雨无晴日,一舟独破万里风!” 方展迎着浩渺江风,心下感慨,脱口吟了一句。 吴婶自船里面拿着一件披风,搭在方展肩头,说道:“方公子,雨又快下起来了,还是回到里面去吧。” 方展回头看了一眼吴婶,勉强一笑,没有说什么。 这几日接触下来,方展总感觉吴婶对自己极为亲近,看他的眼神,就跟三娘看自己的眼神是一样的。 他自幼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娘。 所以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把三娘当做自己的亲娘看待的。 三娘住的地方,离自己的家很近,这些年来,对他们父子俩很是照顾,且三娘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 早些年,方展甚至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那就是由他出面,撮合三娘和父亲在一起,毕竟一个断弦,一个寡居,又都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没想到是,这样的想法竟然遭到了二人的一致强烈反对,且毫无商量的余地。 但在他心里,却真真切切的把三娘已经当做了自己的亲娘。 吴婶此时还在看着他,方展一笑:“吴婶,我没事,你回里面去吧!” 吴婶看向江边,说道:“吴婶就喜欢听你吟诗,方公子好才华,却为何总是郁郁寡欢?” 方展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船舱里面的父亲,此时方平、荀夫子、李郎中三人围坐在船舱里,中间摆着一张方桌,不知在说些什么。 老邓在船尾喊道:“方公子心情不好,你别总是打扰他!” 老邓喊了这一嗓子,方展倒有些过意不去了,说道:“吴婶,谢谢你,我真的没事!” 吴婶看着他,眼里流露出的是满满的亲情,说道:“你能与你爹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我们……女儿要是能在我们身边,应该和你一般大了。”说着,吴婶抬头看向远处,眼中有些湿润,显是想起了伤心的往事。 “她很小就给人家抱走了,连我们长什么样子,估计都忘记了。” 方展怔怔的看着她,心里不忍,说道:“吴婶,你们的女儿为什么被人家抱走?” 吴婶摇了摇头,说道:“方公子,人这一辈子,有很多的不如意,但再也没有什么是比骨肉分离更让人绝望的。你爹在你身边,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若你真的有什么伤心事,就想开些吧!” 她没有再说什么,缓缓转身,走了回去。 方展看着吴婶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下很不是滋味儿。 “咳!” 芽儿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 一连几天了,芽儿凭空消失,方展有时甚至怀疑芽儿根本就不存在,这一声叹息传来,方展心头猛的一紧,心里忙道:“芽儿,这几天你去哪了?” 没有回应! 方展没有再问,关于芽儿,他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知道,芽儿又躲到自己脑后了。 转眼又过了几天,距离方展的家乡竹篱村愈来愈近,方展心里却愈来愈不是滋味儿。 他不知道回去了,该怎样面对关心自己的尚稷叔叔、三娘、尚可、还有李玄衣。 一江烟雨,愁绪难抒! 第八章 还山 这一日,连续的阴雨天气难得转晴。 方展临风而立,望着两岸山色青翠,初春的花草树木都是刚绽出新绿,天空碧蓝如洗,几片慵懒的云,惬意的躺在蓝色背景里。 他原本应对眼前的情景所感染,畅快许多。但方展却更显忧郁。原因是,他看到了伫立在西岸顶峰的石像。 这里是盘龙峡! 盘龙峡是一个急转的肘型湾。且自此开始一直到竹篱村,九转十八弯,立在山头看下去,便如一条巨龙的形状,而盘龙峡就是龙首处。 从这里到方展的家,仅剩半日的路程。 方展的记忆里,不知道多少次与尚可、李玄衣二人在此玩耍。 尤其是西岸顶峰的母亲石像,三人自小就喜欢围着石像转。 关于石像的由来,却有多种不同的说法。流传最广的是说在几百年前,赴京赶考的书生坐船途经此地,江水里翻起滔天巨浪,打翻了船只,有恶龙卷出水面,吃掉了船上所有的人。 自然也包括书生。 后来书生的母亲千里寻子,到了此地,听到当地百姓传说,那母亲一怒之下,投入江水里,经几昼夜,母亲怒斩恶龙,母亲在水下没有找到儿子的一点尸骨,虽斩杀了恶龙,但伤心欲绝,立在西岸顶峰,日夜哭泣,呼唤儿子。 最后等人们再来看她时,已化作了石像。石像的双眼永远都似挂着泪痕。 盘龙峡也自此得名。而唤儿江之名也由此而来。 方平等人正在船舱里面用餐,都是吴婶亲自做的。 腌制好的咸鱼,新鲜的春笋,在岸边投宿时买来的鸡和一些山菌,外加一坛老酒。 船舱里不时传出荀夫子和李郎中爽朗的笑声。老邓跟方展一样,很快吃完了,就在后头撑着船。 船顺着两岸地势刚刚拐过湾处,发现两岸乃至江面上都起了重重的浓雾。而雾气似在逐步消散。想来是因为这里气流不畅,夜间的雾气到现在还没有退去的缘故。同时迎面见到一艘极其雄伟奢华的双层大船。 大船的船头雕刻龙形,船上插一杆黑底蓝边的大旗,上面绣着两个金色大字“薄烟”。 连日来,在江上经常会遇到过往的船只,但如这般奢华的,还是第一次见。 那艘大船不是行进的状态,而是就泊在江心。 老邓似乎刻意在往远处靠,但在此时,他们所在船只的后方,突然同时驶出十余条小船,由于此处是肘型湾,所以在方展所在船只拐过湾处后,后面也就看不到了。是以小船的出现,显得格外突然。 小船一字排开,慢慢向乌篷船靠过来。 老邓的船被迫只能向前行。 前方大船横在江心,拦住去路。船头上立着十几个人,为首的一个中年人一身青衣,腰悬长剑,面色凝重。 他站在船头,看着方展所在的船只越来越近,突然扬声说道:“邓还山,不必再躲了,念在兄弟一场,我不为难你,跟我回去见城主,你自己跟他解释吧!” 方展立在船头,他是首当其冲面对中年人。听他说完,不禁一愣,左右一看,扬声说道:“你认错人了吧!” 中年人看了一眼方展,抬头又说道:“邓兄,你我相交多年,严铁雄自认一直当你是知己,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 方展又前后左右看了看,他发现船舱里的吴婶面色恐惧,正回头张望着立在船后头的老邓。 方平急忙走出来,一拉方展,说道:“快进去!” 自称严铁雄的中年人没有理会他们父子,继续说道:“严某在薄烟城熬了这许多年,城主好不容易高看了我一眼,这下倒好,就是因为向城主引荐了你,你对得起我吗?” 严铁雄长叹一声,又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这时,只见老邓缓缓走到船头,经过方展二人时,向着二人苦笑了一下,虽是苦笑,但此时的老邓从整体上的精神面貌,俨然完全换了一个人。然后昂然站立船头,说道:“严兄,事到如今,邓还山也不知该对你说什么,一切都是我之过,如果严兄还念在兄弟的情面,就请严兄能答应我一件事。” 严铁雄有些无奈:“什么事?” 老邓邓还山回头看了一眼,吴婶也正在看着他,邓还山向吴婶使了个眼色,那眼神有些凄惨,像是在与吴婶诀别的意味。回头说道:“我先问问,你怎知我会走水路?” 严铁雄道:“世人都会认为你一定走山路,但你忘了薄烟城里还有一个鬼盲神算了吗?” 邓还山一低头,缓缓说道:“雾隐山下薄烟城,高唐国里小天宗。果然神机莫测,高手如云。邓某自知此行必败,只是连累了严兄,实非我所愿。邓某假扮船夫,后面这些都是一些不相干的赶路人,只求严兄不要为难了他们。” 严铁雄道:“邓兄放心,城主向来恩怨分明,祸不及家人,何况是一些不相干的。只要你跟我回去见城主,我自不会为难他们。” 邓还山望向别处:“倘若我不跟你回去呢?” 严铁雄有些心酸:“邓兄,城主夫人的病已经医了好些年,天下间的名医全都束手无策,鬼谋推算出夫人的病跟雾隐山里面的气运有关。你邓家的穿山术又是天下独一无二,我才推荐你,城主也欣然应允,原本鬼谋许盲夫摆浩瀚星河阵,一是借此收纳天下修士,二是借此压制雾隐山逐渐消逝的气运,本希望于借助你的穿山术了解雾隐山山腹内的情况,奈何你却是为了打探浩瀚星河阵的秘密,为什么?我们是兄弟,你若说出来,我自会跟城主求情。一头是兄弟,一头是我的主子,不要让我为难!” 邓还山低下了头:“严兄,很多事,我身不由己。” 严铁雄无奈的道:“你借助我的引荐,做了这样的事,咳,我也不再计较,城主不知道你窥取了多少雾隐山的秘密,你若不回去,城主有令,杀无赦!” 邓还山没有在意严铁雄说的“杀无赦”,他抬头看着天空,叹了一声,说道:“那一年,在浔阳道,邓某年少轻狂,求名心切,一心想要在地下穿过浔阳道,奈何修为不够,给人从地底逼出,要压了我去给浔阳道主吸食一身的修行,是你苦求城主出面,才免了我一场浩劫,这份恩情,邓还山无时敢忘。” 严铁雄摇了摇头:“做兄弟的,那些陈年旧事,还提他作甚。你我之间恩恩怨怨很难说得清楚,两年前,我押解土龙回薄烟城,不想中途给他遁土逃脱,若不是你穷三天三夜,在地下把他抓回,城主一番严惩,在所难免,这个,严某也没有忘记。至于土龙后来剥皮削骨,散近一身的修为,终归我是把他带回了薄烟城,城主也因此对你另眼相看,也才有了让我引荐于你。” 邓还山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也是邓某欠你的恩情在先,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了。” 严铁雄叹了一声:“邓兄,跟我回去见城主,大不了,兄弟跟你一块儿扛着。你若交代清楚,以城主的为人,应不会对你怎样。最多也就是把你留在薄烟城,此生不得出去罢了。留下就留下,严铁雄陪你,我们一起喝酒找乐子,也没什不好!” 邓还山有意无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吴婶,再转过来时,眼里已射出两道寒芒,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很多事,现在由不得我,我还有要事未办,不能留下,我也想跟严兄一起煮酒谈天,可时不我待,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完,他望向别处,抬起头,又道:“严兄一直修练撼岳手,邓还山一直都想知道,我可以接得住你的几手。还请严兄成全!” 严铁雄旁边站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黑衣挎刀人,突然大声说道:“严堂主,你的一番好意,人家不领情,还跟他啰嗦什么,此处在江心,他想穿山却无处可穿。江里面,还没人能逃得过我们的拦江截龙阵!速速把他拿了,也好跟城主有个交代,不然城主怪罪下来,你我都担不起!” 严铁雄没有说话,他在静静的看着邓还山。 邓还山缓缓抬起头,说道:“清风、重雨、雷霆、破谷、断涯、隐匿、盘根、揽峰、撼岳,不知道我能接得住第几式?接得住也好,接不住也罢,终归是偿了我的心愿。生也好,死也罢,终归你我也都不再涉及恩怨,他日若有幸能立个坟头,还望严兄能携壶老酒,在坟头上洒上几滴,不枉我们相交多年。邓还山先行谢过!” 这句话说完,邓还山双脚在船头一踏,纵身而起。 那船经邓还山一踏,箭一般向旁边驶去。 吴婶走到船头,看着冲向空中的邓还山的身影逐渐变小,泪水在眼里直打转。 她突然看着方展,双膝跪在船板上,说道:“方公子,吴婶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能答应。” 方展原本被方平拽到船舱里面,几步走向船头,伸手去扶吴婶:“吴婶,这是干嘛?快快请起。” 吴婶晃了晃头,泪水流下来,说道:“方公子,我有一女,多年前被人掳去,自那以后,我夫妇二人,就身不由己。他们要我家还山在雾隐山里面找一件东西,找到之后,拿着东西去换回我们的女儿。奈何雾隐山里面神鬼莫测,还山被人发现,一直追到这里,今日……今日怕是再难逃过。方公子有生之年,若能到雪灵国边境,请找一下邓蝉鸣,告诉她,她的爹娘一直在找她,没有抛弃她,只是力不从心,也告诉她,不要想着报仇。”说完,吴婶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物件,双手递给方展,说道:“这是她童年最喜欢的,也许她见了之后,会有印象,还有……如果有可能,还请方公子能……能代我们照顾一下她。” 方展接过吴婶递过来的小物件,看了一眼,是一个颜色极深的翠玉精工雕琢的玉蝉,两扇金丝翅膀镶在蝉背,蝉底部有一个小小的机括,不知有何作用。 他没有打断吴婶的话,静静的听完,说道:“吴婶,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雪灵国边境,如果有,方展必定尽全力去找!只是……”方展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老邓的方向。 吴婶道:“薄烟城要抓的人,还没有能逃得过的,我不能丢下还山一个人,还请方公子成全,我和还山九泉之下,必当日夜为方公子祈福,求老天保佑方公子福寿绵长,诸事遂心!” 此时方平等三人也都聚在吴婶面前,方平伸手去扶吴婶,说道:“嫂子请起!” 吴婶晃了晃头,回身去看邓还山。 邓还山从船头纵身一跃丈余,疾扑向严铁雄。 严铁雄双掌排开,大喝一声,四掌相交,“砰”的一声,船身猛地一沉。 邓还山凌空三翻,俯冲而下。 四掌二度相交,邓还山如泰山压顶,严铁雄单膝跪在船板上,邓还山再度翻出,在旁边小船上一踏,一翻即回。 严铁雄身子一转,单掌拍出,口里喝道:“清风!” 只是这清风却如一场飓风吹过,势无所当。 第三度掌力相撞。 邓还山借势飞向吴婶的方向,这时,正是吴婶回身看向他之时。 邓还山速度极快,在吴婶的船头双足一点,那船原本速度已降了下来,经他再一踏,再度如飞向岸边驶去。 同时,邓还山在空中深深的凝视了一眼吴婶。 嘴里沉重的说出三个字:“活下去!” 第九章 拜托了 邓还山借这一踏之势,再度翻回严铁雄的大船所在。 严铁雄站在船头,以逸待劳,见邓还山已到近前,双掌舞动,悍然出手。 “砰”的一声。 邓还山向后倒飞几丈,而此时,他已无力可借,扑通一声,跌入江水里。 严铁雄望着他落水的地方,浩然长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旁边的黑衣挎刀人突然喝道:“拦江锁钩!” 严铁雄怒道:“齐宾!你做什么?” 黑衣人齐宾道:“严堂主,倘若被邓还山逃了去,城主怪罪下来,你担得起吗?” 严铁雄慢慢转过头,看着江水,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大船和小船上所有的人,同时取出一条锁链,锁链顶端是明晃晃的五爪钢钩。 这些人几乎同时把锁钩抛向邓还山落水的地方。 吴婶在远处跪在船头,两眼死死的盯着江面。 锁钩入水后,所有人即刻向上拉起。 空钩! 黑衣挎刀人急道:“截龙阵!” 一时间无数道锁钩在船的两面抛向水中。所布及的范围俨然覆盖方圆十余丈的江面。 吴婶还在盯着水面,一颗心突突狂跳。不时抬头看着那些人来来回回的抛钩提钩。 终于听到有人大叫:“在这里!”那人手里的锁钩绷的紧紧的,一手拉不住,双手同用,喊了这一声后,十数道锁钩立刻抛了过去。 吴婶远远的看见江面突然泛起一片殷红血色,崩溃大叫一声,泪水滚了下来。 只见那些抛下去的锁钩同时绷紧,众人齐喝了一声“起!” 江面破裂,满身血污的邓还山冲天而起。 方展四人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下去。 他们看到了那些锁钩全都钩住邓还山身体的各个部位。穿透双手、双臂、双足、双腿,甚至在他下颌、耳际都被钩住。尤其下颌部位,锁钩从下颌穿进,又从脸部穿出。 吴婶“哐当”一声,昏倒在船头。 “收!” 所有钩住邓还山的人,同时发力,四方拉扯,邓还山嘴里含糊不清的,自嗓子眼里发出痛苦的低吼。 严铁雄凄凉的叫了一声“邓兄……” 下一刻,骤变突起! 只见邓还山下方的江面上,一条黑色的庞然大物,扭动身躯,伴随一声震慑人心的嘶吼,破江面而出,盘旋而起,直冲向邓还山。 所有人只看得头皮发麻。这一刻,全都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慑。 那是一条满身黑鳞的恶龙! 吴婶一昏即醒。她醒来看到的第一幕,就是那条黑龙张开大口,一口咬住邓还山。 吴婶崩溃的大叫一声。 接下来的一幕,却更令人触目惊心! 只见在黑龙刚刚出水的下方,水面炸裂,一条满身银鳞的巨龙突然再次冲破水面,一声怒吼,声势动天。 银色巨龙一口咬住黑龙。 黑龙吃痛,龙尾兀自痛苦的狂摆。 同一瞬,西岸顶峰的石像,突然转过头来! 石像的头是不能转的! 但它就这样如同活了一般,脖颈转动,面向银龙。 石像两眼突然射出两道玄光,如电光一瞬。直逼向银龙。 银龙低吼一声,向下坠去。但没有松口。 黑龙吃痛却也没有松口,便是这样,银龙拖拽着黑龙,黑龙咬住邓还山不放,一同跌进水里。 黑色的恶龙把邓还山拉到水里面的同时,也把锁钩另一端的人拉进水里。只有几个人反应较快,及时的扔掉锁钩,才幸免入水。 在银龙入水后,石像的头,又悄悄地转了回去。 只有荀夫子和李郎中注意到了这一幕,二人立在船上,看了一眼那石像,面无表情。 吴婶凄绝的大叫一声“还山!” 她毫不犹豫,双脚发力,纵身向江水里跳去。 方展大呼一声,向前扑到,双手一抓,刚刚抓住吴婶的双脚。 被吴婶一带,身子急速向前倒去。 吴婶已跌进江水里。方展自然而然也被带进水里。 方平大惊失色的同时,急扑向方展,抓住方展的双脚。 继而便是荀夫子抓住方平的双脚。 李郎中抓住荀夫子的双脚。 这其中,方展承重只有吴婶。方平承重却是方展和吴婶二人的重量。 前面四人便如猴子捞月一般,一个拉着一个,通通掉进江水里面。只有李郎中一人在船上面,双手牵动着所有人的命运。 但船经众人的压坠,已经严重倾斜,眼见就要翻了。 方平在水里只觉得双手力道越来越弱,加上入水后,手上被水浸入,增加了滑度,更难把握。 终于,他再难坚持,双手脱离方展。 他双手脱离方展之后,被一股大力直接拉出水面。出水后,又被李郎中和荀夫子二人拉上船板,方平大叫一声“儿子!”直接又跳进水里。 李郎中和荀夫子丝毫没有犹豫,同时跳进水里面。 吴婶入水后,双腿发力几番挣脱,终于挣脱方展的双手,便向着邓还山落水的地方疾游过去。 方展紧随其后,虽是短暂的相处,但方展对于吴婶,心里一直都有着一种很难形容的情感。 那是一种近乎母子之间的感情。吴婶每每看他的时候,都会让他感到无比温暖。 这种温暖,于方展来说,尤其珍贵。 二人一前一后,疾游过去。刚刚游到中间位置,便看到了令二人惊心动魄的画面。 只见一黑一银两条龙在不远前方的水里面,缠绕在一起,相互撕咬着。不时传出惨烈的吼声。 同时只见黑龙身上的黑鳞一片片掉落,伴有血水涌出。 而邓还山此时就在两条龙的下方,毫不挣扎,身边涌动着血水,正在不断下沉。 水下经两条龙的搅动,暗流奔涌,卷出浓浓的血红色。此时却分不清是邓还山的血,还是两条龙身上的血。 吴婶丝毫不惧,疯了一般,向着邓还山的方向游去。 便在此时,一黑一银两条龙的方向,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吼,只见银龙咬住黑龙的颈处,水下犹能听到沉闷的“咯”的一声。黑龙缠绕在银龙身上的龙体,慢慢的松开,逐渐瘫软。 银龙兀自不松口,猛地晃着头部,在水中盘旋起来。 方展此时明显感到体力不支,他知道自己须马上换气。但看着眼前的吴婶前进的势头降了下来,他向前再次发力。 而此时,吴婶已一把拉住邓还山。她将邓还山紧紧抱在怀里,二人同时向水的下层坠去。 吴婶不忘回身看了一眼方展,指了指方展的胸前。方展知道,吴婶是在指他怀里的玉蝉。 吴婶又冲着方展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几分凄惨,有几分诀别,又有几分满足。她张开嘴,看嘴型似乎是说了一句:“拜托了!” 然后她的嘴里不断有气泡涌出。 慢慢的,慢慢的,沉向水下的黑暗里。 方展心底一阵剧烈的酸楚,又看了一眼吴婶下沉的地方,同时不能呼吸的紧迫感,快把他憋疯,便急速向上游去。 而此时,他的身后,方平、荀夫子、李郎中三人也离他越来越近。 银龙松掉嘴里的黑龙,一转头,竟然向着方展卷了过来。两颗银碗大小的龙睛,在水下闪耀冰与火交融的锋芒。定定的盯着方展。 越来越近! 方展已力竭! 眼睁睁的看着银龙游到身前,一双龙睛似阴暗冰窟里面的一团火,那团火又定定的看了一眼方展。围绕着方展旋转起来。 方展就这样瞪大眼睛近距离的看着银龙。也看清那银龙的两条龙须就有三尺多长。两只如顶级珊瑚的龙角彰显着无与伦比的不可侵犯。满身的银鳞经雾气里微弱的日光在水下的折射,绚丽无比的光芒交叉辉映着水下世界。。 紧迫感和恐惧感向方展如山压来。 但银龙似乎对方展并无敌意,它围绕着方展缓缓盘旋,两只眼睛始终不曾离开方展的脸。 方展本就因不能呼吸而快要发狂,此时紧紧盯着银龙,只觉得一颗心突突狂跳不已,似要冲破喉咙。 方平、荀夫子、李郎中三人在这时刚好游到。 方平的一张脸都已严重扭曲变形。倘若能说话,他必然已经大喊出来。他心底的惊惧,丝毫不亚于方展本身。 银龙一扭头,也看到了方平三人,突然龙尾猛地一摆,一股大力拍了过去。只见方平三人被龙尾一扫,同时飞出水面,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乌篷船上。 方平猛换一口气,便要再次扎入水里,却被荀夫子和李郎中牢牢按住。 第十章 龙骨城 方展被银龙团团围住,他已窒息。 眼前一黑,向水下落去。 不知过了多久,猛地醒来,脑子飞速流转,回想着昏过去之前的事情。 “是了,我还在水下。” 这是方展第一个反应。之后,他开始观察四周环境。 四周越来越黑,而他自己似乎处在一团巨大的气泡当中。正是这团气泡把他和水隔离,且气泡里面足以供应他的呼吸。旁边有银光微弱的闪烁着。方展睁大了眼睛,仔细观看,看清楚之后,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发现自己所处的气泡,一直在跟随着那微弱的银光同步行进。而在水下能够发出银光的,想来想去只有那条银龙。 方展一颗心突突狂跳不已,他终于看清了那条银龙巨大的鳞片闪着银光,就在他的旁边。并且银龙在不断向下游去,偏偏这团气泡就这样不离不弃的跟在银龙身边。 他再仔细观看,才发现银龙的一条龙须揽住气泡的外面,带动着方展,一路向下。 方展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想:“这条龙没有吃我,它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带到水晶宫?我爹呢?他怎么样了?” 就这样,被银龙一直带动。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个极为苍老、缓慢、粗重浑厚又似乎带有金属摩擦的声音说道:“你醒啦!” 这声音就响自他的耳畔,不像是从一个人的嘴里能发出来的。 方展惊恐的问道:“是谁?” 巡视一周,发现那条龙扭回了头。 龙睛里面似乎酝酿着无数难以琢磨的流转气机。 方展眼睛瞪得老大,惊讶的说道:“你在说话?” 银龙竟然点了点头,居然真的又说道:“是!” 它说话的语速很慢,声音拉得很长。尤其在这水下,由于传音受阻,音质有所影响,听来尤为怪异震撼。 方展张大了嘴吧,短暂的忘记了说话。一瞬后,又说道:“你……你怎么可以说话!?” 方展一时呆住,过了一会儿,惊惧的说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龙骨城!” “龙骨城?” 银龙转过头去,游动起来。 方展被龙须带动,跟着一起继续向下游去。 水下越来越黑,慢慢的已很难看清周围的环境。方展心里一通打鼓,他曾几次试图冲破那把他包裹在里面的气泡。 但那气泡如云若水,无论他怎样拳打脚踢,都不起任何作用。几番挣扎之后,他知道,没什么用。 银龙对此视而不见,也再没有说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前边似乎出现一点亮光。那亮光在水下摇曳着,远远看去,如梦似幻。方展发现银龙正是带着他游向那一点既诡且艳,有些捉摸不定的光源。 越来越近! 及至近前的时候。只见前面出现了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白骨。 白骨之间的缝隙里,透出一道道光芒。 在这水下世界里,显得极为诡异又绚烂。 银龙经那一道道光芒映射,满身的银鳞在水中轻轻滑过,反射出一道又一道的光晕。把附近的水下世界,耀出绚丽无比的光彩。 那是一座由白骨堆积而成的水下城堡。 说是城堡,其实不过是由白骨层层搭砌而成的一座圆形的壁垒。 且那白骨一眼看去便知是一条又一条的龙的骨骼,皮肉虽已不见,龙形犹在。 就这样一条压着一条,层层叠叠又参差不齐,围成了一个圆形的壁垒。 留有一个圆形的可进出的门户。亮光便是从壁垒的里面散发出来。 方展脑子里水晶宫的画面瞬间破灭。同时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样的一座壁垒,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龙骨,那需要多少条龙的尸骨才能完成。 方展活到如今,虽偶有听闻关于龙的诸多传说,但毕竟真龙是一条也没有见过。 银龙带着他慢慢的自那道门户游了进去。 乍一进去,光辉溢满整座壁垒内部。 方展只觉得有些刺眼,用手遮挡了一下眼睛。 其实那道光芒也并没有多么强烈,只是方展经过一片黑暗之后,突然眼前大亮,有些不适应而已。 待他慢慢的适应,才仔细观看光芒的来源处。 壁垒的正中心位置,一条巨型的龙骨盘在一起,看龙骨便可知道,这条龙生前要比银龙还要大上许多。 龙头处在中间,高高翘起,在龙嘴里面,一颗比鸽卵略大上一圈的珠子,正闪耀着光辉,凭空悬在龙嘴中间。 除此之外,壁垒里面,再无别物。 方展到此终于知道,所有的光源,都来自这颗珠子。 银龙松开龙须,把方展放了下来。缓慢的扭过头,看着方展:“看来那几个没用的,倒是把你照看的很好。” 方展处在气泡里面,正看着那颗绚丽的珠子,听它说话,回头道:“那几个没用的?是谁?你……认识我 银龙没有回答。 方展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他从未想过会和一条龙能对上话。想了想,终于难以压制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珠子,怎会发出这样的强光?” “这是龙的精元!” “精元?” 银龙定定的看着他,说道:“就是龙在生前用所有龙力修为淬炼出来的精华!” 方展看着银龙,等着它继续说下去。 “这条龙王,多年前被我杀了,取出精元,再整合江里面所有龙的精元于一体,最终淬炼出这一颗珠子。” 方展听得惊心动魄,试探着问道:“你是说,这颗珠子是这里所有的龙合在一起的精元?” “是!” 方展又左右看了看周围,问道:“这里面的龙骨,都是被你杀掉的龙留下的?” “是。” 方展心里突突狂跳,壮着胆子问道:“为什么?” “我不杀它们,它们也要杀我。” 方展心下更加骇异,问道:“这里一共有多少条龙的尸骨?” “三千一百八十条……嗯好像……三千一百七十条……我记不清了。” 方展在气泡里面看着银龙,心情慢慢平复,突然觉得这条银龙似乎也没那么可怕。说道:“这么多龙,都是你自己杀的?” 银龙一歪头,说道:“除了我还有谁?” 方展瞪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我来这里第一天开始,直到现在,从未停过。” “那一定很久了?” “十五年或是十六年,我记不住了。”说完,银龙在方展周围慢慢的盘旋着。 方展现在始能看清,银龙的身体上,有多处龙鳞脱落,脱落的有些地方,甚至还有血丝渗出。可说是伤痕累累了。 十一章 龙力三千 银龙定定的看着方展,说道:“大概有三千多条,所以这颗珠子里面,有三千龙力” 银龙又道:“我在这里这么些年,几乎杀光了江里面所有的龙,淬炼出这么一颗珠子。” 方展道:“那这些龙为什么没有联合起来,反倒被你这样一个个杀死。” 银龙道:“我一来到这里,就先行杀了江里的龙王,其余的,便作鸟兽散了,什么叫做群龙无首,你可明白?” 这下倒是方展点了点头,他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说道:“我在这江边住了这么些年,为什么从来就没有见过,原来这江里面会有这么些龙。” “那是有人在之前的连续多年里,不断地派遣这些恶龙来专门对付我的,这样也好,我也可以不用闲的无聊,还给你淬炼了这颗珠子,两全其美。” 方展惊道:“你是说这颗珠子是你专门为我炼的?” “当然。” 方展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大了嘴吧,想了半天,问道:“为什么?” 银龙没有说话。 方展一脸无奈,看着银龙,说道:“这样看来你是不会吃我了?” “那你敢不敢吞了这颗珠子?” 方展没有想到最终的结果是让他吃了这颗珠子,仔细的盯着面前不远处那颗玄妙而美艳的珠子,说道:“为什么是我?” “不吃就留在这里陪我!” 方展顿时眼前一亮,说道:“你是说只要我吞了这颗珠子,就放我回去?” 银龙慢慢的点了点头。 方展不信的问道:“不反悔?” “不悔不悔。” 方展看着它,说道:“你是龙,说的话可要算话。” “算话。” 可是他再去看那颗珠子,心底隐隐有些打怵,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能怎样?爱怎样就怎样,总比留在这里强,缓缓道:“好!” 银龙用龙须轻轻一揽,那颗满堂华彩的珠子,静悄悄的来到方展所在的气泡跟前,龙须又是轻轻一触,珠子一点点滑入里面,没有带进一滴水。 方展看着眼前的珠子,这次看的很是清晰,见那珠子里面似乎隐隐有风云流转的气息,星星点点如星空一般,竟有宇宙般深邃浩瀚的感觉,仿佛珠子里有着另一个世界。 他一呆,心道:“这珠子真的不简单,怎的里面似乎在不停旋转,那究竟是什么?” 不禁问道:“这里面似乎在动,怎么回事,还有,我吃了以后,会不会在我肚子里面发光? “流动的是三千龙力的精元气机,至于在你肚子里,那就看你的造化了,如果吸收的好,就不会发光。如果排斥,那就很难说。” 方展一呆:“你是说我的肚子搞不好会发光?” 银龙缓缓的晃了晃头,说道:“我也不清楚。” 方展定定的看着它,郑重的问道:“为什么是我?” “记不清了,我要静静的想一想,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要杀这些恶龙。等等,你吃了这颗珠子后,如果有一天,你能够完全融为己用,还得拜托你把西岸顶峰的那座石像的眼睛帮我抠出来。” 方展略显惊讶,道:“原来你让我吃了这颗珠子,就是为了这个?” 银龙晃着头,缓缓的说道:“好像是又好像不完全是……” 方展问道:“那你为何不自己去?” “我出不去,那座石像里面凝聚了天道三千镇龙劫,或许你若可以把这颗珠子的龙力三千完全吸收,整合一体的话,将来就有希望毁了那座石像,我也就能出去了。” 方展两手一摊,苦着脸道:“我只是一个书生,压根就不会什么吸收呀,整合一体呀,这些于我来说,完全不对路,你怕是要失望了。” 银龙正视着他,说道:“原来可能是这样的,但今天以后,你便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书生。遇见了我,得了龙力三千,你以为你平凡得了吗?况且,你最初就不应该习文,倘若你一开始就研修武道,你就会发现,你最适合于从武。” 方展抱着肩,看着糊涂龙那如同冰火融合的眼睛,说道:“我自幼习文,于武一窍不通,你找了我,就是犯了最大的糊涂。” 银龙缓缓说道:“自你进到这团龙蕴里面后,你就踏上了修武的道路,由不得你了,你没有感觉你自己现在哪里不对劲吗?” 方展一惊,急忙审视自己的身体,上下左右,都看了个遍,没什么两样。 刚要回话,心头猛地一凛:“不对!哪里不对?” 银龙一双龙睛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突然自它嘴里吐出一团小小的气泡,方展一怔,问道:“你说的龙蕴就是这?” 银龙没有回话,就这样看着他。 方展一颗头晃来晃去:“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突然抬头,猛然惊觉:“是了,是呼吸!” 到此,他才猛然觉醒:“是呼吸!自我进到这团气泡里面后,我好像就没有呼吸,也不对!刚开始我醒来的时候,明明呼吸来着,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慢慢的忘记了呼吸,或者只是偶尔呼吸一次,便不再需要。” 银龙把头向前凑了些,说道:“怎样?哪里不对?” 方展低头说道:“这龙蕴到底是什么?怎会改变我呼吸的节奏?” “那是我精元内的气蕴。” “你的精元?气蕴?” “是,你当时窒息,我若不给你灌输些我精元内的气蕴,你又如何能跟我说了这些话。” “你是说我吸收了你体内精元的气蕴?那会怎样?” “会怎样?会从根本上改变你的体质。” 方展一呆,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知道,自他被这条龙带进水底,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说那座石像封住了你?” “石像只是形,里面酝酿的镇龙劫才是关键!” 方展想了想,说道:“我们从小到大,经常会到石像的旁边玩耍,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银龙看着他,说道:“石像只是针对我而来,你们都是凡人,自是看不到里面的乾坤。” 方展歪着头,说道:“可那石像已经很久了,你说你在这江里面不过将近十五六年,这不通呀!” 银龙转过头去:“我说了,石像只是形态,镇龙劫是被人隐藏在里面,跟石像的时间长短无关,只是那里有,他们便利用了石像。而且整条江,都被封锁。” 方展眨眨眼,说道:“如果我不吃这颗珠子,你就不放我回去?” “你选择!” 方展干脆把心一横,说道:“好!” 他伸出拇指、食指,将悬在自己面前的珠子捏在手里,只觉得有些弱弱的温度,再次定睛一看,里面似乎气机流转加速,他定了定神,那珠子竟然自动脱离方展的手指,慢慢的自行钻进方展嘴里。 一路暖暖缓行,等到了胸口处,只觉得胸口突然发热,但那种热很舒服,并不强烈。 过了一会儿,只觉得胸间的那团暖流,慢慢向外扩散,丝丝缕缕,伸展到全身各处,一时间,通体舒泰,有若置身于寒冬里的暖阳下。 银龙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问道:“感觉如何?” 方展实在不知道吃到肚子里的这颗珠子,会给他带来些什么样的后果,但已经吃了,把心一横,笑道:“有点咸,有点腥。你看!我的肚子没有发光!” 银龙无奈的一歪头,看了方展一眼,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说道:“今后的几个月内,如果你出去以后,感到呼吸不对劲,就回来找我,你现在身体异于常人,所有关窍正在自行打开,但这需要一个过程,仅凭你吸进我的一点点精元气机只怕不够,所以……有需要就回来。” 方展想了想,说道:“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说。” 方展定定的看着银龙,说道:“你说的那几个没用的是谁?你为什会选中我?” “这是两个问题!” 方展无奈:“好吧!两个问题。” 银龙围着方展转了一圈,没有回答。 十二章 杏花裙子和古铜色皮肤 银龙履行承诺,用龙须揽住方展身外的气泡,向水面游去。 方展眼前的光线越来越亮,他抬头向上面望去,已隐约能看到远处船底的影子。 心里只想着不知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样子,爹呢?现在怎样了?荀夫子和李郎中现在可安好?咳!可怜的吴婶和老邓。 吴婶托给我的事情,我又怎有能力去办。那是雪灵国,这可如何是好! 一点一点,距离水面越来越近,银龙在临近水面的那一刻,说了一句:“不要忘了回来找我!” 这句话说完,方展只觉得自己上升的速度突然加快,一眨眼,他已冲出水面。 冲出水面的那一刻,他身周的气泡随之破碎消失。他的上升力道未消,又向上空疾冲上去。 他身在空中,低头看向下面,这一看,大吃一惊! 只见父亲方平、荀夫子、李郎中三人还在乌篷船上面,但那船的船头处,挂着数十道锁钩,绷得紧紧的。 而与此同时,在船尾处,一道金色锁链穿破船尾,绕了一圈,打了个结,牢牢的拉住船只。 锁链的另一端,隐在雾气缭绕的西岸边。看不见有人。 乌篷船处在中间位置,受前后两方的拉扯,船身传出了咔咔吱吱的声音。 江面上原本有很多的小船,此时却已全都船翻不见人。仅剩下一条大船,上面的人却明显多了几倍。 方平一眼就看到了方展,大叫一声:“儿子!”悲声和惊喜交织在一起,听来令人动容。 方展忙应道:“我没事!” 同时,就听大船上面的黑衣挎刀人齐宾说道:“还有一个,把他给我拉回来!” 一时间,十余道锁钩抛向正在下落的方展。 方展只见到那锁钩闪着明晃晃的寒光,全都要到了自己的身上,老邓被拉出水的凄惨画面,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便在此时,在浓雾的西岸边,一道黄色的曼妙身影突然出现,那身影两脚在金色锁链上面轻轻一点,一点丈余,正向前疾行。 乍一见到时,还在西岸,一晃,已到了方展身前,方展闻到了一缕淡淡的清香。 而与此同时,另一道古铜色的身影,紧随黄色身影的后面,也是两脚踏在锁链上面,但这身影在经过乌篷船时,两脚一踏船篷,一个借力,斜向冲天而起,直奔大船飞去。 那身影手里一根黑不溜秋的铁棍突然抡起,自上往下,夹杂着恐怖的破空之声,轰然砸向大船。 黄色身影到了方展身前,双手同出,胡乱的抓了一通,所有已到方展身前的锁钩,已全都被操在手里。 那身影回身朝方展做了个鬼脸,又一笑,说道:“回船上去。” 说完用肩头在方展肩头轻轻一撞,方展直接落到乌篷船上面。 方平赶紧扶起方展,一双眼睛却已湿润了。 黄色身影和古铜色身影,正是方展在竹篱村的两个死党,李玄衣和尚可。 爱穿杏花裙子的明艳少女李玄衣,在空中接住所有的锁钩之后,嘴里清叱一声:“还给你们!” 她把拢在手里的所有锁钩,同时向对面大船抛了回去。 锁钩抛回去的同时,正是古铜色少年尚可那千钧之力的铁棍砸向船面之时。 就听“轰”的一声巨响! 大船猛的下沉,从落棍处断裂,江水瞬间倒灌进去! 尚可砸下这一棍后,嘴里嘟哝了一句:“这样不禁打,没劲!” 他在大船的船身上一踏,再次借力,翩然飞向乌篷船。 而此时,李玄衣已经站在船头了。 严铁雄和齐宾二人在还未尽沉的船身上,眼睁睁的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二人心里很清楚,来的这二人,黄衣的女子速度快到令人不可思议,古铜色少年的爆发力,堪称从所未见。 二人满脑子里都在想着,这样的两个人,哪怕是薄烟城里面的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够取胜。 二人想到这里,身子却已进了水里面,他们在水面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那乌篷船经那条金色锁链一拉,有若离弦之箭,迅速消失在雾气里面。 …… …… 竹篱村。 方展和父亲相依为命多年,一直就住在竹篱村里面的一栋三间小竹屋里面。 竹屋的布局是东西两面的两间屋子分别是方平和方展的卧室,而中间位置则是连同厨房在内,再摆放一些杂物,规矩整洁,方平素来爱干净,家里面也处处都透着他的心思之巧,不会浪费一点点空间。 院子里有一棵梨树,是多年前方平亲手栽植,现在早已盖若云亭,且正是梨花盛放的季节,满树的白色梨花清香怡人,方展每年在梨花开放的季节,都会搬一张藤椅,坐在梨树下,读着书,呼吸着梨花释放出来的特有香气。 这样的情景,一直都是屡见不鲜。 有一根粗壮的枝桠,伸出院墙,此时枝桠上面,坐着两个人。 尚可和李玄衣。 二人在枝桠上面并排坐在一起,同时看着竹屋里面靠在窗前的方展。 方展坐在那里,保持这个姿势不变,已经很久了。 从他自江边回到家里一直到现在,盯着窗子发呆,一动未动。 方展进京赶考归来的消息在村子里面早已传开,村民们迅速知道了结果,自是有的没的乱说一通。 方展不用想都可以猜到。 方平在厨房准备晚饭,对于儿子,他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还不如让他静一静。 他不说,有别人说。 长着一张憨厚、黑不溜秋的脸的尚可就在说着:“我娘做的牛肉干儿,你的最爱,接着!” 一个小小的油布袋子,不偏不倚,刚好飞进窗子,落在方展面前的书桌上面。 方展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 李玄衣换了一件草绿底绣着杏花的裙子,两只脚在枝桠上一荡一荡的,对着尚可说道:“你猜他现在再想些什么?” 尚可认真的想了想:“我们在江边布下的暗网,现在肯定有货,我猜他一定在想里面会有什么。” 明媚少女李玄衣敲了敲脑袋,说道:“我也很想知道,那个暗网好久没起了,就等他回来亲手起呢。” 扬声说道:“读书郎,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好不好?” 方展摇了摇头。 李玄衣一伸舌头,对着尚可做了个鬼脸。 尚可说道:“半天崖那边我们布下的陷阱,好久没去看了,要不……去看看,也许能逮着个野猪什么的。” 方展摇头。 李玄衣笑着道:“没有你,怎么行?” 尚可一边附和着:“玄衣说得对,你不去,那还有什么趣儿。” “滚!” 尚可和李玄衣对望一眼,同时一吐舌头,却还是坐在那里。 尚可说道:“你进京前,我们一起捉到的那只狸子都被我们吃完了,抱歉,没给你留。” 李玄衣眨着一双湖水般的大眼睛,双手托着腮,说道:“一想起那味道,就忍不住流口水。你是不知道,黑骡子他娘做的,那味道呀,我敢说就是京里的御厨也做不出来,可惜了,你没吃到。” 尚可道:“现在还不晚,一起去看看?” 李玄衣附和道:“去嘛!搞不好再弄一只狸子回来呢。” “……” 李玄衣又道:“进京前,你在岸边骗我说回去换那件黄色的杏花裙子,结果就偷偷的先走了,我都没找你算账,现在还摆着一副臭脸,欠揍是吧!” 尚可附和道:“就是就是,该打!” “……” 李玄衣回身在尚可肩上猛锤了一拳,说道:“你也该打,明知他骗我,也不帮我拦着,你个死黑骡子!臭黑骡子!” 尚可一脸委屈:“又关我事,明明是他骗了你!” “闭嘴!”方展冷冷的道。 二人对望一眼,同时闭嘴。 烟囱有炊烟袅袅升起,尚可兴奋喊道:“平叔,晚上做什么好吃的,给我们两个也带个份,晚上在你们家蹭饭了。” 方平笑呵呵的走出屋子,说道:“给你们带着呢,哪都不许去!” 李玄衣笑得花枝招展,说道:“还是平叔最好了!” 方平笑着说道:“是你们厉害才是真的,平叔打死也不敢相信,你们两个的本事竟然这么大。” 尚可急忙道:“还不是受读书郎的影响,不往死了学不行呀!” 李玄衣一旁插话道:“平叔,我来给你帮忙!”说着,就要跃下梨树,方平摆了摆手:“不用不用!”用手偷偷一指方展。 李玄衣立刻会意,说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方展阴冷的说道:“要吃饭,就自己动手!” 尚可和李玄衣对视了一眼,同时说道:“好嘞!我们跟平叔一块儿做饭。”说完,同时跃下梨树。 方展依旧坐在窗前,微微低下头。 院子里溢满了梨花的淡淡清香。 十三章 斗嘴 黄昏时分,三娘来了。 方展的印象中,在他很小的时候,三娘就是这般年轻好看,现在似乎一点未曾改变。 她手里端着一盘已经做好的鱼,来到方展窗前,轻声道:“该吃饭了,看,三娘做的,你一向爱吃。” 方展抬头看着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一般的三娘,心里一酸,勉强挤出笑容,站起身来。 院门外又走进两人,李郎中和荀夫子。 李郎中手里也端着一盘,笑呵呵的说道:“今晚搭伙,呐,玄衣他娘做的清炖小山鸡。” 荀夫子双手一摊:“我来白吃,可以不?” 方平自屋里面走出来,笑道:“给你们都带着呢,还拿菜来,吃不完的。”说着,迎进屋内。 在中间屋子里,众人围坐一桌。 方平看了看外面,笑道:“还有一个,也该来了。” 尚可也抬头看了一眼:“我爹可能在家等菜呢?” 外面传来声音:“做好了!做好了!来了!” 尚可的父亲带着闷雷一般的声音,端着一盘素菜,走了进来。 尚稷脸上的胡须能扎死人。一根一根,像是把钢针倒插在脸上。 方平捧了一坛酒,摆在桌子上。 李郎中自带了一个小小的酒盅,笑道:“连续劳顿了一个月,今晚可以喝一点儿。” 尚稷拿过一只最大的碗。“哐当”一声,放在自己面前,拍开酒坛的泥封,粗声粗气的说道:“连续一个月没喝酒了,今晚多喝多喝!” 三娘微笑着看了一眼荀夫子,荀夫子也在看着她,一脸苦相。 李玄衣眉头一皱,说道:“事先说好,该喝酒喝酒,该吃饭吃饭,谁也不许借题发挥,有的没的,乱说一通。” 尚可左看一眼李郎中,右看一眼父亲,吐了一口气。 方平双手一摆,笑道:“好久没坐在一起了,儿子,给倒酒!” 方展站起来,提着酒坛,看了一眼李郎中,又看了一眼尚稷,最后在方平面前的碗里倒酒,依次是三娘、荀夫子。 接下来说道:“你们两个,我先给谁倒?” 李郎中双手抱着肩,假装没听见,看向别处。 尚稷把碗递到方展身前:“先给我倒。” 方展一笑,正要倒酒,李郎中伸手一拦:“别呀!凭什么?” 尚稷眼睛瞪圆了:“凭我的碗大,怎么?” 李郎中微笑:“你的碗大,倒酒就慢,我的盅子小,倒的就快,先给我倒。” 把酒盅递到方展提起的酒坛下。 方展无奈的道:“老规矩。”看向尚可和李玄衣。 尚稷嘟着一张嘴,对着尚可说道:“儿子,你能赢一回吗?” 尚可苦着一张黑黝黝的脸:“我也想呀!” 李玄衣此时却兴奋起来,脸上绽着明媚的春光,说道:“尚可,加油,我相信你,来,一——二——三!”两人同时伸出手来。 老规矩就是尚可和李玄衣猜石头剪刀布,不过方展的印象里,尚可似乎从未赢过。 悲惨的事情如出一辙。 李玄衣笑开了花。 尚可低下了头。 尚稷吹胡子瞪眼。 李郎中哈哈大笑,端起酒盅:“我先!” 方平微笑道:“喝酒喝酒!” 李郎中“吱”的一声,一盅酒下肚。尚稷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喝完说道:“你们听到了么?” 众人迷惑的看着他,尚稷又道:“方平,你们家闹老鼠了!” 李郎中笑道:“不是老鼠,是癞蛤蟆!一只黑皮长胡子的癞蛤蟆!” “停!”李玄衣发话。 尚可还在低着头。 三娘一手支颐,笑容款款。 荀夫子细细品味,不紧不慢。 方平忙道:“尝尝三娘的拿手好菜,这条鲳鱼呀,还是我们刚回来时,三娘在江边捉的,活蹦乱跳,那叫一个新鲜。” 李郎中拾起筷子对准鱼腹下那一片肉夹去,筷子刚要接触到,尚稷一双筷子抢在头里,把鱼腹下那一片最为滑腻可口的肉夹起大半,顺势放到嘴里,边吃边说:“三娘的手艺没的说,偏是这一块最为滑腻,咳!美味呀!” 李郎中瞪了他一眼,放下筷子,说道:“可儿呀,你以后可不敢这样,要不然将来入赘到我家,我还不要呢!” 尚可张开嘴巴:“啊?” 李玄衣脸色通红,怒道:“刚喝就多了是吧?” 李郎中不理不睬,眼望别处。 尚稷说道:“儿媳妇,等你将来进了我家的门,整条鱼都是你的,他嘛,没份儿!” “也不知道将来儿子都是我的了,是谁没份儿?” “你想的美!他姓尚,玄衣将来进了门就是尚李氏,尚李氏有鱼吃,尚李氏他爹,嘿嘿!没的吃。” 李郎中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每天要站多久?” 尚稷又怔了怔:“我为什么要站着,能坐着我绝不站着!” “给人家看门护院,不站着?” “停!” “……” “……” “我说你怎么总爱在家坐着,一天天站着能不累吗?理解理解!” “元外家的小狗得的啥病呀,现在还不好,咳!这要是给人治病,那还得了!” “停!” “……” “……” “也不知是谁在我进京前巴巴的赶来求我,让我给他宝贝儿子递交秋季武试的荐信,一口一个李哥的叫着,那叫一个奴才相,想起来身上都起鸡皮疙瘩,忽闪着一颗大窝瓜头,还是长倒刺的那种,咳!提起来我都觉着丢人!” “是啊是啊!也不知是谁脸上爬满了泪水,一口一个尚哥的叫着,哭的跟个娘儿们似的,叫我连夜进山,黑灯瞎火的在山里找寻续骨草,好不容易找来了,连个谢字也不说,不说就不说呗,还嫌回来得晚了,人呀!不对,这还是人吗?” “停停停停!有完没完!一桌子好饭,就听你们两个在这吵,哎呀!方展,你倒是说句话呀,他们只听你的,快说!”李玄衣涨红了脸,对着方展说道。 方展抬眼看着她,李玄衣说的没错,方展的话最是管用,许是他比较不争,反倒无敌。他嘴角微微牵动,拿起一只碗,也倒了一碗酒,说道:“李叔叔,尚叔叔,你们别吵了,这一碗,我敬你们。”说着,端起向着二人一抬,一口饮下。 李郎中和尚稷看着他,也都饮下酒,再没说话。 方展放下酒碗,说道:“你们慢慢吃,我出去走走。” 方展独自走了出去。 三娘随后站起,说道:“我也去透透气,不然的话,能给憋死!” 三娘走在方展后面,刚走出屋子,就听见李郎中小声的说道:“听见了吧,他先叫的我!嘿嘿!” 后面就听到尚稷低低的怒道:“上次可不是先叫你,你……” …… …… 方展来到梨树下,手指揽过一枝梨花,怔怔的看着。 三娘走过来,柔声道:“很苦恼?” 方展回身一笑:“没有。” “没有是假的,若真没事,岂不成了傻子。我们方展可不傻!” 方展叹了一声:“我不知明天该做什么?” 他转身看着三娘,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多年来,我亲手在脑子里搭砌的世界——崩塌了。” 三娘看着方展,脸上掠过一丝慈柔,从他手里接过那枝梨花,说道:“这梨花,每年都开一次,也每年都落一次,花落了,就会结果,你呢?你的花开在哪里?果结在哪里?” 方展一怔,说道:“我的花开在多年的苦读里,却没有结果?” 三娘一笑:“怎么没有?花期一过,自是该结果子了,功名利禄只是一种形态,神髓早已留在你脑子里了,多年苦读,你的脑子里早已装满了天下间最有用的东西,怎会没结果?” 方展又是一怔,想着三娘的话。 三娘又道:“玄衣与尚可多年修武,难道修武是为了杀人吗?难道不考个武状元回来,不当个将军元帅,就是白白修了这些年的武?” 方展怔怔的看着三娘,三娘续道:“埋藏在深山里的璞玉便不是玉了吗?潜在河底的黄金便不是金了?方展多年苦读,积累了满腹才华,就因为没能考取个功名回来,便不是方展了?” 方展低下头,没有说话。 三娘又道:“其实今晚来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俗世功名,不在你爹的眼里,也不在你的眼里。我们所关心的不是你能不能考取那些摆在明面的所谓的功名,我们只关心那个坐在潭霞溪边,嘴里嚼着馒头,抱着一本书,明朗英俊,阳光四射的读书郎。那样的你,才是你爹最引以为傲也最愿意看到的。” 三娘缓缓转身,定定的看着方展,又道:“也是三娘最欣慰的。” 方展抬首,看着一角明亮的镰月,自山边偷偷探出了头。 十四章 染血的竹篓 李玄衣与尚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李玄衣笑道:“这两个老小孩儿,斗个没完没了,烦死了!” 尚可裂嘴儿一笑。 李玄衣又道:“这梨花也是挺好的,偏偏我就是喜欢我家的杏花,这两天开的可好了,方展,你明天去看看。” 方展没有说话,尚可插嘴道:“还没结果子,有什么好?” 李玄衣嗔道:“方展家有梨花,我家有杏花,到了八月份,三娘家的桂花一开,那才叫好呢,你家呢,你家有什么?” 尚可憨憨的道:“我家……有松树!” 李玄衣又笑开了花,说道:“我们家里面都是花,你家倒好,弄了一棵树,还是松树,哈哈,哪有人把松树栽到院子里的,多少年了,连个松果都不结,还被你爹宝贝一样供着。” 尚可一歪头,他不是尚稷,总能跟李郎中掐到一起,对于李玄衣,他没想过反驳,也没去想难道杏树和梨树不是树吗?但只要看到她笑,他就很满足。 这是整个竹篱村人尽皆知的事。 月中天。 李玄衣扶着李郎中,显然他有些醉了。 尚稷边走边笑,说道:“怎样?不服?你以为你的酒盅小就占了大便宜,哈哈!丢人了吧!” 李郎中低着头,没有说话,或是已经说不出话了。 尚稷又道:“说话呀!你倒是说话呀!哈哈!” 李玄衣嗔道:“尚叔,能不能别欺负我爹了。” 尚稷哈哈大笑。 三娘在屋子里帮忙收拾桌子,尚可也在帮忙。 尚稷走到方展身前,大手一拍方展的肩,本想说些什么,似乎一时间又忘了,眨了眨眼,粗声粗气的道:“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方展明天还是方展!” 屋子里收拾完毕,所有人陆陆续续走出,方平在送人,李玄衣走到方展身前,却对着尚可问道:“你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尚可一怔,突然说道:“要问世间谁最帅,潭霞溪边读书郎!” 方展苦笑:“没你帅没你帅!” 李玄衣牵起方展的双手,定定的看着他,说道:“我们在等那个最帅的读书郎回来!” 春夜深重。 席散人空。 方平许是饮醉了,等人们都走了以后,对着方展说道:“夜深了,睡吧!” 然后就自行到屋子里面。不一会儿,已传来轻微的鼾声。 方展困意全无,他坐在那里,想了想,然后走到竹屋旁边的储物间,抱出了很多的竹条。 这些都是方平为编织竹篓准备的。 搬过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开始编织竹篓。 方平多年来,只要在家,就从未间断编织竹篓,显然今夜确是有些喝多了。 但他编织竹篓的手艺,方展多年看下来,也早已学会。 他坐在那里,开始按照父亲的手法,一条一条的编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方展心无旁骛,编的很是专心,不知过了多久,竹篓的底部终于成型。 他的手原本就细皮白肉的,方平从不让他做多余的苦劳,只是让他专心读书。 所以,他的手开始流血。 竹条的边缘很是锋利,把他的手割出一道道血痕,血痕偏深的,已经开始渗血。 方展摊开双手,怔怔的看着。 然后不管不看,继续编着。 只是他不知道,方平并没有睡,他站在屋子里面,静静的看着方展。 竹篓的底部织好,方展继续编着,月光下看不太清,其实一条一条的竹条上面,沾了他手掌上面的血。 竹条有些青绿色,再沾上血渍,如果是白天看来,定会格外醒目。 终于方平忍不住,说道:“睡吧。” 方展应了一声,心知父亲并未入睡,不忍老爹担心,便收拾收拾,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不能入睡。 他强行让自己不去想事情,这样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睡去。 今夜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不知又过了多久,方展猛然起身。 他是被吵醒的。 他似乎听到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声音。 这一醒来,却又听不到了。他困意全消,坐在床上,仔细想着刚刚听到的怪异声音,想了一会儿,心下释然,定是在梦里听到的,那也就没什么可想的了。 继续躺在床上,仍旧睡不着! 他起身,走到父亲门外,隐约能听见父亲传来的鼾声。 确定父亲已经睡下,再次来到院子里,继续编织竹篓。 可这次明显感到手上传来的钻心的刺痛。 他摊开手掌,看了一眼,心道:“父亲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想到这里,不理手上的刺痛,继续编织。 夜,就像燃着的香,一点点变短。 不知不觉,村里的鸡叫声传来。 方展伸了个懒腰,停止手上的工作,静静的坐在那里,对自己说道:“睡!” 然后,再次返回屋子里,这次很快,躺下就睡了。 又有奇怪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似乎是千万种不同的,很小的,很细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同传进他的耳朵里。 方展在睡梦中,神随心走,他仔细的听起来,一点一点分辨着各种声音。 那庞大复杂的声音群里,他似乎听到了花朵在绽放、嫩芽在努力撑破土壤、露水在轻轻滴落草丛、有老鼠在磨牙、蚯蚓在土里面伸展、巢里有鸟儿挪动了一下身子、空气在缓缓流动、甚至自己血管里面血液流动的声音,脉搏跳动的声音。 等等等等,错综复杂,千变万化。 同时,让他在睡梦里感到吃惊的是,他又忘记了呼吸! 自他从江里面破水而出那一刻起,他就在观察自己的呼吸,当他发现一切如常后,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但现在是在睡梦里,不但忘记了呼吸,同时又听到了千万种平时根本就听不到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宇宙的声音,那是万物生长,大自然的声音。 他猛然惊醒,身子却已湿透了。 醒来后,他凝神回想着刚刚梦里面发生的一切,发现声音消失,自己感到缺失了呼吸的紧迫感,忙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切如常。 而这时,天亮了。 …… 方平在做早餐,偶有轻微的盆碗相碰的声音传来。 方展起身。来到厨房,帮着父亲一起做早餐。 方平看了一眼儿子,见他眼睛红红的,没有说什么。走到里间,不一会儿,手里拿了一些白色的布条,说道:“把手包一下。” 用过早饭后,方平说道:“你昨夜没睡好,再去睡一会儿。” 方展摇了摇头,坐到自己的窗前。 尚可和李玄衣来了。他们仍旧坐在梨树的枝桠上面。李玄衣荡着一双小脚,说道:“方展,我家的杏花开的可好了,去看看?” “砰”的一声,方展把窗子关上。 李玄衣转颈,对着尚可一吐舌头,摇了摇头。 夜里,方展继续编织竹篓。 编的累了,就去睡觉。 但他只要一入睡,就能听到各种声音,与前一晚一样,但又略有不同。 他能感觉到自己听到了更远地方的声音。 ——唤儿江里面一条鱼翻打着浪花。 半天崖壁斜长着的一棵歪脖老松上面,松鼠正在采摘陈年的松果。 村子最西边王叔家里面的黄牛正在默默的倒嚼。 村东边黄麻子家里的大黑猫刚刚捉到了一只老鼠。 老乌头已经起床在磨豆腐。 李玄衣的鼾声并不重。 尚可在睡梦里偷着笑了一声,许是梦见了李玄衣。 三娘在哭! 方展猛然惊醒! 三娘在哭! 可是他醒来后,所有的声音一起消失。 他努力的回想着,确定是三娘在哭! 同时沉重的窒息快把他憋疯。他立刻长吸一大口气。一切又回复正常。 方展坐在那里,三娘在哭,为什么?要不要去看看?他思前想后,最终决定不去。然后,继续编织竹篓。 他的手上缠了白布,虽不会伤手,但毕竟也没那么灵活了,所以编的很慢。 好不容易这一只竹篓将近尾声,又过了一会儿,方展终于完成了第一个竹篓。 他捧起,左看右看,觉得还可以,又对自己说着“睡!”然后走到屋里,倒头就睡。 他很快就睡去。 所有的声音如同死后复生,潮水一般齐向他涌来。 这一次,他听到了深远的夜空里,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千里之外的幻海上波浪滔天,渔船在海岸上被无情的拍打。 西方千里沙海,一条蜥蜴正在行走,四爪踏起沙尘。 极北雪灵国正在下着鹅毛大雪,有野兔正在觅食。 皇宫里有小太监打着哈欠,困意浓浓。 有户人家中,男女正在做着没羞没臊的事。 方展再次惊醒! “这可如何是好!”方展对自己说着,一张脸红到了脖子。 “我不是故意的!见谅见谅!” 方展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想:“我能听到这些,定是那颗珠子的缘故,可为什么只能在睡梦里听到。听得如此远,那……能看到么?” 他收拾心境,想了想,倒头又睡。 临睡前对自己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十五章 夜游 方展摒除杂念,这一次,很快入睡。 大自然里无数种各色各样的声音,如潮水般再次涌来。 他的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要去寻找那些声音的来源。 原本睡梦中人的意识思想是比较模糊的,很难真正的达到聚而不散,即使偶有灵台清明,但毕竟也会很短暂。 但方展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去看看时,他就真的看见了。 他感觉自己从身体里面一点一点爬起,那是另一个自己,脱离了身体的另一个自己。 他一下子脱离了所有掌控和羁绊,身子似乎没有一点点重量,一念起,便漂浮在空中。 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的肉身,只觉得头皮发麻。 芽儿说的是真的!原来真的可以这样!我有思想、有感觉、能看到自己虚无缥缈的另一个身躯! 一时间,方展一颗心突突狂跳不已,漂浮在房间里的上空,看着自己酣然入睡的肉身,一时间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在回想着芽儿对自己说过的话:“我自行驱动自己的魂魄离体——武道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时,就可以灵魂出窍,随心所欲——” 方展瞬间明白也相信了芽儿。我从未修过什么武道,现在怎会达到这样,是了,还是那颗珠子。 银龙也说过,自我进了它的龙蕴里面,自我吞了那颗珠子,就注定不再平凡。 方展看着自己的身体,心里不断涌现芽儿和银龙的话。 耳边那庞大而又复杂的声音,一直不停地在响着,方展对自己说道:“去看看!” 神随念起,他一下子就出了屋子,从墙壁直接穿出,没有一点障碍,这让他狂喜不已。 方展一路飘荡,此时已经是深夜,村子里面灯火尽息,月色却异常明亮。 他循着声音而去。离得最近的就在自己下面的草丛里,那里有蠕动的声音。 方展漂浮在草丛上面,仔细观看,那是一条带着花纹的黄色小蛇,正在草丛里面游动。 黄色小蛇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此时有人都快要贴到它的身子,他明白了一件事,别人根本就看不见他。 继续向前飘荡。一路没有什么确定的目标,随心而行,从竹篱村往外伸展,漂一路,看一路。 看到了猫头鹰在捕捉田鼠、有刺猬在树下翻找食物、蝎子翘起毒尾在对抗蜈蚣,等等等等,夜里从来都不平静。 这是方展现在最深切的体会。 不知不觉,来到了唤儿江。 心想着,我可以去找糊涂龙?再一想,还是再等等。西岸顶峰的石像伫立在那里,夜里看来有些诡异,方展不自觉的飘了过去,他突然发现石像的周围似乎隐隐泛着一团玄光,将石像团团裹在里面。 在靠近一些,想要近距离的观看,在离石像五尺距离时,他飘荡着的身躯突然停住。 停住是因为他发现他飘到这个位置,就不能再向前靠近一点。再试一次,依然如此。这是他离体以来第一次遇到障碍! 他开始相信银龙的话,这座石像确是不同,明明他平时来玩耍的时候,可以随意靠近,甚至接触石像,手摸脚踢,他们自小都干过。但那时根本没有任何阻碍,偏偏今夜以神魂来此,就似被设了屏障,没有一点靠近的机会。 方展就停在五尺外,那里是石像自设的关卡。 他仔细的看着石像,心道:“看来,我不明白的事,实在太多了。” 突然石像的头毫无预兆的向着他转过来,石像的眼睛瞬间变得跟人的眼睛一样,瞳孔、眼白、处处透着逼真,眼里一道凌厉的光芒射出,方展大惊!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逃! 一念起,他飘渺的身体如电后退。 同时,石像的眼里射出两道耀眼光芒,紧随方展的身躯,方展在退,石像紧随不舍。 终究是方展快了一步,石像的光芒延伸至一定极限,突然消失。 而在此时,江面上一条龙破水而出,银龙一声破九霄的龙吟,撕裂寂静的夜空。 银龙的龙体只出水一半,石像的头转过去,两道玄光再次射出,直逼过去。 银龙一声低吼,迅速潜入水下。 此时,方展已在十里外。 他兀自心有余悸,心底一通打鼓,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静下心来。心想:“在灵魂出体的情况下,再也不要靠近石像了。” 待心境恢复,他开始观察四周。 这里是一个小镇。这小镇他并不陌生,是距竹篱村最近的一个镇子——古井镇。 父亲方平所编织的竹篓就是在这镇子的集市上售卖。方展也曾有过几次随父亲同来,把编好的竹篓一字摆开,等待有人来光顾。那也是他最不愿见到,最不忍心见到的画面。 至于同尚可与李玄衣同来的次数,那就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他现在正处在小镇的一条僻静的街道上。 小镇的各条街道和街边建筑,几乎都是统一规模,所以方展肯定这是古井镇,只是不确定具体是镇里的哪一条街道而已。 有更夫敲打着铜锣,边敲边喊:“五更天,还未眠,明天起床熊猫眼。人在外,若不回,注定变成绿毛龟!门窗锁好喽!小贼赶紧退!别忘了熄烛火,点了房子谁给赔!……谁给赔!”更夫就这样慢慢从方展身边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方展眼睁睁看着更夫走过,心下一笑,继续向前。 他径自从身边的一堵围墙穿进去,发现里面堆放了很多木板,再往里面飘去,远远的看见有一个人坐在一个圆形的小高台上面,背对着他。口里似乎在喃喃自语。 方展一时童心大起,慢慢飘过去,距那背影越来越近,就在这时,背影突然转过身来,正对着方展,方展一见之下,只觉得头皮发炸,那是活人么? 眼前是一个老人,形同枯槁,脸上看不到一点肉,似乎只是一层皮包着骨头,眼神呆滞,昏黄无神,额顶上少了一大片头发,只脑后有稀疏的少许枯黄如草的头发。 他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垂入他所在的圆形高台里面,那是一口井。 相当于绳子顺着井口垂进井里,只是不知道有多长。 老人原本在那里自言自语,突然这一回头,又把方展吓了一跳。接下来,老人眼里突然露出凶光,像夜里忽闪的鬼火。 方展大惊,心道:“这是看到我了吗?” 他左看右看,确定此处没有别人,便定定的看着老人。 老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的眼睛就这样看着方展,方展同时感到了一缕浓浓的,万事皆休的死意,因为这老人怎么看都像是已经死了几天的面相。 眼底层层堆起,眼窝深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若说他活不过明天,大都是会相信的。 而方展却已能够确定,老人没有看见他。 因为他对着老人连晃了几次头,老人并没有做出回应。 方展身随念起,倏忽一瞬,远远的飘了出去。 心底还在想着老人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模样。 这一次,他直接掠出了小镇,向更远的地方飘去。 十六章 沧海观日出 方展飘行于上空,远远脱离地面,越来越高,缥缈的身体随念而行。一路向南。 他掠过幽远深长的群山,飘过深夜还灯火通明的闹市,毫无目的,纯粹随心而行。 脚下的景象也早已看不清。 但这一番急速飘行下来,只觉得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觉得此时此刻,天地任他遨游,凭空观览,那是一种没有任何事能与之比拟的满足。 他在空中放声呼喊,连日来因为进京赶考带来的满天阴霾,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人生能有此游,真的不枉了。 不知飘行了多远,他脑子里开始搜索此前没有看过的哪些风景。 最终确定目标——幻海! 幻海就在高唐南境边缘。 方展心里有了方向,想到可以很快就能看到多年都想一观的幻海,不禁心下激动不已。 飘行的速度立刻快了几倍。 这一番急速飞行下来,其实他自己并不知道,此时他已在竹篱村五千里外。 并且这只不过耗费了短短的一盏茶时间。 又飞行一段时间,前方一片没有尽头的磅礴海面,如一幅画卷,就展现在他面前。 方展慢慢降低了高度,及至近前,看着眼前画面,只觉得心跳加速,只想大声呼喊出来。 他缓缓贴行于海面,此时并未起风,但海面上依旧波涛汹涌,大海所蕴集的无上震慑力,令他感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他再次越飞越快,海面在脚下急速掠过,纵意驰骋,天高海阔,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畅意舒怀。 不知在海面上飘出了多远,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眼前开阔的海平面极远处,天边似乎隐隐现白,心知天快亮了,对自己说道:“回去!” 身随念起,想到要回去,就立刻往回返。依着来时的方向,急速往回飞去。 很快,他就来到幻海岸边。 岸边向西方向,有一片群山,山峰陡峭,其中尤以一峰临海而立,笔直插天。 方展远远看去,只觉得此峰极为险峻,倒似一柄长剑直指天际。他乍一见到,便心生向往,也便随心向那座险峰飘去。 心中在想,这样的一座山峰,怕是没人上去过吧! 但他刚到山顶,就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只见山顶范围很小,有一块巨石一少半探出山峰,悬在空中,另一多半压在峰顶,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这块巨石上,显得淋漓尽致。而此时,悬在空中的一少半巨石上面,正盘膝端坐着一个人。 他背向着方展,面朝极深远处的海平面尽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从背影看来,应是一个老人,因为他长了一头白发,从侧面看过去,能看到他侧脸上的白须。 白巾!白袍!白发!白须! 方展看了一会儿,对此人极生好感,缓缓飘到他身前。 只见老人闭着双眼,山风吹起,他的白发白须随之舞动,面色红润,脸相极为慈祥。此刻,方展心里立刻出现两个字:“仙人!” 方展围着老人缓缓转动着,对这位“仙人”充满了好奇。他知道,此峰不是普通的险峻,若常人攀登,毫无借力之处,根本无法上来。那就像是一只立着的毛笔,或是一把剑尖朝上的插天宝剑。 而他和老人,此时就处在笔尖或剑尖上面。 方展围着他转了三圈,最终立在他面前,仔细的看着老人,心道:“这是仙人么?嗯……应该就是!不然他是如何上来的?” 老人还在闭着眼。嘴唇却动了。 “此处观日出最为佳妙,何不静下心来陪老道同观!” 方展一惊,知道被老人发现,仔细一想,他是仙人,知道我在这里,也属正常。便道:“仙人?” 老人缓缓睁开双眼,微微一笑,看着方展的眼睛,说道:“仙人又如何,不是仙人又如何?” 方展一呆,他也是随口一问,完全没想过是不是仙人又能怎样。 老人的脸极为和善,像三月里的阳光。又是微微一笑:“我只是活的久了一些,见过的多了一些而已,看你的样子,今夜是第一次出来吧?” 方展道:“老人家看得真准,我也是想试试,不成想就出来了。” “很好。瞬息千里,一日游遍山川大海,此等际遇,当贺!” 方展道:“我也只是随心而行,老人家在此只是为了观日出?” 老人道:“日出之际,正是一日中阴阳交汇的最好时刻,对修炼的人极好,我每日都会来,你可以试试。” 方展道:“我无意修炼,今夜以后,便不会再出来。” 老人道:“为何?” 方展回身看了看遥远的海平面尽头,那里天海相接,红云满天,正泛起金光,再过一会儿,太阳就会出来。 再回身看着老人说道:“我自小习文,也从来就对这些以武力处理事情的方式不满,今夜实属意外,也是因为我多日来郁闷难抒,才会想到缓解一下。” 老人笑了笑,说道:“你缓解的方式很不同呀!只怕这世间还没几人能办到。” 方展无奈道:“那也是个意外。” 老人道:“也许不是意外呢?” 方展一怔,道:“是意外!” 老人又笑了:“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拼了命也要得到你这种意外,你却不屑一顾,可笑呀可笑!” 老人又道:“各人有各人选择的权利,但真正的修炼,却不一定是武,那是对于自身的身体、思想、境界同时提高的过程。不涉及追名逐利,不涉及掌权拥兵,只关乎身、心与自然融为一体,或是靠近。便如你今夜这般,遨游沧海千山,心灵得到最大的满足,这是多少修炼人梦寐以求的事。” 方展摇头道:“因为修武,我与我家的四家邻居从小就力争到底,只有我爹和我的两个朋友支持我,所以,现在已没有改变的可能了。” 老人不再说话,此时天边一轮令人血脉贲张的红日露出了一点边缘。 对应的天空红光万道,映在海面上,千里海面泛着令人心潮澎湃的红晕,大盛大景,令人窒息的绝美景象就在眼前。 老人在看着,方展也忘记了说话,二人同时被这盛景所吸引。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终于那向着世界宣布迎接新一天的红日喷薄而出。 老人和方展脸上红光满面。 方展看了许久,这样的景象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也为之深深震撼。 又过了一会儿,方展回身,老人已经不见。 十七章 芽儿 薄雾笼罩着清晨的竹篱村。 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极是恬淡静雅。 方展回到自己的身躯里面时,方平已在做饭。 晨起后,方平来看过方展,见他睡得正酣,便没有叫他。 方展醒来,坐在那里,仔细回想着昨夜所发生的一切。 只觉得如梦似幻,自己真的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 早饭过后,外面下起了小雨,丝丝打进泥土里,空气里弥漫着既潮湿又清新的味道。 方展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一人去了三娘家。 方平没有问他去做什么,只是叮嘱他早些回来。 三娘的住处距方展家很近,不单是三娘家,连荀夫子、尚稷、李郎中三家,都和方展离得很近。 其中三娘和荀夫子的家与方展的住所中间没有障碍。而李郎中和尚稷的住处与方展家中间分别隔了两户人家。 方展撑着伞,走的不快不慢,一会儿就到了三娘的住所。 立在竹扎的大门外,叫了一声。 三娘自屋里缓步走出,面带微笑,说道:“快进来,下雨了。” 方展走进院子,三娘的院子里除了一棵桂花树外,在过道的两边,都是蒲公英。 毛茸茸的一片白色。雨水打在上面,大部分都已落在地上。 进屋后,坐在竹椅上,定定的看着三娘,见三娘眼睛微红, 问道:“三娘昨夜可有什么事?” 三娘疑惑的看着他,说道:“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 方展没有再问,说道:“没事就好。”隔一会儿,又道:“三娘,这么多年,我见你一直爱穿这件蓝底儿绣着蒲公英的裙子,头上也都扎着一样的头巾,有什么故事吗?” 三娘一怔,道:“喜欢呗,你这孩子,怎么古古怪怪的,早饭吃了吗?没吃的话,就在这里吃,我也刚做。” 方展起身,说道:“吃过了,那……我先回去,三娘慢慢做。” 回到家里,方展依旧坐在窗前,盯着一树梨花在看。 因为下雨的缘故,那两个嫌烦的尚可和李玄衣没有出现在枝桠上面。 细柔的小雨洒在梨花上面,水滴自花瓣上面不时滴下,打落嫩绿的草丛,这是春季里最美的画面之一。 方展盯着那一个画面,不知看了多久。 一树梨花、一双盯着梨花在看的眼睛,一个倚在窗前的身影。 就这样,像是一直未曾切换的画面,牢牢的固定在那里。 方平在房里编织竹篓。 自京里回到家后,方平没有劝过方展一句,对他说了一句话:“多年辛劳,你可以放松一下,随意做你想做的事,只是,不要太久。”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 尚可和李玄衣毫无意外的来了,不过都被方展赶了回去。 到了夜里,方展接过方平未织完的竹篓,继续编织。 方平没有阻止,只是说了一句:“小心割了手。” 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方展,他解开缠在手上的白布,惊奇的发现,手上的伤竟然全好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他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又抬头看了看天,继续编织。 转眼已到深夜,方展完成了父亲未完成的竹篓,然后,他去睡觉。 躺在床上,对自己说道:“芽儿,别让我失望!” 他在临睡前最后一刻,心里想着,把你找出来! 大自然的天籁之声,如潮涌至。 方展如昨夜一般,脱离身躯,然后立在自己的身躯前,看着熟睡的自己,想着,不知可不可以办得到。 说完,他一头向身体扎过去。 原本他的意识回到体内时,极其自然,不用如何去想,就会融为一体。现在却又不同,他是盯着自己身体的肚子穿进去。 然后,他就真的进了自己的肚子里面。 他刚进去,突然强光耀眼:“原来我的体内真的在发光,只是外面看不到而已,那……自是龙力三千在发光,可是龙力三千又在哪?” 他顺着肠道壁一路找寻过去,边找边叫着:“芽儿!你在哪?” 没有回复。 他慢慢到了自己的胃部,发现在胃壁上面,贴着两颗小小的,圆圆的光体,那光并不强烈。且两颗光体紧紧挨在一起。 方展盯着光体怔怔的看着,他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这难道是芽儿三魂七魄的其中两颗,如果是的话,那能说明什么?” “是了,难怪芽儿好久都不说话了,最后一句还是在江上时仅仅叹了一声,就再无声息。那自是因为他的三魂七魄在我体内溃散,为什么?” 方展继续向上寻去,在肝脏那里,又见到两颗光体,他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 然后就是脾脏一颗,两片肺叶上面各一颗,在心脏那里,他没有见到一样的光体,但他却发现整个心脏都在发光,耀眼异常。 整座脏腑的光芒应是都出自这里。“这难道是龙力三千,它在我的心脏里?” 一时也不确定,便继续向上。 终于他来到了自己脑子里,在印堂正后方,又有两颗。这样结合前面的所有,共计九颗。 少了一颗! 方展在自己体内前前后后的找了个遍,却再也找不到最后的一颗。 心里想,芽儿依附我的身体,脱离了苦海,难道最后却魂飞魄散在我的体内?这……虽然她毁了我的前程,可她情非得已,不得不做,我该怎么办,救她?怎么救?少的一颗在哪里? 他的思想在交战,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又有些矛盾,如果救了芽儿,那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她控制。 如果不救,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烟消云散?如果救,该如何救? 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 突然眼前一亮,心想,那位仙人定会知道,不如向他请教一下。想到此处,觉得再无别的更好的办法。 于是决定,去幻海之滨,找那位仙人。 心思一动,他出了体内。依照昨晚的方向,一路向南。 这次,他心无旁骛,也不想看什么风景,这一来,速度堪比光线,一念即达! 还是昨晚那片海,还是昨晚那座山峰,却不见了仙人的踪迹。 他略一思索,明白了原因,昨晚那位仙人说过,他每天都会来此观日出。现在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在此等候。 方展静下心来,远远看着日出的方向,见天边此时隐隐泛起青光,应是快了。 “你找我?”仙人的声音响起。 方展立刻回身,没有人,再回身,见那白巾白袍白发白须的仙人已然坐在石上。急忙一施礼,说道:“晚辈有事向您请教。” 仙人微微一笑,说道:“但说无妨。” 方展直入主题:“如果有人的魂魄住在我的身体里,又全都溃散,该如何办?” 仙人道:“这要看你的意愿,你是想留住她还是想驱散她。” 方展道:“留如何?驱散又如何?” 仙人道:“留便是要救她,至于驱散,那就不必理她,最终她没有能力自行整合破体而出,就只能被你所吸收,魂魄尽灭。当然,这是指活着的人强行将魂魄出体,再依附于你的情况下,如果是鬼魂,那就必须驱散,否则阴气太重,你体内就会阴阳失和,命不久矣!” 方展道:“那我该如何区分是人的三魂七魄还是鬼魂?” 仙人道:“人的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时,自行将阳神离体,随心所欲,善者便如你这般,遨游山川大海,探索从未见到的领域,乃是为了更上一层的进修。恶者驱动魂魄,为非作歹,无所不能,无孔不入,境界既高,便无往不利。但无论善恶,只要是人的魂魄,阴阳均衡,便在你体内,你的体质也不会受影响。如果是鬼魂,那就不同,阴气极重,那时,你会眼内积郁,脸色黑青,全身乏力,毫无精神,动辄全身虚汗,静则昏昏欲睡,入体不过七日,便会夺了你的性命。你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你自己审度。” 方展听完,想了一下,芽儿在我体内已半月有余,按照仙人的说法,那证明芽儿真的是人,她强行魂魄离体,说是为了讨回什么公道,想到这里,又道:“我自行在体内寻找她的三魂七魄,却只找到了九颗,不应该是十颗吗?” 仙人道:“那是你发现的还早,若再晚一些,便会更少,你体质异于常人,心脏自我的守护功能就会比常人强很多,再加上你自身对她魂魄的排斥,久而久之,在你体内的魂魄抵受不住,便会融进你的血脉里。时日一久,必会尽数吸收到你的血脉当中,再也回天乏术。” 方展又道:“我现在想救她,该如何救?” 仙人道:“首先你自身要从心里接受她,心脏便会得到感知,不会再排斥。再有,需推动着她在你体内给她找到一个足以安身立命的所在,你体内有龙力三千,最好离得远一些。” 方展道:“可是我找不到那第十颗,要到哪里去找?” 仙人道:“人的三魂七魄中,三魂者,一胎光,乃受于母,属天。二爽灵,阴气之变,属五行。三幽精,乃受于父,属地。胎光是生命根本,之所以会魂魄离散,全是因为胎光受到的排斥太强,胎光既弱,其余各个分散,你所找不到的,必是胎光。其所在,应是在你的血脉里,如找到胎光,并引领着她逐个与其他魂魄相聚,自会再行聚拢。” 方展问道:“血脉?” 仙人道:“你既可自行入体,也可入到自己的血脉里面,你进去就会发现,人体之奇妙,血河奔涌,有若江河,那才是生命的源泉。胎光必是在血管的某个地方,寻到后,摒弃杂念,以意念带动她与你同行。再逐个寻找其他魂魄,聚拢一起后,找到一个你认为合适的地方。从此,心不再排斥,多所沟通,她便会在你体内安然度日,一体双魂,旷世难逢的机缘,莫要丢失了。” 方展苦笑:“是啊!旷世难逢,偏偏在我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毁了我为自己搭筑的全部构想。” 仙人微微一笑,说道:“人生多变才有趣。” 方展一怔,道:“可变的毁了楼阁,崩塌了人生,还有什么趣!” 仙人定定的看着他,郑重的说道:“也许是蜕变!” 远处天海尽头,正有红光透射而出。 十八章 塑魂 方展回到体内,逐一看过那些分散的小小光体,心道:“芽儿,不论将来如何,方展都不会见死不救。如果你还有思想,就引领着我,找到你的胎光。” 他心念一动,对着自己发光的心脏,一头扎进。 人体所有血液皆由心脏管控循环,方展早就从李郎中那里知晓,所以,他先从心脏进入。 刚进入,感到心脏不停收缩,舒张,见到一处极宽的通道,血液奔流在通道里面,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同时,方展发现自己的血竟隐然泛着一层难以捉摸的玄光。 像是夕阳下的湖面,波光粼粼,莹莹点点。 他不知道,那是龙力三千所带来的。 更不知道,龙力三千将会引领着他的身体,逐步跨越人体的极限范畴。达到常人连想都想不到的无限境界。 那通道是人体的总动脉。 他顺着通道随血液同行,保持同一速度。 尽情畅游,一路寻找过去。 方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人体的血液流速竟会快到与他在空中飞行的中速差不多,这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所以,很快,他将完成在血管一圈的旅行。 方展初进入心脏时,是从左心房进入血管,绕体一圈后,从右心室返回,他一路上并未见到任何的光体,待回到心脏,心想,我在血管里面,只能随波逐流,如果芽儿的胎光在血液里面,她现在意识全无,必然也会被动跟随血脉行进。 想到这里,对自己说道:“我留在心房,坐等你来。” 方展留在右心室血管口端,静静守候那最后的一颗光体。 过了一会儿,其实也只是正常人呼吸二十次左右,方展终于见到自右心室不断回流的血液当中,一颗小小的,微弱的光体,随着血液一同回流进心房,方展紧随在侧,同那颗光体保持统一速度,再次经左心室流出心脏。 方展一路紧随,想起仙人的话,需用意念引领,便摒除杂念,心里强烈在想着:“芽儿,如果是你,就随着我走,我带着你从新塑魂!” 想到这里,心念一动,穿出血管,回头望去,果真见到那颗小小的光体随着他一起出了血管。 方展一时惊喜,说道:“跟着我走。”说完,他带着那颗光体一路寻找其余散落的芽儿的魂魄。 来到胃部,见到胃壁上面贴着的两颗光体。 方展说道:“你们都是芽儿的魂魄,跟随着我,一起走!” 他带着三颗光体,一路向上,慢慢的找到了其余的全部,最后在印堂正后方,所有的十颗光体聚齐。 方展说道:“芽儿,自今以后,方展不会再排斥你,你若还有意识,便说句话!” 只见那十颗光体慢慢靠拢在一起,逐步融合,到最终,融合成了一个较大的光体,慢慢的,那光体所散发的光芒一点点增强。 终于,芽儿叹了一声。 方展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大喜过望的感觉,忙道:“怎样了?” 芽儿略带苦涩的说道:“为何要救我,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离开你的吗?” 方展道:“希望是一回事,现在又不同,我要留下你,好好赎罪,你打乱了我的前程,打乱了我原定的人生规划,所以,你要好好的呆在我身体里面,将来我会用得到。” 芽儿定定的看着他:“你会后悔的!” 方展道:“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吗,后悔也将来再说!” 芽儿道:“你的心一直在排斥我,另外,你的体质与常人不同,真搞不懂,当初为什么会从了文。” 方展道:“那是我的事,以后,我不会再排斥你,你就留在这里,我的印堂后面,这里是属于你的家。” 芽儿笑了。 方展又道:“不许再给我捣乱!” 芽儿笑道:“是了是了,你是我的主人嘛!” 方展道:“你躲在我的身体里面,我当然是你的主人。” 芽儿笑道:“是!主人现在有什么吩咐?” 方展道:“没有,你只要不给我捣乱就行,我找了你一夜,现在累了,我要从新入体,好好睡一觉。” 说完,方展准备脱离印堂,刚一转身,又转回来,说道:“原来你真的可以看到我的脑子!” 芽儿一笑:“丑吧?” 方展一歪头:“嗯……有点儿!” 来到外面,方展从新审视自己的身体,想到自己的脑子里还有一个灵魂,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叹了一声,然后与自己的身体从新融合。 他是真的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平来叫他。 方展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看着父亲,方平说道:“我要到镇上去,早饭做好了,还在锅里,你起来后,自己吃吧。” 方展知道父亲要到镇上去卖竹篓,急忙起身,说道:“我去!” 方平一怔:“你从来就不屑,还是我去!” 方展一低头:我想知道,你都是怎么把竹篓卖出去的。” 方平没有坚持,说道:“如果卖不掉,就早些回来。” 匆匆吃过早饭,把这几天和父亲共同完成的和以前家里剩下的竹篓摞在一起,共六个,挎在后背,对着方平一笑,说道:“会卖掉的。” 他独自背着高高的摞在一起的竹篓,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远远见到卖豆腐的老乌推着一个独轮车,车上面是还没有卖完的豆腐,迎面走过来。老乌见到方展,一愣,说道:“方展,你这是做什么?” 方展勉强一笑:“赶集卖竹篓!” 老乌晃了晃头,说道:“咳!没考中,也不能卖竹篓呀!想点别的法子嘛!一肚子墨水,就干这个?” 方展没有说什么,却见一大早去务农的王叔牵着他家的老黄牛,正走过来,笑呵呵的说道:“方展呀,卖竹篓也没什么不好,你爹不就卖了半辈子么,别听老乌头瞎说,正正经经的凭手艺吃饭,怎么就不好了。” 方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先去了,不然该散集了。” 他从两人的身边走过,走了一段,听到老乌在后面低声说道:“这么多年的书,算是白读了!” 王叔斥道:“好好卖你的豆腐得了,管得了那么多。卖竹篓也不比你差到哪里。” 他们并没有刻意指责或是嘲笑方展,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为了他好,或是觉得替他可惜。 但这样的话,方展听在耳朵里,便如寒冬里檐下的冰锥,直插到他心口上。 方展默默的向前走着,一时间想起种种,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偏偏在这时,那银铃般的李玄衣的声音响起:“方展,你要去镇上吗?等等我!” 一个穿着黄色杏花裙子的大眼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来到方展身前,一歪头,低下身子,看着方展,笑道:“你怎么了?” 方展不耐烦的道:“我能怎么?” 李玄衣笑道:“我陪你一块去,看谁卖的快好不好?” 方展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李大小姐,早上没吃好是吗?拿我下菜碟儿?” 李玄衣嗔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拿你下菜碟儿,人家本来就是拿你当成……红烧大马哈鱼,哈哈,对!就是红烧大马哈鱼!哈哈!” 尚可那憨憨傻傻的声音传来:“谁家有大马哈鱼,怎么不告诉我?” 李玄衣回身,笑道:“大马哈鱼来喽。” 尚可一张黑不溜秋的脸上,看不出着急,说道:“怎么又成了大马哈鱼,你到底要给我起多少刁钻古怪的绰号?” 方展道:“你们说够了没,说够了我要走了。”说完,径自走去。 李玄衣和尚可紧紧跟在后面,李玄衣说道:“听说镇子上来了个神仙道士,能看出哪里有金矿,每天在集市上吆喝。” 尚可道:“一些骗人的江湖术士,他若能看出哪里有金矿,早就自己去挖了,还跟别人说吗?” 李玄衣道:“那才不是,听人家说,那道士一眼就能找到你家里面的金银在什么地方,只不过他是出家人,不能亲自去动地下矿脉,否则会遭天谴。” 方展道:“你们两个,跟着我干嘛?回去好好练功不好吗?吵死了!” 尚可道:“我的功练成了,再过半年,去把武状元拿回来!” 李玄衣拿眼睛一瞪尚可,尚可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伸舌头。 李玄衣道:“我的也练成了,再过半年,我要去闯荡江湖,方展,我带着你一块儿去,好不好?” 方展一笑:“我跟着去看你打人吗?” 李玄衣道:“闯荡江湖就一定要打人吗?” 尚可低着头,嗫嚅道:“好像是的!” “啪”的一声,李玄衣在尚可脑袋上面,拍了一记,说道:“哪都有你!” 尚可一张脸酱成了紫茄子,只不过他的脸本来就黑,不太明显。 方展没有再去赶走他们两个,知道赶也没用。 东山顶的太阳异常耀眼,罩在身上,暖暖的。 十九章 九十九文 古井镇。 集市位于小镇的偏中间。 方展他们赶到的时候,集市上早已人声鼎沸,叫买叫卖,闹哄哄的。 方展找来找去,最后在一个卖肉的妇人边上,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点空隙,把竹篓逐个摆好,然后坐在后面。 这就算开始做买卖了。 只不过惹得那卖肉的妇人一阵白眼,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个没完。 方展无奈,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李玄衣坐在他旁边,尚可站在李玄衣身边,行人来来往往的走过,怎么看这三人都不像是来卖竹篓的。 偶有农家妇女前来问价钱,方展说道:“一个竹篓九十九文。”那妇女眼睛一瞪:“你家的竹篓是金子编的吗?” 方展还未说话,李玄衣站起身,瞪着眼睛说道:“要买便买,不买滚蛋,说什么风凉话!” 那妇女原本立刻就要发脾气,却见李玄衣旁边一张黝黑的脸,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说道:“哟!哪有这么做生意的,算了,咱走!” 李玄衣蹲下身子,笑道:“方展,咱不受她的气!没事,有人敢欺负你,让尚可撕了他!是不是呀,大马哈鱼。” 尚可道:“你怎么不撕?” 李玄衣笑道:“文有方展,武有大黑骡子,吵架归我!” 方展愠道:“我是来做生意的,有你们两个,我看我一个也卖不出去!” 李玄衣眼眉一抬,快顶到额头,又一吐舌头,坐在方展身边,说道:“你好好卖,我们不说话了。” 时间流逝的特别快,方展也特别急,眼见已到了中午,一个也没有卖出去。 方展无奈的坐在地上,虽有几个过来问价钱,但不是嫌贵,就是嫌小,种种理由,每个说一些闲言碎语的买主,都被李玄衣一通臭骂,但尚可站在身边,黑煞神似的,倒是没人跟李玄衣回嘴。 卖肉的妇人先前还动不动一翻白眼,冷嘲热讽,待看到李玄衣那脾气,早已没了声息,心知还是闭嘴为妙。 方展却越来越愁,心想:“也不知我爹平时是怎么卖出去的,看来,我连卖个竹篓都不会。” 转眼已近中午,集市再过一会儿,就会散了,方展没精打采的坐在那里,光是听着李玄衣在拿尚可寻开心。 这时,只见一个穿着浅黄色衣衫,头扎两根马尾,满脸透着灵气的小姑娘走过来,看了一眼竹篓,又看了一眼方展,说道:“平时不是那个黑着半边脸的人在卖吗?” 方展一听,忙站起身,说道:“那是我爹,姑娘,你要买竹篓?” 那姑娘说道:“你家的竹篓,我买过,只是我跟你爹说过,想让他给咱们府上编织一些装水果的篮子,但你爹就是不同意,我给的价钱,可是比竹篓还贵着呢。他的手艺那么好,偏偏不赚这个钱,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方展一听,兴味索然,说道:“我不会,你……买竹篓吗?” 姑娘道:“好吧!我全买了,不过你得帮我送过去。” 方展一听,立刻兴奋起来,忙道:“好好好,我给你送过去,不过……” 姑娘道:“不过什么?” 方展道:“这竹篓一只……九十九文。” 姑娘一笑,说道:“我当是什么,原本就是一百文嘛!” 方展一怔,道:“九十九文。” 小姑娘嫣然一笑,满脸春光,说道:“跟你爹一样,还是九十九文。想多给你一文,偏偏不要,走吧!” 这一下,连尚可和李玄衣也都兴奋起来,李玄衣忙道:“走走,我们帮你送过去,你们府上在哪啊?” 姑娘道:“我买了你的竹篓,你回去跟你爹说说,看能不能给我们编一些果篮儿。我家夫人早就看好你爹编竹篓的手艺,若是愿意编些果篮儿一样的小玩意儿,夫人高兴了,以后你就不用摆摊儿了,专门给我府上做手工,肯定比这赚得多的多。” 李玄衣在一旁一拍方展,喊道:“方展,你要发财啦!” 方展一瞪她,李玄衣立刻一嘟嘴。方展生怕这笔生意泡汤,含糊的应道:“那我回去劝劝,能不能成,可不敢保证。” 姑娘点了一下头,说道:“那就跟我来吧!” 当下方展把竹篓摞在一起,准备背在后背,李玄衣和尚可一人抢去两只,都先一步挎在背上。其实那竹篓虽有六只,但毕竟小一些,都很轻,便是方展都落在肩上,也不会重。 那卖肉的妇人一见,眼睛一翻,说道:“真是走了狗屎运!” 李玄衣对于她早就忍了好久,碍于方展还要在旁边做生意,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此时可算逮到了机会,说道:“是啊是啊,坐在狗屎的旁边,可不是要走狗屎运!可惜,狗屎还是狗屎!” 妇人一看,尚可瞪着一双大眼睛,赶紧闭嘴,不敢再说什么。 那姑娘却在此时带着笑容,对着妇人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谁是狗屎?” 妇人一惊,一捂嘴,忙道:“姑娘,我说错了话,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张嘴呀,真是该打。”竟真的对着自己的脸轻轻打了两巴掌。 姑娘嘴角微微一抿,说道:“算了。”先头走了出去。 …… 方展三人跟随那小姑娘出了集市,沿街道走出不远,折而向西,再行一段,来到一座颇具气派的府邸跟前,有人自阶上走下,边走边笑着道:“烟屏姐姐,你可回来了,府里可热闹了,夫人正找你呢。” 那小姑娘烟屏两条毛虫一样的眉毛一动,道:“什么事,来人了?” 那人道:“小少爷今日又开始选取老师,来了几个,都被小少爷问得满脸通红,你是没见到,小少爷果然厉害,现在还在问呢。夫人找你去看看,打探一下,却始终找不到你,快去吧,不然,夫人该生气了。” 烟屏一点头:“知道了。”又对那人道:“我今天买的竹篓,可以给厨房用来买菜,你带着他们去把竹篓放好。”又自怀里取出两颗碎银,递给方展,道:“不用找了。你回去当个事办,再问问你爹。” 方展接过银子,差不多有近一两,说道:“这太多了,我没有那么多找给你,你还是给我铜板吧!” 烟屏看了他一眼,道:“看你面相倒像个读书人,怎的啰里吧嗦,不用找了!”说完,径自向里面走去。 方展三人对视一眼,李玄衣笑道:“啰里吧嗦,走吧,今天你赚大发了。” 当下三人跟随那人来到厨房,依次放下竹篓,在临出府门时,见自大厅里大步走出一名执拂尘的道士。 道士边走边吟道:“青山高歌吟,胜得十万金。浮生若一梦,梦醒百年魂。杯中无美酒,袖里藏乾坤。大道朝天去,脚底可生云!”说完,哈哈大笑。 在他身后,一位中年人躬身相送,嘴里说道:“恭送仙长。” 方展三人见那道士经过他们身边,满面红光,眉须黑白参半,双眼清澈若冰,无半分邪气,都不禁心生好感,退在一旁,让那道人先行。 那道人微微一瞥,看了三人一眼,似乎一怔,然后善意的点了点头,自行走过。 方展正准备随后步出,突见大厅旁边的偏厅里面传出叫嚷声:“你看你都给我找的什么师傅,还老学究,还什么大儒、大家。打今天起,休要再给我找什么老师!” 话音一落,只见偏厅里面气冲冲走出一个十一二岁的锦衣少年。 刚刚那恭送道人的中年人,急忙过去,伸手去捂少年的嘴,锦衣少年灵动一闪,躲了过去,笑道:“爹,咱们说好,此后再也不要给我找什么老师!” 中年人道:“少说两句不行吗?” 这时,偏厅里面陆陆续续走出几个老人,都是手抱书籍,满脸羞红,低头晃着脑袋,窘迫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中年人抢上一步,抱拳说道:“小子太过顽劣,还请几位海量,莫要跟他一般见识,周显在此赔罪了。” 最前面的老人急忙双手狂摆,说道:“不敢不敢,咳,令公子小小年纪,博览群书,我等实在有愧。公子就连《南山随笔》、《咏春江》、《农识》、《见闻杂录》,甚至《樵渔》、《如笔耕山》、《市井麻衣》、《桑织由》这些常人懒得去看的杂书,都点墨在胸,我等没这本事教他,还请另寻高明!” 中年人周显无奈晃了晃头,道:“正是他太过狂傲,不知这世间强者林立,怕他将来会吃苦头,才要找几位来管教约束,几位若走,还要到哪里再给他找寻名师,不知几位可有更好的人选,帮忙引荐引荐。” 少年扬声道:“跟你说了,不要再给我找什么老师!” 周显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发怒,说道:“如果几位有更好的人选,帮个忙啊!今天几位绝不会白来,随后略备薄礼,送到府上,也当是赔罪。” 另一个老人说道:“礼就不必了,我等也受不起,有辱斯文呀!”说着,满脸涨红。 几人正准备向外走去,就听一个春光一般的声音说道:“不用找了,就在眼前!” 二十章 对辩 那中年人周显,正是此间主人。 李玄衣满面春光的说完这句话,歪着头,一脸骄傲的看着方展。 周显循声看过来,问道:“姑娘,你说的就在眼前,是哪一位?” 尚可一旁接话道:“要问世间谁最帅,潭霞溪边读书郎!” 方展低声道:“别给我添乱!” 周显一脸疑惑的看着三人。 这时,烟屏扶着一个中年美妇从另一侧的偏厅走出。 烟屏道:“老爷,这三人是集市上卖竹篓的。” 周显一听,脸上隐隐透着失望。 对着几个老年人说道:“既然几位无甚推荐,稍后我叫人把礼送到府上,还请原谅小儿无知莽撞之罪。” 李玄衣却不愿意了,说道:“哎!跟你说话呢,你不是要找老师吗?眼前这位,可是天下第一学子,想请还请不到呢,这么好的机会,白白丢掉了吗?” 李玄衣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睛看着方展。 方展已转身,准备向外走去。 几位原本兴致很高来到府上的老人家,此时却不再移步。 转身看着周显。 周显却在看着李玄衣:“小姑娘,你说的天下第一学子,是哪一位,帮忙引荐一下。若是真有真才实学,有赏!” 李玄衣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假意很兴奋的道:“有赏?赏多少?” 周显一愣,正要说话,锦衣少年几步走过来,站到李玄衣跟前。 压低声音说道:“添乱是吧?滚!” 说完,转身准备走回去,扬声道:“爹你不是吧,随处都能捡到垃圾来当我老师……哎呀!放手……!” 李玄衣一把抓住他脑后留下的小辫子,这小辫子通常都是父母长辈为了孩子能够长命百岁,刻意留下的百岁辫。 李玄衣一把抓住他的辫子,说道:“说谁添乱?谁是垃圾?” 锦衣少年大叫一声,喊道:“好大的胆子,快……快放手!” 李玄衣呵呵一笑,说道:“小家伙,恁不知道尊重人,你爹娘没教过你吗?” 周显、美妇人、烟屏同时喊道:“住手!你干什么?快松手,那是百岁辫!” 李玄衣也没有真的用力,见他们一个个脸露惊恐,微微一笑,便松开手。 锦衣少年刚脱掌控,突然向着李玄衣怒目相视,一拳打了过来。 李玄衣轻轻一让,躲了过去。 锦衣少年回身,双脚发力,向着她又撞了过来。 却见李玄衣身子向上弹起,一弹丈余,在空中一个转身,头下脚上,落向少年,伸出右手掌,轻轻按在少年头上。 少年一颗头晃来晃去,嘴里嚷道:“你……你在哪……快下来!哎呀!” 少年拼命晃着头,前后左右不停摇晃,却始终不能晃掉头上的手掌。 李玄衣身子下降,手掌却没有松开。 她把一颗头伸到少年脸前,那少年正拼命摇晃,眼前突然多出了一颗头,还是倒着的,“啊!”一声大叫。 李玄衣瞪大了眼睛,也学他大叫了一声。 少年再次拼命晃着头,李玄衣的脸却就在他眼前,不能移动分毫。 少年本能的两手向上抓去,李玄衣另一只手轻轻将少年的两只手擒住,并在一起,笑着问道:“好玩吗?” 与此同时,周显大叫一声:“别伤了他!” 那美妇人颤抖着叫道:“快……放了他!” 烟屏喊道:“护院!护院!” 只见院里同时涌进五六个彪形大汉,手里持棍、拿刀、仗剑、纷纷来到李玄衣近前,一看眼前形势,却不敢再向前。 李玄衣玩的开心,笑道:“好不好玩?” 少年双手被制,突觉得头上力道加重,双腿已开始站不稳,更别说向前移动。 嘴里却喊道:“好玩!确是好玩儿!” “犟嘴!”手掌一旋,身子随之旋转,少年被李玄衣带动,不由自主的也移动双脚转起来。 李玄衣连转几周,越转越快,院里众人同时喝道:“快停下来” 李玄衣不管不顾,见那少年脸色发红,脚底打晃。 问道:“好玩吗?要不再玩会儿?” 少年气喘吁吁,喊道:“不好玩!不好玩!快放了我!” 李玄衣笑道:“那你叫我一声姐姐,姐姐就放了你!” 少年哪肯,但又转了几周后,却真的吃不住了,眼珠一转,叫道:“姐姐!好姐姐!快……放了我吧!” 李玄衣呵呵一笑,停止旋转,身子一弹,翩然后跃,空中一翻,落在方展身前。 她刚到方展身前,就见少年一指她,喊道:“给我撕了她!” 一众护院同时向前扑到,但见一道黑影一闪一晃。 地上“当啷啷”一阵响声,护院手里的各种武器,同时掉在地上。 尚可抱着肩,往李玄衣身前一站,侧头问道:“怎么打?” 李玄衣呵呵一笑:“杀!” 尚可猛然转身:“这……没那么严重吧?” 李玄衣继续笑道:“那你杀还是不杀?” 尚可脸色一沉:“不杀!” 李玄衣假意嗔道:“还说都听我的?” 尚可闷头道:“对的听,不对的,不听!” 李玄衣白了他一眼,说道:“闷葫芦一个,杀杀锐气就行!” 尚可笑道:“好!” 黑影再次晃动起来,眨眼的一瞬,只见所有护院几乎同时倒在地上,无一幸免,一时爬不起来。 这一下,彻底震慑了全场,那美妇人回身说道:“烟屏,这是你找来的?卖竹篓的?” 烟屏急忙跪在美妇人身边,说道:“夫人,只有那白衣男子是卖竹篓的,这两个都是他的朋友,烟屏闯祸了!还请夫人责罚!” 周显却说道:“小姑娘好身手,这位黑衣少年也惊若天人,不知如何称呼?” 李玄衣笑道:“好说好说,我是李玄衣,黑大个子是尚可,这位嘛,天下第一的学子方展!” 周显还没说话,却见那少年几步走上前来,笑着道:“玄衣姐姐,我是周继元,以后我是你弟弟了,可不许反悔!” 李玄衣倒是一怔,万没想到这少年反转的如此之快,令人猝不及防,说道:“我多了个弟弟?啥时候的事?” 锦衣少年周继元又向前一步,尚可看了看他,没有停下的意思,让过一旁。 周继元走到李玄衣身前,双手拉起李玄衣的手说道:“玄衣姐姐,你刚刚认的我,可别赖账!” 李玄衣一时不知所措,看了看方展,却见方展正微笑着看她,不禁自语道:“这……这就多了个弟弟?” 便在此时,只听一个闷雷一般的声音传来:“谁敢在府上闹事,咱来瞧瞧!” 一个满面虬髯的中年大汉几步走进院门,边走边说道:“这才刚出去一会儿,就来砸我的饭碗,谁呀!” 那些勉强爬起来的护院同时凑到他身边,纷纷用手指向三人,大汉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三人,说道:“谁呀?转过来,咱瞧瞧!” 方展、李玄衣、尚可三人却互相看了看,同时低头向前走去。 大汉一晃,来到三人近前,只见三人对着他同时做了个鬼脸,又同时一吐舌头,脸上堆着笑容。 大汉一怔,用手一指,说道:“你们三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尚可,怎么回事?” 来者正是尚可的父亲——尚稷! 这一下,众人不禁同时松了一口气。 尚可憨憨的道:“今天我们陪着方展来卖竹篓,不想正是这里买了,我们就给送来,出了点误会,爹!原来你一直在这里当护院呀!” 尚稷虽不知道详细过程,但想来定是出于误会。 对着周显说道:“老爷,这三个一个是我儿子,另外两个都是村里的邻居,平时处的跟一家人似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显微笑道:“没有没有,尚师傅的儿子和邻居如此优秀,怎的不早说,何必卖竹篓呢?” 方展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卖竹篓有什么不好吗?” 周显一愣,说道:“没有没有,各人凭手艺本事吃饭,原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听这位姑娘说到,你是天下第一的学子,却为何卖起竹篓来了?” 方展没有回答,他不知如何回答,转身向外走去。 那些个老学究此时都纷纷拱手,准备离去。 周继元冷冷的道:“非得找一些个以为胸里盛满了香墨,连《大宇微尘》、《云深九万里》都没读过,也敢在此为人师,真是可笑!” 那些老学究听完后,全都面露难堪之色,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方展原本向外走了两步,突然停下,回身定定的看了一眼周继元。 缓缓说道:“彼时有惑,书自存道。彼时有千惑,千书未可为师焉。自古万卷存胸,无不万人之心血。三人有师,三木可森,天下万物,无可不为师。” 周继元一听,两行浓眉一动。 笑道:“凡人稽首,或为礼仪,或为仰尊,或为拜奉。自古尊师,实为其可师。向来重道,实为其可道。然雏鸡焉敢为凤师,出壳之蛇,焉敢与龙论道,无不争笑耳!” 方展道:“人之所惑,无不偏执已于。观落叶,以为可见清秋,睹落雪,以为及其寒冬,云迅千里,大雨飞渡,天象莫测之变。仅观之表象,岂可妄断乎。未可见叶落为伤,雪为千里寒流。奈何目不视千里,妄言云迅千里之外,撑伞敢言天下无所不雨,固步自封,井口览天之一隅,可惜!可惜!” 周继元道:“君之辩,慈言曰狡,恶语为悖。妄断目不视千里,井口、撑伞种种,无不因君之观表下论。实则隔山观潮,隔海望岛,殊不知龄浅未必输学,短身未必不可过江。象之巨,不可攀树。鸟之微,驰骋云霄。继元之幼,未可有其师!” 方展道:“宇之巨,奈何人心。尘之微,内有万变。瀚宇虽括尘,未见尘之精。尘之所精,难览宇之浩。云难及九万之遥,化雨润地,滋生万物。子虽博,所闻所见,皆由书来。未知行万里,书自万里。世间之恶,不亲见,不可盲阐其过。人之高功,未目睹,不可妄奉其神。胸藏万卷亦如何,死书也!” 周继元看了一眼方展。 这一番话里,包括了他刚刚提到的《大宇微尘》和《云深九万里》两本书。 他凝思一瞬。 嘴又开始动了。 李玄衣看得很开心,当她看到周继元眉头皱了一皱,方展的眉毛展了一展。 于是,她更开心了。 尚稷抱着肩,有些瞌睡。 尚可坐到了地上,用手支撑着腮,眼皮发硬。 时间一点点过去。 周继元的眉头快拧到了一起。 方展的笑容很谦和。 静止! 周继元蹲下身子,额头上滚出了豆大的汗珠,他胡乱擦了一下。 美妇人叫烟屏送来手帕,被他一把拂掉。 然后,他开始双手抱头。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方展静静的看了他一眼。 最后说道:“人之所善,善而杰,则众慕而仰之。人之所恶,恶而雄,虽惧而唾之。唯薄田一亩,清茶一杯,朝出裹露,西归披霞,则众近而亲之。君虽幼,然此后或化九霄金龙,布雨苍生,千秋万世,瞻仰其功。或怒海兴波,沦为恶蛟,后世百年,唾弃之由。善言及此,或入心,或过耳,旁人无可扰!” 周继元听到此处,默默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众老学究却听得直点头,不时露出惊叹的表情。 他们很清楚,这二人一番对辩,涉及到了至少几百本书。 二人都是每本书里借上一句两句,串联到一起,自成一句完整的辩解,却毫无衔接的破绽,便如原本就该如此说的一般。 二十一章 书山 周继元仍在凝思。 一众老学究都面带微笑,其中一个问道:“先生如何称呼?” 方展道:“织篓人,方展。” 那美妇向着周显一递眼色,周显顿时明白。 来到方展身前,拱手道:“可是那位在林家读书一个月的方展?” 方展回礼:“方展曾在林府盘桓一个月,一直感激不尽。” 周显道:“林家和我周家素来交好,且住的很近。” 又一脸诚恳的道:“不知先生对小儿印象如何?” 方展定定的看了一眼满不在乎的周继元,道:“很像我!” 周显笑了:“不知先生可有意做小儿的老师?” 方展收回目光,晃了晃头:“抱歉。无意。” 美妇人站在阶上,一脸殷切期盼,转身看了一眼烟屏。 烟屏会意,走到方展近前,说道:“如果先生同意做少爷的老师,老爷可绝不会亏待了先生,我想,肯定比你卖竹篓要好一些。” 说着,看向周显。 周显忙道:“先生如果同意,我这里也有一座书山,如先生不弃,尽可一观。” 方展的身上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尚稷此时睁开一双牛眼,说道:“我看行!” 方展巡视一周,最后说道:“卖竹篓,很好!” …… 府门外,周显和众人一起送方展三人,周继元牵着李玄衣的手,说道:“姐姐,你可要来看我。” 李玄衣用手指一点他的额头,说道:“你何时学会尊重人,我何时来看你。” 周继元忙道:“我学会了。” 这时,一声蝉鸣传来,声音很近,很响! 现在是三月末,决计不是该有蝉鸣的时候。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在府门外的一棵老杨的横出枝干上面,一只蝉落在那里,正振翅鸣叫。 众人不禁疑惑丛生。 一众老学究更是晃着头。 一个说道:“三月鸣蝉,天显怪像,福兮祸兮,难测!难测!” …… …… 离开周府,方展直接又奔了集市,东逛逛,西看看。 尚可和李玄衣不知他要做什么,一直跟在旁边。 李玄衣终于忍不住:“方展,我们不回家,来这里做什么?” 方展回身一笑:“我想买些东西,去看看林老爷,到了这里,不去看看怎么都说不过去。” 尚可憨憨的道:“买一只鸡,一只鸭,一壶酒,我们晚上就有饭了。” 李玄衣瞪了他一眼:“就知道吃!” 方展无奈一笑,不置可否。 最终方展只买了二两茶叶,用纸张包裹好,拿小绳儿一绑,留出可以手提的小扣,悠悠哉,直奔林府而去。 林府在另一条街上,如果空中观览的话,就会发现,林府的后墙,是紧挨着周府的。 还有一家姓马,紧邻周府和林府,三家成一个三角的品字形,无论从哪个方位看,都是一个品字形。 林府上有一座书山,林府的主人就叫林书山。 是一个满脸和善的中年人。 “这次进京有变故?” “是,皇上取消了我解元、会元的资格。” “你到底写了些什么?”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愿意,我立刻换掉我府上的师爷。” “谢谢林老爷,我想先卖卖竹篓!” “我这里,你可以随时来。” “好。这是我给您买的茶叶。” “碧儿,去泡茶,方展拿来的茶叶。” 碧儿走过来,拿过方展手里的包裹,抿嘴儿一笑:“老爷刚才还念叨你来着。” 方展又施一礼,对着整个身子都充满和气的林书山道:“您费心!” 林书山笑道:“没有没有,别听碧儿瞎胡说。倒是你起名叫毛团儿的小丫头老是念叨着你。” 方展窘迫一笑:“方展无理,当时不知那是府上千金,还望林老爷恕罪。” 林书山摆了摆手:“那有什么,无罪可恕,无罪可恕。” 转而又道:“晚一点我这里会来几位客人,都是当今名士,刚好你来,就不要回去了,留下来给我撑撑脸面,如何?” 方展还未回答,李玄衣脸上绽着春光,先一步说道:“方展,刚好留下来长长见识!” 林书山呵呵一笑,看着李玄衣说道:“姑娘快人快语,性格好生讨人喜欢。” 方展微微一笑:“林老爷可知她是谁?” 林书山一怔,看向李玄衣,摇了摇头。 方展道:“他是李郎中的独生宝贝女儿,李玄衣!” 林书山一听,脸色大变,立刻起身,来到李玄衣身前。 突然一施礼,说道:“原来是李神医的千金,林某怠慢了。快!叫夫人出来。” 李玄衣弄得糊里糊涂的,脸上带着疑问,看向方展。 方展微微一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林夫人多年前生过一场大病,看了好多大夫,也看了好长时间,恰好你爹经过这里,救了夫人。可你爹不受诊金,提出条件是让我留在这里,在他的书山里面呆上一个月。这才有了我与林老爷之间的情谊。” 李玄衣听完,一拍微微隆起的胸脯:“我当是什么事,我爹治病救人,天经地义,你在这里读书一个月,抵了诊金,那也没什么。两不相欠!” 林书山听着李玄衣的话,说道:“姑娘仁慈,可这于我们而言,却是救命再生的恩德,岂敢饮水忘源。” 这时,一个柔得如水一般的声音传来:“是李神医的女儿来了么,怎的不早说,看我们可不是失礼了。” 一个极为美艳的妇人在碧儿的搀扶下,走出内室,来到李玄衣跟前。 定定的看了一眼李玄衣,然后深深道了一个万福,说道:“你是李神医的女儿?” 李玄衣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说道:“夫人不必如此,我爹治病救人,是份内事。” 林夫人脸上满是亲近的笑容,牵起李玄衣的两只手。 说道:“长得真好,不愧是李神医的千金,哪像我们……毛团儿,一天叽叽喳喳的,吵死个人。” 林夫人刚说到这里,就见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从外面走进来。 一进来就嚷道:“谁在说我坏话,那以后我就整天叽叽喳喳个没完,看谁能耗得过!咦!大方块儿,你啥时来的?” 方展一见,脸色一紧,说道:“你若不叫我大方块儿,又哪来的毛团儿。” 进来的是林书山的女儿——林眸清。 看着方展,忽闪着一双眸清美目说道:“大方块儿好听!比方展好听!” 方展望向众人,一摊手,表情无奈。 毛团儿林眸清依在方展身边,抬眼看着他,眼里满是兴奋,说道:“啥时来的?怎不告诉我?” 方展一脸窘态,无奈问道:“我来看看林老爷,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眸清眨着眼睛,说道:“因为我想你呀!” 林夫人笑了,笑得很无奈,说道:“我这个小丫头,今年才十二岁,想来一直把方展当成了玩耍的对象。” 又对着林眸清说道:“你可是有婆家的人,就不会检点些。” 林眸清白了一眼,道:“那个鼻子歪上天的家伙,谁要嫁给他!” 林夫人无奈摇头:“继元长大些,就懂事了。” 林书山双手一摆,说道:“各位请落座,一会儿会有客人上门,三位便留下,也好给我撑撑局!” 二十二章 三大家族 林家、周家、马家一直是古井镇的三大家族。 三家论及财力和声望,互相伯仲,难分高下。 值得传颂的是,三家比邻而居,相互之间极为交好。 就连祖上墓园都是连在一起,墓园立起一尊石碑,名为三丈碑。 碑文记录了三大家族为镇子建立的种种功勋。 问题便出自这三丈碑。 上个月三大家族不约而同的收到来自不同地方的拜帖。 并且拜访同是今天。 随拜帖同来的还有同一本书籍,《三丈碑》。乃是岭西才子吴纵玉所著。 林书山收到第一封拜帖,翻阅之下,只惊得一身冷汗。 书上面对林家、周家、马家极尽溢美之词。 问题是,大都言过其实,并且添油加醋。 甚至还有一些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也被加在书上。 林书山惊惧之下,遂与周显、马家家主马文公聚在一起相商。 三人谈及此事,都不免费解。几番思量,觉得此事大有蹊跷,来访者似乎不怀善意,倒有兴师问罪的意味。 三人最终决定,在市面上收买所有书籍,加以销毁。 但毕竟流传太广,所能收回的不过十之六七。 再各自动用自己的人脉,找来一些能言善辩且颇具学问的名宿前来助阵。 方展先前见到的那些老学究,原本都是周显邀来已备今日之约。 奈何被周继元误以为又是给他找来的先生,被周继元一番逼问,一众老学究纷纷败下阵来。 周显也是抱着试试儿子,同时也试试这些所谓的老学究的本事,没有阻拦。 哪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见到那些老学究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便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此时,在林府的宅院当中,摆好了桌椅,东西各分一排,靠北位置石阶上,是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 左首都是今日来访的宾客,右首则是林书山和马文公邀来的助阵宾客。 方展、李玄衣、尚可三人受林书山邀请,便坐在林书山三人的旁边。 毛团儿林眸清、傲娇少年周继元,还有一个马家的小少爷马果儿各自挨在自己母亲的旁边,站在檐下,同时注视着场中正在说话的一人。 场中人手里正拿着那本《三丈碑》。 他翻到其中一页,说道:“梧桐学院赵彦博,有一点不明。这书里面提到一句,“林、周、马三大家族藏书三万卷,即令梧桐学院的天书阁也难望其项背。”天书阁目前藏书两万七千三百二十九卷,便请三位家主不吝把藏书给赵某一观,真若是能超出天书阁,赵某也好回去交差。” 林书山三人相互看了看,林书山道:“赵兄说笑了,我三家是有些藏书,但就连我们自己,也未曾严格统计过到底有多少卷,现在如果把这些书做个统计的话,时间上不允许。林某三人刚才再三解释过,《三丈碑》并非我们三家授意,这书与我们真的无关!” 赵彦博道:“林老爷不必过谦,整理书籍却是费时费力,所以赵某才第一个站出来,等后面这些访客逐一解决了来此的目的,你的书籍也整理的差不多了。” 林书山摇了摇头,道:“我们不会整理,若是因此开罪了梧桐学院,我三人在此认输,赵兄回去如实回禀便是。就说梧桐学院的地位,无可撼动。这样可好?” 赵彦博正色道:“吴纵玉是什么人,所著书籍岂同儿戏。即便他吴纵玉言过其实,赵某也想知道到底差距多少,便请三位家主成全。” 林书山看了看周显,又看了看马文公,三人都无奈摇了摇头。 便吩咐下去,令府上所有人全都参与其中,把三家的书籍统一搬到林府宅院里面,着人专门拿笔一一记录。 此事颇费时间,场中众人不再理睬。 赵彦博拱手说道:“赵某便在此等候。” 这时一人来到场中,翻开手里的《三丈碑》。 说道:“《三丈碑》第二十九页所提“林家修桥三十七座。周家修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马家疏通河道一千八百余里。此等功勋,即令远在东北边陲的瀚海王,也当拱礼交赞。” 说到这里,他把书一合,说道:“林老爷、周老爷、马老爷,湖州戴尊礼想问一句,瀚海王征战四方,辅佐先皇打下这不世江山,也是你区区三家富商可比的么?”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右首阵列中,一人猛然站起。 怒气冲冲的说道:“不才蒋世旭身居江台州,对三家多年来所作所为深表钦佩,书中所提,有何不妥?难道瀚海王不入俗尘,对修桥铺路通河道难以入眼不成?” 左首阵列中又有一人站起说道:“区区商贾,并论于开疆扩土的一代戎马藩王,可笑之极!” 右首站起一人,朗声道:“此书乃是吴纵玉所著,各位也该问问这岭西才子才对。” 左首宾客中一人摇头晃脑的说道:“韩良有礼。” 右首那人拱手道:“是那位作画的韩大家吗?” 韩良笑道:“所谓“大家”,不过是旁人往脸上贴金罢了!” 右首那人回道:“在下郑茂林,请问,郑某刚才喊你一句韩大家,韩先生也答应了,那证明你是一位真正的大家喽!” 韩良一怔,说道:“我可没有这样说,是你自己说的。” 郑茂林笑了笑,再没说一句话,就坐了下去。 场中一时无人再说一句话,气氛瞬间凝滞。 郑茂林只用这一问一说,便隐然解释了此书与三大家族之间的关系。 正如韩良自己所说“我可没有这样说,是你自己说的。” 片刻后,左首有人站起说道:“鄙人安子游,书中第三十八页所提,“高唐国护国神柱九千八百根,三丈碑仅只一碑。一者护国,一者护镇,其功有大小,其意无高低”。安子游素来居于幻海之滨,家边就有一根护国神柱参天拔起。近十几年来,每每看到,心生崇敬。此《三丈碑》怎敢与护国神柱相提并论。” 安子游一番话说完,没有一人回复。 只因这护国神柱在高唐国上下都无人敢诋毁。 在高唐国百姓心里面,护国神柱便是真神一样的存在。 高唐国正史有载: “武凌十三年,三月十四日,子时三刻,琼华州境内,天降无数道天火,而后地有强震。 地有近五尺宽裂缝,绵延三千余里。 隔日裂缝渐宽,增尺半。 再隔日,增二尺余。 三日,又增半尺!而后停止继续增宽。 武凌十四年,三月十四日,再次发生强震,裂缝复又增宽二尺。 武凌十五年,三月十四日,三次发生强震,裂缝又宽一尺。 武凌十六年,国主武凌皇帝飞龙入梦,按梦中所示,结盟幻海王朝,以九千八百根通天铁柱深埋地下一千五百余尺,铁柱直径长七尺七寸,上以巨链连接一起,试图牢牢固住裂缝不再增裂。 武凌十六年三月十四日,最后一根巨型通天铁柱在高唐南境,幻海之滨,经两国协作,浩然立起。 同日,海中出现巨大漩涡,幻海王朝三十万将士连同国君在内,卷入漩涡中,无一生还! 自此,高唐国每年三月十四日,举全国之力,各地百姓择近对九千八百根通天铁柱行跪拜礼,以缅怀盟国幻海王朝三十万将士和幻海国君的英灵。” 二十三章 激辩 安子游目视林周马三人,说道:“三位有何辩解?” 马文公长叹一声,说道:“这位吴纵玉吴大才子何时被我三家得罪了,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我们曾派人寻访过吴纵玉,奈何此人到如今音信杳无。” 便在此时,听得大门边上一棵老槐树下传来一个苍老又纤细的声音:“大话吹出去了,现在才来往回兜,面子里子都想要,哪有这样的好事!吴纵玉已经死了。你们明明知道,瞒天过海,欺世盗名。”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门口斜倚在老槐树下一个老者,手腕上盘着一条拇指粗细的麻绳。 那老者说完这句话,没有看任何人一眼,转身站起,只留下一个背影。就走了出去。 这人何时来的,没人知道。 方展坐在林书山旁边,只看了一眼,心底一震。 身子动了一动。李玄衣问道:“怎么了?” 方展看着那老者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人他见过,是在那一晚夜游时,无意中穿过镇上街道旁的墙壁,看到的那位满脸满眼透着死意,有一张死人脸的老者。 当时方展就感觉到这人不简单。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大惊,同时站起喝道:“留下他!” 原本在整理书籍的一众家奴同时停下,向外抢去。 尚可和李玄衣看向方展,投去让他选择的目光。 方展点了点头。 一黑一黄两道身影如电射出,抢在家奴前头。 但尚可和李玄衣虽快,赶到门外时,已不见了老者的踪影。 相反,他们看到了一群人正朝这里走来。 这是一群极普通的百姓,他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陆陆续续来到门外。 不一会儿,门外已聚集了很多人。 尚可、李玄衣回到方展身边,摇了摇头。 林周马三人看了一眼聚在门外的百姓,大都认识,全是镇上相熟或不相熟的普通百姓。 林周马三人愈发觉得事态越来越严重,不禁都暗自摇头。 有人此时翩然入场,朗声说道:“吴纵玉既然早已身死,在下想问一句,书中最末一句“林周马三族,承袭天道,可谓天功也!”是否便以为口碑载道,著书立传,敢与日月争辉!” 右首又起一人:“口碑载道便是承袭了天道,天道即日月,天道即人道,众人道好,有何不可!” 左首一人道:“我看你这是横行霸道,单是你三家墓园就占地极广,这不是霸道是什么?” 右首一人怒气冲冲来到前者跟前,说道:“在下衍州司马纪,问你一句,我现在内急,想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拉泡屎,那这荒无人烟的极广范围内,是不是就都是我的茅厕?” 前者一怔,道:“自然不算。” 司马纪道:“怎么不算?” 前者还未说话,一人笑道:“这位司马先生,你把茅厕与三大家族的墓园相提并论,难道是说三大家族的墓园是茅厕吗?” 司马纪一怔,急道:“你胡说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 转头看向林周马三人,见三人面色很是难看。 急的一拂袍袖,叹了一声,退回桌后。 李玄衣坐在方展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 转头说道:“方展,他们辫来辩去,好无趣。要不,你下去跟着辩一辩?” 尚可一边附和:“我看行!” 周继元此时来到李玄衣身边,说道:“玄衣姐姐,你觉得无趣,不如到我家,我给你看些好东西,如何?” 毛团儿林眸清也来凑热闹,笑道:“是什么好东西?” 周继元瞪了她一眼:“媳妇儿,着急让我把你娶回去就直说,我可以跟爹商量。” 林眸清涨红了脸:“去死!” 周继元哈哈一笑。 马文公的公子马果儿要比周继元和林眸清还要小上一两岁,在母亲旁边也正看得没劲,见这边聊得热闹,也凑了过来。 圆圆的小脸儿堆着讨好的笑容,说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也带上我呗?” 方展在旁边看到,笑了笑。 低声对李玄衣和尚可说道:“你们觉不觉得,他们三个,跟我们小时候很像?” 李玄衣和尚可对视一眼,同时点头。很真诚! 周继元和林眸清同时对着马果儿嚷道:“憨憨傻傻的,一边儿去!” 马果儿脾气很好,还是堆着笑容,说道:“能不能别老是欺负我……你们夫妻两个!” 周继元和林眸清同时火大,对着马果儿吼道:“讨打!” 马果儿急忙躲在尚可身边。 见到这样的情景,方展三人同时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那时的青葱岁月里,李玄衣经常缠着方展不放,方展抓着书不丢。 只要等到尚可来到,就变成现在这样,两人同时对付憨憨的尚可。 尚可一把拉过马果儿:“咳,跟我一样,总是被人家合起来欺负。” 方展和李玄衣都笑出声,同时发觉气氛不对,对视一眼,急忙噤声。 场中激辩还在继续,一人摇了摇头,退回右首。 留下的是个瘦长的书生,此时对着周显一拱手,说道:“江台州卜士东,请问周显周老爷,《三丈碑》中提到,三大家族产业如海,那这如海产业从何而来?” 周显见他点名问自己,起身正要回答,右首的司马纪显是刚刚窝了大火,急于表现。 接话道:“刚才已经说过了,多此一问!” 卜士东缓缓转身,看了他一眼,说道:“我问的是周老爷,这位茅厕仁兄,你是吗?” 司马纪脸憋得通红,左右不是,愤然坐下。 周显脸色凝重,说道:“祖上代代相传,又不断扩展,得有今日。” “那么请问,祖上第几代开始发迹?” 周显双眼微眯:“往上数第五代。” “三丈碑立于何时?” “便在第五代!” “祖上如何发迹?产业从何而来?” 周显猛然抬头!林书山、马文公霍然站起! 场中气氛再度凝滞。 周继元见父亲被人一番逼问,稚嫩又俊朗的脸,罩上一层寒霜。 但他不急不躁,来到场中,站在卜士东身前,眼眉一紧,随即笑道:“请问是卜士东?” 卜士东笑了笑:“正是!” “卜先生还有一位兄弟怎么没来?” 卜士东一怔:“你认得我?” 周继元微笑:“不但认得,我还知道你那位兄弟叫做卜士西!” 卜士东惊讶道:“你如何知道?” “你叫卜士东,你的兄弟叫卜士西,没错吧?” 卜士东捻须道:“岭南卜氏双辩,你是从何知晓?” 周继元笑道:“你兄弟二人合起来就是卜士东西,绰号“不是东西”,大名鼎鼎,我早就如雷贯耳了!” 卜士东万万没想到,周继元兜了一圈,埋伏在这里。脸色微沉,哼了一声,说道:“小兄弟果然机变。” 却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向周显问道:“周老爷,还请如实相告。” 周继元转到他身前,正色道:“已亡国的江台王朝有正史所载:“江台王朝谋士卜先机自恃神鬼机变,被江台王朝已故国主尊为仲父,种种治国策略,御敌谋算,皆出自卜先机。最后,江台王朝也就顺理成章的被我高唐吞并,卜先机可谓功不可没!” 卜士东双眼只留下一条缝隙,他的眼里有狼奔了出来。 周继元冷冷的又道:“可怜江台国主致死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儿老小被瀚海王旗下铁骑踏成肉泥,他临死时,不知心里可有想到过这位后来在高唐国不受待见的卜先机?” 卜士东身子有些发抖,看着眼前这一脸寒冰的少年,恨不得把他吞了。 周继元又道:“不过,江台国主应该可以瞑目了,卜先机最后被人双刀斩成了八块儿,据说还是被一个年轻女子所杀。” 周继元冷冷的看了一眼卜士东,又道:“我爹可有问你祖上是做什么的,可有问你祖上是如何发迹的?可有问你,你身居现在的江台州,这卜先机可是你的父辈族人?” 这一番话问下来,全场的目光全都投到卜士东身上。 卜士东仰头叹了一声,心底最不愿提及也最怕人提起的家族丑事,被这少年三言两语点破。 看了一眼众人异样的目光,一时间只觉得无地自容,转身对着周显一拱手,愤然离去。 周继元小小身躯,傲然立在场中。 说道:“我爹曾对我说过,来者友善,必要恭谨。来者存恶,必痛迎之。可是今日所来的访客,我看不出一丝友善。” 他略一转身,站到正中间。 朗声道:“家父周显,我是他的独子周继元。一直是你们在问,我现在有三问,还请诸位解答。” 二十四章 三辩 周继元不顾全场惊诧的目光,环顾一周。 说道:“卢灿声所著《绿水桥头》中有一句“天地虽宽,万丈红尘,唯绿水桥头不可为外人扰之。桥行独木,水为自引,陋室门前,唯我独享!” 田叟所著《垄上歌》中一词云“薄田亩半,绿豆红豆,我说才算! 琼华州癫狂书生伏不疑所著《癫狂竹屋》中所言“纵横四千六百余,纵随我意,横从我念,竹屋亦癫,我亦狂,劈材烧火,要你管!” 周继元说完,环顾一周,又道:“各位都是胸盛香墨,饱读诗书的名士,怎的连这点肤浅的道理都不懂?” “第一问!我周家、林家、马家富可敌国也罢,饥不裹食也罢,与你等何干?” 他不等有人回答,又道:“沙州才子黄定州所著《缺月》中有言“月虽缺,实隐其后,人遮面,诡在心中!” 酒夫子游鸢所著《打碎空瓶》中言道“瓶腹若人心,盛酒乃醇,盛蛇乃毒,盛水乃清,目不视腹,打碎既知!” 鬼谋神算许盲夫所著《神策》中有言“路有千万,殊途同归,乃人为之。百涓溪流,融归大海,乃地顺之。人众齐至,不论善恶,乃心同之。” 第二问!各位不约而同,所为何来,你们自己心知肚明,却遮面盛瓶,各怀鬼胎,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到底有何目的,不妨直言!” 周继元一双冷目横扫全场。 又道:“思图阁大学士兼史官纪汝清所著《非史》中言道“撰史者,心存有异,目的不纯,人之刀剑。” 前大衍王朝如今的衍州居士柳飞絮所著《万卷不真》中有言“书万卷,其真有限,言百万,实不过万。无不争笑耳!” 不丁山戏鹤居士姜衍所著《飞鹤展羽》中说道“鹤羽扇风,快至千里。人心扇风,快至书籍!” 第三问!一个我三家没人认识的吴纵玉,写了一本明眼人都能看出处处杀机,恨不得一下子将我三家剥皮削骨的恶毒书籍,各位也算当今名士,怎的衣袖遮目,昧着良心,你们的所谓修养何在,所读诗书,莫不是当吃了狗屎!” 周继元每一问,配合引经据典。每一问剑指心腹,明骂暗讽,最后一句简直引起众怒。 但怒归怒,倒也把所有人问得一时哑口无言。 今日所来访者,都是自命有学问的,见周继元每一问以三本书做引,如果上去胡乱辩一通,那跟市井吵架也就没什么区别,徒增笑料。 众人心知肚明,若要回他这三问,就必须同样数量的再引经据典,可一时间,大部分人搜肠刮肚,想不出更好的回击辩解。 林眸清撇着嘴,抱着肩,定定的看着场中少年。 马果儿笑嘻嘻的走过来,眨了眨眼:“越看越顺眼,是不是?” 林眸清“切!”了一声,说道:“顺眼给你!” 马果儿一呆:“我是男的!” 继而又笑嘻嘻的说道:“你的眼神都变了,别不承认!” 林眸清的脸有些红。 周继元脸冻寒冰,眼神凌厉,冷冷的道:“谁来解答?” 一时间气氛凝滞,来访者阵列中,大部分都在左顾右盼,交头接耳。 唯有三人与其他人毫无交流。 一个便是梧桐学院的赵彦博。 他此番前来似乎只为看看三家的藏书数量,于其他,心不在焉。 一位是一个皓首仙风的老者。 此时正捻须微笑,看着周继元,露出欣赏之色。 还有一个年轻人,脸色凝重。 似乎被周继元一番话有所打动,又似乎对其他人颇有不屑。 坐在最边上。也只有他衣着朴素,所穿的是当下最粗最便宜的一种衣料。怎么看都像是刚从田里务农回来。 周继元从众人脸上逐一看过去,然后昂然抬头,说道:“如果没人来解答,便请回,这里没有备宴!” 场中哗然,却还是没人出头。 坐在最边上的粗衣年轻人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一下。 站起拱手道:“苦竹岭陋室寒门,浅学贫子魏鸣宫,此番前来,只为一两金,请赐教!” 周继元见他开门见山,毫不避讳来此的目的,心下倒多了一分好感。一拱手,说道:“请入场!” 清贫学子魏鸣宫再一犹豫,便昂首阔步,来到周继元身前。 周继元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站在面前的人。 大致明白了为什么叫他入场时,犹豫了一下。 鞋! 一双粗布鞋上面两个大脚趾处,都有补丁,尤其在鞋帮处,早已起了飞边儿。 一身深黄色土布衣衫,早已洗的发白。 魏鸣宫见周继元上上下下看了自己一番。 冷然道:“家贫无策,周公子若以貌取人,魏某这便退回!” 周继元郑重施礼,说道:“不敢!” 方展、李玄衣、尚可三人同时心里叫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是给了周继元,因他眼见对方贫寒,却丝毫没有轻视的态度。 魏鸣宫见他施礼郑重,随即还礼,说道:“君之道,存乎言行。天之道,泽被苍生。魏鸣宫今日言下心虚,行之有愧。但为了一两金,不得不与君博一局。” 周继元道:“好说好说,请!” 魏鸣宫正色看了一眼周继元,道:“方才闻君一席话,震惊不小。君龄尚小,然博览群书,信口拈来,字字中的!恰好,你所提到的书籍,魏某也曾一观。只是见解略有偏差,还望指教!” 周继元道:“好说好说,请!” 魏鸣宫道:“周公子方才三问,以九本书籍为引,魏某便以这九本书籍作答。” 说完,环视一周,气度不凡,昂然道:“卢灿声父辈先闲,乃江台王朝名门望族,后来战乱,家道中落,他自己又屡试不第,便僻据深山,结草为庐,画一方小小天地,独为己用。实为龟缩之举。 《绿水桥头》中最末一句“世间无用武,空置才华。心中有天地,绿水桥头。”足以证明卢灿声并非心境悠然,只是自认为怀才不遇,满腹怨言罢了。 田叟亦同此理,《垄上歌》下半部分一句“春播红豆,秋收绿豆”短短八个字,田叟多年苦读,空置田间的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方展听到此处,嘴里喃喃道:“春播红豆,秋收绿豆。说的……好!” 李玄衣与尚可同时看向他,脸色微沉。 魏鸣宫继续道:“伏不疑是个真正的酒鬼,后来真的在酒后把自己亲手搭建的竹屋劈材烧火,《癫狂竹屋》只留下灰烬,随风散了” 他说到这里,缓缓转身,定定的看着周继元。 “第一答!以上三人,两个落第怨愤,僻居深山田间。一个纵有不世之才,借酒癫狂,具是身孤潦倒之辈。怎可与三大家族相提并论。你三家名声远扬不说,吴纵玉著书立传不说,单是碑高三丈,书表其功,为世人瞻仰,难道就不能有猜疑,不能有指责,那你立那么高的碑做什么?” 魏鸣宫说完转身,又道:“沙州才子黄定州昔年身在官场,位高时做到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后来不堪排挤,愤而辞官。所以在他心中,阴者居多,阳者很少。回乡后半年,写就《缺月》。 满篇诡诈人心,读他的书,再难看到缺月的美。 晚年病榻上,他在《缺月》的最后,填了一句“立身正,月自圆。心若邪念,缺月无边!” 这是他临终总结,也是他在官场溃败的总结。溃败的原因,在他病时才幡然醒悟,都是因为他自己先心怀不轨,想要算计别人,反遭吞噬。” 魏鸣宫缓了一口气,又道:“堪比癫狂书生伏不疑的酒夫子游鸢,在经历人生断崖式的低谷时,写就《打碎空瓶》。 怨念丛生,心理扭曲。愤世嫉俗,戾气极重。诸多坎坷波折后,他学会了酿酒,而且酿的很好,就是现在市面上常见的“鸢酒”。 后来他重写了一本《酒瓶》,其中一句“九蒸九酿出好酒,九曲九湾通大道!空瓶须留,盛满美酒!” 这是他从新审视自己的最好结果,抛弃怨念,宽于待人,世间诸多狡诈,随之消散。” 魏鸣宫看了一眼周继元,发现周继元的眼神里有些浓浓的深意。 他善意的笑了笑,又道:“我没有资格点评鬼谋神算许盲夫的书籍,《神策》滴水不漏,许盲夫真乃神人也。但许盲夫虽森罗万变,胸间纵横星河,却看透天地红尘,《神策》最后一句“世间千万策,不如无一策。心若不贪,要策何用!身正光明,阴策不复!” 然后,他正色道:“第二答!碑高三丈,立在阳光下,碑文若真,功德无量,何惧他人心怀鬼胎,清者自清。我为一两金而来,他为十两银而来,纵前赴后继,黑即黑,白即白,何必自扰!” 周继元一瞬不瞬的看着魏鸣宫,静静的听着。脸色凝重。 魏鸣宫看了看自己的鞋,苦笑了一声。 又道:“纪汝清纪大人所著《非史》,方才周公子所提的一句“撰史者,心存有异,目的不纯,人之刀剑。”敢问周公子为何不带上下一句。” 他不等周继元回答,续道:“下一句是“著书者,其心若公,开蒙解惑,世之明灯!”纪大人一生,公正廉明,满身正气,我辈楷模。魏鸣宫每每想起,心存仰慕。我想这下半句,正是最好的解答。” “前大衍王朝柳飞絮所著《万卷不真》,满篇悖论,简直狗屁不通。无怪乎以前的大衍王朝被瀚海王不费刀兵,仅只三封书信,便叫一代君王双手奉上城池。这样一本狂妄悖逆,眼界窄小的书籍,居然得以流通,大衍王朝不亡国,那就真是万卷不真了。” 说到此处,魏鸣宫定定看了一眼周继元,扬首道:“此书不提也罢!” “戏鹤居士姜衍,超然物外,与群鹤同居,俗世纷扰,不在他的眼里。功名利禄,不在他的心里。《飞鹤展羽》全篇引正途,指天道,与许盲夫的《神策》,刚好背道而驰。但两者具是已臻化境的天书级别。魏鸣宫不敢点评,但可借书中一句回敬周公子。” 他转身,看着周继元,缓缓说道:“心中有天地,神识化飞羽!千山渺孤影,留待后人评!” 然后他深施一礼,说道:“第三答!魏某良心安在,为一两金,修养堪忧。狗屎?我不吃!” 二十五章 辩中辩(一) 周继元以九本书籍为引,提出三问,本就令在场所有人感到如山压力。 甚至很多人认为几乎无可辩解。 等到魏鸣宫入场,以同样的九本书籍,再配合九本书籍作者的自身情况,加以剖析解读,场中所有人一致认为,魏鸣宫一番辩解言论,可说无懈可击。 周继元站在原地很长时间,闭目凝思。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周显却已经很知足了。 周夫人满脸的欣慰,无论周继元能不能再继续辩下去,她都足以骄傲。 林眸清来到方展身边,小声道:“大方块儿,你帮帮他!” 方展一怔,反问道:“你认为我能帮到他?” 林眸清使劲点了点头。 李玄衣眨了眨眼,说道:“他叫了我一声姐姐,就是我弟弟了。” 尚可揽着马果儿,低声笑道:“帮帮也无妨。” 方展看了几人一眼,又看了一眼场中仍在闭目的周继元。 略一凝思,站起身来,朗声道:“《淮水居赋》《垄上陌》《毡帽里子》《老福子》《瑰丽阁语》《下马携衣》《小亭闲赋》《汜水闲舟论》《单语碑》。” 在方展说完后,所有人的目光齐聚这里。 场上起了变化。 魏鸣宫一怔,陷入深思,脸色凝重。 赵彦博原本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此时却闭上了眼。 皓首老者眉头一皱,随即闭上眼睛。 周继元听到方展说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同样陷入沉思。 场上有些人还在低声议论,有些人如以上四人一样,闭目凝思。 时间一点点过去,场上逐渐安静。 李玄衣、尚可、林眸清、马果儿四人看得糊里糊涂,尚可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方展脸色平静,说道:“坐下慢慢等。” 芽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可能真的做了一件错事?” 方展在心底问道:“什么?” 芽儿忧郁的道:“如果没有我,别人没有机会拿到状元。” “为什么?” 芽儿道:“你的回辩,层层叠叠,机关算尽,即便是许盲夫、姜衍、外加上那个酒鬼伏不疑同至,恐怕也接不上来!” 方展一怔:“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芽儿道:“好歹我也读过一些书,即便及不上你,但场中除了周继元和魏鸣宫,我还真没瞧上谁。” 方展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想到了第几层?” 芽儿叹了一声:“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我想到了三层。” 方展沉默了一下,缓缓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简单!” 芽儿道:“不过魏鸣宫有两点没有说对。” “哦!那两点?” “癫狂书生伏不疑的竹屋烧毁不是他酒后撒疯,而是他在休习火离剑道,我离体时,他已小有所成。戏鹤居士姜衍,不能跟许盲夫抗衡,他与鹤同居,只是他想不通许盲夫给他提出的三问。” 方展一呆,问道:“这你也知道!” 芽儿又道:“还有你更不知道的,三大家族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方展一惊:“为什么?” 芽儿道:“这里有剑气和妖邪之气混合在一起的诡异!” 方展心头猛地一紧。不禁转头看向林书山三人,见三人也正陷入沉思。脸色平静。 芽儿又道:“和他三人无关,他们不通武道,跟你一样。具体是谁,目前我还看不出。” 方展缓缓收回目光。 场上的魏鸣宫和周继元还在闭目凝思。 两人额头和鬓边都有汗水渗出。 过了很长时间,周继元缓缓睁开眼睛。 朝着方展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崇敬。 然后,他准备开口。 魏鸣宫察觉有变,睁眼看着准备说话的周继元,伸手缓缓一摆,打断了他,然后他继续闭目凝思。 周继元在看着他。 又过了很长时间,魏鸣宫缓缓睁眼,定定的看着周继元,默默的摇了摇头。 对周继元一拱手,沉郁的说道:“不辩了。我接不出!” 他转身。 场上所有人在看到他二人对话之后,魏鸣宫突然认输,都觉诧异,都在看着他。 却见魏鸣宫缓步走向方展,来到近前,恭然立定,然后郑重的深施一礼。 缓缓说道:“承蒙教诲,感激不尽,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方展站起还礼道:“竹篱村织篓人,方展。” 魏鸣宫眼眉一紧:“您是被皇上取消了解元、会元资格的学子?” 方展一脸平静的道:“我现在是织篓人。” 魏鸣宫又施一礼,道:“多谢!” 此时周继元也来到近前,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魏鸣宫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知道跟你想的可否一样?” 周继元道:“请讲。” 魏鸣宫转身看了一眼满场,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方先生刚才所列的九本书籍,是想托你之口,对魏某说些话。这九本书籍的作者,分别有九段往事,与魏某所经所想极为相似。” 这下周继元脸色一紧,说道:“看来我们所想真的不一样。” 魏鸣宫一怔,皱眉看着周继元,又转头看了看方展,却见方展还是一脸平静。 平静的深不可测。 魏鸣宫回身说道: “九本书籍依照顺序,分别是《淮水居赋》《垄上陌》《毡帽里子》《老福子》《瑰丽阁语》《下马携衣》《小亭闲赋》《汜水闲舟论》《单语碑》。”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周,缓缓道:“顺序很重要! 第一本《淮水居赋》的作者是“身立寒门,志在九天的解邈。 第二本《垄上陌》的作者是束草为履,徒步七千的名士李禅山。 第三本《毡帽里子》的作者是一件蓝衣洗成白衣,最后自命白衣居士的范陌云。 第四本《老福子》的作者是苦读至八十高龄,进士及第的梁浩。 《瑰丽阁语》乃是身在青楼,被世人离弃,却志在报国的奇女子谢红烟。 《下马携衣》是捍卫自己尊严,舍弃千两黄金的威远将军杜仲武。 《小亭闲赋》的作者却是乞食千里,进京赶考的前大衍王朝的状元郎黎远途。 《汜水闲舟论》的作者是功盖千秋的一代名相韩庐。 最后一本《单语碑》的作者,乃是我苦竹岭的前辈先人,齐屏山。” 魏鸣宫一番话说完,眼光缓缓看了一眼全场。 “说到这里,各位应该已经知道这位方先生想通过这九本书,传递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信息。” 他不等有人回复,继续道:“他是想告诉我,虽身在寒门,穿着草鞋,一件衣服洗的发白,但不可放弃求学苦读。虽被世人所弃,但志向不可更改。他日纵身无分文,也可学那乞食千里,进京赶考的黎远途,切不可为了现在的一两金,舍弃自己的本真。希望我将来可成为韩庐一样的有功于社稷的好官。最后他告诉我……” 他说到这里,转身定定的看着方展,缓缓道:“齐屏山就出自苦主岭。” 方展平静的脸,终于笑了笑。 周继元一双眼睛里绽出异样光辉,看着方展。 李玄衣、尚可、林眸清三人都在怔怔的看着方展。 马果儿左看看,右看看,无缘无故的一笑。 场上躁动起来。 有人在频频点头。 有人在交头接耳,有人惊叹出声,有人满脸不信。 周继元在说话。 “我的看法和你有所偏差,不过一样,无懈可击。” 场上瞬间安静。 魏鸣宫深深看了他一眼:“请讲!” 周继元对着方展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然后转身。 “你出身寒门,志在千里,所以,你想的,都是跟一些名人经历有关。因此,你想到了这些。我不一样,我读书喜好看一些趣闻杂事” 他转身面对全场,朗声道:“前者同样,顺序很重要!” 然后他突然问道:“各位可知古井镇的古井从何而来?” 场外立时有看热闹的百姓喊道:“那是三大家族的先辈们辛苦挖井得来。” 周继元微微一笑,道:“说的好!” 然后朗声道:“《淮水居赋》中载“君山县久旱无水,穷四人,年半载,挖井一口。得养千人。功高也!我三家先辈,挖井三口,养多少人?” 他定定看了一眼全场,又道:“《垄上陌》有一段“泥荒村本无良田,荆棘遍野。有李、范、田三族先辈,开荒修路,引水成渠,化废为宝。过往逃荒百姓纷纷驻留,得以成村,名“泥荒”。我再问一句,古井镇又从何而来?” 这句话问出口,今日来访者或缓缓摇头,或低首,无人回复。 场外百姓喊道:“古井镇是因为有了三大家族在唤儿江干涸时,挖井三口,后来百姓慢慢聚在此地,久而久之,变成了今天的古井镇。” 周继元不改一向傲娇的本性,冷冷的道:“知道就好!” “《毡帽里子》中记载了前江台王朝富商吴循如何历尽千辛万苦开通陆上货运。《老福子》记录了作者先辈如何排除万难开通漕运。《瑰丽阁语》记载了谢红烟赎身离开青楼后,创立研制冰丝,畅销全国。我再问一句,我三家先辈,挖了井,引来各地流民,逐渐成了今天的古井镇。又辛苦开创自己的商业布局。有多少人得以养家糊口,有多少人得以安身立命,有多少人在此中飞黄腾达。不求有人感激涕零,但总不至于听风是雨,咄咄逼人吧。” 周继元冷眼纵顾全场。 又道:“《下马携衣》有载一段令人气得喷血的典故,威远将军杜仲武曾信马由缰观看一本《黄沙记》,西举国向来与沙皇不睦。此事被他的直属部下季净之看到,偷偷呈报上去,又一番添油加醋,说杜仲武每每观之,心生向往,每每看之,面带微笑。西举国主盛怒之下,欲杀了杜仲武,幸而被群臣冒死进谏,得以罢官保命,也因此才有了后来的《下马携衣》。可是没了杜仲武,过了不久,西举国就被高唐轻松攻城破关,吞并合一了。然而《黄沙记》里面所记的,只不过是沙漠里的风土人情罢了。一本《黄沙记》再加几句添油加醋的恶毒话语,毁了杜仲武,间接也加快了西举国的覆灭。各位!你们说可不可笑!” “《小亭闲赋》有记“辉山有亭,传立柱乃金,亭瓦乃银,人众过万,各怀叵测,逢人言,亭乃鬼亭,阴气损国脉,必往拆之,欣然而往。哈哈!我三家立柱乃木,瓦为琉璃,拆了就不值钱了。” “《汜水闲周论》最后一篇所记“外敌来犯,全力退之。”《单语碑》所载,“昔年遇飓风,碑身晃动,择近百姓,全力护碑,八字金言,摇而不倒!” “我是周继元,今日要护我三族的三丈碑,不服来战!” 二十六章 辩中辩(二) 周继元环顾全场,从每个来访者脸上逐一看过去,没人回复。 魏鸣宫听完周继元一番话之后,看向方展,眼里透着不信,但他经周继元解读之后,心下很清楚,方展所列出的九本书籍,确然是刚好给他和周继元每人都提供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顺序,很重要!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都在看着方展。 方展的脸很平静。 场上很安静! 李玄衣快要爱死方展了。 他拉起方展的手臂,说道:“真的是这样吗?你真的可以这么短的时间,一下子在九本书里找到这么多的东西?而且都是针对今天的?” 方展瞥了她一眼,对尚可说道:“管好你媳妇儿,丢了我可不管!” 尚可一怔:“啊?” “啊什么啊?你媳妇儿快犯花痴了,你看不出来?” 李玄衣一甩他手臂:“怎不去死!” 方展没有再理她,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全场。 魏鸣宫和周继元二人看到他的表情,心底都是一震。 “难道?还有我们没想到的?”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惊异的看向方展,都有些骇异。 全场无语,一时间再也无人说话。 例外是有的,便是那皓首仙风的老者。 老者来到方展身前,拱手微笑道:“周公子和魏鸣宫本就脑速惊人,知识渊博,令人佩服。想不到方先生更是堪称天人,老朽顾亚樵,今日真是开了眼。” 顾亚樵这一说,所有人都看过来。 有人问道:“好像你想通了似的,给解释解释,让我们也开开眼。” 顾亚樵微微一笑,说道:“刚才方先生所提九本书籍,以最后那本《单语碑》做尾,此事大有讲究。恰好老朽生平最是偏好研习各处碑文上面的种种趣事,说到底,是因为字!此次前来,也是为此,暂且不提。” 他笑了笑,又道:“老朽本以为自己所想已经完全能够解释的通方先生所提到的九本书籍,万不曾想前面二人也各想出一层,且都毫无破绽,方先生真可谓天纵奇才。以下是老朽对于这九本书的解读,不知说的对不对,还请方先生指教。” 他深施一礼,缓缓道:“这九本书每一本都有提起碑文。而各位今日前来,也正是由这三丈碑而起。还是前面两位所说,顺序很重要!” 说到这里,他突然对着林、周、马三人一拱手。 说道:“三大家主,不知可否借文房四宝一用?” 林书山立刻挥手,着人取出纸墨笔砚,放在顾亚樵身前桌上。有人给研好了墨。 顾亚樵眼光一扫,见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一应俱全,心下甚慰,施礼道谢。然后他执笔说道: “《单语碑》乃苦竹岭齐屏山所著,昔年齐屏山游稽空台,在山顶临风而立,观单语碑,心生超然之念。遂在返回后,写就了《单语碑》,其目的是为了解析《单语碑》上面的八个字“清风四两,黄金百万!”但在此处一语双关,老朽想了想,如果要连在一起,每一碑上面多则七百字,最少仅只八个字,如何从每一碑上面选出一句话,最是关键。” 他手里握着笔,环顾一笑,又道:“顺序很重要!但如果连起每一碑上面的第一句,或是最后一句,就都不成文,狗屁不通。 所以,顺序是第一碑《近水碑》的第一句“君居有井,水不设拦”。” 他说到这里,提笔在纸上写起来,字为楷体,正大有力。 写完第一句后,又看着围拢在身边的众人,笑了笑。 说道:“第二碑的第二句“辨识阡陌,润谷饮山。” 然后,他边说边写“第三碑的第三句“奇夫当道,千里来战!” 第四碑的第四句“谋出无功,挂剑偷闲。” 第五碑的第五句“奈何两难,无计自不乱!” 第六碑的第六句“云涌雨至,天下同担。” 第七碑的第七句“淡漠视之,静心不换。” 第八碑的第八句“风混无礼,管他几钱。” 加上最后一句单语碑的八个字“清风四两,黄金百万!” 顾亚樵边说边写,待把所有的写完后,对着全场震惊,包括魏鸣宫、周继元的众人说道:“每一句对应今日之事,心思之巧,脑速之快,非常人也!老朽现在想问一句来访的诸君,你们觉得还有必要再争辩下去吗?” 全场静止! 众人大部分都是颇为自负,认为自己是不同寻常的高傲之士,但自从方展提出九本书以后, 再经魏鸣宫、周继元、顾亚樵三人逐步解析下来,都感到自己无论从学识还是机变,都遭到了空前的断崖式的碾压。 没人说话。 方展说话了。 “顾老先生,解读的很好,只是……” 顾亚樵一怔,疑问的道:“方先生请指教。” 方展一脸平静的道:“还差半层!”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聚在方展脸上,方展有点不适应。 然后他缓缓说道:“前面第一个字连起来。” 顾亚樵一惊,转身看向自己刚刚写完的九句。 众人经方展一说,也都看向纸张。 只见前面每一个字连起来,赫然是: “君辩奇谋,奈!云淡风清!” 顾亚樵双手抱拳,对着方展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缓缓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全场再次静止! 过了很长时间,震天的喝彩声,轰然而起! 这是真的喝彩! 李玄衣、尚可、林眸清、马果儿离方展最近,李玄衣有些不信的说道:“方展,真的是这样?” 尚可猛地一拍方展的肩,把方展拍的腰身一弯。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心中知晓,这场非名义上的辩论,即将结束,有了方展,不会再有人出来献丑。 三人安然坐了下去,端起酒杯,刚喝了一口。 方展说道:“还有一层!” 林、周、马三人“噗”的一声,喷了一地。 全场三次静止,都在看着方展。 方展缓步走到场中。 朗声道:“这九本书里面,最中间的是谢红烟的《瑰丽阁语》,我把她放在中间,还有一层意思。《瑰丽阁语》很讲究字数与段落的划分,所以,在书的最中间位置,谢红烟写了一段最重要的话,各位如果有记得的,还请想一想。”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沉思。 很快,有很多人看向方展。 顾亚樵神情凝重,缓缓说道:“中流砥柱,无分出身,无关所业,挖井一口,润泽后世。不求供奉,不辨其辛,不争其果,唯心所欲,泰然静安。” 在场人众,有些低下了头,有些黯然摇首。 方展游目纵览全场,说道:“古井镇的古井为三大家族所挖,古井镇由三大家族起源。天道?这里的天道在于林家桥、周家桥、马家桥,在于条条大路,纵横交错,在于河道治理,疏通阻碍。在于百姓富足,民风和善,三大家族居功至伟。一本《三丈碑》,从何而来?织篓人方展为何从未读过。这样一本流通各地的书籍,为何偏偏这里从未听说过,还是你们送拜帖带来时,三大家族才得以知晓。方展言尽于此,还有来辩的,我奉陪!” 魏鸣宫当先走了出去。 刚走两步,周继元问道:“我能问问,一两金,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魏鸣宫突然立定,回身苦笑道:“今年大考,因为病了一场,无银治病,未能去成,不然的话……” 周继元道:“不然的话,状元可能是你的?” 魏鸣宫没有回答,只是苦笑了一声。 周继元道:“你去了,也拿不下状元,你可知为什么?” 魏鸣宫没有问,但眼神流露出了疑问。 周继元道:“因为我的老师今年去了,所以,你没有机会!” 魏鸣宫问道:“敢问你的老师是哪一位?” 周继元没有说话,郑重的走到方展跟前,深施一礼,说道:“学生周继元,参见老师!” 魏鸣宫见状,定定的看了一眼方展。 方展见周继元还在身前,伸手一扶,说道:“我不是你的老师。” 周继元抬头不看方展,却看着李玄衣。 说道:“玄衣姐姐,师父不认我!” 李玄衣笑道:“你师父不认你,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周继元假意委屈:“是你说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是中间人,不能不管!” 魏鸣宫满脸疑惑,没有再问,转身走了出去。 周继元叫住他,说道:“三年后,你来找我,我们同去如何?路费我包了!” 魏鸣宫转身,深深的看了一眼周继元,说道:“好!” 然后,魏鸣宫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自离去。 二十七 章黄盛香 今日来访者原本来时心高气傲,眼里空了一切,经场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后,一个个如斗败了的公鸡,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赵彦博此时突然说道:“赵某此来无意争辩,现在书籍也整理的差不多了。还请三位家主列出数据,赵某也好回去交差。” 林书山原本对此事毫无芥蒂,无论三家的书籍有多少,又能怎样。 他微微一笑,说道:“既然这位赵兄执意如此,那也没什么。即办!” 唤过碧儿,说道:“你去清点数目,不可出错!” 碧儿微笑应允。 周显着烟屏出列,清点自家数目。 马夫人安排身边的竹心参与其中。 林书山摆手笑道:“各位远来是客,便请入座。” 便在此时,只听得有声音传来“快躲开!躲开!哎呀!缠着我干什么!”这声音不知来至何处,众人纷纷观望,不见有人。 同时,一团“嗡嗡嗡”的声音,越来越近。所有人左顾右盼,却根本分辨不出声音来至何处。 终于有人朝天空一指,说道:“你们看!那……那是什么?” 众人随他手指一看,只见有一团飘渺的黄黄的物事,从西边天空缓缓而来,越来越近。 那团物事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在物事的里面,这时又传来一个稚嫩又急切的声音:“哎呀!不要再缠着我了,快躲开!” 所有人目光投向天空处,那团物事偏偏就是朝着这里滚滚飞来。越来越近,越来越低。 到最后,停滞在场地的上空,随着稚嫩的声音不断喊着“躲开!快躲开!”突然,掉落在场地中间。 这是众人才看清,原来那团物事是层层叠叠,一团一团的蜜蜂,将一个少年团团围在里面。 因为蜜蜂太多,看不清里面人的长相,只能通过他稚嫩的声音判断这是一个少年。 少年大喊:“快!帮帮我!把它们赶走!” 立刻有仆人拿过扫帚过来扑打蜜蜂。 这时那少年却又大声道:“轻点!轻点!赶走就好,不要打死了!” 同时涌上三四个仆人,各拿扫帚,不停拍打,过了一会儿,蜜蜂越来越少,到最后,都被几个仆人赶扫干净。 众人被这一幕弄得不禁都哄笑出声。 场中的少年双手兀自护住头脸,坐在地上,感觉到身边已经没有“嗡嗡”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把手拿开。 场上所有人哄堂大笑。 只见少年长了一颗比寻常人要大上两圈的头,脸上、脖子上肿起了层层叠叠的红色小包,显是被蜜蜂蛰得够呛。 少年又长出了一口气,突然一笑,说道:“累死我了,不行,吃个鸡腿补补。” 说完径自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裹,打开拿出一根鸡腿,也不顾众人都在看着他,张嘴就吃。 刚吃第一口,牵动脸上肌肉,他一捂脸,痛声道:“哎呀!疼!”惹得全场再次哄堂大笑。 少年左右看了一下,收起鸡腿,说道:“等一下再吃!” 然后他起身,看了一圈,突然说道:“这里是林家还是周家,或是马家?” 林书山等三人对望一眼,林书山起身说道:“这里是林家,小兄弟,你来找人?” 少年看了看林书山,来到身前,解开腰间缠着的一条拇指粗细的麻绳,说道:“师父叫我来找你们,呐,他说这个你们一定认识。” 林书山三人看了看少年手里的麻绳,脸色突然都是一震。 方展看得很清楚,这麻绳跟井边那位一脸死气的老人所拿的应是一样的。 那老人今日来时,手腕处也缠着一条麻绳。只是当时除了他之外,没人会注意到一根毫不起眼的麻绳。 林书山脸色凝重,又看了一眼周显和马文公,语气沉重的说道:“一百多年了,想不到这个约定竟然在我们这一代突然出现。” 少年一脸纯真的说道:“师父叫我来找你们,说你们这里有鸡腿吃,有……吗?” 林书山笑道:“有!多的是!你想吃多少都有!” 少年笑了,说道:“那就好,有鸡腿吃,就很好!” 赵彦博此时突然道:“三位家主,这书何时清点?” 原来经此事一闹,场上原本正在清点书籍的事,被迫中断。 林书山一笑,说道:“碧儿,开始吧!” 那少年突然说道:“你们在做什么,是不是因为我给打乱了?” 林书山一笑:“原本在清点书籍,不妨不妨!现在开始也来得及!” 少年皱眉道:“那也不好,以后不能老是白吃白住,做点事,鸡腿吃的也香!” 说到这里,他来到摆好的三堆书籍前面,说道:“呀!这么多书,我能看看吗?” 林书山一笑:“你想看,随时可以。” 少年眼神明亮:“真的?” 林书山道:“比鸡腿还真!” 少年道:“那我现在看。” 林书山一怔,说道:“也好,你自取一本,无妨的。” 少年皱眉道:“一本……,少点!” 少年又道:“你们在清点书籍做什么?” 林书山道:“这位赵兄想看看我们的书籍有多少数量,是不是比他们天书阁的书还多,嗯……我也不知道。” 少年突然向赵彦博问道:“你们天书阁有多少藏书?” 赵彦博其实并不愿意与这样一个古怪少年有所纠缠,冷声道:“两万七千三百二十九卷!” 少年嗫嚅道:“这么多,嗯……总不能白吃白住,我来帮你们清点如何?” 林书山捻须笑道:“你一人不行的,不白吃,也不白住,不必介怀。” 少年笑道:“没事,我想看看这些书,让我试试!” 说完,只见少年站在三堆书籍前面,突然立定不动,闭目凝思。 所有人都在看着古怪少年,不知他要做什么。 接下来发生了奇迹! 只见其中一堆书籍当中一本突然飘到空中,越翻越快,瞬间翻到末页后,“啪嗒”一声,掉在旁边,紧接着,一本接一本,在瞬间翻完后,规规矩矩的摞在一起。 那堆书籍刚开始时,只是一本一本的翻开,慢慢的,同时几本,再过一会儿,只见大部分书籍飘向空中,在空中急速翻开,每翻完一本后,就规规矩矩的摞在一起,一摞书籍太高时,旁边另起一摞。 很快,从新另起一处的书籍,越来越多,到最后,那一整堆的书籍,在空中全部翻完后,规规矩矩的移到另一边。 在场众人全都傻了眼。 第一堆书籍完全移过后,另一堆书籍又动了起来。 满院都是翻书声! 随着第二堆书籍的最后一本,安然移到另一侧后,少年睁开了眼。突然坐到地上,说道:“不行!太累了!看了大半,记了大半。这样下去,记不住呀!” 赵彦博蹲到他身边,问道:“有多少?” 少年眨了眨眼:“嗯……九千八百二十七本,已经过了大半,放心,即便全都看完,也没有你们天书阁多!” 林书山来到近前,问道:“你确定数量没错?” 少年一笑:“数量肯定没错,只是我没有记完书的内容,只记了大半。嗯……你认输吧!没有人家的书多!” 林书山和赵彦博对视一眼,林书山问道:“你能记住书的内容?” 少年道:“嗯……前面的有些记不全,后面的都能记住!” 赵彦博哪肯相信:“我不信!除非你当场验证!” 少年道:“嗯……等我吃个鸡腿。” 赵彦博自己走到从新摞好的一堆书籍前,取出一本,问道:“《东山初阳记》里面写了什么?” 少年正在吃着鸡腿,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这么急!嗯……东山有初阳,霞万道,一日之始也。四季有初春,万物苏,一年之端也!日之积累,遂成月,月之积累,遂成年。年之积累,匆匆一生!天下万物,无可离其宗。” 赵彦博表情凝重,突然打断,问道:“最后一页最后一段写的什么?” 少年的鸡腿含在嘴里,说道:“日日有初阳,月月有盈亏,年年有余足。不往阴云里,不住寒天冬,不腹诡诈心。则初阳当道,初春年逢,夫万古不衰!” 赵彦博表情不信,另取一本,说道:“《耕子垄上谈》写的什么?” 少年兀自嗦着鸡腿,一脸满足,说道:“五谷者,稻、黍、稷、麦、菽。养人也。滋生于壤,灌输于水,人养也。有阳普照,雨顺风调,天养也。既往……” 赵彦博突然再次打断,说道:“最后一页末段写的什么?” 少年眨了眨眼:“垄上阡陌,人之父母,不计得失,不阐其功,厚土三尺,得生万物。追本溯源,皆从此出,拜神求佛,难与此比!” 赵彦博连续取出几本书,或从开头,或从中间,或在结尾,不断提问。少年一一答出。 少年一脸的不在乎,鸡腿也已吃完。 赵彦博却脸色越来越难看,汗水流下来,表情让人看了心底生寒。 又是连续几番提问后,赵彦博突然哈哈一笑,声音苍凉,说道:“我还读的什么书,哈哈!挑灯苦读数载,不如人家一刻翻阅。纵有十万卷,能记得几何?”说完后,赵彦博将手里的书一丢,脸色惨白,来到少年身前:“你叫什么?” 少年对他的举动有些惊异,眨眨眼,道:“我叫黄盛香!” 少年黄盛香可能不知道,经此一事后,给赵彦博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梧桐书院此后再也没有一个叫赵彦博的人。人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只是在多年以后,有人在唤儿江的渔船上面,遇到了一个叫做赵彦博的渔夫。那时,他已七十高龄! 黄盛香! 二十八章 道士 人们看着赵彦博表情怪异,疾步离开,不禁纷纷暗自摇头。 李玄衣看着方展,问道:“他读书好像比你还快?” 方展抱着肩:“不是好像,是快的多,快的太多!只是不知道他这样的快法,能不能理解书里面的神髓。” 果然林书山也问道:“小兄弟,你看得快,记得也快,能理解书里面的意思吗?” 黄盛香一呆:“那我哪知道!” 林书山捋须点头:“嗯……已然可堪天人了!” 皓首仙风的老者顾亚樵突然来到林书山身前,恭然施礼道:“老朽顾亚樵,不为金,不为名,此来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三位家主成全。” 林书山对于顾亚樵颇为好感,施礼道:“不知顾老先生有何请求,还请直言,能办到的,一定照办。不能办到的,尽力而为!” 顾亚樵笑道:“言重了,不过这件事,三位家主倒是定能办到。” “请讲!” “老朽也是从这本《三丈碑》上面得知,说是三大家族墓园当中的三丈碑,乃是先贤晏达修所撰,贺惜之所书,石景开所刻,是真正的三绝碑。此番前来,如能一睹真容,不枉老朽千里奔波之苦。还望成全!” 林书山一惊,看了看周显,又看了看马文公,见二人表情凝重,显是对此事颇有顾忌。 林书山想了想,说道:“这个……确是不好办。我三家祖上的规矩,不到每年的八月十五,除非家里有人去世,才得开墓园,现在离八月十五,还有小半年。如果强行开园,对我三族不吉!” 顾亚樵满脸失望,摇头道:“老朽知道后,心急如焚,整夜失眠,满脑子都是这三绝碑。不瞒三位家主,老朽此前,曾为了去看幻海竹山的天凌碑,穷尽三年之力,锤炼体魄,最终得以攀上天凌峰。如果见不到,老朽回去后,日日忧心,怕是等不到八月十五了。” 此时所有来访者,同声请求。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有些直接说不给一看,就不回去了。诸如此类的话语,此起彼落。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均各心底一紧。同时想到,原来这些人今日来此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进入三大家族的墓园。 林书山看着眼前的老者,见他满脸沮丧,心道:“你来此究竟为何,为何百年之约,刚好今日来到,种种蹊跷,目的到底是什么?” 门口有声音传来:“大风过境,焉能躲乎!石不出水,焉能碎之!”只见门口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飘然进院。 林书山三人见道士来到,同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迎上前去。 方展、尚可、李玄衣三人见过这道士,正是在周府门前,一出一进时,照了一面。 林书山三人对着道士深施一礼,说道:“恭迎仙长。” 道士微笑道:“不必多礼。我听说来了一位少年,手里拿着麻绳,前来兑约。可真?” 黄盛香来到近前,对着道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同时,道士也在审视着他。 黄盛香微微一笑,说道:“你这老道,挺气派的!” 道士捋须一笑:“如果你有我这样一个师兄,还满意吗?” 黄盛香眨了眨眼:“你是关庆云还是吴庆月?” 道士笑道:“我是关庆云。你……师父还好吗?” 黄盛香抬眼看了看西边天空,眨眼道:“那老头……挺好的!” 关庆云听到这里,显然松了一口气,眼里充满了欣慰,看着他腰间的麻绳,说道:“他现在……还痛吗?” 黄盛香脸色沉重,说道:“还痛,每日三痛。他每日熬药炼丹,都不起作用,最后大部分丹药都被我吃了。刚来时,吃了一枚凝香丹,你是不知道这凝香丹有多厉害,半路上所有的蜜蜂都围住我,怎么都赶不掉。看,我的脸!” 关庆云见他脸上都是红肿的小包,无奈笑道:“贪吃惹的祸。” 黄盛香噘嘴道:“师父不让我老是吃鸡腿,我就偷偷吃他的丹药,有些好吃,有些不好吃。有些好难吃。” 关庆云微笑摇头:“这回可没人管你吃鸡腿了!” 黄盛香想了想:“师父给我下了规定,让我一天不许超过十个。我跟他苦苦哀求,他才让我每天多吃两个!” 场上众人见他二人啰里吧嗦的说了一堆没用的,有人喊道:“林老爷,你三位家主给通融一下,只是看一看,不碍的!” 顾亚樵抱拳道:“还请体念老朽一把年纪,千里劳顿,看过后,老朽心愿达成,也不至于彻夜难眠!” 林书山三人把目光投向关庆云,关庆云一脸平静的道:“该来的,总是会来,便给他一观,倒也无妨!” 三大家族的墓园连在一起,对于普通的人家来说,是很难理解的。自来都是注重姓氏血脉传承的百姓,如何也想不通如三大家族这般的显赫家世,怎会共用一个墓园,于理不通。 但例外总是存在。 三大家族墓园占地很广,周围丈余高的围墙通体围成。门户处,一扇如山巨门,威武森严,不可侵犯。远远的就能看见一尊高壮凛立的石碑。只是想要看清楚,还必须进园。 此时门前聚集了很多人。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站在门前,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一眼关庆云。 关庆云站到门前,对着众人说道:“贫道灵云山关庆云。承袭师尊嘱托,多年来看护三大家族和三大家族的墓园。各位今日前来,如果有僭越之举,就是跟我灵云山过不去,还请好自为之。” 灵云山之名,在整个高唐国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处道家宗派,最辉煌时,曾数度走进朔京城腹,上一任山主也是开山立派的祖师千木道人,曾几次与高唐国主武凌皇帝并坐讲经论道。 后来千木道人不知所踪,但一直以来,都会教给最亲信的徒弟一件事,那就是看护三大家族和三大家族的墓园。没有理由,不许问,这是硬性规定。 现任山主关庆云,秉承师尊规定,多年来一直暗中护佑三大家族及其墓园。是以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才会对关庆云如此信任恭谨。 关庆云对着三人扬首示意,三人各自怀里掏出一把铜钥,分别插进大门上的三个匙孔,同时转动,只听大门上传出咯咯登登的声音。最后随着一声嗒的声音传出,三人合力推开大门。 就在大门推开的同时,人群外,多了四个人。 这四人穿着一样,均是一身白衣,袖口,领口,衣摆处,都镶着蓝边儿。左胸口处,绣着两个金色小字“浔阳”。腰间配长剑。站在那里,格外超尘脱俗。 关庆云在看到这四人时,脸色一紧,表情凝重。 顾亚樵年龄最长,偏偏最是猴急。 对着三位家主一拱手,先一步走进大门。 随后,众人也不顾三位家主嫌弃的眼神,闹哄哄的涌进大门。 那四个挎剑的白衣人,尾随而进。 在经过关庆云身边时,随意的看了他一眼。 关庆云从四人眼里,看到了剑的锋芒。 方展三人本无意进去凑热闹。但林眸清依在方展身边,周继元拉着李玄衣,马果儿对着憨憨的尚可,也是憨憨的一笑,三人也就随着众人一同走进。 顾亚樵站在石碑跟前,仰望石碑,频频点头,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林书山三位家主立在石碑最前头,见众人围着石碑,不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心底已很是不高兴。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静观其变。 石碑的后方,就是三大家族先辈们的墓地。其间每一处坟头前,也都有立起一尊石碑。上面刻有所葬人的名讳。这墓园已有百余年的历史,三大家族以前很是人丁兴旺,虽到这一辈,三家中每户只留下一根独苗,但以上的几代,可都是香火鼎盛。 其实一处墓园又有什么看头,很多来凑热闹的百姓,进来看了一会儿后,都觉无趣,也就慢慢退了出去。 顾亚樵却看得心驰神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捻须频频赞叹。 方展见围观人群宽松了许多,也来到石碑近前,驻足观望。尚可和李玄衣也跟着来到近前。 少年黄盛香被关庆云拉在一旁,两人在说着话。 顾亚樵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方展,说道:“方先生觉得此碑如何?” 方展仰头看了一眼高三丈的石碑,说道:“晏达修著书十三部,向以语言精简,惜字如金著称。贺惜之字走如锋,剑意绵绵,遒劲有力,棉里裹铁。石景开刻功炉火纯青,把贺惜之的字中神髓,展现的淋漓尽致,便如手书无二。三绝碑,名下无虚!” 顾亚樵连连点头:“一语中的!好碑也得有人欣赏,只是此碑身在墓园,不能常常观望,可惜!” 顾亚樵说完,突然眼前一亮,来到林书山三人近前,说道:“老朽今日得偿所愿,很是感激不尽。不过……老朽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三位家主能否答应?” 周显有些不耐烦,问道:“顾老先生还有什么要求,看也看了,还要怎样?” 顾亚樵脸色有些尴尬,拱手道:“此碑立在墓园中,老朽他日若还是想看到,就不敢再张嘴了。不知能否允许老朽找人将碑文拓下,他日也好观赏方便?” 周显正要说话,见那四个挎剑白衣人一同来到石碑前,其中一个说道:“我四人自浔阳道而来,最近看过一本《三丈碑》,书中有言,三丈碑的底部,刻有浔阳道剑道的总谱,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浔阳剑道的总谱,居然会在这石碑的碑底,你三大家族,莫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白衣人一番话说完,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瞬间笼罩墓园! 二十九章 四剑 如今的道家正统,在高唐里面,最为显赫的共三脉。 南境幻海竹山的白云观。高唐腹地琼华州的浔阳道,以及灵云山水真观。 三脉道统中幻海竹山不问世事,也最为神秘。 传言百余年前,白云观观主白苍雪在唤儿江干涸时,悲闵大众疾苦,单指指天骂云,要求天空降雨,如若不然,便逆反天宫,搅他个天翻地覆。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风雷大作,连降了三天雨。 自此,幻海竹山的白云观,在天下百姓的心目中,已经无可替代。 浔阳道八百余年的根基,早已盘根错节,牢不可破。仅只高唐境内,外门、分支、俗家、林林总总,论及势力而言,怕只有那吸纳天下修士的雾隐山能与之抗衡。 灵云山的地位就相对尴尬的多。论势力论武道不及浔阳道的半边儿。论悠久神往的百姓口碑,又不及幻海竹山的一边儿。唯一拿得出手的掌故就是开宗立派的千木道人被皇帝几度传唤进宫讲道,所以也才有了勉强跟前两者相提并论的荣幸。 随众进入墓园的四个白衣人,正是浔阳道主三代弟子,他们穿着同样的浔阳道独有的衣衫,无论走到哪里,都显得格外扎眼。 正如浔阳道主的话来讲“衣服是脸面,手里是真家伙。什么讲经论道,早就过时了,现在要看谁的手硬!”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听到白衣人的一番话,脸色一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先前说话的白衣人又道:“我四人是浔阳道三代四大掌剑,今日来此,是为了求证一件事。究竟我浔阳道的剑道总谱是不是如书上所说,刻在这石碑的下面。” 林书山三人到此,彻底明白今日种种,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们是想搬倒三丈碑。只是不知道这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操控这一切。不禁同时看向站在一边的关庆云。 关庆云却在对着黄盛香问话:“你会打架吗?” 黄盛香又在吃鸡腿,摇了摇头:“打架?嗯……不会!” 关庆云笑着问道:“那你是怎么飞到空中的?” 黄盛香想了想:“是那些蜜蜂呀!是它们把我拖到空中的。” 关庆云一怔,想了想,又道:“那你一会儿离得远一些。” 黄盛香眨了眨眼:“为什么?” 关庆云笑道:“因为一会儿可能会打架,万一碰到你,你以后就不能再吃鸡腿了。” 黄盛香笑问:“那你会打架吗?” 关庆云捋须笑道:“嗯……会一点。你想学,以后我教你!” 黄盛香点点头:“好啊!” 李玄衣和尚可同时看向方展,李玄衣小声问:“如果他们真的要推倒石碑,我们要不要帮他们?” 方展看了一眼林书山,只见林书山三人神情凝重,又看了一眼林眸清,回道:“如果能帮到,就帮一些。” 尚可一脸兴奋。 他们说话时,那四个白衣人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接下来,变生肘腋! 只见一个白衣人突然冲天而起,身子冲到碑身上半部分时,双脚对着碑身同时踏去。 碑身猛地一晃! 第二个白衣人紧随其后,在第一名白衣人踏出后,他的双脚立刻踏出。 碑身又是一晃! 林书山三人此时大吼道:“你干什么?快来人!” 顾亚樵见突发变故,急忙躲到一边去,边躲边喊:“造孽呀!” 方展道:“帮忙!” 李玄衣身子一旋,疾冲了上去。在空中与下来人刚好相遇。 尚可紧随李玄衣之后,但下面还有二人,其中一人身子一晃,拦在尚可身前。 尚可陡然立定,笑问:“怎么称呼?” 那人面无表情:“剑二!” 尚可一呆:“那上面的?” 自称剑二的还是面无表情:“剑三和剑四!” 尚可笑道:“那剩下来的,肯定是剑一喽!” 果然唯一没有动手的人,傲然立在原地,说道:“我是剑一!” 李玄衣落了下来,落在尚可身边,说道:“有点硬!” 剑三和剑四同时落在剑一身边,表情凝重。 关庆云微笑着走过来,说道:“看来,我还是有帮手的。”他在看着李玄衣和尚可。 方展神情有些凝重:“如果可以,保住这块碑。” 李玄衣笑道:“听你的。” 尚可道:“我也听你的。不过,你得躲一边去,在这有点碍事!” 方展无奈:“我听你们的。”说完,退到一边去。 可以看到他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退到一边去。 甚至有很多人直接退出墓园,躲得远远的。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对着关庆云和李玄衣、尚可三人深施一礼,说道:“还请全力护住这块碑。” 关庆云微笑来到四剑跟前,略一颔首,说道:“贫道灵云山关庆云,四位是浔阳道几代弟子?” 剑二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灵云山,你们那里还在吗?” 关庆云一脸尴尬:“嗯……还好,还在。” 剑二冷冷的道:“浔阳道办事,还请自重!” 关庆云咳了一声:“论起辈分,贫道与你们道主还是平辈,你们这些个后辈呀,忒不知道长幼尊卑。他日贫道若与你们道主相见,真是该劝劝他了。” 剑二面无表情:“你算什么东西,也能与我们道主平论。” 关庆云也不知是真的涵养,还是老油条一根,笑道:“咳!怎敢这样与长辈说话,不过,念在你们还年轻,贫道也不来计较。不过,你们要看这石碑的底部,却不行,要不然几位贤侄便回去,他日老道自会去跟你们道主解释,不要伤了两家和气。” 剑二终于忍不住,笑问:“两家和气?我们浔阳道与你们灵云山有过来往吗?我怎不知道?” 关庆云道:“天下道统是一家,你说有没有来往?” 剑二摇头:“对不起,浔阳道研修武道,与你们坐在那里唧唧歪歪完全不一样。” 关庆云这时却说了一个完全不可笑的笑话:“也不老是坐着,偶尔也会站起来走动走动。” 剑一突然冷冷的说道:“不必拖延!” 剑二眉毛一挑:“这碑是你们自己推倒,还是要我们帮忙?” 林书山三人表情沉重,他们心里很清楚,浔阳道,不好惹! 作为支脉遍及天下的浔阳道来说,他三大家族充其量不过是普通的富商而已,根本无从比较。 但这三丈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推倒的,事关家族名誉,事关祖上遗训,事关一个尘封的惊天秘密。 关庆云回头看了三人一眼,心想:“一辈子坐而讲经论道,真要动起武来,又怎能与这武道巅峰的浔阳道过过招。” 他心里露怯,表情却丝毫无异,笑道:“不能推,不可推。话说回来,你们就凭着一本书上面的胡乱记载,就肯定这碑的下面有浔阳剑道的祖谱?” 剑二道:“《三丈碑》已经传到琼华州各地,无论这碑的下面有没有,必推!” 李玄衣身子一晃,来到剑二身前,装作天真无邪的眨了眨眼,然后刻意闷着鼻音说道:“有人说,这座石碑不能推。” 剑二很是不耐烦,问道:“谁?” 李玄衣回身一指方展,脸上漾着笑容:“哝,那条大马哈鱼,方展。” 尚可一时兴起,站到剑三跟前,也是眨了眨眼:“有人说,这座石碑不能推。” 剑三皱眉:“谁?” 尚可一指方展:“呐,在潭霞溪边嚼着馒头的读书郎,方展!” 关庆云也来凑热闹,站在剑四跟前,笑眯眯的说道:“有人说,这座石碑不能推。” 剑四阴沉着脸:“是那个叫方展的大马哈鱼?” 关庆云捋须笑道:“诶!是灵云山叫做关庆云的贫道。” 剑四缓缓抽出长剑,出鞘作龙吟。 看着关庆云:“你用剑还是……?” 关庆云捋须微笑:“贫道有一把桃木剑,此时可以试一试。”说着,自背后拔出一把阴沉古朴的木剑,单手立剑,另一手以二指轻滑剑身,笑道:“是贫道的老朋友了。” 剑四看着他立在胸前的木剑,似乎一动。 关庆云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再看自己的桃木剑,剑尖有两寸已被削掉。啪嗒一声,掉在自己脚下。 然后他抬头,眼见着自己的桃木剑在眼前一寸一寸的掉落,瞬间,自己手里只剩下一个剑柄。脚下都是被削成一段一段的碎屑。 他兀自拿着剑柄,皱眉道:“好吧,好像没什么用。” 然后,剑四动了起来。 三十章 三笑 剑二傲然立定,渊渟岳峙。 看着李玄衣,问道:“你用什么?” 李玄衣歪着头,想了想,从头上轻轻拔出一根簪子。 簪子一经拔出,她如云瀑布的长发散落下来,日光映射下,滑如黑色绸缎,美到极致。 然后,用手轻轻一挽,在中间处打了个结。无经修饰,天然成瀑。 尚可呆呆的看着,突然傻笑道:“这样更好看,以后不要用簪子了。好不好?” 李玄衣难得柔媚的一笑,说了句让方展与尚可都大感意外的话:“好。” 说完,把手里的簪子对着日光一照,抬眼看着,自言自语道:“肖叔叔送我的簪子,多好看。” 看了一会儿,左手伸出食指、中指。右手同样伸出二指,将簪子头尾各夹在二指之间,立在眼前。 郑重的,一字字的说道:“留九逐一淬金簪,潜龙俯首化飞剑!” 话音刚落,她把簪子向空中一抛,又道:“成剑!” 只见那簪子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突然似有龙吟传出,且越旋越快,逐渐变长变大,最后,变成了一把二尺余的金色长剑。 李玄衣瞬间握剑在手,看着剑二:“我的剑,怎样?” 不单只剑二,剑一、三、四看到这样的情景,全都一震。 脸上表情错综复杂,这一刻,他们知道一件事——这小镇隐藏的有高人,并不简单。 过了很长时间,剑三像看傻子一样,在看着尚可,晃了晃头:“你看够了没,还打不打?” 尚可嘿嘿笑道:“不急不急,再看看,这样的画面可不多见!” “苍”的一声,剑三拔剑在手:“你用什么?” 尚可还在看着李玄衣,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习惯用棍!” “快去取来,我等你!” “我没带呀!” “那怎么办?” “嗯……不急。” 尚可终于回过头来,左右看了看,见角落里斜放着一把扫帚,走过去操在手里,单掌成刀,刷的一声,削去了头,只留下扫帚把。 在手里晃了晃:“轻是轻了些,比没有强。” …… …… 剑四单手出剑,剑作闪电,疾风暴雨般攻向关庆云。 关庆云立刻手忙脚乱,“哎呦”一声,没人会想到,他居然开启了逃跑模式。 边跑边喊道:“慢一点!太快了!看不清怎么打?” 合着他与人打架过招,还得要求对方能够让他看得清。 剑四的剑法,原本就叫做疾风快剑,不动巍巍昆仑,一动浩瀚大江! 关庆云在剑四的闪电剑招下,毫无招架之力,如果不躲不逃,怕是早就变成一段一段的了。 李玄衣与尚可在一旁看得直皱眉。 黄盛香拿手捂住了脸,留出一点点指缝,只看得尴尬一地。 自语道:“原来老官儿师兄真的只会一点?一……点点!” 关庆云围绕着场地不停奔逃,宽大的道袍一会儿就听得“呲”的一声,裂开一道口子,再“呲”的一声,又裂开一道口子。 但无论怎样,剑四的闪电快剑,就是削不到他的身体。 剑二一脸不屑,转头对李玄衣说道:“我的剑,“龙行布雨”,剑招,剑雨绵绵,请指教!” 李玄衣一怔:“我的剑,潜龙金剑,剑招,没有。不指教,不指教。请!”说完,李玄衣突觉身前一阵凉凉的微风吹过,漫天剑雨,向她刮来。 剑雨绵绵!绵绵剑雨! 李玄衣将要应对的是三月里的细雨满天,墓园里的剑雨缠缠。她的身子瞬间被一团一团,一层一层,无穷无尽的剑雨包裹住。 这一刻,她手持潜龙金剑,后退半步,然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团团风雨剑势,突然抢进面前密如浓雾,无穷无尽的剑雨里。 尚可右手拿着扫帚把,在左手心慢慢的,轻轻地敲打着,看着剑三:“你的是什么剑?” 剑三立剑胸前,双目凝视剑身,说道:“小乘剑,小乘剑法,请指教!” 剑三的话音刚落,只见尚可两手握住竹棍的一端,忽的一声,砸了过来。同时说道:“指什么教?我在打你,教训你,还指教?” 嘭的一声,竹棍打在剑三头上。 剑三没躲开! 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躲不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眼前这个黑不溜秋的少年刚一动时,他的身周似有一团无形罡气将自己团团裹在里面,想动也动不了。 于是,尚可左一棍,右一棍,就听嘭嘭嘭连续响声,终于,剑三喊道:“住手!住手!” 尚可手上不停,说道:“你叫我住手,我就住手,你以为你是方展啊!” 方展抱肩微笑,竹篱村的人都知道,尚可外表看上去不争不抢,性格憨厚,但却是一个真正的武痴。 他可以为了一个招式的不完美,连续多天不眠不休,或者偶尔睡下,但只要醒来,就立刻开始重新钻研。他说的进京拿武状元,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关庆云此时奔到尚可身后,急声道:“换换呗!你这么能打,跟我换一下,我这个厉害得多!” 尚可回头,眨了眨眼:“好!” 说完,离开剑三,身子一晃,截住剑四。 关庆云长出了一口气,摇头道:“太快了!这个好,不动。” 剑三窝了一肚子火,尚可刚一离开他,他的身前突然绽出万点寒光,搂头罩向关庆云。 关庆云左躲右闪,堪堪躲过两剑,立刻又开始奔跑模式! 边跑边喊:“哎呦!这个好像更厉害!老道是来跟你们讲道理的,咱们好好论论辈分,讲讲天道,好不好?别打了!” 尚可截住剑四,悍然出棍。 剑四的疾风快剑虽快,但他发现一件事。自己每出一剑,都是在手臂刚动之时,尚可的竹棍就已点向自己必救之处。 在一轮紧密的剑棍互搏之后,他知道,自己离眼前这个人,有很大的差距。他觉得自己快要憋得发疯,处处受制于眼前人。缚手缚脚,完全施展不开。 李玄衣身在漫天剑雨里面,如一片黄色的树叶,飘忽不定。 剑二单剑成阵。“风雨剑阵”! 李玄衣在阵中的身影飘荡了一会儿,手里的黄色金剑突然耀着金光,中宫直入! 一霎间,漫天剑雨消失。 李玄衣执剑抵在剑二的喉咙处,微笑不语。 而此时,正是关庆云奔到李玄衣旁边的时候。 李玄衣看了他一眼,哎呦了一声。 只见关庆云一身宽大的道袍,变成一条条的碎布条。凌乱不堪。兀自还在奔逃中。 唯一没有动手的剑一,照看全场。脸色难看之极。他突然看向方展,然后缓缓闭上双眼。 便在此时,李玄衣、尚可二人突然同时扑向方展!脸色惊恐。 方展浑然不觉。他看到了李玄衣与尚可在向他扑来,脸色一紧。 这一刻,他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然后,双目暴睁! 眼里重瞳突现! 可以隐约看见似有一道若有若无,虚幻飘渺的掌影,突然自他印堂中倏然飞出。一闪即没! 剑一嘴里低哼了一声,身子摇晃,向后连退几步,他的喉咙动了一动,似乎在勉强咽下什么东西。 继而,他的嘴角有一丝鲜红溢出。 他的眼里全是不信! 他在惊恐的看着方展! 而此时,李玄衣、尚可全都聚在方展身边。 李玄衣急问:“怎样?有事吗?” 尚可没有问,但他脸上的疑问很浓,担心很重。 偏偏此时也是关庆云奔跑到方展身前的时候。 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方展突然掠过关庆云,快逾闪电! 迎面碰上剑三! 然后他突然出手,伸手便抓进剑三的万点寒光里面。 剑三的万点寒光消失,他的剑还在手里。 他的喉咙在方展手里! 最惊的是李玄衣、尚可。 只见方展突然仰天长笑,眼里全是令人恐怖的杀意! 然后,他抓起在他手里毫无反抗之力的剑三,直奔剑二掠去! 剑二剑起风雨,一蓬裹挟着万点寒光的风雨大势,瞬间吞噬方展。 方展眼里精光爆射,不躲不避,揉身扎进眼前的风雨中。 如一叶孤舟,泛于怒海狂涛中。 李玄衣、尚可在短暂的惊诧之后,未经对视,未经商榷,双双抢到方展身前。 同时,剑一和剑四紧随其后,同时赶到! 只是李玄衣、尚可是为了救方展。 剑一和剑四是为了解剑三、剑二之困。 李玄衣剑绽金光,突破风雨,突觉风雨大作,她贴近方展左侧,原本是想护住方展。尚可也在右侧紧随。 却见方展突然间比他二人速度还快,如电抢到剑二近处,五指成抓,于是,剑二的喉咙就到了方展手里。 而此时,两道剑光一指方展后脑,一指方展后心。 方展手里抓着两人,突然回身,将手里二人抡起,砸向剑一和剑四。 同时,只听得“哈哈哈哈”一阵苍凉恐怖的笑声再次自他口中响起! 剑一和剑四眼见剑尖快要触到剑二剑三的身体,猛然撤剑。 方展将两人一丢,同时身子抢进。 悍然出手! 他拍出两掌,踢出两腿。剑一剑四胸前中掌,剑二剑三捂住小腹后退。 四人脸上都是疼痛的扭曲。 方展站在原地,抬头仰望天空,突然再次纵声长笑。 然后,他突进剑一身前,一把抓起,向着石碑猛然撞去! 三十一章 往事(一) 尚可与李玄衣在这一刻,惊得张大了嘴巴,站在原地,一时忘记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场上震惊的不只他二人。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周继元、林眸清、马果儿、还有一个早就躲到墙角的顾亚樵。 这些人看着方展,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 只有一个黄盛香还在吃着鸡腿。 方展抓起剑一,向着石碑撞过去。 就在剑一的头快要接触到石碑时,一道枯骨一般的老者身影,似鬼形魅,悄无声息的拦在剑一身前。 那身影伸出手掌,截住剑一即将撞到石碑的头,然后对着方展一掌拍到。 方展抬手接了一掌,嘭的一声,那身影晃了一晃,他凝视着方展,突然道:“两个人?” 方展在听到这句话后,站在那里,似乎在思考。 李玄衣、尚可站在他左右,李玄衣看着方展,柔声道:“你怎么了?” 尚可没有说话,他在等方展的回答。 方展看了看左边的玄衣,又看了看右边的尚可,见二人确是震惊不小,脸色凝重。 然后他晃了晃头,抬眼,眼里的重瞳消失。 众人只见方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突然转身,表情木讷。 继而他走了回来。走的很慢。 这枯骨一般的老者,场上大多数人都有印象。正是在林府大门边上老槐树下发话的老者。 此时他扶起剑一,定定的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他纵览全场,笑了笑,突然转身,对着石碑,双掌齐出,轰然拍了过去。 老者在出手的一瞬间,想到了两种结果,要么石碑倒下,要么从中断裂,二者选一,总会有一种结果。他很自信! 还有第三种结果,随着嘭的一声响起,石碑似乎晃了一晃。但晃动的幅度还不如当时剑二和剑三双脚踏过的幅度大。 老者一怔,他不信! 然后,他再次出手,拍向石碑! 结果同上! 老者正准备三次出手,只听石碑的后面传出一个粗狂闷雷一般的声音:“还来?” 石碑后面转出了的一个满面虬髯的中年威猛大汉! 尚稷! 尚稷走到老者身前,笑道:“有人说,这座石碑不能推!” 老者眼角快要挤到一处,森冷的问道:“谁?” 尚稷仰头想了想:“可儿他娘!我老婆!嗯……她说不能推就是不能推,你知不知道,那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一身道袍变成布条的关庆云来到近前:“看,确是不能推,都是这样说的。” 黄盛香走到关庆云身前,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关庆云,眨眼说道:“老官儿师兄,你的道袍可以换一个鸡腿吗?” 关庆云一脸尴尬:“这件道袍很贵的!” 老者枯瘦得让人看了心疼。他看了看尚稷,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想不到小小古井镇,隐藏了这许多的高人。” 尚稷笑道:“不高不高,没这石碑高!” 老者仰望石碑,哼了一声:“三丈碑!够气派!三大家族!够气派!只是不知道三大家族可曾还记得当年一起挖井的故人?”老者说完,回身看着林书山等三人。 林书山看了看周显,周显看看马文公,三人脸色疑惑,暗自摇头。 老者对着三人又道:“你三家先辈没有跟你们说过,当年三大家族如何崛起,古井镇因何而来吗?” 林书山三人摇了摇头,不禁同时看向关庆云。 关庆云却在看着黄盛香。然后,他问:“小师弟,师父派你来,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黄盛香眨了眨眼:“那老头儿说,三大家族会发生一些事情,让我来照看一下。他说我有两个师兄,也会来。叫我拿着绳子,先在三家住下,等到八月十五,可能有巨变。” 关庆云叹了一声:“师父多年来,一直在掌控全局,他老人家应是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之事。也罢,提前来了,那就提前办!” 他一身道袍已经破烂的没法入眼,可当他朗朗道来,一身的脱俗气息,又显现出来。 关庆云纵览全场一周,只见很多人因刚才的打斗而纷纷躲到角落里,他扬声道:“各位今天来,有几个是真正为了《三丈碑》这本书籍?”他不等有人回答,又道:“你们被人家利用了,却毫不知情,偏偏以为是为了所谓的天道、公理。实在可笑。” 顾亚樵此时慢慢走过来,施礼说道:“老朽此来,虽是为了看碑,但也很好奇,以三大家族如今的地位,为何顶着犯众怒的风险,找人写了这样一本书。于情不符,于理不通。还有,老朽没有被任何人利用,此来真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想要看一看这石碑。” 顾亚樵一说,很多人跟着附和。 关庆云没有再问,他看着老者,说道:“贫道没有猜错的话,老先生应该姓吕,吕奉河!还有一位已经死了百多年的哥哥吕奉山!” 老者深深的凝视了一眼关庆云,哼了一声,说道:“想不到,一位原本是局外人的道士,竟会把多年的往事传给了弟子,而局内人却一叶障目,企图就这样遮掩了过去,三大家族!不知你们的先祖可曾于心有愧!” 关庆云摇了摇头,回身看了一眼林书山三人,说道:“这一代会解决一些事情,你们有权知道,虽然你们的先祖没有对你们说过此事,那就让贫道来把这层窗纸捅破。” 林书山三人满脸疑惑,互相又看了看,说道:“还请仙长指引!” 关庆云微笑点头,看了一眼老者,说道:“吕先生既然发动了今天这场阴谋,想来必是知道了一些你原本不知道的事?” 吕奉河哼了一声,道:“他三大家族的先祖,合谋害得老夫兄长身死,如果早些知道,何至于等到今天!” 关庆云定定看了他一眼:“想来你是真的知道了!” 说完,关庆云长叹一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贫道慢慢说,你们慢慢听。” 关庆云仰望了一眼石碑,继续说道:“百余年前,古井镇原本荒无人烟,当时逢天下大旱,唤儿江的江水已接近干涸。饥饿驱使下,流民遍野。 那时你三大家族的祖先林金盏、周里、马玄德三人还有兄弟两人吕奉山、吕奉河结伴逃难至此,见此地靠山临江,虽然也受旱情波及,但五人实在走的累了,便决定在此驻扎下来,山里挖野菜,树皮,勉强果腹。” 关庆云说到此处,很多人议论纷纷,都觉得这老道一派胡言。倘若眼前的老人是吕奉河,那他究竟活了多久,理应早就死了,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关庆云见到众人反应,笑道:“不急!不急!听我说完。”又道:“后来幻海竹山的白苍雪指天骂云,降水三日,旱情缓解。当然,这也只是一个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暂不细说。但这五位在此熬过了旱灾,便心生在此常住下去的想法。于是,他们伐木造屋,开垦荒山,安顿了下来。五人相处的跟亲兄弟没什么分别。” “可是,既要长久居住下去,水是头等大事。于是五人决定,挖井取水。他们仔细查看地形,在五人商议下,确定地点,便开始动工。” “这井一挖起来,就是整整两月余,未见一滴水。五人哪肯甘心自己一番辛苦白费,不断向下深挖。又过半月,井深已经超过十余丈,水是没有见到,可他们挖到了别的东西!” 场上所有人此时听得聚精会神,听到这里,不禁都看向关庆云。 关庆云看了一圈,笑了笑:“金子!他们挖到了明金!而且是毫无杂质的纯明金。各位不知有没有对于金矿的了解,即便会挖到金矿,但大都只是含金量的不同而已,断没有整座金矿都是明金的道理。可是这种不遇的情况,被他们遇到了。” 场上听到此处,一片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过了一会儿,关庆云又道:“挖到了金子,本是好事,可是,随着继续深挖,金量越来越少,问题来了!” 关庆云说到这里,定定的看了一眼老者吕奉河,又道:“对于挖井,他们五人有着具体的分工,因井下狭窄,只可容纳两人做工,所以,每次都是地面三人,井下两人。地面上的三人负责用绳索提起井下人装在箩筐里面的金石,在转而倒在一边。待井下金量逐渐变少后,他们的分工也从原来的互相轮替下井,起了变化。” “变化就是,因为有一个人在井下受了伤,他的手被金石划出一条伤口,所以,在其他人的理解下,他可以只在地面,不必下井。这个人是吕奉山,就是这位老先生的胞兄。” 老者吕奉河看着关庆云,哼了一声:“你知道的很细致,很清楚!” 关庆云微笑:“师尊把这件事交代给我,不敢有丝毫偏差。”继而又道:“原本五人相处的亲兄弟似的,对于吕奉山因伤只留在地面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没人有过意见,都认为是理所应当。可过了不久,发生了一件事。” 关庆云看了一圈,又道:“有那么一次,按照其他四人的轮流下井,地面上留下的三人分别是吕奉山、吕奉河、周里三人。可就在周里去撒尿准备返回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件让他头皮发麻的事情。” 吕奉河的眼角动了动。 “周里看到了吕奉山手里拿着一把很短的小小刀子,伸向吕奉河正在提起的箩筐绳索!” 场上所有人听到这里,哗的一声,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能想到,十余丈的高度,一箩筐金石,倘若割断了绳索,下面的两人会怎样。 “当周里发现后,他很聪明,没有声张,却在原地咳了一声,并自言自语道:“这泼尿好长呀!”于是,他成功的,不动声色的阻止了一场谋杀!”关庆云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吕奉河,眼里有些冷。 三十二章 往事(二) 关庆云深深的看了一眼吕奉河,转身又道:“周里返回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与兄弟两人有说有笑,甚至一起畅谈日后拿这些金子做些什么。成功打消了吕氏兄弟的猜疑。” “第二日,下起了雨,挖井只能中断,并且连续下了几天。这几天里,五人仍旧相处融洽,对于吕奉山的举动,周里不提,自然吕氏兄弟也就顺理成章的认为他当时没有看到。连续的雨天一过,吕奉山手上的伤也痊愈了。所以挖井继续。可是井下因连续的下雨,存了很多雨水,剩下来的时间里,几人只能先淘干井水,这样又过了两天。” “井水淘干后,工程继续。只是在这时,吕奉山再也找不到不下井的理由。于是按照原来的轮流下井顺序,终于轮到了吕氏兄弟一块儿下井!” 场上人等听到此处,隐约觉得似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都不禁听得全神贯注。 “就在吕氏兄弟都在井下后,周里才把封尘了多天的事对林金盏、马玄德二人和盘托出。这件事说出来,各位也可以想象得到,林马二人会是什么样的痛恨!所以二人不出所料的,在把箩筐提到一多半的时候,马玄德亲自动手,将绳索割开了一半,那绳索承受不住箩筐的重量,终于掉了下去。” 老者吕奉河缓缓抬头,望着天空,似乎回到了那一日的惨变当中。然后他缓缓说道:“我和兄长在井下,累的靠在井壁上休息,看着装满了金石的箩筐一点点被提上去,然后,我们就那样眼睁睁看着箩筐突然坠落,像整座山都塌了下来。嘿嘿!连躲都没地方躲!兄长被当场砸死,我也被砸成了废人。” 吕奉河就这样说着,似与人在对话一般。 关庆云看了他一眼,说道:“贫道不来论功过,我想,这功过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杆秤。” 然后他继续道:“说来也真是天注定,偏偏在此时,师尊云游到此,看到了所有的情形。师尊盛怒下,要对林、周、马三人施以惩戒。周里如实对师尊说出了实情后,师尊望井兴叹,只说要先救人。于是,师尊安排林、马二人下井查看情况,并将一死一伤的二人提出井面。” “接下来,师尊安排葬了吕奉山,并对吕奉河加以施救,为了避免增加无谓的仇恨,师尊对吕奉河隐瞒了事实的真相,并未说出他兄弟二人的遭遇是因为那三人的刻意报复。只说那是因为绳索时久,才发生意外。奈何吕奉河伤得过重,虽保住了命,却真的成了……废人!” 众人纷纷看向老者吕奉河,却见他虽然廋如枯竹,但精神矍铄,哪像是一个废人。不禁疑惑丛生。 待再次仔细看过他之后,发现这老者脸上没有一根胡须,有些人这才明白这“废人”二字是什么意思。 “吕奉河有伤在身,从此以后,不再参与挖井之事。安心养伤。可师尊了解了井下有重金后,动了私心。其实,也算不得私心,师尊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自己的道观,也可不必四处奔波讲经传道。于是与四人从新组成挖井队伍,四人轮流下井,此后再无猜疑。” “可就在师尊参与之后,仅只挖井两天,金脉到了尽头。金脉绝了之后,四人不甘心,继续深挖。可是,他们挖到了令人惊恐窒息的东西!” 场上一片宁静,全都在听着关庆云说话。 “水!白色的水!就在师尊一镐刨下去后,有白色液体自井底喷涌而出,同时,大地巨震。地下深处似有恐怖的声音透过地腹隐隐传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师尊没有具体形容过,只是师尊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里露出了从没有过的恐惧!白色的水自井下喷涌而出,当时在井下的是师尊和周里二人。他们瞬间被呛得嘴里、鼻孔都是,也不知喝进肚子里有多少。” “而此时,大地在持续震动,师尊便让周里先行坐到箩筐里面,示意上面的两人拉动绳索。并告诉周里,让他上去后,把盛水的水桶放下来,等水桶放下后,师尊打了一桶白水,一同出井。” 林书山三人只听得惊异无比,自己家的事,自己居然不知道这里面有这许多的离奇古怪。 关庆云仰头叹了一声,说道:“师尊到了地面后,仔细观察桶里面的白水,闻之有浓重的血腥气息。而当他们到了地面后,大地的震动慢慢的停了下来。正如师尊所说,他们挖到了不该挖的东西,大地在发出警告。可是,接下来怪异的事情发生。周里原本在井下时,因挖井导致手上,脚上都有轻伤,也一直在流血。可自从上来后,他惊奇的发现,手上的伤和脚上的伤突然痊愈,并且浑身充满了力量。师尊虽未受伤,但也觉得血脉贲张,全身都轻飘飘的,无比舒适。” “为了求证,他们给还在养伤的吕奉河的其他伤口上面,均涂了白水,不出所料,有白水涂过的伤痕,以极快的速度痊愈。这一下,几人如获至宝,当天夜里,五人以白水代酒,每人喝了很多。也在当晚,师尊立下规定,此后,这口井,不许有人再动。用师尊的话来说,就是怕遭天谴。随后,师尊以大心咒之法,封印了这口井,并承诺,除非他死,否则此封印永久不能解除。没人下得了井。” “此处不动,他们换了一个位置,继续挖井。这一次,很顺利,没过十天,甘甜的井水便打了出来。但几人此时的目的早已不是单纯的井水了,虽挖出井水来,他们不甘心,继续换位置,继续深挖。就这样,连续挖井三口,每一口井,都是甘甜的清水。” “师尊后来曾说过,命中有注定,凡事莫强求!经此三口井后,几人最终决定放弃,而对于那口有金子的井,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动。后来,几人在一起商议金子的分配。师尊拿了最少的一部分,留着建道观。在师尊的要求下,这位吕奉河因自身有了残疾,自己兄长也因此丧命,便拿了最多的一份。当然,这其中有林、周、马三人的不计前嫌,也有后来的些许愧疚。” “再后来,吕奉河独自一人离去,渺无音信。师尊也在之后的几天离开。他在离开之前,拿了那条被马玄德割断的绳索,将绳索的另一半,抛入已经被他封印的井里,意思是一切都随着这口井的封印,而尘封井底。希望几人以后,不再有仇恨。并对三人说出,日后如果有变,会派人拿着绳索为凭,前来相助。且师尊为了以后三家的安全着想,临行前赠剑谱一本,叫他三人多所练习,但唯一的条件是,不能再传给第四个人。” “师尊离开这里,却每日里心有牵挂,只怕这井的秘密有朝一日会被人发现,人心叵测,倘若真的有人能够解开封印,再次下井,动了地下的秘密,到时引发大地震怒,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实难预测。于是,在他建了水真观多年后,偷偷潜回这里,发现这里已经起了很大变化。人口增多,原来的井口处,三丈碑悍然立起。师尊很是欣慰,便回山继续修行。” “这一过,就是很多年,直到十六年前,高唐遭遇了从所未遇的毁灭地震,师尊忧心忡忡,再次偷偷潜回这里,发现地震与此处没有半点关系,也就不再理会。等他回山之后,一场无名大火,烧毁了水真观,而且师尊每日里浑身剧痛难当,师尊想起过往种种,认为是天谴已到,于是他解散了众弟子,飘然远去。临行时,交代我要对三大家族多所照应,并嘱托贫道,倘若有一天他死了,封印解开,三大家族的后人会不会自行下井,也是关键。” 说到这里,关庆云看了看林书山等三人,说道:“三大家族不说功过,单论这尘封的秘密,没有对后人传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功德了。三丈碑不单只是记录三大家族的种种过往功勋,最重要的,就是压住了这样的一个天大的秘密,贫道之所以会在今日说出,乃是师尊曾纸鹤传书,告诉贫道,这秘密怕是该到了揭晓的时候了。理由是,这本《三丈碑》的问世。种种迹象表明,有人已经瞄上了三丈碑,换句话说,有人已经在动这口井的主意。” 关庆云说到这里,转身看着吕奉河,说道:“三大家族的先辈们恪守秘密,连自己的子孙都未曾告知,那这天下间,唯一知道这秘密,却要毁了这一切的人,会是谁?” 吕奉河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阴冷的说道:“能有谁?老朽喽!” 然后他定定的看着关庆云,问道:“你师父可曾告诉你,他为什么会浑身剧痛?可曾告诉你,他活了多久?哈哈,可曾告诉你,他跟老朽一样,成了一个死不了,却又每日里承受着有东西要从体内拱出来的撕裂剧痛。” 关庆云摇了摇头,说道:“师尊在解散众弟子后,只有贫道和师弟吴庆月留了下来,我们重建水真观,只希望有朝一日师尊能够回来。可是,师尊没有再回来过。他在临行时,我和师弟已经知道他每日里会忍受撕裂皮肉的痛楚,具体为什么,师尊解释为天谴已到!” 吕奉河哈哈大笑:“什么天谴,那是因为我们当年喝到肚子里的东西,我们这些个老不死,活的撕心裂肺,死又死不了,他和三大家族试图隐瞒当年割断绳索的秘密,害的老朽空有万金,却不能做一个真正的男人,要金何用!” 他说到这里,突然纵身而起,向上急冲。空中一个旋转,站到石碑顶端。 只见他突然放声长笑,声音却隐有悲凉:“林金盏!周里!马玄德!你们三人还好吗?出来见一见当年的故人!”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听到老者提到的三个名字,同时猛然抬头,互相看了看。转而一脸疑惑的望着关庆云。 吕奉河又道:“老夫没有死,我相信你们也没有死,出来见见我!” 一时间,阴风霎起! 墓园中回荡着吕奉河的声音! 三十三章 你活够了吗 吕奉河立在石碑顶端,眼望碑后三家的墓地,突然再次纵声长笑,声音悲凉之极。然后他说道:“你们三大家族,人丁兴旺,纵然跟老朽一样,要承受痛苦,可是你们眼见着自己的后人开枝散叶,也得以享受人伦之欢!我呢?” 吕奉河从高处向下看去,俯览全场,继续说道:“当年的事情,只是老朽那糊涂兄长的一念之差,老朽之前并不知情,也从未想过要做这样的事。百余年来,老朽一直以为当年绳索的断开,只是一个意外,直到老朽知道了真相,哈哈哈,你们来评评理,老朽该不该毁了你们三大家族!” 众人仰望碑顶,看着吕奉河,一时间没人回复。 吕奉河又道:“老朽重金买通了吴纵玉,以三丈碑为名,写就了这本书籍,原本是想借此一举搬倒你三大家族,可惜,天不佑我。”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突然一字字道:“林金盏、周里、马玄德,你们给我出来!” 林书山此时踏前一步,仰头说道:“老先生说哪里话来,你提到的这三人均是我三家的先祖,早在近百年前,就已仙逝,林某不知你是怎样活到这把年纪,但我三家先祖却真真切切都已入土为安。墓地就在后面,你要他们如何出来?” 吕奉河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复,兀自喊道:“林金盏、周里、马玄德,你们出来!” 就在此时,只听得石碑后面的一处较高的坟头里面,传来沉闷的声音:“你活够了吗?”那是周家墓地。 与此同时,林家墓地中最大的一处坟头里面也传出声音:“你活够了吗?” 接下来,马家墓地也有声音响起:“你活够了吗?” 这一下,墓园里所有的人彻底震惊、继而惊恐,随后随着有人惊怖的大喊一声,很多人同时如被鬼追了一般,争相逃出墓园。 墓园里瞬间被一重浓浓的诡异气息笼罩。 吕奉河哈哈大笑:“哈哈哈!我早就活够了!你们活够了吗?” 没有声音回复,吕奉河继续道:“我就知道,你们没有死,躲在地下能够减轻痛楚,敢不敢出来见见我!” 还是没人答应。 黄盛香突然来到石碑前,抬头看去,说道:“我师父说了,他的大限将到,会在八月十五那一天,到时,你们多年的恩怨,师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何不等到八月十五?” 吕奉河看着黄盛香,说道:“八月十五?是了,这是当年我们喝下白水的日子,到今年,刚好一百年。”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墓地,说道:“好!我想你们三个也在等这一天,百年都过了,又怎差这一段时间!”说完,吕奉河两脚在石碑上一踏,飞身而起,瞬间消失无踪。 关庆云急切的一摆手:“等等!”吕奉河已经不见。 这时,一声蝉鸣传来,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就在吕奉河所站过的石碑顶端,一只蝉正振翅鸣叫。声音响亮。所有人为这一幕感到惊异,却没人敢说一句话。 关庆云摇了摇头,黄盛香来到他身前,问道:“老官儿师兄,你叫他做什么?” 关庆云想了想:“这里有一个最关键的地方,没有问他。” 黄盛香眨眨眼,歪头道:“什么地方?” 关庆云再次摇头:“他是怎么知道当年绳索如何断开的?” 黄盛香笑了笑:“这还用想吗?” 关庆云一怔:“你知道?” 黄盛香耸耸肩:“不外乎两种原因,一是有人告诉他的。二是他自己查到的。” 关庆云一撇嘴:“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方展突然来到近前,说道:“他去过井下,发现了你们师父抛下去的另一根绳索!绳索上面割痕犹在,他依此判断出,当年的绳索是被人割断的!” 关庆云猛然看着方展,瞪大了眼睛:“不可能!这口井被师父封印了,没人下得去!” 方展道:“倘若不从井口下去呢?” 关庆云皱眉:“那从哪里下去?” 方展道:“这才是关键!”他想到了那一晚的夜游,当时他误打误撞看到了吕奉河手拿绳索,坐在一口井边,结合今日看到他手腕缠着的一条绳索,方展下此判断。 此时,剑一、剑二、剑三、剑四步履蹒跚来到方展身前,深深的凝视了他一眼,剑一问道:“你是什么人?” 方展看着他,说道:“竹篱村织篓人,方展!” 关庆云忙道:“几位,你们也看到了,这一切不过是这吕奉河的一场阴谋报复,这石碑下面,哪有什么剑谱。” 剑一道:“怎么解释他偏偏说那是浔阳道的剑道祖谱?为何不说其他的剑谱?” 关庆云道:“想来定是他知道贫道的师尊与浔阳道齐名,而浔阳道向来杀伐果断,他便利用这点,挑起浔阳道跟这里的矛盾,想借你们的手,推倒石碑。那一群名士则是来毁掉三大家族的名声,这样一来,三大家族名誉尽毁,石碑也被你们所推倒,真正达到了他对三大家族连根拔起的目的。” 尚可突然道:“以他的本事,要推倒石碑,在无人时,轻而易举,何必大费周章。再说,他找人写书,抹黑三大家族,也就罢了,为何定要推倒石碑。推倒了石碑又能如何?” 李玄衣拍了他一下,说道:“在无人时推倒石碑,那就不是真正的报仇了,跟鸡鸣狗盗有什么区别!” 方展道:“抹黑三大家族是为了泄愤,推倒了石碑,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三大家族的钱财来源,并不光彩。借别人的手,才显得此事的真实。石碑倒了,三大家族也就倒了!” 尚稷说道:“百余年来,他空有万金,却不能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心里早已扭曲,日后见到此人,定要小心!” 剑一想了想,说道:“我回去如实回禀,就不知道我们道主如何想了。告辞!”四人均有不同程度的伤,当下缓缓离去。 剑二、剑三、剑四三人在经过方展三人旁边时,都不禁仔细的看了看他们三人。那目光里很复杂。原本丝毫没把三大家族放在眼里的浔阳道四大掌剑,经今日之事后,收敛了以前的做派,回去后,更加勤于练剑。多年后,四人都是可问鼎一方的剑修。 墓园里原本聚集的很多人,因为坟墓里传出的声音,大部分都已逃离。可能在他们此后的余生里,都会烙上一层阴影。 例外是有的。 顾亚樵在大门外探出了头,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却看到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各自引领自己的家人,跪在自家的墓地前,口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顾亚樵对着方展一施礼,说道:“方先生今日对三大家族可谓居功至伟,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展回礼,说道:“顾老先生不知何事?” 顾亚樵想了想,说道:“老朽思来想去,还是想把碑文拓下,以供日后观赏,方先生能否给帮忙说说,你说话,一定管用!” 方展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这老头儿,太也不通人情,人家刚刚经历一场风雨,闹得人心惶惶,哪有心思让你拓文。”方展向来不会无谓的犹豫,想到这里,说道:“顾老先生,我觉得此事,您还是再等等吧!” 顾亚樵眼里尽是失望,摇了摇头,说道:“也只好如此!” 顾亚樵痴于碑文,精于书法,多年以后,一副传世的《凌烟阁序语》震惊整个高唐国文坛!只是那时,顾亚樵已近百龄。 “老倌儿师兄,你要回山吗?” 关庆云摸了一下黄盛香的头,看着他脸上的肿胀似乎稍有消退,微笑道:“连蜜蜂都不舍得打,蛰得一脸包,却每天吃那么多的鸡腿。鸡也是生命呀!” 黄盛香想了想:“那不一样吧!” 关庆云笑了笑:“不一样,不一样,小师弟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黄盛香展颜道:“你走了,我要留下来。” 关庆云看着林书山等三人跪在那里的背影,说道:“老倌儿师兄会回来的。你在这里好好的,他们不会慢待了你。”转身看了看方展、李玄衣、尚稷、尚可,又道:“论动武,我这个半吊子只会贻笑大方,今日幸亏有几位在,不然的话,还真是难以收场。” 李玄衣明媚的一笑:“你也不差呀,那么多剑,愣是把你的道袍削成了门帘,却丝毫没有伤到你!” 关庆云尴尬的一笑:“羞于启齿!羞于启齿!老道逃命的本事倒是有些。” 黄盛香插嘴道:“我也会些逃命的本事,老倌儿师兄,师父是不是只教我们一些逃命的本事?” 关庆云的脸囧了一地,说道:“师尊精研道学,却非武道。” 黄盛香点点头。 关庆云道:“八月十五,很快来到,不知到时会有怎样的风雨?” 三大家族墓园有声音传出的事情,很快传遍镇子,人们不禁都像是如临大敌,再也没人敢靠近三大家族附近。甚至有很多人在知道了八月十五之约后,打起了搬家的心思。 八月十五! 一年月最圆! 三十四章 交谈 方展、李玄衣、尚可三人在临行前,三大家主急忙赶过来相送,千恩万谢了一番。周继元对着方展深施一礼,说道:“老师,明天我去拜访您。” 方展摇了摇头:“你很好,我教不了你什么。况且,我现在也真没那个心思。” 林眸清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大方块儿,那我去看你可好?” 方展摇头:“不好!” 林眸清气得一跺脚。 马果儿走到尚可身边,笑了笑:“嗯……你什么时候会再来?” 尚可摸了摸他的头:“想你了,我就会来。” 马果儿笑开了花:“你会想我吗?” 尚可笑道:“我们两个都是命苦,就会被人家欺负,我当然会想你!” 周继元挨在李玄衣身边:“姐姐,你可得帮我说点好话。” 李玄衣看着周继元,说道:“其实你真的已经很好了,你还小,不急。” 回到竹篱村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尚稷是周府护院,经此事一闹,有些不放心,便留在周府。 方展回到家里,方平已做好了晚饭。 新鲜的春笋,腌制的豆干,一碟咸鱼,简简单单,这是父子二人一贯生活的常态。 方展把卖竹篓得来的近一两银子交给父亲,对于今日发生的事,他也只是大概说了一下。 吃过了晚饭,方展继续编织竹篓。 方平没有阻止,没有劝说。转身收拾好屋子,径自睡了。 方展一直编到中夜,有些困倦,回房躺在床上。 心里突然说道:“我跟你说过了,不许再有一次操控我的意识!否则,我跟你同归于尽!”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能看着有人伤害你,却不闻不问。那剑一修习的是离魂剑,阴诡莫辩。虽然他的意图并不是杀你。但我不出手,你就受伤了!” 方展叹了一声,说道:“我想,你已经暴露了。尚可、玄衣他们没理由不发现我的怪异。” 芽儿道:“我给你想好了,推到龙力三千头上。” 方展想了想:“倒是个好主意。”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没有我的出现,你也很是怪异,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方展一顿:“为什么?” 芽儿道:“你的两个朋友。还有你身边走得近的所有人。” 方展惊诧道:“他们怎么了?” 芽儿道:“方展呀方展,你可知你那两个朋友如果放到天下修武的人里面,会是怎样的级别?” 方展一怔:“这……我还真不知道!” “今天来的四个浔阳道掌剑,就实力而言,本应是早已名满天下的剑修。可他们在你的朋友面前,如此不堪一击,你认为你的朋友是什么级别?” 方展笑了笑:“我知道他们很厉害,想不到这样厉害!” 芽儿有些微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有,你真的打算就这样编织竹篓为生。” 方展无奈道:“不然我该干什么?” 芽儿想了想,郑重的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活法?” “另一种?哪一种?” “研修武道!” “你开什么玩笑,我自小读书,一直排斥用武,这么大了,现在你让我研修武道?” “这么大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等我过个二十年,如果好的话,及得上现在的尚可。如果不好的话,连现在的尚可都不如,你说怎么了?” “你和常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龙力三千吗?你真的和那条糊涂龙一样,以为我可以用得上龙力三千?可以驾驭得了龙力三千?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呀!姐姐!” “不单只龙力三千,你还有我!” “有你怎么了?你会吃人呀!” “吃人我不会,但对于武道,放眼天下,能入了我眼里的人,不超过十个!” “小姑娘,你还是好好找找你的躯体,什么时候回到自己身体里是正事!” 芽儿沉默。 方展挠了挠头,又道:“这次你操控我的意识,我不与你计较,但希望不要有下次!” “如果你有危险,自己又解决不了,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却无动于衷吗?” “我哪会有那么多的危险?” “如果有呢?” “嗯……有危险的时候,有人暗中保护,也不是一件坏事。……是吧?” “好!芽儿遵命!” “但仅限于此!” “好!芽儿遵命!” “这会儿,你倒是好像很听话?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高兴,又要给我埋个大坑” “不会的,芽儿盼着公子好。不过话说回来,我阻断了你文试,芽儿真想有所补偿。” “怎么补偿?以身相许吗?你又没有身体!” “如果有身体呢?” “你不会是有个两百斤的身体吧?” “我……应该没有那么重。” “啊?你不会真的是个大胖子吧?” “如果是呢?那怎么办?” “怎么办?跟我有关系吗?” “说起胖,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哦?你还求我什么事?” “你明天能不能换点别的东西吃?” “嚯!我吃什么东西你也有感觉吗?” “你总是吃那些清淡的东西,我快受不了了!” “啊?你真的有吃东西的感觉?” “当然有!我就是你吗。” “乖乖我的老天!这以后连吃饭也要顾及着你吗?” “那你要不要顾及着点呢?” “你想吃什么?” “只要不是清淡的,嗯……江里面应该会有很多鱼吧?” “你想吃鱼?前天三娘不是刚做了一条吗?” “还说呢!一桌子好菜,把我看得眼巴巴的,你就是不吃!” “这……。” “求求你了!好不好?” “嗯……好吧!明天我去江边捉鱼!回来犒赏你暗中护了我。” “你不会去石像那边吧?” “那么远?我不去。怎么了?” “那座石像非比寻常,你最好离得越远越好!” “这倒是跟那条龙说的一样。” “扯远了,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打算习武?” “没这个打算!” “芽儿害得你失去了做文官的机会,如果你愿意,为什么不再次进京,拿个武官当当。” “参加武试吗?” “是啊!” “尚可要去,我也不会跟他去争。” “尚可拿个第一回来,你拿个第二回来,不也挺好吗?” “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像是在说梦话,把全天下的人都当成了不存在?传出去会不会把别人的大牙给笑掉了。” “嗯……芽儿想补偿你,只要你愿意,以你的条件,只要把龙力三千一层的潜力激发出来,就够用了。” “大小姐,你知道一层的潜力是多少?” “多少?” “我体内是龙力三千,一层就是三百龙力,你给试想一下,三百龙力有多大的力量?” “也是,那就一层的一层!” “如果你说一层的一层的一层的三分之一,我觉得都不可能!” 芽儿暗自算了一下,说道:“也是,一条龙力就足以了!我的天!你……”对于龙力三千,芽儿没有仔细的去想过,经方展这样逐层的分析下来,立时惊得顿住了下面要说的话。 “所以我说这条龙是真糊涂,一个人怎么可以承受并驾驭这么大的力量!龙力三千在我体内,我现在还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激发了龙力三千,我只会给炸的连渣儿都没了!还驾驭?” 芽儿沉默。 方展又道:“并且,龙力三千没有排斥你,也已经是个奇迹!” 芽儿没有再说话,方展也没有再问话。就这样,方展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展猛然醒来! 他睡不踏实。大自然里嘈杂的声音,并不是影响他的全部。睡不着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来自他自己。 醒来后,他坐到月光下,继续编织竹篓。 方平在里间默默的坐起,看着窗外的方展。他看了很久,没有说什么。只是嘴里喃喃的说了一句:“我们的儿子遭遇了前所未遇的打击,我这当爹的该怎么办?” 三十五章 捉鱼 鸡鸣时分,方展回到房里,倒头就睡。 没过多久,他再次醒来。和父亲匆匆吃了早饭。拿起以前与尚可一起做的简易渔网还有钓竿,去了江边。 前一段时间,连续下了几天雨,江水涨幅很大,简易渔网派不上用场,他便挖了几条蚯蚓,找了一处水势相对缓流一些的地方,抛下鱼钩,坐等鱼儿上钩。心里对着芽儿说道:“给我这馋嘴的芽儿钓几条鱼,免得把你瘦了。” 芽儿的声音少有的开心:“谢谢方大公子,不过,你早早的来钓鱼,不会是为了躲开周继元吧!” 方展晒然道:“给你钓鱼,还七七八八的胡说一通,白费了一片好心!我躲他干什么?” 芽儿笑道:“好好好!不躲他!不躲他!给我钓一条鲤鱼。” 方展摇头道:“这我可不敢保证!钓到什么鱼就是什么鱼,我又怎能操控得了。” 水势虽缓,但还是立不住鱼漂,方展只能手拿钓竿,凭着感觉垂钓。说道:“这一带,平时总会有大鱼上钩,今天就看你的运气了!运气好的话,钓条大鲤鱼上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芽儿难得露出天真的声音:“加油!我看好你呦!” 方展无奈一笑。 过了没多久,方展手里的鱼竿有鱼儿咬钩的震动感传来,他提起鱼竿,只觉得力道异常,双手握住,按照以往的经验,身子后仰,两手牢牢后拉。 突然发现水面缓缓突起一片水域,直奔自己而来。 不一会儿,银龙露出龙角和龙睛,定定的看着方展。 方展向后一仰:“我的乖乖,你想吓死我!” 银龙道:“你来找我?” 方展摇摇头:“我来钓鱼。” 银龙无奈竟然摇了摇头,缓缓扎进水里。 少顷,一条大鲤鱼飞出水面,直奔岸上飞来。 方展大喜,立刻双手按住。 芽儿笑道:“这条龙,太给力了。” 折腾了小半日,方展提着一条大鲤鱼往回返,但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三娘那里。 在门口喊了声:“三娘!” 三娘边扎着头,边走出房间,看到方展手里的大鲤鱼,笑道:“这么大一条鱼,江里打来的?” 方展一笑:“江里有人送的,晚上到我家做鱼。” 三娘含笑点头应允。 回到家里,看到在屋里摆放了很多贵重礼品,其间不乏一些名贵字画、文房四宝、罕有的补品。尤其以一副纯金打造的四字箴言“师严道尊”最为显眼。想不到周府会连夜打造出这幅字。可见其用心程度。方平说道:“镇上周府的公子来找你,我把他打发回去了,这礼你自己看着办。” 方展放下鲤鱼,说道:“晚上三娘来帮着做鱼。” 方平一笑:“这么大的鲤鱼,可不多见!这礼你打算怎么处理?” 方展一皱眉,想了想:“收下!” 方平疑惑的问道:“收下?” “不然怎么办?这么多,我再给送回去?” 方平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门外有阳光般的声音响起:“在家就闻到鱼腥味儿了,哇!好大一条鱼!” “钓条鱼还偷偷摸摸的,怕我们来吃呀!” 李玄衣、尚可二人赖皮赖脸的走进来:“平叔,晚上加两副碗筷呗!” 方平笑呵呵的说道:“你们不来,也会去找你们。” 方展愠道:“就知道躲不掉你们两个赖皮!” 方平忙笑道:“别理他,平叔给你们备着碗筷呢。” 芽儿委屈的声音响起:“人越来越多,你这鱼到底是不是给我吃的呀!” 方展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愈发觉得芽儿的可爱,心里道:“别怕,晚上我跟他们抢着吃!少不了你的。” 李玄衣一拽方展手臂:“你看,明明想让我们来陪你,非得刻意拉着个脸。憋不住了吧!” 尚可道:“我带些你最爱吃的牛肉干儿,不白吃呀。” 方展无奈道:“不白吃!不白吃!” 下午的时候,三娘来了。 三娘主厨,其他人也不闲着,各自帮忙。 再晚一些时候,荀夫子、李郎中、尚稷各自从家里面带来一道菜,全都到场。 方展的家,从来也不冷清。虽然他跟父亲相依为命多年,但也从来没有觉得少了亲情。 唯一的遗憾,是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他对母亲一直都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像是三娘,像是吴婶,甚至有些像是林夫人。不一而终。 多年前,他不知多少次对父亲问起母亲。想从他嘴里了解一些母亲的只言片语,哪怕是长相,哪怕是性格,哪怕是一些间接关系的琐碎的事情。 没有! 方平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母亲的丝丝点点。 为此,他怒过,他放弃过读书,他曾连续一个月不跟父亲说一句话,他曾把父亲辛苦编织的竹篓踏扁。 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他很叛逆,他很倔强,他听不进去父亲给他讲的任何话。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从父亲嘴里了解一下母亲。哪怕是一点点也好。那样,他就会有了思念的方向。 后来,他一点点长大,看到父亲每日里的艰辛,有那么一天,他想通了。用他自己劝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嘿,不知道就不知道呗!知道了又能怎样?何必把爹折磨成这样。”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过母亲。一次都没有! 月辉如洒。 方展的家里很热闹。只是李郎中和尚稷这对冤家,又是难免的一场互怼。倒酒的时候,还是老规矩,然后,尚可又输的涨红了脸。李玄衣又笑开了花。 芽儿几度催促方展多吃些鱼,多吃些牛肉干儿。 于是方展破天荒的大开杀戒,把一桌子的人,都给吃愣了。 最后,连贪吃的尚可都放下了筷子:“知道是你钓的鱼,也不用这么吃吧!你还让不让别人吃了!” 方展停下筷子,打了个饱嗝:“吃不下了,你们……(打嗝中)慢慢吃。”说完,独自来到院子里。 李玄衣来到他身边,问道:“你真的打算做周继元的先生?” 方展摇了摇头:“还没想好,但我也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李玄衣站在他身前,定定的看着他:“方展,从你回来后,我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方展笑了笑:“难得你这样正经,说吧!什么事?” 李玄衣叹了一声:“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不该就守在这一片小小的天地中。” 方展一怔,继而无奈一笑:“不守在这里,我该去哪里?” 李玄衣道:“我不知道,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 方展突然问:“你不是该帮着周继元说话的吗?他可是你刚认的弟弟,还热乎着呢。” 李玄衣白了他一眼:“一码归一码,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不赞成!” 方展想了想:“我知道了。” 梨花的盛期过了,有些衰败。 方展看着将要落尽的梨花,缓缓说道:“我要好好想想!” 三十六章 老屋的秘密(一) 席散了。 家里又只剩下方展和父亲。 方展一如既往的坐到院子里,开始编织竹篓。自从他回来后,抢去了父亲原本的工作。方平倒也落得清闲。 方展一边编着竹篓,一边对芽儿说道:“吃得好吗?” 芽儿很是高兴,说道:“好,好久没有吃的这么过瘾了!” 方展笑道:“可不是吗,看把那一桌子人吓的。” 方平站在檐下,一直在看着他,终于走了过来,坐到他身边,问道:“打算怎么办?” 方展手里停下,看着父亲:“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去当他的先生?如果我不去,那就只能继续编织竹篓。” 方平没有说话,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说道:“明天你去趟老屋,回来后,再做决定!” 方展一脸迷茫:“去老屋做什么?” 方平站起身:“去了就知道了。”说完,转身回屋,到了门边,回头说道:“今晚早点睡。” 方展看着父亲的背影,心思回到了老屋那里。 老屋在半天崖下的竹林里。方展对于在老屋时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五岁的时候,方平就已经带着他搬到了竹篱村。五岁之前,他和父亲一直住在老屋。那里只有他一家。可以说与世隔绝。老屋的房子,都是方平自己动手建的。简易却温馨。 后来搬到竹篱村,他偶尔也会回去看看,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 方平突然的提议,让他倍感疑惑,老屋有什么?为什么突然让我回老屋去看看?看什么? 这一夜变得很漫长。 方展几次尝试强迫自己去睡觉,都无法入睡。 眼睁睁的听到鸡叫,眼睁睁的看着天微亮。 终于熬到了天色大亮。起身去看父亲。却见方平眼圈红红的,正在做早饭。 方展一起帮忙,父子两个匆匆吃过了早饭。方展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屋有什么?” 方平没有回答,他去里间取出一串钥匙,共三把,递给方展,说道:“你想知道的,都在老屋床下的地室里。” 方展一颗心突突狂跳:“我想知道的?老屋……有地室?” 方平定定的看着他:“去吧。” 方展接过钥匙,深深的看了父亲一眼,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方平怔怔的看着儿子奔了出去,他站在那里很久,没有动一下。直到耀眼的阳光射到他的脸上。他闷头回到里间,取出一坛酒,坐到桌旁,倒一碗,喝一碗。 …… 老屋距竹篱村十里半,方展心下着急。一路狂奔。随着地势越来越陡,半天崖已在眼里。他顺着崖下一条掩映在竹林里的小路,不断向上。这条小路,因为早已没什么人走过,路边杂草丛生,很是荒凉。如果不是仔细查看,甚至看不出那是一条路。 过了没多久,方展距老屋越来越近,他心底也越来越慌乱。这一路疾奔下来,他在心里想过了至少几十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爹要我来看什么?我最想知道的?是我娘!是关于我娘所有的一切!老屋有关于娘的秘密?我怎么一直不知道?老屋居然有地室?五岁前,我和爹一直住在那里,没有第二家。为什么爹会选择住在那里?除了夫子、李郎中、尚稷叔叔、三娘外,没人知道我们原来是住在那里的。为什么?” 方展在自己脑子里打下了无数个问号,随着老屋映入眼帘,他的心都快跳出来。 那是一间简易的小小竹屋。背靠半天崖的崖壁,屋子前面围起厚重的竹篱。里外两层,层层加固。如果不是打开大门的情况下,就算是狮狼虎豹,也万万进不来。 门前杂草丛生,看上去一片荒芜。但竹篱显然有人来加固,依旧壮实,而且有从新补上去的痕迹。 方展大致看了一眼,取出钥匙,打开大门,门锁显然也经常有人活动,并未上锈,轻而易举的就打开了。 方展进院回身反锁大门。 院子里可就干净的多,虽说不上片尘不染,但规规矩矩,也没有一颗杂草。方展取出第二把钥匙,打开房门。 然后反锁。这里于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五岁之前的记忆很是模糊,后来虽偶尔会来,但终究缺少了相对清晰的记忆。 方展一步一步靠近床边,心里突突狂跳:“床下有地室?” 床是用粗细均匀的毛竹编织而成,那是父亲方平亲手做的。方展来到近前,一把拉开竹床,床下摆放着很多废弃的杂物,方展一件一件挪开,没有灰尘! 所有的杂物搬开后,露出了一扇仅可容一人上下的暗门,门边置了一把锁。方展取出第三把钥匙,因为紧张,试了几下,才把锁打开。他掀起暗门,下面很黑,一副竹梯杵在那里。左右看了看,果然在杂物里面找到了蜡烛,拿起蜡烛,火折,顺梯而下。 竹梯并不高,共六阶,方展很快下到地室,点燃蜡烛,激动的查看地室。 随着烛光逐渐亮起,首当其冲进入方展眼里的,是画像! 整间地室的墙壁上面,除却靠竹梯的一面,剩余三面墙壁上,共挂了六张画像,每面两张。 方展心已到了喉咙,他仔细看着画像。看了一周后,他确定,画像里面都是同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很美很美,美的像月,像水,像春的山花烂漫,像夏的似火骄阳,像秋的枫红霜白,像冬的瑞雪满天。那是一个美到令人窒息却无法形容的女人。方展心里一个颤抖的声音快要喊出来:“这是……我娘吗?这……真的是我娘吗?” 没有答案之前,方展看着画像,却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他心里那个强烈的渴望,就在眼前,虽然他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凭他的直觉,或不必需用直觉,任谁到了此刻,心里都会直观的肯定,这就是他一直朝思暮想,一直深切期盼,一直为之困扰多年的答案。 方展手里擎着蜡烛,再也难以控制,泪水决堤而下。他几乎崩塌式的哭泣出声,嘴里喃喃道:“这就是我娘,我知道……我知道……这就是我娘!” 芽儿忧伤的声音响起:“你娘……真的好美……” 方展没有理会芽儿,他一张一张画像看过去,随着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开始仔细观看。 仔细看过之后,他发现这些画像每一张上面,都有相对的题文。而且落款时间都有先后。 他秉烛来到左首第一张画像跟前,仔细观看。画像上面的女子身穿一袭浅蓝色长裙,站在梨花下面,右手搭在左手上面,若出水芙蓉,飘飘若仙。嘴角微微含笑,略有几分羞涩。方展怔怔的看了许久,缓移目光,落到下首。画像下首题配诗文,名目“初遇”: 三月梨花淡如雪, 踏马游街配红衣。 浅笑梨下盈盈立, 此生不悔共朝夕。 武凌十二年三月 登魁首,踏马朔京城。 梨下初遇 方展看完后,依次来到第二幅画像前,画像上的女子凤冠霞帔,一袭红妆,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下首题配诗文,名目“连理”: 凤冠霞帔光万道, 君看妻来眼迷离。 此后携手两不分, 日月长久唯有你。 武凌十二年四月 定终身,喜结琼华州 此生不悔 接下来是中间墙壁,依次第三幅,画像上面女子一身普通妇人装扮,非但不影响女子的脱俗美貌,反倒别有一番韵味。女子坐在小小竹凳上面,一手拿竹条,一手是已经编织一半的竹篓。下首题配诗文,名目“日月好”: 小小竹篓素手成, 世间哪得窥天机。 清茶一杯无需酒, 醉倒红颜半世迷。 武凌十二年九月 小日子,弹指秋霜天 岁月静好 第四幅画像,女子弯腰,双手捧腹,脸上有嗔怒的笑意。题配诗文,名目“踢脚”: 子在腹中频踢脚, 母痛弯腰频频笑。 他日出世大丈夫, 拳脚一动乾坤倒。 武凌十三年二月 好小子,单脚挑天威 快快出来 右首依次第五幅画像,女子头裹红巾,怀抱婴儿,泪流满面。题配诗文,名目“别离”: 十月怀胎子来访, 母舍八命换子出。 子出天火突降世, 烈焰焚屋埋无踪。 母凭法器逐父子, 九千竹篓定归期。 天生惊变君无助, 就此别离渺千里。 武凌十三年三月 天地变,洒泪骂天公 状元何用 最后一副画像,女子所穿与第一幅画像一般无二,手拿一枝梨花,正缓步走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是这幅画像的左下角,画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背影。正看着女子回来的方向。题配诗文,名目“圆”: 十里之外有竹篱, 君携子来安新居。 竹篓织就八千四, 誓言勿忘,团圆可期! 没有落款时间,没有再提其他话语。 方展仔仔细细看完了最后一幅画像,怔怔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没有其他表情,仿若石像一般,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啪的一声,方展猛的抬头。 芽儿柔声道:“方展,你先别伤心,再仔细看看,说不定还有其他跟你娘有关的东西。” 方展似乎一下子沉浸在父亲母亲多年的过往中,芽儿一提醒,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娘……”他说不下去,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只是想叫这一声娘。 7 三十七章 老屋的秘密(二) 方展从画像上收回目光,仔细审视了一眼屋子,竹梯正对应的方向是一张零碎木板拼成的简易书桌,上面摆放的有烛台,一张竹椅安然放在旁边。 方展坐在竹椅上面,坐了很久,然后缓缓说道:“我爹就是钱掌柜口里多年前失终的状元。京城洗手的状元池,也是因他而来。只是,这些年来,除了小时候教我写字外,我从未见他自己写过字,从未见他看过一本书。” 方展抬眼看向画像,眼里再度湿润,颤抖着道:“还有,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我娘到底是什么人?这一切……为什么?” 方展慢慢的摇着头,深呼吸了一下,然后他看到书桌下面,摆放着一个箱子。 伸手提出来,翻开箱盖,只见里面堆满了写满了字的纸张。他双手捧出,放在桌面上,一张一张的看下去。 “那一年,我金殿夺魁,马踏京城,在那条开满了梨花的街道,看见了你,从此以后,我不再是我。你看见了我,从此,你也不再是你。 原本以为只是邂逅一面,心生伤感。带着满心惆怅离开京城,去凤华州赴任。 途经琼华州,在唤儿江畔,遇到山贼。 他们抢了我的行礼,杀了我的随从。将我踢到山沟里,我手臂脚踝折断,浑身重伤。+ 躺在那里,眼睁睁的等死。 原本赴任的时间就很紧,这样一来,超过了皇上规定的赴任时间,官印也被抢走。 那时,只觉得茫茫天地间,没有我方清儒的容身之处。 躺在那里两天,闷着最后一点劲,爬到江边,纵身一跃,想了断红尘。 你从江里面捞出了我,为我疗伤。我原本死意决绝,在你的陪伴下,打消了死意。 后来,我知道了你是专门从京城赶来找我的,你跟我一样,自从见了那一面,就彼此再也放不下。再后来,我们成了亲。 那是一段完美到没有任何瑕疵的岁月。 你教我编织本不应属于这世上的竹篓,我教你题诗作画。我们一起去卖竹篓,去卖字画。 卖到了钱,就去买你喜欢的裙子,买我喜欢的书籍。时间在蜜糖里一点点消逝。 后来,我们的儿子也来凑热闹。怀胎近八月后,你的神情逐渐变得恍惚,有时会偷偷饮泣。 我知道,你有心事。你有秘密。 我问过,你不说,我知道,那不是该我知道的。 你给孩子取名展儿,我欣然应允。 时间很快,转眼展儿就要来到这世上。那一天,你撕心裂肺的痛楚,到如今想起来,还心里隐痛。 展儿出生,几乎耗掉了你整条命。 可是,就在展儿刚刚出生后,我们的房子剧烈震颤。你强行把展儿塞给我,叫我立刻离开。 你从口里吐出一颗耀眼的珠子,珠子瞬间变大,将我和展儿包裹在里面,你告诉我,无论这珠子会飞到哪里,就在哪里安家。叫我等着你。 我和展儿在珠子里面,突然腾空飞起,刚刚飞出不远,就看到天上无数道天火,流星雨一般砸下来。 砸毁了我们的屋子。砸毁了整片大地。 那是毁灭性的的打击。 在那种情况下,我知道,你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可能。 你说你会回来找我们。 你说等我的竹篓编到九千九百九的时候,你就会回来。 你说叫我把展儿藏好,把展儿带大。 你说会有人来接应照顾我们。 …… 竹篱村里,方平不知喝到第几碗酒。三娘在对面看着他,看着泪流满面的他。三娘没有劝说一句。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 我和展儿飞到一处崖边,珠子降落到崖底,于是,这里,就变成了我和展儿的家。珠子消失了。 展儿饥饿哭闹,我带着他去了附近的集市,买来相应的生活用品,买了一头奶羊。 途经打铁铺,我趁老板不注意,拿起烙铁,在自己脸上印下半边的伤痕。 好吧,我知道,我的长相还算英俊,你叫我藏起展儿,证明会有仇家来找上我们。 他们会打探出你的夫君是一个未去赴任的状元郎,会打探出我的长相。 我赌不起! 我不能给人留下一点点猜疑。 于是,我当了你给我买的白袍。 换起一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寻常百姓衣服。 我现在叫方平! 我在崖下建造屋子,打设竹篱,羊奶供展儿充饥。 没过两天,有人经过这里,是三娘。 她是听到展儿的哭声来到这里。 我知道,这附近,十里内没有人家。她说她的夫君死去,自己一岁的儿子也一同离世。 她是个好人。 她劝我离开这里,我死活不依。 便说我自己建造屋子进度太慢,于是,她找来荀夫子、李郎中、尚稷三人,一同帮我建造房屋。 房屋建好后,我劝他们离开。我在床下偷偷建了地室。 此后,他们会常常来到这里,三娘每日都会来喂饱展儿,晚上就会离去。 只是,到了夜晚,我总会觉得半天崖上,有人在看着我们。几经察看,都不见有人。 许是我自己太过害怕。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展儿已经可以断奶。 他今天叫我爹了。 我欣喜若狂。 如果你在,他也会叫娘的。 今天去了集市,给展儿买来一个小糖人,展儿高兴的到处撒欢儿。 展儿四岁了,他没有人陪,整天对着我,他不开心。 今天,他们四个全都来了。 我问过他们,是不是认识我。他们都不承认。 我不敢问他们是不是认识你,我赌不起! 虽然我怀疑,甚至有点确定,但我还是不敢问,展儿的命,我不敢赌! 展儿五岁了,他每日哭闹不停,我知道,他需要有人陪。 他需要有同龄人陪伴。 我不能抹杀他的童年,你也不能。 我们决定搬到他们四个所住的竹篱村。那里会有孩童陪展儿玩耍。尚稷有个儿子尚可,李郎中有个女儿李玄衣。 他们都会成为展儿的玩伴。搬到那里,展儿才会快乐。 我把我们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地室里。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回来了,你一定找得到,我们的婚房床下不是也有一个小小的地下储物间吗? 竹篱村在正西边十里半,唤儿江边。 如果你真的回来了,就去找我们。 好吧,我知道,这可能永远都不能实现。 …… 竹篱村里,三娘、李郎中、荀夫子、尚稷四人也倒满了酒,坐在方平对面。没人说话,一起喝酒。喝得很快。李郎中破天荒的换了大碗,尚稷破天荒的没有跟他吵。 …… 他们四个帮我又建了一栋三间小屋,我和展儿此后会在这里常住下去。 展儿每天很高兴,尚可和玄衣每天都会来找他玩耍。 我在院子里,植了一棵梨树,以后就会看到梨花了。 今天他们四个来找我深谈了一次,他们说要展儿学武。我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我想,这一切,要看展儿自己的选择。 如果你在,也会这样决定,是吧! 展儿迷上了读书,每日里抱着书不丢,他看得非常快,记得非常快,快到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尚可和玄衣这两个小家伙在学武,学得有模有样,展儿旁边看到,总会不屑的摇头离开。 他们四个还在劝展儿学武,我不置可否,让展儿自己决定吧! 如果你在,也会这样选择,对吧! 前天晚上,他们四个又从家里面各带了一道菜,来喝酒,咳,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我的酒量猛增。如果你回来了,我可以跟你好好的拼拼酒了。 以前,总是喝不过你。现在,嘿嘿,可不一定了。 展儿迷上了潭霞溪边的一处石台,总是喜欢带着馒头,坐在石台上面,看一整天的书。 尚可说什么来着,要问世间谁最帅,潭霞溪边读书郎! 嘿嘿,说的没错,是吧!这小家伙,说的真好! 三十八章 老屋的秘密(三) 方展一张一张的翻看下去,有些一张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有些偏多一些,笔墨颜色不一,这一张一张记录的都是这些年方平带着他的点点滴滴。 方展有时看得会心一笑,有时立刻泪如泉涌。 眼见着纸张一点点变少,他看得越来越慢。 竹篱村方平家里,荀夫子、李郎中、三娘、尚稷四人还是没人说话,他们闷头喝酒,方平也没有尽地主之谊,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一味闷头喝酒。 …… “他们四个似乎放弃了要展儿学武的打算,我知道,他们拗不过展儿。 荀夫子经常会拿一些古古怪怪的书籍,连我都没有见过。展儿却读得津津有味。 不过,荀夫子会在书籍里面夹杂一些关于学武的书籍,却被展儿全都摒弃掉,一来二去,荀夫子也只能无奈放弃。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展儿学武呢? 三天来,展儿跟我闹了无数次,他非要问我关于你的事情。 我不能告诉他,告诉了他,他会怎样,我不敢想。 去找你?或是去救你? 可是,你在哪? 我知道,你不可能有生存的希望。 多年来,我曾无数次试探他们四个,想通过他们,知道关于你的一点点消息。 我一直在怀疑,他们四个就是你口中会接应我的人。可是,不知道是他们守口如瓶,还是真的与你无关。 他们只是默默的帮助我们父子,家里也经常会很热闹。 三娘待展儿如骨肉一般,展儿不会少了亲情,可是最近,他突然问起你的事情。 我措手不及。 这几天,展儿不跟我说话,我也借机会多编些竹篓,离你定下的数字又近了许多。 咳!我快受不了了! 展儿连续二十天没有跟我说话,书也不读了,还把我编的竹篓,一脚踏扁。 这样下去,我真怕哪一天就坚持不住,会告诉他。可告诉了他,他会跟我一样,疯了一般,每日里不断猜想你的下落。 可是我知道,那一晚的天火绝不简单,你,绝不简单。别怪我,我有时甚至会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人类。 否则怎么解释你口里吐出的珠子。 怎么解释你可以把我和展儿平安送到几千里之外。 这样想想,我就会对你还抱有希望。 也许你真的可以躲过那场天火,也许你真的还在某一个地方。 只是你有我不知道的原因,不能来找我罢了。 可无论什么原因,凭我的本事,只能默默的等你,即便展儿学了武,又能怎样,我不会把他送到不见底的深渊里。 这小子,突然想通了。 今天终于跟我说话了。 咳!其实他要是再坚持下去,我可能真就告诉他了。 你来给我评评理,这小子,发了什么神经,今天居然跟我提起,要我跟三娘在一起生活,儿子保老子的媒。 嘿嘿,你没听说过吧!被我和三娘臭骂了一顿,放心,他以后都不会再提。 展儿真的长大了,很懂得孝顺体贴我。而且,他真的是越来越英俊阳光。 你若是看到了,一定会很欣慰。 跟你汇报一下,经多年的发奋苦读,展儿明天要去参加乡试,他走上了跟我一样的道路。 我比他还激动,一整晚睡不着。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不过说句大话,我们的儿子一定行! 我的天! 展儿拿了第一名!解元! 你高兴不? 明年会去京城。我会去那条开满梨花的街道看看。 我们展儿成了村里的红人,好多人见到我以后,态度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 他们四个全闭上了嘴,看,展儿的选择没错! 展儿明天就要进京赶考,此去多则一个月,最少也要大半个月。李郎中和荀夫子会同去,他们说是进京会老朋友,我不相信。 上次乡试,是三娘和尚稷同去,他们也说去办事。 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与外界有什么来往。 我们的展儿就要赶考,他会成功,我有信心。 可是,你看不到我们的儿子有多出息。如果你在,该有多好! 等我从京里回来,跟你说说那条街道现在的状况,是不是还像当年那样,开满了梨花。 你会不会还站在那条街道上? 妻呀! 我该怎么办? 展儿在我当年洗手的护城河里面洗手,突然昏厥,回来后就种种怪异,李郎中说没事。 我相信他的医术,相信他是真心为我们好。 可是展儿在会试上可是拿了会元的,如果金殿夺魁,就是真正的连中三元。 偏偏殿试时,展儿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写了一篇没人看得懂的文字。皇帝震怒,取消了他解元、会元的资格。 我虽不在乎功名利禄,可展儿多年读书的辛苦,岂不全白费了。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 方展看到这里,芽儿低沉的说道:“方展,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和方老爹!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我……宁愿呆在护城河里,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方展微微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过去的事情,后悔……有必要吗?如果我早就知道我娘发生的事情,我就不会去读书,不会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现在即便知道了,还不是跟我爹一样,只能凭空猜想,只能……等!” 芽儿道:“如果你现在现在开始学,未必就晚!” 方展叹了一声,继续看下去,已经是最后一张。 “我们的儿子遭遇了前所未遇的打击,我这个当爹的,看在眼里,丝毫也帮不上忙,就像对你一样,只能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我打算把你的事情全告诉他,儿子长大了,该知道了!” 方展看完最后一张,默默的坐在那里。 没有说话,没有表情。 芽儿说道:“箱盖里面,还有一张。” 方展从箱盖里面,又取出一张纸,展开观看,是一首简易的打油诗,名目“一别十三载,无用书生醉后疾书”: 琼华一别渡千山,落地为根待候鸟。 幽居深谷断红尘,幼子饥苦声声叫。 毁面残手心也甘,为求生计当白袍。 清粥野笋总相宜,展儿哭声下作料。 油未见,盐也少。 狐常访,鼠来撬。 偶遇悲风不遮面,惹得含泪轻轻笑。 遥想梨花遮小桥,妻坐梨下织篓俏。 更五载,云烟渺。 爹不欢,子更闹。 唯别崖下觅新居,有童相伴儿才笑。 新居西距十里半,飘渺竹篱人人好。 竹篓誓言勿相忘,织就九千路不遥。 欲叩天公赐福祉,盼挽红袖活到老。 到此,方展把箱子里面所有的纸张全部看完,他又巡视了一周,屋里面再无别物。 方展站起身,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那六幅画像,突然跪倒在地,痛哭失声,他哭了很久,芽儿没有劝阻。 不知过了多久,方展止住哭声,缓缓站起身来。 芽儿说道:“方展,如果你相信我,让我再操控一次你的意识,我想我可以帮你解开一个谜团!” 方展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怎么解开?解开哪个谜团?” 芽儿道:“你爹的信件里面有提起,他感觉半天崖上面,总是有人在看着你们。那不是感觉,我猜想,你们父子二人,这些年来,一直在被人监视或是保护,我曾跟你说过,你身边的人,都不简单。” 方展道:“这个,我爹也一直在怀疑。” 芽儿道:“你呢?这些年来,你可曾有过怀疑?” 方展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有!” 芽儿惊讶:“何时?” 方展缓缓道:“这次进京!” 芽儿疑惑:“怀疑什么?” 方展道:“护城河边的那场打斗,当时有四个黑衣蒙面人来救我,那四个人,虽然包裹得很严,也未曾说话,但我知道并确定,他们是荀夫子、李郎中、三娘、还有尚稷叔叔。” 芽儿惊讶的问道:“那你为何从来不提?” 方展道:“这些年来,我为了我娘的事,跟我爹闹过,怒过,他们不让我知道的,我怎么都不会从他们嘴里知道一点点。他们既然刻意瞒着我,我也懒得去戳破。该来的迟早会来,现在不就来了。”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我真是小看你了!” 方展道:“你有什么办法来解开谜团?” 芽儿道:“让我操控你的意识,我带你上半天崖!” 方展想了想:“好!” 方展临行前,又看了一眼画像,跪倒在地,说道:“娘,展儿长大了,我不知道你是否还活着,如果你还活着,等我!我去找你!” 三十九章 阵法 方展离开老屋,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虽然他很想带走母亲的画像,哪怕一张也好,可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一张也不拿。 老屋就在半天崖下,方展抬头看上去,云雾缭绕,一眼望不到顶。不禁说道:“这么高,你确定操控着我,也能上去?” 芽儿笑道:“那你敢不敢赌一局?” 方展叹了一声:“赌!” 芽儿笑道:“那你准备好了吗?” 方展眼睛一闭:“来!” 方展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重瞳突现。 然后只见他微一下蹲,双脚发力,噌的一声,一鹤冲天,直奔崖上窜去。 在空中连续踩踏崖壁,几个借力,很快就已到了崖顶。 到了崖顶后,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重瞳消失不见。方展向下看了看,说道:“这么快!我的天,我都不敢想,我的身体是怎么上来的。” 芽儿笑道:“操控你的身体,总是不会随心所欲,不然的话,何须借力。” 方展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你要怎么给我解开谜团?” 芽儿道:“你往正西方看!” 方展听着芽儿的建议,将目光挪向正西方,一看之下,吃了一惊。忙道:“竹篱村离这里十里半,怎会就在眼前?” 芽儿道:“你和你父亲不通武道,这半天崖又陡峭异常,所以,你们应该从来也没有上来过。对不对?” 方展点头,说道:“这倒不假,如果想要上这半天崖,只能向东走出百十里,那边有个缓坡,不过,从那边上去,想要下来,就还得从那边下来,没事谁会跑那么远,来回折腾就为了看这崖顶的风光吗?” 芽儿道:“你再仔细看!” 方展一怔:“看什么?”说着,仔细端详起竹篱村来。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问道:“你要我看什么?” 芽儿道:“位置!你家的位置和其他四家的位置!” 方展一惊,再次仔细观看。他看了好久,越看越心惊。 芽儿问道:“看出什么了?” 方展缓缓说道:“这四家的位置,无论从哪个方位看,虽然中间会有格挡,会有其他人家,但直线距离都是相等的,我家呢?为什么看不到我家?” 芽儿道:“先不说你能不能看到你家,你按照平时的位置,想一下,你家应该在哪?” 方展晒然道:“这还用想吗?东边三娘家,西边尚可家,南边荀夫子家,北边玄衣家,我家在正中……” 方展说到这里,突然生生顿住,他眼里放出异样光彩,看着竹篱村的方向。 然后喃喃道:“这么多年,我居然从来没发现,我虽然一直知道我家是在中间,但怎么也猜不到,其他四家的直线距离都是相等的,如此说来,他们据我家的直线距离,也都是相等的。怎会这样?”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就像这老屋,你们一直以为距竹篱村十里半,但不知是半天涯导致你们要绕好远的弯路,其实,直线距离,就在眼前。” 芽儿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四象护心阵法”。这阵法,并不是普通的修武者可以施展。请你知道,我说的普通修武者,在寻常人的眼里,都是宗师级别!” 方展还在仔细的看着,说道:“他们四家是来保护我和我爹的,我想我爹应该可以肯定。” 芽儿道:“你回想一下,他们四家是不是每家的门前,都有一件特殊的东西?” 方展想了想,很快说道:“三娘家门头上有条不易察觉的缠了很多圈的金黄色锁链,尚稷叔叔家松树旁杵到地里有根铁棒。荀夫子檐下有部金简,李郎中家悬在檐下有个金色葫芦。 芽儿道:“这就对了,这四件都是驱动阵法的法器。外人在远处或是高处,是看不到你们家的。” 芽儿又道:“不单只如此,还有一个我刚刚发现的地方!” 方展忙问:“什么地方?” 芽儿道:“在半天崖的崖壁上,你想看,就还得被我操控一次!” 方展毫不犹豫:“好!” 方展闭上眼睛,芽儿瞬间占据脑部中枢,再次睁眼,纵身一跃,跳下半天崖。 方展身体飞速下降,在崖壁上面一棵伸出的老松上面,轻轻一踏,折而向上,崖壁上面一个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方展身子一斜,闪身窜进洞口里面。然后他整整衣衫,芽儿退出中枢,方展睁眼一看,惊道:“这是哪里?” 芽儿道:“你把头伸出洞口看一下。” 方展依言伸出半个头,只见下面正是自家的老屋,距这洞口近十丈距离。 芽儿又道:“你再回身看看!” 方展回身,只见洞里面竟然有石块铺就的床铺,上面铺着一袭已经废弃的铺盖。 还有一些日常用品,脸盆,水桶,甚至吃饭的碗筷。只是都已落满灰尘。 应是好久没人来过。 方展怔怔的看着,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缓缓说道:“这是当年我和爹住在老屋的时候,也是为了保护我和我爹,只是不知道,当年住在这里的是哪一位?” 芽儿柔声道:“所以你爹会以为崖上老有人在看着你们,却丝毫也无法察觉在哪,这个洞穴还是我刚刚上崖的时候,经过旁边才看到的,在其他地方,根本就看不见。” 芽儿顿了顿,又道:“方展,我不知道你娘是谁,但我敢肯定,你娘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你要知道,四象护心阵并不是我们这个世界该有的阵法,我师父有可通天地的神通,我也只是当年从他嘴里听来的。” 方展一怔:“芽儿,你也很神秘,你也很了不起,什么时候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芽儿把话岔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四个人隐藏了自己至少多半的实力,或者说不是隐藏,而是自我封印!他们不得不封印,因为你娘的对头,可能会透过他们自身的气息找到你们。如果不隐藏或不封印的话,他们四个的实力……咳,我不敢想像。” 方展想了想,说道:“我要不要跟他们摊牌,值得考虑。” 芽儿道:“我觉得,要不要修武,才是你值得考虑的地方!” 方展顿了顿,突然道:“芽儿,你呢?你是不是跟我娘也有什么关系?否则为什么你也总在劝我修武?” 芽儿切了一声:“你娘很了不起,不过这世上还没人能让本大小姐为其守护,只有别人守护我的份!” 方展笑道:“是是是,你也很了不起!就只有拉着别人当你的躯体,哪会顾及别人!” 芽儿没理他那句话,道:“对于尚可与李玄衣,你怎么看?” 方展摇摇头:“不清楚,他们比我还小上一岁,跟我一起长大,如果说他们从小就知道关于我或是关于我娘的一切,我是打死都不愿相信的。” 芽儿想了想:“你可知尚可与李玄衣的师父是谁?” 方展道:“尚可是跟他父亲尚稷叔叔学的武。至于玄衣,我还真不知道,她也从来不会说。用她的话来讲,就是她师父不让说。”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尚可所学来自他父亲,这个毋庸置疑,因为他所学很纯正,没有杂学。李玄衣就很神秘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的师父,至少有三个!” 方展惊讶:“那么多,那会是谁?” 芽儿道:“那天墓园之战,李玄衣拔出的簪子上面,附有龙意,她曾说过一句话,无意中透露了一点信息。” 方展忙道:“对,当时我也听见了。她说“肖叔叔送她的簪子,真好看”。” 芽儿道:“这四家里面,没有姓肖的。” 方展道:“那另外两个呢?” 芽儿道:“一个是她父亲李郎中,一个是三娘!” 方展惊讶道:“你怎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芽儿道:“方展,有些话,现在也该告诉你了。” 方展心里一震,说道:“什么?” 芽儿道:“那天在护城河,原本我是被封印在里面十多年,你可知是谁封印了我?” 方展想了想:“是那天护城河之战的僧、道、儒、将四人对吗?” 芽儿道:“一语中的,就是他们四个,可是解开封印的是谁?或是破开阵法的是谁?你想过没有?你要知道,如果没人破阵,我是万万出不来的!” 方展似乎隐约觉得什么天大的秘密将要解开,心里突突直跳,然后问道:“是谁?” 芽儿道:“就是你的四家邻居!” 方展一颗心突突突狂跳。 想了很久,问:“为什么!” 芽儿叹了一声:“我不知道!” 方展沉默了很长时间,缓缓说道:“如此说来,你进入我的脑子里,和我被皇上取消所有资格,早在他们意料之中。” 芽儿道:“还有,我想告诉你,困住我的阵法,并不是那僧道儒将四人所布,他们没那个本事,他们只是负责看护阵法。那阵法,在这个世上,如果不是布阵人亲自解开,断没有人能破开。所以你的四家邻居……他们应该都是天一般了不起的人物,可想而知,你娘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物。嗯……你爹在这个时候,告诉你关于你娘的秘密,最重要的,是他怕你意志消沉,他想告诉你,你生来与众不同!” 方展伸头又看了一眼下面,说道:“回去!” 四十章 试探 方展回到家里,屋里一股浓重的酒气刺进鼻子里。 此时,荀夫子、李郎中、三娘、尚稷都已不在。 方平斜倚在床边,已经酣然入睡。 方展给方平脱掉衣服,褪去鞋袜,调整好睡姿,盖上被子。 怔怔的坐在旁边。 过了很长时间。 方展坐到梨树下,看着梨花已经凋零的梨树,树叶嫩绿,正蓬勃生长。 他没有编织竹篓,就坐在那里。 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方展开始做早饭,等全都做好了,天刚微亮,他唤起方平。父子二人面对面,谁也没有说话,默默的吃着。 吃过了早饭,方展说道:“爹,我出去一趟。” 方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头也不抬,说道:“别太晚了。” 方展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他来到三娘家。三娘正在收拾屋子。方展坐在那里,微笑道:“三娘,昨天的鱼做的真好吃!” “你想吃,三娘再做。” “好啊!嗯……我爹昨晚喝多了,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老是让人操心。” “所以呀,你也该多关心关心你爹了。不要老是跟他顶嘴。” “我哪有啊,我不是一直都很听他的话,他叫我往东,我从来也不往西。这还不听话?” “你说听话就听话喽!” “话说回来,三娘,这些年,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再嫁?” “这孩子,怎么又提这茬儿,我不是都说过了吗,我忘不了我的先夫,此生都不会再嫁。” “咳,日子总得过下去,过去的,也该过去了。” “你怎么像是个老学究似的,才多大呀,老气横秋的。” “这不是为你好吗?” “又来,我跟你说啊,往后不许你再提这茬儿。不然我跟你急!” 三娘拿起一个装针线的小箩筐,转身正准备放到柜子里。 “我娘还好吗?” 三娘立时怔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在哪里?” 三娘的背影还是文丝未动。 “她还活着吗?” 三娘站在那里,很长时间,缓缓转身,脸上立刻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你娘好不好,在哪里,该问你爹呀!我哪知道!” 方展脸上也挤着笑容,定定的看着三娘,看了很长时间。 三娘一别头,嗔道:“你这孩子,哪有这样盯着三娘看的!你不相信?三娘怎会知道你娘的事。糊涂啦!” 方展还在看着她,三娘转身打开柜子,放进小箩筐,回身时,发现方展还在看着她,微怒道:“不许再看了!看得我发毛!” 方展展颜一笑:“没事,我就随便问问,哪天我再去弄条大鱼回来,嘿嘿,还得三娘做!” 方展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缠在椽头上的金黄色锁链,说道:“三娘,你家里很富有嘛!这金链就露在外面,不怕人偷?我帮你解下来,好好放起来!” 他拿起一个小竹凳,站在上面。 三娘疾奔出来,脸色惊恐,一把将方展拉下凳子:“不许动这个!” 方展看着她,说道:“不动就不动,看把你急的!” 三娘正色道:“方展我告诉你,三娘这里什么都是你的,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不能动这个,你记好了,不许有下次!” 方展收起笑容:“知道了!那么凶干嘛!” 方展从三娘那里出来,直接去了荀夫子家里。 荀夫子是村里私塾的夫子,教课十余年,方展童年时,也在这里读书。 方展来时算过日子,今天不上课,荀夫子应该在家。果然,荀夫子把摇椅搬到室外阳光下,坐在那里,悠哉悠哉,品茶看书。 方展径自来到院子里,咳了一声,荀夫子头也没抬,笑道:“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 方展笑道:“我来找几本书。” 荀夫子晃着摇椅:“自取。” 这是方展独有的权利。 别人没这个资格。 用荀夫子的话说,就是“我的书只给能看懂的人看,看不懂或我认为你看不懂的人,免开尊口!” 这是哪门子道理,说白了,还是他想给谁看就给谁看。 荀夫子的藏书没有林府的一半多,但每一本,都很重要。 也许不给别人看的原因,是他的藏书里面,有很多孤本,是那种从来也没人看过或是听说过的孤本。 方展来到里间书架,找了好久,翻出一本《四元纪》。走出屋子,随意的坐在门槛上,翻翻读读。 荀夫子一向知道方展看书的速度,所以听到方展的翻书声,从来也没有觉得方展是在走马观花。 一本书很快看完,方展把书一合,歪着头,说道:“西方有济川国,正妃被禁,太子遭人谋害,流落瀛洲,时有步吕、贺方、贾斌、栾粟四隐,赴瀛洲,隐于太子周围,伴太子长大,暗中护佑。太子成年,四隐拥其返朝,救母出禁,改天换日,太子乃为君。封步吕、贺方、贾斌、栾粟为新朝四元。等同国公,共辅政。夫子,这书里的四元可真是能隐能忍,怎就知道小小年幼的太子将来会逆反苍天,成为国主?” 荀夫子的摇椅摆动幅度越来越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凡事未可尽测先机,倾力而为,不负己、不负人,功过成败,也得看天意。” 方展道:“那也得太子和四隐心、力,使到一处不是?倘若互有隐瞒,恐怕结果就不一样了。” 荀夫子停止摇动,没有回头,说道:“太子龄浅,很多运筹帷幄,都是四元暗中进行,太子并不知道!” 方展道:“那太子什么事都蒙在鼓里,他岂会愿意?” 荀夫子道:“愿不愿意我不知道,最起码,结果是好的。太子成了国主,四元多年筹谋,不负己,不负人。否则怎会有《四元纪》?” 方展沉默了很长时间,缓缓道:“我若是太子,肯定不愿意!” 荀夫子缓缓站起,转过身子,看着方展:“为什么?” 方展说道:“母亲是自己的母亲,当儿子的,就要掌控全局的去救她出来,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我看不起那个太子。” 荀夫子深深的凝视了一眼方展,说道:“每一件事的复杂程度都不一样,好比你要入江缚龙,也得要多几个人不是?” 方展道:“那也是我知道我要入江缚龙!而不是别人把龙缚了,再告诉自己。” 荀夫子想了想,又坐了下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你不是太子!你也没有四元守护,想那么多干嘛!” 方展站起,回身看了一眼檐下悬挂的那部金简,摇了摇头,说道:“夫子,改天我再来看你!” 荀夫子的摇椅又摇了起来。不缓不急。 方展转而折向尚可的家。还没到,离得很远,就见到尚可坐在大门外,唉声叹气。 方展来到跟前,笑道:“大黑骡子,怎么了?” 尚可没心思理他,把头歪到一边。 “怎么了?说话呀!” 尚可转过头,嘴一撇,说道:“我爹在里面挨揍,你说怎么了!” 方展瞪大了眼睛:“咳,尚稷叔叔又惨了!” 尚可突然站起,一脸的兴奋,说道:“你是不知道,我爹这顿暴揍挨的呀,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方展笑道:“你这儿子当的,我看你倒是挺高兴的样子。” 尚可眨了眨眼,说道:“你说我就奇怪了,我爹壮的跟牛似的,怎么就愣是打不过我娘。” 方展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你也不用奇怪,将来你就知道了!” 尚可又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方展笑道:“那你得问明艳少女李玄衣!” 尚可低下了头。 方展问道:“你打得过她?” 尚可想了想,摇了摇头:“打不过!” 方展笑了:“这不就是喽!” 这时,魁伟大汉尚稷走了出来,边走边嘟哝:“我是不跟你一般见识,别得理不饶人!” 方展一看,尚稷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窝黢黑。尚可捂着脸,把头扭到一边。 尚稷看到方展,一愣,笑道:“方展啥时来的?” 方展强忍笑容,正色道:“刚来。” 却听见尚可在一边发出那种捂住了嘴,却又没捂严实的断断续续的笑声。尚稷瞪大了眼睛,朝尚可屁股上猛踢一脚:“臭小子,你娘打我,你就那么高兴!” 尚可被踢出几步远,突然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溜烟儿跑了。 四十一章 回忆 方展没有再对尚稷说些什么,转向李郎中家。 李郎中家在方展家的正北,方展走到大门外,就看见李玄衣端着个木盆,急匆匆走出来,迎面看到方展,脸上不悦,说道:“你昨天去哪了?” 方展见她脸色,一头懵,说道:“我去了老屋,怎么了?不高兴?” 李玄衣端着盆,递到方展身前:“看!你不在家,我爹喝得都吐血了,一次看不住都不行,还是个郎中!” 方展余光扫了一眼木盆,酒气浓重。 “从昨天吐到现在,给他吃什么就吐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了,从来也没有这样。在你家喝的酒,你不知道为什么?” 方展摇头:“我是真不知道,我也没在家。” “你来有事?” “嗯,没事。” “咳!我看他以后还敢喝!你进去看看?” “算了,我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方展回到家里,方平正在编织竹篓。方展坐到父亲身边,定定的看着父亲。 方平道:“问出什么了?” 方展一怔,随即摇头:“没有!” 方平道:“你问不出,我试探了多年,也问不出!他们一直知道我们在怀疑,但也只是怀疑,他们不说,只能证明一件事!” 方展疑惑的看着父亲。 方平道:“原来我只是猜测,只是幻想,但现在,我可以确定。”方平说到这里,转头看着方展,一字字的说道:“你娘还活着!” 方展从老屋回来后,脑子里不停运转的,就只是这一件事。听父亲如此肯定的说完,心里一震,问道:“怎么确定?” 方平道:“昨天他们四个无缘无故的都来喝酒,不说话。证明他们知道我对你说了你娘的事。他们不阻止,也不摊牌,却一个劲儿的只是喝酒,说明什么?” 方展想了想,缓缓说道:“他们也很郁闷,甚至是快憋得发疯,他们也在发泄。但是,却只能这样隐瞒。” 方平定定的看着儿子,说道:“他们明知道我们在怀疑,却就是不敢说出来,为什么?” 方展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娘若是死了,他们告诉我们两个又能怎样。丝毫不影响什么!” 方平收回目光,继续编织竹篓,说道:“所以,你娘一定还活着!所以,他们这些年来,一直有所谋划,不告诉我们,是怕节外生枝,毕竟我们两个,帮不上什么,只能等!” 方展看着父亲脸上的烙伤,心底一阵酸楚,说道:“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方平手里停下,缓缓抬头,说道:“你娘她……温柔,善良。从来不会发脾气,跟谁在一起相处,都会带着微笑。 她看到受了伤,还飞不起来的雏鸟,会捡到家里,等治好了伤,再放飞回去。 邻家磨的豆腐,她爱吃。山里挖来的野菜,她爱吃。田间地头长出的草菌,她爱吃。 能喝酒,嘿,我喝不过她。喜欢穿浅蓝色的长裙。 成亲的第二天早上,她起来做早饭,烟熏得脸上黑一片,红一片,小手也被柴划出一道道印子。 可是却很高兴。 她说,这样才叫生活。 嘿,真是……后来,她终于学会了生火做饭,做的很好。 尤其爱做竹笋,做的很好吃。 没事了,她会搬个小竹凳坐在门口,看我编织竹篓。 下雨天,她最开心,会撑着伞去外边散步。 下雪天,她会披着斗篷去寻找梅花。(方展看着父亲眼里缓缓流下泪水,脸上却漾着笑容,他没有劝阻,继续听下去。)不会种菜,是我手把手教的,她学的也很开心。 后来她种的萝卜长成了,就去拔萝卜,那天……她开心的像个小孩子。 会酿酒,八月份,那时候肚子里还怀着你,她用桂花酿了些酒,可是还没来得及喝。咳,可惜了。 不会做针线。头发很长,很顺,像瀑布流下来,我没有见过比你娘还美的女人。 (方展听到这里,眼眶湿润,泪水流下来)我们去集市卖竹篓和字画的时候,每逢卖到了钱,她会天真的像个孩子。然后,我们一起去买她喜欢的裙子,去买我用的纸张。 可是我一直都知道,她应该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贫穷。 喜欢放纸鸢,特别喜欢。经常拉着我,去野外放纸鸢。纸鸢飞起来,她会欢呼。 后来,随着肚子渐渐变大,她在集市上看到那些婴儿穿的小鞋小衣服,就走不动,看了又看。 她自己买来些布料,要亲自给你做衣服,手上扎的呦,我劝她,她也只是含糊答应,还会继续做,继续扎手。她……” 方平一口气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也没有哭出声,脸上全是泪水,他在强忍着。过了很长时间,他平复心情。 父子两个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很久。 方展眼光移向父亲手里的竹篓,说道:“这是多少个了?” 方平一边编着一边说道:“八千九百七十五个!” “真的是九千九百九十个,娘就会回来?” 方平停下,抬头看了一眼梨树:“我不知道!你娘说的。那种情况下,她说这个,也许只是为了给我和你一个希望!” 方展沉默。 过了一会儿,方展问道:“我们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方平转过头,看着他,说道:“如果你娘有对头,那也是你我连想都想不到的对头,那一晚的天火,就是针对她而来的。流星雨一般,大地震颤,焚毁,那不是我们普通人能够想像和挑战的。如果真能做什么,他们四个也不用到现在还死撑着不告诉我们。如果真能做什么,我不会等到今天!” 方展再次沉默。 方平继续编织竹篓,说道:“做好自己,只能这样!” 方展回到自己房里,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梨树。坐了很久。他心里在逐步分析,分析到最后,对自己说道:“爹的做好自己,是娘嘱托他把我带大,爹做到了,做的也很好。我呢?” 下午的时候,方展去了荀夫子那里。 “夫子,我来借些书” 荀夫子笑道:“自己去拿。” 方展道:“我先说好,这些书不是我看的。” 荀夫子一怔:“那是给谁看的?” 方展道:“你就说借不借吧?” 荀夫子无奈摇头:“自己拿。” “可能会很多。” “多少?” “先拿……五十本!” 荀夫子一呆:“借那么多,到底给谁看?” “你就说借不借吧!” 荀夫子歪着头,叹了一声:“自取!” 方展到里间书架上面,找了很久,翻出五十本书,最后,摞在一起,分三摞。小绳捆扎好。在三摞书的最上面一本,分别标上顺序。 临走时,说道:“先放在这里,明天我叫人来取。” 第二天一早,方展找到尚可,说道:“你和玄衣帮我跑一趟。” 尚可一怔:“去哪里?” 方展道:“去镇上周府。” 尚可笑道:“你同意做周继元的老师啦?” 方展道:“把他送来的礼送回去。还有我要他看的书,按照我给他编排的顺序看。告诉他,做朋友,我愿意,但不能做他的老师。等书看完了,再跟我说。” 方展安排好一切,独自一人,又去了老屋。 坐到地室里面,闭上双眼。 说道:“芽儿,我们谈谈!” 四十二章 决定 方展坐在地室里面,看着面前的烛火,说道:“你觉得如果我现在开始修武,将来会到什么程度?” 芽儿道:“想通了?” 方展道:“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真就这样等下去。” 芽儿道:“为你娘?” 方展道:“为我娘,也为我自己。” 芽儿道:“这个不好说。但你天生体质异于常人,我估不出。” “你怎知道我体质异于常人?” “方展,如果是个普通人的体质,你认为单凭我操控意识,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上了半天崖?” “如果我现在开始,那要怎么开始?” 芽儿想了想:“内外兼修。” “内怎么修?外怎么修?” “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那就给我两天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因为你不能用普通的修习方法,而且我知道,你一定很急。” 方展想了想:“好,我给你两天时间!” 芽儿愠道:“喂,现在是你求我教你,没错吧!” 方展哑然失笑:“对对对,是我求你,要不要拜师?” 芽儿道:“我也不反对。” “喂,蹬鼻子上脸是吧!别忘了,你是我!你还在我家呢。” “你家?” “我自己的身体,难道不是我自己的家?” “哦,这样说来,我还真就无家可归。孤魂野鬼一个。” “知道就好!”方展又道:“话说回来,我到底能相信你多少?你不会又给我挖个大坑吧?” 芽儿道:“你也可以选择别人教你。” 方展想了想,说道:“就你了。不过……你如果在自己的身体里,会是怎样的修武者?有多厉害?比玄衣还有尚可如何?”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真话?” 方展愠道:“假话!” 芽儿道:“如果想听真话,那你就要相信我!” 方展道:“相信相信。”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凄楚的缓缓说道:“我共有二十一个师父。五岁时,打通全身玄关,自此记忆清晰,远超凡人。 六岁开始练剑。 七岁,剑道达四级,单挑海北剑修施还庭,用剑三十二招。 八岁,通晓四家拳理。 八岁半,挑战大道拳门,无敌手。 年底,三拳降服逐鹿岛百年灰猿。 九岁,习挽留掌法,九岁半,上幻影千掌门挑战,与门主战平。 十岁,兼修离恨剑道和幻琴指法,同年,战败你们前大衍王朝离还宗九大护法之一的谢以礼。 十岁半,剑道达六级。 十一岁,剑道达七级。同年,孤身入海底魔窟,斩恶蛟,取蛟珠镶在剑身。 十二岁,远赴西陵国,只为摘下上水古坛的上水剑。自此,上水剑配在身边。同年,剑道达八级。 十三岁,以一日时间,战败傲笑七海的褚遂离。自此,他自愿为我奴仆。同年,剑道达九级。 同年七月,自我封关,感悟天地,希望借助自身修为,以达心通天地的境界。 十四岁半,出关。半年时间,横扫五国三十六剑宗。未逢一敌。 十五岁,踏遍千山,寻访仙长白苍雪。年底,白苍雪破格收我为徒。是他老人家第一个徒弟,也是最后一个徒弟。 十六岁……我就完了……” 芽儿一口气说完,发现方展一句话也不说,问道:“我说完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方展听傻了! 芽儿又道:“看吧!就知道你不相信。” 方展沉默。 芽儿急道:“信不信也说句话呀!” 方展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芽儿,你……活的太……太精彩了。” 芽儿笑道:“这么说,你是相信我喽!” 方展道:“听你说的这些,我只觉得我的路实在太长了!” 芽儿道:“别灰心呀!我跟你说,我猜的没错的话,我可能连你娘的一丢丢都不及!” 方展大惊:“怎么可能?你这样的厉害法,已经是极限了吧!” 芽儿忧郁的道:“如果我是极限的话,又怎会被人困在护城河里那么些年,连出都出不来。” 方展想了想,说道:“难怪你会说,这天底下能入了你眼里的修武者,不到十个。咳,我真觉得你太了不起了!” 芽儿道:“方展,隔行如隔山,你认为我了不起,我何尝不是认为你才高不可攀!” 方展道:“我哪有什么,只会读书!” 芽儿道:“我来问你,那日在林府,你列出的九本书,里面设了五层深意,别人连一层都要想半天,甚至大部分人连一层都想不出。我若不是因为五岁就打通玄关,头脑清明,又怎会想到三层。我原本以为已经想到了极限,还很自信,认为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第四层。老天,哪会想到还有两层。你说你是不是太神了!” 方展道:“那也没什么,其实也不是很难。” 芽儿道:“所以我说隔行如隔山嘛,你认为我很神气,我又何尝不是认为你才更神气。” 方展想了想:“好像还有些道理。” 芽儿道:“给我两天时间,我来好好给你想一下,该怎么修炼!” 方展点点头:“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以你这样的实力和经历,那玄衣与尚可好像根本就没法跟你比!” 芽儿道:“你太小瞧你的两个朋友了!” 方展一怔:“怎么?” 芽儿道:“我跟你说过了,你的四家邻居,可能把自己的实力隐藏或自我封印起来,自少封印了六到七层。尚可与玄衣是他们的子女,你还认为他们是普通人吗?” 方展一呆,想了想:“至少他们的经历就跟你没法比。话说回来,你怎会有这么丰富的经历。” 芽儿低沉的说道:“那是我的私事,我不想提,不想说。” 方展挠了挠头:“好吧!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不说就不说呗!我又没逼你。” 芽儿沉默了很长时间:“接下来,不要来找我,我需要静心,毕竟,我也想给你一些补偿。” 方展想了想,忙道:“等等,我还有件事。” 芽儿道:“什么?” 方展犹豫了一下,说道:“芽儿,不是我不相信你,可是我一直认为,关于龙力三千,没人比糊涂龙更有发言权。所以,我该去找他了。” 芽儿轻轻一笑,说道:“你想多了,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儿,其实我也觉得,这件事,该去问你那条糊涂龙。” 然后,芽儿就此没有声息。 方展起身,又看了看那六幅画像,暗自点了点头。然后离去。 方展从主观上,从来也没想过真的会有找糊涂龙的一天。突然想起要找他,反倒一时没了头绪。来到最近的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心里想,要从何处入江才能找到他? 他站在江边,呆了一会儿,突然就在自己正前方江面上,江水突起一片水域,缓缓想自己而来。随着越来越近,慢慢露出龙角,继而两颗海碗大小的眼珠,露出水面。 糊涂龙那低沉、古怪、缓慢的声音传来:“想吃鱼了?” 方展一捂心口:“我的乖乖,你怎么总是这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糊涂龙缓慢的一歪头:“什么事?” 方展道:“我想问你关于龙力三千的事。” 糊涂龙看了看天空,缓慢低沉的说道:“这里不方便,请入江!” 方展想了想,一头扎进江水里。身子刚一入江,糊涂龙如山的龙体游过来,龙嘴里吐出一团巨大的气泡,瞬间包裹方展。龙须一揽,带动方展向下游去。 方展现在才知道,龙在江水里,是怎样的霸主。水下的方展只觉得游行速度堪比闪电,旁边过往景色,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倏忽一瞬,就已来到龙骨城。到了这里,方展惊奇的发现,龙骨城里面还有光亮发出。仔细观看,发现发出光亮的还是一颗珠子。只是要比他当时看见的黯淡了太多。 方展笑道:“这怎么还有一颗?难道你怕黑?” 糊涂龙巨大的眼珠定定的看着方展,说道:“不是怕,是讨厌!” 方展笑了:“原来龙也怕……讨厌黑!” 糊涂龙道:“想问什么?” 方展想了想,说道:“如何才能激发龙力三千的潜力?” 糊涂龙一怔,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不知道!” 方展哑然:“你淬炼的珠子,你不知道?” 糊涂龙摇摇头:“不知道!” 方展无奈,想了想,突然道:“我娘到底是谁?” 四十三章 呼吸 糊涂龙突然把龙头靠近方展,两颗眼珠怔怔的盯着方展看,看了许久:“你知道你娘的事了?” 方展道:“知道了!” “知道多少?” 方展道:“全知道!” 糊涂龙龙睛一闭,头一扭:“全知道还来问我?” 方展急道:“不全知道,知道一些,你……跟我说说,我娘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是谁?” 糊涂龙扭过去的头缓缓转过来,说道:“我是糊涂龙,我因为糊涂才叫糊涂龙,所以你娘的事,我就糊里糊涂的给忘了!” 方展气愤的道:“这算哪门子道理!” 糊涂龙道:“我也没跟你讲道理!”声音沉闷缓慢。 方展负气往龙蕴里面一坐,说道:“你不说,我以后就不走了!” 糊涂龙道:“很好!刚好我很孤独。也需要人陪。” 方展从记事以来,一向很是自负,虽然他从来也不表现出来。但连续两日来,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人拿脚踩碎了,再跺到地底下。前所未有的缺乏自信。他坐在那里,不说话,沉默了很久。 终于说道:“你不说我娘的事,你不知道如何激发龙力三千的潜力,那你带我下来做什么?” 糊涂龙道:“在龙蕴里面多呆呆,对你有好处!”糊涂龙想了想,又道:“我不知道你们人类的修行之法,毕竟身体不一样。但我可以教你一件事。这件事,因为是你们人类教我的,所以,对你也管用!” 方展道:“什么事?” 糊涂龙道:“呼吸的方法。”糊涂龙沉默了一下,又道:“原本我在天上飞行速度自以为很快,直到后来有人教我这呼吸之法,我的速度快了十倍!嗯……好像是九倍,或是……八倍!教我的人,给这套呼吸的方法,取名“大龙吞吐心经”。她还通过自己的方法,在我的舌头上不知做了什么文章,从那以后,我就可以说话了。” 方展兴奋的道:“是我娘吗?是不是我娘?” 糊涂龙沉默。过了很久,缓缓说道:“是你娘!” 方展道:“快跟我说说,她是怎么教你的” 糊涂龙岔开话题,说道:“我现在教给你,你照我的方法去做。能不能激发龙力三千,我就不知道了。” 方展犹豫了一下:“我想问你,如果真有一天,激发了龙力三千,我又怎么承受和驾驭这么大的力量?” 糊涂龙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如果一旦有一天激活了龙力三千的全部,那将会是难以想象的恐怖的力量。但是有一点,你娘的力量,相当于龙力九千,你是他的儿子,最不济,这三千也应该可以驾驭。否则,你以为我会害你吗?” 方展听得心惊肉跳,呼吸急促,嘴里喃喃道:“我娘的力量相当于龙力九千,九千……那是什么概念?”他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一条龙,如果是三千条或是九千条同样的你,会怎样?” 糊涂龙哼了一声,道:“上天入地,我是唯一!” 方展哑然。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是说不能拿你来衡量?” 糊涂龙坚决的道:“当然不能!说了我是唯一!” 方展又道:“那你相当于多少龙力?” 糊涂龙沉默。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你还练不练,哪来这么多问题?” 方展想了想,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糊涂龙摇了摇头:“什么?” 方展道:“我娘教了你,那你师父到底是谁?” 糊涂龙两颗眼珠像是再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方展,沉默了很长时间。 方展被他看得左右摆头,不知所措。 糊涂龙道:“你叫方展?” 方展两手一摊,耸耸肩。 糊涂龙缓缓说道:“以后改名字叫糊涂展吧!” 芽儿突然自他心里笑出声:“哈哈!糊涂展!” 方展心里微愠道:“你不好好的给我想法子,怎么又出来了?” 芽儿想了想,道:“想到了,所以就来看看你!” 方展一愣:“想到了!这么快!不说两天吗?” 芽儿道:“你在想一件事的时候,是不是认为可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想通,但有时候,可能一转眼,就想通了。” 方展嗯了一声:“这倒是!” 芽儿道:“所以嘛!我就来看你这个糊涂展喽!” 他不再理会芽儿,看着眼前的糊涂龙,想了很长时间。 方展对于他的四家邻居和眼前的糊涂龙,一直是想方设法的想从口里打探一些关于母亲的信息,奈何就连眼前的糊涂龙,也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几番试探无果,终于沉下心来,暗暗的道:“先做好自己!” 他听着糊涂龙教给他的吞吐方法,那是一个及其复杂的吐纳方法。 白天怎么呼吸,夜里怎么呼吸。入睡以后和身体强烈运动时,都有相应的呼吸之法。有时深吸缓出,有时深吸疾出,有时停顿不吸。有时在吸一口气的中间,还要几次停顿。 方展的记忆力在黄盛香出现之前,原本就是一骑绝尘,听糊涂龙说了一遍后,就已牢牢记住。 他坐在龙蕴里面,开始深深吸气,缓缓呼出,中间停顿五次呼吸时间。然后再次深吸,缓缓呼出。中间停顿六次呼吸时间。以此类推,不知不觉,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原本上次在龙蕴里面时,他是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呼吸。这次刻意去调整,待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后,他缓缓睁眼,只觉得头脑清晰无比,浑身上下似有无数道洋洋洒洒的暖流,不断循环全身。舒适无比。 心里盘算着时间,想想应该快到傍晚了,再次睁开眼睛。只见糊涂龙就在他眼前,怔怔的看着他。不禁一笑,说道:“你不会一直就在这里看着我吧!” 糊涂龙头一歪,说道:“确是很像你娘!” 方展沉默。想了想,道:“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看着糊涂龙转过头去,无奈道:“算了,以后都不问了!” 糊涂龙又转过头来,说道:“以后你每隔两日来一次,就坐在龙蕴里面,我想,你应该比我当年的进度要快上几倍!” 方展惊讶:“为什么?” 糊涂龙道:“我可没有外来的龙蕴!我的龙蕴还是练过这种呼吸方法后,才慢慢有的。你处在里面,本身就已经受益匪浅,加上大龙吞吐心经,你说会怎样?” 方展想了想,糊涂龙的话没错,照这样下去,说不定我真的可以比常人要快上许多。想到这里,不禁兴奋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问道:“上次离开后,一直到现在,每晚入睡后,就会听到外界很细微的声音,而且一天比一天远。在入睡后,我可以意识出窍,游遍千山万水,随心所欲。甚至可以自行进到自己身体里面,还进过血管里面。这些应该都是龙力三千带来的,是吧?还有,自从上次离开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这样下去,不行!” 糊涂龙道:“上次你离开时我就已经说过了,你的身体正在自行打开所有关窍,入睡以后,神魂不受你主观控制,就会被龙力三千所占据,其实,龙力三千一直在自我激发,现在你开始主动接受呼吸方法的调整,如果再加上外在的一些配合修炼,把原本生了锈的身体从新运转起来,那么你的速度……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一日千里!你要知道,你的身体,原本就不是普通的身体,就好比一步多年不用又生了锈的车轮,一旦打上了油,运转起来,又岂是别人走路能追的上的。所以,你现在开始,一点也不晚!至于睡觉,我上次就说过了,叫你发现哪里不对劲,就回来找我!你不来找我,活该睡不安稳!以后,按照这个呼吸之法,夜晚睡觉时,加以调整,久而久之,就会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随心所欲。” 方展愠怒的看了一眼糊涂龙,继而一想,一颗心突突直跳,心道:“真的可以这样?难怪糊涂龙早就告诉我一开始就应该修武! 他又呆了一会儿,说道:“我该回去了,不然我爹该担心了。还有,下次我来,能不能不要先入水再进龙蕴,搞的我一身都湿了。” 糊涂龙龙头一低,又缓缓抬起,说道:“我要是条恶龙,哪天一高兴,就先把你给吃了!” 方展笑道:“别!看你山峰一般大,心眼儿也太小了。另外,你还得送我出去!” 糊涂龙瞥了他一眼,闷声道:“欠你的!”说完,龙须一带,托着方展回游! 很快,糊涂龙带着方展来到一开始入水的地方,方展临出水前又问:“你是如何每次都知道我在哪里的?” 糊涂龙道:“一是龙力三千,二嘛,没有龙力三千,我也知道你的气息,跟你娘一样!”说完,方展出水! 方展不会知道,糊涂龙入水后,近乎疯狂的在江里面撒欢儿,搅的整条江水下面,暗潮汹涌。水下所有生物可倒了大霉,被暗潮搞的一整夜头昏脑涨! 四十四章 名额 方展站在江边,呆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芽儿,说说吧!打算让我怎么开始?” 芽儿道:“刀、枪、剑,三样,你选一个。” 方展想了想:“这个……我不懂诶!” 芽儿道:“第一感觉,喜欢哪样就说哪样。” 方展歪头又想了想:“剑……吧!” 芽儿道:“选剑就得先有剑,你的剑呢?” 方展挠头:“我哪有剑?” 芽儿道:“那你就听我的,从现在开始,完全听我的!做得到,我们继续,做不到,你就另选高明!” 方展一怔,想了想,长出一口气,说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芽儿道:“包括我操控你的意识!” 方展一呆,说道:“还需要这样吗?我觉得没必要吧!” 芽儿道:“那你就另外找人吧!” 方展道:“修炼跟操控意识有什么关系,我想听听总可以吧!” 芽儿道:“好!我只说一次,以后你不许再问!两个原因。一:虽然你是半路开始修炼,但你天赋异禀,我需要不定时的完全掌控你的身体,好查验你在修炼过程中的体质变化!按照你的变化,不断调整你修炼的方法和进度。二:因为现在的你身体未被激发潜力,在修炼过程中,如果按照我给你安排的修炼方法,就需要借助地势、竹林、等等等等的地方,给你布相应的阵法,以达到最大限度的激发潜能。可是我看你的意思,是不会求助别人的。那这阵法就需要你自己亲自去布,在布阵的过程中,如果你有意识,就会知道阵法的大致情况,那这阵法就失去了意义。如果我操控你的意识去布阵,这阵法对你而言就是完全陌生。也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应有的效果。这就是原因,同不同意,你自己决定!” 方展听得直摇头,说道:“那别人没有被操控意识的,难道就不修炼了?” 芽儿道:“你是别人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突然要修炼是为了什么。你要知道,你将来要面对的是你根本就无法想像的敌人。如果我芽儿承诺了要教你,就得完全对你负责,就得尽我最大的本事来助你。还是那句话,想要尽快的提升自己,就把你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我,否则,我不会教你!” 方展没有想到芽儿简简单单的说要教他,原来她的心里对这件事看得如此重要。突然觉得芽儿好像完全在为自己着想。 方展想了想,说道:“我也就是一问,看把你急的。我既然想好了要开始修武,当然就会全力以赴。给!全都给你,先要哪儿,心肝肺,胳膊腿,要哪给哪。不要钱!” 芽儿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方展,你要知道,不是我说大话,我本身对修武就有着极高的天赋,一般人求我教他,那是绝不可能的。我答应你,主要的原因还是我觉得我阻断了你的前程,倘若我可以弥补,我就会尽全力。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就会武试,我也希望借助我的力量,让你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皇帝把你文试的所有资格取消,那你就长长脸,通过武试再拿回来。” 方展一怔,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想过,想了想芽儿的话,突然觉得芽儿真的对他被皇上取消资格一直耿耿于怀,也终于知道芽儿经常劝他修武是为了什么。如果说方展原来对芽儿还有些许芥蒂,到这一刻,真的是满天乌云,顷刻散尽。 芽儿又道:“芽儿也是有娘亲的,如果芽儿能助你夺回武试状元,将来或许还能帮你找到或救出你的娘亲,芽儿做什么都愿意!” 听到这里,方展激动的说道:“芽儿,如果你现在有身体,我真的好想抱抱你!” 芽儿又笑了出来,说道:“我可是黄花大闺女,岂能随便就给人家抱抱!” 方展想了想,道:“不过,我真的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去参加什么武试,尚可倒是一定会去。我只有一年半的时间,怎么可能?再说了,就算可能,我也不会去跟尚可争。” 芽儿道:“方展,你要争的,是你失去的尊严!不是去跟尚可争!” 方展只听得心潮澎湃,看着面前滔滔江水,看了很久,终于缓缓说道:“也许,我真的可以试试!” 芽儿沉默了很久,说道:“那你今晚准备准备,我们明天开始,上半天崖!” 方展一怔:“上半天崖?” 芽儿道:“今晚你要准备的几件事,一:到尚可家借剑!二:到尚可家借弓!三:跟你爹说好两件事,一件是以后你会住在老屋。一件是告诉你爹,如果京城有人来找你,要你爹转告来人,就说明年秋季武试,要给你留一个直接参加决赛的名额!” 方展听完一呆:“什么意思?” 芽儿道:“什么什么意思?” 方展没有立刻回复,他沉默了很久,看着面前的江水,缓缓的,沉重的说道:“京城为什么会有人来找我?” 芽儿也沉默了很久,她知道方展在想什么,她知道自己突然提出的最后一条,对于方展而言,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一步一步,被她带动和驱使。她知道方展此时会想,自己究竟该跟芽儿彻底摊牌闹崩,还是继续被蒙在鼓里,不闻不问,开始修炼。 终于芽儿柔声说道:“方展,我操控你写的文字,皇上不会就此罢休,我猜的没错的话,他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人来破解,破解之后,他一定会派人来找你!不过你别担心,他是派人来请你,不是来抓你回去。所以,我才会让你爹传话,给你留下决赛的名额。他们找不到你,不会强来,只会把话传到皇上那里。你的决赛名额,皇上也一定会给你预留。” 方展没有说话,他坐到地上,歪着头,看着江水。江面上有几只水鸟在相互追逐,一会儿冲天而起,一会儿又扎入水里。方展就这样看着。没有动一下,没有问芽儿一句话。 芽儿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柔声道:“方展,请你相信一点,我是有很多秘密不能对你说,就好比你的四家邻居一样,他们也不能对你说,但是有一点至关重要,那就是,我们都不会害你,虽然一开始我不得已利用了你,阻断了你的前程,可是,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弥补。” 方展还是没有说话。他还在看着江水。空气像是凝滞到了一起,气氛压抑,紧张的让芽儿快透不过气来! 芽儿再次沉默良久,又过了很长时间,她几乎极尽小声、温柔的说道:“你娘有很多秘密,她不能对你和你爹说,可是你娘绝不会害你们,对吗?” 芽儿顿了顿,又道:“我也有很多秘密,但我跟你娘一样,也绝不会再害你。” 方展头一歪,终于缓缓站起身来,想了想,突然一笑:“咳,你和我爹都活的那么累,都承受着天大的秘密不能对人说。做为你们身边的人,能怎样,不说就不来往?断绝关系?还是就这样心安理得的被你们蒙在鼓里?总得选一样吧!” 方展转了个身,无所谓的说道:“走!明天开始练剑!” 芽儿突然欢呼出声,声音里却隐有悲声:“大方块儿,你太棒了!我若现在有身体,就好好抱抱你!” 方展又是一呆,皱眉道:“学什么不好,非得跟那个疯丫头学。还有,你可是黄花大闺女,岂是随便就给人家抱抱的?” …… 方展直接去了尚可家。尚可正在院子里,靠在他家那棵奇怪的不应出现在院子里的松树上。 方展来到近前,一笑:“尚稷叔叔还好吗?” 尚可头都没抬:“不好!” 方展道:“那你呢,你好吗?” 尚可道:“不好!” 方展抱着肩,歪着头,看着尚可:“这可如何是好?” 尚可道:“如何都不好!” “我来借剑和弓。你家有吧。别说话!我知道有!” 尚可终于抬头:“你借剑和弓干什么?拿去卖呀!” 方展道:“不卖不卖!想着没事就练练,看看我适不适合!” 尚稷走出屋子,瞪大了眼睛:“你要练剑?” 方展无奈道:“怎么啦!我没事练练剑不行呀!” 尚稷眼睛都快瞪冒了,说道:“行行行!尚可去拿,最好的,我我我我的寒霜剑和我的渺鸢弓,箭筒配满!快!” 方展惊呆了! …… 方展拿着剑和弓回到家里,方平一见,问道:“你拿这个干什么?” 方展道:“爹,我明天搬到老屋去住,别担心,我就是想静静!” 方平看着儿子,知子莫若父,方平知道方展越是漫不经心的时候,就越是上心。 并且是那种无可挽回的上心。 方展又道:“如果京城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因为伤心,外出远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转告他们,明年秋季武试,给我留一个直接参加决赛的名额!” 方平大惊:“为什么?你怎么了?” 方展无所谓的一笑:“没什么,我也有秘密,咳,你们先蒙在鼓里一段时间吧!这些年,被你们耍的团团转,还不许我也有个秘密?” 方平紧着脸:“这孩子,怎么跟爹说话呢!” 方展一笑,偎在父亲身边:“我没事,别担心,啊。” …… 这一夜,方展把自己的脑子完完全全放空,睡得很踏实。 这一夜,方平枯坐窗前,看着外面的梨树,整整一夜! 这一夜,尚稷疯了一般,不顾被老婆暴揍的风险,捧出一坛最好的陈酿,跑到荀夫子家里。 和荀夫子、李郎中、三娘四人一起,一顿狂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直至酩酊大醉! 四十五章 练剑 第二天一早,方展吃过早饭,扛着剑,挎着弓,斜背箭筒,又提着一个装满了日用品和干粮的包袱,顶着柔和的晨光,直奔老屋而去。 这一天开始,方展正式习武。 自此,晨光里,暮色中,月色下,细雨微风中,在半天崖附近,就多了一个练剑挽弓的年轻人。 年轻人原本柔嫩的手上起的血泡一层一层的破裂退去,逐渐变得粗糙,生满老茧,逐渐变得像铁! 英俊白皙的脸,逐渐变得黝黑,泛着黑光。 原本一餐只能吃一个馒头,变得后来吃四个,还觉得缺。 一点一点,从原本笨拙的剑姿,变得潇洒飘逸。 剑光耀满半天崖。 一点一点,从拉不满弓,变得可以一箭贯穿一根壮竹,两根,三根,五根后可以射中铜钱的四方心。 一点一点,从无处下手攀崖,变得如上山花豹,到了崖顶,脸不红,气不喘。 多年以后,每每回想今天的情景,方展都会觉得,这是他人生的真正开启。 这一天的阳光,很好! 当方展真正的开始进入修炼以后,也正是他和芽儿两人之间真正的相互打磨,相互了解的开始。 芽儿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方展。 她原以为方展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虽然书读得好,但毕竟跟他的记忆力和超清的头脑有关。毕竟跟他的偏向于爱读书有关。 但当她给方展制定的一系列近乎魔鬼般的修炼手段后,她发现,她错了! 她的错在于她一直主观的认为方展很可能无法承受这一系列的痛苦修炼。 可当她看到方展可以在满手都是血泡的情况下,仍然可以练剑直至深夜。 当她看到方展可以在毫无攀岩的经验下,仍然可以顶着危险,毫不顾忌的向上攀登。 当她看到方展在拉不开那张弓的情况下,可以每天不停的循环拉扯,直到累得昏厥。 这一切,都看在芽儿眼里。 自此,她知道,方展就是方展,方展读书可以夺魁首,那他修武也可以冠绝天下。 芽儿很相信,非常相信。 芽儿经历丰富,也一直眼高于顶,普天下,真正被她放在眼里的人,一直不多,可能就那么几个,但现在,真真正正的多了一个方展。 不是因为武道修为的高低,而是因为方展的抗打击能力! 方展对芽儿的看法,也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他震惊于芽儿的所学之博,通晓的剑法之杂。 惊讶于一个小小的十六岁的姑娘可以制定出这样一系列庞大纷杂的修炼体系。 (方展主观的认为芽儿还是停留在被封禁护城河时的年龄)于是,方展知道,他把自己交给芽儿的举措是对的。非常对。 当然,他也感觉到了芽儿对他态度的转变,用芽儿对方展说的话来讲,就是其实我一直很担心,你会承受不住我给你制定的修炼手段,可我真是小瞧了你,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文弱的书生! 于是,方展的手开始变得更加粗糙,他的皮肤开始变得更加黝黑。 在他开始修炼的第一天下午,荀夫子就找了过来。 他带了一大包书籍。 那全是关于吐纳方法、剑法、掌法、拳法、指法的高武典籍。 芽儿在看到那些书后,彻底惊呆了。 因为那里面有很多是她以前想学却根本就找不到典籍的孤本。 方展对此却不屑一顾,那些书都是以前被他摒弃掉的。 如今荀夫子满脸讨好的送来,倒是让方展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他会跟芽儿在一起商量,应该先学哪些,应该后学哪些,应该放弃哪些。 芽儿一直知道方展看书看得快,但如今才知道,方展学武学的更快。 荀夫子带来的典籍,方展可以同时修炼几本,并且,进展神速。 三娘是在方展进行修武的第二天来的,他带来了方展爱吃的各种食物。并且,此后她会每天来一次。 所以,方展在吃的问题上,根本就不用操心。 尚稷来是第三天,他又给方展送来满满的十筒箭。 他说,箭,要多少就有多少,尽管射! 李郎中在第四天来到,他带来了很多消肿止血的药。 告诉方展,如果需要大补药,下次就带来。 李玄衣、尚可在第五天到了,当他二人看到方展的时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们眼里,那个身穿书生袍,脸色白净,手掌细嫩的方展已经不在了。 李玄衣甚至抓着方展的手,眼圈泛红。尚可的心情也很不好受。但当方展告诉他会跟他一起进京参加武试的时候,尚可一脸激动。 唯独方平没有来过!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方展有时会期盼父亲也能来看看,但一直过了半个月,方平始终没有来。 半个月后的一天,方平来了。 他看到自己的儿子经过半个月的打磨,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他搬开方展的双手,看到那新旧不依,破裂又起的血泡逐渐变成老茧,只问了一句话:“真的要这样吗?” 方展笑了笑:“这样挺好!” 方平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京城真的来人了!” 方展一惊:“来说什么了?” 方平道:“他们来请你回去,我照你的话回了。” 方展想了想,说道:“有没有透露什么其他的信息?” 方平摇了摇头:“没有,只说皇上来请你回去。知道你不在家,外出远游。我告诉他们,说你会从别的地方直接去京城,会在武试之前赶到。他们犹豫了很久,就回去了” 方展想了想,心里对芽儿说道:“如你所料!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中!你……很了不起!” 芽儿没有说话。 方平又道:“这几天,镇上周家公子,林家小姐,马家少爷,还有一个头很大的小道士,经常会来。他们会帮我打扫院子,会坐在院子里一起玩耍,会从家里带来很多好吃的东西,跟我一起吃。有点闹!不过,我倒是一点也不烦。周家公子提起,说请你参加明年八月十五的祭园。我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你自己决定!说是还请了尚可和玄衣。届时尚稷是周府护院,也会在。” 方展抬头,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他们再来,你就答应。我会去。” 方平又呆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方展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父亲的腰越来越弯了。 转眼,秋风来,寒霜至。 方展已经修武半年。 这一天,方展从半天崖上面飘然而下,缓了一口气,芽儿说道:“我觉得,你可以进行第二步了” 方展道:“怎么进行?” 芽儿道:“破阵。” 方展道:“你要开始给我布阵啦?” 芽儿道:“这阵法,在你进京之前,你若能破开三道门户,进京武试,绝对没问题!” 方展想了想:“那是什么阵?” 芽儿道:“纵横十九道星罗竹阵。一会儿,我进入你的中枢,开始布阵。” 芽儿占据方展脑部中枢,来到老屋门外竹林,进到里面不停砍竹。 她整整弄了五天。 这五天里,白天芽儿就会完全占据方展的脑部中枢,夜晚退出。 五天后的傍晚,方展睁眼观看,只见眼前原本茂密杂乱的竹林,变成一片四四方方。 芽儿道:“这阵法,共有东南西北四个门户,每一道门户进去,里面阵势大换血。所以,看似一个阵,其实是四个阵。你只需把这四个门户通通走一遍,剑道中成!” 方展道:“你布的阵,证明你也破过是吗?” 芽儿道:“当年我花了九个月的时间,彻底尽破此阵。眼下你还有一年的时间,在只有修武半年的基础上,如果你能破开两道门户,就很了不起!我相信,除了尚可,应该没人是你对手了。” 方展想了想:“芽儿,尚可到底什么实力?” 芽儿道:“我相信,如果尚可去参加武试,天下间,没人有机会!” 方展惊讶道:“尚可有那么厉害?” 芽儿道:“高唐的武试有年龄限制,在这个年龄段,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可以跟他抗衡甚至接近!李玄衣可以,但女人是不能参加武试的。” 方展又道:“对了,上次我问你,你跟尚可和玄衣比的话,会是怎样的结果,后来被岔开,你跟他们年龄相仿,说说吧,你跟他们比,到底怎样?”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好说。他们两个也在隐藏实力,究竟隐藏了多少,我估不出。” 方展想了想:“嘿,这两个,我还真是没看出来。” 尚可不会知道,自今日以后,方展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目标。 四十六章 破阵 第二天一早,方展仔细的擦拭好寒霜剑,看着面前的竹阵,芽儿说道:“东为起首,第一步,先从东门进。不过,有些话,你要记好。” 方展问:“什么?” 芽儿顿了顿,说道:“从东门进,左行。记住,千万不能走右边,那样的话,阵势逆反,什么后果,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能够测算出来,这阵里面,其实就是个浩瀚的宇宙。只知道曾经有人不信邪,在破完四个门户后,尝试右侧逆行,结果……遭到四阵合一,一同反噬,死的惨不忍睹。就连布阵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毫无办法。所以,这个“纵横十九道星罗竹阵”还有一个名目,右进,就叫做“大逆不道!”” 芽儿停了一下,又道:“左行后,按照我设定好的阵势,只管往你认为你能走的地方走,我的要求是,阵里面的竹子主干,一根也不能砍断。砍断一根,破阵失败。如果实在认为自己闯不下去,原路返回即可。另外,在你破阵过程中,我不会发言,不会指引,除非你真的有生命危险,我会占据你的中枢,带你出阵。否则即便是手脚骨折,我也不会帮忙。所以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以赴!” 芽儿顿了顿,又道:“阵的出口,还是东门,你会按照走势,最后回到东门。顺利回到东门,破阵成功。” 方展听完,看了看面前的竹阵,说道:“芽儿,以你的自傲个性,你没想过逆行一次?” 芽儿道:“方展,我们修武,是为了更好的提升自己,而不是动不动就拿自己的命来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就不是勇气,而是鲁莽。是十足的傻!就好比当年非要右进逆行的那位剑修,掂错了自己的斤两,结果,空修了半辈子,一点也不值。” 方展想了想:“也对。” 然后,眨了眨眼,说道:“试试!” 芽儿知道方展说的试试,其实就是会豁出去命的努力。 想了想,说道:“当年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破了第一道东门。所以首先不是着急,而是静心破阵。嗯……全看你自己了,我不会帮你一点点。” 方展进阵! 傍晚的时候,三娘来了。 带来了一瓦罐做好的鱼,还热气腾腾。看着方展坐在门前,往手臂上,小腿上涂抹李郎中带来的药膏。脸色一紧,没有说什么。 转身看着面前极广的竹阵,看了很长时间,又逐一看遍了东南西北四个门户。 然后,她站在方展身前,定定的看着他,郑重的说了三个字:“太急了!” 方展边涂抹药膏,边笑着说道:“三娘知道?” 三娘回身又看了一眼竹阵,想了想,转头说道:“三娘的先夫也是一个习武练剑的,而且是从小练起。他为了迅速提升自己,就去了幻海紫竹岛。听说那里有位通神一般的人物,摆了一座“纵横十九道星罗竹阵”,阵里面变化多如星辰,不可穷尽。是修武者提升潜力最快的手段。也是埋葬修武者最多的地方。你才刚刚开始半年,怎么可以去闯这阵?” 方展站起身,晃晃荡荡的走到三娘身边,说道:“那三娘怎会一眼就看出,这就是那竹阵?” 三娘一抬头,说道:“嗯……当年先夫去挑战这个阵,我跟着一块儿去的。” 方展盯着三娘问道:“三娘的先夫去破阵,三娘又不会武,也不懂,他带着你去干嘛,添乱呀!” 三娘嗔道:“没大没小的,因为破阵需要的时间太久,那时我们才刚成亲不久,他就非要带上我。有什么不对吗?” 方展歪头:“嗯……没什么不对,那三娘的先夫用了多久破阵?” 三娘道:“一年。” 方展惊讶,想了想,心里道:“芽儿,你可比三娘的丈夫快得多。” 芽儿没有说话。 三娘道:“所以你现在不宜去闯阵!” 方展无所谓的笑了笑:“我就试试!” 三娘知道,但凡方展说出试试两个字,就已经无可挽回。说道:“你今晚应该不会再进阵了吧?” 方展道:“你看,天快黑了,不进了。” 三娘道:“那你好好休息,三娘回去了。” 三娘说着转身。 走了两步,突然回身,说道:“你要记住,你就是你!” 说完,走远了。 方展看着三娘的背影,缓缓说道:“我觉得……三娘是在跟你说话,是吧!” 芽儿沉默。 方展又道:“你不知道他们四个为什么破了护城河的阵?” 芽儿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这一点,我是真的不知道!” 方展摇了摇头:“咳!想的头疼!” 芽儿道:“你不是已经不想了吗?” 方展道:“原本已经不想了,三娘一来,又勾起来了。” 趁着鱼还热着,干脆把剑往旁边一放,坐下就吃,吃了一会儿,突然停下筷子,道:“我怎么觉着这鱼……像是给你做的!” 芽儿道:“快吃!快吃!” 第二天一早,方展再次进阵!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从东门左侧原路返回。刚到门户口,只见迎面站着四个人,分别是荀夫子、李郎中、三娘、尚稷。” 方展一笑:“你们怎么全来了?” 尚稷牛眼一瞪,闷雷一般说道:“这阵不能破!停下!” 方展把剑往地上一拄,看着四人,问了一句让四人立刻头大的话:“你们怎不问问这阵是谁摆的?” 四人愣在原地,互相看着,没人说话。 方展看着四人窘迫的样子,笑着坐到地上:“没事,我就随便问问,看把你们愣的。” 三娘坐到他身边,说道:“展儿啊,我的先夫说过,天下间能破了此阵的人,掰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你才刚刚开始习武,虽然咱们展儿天资好,可也不能这么急呀!快停下好不好?” 荀夫子道:“我是听三娘和尚稷提起,说这个阵很厉害,你现在不适合。再等等吧!” 方展看着李郎中,他自己先笑着说道:“李叔叔也是听三娘和尚稷叔叔说的吧?” 李郎中一怔:“我是听荀夫子说的。” 方展看了他们四人一圈,坐在地上说道:“你说你们累不累?连我都替你们累!” 四人呆在原地,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尚稷蹲到方展身边,说道:“他们都不懂,但尚稷叔叔可是练家子,这阵现在真的不适合你。快停下,先学好别的本事,以后多的是机会,好不好?” 方展转头,笑看着尚稷:“他们不懂?你懂?好吧,你懂。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别担心,我不会逆行!” 方展不会知道,他说完这句话,面前的四人,像是卸掉了心底的一块大石,同时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方展又道:“就像有人说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时候那就是愚蠢,可不是什么勇气。我有那么愚蠢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怎么会去冒那个无谓的风险。” 荀夫子捻须道:“好像展儿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是吧?” 李郎中道:“就是就是,我是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展儿说空话!” 尚稷闷声道:“对对对,我也没听过!” 三娘道:“今晚想吃什么,三娘回去做。” 方展无奈的看了四人一眼:“太累了,不想吃。” 自此,方展每天会把大半的时间都放在阵里,同时锤炼了剑法。 闲暇时间,会去练弓。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方展的阵越破越心惊,越心惊就越佩服芽儿。 心惊在于这阵里的每一道关卡,只要方展破解一关,立刻会衍生出连续的几道关卡。 相当于,破了一关,立刻就会出现至少五到六关,甚至十几关。而破解了衍生的关卡后,就又会衍生出更多的关卡。生生不息。循环不绝。 就好比看到了一座山峰,好不容易攀过去,可是立刻就会发现,在山后,是连绵起伏的群山。 方展这才明白,为什么好比芽儿这样超凡脱群的人物,都要花掉九个月的时间,才能尽破此阵。 因此也越来越佩服芽儿,可是也越来越觉得,这样的阵,单只去破解,都会耗掉所有的精力,芽儿是如何只花五天时间就摆下此阵的。 但方展现在对于他们所有人的秘密,已经不会再去花心思猜想。懒得去想。 他只知道,无论他们有着怎样的秘密,目前来说,他们所有人都是为了他好,都在尽全力助他。 无论将来是个什么局面,首先他要做最好的自己,也只有这样,将来才有可能去应对那些随时可能会爆发的事情。 用他自己对自己说的话就是:如果再有那样的一次天火,就算我接不住,最起码也要带着我爹和我娘躲开! 四个月后,方展尽破东门! 四十七章 李玄衣 方展尽破东门的第二天早上,他坐在半天崖顶,看着面前即将呼之欲出的晨光,慢慢的往嘴里一个一个的塞着尚可给他带来的牛肉干儿,那是尚可他娘做的,大小均匀,一口一个,刚刚好。 每天早上赶在晨光乍出之前,攀上半天崖,晨光尽出,下崖。 这是他每天都要例行的习惯。 方展看着竹篱村,虽始终看不到自己的家,但他知道在哪。 在他心里。 父亲每隔半个月,来一次。 来了就会呆在地室里面,一呆半天。 他没有再写过什么,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不说话。 会跟方展一起吃饭,吃过了,就回去。 会告诉方展,竹篓又编了多少,只是方展很是惊讶,因为父亲的进度,越来越快。 他会劝说父亲,不要那么操劳,父亲也只是摆摆手而已。 那四个人,就不一样了,天天有人跑过来。 除却三娘例行的每日送吃的以外,剩下的三人,轮番交替,一日换一个。 方展会告诉他们:“别再来了,都说了,我不会逆行。” 那三人却也只是打马虎眼,说什么来看你不行呀! 久而久之,方展也就懒得去说,自顾自的该干嘛干嘛。 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他安排荀夫子找出五十本书,叫尚可与李玄衣给周继元送去,并换回那看完的五十本。 因为不换的话,荀夫子眼睛都快瞪冒了。 尚可与李玄衣总是成双成对,形影不离,每一次来,都是两个人。 方展会对他们两个打趣:“我什么时候,会有个小侄子,到时我教他认字看书,肯定比你们这爹妈强,抓紧时间办啊!” 但总是会遭来李玄衣一阵狂打,尚可则会抱肩看热闹。 方展没有回过家,没有回过竹篱村,一次都没有! 晨光欲出。 芽儿说道:“你可以修整一下,明天再进南门。” 方展道:“昨晚修整好了。今天继续。” 芽儿道:“当年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破开东门,你修武半年,却只用了四个月,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方展道:“多了一个月。有什么好意外的。” 芽儿道:“你要知道,我五岁开玄关,六岁正式练剑,等我破阵时,已经十三岁了。” 方展想了想:“十三岁就仅只用了三个月,我都多大了,有什么好骄傲的。” 芽儿道:“越说越喘是吧!那怎么能一样,我十三岁破阵,相当于我在漫长的七年修炼以后才开始的。你呢,一个丝毫不通武道的人,短短练剑半年后,就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尽破东门,说出去,是没人会信的。” 方展道:“离八月十五还有八个月,过了八月十五,也就该去京城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 芽儿想了想,道:“你还要留出三天时间,还有一件事要在你进京之前办!” 方展一怔:“什么事?” 芽儿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方展道:“哪?” 芽儿道:“你先安心破阵,到时我会跟你说。嗯……好事,送你一件东西,能不能拿到,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或者,看你的机缘了。” 方展一笑:“神神秘秘的,不问了,懒得去问。到时候说。” 崖下有声音传上来,是李玄衣的声音。 方展下崖,三次点在崖壁上,安稳站到李玄衣面前,笑了笑:“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呀,怎么就你一人?” 李玄衣拉着他的手,坐到一边,怔怔的看了方展一会儿。 方展歪头看她:“怎么了?” 李玄衣想了想,道:“还是这半天崖,四年前,我修炼凌空百步,从这上面跌下来,摔得几乎成了废人,想不到短短不到一年,你可以上下如履平地,这样下去,我想,你真的可以跟尚可争一争。” 方展把头挨在她肩上,摇着她的肩:“那你是希望我赢呀,还是你老公赢?” 李玄衣没有躲避,她也习惯了。转头说道:“你赢。” 方展急忙抬头,怔道:“为什么?” 李玄衣想了想,道:“目前来说,尚可所拥有的,比你多的多。” 方展叹了一声:“我要是你老公,还不得给气死!” 李玄衣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方展,我问你,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你就知道,将来长大了,我会跟尚可在一起,是吗?” 方展想了想,突然郑重的说道:“是,很小就知道!” 李玄衣问道:“都是从我爹与尚可的爹嘴里知道的,是吗?” 方展没有打趣,说道:“是。” 李玄衣道:“是啊,从小我爹与尚可他爹就在一起成天掐,可是有一件事,他们永远都是出奇的一致,就是我跟尚可的关系。”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方展定定的看着李玄衣,心里在想:“玄衣说出这样的话,证明玄衣一直不知道我跟他们有什么神秘的关系。” 李玄衣没有等他回答,又道:“我们三个一起长大,他们对你很关心,可是偏偏早就把关系定下来,从小就灌输给我们一个观念,就是我李玄衣长大了,会嫁给尚可,尚可长大了,也只会娶我李玄衣,从来就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他们也很早就知道你很优秀,这是为什么?你想过没有?” 方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摇了摇头,微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们是天生一对嘛!” 李玄衣低下头,想了想,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其实,早在四年前,我跟我爹吵过一次,就是因为他们从小就灌输的思想。所以,我想过!” 方展一怔,没有说话。 李玄衣又道:“你就真的从来没想过?” 方展犹豫了一下,说道:“玄衣,你长的美,人品好,也……也……还算温柔,任哪个男人都会想一想的。” 李玄衣用手轻轻摆弄自己的衣角,缓缓抬头,说道:“你呢?” 方展想了想,然后郑重的说道:“我也想过,可是你要知道,不是那种想。你们两个,在我心里,没有孰高孰低,如果因为某种微妙的关系而产生一点点隔阂,打死我都不愿意。你们两个,我都要!” 李玄衣怔怔的看着他,想了一会儿,说道:“很快就要进京武试了,你会跟尚可一起去,我知道。嗯……你可能会有所顾及,所以今天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方展似乎没有听明白李玄衣的意思,怔怔的看着她。 李玄衣道:“我有想过我们三个的关系,有跟爹争取过,为什么从来也不提跟你在一起,这些,我都想过。所以……我想说的是,你跟尚可,在我心里同等重要。可是直到我从半天崖上摔下来,我想我自己有了答案。” 方展没有打趣的意思,很郑重的看着她。 李玄衣继续道:“你们两个的关心,是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差别的。” 方展立刻想起在李玄衣坠崖时的情景,那时的李玄衣弥留床际,尚可痛不欲生,任谁见了,都会动容。 而当时的他,是同时在心痛两个人。 李玄衣继续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你可能会想念一辈子,会伤心很久很久,会痛不欲生。” 李玄衣说到这里,顿了顿,转头看着方展,一字字的说道:“但是尚可,他会死!” 方展想了想,缓缓说道:“很对!” 李玄衣道:“所以,这是我跟尚可共同的意思,希望你在进京时,全力以赴,不要有所顾忌!” 李玄衣走了,临走前,说了一句话:“你对我与尚可是怎样的,我们心里很清楚,但是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与尚可会觉得少了半边天!” 方展看着李玄衣纤柔的背影,看着她垂在背后流水一般的长发,喃喃道:“就这样,便很好!” 芽儿叹道:“多好的女孩儿,可惜不是你的!” 方展气道:“他们两个,都是我的!缺一不可!” 方展进了地室,这些时日以来,每天早上从崖顶下来,他就会先进地室。 地室里面母亲的画像,早已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包括父亲在画像上的题文,都清清楚楚。 芽儿经常会对着画像一番感叹,经常极尽赞美之词。 方展知道,芽儿说的是真心话。 经常会问芽儿的长相,芽儿每次说的都不一样。 例如:曾经有四十八个穷酸书生,结伴同来,就只为了见我一面,见到以后,都说终生不娶。 例如:那时我们那里有过一次女子的才华和长相的选举,我没有去,但我把自己的画像和手书托人送去了,结果,你猜怎么样?嘿,真是,人不到场也能夺冠,你没听说过吧! 例如:曾经有一头黑熊,在一个村子里肆虐,我去了,那黑熊看了一眼,吓的再也没有出现过。而那村子里的人,吓得纷纷躲避,还以为黑熊的祖宗来了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例如:等等等等,不一而终。 方展出了地室。 外面阳光正好。 他看了看手里的剑,进南门! 四十八 章尽破四门 日子就像手心里的细沙,就这样一点一点悄然流逝。 凛冬已过,春风袭来。 山花烂漫时。 这一天,方展尽破南门。 芽儿对于他的进展速度,已经不会那么惊讶。用她对方展说的话就是:“芽儿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练武的人。你不是进展神速,而是你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只是你所有的本事,像是被封印起来,未被激发而已。难怪你的四家邻居会在你小时候,一直要你练武。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你练起武来,将来会是什么样的效果。你比芽儿还要强,强的多!” 所以,现在的方展,可以挽弓一箭,贯穿十根壮竹,并且丝毫不差的钉在铜钱的四方心。 可以倏忽一瞬,攀上半天崖。从崖顶采摘一根长在枯松上面的蘑菇,再瞬间下崖。 可以飘然一剑,摧毁竹阵以外的半亩竹林。然后,在剑上无所谓的吹口气,笑着自语:“还行吧!” 荀夫子所带来的书籍,换了一批,又换了一批。荀夫子说,照你这个速度,夫子马上就没有什么书给你看了,怎么练得跟人家看书的速度一样,当真岂有此理! 尚稷曾经跟他切磋过三次。 第一次,用时一炷香,方展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缓了半天。 第二次,用时一炷香,方展悍然不倒! 第三次,用时一炷香,尚稷气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喊:“你哪学的那么多东西,老荀都给你看了什么书?” 三娘会变着法的给方展做所有他想到和想不到的好吃的,芽儿可是高兴坏了,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快吃!快吃!” 三娘会在一边,含着笑,静静的等他吃完,然后收拾好一切,转身回去。 这让方展感觉三娘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他而活着。 他经常在看到三娘以后,就会想起母亲的样子,有时母亲的样子会跟三娘来回交替变换着。 直到有一次,三娘跟荀夫子一块儿来的。回去时,他看到二人的背影里,荀夫子似乎在不经意间揽了一下三娘的腰。于是,他又打起了给三娘保媒的主意。 他跟芽儿说:“你觉不觉得,其实夫子跟三娘很配,如果能真的在一起,嗯……也挺好,是吧?” 李郎中带来了很多很多他没见过的各种丹丸,会一颗一颗的给他介绍:“嗯,这颗,舒筋活血,散瘀止痛。感觉身子不自在,哪里不通畅的时候,可以吃一颗。这颗,安神益智,晚上临睡前,可以吃一颗,睡得好。这颗嘛,益肾助阳嗯……怎么搞的,怎么把它带来了,现在不适合你,一会儿我得带回去。这颗,不得了,大补元气,提升功力,要常吃!” 他没有跟尚可切磋过,一次都没有。尚可也从来不提这茬儿,两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方展从来也没想过要去赢了尚可,但他自己曾经说过:“无论对尚可还是对自己,全力以赴,就是最大的尊重。” 李玄衣经那次以后,每次都是跟尚可同来。方展每每看到两人走在一起的背影,都会很欣慰。 父亲方平还是半个月来一次,来了就会呆在地室。呆半天,然后跟方展一块儿吃饭,会在吃饭的时候,跟他说起家里近段时间的情况,其实一直也没有什么变化。 会闲聊起一些琐的事情。比如:前两天夜里,家里来了一只夜猫,叫个整宿,吵得睡不着觉。 比如:周家公子前天又来了,还是跟那几个一块儿来的,在院子里耍了一会儿,跟我一起吃的他们带来的东西,吃完就回去。 那个头很大的小道士,一点也不忌口,什么都爱吃,不过,最爱吃的还是鸡腿,也不知道他一天得吃多少个,反正好像就不怎么停。 方平总是絮絮叨叨这些琐碎事情,不过,方展听得津津有味,他也最爱听这些琐碎到不能再琐碎的事情。方平总是吃过了,就回去。 秋风起,寒霜至。 方展破西门! 方展从西门右侧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三娘。 三娘一别头,方展看得很清楚,三娘在流泪。 方展没有说话,走到三娘身前,用袖子轻轻擦去三娘的泪水,轻轻的把三娘揽在肩头,然后郑重的说道:“三娘,你一直都是我娘,我知道你们很不易,展儿长大了,以后,展儿只想看你们笑。” 三娘把头伏在方展肩头,轻轻啜泣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推开方展,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像个老学究!什么都懂似的。看,三娘给你带了炖鸡,趁热,啊。” 方展就地一坐:“好嘞,正饿着呢!” 刚刚破西门,方展现在有些兴奋,边吃边说:“三娘,将来我要给你找一片山,山上面植满蒲公英,对,还有桂花树,等花开了,我就带你去看那漫山遍野的蒲公英,等花成熟了,就会飞满天空,像雪花儿一样,我早就想好了,到时你若是愿意,还可以在那里盖间房子,你可以坐在屋子里面看,好不好?” 三娘坐在旁边,眼眶有些湿润,很长时间,说道:“三娘原本住的地方,就叫蒲岭,那里面,漫山遍野的全是蒲公英,就跟你说的一样,也有一栋房子,我们在那里……” 方展停下筷子,转头看着三娘,三娘一笑:“咳,多少年了,都快忘了,快吃,一会儿凉了。” 其实现在的天气,就算放在那里多一会儿,也不至于会凉。方展想了想,闷头吃了下去。 他知道,三娘不会再说了。 三娘走后,方展问芽儿:“芽儿,你知道有蒲岭这个地方吗?”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知道,按说我走过的地方,不说踏遍整个大陆,可也几本快走完了。没听说过。也许只是一个很小的地方,或者……是他们自己命名的也不一定。” 方展道:“对,他们!三娘说的,我们在那里……”方展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又道:“开满蒲公英的地方,你知道吗?听说过吗?” 芽儿想了想,说道:“不知道,没听过,但我知道一点。” 方展忙问:“哪一点?” 芽儿道:“这样的地方,虽然我不知道,但一定会很多,毕竟,蒲公英实在太常见了。” 方展沉默了一会,说道:“蒲岭也是我娘知道的地方。” 他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说不定,就是我娘在跟我爹成亲之前,所住的地方。所以这个地方,很关键。” 方展没有继续深想,芽儿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方展,还有最后一道门,你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算,原本以为在这么短的时间,你只要破开两道门户足矣。现在离八月十五还有不到一个月,但你要留出三天时间,所以这最后一道门,你是万万破不开的了。不如这些天好好整理一下所学的,进行融会贯通,能想通多少,就想通多少。” 方展想了想,转头看着竹阵,过了一会儿,说道:“那就是还有二十几天,如果破阵,时间确是很紧。” 方展看着面前的竹阵,缓缓说道:“我……试试!” 芽儿不再说话,她知道了方展的决定。无可挽回的决定! 二十五天后。 方展从北门右侧,走了出来! 这几天里,芽儿很少说话,方展也很少问话。 直到方展从北门右侧走出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方展顿在那里。 芽儿的声音异常惊恐的响了起来:“不许向右看,不许试试!” 方展一呆,他站在那里很长时间。 芽儿急道:“不许你说试试!” 方展还站在那里。 他犹豫了很久,突然一笑:“咳,不试试,不说试试,看把你急的。” 说完,方展出阵。 这一日,方展尽破四门! 尽破“纵横十九道星罗竹阵”! 用时十一个月零五天! 第二天,方展最后去找了一次糊涂龙,坐在龙蕴里面,笑着说道:“我可能得有段日子不能来了。” 糊涂龙一怔,两颗银碗大的眼珠定定的看着方展:“要去哪?” 方展无所谓的耸耸肩,说道:“去逛逛,看看自己现在怎么样了。” 糊涂龙说道:“什么时候回来?” 方展道:“不知道,你好好的,啊,没事多抓几条恶龙。啥时候觉得我能砸了那石像,就回来找你。到时,你带我到天上看看呗!” 糊涂龙低头:“说的好听,过河拆桥,真的把我当成了空气!” 方展隔着龙蕴,伸手摸了摸糊涂龙的眼旁,郑重的说道:“你好好的,我会想你的!” 糊涂龙把方展弹出江面,一声嘶吼,钻入江水里。江里瞬间汹涌澎湃,所有大小生物,又一次遭了殃。 剩下的时间里,方展枯坐地室。整整一天。 第三天早上,方展扛着剑,对芽儿说道:“走呗,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芽儿笑道:“走,你背着我。” 方展道:“好啊,你先找个漂亮的身体,我一定背!” 刚走出两步,回身看了看“纵横十九道星罗竹阵”,想了想,说道:“你觉不觉得,这阵的右边,像是有个勾魂儿的小手,老是在向你招手?” 芽儿道:“不是好像,就是。我也被困扰了多年。” 方展道:“留着是个祸害,对吧!” 芽儿道:“就是就是!” 方展道:“那就平了它!” 说完,挥剑! “纵横十九道星罗竹阵”瞬间竹塌阵毁! 整整齐齐,倒了一片! 这一日,方展扛着剑,离开老屋,离开半天崖! 柔和的晨光洒在他的肩上,还是很帅气! 四十九章信·灯 半天崖下老屋门前,四人围坐在已经塌毁的竹阵旁边,都在看着三娘手里拿着的一封信,那是方展留给他们的信。 “我有点事,会离开三天,不必担心。 多年来,你们守护着我爹和我,可说耗尽了心血,我知道。你们不说,我不会再问。 可是有些事,我总得自己也扛一些,别把你们都累趴下了。到时我还得一个一个的去照顾你们。我可不愿意,啊。 告诉我爹,别让他老是没事瞎操心,我长大了,该我承担的,我若逃避,那你们守护我这个白眼狼还有什么意义。 夫子呀,你的摇椅啥时候也给我摇一摇呗,每次看见你在那摇啊摇的,我就想自己也上去摇摇,可我知道那是你的最爱,从来也没敢提过,回来后,我可动真格的啦! 尚稷叔叔的酒能不能少喝点,为了喝酒,老是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多不值。好吧,你可能认为值。弓和箭都给你留下了,寒霜剑我就先带走了,啥时候我自己也弄一把好剑,就还你。我可没说寒霜剑不好啊!别瞎猜。 李佟叔叔,我正式告诉你,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是不是把药丸弄混了,有次我吃了一颗你说的什么什么丸,把我烧的呦,浑身发热,眼睛发直,一整晚,狂喝水。把肚子喝得老高,还是不管用,老是想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不过话说回来,就那一次。其他的丹丸还是很好的。可别再搞混了。以后我还得要,不过不是那种。 娘,很久以前,我就想这样叫你一声了,你若介意,没事,就这一次。下不为例。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着那个叫做蒲岭的地方。那开满蒲公英的山岭,你就站在蒲公英的中间,那会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画面。蒲公英的花期成熟,就会飘满天空,像雪花,你站在雪花里面,一定很美。回来后,我要吃鲤鱼,要大的,啊。 告诉我爹,别担心,三天后,我就会回来。 展儿叩拜! 三娘偎在荀夫子身边,已经哭的泣不成声。荀夫子用手轻轻的拍着三娘的肩,自己的泪水也流下来。 尚稷带着哭腔,猛锤了李郎中一拳,怒道:“你糊涂啦!那种丹药也能给展儿吃,你自己是不是老吃才弄混的,啊!” 李郎中意外的没有跟他斗嘴,眼泪刷刷落下来。过了一会儿,说道:“我就说他跟我要银子干什么,当时就不想给他,谁知道……”他这话说完,剩余三人都是一呆,因为他们每人都给过方展银两,一时间,没人说话。 半天崖下老屋旁,空气里只剩下三娘的哭声! …… 方展自离开老屋,就开始了一路疾行。此时,他经过一年半的打磨锤炼,早已身若惊鸿,快逾闪电。 之所以疾行,是因为芽儿对他说的话:“三天时间,会很紧,因为路程很远,花在路上的时间,去一天,回一天。所以真正留给你去取东西的时间,就只有那么一天。你若不想失信于周继元,想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回来,就全力疾行。现在,奔马快不过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方展在临行前,就已准备好三天的干粮。要银两只是以备不时之需。他曾问过芽儿:“你到底要我去取什么东西,透露一下呗。” 芽儿道:“芽儿所能想到的,并且我自认为配得上你方大公子的,目前为止,仅此一件。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因为真正的好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方展急道:“卖什么关子,快说!” 芽儿道:“七心灯!” 方展哑然:“啊?我要灯做什么?” 芽儿道:“小瞧了不是,我告诉你,这七心灯不是说谁能得到,而是就算天下一等一的高人,也只能想一想自己究竟有能力点亮几盏。一般的修士,如果能点亮一盏,就会走到哪里都要炫耀一番,说自己曾经点亮了一盏灯。别人立刻就会刮目相看。因为能够点亮一盏,就代表着能力,代表着不同凡响。所以,这七心灯也一直是衡量天下修炼人的等级。随着点亮盏数的增多,说明修炼人的能力逐渐增高。” 方展道:“那如果全都点亮呢?” 芽儿道:“没有!千百年来,一个都没有!” 方展道:“哦,原来你不是要送我东西,只是想看看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实力,对吧!” 芽儿道:“错!我要你拿回那盏七心灯!” 方展犹豫了一下:“怎么拿,到了那里就抢?” 芽儿道:“七心灯没有人抢的去。因为如果不能同时点亮七盏灯的话,七心灯就是虚幻的,并非实体。怎么抢?” 方展惊讶:“那你到底要说什么?直说!” 芽儿道:“方展,你听好,芽儿要送你东西,就要这世间最好的。千百年来,不断有人前赴后继的试图点亮或是夺走七心灯,可就算再强悍,再高明的修士,到最后也只能望灯兴叹。所以,点亮七心灯,并不是唯一衡量武道高低的标准。因为曾经在三百多年前,有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借宿掌灯古寺,那一晚,书生是有据可靠以来,唯一的一个不用闯阵过关,经主持邀请,去点灯的人。结果,那位书生点亮了目前为止,还没人能超越的六盏灯。而你永远也不会想到,那位点亮了六盏灯的书生是谁?” 方展不禁问道:“是谁?难不成是你吧?性别不对呀!” 芽儿没有理他,继续说道:“就是后来算尽天下,神鬼机变的许盲夫!可是你还想不到,许盲夫在历经两百年后,又去了一次掌灯古寺,竟然一盏灯也没有点亮。” 方展一呆:“那是怎么回事?还有,许盲夫竟然活了三百多岁?” 芽儿道:“没人会知道,只能猜测。许盲夫赶考不第,后来潜心钻研各种策略谋算,随着日月变迁,他竟然有如脱离俗尘,不食烟火,实是一代奇人!” 方展想了想,说道:“那还有什么人点亮的多?” 芽儿道:“纵如京城里号称一人可抵十万军的陆斜行,也就点亮了五盏灯。纵如自命天上地下舍我其谁的浔阳道主南宫无上,也只点亮了五盏灯。你知道的姜衍、癫狂书生伏不疑,均点亮了四盏灯。你是天下第一等的书生,也是天下习武最快的武修,从你修炼以来,芽儿一点一点见证你的神速成长,所以,芽儿早就给你想好了,把灯拿回来!” 方展想了想,问道:“芽儿,你呢?别告诉我你没来试过!” 芽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天下间,曾经有三个人点亮过六盏灯,我是其中一个。” 方展没有惊讶,笑了笑,说道:“一个书生,一个你,还有一个呢?是谁?” 芽儿缓缓说道:“我师父!” 方展惊讶:“那你不是跟你师父同样的修为?” 芽儿气道:“你怎么还没明白,武道修为只是七心灯的衡量标准之一,倘若真的以武道修为来比较的话,你就不必来了。许盲夫在还是书生时,能够点亮六盏灯,为什么两百年后一盏也点不亮?那是因为他的心境装满了阴谋诡诈之术,才会这样。你则不同,现在你刚刚接触修武,满腹经纶,正是你最佳的时机。倘若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你的纯良心境有所改变,我就不会带你来了。” 方展想了想,道:“那是不是心底纯良的人才能点亮?” 芽儿长出了一口气,叹道:“咳,快被你气死!七心灯实乃神物,会对来点灯的人进行综合分析,倘若如你所说,心境纯良就能点亮的话,那这天下间怕是会有很多,比如不谙世事的傻子,那这七心灯还有什么价值?” 方展想了想,说道:“那就是说,既要有相应的武道修为,还要有装满书籍的头脑,也要相应的纯良心地,最后还要看七心灯对来人未来的整体考量,才有可能点亮相应的盏数,这回对吧?” 芽儿道:“赞!差不多了!” 方展歪着头,说了一句能把芽儿气到吐血的话:“那你早说不就完了,啰里吧嗦一大堆,还说我把你给气死!” 芽儿沉默了一会,温柔的说道:“方展。” 方展道:“怎么了?” 芽儿大吼道:“我要掐死你!啊!气死我了!” 方展笑道:“别别别,我不吃饭呀,我不吃饭你可就吃不到好吃的了。”想了想,又道:“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真的点亮七盏灯,到底会怎样?” 芽儿道:“关键来了!如果点亮七盏灯,你会得到三样东西。” 方展道:“什么?” 五十章 掌灯 芽儿道:“之所以称之为七心灯,就是因为有灯芯七根,全部点亮后,就是七把心剑,会自行融进你的身体里面,那样的话,你的身体里,共有七把剑,随心而出,收放自如。” 方展大惊:“我的乖乖,七把剑在身体里,还不得给绞死!” 芽儿道:“七把剑出体有形,收回融进身体。并且,这七把剑,各有名目,不分先后,分别是临渊、乘蛟、指南州、大披风、不惘、三叹、轮回。其中三叹,暗含缠在一起的三根灯芯,也各有名目,分别是一叹生,二叹死,三叹离别!” 芽儿说完,缓缓问道:“怎样?想不想要?” 方展想了想:“还真是……你不说三件东西吗?” 芽儿道:“还有一本灯谱?” 方展道:“一块儿全说出来。” 芽儿笑了笑,说道:“灯谱里面记载了千百年来去点亮七心灯的详细人物介绍。分六个等级,也就是按照点亮几盏灯划分,比方说点亮一盏灯的都有哪些人物和人物的具体详解。以此类推,一直到六盏灯。这个其实很是了不起,拿到这本灯谱,意味着你就掌握了天下间每个去点灯人的详细资料。了不起吧!” 方展点点头。 芽儿又道:“不仅如此,灯谱里面还记载了那七把剑相对应的剑谱,得此剑谱,按照每一把剑对应修习,才能真正发挥出那七把剑无与伦比的剑势。传说境界达到一定程度,可一剑唤万剑,尽为你所用。” 方展只听得心惊肉跳。 芽儿继续道:“还有最后的一件,是一个人!” 方展一惊,问道:“人?什么人?” 芽儿想了一会儿,终于沉重的说道:“褚遂离!” 方展一呆,想了想,说道:“就是当年你降服的傲笑七海的不世魔头褚遂离?” 芽儿道:“正是!” 方展停顿了一会儿,问道:“怎么回事?” 芽儿道:“方展你别多想。我不瞒你。当年我花去一整日时间降服褚遂离,他甘愿为我奴仆。后来我说要自行闭关,他在我闭关前,就说要去为我拿回七心灯。我没有赞成也没有拒绝。再后来,我出关,却再也见不到他的人。那时我就知道,他定是强行以气血点灯,最终被七心灯反噬,扣在灯芯。于是我便去救他。你知道的,最终我也只点亮了六盏灯,所以无法释放褚遂离。” 芽儿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继续道:“于是,我踏遍千山,寻访仙长白苍雪,希望借助他的力量,或是让他教我一些点灯之法,可不成想找到以后,白苍雪收我为徒,但却与我一样,对于七心灯也是毫无办法,而且我也知道了,当年我师父跟我一样,也是点亮了六盏灯。” 芽儿顿了顿,又道:“褚遂离可称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悍将,当年我降服他,很大程度上是取了巧。可是此人言出如山,从此以后遵循诺言,甘为奴仆。可为了要送我七心灯,被扣在灯芯。如果你能点亮七盏灯,就会释放出褚遂离,他必将成为你的拥护者。这于你而言,丝毫不亚于七剑在心,得此人,得江山半壁。芽儿现在一点也估不出你将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如今只能积攒所有一切将来能够为你所用的东西。” 芽儿一口气说到这里,方展没有打断,他也不知为什么着重的去想了一下芽儿所说的取巧,取什么巧?怎么取巧?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时激动不已,说道:“芽儿,我真没想到,你原来对我的事如此上心,一直在想尽一切办法来帮我,嗯……我是不是有点……那个了?” 芽儿见他抛掉怀疑,笑道:“哪个呀?说说看,哪个呀?” 方展一时有点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绕不开刚刚想到的问题上:“你说你降服他很大程度上是取了巧,取什么巧?” 芽儿噗嗤一笑:“方展,你是不是爱上我啦!偏偏去关注这样无聊的问题。” 方展急道:“是是是,我快爱死你啦!你赶紧出来,快让我抱抱!” 芽儿收住笑声,正色道:“褚遂离一生,不近女色,不喝酒,没有任何常人不好的习惯,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武痴!当年我用一整日时间降服他,所取的巧,是因为我的年龄和最后那拼生死的一剑,我知道,在最后的关头,他对我动了恻隐之心,留了后手。但此人却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丝毫不提,可是我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后来我才会花很大心思去救他,因为他真的值!” 方展想了想,说道:“真要如你所言,他又怎会听我的,他只会听你的。” 芽儿道:“呦呦呦,咋听着酸不溜丢的。如果你点亮了七心灯,释放了他,你认为我们两个在一起,他会听谁的?” 方展想了想道:“肯定听你的。” 芽儿道:“你给我一个能够真正说服我的理由。” 方展道:“因为你是一个小姑娘!”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道:“等啥时候有机会,我就把你剥了皮,剁成一块一块拿来吃了!” 方展道:“到时候好不好吃,你可得告诉我一声!” …… 方展一路向西疾行,翻山越岭,渡河过江,夜晚也只是在山坳间背风处稍作休息。 终于在第二日早上,赶到芽儿所说的空灵山一处山坳之间。 他坐在山顶,向山下看去,此时清晨的薄雾笼罩山坳上空,天刚微微显亮,在山坳间一座若隐若现的寺院里,悠扬的钟声正响彻山间。远远听来令人有脱离俗世的超然之感。 芽儿说道:“这就是掌灯古寺,你的时间仅只今日一天,很紧。所以你听好,我会把古寺里所有的情况给你说清楚,咱们争取不浪费一点时间。” 芽儿顿了顿,又道:“古寺山门前,如果有人通过正规渠道登门拜访,并说明来意乃是为了点亮七心灯,那么寺院就会在山门前召唤出第一个阵法,“四象劫阵”。 不过我的意思是,咱们来他一次突袭,给他个措手不及,也许就会直接登堂入室,绕过这个四象劫阵。 所以你直接闯进山门,不停留,再闯过第一殿“天王殿”。 那样的话,第二个阵立刻就会产生,第二阵在寺院里第二殿大雄宝殿前摆设,是“三垣守阵”。 如果你直接进入“三垣守阵”,就会节省很多时间。 破阵成功,也就是他们寺院守阵失败,会带你直接进入寺庙最后面山腰间的掌灯塔。 七心灯就在塔里面,掌灯塔会有七大护灯僧,结成七星护灯阵,你破阵成功,七大护灯僧会围在你周围,届时会有掌灯僧请出七心灯,你坐在中间,开始用意念点灯,这一关,也是成败关键。 如能顺利点燃七盏灯,那这七盏灯的灯魂就会附在你身上,意念所致,灯魂化剑,出体御敌,受益终身。 寺院会按照千百年来的规定,交出灯谱,至于褚遂离,你只要点亮七盏灯,他就会立刻现身。” 芽儿一番话说完,只听得方展立刻哑然。 芽儿急道:“说话呀!” 方展道:“难怪你说能够点亮一盏灯就足以值得骄傲,原来还要闯过这么多的阵,那也真是难怪那些点亮一盏灯的人到处炫耀,还会被人高看一眼。” 芽儿道:“你以为呢,随随便便就会让你来点灯啦?普通的武修,连点的资格都没有。唯一的例外就是许盲夫,那是因为他借宿寺院,当晚主持见他身上灵光四射,才会破了寺院千百年来的规矩,不过他也真是给主持长了脸。要不然只会贻笑大方。” 方展看着山下,把寒霜剑往肩上一扛,想了想,又道:“你的意思是不经通报,不说来意,直接就往里面闯?” 芽儿道:“你放心,你只要一闯,他们就会知道你的来意,千百年来,这座寺院的存在,香火鼎盛,最大的程度上,就是因为有着七心灯。” 方展道:“这样不太好吧!我可是个读书人,会不会太鲁莽!” 芽儿道:“读书人,你的时间允许的话,我又何必这样急,你要知道,这世间很多东西,你不去争取,就永远都不会是你的!哎……我还没说完呢!嚯哦……你可真是读书人!” 方展如下山迅豹,把速度发挥到极限,如一道闪电般倏忽来到寺院山门前。 山门牌匾镌字“掌灯古寺”。 老气深沉,古韵昂然。 来到门前,只见有几个正在打扫的僧人手拿扫帚,几名僧人只觉得眼前似有什么东西一晃,再一看,方展身子不停,向里面飘去,对那几个僧人轻轻一挥手,说了句:“早!”人已瞬间闪进门里。 后面的几名僧人急忙大呼:“什么人!哎……你干什么……” 方展丝毫不停,进到院里,迎面就是天王殿。 同样有几人再做打扫。此时虽是清晨,僧人们却已过了早课时间,很多人开始忙忙碌碌。 方展一路疾行,飘忽间从天王殿左侧向后面闪过。同时身子弹起,如离弦之箭,倏忽间来到大雄宝殿前。 正这时,只听得同时响起诵佛声音,有三名僧人从天而降,瞬间落在方展周围,成三角势。 方展知道,这是三垣守阵。 转了一圈,突见又有四名僧人从天王殿那边一闪而到,同时围在方展周围,刚刚好成四方形。 方展立在正中间,外围三名僧人三方立定,最外围,四名僧人东南西北正四方立定。 相当于他是处在一个三角形里,外面又围了一个四方形。 有僧人口里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闯阵心切,却犯了大忌,两阵合一,无人可破,回去吧!” 芽儿大呼:“哎呦!麻烦大了!” 方展傲然立在中间,问道:“怎么办?” 芽儿道:“闯!” 五十一章 三掌破阵 方展立在中间,只觉得身周气流缓缓运转起来。这气流穿插于内三外四共七名僧人中间。 气流在逐渐加强,方展身上的衣服随之摆动。一点一点,七僧周围形成循环交替,互相穿插的强势气流。紧接着,七僧身体里,开始幻出飘渺的身影。这身影也在相互穿插于阵势中。 方展没有听芽儿的,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一下。 他在审视周围的身影。同时,他看到那些虚幻的身影虽然不停交换更替,但七僧的实体还是站在那里,丝毫未动。 这是方展出山第一战。可这第一战,就让方展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他站在正中,眼光不停在扫视着面前来回循环的黄色僧袍。他心里很清楚,根据他自己在荀夫子书里面所看到的阵法常识,眼前的情景,只要自己一动,则阵势立即催动,他就会立刻被阵势所被动牵引。最终累死在里面。 这一刻,他脑子里汪洋大海一般浩瀚的知识在不停循环着,他想在那里面找到目前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此时,大雄宝殿前的场地上,聚集了很多僧人,他们都在关注着阵中心的方展。而那七名守阵僧人也一直不动。 他们所布的,外围是“四象劫阵”,内里是“三垣守阵”。这一劫一守,就代表着他们的阵法不是以攻击为根本,而是静待破阵人的先动。破阵人一旦先行动手,则阵法开始正常运转。 千百年来,掌灯古寺不知经历了多少这样的事。只要有人上门拜山,说明来意是为了点灯,这阵法就会立刻施展。但从未遇到如今天方展这样,直接就闯的人。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所有来的人,都是为名,为了测算自己的实力,为了可以在灯谱上面填上自己的名字。所以,他们虽然按照掌灯古寺的规矩,需要破阵,却绝对会循规蹈矩。递上拜帖,说明来意,以示尊重和诚意。 因此,也从未出现过两阵合一的情况。 两阵合一,只有在僧人自行锤炼阵法时,才会出现,却不是对外,而是古寺自我提高的手段,是以防真的有人前来硬闯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是为了捍卫掌灯古寺的尊严时才会出现。 方展站在那里,闭目凝思。他突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包括芽儿,竟然坐了下去。就那样盘腿打坐在阵中心。然后闭上双眼。他周围的气流和身影还在继续循环着,他的衣摆还在飘动着。可他此时突然无我无阵,飘然物外。神魂不知去了哪里。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没有再动一下。 有僧人说话的声音传来:“他在干嘛?” “在思考!” “在睡觉!” “在想着晚上吃什么吧!” “在打坐,这都看不出来!” “他破解不了,在耍赖!” “破解不了,直接认输就完了!装的很深沉的样子!” “活该!不把我们掌灯古寺放在眼里。两阵合一呀!还没用过呢!” 芽儿也早已看出这阵势已经完美到无可破解,她也跟着方展一样,看了很久,不再说话。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阵中突然有僧人说道:“施主请回!这阵即收!如还想点灯,请正常送来拜帖,依规而行!我等恭候大驾!” 掌灯古寺做到这样,可以说已经仁至义尽了。当然他们的潜在意思也可能是:“不能破就走吧!我们可不想就这么陪你耗着!” 可方展还是坐在那里,他突然用双手抱起了头。头低的很深。就这样,又过了很长时间。 又过了一会儿,芽儿终于道:“方展,你听好,现在很麻烦,是我的错。芽儿也不知道这两阵合一是个什么概念,唯有全力以赴。” 方展终于缓缓抬头,睁开双眼道:“我试试!” 芽儿兴奋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动手!” 方展动手是在芽儿说出动手两个字之前。芽儿急忙补了一句:“正北正中!” 只见方展突然奋起一掌,劲风呼啸,直拍向正北中央的僧人。 却还是在芽儿补充的那句话之前。 芽儿立刻叫了一声:“好!”芽儿这一声好,叫的大有深意。 因为她立刻看出方展在此时已经找到了此阵的绝命关窍所在。 三垣者,紫薇、太薇、天市。 按方位来说,紫薇居北天中央。太薇居紫薇下东北方。天市居紫薇下东南方。所以,紫薇垣属中宫,如按照民间说法,紫薇垣也就是皇宫。“三垣守阵”的阵眼即在此位。 方展首攻一掌,中宫直入,可说已经尽得破解此阵的要领。 方展经年累月的读书下来,加之本身读书神速,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荀夫子。 方展虽在荀夫子提供的书籍里面将武学典籍通通摒弃掉,但荀夫子所藏书籍里面,却或多或少的都包含一些跟修武有关的知识,这些知识在不知不觉之间,早已将他渗透。 所以方展在看到三僧所站方位之后,头脑里不停运转,终于想出这方位的深意。所以,芽儿的一声叫好,可不单单是简单的叫好。 那僧人见方展第一个就找上了自己,心里一动,知道遇见了真正的行家里手。口里也叫了一声:“好!”然后,悍然出手。 方展与僧人手掌一沾即离,身随掌动,飘然拍向右首四方形的“四象劫阵”。这一掌,拍向正东,乃四象中青龙位。东为起首,也是“四象劫阵”的起首。 这一掌,方展用了十成力! 青龙位守阵僧人见方展第二掌立刻找上了自己,立刻大惊。 这二阵合一,原本来说想要破解,几乎就不存在,原因就是这第一步。 如果破阵人第一次攻击,找上了阵里除却紫薇方位的任何一个人,则阵势催动,位置变换,饶是天下间最精于星象方位的人来了,再也分辨不出阵眼在哪。 最终只能被带进不停循环的阵势里,累的枯竭而死。 反之,如果破阵人通晓方位,知道第一步该从哪里下手,而找上了紫薇方位守阵僧人,就会还有一个结果。被托住! 他会被紫薇方位的守阵僧人想尽一切办法托住,然后阵势以他为中心,他不变,但其他所有阵里人会始终以他为中心,阵势继续催动。最终的结果还是破阵人被牢牢困在里面,受阵势所带动,直至累死。 方展首先找对了阵眼,第一步算是迈对了。 原本守阵僧人手掌上暗含十层十的吸力,如果方展那一掌用了一层以上的所有力道,最终都会被牢牢托住。 偏偏方展那一掌却只是虚晃了一下,这一沾即离,立刻就已决定了下面阵势的无法正常运转。 而最为关键的就是,接下来方展十层十的一掌拍向正东青龙位,此时,阵势未经正常运转,那这正东既是四象劫阵的起首,也是三垣守阵的起首,因为两阵合一,首尾衔接,所以这起首也是结尾。 正因如此,方展用上了十层十的力道,这一掌,真可以说是在阵势还未稳固,还未运转之前,就已决定成败的乾坤一击! 大雄宝殿阶上站立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年僧人,此时以手捻须,他在看到方展的倏然两击之时,眼里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 那里有不信,有惊诧,有欣赏,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就是这样外人看来简简单单的两掌,但其中所蕴含的的所有信息,也只有真正懂的此阵,懂的两阵合一的人才能略窥一二。 老僧显然看出了关窍所在。 所以他不信于眼前这个少年人可以在这个年龄,竟然就已尽窥此阵的奥义。 他惊诧于这少年可以在第一掌的一沾即离。 欣赏于少年那第二掌所带动的雷霆之势。 忧虑于即将接下来的点灯! 这样的一个人,会不会真的是千百年来结束掌灯古寺命运的人。他这样想下来,就变得更加忧虑。 青龙位守阵僧人在见到方展向他拍来的一掌后,他知道,此阵的成败关键,就在他现在能不能够在完全不受伤的情况下,接得住方展的雷霆一掌,然后继续催动阵法。 于是,他几乎把自己多年所学的所有精华,完全灌注于自己的双掌上面,迎上方展,悍然硬接! 他很自信,他甚至因为对眼前少年的欣赏,而有那么一丝犹豫。 他怕自己这全力的一掌如果少年真的接不下来,那会是个什么后果。 因此,他似乎稍稍的动了一下恻隐之心,当然,那只是奋起之前的惊鸿一瞬。 可是他错了! 所有人都错了! 因为所有人都只看到了方展。 没人知道,还有一个芽儿! 大雄宝殿前,突然暴起一声轰鸣! 青龙位守阵僧人在与方展双手硬扛之时,自方展的印堂里突然飞出一记掌印,一记虚幻飘渺的小小掌印。 那掌印突然飞出,直奔僧人面门拍去。 于是,僧人双掌遭到了方展的重击,面门同时中门大开,被芽儿一记飞掌正正的印在上面。 僧人倒飞出十几步远。 落地后,又是一连急退,脸上全是惊诧到顶点的神色。 他突然伸手一指:“你们,两个人?” 这一刻,阵的起首也就是结尾处,洞门大开。 原本循环的气流突然停止运转。 方展倏然抢出,抢到僧人身前一扶,僧人原本马上就要仰天倒地,方展双手扶起僧人,说道:“得罪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阵势断裂,面前这个少年,已破阵! 五十二章 点灯 大雄宝殿阶上的老僧缓缓走下石阶,来到方展身前。 微微一笑,说道:“施主如此年龄,如此修为,如此胸襟,实是老衲仅见。” 老僧说到这里,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溃败断裂的阵势。 又道:“这两阵合一,从来也没有对外人施展过,真是想不到,今日第一次施展,就被施主三掌尽破。依照寺规,施主接下来会到后面继续破解“七星护灯阵”,可是依老衲看来,这“七星护灯阵”嘛,不破也罢!” 方展一怔,同时他注意到了这老僧所说的一句话,对,就是那句三掌尽破。 要知道,芽儿的掌影只是虚幻飘渺的掌影,就相当于那只是会激起气流时,在气流当中形成的极其隐秘,根本就无法察觉的掌影,只有对敌时,真真正正被打上一掌,才会有所发觉。 这老僧一语道破方展是用了三掌,但其实方展自己只用了两掌。证明什么? 证明老僧在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芽儿的存在,就已经知道了在方展的头脑里还存在另一个灵魂。 这也是老僧在阶上看到方展最后那一击时,真正的忧虑所在。 是啊!千百年来,不断有人前赴后继的前来破阵,前来点灯,到最后,真正走到最后能够进行点灯的就已经成了,无论他能否点亮一盏,都已经足以自傲。所以芽儿的话是有那么一丝偏差的。 芽儿说是点亮一盏灯才值得骄傲,但在掌灯古寺看来,哪怕你一盏也点不亮,能够破阵成功,也足以令古寺高看一眼,并记录在册。只是会在破阵那一栏当中。 老僧又道:“老衲是这寺里的主持,在任四十余年,见过无数前来破阵点灯的人,但如施主这般的,还真是第一次见。也罢,三百多年前,寺里的前辈主持曾经就给一位书生开了特殊通道,今日老衲也效仿一次又能如何。敢问施主如何称呼?” 其实这老僧见方展可以三掌尽破两阵合一,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七星护灯阵,就已经根本拦不住方展。 既是如此,明知拦不住,那何不卖个人情给眼前的令人震惊的少年,根本就不必多此一举再进行破阵。 方展笑了笑,拱手施礼道:“落魄书生方展,参见大师!” 主持大师法号慧善,此时捻须笑道:“落魄?书生?看来真是因果循环,当年那位走了特殊通道的就是位书生,虽谈不上落魄,可也好不到哪里去。施主以书生自居,却武道超然,这样看来,足以称得上全才了。请!” 慧善大师伸手示意,方展也不客气,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的几位布阵僧,双手一拱,说了句“得罪了!”就随着慧善向后走去。 几位布阵僧相互看了看,表情很是复杂,呆了一会儿,也就都跟着向后面走去。中途还在对着方展的背影频频点头。 掌灯塔在寺院最后的山腰间,慧善引领着方展缓缓登上山坡,中途在对着方展一番介绍。 “本寺在这世间存在九百八十余年,在寺院刚刚建成以后的三百年间,一直都叫做“礼佛寺”。直到后来有位游方僧人掌灯大师前来本寺小住,见本寺后面的山峰颇有佛意,施主请这边看。” 说着,慧善大师手指一引,方展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山峰连绵处,若仔细观看,就是一位卧着的僧人模样。 慧善大师继续道:“掌灯大师见到此种情景,心生向往,便长住了下来。后来,掌灯大师取出自身携带的一盏古意盎然的七心古灯,让当时的本寺僧众,按照他的意思,用意念点灯。结果,本寺僧众半数以上可以点亮一盏或是几盏。掌灯大师也便说出了点这古灯必备的几样条件。” 方展听到这里,带着疑问看了一眼慧善大师,心想,这条件不知道跟芽儿说的有没有区别。 慧善大师继续道:“所有人都知道,这七心古灯里面的灯芯,其实就是七把剑,那是灯魂,也是剑魂。但唯有全部点亮七盏灯,才会得到那七把剑。所以,这第一条的条件,就是剑意!” 方展一呆,剑意,芽儿可没说。 慧善大师又道:“七把剑,一者临渊,二者乘蛟,三者指南州,四者大披风,五不惘,六三叹,七者轮回。其中三叹又分三芯,一叹生,二叹死,三叹离别!想想,这些跟我们礼佛又有什么关系呢?” 方展想了想,想不通!转头看着他。 慧善继续道:“掌灯大师留下后,礼佛寺里面有一盏七心灯的事,很快就被人们知道了。这灯里面有七把剑的事,也因为掌灯大师的宣扬,天下尽知。可是,这灯里面到底有剑吗?嘿嘿,没人见过!因为从来也没人能够点亮七盏灯。” 慧善顿了顿,又道:“可是从那以后,礼佛寺变得热闹起来,香火逐渐鼎盛。在掌灯大师圆寂后,礼佛寺也就改成了掌灯寺。” 方展看了看他,心想,你这说了这些,那剩下的条件又是什么。 果然慧善接着道:“第二个条件就是禅意!照理说,每一个来闯阵点灯的人,大都是认为自己武道修为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境界才会来此一试,可是有很多的武道境界非常高的人,却最终一盏灯也点不亮。原因就在此处,对于禅意的领悟太少,或者就没有。” 慧善笑了笑,又道:“第三个就是心意!这心意当中包含的太多,或是善意,或是悟意,或是随意,或是念意,或是执意。” 慧善说到这里,转头定定的看着方展,正色道:“或是天意!” 方展被他看得微一转头,慧善又笑了笑,说道:“每一个来尝试点灯的人,能够点亮一盏,就足以证明他的不同凡响。可是为什么当年点亮六盏灯的书生在历经漫长的岁月后,再次来的时候,却再也点不亮一盏灯?” 方展看了看他,实在不知道这老僧到底要说什么。 慧善正色道:“那是因为书生在饱经磨难后,他的心境变了,他变得失去了原本属于他的心意,善意,或是天意。所以,他会被七心灯所排斥。” 慧善终于说出自己要说的话:“希望施主将来,能够保持自己的本真,留下自己的善意,那么天意也会对你有所照拂!” 方展到此才明白这老僧拐了一大圈,原来就是为了说出这最后的一句话。 这也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慧善大师从主观上已经认为方展很有可能将会是那个同时点亮七盏灯的人,这里无关深入了解,无关对方展的整体中和分析,而是感觉! 那是来自慧善大师自己非常强烈的感觉。 他知道方展的身体里面还有着另外一个人的灵魂,一个一体双魂,武道精湛,自称为书生的年轻人给他带来了强烈的冲击,他强烈的认为,掌灯古寺的命运,可能会有所改变。 所以这个被百姓传颂为得道高僧的慧善大师才会拐弯抹角的对方展说了那一大堆的话。 他是善意的。 方展听到此处,恭恭敬敬的对慧善大师深施一礼,郑重的说道:“多谢大师指引,方展不会舍弃本真,不会丢失善意,所以,一切就看天意了!” 慧善大师定定的看了看方展,然后微微一笑,说道:“施主到此,老衲就已看出施主非凡尘可比,将来如能扭转恨海恶天,还世间一片清明,则功德无量,自会有天意照拂。万望珍惜!” 方展一呆,什么意思? 却见慧善大师当先走了出去。 掌灯塔前早已有人在那里接待,七名僧人! 这七人会时不时的看上方展一眼,显然知道了前面发生的情况。显然知道了方展一人破两阵合一,并且三掌破阵的事。 方展善意的回之一笑。 然后,进塔! 塔共七层,但僧人们并没有向上走的意思。而是就在第一层,七僧围坐一圈。慧善大师也在旁边。 其余僧人显然没有资格进入塔里。都在外面等候。 芽儿此时说道:“方展,接下来全看你自己了,能不能拿到这三件东西,对你将来至关重要。不过……” 方展笑了笑:“不过如果真的点不亮也没关系,不要气馁,以后你还会给我找更好的东西,是吧!” 芽儿道:“别说丧气话,你是方展,天上地下就你一个!你是唯一!要有信心。信心很重要!” 方展道:“咳!哪个人不是唯一?还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你?” 芽儿道:“咳,我真的想掐死你!” 这时,只见另有一名僧人双手捧着一个古铜色的托盘,托盘上面正是一盏古意深浓的铜色灯,环着玄光。 看上去真非真,假非假。形同虚幻。 那灯面像是一个莲藕,外圈有六个小小的圆形凹槽,正中间一个。看不见有灯芯。 僧人脸色凝重,捧着托盘,一步一步走向方展。 方展闭眼! 僧人此时距方展大概有那么六七步的距离。 方展闭眼后。 奇迹出现了。 只见僧人走一步,托盘上面的一个灯芯凹槽里面,突然亮起,逐渐火光越来越亮。 于是,慧善大师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僧人迈出第二步,第二个凹槽里面,再次亮起。 僧人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走的越来越慢。 接下来就是三步、四步、五步、六步。 随着僧人每迈出一步,就会随之点亮一盏灯。 芽儿已经不敢再说话了,她已经彻底惊呆了! 僧人双手颤抖,他的心在跟着灯芯一样燃烧,这是根本就不会出现的场景,现在,出现了。 这件事后来对僧人的影响非常大,此事以后,这名僧人真真正正的虔诚向佛,后来成就一代得道高僧。 眼前还有最后一步就会走到方展面前,七心灯上面也还有中间的最后一盏没有点亮! 整座塔里面,有沉重的呼吸声传出。 紧张的气氛像是一潭秋水突遇寒流,逐渐冰封! 僧人终于迈出最后的一步。 他面前的最后一盏灯,在这一刻,突然暴起无法想象的巨大火光。 在这一刻,芽儿一声惊呼! 塔内僧众呼吸急促,没有一个人说话。 紧接着,一声癫狂无比,猛兽一般的笑声,破塔而出,耀响天穹! 五十三章 魔头 掌灯塔里面响起透彻九霄的恐怖笑声,同时,慧善大师一声清斥“布阵!”那七名僧人闻言一震,立刻晃动起来。 方展立刻睁开双眼,只见在塔里有一道庞大的黑色身影贴行于塔壁,双脚不断踏在塔壁上面,身在半空,飘忽行转于掌灯塔内部。笑声就出自这黑色的庞大身影口中。 而与此同时,手捧托盘的僧人立刻发现一件事。他手里的七心灯原本的火光冲天,慢慢式微,火光越来越小。 七道火光最后小到无法再小时,火光在逐渐变质。慢慢变得柔和,变得像水,变得像微微流转的水。火光怎会变得像水,其实那只是一种给人最直观的感觉而已。 然后,周围的六道火光一点点缓慢的离开灯座,漂浮到方展身子周围。方展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 而此时,这一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还在狂行的黑色巨大身躯。那黑色巨大的身躯突然自塔壁上面缓缓飘落,就落在方展身前。 方展没有去好奇他那真正铜铃大小一般的眼睛。还在注视着那六道柔得像水一般的火光。 整座塔里面再次变得毫无声息,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在看着,都在观注即将发生的一切。 火光停在方展周围一会儿,终于开始动起来。以极缓的速度飘向方展的身子,然后,分别从方展的双肩,双肘,双腕处,慢慢渗进方展的身体里。 与此同时,灯座中心的最后一道火光,也在缓缓飘向方展,就停留在他的脸前。紧接着,那火光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倏然钻进方展的眉心。瞬间隐没无踪。便在此时,方展只听见芽儿一声大叫,叫声中隐有恐惧!方展大惊,急问:“芽儿!芽儿!快说话!你怎么了!” 芽儿没有回声。方展更急,突然站起,心里大吼:“芽儿!芽儿!快回我话!你到底怎样了?” 终于,就听见芽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微弱的说道:“差点害死我!” 方展急问:“到底怎么了?快说!” 芽儿又缓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这把剑,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方展终于放下心底一块大石,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你差点被害死,我差点被你吓死!呦,你这条老命呀!” 所有人都在看着方展的表情,见他似乎终于脸色平静,慧善大师一笑,正要说话,就见那黑色庞然大物一般的人,突然对着方展一头磕到地上,砰然有声。然后说道:“巡游七海悔善狂人褚遂离拜见主人!此后,褚遂离甘当奴仆,以供主人驱策!”声音狂闷,就好像正常人把头伸进水缸里面说的一样。 方展一时不知所措,芽儿急道:“快留下,说话呀!” 方展对芽儿说道:“以后身边就多了这么一个人?永远跟随?那多不方便!” 芽儿气道:“方展,我告诉你,褚遂离本身心地不坏。多年前,他遍地求学,正值高唐国征战四方,天下大乱,等他回家时,一家老小妻儿,都被叛军所杀,他盛怒之下,以单人之力一日斩人七千,叛军首领被他全身碎尸,当时令天下征战军队,闻之色变。这才落下个不世狂魔的称号。此人武道已达巅峰,不瞒你说,就连京城那位被奉若神明的陆斜行,见了他,恐怕也要礼让三分,拘谨三分,惧怕三分。你得了此人,那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荣耀,不要想着他不世狂魔的外号,那只是他在心底方寸大乱时,才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快!听话!留下他!” 芽儿一番话说的很急,显然对此人无比看重,方展看着还跪在面前的褚遂离,又问道:“你说陆斜行对他什么礼让三分,拘谨三分,惧怕三分,那还有一分是什么?” 芽儿气道:“我的祖宗喂,这时候你问这个,咳!还有一分,自是因为陆斜行一向眼高于顶,那一分是不服气喽!” 方展道:“不必叫祖宗,叫老公就行!”然后他蹲下身子,双手去扶褚遂离,说道:“不敢不敢,小子龄浅手低,万万当不得你的主人!你若有心,若还瞧得上我,我们做个朋友也未尝不可。” 褚遂离缓缓抬头,定定的看着方展,说道:“主人若嫌弃我,褚遂离这便自尽,反正这条命也是主人给的,你不要,那就毁了!” 就听芽儿惊恐万分的大声道:“快答应!此人言出必行!快留下!”显然芽儿此时已经无心理会他刚才的轻浮。 方展一惊,双手一扶,却扶不起一点点。忙道:“既然你认了我,那就先起来!” 褚遂离看着他说道:“那主人是答应了?” 方展郑重点头道:“我答应,你先起来!” 褚遂离立刻起身,往方展身后一站,巍如山岳。再也不说一句话! 方展只觉得身后像是多了一堵墙,很是不适应。芽儿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个傻子!吓死我了!” 慧善大师走到方展身前,微笑说道:“可喜可贺,施主此后七剑融体,褚施主伴在身侧,如能为这世间做一些益事,功德无量!阿弥陀佛!”说完,回身接下后面僧人早已捧出的七心灯谱,双手递到方展身前,说道:“这一本,乃是几百年来前来闯阵点灯人的记录,外界叫他作灯谱,里面详细记载了所有来点灯人的资料和七把剑的剑谱,七心灯已经不在,留在本寺毫无意义,便请施主留下,日后无事偶尔翻阅,也是一件快事!” 方展郑重的接在手里,见那灯谱外皮是棕色的像皮质一样,很厚。突然心里才想到,灯谱记录了所有人的资料,那就是还有芽儿的,嘿嘿,芽儿,我看你这回还往哪跑!想到这里,突然面露笑容。却听到慧善大师又道:“只是,有很多不愿透露姓名的高人,前来只是为了印证自己到底可以点亮几盏灯,所以,对于这一批人,灯谱却没有记录。毕竟牵扯到各人不愿透露的信息,本寺也不会强求!” 哗的一瓢凉水,泼的方展脸上立刻一紧。 芽儿突然哈哈大笑。方展气道:“笑什么笑!我早晚把你衣服都给扒下来!” 芽儿的笑声更加猖獗! 慧善大师看着方展脸上一会儿微笑,一会儿阴天,暗自摇了摇头,说道:“有件事需要跟施主商议一下。” 方展抬头:“大师请说,商议不敢。” 慧善大师回身看了看已经毫无神韵的灯座,说道:“这灯已经了无声息,神韵被施主尽得。能不能把这灯座给本寺留下,毕竟,本寺现在还叫掌灯寺。” 方展忙深施一礼,说道:“一切听大师安排。” 慧善大师笑了笑,有点苦涩,说道:“掌灯古寺今日七心灯终于找到了主人,依老衲看,这近千年的古寺,以后又会逐渐冷清。不过,能够在老衲手上找到了等待久远的灯主,也是老衲之幸。” 方展看着包括慧善大师在内,似乎所有人都有些失落,心里一动,说道:“其实这本灯谱也可以给大师留下。” 慧善一怔,看着方展。 方展笑了笑,说道:“给我一点时间,我把灯谱看完,就给大师留下。” 方展不顾众人惊诧的眼神,盘坐地上,开始一页一页的翻看灯谱。 他没有找到关于芽儿的任何信息,只是在后面的一页里面记载了:“点灯六盏,共三人,不详!”就连许盲夫也不在其中。 一遍翻阅后,他从新开始翻阅第二遍,只是在剑谱那七页里面,停留了相对很长时间。第二遍看完后,站起身,把灯谱双手还给慧善大师,说道:“这本灯谱也是掌灯古寺的历代心血,方展就给大师留下,于掌灯古寺而言,这是一段不可磨灭的历史。” 慧善双手合十,其余僧众也都露出了欣慰感激之色。 …… 方展走了出去,在临出塔之前,褚遂离突然又说了一句话:“还请主人稍候片刻。” 方展不知他要做什么,微笑点头。 褚遂离来到慧善大师跟前,深施一礼,说道:“昔年慧善大师曾百般劝阻褚某,叫褚某不得妄用气血点灯,实是为了褚某好,怎奈褚某曲解一番好意,还把大师打成重伤,今日得以出困,念及往昔,实在有愧,还请大师责罚!” 慧善微笑点头,捻着胡须,说道:“褚施主武道巅峰,当时也对老衲手下留情,老衲岂有不知。今日得脱困境,还望日后一心向善,不枉老衲也跟着揪心多年了。” 褚遂离言语很少,可说惜字如金,对慧善说完后,再没说一句话,又施一礼,躬身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回到方展身后,气势如岳。 方展见他有礼有数,恩怨分明,不禁立刻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芽儿说道:“怎样?刮目相看了吧?” 方展在心里暗自点头,说道:“很好!” 方展离开了。 掌灯古寺七百余僧众齐送至山门前,看着方展离去的背影。 一个小小的身影后面跟随着一个铁塔一般的黑衣人。 慧善大师看了很久,喃喃道:“我看,这掌灯古寺的名字,也该改改了!” 十七年后,慧善大师圆寂! 次年,掌灯古寺正式更名为“卧佛寺!” 第二天傍晚,方平正在家里烧着晚饭,不经意的回身一看,夕阳掩映里,门边斜倚着一个扛着剑的少年。正在微笑看着他。少年身后不远处,标枪一般站立一个黑衣大汉,不动如山! 夕阳的金辉洒在少年的肩上,看起来,格外帅气! 五十四章 家宴 这一晚,方平的家再次热闹起来。 该来的,全都来了。只是所有人对于那个百般谦让无果的黑衣大汉充满了神秘感。 所有人都在劝他,三娘道:“你到里面坐呗!外面就你一人儿,多无聊。” 荀夫子道:“我跟你说哈,今晚上咱们三娘做了一条大鲤鱼,她做的鱼,那叫一个绝!你一会儿一定要进来尝尝。” 尚稷道:“嘿!黑大个,我看咱俩差不多,我还头一次见到跟我一样,长得像头牛似的人物,要不咱俩拜个把子吧!以后都是兄弟。啊!” 李郎中道:“我看你气血不是很好,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好好调理一下,放心,不要钱!” 方平早已经百试无果,偷偷的对方展问道:“他到底是谁呀,你让他进来呗,在外面多不好。好像我们多不会招待人似的。” 方展道:“等一下吃饭,我再叫他,咳,这人呀,死心眼儿。” 褚遂离始终站在梨树下,动都没动一下。只是他对于眼前的一幕,加之所有人都跟他毫不客气,有什么说什么,他的眼里少有的露出一点温情。 方展自掌灯古寺回来时,因为赶时间,一路疾行,并没有跟他有太多的交流。只是发现褚遂离始终跟随在他身后三步远,不曾多一点,不曾少一点。他快则褚遂离快,他慢则褚遂离慢。始终保持那样的距离。即便在中途仅有的一次稍稍休息,褚遂离还是离他三步远。不说话。 方展有些回家心切,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直到回到家里,那几个知道了消息,纷纷前来,也就出现了刚刚的那一幕。 方展的归来几乎是连续多年来,方平家里最为开心,最为让所有人激动的一天。 三娘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条逾十几斤的大鲤鱼。见到方展后,三娘眼圈泛红,没有多说什么,就去做鱼。 尚稷家里的陈酿估计快被他拿完了,一口气捧来三坛。只是在临出门时,身后听见一通臭骂。尚可帮着他抱一坛,一直在说:“今晚回去后,我看你的日子又不好过了。” 没人会想到,荀夫子居然把他家的摇椅给搬来了。就放在梨树下,他说:“梨子快成熟了,坐在摇椅上,吃着多方便。” 李郎中带来一盒大补的丹丸,李玄衣捧在手里。他说:“这些可都是精挑细选的提升功力,大补元气的好东西呀,要常吃!放心,没有弄混。” 所有人都在等着三娘的鱼,三娘说:“这条鱼太大,展儿回来时就快黑了,别急,这鱼呀,要多做一会儿才好吃,时间短了不行。” 于是趁着这个空当,方展把所有人赶到屋子里,自己站到褚遂离身边,褚遂离还是向后一让,离他不多不少,刚好三步远。 方展说道:“前辈……” 褚遂离突然跪下去:“主人千万不敢这样称呼,褚遂离甘当奴仆,岂能以前辈相称。” 方展无奈,说道:“那……褚兄……” 褚遂离还是跪在那里:“万万不敢这样称呼,褚遂离甘当奴仆……” “你别说了!我叫方展,你说说看,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里孩子,你这样,我们以后如何相处?” 褚遂离一时无话。 方展伸手扶他,说道:“如果你一定要陪在我身边,那咱们就要事先约定好几件事。第一件,你先起来!” 褚遂离怔了怔,方展冲他郑重的点了点头。他缓缓站起身子。 方展二人不知道,这一幕全都被屋子里面的人趴在窗前,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三间房的窗子前,都挤满了人。 方展郑重的看着他,说道:“第二件,以后你不能再叫我主人,咳,老实说,我是真的听不惯。” 褚遂离没有说话,他微微摇了摇头。 方展又道:“第三件,我不能叫你前辈,不能叫你褚兄,那我该叫你什么呀,叫喂!每次喊你都是,喂!” 褚遂离还是没有说话。 方展继续道:“所以,你总得给我个称呼吧!” 方展又道:“第四件,以后你不得再向我下跪,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就是一个山里的小屁孩儿,你动不动的就跪下去,这谁能受得了。我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更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来不了你这套,所以,下不为例!” 方展看着褚遂离一颗头晃来晃去,显然对他的条件很是不同意。没有理他,继续道:“第五件,以后你总不能每天都跟在我后边吧,万一我要是看上哪家的小姑娘,想要跟人家谈情说爱一番,你也跟在后边?不方便呀!那还不把人家姑娘给吓跑了,我还谈什么情,说什么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所以,以后如果我真的需要你,就会叫上你,那时,你再跟我一起。不需要的时候,呐,就在我家。你要是实在闲的无聊,我教你,你可以跟我爹学编竹篓!” 芽儿的笑声是那种忍了好半天,终于爆发出来的笑声。 方展怒道:“笑什么笑!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这么一个大活人,整天的跟在你身后,动不动就下跪,还一口一个主人的叫,我以后该怎么自处,我也不习惯呀!都是你,哪天我才真要掐死你!” 芽儿已经笑得说不出话来,她笑了很久,终于强忍笑声,说道:“你让一个纵横七海的不世魔头跟……你爹……哈哈哈……跟你爹……哈哈哈……哎呦,不敢再笑了……亏你想得出来……” 褚遂离并不知道方展和芽儿的对话,所以他在一脸茫然的看着方展,方展想了想,又道:“嗯……目前来说,还有最后一件,一会儿马上就该吃饭了,跟我进去,该吃吃,该喝喝,别老是把自己当个外人似的,我爹也不习惯,你总不能让老头成天的对你唉声叹气的吧!” 方展说完,看着褚遂离,又道:“目前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你若答应,咱们继续,若不答应,立马散伙!” 褚遂离晃着头,想了很久,终于说道:“我叫褚遂离,以后可以叫我名字。我若不叫你主人,那该叫什么?” 方展道:“我说过了,我叫方展,就叫我名字。最合适!” 褚遂离的头晃得更厉害,终于说道:“这个不行!” 方展急道:“你可真是个死心眼儿,那不叫名字,你说叫什么?” 褚遂离想了半天,终于缓缓说道:“公子!” 方展无奈,想了想,突然一笑:“嗯……公子,这回咱也是公子了,可以,就这么办!” 方展说完,伸手要去搭在褚遂离的肩上,褚遂离向后一让,方展无奈道:“走,遂离,跟我进去吃饭!”当先走了回去。 褚遂离猛然抬头:“请公子加上褚!” 方展一笑:“好,走,进去吃饭,遂离!”说完,又转身回去。 褚遂离怔怔的站在那里,嘴里喃喃道:“傻!是真傻!” 方展回身微笑:“你说什么?” 褚遂离摇了摇头,跟在后边,还是三步远。 屋子里所有人见他二人返回来,一同离开窗子,迎到门前。三娘笑着说:“鱼好了,吃饭喽!” 褚遂离还是没有完全听方展的话,三娘给他盛好了饭,又夹了些鱼肉和其他的菜,褚遂离自行来到门外,坐在地上,慢慢吃起来。 芽儿说的一点也没错,褚遂离吃饭不紧不慢,哪怕是困在灯芯多年不饮不食,乍一见到这许多年未吃到的东西,还是一点也不急。 方展端着一碗米饭,米饭上面放了些鱼和菜,走了出来,往褚遂离身边一坐。褚遂离立刻向旁边一让。方展冷冷的道:“不许躲!”说着,又坐到他身边。 褚遂离的身子再次要动。方展又冷冷的说了三个字:“不许躲!” 于是,这顿饭就在褚遂离的焦躁不安当中草草吃完了。 夜里,所有人都已退去。褚遂离依旧站在梨树下。 方展不禁郑重的问芽儿:“你说这褚遂离也算不世豪杰,他怎会这样,这于他的个性和过往,严重不符呀!” 芽儿想了想,低沉的说道:“这世间,有绝大部份人,其实都是在为别人活着。你爹在为你和你娘活着,你现在完全是在为你娘和你爹活着,如果一个人一旦有一天,找不到为谁而活着,会怎样?” 方展想了想,没有说话,他不敢再想下去。 芽儿道:“褚遂离经历了所有至亲全部身死,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可以令他再有活下去欲望的人,他早已心如死灰。活下去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不近女色,不喝酒,不会去找任何一件让自己再动心的东西。他被困在灯芯里,我猜想,他甚至会有不想出来的想法。直到遇见了你,你释放了他。所以,你现在是他在这世上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看你,比他看自己的命还要重要得多!”芽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方展,好好珍惜吧!” 方展想了想,心里有些不好受,说道:“芽儿,你呢?你是为谁活着?”芽儿叹了一声,继而沉默。方展没有再问下去。 梨树下,褚遂离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雕像! 五十五章 祭园 第二天早上,方展一觉睡到大天亮。这是他五个月来,第一次在家过夜,睡得很踏实。 起身后,看着窗外,看到了一幕让他惊诧不已的画面。 只见方平坐在梨树下,手拿竹条,正在编织竹篓。褚遂离蹲在旁边。方平边织边讲解。褚遂离听得很用心。 方展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忍不住笑了一声。芽儿的声音传来:“老天,你爹还真是,他有什么魔力吗?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方展想了想,说道:“每个人都在隐藏,其实隐藏最深的是我爹!”他叹了一声,又道:“我爹原本就是个文试状元,为了我,烙铁毁面,多年来从未当着外人的面写过一个字,看过一本书。你知道这对于一个本就在书里面泡大的人来说,有多痛苦。”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有点苦涩的说道:“很对,你爹才是那个隐藏最深的人。他对每个人都有怀疑,可是偏偏不提不念,只求把你养大成人,忍辱负重,咳。” 方展没有再说话。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说道:“你说这褚遂离死都不在屋子里面休息,难不成以后天天就睡在梨树下?” 芽儿道:“你再仔细看。” 方展闻言一怔,看向窗外,只见在梨树下堆放了很多木头,壮竹,和一些捆扎的粗绳,立刻明白:“原来我爹准备在梨树下给他搭个房子,嘿,这老头儿,嗯,挺好,就这么办!” 今天是八月十五,是跟周继元约定好参加三大家族祭园的日子。方展按照以往的习惯,洗漱好,吃过早饭。褚遂离还是蹲在外面胡乱吃了一口。方展几番劝说无果,也真是无奈了。 尚可与李玄衣双双驾到,还没到门口,李玄衣那阳光一般的声音就已传来:“走了!还等着人家来请你呀!” 方展没有打算让褚遂离跟着一块儿去,笑了笑,对他说道:“你好好的,就在家陪我爹……不许说话!嗯,我跟你说哈,你既然认了我这个主儿,那就得听我的不是,如果我说什么你都不听,那还认我做什么。现在给你分派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以后你就听我爹的,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叫你吃饭,你就吃饭,叫你织竹篓,那你就织竹篓。毕竟,陪着我爹,对我很重要。所以,任务很重!很很重!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他给我陪好。” 褚遂离低着头,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方平,方平也在看着他。两人真是尴尬一地。 方展走了出去,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褚遂离脸上立刻闪过一丝没人会察觉到的笑容。 方展伸手一指他:“还有,以后不许再说我傻!一次都不行!”褚遂离脸上微微动起来的笑容,立刻封冻起来,消失无踪。缓缓低下了头。 …… 三大家族的祭园仪式在古井镇来说,一直都是关注度最高,重视度最高的事。原本每年的八月十五这一天,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受邀来到。包括三大家族分散在外地的宗亲,都会如约赶回来。 对于为什么会定在八月十五这一天,没人会去问。外人受邀参加也只是因为三丈碑的缘故。在最初时,三大家族很是自敛,并未邀请过外人,但镇上百姓因为感念三大家族对镇上的贡献,会有一些人自发的前来助场,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虽然日期和邀请外人都显得有些突兀,毕竟一般的祭祖活动都会定在除、清、九、盂四大日期里面。当然因各地风俗的不同,所以例外总是会有的。 但在经过上次的墓园事件后,全镇百姓对三大家族简直可以用闻之色变来形容。真就有很多离得比较近的都已经悄悄的搬走。所以今天的祭园显得格外的冷清。仅只三大家主和寥寥的几个距古井镇比较近的宗亲。 方展三人因为早早就受到周继元的邀请,所以也便在吃过早饭后,一同前往。等方展三人到了林府,就被林府的仆人告知,所有人都已去了墓园。方展三人相互看了看,本以为来的很早了,想不到还是有些晚了。 林书山和夫人看到方展三人来到,急忙过来打招呼。一番客套之后,方展左右看了看,不禁疑惑,问道:“林老爷,怎没看到府上千金和周府公子?” 林书山和夫人都是一愣:“我们正想问你们,他们加上马果儿和黄盛香一大早就去请你们了,怎没一块儿回来?” 方展立刻一愣,摇了摇头:“没有见到,许是错过了?” 此时正有人在唤林书山,说是时辰已到,林书山和夫人应了一声,就又去忙了。于是,按规定时辰,祭园仪式正式开始。 祭园仪式无非都是一些约定俗成的仪式,宣读,净手净面,上香,行礼,供品,等等等等。三丈碑前,寥寥的几人上前对三丈碑进行行礼祭拜。有直系亲属到碑后的墓地进行扫墓。现场因之前宣读时,就已有所规定,不许喧哗嬉戏,要庄严肃穆。所以,不见得有多吵闹。 方展三人并未进到里面,只是站在门口处,远远的看着三丈碑。时逢艳阳高照,天气晴好,三丈碑远远看去,显得格外庄严。 李玄衣不禁私下嘀咕:“咳,好好的,非得来参加祭园,有什么好的,一点也没意思。” 方展忙小声道:“你小声点,被人家听到了多不好。” 李玄衣低下了头,弄着衣角,小声又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是。” 方展摇了摇头,看向尚可,只见尚可从别处转头过来,定定的看着他,说道:“就是!” 方展一低头:“好吧!就是!” 祭园仪式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方展三人左右无事,虽不便多所走动,但三人还是忍不住各处都缓迈步,走走看看。 待走了一圈,始终没有见到周继元、林眸清、马果儿、和黄盛香四人。方展也不禁嘀咕:“他们去接我们,就算错过了,也该回来了。” 却见墓园大门外,站着两个道士。其中一个正是手拿拂尘,一派意境超然,武境却让人着急的关庆云。旁边那位和他年龄相仿,身背长剑,不苟言笑,始终沉着脸,好像谁欠了他八百一千的银钱一样。 关庆云看到方展三人,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拂尘一甩,单手稽礼,说道:“昔日一别,常会想念,三位别来无恙。” 尚可与李玄衣看他的眼神,有点怪。 方展笑了笑:“仙长来的早。” 关庆云似乎对之前被那剑三和剑四斩滥了一身道袍的事,一点也没有介怀,笑着说道:“不早了,贫道来晚了。” 旁边的那位,始终沉着脸。关庆云笑着又道:“这位是贫道的师弟,吴庆月。” 方展拱手施礼,尚可与李玄衣却只是随意的抬了抬手。显然对关庆云的感觉停留在之前的道貌岸然却稀松平常上。只是二人会发现,关庆云的身后,这次也正儿八经的背了一把长剑。 被介绍叫吴庆月的道士,却还是一副冰封九重天的气势,脸上连动都没动一下。也是极不情愿的抬了抬手。 林书山等三大家主此时迎了出来,一番寒暄后,见有些人已经开始陆续离开。原本祭园就已经进行了大半,因为对墓园上次发生的诡异,那些勉强碍于面子亲情,不得不来的人,也只是草草了结,恨不得马上离开,躲他个十万八千里。 三大家主对此,也早已料到,便假意的一番客套,并未远送。 然而对于上次那位老者吕奉河临走的最后刹那说的那句话,在场众人也都记忆犹新,其实三大家主这次的祭园,也真是忧心忡忡。所以也才会让周继元全权代表,向方展三人发出邀请。毕竟上次对于三人的表现,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想着要是这三人能够前来,至少心底会多多少少的有些底气。 关庆云笑了笑,又说道:“贫道那小师弟呢?怎不见出来见见我这师兄,怕是又躲哪去吃鸡腿了吧?”说着,又笑了笑。 而此时,除却关庆云和吴庆月两人来的稍晚,但三大家主包括方展三人却真的同时心里一颤。 是啊,这四个小家伙,说是一早就去接应方展三人,怎的到现在还是没有踪影。加之上次吕奉河的出现,所有人立刻心里蒙上了一层恐惧的阴影。林周马三位夫人,更是有些抓狂。 吕奉河如果按照上次临行时的说法,那么他今天肯定会有所行动。只是所有人并不知道,他究竟会做些什么。结合那四个小家伙的突然没了踪影,这让三大家主包括三位夫人只觉得心底一股彻骨的寒意,直上顶门。 关庆云对此一无所知,见到在场几人突然脸色凝重,知道应是有了不好的事情发生。不禁收起笑容,正色问道:“怎么回事?” 林书山摇了摇头,沉重的说道:“这几个,一大早就去接应方展他们,到现在也不见回来,这都快半日了。” 关庆云脸上立刻一紧。 随着林夫人捂着心口,惊恐的吐出一口气,一缕恐怖的疑云,瞬间笼罩墓园门前。 五十六章 寻井 三大家族墓园门前,众人围在一起,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一脸阴沉的吴庆月冷冷的说道:“我那小师弟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我师兄弟二人,如何跟师尊他老人家交待?上次为什么没有把他带回灵云山?” 吴庆月这一席话,明显带有质问关庆云的意思。关庆云素来知道自己这冷傲师弟的个性,也不以为意。可是心底委实没了底,不禁摇了摇头。 但吴庆月这一番话说完后,尤其那一句“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更把三大家主在内所有人的担忧,推到了极致。 方展此时微微低着头,心底突然升起一阵强烈的感觉。 就是那一晚他在夜游时,在古井镇街道穿墙而过,见到的场景。自从众人开始为那四个小家伙着急后,方展就一直在思考。 心底列出了几个他临时想到的事,一:吕奉河手上缠着的麻绳,很可能证明他已经去过井下。可是井口被千木道人封印多年,没人下得去,那他从哪里下去的?会不会就是那一晚他看到的那一个井口? 二:经上次的事后,吕奉河会有所准备,但同时他也知道,三大家族必然也会有所准备。那么他接下来的图谋就会难上加难。那样的话,他会怎么办? 三:一举搬倒三大家族是他吕奉河一直的心愿,今天祭园已经过了大半,到现在他还没有出现。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会如此沉得住气?原因会不会就是因为他的手里有了摧毁三大家族的保障? 方展又想了一会儿,缓缓抬头,问道:“这镇上会有哪些地方有很多的木板?” 马文公说道:“木板?镇子主街道最南边,有一家做家具的。往西走,快出镇子了,路边有家做木材生意。再就是……” 方展打断:“很厚的木板!” 马文公抬头,看了看林书山,又看了看周显,周显说道:“那就是棺材铺了。不过,镇上唯一的一家棺材铺多年来一直都没有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方展想了想,抬头说道:“没什么,随便问问。”回身对李玄衣与尚可说道:“仪式也快结束了,我有点事先走,你们多留一会儿,照应一下。” 说完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走了出去。走两步,回身对着李玄衣与尚可郑重的说道:“留下照应!” 李玄衣与尚可看他脸色凝重,纷纷点了点头。 方展离开墓园,离开三大家族的范围,很快来到镇子的主街道,拉过旁边的一个人说道:“烦请问一下,这镇子上唯一的一家棺材铺在什么地方?” 那人怔了怔,见他一身普通打扮,脸色有点黑,以为是哪里来的外乡人,随意的拿手一指:“西走,江边最后一家。”说完,摇了摇头,唉声叹气的嘟哝:“真是倒了酸梅,问什么不好,问棺材铺!” 方展没有理会,他向西疾行。依照那人所指的最后一家,很快就已来到近前。只见那大门上老气斑驳,重锁封门,似乎已经很久没人出入,跟这街道上的其他家截然不同,心里一动。 左右一看,趁没人注意,双腿一弹,从围墙翻进院子里。 院子里面靠在墙边有很多厚重的木板,方展见到此种情景,他已经确定,这里就是那一晚他曾来过的地方。依照记忆,向前面走去。一步一步走过去后,没有见到那一晚的井口。只是还会有很多的木板堆放在前面不远处。 他来到堆放的木板前,弯下腰,仔细想从木板的边缘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还是没有。想了想,如果按照那一晚的位置,他是刚一进院子,首先看到的是木板,继而向前一看就是那老人吕奉河呆过的地方,照理应该就在眼前的这一堆木板的下面。 方展站在那里,想了想,然后动手去掀开木板。 就在这时,有声音响起:“擅自进入他人家中,未经主人同意,便自行移动人家的东西,有失礼仪,非奸即盗!还不住手!” 方展弯下的腰重新直起,只见在屋顶两侧和门外围墙两侧共有四人飞身跳下。衣着打扮一般无二。均是白底儿蓝边儿,胸前绣有浔阳二字的浔阳道三代四大掌剑的剑一,剑二、剑三、剑四到了。 方展巡视一周,看了一眼四人,笑了笑,说道:“你们好像也不是这里的主人吧?” 剑一道:“我们受主人之托,来此看门护院!” 剑二道:“此间主人家里岂能任由外人前来搅扰!” 剑三道:“离开!” 剑四道:“留下!” 方展看了看,又笑了笑,说道:“到底是让我离开还是留下?你们自己先商量好,这多尴尬!” 剑三和剑四对望一眼,剑三道:“留下!同时剑四道:“离开!” 方展又笑了笑,说道:“再来一次,肯定就一样了,我有经验。” 剑三和剑四又对望了一眼,不禁同时看向眼前一脸无所谓的方展。再没有说话。 剑一冷冷的道:“昔日墓园那一战,如今还历历在目。先生非同常人,剑一已经领教了,不知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方展抱着肩:“你先跟我说说,你们来这里干嘛?来定棺材?” 剑一没有表情,想了想,说道:“我等受师尊安排,在此守护。” 方展定定的看着他,说道:“守护什么?” 剑一摇了摇头,说道:“师尊没有说,只是让我四人在此设下埋伏,以防有人前来滋扰。” 方展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具体来干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师尊让你们杀一些无辜的人,你们也杀?” 剑二此时冷冷的道:“杀!” 方展想了想,想的很郑重,然后说道:“你们师尊让你们吃大便,你们吃不吃?”他问的也很郑重,郑重到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四人立刻就要发怒,却见方展正色道:“吃不吃?” 四人听完这句话,似乎都是一怔,因为方展实在问的太过郑重,不禁还真就在心里转了一下。 是啊,你可以完全的听从一个人的安排,但如果那个你认为永远都不可反驳的人,突然有一天让你去吃大便,吃!还是不吃。你可以为了他的一句话去杀人,去做一切自己不愿意也不认可的事,通通都可以,那么,大便,吃还是不吃? 剑二、三、四同时看向剑一。 剑一想了想,说道:“我有一事不明,还希望先生解惑。” 方展抱着肩:“你说。” 剑一抬头正色道:“如果你娘让你去吃大便,你吃不吃?” 方展一歪头:“不吃!这有什么好想的!” 剑一笑了笑,然后说道:“那你还问我们干什么?” 方展道:“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怎么,你们当真啦?” 剑一突然定定的看着方展,说道:“还有一事,困扰小道时日已久,希望先生解惑。” 方展道:“你说。” 剑一道:“上次墓园一战,小道所中的一记飞掌,是哪一位施展?” 方展还真正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唉!那是我的贴身丫头。”说完以后,自己突然又想了想,还真是贴身丫头,没什么不对。 芽儿突然兴奋的道:“少爷,该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奴婢给你打洗脸水哈,一会儿记得喝呦!” 方展没有回复芽儿,但脸上露出很满足的笑容。 他有些时候真的会想,如果就这样下去,芽儿永远呆在他的脑子里,也没什么不好。 剑一呆在那里,想了想,说道:“先生的贴身丫头还真是与众不同,大大的与众不同。” 剑二冷冷的道:“离开或者留下,自己选!” 方展笑道:“这回不会再弄错了,两个全让你给说了。”说完,他正色道:“离开怎样?留下怎样?” 剑二道:“离开就是离开,我们不与阻拦,想留下,那就是被迫留下。” 方展点了点头,很郑重。然后缓缓道:“我想留下,有些人和事,我得管!” 剑一道:“布阵!” 只见四人突然围在方展周围,剑一又冷冷的道:“上次突发变故,我四人未及施展阵法,今日,当好好领教!” 突然一个黑色庞大的身影,倏忽间从房顶飘落,落在方展身边。不多不少,刚好两步远。 方展看着褚遂离,见他离自己又近了一步,脸色有点冷:“我让你来了吗?” 褚遂离躬身施礼,说道:“此事过后,褚遂离甘领责罚,还请公子息怒!” 方展想了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褚遂离道:“公子体内有七心灯,褚遂离被困灯芯近二十年,公子就算远在千里之外,褚遂离也能随时找到!” 方展一惊:“嚯哦,这下倒好,内外完全被人掌控。” 褚遂离道:“公子有事先去办,这里交给我!褚遂离随后就到!” 方展一笑:“嗯,管用!”说完,只见方展疾纵两步,一脚踢向那一堆木板,木板轰然飞起,露出一处井台,瞬间来到井边,突然一想,到井下,没有灯怎么办? 芽儿笑道:“你身体里有七盏灯,你别告诉我,你是在为没有灯而犹豫。”方展哑然。 方展在下井的最后一刻,最后的余光里,看到褚遂离两条大手一揽,一下子揽住四人,像是一辆马车般,直接奔屋子滚去,然后就听到一阵轰响,整间屋子,轰然坍塌! 五十七章 倒碑 就在方展刚刚离开墓园不久,墓园的祭祀仪式也几本完结。林书山等三大家主也早已各自派出家仆四外去寻找周继元等四个小家伙。 正准备离开墓园,突然听到有苍老诡异的声音响起,随后,一道身影在空中一划,如翱翔猎鹰般飘到三丈碑上空,翩然落到石碑顶端。 “哈哈哈哈!周里、林金盏、马玄德!出来见见老夫!老夫可是想死你们了!” 这一下,变生肘腋,所有人立刻涌进墓园。 李玄衣对尚可道:“这老头儿,又来,等一下我们怎么办?” 尚可一怔:“随机应变!” 吕奉河站在石碑顶端,微风扶起他本就枯黄稀疏的头发,衣袂飘舞,加之他枯瘦得像是一副骨架,看起来极为诡异。浑不似活人一般。 关庆云等来到石碑下面,仰望着吕奉河,关庆云说道:“吕老先生,都那么久了,三大家族的后辈们都已经死了几代,你能有幸活到今日,为什么不试试放下呢?” 吕奉河回身看着碑后面的墓地,没有看关庆云一眼,苍凉的笑道:“要不,我们换换,看看换过来,你还会说什么?” 关庆云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强求不来,吕老先生身经漫长的岁月,这在那些短寿的人看来,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吕奉河却不再理会关庆云,恐怖的笑道:“周里、林金盏、马玄德,地下好受吗?躲在地下是不是就不用忏悔了,出来呀!咱们好好叙叙旧!”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突然对着石碑躬身一拜,说道:“吕老先生,我三家那几个调皮的,可在你的手里?” 吕奉河终于回身,看着下面的几个人,笑道:“急啦?想知道?” 林夫人泪水流下来,说道:“你把我眸清抓到哪里去了,我求你了,她还小,根本就不知道你们的事,放了她。” 吕奉河哈哈大笑,说道:“三大家族!哈哈哈哈!三大家族!你们好大的气派呀!想救?” 三位夫人此时已经完全确定,自家的孩子就在吕奉河手里,看着他那恐怖的脸容,诡异的笑声,就见林夫人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吕奉河的笑声更加猖獗,却不再理会他们,继续对着墓地说道:“你们的子孙都在我的手里,周里、林金盏、马玄德,你们三个,难道就在地下眼睁睁的看着我把他们一个个的折磨死!” 连续两声哐当,马夫人和周夫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立刻昏厥过去。 吕奉河此时已近癫狂,突然对着天空吼道:“千木贼老道,现身吧!还等什么!哈哈哈哈!等我请你喝酒吗?” 此时,就听得遥远的天空深处,传来一声叹息,继而有苍老的声音响起:“那么多年了,后辈都已经过了几代,你的执念丝毫不减,看来,这一场说不清的恩恩怨怨,也该结束了。” 吕奉河怒道:“说不清?你跟我说说看,怎么说不清?” 天空中出现一道极为飘渺虚幻的身影,那是一个枯瘦老道的身影。那身影立在石碑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吕奉河,说道:“吕奉河,当年若不是你们兄弟先动了杀心,又何至于此,你说,这恩怨说得清吗?” 吕奉河怒道:“放你的狗臭屁,千木老儿,你不是不知道,当年想要割断绳索的是我那糊涂哥哥,与我何干!凭什么让我一个心底纯良的人跟着背了百余年的黑锅,老夫空有万金又能如何,他妈的连个正常的男人都不能做。我可不是你这老杂毛,整天的无欲无求,老夫也想传宗接代,你跟我说说看,我怎么传宗接代。他三大家族倒好,毁了老夫一世,却他妈的心安理得的开枝散叶,哪有天理!老夫原本想着命该如此,也就罢了,嘿嘿,真是想不到,竟然被老夫知道了一切,都是你这个老杂毛,骗的我好苦!” 千木道人虚幻的身影就立在吕奉河身前不远处,静静的等着他说完,千木道人叹了一声,说道:“老道当年若是跟你说了实情,你又会怎样,杀了他们三人?杀了又能怎样?你会有所改变?冤冤相报何时了,吕奉河……放下吧!” 吕奉河怒道:“你少在这放屁!站着说话不腰疼,换做是你,你放一个试试!你以为是放屁呀,说放就放!” 关庆云和吴庆月二人此时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关庆云泪流满面,说道:“师尊……你老人家可好?” 吴庆月脸色凝重,嘴里喃喃道:“师尊……”说了一句,就说不下去。二人见师父只在空中留下影像,知道千木道人已经仙逝,现在所看到的,不过是千木道人用唯一仅存的气运幻出影像罢了。一时间不禁难以自控,悲伤不已。 千木道人笑容和蔼,看着二人,说道:“你们也该放下了。为师的灵云山有你们看顾,很是放心,当年水真观一场大火,几乎荡然无存。为师也在那场大火之后就离开,是你们费尽心力,又重建了起来,为师要感谢你们才对。” 关庆云有些哽咽,缓缓说道:“师尊,小师弟被这吕奉河不知抓到哪里去了,小师弟若是有个意外,徒儿愧对师尊,难以自存!” 千木道人说道:“黄盛香脑容大千,嘿嘿,你们这个小师弟可不简单,只是现在未曾贯通,种种受限,假以时日,若能把脑子里的东西融会贯通,可不得了!日后叮嘱他,少吃些鸡腿,咳!为师也知道,管不住!以后,我就把他交给你们了。庆云没有什么,一切都好。庆月,为师知道你痴于剑道,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偶尔放一放,陪着你那小师弟到处转转。” 吴庆月眼眶湿润,说道:“庆月遵命。” 吕奉河见这千木道人突然对自己的徒弟一通嘱托,笑道:“老杂毛,装得仁义道德,其实满心诡诈,老夫未曾注意,原来你已经死啦!哈哈哈哈!”吕奉河一顿狂笑,但笑声中竟然隐有悲意。他的笑声透彻云霄,远远传了出去。笑了很久,说道:“教教老夫,你是怎么死的?哈哈哈哈!老夫也很想死!很想很想!哈哈哈哈!” 千木道人的影像对着两个徒弟一番嘱托后,静静的等着吕奉河笑完,说道:“自你知道了那件事后,就一直在想着怎么摧毁这三丈碑,是不是?” 吕奉河笑道:“当然,三丈碑不倒,老夫睡得不踏实!” 千木道人道:“那就推了它,推倒了,你也就睡得踏实了。”话音刚落,只见千木道人的影像缓缓伸出手来,对着石碑轻轻一推,只听的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三丈碑缓缓向后面倒去。 吕奉河原本立在碑顶,突然脸色一紧,纵身飞起,远远落在石碑后面的墓地中。 这一下,全场震惊。包括李玄衣与尚可。 三大家主各自扶着自己的夫人,对着三丈碑跪了下去。对于他们而言,三丈碑存世几代,在他们手里倒了下去,那已经是大逆不道的事了。 没人会想到千木道人在简单的几句话后,竟然会对石碑出手,这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关庆云和吴庆月二人见此情景,均是一脸茫然。多年来,他们二人受师父嘱托,一直在庇护三大家族,自然也包括这三丈碑,不想今日师父亲手毁了三丈碑,正茫然际,千木道人说话了:“贫道身死,阵法溃败,三丈碑此后必会引来诸多纷扰,就让贫道来了结这一切,吕奉河,我那小徒和三家的后人就在井里,对吗?” 吕奉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有人说道:“倒的好!倒的好!”只见在墓园围墙上,突然跳下四人,衣着一样,白底儿红边儿,胸前绣有浔阳二字,却不是剑一到剑四。明显要比他们老上一些。 这四人来到已经倒塌的碑前,对着石碑底部,仔细的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吕奉河说道:“吕奉河,你借吴纵玉之手,写就《三丈碑》,在书里面宣扬三丈碑的底部刻着我浔阳道的剑道总谱,看来,这是假的喽!” 吕奉河哈哈笑道:“假的又如何?你们是为了剑道总谱吗?别在这假惺惺了,你们是为了井下的白水,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三丈碑既然倒了,如了你们的意,也如了老夫的意,有什么不好吗?敢不敢进井里面看看,喝一口那长生不死的白水!哈哈哈哈!” 这四人是浔阳道二代四大掌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看一看这三丈碑底部的刻字,既然没有,那就会继续下一步,探井。吕奉河一语道破他们真正的目的,他们似乎也丝毫不以为意。 其中一人踏前一步,对着千木道人的影像说道:“贫道高清浦,这三人是贫道的师弟,晏清溪、孙清温、程清沐,我四人是浔阳道二代四大掌剑,参见师叔祖!” 千木道人的影像微微笑道:“你家道主可好?” 高清浦说道:“道主很好,也曾对贫道提起过师叔祖的过往,师叔祖以一人之力,令灵云山水真观拔地而起,誉满高唐,可谓一代开山宗祖。道主每每念及,都会心生向往,只可惜一直缘悭一面。今日我等有幸,一睹师叔祖庐山真颜,此生不枉了。” 千木道人微微笑道:“你们是为了探井下的白水?” 高清浦一怔,说道:“道主吩咐,此等传闻,不足为信,但为了确认这世间真的有此奇事,便令我等前来探访。也只是探访。” 千木道人道:“你们会后悔的。” 关庆云和吴庆月此时已经知道了师父推倒石碑的真正用意,既然此事已经天下皆知,而他所布的阵法也因为他的仙逝解除,那这三丈碑必会引来诸多的人前来探访,早推晚推,都得推,还不如趁自己的元神还可以凝聚时,将此事了结,走也走的心安。 吕奉河笑道:“来都来了,请下井!” 这时,就听他身后的墓地里面,有苍老、恐怖、阴沉的声音说道:“老夫还没有活够,一起吧!”然后,只见有三座较高的坟墓突然开始晃动起来,坟墓的顶端,有三只鬼爪一般的手正在缓缓伸出。 五十八章 下井 吕奉河听到声音,回身观望,只见三座较高的坟墓里面晃动过后,有三只鬼爪伸了出来,正一点一点扒着泥土,随后,三条恐怖到令人窒息的身影,从坟墓里面一点点拱了出来。 这一下,将整座墓园的恐怖气氛推到极至。 李玄衣眼色恐惧,慢慢的依偎到尚可身边,紧紧的抓着尚可的手。尚可也不禁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伸手揽在李玄衣的腰间,眼睛直视前方,缓缓说道:“别怕,有我!” 浔阳道二代四大掌剑,急速靠拢在一起。掣出长剑,强自稳定心神,但眼里都已恐惧到了顶点。 三大家主的三位夫人同时再度昏厥。 关庆云和吴庆月二人也同时拔剑出鞘,定定的看着前方墓地。 吕奉河突然眼里爆出精光,他在仔细的看过墓地里爬出的三个身影后,突然哈哈大笑,笑声里全是悲凉之意。颤抖着声音说道:“老夫猜的没错,你们没有死,你们舍不得,哈哈哈哈,是不是一直在等今天。等着千木老儿一死,阵法解除,你们就可以再次下井,再次喝那白色的水,再活他个三五百年,哈哈哈哈!千木老儿,看看吧!这就是你多年来护佑的人,怎样?失望吗?” 千木道人的影像停在上空,看着墓地里面爬出的三个形同鬼魅的人,准确的说,那已经不能再算是个人。他们衣衫溃烂,两眼无神,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称之为人。也只有那身形远远看去,是一个人形。千木道人叹了一声,说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年若是没有喝那白色的水,今日所有过往也早已烟消云散了。也罢,贫道当年贪念一起,留了黄金,喝了白水,本应阻止这一场劫难,却也鬼迷了心窍,名,利、命哪个都想要,今日身死,得脱水火,再不会任由此事发生。林金盏、周里、马玄德,你们三人也都放下吧!” 那墓地里面拱出的三人,正是他们口里所说的三大家族的先祖,林金盏、周里、马玄德,三人到现在还有些意识恍惚,尤其阳光一照,同时以手捂住眼睛,呆在那里,缓了很长时间。此时缓缓向着前面移动,每一步迈出,似乎都要费很大的心力。 吕奉河静静的站在那里,一时间竟没了话语。眼见着三人极其古怪诡异的向自己身前走来,竟然呆住了。 三人终于走到吕奉河身前,定定的看着吕奉河,林金盏一颗头晃来晃去,似乎还有些恍惚,终于说道:“你——痛苦吗?” 吕奉河眼神锋利,哼了一声:“你们痛苦吗?” 周里说道:“我们很痛苦!我们生不如死,你呢?” 吕奉河道:“你们三大家族碑高三丈,名声在外,后代子孙不断开枝散叶,你们有什么好痛苦的?” 马玄德说道:“你痛苦吗?” 吕奉河哼了一声,又道:“你说我痛不痛苦,老夫怎会不痛苦,每日里三次蚀骨剥皮,痛的恨不得马上去死,你说苦不苦?哈哈哈哈!你们说苦不苦?千木老儿,你呢?你苦不苦?” 千木道人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贫道在世时,每日里三次骨肉撕咬,你们也逃不过去,林金盏、周里、马玄德,你们三人躲到地下去,能好过些吗?” 林金盏三人对着空中的影像,看了一会儿,问道:“道长,你是怎么死的?能教教我们吗?” 千木道人微一叹息,说道:“贫道当年遇到此事,不与阻止,还参与其中,早就料到,会有天劫。这是上天对贫道的惩罚,贫道苟活百余年,其实早该死了,死了也不会再入轮回。必将陷入苦海,永世不得翻身。那也是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贫道此来,却不是为了你们,几位痛苦与也罢,即将毙命也罢,那也是跟贫道一样,该你们所受。只是可惜了你三家的后人。” 千木道人说到这里,看了看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三人不禁心底一颤,什么意思?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林金盏、周里、马玄德此时也把目光转到他们三人身上。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回身对千木道人说道:“还请道长解惑。” 千木道人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三家里面,所有的后人中,有没有活过四十岁的?” 这句话一出口,三家隔了几辈的两代人,同时心底一颤。 千木道人又道:“如果贫道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没有。”千木道人顿了顿,又道:“到了林书山这一代,林周马共传了几代?如果贫道还没有记错的话,到了林书山和周显这里,是第五代。到了马文公这里,是第四代。因为当年马玄德老来得子,所以中间少了一代。是这样吗?” 一时场中无人说话,就连吕奉河也被千木道人所提的话,感到万分不解。没了言语,只待他的下文。 千木道人又道:“你三家的后人里面,每一个在临死前,必会遭受蚀骨钻心的痛苦,是这样吗?”千木道人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按照家族血脉传承的说法来讲,过五代,则血脉换尽,不再属于近亲,这也就是俗称的过五服,过了五服后的男女才可以谈及嫁娶。所以,在这一代里面,你们都没有躲过血脉的传承。也就没有躲过当年林金盏、周里、马玄德所饮下白水的束缚。贫道以阵法压制的不单单是这口井,还有你们三家所有后人的血脉运转,因此,你们三家的后人因为间接传承的关系,才得以正常的过完一生,但也因贫道阵法的局限性,在你们三家的后人里面导致没有人可以活得过四十岁,并且在临终时,摆脱阵法限制,浑身血脉燃起,承受蚀骨钻心的痛苦。” 千木道人说到这里,只听得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额头汗水缓缓渗出。不禁同时相互看了看。 千木道人又道:“今日贫道身死,阵法解除,那这世间就会又多了三个林金盏、周里、马玄德。”千木道人说到这里,定定的看了一眼林书山等三人。继续说道:“好在,林书山和周显的后人已经过了五代,理应可以摆脱这血脉的传承,可是,马文公,你的儿子还在五代以内,所以,就会又多了一个人。” 只见马文公和马夫人突然双双跪倒在地,泪水滚滚而下,说道:“求道长救救我儿!”千木道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说道:“天下的父母呀,明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却一颗心全都留给了自己的儿子。善!”马夫人已经接近崩溃,哭诉道:“我果儿心地纯良,他是无辜的,道长,我……” 千木道人道:“二位请起!贫道自有其他办法,断不会让你们的儿子再入这魔道轮回。不过,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你三人可准备好了吗?” 林书山和周显踏前一步,说道:“只要留下我儿,其他的,甘愿承受!”千木道人定定的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说道:“五代的传承,魔血轮回流转,今日,也该有个了结了。吕奉河,你只道三大家族不断开枝散叶,人丁兴旺,今日知道了此事,你的心里可还有怨恨?” 吕奉河哈哈大笑,说道:“林金盏、周里、马玄德,什么是报应?哈哈哈哈!什么是报应!” 林金盏、周里、马玄德三人相互看了看,突然同时苦笑出声。马玄德说道:“马某当年老来得子,还以为上天有所眷顾,真是想不到,早知如此,何必临到老了,才有个儿子。道长,马玄德身死也罢,怎样也罢,还请道长一定要救救我那隔了几辈的后人。” 千木道人笑了笑,转头对浔阳道的四人说道:“浔阳道四大掌剑,听到这些,你们可还愿意再到井下去探一探这能够长生不死的白水?” 高清浦等四人对望一眼,过了一会儿,说道:“道主命我等前来,其实也只是了解一下,如果连这井都没下,如何回去交代。况且,我们也真的只是看看。没有其他的想法。师叔祖多虑了。” 千木道人微笑摇头,叹了一声,说道:“这世间的人呀,永远也摆脱不了名、利、寿的诱惑。贫道当年如是,如今你们道主或是你们也如是,天地运转,循环不绝。吕奉河,如今你还不肯把那三家的后人和我那徒儿交出来吗?” 吕奉河恐怖的狞笑几声,说道:“他们在井下,如果要救他们,请入井!你们敢吗?”他最后是在对着林书山等三人所问。 尚可与李玄衣对视一眼,尚可问道:“我们怎么办,要不要下去?如果下去,现在不知道方展在哪,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李玄衣想了想,说道:“方展现在应该不用我们跟着操心,周继元是我弟弟,马果儿对你很是依赖,嗯……下!” 就在二人商议要不要下井时,猛听得一声极其惨烈的嘶吼,这声音任谁听来,都是那种惨绝人寰的惊心动魄。 马文公! 只见马文公突然间滚倒在地,双手不断撕扯衣服,嘴里自那第一声的吼声后,就再也叫不出来,只是喉咙里会发出那种近似于卡住了一口浓痰却吐不出,把嗓子眼都挤到一起的声音。 马夫人大惊失色,围在他身边,扶也不是,搀也不敢,直至崩溃大哭。林书山和周显看到,一颗头晃来晃去,他们终于知道了那几人口里的痛苦是什么。 吕奉河哈哈一笑,说道:“想解除痛苦,就到井下”说着,只见他倏然闪到石碑底部的周围,然后身子向上纵起,急速落下,有喀拉拉的声音传来,吕奉河已踏破井盖,孤身直入。 接下来是浔阳道四人,依次跟进。林金盏、马玄德和周里紧随其后。尚可与李玄衣相互看了看,也跟着进入。 关庆云和吴庆月正要下井,却被千木道人劝阻。 此时马文公似乎稍有缓解,出了一口气,说道:“我儿在下面,快叫人取绳索和火把!”绳索取来后,缠在旁边树木上。林书山夫妇、周显夫妇、加上马文公走在最后,马夫人在他之前,一同入井。 马文公在下井的最后一霎,他看着后面的墓地,看到了让他浑身长满鸡皮疙瘩的恐怖一面。只见后面所有大小墓地里面,同时震颤,继而不知有多少双手缓缓扒出! 五十九章 井下 方展下井之前,看到了褚遂离那令人震撼的一幕。浔阳道四大掌剑被他两只大手一揽,像滚动的车轮一般冲向屋子,继而就是屋子的轰然坍塌。方展看了一眼后,心道:“我的乖乖,这褚遂离还真是……哈!” 芽儿笑道:“怎样?褚遂离值得不?” 方展嗯了一声:“真值!” 他纵身跳下井口,立刻被黑暗包裹。芽儿道:“点亮你的七心灯,随便放出一盏。” 方展单脚踏在井壁上面,手指抠进井壁的缝隙中,暗自凝神,没想到的是,在他心里刚想要放出一盏心灯时,立刻就有一道火光缓缓渗出他的肩膀。贴在身子周围。方展一见,简直是惊喜。 芽儿道:“惊不惊喜?” 方展嘿嘿一笑:“还真是,就像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刚一想,立刻就出来了。”他顿了顿,又道:“芽儿,你才是我最大的惊喜!” 芽儿道:“那你不怪我占了你家?” 方展想了想:“我家?” 芽儿笑道:“不是你说的,你的身体就是你的家吗?” 方展一怔:“是吗?我有说过吗?” 芽儿道:“装糊涂!” 方展不断在井壁上面踩踏,左踏一脚。身子向右飘去,再右踏一脚,身子再飘向左边,一路下井,不停左右飘动,不一会儿,就已到了井底。到了井底后,双脚落实,心念一动,又唤出两盏心灯,这样共有三盏灯围在他身周。 井底随之亮了起来。方展仔细观看,只见到了井底后,左向一拐,是一条通道,颇为平整。便沿着通道一路前行。至于井底没有水,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方展一路走着,心里也不是很确定周继元那四个小家伙就在这井下。只是自己那种强烈的感觉驱使着自己一路前行。 芽儿不禁问道:“你是如何确定周继元他们会在这井下?” 方展想了想:“感觉!很强烈的感觉!” 芽儿道:“去,这样也可以?” 方展歪道:“怎么不可以?难道你没有感觉?” 芽儿想了想:“那怎会没有,只是感觉的事,通常只有女人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你是个大男人诶。” 方展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小时候,我爹经常会自己去卖竹篓,我呢,就在家读我的书,可是你不会相信,每次我爹一进村,我就知道。神奇吧!” 芽儿沉默,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是你和你爹的心在一起,这种事很难讲,很……很玄妙!” 方展道:“对,就是玄妙这个词!” 一路走下去,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感觉身子右侧似有凉风吹过,方展一惊,向右一看,只见右侧分出一条岔路口,他站在那里,该往那边走?想了想,还是先直行。于是,继续走下去。 又向前走了一段,眼前似有亮光透进,随着逐步走下去,亮光越来越亮。方展一阵惊喜,想了想,说道:“这么深的井下有亮光,证明有人,我的感觉应该没错。” 可是随着继续走下去,他越来越失望,只见前面越来越亮,那似乎是外面的亮光斜射进来,不仅如此,逐渐可以听到有水势激流的声音。但已走到这里,无论如何,也要看个明白,实在不行,就回去刚才那个岔路口。他这样想着,便丝毫没停。 终于走到了尽头,眼前大亮,方展探出头一看,原来这个洞口是通到了唤儿江。洞口在一处布满树枝,很隐秘的崖壁上面,如果不是身在其中,单在外面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到。江对面就是绵延十余里的竹海,崖壁下面就是汹涌奔流的唤儿江水,此处应是处在唤儿江的激流处,水势奔腾,如果一个不小心掉了下去,必会被江水瞬间卷走。 方展站在那里,想了想,说道:“弄了这么一条通道,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芽儿没有言语。 方展原路返回,心底只剩下那一条岔路口,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了。来时因为要不停走走看看,回去就不一样了,加之他心底现在有点急,很快就已回到刚才所经过的岔路口。 身子一转,进入岔路口,迎面是一条黑衣大汉,方展一拍心口:“遂离呀!你想吓死我吗?” 褚遂离躬身施礼:“公子见谅,褚遂离找你心切,怕错过了。” 方展笑了笑:“我也没那么胆小。对了,你没把那四个怎样吧?” 褚遂离浑厚的声音说道:“公子放心,死不了!” 方展道:“那就好!” 褚遂离道:“可能得躺上个小半年!” 方展差点没喷出来:“你你你那个,下次,我是说如果有下次,就看情况适当轻点,太重了!” 褚遂离抱拳道:“谨遵公子吩咐!” 方展一拍他的肩膀,褚遂离又是向后一让,方展道:“你能不能别跟我这么外道,来,我就拍一下!” 褚遂离想了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方展正色道:“我没拿你当成仆人,请你记住了!遂离。”说着,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又道:“不过回去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叫你不来你非来!” 褚遂离怔怔的看着他,心里可能会想:“真不愧是公子呀,变脸都变得这么快!” 褚遂离押后阵,方展顺着岔出的路口继续前行。这一次,刚走没多久,方展陡然立定。 面前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地下场地。每隔几步远,就会有一条连通上下的撑柱,那撑柱也不是别的,只是在挖通地下时刻意留下来比较坚固,未经动过的土方。再每隔十几步远,就会有很粗壮的立木撑住。看到这里,方展站在那里,彻底惊住了。 褚遂离在后面突然说道:“公子,此地极不安全,如果公子想做什么,要尽快!” 方展回身,看了看褚遂离,说道:“遂离,你懂这个?” 褚遂离道:“这些土方立柱虽是未经动过的。但不足以撑住这地下的一方天地,所以才会有人再用无数根立木,进行加固。如果有人在此地动了坏心思,他只需要撤掉几根或几十根木柱,这地下的一方天地就会随之崩塌,此处距离地面这么高,一旦崩塌,神仙也难救了。” 方展看着眼前情景,点了点头,说道:“很对!所以要尽快找到那几个小家伙。”说完,方展意念再起,唤出全部的心灯,意之所至,心灯就会照亮哪里。一时间地下空间,火光四起,陡然大亮。 褚遂离看在眼里,露出极为激动和欣慰的神色。 方展不断催动火光的走向,一路向前探查,生怕错过一个地方。他本想一路呼唤出声,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这样做。 这样走下来,越走越心惊,心想着,这里已经走出了很远,如此说来,那这古井镇岂不是悬在半空,完全靠这些立柱支撑。想到这里,不禁一股彻骨的寒意直上顶门。 方展也不知走出了多远,有时会想着自己所处的位置,如果在地面的话,会是在哪里。可是一路寻下来,始终未见到跟那几个小家伙有丝毫关联的任何信息。自己不禁心下嘀咕:“难道感觉错了?周继元他们根本就没在这井下?” 又走一段,突然发现自己唤出的火光受某种气流带动,都轻微的晃了晃。就在此时,变生肘腋! 只见褚遂离掠过自己,向前冲了过去。方展立刻发现,在火光掩映下,褚遂离和一个枯瘦老人已大战一处。 吕奉河! 地下空间突然传出两人巨斗的声响。方展向前掠去,发现褚遂离连出三掌,吕奉河在一瞬间就已知道自己不敌,被褚遂离印在胸前重重一击,随着吕奉河痛苦的闷哼了一声,他像一只山鹰,瞬间消失。褚遂离如影随形,堪堪追了一段距离,突然立定,转身,回到方展身后。 方展看着吕奉河消失的方向,突然向前疾行,火光再次催动,光芒四射。方展喊道:“周继元、毛团儿、马果儿、黄盛香!快应一声!” 方展似乎从未如今天这样着急,从未如今天这样心里没底。他继续一路疾行,就在刚刚转过一个立柱后,立刻发现靠在那粗壮的土方立柱后面,绑在一起四个人。 四人嘴里都塞着东西,绳索将四人牢牢的捆在一起,正是周继元、林眸清、马果儿和黄盛香。 这一下,方展甚至眼眶都有些湿了,急忙把四人嘴里的东西取掉。就听林眸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方块儿,你再不来,我们就都死了。呜呜呜!” 一时间,只见周继元、马果儿二人也都热泪盈眶。 只有一个黄盛香眨了眨眼,说道:“来的真是时候,回去请你吃鸡腿哈!” 六十章 覆灭 周继元眼里含着泪,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老师,你救了我一命!”方展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方展心底此时一直在想着褚遂离的话,如果那吕奉河真的歹毒至此,想要把这里的立柱毁掉的话,他连想都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向前走了不远,突然听到有凄惨的声音传来:“我还没活够!我要白水呀!白水在哪?怎么都没有了!” “白水!白水!明明应该就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啊!” “我不想死!他妈的!老子还不想死!白水呢?到底哪去了?” 凄惨而又恐怖的声音伴随着有金属挖到地下的声音,同时有光亮透射过来,越来越近。方展带着四个小家伙,随着声音的逐步临近,转过几道立柱后,前面一片火光大亮。 只见火光是握在几个人手里的火把,分别是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还有各自的夫人,每人手里一根火把。把整座地下空间,映得通红一片。 方展立刻收起全部心灯。 在火光中间,几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人,各自挥舞着镐头,不断向地下深挖下去。浔阳道四人未曾动手,但眼神关切,密切注视着那几个挥舞着镐头的诡异人。 李玄衣与尚可左右顾盼,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人。 方展带着四人突然出现,只见三位夫人几乎崩溃似的跑过来,各自抱起自己的孩儿,嚎啕大哭。 这一幕,很揪心! 方展看看尚可与李玄衣,皱了皱眉:“你们怎么也下来了?从哪下来的?” 李玄衣道:“那吕奉河说这几个孩子就在井下,还真是没骗人。我跟你说,三丈碑倒了,下面就是井口嘛!你怎么也在井下,你是从哪下来的?” 方展心底的凉意已经到顶,对二人急道:“你们各带一人,先出去,要快!” 李玄衣与尚可见他脸色凝重异常,不再问什么,李玄衣夹起周继元,尚可搂过马果儿,向着通向井口的地方奔去。 方展对褚遂离道:“遂离,你带着小道士,我带着毛团儿,咱们一块儿出去!” 褚遂离使劲点了一下头。方展又对着三位夫人道:“三位夫人,你们先行,三位家主在后,我和我的家人在你们之后,此地不能呆,快走!” 褚遂离听到方展的话,眼里的温情骤升。 三大家主此时见方展的神情异常,知道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会发生,不再多问一句,拥着三位夫人,也向着刚才下来的地方奔去。 就在所有人来到地下井口,准备顺着垂下的绳索向上攀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再次发生。 只见就在垂下的绳索上面,如串在一起的蚱蜢一般,不知有多少人,顺着井口正在缓缓下来。 那些人嘴里同时在喊着:“我还没死!我还没死!什么东西在叫我,你等我,我来找你了!” 这一下,原本离开井下最快的捷径,全部被人占据。 李玄衣与尚可看着源源不断从井口下来的人,不禁大呼糟糕。 而与此同时,就听得后面正在掘地的三大家族的先辈三人,传出惨烈无比的吼声。 所有人被这吼声惊得心底一颤。 不禁同时转过头来,看到了令他们终生都想忘掉的事情。只见林金盏、周里、马玄德三人的脸上,眼里、口里、鼻孔里、耳际,同时有东西正在缓缓拱出来。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后,只觉得浑身都长满了鸡皮疙瘩,只看了一眼,就全都转过头来。 而在此时,第一个顺着井口攀下来的人,终于落到井底。对着林书山道:“儿啊,是你在找为父吗?” 林书山大惊,只见站在面前的正是自己去世多年的父亲。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该怎么办。随后,不断有人落到井底。一个对着周显说道:“显儿,你现在还好吗?” 一个对着马文公说道:“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我的儿呀,可要记得留下根苗。” 这一刻,所有人都已知道,源源不断下来的人,都是三大家族连续几代的所有亲人。 林书山、周显、马文公三人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祖父。而那位林家曾祖父突然走到林金盏跟前,跪倒地上,口里叫着爹。 林金盏此时哪有心思去认自己的儿子,他已经满身都在往外爬着东西。马玄德和周里跟他的境遇一样。三人滚在地上,口里还在喊着:“白水!白水呀!哪去了!” 而此时,就听得井下远处的地方,响起同样惨烈的一声嘶吼。那是吕奉河的声音。 吕奉河一边嘶吼,一边狂笑,已经极度扭曲的声音里,传来他说的话:“白水!哈哈哈哈!哪有啊!要是有,老夫又何必非得报这个仇。这井下,早已经被我摸遍了,没有!哈哈哈哈!等死吧!”话音刚落,就听得“通”的一声巨响。 褚遂离看着方展,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说道:“公子,你先上,要快!”说完,只见褚遂离瞬间向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急速奔去。 下一刻,井下哀嚎四起! 所有下井的三大家族的先人们,从身体里,脸孔里,不断爬出一只只金色的虫子。 方展此时已经顾不上再去惊讶,见到绳索上面的人都已到了井下,对着尚可与李玄衣说道:“一人带两个,可以吗?” 李玄衣与尚可没有说话,二人一个拉起黄盛香,一个背起林眸清,同时身负两人,一个在胸前,一个在后背,同时对着负起的两人说了一句:“抓紧了。”回身又看了方展一眼,李玄衣问道:“你呢?” 方展道:“我的家人还在里面,我要等他,放心,先上去。” 李玄衣疑惑的问道:“家人?” 方展道:“我家里新来的那位家人!” 李玄衣点了点头,说道:“我们把他们送上去就下来接你,可不要骗我们!” 方展笑了笑:“说啥呢!何时骗过你们!快上!” 就在此时,只听马文公说道:“果儿,要记得留下果儿,咱们马家,不能在你这一代断了根!” 马果儿附在尚可身前,眨眨眼,说道:“爹,娘,我等你们上来!” 只见李玄衣一声清叱:“抓住喽!”随着声音响起,李玄衣双腿一弹,伸手抓住绳索稍一借力,身体直接串了上去。在井壁上面连续几个借力,方展已经看不到身影。 尚可深深的看了一眼方展,说道:“我马上下来!” 方展道:“记住!不可再下来!告诉玄衣,都不可下来!我马上就会上去,相信我!” 尚可还在看着他,方展怒道:“快走,别忘了,你身上有两个孩子!” 尚可再次看了他一眼,随后向上面窜去。 方展对三位夫人说道:“三位夫人,快上!” 马文公笑着对夫人说道:“好好照看果儿,我就不上去了!” 马夫人大惊:“你想干什么!快上去!” 只见马文公苦笑了一声,缓缓解开衣领,几人看去,在马文公的脖颈下面,正有一只金色的蝉缓缓爬出来。马文公苦笑道:“我是第四代,我没有躲过去,你看,我跟他们一样!” 马夫人一声长笑,泪水滚下来,缓缓的,坚定的,悲恸的说道:“果儿有人照料,我陪你!” 马文公正欲发怒,就见林书山同样苦笑了一声,说道:“马哥,我陪你!”缓缓解开衣服,胸前有一只金蝉正在爬出来。 周显哈哈一笑,说道:“我们三家,何时分开过?”说完,同样解开衣服,在右胸口处,爬出了金蝉的一点点边缘。 三位夫人看了看方展,又互相看了看,同时跪下身去,林夫人镇定的说道:“方展啊,我把毛团儿交给你了,帮我好好照顾一下,不过你放心,她是继元的老婆,不会赖上你。” 马夫人和周夫人同时用殷切的眼神看着方展,方展在这一刻,说不出半句话。一瞬后,方展说道:“三位夫人,你们还有孩子,难道也要陪在这里?” 林夫人和方展最为相熟,说道:“孩子们都大了,不用我们再操心了,两位道长没有下来,就是在等着这一切发生。孩子们有他们,不会没有着落,我们就不上去了,你也快走吧!” 方展沉默,心底很是酸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三大家主一直在怒劝自己的夫人,但见三位夫人眼神坚定,知道再劝无益。 井下惨烈的哀嚎还在继续着,浔阳道四人在几经查看最后无果后,突然一同来到绳索边上,不说一句话,不看任何人一眼,顺着绳索攀了上去。方展没有阻拦,静静的看着四人越来越高的身影,回身又看了看三大家主及夫人,没有再说什么。 远处还在不断响起通通的巨响。 方展抬头,突然喊一声:“褚遂离!走!” 一道黑色的巨大身影在方展唤过之后,突然左飘右晃,眨眼间已来到方展身前,说道:“他疯了!” 同时,吕奉河随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粗壮的铁棍,脸上都是爬出的金蝉,站在一根立柱旁,哈哈狞笑道:“都下来陪老夫吧!都是亲人了,是吧!”说完,一棍抡圆了,轰然砸向立柱。立柱立刻坍塌。 与此同时,千木道人的声音响起:“就让贫道来了结这一切,贫道也来陪你们!”只见一道虚幻飘渺的身影裹挟着吕奉河,同时涌向三大家族的先祖们,千木道人又道:“尘归尘,土归土,白水觅无踪,空留一枯骨! 井下剧烈的震颤起来,三大家族的先祖们很多突然一同返回绳索处,争先恐后的来抢夺绳索。褚遂离道:“这些人出去了,必生祸端,公子先走,遂离就来!”只见褚遂离张开一双大手,揽住所有人,向着里面滚去。 铺天盖地的尘土砂石轰然倒了下来。方展一皱眉,说道:“遂离!快!”褚遂离喊道:“公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方展看了一眼褚遂离的方向,说道:“我等你!” 褚遂离瞬间闪到身前,提起方展的身子,向上抛去。 方展身在空中,在井壁上面连踏几下,突然冲出井口。与此同时,他眼下的一整片大地,轰然沉了下去。尘烟四起! 六十一章 金蝉 方展身在空中,眼见着脚下的大地瞬间沉了下去。他此时纵目四顾,迅速看了一圈,想要找到上来那几人的身影。果然就在离他不太远的地方,尚可与李玄衣身负两人,正在空中落下,方展一想,立刻明白。定是尚可与李玄衣在大地塌陷的那一刻,冲天而起,躲过了一场灾难。 一切都尘埃落定! 方展落到已经塌陷的地面上,极目远望,只见一片极广的范围内,原本上面的建筑都已塌陷,甚至很多不见了踪影。 尚可与李玄衣落到地上,一脸凝重,缓缓走向方展,四个孩子跟在他们身边,除却黄盛香外,早已泪流满面。 李玄衣依到方展身边,先是一笑,继而湿了眼睛,说道:“还好,又看见了你。” 方展轻轻拂去她的泪水,说道:“我不是好好的吗?”又看了一下四周,突然纵声喊道:“遂离!你在哪里?” 褚遂离没有见到,却见关庆云和吴庆月此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也走了过来。聚到方展身边。浔阳道四人都已不知所踪。 周继元、林眸清、马果儿三人跪在地上,哭诉着:“爹呀!娘呀!”这场景瞬间让在场的几人鼻子一酸。三个孩子看着面前因塌陷而凹凸不平的地面,哭的极其令人动容。 就在此时,他们发现地下似有东西正在拱动。所有人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点。 就见在他们脚下不远处,泥土砂石不断陷落,继而一条黑色的庞大身躯随着方展一声激动呼唤,从地下冲了出来。正是褚遂离。 褚遂离出来后,整整衣衫,对着方展一施礼,不说一句话,安然站到他的身后,不多不少,刚好两步远。方展没有去想为什么褚遂离会有所改变,自从棺材铺的相遇后,他离自己近了一步。此时他没有那个心思去想。 地面上突然幻出一个飘渺的身影,那是千木道人的身影。他凝立空中,缓缓说道:“三大家族陷落,还好都留下了根苗。庆云、庆月你二人便带着他们回灵云山,好好安顿下来。” 关庆云跟吴庆月恭身施礼,一同说道:“谨遵师命。” 千木道人又道:“百多年来,古井镇因三大家族崛起,因三大家族陷落,咳,天理循环,留下一场空。终究灰飞烟灭。也好,要不然会留下后世很多麻烦。”说到这里,千木道人慈祥的看着马果儿,说道:“马果儿,你是第五代,还在血脉传承之内,贫道便把这最后的一丝气运转加给你,望你能好好珍惜,争取活过四十岁,给马家开枝散叶,留下根苗。可好?” 只见关庆云和吴庆月同时呼道:“师尊不可,请师尊用这最后的一丝气运,参悟天道。” 千木道人轻轻一笑,说道:“这一切,为师有很大的责任,早已想好要给这三大家族一个交代,你们也是,护佑他们三个,是你们最大的责任。记住了么?” 关庆云和吴庆月不敢再说什么,千木道人微笑着看看黄盛香,说道:“今天吃鸡腿了吗?” 黄盛香摇了摇头:“师父,你要走了是吗?” 千木想了想,又笑了笑:“是啊!我这老头儿要走了,你会想我吗?” 黄盛香坐到地上,想了想:“师父,我想你的时候,就不吃鸡腿了,好吗?” 千木微笑摇头:“那你是不会想我喽!” 黄盛香抬头,看着千木道人,眨眨眼:“嗯,那也不一定。” 千木笑道:“要少吃,鸡又没得罪你。” 黄盛香道:“我尽量吧。” 千木此时不再看他,定定的看着马果儿,说道:“马果儿,来,近前一步。” 马果儿眨了眨眼,他脸上的泪痕犹在,想了想,向前一步。 千木道人的虚幻身影缓缓变成一缕极为飘渺的紫烟,悠悠然飘到马果儿身周,然后一点点渗入马果儿体内。马果儿似乎没有一点感觉,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却见关庆云和吴庆月同时跪下身躯,口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黄盛香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说道:“咳,还有一个鸡腿,怎给忘了。”说着,从怀里又取出一个油纸包裹,打开后,拿出鸡腿,看了看,看了很久,然后说道:“师父,这个,给你了。”说完,向天上一丢。丢完后,坐在那里,怔怔的说道:“咳,这老头儿,多好!” 千木道人再没有声息。 此后,黄盛香终其一生,没有再吃过一个鸡腿! 芽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有点紧张:“方展,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方展一怔:“哪里不对?” 芽儿道:“尚稷!” 方展一呆,是啊,尚稷叔叔始终没有出现,他是周府护院,这本是他职责所在,可是他去了哪里。 芽儿道:“你现在还有什么感觉吗?” 方展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芽儿道:“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有不好的事会发生,大事!” 方展一怔,看着面前的这些人,还会有事发生?什么事? 关庆云上前一步,拉起黄盛香,说道:“小师弟,跟师兄回灵云山可好,你们四个在一起,可好?” 黄盛香站起,笑了笑,说道:“跟他们三个?” 关庆云捻须笑了笑,说道:“对,跟他们三个。” 黄盛香立刻道:“好!” 一行人看了看方向,正准备往回走。就在这时,所有人突然一起停下脚步,隐隐感到了脚下似在晃动。紧接着,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大地轰然震颤起来。 所有人都有些站不稳,大地持续晃动。而且明显能感觉到,震颤最为严重的,就在他们前方。 这一刻,方展揽过林眸清,关庆云紧跟在黄盛香旁边,尚可搂过马果儿,李玄衣牵着周继元的手。褚遂离踏前一步,离方展又近了一步。吴庆月掣剑在手,定定的看着前方。 只见前方大地的地平面上,慢慢拱起,像是有座土丘在从地下拱出来。地面在剧烈的震颤。 紧接着,那拱起的土丘一样的东西慢慢显露出来。 方展等所有人,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撼。包括褚遂离和芽儿。 只见就在他们正前方不远处,缓缓从地下拱出一只如一座小山峰一样巨大的金蝉。 金蝉的六只蝉脚不断扒着土石,终于完全显露真身。 李玄衣两眼发直,喃喃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所有人怔在那里,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就连褚遂离在内,也一脸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该做些什么。 如山丘一般的金蝉拱出地面后,稍稍停了停,似乎在辨别方向,又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竟然缓缓转过身来,向着他们爬来。 林眸清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其余人等不禁纷纷靠拢在一起。反倒是吴庆月仗剑拦在众人身前。褚遂离往方展身前一战,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 尚可拦在李玄衣身前,傲然立定,完全不是憨憨傻傻的样子。 方展突然道:“遂离,让一让,我看不见。”这句话此时说来,很不好笑。但褚遂离立刻向旁边挪了一挪。但也只是挪动了一点点。 金蝉还在向前爬动着,速度很慢,但方向很正确,就是向着他们。可以清楚的看见金蝉的双眼似乎没有半点光芒,那两只巨大的眼睛,没有一点神韵。这让所有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只山一般的金蝉应该是看不见东西的。 逃?留?迎战?怎么迎战?如果迎战,该从哪里下手? 这些问题,在几个武道极高的人的脑子里面,一一闪过。 金蝉还在继续爬动着,越来越近。 没人会知道,这个时候的方展,居然会有心思去好好打量褚遂离的背影。褚遂离的背影宽的像一座山。很定!没有丝毫晃动! 于是方展笑了笑,说道:“遂离,你的背影咋这么宽呢?” 褚遂离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闻言一怔,缓缓转身,一脸茫然的看了看方展,方展笑了笑:“我真的看不见!你能再挪一点吗?” 褚遂离向旁边又挪了一点点。 方展道:“再挪。” 褚遂离又挪了一点。方展上前一步,说道:“好家伙,像挡了一座山。” 金蝉越来越近。离他们已经不足十步远。 李玄衣道:“方展,要不你先带着孩子们躲一躲?” 这句话说完,方展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眼前的金蝉突然停下。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双方似乎是在对峙,当然,这也可能是方展他们单方面的考量。 金蝉这一不动,现场气氛立刻压抑起来。方展他们没有动,似乎也没敢动。金蝉定在那里,再没动一下。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几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林眸清难得的叫了一次方展的名字:“方展,我们走吧!” 金蝉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说话,竟然缓缓抬起头来。依常理,这样的眼神应该就是那种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神。可是金蝉在抬起头后,一双眼睛定在那里,似乎像人一样在思考。 下一刻,变故突发! 只见金蝉的巨头开始晃动,紧接着,金蝉的头部突然轰的一声炸开,一道白色的影子伴随着一道耀眼金光,自里面破脑而出。冲天而去。 白色的,像乳汁一样的液体,从金蝉的脑子里,随着那道影子一起,喷涌而出! 六十二章 四兽 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在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关庆云突然说道:“向后退,不要沾上那些白色的水!” 众人被他这句话一惊。 是啊,白色的水,那是井下那些人拼命在找的东西。 那是浔阳道四人专程赶来要寻找的东西。此时,就在他们眼前。 众人同时后退。 方展密切的关注着金蝉脑部破脑而出的东西。只见一道白金混合一起的光芒直冲上去。刚刚冲上去几丈高,突然空中一折,继而掉了下来。 然后就听轰的一声,激起一阵尘烟。 现场一片安静。过了很久。没人看得清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因为那东西就掉在金蝉的旁边,被金蝉如山的躯体挡住。 就这样,静静的过了一会儿。没有了任何声息。所有目光都在紧紧的盯着刚刚掉下东西的地方,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在等待什么,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 黄盛香突然道:“哎呦,我的脖子。” 这一下,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都在看着他。 黄盛香见所有人都在看他,眨了眨眼,说道:“都看我做什么?脖子酸了不行呀!” 方展无奈回头,他静静的向旁边走了几步。褚遂离寸步不离。方展又走了几步,从这个方向可以看见金蝉躯体的旁边。方展只看了一眼,立刻走回,看了看关庆云,笑了笑,说道:“仙长今天的道袍还是那么仙风道骨。真帅!” 关庆云一怔,不明所以,突然一脸尴尬的说道:“上次那件被人家斩成了门帘,这件……” 黄盛香忙接话道:“这件还是很贵!” 关庆云笑着摇了摇头。方展道:“仙长先脱下来,借我一用如何?”关庆云一呆,见方展不像开玩笑,问道:“你要道袍做什么?” 方展道:“这里论衣袍宽大的就只有道长了,你先借我。” 关庆云看了看自己的道袍,似乎很是不舍得,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精短干练的紧身衣服。 方展看了一眼关庆云:“多谢!”说完,拿着道袍回到刚刚走过的地方。 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不禁跟着他的脚步,缓缓移动,来到方展停下的地方。只见方展拿着道袍,一点一点向着金蝉走去。 李玄衣急道:“方展,你做什么?”尚可拍了拍她的肩膀,摇了摇头。褚遂离跟在方展身后,突然回身,一脸尴尬。 关庆云和吴庆月也在此时似乎看到了什么,急忙回身。李玄衣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她终于看清。只见在金蝉的旁边,趴在地上一个全身赤裸,白皙无比的女人。女人的身体脸部朝下,就这样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方展一颗心突突突直跳,他拿着道袍,缓缓走到女人身体的旁边,把头扭到一边,闭着眼睛,将手里的道袍轻轻的盖在女人的身上。 关庆云苦声道:“哎呦,我的道袍又毁了!很贵的!” 方展给那女子盖上道袍后,转过头来,大气都不敢出,轻轻的问道:“姑娘?姑娘,你还好吗?” 那女子轻微的动了一动,方展急退一步。 然后就见那女子轻轻移动,她缓缓抬头,一颗头轻微的左右摆了一摆,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又伸手摸了摸道袍,似乎一怔,将道袍裹在一起。然后她缓缓转过身来。 方展忙把头一别,又立刻转过来。 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着这一切,就见女子转过头后,露出了一张绝美白皙的脸庞。但她的眼睛明显没有任何光泽,方展静静的看着她,然后自己左右晃了晃头,这一刻,他确定女子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方展轻轻的说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那女子毫无反应。方展再度确定,女子不但看不见,也听不见。方展不禁回头看了众人一眼,有点无助。然后再回过身的同时,就听褚遂离紧迫的说出两个字:“小心!” 方展立刻急退一步,发现女子似乎在用鼻子闻着什么。紧接着,那女子一颗头突然轻微的晃来晃去,她站起身来,一点点接近方展,她走的很缓慢,这让方展下意识认为她是没有恶意的。同时,方展眼角余光下,看到女子刚刚趴过的地方,安然的躺着一柄金色长剑。 女子离方展越来越近,方展有点不知所措,怎么办?退,还是继续看下去会发生什么?他捏着鼻子站在原地,褚遂离正要向前,方展把手伸到后边,轻轻摆了摆。褚遂离立刻定住。 女子终于走到方展身前,方展确定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就这样看着她。不知道女子下一步要做什么。 只见女子把头凑到方展胸前,微微晃着,她似乎在嗅着什么味道。就这样嗅了很久,方展很压抑,很难形容方展现在的心情。他低头看着女子在自己胸前就这样闻着他的味道。不知所措。 女子终于抬头,她的眼里突然涌出泪水,然后一手拽着衣服,一手缓缓的伸到方展胸前,在那里缓缓的,轻轻地摸着,她在摸着方展的衣服,似乎在逐步确定方展到底是个人还是什么。 接下来的一幕,彻底震惊全场。 只见女子突然仰天嚎啕大哭了出来,那声音已经不能用惨烈无比来形容。那声音足以悲动九霄。那是真真正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方展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他心里在想着,这要是我娘该多好!芽儿的声音忧郁的说道:“方展,这不是人,她有什么过往我不清楚。但我很清楚,她不是人类。这不是你娘!” 其实方展也就是突然心里掠过那么一个瞬间,他当然知道,这怎么会是自己的娘呢。 女子显然也不会说话,她不视,不闻,不语,但似乎还有着嗅觉。她就这样哭着,哭的震撼全场,透彻九霄。不禁让所有人为之动容。 芽儿突然又道:“我不好的感觉不是在此,要不然,先回去。” 方展立刻一惊,而就在此刻,变故突发! 就听得有几声极度恐怖,令人毛骨悚然,为之震颤的声音吼起。声音来自各个方向,似乎他们周围的所有地方,都有声音响起。那是近乎于猛兽又比猛兽凶猛无比,震撼无比的声音。 所有人立刻巡视一周,就见在遥远的地方,分四个方向,分别向这里以极快的速度奔来四头巨兽,每一头都怪异恐怖之极,每一头都不一样。 而就在此刻,那女子突然脱离方展,弯身拾起金剑,傲然站在那里。显然女子在这就一刻,嗅到了气息。可以看见她的鼻孔似乎在收缩,她在努力的嗅着。 顷刻间,那四头巨兽越来越近,所有人在这一刻,心底大惊,巨兽分四个方向而来,也就是说他们想逃都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逃。 终于,巨兽奔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突然停下,戛然而止的突然。不单是停下,四头巨兽奔到这个范围后,似乎在一瞬间撞到了什么东西,翻然向后滚了出去。是那种激烈撞击后,被反弹的效果。四头巨兽同时惨叫一声。 为什么会这样,没人知道。 那原本抱成团的四个孩子在这一刻,似乎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四头巨兽再次冲来,他们再次紧张起来。 结果一样,还是刚刚的范围,它们似乎就只能奔到那里。那里似乎有一层被他们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东西隔绝。 芽儿问道:“你可知那是什么?” 方展道:“饕餮、穷奇、梼杌、混沌。” 芽儿一惊:“你知道?” 方展道:“荀夫子的书里有提及,四大凶兽!” 芽儿沉默。 就在此时,只见天空中突然出现一条金色锁链,闪电般在那只人面猪牙,长着丈八长尾的梼杌的头上一缠,连转几圈,继而迅速收紧,然后急速的拉向远方,随着那只梼杌一声惨烈的嘶吼,迅速消失在远处的丛林里。 一根铁棒,从空中如电飞来,直奔那只长相如虎,有牛身大小,长着双翅的穷奇而去,直接将那只穷奇贯穿,穷奇立刻毙命。铁棒又迅速收回。 一根巨大的银针,呼啸而至,将那只长相如狗,正咬着自己的尾巴急速旋转,嘴里却发出笑声的混沌,一针钉透,而后,银针又立刻消失不见。 天空深处,一个巨大厚重的金色“兵”字,从天而降,千钧重力,直接压到那只饕餮的身上。兵字的两点,贯入土中,夹住那只饕餮,巨大的丘字,泰山压顶一般,重重的压在身上,越压越低,直至将饕餮压成了肉饼。随后,兵字收起,迅速飞到空中深处,消失不见。 这一切,是在同一时间发生,不分先后。一瞬之后,尘埃落定,快到令人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结束。在场人等不禁全都呆在那里,这才是真的又惊又喜。 只有李玄衣与尚可二人,一个看着天空深处,一个看着遥远的远方,兀自怔怔发呆。 六十三章 进京 过了很长时间,关庆云缓缓说道:“该走了。” 他缓缓走向那披着他道袍的女子,转身对众人说道:“师尊他老人家所说的魔血轮回,其实只是这只金蝉所喷出的体液,这名女子来历太过离奇,贫道也不知该如何去办。但如果任由这名女子流落在外,恐生祸端。” 转身对着女子说道:“你既然披了这身道袍,那就是跟贫道有缘,不如也一块儿跟着贫道去往灵云山,贫道自当好好看护,以免这人间再现魔血,各位意下如何?” 方展等人对于这名只有嗅觉的女子,也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理,如果能由灵云山管顾起来,目前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当下没人反对。 关庆云看了看女子,对众人又道:“这女子无法交流,不视,不闻,不语,待贫道带回灵云山,看看能否尝试跟她有所交流,到时会跟各位打个招呼。” 那只山一般的金蝉,已经严重萎靡收缩,喷出的白水也都很快风干。到最后,只留下一点点外皮,被众人合力掩埋了。 关庆云和吴庆月带着四个孩子和那名女子走了。 方展对于这样的决定,一直有所犹豫。 李玄衣与尚可也均表示可以各自带回家里一个孩子,但关庆云意志很坚,再三说这是师尊遗训,不可违逆。况且,就算师尊没有遗训,也理所当然的是他的责任。 方展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周继元和林眸清对他有些依赖,很是舍不得就这样离开,马果儿也一直偎在尚可身边,直到最后离去。 三大家族的墓地和那座三丈碑,因为塌陷,早已不见了踪影。古井镇一少半也都掩埋地下,不知死了多少人。 方展在周继元、林眸清等人临走时说:“你们到了灵云山好好的,有机会,我会去看你们。”看着三个孩儿都哭肿了眼,心下很难受。 几人中,除了黄盛香之外,就属周继元能够立事一些。他们被吕奉河抓到井下,再一出来,就已经天翻地覆。 家没了,爹娘没了。此后就只能自己孤身走自己的人生,想想都让人一阵心酸。 幸好关庆云多年来,跟他们也走的很近,他们也都会对关庆云多多少少有些依赖,不然会更加无助。 古井镇和三大家族的陷落,想想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白色的水,也就是那金蝉的体液,如果只是挖到了黄金,那几个人也就各自正常的走完自己的一生,断不会有吕奉河多年来扭曲病态的图谋,原因很简单,他活不到那个时候。 芽儿曾和方展讨论过,吕奉河多年图谋,挖空了地下,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那金蝉的体液,喝过的人会相信,那体液不但可以长生不死,肯定也会减轻他们身体的痛苦。 岂知吕奉河几乎挖空了地下,也没有再找到金蝉,偏偏在地下塌陷后,金蝉受到了强烈震动,才会苏醒过来,破土而出。 吕奉河找不到可以减轻痛苦和继续活下去的东西,却发现了千木道人丢在井下的绳索,看到绳索留下的割痕,所有的痛苦转化成了扭曲的仇恨。 他趁着四个孩子去接应方展他们的时候,将其抓获,困在井底,根本的原因就是为了引三大家族下到井里,然后打断立柱,这样就可以将一切了结。 三大家族的先辈因为井口被封的缘故,多年来将身体埋在地下,也许就如吕奉河与千木所说的,可以减轻痛苦。 究竟怎样,没人知道。 至于吕奉河挖空了地下,所挖出的土方去了何处,方展最后确定,就是一开始他走错的岔路,通往唤儿江的洞口,所有吕奉河挖出的土方,最后都被倒进了唤儿江。 江水每年都会大涨一次,就算没有涨水,以那洞口下江水的走势来说,必会将所有的土方全部冲走。 只是方展有一点没有想到,那就是多年来,被冲走的不单是土方,还有很多被吕奉河强迫抓来挖土人的尸体,最终也只是被江底的恶龙鱼虾分食而尽。 至于那破土而出的金蝉和破蝉而出的女子,包括方展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毫无头绪。 女子不能表述,不能交流,但女子看来却没有什么其他的恶意,哭动九天,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 多年以后,方展解开这个谜团,真真正正哭动九天的是方展自己。 方展几人看着关庆云带着所有人离开的背影,心下不胜唏嘘。当然也对关庆云刮目相看,在于他对那名女子的耐心,无法想像关庆云独自在那名女子身边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够让女子就这样心甘情愿的跟他离开。 方展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他不能猜测将来这几个人会有着怎样的命运。 他不会想到,多年以后马果儿仗剑崖边,看着漫天滚滚乌云,对自己的爹说的那句:“爹,果儿无果了,叫你老人家失望了。”那时的马果儿,没有活过二十岁。不知马文公和千木道人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唏嘘。 芽儿会跟方展在一起分析关于那四只凶兽的来因,究竟是为了谁。是为了方展还是为了那破土而出的金蝉,或是为了那破蝉而出的女子。没有答案。 他们只知道一点,这件事令荀夫子、三娘、李郎中和尚稷全部出动。 尚稷没有出现祭园的原因,就在此处。 尚可与李玄衣显然会对突然出现的那一幕,有所怀疑,他们会怀疑那就是自己的家人,但也仅只是怀疑。 有一点芽儿确定,那就是这四人的实力,远远比她以前所想象的还要高出太多。 所以芽儿感叹的对方展说道:“你的邻居不是不简单,而是无法想像,同样说来你娘也让人无法想像,至于你也是让人无法预估。这个世界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只能不要去猜,做好自己吧!” 方展这次很郑重的问道:“你呢?你也很神秘,你究竟有着怎样的实力,你隐藏了多少,跟我说说!”换来的只是芽儿的沉默。 几个人的心情因这件事都很压抑,回到竹篱村后,尚可与李玄衣也都各自回到家里。关上门,不出来了。 古井镇的塌陷,竹篱村这边也有所波及,方平说的是察觉到了地在颤动,也只是轰隆一下,就过去了。 方展也只是把这件事大致说了一下。方平对此,对于那几个孩子的遭遇,一直在长吁短叹。 梨树下已经搭建出了一个大致的房屋雏形。 褚遂离回来后,就一直站在梨树下。 他的话语真的很少,是那种能不说就一句废话都不说的人。 只是方展在回来的路上,曾经问过他一句:“遂离,我发现你离我近了一步,怎么回事?” 褚遂离的回复是两个字:“家人。” 家人,可能是方展家里的氛围,可能是所有人都没有把他当成外人,可能是方展在井下说的那两个字“家人”。 褚遂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些温暖。一闪即逝。 方展没有去收拾他。只说了一句:“没有下次。” 晚饭后,父子两个坐在院里,方平几次招呼褚遂离过来一起坐,最后褚遂离站到方展身后。 两步远。 方展想了想,说道:“明天修整一天,后天进京。” 方平一怔:“真的要去?” 方展笑了笑,说道:“有人说,自己丢失的尊严,就要自己拿回来。我好像丢了点东西,想拿回来。” 方平没有说话,很久。 方展又道:“这次,我想自己去。放心,还有尚可。” 方平一惊:“不行!” 方展又笑了笑:“别耽误编竹篓,没事,我就试试。” 方平知道儿子说的试试代表什么,他低下了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把褚遂离带上。” 方展回身看了看褚遂离,说道:“我把他给你留下,没事了可以说说话,虽然他话不多,但总比没有强。是吧遂离。” 褚遂离突然跪下去:“请公子收回刚才的话!褚遂离定要跟随公子。” 方展回身扶起他,说道:“遂离,你也看到了,我若进京家里就剩下我爹一个了,多孤单。我又不是自己去,还有尚可呢。再说我敢断定,李玄衣这个丫头这次肯定甩不下。这样就是三个人,不必担心。等我回来了,万一要是混个武官当当,以后到哪都带着你还有我爹,可好?” 褚遂离微微晃着头,不说一句话。方展一笑,说道:“我爹自己在家,我怎么都不放心,有你在那就不同。无论从有人陪还是安全考虑,我心里都有底。这样我心也才踏实。所以你的任务很重。不开玩笑,是真的很重。” 方展说完这些话,拍了拍一脸阴郁的褚遂离,就不再看他。 当晚,方平开始给方展收拾行囊。 第二天一早,方展去了半天崖下老屋。 他在里面静坐一天。在将近傍晚时,回到家里。 回来后,他分别去了荀夫子、李郎中、三娘、和尚稷的家中。他去的真正意图就是为了告诉他们,这次,他想自己与尚可去。 当晚三娘几个,凑到一起。 李郎中不禁问道:“真的让他自己去?” 没人回答。 荀夫子想了半天,说道:“展儿长大了,你以为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凡事都能给他拿主意?以往拿的了么?” 尚稷想了想,说道:“可儿一起去,我看你家那个丫头怕是拦不住,三个人在一起,单论这天下间,没人能让你我不放心。” 三娘没有说话,李郎中摇了摇头。 荀夫子最后说道:“翅膀若硬了,你不让他去飞,就是害了他。” 这一夜,四人都没有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亮。 方平静静的去了老屋,呆了很久,他可能又去写信了。 尚可与李玄衣倒是很兴奋,迫不及待的盼着天明。 褚遂离静静的站在梨树下,渐渐被黑暗吞没。 第二天一早,唤儿江畔渡头处,所有人都来送他们。 李玄衣没有被任何人阻拦,轻而易举的一同前往。 这一天,天气晴好。 方展挎着包袱背着寒霜剑。 进京! 六十四章 云来 江上浩渺烟波,一帆顺江而行,不过半日,就已来到盘龙峡。 方展立在船头,看着西岸顶峰的石像,想起了糊涂龙。此次进京临行前,并没有跟糊涂龙告个别,心底正想着,就见在离船不远处的江面上,缓缓露出两只龙角。 方展一笑,喃喃道:“真有你的。”回身对还处在兴奋中的尚可与李玄衣说道:“我去趟江里,你们不必停下,到时我会赶上来。”说完,不等二人惊诧的询问,就已扎入江水里。 船家是个年逾五旬的老人家,姓于。瞪大了眼睛看着方展跳下江里,回头惊呆的看着尚可与李玄衣,问道:“不管他?” 李玄衣一撇嘴,尚可一抱肩,都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们知道关于糊涂龙的事。就在那次方展被芽儿操控,独挑浔阳道四剑后,二人曾几番询问。方展按照和芽儿商量好的,说出了体内有龙力三千的事。要不然在井下,二人打死都不会带着孩子先行出井。 李玄衣负气的说道:“不管他,让他喂了鱼鳖才好呢。去找那条龙,也不带上我,气死我了。” 尚可憨憨的赔笑:“别生气嘛!来,吃个牛肉干儿,我娘一大早做的,这次带了好多呢。” 李玄衣一瞪他:“吃吃吃就知道吃,带那么多干嘛?就知道是给那个喂鱼鳖的大马哈鱼带的,是不是?我告诉你,不许给他吃!”说完一转身,立刻回身,拿手一指:“一颗都不许!” 老于头傻傻的站在那里,说什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望着方展跳下去的地方,喃喃道:“去找那条龙?什么意思?” 尚可紧跟着李玄衣,来到船舱里,坐在她身边,赔笑道:“你说你,生那么大的气干嘛?他又没怎么着你,那条龙是人家的,你就是看到了,又能怎样?搞不好把你给吃了都不一定。” 李玄衣气得眼睛瞪得老大,怒道:“你这是劝人嘛?把你的牛肉干儿给我,以后谁都不许吃!”说完,一把夺过尚可手里的油纸包裹。 尚可眼见着自己手里的牛肉干一下子到了李玄衣手里,两手一摊:“不吃不吃,想吃也没了。” 老于头是尚稷特意找来的船家,普普通通撑了一辈子船,这次是单独载他们三个,中途不会再搭乘别人。至于尚稷花了多少银子,那就不是他们三个知道的了。他站在船尾,盯着江面,摇了摇头,说道:“咳,这一趟,有点意思。” 船顺江直下,过了约近一个时辰,早已离开了盘龙峡。前面水势平缓,江面很宽。 一道身影破江面而出,冲天而起。 李玄衣站在船头,高声喊道:“原来没淹死呀,里面好玩儿吗?” 方展空中一个回旋转折,轻飘飘落到船头,甩了甩身上的水,笑道:“生气啦?尚可你是干嘛吃的!你老婆生气了,你没看见?还不快滚过来赔礼道歉!” 尚可呆呆的愣在那里,嘴里嘟哝:“马果儿呀,你看见了吗?” 方展晃晃荡荡的走到尚可身边,笑道:“想马果儿啦?为什么想他?快跟我说说,为什么想他?” 船尾传来老于头吼起的江调:“诶!江里有条大鲤鱼哎,陪我一起到南堤!南堤那里有胭脂哎,买来回家给娇妻!晚上睡觉有人陪哎,一觉天明未宽衣!要问为何没宽衣哎!老婆一脚床下去,哎床下去!” 尚可、李玄衣、方展三人听完后,全都怔在那里。相互看了看,一阵憋不住的笑声响遍江面。 一行四人,沿江直下。白日里行船,夜晚就会到最近的渡头泊船。到岸上找临近的客栈歇息,同时备好船上用的吃食和用品。这样一路无事,一晃三天过去。 这一日,傍晚时分,老于头把船停好,对三人说道:“我就不上岸了,你们随意。岸上有家云来客栈,干净整洁,价格公道,你们可以在那里安歇。”三人看了一眼老于头,转身准备走。刚走一步,就听老于头在后面咳了一声,三人回头,老于头委屈的说道:“不要再吵啦!好不好?吵的我烦死了!” 三人相互一看,同时一吐舌头,转身,上岸。 云来客栈并不远,三人到岸上后,径直前行,大概过了七八家的样子,就远远看见客栈的幌子。微风徐徐,幌子一摆一摆的,写着云来客栈四字。 这一路上,方展一直都在哭穷,前两日也不上岸,还是尚可与李玄衣硬拉才上去的。最后干脆逼得二人问他:“到底为啥不上岸?” 方展答:“没钱!” 然后尚可自曝奋勇:“我有钱!没事,上!” 李玄衣也笑着道:“我也有钱,先借你,将来记得还哈!” 于是方展就是一番恭维:“对对对,你看哈,你爹是个郎中,有钱!你爹是个多年的护院总领,有钱!咳,都比我有钱。我爹编竹篓,其实卖不了几个钱。以后多照应照应。哈!” 一番恭维后,方展就开始了白吃白喝模式。到了客栈,嘿,比他俩还急。 三人进了客栈,掌柜的堆着笑容走过来:“三位住店?” 方展往后面一退,抱着肩。尚可摇了摇头:“住店!两间,挨在一起。” “得嘞!两间上房!挨在一起的。”掌柜的说完又问:“那吃点什么?本店供应一日三餐,价格很合理的。放心,来这里的都是经人介绍,错不了。” 三人看了看,方展只是看着他二人笑,也不说话。最后点了一些平常的小菜,配着几个馒头。见还有很多位置,就坐到窗边。边吃着,尚可边嘟哝:“还真是得省着点,要不然还没到京城,就该挨饿了。” 方展笑道:“我完全同意!” 李玄衣看了他一眼:“是啊,你可不同意吗,又不用你花钱。” 方展道:“这馒头蒸的真不错,快吃快吃。” 这时,门外传来跑堂的说话的声音,有些高。店里的人都能听见:“您要是住店呢,那就请进。您要是吃饭呢,也请进。可是您不能光站在门前挡着道儿呀!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 “我知道您这……咳,这头啊,要是插着这么个东西,论谁都难受,不是难受,是没法活呀!可是这跟我们没关系呀,您说是不是?” 方展把头伸到窗外,尚可与李玄衣也都跟着挤出脑袋,只见在门外站着一个瘦小枯干的小老头儿,站在那里,只是看着客栈的幌子,看了很久,终于含糊不清的说道:“这个字,我好像认得。” 跑堂的赔笑了半天,实在有些不耐烦,说道:“这字呀,谁都认得,除非他没读过书,我们云来客栈的四个字也还简单,您要不先挪挪?” 方展三人仔细一看,不禁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这老人的头上斜插着一柄金色的短剑,左边进,右边出。左边还好,偏上一些,右边探出的剑尖可就让人害怕,刚刚好就在太阳穴的紧上边一点点。即便如此,这老人也断没有还活着的可能。那柄剑就这样插在那里,大概有尺半长。阳光一照,反着金光,看上去让人触目惊心。 老人听到跑堂的一说云来客栈,低下头,在那苦苦冥思,想了一会儿,嘴里又含糊不清的说道:“云……云……” 就在此时,听得远处传来声音:“脑里生锈一混沌,此剑一拔天门开!”只见在远处房脊上,突然急速赶来四个人。 这四人一路疾奔在各家房脊上面,眨眼的功夫,就已来到近前。街道两面共四个房顶上,呈四方立定,将老人围在中间。 老人微微抬起头来,一脸迷茫的看了看,又缓缓低下头去。靠东房顶上一个中年大汉笑了笑,说道:“云老头儿,找的我们好苦啊,你却在这里躲清闲。” 那被称为云老头儿的老人没有理会他们,又缓缓抬头,看着幌子,喃喃道:“云……云老头儿?” 靠南边房顶上一人说道:“不用废话,拔剑!” 话音一落,四人立刻从房顶飘落,倏忽间围到老人身周。却立刻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有所犹豫。 云老头儿还是没有理会他们,兀自怔怔的看着幌子。慢慢的抬起手,放在头上,说道:“生锈了,真是生锈了,记不起呀!我记不起呀!”最后一句,突然抬高声音。竟然把围着他的四人吓得一震。 那跑堂的一看这阵势,一闪进屋了,把门一关,喊道:“掌柜的,关上一会儿吧!”掌柜的拿手狂摆:“快关快关!” 云老头儿这时双手都放在头上,蹲下身子,微微晃着头。那四人一见,似乎以为机会来了,一步步靠近。 先前说话的大汉,突然出手,就要去握老人头上的剑柄。这一刻,直接惊住了屋子里的方展三人。 谁都能看出,一旦剑柄落在大汉手里,但凡一拔,老人立刻就会横尸街头。大汉的手凝在半空,他似乎在犹豫。 方展三人相互看了看,同时跳出窗子,李玄衣斥道:“住手!” 老人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完全没有理会自己头上的剑柄,就快握在别人手里。还在双手抱头,微微晃着。 大汉听到李玄衣的一声清叱,缓缓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说道:“滚开!”这句话说完,大汉就飞了出去。 六十五章 拔剑 大汉就这样平平的向后飞出几丈远,噗通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缓了好一会儿,才爬了起来。 发生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呆住了。 剩余三人相互看了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没人看到是谁出的手。 方展三人也立在那里,相互看了看。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究竟是哪一个所为。 远处有声音传来:“世风日下,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敢在您老的头上动一动。咳,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云老,我来接你了。” 只见远处有一人一步一步缓缓的走过来。走到离老人五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那是一个中年人,华衣锦袍,长相儒雅,留着三缕胡须,飘飘然,很是脱俗。 中年人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老人,没有再进一步,没有后退一步。眼神里似乎有很多的疑问。也似乎在审视着老人。 “你们几个还留在这里,是要等我请你们喝酒吗?”中年人没有看任何人,突兀的说了这么一句。 剩余的三人看了看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走到大汉身边,四人再没敢向这边看一眼,转身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中年人站在那里,背负双手,缓缓抬头,说道:“孙某从极西沙海,一路跟随你老,沿途也算给你老清了不少障碍,云老若还是执迷不悟,咳,孙某也真是无策了。” 那老人慢慢拿开双手,转头看着自称姓孙的中年人,干干的一笑,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不知道?收起你的好心吧!” 中年人没有看他,继续仰头说道:“云老头上的剑,孙某自问,当世没人可以取的出来。如果云老信得过孙某,就让孙某带你回去,取剑不伤人,孙某自问可以办得到。也不用云老每隔上一段时间就失了心智。这样走出去,于你老的名声也是个损害。孙某字字肺腑,还望云老三思。” 老人继续干笑道:“我连我姓什么都搞不清楚,你说我的名声,说说看,我老头儿有什么名声,怎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中年人一怔,想了想,说道:“云老突然出现在这世间时,就伴随着一句话。”中年人转头定定的看了一眼老人,仰头说道:“脑里生锈一混沌,此剑一拔天门开!不知云老对这句话可还有印象?” 老人缓缓站起身子,笑道:“所以嘛,你是为了我老头儿脑袋上这把剑,直说就好,何必饶了那么多弯子。”老人转了个身,继续说道:“这剑,不能给你,给了你,我老头儿拿什么吃饭,你说呢?” 李玄衣突然说道:“拔这剑,这世上除了我爹外,没人能办到。说什么大话。” 李玄衣这句话一出口,那二人立刻看向她这里,中年人拿眼睛扫了一下李玄衣,就立刻看向别处,似乎李玄衣在他眼里,连个人都不算。老人却笑了笑,说道:“丫头,刚才多谢你出言阻止,我看你很是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你爹是谁呀?” 李玄衣没有理会那中年人的傲慢,说道:“我爹就是个郎中,天下最好的郎中。我爹要是瞧不好的病,这世上就没人能瞧的好。” 老人一笑,回身看着孙姓中年人,说道:“你看,有人抢你的生意,你说你们两个要是站在一起,我会相信谁?” 孙姓中年人缓缓转身,看着老人。老人继续说道:“那要看我瞅谁顺眼了不是,现在我瞅这小姑娘就挺顺眼,要不,你先回避下?” 孙姓中年人这时才好好的打量了一番李玄衣,说道:“姑娘如何称呼,因何横来插上一杠,是嫌这太阳太过耀眼,想永远都不再看见吗?” 李玄衣真就抬头看了看阳光,说道:“临近西山的太阳最美,我还没看够。称呼嘛,我是李玄衣,后面两个是方展与尚可,怎样?要不你把这太阳给请走,那样的话,我可能真就看不见了。” 老人看了看,突然笑道:“有趣!嘿,有趣,要不你们先商量商量,看看我老头跟谁走最合适?” 李玄衣一皱眉,说道:“好心没好报!我还懒得管呢!”说完,对方展与尚可说道:“看到了吧!没事瞎操心,人家不定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呢?不就是一把破剑吗,要不是插得不是地方,本大小姐又不是没见过金剑,对吧方展,至少两把是吧!” 方展笑道:“是你瞎操心,可别动不动就拉上我们,老尚,你说对吧!” 尚可皱了皱眉,说道:“是你们两个瞎操心,别动不动就拉上我才对。” 李玄衣猛然回头,看着她俩,气道:“你们两个怎不去死!”就在此时,只听老人说道:“三个小孩儿,至于你姓孙的这么动气吗?” 方展与尚可急道:“小心!” 却见李玄衣慢慢转身,说道:“自己多少斤两最好先搞清楚,要不然呐,会吃亏的呦!”李玄衣在转身的同时,身周激荡起一股气流,转过去后,轻轻挥掌,向着孙姓中年人隔空拍了过去。 中间是那老人,老人身上的衣服激荡而起,。却见孙姓中年人也没有抵御,没有动作,还是站在那里。但李玄衣很清楚,自己这轻飘飘的一掌里面所蕴含了多少暗劲。就在她刚刚卸掉了孙姓人偷偷袭来的一记后,她转身礼尚往来的这一击,一直都是她颇为自傲的曼罗修身红叶手中的一式叶落知秋。 中年人没有抵御,没有还击,还是站在那里,似乎李玄衣这一掌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掌劲消亡后,只见他抬眼看了看李玄衣,说道:“很好,孙某一时管不住自己,本想对你施以小惩,既然姑娘有这个本事化解于无形,孙某再受了你一击,咱们算互不相欠可好?” 李玄衣先是一怔,继而一笑,说道:“我本来就不想打架,是你先动手的不是?” 中年人点了点头,说道:“很难看出,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境界,这个天下,咳,我们真的老了?” 李玄衣轻轻一笑:“你不老,是不是老人家?” 老人又是一笑,说道:“姑娘这一掌好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我老头儿真是糊涂了。” 方展突然心底一动,看着老人,问道:“老人家要去哪里?” 老人站在那里,想了很久,缓缓说道:“好像是要去琼华州,咳,记不得了。丫头,你们要去哪里?” 李玄衣回身看了看,转头说道:“去京城!” 老人又想了一会儿:“京城?京城离这远吗?离琼华州远吗?” 方展忙道:“去京城路过琼华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们同行。” 老人随意的看了看方展,转过头去,又看着李玄衣说道:“是这样吗?丫头?” 李玄衣反倒一时无措,回身看着二人,一脸的询问。 方展道:“该是怎样就是怎样,李大小姐也有为难的时候吗?” 李玄衣回身点了点头。 中年人突然说道:“云老,你头上的剑,不拔了吗?” 老人想了想:“我老头儿好像从来就没说过要去拔了这把剑,拔剑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中年人摇了摇头:“听谁说的?搞不清楚,一直就有这么句话,好像有你云老的那一天,就有这样一句话。” 老人笑道:“所以我说呀,有时候我也不是完全糊涂,最起码我知道这把剑真的要是拔出来了,我老头还拿什么吃饭,对吧?” 中年人看了看老人:“如此倒是我姓孙的瞎操心了。” 老人笑道:“阁下千里跟着我,你我也算几度有过试探对方,你自信我若不愿意的情况下,你能拔了这把剑吗?” 中年人抬头,想了一会儿:“不自信。” 老人道:“还是的呀,你不自信能拔了这把剑,几度试探我老头无果,那何不尝试放下。你没事做闲的呀!” 中年人刚才对于李玄衣那一击,心里比谁都清楚,面前的三个年轻人绝不简单,他自己一向自恃身份,对李玄衣本想小以惩戒,奈何被李玄衣轻描淡写的就破解于无形,知道如果自己再度动手,就算胜了,那也是要费些心思,何况后面还有看着也绝不简单的两个人。自己综合考虑了一番,缓缓叹了一声,说道:“云老,孙某也真算得上一片好心,孙某自信,这天下间其他人如果想去拔这把剑,可能真的不会考虑云老到底愿不愿意。孙某知道此事以来,一直在绞尽脑汁的考虑如何既能拔了剑又不伤到云老,看来还真是白费了一番心思。” 老人道:“现在有人说可以拔了这把剑,并且不会要了我的命,是不是丫头?” 李玄衣使劲点了点头。 老人又道:“我倒是愿意相信这丫头,咳,说来也奇怪,为什么会愿意相信一个才刚刚见面的黄毛丫头呢?” 李玄衣笑了笑:“老人家,我是丫头没错,可我的头发可是黑的,您说错了。” 中年人看了看他们,说道:“那就祝云老早日得脱困境,不再受这把剑的束缚。孙某也会心安。” 老人道:“谢了!如果这把剑真的那么好,将来拔出来了,我若还有命在,那我就送你又能如何?” 中年人摇了摇头:“如此,告辞了。”说完,缓缓走了回去,一步一步,还是很慢,很稳。 尚可看了看那老人,低头嘟哝:“这钱怕是越来越不禁花了。” 六十六章 卖鱼 六十八章卖鱼 船夫老于头对于船上新增了一个客人倒并不在意,毕竟在与尚稷的条件里没有不让他们三人再搭载其他人的说法。 可是一个脑袋里斜插着一把剑的怪老头倚在船尾晒太阳,一晒一天,倒是把老于头整的有点吃不消。几次想跟前面三位多沟通沟通,却见那三位呼呼大睡,始终不见起来。 他当然不会知道,昨晚方展三人就已经撇不开这个怪老头儿了。云老头与方展、尚可二人挤在同一间房,这一夜的呼噜响的,跟小规模的地震差不了太多。 李玄衣就在隔壁,殃及池鱼,未免于难。加之她本身就睡觉很轻,这一夜几乎就没有入睡。 现在倒好,云老头惬意的往船尾一呆,晒着太阳,看着江水,没事了拿手指轻轻的敲着剑柄,要多自在就多自在。唯一幸免于难的老于头,就这样被云老头监督着,被盯了整整一天。所以他原本看云老头是个怪物,但现在总感觉云老头在看他的时候,也像是在看着怪物。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于头干脆不去看他,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太阳西斜,三人一个个的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终于醒来。醒来后,李玄衣与尚可都在怒目瞪着方展。 方展笑了笑:“瞪冒了,再瞪瞪坏了。” 李玄衣依在他身边,小声说道:“怎么办,这离琼华州还得两日水路,晚上怎么办?” 尚可也在一边紧盯着方展,一脸的委屈。 方展想了想,说道:“好办!晚上住店的时候,给他另开一间房,开的远一些,就都解决了嘛!” 李玄衣眨眨眼,装作一脸的赞成,柔声道:“嗯,真是好办法。那……钱呢?谁出?” 方展一呆,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尚可,尚可急忙别过头去,看着江水,说道:“看,这水可真清!” 方展收回目光,起身,站直了身子,说了一句他自认为最威风的话:“我们三个出!” 尚可喃喃道:“这水咋有点混了呢?” 李玄衣转过身,也在看着江水,说道:“我的嫁妆呦!” 方展满脸堆着笑,靠到尚可身边,说了一句让两个人都快咆哮的话:“尚可不要嫁妆!对吧,老尚。” 云老头蹭到前面来,抠着鼻孔,说道:“丫头,咱们晚上吃啥?” 李玄衣挤出笑容,说道:“老爷子,你想吃什么?” 云老头忙道:“鱼,大鱼!” 李玄衣苦笑道:“好,鱼,大……鱼。” 方展坐在那里,突然脑袋灵光一现,走到船尾,跟老于头说了半天话,然后回到前面来,挺起腰板儿:“钱!我出!” 尚可与李玄衣呆呆的看着他,李玄衣道:“嗯,你出,好吧,你出。”说完突然起身,向方展扑过来:“我叫你出!我叫你出!” 云老头还在抠着鼻孔,笑呵呵的看着李玄衣把方展扑倒在船板上,一顿暴揍。尚可别过了头,捂着眼睛,偷偷笑出了声。 船尾老于头喊道:“吵死了!吵死了!这一天呦!能不能消停一会儿。起来就掐,还不如一直睡着。” 江面上回荡着尚可憋不住的笑声。 到了前面水势相对缓流的地方,方展挺直了腰板儿,说道:“哼!说了我出就是我出,还不信。在上面好好呆着,等有东西飞上来,记得收好!”说完,扎入水里。 李玄衣与尚可相互看了看,又回身看了看云老头,一脸茫然。 老于头把船速降低,顺着江水缓缓前行。 过了一会儿,突然一尾大鲤鱼从江里面跳出,直接飞到船上。李玄衣与尚可一看,先是一呆,立刻一脸兴奋,急忙上前把那尾大鲤鱼按住,一看,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十几斤。 老于头更是高声喊道:“把储水舱打开,放到里面,再往里面蓄点水。”尚可立刻打开褚水仓的舱板,见里面还有少许的存水,把鱼放进去,李玄衣开始用木盆打水续到里面。 紧接着,第二尾鱼又飞了上来,这一下,可把尚可与李玄衣兴奋的不行。云老头看得高兴,也过来帮忙。 接下来就是一尾接着一尾,不断有鱼飞上来,而且每一条都是罕见的超过十几二十斤。一时间,船上除却老于头在撑着船,其余三人全都忙了起来。捉鱼的捉鱼,放鱼的放鱼,蓄水的蓄水。各自忙得不可开交。 江面上顿时一片忙碌而又欢快的笑声。 这样仅只过了一会儿的时间,就听李玄衣喊道:“满啦满啦,快没有地方了。” 老于头兴奋的冲着江面喊了一嗓子:“收工了!收工了!” 江面上一道身影破水而出,方展在空中兀自对着二人做了个鬼脸,然后一个翻身,轻轻巧巧的落在船头,边甩着水,边说道:“有钱!有钱啦!哈哈哈!你们说,我有没有钱!” 云老头有点傻傻的笑着:“嘿嘿,有鱼吃了!” 尚可与李玄衣围在他身边,李玄衣一瞪他:“咋不早点!” 尚可笑道:“以后走水路,到哪都带上你哈!” 方展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李玄衣的鼻尖儿,说道:“卖鱼!” 老于头找了一家临近的渡头,告诉他们几个在船上等着他,就去找买主了。 没过多长时间,只见岸上一下子来了十几个人,老于头走在最前面,手里还拿了一杆秤,边走着边对后面的人有说有笑。 于是,一下子几人又开始忙碌起来。从舱里面往外捉鱼的捉鱼,秤鱼的秤鱼,收钱的收钱。一番忙活后,终于把一整舱的鱼兜售一空。 李玄衣手里拿着银两,掂了掂,笑道:“收获很大呦!”挑了一锭最大的银两,递给老于头,说道:“老船家,你的那份。” 老于头笑开了花,忙道:“太多了!太多了。” 尚可不禁问道:“于老爹,你是怎么找到的买主?这么快?” 老于头笑了笑,说道:“我行船了一辈子,这岸上的客栈最是熟悉不过。这些客栈与那些好一些的酒楼都多多少少有些联络,一说有这许多的大鱼,嘿嘿,那些个酒楼的采办比我还着急。自然快了。” 李玄衣兀自拿着银两,在那里数着,方展笑道:“不用数了,都是你的,你保管就好!” 李玄衣嫣然一笑:“就是这句话最好听了!” 老于头笑道:“这鱼给的价格也还合理,比平常普通大小的鱼要高出三倍还多,幸亏这些客栈的掌柜都是相熟的,不会亏了你们。” 李玄衣笑道:“明天继续哈!” 尚可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道:“还来?你以为那条龙是专门给你捉鱼的吗?” 李玄衣轻轻一笑:“也是哈,那就后天!” 尚可无奈的看着方展,方展笑了笑:“只要你别追着我打,什么都好说。” 这一晚,三人把老于头硬拉上岸,大快朵颐了一番。老于头吃过了就回到船上,老人家节俭了一辈子,舍不得花那个钱住客栈。至于相熟于客栈的掌柜,也都是因为平时行船需要给客人们介绍住的地方,那些个掌柜见到他,就跟见了财神一样供着。 方展与客栈掌柜的说好,给云老头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客房,理应不会吵到其他人,最起码不会吵到他们三人。 一连几日,芽儿就像消失了一样,一直没有跟方展说过话。方展不禁纳闷,晚上躺在床上,在心里对芽儿说道:“芽儿,你怎么了?最近几日怎不来与我说话?今晚的鱼好吃吗?我觉得没有三娘做得好吃。” 芽儿过了很久才说道:“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不带上褚遂离?” 方展一呆,说道:“原来你不跟我说话是为了这个。”想了想,又道:“那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芽儿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我哪能猜到你方大公子的心思。” 方展道:“芽儿呀,我这次进京,你认为那四个真的会就这样放心让我去了?” 芽儿想了想,说道:“我不确定。” “所以呀,我爹搞不好就真的自己在家也说不定,我是真的不放心。这理由可以吗?” “可是那四个也要顾及你爹的安危不是?他们不但要护着你,还有你爹呀!” “芽儿,我爹的安全,不容我去赌!一丝一毫也不敢。”方展说到这里,又道:“褚遂离的本事,我是亲眼看到的,有他在,我放心!” “那你为什么不带上你爹?” “我总要自己去面对一些事情,万一,我是说万一我面对的是跟我娘有关的事情,我爹在,我会分心,我会缚手缚脚。” “你娘的事,现在还没有一点眉目,你怎么就知道会去面对。再说,你不是进京参加武试吗?难道不去?你另有所图?” 方展想了想:“没有所图,我会参加武试,我绞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任何跟我娘能扯上关系的事情。只能一步一步走着看。” “所以你会留下那个云老头?” “云老头说过两句话,第一,他说对玄衣很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第二,他说玄衣的那一掌好像很熟悉。我不知道,也不确定,觉得这云老头似乎跟玄衣有什么关联。如果真的跟玄衣有什么关联,可能间接就会跟我娘有什么关联。” 芽儿沉默。 方展又道:“不生气了?” 芽儿想了想:“不生气了,你总是会有你的理由。我辩不过你。” “那今晚的鱼到底好不好吃?” 远远的,云老头的鼾声像是散不尽的一缕青烟,又悄悄地传来。 六十七章 白影 第二日,一切照旧。三人还是呼呼大睡。不过这一次睡了很短时间,就都醒了过来。毕竟昨晚云老头离他们有些距离。 不过在他们辞别客栈退房时,老掌柜的一脸委屈的说道:“客官,要是您三位下次来,本店欢迎。可不要带上这老人家了好不好,一整晚呀,你看把我这客人吵的,就没几个人睡得好。怎么都想不通,这么一个瘦小枯干的小老头,怎么会打出那么响的鼾声,跟闷雷似的,真心睡不着啊。” 方展三人都无奈的点了点头。对于云老头的鼾声,三人虽然无法容忍,但上了船,看到云老头靠在船帮,打着盹,脑袋里插着那把金光闪闪的短剑,三人都不禁心底有些酸楚。又会觉得这老头确是有些可怜。 云老头靠在那里很长时间,终于缓缓醒来。看了看三人,似乎一脸的迷茫。方展靠过去,微笑着问道:“老爷子,这一觉睡得可好?” 云老头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似乎那里是一个无尽的深渊。方展一呆。继而笑了笑,问道:“老爷子是从哪里来?” 云老头在这一刻,无论神态还是表情,似乎完全换了个人。他看了看李玄衣,又看了看尚可,最后目光停在方展脸上。嘴角微微一动,笑着说道:“从沙漠里来。” “要到哪里去?” 云老头回头看了看江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琼华州。” “老爷子头上的剑,是怎么回事?” 云老头还是看着江水,没精打采的说道:“被人插的。” 方展急问:“被什么人?” 云老头缓缓回头,笑了笑,说道:“恶人!” 方展强自压下心底的紧张,继续问道:“恶人是谁?” 云老头迷茫的看了看周边,摇了摇头,说道:“记不得了。” 方展立刻一脸失望,又问道:“老爷子可是住在蒲岭?” 云老头眼睛紧紧的眯在一起,继而微微晃了晃头,说道:“不知道,好像很熟悉。” 方展低头,想了很久,突然看向李玄衣:“玄衣,把你前天打出的那一掌再打一次。” 李玄衣见他一脸郑重,没有问什么,站起身,微一凝神,身周激起一团气流,向着江面一掌拍出。前方江面上轰然激起汹涌的浪潮。层层叠叠,像是遭遇了飓风。 方展立刻回身,看着云老头,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问道:“老爷子可认得这一掌?” 云老头看了看激起的汹涌浪潮,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说道:“火候差些,不过丫头这个年纪已经很好了。” 方展急问:“这是什么掌法?” 李玄衣也在紧紧盯着他,尚可更是凑到一旁。云老头缓缓说道:“这是“曼罗修身红叶手”里的一记“叶落知秋”。” 三人同时呆住。方展想了想,又道:“老爷子从何处得知这掌法的?或是老爷子也会?” “这是女人修炼的掌法,是啊,是谁呢,是哪个女人练过的?” 方展把头靠的更近,一字字的问道:“老爷子去琼华州做什么?” 云老头缓缓低头,双手抱着,突然大声道:“我记不起呀!我记不起呀!”声音里尽是悲凉之意。 方展三人呆在那里,一时间不知所措。 却见云老头缓缓放下双手,摇了摇头,说道:“睡觉!”说完,把头一歪,靠在船帮上,一会儿,鼾声如雷。 三人相互看了看,李玄衣凑到方展身边,心事重重的说道:“这云老头可不是一般的不简单。” 方展看着她,笑了笑:“怎么个不简单,说说看。” 李玄衣眨眨眼,说道:“我师父跟我说过,这世间会这掌法的人,加上我师父,没有第三个。云老头一语道破,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尚可低声道:“脑袋里插着一把剑还没死的人,能简单吗?” 方展转身看了看云老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事情,带着满足的笑容,睡得很香,很惬意。 后面传来老于头惊呼的声音:“我的乖乖,姑娘,你是神仙吧!” 傍晚时分,老于头靠岸,还是一如既往,就在船上歇息。方展三人可委实有些作难,带着云老头吧,就怕这一夜又没个安生,搞不好一夜都得全军覆没。不带着吧,云老头一脸殷勤迫切的讨好着,就差没给磕头作揖了。三人硬着头皮。带! 就在准备踏上岸边的时候,三人看到停泊在另一边有一艘从未见过的豪华到极致的双层船。因为实在太过扎眼,不禁都多看了几眼。 云老头很能吃,胃口特别好。这跟他的年龄一点也不符。坐在那里再一次把三人给吃愣了。 因为多了些意外的收入,方展三人的菜色也就跟着上来了。李玄衣掌控着经济命脉,从那天卖鱼后,尚可干脆也把自己剩下的钱都交给了她。李玄衣花的也很高兴,一副千金小姐的做派,只是会招来方展与尚可的偷笑。 客栈共两层,方展跟掌柜的商量好,给云老头安排到二层最边角的客房。但是他知道,即便如此,恐怕也是等着好戏上演。 可是到了入睡时分,云老头一直都很安静。这反倒让三人有些意外,躺在床上,依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尚可嘟哝道:“有鼾声睡不着,没了鼾声还是睡不着,这云老头呦,害人不浅。” 方展兀自也在寻思,就听李玄衣在敲门:“你们两个睡下了吗?我睡不着,咋办呀!” 二人相视一笑,起身开门。李玄衣揉着眼睛,嘟哝道:“困也睡不着,你们两个怎样?” 方展道:“我可是睡得呼呼的,你没听见?” 李玄衣打了他一下,说道:“没个正经,一看你就是没睡。” 三人相互看了看,同时心照不宣的一笑。方展与尚可重新穿好衣服。李玄衣回到房里,一会儿出来后,已经穿戴整齐。一起来到云老头房门外,想着叫上云老头,一起到楼下喝酒,正准备敲门。 就在此时,大地突然轰鸣。三人脚下都在微微颤动。 那是马蹄声!势如虎,声如雷。由远及近,如天雷滚动,轰隆隆一阵巨响过后。全都停在客栈外边,戛然而止。 原本要敲门的三人,停在门外,相互看了看,不禁同时下到一楼。刚到一楼,客栈的大门轰的一声倒飞进去。 三人躲过,定睛看去,只见在客栈门外围满了无数铁骑。火把通明,照亮夜空。 大门飞进后,立刻涌进无数的黑衣人,头戴面罩,手持强弓硬弩,将整间客栈一楼,顿时围得水泄不通。门外还有很多黑衣人,布满街道两旁,均持弓弩,列好队形,已将客栈全部包围。 方展三人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门外最后走进三人,一个是罕见的如山身躯,倒跟褚遂离差不了许多。一个面黄肌瘦,眼睛像是一双鼠目。滴溜溜乱转,急速的扫视了一周。 另一个豹头环眼,气势如虹的中年人居中一站,看着二楼,不急不缓的说道:“脑里生锈一混沌,此剑一拔天门开!我等来拔剑。云老,请现身吧!” 二楼角落里,传来旱雷一般的鼾声。 在这人说话的时候,方展三人对视了一眼,相互间点了点头。他们主意已定,无论怎样,断不会叫人就这样去拔了云老头头上的那把剑。 中年人说完,轻轻一摆头,说了一个字“上!” 这个字刚一出口,形势立变! 就见一楼所有进来的持弓弩的黑衣人队形一阵混乱,所有弓弩在一瞬间,或折断,或飞出。黑衣人在刹那间全部倒地。 方展与李玄衣还是站在那里。只是少了一个尚可。 但也只是少了一瞬间,似有黑影一闪,尚可就又回到了二人旁边。 这一下那中年人立刻脸上吃不住,看了看旁边的两个人:“怎么回事?” 楼上的鼾声越来越响,丝毫也没有受到一楼的影响。 李玄衣一皱眉:“哎呦,怎么又打上呼噜了,我去叫他,让他下来喝酒哈。”说完,不顾任何人惊诧的目光,直奔二楼。 客栈里包括掌柜的在内,所有人都已知道发生了巨变,都躲起不敢出来。仅有开着的两扇窗也在事起的瞬间嘭的一声关上。 李玄衣就这样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在众人的目光中,从从容容的走上二楼。来到门边,敲了敲门,说道:“云老爷子,下来喝酒呗。” 此时月已中天,月光洒下来,刚好披在李玄衣的身周。加之李玄衣本身就美的不可方物,这样看上去,更加的如梦似幻,有若月宫仙子一般。 尚可傻傻的看着,方展拿手肘一碰他:“看傻了吧!大黑骡子。” 尚可嘿嘿的一笑:“是好看哈!真好看!” 进来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何时被人这样轻视过。外面可还有一街的强弓硬弩列在那里。就这样被人当成了空气?他娘的!当真岂有此理! 三人看着满地一时爬不起来的黑衣人,相互看了看,突然向着尚可与方展发动攻击。 但他们刚刚一动,就立刻觉得眼前似有一道黑影,一闪一晃。 而与此同时,似另有一道白光,同时的一闪一晃,瞬间与那道黑影似乎有了几次的分合。同时一个声音响起:“还不够丢人吗?” 月光下,一道白到无法再白的身影,背负双手,染着月辉,傲然立定。 六十八章 凝视 尚可在一瞬间与一道白色身影三合三分,空中交手七十二次,过二十一招。在众人眼睛一眨即回后,两人安然立定。 尚可站在方展身边。片尘不染的白衣人立定在那三人的正前方。 那三人怔在那里,看了看白衣人,又看了看尚可,就在他们刚刚准备进攻方展与尚可的刹那,白衣人截断了他们所有进攻的路径。 这一场,就像是爆竹一炸即收的打斗里,没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门外的持弓人没有里面的命令,显然还在原地待命。因为太快,门内的黑衣人到现在还有刚刚爬起来的人。嘴里兀自嘟嘟囔囔。 白衣人穿的是一身白色的睡袍,脸上冷的,俊的,白的,傲的,就像这月光一样。此时抬起头,正在看着站在月华里面,似在闪着银辉的李玄衣。李玄衣漫不经心的低着头,突然笑了笑,说道:“大黑骡子,有跟你一样快的呦!” 院内有间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缓缓走出一名女子。白的像乳,柔的像水,穿着一件红色睡衣,柔柔怯怯,她款款走向白衣人。手里拿着一件华丽闪着金边儿的外衣,踩着碎步,一步一步走到白衣人身后,没有发出一点点的声音,真若是一只柔顺贴心的小猫一般。然后给白衣人轻轻的披上外衣,柔声说道:“天凉了。公子小心身体。” 白衣人还在仰视着李玄衣,似在看一件绝世珍品一样。他原本两颗闪着冷辉的目光,似乎有一点点柔色。李玄衣却在看着尚可,眼里也有很多柔色,好吧,还有善意的嘲笑之色。 现场突然一片安静。只是房间里面会传出云老头打雷一般的鼾声。鼾声穿插于正剑拔弩张的气氛里面,显得很是好笑和突兀。 后面的三人在气势如虹的闯进院里后,第一次下令黑衣人进攻,然后就在下令的一瞬间,遭遇毁灭性的溃败。第二次好不容易看清是站在那里的两个年轻人所为,刚要准备发难,却再次被截断于电火的一霎。此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缓缓走到白衣人身前,抬眼一看,大惊失色,突然一同跪下去,没敢说一句话。身子都似乎有些发抖。 白衣人身后的女子柔柔的说了一句:“还不走?” 中间为首的中年人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挺了挺胸,抱拳低头道:“我等受上头命令,前来缉拿姓云的,不知……公子在这里,惊扰之罪,还望公子见谅。” 白衣公子还是没有说一句话,连看都没有去看眼前跪着的三人。身后的女子又是柔声说道:“是受了命令还是擅自做主?想要讨好上面,拿个封赏?” 中年人一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女子又是柔声道:“你们擅自带动神弩营的人,乔装打扮,跋涉千里,就只为了夺一把剑,不怕给上面抹黑吗?”女子的每一句话都柔柔怯怯,说的有如蚊鸣。可这蚊鸣在三人耳里听来,似天雷震怒,一时间全都低下头去。 女子最后轻轻说了一个字:“走。” 然后连同那三人在内,所有的黑衣人,一同出去,仿似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大的响声。只是那三人在临行时,全都向那白衣公子深施一礼,就默默的走了出去。 白衣公子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他还在凝视着上面站在月辉里的李玄衣。 云老头那地动山摇的鼾声还在响着,响的肆无忌惮。 方展用手肘碰了一下尚可,轻声道:“大黑骡子,有人在看你老婆,你不管?” 尚可也在抬头看着李玄衣,嘿嘿笑道:“确是好看!对吧。” 方展抱肩摇头。 随着门外马蹄声响起,这一场突发即收的事件,很快结束。 “我请你喝酒好不好?”白衣人终于说话。他在看着李玄衣。 身后的女子柔声道:“我去备酒。”然后就走了回去。 李玄衣一笑:“哎,我答应了吗,你就去备酒?” 女子似乎一怔,似乎在她认为最为合理,不容反驳的一件事,突然遭遇了难以相信的阻碍。她轻轻回身,看着李玄衣。 李玄衣又是一笑,说道:“我们本来就打算要喝酒的,是不是大黑骡子和大马哈鱼?” 尚可憨憨的一笑:“那我去备酒?” 李玄衣嫣然一笑:“这句话最好听!”说完转身继续敲门:“云老爷子,出来喝酒好不好?” 鼾声戛然而止,里面传来云老头急迫的声音:“喝酒?谁要喝酒?” 李玄衣轻声道:“云老爷子,我们都睡不着,一起喝酒好不好?” “好好好,喝酒好,等一下哈,我就来!” 客栈掌柜的从一个房间里面露出了头,看了一圈,终于走了出来,说道:“哎呦,小店可经不起这般折腾,这可是这里唯一的一家客栈,折腾没了,以后还怎么招待各位贵客?” 尚可走过去,说道:“掌柜的,给咱备些酒菜,可好?” 掌柜的忙点头:“好好好,稍等哈,就来。”说完安排备酒去了。 云老头终于走出房间,一脸谄媚的看着李玄衣:“丫头啊,今天咋这么好,我老头可是好久都没沾酒了。” 李玄衣看了看老头脑袋上那把剑,一笑:“怕你呀,怕你喝了酒,一时糊涂,自己把这剑拔出来,那可不是很糟糕。” 云老头呵呵一笑,说道:“说啥呢,不会不会。” 因尚可邀请那白衣公子同饮,没错,是尚可邀请的!白衣公子再要求掌柜的将酒席置于院里。所以几人便围坐院里面。 白衣公子看了看几人,脸上的寒冰逐步融化。 “我是易星北,各位如何称呼!” 方展忙先说道:“我是方展,这黑不溜秋的是尚可,呐,你看的小丫头是李玄衣,她是尚可的老婆!” 白衣公子易星北一怔,继而一笑:“尚兄好福气!” 李玄衣拿眼睛瞪了一眼方展,说道:“我嫁了吗?” 方展嘟哝道:“嫁没嫁,你也是尚可的老婆!” 尚可嘿嘿一笑:“还没过门呢,不算不算!” 李玄衣怒视尚可:“好啊!不算是吧!不算是吧!”说完,一巴掌照着尚可打过去。 尚可没躲开! “啪”的一声,轻轻脆脆的一下,打在尚可头上,尚可抬头一撇嘴。继而摇了摇头:“家教不严!家教不严!” 易星北这样看着,脸上露出尴尬的一丝微笑。他身后的女子在说要置酒席后,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亲自端过几碟菜,一只白玉酒壶,放在易星北跟前,柔声道:“公子先慢用,我再去做来。”原来她是自己去了后厨,亲自去给易星北做菜。 易星北对此似乎早已习惯,端起酒壶,分别给几人斟满,说道:“想不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能遇到让易某刮目的人物,缘分不浅,各位,同饮。” 云老头闷头喝着酒,对于几人的客套,谈话,充耳不闻。只是隔一会儿就端起酒杯:“来,满饮此杯,真是好酒啊!” 席间所谈内容,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令人意外的是,易星北一直没有问及几人的来历、去向、师承、等等等等涉及到隐私的话题。方展几人原本对他有些好奇,但想来想去,最后跟他一样,也没有问及关于他所有的来历。 他身后的女子叫红罗,是在第二次端上菜的时候,易星北介绍给几人的。只说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可几人看来,怎么看都不像是普普通通人家的婢女,凭她在开始的时候对那三人的一番话,语气神态,处变不惊,就足以看出这叫红罗的女子身份绝不简单。 但这样一个出尘绝色不简单的红罗,却也仅仅只是易星北的婢女,可想而知易星北的来头,恐怕不是惊天动地,也是超凡脱俗。 只是尚可与易星北之间那快到瞬息的短短一战,却委实给二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们自己知道,李玄衣知道,方展亦知道,那短短的一战里,汇集了多少通天的修为,汇集了多少惊世骇俗。 当然现在也汇集了二人之间的相互看重。相互尊敬。 自从方展在宴席一开始就自报家门,说出李玄衣是尚可的老婆后,易星北就再也没有主动看过一眼李玄衣。一次都没有。 于是方展对他的印象好了起来。 这样一个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片尘不染的绝品公子,就连方展站在他的身边,都不免有些逊色。不过方展跟他也算相谈甚欢。 那叫红罗的女子在第二次端来几碟菜后,就一直站在易星北的身后,寸步不离。每说一句话,都是温柔到极致。 这让方展顿时拿李玄衣开起了玩笑:“玄衣呀,你看看,看看人家,同样都是女子,怎会有这么大的差别。你说你,没事打打老尚也就算了,以后我告诉你呀,不许再打我一下,不然我跟你……嗨嗨嗨,不带打脸的……” 方展这句话还没说完,就遭来了李玄衣的一顿暴揍。 尚可扭着头,偷笑道:“惹谁不好,你偏去惹……停停停……哎呦……” 云老头端着酒杯,对着月亮一抬,裂嘴儿一笑:“喝酒,喝酒!” 银辉满院,月色正好! 六十九章 云去 第二日一早,方展四人正常的洗漱,早饭过后,本想跟易星北道个别,客栈掌柜的说人已经走了。于是四人来到江边,却发现就在昨晚停泊双层大船的旁边,易星北正站在那里。身后是那婢女红罗,只是此时的红罗身后背着一个长条木盒。 易星北见几人来到,很难得的微微一笑,说道:“本想着不辞而别,想来想去,还是见一面比较好。”说完,双手一拱,又道:“昨晚一聚,缘分不浅,若来日再聚,当邀月同醉,与君不眠。” 方展三人也都纷纷客套了一番。 然后易星北缓缓上船,正是那条双层大船。只不过此时船上面有很多人,两层都有人站立船帮,气势威严。 易星北由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一眼李玄衣,反倒是那婢女红罗在临上船时,定定的看了一眼李玄衣,眼神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随着一声吆喝,大船缓缓驶离岸边。可以见到易星北在上船后,立刻有人躬身施礼,迎入舱中。 方展几人看了看,老于头带着笑声喊道:“还不上船干什么,也等我去请你们呀?” 云老头呵呵一笑:“上船喽!” 几人上了船,看见易星北所在大船已经遥遥领先,渐行渐远。 尚可站在船头,不禁说了一句:“这易星北很不简单呀。” 能在尚可的嘴里说出不简单的人真的很少,李玄衣看了看他,说道:“他是很快,但你留了手,我知道。” 尚可转头看着她,嘿嘿笑道:“把他看傻了。” 李玄衣一皱眉:“是他傻,还是你傻?有人那样看我,你不生气?” 尚可想了想,说道:“为什么要生气?你本来就很美呀,他那样看你,更证明我的福气!” 李玄衣一时不知是该生气还是高兴,呆在那里,左右不是。 尚可歪着头,凑到她后边,两手偷偷伸进她的腋下,手指一勾,李玄衣笑得直接跑了开去。 方展一旁喊道:“能不能绷着点,这可还有三个大活人哪!” 李玄衣转过来,笑着看他,说道:“着急啦!” 方展头一歪,往船帮上一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着急干嘛?我又不是没有,我脑子里早都有人啦!” 李玄衣眨着眼睛,凑到方展身边,尚可立刻也过来凑热闹。李玄衣堆着坏坏的笑容,问道:“说说呗,给我们说说呗,哪一个,那一家的,多大了,长得好不好,多久了,快,快说说!” 方展没想到无心的一句话,招来二人这样大的反应,瞪了一眼二人,吼道:“没有!假话!听不出来?” 老于头在后面长叹一声:“吵死啦!吵死啦!哎呦!” 云老头兀自靠在船帮,没事就会拿手指惬意的敲着剑柄。敲完之后,脸上就会很满足,似乎对他来说,这个动作,一直都是他排解心绪的方法。 沿途经常会看到插天而起的护国神柱,随着越来越远,护国神柱也越来越多。关于护国神柱,高唐国的所有百姓早已司空见惯。知道那是因为多年前几场毁灭性的地震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地裂,后来高唐国主武凌皇帝据说是飞龙入梦,指引他结盟幻海王朝,利用幻海王朝独有的冶炼技术和连岛凝山技术,在高唐境内,立起九千八百根通天铁柱,上面用巨链连接在一起,用以固定裂带,防止再次因地震造成难以挽回的地裂。 这一日里上午还好,几人一直有说有笑。到了下午,方展一人靠在船帮角落里,静静的看着江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尚可与李玄衣几次前来鼓动他玩一些小游戏之类,也都被方展冷着一张脸给打发走了。最后二人也就不再理他,自行到另一边猜起了石头剪刀布,于是尚可的脸一次次的酱成了猪肝,李玄衣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方展对此,始终不理不睬。 终于芽儿柔声的说道:“方展,我知道,就快到了琼华州的地界,你心里不好受,芽儿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方展苦笑一声:“我爹始终不告诉我他和我娘是在琼华州什么地方居住的。到了又能怎样?明明到了琼华州,可这里方圆千里都不止,想去看看,都不知该去哪?” 芽儿道:“你爹不告诉你,不就是怕你私自到琼华州来打探吗?照你爹信里所说,他和你娘所住的地方,早已化成了灰烬,你即使看到了,又能怎样?” 方展叹了一声,说道:“我只是想看看,没有别的,只是想看看。”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方展,我有些话一直都想跟你说说。” 方展一怔:“什么?” 芽儿道:“其实现在的你,应该把想你娘的事先放一放,因为真的毫无用处。你的四家邻居,如果这些年来有什么办法的话,以他们的本事,早就该有所行动了。所以你还是该先做好你自己,也好给将来多积攒一些实力,这样就算有一天真的水落石出,你最起码也有自己的本事,不必全然的仰仗别人。” 方展低声道:“我知道,我也一直在做,可是明明知道就要到了琼华州,还是难免会心痛,没事,一会儿就好。” 芽儿有些凄苦的说道:“人这一辈子,只要有希望,就算经历再多的苦难,也都值得。就怕明明知道有些事必须要去做,但做了也挽回不了什么。这才是真的苦。” 方展没有去问芽儿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嘴里跟着她喃喃着:“必须要做,做了也挽回不了什么,才是真的苦。” 李玄衣的笑声依旧灿烂。 尚可的脸更加紫了。 老于头偶尔会随性又吼起了江调。 云老头的鼾声响彻江面。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云老头缓缓醒来:“丫头,是不是快到琼华州了?” 李玄衣正玩的兴起,回身搭了一句:“是啊,应该快到了,是吧于老爷子?” 老于头在后面喊道:“下一个渡头是绿苇渡,傍晚到了那里,就是琼华州的地界了。” 方展看了看云老头,对芽儿说道:“这云老爷子一直都迷迷糊糊的,有时像是清醒,有时又很糊涂,咳,想从他的嘴里问出些东西,怕是不可能了。” 芽儿想了想,说道:“他头上的那把剑是关键。他之所以糊涂,肯定也是那把剑的原因。只是不知道这把剑究竟是谁插的。如果李玄衣的父亲真能取了这把剑,那可能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方展道:“他要到琼华州,眼见就到了,估计他会跟我们分开了。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再提取剑的事,我想他自己也不想取吧。” 芽儿沉默。 方展再次凑到云老头身边,几度试探询问,均是无果。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绿苇渡是相对比较大的一个渡头。船只靠到岸边时,那里已经停靠了不下几十条船。 老于头难得的把船泊好,跟着他们一起上岸。用他的话说,就是:“总是在某些时候,要对自己好一点。” 经老于头引路,几人很快找到了可以下榻并吃饭的地方。抬头一看,“渡头客栈”。客栈掌柜的跟老于头也都熟识,见他们几人来到,很热情的就让进里面。找了一张相对靠窗的桌子,几人围在一起。掌柜的很快叫人先端来茶水,配了一些简单的瓜子零食。并在一会儿过后,就端上了四凉四热八道菜。 吃了快一半的时候,云老头呵呵一笑,说道:“这里就是琼华州的地界了,这顿饭过后,我老头就不再跟着你们了,这几日,给你们也填了很多麻烦,谢了。” 李玄衣眨眨眼,不禁问道:“云老爷子,那你头上这把剑不取啦?” 云老头笑了笑,说道:“这剑呀,我从来就没说过要把它取掉,你想呀,这剑真要拔出来了,我老头怎么可能还有命在。不取了,不取了。”说着直摆手。 李玄衣想了想,说道:“如果老爷子有一天真想拔了这把剑,可以到衍州坤县竹篱村去找一个李郎中,不说大话,如果他取不出来,这世上真的再没人能取出来了。” 云老头定定的看着李玄衣,说道:“丫头,你是好心。我老头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这剑呀,可能有很多人都知道,也都想拔了去。可是没一个会为了我老头的安危考虑。嗯,除了那个姓孙的,就是你了。不过说老实话,我是真的不想也不能取掉,凡事有个万一,万一一个没弄好,要了我老头的命,咋吃饭呀?咋喝酒呀?是不是这个理儿?” 几人见他坚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云老头走了。 几人送到门外,看着他消失在暮色里。瘦小枯干的背影,脑袋上古古怪怪的斜插着那把剑,有些可笑,有些凄凉,有些孤独。 等回到里面,围坐到桌旁,尚可一诧:“方展呢?”随即看到桌子上沾着茶水写的一行字:“如果晚上我不回来,不必等我,我会赶上来!” 七十章 追踪 暮色越来越浓,方展一路尾随云老头,始终保持着能够掌控的距离之内。他心底很清楚,这云老头绝不简单,是以脚下不敢发出一点点声响。 只是这云老头一路似乎毫无目的,走走看看。有时甚至会蹲在路边的枯树下,看着树根,似乎是在看着蚂蚁什么的。看完就会一阵会心的微笑。让方展很是摸不着头脑。 这样跟下去,一路向着远处的深山里走去。夜色终于笼罩大地,四下里漆黑一片。 方展心底不禁直犯嘀咕:“这是要到哪里去?越来越荒凉,早已不见人烟。难道这云老头真的打算在深山荒野里过夜?” 时间一点点过去,皓月当空,银辉洒满山间。偶有不知名的鸟儿鸣叫,回音四起。更加显得空旷孤寂。 有羊肠小道一路蜿蜒直通向山巅。似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光,在山巅处闪烁。 灯光发自一处道观,云老头不急不缓的来到道观门前,似乎深深的凝视了一眼大门,然后开始敲门。方展纵身跃上一株古松,靠在枝桠上,隐藏起自己的身子。 云老头敲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了一颗小道童的头。小道童眨眨眼,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说道:“施主借宿?” 云老头呵呵一笑,说道:“我找你们观主来取一件东西。你就说姓云的老头。” “稍等!”砰的一声,大门又关上。 过了没多久,听到脚步声自里面响起,似乎是几个人。 大门再次打开,里面一下出来四个中年道士。四人来到门外,向着云老头稽礼相迎,其中一个说道:“敢问您就是云施主?” 云老头笑呵呵的点头道:“我姓云。” 那道士左看右看,端详了一会儿,微笑说道:“我们这里多年前是有一位姓云的施主放在这里一件东西,可好像不是您?” 云老头笑了笑,说道:“我老头就是多年前的故人,老是老了些,怎不认得了?” 道士笑道:“不会认错,多年前那位云施主虽然过了这些年,定会老上一些,但无论身材样貌,都跟您差距太大!” 云老头用手指敲了敲剑柄,笑道:“我老头这些年脑子生锈了,有些事情记得不太清,当年好像是一位苍松道长接待的我,你们几个好像也不是。不知苍松道长现在何处?” “师父就在里面,不然就请施主进去,让他老人家亲自把东西交给您,毕竟您不认识我们,嘿,我们也不敢认您。” 云老头想了想:“也好。” 大门再次关上。 云老头走了进去。 方展向前连纵了几棵树,在能看见道观院内的地方,隐身树后。定睛看去,只见四个道士围在云老头旁边,正在向里面引路。 下一刻,方展大吃一惊! 只见云老头后面的道士,慢慢伸出手来,一点点靠近云老头头上的那把剑。 方展大惊之下,正准备出言提醒。就听在道观屋顶上面传来紧迫的声音:“云老小心!”同时一道身影倏忽一闪,飘落院内。 云老头在有人提醒的那一瞬间,身子向前急纵两步,转过身来,立定当场,看着四人:“苍松道长呢?” 那刚刚伸出手的道士在有人提醒的同时,立刻收手,假意掏着耳朵。另一个道士急忙说道:“师父正在闭关,现在可能还不方便见你,不然就请等待一些时日,他老人家出关了,再把东西交给您。” 云老头笑了笑:“在外面为何不说?” 道士尴尬的一笑:“夜深露重,怕说了,您老便会离去。这荒山野岭的,贫道也是担心老人家的安危。” 云老头哼了一声:“如此,我倒是该谢谢你的好心喽?”又看了看旁边从房顶跳下的人,笑了笑,说道:“姓孙的,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呀!” 孙姓中年人摇了摇头,又笑了笑,说道:“你快成我爹了,好像护着你有瘾似的?” 云老头歪着头:“这么大个儿子,我老头可消受不起。” 孙姓中年人一瞪眼:“好心没好报!”说完,对着四个道士脸色一紧,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此间观主现在何处?” 四道相互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然后把道袍一脱。 方展在树上看得真真切切,只见那四人道袍一甩,身子在逐渐膨胀,瞬间撑破了衣服,露出毛茸茸的粗壮手臂和大腿,同时脸上也在诡异的扭曲变形,一瞬后,围在云老头的孙姓中年人旁边四个恐怖怪异的山精兽怪。 这一幕,虽令方展惊讶,但毕竟他与糊涂龙接触时间较长,对于这等古怪之事,也算司空见惯。 云老头转头看了看孙姓中年人,说道:“孙伯当,你见过这样的道士吗?” 孙伯当笑了笑,说道:“托你老的福,还是第一次见!” 原本拥在门口很多道士,见到这一幕,突然间惊声四起,纷纷向里面逃去。 孙伯当巡视一周,说道:“云老,这两个大的给我,我比你年轻,有一把子力气。那两个小的给你,慢慢玩儿,怎样?” 云老头敲了敲剑柄,说道:“你说好就好喽!” 这句话说完,只见孙伯当疾纵两步,猛地向前撞去,没有任何招式,就是以肩硬撞。迎面是一头黑熊。瞬间人立而起,熊掌还没有来得及挥出,就听嘭的一声巨响,黑熊向后面直接翻出,口里一声狂怒的嘶吼。 孙伯当一撞之后,轻巧回身,抓起旁边一头赤精斑斓的猛虎尾巴,说道:“老虎屁股不能摸,抓尾巴可以吧?”说完,身子一转,双手抡起,随着那头猛虎的一声惨烈吼叫,被孙伯当直接抡到空中。远远的丢到山下。 云老头站在那里,看了看面前的一只狸猫,一只狐狸,说道:“你们两个自信会比那只黑熊和老虎还要厉害?” 话音刚落,就听又是巨大的嘭的一声,孙伯当第二次撞到黑熊身上,黑熊直接撞破大门,远远的滚了出去。 剩下的一只狸猫和狐狸,对视了一眼,同时转身,闪电般逃走。 方展在树上把这一幕全看在眼里,又想着那日里李玄衣对着孙伯当拍出的那一掌,被孙伯当不闪不避,轻松化解。顿时对孙伯当刮目相看。极其简简单单的三次出手,退熊精,逐虎怪,这在任何人看来,都不禁会对这锦衣华袍的中年人,竖起大拇指。 云老头只是笑了笑:“有你在,有时也不是件坏事。” 有小道童战战兢兢地走出来,骇声说道:“那我们的师父师叔师伯们,是不是被这几头山精兽怪给吃了?”声音里隐有哽咽。 云老头回身看了看道童,说道:“按理说,苍松在的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们观主真的在闭关?” 道童猛地点了点头。 云老头想了想:“来的真不巧,这当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一柄飞剑,披月光,耀寒芒,划破长空,一瞬即到。遥遥停在云老头身前。 一个浩浩荡荡的声音响自远处山间:“云观台,别来无恙否?” 云老头定定注视着眼前悬停的飞剑,用手指敲了敲头上的剑柄,笑了笑,说道:“孙伯当,看来还是有人和你一样,我老头走到哪就跟到哪,一个个的,跟屁虫似的,烦不烦?” 孙伯当抱着肩,无所谓的一笑:“云老,我可是一直没有强求,一直都在为你考虑。别人跟我不一样。” 云老头笑了笑:“是是是,那我还得感激你不成,感激你没有趁我饮醉睡死的时候,拔了这把剑?” 孙伯当无奈道:“云老,孙某不会,也没想过。” 云老头缓缓转身,说道:“趁我现在还清醒,还能叫出你谢轻侯的名字,赶快把你这把破剑拿走,不然我老头一会儿真要是糊涂了,自己拔出了这把剑,这天门一开,你们是想成仙吗?怕你们修为不够,进了天门,再给轰出来,那就不好玩了。” 悬停在云老头面前的那把剑似乎听懂了人意,当啷一声,掉在云老头身前。 云老头和孙伯当反倒一怔。 相互看了看,不禁同时一脸疑问。 下一刻,只见远处两座山峰之间,有如闪电交织在一起,远远听到剑气破空发出的呼啸之声。 方展身在树上,看的很清楚,那是两座山峰上各有一人,正在相互斗剑。一时间,也不知有多少剑,相互穿插于两座山峰之间。 寒芒交错! 剑啸纵横! 布满山间! 七十一章 茶谈 七十一章茶谈 云老头和孙伯当看着远处山间来往交替的剑芒,正心下疑虑。就听山下一个声音又起:“什么人扔了这只虎,就不怕砸了人吗?”话音刚落,劲风呼啸,随后咣当一声,只见孙伯当刚刚丢下山去的那只斑斓猛虎又被丢了上来,刚刚好落到院子里二人的面前。已经摔得血肉模糊。 云老头看了看孙伯当,笑了笑:“今晚很有趣!” 孙伯当负手而立,仰望星空,说道:“西陵国第一神力符千均,怎会有幸到此,看来今夜真的会很热闹了。” 门外有声音响起:“我当是谁,江台遗臣孙伯当,近来可好?”只见门外一人缓缓走进,粗布麻衣,头戴毡帽,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孙伯当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还是背负双手,笑了笑,说道:“符兄这一行可是千山万里了。” 符千均看了看云老头,说道:“云老的剑还没有拔出来?” 云老头呵呵一笑:“若拔了,你符先生还会到此吗?” 符千钧一怔:“符某来此是受了苍松道长之约,并不知道云老和孙兄也在此处。” 这下倒是二人一怔,相互看了看,云老头问道:“苍松之约?” 符千钧道:“一个月前,苍松道长神魂传书,说是有事相商,符某不远万里,前来赴约。”说完后,回身看了看远处还在交替纵横的剑芒,说道:“一个是谢轻侯,却不知另一个是谁?” 孙伯当纵声呼道:“谢轻侯,你在和谁斗剑?” 另一个声音响起:“你们到了琼华州的地界,却不问问这里是谁的天下?把我浔阳道真的不放在眼里吗” 几人还未回复,道观后面一个洪钟的声音说道:“还请两位先罢斗,苍松迎客!”这声音浩浩荡荡,有如黄钟大吕,远远的回荡山间。两座山峰间传来对话:“谢轻侯,不如你我他日再行邀约,今日苍松的面子,不可不给。” 谢轻侯笑道:“辛野棠老当益壮,剑道再破一境,当贺!”话音落,山间的剑芒消失不见。原本悬停在云老头身前又掉落地上的那把剑,自行飞起,飞出门外。不一会儿,门外同时走进两个人。 一个道士打扮,上了年纪。不过脸色红润,鹤发童颜。 一个书生打扮,头戴方巾,背后背着一个长条木盒。 此时道观里面走出几人,为首是一个枯瘦老者,随随便便一身道袍,面色和蔼可亲,微笑着一步步走出来。正是此间观主苍松道长。 后面跟随四人,方展定睛看去,这不正是刚刚变作猛兽的那四名道士吗?心下不禁疑惑。 苍松道长说话了:“几位都是我邀请来的,云老和孙施主并不知道,但贫道却知道云老和孙施主今日会来。所以一并邀了几个人。” 云老头定定的看着苍松道长,说道:“为何?” 苍松微笑着看了看云老头,然后收起笑容,说道:“为你!” 云老头那手指敲了敲剑柄,说道:“为我?” 苍松还在笑着:“为你!” 谢轻侯突然笑着说道:“今夜皓月当空,良辰美景,道长何不就在这院里备下桌椅,你我赏月慢谈。” 苍松笑了笑:“谢君既有此雅兴,苍松岂敢不做。”说完回身道:“去备桌椅茶食,便在此处。”身后道士点头躬身退后。 少顷,桌椅备好,有道士分别端出茶水糕点,摆放桌上,又躬身退下。 几人分别落座。苍松笑道:“孙施主一直在看着我这四个徒儿,有什么不妥吗?” 孙伯当笑了笑,说道:“道长,刚刚我和云老来此,那几个山精兽怪变成了道长徒儿的模样,想要拔了云老头上的那把剑,所以不免多看看。” 苍松回身看了看立在身后的四道,说道:“他们四个一直在为我护关,想来被那几个山精兽怪得知,就变了他们的模样,还好没有出什么差错。不然这头猛虎也不会无端殒命了。” 孙伯当又看了看身后的几人,笑着点了点头。 苍松又道:“各位来此,有的可能原本就认识,有的可能不是很熟识,贫道来一一介绍。” “谢轻侯谢君,江台州谢氏剑道继承人,把原本的谢家十三剑,相互整合,融会贯通,变成如今的谢家九剑,九剑中又含九九八十一剑,可说当今的剑道奇人了。” “孙伯当孙施主,原江台王朝护国四将之一,江台王朝变成如今的江台州之后,孙施主心念故国,不愿再为高唐做官,一直闲云野鹤。想来你和谢君一定很熟悉。” “符千钧施主,西陵国护国上将,在西陵国内有第一神力之称。此次不远万里来此,贫道很是感激。” “辛野棠辛道友,浔阳道道主南宫无上的师叔,经年不出,今日为了给我老道的面子,贫道感激不尽。” 苍松一一介绍了几人,最后目光落到云老身上,说道:“云观台,来历不详!武道达到什么程度,不详!多年前,贫道在道观内莲花池旁,见到云施主满身重伤,命悬一线,贫道岂有不管的道理。贫道用了半年的时间,将云施主治愈。云施主留下了一把剑,就自行离开。当时也没有说过要多久以后来取走,贫道一直保管至今。”说到这里,苍松回身示意,有道士双手捧着一把古朴暗沉的剑,来到桌旁。恭恭敬敬的递给苍松。 苍松笑了笑,对云观台说道:“云施主,可是这一把剑?” 云观台拿手指又敲敲剑柄,笑道:“多谢道长保管了这么多年。”说完,双手接过那剑,仔细的凝视了一眼,自语道:“还认识我吗?” 那剑突然颤动起来,苍的一声,自行出鞘,围绕着云观台绕行一周,又顺势插回剑柄,兀自颤抖了一会儿,才逐渐平息。 云老头笑了笑,自语道:“还没忘了我!” 众人围在桌旁,不禁都看得面露羡慕之色。就连躲在树上的方展,也不禁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苍松却摇了摇头,说道:“贫道当时能做的,也仅只是医好云施主的伤和保管这把剑。可自从云施主离开后,这天下间便有了这样一句话“脑里生锈一混沌,此剑一拔天门开。”贫道当年看到云施主头上的这把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做到取剑不伤人,思来想去,最后云施主也一直坚持要离开,当然那时的云施主经常会清醒一阵,糊涂一阵,贫道几番劝解无果,便任由云施主下山而去。” 苍松缓缓站起,叹了一声,继续道:“云施主这一走,此后天下间为了争夺这把剑,可谓是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是贫道的错,当年未能及时帮云施主取出这把剑,这才给云施主惹来了太多麻烦,也给这天下添了很多纷扰。也罢,今日云施主既然回来了,贫道便找了几位给做个见证,一同帮云施主把这剑拔了去,也免了诸多纷扰,云施主意下如何?” 苍松一番话说完,没有一个人说话。 云观台缓缓转过头,看了看苍松,笑了笑,说道:“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这把剑。” 苍松也笑了笑:“云施主,贫道还有一事不明。” 云观台道:“什么?” 苍松道:“贫道当年发现云施主时是在本观的莲花池旁,云施主当年为什么会在那莲花池旁?或者,你在那里放了什么东西?” 云观台一怔,定定的看着苍松,说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苍松笑了笑:“自从在莲花池旁发现了云施主后,这些年来,不断会有一些山间飞禽猛兽来到莲花池旁饮水,饮水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这山间的山精兽怪却越来越多了,你们方才所见,也都是这附近山里修为极低,刚刚可化为人形的兽怪。” 苍松看着云观台,问道:“好像是这莲花池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你说这是不是有些奇怪?” 云观台看着苍松,问道:“有什么东西?” 苍松笑了笑:“贫道这些年来翻遍了莲花池,除了莲花和鱼,没有见到任何东西。” 云观台道:“还是的呀,你没有翻到,你自己道观的莲花池,有什么东西,我老头怎会知道。莫不是你们道观仙气太重,才招了那些飞禽猛兽来此,想要沾一沾仙气,然后就都成了精怪也说不定。那是你们道观的功德,又怎会与我老头有关。” 苍松一怔,想了想,说道:“云施主这些年被这天下源源不断的人攻击取剑,怕是也很难吧?” 云观台轻轻一笑:“习惯了,是吧,姓孙的。” 孙伯当耸耸肩,两手一摊,没有说话。 苍松凝重的看了一眼云观台,说道:“为什么会有这句话,这句话从何而来?会不会就是你云施主自己放出的口信?” 云观台摇了摇头,说道:“我老头这些年脑子生锈了,真的不知道苍松道长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自己放出口信,你自己想得通吗?这剑,谢谢你替我保管,也谢谢你当年为我疗伤,没什么事的话,就此告辞!”说着,站起身。 苍松郑重的说道:“还请留下!” 云观台也郑重的看了苍松一眼:“我若不留呢?” 七十二章 解阵 云观台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出去。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剩下的人除却孙伯当之外,不禁都看向苍松。 苍松在看着云观台,黄钟大吕的声音说道:“留下!”说完,苍松悍然出手,袍袖一卷,一团气流挡在云观台身前。 云观台看了看身前急速流转的气流,回身说道:“我老头若是不想留,你认为凭你们可以留的住我?”这句话说完,云观台手指轻轻一点手里长剑的剑鞘,那剑苍的一声,激射而出。 与此同时,谢轻侯两指朝天,说道:“剑出!”他身后的剑匣里面立刻同时激射出三把剑。悬停在云观台身前。 云观台的那把剑悬停在苍松身前。 云观台不忘调侃孙伯当一句:“儿子,有人欺负你老子,你帮谁?” 孙伯当还是坐在那里,缓缓抬头,说道:“孙某护了你老一路,怎么说也有了感情,这把剑你说过,有一天即便会拔出来,也会送给孙某,这话没错吧?” 云观台笑了笑:“我老头是说过这句话。” 孙伯当道:“这样的话,这把剑现在就是我的,有人要夺走我的剑,嘿嘿,我可不愿意。”说完站起。 符千钧看了看他,随后站起,说道:“孙兄,你我相斗三次,不分胜负,何不趁着今夜也做个了断?” 孙伯当笑了笑,说道:“甚好!” 云观台又道:“方公子帮谁?” 方展在树上一听,知道早已被云观台发现,从树上直接纵到院子里,翩然落定,笑了笑,说道:“云老跟着我的船走了几天,同吃同住,怎么算也是半个亲人,我帮你!” 云观台笑了笑,说道:“方公子一路跟着我,也是为了这把剑?” 方展一歪头,说道:“我不为了剑。” 云观台道:“只要不是为了剑,就都是我老头的朋友。苍松,现在我们三对四,你认为你获胜的几率还是很大吗?” 苍松和剩余的几人,对于方展的出现,丝毫不惊,方展一看各人的神态表情,就知道自己躲在树上,早已被全部的人发现。此时有点尴尬,耸耸肩,说道:“云老,我跟谁打?” 云观台笑道:“这么多人,自己挑。” 方展见孙伯当正在对峙符千钧,云观台一人独对苍松和谢轻侯。只剩下一个鹤发童颜的辛野棠,正准备向前一步,突觉一道黑影一晃,站到他身前,说道:“打架,怎能少了我。这个留给我!”黑影回身一咧嘴,却正是尚可。 方展一呆,尚可若来,李玄衣焉有不来的道理。 果然一声少女的轻笑,只见李玄衣踩着月光,从房顶翩然落下,像一朵旋转飞舞的莲花。尚可再一次看直了眼,嘴里喃喃道:“是美哈,没错吧!”说完像是要人跟着一块儿捧场似的看看四周,却见那鹤发童颜的辛野棠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 李玄衣往方展身边一站,突然一巴掌打到方展头上:“下次看你还敢偷偷跑出去,不带我们两个!” 方展与尚可以往的境遇一样,完全没躲开,捂着脑袋:“我看除了尚可,真是没人敢要你!” 李玄衣却不再理他,看着云观台,笑着说道:“云老爷子,我来帮你打架可好?”说完,对着谢轻侯一怒嘴儿,说道:“你的三把剑我来招呼可好?” 云观台笑着点了点头,却对着苍松说道:“现在是五对四!我看你的好心是没有地方施展了。” 苍松叹了一声,缓缓说道:“贫道一番好意,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着你的境遇,只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替你拔了这把剑,却不会要了你的命,难道贫道错了?”说着,略一回身,对后面的四道说道:“平日教你们的阵法,可以拿来演练一下,最不济,也能再充一人!” 四道突然各自拔出长剑,躬身道:“谨遵师命!” 苍松回身,笑了笑说道:“我这四个不中用的徒儿,若合在一起,怎么也能再顶一人,所以现在是五对五!” 方展一笑,身子一晃,拦在四道身前,说道:“破阵,我喜欢。” 下一刻,随着孙伯当和符千钧两人雷霆万钧对了一拳,全场开战! 孙伯当对阵符千钧,一拳过后,二人各退两步,相互郑重的看了看,身子一转,第二拳鼓动风雷,轰然对出。霎时间,院内原本摆好的桌椅,如遇巨震,四散纷飞。 只听得在场众人耳膜震荡,隐隐生痛。 尚可如一只黑豹,拦在辛野棠身前,微微一笑,说道:“老人家,我比你年轻,可以先让你三招!可不是瞧不起你,实在是你年龄太大,下不去手。” 辛野棠面色一紧,哼了一声,说道:“小子无礼!”单手抬起,对着尚可隔空拍来。 劲风突起,直逼尚可面门。尚可瞬间一转,他只是原地转了一周,又转回正面,看着辛野棠,说道:“第二招!” 辛野棠似乎一怔,还是单手,五指张开,突然发出嗤嗤的剑气呼啸声音,手指一收一放,五道剑气一瞬即到。 尚可略一下蹲,还是原地一转,等转回正面,向后退了一步,说道:“第三招!” 辛野棠眼睛一眯,似乎对眼前这黑不溜秋的黑小子立刻刮目相看,说道:“小子这个年龄,怎会有如此修为,来日大才!”说完,也是身子一转,回身之际,突然身周共有九道闪耀寒光的剑芒,随着他单手成掌,指向尚可的一瞬间,就听得嗤嗤声响,九道剑芒同时逼向尚可。 尚可原地三翻,第三翻后,向后连退三步,立定当场,一笑说道:“老先生,三招已过,小子得罪了!”话音一落,尚可一动如电,倏然逼近辛野棠身前,抬起手掌,悍然拍出。 辛野棠此时对尚可完全没有半点轻视之心,见到尚可形同黑色闪电的一记猛击,身子后退半步,手臂一划,剑气嗤嗤作响,另一手掌,凝聚无数剑气,迎向尚可拍来的一掌。 就听一声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辛野棠连退三步,尚可原地不动。 辛野棠刚好退到谢轻侯的身边不远处,眼光一扫,只见谢轻侯此时已经发动四把剑,盘旋纵横,对阵手里拿了一把金色长剑的李玄衣。 李玄衣身周舞动金光,耀满院落,和冷白的月光刚好形成鲜明的对比。自她取出金簪,唤成金剑以后,在出动第三剑之时,已经逼迫谢轻侯出到了第四把剑。 谢轻侯身后的剑匣里面不知藏了多少剑,如果按照苍松当时所讲,理应是共有九把,且每一剑里共有九九八十一剑招。一开始对阵云观台时,他一下出动了三把,那已是对云观台极大的尊重,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一脸稚嫩的小姑娘,竟然会在第三剑时,就逼迫自己不得不再行出动一剑。 一时间,四把剑和李玄衣舞动的金光相互交织对战,满院都是剑气破空的声响。李玄衣身若惊鸿,穿插于四把剑形成的剑势当中,一柄闪耀金光的长剑,已被她舞出龙吟啸声。 云观台与苍松二人却一直站在原地未动,没有出手,只是相互对视,似乎二人在以神魂作战。而那把云观台放出的剑,早已被云观台再行入鞘。只见苍松和云观台脸上的表情,时有变化,时而皱眉,时而暴目,时而微微眯起,时而挑眉如剑。那是一种极费心神的灵魂之战。外人不能窥其一斑。 方展面对四道的剑阵,轻轻一笑,说道:“四位道长,后学书生方展,请指教!”说完,掣出寒霜剑,直入阵中。 四道分别是无尘、无心、无垢、无境。见方展翩然入阵,且入阵的方位简直恰到好处,不禁各自一怔。 方展在半天崖上的竹阵磨练加之后来破解了掌灯古寺的二阵合一,对于破阵的经验来说,可说是无几人能比。半天崖上的竹阵里面对于阵势变化,浩瀚如海,包罗万有,不可穷尽。所以他一进到四人所布的剑阵里面,就已发现这阵势要比半天崖的竹阵渺小了太多。 方展身在阵里,几番试探查看之后,顺手一剑,直递向无尘。无尘横剑一封,左踏一步。方展剑势一转,递到无心肘部,无心反撩一剑,右踏一步。继而方展连续两剑,一指无垢肩膀,无垢挥剑一挡,后退一步。一指无境胸口,无境拿剑一拦,右后退了一步。 苍松引以为傲的四道剑阵,在方展这里,真的就完完全全当不得一个人。只听得一阵剑与剑之间的紧密交击声音过后,四道的阵势被扩大了一圈。 再一轮紧密的声音过后,四人距离方展已经越来越远,是不得不远。他们发现方展的每一击,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阵势的弱点,所以每一个跟方展有过对剑的道士,在经过那一剑的较量之后,就不得不退。 方展逐步扩大了阵势的范围,时间在一点点过去。 随着时间的逐步推移,四道之间的距离和每人和方展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而方展一人如青龙入海,如鱼得水,如马在原,偌大的阵中心场地,成了他一人肆意驰骋的疆场。 到最后,四人已经无法联手再成阵势。 最后方展居中一站,抱剑说道:“四位道长,阵势已无法再成,还要再比下去吗?” 四道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如果按照他破阵时的手法和力道来说,他完全可以在阵势很小且在成阵之时,逐个瓦解他们的阵势。那样,他们会败的很难看,那样就是这年轻人真真正正的凭实力破了阵。 可方展偏偏别出心裁,做出了天下间唯一的一次解阵。破和解,在很大程度上,不一样。 破,是攻击性的,完全靠的自身实力和硬桥硬马的主动攻击,是毁坏性质。 解,即是缓解性的,可以凭自己完全掌握的情况下,不做出一点点伤害,纤毫渗入,令对方自己知道,自己所做出的每一次攻击,都在对方的掌控范围内。继而逐步化解阵势,却不会伤害。 四道同时稽礼,说道:“施主雅量!我等心服口服!” 七十三章 观·战 明月下,松间观。 此时观内已布满了剑气和偶尔地动山摇的一声撞击。 撞击是来自孙伯当和符千钧。二人一个是现任西陵国护国上将,一个是已亡国的江台王朝的遗臣,也是当时的护国上将。二人可谓是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 每一次的拳脚相合,或是以身相撞,都会产生雷动之势。这让很多围观在门内的道士都耳鼓嗡嗡作响,不堪其震,一点点退到里面。 而符千钧和孙伯当二人心里很清楚,他们之前共有过三次比拼,均以平手收场。这次想要分出胜负,恐绝不是一两个时辰之内能够分的出来。所以二人也都格外沉得住气。每一拳每一掌的打出,都不敢给对方留下丝毫的空隙。 谢轻侯已被李玄衣逼出了第六把剑。此时六剑旋转翻飞,将李玄衣团团围在当中。李玄衣仅只一剑,金光耀动,穿插于六柄飞剑当中,身若海上孤舟,看似危险重重,却总会在最恰当的时刻,一剑破六剑。化险为夷。 所以谢轻侯对眼前这个明艳少女,此时心里似乎有一点点惊诧,有一点点爱惜,有一点点尊敬,有一点点震慑。他在刚出第六把剑的时候,心里就在想,如果按照李玄衣现在的年龄,就可以逼迫他出到六把剑,那么假以时日,真的就恐怕九剑齐出,心里也没底。 李玄衣却没有心思想这些,她在迫使谢轻侯出第五把剑的时候,就已经对眼前这个看似放浪不羁的书生打扮的人,刮目相看。她并不知道谢轻侯究竟还可以出几把剑,但她知道,这是她有过与人对战以来,最令她感到有些紧张的人。 所以李玄衣是在全神作战。她将一把金剑舞的上下翻飞,身周已被金光包裹住。远远看去,就好像不断有六把剑在竭尽全力的去攻破那团金光。这在月光下极为好看,形成了和冷月孤星的鲜明对比。 鹤发童颜辛野棠的情况可就堪忧的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黑小子似乎满身都充满了无可穷尽的精力。像一头黑豹,却比黑豹更为迅捷。像一头猛虎,却比猛虎更为彪悍。像一只山鹰,却比山鹰更为来的突然。 怎么看,就是不像一个人。 所以他心里会想,这黑小子天生的就是个武者。可以说集齐了所有能够想到的猛兽的优点融于他一身。根本就没有丝毫破绽。他在浔阳道里面一直位份尊贵,时常会经年不出,懒得去理会外面纷纷扰扰的俗世红尘。若不是因为苍松老儿的邀约,他可能还会对这天下间的武者不屑一顾。他一直自恃身份,也很自信。可是今天出来的第一战就遇到了谢轻侯,那个可以说自成剑道的剑道天才。那一战里,他知道他已经使出了全部的看家本领。但谢轻侯具体用了多少实力,他摸不透。 及至遇到了尚可,他多年来所有的固步自封的自信,全然瓦解。瓦解的彻彻底底。 现在他心里很清楚,他不是眼前这黑小子的对手。因为他已经用了全力,他身周已布满了嗤嗤作响的剑气,剑芒护住全身。可这……这可恶的黑小子,他怎么像是一个滚动的机器一样,根本就不知道累! 累!他妈的,老子是真累。你到底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他在退,一直都在退! 尚可身随掌动,再次倏然逼近他身前,悍然一掌。他不得不双掌舞动,双掌炸裂剑芒,无数道白色剑光布满了他的双手,他的手就是他的剑,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十指连心剑。 双掌合十平伸,向着尚可闪电刺到。 尚可身子一晃,又是这样的一晃。 我的乖乖,你怎么每次都是这样一晃就把我苦练多年的十指剑法全都给晃的散了架。他不得已只能再退。尚可就在他身旁,围着他,像是一团黑色的幽灵,摆不脱,甩不掉。 于是他突然立定身躯:“停停停停!” 尚可咧嘴一笑,说道:“老先生怎么了,如果累了,我可以等你!” 辛野棠喘着粗气,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 尚可一抱拳,还是咧着嘴,笑道:“好,一切听您吩咐。” 辛野棠见尚可胜而不骄,有礼有数,定定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禁心底突然很是喜欢眼前这个黑衣少年。说道:“不打了,打不过,还在这倚老卖老,没趣的很。咳,年轻人,将来……将来呀!” 尚可再一施礼,回身看向李玄衣方向。 此时李玄衣身周的金光向外扩大了两圈,八柄剑盘旋飞舞,交错纵横在金色光圈外围。 谢轻侯已经出到了第八柄剑! 但他同时发现,李玄衣不但未露败相,反倒把自己的八柄剑压制到更外边,压制的死死的。他几乎用尽了全力,奈何没有一把剑可以攻得进去。 这也相当于李玄衣一直处于被动状态。 所以谢轻侯心里一直都在想,如果不是一开始自己就出动了三把剑,把攻势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一开始这小丫头就采取了攻势,现在会是怎样的境况?即便如此,这小丫头的剑光还在逐步向外扩散,照此下去,再过一会儿,她可能就真的会反守为攻。 是啊,反守为攻,跟她斗到现在,一直都是自己在尽全力的主动攻击,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反攻机会。如果一旦她反客为主,那会怎样。她可以压制我八柄剑,并且没有丝毫余地。那她真的反攻,我会接得住多少剑? 尚可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阵势,他突然抱着肩,脸上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别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下一刻,八柄剑突然一把一把逐步飞回谢轻侯的身后剑匣内,到最后,只留下一把剑,悬停在李玄衣身前。 李玄衣周身布满的金光在这一刻消失。 谢轻侯笑了笑,说道:“不打了,我输了。”这句话说完,最后一把剑也回到剑匣。 李玄衣一怔,说道:“我很好奇,你那里面还有几把剑?” 谢轻侯道:“还有一把,不过,我不想出了。” 李玄衣一诧:“为什么?” 谢轻侯笑了笑,说道:“你现在这个年龄,可以迫使我出动八柄剑,却丝毫也攻不进你所布的金色剑圈内,还有什么好打的。我是真的嫌丢人。不打了。” 李玄衣反倒站在那里,有些失落。 谢轻侯笑了笑,说道:“姑娘,我能问问你的师承来历吗?” 李玄衣缓缓摇了摇头:“抱歉,这个家师不让说。” 谢轻侯有些失望,看了看她,说道:“后浪更比前浪强,谢轻侯钻研剑道半生,也不过如此而已。” 李玄衣说道:“不是这样的,我也几乎用尽了全力,你的剑,真的很好。是我遇到的最好的。” 谢轻侯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你还能照顾我这老人家面子。” 李玄衣摇了摇头:“真话。” 苍松和云观台两人像是变成了石像,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二人的相斗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孙伯当和符千钧却真的让人捏了一把汗。 只见二人此时身周都已布满了白气,月光下,看得格外让人触目惊心。随着二人每一次地动山摇的对撞,也把众人的心都撞到了一起。 方展此时心底突然一动,对着四道稽礼说道:“四位道长,方展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尘笑着说道:“施主请讲。” 方展道:“方展想看一看你们的莲花池。” 四人相互看了看,无垢笑道:“这有何不可?请!” 四道对于方展的印象极好,况且这道观的莲花池原本也经常会有人走走看看。当下无尘引路。方展临走前,对着尚可与李玄衣说道:“云老还在此,你们留下帮着掠阵可好?” 李玄衣瞥了一下嘴,嘟哝道:“总是偷着跑,也不带上我们俩。” 方展一笑,摇了摇头,跟着无尘进到里面第二道门。其余三道留下,给苍松掠阵。 莲花池就在第三道门刚一进去的右首边,不大不小。里面还有很多已经闭合的莲花花骨朵。月色下染着月辉,煞是好看。一缕清幽香气,萦绕观内。这里也是整间道观的核心位置。 方展站在池边,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其他任何特殊的地方,实在想不出云观台究竟在这池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无尘笑道:“施主是因为师尊问那云施主的一句话,才对这莲花池感兴趣吗?” 方展想了想,说道:“我也只是好奇。” 无尘道:“这莲花池自从云施主的出现后,多年来经常会招引一些山里的飞禽猛兽,偷偷的来此饮水。也一直是本观既困扰又欣喜的地方。” 方展听到了苍松当时说的话,所以并不为怪,点了点头,说道:“是啊,飞禽猛兽来此就会惊吓到来访的客人,但能够招引飞禽猛兽的池水,也肯定会有着诸多传颂,对于道观的名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无尘道:“多年来,师尊曾多次在冬季莲花枯败时,查探这池底,甚至小小的壁缝都没有放过,就是找不到有什么。但明明就是在云施主出现后,才出现了猛兽来此饮水的情况,所以一直都很是困扰师尊。想想,这云施主也真是神秘。” 方展信步走到莲花池的拐角处,站在那里,月辉洒满身周,加之他本身就很书生气,加上一股子近来才有的轩昂剑气,远远看去,极是潇洒倜傥,不与群类。他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莲花池,只见在两朵花骨朵中间,正有一尾鲤鱼缓缓冒出了头,那鲤鱼吐着气泡,摇着尾巴,竟定定的看了看方展。方展蹲下身子,一笑,说道:“你不怕我吃了你,我可是最爱吃鲤鱼的。” 鲤鱼还是在看着他,方展又笑了笑,站起说道:“恐怕这池子里的鱼也都快成了精怪。” 无尘笑了笑:“施主说笑了。” 便在此时,远远传来万马奔腾的磅礴气势,响自远处各个山间,如天雷滚动,齐向这边而来。 七十四章 兽困 方展和无尘遥望远处山间,只见山岭各处,草木齐动,横风乍起。 似有无数的猛兽穿行在山间各处。形成了无数条流水线一般,而且矛头直指此间道观。 二人同时一惊。 那无数条流水线离这里越来越近,终于在听到有道士的一声惊呼后,无数只山间猛兽如飓风攻城一般,滚动天雷,即将暴然而至。 门外正在巨斗的孙伯当和符千钧,也立刻停下手来。他们不得不停,眼见数以万计的猛兽像是飞蝗过境,潮水一般不断涌来。 他们同时对视一眼,立刻停手,严阵以待。 辛野棠此时来到他二人身边,三人立刻围成品字形。 苍松和云观台此时同时睁眼。 苍松迅速的看了一眼四周,立刻说道:“所有门下弟子听令,守住矮墙和门户,野兽来犯,当倾力而战。” 所有道士掣出长剑,同时应答。声势如虹。 云观台定定的看了一眼四周,说道:“先过了这一关,我助你!” 苍松定定的看了一眼云观台,点了点头。 此时心底一丝敬意油然而生。 谢轻侯也已走到二人身边,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李玄衣偎在尚可身边,一双眼睛左右看看,却见不到方展的身影,一时间心下大乱,突然大声叫道:“方展!你在哪里!” 尚可同时喊道:“方展,快回来!” 一道身影闪电一晃,方展已站到李玄衣身边。 李玄衣惊魂未定一般的看了一眼方展。又看了看远处浪潮一般压过来的兽群,心底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 方展与尚可对望了一眼,说道:“不可分开!”尚可立刻点了点头。三人紧紧靠在一起。 久违的芽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方展你听好,这一场仗,很难打,你的心灯剑该派上用场了!” 方展一呆:“我……试试!” 芽儿又道:“野兽一般最怕什么?” 方展想了想:“火!” 芽儿道:“尽全力而为,此战非比寻常!” 方展道:“好!” 就在方展的一声好字说完,潮水一般的兽群已到。 数以万计的兽群刚刚一到,他们所有人原本自成的三人阵势,立可瓦解。 不但如此,所有人在这一刻,立刻知道自己的雄心斗志是多么可笑。 在这海啸一般的兽群面前,自己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沙。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坚持多久,今夜也许就是自己最后的一夜。 唯一还保留三人队形的,只有方展三人。 之所以方展三人还可以保住队形。是因为方展在兽群将到未到之际,立刻唤出全部的七盏心灯,加上其中三叹共计三颗灯芯,所以一共是九盏心灯。 方展催动九盏心灯,把尚可与李玄衣全都围在自己身旁。随着他催动的不断增强,火光大盛。九团巨大的火球将三人包裹的严严实实。 源源不断的兽群到了方展三人周围,同时露出恐惧之色,围在火光周围,不敢贸然攻击。但随即就被后面前赴后继的兽群所扑倒。继而再次形成堆积如山的兽群。团团围住三人。 李玄衣与尚可直接看呆了,李玄衣怔怔的看着方展,说道:“我的老天,你这是什么?” 尚可更是惊诧不已,他眼里此时流露的不单单是生死友情,还有一丝真真正正的崇敬。一瞬后,尚可看向外面。 这一刻,所有人真是发挥了自己全部的看家本领。 谢轻侯九剑同出,闪耀寒芒,随着猛兽的惨烈嘶吼响起,他所发出的每一剑,都立刻刺死一头猛兽。 孙伯当和符千钧二人双拳舞动,每一头近身的猛兽都会立刻反弹出去。辛野棠十指剑法寒芒大盛,如十道闪电,穿插于猛兽之间。 苍松道袍飘飞,手脚齐动,每一拳每一腿,看似云淡风轻,却力重千钧。猛兽一时不可近其身。 云观台长剑出鞘,一剑似比谢轻侯的九剑更加快捷锋芒。 然而这一切,都是短暂的。面对数以万计,源源不断的猛兽,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苦苦支撑。 方展眼见着每个人都在拼死苦战,每个人都慢慢的显露慢势,逐渐体力不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 所以下一刻,方展对二人说道:“跟着我走,把所有人引到火光里面。” 方展带着尚可与李玄衣二人一步步向前移动,李玄衣喊道:“各位,先到火光里面来,不然会支撑不住!” 其实所有人也都很清楚,照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给活活累死。而且本身就已经快要坚持不住,所以当见到火光离自己很近时,所有人都一哈腰,钻进方展所催动的火光范围内。 于是,辛野棠、孙伯当、符千钧、云观台、谢轻侯全部先先后后的聚到火光里面。 而随着人数的逐步增多,方展所催动的火光范围也越来越大。 及至走到苍松身前,苍松在外面不停的挥动拳脚的同时,说道:“方施主,还请救救我观里那些孩子们,贫道死后,必当会日日为方施主祈福。” 方展此时来不及跟他废话,只说了一句:“把他给我拉进来!” 符千钧和孙伯当对视一眼,二人立刻心照不宣,同时滚出火圈,一人架起苍松一臂,不忘以另一手震退围攻的猛兽。闪电一瞬,三人同时滚进火圈之内。 方展双手成掌,平伸出去,火光再次大盛。同时说道:“苍松道长,引领着你的人,快到火光里来。相信我!”说完,方展逐步向道观后面走去。 所有人随着方展一路前行,紧紧跟随,沿途见到有道士就立刻滚出火圈进行扑救或立刻招呼进来。 这样下来,火圈内人数越来越多,方展催动的火圈就随之越来越大。看着外面虎视眈眈的群兽,黑暗里目露诡异的凶光,水泄不通的团团围住火圈,一时间真是难以形容每个人的心情。 方展不忘问道:“苍松道长,道观里共有多少人?” 苍松忙道:“上上下下共一百三十二人。” 方展立刻道:“清点人数。” 当下无尘和无垢二道开始清点人数,方展脚下不停,告诉苍松:“喊人!叫所有围困的人应声。” 于是火圈内很多人同时喊着:“哪里有人就回答一声,我们来接应!”甚至有很多的小道士因为看不到自己平时相熟的师兄弟,而喊出了哭声。 想要解救更多的人,就必须进门,但进门是最麻烦的。在进第一道门时,方展就因为门口太过狭窄,而一点点不断向外或向里面将火光逐步延长。等待所有人都安全的进了门,才继续前行。对此,方展最费心力。 现在所有人最担心的是方展。 一个可以催动火光,且让火光在逐步扩大范围的人,他究竟可以坚持得了多久? 于是李玄衣紧紧的贴着方展左边,对于外面的如山围堵,她此刻心里很清楚所有人面对的是什么。她怔怔的看着方展,眼里已经流露出了无尽的心疼。慢慢变成了泪水,顺颊而下。尚可则贴着方展右边,说道:“方展,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时间长了,你怎会坚持得住?” 方展此时眉心处一道剑型的红光突然显现,他双眼里的眼白处,布满血丝,红色越来越盛。不忘说道:“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尚可遥遥的看向远处,只见四周山间黑压压的一片,草木涌动,真不知究竟还有多少还没到来的猛兽。就算这些有能力的人,谁也不管不顾,也万没有理由走得出去。最终只能被这如海的兽群所吞没。 方展引领着所有人,正处在第二道门里。如果想要走到道观的核心位置,也就是莲花池那里,就必须再过一道门。 于是他纵声喊道:“大家听好,我先催动两道火光先行进门,所有人跟随火光一点点进去,等人数过少半,再催动两道火光,相信我,不要挤,千万不要挤!” 此时所有人对他可说是唯命是从。就这样一点点井然有序的过到门里。等到了门里,方展问道:“苍松道长,现在是多少人?” 无尘立刻先行答道:“九十一人!” 方展眉头一皱:“那就是还有四十一人未到?” 无垢有些哽咽的道:“外面死了很多人。看不出有多少。” 苍松说道:“贫道去接应!”说完,立刻准备滚出火圈,却被云观台一把拉住,云观台定定的看着他,说道:“没用的!你出去了,就是个死,一个也救不回来!” 这句话说完,火圈内所有人都不禁心下立刻一颤。他们同时看向方展。只见方展此时眼里如一团火光,眉心处那道剑痕向外突出了一个很明显的剑的形状。他已说不出话来。这少年究竟还能支撑多久?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没了这团火圈的保护,所有的猛兽就会立刻像滔天浪潮,把他们一举吞没。没有一个人可以活得下去。 这里已是道观的最核心位置,旁边就是莲花池。 方展双掌再度平伸,红光再次大盛。他眼里似要喷出火来,眉心的剑痕突然闪耀金光。 李玄衣看着昔日那个阳光的书生少年,此时变成了这般骇人的模样,心底悲恸不已,哭道:“方展……” 尚可两手扶住方展的右手,眼里已经热泪盈眶。 可是没有办法,没人可以帮得上一点点忙。 莲花池旁,池水都在掩映着熊熊火光。 七十五章 枯竭 方展催动九盏心灯,双眼爆红,快要喷出火来。 眉心那道剑痕突起很高,他已在苦苦支撑。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 芽儿突然柔声的说道:“方展,芽儿陪着你,如果你真的枯竭而死,芽儿不会再找其他的身躯依托,芽儿就陪着你一起魂飞魄散。” 方展强行凝聚意识,说道:“不要,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我知道。” 芽儿说道:“你呢,你也有很多事要做,你娘还没找到。值得吗?” 方展道:“有些事,我得做。如果不做,就算将来找到了我娘,她也不会认我这个没出息的儿子。” 芽儿道:“如果不是芽儿带着你去拿回七心灯,你就不会这样做,也无从做起,是我害了你。” 方展苦笑一声:“总是你害了我,是啊,是你害了我。不然我现在可能已经做官了。可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知道你,就不会认识你这个两百斤的大胖子。那样,也很没趣。”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道:“其实我没有那么胖。” 方展道:“胖不胖的,也没那么重要了。芽儿,再去找一个好的身躯,去做你未做完的事。也算是方展真真正正的帮到了你,没有白认识你一场。” 芽儿道:“我说了,我不会去找,就不会再找。”芽儿想了想,又道:“方展,认识我,一定很无奈也很后悔吧?” 方展道:“不悔,真的不悔。你好好的,方展快……撑不住了。” 说完这句话,方展突然大吼一声。 下一刻。 天空风雷骤起,乌云一霎间盘踞,闪电狂击而下。 可此时所有人都在看着方展。 他的眼里在流血,耳际、嘴里、鼻孔都在往外流血,随着他的一声大吼,众人眼见着火光在逐渐微弱。 火圈外面是层层堆砌,无穷无尽的野兽,就在所有人准备接受这即将来临的恐怖现实的一刻。 天空中有神秘的声音响起。 像是来自远古的召唤。 那声音像是一种音波向四周荡漾。空旷悠远。无处不在。 覆盖苍生般的从上空散落下来。 这一刻,方展仰望天空,似乎笑了笑。 他已经很累,很累! 他已经把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做完。 虽然他并不知道结果究竟会怎样。 但属于他的责任已经完成。 是不得不完成。 因为他已经枯竭! 他的身躯在不自禁的摇晃。 他已经站不稳。 便在此时。 只见莲花池里面,缓缓绽出万道金光,霎时耀满苍穹。 随后,池面上隐隐晃动波纹,一朵金链缓缓升出水面。霞光溢彩,一缕清幽香气,绕满观内。同时,似有一道玄光,缓缓的四散开来。逐步向外扩散。 在此时,方展所催动的九盏心灯缓缓的,缓缓的熄灭。 随着李玄衣悲恸九天的一声嚎哭与尚可崩溃的一声大吼,方展仰身倒了下去。 方展在意识消散之前,最后听到芽儿对他柔声的说道:“海涯陪你!” 很多人在这一刻,似乎忘记了外面层层围堵的野兽。都在全神观注着方展脸上的表情。 李玄衣与尚可一人一面,扶住方展。苍松和云观台前后照应。他们把方展缓缓放倒在地上,李玄衣的泪水扑簌簌的掉在方展的脸上。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它们走了……它们走了。”声音里隐有悲声。 这时,所有人才缓缓转头,看向外面。 只见所有的猛兽突然转头,一只一只的缓缓离去。开始时,还走的很慢,到最后,一起如闪电般四散离去。过了一会儿,已经走的干干净净。 而与此同时,莲花池里面那朵升起的金链又缓缓沉下去,霞光消失。 有人到旁边再一看,莲花池丝毫没有变化,也分不出究竟是哪朵莲花升出水面。一切归于平静。 下一刻,苍松悲恸而又紧迫的说道:“快!把他抬到我的卧房!” 李玄衣与尚可一时没了主意,听苍松如此说,急忙把方展抬起。谢轻侯、孙伯当、辛野棠、符千钧四人脸色凝重,紧随在侧,似乎生怕对方展有一点点的震动,都小心翼翼的不断疏散前面围挡的众人。 就这样,一群人拥着方展,又生怕对他有所影响,都缓缓跟随在旁边。片刻后,来到苍松的卧房里面。 留下来的是尚可、李玄衣、云观台、苍松四人。由于房间的狭小,谢轻侯、孙伯当、辛野棠、符千钧等人全都立在门外,不时探头张望。 苍松拿起方展的手腕,探指搭脉,闭上眼睛,脸色异常凝重。所有人似乎在这一刻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点声响。 过了很久,苍松缓缓睁开双眼,脸色悲苦,摇了摇头。 李玄衣定定的看着苍松,一时竟不敢问下去。 尚可颤着声音问道:“怎……样?” 苍松红着眼睛,缓缓说道:“方施主油尽灯枯,贫道……”苍松说着,右手紧握成拳,显是悲伤之极。 李玄衣缓缓摇着头,突然笑了两声,眼泪刷刷流下来,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是吧……尚可。” 尚可定定的站在那里,像一座石像,没有说一句话,泪水泉涌而出。 李玄衣突然也拿起方展的手腕,二指搭脉,她静静的闭上眼睛,很久,很久。终于睁开双眼,怔怔的看着方展的脸。此时方展的脸色煞白,眉间那道剑痕已经消失。 李玄衣轻轻的用衣袖一点点的擦着方展脸上的血痕,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就这样缓缓的,一点点的,轻轻擦着。 门外站立的所有人知道了里面的结果,谢轻侯就地一坐。 孙伯当眼圈泛红。 符千钧缓缓的摇着头。 辛野棠长叹一声。 云观台一直站在床边,此时缓缓蹲下身子,也拿起方展的手腕,搭脉凝思。 过了一会儿,他猛然抬头,看着所有人,眼里露出异彩,说道:“方公子还有的救。” 苍松急忙拿起方展的另一只手腕,搭脉凝思,慢慢的,他的脸上也露出激动之色,狂点头道:“方施主心脏自我守护功能正在开始运转,他的脉象在逐步增强,他没事!他没事!”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 这句话说完,门外的所有人几乎欢声雷动,原本坐在地上的众人全都猛然站起,顿时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李玄衣再一次替方展把脉,她的表情在一点点变化。 先是一笑,继而流泪,最后嚎啕大哭。 尚可紧紧的搂着她的肩膀,一时间悲喜交加,怔怔的站在那里。 天空中,掩映在乌云里面的月亮,缓缓探出了头。 这一夜里,尚可与李玄衣寸步未离开方展身边。 他们一直在观察方展的一切。 及至发现方展的呼吸、脉象从原本的弱势缓缓增强。 悬在空中的心,方始渐渐落下。 第二日,艳阳高照时,方展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李玄衣哭肿的眼睛与尚可黑不溜秋的一张关切的脸。 方展有些懵懵的,看着二人,又闭上眼睛。过一会儿,再次睁开双眼,淡淡的一笑,说道:“没睡好?” 李玄衣一头扑到方展身上,再次大哭起来。 方展轻轻的拍着李玄衣的后背,笑着说道:“大黑骡子,你老婆这样,你不生气?” 尚可眼眶湿润,缓缓摇着头,说道:“这时候,亏你还能开玩笑。” 方展微微抬起头,说道:“喂喂喂,我可还没死,你再把我哭死了,我可不饶你。” 李玄衣直起身子,怔怔的看了看方展,突然一巴掌打过来,但只是轻轻的打在方展的脸颊上,说道:“我要是少了一个可以随时被我欺负的人,我才叫不饶你!” 方展笑着看看她,用手指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说道:“眼睛肿成这样,还有力气打人,咳,尚可呦,命太苦喽。” 苍松笑着走进来,再次给方展把脉,过了一会儿,说道:“方施主真乃神人,贫道真的看不透,也许是天助吧,也许这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可喜可贺。” 方展抬起身子,苍松忙道:“不忙起来,方施主还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不如就留在这里,等身体完全没有大碍了,贫道才会放心。” 方展一笑,说道:“道长多虑了,方展没事,好好的,还是精神抖擞,放心,我是真的躺不下去。”说着,直起身子,又道:“道长这里的斋饭可好,肚子里咕咕叫了。” 苍松捋须笑道:“有有有,方施主此番救了所有人,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方展摇了摇头,说道:“道长,如果我马上就要被一头猛虎咬死,恰好你经过,你会不会管?” 苍松点了点头,说道:“力所能及,焉敢推迟。” 方展笑道:“还是的呀,所以,无所谓功德无量,不做心不安,我也只是为我自己而已。” 苍松脸色崇敬,连连点头,说道:“施主海量汪涵,贫道心服口服。” 方展已经穿好了鞋子,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我说的是真话!” 苍松微笑点头:“贫道说的也是真话!” 方展微微一笑,然后就走了出去。 刚出门口,只见门外黑压压的跪满了人,方展大惊,忙道:“这是……” 只听所有人同时说道:“多谢方公子(施主)救命大恩!” 方展见里面很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包括谢轻侯等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跪下身去,说道:“不可不可!方展受之有愧,万万不可。” 众人急忙过来扶起方展。 辛野棠、孙伯当、符千钧、谢轻侯四人站在方展周围,都在微笑着看他。 苍松捻须笑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一时间,道观内一片感谢之声,耀满山间。 七十六 整合 方展此时站在莲花池边,由始至终没有见到云观台。问及苍松道长,苍松说:“云施主昨夜在知道你已无大碍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 方展心下有些失落,想想这次来此,也都是因为云观台。不禁叹了一声。 苍松笑了笑,说道:“施主此来,是为了跟踪云施主是吗?” 方展一低头:“有些困惑,也许他能知道。” 苍松没有再问,一会儿说道:“施主得到了掌灯古寺的七心灯,可谓千百年来的第一人。上苍照拂,本观也间接因此解困,施主日后必当誉满天下,造化世人。” 方展笑了笑,说道:“道长,不瞒你说,我真没想过那么多,可别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在我头上,压的慌。” 苍松捋须微笑:“施主快人快语,言语真挚,贫道佩服。” 方展歪着头,看了看他:“道长,不是吧,我只是随便说说,这有什么可佩服的。” 苍松转头看着他:“施主心中有什么就说什么,心胸坦荡,在这浮华尘世里面,尤其难能可贵。” 方展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莲花池:“道长,这里面你真的都已经翻遍了?” 苍松道:“贫道曾翻看过三次,每次都很彻底,现在贫道知道了。那不是我能找到的。该出现自然也就出现了,就像昨晚。” 方展想了想:“道长确定那是云老所放的?” 苍松点点头,说道:“自从云施主出现后,就开始陆续有野兽前来此处饮水,之前几百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方展问道:“昨夜的野兽究竟是什么原因?” 苍松想了想,说道:“贫道猜测,有两点。一是因为昨夜孙施主和符施主杀了一头虎怪,退了一只熊精,还震慑走了其余两只。也许是它们不服气,前来报复。二嘛,也许就是因为这莲花池,这些山精兽怪也许是来找寻什么东西,也许就是来找昨晚升起的那朵莲花。咳,都是贫道的猜测。也许两样都不是,也许两样都有些。” 方展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想了想,说道:“这莲花……真的很厉害。” 苍松看了看池水,说道:“莲花乃我道家圣物,也许道祖显圣也说不定。” 方展听得一头雾水,摇了摇头,转身看见谢轻侯、孙伯当、符千钧和辛野棠四人走过来。 四人对着方展同一施礼,谢轻侯说道:“方公子,谢轻侯欠你一条命。” 孙伯当看看其余三人,说道:“我们都一样。” 方展双手狂摆,说道:“没有没有,言重了。” 符千钧说道:“方公子日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辛野棠笑道:“浔阳道里,我能做主三分,日后浔阳道欠你三分力,辛野棠欠你一条命。” 方展摇头道:“各位断不敢如此,方展昨夜也只是为了自己日后心安才做。” 四人几番客套后,没有再说什么。一同结伴离开。 方展叫上尚可与李玄衣,也告别了苍松道长。 无尘、无心、无垢、无境四道送出道观很远,在方展几番劝说后,也都回去了。 三人回到绿苇渡时,已是中午,先到了船边看看。果然老于头坐在船头,兀自发呆。看到三人回来,忙站起说道:“我的老天,你们都去哪了,再不回来,我可就回去了。” 三人笑了笑,坐上船只,一通瞎掰,唬的老于头一愣一愣的。 随着老于头一声号子,船只继续沿江直下。 一切看似恢复到正轨上,但方展自己知道,他的心灯点不亮了。自从他醒来后,他曾私下尝试了几次,次次无果。最后一次失败后,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而已。 李玄衣的眼睛还没有恢复过来,红肿的让人心疼。可是这丫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不时过来跟方展打趣一番。这也让方展的愁绪得以舒缓一些。 时间一点点过去,尚可与李玄衣昨夜一整晚没合眼的看护方展,也都困得直打哈欠,一会儿,就各自靠在船帮睡着了。 方展看着二人睡得很香的样子,会心的一笑。然后,收起笑容,立刻在心里说道:“海涯!你在吗?” 过了很久,芽儿终于说道:“我是芽儿。我在。” 方展笑了笑:“海涯陪着你。这句话是谁说的?” 芽儿又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是芽儿。” 方展往船帮上一靠,看着江水,缓缓说道:“芽儿。” 芽儿忙道:“芽儿在。” 方展只是叫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芽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方展,你的心灯点不亮了,是吗?” 方展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点不亮就点不亮呗,还能怎样?” 芽儿道:“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方展一怔:“哪里不对?” 芽儿道:“说不清,好像是你身体里面的龙力三千正在和心灯逐步融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方展一呆:“那是怎样?是好是坏?” 芽儿道:“我也看不透,你有什么感觉吗?” 方展一歪头,说道:“没有,只是前几次在尝试唤出心灯时,觉得明明可以召唤出来,却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不通,仅此而已。” 芽儿想了想,说道:“如果真的是龙力三千和心灯在你体内相互整合,那将来你……” 方展听她犹豫起来,忙问:“将来会怎样?” 芽儿想了很久,缓缓说道:“心灯有可能会成为龙力三千的突破口。因为在此之前,你的龙力三千一直未被激发出来,似乎一直在与你相互整合。偏偏你之前从未研习武道,对于体内气机运转,可说完全不懂。就算后来懂了,龙力三千也会认为你驾驭不了这么大的力量。所以我猜,很有可能龙力三千已经产生自我意识,在你昨晚油尽灯枯时,龙力三千逐渐占领了心灯的位置,加以整合。一旦有一天龙力三千和心灯完全整合到一起,咳……不好说,我也不清楚。也许会是……” 方展只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会怎样?” 芽儿想了很久,说道:“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想可能会产生相当于龙力三千九倍大的力量。” 方展听得一凉,苦声道:“那我还能活吗?”发呆了一会儿,又道:“再说,为什么会是九倍?” 芽儿说道:“七心灯共九颗灯芯,如果整合的好,那就是九颗灯芯都具备龙力三千,刚好九倍。” 方展听得头懵,晃了晃头,喃喃道:“真要是那样的话,我还不炸的粉身碎骨,连肉渣都找不到?” 芽儿笑了笑,说道:“真要那样的话,何止你,只怕这大陆,都会炸没了。还谈什么你的肉渣。” 方展低着头,想了很久,缓缓说道:“糊涂龙呀糊涂龙,你到底是害我还是为我好呦。” 芽儿说道:“可是真要整合的好的话,还有另一个结果。” 方展忙问:“什么?” 芽儿道:“你可能也就具备了无人可以达到的境界,很可怕的境界。” 方展想了想:“那会怎样?” 芽儿道:“翻江倒海,摧山毁岳,一念所达,无往不利。” 方展只听得来回晃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芽儿道:“一切只是我的猜测,结果究竟会怎样,我说不准。” 方展没有再说什么。 老于头在后面又吼起了江调:“江上风光无限好呦,于老头是真寂寥,要问为何真寂寥呦,无人说话水潇潇。老伴儿家中酒备好呦,无人相伴多寂寥,老伴儿为何真寂寥呦,老头儿在外撑船跑!跑完了这一趟呦,回家去暖脚,就怕一脚踹下来,老头儿满地跑!哎呦呦!哎呦呦!满地跑!” 方展噗嗤一乐,无奈回头,看着老于头儿,喊道:“老爷子,这有人说话你嫌吵,没人说话你寂寥,要问方展怎么办呦,靠在船帮睡大觉!哎呦呦!哎呦呦!睡大觉!” 李玄衣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喊道:“吵死啦!吵死啦!” 尚可站起身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看了看方展,又看了看李玄衣,突然黑不溜秋的脸上坏坏的一笑,说道:“卖鱼?” 李玄衣立刻来了精神,站起来凑到方展身边,笑道:“怎样?你……身体怎样?” 老于头在后面笑着喊道:“我看行!我看行!” 方展看了看这个,看了看那个,又看了看后面那个,摇了摇头,站起身子,喊道:“卖鱼!” 七十七章 归来 江上行船,非止一日。一路上,就在方展三人打打闹闹的欢声笑语里面度过。老于头是吵了嫌烦,不吵又嫌孤单。三人最后对他的话早已置若罔闻。该吵吵,该闹闹,该气气,该笑笑。 途中在李玄衣与尚可的哀求下,方展又进入江中,捉了两次鱼。所以老于头分钱分的高兴,李玄衣收钱收的痛快。菜色也跟着直线猛窜。芽儿最多的话就是快吃快吃! 这样下来,一路无事,也离朔京的地界越来越近。终于在一个日光柔和的中午,老于头把船靠到了最后一个渡头。 三人上岸后,老于头很是不舍,他说:“连续半个月来,跟你们也都相处出了感情,临了要分开,还真有点舍不得。” 李玄衣笑着劝道:“老爷子,你这就可以回家暖脚了,是开心的事嘛。回去了多喝两盅,没事想想我们把你吵得呦。” 老于头眼睛一瞪,说道:“还逗我,回去了就是被踹的主儿,你以为我是开玩笑啊?” 方展微笑转头看了看尚可,尚可噘着嘴:“看我干嘛?” 方展笑着摇了摇头:“不干嘛,不干嘛。” 终于还是分开,老于头是真的一脸不舍。三人也都郑重的说了几句客套话。最后相互一番道别,各自离去。 方展是第二次踏入朔京的地界,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回想起半年前来此的种种过往。心里会有些酸楚。 按照上次来京的路线,他们会一路步行两天,才会抵达朔京城腹。朔京城方圆不下千里,也可算是都城中的翘楚了。 李玄衣一路上盘算着银两,经常会跟他们两个抱怨:“雇辆马车呗!银子很多的,应该够用了。” 方展摇头道:“我想走。” 尚可看了看李玄衣一张气鼓鼓的脸,也跟方展套近乎:“要不,雇一辆?” 方展定住,回身道:“我爹一个不通武道的人都能走,轮到你们两个大高手,就走不得了?” 二人相互瞪了一眼,不再说话。 方展在前面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回身笑道:“要不,比比谁快?” 这一下,二人立刻来了精神。于是三人站到同一平线上,随着李玄衣一声:“开始!” 三个人,三道疾风,一路如闪电过境,一瞬即过。 只是到了人多密集的地方,三人翻墙越脊,快的不可思议。后面经常会传来惊呼骇叹的声音。 这样一路比下去,很快到了傍晚,人也越来越密集。看到过往行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三人最后在街道中心,同时停了下来。相互看了看,同时大笑。惹得旁边看到他们比拼的人,纷纷驻足观看,指指点点。 方展问过旁边的路人,这里已是朔京城外郊区。如果要步行进城的话,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距离武试还有三天的时间,三人也就悠闲下来,走走逛逛,顺带找晚上可以入住的客栈。 云起客栈。 三人来到门前,左右看了看。左斜对角是一栋三层楼宇,檐下悬黑底金边儿,龙飞凤舞写着“观星楼”三个大字的牌匾。右首斜对角也是一栋三层楼,上面正有浓妆淡抹的姑娘站在二层三层的栏杆处,挥舞手里的香帕,招揽客人,挂有“添香院”三字的金字牌匾。 他们所处的云起客栈与这两间同样都是三层,且建筑一看就是时日不久,最多就是两三年的时间。 街道正对面是一处气象森严的府邸。门前两尊身高过丈,怒目雄视的石狮分左右而立。府门紧闭,远远看去,门前檐下牌匾上刻有“易王府”三字。 方展三人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云起客栈,方展笑道:“此地倒是热闹。酒楼、青楼、客栈三角而立,就这里吧。” 尚可黑不溜秋的脸转过来,看了看方展,说道:“也只能这里了,别的地方咱们玄衣看不上。” 方展看着李玄衣,笑道:“李大千金可满意?” 李玄衣微微一笑:“进!” 客栈里面一楼大厅,摆满了桌椅,正有很多人在饮酒用餐。 三人最后坐在中间位置,不一会儿,饭菜端上来。本身三人一番疾奔比拼,都有些饿了,不管其他,痛痛快快的吃起来。 此时外面天色朦胧,夜幕降临,三人很快吃完。掌柜的走过来结账。方展偶一回头,只见门外街道正对面的府邸门前,缓缓停下了一辆四架马车。那马车车身包裹均是时下量产的昂贵丝绸,轿顶红尼覆盖,居中竖起金色圆球,中突亮银尖。四外镶金嵌宝,闪耀玄霓光色。处处显现着一派奢华威严的气势。 方展三人还从未见过如此耀目的马车,不禁都多看了几眼。 此时马车的轿帘缓缓拉开,自里面轻盈的走下一名女子,一身红绸,一举一动,温柔到极致。 李玄衣立刻道:“这不是那红罗吗?” 方展与尚可对视了一眼,没有说什么。继续看下去。 红罗下车后,走到马车的另一端,从这面看过去,可以见到另有一人在她过去后,也已下了马车,因视线受阻,但三人想来定是那易星北。 掌柜的站在旁边,似乎忘记了盘点桌上菜饭的费用,也在定定的看着外面。 方展不禁笑着问道:“掌柜的,这易王府怎会关着门,不知这是哪一位王爷的府邸?” 掌柜的微微晃着头说道:“这是瀚海王易匡临出京前,在这郊外修建的府邸,府邸里面有一只巨大的金龟,摆放在进门处。” 方展一怔,问道:“府门里放一只巨大的金龟?” 掌柜的笑了笑,说道:“瀚海王辅佐先皇南征北战,将四分五裂的高唐穷多年之力,逐步统一。不曾想在先皇驾崩前昔,颁下一道旨意,令他戍守北疆,非召不得入京。瀚海王原本一直身居京城,这样南人北调,他自是心怀不满,在府邸放一只金龟,乃是归来之意。多年来,府门紧闭,里面除了一些做打扫的奴役,再无旁人,想不到今天竟来了贵客。” 方展三人相互看了看,心底同时知道了那易星北也姓易,想来不是这瀚海王的公子,也必是至亲之人。难怪那日看到的那些持弓弩的人见到他后,会如此驯服。 方展三人虽很少行走天下,但在高唐国来说,瀚海王易匡的名声,怕是没人不知道。 如今的高唐国一统天下,但在很久以前,却一直都是诸侯国各占一隅。包括方展现在所居住的衍州,也是原来的大衍王朝。加上江台王朝,大魏王朝,大黎王朝,西举国五国,都在武凌皇帝的百万铁蹄下灭亡。当然那都是在方展还未出生前的事了。 后来在一统天下后的几年后,发生了那次堪称毁灭的地震,促使武凌皇帝结盟远在幻海南部的幻海王朝,以幻海王朝的冶炼技术和连岛凝山技术,固定在高唐境内九千八百根通天铁柱,却在完成幻海边上最后一根的时候,海上卷起滔天巨浪,埋葬了幻海王朝三十万将士和幻海王朝国君。 此后,易匡轻而易举的接手了幻海王朝。而他瀚海王的封号也是从那以后得来。 武凌皇帝在驾崩前昔,颁旨天下,令瀚海王戍守北疆,非召不得回京。想想,一代功高震主的戎马藩王得到这样的下场,不禁会令人唏嘘。置金龟于府内,归来之意,也就让人觉得有些凄凉。 方展看着外面,不禁假意又问道:“那这瀚海王非召不得回京,却不知来的是什么人?” 掌柜的看着外面,缓缓说道:“三年前,瀚海王几度请旨,要求皇上让他的四子来京参加武试,说是为了满足儿子的一个小小心愿。三天后就是武试了,想来这一定是瀚海王的第四子,世子易星北殿下。不过这只有一辆马车,定是怕引起诸多麻烦,要不然凭他显贵的身份,定是净水泼街,鸣锣开道,万千簇拥的景象。” 掌柜的一番话,正和方展三人心里所想不谋而合。不禁都相互看了看。 尚可说道:“这世子殿下出身显赫,却一身惊人的修为,比那些个纨绔子弟可要强上千百倍。” 掌柜的笑了笑,说道:“瀚海王三子一女,具是不世的杰出人物。长子易东出,次子易西来,三女易南州。不论哪一个,都是可以独挑一片江山的人物。这四子易星北年龄最小,想来定是因为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太过杰出,才会有来参加武试的愿望,想以此来给自己打出一片名声,证明自己吧。” 方展心下一惊,易南州,易南州……怎会如此熟悉,哪里听过?他低着头,又想了一会儿,是了,是那日在护城河边上骑着一只金凤的女子,那个柔媚到骨头里的女子。 芽儿突然一笑,说道:“想人家了?” 方展一呆,怼道:“是啊!我想死她了,碍你什么事?” 芽儿道:“口是心非!” 方展不再理他,想了想,说道:“掌柜的怎会对他家的事如此清楚?” 掌柜的笑了笑:“我这客栈就在他府邸的对面,常年来此投住的都是一些天南海北的人,听也听的多啦。” 此时外面马车已缓缓驶离,街道上听着马车轧在路面传来轱辘辘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旷和孤寂。 马车驶离后,站在那里三个人。一个是那一袭红衣的红罗,一个是一身绿衫的另一名女子,暮色有些深重,看不清脸面。另一个就是那白的,俊的,冷的,傲的,像月光的易星北。 那红罗正要上前敲门,就在此时,有千百道破空之声,呼啸而起,直奔三人而去! 七十八章酒谈 七十八章酒谈 方展三人在劲风突起的那一刻,同时站起。 芽儿的声音立刻响起:“急什么!坐下来看好戏。” 方展一怔。 就在这时,易王府门前天空上,闪电一晃,落下四人。 挥剑!舞刀!抡棍!抖枪! 四人围在易星北三人身周,悍然形成一团气墙。团团裹住三人。 远处破空而至的飞矢在到达这团气墙跟前时,同时悬停空中。随着一人大喝一声。密如飞蝗的流矢同时掉落。 瞬间落在地上满满的一圈箭矢。 易星北此时缓缓转身,还是那么冷,那么傲,那么白,那么俊。 他毫无表情的,静静的看着远处。脸上连动都没动一下。 看了一会儿,他缓缓回身。就在回身的那一霎,看到了站在客栈门外的方展三人,微微一怔,继而眼里露出难得的一丝温存。 然后他就缓步走了过来。其余的人紧随其后。 方展此时还在观察四周。这突起瞬间的一场不见人的攻击,就这样毫无后续的戛然而止。 易星北已走到三人面前。 尚可一笑,说道:“看来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易星北一张冰封的脸逐渐融化,他眼里有一缕外人很难察觉的火热,缓缓说道:“三位,好巧。” 李玄衣轻轻一笑:“我们是来参加武试的,想不到住的客栈竟然就是你家对面。是好巧。” 易星北很随意的看了一眼李玄衣,似乎微微一怔,说道:“你们也是来参加武试?” 方展抱肩笑道:“你也是?” 易星北缓缓点了点头,似乎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三位不介意,可以到我府上去喝杯酒。” 红罗在他后面小声说道:“公子,我们才刚到,要不先收拾一下?” 易星北没有回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尚可忙道:“好啊!” 方展歪着头,看了看他:“好什么好,我们才刚吃完,你喝得下?” 尚可笑道:“喝酒嘛,又不是吃饭。喝得下,喝得下。” 易星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一会儿我叫人来请三位。”说完,缓缓回身。走了回去。 方展看着易星北的背影,又看了看尚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我是真佩服你这头骡子,没心没肺!” 尚可一呆:“怎么了?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 方展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李玄衣眨了眨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气鼓鼓的说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二人都没理她,转身回去。 李玄衣一跺脚,跟在后面,兀自嘟嘟囔囔。 过了没多久,只见那站在易星北身后一身绿衫的女子,笑盈盈的走进来,深深道了个万福,说道:“公子请三位过去。” 方展三人跟在女子后面,在临近大门时,易星北早已站在门外等候,迎上两步,微微一笑,说道:“毕竟这里常年无家人居住,有些清冷,还请三位不要见外。” 三人抬手客套了一番,便跟随后面,走进大门。 门里迎面就是一座震撼人心的巨型石龟卧在那里。头部正对着大门。双眼嵌着红色宝石,流光溢彩。显得格外逼真。 三人不禁停下,看了一会儿。 易星北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候。 过了一会儿,易星北缓缓说道:“这是家父的主意,我们一家原本住在京城,后来搬去北疆,置一头石龟放在这里,是取了谐音归来之意。” 方展三人此前听那客栈掌柜的已经说到过,倒不觉得意外。 再向后面去,建筑气象森严,巍峨严峻,但庭院深深,萧索孤寂的意味很是浓重。 大厅里面,酒席已备好。 四人落座。红罗和那绿衫女子陪侍旁边,给几人分别把酒斟满。另外有四人悬剑,挎刀,携棍,背枪远远立在外围。 方展左右看了看,笑道:“这四位可不简单哪。” 易星北轻轻说道:“四个家奴,剑颠,刀狂,棍疯,枪魔,此次陪我一同进京。红罗你们知道了,穿绿衣的是绿绮,是我另一个婢女。” 绿绮听到易星北提到她,再次向几人微微躬身。那四个却当是没听见,站在那里巍巍昆仑一般,没有丝毫表情。 酒宴进行的很顺利,易星北虽然不是很健谈,但毕竟身为主人,难免的客套敬酒,似乎对尚可尤为敬重,想来是因为那次的交手,互生惺惺相惜之感。 尚可对他也很是不见外,这样反倒令易星北逐渐话语多了些。 席间方展问道:“不知刚才那些箭是什么人所发,你也不调查一下?” 易星北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家父多年征战,想要杀我们一家人的,这天下间不知有多少,懒得去查。” 易星北犹豫了一下,又道:“我在这京城地界,没有亲人和朋友,难得遇上三位,也算是缘分不浅。” 尚可看着他说道:“你身为世子殿下,为何还要参加武试?” 易星北勉强的轻轻一笑:“为自己。” 尚可点了点头:“也许武试比试环节我们会遇到,如果遇到的话,我会尽全力。” 易星北看着他,很郑重的说道:“我也会。”他说话的声音一直很轻,有些冷。 方展还在想着遇刺的事,不禁再次问道:“那些放暗箭的人应该不会就此罢休,你不应该准备一下?” 易星北看了看方展,淡淡的一笑,说道:“我这一路下来,不知遇到了多少次像这样的暗杀行动。真的像是羊入狼群,这些狼都以为我是他们嘴里的肉了。习惯了。”说着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 方展三人相互看了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易星北缓缓抬头,看向远处观星楼露出的第三层楼的一角,夜里灯光摇曳,有点诡异,有点肃杀之气。 他抬手一指,说道:“你们看,那里是观星楼,那里是添香院,那里是你们投住的云起客栈,这三家原本这街面上可一直都没有。三年前,自从知道了皇上应允我来参加武试后,这三家日夜赶工,拔地而起,为了什么?” 方展心底有些不愿意去相信,但他很清楚易星北没有开玩笑,说道:“为你。”想了想,又道:“保护还是另有所图?” 易星北身子向后面微微靠了靠,苦笑一声,说道:“我爹是瀚海王,多年前被迫离开京城,去往那苦寒之地的雪灵国边境,镇守北疆。多年前家父征战四方,铁蹄下不知有多少亡魂。那些亡国遗臣们,会有很多不甘心。他们知道我回来参加武试,会有行动在所难免。况且,这里是京城的地界,我若死在这里,会有什么后果?” 方展微一寻思,缓缓抬头,说道:“如果你死在京城,后果不堪设想。却正是那些亡国遗臣们,最想看到的。” 易星北定定的看着方展,说道:“方兄好见解,一语中的。”说完,巡视一周,冷冷一笑,又道:“三位,我们现在在此安然喝酒,却不知外面暗流汹涌,不知有多少人正在谋划,不知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这里,三位来此后悔吗?” 尚可看了看李玄衣,又看了看方展,说道:“嘿,你害怕吗?” 方展笑着摇头:“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好歹我们也曾在一起喝过两次酒,既然知道了有人会对你不利,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 易星北看了看李玄衣,说道:“玄衣姑娘怕吗?” 李玄衣眨了眨眼,却在看着尚可,问道:“大黑骡子,你怕吗?” 尚可似乎想了想,说道:“我在想,要怎样采取主动,而不是在这里等着人家杀上来。” 易星北还是在看着李玄衣,又问道:“那玄衣姑娘怕吗?” 李玄衣笑道:“那你得问他们两个。” 易星北不明所以,看了看方展,又看了看尚可。 方展笑道:“我告诉你一件事,小时候我们村里有只半大牛犊,不服管教,糟蹋庄稼,旁边的人都怕被牛犊撞到,不敢上前。这位李玄衣李大千金愣是抓住了牛尾,生拉硬扯,追跑了二里路,把那头牛犊累瘫了,那时候,她才九岁。你说她怕不怕?” 易星北向后一靠,看了看李玄衣,可能是在脑补着眼前少女抓住牛尾在后面生拉硬扯的画面。脸上一抹忍俊不禁的笑容,一闪即没。 李玄衣瞪着方展,负气道:“好的怎就记不住,这事就你老提,没完没了,多少遍啦?” 方展嘴一撇,看向别处。尚可闷头偷笑。 李玄衣习惯性的一人一巴掌,谁也没躲过去。 易星北看了看三人,缓缓说道:“三位不必担心,有些人希望我死,可有些人不希望我死或是害怕我死,所以这外面现在一定很热闹,我倒是乐得看场戏。” 方展想了想,定定的看着易星北:“皇上不会让你死在京城的地界上,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易星北看着方展,点了点头,说道:“方兄洞若观火,可谓奇才!” 方展倒是没有在意他说的这句话。 三人看着易星北,不知为什么,觉得他的身影有些孤寂,有些落寞,有些伤感。 外面月色正好。只是深秋的月色里,有些肃杀之气。 这在几人的酒局里面,平添了一抹神秘。让人分外觉得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七十九章观星 方展三人离开了易王府。 快要临近客栈时,尚可突然停住,在后面说道:“你们觉不觉得我们该做点什么?” 方展和李玄衣回身看着他。 尚可抱肩说道:“我拿易星北当朋友看,你们呢?” 方展看了看李玄衣,然后走到尚可身前,说道:“你选一家。” 尚可立刻一笑:“我选观星楼。” 李玄衣道:“我选观星楼,所以你没的跟我争。” 方展摇了摇头:“我选客栈,所以你没的跟我争。” 尚可瞪大了眼睛:“你们不会让我去妓院吧?” 李玄衣看了看方展,说道:“好像他是最合适的,是吧。” 方展抱肩笑道:“我看也是。” 尚可低下了头:“拿钱!” 这下反倒是李玄衣瞪大了眼睛:“你要钱干嘛?” “去妓院不拿钱,等着挨揍啊。” 李玄衣取出一锭很小的银子,拿手掂了掂:“呐,就这些!” “好,喝茶应该够了吧。”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分开。 方展回了客栈,李玄衣去了观星楼,尚可直奔青楼而去。 …… 李玄衣单独一人来到观星楼,左右看了看,微笑自语道:“楼上的风景一定很好看!”说完,双腿一弹,纵身而起,在二楼栏杆处一点,直接飞上三楼。 她站在三楼栏杆处,临风而立,抬眼看去,天空中繁星闪烁,月辉如银,洋洋洒洒裹在身周。 “姑娘,这三楼不允许外人上来,不知姑娘来此何事?” 李玄衣轻轻转身,看着对面站着的几个人。 微微一笑,说道:“我来看风景,这里高,夜间的风景一定很好看。” 为首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双手拢在袖中,微微一笑,说道:“这里是观星楼,很多人都知道这里的三楼不对外,所以你是第一个登上三楼的客人。不介意的话,到里间喝杯茶可好?” 李玄衣想了想,说道:“我还是觉得这里好,我是来看风景的,不是来喝茶的。” 李玄衣缓缓回身,看向易王府方向,说道:“这里看易王府看得很清楚嘛。” 老者一怔,笑了笑,说道:“这里高,临近的地方看的都很清楚。” 李玄衣没有回身,兀自看着远方,说道:“你们要杀易星北?” 这句话说完,她明显能感觉到后面有些骚动。 李玄衣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我是好心,想劝你们一句,回去吧。” 老者终于说话:“姑娘说笑了,不知姑娘是何人。” 李玄衣还是没有回身,说道:“我算是易星北的朋友吧,最起码我朋友拿易星北当朋友。所以我应该也算。” 她缓缓转身,看了面前几人一眼,说道:“外面现在很热闹,不知有多少股势力正在暗中筹谋,你们但凡有所行动,就会变成了漩涡里面的蚂蚁,只会给卷的无影无踪。听我一句,回去吧。” 老者定定的看着她,眼睛微微眯起,说道:“姑娘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包括你观星楼在内,加上云起客栈、添香院都是在知道易星北会进京参加武试以后,突然盖起,以为经过三年的时间,就会掩人耳目,但你们的目的早已被人看穿,早些离去,最起码也能保住性命。” 老者一笑,说道:“盖一栋楼很不容易。” “一个人活到现在的年龄,更不容易。” “很多人的性命都不容易,可是就那么都没了,到哪说理去?” “死了的,已经过去,活着的,最起码还要活下去不是吗?” “倘若家人亲戚都死了,只剩下自己在这世上,也很没趣。” “就算要给他们报仇,也该找到正主儿不是?” “好比你要登山,也要先从山脚登起不是?” “登山和杀人不一样。” “山顶太高,如果爬不上去,总该想点别的法子,不能就此放弃不是。” “登山和杀人不一样。” “很多时候,道理是相同的。” “他还是个孩子,可能比我还要小上一些。” “我们的孩子也死了很多,怎么没人来可怜一下?” “人总会死,死了的,再说也没用了,可活着的,总该想办法避免再次发生惨剧不是?” “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懂。” “年龄是小,但有些道理还是懂的。就好比你们现在出去了,街道上只会再多上几具尸体,有意义吗?” “很多事情总该试一试,不试怎会知道结果。” “那也要力量均衡,不然的话,就是傻,就是鲁莽。” 老者看着月亮,叹了一声,说道:“这世上傻的人很多,有多少人明知道结果是怎样,还是会去做,为什么?” 李玄衣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因为很多事情你不做的话,心里就像有那么几条蛇要钻出来,逼着你必须去做,不做,生不如死!” 李玄衣叹了一声:“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让你们去做。” “二十多年前,如果也有人对他们说这些话,不知道他们会怎样选择?会放弃?还是会继续杀戮?” “时过境迁,二十年都过去了,何必还要纠结?” “倘若有人把姑娘的家人一股脑的通通杀光,不知姑娘还能说出这些话吗?” “所以,我是来劝你们,而不是来揭发。” “多谢姑娘的好心,我们会领情,但我们还是会做。” 李玄衣看了看老者,抬手一指,说道:“我的两个朋友现在正去往云起客栈和添香院,他们同样不会让这件事发生。所以,我不管你们是一起的,还是各自为政,放手吧。” “那也得姑娘和你的两个朋友有这个本事才行。” 李玄衣笑了笑:“看来话是劝不动的。” “单凭姑娘的几句话,就让我们这些身负血海深仇的老人家放弃,姑娘不觉得太过儿戏了吗?” 李玄衣看了看易王府方向,缓缓说道:“你们要是能过了我这关,我自然也就管不了。” 老者说道:“我们这些人,今夜死了也好,活着也罢,都没什么区别,心死了,躯体活着毫无意义。” 李玄衣听得心底一寒,回身看了看,只见面前已经站了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个脸色悲愤。 李玄衣叹了一声:“何苦呢?” 老者一笑:“倘若能让他死在京城,就会挑起瀚海王和那位皇帝之间的矛盾,我们这些人想要报仇,谈何容易,如果我们能直接杀了瀚海王,那又何必出此下策。” 李玄衣道:“你们能想到的,你以为瀚海王和皇上就想不到吗?” 老者苦笑一声:“姑娘,你是好心也好,是他们的帮手也罢,今夜没人能阻止得了,只可惜姑娘这般年轻,今夜就要丧命于此,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玄衣笑了笑:“这样自信?” 老者望向天空:“我们筹谋三年,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李玄衣摇了摇头:“看来,我怎样说都没用了。” 老者道:“姑娘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吧,如果我们这些人留不下你,那也是天道不公,认了。” 李玄衣很矛盾,很纠结。 可能从出生到现在,这是最让她纠结的一次。 眼前的人该死吗?不该死! 易星北该死吗?不该死! 为什么两伙不该死的人,被命运当中那条无聊的绳索牵在一起,非得分出个你死我活。 她有些想不通。 她现在很想方展,也许方展在的话,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可是,她没有。 所以她站在栏杆处,看着面前的人,看着他们一个个拔出长剑,手按刀柄。 看着他们的双眼里射出毒蛇。 但她知道,这些人,不该死! 她转身看向添香院。 她看到了尚可已经站在楼顶。 她此刻很想这头大黑骡子,也许大黑骡子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她知道身后的人在一点点靠近。 她伸手入怀,取出金簪。 抛向空中,说道:“留九逐一淬金簪,潜龙俯首化飞剑!” 八十章 添香 黑不溜秋的尚可直接进了添香院。 他刚一进去,就被团团浓重的脂粉气息熏得够呛。 然后就被几个浓妆淡抹的像是姑娘又像是老娘儿们的人围住。 “呦……客官,你可来啦,可想死我了!” “公子不常来吧?可有认识的姑娘?” “你看,这客官可真结实,杜鹃,这个适合你呦!保准让你喊上半宿。” “公子害羞喽,别害羞嘛!到这里来就是寻开心,我们都懂。” …… “我……我是……来喝茶的!你们……你们松开,快松开!” 尚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间满脸通红,双手无处安放,被几个人生拉硬扯,出手不是,留手不是,简直窘迫不堪。 “呦,喝茶有什么好,清汤寡水的,有更好的,公子尝尝呗!” “公子跟我走!我是第一个迎你的,你是我的!” “谁说第一个迎就是谁的,还懂规矩不?那得看公子中意谁,是吧?” …… “松开!快松开!” “方展!李玄衣!被你们两个害惨啦!” 随即尚可大喊一声:“让开!” 这一声有如敲响了千年的陈钟,音波荡漾开去。 几名围在他身边的女子被震得双耳轰鸣,脑子里一片空白,微一回神,立刻远远的躲开了。 尚可看了一圈,见所有人都在惊恐的看着他,立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说道:“抱歉!抱歉!跟你们说了,我只是来喝茶的。得罪了!得罪了!” 二楼栏杆处此时立着一名女子,不施脂粉,清亮的脸色有些凉,有些寒。 她低头看着尚可,轻声说道:“喝茶的客人,请到二楼来。” 尚可抬眼看着她,倒觉得这名女子好歹正常些,说道:“我要到三楼!方便不?” 女子似乎一怔,本要转过的身子,定在那里,深深的看了一眼尚可:“方便!客官请!” 尚可抬手道谢,顺着楼梯直上二楼。 女子在他身前,走的不急不缓,快到三楼的楼梯拐角处,女子停在那里,转过身,问道:“客官要到三楼做什么?” 尚可想了想:“就是想看看。” “不看行不行?” 尚可看着那女子,突然觉得女子的眼睛里似乎酝酿风云之色,他暗自一怔,想了想,说道:“来都来了,我还是想到三楼看看。” 女子再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客官执意如此,便请跟我来。” 说完,女子走上楼梯。 尚可觉得离得太近有失礼仪,便远远的跟在后面。 女子终于走上三楼,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回身,看着尚可,说道:“客官请!” 尚可顺着楼梯缓步向上。 离到三楼只剩下最后的三阶。 尚可在这一刻,似乎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自进了添香院,其实一直在暗中提防,但这种不对劲是他从所未遇,像是气流在暗自酝酿,像是时间都有些古古怪怪的。 对! 时间! 眼前还有三阶,尚可再踏上一阶,这种古怪像是梦境里面的潮水,纷纷涌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处在梦境中。 他回身。 身后是一片黑暗! 楼梯不在了! 楼下喧闹的宾客和那些满身脂粉气的女子也一股脑的消失了! 尚可再次回身。 通往三楼的楼梯已经消失! 他脚下是一片沙滩!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尚可心底一惊,右手紧紧成拳,骨节之间传来咯崩咯崩的脆响。 然后他就走向眼前的大海! 方展可能永远都猜想不到他眼里的那个大黑骡子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 尚可在瞬间的镇定,足以惊骇世人! 这是真真正正的尚可! 他缓步走向那浩瀚的海洋,海浪冲上鞋子,打湿了裤脚和鞋子,他不管不顾,还是向前走着。 天海尽头,是正要落下的夕阳。 海中央似乎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一道震撼无比的水柱突然冲天卷起。 瞬间连接天海! 尚可看着那道势如龙卷的水柱,在这一刻,他突然喝道:“棍来!” 只见在夕阳与海面之间,一根黑色铁棍闪电射出。 直奔他的方向而来! 一瞬即到! 尚可回身之即,单手伸出,已经握在手里。 然后他看着手里的黑色铁棍,笑了笑,说道:“老朋友,好久不见!” 说完,看了看远处正在咆哮的水柱,缓缓说道:“这样的阵法,并不多见,既然被我见到了,怎么着,也要破他一破!” 下一刻,尚可抡起铁棍,冲天而起,向着那道水柱飞去。 这样的比例,尚可就好像是天海之间一个毫不起眼的黑点。 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冲到水柱的面前时,水柱突然变成一个布满刀锋牙齿的巨口。 尚可抡起铁棍,口里喝道:“破!” 一棍砸下去! 天海之间都在震颤! 这是尚可的一棍! 水柱所形成的巨口,在这一棍砸下之后,轰隆隆一阵响声传来,水柱四散落下。 紧接着,天海之间,突然形成无数道水柱,同时咆哮卷起。 尚可手里握着棍,身子已经落到海面上。 他的双脚就这样踩在海平面上,看着眼前浩瀚而又惊悚的世界。 他巡视一周,点了点头,说道:“有点功力!” 下一刻,执铁棍的右手一甩。 铁棍自他手里如一阵龙卷风般卷出,他口里喝道:“连破!” 铁棍飞了出去! 那铁棍盘旋在海面上,已经旋转成一道看不清的黑色旋风。 黑旋风! 这股旋风所过之处,所有的水柱在一刻间溃败散落。 铁棍在海面盘旋一周后,回到尚可身前。 尚可接在手里。看着已经回复平静的海平面,他说道:“如果不想死,立刻收了阵法,否则,休怪我无情!” 缓缓又说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海面还在眼前! 似乎在犹豫。 尚可说道:“别怪我!” 他将铁棍抛向空中。 只见铁棍锈渍斑驳的表面层层脱落,在瞬间绽出金光,金光盘旋在海面上,尚可张开嘴,正要说出下面的话。 海面在这一刻瞬间消失。 尚可的耳畔又听到了楼下的喧闹声音。 他回身看了看,楼下的景象恢复。 再回身,他已经站到三楼。 同时,他的铁棍消失。 三楼的阴暗角落里,刚才那名女子蜷缩在那里,双眼恐怖的看着眼前的尚可,她问:“你是什么人?” 尚可笑了笑:“我叫尚可!” “你的铁棍呢?” 尚可又笑了笑:“铁棍就是我,我就是铁棍!” 女子眼里惊诧和不信:“你不是人?” 尚可又笑了笑:“怎么说话呢,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女子摇了摇头:“我没遇到过可以破了阵法的人!” 尚可抱肩:“现在你遇到了。” 女子道:“你不是普通人!” 尚可道:“普通不普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除了李玄衣,我没败过!” 女子缓缓抬头:“李玄衣又是谁?” 尚可有些害羞:“嗯,是我老婆!” 说完,尚可迈步走到三楼外面的栏杆处,向着观星楼的方向看了看。 夜色里,这时也正是李玄衣在看向他之时! 八十一章 云起 云起客栈的掌柜,此时正在无奈的看着坐在柜台旁边的方展。 他觉得眼前像是书生的年轻人很讨厌!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在跟他说着一些让他天旋地转,毫不沾边的琐碎事情。 “掌柜的家里都有什么人呀?” “我?我家离得远,一个人在外面讨生活,顾不上。” “呦!那家里一定很惦念吧?” “咳,谈不上惦念不惦念,习惯了。” “这楼盖得时间也不长呀,掌柜的出来最多也就两三年吧?” “以前不在这里,后来这里有了客栈,我才搬过来。” “三楼有客房吗?” “三楼?三楼不对外,没有客房。” “为什么,这么好的地方,不对外,生意一定少好多。” “嗯……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你是掌柜,你怎会不知道?” “客官,我知道您很闲,可是我很忙。” “喔,你忙你忙,那我到三楼看看。” “这个……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建楼时就已定下的规矩。” “你们要杀易星北?” 掌柜的立刻一怔。继而一笑:“客官说笑了。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我现在怀疑你们要杀他。” “客官,您要是真的闲的无聊,我可以请你喝杯酒,但是这样的玩笑真的开不得!” “如果你们动手,会死的一个不剩,或者,被他们抓去了,一番折磨,问出你们还有哪些个同党,只有这两种结果,绝不会有第三种!” 掌柜的原本正在记账,此时停下来,定定的看着方展:“客官,不如我破个例,请你去趟三楼可好?” 方展一笑:“好!” 掌柜的走出柜台,弯腰伸手:“请!” 方展当先走了上去,到了二楼一拐,顺着楼梯直奔三楼。 掌柜的紧紧跟在后面。 方展很顺利就到了三楼。掌柜的在前面引路,走到一条长廊尽头,掌柜的在一间房门前停下,弯腰伸手:“请进!” 方展一笑:“好!” 房门打开,方展独自走了进去,掌柜的在方展进去后,缓缓关上房门,人已走了出去。 方展根本就没在意,他仔细打量着房间。 中间一张长方形桌子,两边各摆放四张椅子。左右两面墙壁各有一扇门。 方展坐到其中一把椅子上,手臂靠在桌上,左看看右看看,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是好心,不想见到无谓的杀戮,如果你们还不愿现身的话,那我来找你们。” 他边说边站起,走到一扇门前,轻轻推开。 房门打开,山风怒卷,咆哮而至。 下面是无尽的深渊,一眼看不到底。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 方展站在门前,一呆,笑了笑,说道:“这可就有点意思了。” 下一刻,只见在下面的深渊里面,一条诡异恐怖的长着一双巨翅的蟒蛇,缓缓盘旋而上。 蟒蛇的两只眼睛很小,但那里有着吞噬一切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瘆光。 蟒蛇越来越近,身躯在后面蜿蜒蠕动,到最后,蟒蛇的高度超过方展所在的位置,身子盘成一团,低头俯视着方展,头微微摆动,双翅振起,吐出长信,闪电一般向着方展扑来。 嘭的一声,方展关上房门。 一切恢复如常,他还在房间里。 他想了想,走到另一扇门前,说道:“这里不知道有什么?” 房门打开,一团足以焚身的热浪扑来。 门外是一片火海,远处是一片正在肆意燃烧的森林。森林里面树木从树根到树梢,都已全部燃烧。 突然大地震颤,只见在森林里面,一个比树木还高壮的巨人手拿一柄巨大无比的开山斧,巨人的浑身上下,像是正在流动的岩浆,双眼里面是无尽深邃的熔岩。 巨人正在向着方展的方向走来,每一步迈出,都会引起一场震颤。 随着巨人的逐步临近,方展只觉得自己跟他相比真的是好比柴犬遇到大象。 他再次嘭的一声关上房门。摇了摇头:“咳,玩大了。” 还有一扇门,是他进来那一扇。 方展站到门前,不知道这扇门后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推门! 门外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没有房盖,满天星斗。 屋子里面有两个老人,对面而坐。中间一根蓝色光柱,直通夜空。看不见尽头。 两个老人在说话。 “你若上的去,我输一两,我若上去,你输十两。” “为什么我输十两,你才输一两?” “因为我比你年纪大。” “年纪大了不起?” “当然!” “当然个屁,不公平!” “那你说怎么办?” “都是十两,不然就算了。” “好!” “那你先?” “凭什么我先?” “你提出来当然是你先。” “好!我先。” 年纪稍长者此时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方展,一笑:“不急,你看有客人到了,不如我们三个一起。” 方展微笑着走进去,抱肩说道:“两位好兴致。” 稍年轻些的老者笑道:“年轻人,你上的去吗?” 方展看了看那条蓝色光柱,说道:“两位如果能上去,我也可以!”说完,笑了笑,又道:“不过你们先!”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年长者说道:“我先!” 于是他就顺着那条光柱爬了上去。 光柱原本虚幻飘渺,怎么看都不是实体,但老人就这样爬树一般,一点点越来越高。 下面的老人看了一眼方展,说道:“该我了,下来可就轮到你了。” 老人说完便跟前者一样,顺着光柱爬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越来越高,向着遥远深邃的夜空爬上去。 方展看着两人身影越来越渺小,站在原地,说道:“什么古怪。”然后他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光柱。 那条光柱突然化成一片蓝色液体一般,逐步顺着他的手掌蔓延扩散,入手,及臂,到肩,继而散布全身。 方展全身荡漾着一层蓝光。 两个老人已经不见。 芽儿道:“这是幻像!但会逐步侵蚀你的心灵,不可入脑,我还在呢。” 方展道:“我知道。”这一刻,方展意念陡升,强行召唤七心灯剑的轮回。无果! 接下来,方展逐步尝试召唤乘蛟、指南州、大披风、不惘、三叹。不无例外,每一次都是在感觉到临近门槛的那一刻,便停滞不前。 还剩最后一把,临渊。 八十二章 唤剑 如果非要给方展这七把剑排个顺序的话,那么这临渊绝对是第一把无疑。 方展微微闭上双眼,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身体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知道那是体外的蓝光。 方展自那次的枯竭之后,自己暗自无数次召唤七盏心灯,次次无果。自得到七心灯后,他就从来都没有真真正正的专心修炼那剑谱上面所载的剑法,所以虽然那次在道观召唤出了心灯,却始终未曾化剑。 在这一刻,方展把全部的意念集中到左肩头上的临渊。 芽儿突然道:“有突破,试想一下对应临渊的剑谱!” 方展脑海里面临渊的剑谱在这一刻,全然飘过,每一招每一式像是一幅幅画卷展现在他面前。 然后他以其中的第一式君临天下,尝试融合在左肩里面的临渊剑上。他心无旁骛,此刻根本就不去管什么外面的蓝光,对于他而言,如能召唤出一把剑来,那就相当于七把剑在他身体里会逐步起死回生。 现在遇到了不知该如何御敌的情况下,再次集中了全部精力,他感觉到脑子里似有无数道火光在一同激发,他尝试把那些火光全部集中到左肩。 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左肩头似乎一把剑在缓缓探出身体,露出剑尖。 芽儿已经不敢再说一句话,她生怕打扰到方展一分一毫。 方展还在闭着眼睛,他不会看到,其实现在他的左肩真的有一把剑已经露出半个剑身。 下一刻,方展仰天大叫一声,双目暴睁,就听苍的一声,一剑冲出肩头,如同出鞘一般,发出声响。 他的身体在这一刻成了剑鞘。 临渊已出! 那是一把已经隐匿了上千年的剑,在这一刻,被方展唤出。 临渊一出,方展见屋内在一霎间银光暴起,同时他身上的蓝光在逐步消失,逐渐退出身体,方展意念集中,以一式龙跃于渊将临渊剑逼上苍穹。 只见临渊剑直奔夜空而去! 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绚丽无比的银光,与此同时,屋子里所有的一切,在逐步消散。就听两声惨叫响起,方展再看,他已经身处在刚刚的屋子里面。 两个老人捂住心口,蜷伏在那两扇门前。 方展意念一收,临渊剑缓缓飘荡在屋子空中,方展笑了笑,在心里说道:“我的剑,终于出来了!” 芽儿似乎比方展还要兴奋,大声说道:“成了!有第一把,就会有第二把,方展,你成了!” 方展此时根本没心思去理会那两个老人,定定的看着从自己身体里面被召唤出的临渊剑,意念一动,临渊剑悬停在自己面前,他笑着说道:“终于等到你!临渊,你好!” 那剑悬停在他面前,剑尖摆动了两下,似乎是在对主人的回应。 两个老人捂着心口,一脸惊怖的看着方展,年长者说道:“这是什么剑,怎么可以破了虚境阵法?” 方展看了看老人:“我的剑,临渊!” 他走到老人身前,说道:“我想看看这扇门后面还有什么?” 他不等老人回答,径自推门。 门外是楼台,原本所有的一切已经消失。他走到栏杆处,临渊一直贴行他身边,然后他看了看夜空,真正的夜空。 夜空还是那么美,美得让人着迷。群星在闪烁,月亮在偷笑。 方展伸手一指夜空,说道:“临渊,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本事!去!” 说完,意念所致,只见临渊剑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直向夜空飞去。 临渊如一挂银河直冲九天,在夜空里闪耀着银色的流星飞舞。 方展意念所达,临渊便会跟随他的意念随之舞动。 一柄剑在夜空里上下翻飞,划出一道道银色光晕。 芽儿不禁赞叹:“好美!” 方展心下在想,不知这剑究竟能达到多远的距离。 他凝神聚识,看向月光,口里喝道:“去!” 只见临渊剑直奔月光而去。 可以见到在月亮的圆圆的光晕里面,一柄剑如一颗银色流星,划出一道笔直的星芒,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芽儿忙道:“太远了,你会操控不到!” 方展摇了摇头,说道:“不急,我想看看我究竟可以操控到多远。” 那道银色星芒已经不见踪影。 方展闭上眼睛,神出物外,意念跟随,他已找到了临渊。 此时临渊早已突破云层之外,方展兀自还不放弃,他意念跟随着临渊剑,临渊则与他的意念达成一致,神魂与剑完整融合到一起。 后面的两个老人眼见着这一幕发生在眼前,不禁张大了嘴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方展紧闭双眼,鬓边已有汗水渗出。 两个老人不知道,芽儿也不知道,其实现在方展的意识与临渊剑相辅相成,就好比有人驾驭着长着双翅的天马,肆意遨游在万里之外。 此刻,他就是临渊剑,临渊剑就是他自己。 芽儿已经不敢再说一句话,他知道方展现在的意识和那把剑已经远远超出了她能够想像的范围。 临渊剑此刻就好比被禁锢了多年一样,突然这一天禁锢解除,得以释放,千百年来所淤积的剑气得以一朝挥泄,与方展的神识已经毫无芥蒂的整合到一起。 一人!一剑! 周围已经是一片无尽浩瀚的宇宙,月光也早已不见。 剑破苍穹十万里! 方展已经有些疲乏,他缓缓收回临渊剑,他不知道这样下去,究竟还能掌控多久。 意念所致,临渊剑一瞬即回。 悬停在方展面前。方展缓缓睁开双眼,轻轻擦了一下鬓边的汗水,笑了笑:“不错!” 他稍稍修整,再次闭上双眼,这一次,他想试试临渊剑如果是在他所居住的这片世界上究竟可以飞出多远,飞到哪里? 再次驱动神识,带动临渊,临渊剑调转剑身,嗖的一声,贴行于上空,不再升高,也不再落下少许。就这样荡出一道凌厉又绚烂的银色剑芒,倏忽间,已经远远离开方展身体所在的范围。 在经过一片灯火通明的闹市时,有一铸剑师手里拿着刚刚打铸好的精钢长剑,他在看着剑身,不停赞叹:“好剑!好剑!” 这句话说完,他发现手里的剑突然颤抖起来,越颤越严重。 他的手已经快要掌控不住,双手紧握剑柄,两眼紧紧盯着剑身。剑身在不停抖动。 他大惊! 下一刻,手里的剑如成了精怪,突然弹跳而起,完全脱离他的掌控。直奔天空飞去。 铸剑师看着向上飞去的剑身,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然后他就见到了这一生都不敢相信的事情。 只见天空中一把银色长剑如一颗流星贴行于铸剑铺的上空,一闪而过。 银色长剑的后面跟随不知道有多少把剑,而他刚刚铸好的那把剑飞上空中后,立刻加入到后面那一道道,一片片的群剑当中。 所有的剑,被那把银色长剑引领,划出一片剑啸的轰鸣。 就这样飞行于上空,势如千军万马过境。 闹市里面有很多配剑的剑客,在那片群剑经过之时,腰身上所佩戴的长剑,在一霎间纷纷出鞘,直奔天空而去。继而立刻加入到群剑当中。 临渊离开闹市,划过群山,飞过江河,后面尾随而来的剑越来越多,如一场浩瀚的流星雨划过天空。 飞过浔阳道上空时,浔阳道千百剑士的配剑在一瞬间出鞘,纷纷飞上天空,立刻尾随而去。 方展不会知道,这一夜,给所有看过这一景象和配剑离身的人带来多么大的震撼。 而这一幕,后来就成了天剑召唤万剑的传说。 没人知道,那只是一个此刻站在云起客栈三楼栏杆处的一个少年所为。 在经过幻海上空时,方展意念所至,暗自说道:“弃剑!” 临渊剑后面尾随的密密麻麻的所有长剑,在这一刻,纷纷掉入幻海之中。 然后,方展意念一收,临渊一刻即回。 他满意了。 很满意! 看着悬停在面前的临渊,笑了笑,说道:“很好!” “收!” 临渊剑缓缓隐入自己左肩。 方展站在栏杆处,看了看观星楼,他目力远超凡人,确定李玄衣已经出动了那把金剑。又看了看添香院,见到尚可也正站在三楼。 他回身,看了看还在张着大嘴的两个老人,说道:“易星北刻意引领我们来此,到底为何?说!” 八十三章 杀北 八十三章杀北 两个老人瞬间一怔,年长者深深的长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方展笑了笑:“他可以瞒得过我那憨厚的两个朋友,却逃不过我的眼睛,之所以我会一步步跟随他的指引走过来,只是因为我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把戏,他到底想对我们三人怎样。你们还有一次机会,生或死,自己决定!” 两个老人在这一刻,对视一眼,突然推开另一扇门,纵身跳了出去。 方展立刻来到门边,只见门外是一片虚幻飘渺,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是另一个空间,荡漾着蓝色光晕,里面根本看不出有任何东西,只是一片虚空。 两个老人跳进虚空后,瞬间隐没。 方展知道,这是两个老人所布的另一个阵法。 他回到刚才的栏杆处,只见观星楼上面,耀满金光。 李玄衣站在栏杆顶处,衣袂飘舞,身周金光舞动,极是好看。 尚可凭栏远望,正在定定的注视着李玄衣。 方展知道,有尚可在,没人动的了李玄衣,于是他看向易王府。 易王府很平静。 像一潭无风的秋水,像高天上的星空。 立于这闹市当中,显得格外突兀。 原本就应该宾客云集,鼎盛热火的易王府,平添一丝诡异和格格不入。 方展不禁叹了一声。 俗世繁华,功臣时易,世间万事万物,没有恒久之说。 他仰望星空。想了想,对着芽儿说道:“芽儿,你说这易星北到底什么目的?” 芽儿想了想:“我猜测,他可能在怀疑你们有什么目的。” 方展点了点头:“自从那次客栈相见,他就在怀疑。到了这里,他想确认。” 芽儿道:“应该是这样。” 方展叹了一声:“进京一次,就早已布好了局。他说这三家是针对他,但这三家其实是他们自己人。” 芽儿道:“你是何时看出的?” 方展道:“堂堂世子殿下,又怎会轻易的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你看他像是那种会轻易吐露心声的人吗?” 芽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进京一次,胆战心惊,哼,他们也知道这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了他们。” 方展看向李玄衣的方向,李玄衣已经不见。 再看向尚可,尚可也已经消失。 他微微一惊,便在此时,整栋楼开始晃动起来。 方展立刻再次看向观星楼和添香院,只见那两栋楼也同时开始剧烈晃动。 这不是地震! 只是这三栋楼在晃动。 下一刻,三栋楼突然拔地而起,同时飞向空中。 方展身在楼上,随着身体失去重心,左右倾斜,他脚踏栏杆,飞身而起,向着易王府方向掠去。 他在空中不忘回身看去,只见在观星楼和添香院同时飞出二人,尚可与李玄衣。 三栋楼这一飞起,楼上不停往下掉落各种杂物和惊慌失措的人们。 但这三栋楼速度丝毫不减,齐向着易王府飞去。 方展一呆:“难道我错了?” 是什么人可以拔得起三栋楼? 眼见着离易王府越来越近,便在这时,只听得无数声凄厉嘶吼响起。响的地动山摇! 是大象! 远远看见街道的两端,同时奔出无数头大象。 这些大象齐奔易王府而来。 而与此同时,天空突然落下二人。一个身躯堪比褚遂离的巨汉直奔象群而去,另一人飘然落到易王府门前,仰头看着天空如山而至的三栋楼。 那人似乎点了点头,下一刻,只见他自腰间抽出一条黑色软鞭,鞭身突然暴长,然后挥鞭! 长鞭立刻兜在一栋楼的腰身,一卷一收,鞭身绷直拉紧,同时两脚猛地一踏,两足深入地下一尺有余。 他以一人之力,生拉硬扯,将那栋楼的方向改变,继而撞向另一栋楼。就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两栋楼已经撞到一起,木屑翻飞,尘烟四起,随后同时一顿,继而一起坠落。 那人长鞭一收,划出一道圆弧,再次缠住了最后的一栋楼,缠住楼身之后,大喝一声,猛地下压,那栋楼被他直接拉下地面,再次轰的一声巨响,便如失去张力的船帆一样,层层垮掉。再不复楼的模样。 另一个冲向象群的巨汉,闪电般来到即将碰头的两队象群中间,只见他双手平伸,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他的嘴唇越动越快,闭上双眼,下一刻,仰头看天,大喝一声,两只手掌荡出一片肉眼很难察觉的光波,向两面的象群荡去。 空气里嗡的一声,便如有人敲响了千年的巨大铜锣。 象群在听到声音的同时,突然停住。 然后那人双手负在背后,走到象群近前,抬手摸了摸排在最前面的大象的鼻子,嘴里不知又在说些什么。 他说了一会儿,然后停下,看着那头象,点了点头,笑了笑。那头象就这样缓缓转身,然后慢悠悠的带领着象群离开。 那人再次回身,同样对着另外一对象群最前面的那头象说了些什么,那头象转身,引领象群慢慢回去。 而在此时,三栋楼的后方,站着几个人。 方展此时与尚可和李玄衣已经聚到一起,躲在角落里,同时看向三栋楼后面的几个人。 方展三人不禁同时对视一眼,那几个人中有两人他们认识。 孙伯当和符千钧! 二人站在最前头,后面跟随百余人。傲然站在已经溃散的三栋楼后面。 使鞭人此时却在看着驱散群象的巨汉,笑了笑,说道:“象王不愧是象王,这样都可以!” 那被称为象王的巨汉也笑了笑:“晁仙虎不愧是晁仙虎,三栋楼被你一条虎尾鞭摆平,我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可炫耀的。” 说完,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孙伯当和符千钧等几人,使鞭的晁仙虎面无表情,说道:“江台遗臣孙伯当,好!” 孙伯当背负双手:“想不到竟然出动了晁仙虎,看来元彻对这世子殿下的安危真的是天大的重视了。” 晁仙虎笑了笑:“皇上素来对瀚海王重视,天下尽知,孙兄又怎会料不到?” 孙伯当道:“如此说来,今日的杀北行动怕是进行不下去了。” “孙兄自认为能过得了我这一关吗?” 孙伯当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过不了!” 晁仙虎点了点头:“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皇上只要求保住世子殿下即可,不如孙兄就回去,晁某不送!” 孙伯当看了看旁边的符千钧,符千钧却没有看他,而是上前一步,说道:“高唐国主的两大扶手之一晁仙虎?” 晁仙虎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缓缓说道:“阁下是……” 符千钧点了点头,说道:“在下不属高唐,乃是外界人士,但久闻晁公乃是古往今来,上天入地的第一能人,在下也算多年修武,很想借此机会看看自己的斤两,不知晁公肯不肯赏脸?” 晁仙虎还未说话,一旁的象王笑了笑,说道:“如果要比拼,那也得按照顺序来,晁仙虎又岂是随便出手的。你能过了我这关,再与晁公比试如何?” 符千钧看了看象王,说道:“阁下是哪一位?” 晁仙虎笑了笑,说道:“他是一头象!不过他是象王!” 符千钧怔了怔,没听过,再次看向象王,说道:“也好,为了能跟晁公过上几手,便请象王赐教!” 孙伯当却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不可!” 符千钧一愣,看着孙伯当。 孙伯当再次摇了摇头,说道:“符兄自认为和孙某孰强孰弱?” 符千钧想都没想,说道:“难分高下。” 孙伯当道:“你我与他们不在一个级别,今日之事,日后从长计议,有山必有柴。不可莽撞!” 符千钧知道孙伯当没有开玩笑,他露出询问的目光。 孙伯当却看向晁仙虎,双手一拱,说道:“不知陆斜行可曾来此?” 晁仙虎脸色不悦,说道:“孙兄认为我出场镇不住?” 孙伯当笑了笑,说道:“元彻左右,陆晁双行,天下间再有本事的武修也难望其项背。今日是我失策了,就此告辞!” 孙伯当很清楚,从晁仙虎对象王的态度看来,这象王就算不及他晁仙虎,但最起码也在接近的范畴。可是他和符千钧,跟晁仙虎相比,那就是溪流堪比大海,土丘堪比高山。他很确定! 多年前,江台遗臣曾经策划了一次行动,暗中截杀前往幻海竹山寻访白苍雪的高唐国君元彻。 那一次,仅只出动了他晁仙虎一人,就把比肩孙伯当的十五名江台遗臣击得溃不成军。死伤遍野。 孙伯当此次原本想借这次的杀北计划,挑起瀚海王与元彻的猜疑矛盾,可这如意算盘早已被人看得通通透透。 晁仙虎与陆斜行二人,均是一人可抵十万军的实力,但凡出现一人,就会扭转一切局势。孙伯当很清楚,也很相信。 所以,他不会再去做无谓的牺牲,他看了看旁边的符千钧,又看了看身后的几人,说道:“退!” 八十四章 又到护城河 八十四章又到护城河 易王府里面依旧很平静。 孙伯当已经带着众人离去。 晁仙虎看了看易王府的大门,似乎微微摇了摇头:“象兄,你觉得那三人该如何处置?” 象王想了想:“那就交给星北殿下自己处理如何?” 易王府的大门此时缓缓打开,走出白的像一片雪的易星北。 后面红罗和绿绮紧随,剑颠、刀狂、棍疯、枪魔遥遥立定。 晁仙虎和象王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来到近前,微一躬身:“参见世子殿下。” 易星北双手抬起,恭敬的说道:“二位免礼。” 晁仙虎道:“世子殿下无恙,我二人告辞。” 易星北郑重的说道:“二位费心。” 晁仙虎与象王离开后,易星北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三位,易某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方展三人看了半天热闹,此时对望一眼,缓步走出角落,来到易星北跟前。 方展抱肩说道:“你得赔钱!” 易星北一怔:“方兄何意?” 方展道:“我们住的客栈因为你毁了,你不赔钱?” 易星北难得的笑了笑:“三位不介意我对你们的猜疑?” 方展笑了笑:“你也说是猜疑了,解开就好喽。” 尚可却明显很不是滋味,没有说话。 李玄衣看了看他,上前一步,说道:“你枉费我们一片好心,难得尚可主动要求去给你探路。” 易星北郑重的走到尚可身前,深施一礼,说道:“易某此次进京,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看着我,与三位两次相遇,很难不让我有所猜疑,是易某的错,还请尚兄原谅!” 易星北这几句话说的诚恳无比,且在说完后,抬头郑重的看着尚可,眼里露出难得的迫切渴望。 尚可想了想,又看了看李玄衣。 李玄衣说道:“看我干嘛?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和方展只是不忍拒绝,你自己看着办。” 李玄衣最是了解尚可,知道尚可一旦认准了的事或认准了的人,很难更改。她早已猜到结果。 果然尚可笑了笑:“算了,也不怪你……好像也不怪我们,对吧?” 王府里面,酒席再次支起。 在易星北的挽留下,方展三人决定在此借宿一晚。 席间尚可不禁问道:“两个地方我都不明白,看得我糊里糊涂的。” 易星北很诚恳的看着尚可:“尚兄请说。” 尚可道:“三栋楼是被谁拔起的,别告诉我是那孙伯当二人。还有,大象来此做什么?京城里怎会有这么多大象?” 易星北笑了笑:“今晚露在表面的人,不到三层。之所以那些人没有出现,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晁仙虎!至于大象……” 易星北此时不经意的看了看院落里面的石龟,却没有说话。 三人顺着他的目光,不禁同时看向石龟。 易星北想了想:“他们准备的很充分,可以说势在必得。但万万没想到皇上会出动了晁仙虎,这头老虎,可惹不起!” 对于晁仙虎和象王二人,方展三人可都是亲眼所见,那象王虽说很是神秘,但可以归于他可能懂的与象交流,懂的大象的语言也说不定。 但晁仙虎一人一鞭,将三栋楼摧枯拉朽的全部毁掉,却是三人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 尚可又道:“拔起三栋楼可远比他晁仙虎的借力打力还要猛的多!” 易星北笑了笑:“这三栋楼都是白松所构,虽然气势看着吓人,但论起实际重量,不如平常的一栋楼来的更重。我刚才说了,他们隐藏起来的人数要多得多,那三栋楼并非一人或十几人所为,但却真真切切被晁仙虎一人摧毁,这也是他们没敢出现的原因。” 尚可还是不懂:“如何拔起?” 易星北抬手一指:“三位请看。” 只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乃是易王府的后方,那里有座高塔。因王府建筑视线所挡,此时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边缘。 易星北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塔里面安装的有滑轮,楼下再有人托起,上托下撑,最后就变成了三栋楼被拔起的假象。” 易星北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有一点我没有隐瞒三位,那就是这三栋楼真的不是我们所建,只是在他们建楼的时候,就被我们的人注意并确定他们的目的了。所以,我们也顺水推舟,借力打力,在楼里面逐步渗透进我们的人。不巧的是,刚好我来的路上,与三位相遇,且三位绝不普通,加上这次的相遇,咳,是易某心窄了。” 尚可欲言又止,看了看石龟。 易星北也看了看外面的石龟,没有说话。 尚可见他表情,也没有再问。 这一夜,几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过中夜。 易星北早已安排下人整理好三间房。 三人左右也没有其他去处,便在此住下。 第二天一早,三人起身后,易星北早已着人准备好早餐,具是荤素搭配,清雅而不失尊重,菜色精致,别出心裁,看着就让人欲罢不能。三人也不客气,便在此用了早饭。 早饭过后,方展看了看尚可与李玄衣,三人对视一眼,起身辞别易星北。 临行时,易星北送至府门外,深施一礼:“也许我们会在武试上见到,到时再聚。” 三人拱手道别。 …… 提名客栈。 方展已经是第二次来此,钱掌柜远远的看见方展,先是一愣,继而立刻满脸堆着笑容,走到身前:“方公子,我说什么来着,看来我老钱的预感还真是准。” 方展转头看了看尚可和李玄衣,轻声说道:“上次文试,我们就住在这里,与钱掌柜已经熟悉了。” 回身说道:“钱掌柜,还是那么精神,还是那么和蔼可亲。” 钱掌柜眨了眨眼:“方公子,你可变了很多,这……壮了很多,黑了很多,这次来是……” 方展抱肩笑道:“参加武试。” 钱掌柜张大了嘴吧:“方公子真会说笑,你是个文人,怎么参加武试?” 方展道:“我想试试。” 钱掌柜见方展的神态表情不是在开玩笑,顿时收起笑容:“方公子,当真?” “当真!” 钱掌柜缓缓摇了摇头:“老天,一年半,你都经历了什么?” 方展走过去,伸手搭在钱掌柜肩上:“两间客房,挨在一起。” 钱掌柜笑道:“好嘞,我给准备最好的。” 方展道:“可别太贵了。” 钱掌柜点了点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我请!我老钱是真想交交你这个朋友。” 方展一番客套,最后三人只付了半价。 钱掌柜对方展极为殷勤,自然也对尚可与李玄衣高看一眼。 傍晚的时候,方展独自一人去了护城河边,他特意交代了尚可与李玄衣二人,只说自己想静静。 二人见他脸色不对,没有再问什么。 方展来到状元池,顺阶而下,到了河边。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河水,河水极为平静。山壮厚重的城墙就在对面。 天空群星争奇斗艳,与月争辉。 芽儿有些凄苦的说道:“方展,你心里不好受,芽儿陪你说说话好吗?” 方展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芽儿,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静静。” 芽儿沉默。 方展往后面石阶上一靠,看着面前的城墙,上次来京的种种过往,一幕一幕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年半的时间,他从一个文弱书生变成如今体内七剑共存,白皙的脸庞变得有些黑,壮实了太多。 这于他来说,不亚于一次重生。 如今回到一切事发的源头,还是那条河,还是面前的城墙,还是那个他。 可是他自己知道,现在坐在护城河边的他,在心境上已经变了太多太多。 来京参加武试真的是他真实的想法吗? 不是! 方展从没想过通过武试去拿回什么尊严,文试丢失的东西,永远也拿不回来,究竟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方平不知道,芽儿也不知道。 方展所想的只有一条。 既然你们都是为了我好,都是在尽力的帮助我,可是所有的一切,我通通蒙在鼓里,幻海岸边那位仙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给他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那句话是:“想解惑,就接受!” 方展一步一步接受着所有人给他安排好或是早已铺好的路,他的目的只有一个,真相! 母亲的真相!芽儿的真相!那四家邻居的真相! 八十五章 面君 八十五章面君 护城河边的方展静静的坐在那里,脑子有些乱。所有他现在掌握的信息,在脑海里盘旋交错,但他自己知道,离真相还会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没有人可以真正触摸到方展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方平不能,芽儿更不能。 过了很久。 有人背负双手站在石阶顶端,抬头仰望星空。 身长健硕,气势浩瀚。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烦扰,都与他无关。 方展知道身后有人,他没有理会,还是看着河水。 那人说话了。 “皇上神机妙算,猜出你定会回到这里,我是来请你的!” 这声音方展永远都不会忘记,殿试之后,宣布他人生命运的声音,像是惊雷,像是宣判,像是终结! 他回身,看了看陆斜行,站起说道:“陆公公好。” 陆斜行低头看了看他:“你现在很不同。” 方展勉强一笑:“哪里不同?” 陆斜行抬头看天,缓缓说道:“你拿到了七心灯?” 方展没有感到意外,对于这个一人可抵十万军的陆斜行,从他嘴里面说出什么,方展都不会感到意外。 “陆公公是专门来找我的?” “皇上已经等你很久了,所以你的面子恐怕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了。” 方展没有再问,他看了看城墙,只见城墙顶端站立的还有一人。 晁仙虎! 当今天子最引以为傲的两大镇国高手居然同时出现,难道只是为了他方展,方展反倒有些受宠若惊。 晁仙虎向这边看了看,然后立在城头,平静的像一潭秋水。 陆斜行说道:“方公子,请!” 方展没有想过拒绝,他缓缓走上石阶,石阶上头远处停着一辆马车,简简单单,没有宫廷应有的奢华。 陆斜行弯腰伸手,又说了一声:“请!” 方展礼貌的拱了拱手,也毫不客气的来到马车旁,陆斜行伸手轻轻掀起轿帘,方展还是毫不客气的坐上马车。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拒绝和不拒绝的问题。 陆斜行和晁仙虎同时出面“请人”,只怕目前为止,方展是第一个。 芽儿像是失终了。没有说一句话。 陆斜行驾辕,方展坐在当中,晁仙虎见到方展已经上了马车,身子一晃,消失不见。 一路上方展没有说一句话,陆斜行安心驾着马车,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马蹄声不急不缓,车轮轧在青石板路面上传出轱辘轱辘的声音,两旁没有听到人声嘈杂,越走越僻静。 方展也没有看外面,此时,他的心竟然异常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陆斜行掀开轿帘,微微躬身。 “方公子请下车,皇上在等你。” 方展没有感到意外,这一切,在他脑子里面不知转过多少次。 迎面是一栋古朴陈旧的宅院,远处是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刚刚好可以通行一辆马车,两旁是茂密却不杂乱的竹林。 夜间的雾气沉重,更加显得小路上神秘而幽静。 这在朔京城腹里面来说,绝对是闹中取静,远离俗世纷扰的绝佳之地。 晁仙虎站在门旁,看了一眼方展,微微躬身。 大门一不壮观,二不奢华,简简单单两只灯笼挂在两侧。 方展缓缓下车,不急不躁,对着陆斜行和晁仙虎抱拳还礼。 大门缓缓打开,晁仙虎躬身抬手,方展径直进入。 门里面还是很简单,院落地上都是青石板铺就,几只大水缸分别摆在院落,里面是正在盛放的莲花。 晁仙虎在前,陆斜行在后,二人引着方展一步步走进房门。 大厅并不大,但书香气息极浓,几案上一只老气横秋的香炉里面缓缓升出袅袅白烟,味道不浓不淡,微微香气绕满屋子。 左右两侧都是书柜,上面陈列整齐,规规矩矩的摆放很多书籍。 正对面一人宽衣锦袍,负手站在那里,背对着方展。 晁仙虎和陆斜行引着方展进屋之后,二人躬身退在一旁。 方展知道,面前站着的看似普通的锦袍人,就是当今天子元彻。 方展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缓缓跪下身子。 “草民方展叩见皇上!” 锦袍人缓缓转身,四方脸,面上三缕清须很顺,很脱俗。眼神很难让人看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古井不波,潜藏万物,处惊雷而不变,千山崩而不忧。 此人正是纵横九万里,天地间仅此一人的高唐国君——元彻。 他定定的看着方展,看了很长时间。 “起来吧。” “草民不敢!” “为何?” “草民明知皇上派人前去寻找草民,却迟迟未到,方展有罪!” 元彻点了点头:“你是有罪,不过,朕不打算追究,朕等得起。” 方展还是跪在那里,元彻缓缓说道:“你先起来,朕有话问你。” 方展犹豫了一下,慢慢站起。 元彻郑重的看了看方展的脸,点了点头,说道:“你真的不知道你写了什么?” 方展摇了摇头:“草民不知。” 元彻转过身去:“你可知道朕找你来为何?” 方展躬身道:“草民不知。” 元彻再次点了点头,转过头看着他,说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方展不知如何回答,定定的站在那里。 元彻道:“你这次进京真的是为了参加武试?” 方展想了想,说道:“是。” 元彻缓缓侧身,看了看陆斜行,又看了看晁仙虎,说道:“朕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方展一怔,微微抬头看着元彻。 元彻笑了笑,有些苦涩,说道:“这件事有人指定由你去办,而朕也觉得你去办最为合适。” 方展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 元彻给陆斜行使了个眼色,只听陆斜行说道:“你们出来吧。” 话音落,只见里间房屋走出五人。 三男,两女。 五人出来后纷纷跪在元彻身前,元彻轻轻说道:“都起来吧。” 陆斜行缓缓来到方展身前,看着纷纷站起的五人,对方展说道:“皇上对方公子可说照顾周全,知道方公子必将放不下武试,所以提前把你请来,交代好一些事情,如果你贸然去参加武试,泄露了身份,这件事可能就没那么好办。还有七天就是武试的最后一关,你可以在最后一刻出现在武试教场,至于你无论能达到什么程度,皇上将来都会赏你一场天大的功名,前提是,你要帮皇上办好这件事。” 方展静静的听完,脸色如无风静潭,他知道自己正在离真相越来越近。 陆斜行看了看他,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五人,他们是帮你去完成这件事的。也就是你将来的臂膀。” 陆斜行说着,从左首第一人开始介绍,那人是一个跟褚遂离身材不相上下的铁塔一般的人物,这人方展见过。 象王! 陆斜行缓缓说道:“象王,来自高唐国西南边境,自小在象群中长大,单臂达五千斤,双臂破万斤。通象语,能召唤万象齐至。” 象王站到方展身前深施一礼,说道:“象王见过公子。” 方展忙抱拳还礼。 陆斜行接着介绍第二人。 第二人比象王略矮一些,但精壮的像一块千锤百炼的精钢,浑身上下透射出肉眼都能看出的力量。 “不过三刀霍赤!一刀可开山,两刀可分海,三刀开天门!凡世间万物,没有三刀解决不了的事情。” 不过三刀霍赤走到方展身前,同样深施一礼:“霍赤见过公子。” 方展还礼。 “九指神龙肖如白,双手九指,每一指可释放出一条神龙,得天独厚,无人可以启及,也没人知道真要放出那九条龙来,会是怎样的结果。” 陆斜行说到这里,定定的看了一眼肖如白,笑了笑:“其实我也很想见识一下。” 第三人肖如白身子细长,不见得健硕,却白的一塌糊涂,是那种比雪还白的白。双眉长的也离谱,斜入鬓角,有若龙须。 此时走到方展身前,躬身施礼:“肖如白见过公子。” 方展对这人印象极深,是他在殿试完成后,脑子里偶有清醒,在昌元殿外见到的那人,当时那人听到方展的名字时,身子动了一动。 方展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缓缓回礼。 “三钗和知了,分别照顾你的起居饮食,此后是你的贴身婢女。” 两名女子缓缓走到方展身前,同时施礼:“见过公子。” 这两名女子一般的出尘绝色,却又完全不同。 三钗头上呈扇面形状分别插着三根金钗,发式跟眼下高唐国普通女子的发式有很大区别,头发偏向一边,有些高,但却有种说不出的美。她虽挂着笑容,但明显有些冰冷的神韵。 另一个知了,就明显开朗的太多,与三钗形成了悬殊的南北反差,小巧精致的脸庞上面那张红润欲滴的小嘴儿,似乎放进一颗樱桃都有些费劲。这张嘴实在是太小了。 方展急忙回礼,突然间心里不知为什么,隐隐一痛,是那种很心酸的隐痛。 他怔怔的看了看三钗和知了,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八十六章 未来臂膀 陆斜行一一介绍完五人,然后说道:“还有七天就会武试,所以这七天时间,你们就住在这里,相互了解一下。” 元彻看了看方展,说道:“朕给你这次参加武试的机会,朕可以等。” 方展躬身道:“不知皇上要草民去办什么事?” 元彻笑了笑:“不急,等你参加完武试后,朕自会告诉你。” 方展不敢再问,他也没有费心去猜,这一条条别人给他安排好的路,他若不走,就永远不可能接近真相。 “只是,我还有两个朋友同来,我突然消失,草民怕……” 陆斜行道:“放心,我会安排人去通知他们,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在这里安心住下来,和这五人加深了解,会对你们以后的行动有很大的帮助。” 晁仙虎此时说道:“他们一直隐匿在皇宫,外界对他们可说一无所知,是办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元彻看了看三钗,温和的说道:“能办到吗?” 三钗躬身道:“奴婢会尽力。” 元彻点了点头:“朕相信你的能力。” 三钗跪下说道:“谢皇上信任。奴婢定当竭尽所能,不会让人看出一点点破绽。” 方展听得糊里糊涂的,看了看陆斜行,陆斜行笑道:“你参加武试,不能以真面目出现,否则会打乱全盘计划。放心,三钗姑娘有的是办法,可以让你不会被任何人看出。” 元彻定定的看了一眼方展:“你若真的夺魁,朕将来会恢复你的名位,包括你文试,朕也可以安排你独自考一次,你觉得如何?” 方展急忙跪下,叩头说道:“多谢皇上。” 元彻点了点头,说道:“一切便由陆斜行和晁仙虎二人与你们联络,这几天你们好好的在一起相处,将来如能完成任务回来,朕答应你们,每人一场功名,绝不会少。” 几人不禁同时跪下,同呼万岁,千恩万谢了一番。 元彻走了。 简简单单的,由陆斜行和晁仙虎陪同,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 方展回身看了一眼面前的五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知了的嘴最小,但话最多,说道:“皇上走了,就剩下我们,你说我们该怎么相处,该怎么了解呀?” 这话一出口,几人相互看了看,最后所有人把目光聚到方展身上,方展一怔:“都看着我干嘛?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知了抿着小嘴儿,笑道:“公子,你可是我们这里的头,我们听你的。” 方展从几人脸上逐一看过去,分别是象王,不过三刀霍赤,九指神龙肖如白,三钗,知了。两个女子还好说,可那三人单从名字上就已经知道非比寻常,他一个小小年纪,书生出身的人,怎么可以统领这些人,想想都觉得头疼。 肖如白此时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皇上有命,令我等一切听从公子安排,所以在这里,公子就是主子,但有所命,无不服从。” 方展双手狂摆,说道:“你我素不相识,今天被皇上拉到一起,以后有事大家商量着办。” 肖如白和霍赤、象王对视了一眼,三人似乎同时达成了一致,来到方展身前,同时跪下,说道:“皇上命我等听命于公子,必有深意,还请公子不要推迟。” 方展急忙去扶三人,发现三人无论如何也拉不动一点点。 三钗冷冷的说道:“公子让三位起来便起来,难道还要考较一下公子的实力不成?” 三钗的话语很凉,凉的让人发寒,偏偏她又长着一张看似温柔无比的脸庞。 知了笑着说道:“三钗姐姐永远都那么冷吗?笑笑嘛。” 三钗看了看知了,摇了摇头:“我天生这样,笑不出来。” 方展忙道:“三位请起,万万不可这样,你我虽还不了解,但方展看得出,三位具是一方之雄的人物,怎可如此。” 三人缓缓站起,霍赤笑道:“公子不必过谦,如果不是殿试时公子发生了一些意外,只怕公子现在早已位居高官,我等岂会不知。” 象王道:“我这头象不认得几个字,向来就对读书人高看一眼,所以,我是真心愿意听从公子的吩咐。” 肖如白道:“那日公子早早交卷,肖某亲眼所见,当时就对公子高看一眼了,并且公子面对皇上不卑不亢,有礼有数,肖某心下佩服的紧。” 方展双手摆着:“好了好了,这些话我可听不惯,既然几位愿意认同我这个年轻小子,那以后我们就好好相处,不过事先说好,我可真的没什么能力来统领几位,所以几位以后还得对我多多提点,不要闹出笑话才好。” 知了笑的很开心,是那种无忧无虑,傻傻的开心,她眨眨眼,说道:“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几人同时看向方展,方展一皱眉,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句令全场震惊的话:“吃饭!我好饿!” 几人相互看了看,同时笑出声,唯独一个三钗冷着一张脸,缓缓说道:“我去做,知了帮忙。” 三钗转身走了回去,知了对着方展眨眨眼:“公子喜欢吃什么?” 方展道:“馒头!” 几人瞬间哑然。 就连三钗都不禁回头怔怔的看着方展。 方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怎么?我爱吃馒头不行呀!” 三钗极为缓慢的点了点头:“好,我去做!” 知了还是不依不饶:“公子总该吃点菜吧,喜欢吃什么?” “咸鱼!” 这一下又彻底镇住几人,三钗再次回头:“还有呢?” “嗯……剩下的你们看着办吧!” 三钗摇了摇头,嘴里嘟囔着:“这……馒头还好,咸鱼到哪去找?” 知了也怔在那里,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三钗姐姐,你看。”她抬手一指,指向外面的几只大水缸。 三钗看着知了,懵懵的点了点头:“你不会是想把水缸里面的锦鲤拿来做咸鱼吧?” 知了歪着头:“皇上叫我们伺候公子起居饮食,不然你说这咸鱼到哪去找?” 象王笑眯眯的走到知了跟前,瓮声瓮气的说道:“小知了,那么大的鱼,啥时能变成咸鱼呀,你吃过咸鱼没有?” 知了一噘嘴,她的小嘴本来就很小,这样刻意噘起来,倒跟金鱼的嘴巴九层相似。 象王哈哈大笑:“这小嘴儿,真好看!” 知了眼睛瞪得溜圆,看着象王:“你这头大象,果然不会说人话。” 象王笑道:“嘿嘿嘿,你看,这眼睛更好看!” 三钗缓缓转过头,低声道:“无聊!” 霍赤抱着肩看热闹,肖如白无奈摇了摇头。 方展道:“咸鱼先不做了,我看你们还挺为难,这么简单的菜,反倒难住了你们,是我的错,这样,以后不要问我吃什么,你们做什么我吃什么,好吧?” 知了没有理会方展的话,出门走到水缸跟前,瞪眼睛看着里面,突然伸手,已经抓了一条红色鲤鱼上来。 鲤鱼在她手里不停甩尾挣扎,知了看了看,自语道:“别急呀,一会儿你就到公子的肚子里了,到时再慢慢游哈!” 这话听在方展耳朵里,只觉得浑身不舒服,看了看知了,扬声说道:“知了,放回去吧!” 知了嫣然一笑:“公子说放就放。”说完,把那条鱼又放回水缸里面。 象王似乎对知了很感兴趣,晃着大象的身子,走过去说道:“小知了,这么大的鱼短时间是做不成咸鱼的,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集市买好不好?” 知了歪头看着他,嗔道:“知了就知了,什么叫小知了?” 象王笑道:“你看哈,我是大象,象之大,前面加个大,你很小,当然是小知了。” 知了嘴一撇:“无聊!” 转身走进屋子,去给三钗帮忙了。 象王兀自不放弃,喊道:“那明天我们一起去集市好吧?” 知了回身定住:“看心情。” 象王笑了:“好好好,看心情。” 霍赤还是抱肩站着,肖如白在看着月光,他脸上一缕愁容一闪即逝。 整间府上就只有他们几人,吃喝用度,提前都已准备好,只是没想到方展突然的一句要吃咸鱼打乱了三钗和知了原本做饭的节奏。 方展对此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三人,说道:“一会儿……喝点酒?” 霍赤忙道:“好好好!” 肖如白微笑点头。 月光洒满院落,知了放回的那条鲤鱼,偷偷浮出水面,似乎在看着方展。 八十七章 呼唤 方展对于皇上突然的召见其实心里早有准备。只是不知道竟然安排他在此住下,至于要他去做什么,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只知道一点,这一切,全都来源于自己在殿试时所写的东西。归根结底,是因为芽儿。 可是芽儿所以能够附在自己脑子里,却是因为那四家邻居破解了护城河的阵法。 所有的事,在方展脑子里形成一片一片撕碎的纸张,每一片都有些关联,每一片都不完整,他想把那些纸张完整的合到一起,那就只能顺着每一条被安排好的路走下去,也许那些碎片合到一起的那一天,也就是所有的事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宅院没有任何牌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府邸,现在已经成了方展等六人的临时住所。 元彻显然早有准备,宅院里面已经安排好了所有吃用的东西,就算他们住上三两个月,也完全不成问题。 三钗和知了负责几人的饮食,自然就是这里最忙的。 其他人反倒无所事事,闷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中,特别无聊。 象王倒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他和知了形成了形体上的严重失衡对比。一个像一座山,一个像是山里面奔跑的一头小鹿。 象王最积极去做的事,就是拿知了寻开心。 看着知了一道菜一道菜的端上桌子,他总是能找到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话来逗知了。 知了原本就性格开朗,反倒是跟他打的热火朝天,丝毫也不拘谨。 三钗对此视而不见,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偏偏别人又讨厌不起来,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美了。美得连知了也妒忌,经常会拿话敲打三钗。 但每次三钗都是冷冷的看她一眼,就不再理她。 这是方展在这里的第一夜。 晚饭过后,方展独自坐到院子里的水缸旁边,看着里面的莲花,不禁想起松间观的莲花池,同时也想起尚可与李玄衣。 是啊,这两个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陆斜行是否已经派人通知他们了。 方展看了看天空,正这时,只听得夜空里面响起呼唤的声音:“方展,你在哪里!” 那是尚可的声音,接下来另一个声音响起:“方展,你死哪里去啦!快应一声!” 这是李玄衣的声音。 这两道声音响起,整座朔京城的上空都在不断回响着。 声音掩盖了所有所有的杂音,有如一场飓风吹过。 屋子里面同时奔出所有人,不禁同时仰望远处,却分不出声音的来源处。 方展摇了摇头,看了那几人一眼,说道:“我的两个朋友不见我回去,定是着急得很。我必须通知他们。也不知这陆公公通知了没有?” 陆斜行的声音自墙外响起,然后方展只觉得身前一晃,只见陆斜行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陆斜行摇了摇头,说道:“方公子,你最好手书一封,或是带些什么信物,你那两个朋友疯了一般,完全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 方展看了看陆斜行,说道:“我不到场,没用的。不如让我回去一次,等我交代好了再回来如何?” 陆斜行想了想,说道:“你那两个朋友是来参加武试的?” 方展不知道陆斜行没头没脑的问这一句是什么意思,说道:“男的是,女的陪同。” 陆斜行点了点头,郑重的说道:“他们的本事完全没有必要去证明什么?” 方展笑了笑:“为何?” 陆斜行道:“年轻一辈中,恐怕没人是他们的对手,将来不可限量!” 方展又笑了笑:“是吗?我还真没看出来。” 陆斜行道:“看不出师承来历,很好!” 方展突然问道:“他们为难陆公公了?” 陆斜行道:“我派去的人,都被他们掀翻了。” 方展无奈道:“我去一趟,否则他们不会罢休。” 陆斜行摇了摇头:“我很为难,皇上交代过,在武试之前,你们不可离开此地。” 方展两手一摊:“陆公公,他们找不到我,会把整座京城翻遍,我也不忍心。还请陆公公跟皇上请示一下,看可否通融?” 陆斜行道:“我陪你去,只能这样。” “好!” 还是那辆马车,方展坐在车里,陆斜行驾辕。 一路上不急不缓,马蹄声夜里听来显得四周空荡荡的。 到了提名客栈的时候,方展下车,陆斜行跟随在他身后,二人一前一后步入提名客栈。 钱掌柜看到方展回来,不单是回来,身后竟然跟着陆斜行,这一惊简直非同小可,急忙对着陆斜行深施一礼,正要说话,陆斜行轻轻摆了摆手,问道:“方公子那两个朋友呢?” 钱掌柜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外面传来尚可的声音:“钱掌柜,我朋友回来了吗?” 方展急忙回身,只见尚可与李玄衣匆匆走进来,李玄衣迎面见到方展,先是一愣,继而两步跨上来,抬手就是一拳打在方展胸前:“你死哪去啦?” 方展见到李玄衣心急担忧并重的表情,心一软,柔声道:“我这不好好的,你个傻妮子,见面就打,好疼的。” 尚可站到旁边,冷声道:“不带这样的,你去哪里,最起码也要跟我们说一声吧?” 方展对着二人深施一礼,郑重道:“我的错,别生气了行吗?” 李玄衣把头一别,看向别处。方展走到她身前,见李玄衣眼圈泛红,心下更加过意不去,说道:“好了,别生气了,下次不敢了。” 李玄衣眼睛一瞪:“下次,你再下次一个试试?” 方展看了看尚可,又看了看李玄衣,只见二人都是脸色异常凝重,知道自己不辞而别给二人带来多大的困扰,一时心头一热,再次郑重施礼道:“如果有下次,方展一定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别再生气了,行不行!” 二人还是站在那里,方展看了看陆斜行,陆斜行也在看着他。钱掌柜则一脸蒙圈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方展对陆斜行说道:“陆公公,还请给我点时间。” 陆斜行微微点头。 方展拉过尚可,又拽着李玄衣,说道:“回房,有事跟你们说。” 李玄衣与尚可见他脸色凝重,不再说什么,三人一起回到房里。 陆斜行就站在那里,没有动一下。 钱掌柜原本想要极力的献殷勤,却见陆斜行面无表情,不禁偷偷的摇了摇头。 过了很长时间,方展才走了出来。他看了看陆斜行,说道:“陆公公,我们回去。” 陆斜行点了点头,没有问一句。 尚可与李玄衣送到门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马车缓缓离开,一点点消失在夜色里。很久,他们才回去。 回来的路上,方展坐在马车里,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酸楚,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受,具体为什么,自己也搞不清楚,似乎隐隐感觉到以后竹篱村那种亲情友善离自己会越来越远。 甚至一去不返。 陆斜行没有问他,方展自然也没必要解释到底跟尚可和李玄衣说了些什么。 一路悠悠然行走的马儿,似乎是最无忧无虑的。 天上的星斗亘古不变,距离永远都是那样的距离,但生而为人却恰恰相反,可能在一开始的时候,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将来会走到哪里,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即将踏出的那一步,会改变整个人生。可一旦那一步迈出去了,想要回头,就难了。 李玄衣与尚可在看着方展离去的背影时,不知心里会有怎样的想法。会不会觉得自己离方展的距离即将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到竹篱村那美好的时光里。 只是在他们看到方展踏上马车的那一刻,两人的心里都有些失落,这种失落起于那一瞬间,却伴随了半生! 八十八章 庭院深深 方展回去后,陆斜行便告辞离去。 象王等五人原本与方展才相处不过半日,也不熟识,就不好问些什么。 偏偏知了还是多话,好奇的问道:“公子,你的两个朋友本事很大吧?” 方展看了看她:“为何这么说?” 知了想了想:“连陆公公好像都没什么办法,难道还不厉害?” 方展勉强笑了笑:“陆公公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去为难我那两个朋友。” 知了微微一笑:“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展一怔:“知了,为什么这样相信我?” “皇上呀,皇上相信你还不够吗?” 方展开看了看天空,没有说什么。 三钗虽然始终冷着一张脸,但对于照顾方展的起居饮食却一直不遗余力。方展的房间经由三钗和知了的一番布置,显得格外温馨,金棕色的床帏,红底儿金边的被子早已吸饱了阳光,暖暖的。 室内两边陈列两架书籍,正中的几案上一炉檀香袅袅升起,处处透着书香气息。正合方展的口味。 知了虽然话多,但也只是对其他人,每天叽叽喳喳的调侃每个人。 象王最是受用。霍赤与肖如白话不多,尤其霍赤,有些像是褚遂离的个性,惜字如金。 只是方展虽然知道他不过三刀的诨号,却始终没有见到他的刀在哪里。 肖如白左手缺少一根尾指,也正合他九指神龙诨号的九指二字。但方展每每看到他,不知为什么都会觉得此人的年纪是个迷。 无关样貌,无关谈吐,他只是觉得肖如白的眼神有种饱经沧桑,遭遇过千百劫难后的淡然。 三钗无论谁跟她谈话,都是一张冷的发寒的表情,所以几人中反倒没人愿意去招惹她,怕给冻着。 唯独面对方展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身份关系,或许只是单纯的对方展的印象偏好一些,三钗的眼里会难得的露出少许温情。 知了给方展带来的疑惑是最重的,那是一种像是有人在他的心底最深处拿着一团棉里针,有意无意的就会扎上一针。这种感觉让方展时不时的就感到一阵悲怆,不明就里,毫无头绪。 偏偏知了是几人中最活跃的。像是永远的那么开心,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烦心事,整天的百灵黄鹂附体一般,说个没完没了。 象王总是会对着知了一番调侃,什么这张小嘴里也能放进东西吗? 这样接触下来,方展也慢慢知道原来这五人在这之前,也全然的不相识,真不知这元彻从哪里找来这几个神秘不简单的人物聚到一起,来共同替他完成一个什么样的任务。 关于什么任务,没人会提,也没人会去猜测。似乎一直都是每个人心底不愿接触到的一层禁忌。 院子里竟然有棵桂花树,这让方展很是欣慰。 他会想起三娘。 此时正是桂花盛放的季节。 满院子里都是桂花浓郁的香气。 几人围坐在院子里,对月饮酒,也是这庭院深深里面唯一乐事。 三钗跟知了原本一直碍于身份问题,不与众人同坐,在方展几人的几番劝说下,最后以方展下了一个命令而告妥协。 “我不习惯这样,如果你们真的尊重我,就坐下来一起,就不要老把自己当个下人一样。” 象王最是高兴,坐到小知了身边,有的没的都要看上一眼小知了。丝毫也不掩饰对于知了的好感。 知了也毫不拒绝,这两个,还真是绝配。 霍赤通常会自斟自饮,仿佛只有酒才是他的最爱。 肖如白很深沉,也很神秘,几人当中,当属他最为神秘,无论是武力方面,还是身份方面。 就好比陆斜行说过的那句:“我也很想见识一下。” 三钗冷的让人发慌。 第二天一早,象王与知了真的就去了集市。 二人买回了十斤咸鱼,这让萧索的庭院里面,每顿饭的时候,都会传出煎炸咸鱼的味道。 终于过了几天,方展说道:“不必再做咸鱼了。再吃就真的变成咸鱼了。” 三钗也只是冷冷的答应着。 象王与知了成了这庭院里面的调味剂,如果没有这二人,真不知会是个怎样冷清的场景。 知了不单只对象王有兴趣,对于三钗同样的有兴趣。 傍晚时分,几人坐在院子里,三钗总是一个人冷冷的坐在一边,于是,知了总是会走到她身边,一番打扰。 “三钗姐姐,你笑一个呗,总是这样冷冷的,在你旁边都觉得衣服穿的少了。” “有什么好笑的,我笑不出。” 知了吃了这样一个闭门羹,回身朝着众人一吐舌头,又开始问方展:“公子,听说你那朋友已经开始武试的选拔,一路所向披靡,根本就没有对手。” 方展笑了笑:“我那朋友还有些本事。” 知了笑道:“当然啦,公子的朋友怎会简单。” 方展道:“知了,不不用恭维我。我也听不惯。” 知了眨眨眼:“公子,知了没有恭维你呀,你那朋友就是很厉害的。不过,听说那瀚海王的公子也会直接参加对决部分,到时不知道会怎样?” 方展没有回答。 象王走过来,笑道:“瀚海王的第四子,很不简单。” 高唐国因连年征战的关系,对于武试极其重视,并且设立了最后部分层层选拔出来人选的对决环节。 也因此芽儿才会说出皇帝可以给方展留出直接参加决赛的名额。 三钗此时坐在远处,冷冷的说道:“多不简单?纨绔子弟罢了,踩着别人层层堆砌的血肉到了今天的高度,不简单?” 这句话出口,所有人都在看着三钗。 三钗见所有的目光聚在自己身上,哼了一声,站起身,再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回屋了。 方展看着三钗的背影,看出了孤寂落寞,倒有些易星北的味道。 知了瞄了一眼三钗,小声道:“三钗姐姐好像跟这瀚海王有什么过结?” 象王急忙竖起食指封在嘴上,嘘了一声。 知了连忙一捂嘴。眨眨眼,又道:“我瞎说的。” 过了一会儿,众人纷纷回到屋子里。仅方展一人独自坐在院子里。 月色异常明亮,明天就是武试的最后一天。 届时会由当今的两大镇国高手陆斜行和晁仙虎共同护场。 皇上亲自主持。 芽儿连续几天都没有跟他说过话,这时突然叹了一声。 方展心里道:“这几天干嘛去了,怎不来跟我说话?” 芽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方展,明天就是最后一关,全力以赴,不要有任何的包袱。” 方展笑了笑:“难得你还是这样关心我,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三钗却在这时走了出来。 “公子,今夜不要睡得太晚,明日早起,三钗要给公子好好装扮一下,皇上有命,公子不能以真面目参加武试。” 方展点了点头。 “三钗,你费心。” 三钗也就对方展的态度不是那样的冰冷,但也只是点了点头,就自行回去了。 方展坐在那里,想了半天,终于说道:“芽儿,皇上为何不让我以真面目参加武试,他到底要我去做什么?你可知道?” 芽儿想了很长时间,叹了一声。 “不知道。不清楚。” 方展不再问,他很清楚,芽儿就算不是全都清清楚楚,但定然会知道一些相关的信息。 她不说,方展知道问下去也是白搭。 明日便是武试的最后一天,尚可在此前两天里,过关斩将,一骑绝尘。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天方展必定会跟尚可碰面。 方展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看了看月空,静静的站在那里,很长时间,大水缸里面的红色鲤鱼缓缓露出头,月光映射下,正自痴痴的看着方展。 八十九章 武试 武试场地设在教场。 原本此地乃是操练京城护卫的地方,占地极广,用来武试,最为恰当。 今天是最后的一天。 此前连续两天,分别进行弓马、举石、武经默写的环节。 尚可遥遥领先,仿佛武试所设立的项目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目前位居第二名的是一位粗布麻衣的冷漠少年,他在所有项目的成绩虽不及尚可,但却把后面的人甩出太远,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没什么意外,尚可的武状元轻松在握。 顺延下去的话,武榜眼也必将落在那少年手中。 少年叫吴缺。 是个冷静异常,不苟言笑的贫寒子弟。 主持武试最后一关对决的是皇帝元彻,此时端坐一处搭建的高台上面,陆斜行与晁仙虎左右分立。遮阳黄龙伞下,元彻远远的注视着正在进行的武试。 场中正在比拼的是两个壮硕年轻人。 武试三个环节,分别是拳脚、兵刃。最后一关,则是自由选项,各人可以使出自己最拿手的武器,最拿手的功法,唯一限制就是不可用毒,不可下杀手。点到即止。 每一对选手要经过这三轮的比试,最终三局两胜者为先。层层晋级,优胜劣汰。 尚可已经胜了两人,每人仅只两场比拼。因为还没人可以胜了他一场。 也许是因为方展的间接关系,李玄衣女扮男装竟然出现在教场外围,远远的注视着场中连胜两场的尚可。 现在尚可正在等待考官的调整安排。 他回到李玄衣身边,笑了笑。 李玄衣对他的信心从未动摇过。 她很自信,对自己,对尚可,都是那么自信。 元彻坐在高台上面,尚可的身姿早已入了他的眼中。 陆斜行最善于观察皇上的一举一动,此时低身说道:“那黑衣少年尚可,是方展的朋友,很不简单,年轻人能有此境,怕整个高唐找不出第二个来。” 元彻缓缓点头,似乎很满意。 晁仙虎并不善于察言观色,他只是山一般站在元彻旁边。 元彻不禁转颈看了他一眼,笑道:“仙虎,你觉得那尚可如何?” 晁仙虎躬身道:“到现在为止,还没人可以迫使他使出自己最拿手的本领,仙虎看来,他还在保存自己的实力,看不太清。” 元彻再次点头。 晁仙虎又道:“那另一个少年好像叫什么吴缺,也很不错,今年的武试,皇上捞出这两个人来,就已经值了。” 陆斜行一旁说道:“那少年叫吴缺,家境贫寒,此番进京应是存必胜之心,奈何今年竟然出现了一个尚可,若在往年,怕是没人有机会赢了他。” 元彻听得很是开心,不禁又问道:“如此说来,今年的武试,要比往届强得多?” 陆斜行想了想,说道:“回禀皇上,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这尚可只怕是高唐国有史以来,参加武试的第一人,别的对手与他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是很难启及。” 陆斜行说完看了看晁仙虎,晁仙虎立刻道:“臣赞成斜行的说法,今年的武试,哪怕仅得尚可一人,足矣!” 元彻不禁远远的看着尚可,爱才之心,瞬间升起。 时间已到下午,考官武忠来到元彻身前,跪下说道:“启禀皇上,按照层层选拔进度,目前只剩下一名叫做尚可和吴缺二人要面临最后的对决,不知皇上可还有其他安排?” 武忠其实心下清楚,皇上给瀚海王的第四子易星北留有一个直接晋级的名额,故此有这一问。 元彻微微一笑:“还有二人会到场。” 武忠一愣,随即答道:“不知皇上意下怎样安排?” “先进行,最后获胜者,同易星北做对决。再胜者,还有一个神秘的人物会登场。” 武忠躬身道:“遵旨!” 场上只留下尚可与吴缺二人。 第一阵,拳脚比拼。 随着武忠一声开始,尚可与吴缺二人身形如电,已然斗到一起。 差距,很大! 吴缺自小出身贫寒,拼命修武,若不是因为尚可的出现,今年的武试,只怕没人会是他的对手。 但这也许就是天命不济,他偏偏遇到了尚可这个高唐国有史以来参加武试的第一人。 就连陆斜行与晁仙虎也看不透的一个年轻的黑小子。 所以比试毫无悬念的在短短的半柱香时间,就已结束。 这已经是吴缺极大的骄傲。 第二场的比试同样毫无悬念,尚可用刀,吴缺用剑,最后以尚可一刀架在吴缺的脖子上结束。 吴缺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冷傲少年,但对于眼前的尚可,可说心服口服。 他剑背身后,对尚可深施一礼,只说了一句:“吴缺佩服,你我之间相隔太远,输在你手里,丝毫不丢人。” 尚可微微一笑。 场下的李玄衣却只是点了点头,她早已知道了结果,并没有任何惊喜。 武忠站立于教场旗杆下,宣布:“这场比试,尚可胜,不过,皇上有指派人选会与尚可再次进行对阵,尚可,你可要休息?” 尚可心知易星北该出场了,笑了笑:“不必!” 高台上面,一身白衣,片尘不染的易星北恭恭敬敬的跪在元彻身前,一番礼仪过后,从容入场。 依照规定,第一场,拳脚。 易星北脸色很郑重,他走到尚可身前,抱拳说道:“尚兄,你我果然会有这一场比试。我没有看走眼。” 尚可还礼:“世子殿下请!” 二人曾在那一晚客栈里面有过短暂的切磋,于对方都稍稍有些了解。相互间都有惺惺相惜之感。 易星北遥遥看了一眼李玄衣,笑了笑:“李姑娘也来了?” 尚可道:“我在,她在!” 易星北点了点头。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立刻动了起来。 场中两道身影一经交手,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寥寥几人。 元彻摇了摇头,左看看陆斜行,右看看晁仙虎,无奈笑了笑。 “这二人比试,朕是看不懂了。你二人多注意一下。” 二人立刻躬身答应。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此时已经完全不受场地空间的限制,形成两道虚幻飘渺的黑白相间的光团。 看不懂的众人也只能听到偶尔的一声拳掌相交的声音。 李玄衣遥遥看着,脸色平静如水,她还是很自信。 她从小就跟尚可整天腻歪在一起,对于尚可的本事,不说了如指掌,也知道个八九成。 易星北速度是很快,但在哪一晚客栈时,李玄衣早已看出两人之间有多少差距。她也知道,那一晚的尚可留了几分力。 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 她在担心方展。 到现在为止,方展一直没有出现,虽然她知道方展也是被皇上留下了一个决赛的名额,同时在方展返回提名客栈的那一晚,也说出了定会参加武试,但没有见到本人,她始终不放心。 场中比试还在继续。 晁仙虎已经站到离二人很近的地方,他也在仔细观看二人的比试。 他边看边点头,似乎对场中二人同样的满意。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较场上诸多唏嘘,今年的武试达到现在这样的程度,只怕元彻最为欣慰。 皇上一高兴,自然群臣展眉。 李玄衣眼角余光下,只见此时有一男一女两人缓缓走到元彻身前,二人对着元彻跪下行礼,元彻似乎说了些什么,二人站起身来,恭然退在一旁。 李玄衣远远看去,女子出奇的冷艳,男子的眼神如此熟悉,可这一张脸却很陌生。 那是方展的一双眼睛! 怎会出现在别人的眼中。 李玄衣一惊。 她仔细的看着那一张有着方展眼睛的陌生人。 陌生人有意无意的也看了一眼这边,似乎略微一顿,立刻看向别处。 这个细节立刻被李玄衣全然看在眼里。 她越发对陌生人充满好奇。 陌生人却不再看她一眼。 此时,场中两道身影骤分。 尚可像一颗钉子般站在原地。 易星北连退两步! 易星北原本冷傲的脸,更加白,更加傲,最后那张脸上缓缓出现了一丝笑容。 然后他对着尚可遥遥抱拳。 “我输了!” 第九十章 棍来!剑出! 尚可毫无争议的胜了这一场。 考官武忠自元彻身边缓缓走来。 他仔细的看了一眼尚可。 微笑点头。 那眼神里是无尽的欣赏之色。 “这一局,尚可胜!不过,接下来,还有最后一局!尚可,你先休息!” 尚可抱拳道:“谢谢考官大人,尚可不需休息,可以继续!” 武忠点点头。 场中出现一个脸色怪异的年轻人。 尚可一眼就已看出这是方展。 无论他的模样怎样改变。 眼睛却无法改变。 “你还是出现了,最近可好?” “很好,不必担心!” “废话,我能不担心吗?你看看玄衣,她都瘦了!” 方展转头看了看远处的李玄衣。 微风中,她如云瀑布般的长发显得有些凌乱。 眼里满是期盼的神色。面色有些憔悴。 方展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转变,都瞒不过这二人。 他向着李玄衣微笑点了点头。 李玄衣脸色微沉。 瞪着眼睛,看着他。 方展双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二位,经尚可的要求,皇上已经批准,两位一局定胜负,不设规则,没有武器限制,二位可尽情发挥,只是,点到即止即可!” 尚可与方展还在对视着。 两个人从小到大,甚至每个人身上有几颗痣都清清楚楚。 这一场比试,外人倒也罢了。 李玄衣却真真正正的有些担心。 尚可那个憨憨的脾气,根本就不懂得退让。 方展这段时日来,已经发生了惊天的转变。 究竟现在的方展已经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李玄衣也看不出来。 场地上所有人都有些惊诧。 见到两个人竟然就这样聊起了家常,随着话语的传出,很多人甚至把目光汇聚到李玄衣的身上。 远处的易星北抱着肩,他虽然输给了尚可。 似乎并不如何在意。 也许在他心里,交了尚可这个朋友,可能要比武状元来的更切实一些。毕竟,对于权利和将来皇上的加封,他根本就没有看在眼里。 随方展同来的,自然就是三钗。 也唯有她能够在皇上面前都表现的如此冷艳。 此时,站在远处,也不禁看了看李玄衣的方向。 “开始!” 随着武忠的一声口令,尚可与方展几乎是同时动了起来! 场地中瞬间风沙暴起! 二人的身影,相互交错在一起。 如一团龙卷风般在一瞬间滚在满场的各处。 场中能够真真正正看得清的,只有三人。 晁仙虎、陆斜行、李玄衣! 元彻身处的黄龙遮阳伞在这时随风狂摆。 眼见着就要被摧垮! 陆斜行与晁仙虎二人各上前一步。 立在元彻身前左右两处。 霎时,原本已经布及到此处的狂风立刻消散。 遮阳黄龙伞恢复平静。 元彻眯起的眼睛逐渐舒展。 与此同时,天空渐渐阴沉下来。 原本的骄阳碧空,似乎在一瞬间遭遇了什么,逐渐乌云盘旋而至。 陆斜行与晁仙虎同时看向天空。 二人对视一眼,不禁露出骇异的神色。 同时,两个人相互间点了点头。 各出双手! 两团如琉璃大罩般的无形气体从二人身子周围散发出去! 包裹住元彻在内的方圆五丈之内。 至此,元彻相当于身处两个人所布及的圆形气墙内。 他看了看二人,面色平静。 再次注目看向场中。 方展与尚可在这时已经分开! 二人中间相隔丈余。 李玄衣在场下看得清楚。 她的脸色更加凝重。 她清清楚楚的看出,尚可与方展伯仲之间的修为。 她很清楚,如果要两个人分出胜负,绝不是短时间之内的事。 也绝不是在毫无损伤之下就能轻易分的出来。 尚可显然对于方展现在的进境感到无比吃惊。 他一向知道,方展无论学什么都会很快。 但绝不会想到,方展现在的进境已经恐怖至此。 他的眼里露出了欣慰和尊敬的神色。 无论胜负,于他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方展已经完全可以走上另一条道路。 他已经完全摆脱了文试所带来的伤害。 “好像你我之间在拳脚上无法在短时间分出胜负,不如……” “其实我早就想看看你的那根铁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天,让我见识一下怎样?”方展对尚可在盘龙峡所出的那根铁棍,一直都有心结,此时立刻借机会提出。 尚可点了点头:“其实我也很好奇那一晚在易王府门外的那一把剑!那把剑真的给我带来了无比的震撼!是不是你?” 方展点了点头。 尚可双眼瞪得老大:“真的是你?那……” “是我!” 尚可突然笑了起来。 他遥遥看向李玄衣,说道:“玄衣,我们对于那把剑的猜测没错!” 李玄衣突然怔怔的看着方展。 脸上露出笑容,眼里酝酿泪水。 对于那一晚在天空所看到的飞剑,当时尚可与李玄衣二人就已经怀疑那是方展所为。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一桩接一桩,一直没有机会当面好好询问。 但那把剑毕竟出自云起客栈,而当时,方展就在那里! “我好想领教一下!”尚可兴奋的说道。 “如你所愿!”方展也很兴奋,毕竟自己的临渊剑究竟威力如何,恐怕目前只有对上尚可才是最好的见证。 天空乌云盘踞。 云里深处正在酝酿风雷! 下一刻! 尚可口里道:“棍来!” 只见一把铁棍裹挟着风雷之势,自天空深处如一团旋风般飞出云端,直奔尚可飞来。 这一刻! 震惊全场! 就连一向极为自负的陆斜行与晁仙虎也面露骇异,抬头看向天空。 易星北双眼眯起。 眼神当中露出难有的一丝恐惧! 这已经打破了他关于修武的一贯常识! 与此同时! 方展微微闭起双眼。 一个令在场所有人不敢相信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只见一把闪耀寒芒的剑尖自方展的肩头缓缓探出! 这样的出剑方式,没人见过。 一个人的肩头怎么会冒出一把剑?! 那这个人的身体岂不成了剑鞘?! 现场一阵骇异的唏嘘声,此起彼伏的传出! 这是一场破天荒的武试! 必将载入高唐国的武试历史! “临渊!剑出!” 方展肩头的临渊剑已经完全现出了真身。 尚可的铁棍闪电一瞬,已经快要到了近前。 临渊剑出体的那一刻! 直奔天空飞去! 迎上尚可那如远古深处飞来的一棍! 一剑! 一棍! 在空中几十丈的位置,突然撞击到一起! 一团巨大的光圈四散在空中! 尚可身子一转,口里喝道:“盘龙!” 铁棍在与临渊剑的一次撞击后,各自向后飞出几十丈远。 随着尚可的一声暴喝,铁棍一飞即回! 再次飞向临渊! 方展左手二指伸出,道一声:“去!” 临渊即刻再次迎上铁棍! “轰!”的一声! 一团巨大的光圈再次爆裂在空中! 金铁交击的轰鸣声如云里深处的惊雷! 武试场地上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神仙打架? 元彻一脸不信的看了看陆斜行,又看了看晁仙虎! 两个人却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样的事情,他们也没有见过。 轰隆隆…… 轰隆隆…… 天空酝酿多时的雷电终于劈下! 一剑一棍在雷电的照映下,更加显得神秘无比! 随着雷电的逐渐密集,下一刻! 只见两道闪电同时击在铁棍与临渊剑的剑身。 而与此同时! 地下的尚可与方展同时身体如遇巨震! 李玄衣暴喝一声:“快停手!” 她话音刚刚出口的同时,顷刻间拔下头上的金簪! 抛向空中,娇斥一声:“化龙!” 一条金龙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龙吟! 直奔天空的棍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