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 排除法拯救世界》 第1页 [bg同人] 《(同人)[综英美]排除法拯救世界》作者:丹思里【完结】 文案: 被世界意志救了一命后,佩斯利·连恩开始为救命恩人打工。 她的首要任务是回收伪装成人类躲藏起来的邪神胚胎,免得祂成熟后危害四方。 邪恶生物即使拥有人类的皮囊,行为举止也绝对和普通人不同,常常表现为极端的疯狂,或者神出鬼没离群索居,放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出来…… 好消息:只要抓一个。 坏消息:要在哥谭抓。 前fbi优秀探员·犯罪心理学专精·佩斯利:。 从没见过这么多嫌疑人。 ——— 那个昼伏夜出,脾气糟糕的黑色人型蝙蝠很可疑,披风里面可能藏着触手。佩斯利连夜跟踪,手绘八百张蝙蝠侠上班路线图,最后发现他是哥谭首富。 那个得罪所有正派和反派的红枣精也非常可疑,头盔下面的脑袋不知道长什么样。佩斯利掘地三尺,挖出对方在哥谭的所有安全屋,最后发现他是哥谭首富的养子。 还有那个跟在蝙蝠身后,自称罗宾的奇怪小孩——这可是未成年,不可疑也得查!佩斯利绞尽脑汁,终于和小孩搞好关系,最后发现他是哥谭首富的亲生儿子。 佩斯利:你们一家人!fbi!开门! 就这样,为了完成任务,拯救世界,佩斯利毅然走上了扒掉所有嫌疑人的不归路…… 「够了!不要再扒了!哥谭都被你扒成实名制了!」 内容标籤: 英美衍生 科幻 超级英雄 搜索关键词:主角:佩斯利·连恩,律政俏佳人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冷硬派推理在哥谭的就业方向大赏 立意:正义塑造高尚的人格。 第1章 晚上七点,弗兰克打开家门,奶油炖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莉娜——我回来了?」弗兰克疲倦的声音在小小的房子里迴荡,但是无人应答。莉娜或许出门了。他换了鞋,脱掉满是鱼腥味的防水外套,笨拙地朝着餐桌走去。他饿极了。 身后传来门轴转动的刺耳声音。弗兰克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关门。他朝玄关探头,想看看是不是莉娜回来了,但玄关没有人,那扇该死的总是在尖叫的门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半敞着。 还没等他转过身,余光中一根细长的棍子从侧面而来,唿啸着打中了他的半张脸,力度简直像是被一辆汽车迎面撞翻,几乎要把他的鼻樑连着眼眶一起挤进颅骨。等到血流从鼻子下面涌出来,他才有力气大声哀嚎,在老旧的地板上翻滚着挣扎。 很快,他的衣领被一股大力勾住了。他臃肿矮小的身体像被钓上来的金枪鱼一样拖曳着进入厨房,一路上撞翻了垃圾桶和各种锅碗瓢盆。弗兰克本能地伸出手四处挥舞,但他的手腕也被反折到身后,一副手铐把他和低矮的洗水池拷在了一处。 直到这时,弗兰克才惊慌地恢復了视觉。他抬起头,在模煳的血色中看清了袭击者的样貌:一个女人,穿着熨烫整齐的衬衫和针织背心,手里握着一支半人高的手杖——这就是差点打死他的东西。刚刚的突袭似乎也让她消耗了不少体力,她斜倚着手杖,一边喘气一边自上而下地盯着他,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这个动作惹怒了弗兰克。她坐在了自己常坐的位置,身后就是那锅热腾腾的奶油炖菜。领地被冒犯的怒火盖过了身体的疼痛和恐惧。他用沉重的声音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则扫视着整个厨房:「就你一个人?」 话音未落,一个轻快的声音从玄关飘了进来:「亲爱的,你回来了!有客人吗?」 弗兰克刚才那股短暂的愤怒立刻像吹了一半的气球那样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比刚刚挨揍时更加强烈的恐惧。喋喋不休的莉娜习惯性地关上门:「我刚刚去买了点啤酒,你今天回来得真早——」 「快跑!快跑!」弗兰克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在狭窄的房间里上下弹跳,但是莉娜已经转到了厨房,她的视野中出现了瘫倒在地的丈夫,以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气喘吁吁的袭击者缓慢地松开保险:「你最好别听他的——啊哦,你怀孕了。」枪管惊诧但迅速地对准莉娜隆起的肚子,「什么时候怀的?这都多大了……好吧女士,别紧张,往这边走,没错,这边。然后蹲下来,慢慢的,好的好的,扶住你的肚子——现在我得把你拷起来,就拷在你丈夫旁边,你可以靠在他身上……好的,谢谢配合。」 等到把这一家子都控制住,对方又坐了回去,把手/枪放在餐桌上,冲着吓傻的妻子轻声说道:「莉娜,是吗?你可以叫我佩斯利……我真想不到,你怀孕了。」 「你不准和她说话!」弗兰克强撑着叫嚷道,「不准和她说话!」 佩斯利犹豫了一下,随后握住那把沉重的武器,像打高尔夫球一样甩上弗兰克的手臂,他的上臂立刻不自然地扭曲起来。男人痛苦的喊叫和女人更加痛苦的哭声一同响起。莉娜发了疯似的摇头:「不要这样!弗兰克!我们不要反抗!」 「的确如此。」佩斯利用手杖撑起上半身,视线依旧停留在莉娜的肚子上,「你们应该冷静一下——听着,莉娜,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我这周在码头上试着和弗兰克谈了很多次,每次都会被他粗鲁地赶走,弗兰克根本不愿意听我说话!所以我觉得应该改用更加强硬的手段。」 第2页 莉娜悲痛地看向丈夫:「你认识她……弗兰克,你到底闯了什么祸……」 「目前看来,是闯了比较大的祸。我得先告诉你,莉娜,弗兰克他不是人类。他现在是这副样子,再过几年就会是另一副样子。他的种族和人类的区别相当于企鹅和猴面包树的区别,你能明白吗?」 莉娜显然不能明白。她满脸泪水,瞪大了眼睛看着佩斯利。佩斯利则为难地补充道:「尽管如此,他依然可以让人类怀上他的后代……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吗?你生下了他的孩子,你的孩子再和别的人类繁衍生下更多的孩子,基因就这样被污染了。你听说过物种入侵吗?这就是物种入侵。」 莉娜难以接受这些信息,但这不妨碍她从中嗅出危险的信号。她惶恐不安地转向弗兰克,却只能看到丈夫被鲜血煳住的灰死的脸庞。 弗兰克彻底没了气势。他的嘴唇颤抖着,用悲哀的声调恳求道:「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啊……别这样看着我,弗兰克。我也是替人办事,只执行,不决策。当然,这不意味着我不能体谅你。」 佩斯利放下雨伞,从身后的邮差包里翻出一卷皮革包裹的东西:「原则上,你们必须离开,但想留在这里也不是不行——我会负责你的阉割手术。我已经学完基础部分了,操作难度不大。」佩斯利慢条斯理地展开包裹,一排尺寸不一的手术刀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她抬起头,继续观察莉娜的肚子,「你们的孩子的确是个意外,不过我会试着处理掉的——我真的很抱歉,莉娜,别抖得这么厉害,冷静一点。」 「请不要伤害她们……」弗兰克努力护住莉娜,但他几乎不敢去看佩斯利手上的刀。佩斯利摆弄着她的手术刀,等到两人情绪缓和了一点才继续说道:「这个方法的确很麻烦。所以你们有第二个选择——回去,回你的家去。你的妻子怀孕了,所以你可以带着她走。你出生在印斯茅斯,你的孩子也应该出生在印斯茅斯……我记得那是在麻萨诸塞州,对不对?离这里有一点远。」 佩斯利环顾破旧的房间,再看看莉娜身上裹着的的旧毯子,再一次低头从包中翻找。她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钞票放进口袋,然后把整个钱包递了过去:「这里面的钱够你们买头等舱飞回去了。你可以坐飞机吗,弗兰克?还是必须走水路?」 弗兰克还是摇头,但这一次有种负隅顽抗的感觉:「你不明白……我们的海域已经被神抛弃了,我回去也只是死路一条。」 「哎,但是没办法,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佩斯利轻轻皱着眉,「所以你不想走?还是让我做手术?你家有酒精吗?」 「收下吧!弗兰克,把钱收下吧!」莉娜崩溃地喊道,「我跟你回去,不管那地方在哪里!让她把刀拿走!」 弗兰克绝望地抬起头,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有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他又看了看几乎昏厥过去的妻子,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在他犹豫的时候,佩斯利又看了眼手錶:「重申一遍,弗兰克,我也是替人办事。我的老闆是个脾气暴躁的傢伙——你还认识其他逃出来的同乡吗?你真应该看看他们的下场。回家去,至少你还能看到你的孩子出生。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莉娜控制不住地啜泣着。 「……好,我回去。」 「太好了。」佩斯利明显松了口气。她蹲在两人面前,把钱包塞进莉娜胸前的口袋里:「现在我要把你们解开。你看,我手上有枪,而且我开枪很快,所以你们最好不要试着反抗……好,解开了,快把你老婆扶起来。」 佩斯利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你们有十分钟收拾行李,带点必要的东西就行了,时间紧迫。」 弗兰克还想说些什么,但佩斯利已经把枪抵在了他的下巴上:「不要讨价还价——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派过来的,对吗?」 弗兰克点头。 「那你也应该清楚,你接下来的一举一动,我都能看见,能听见……如果你拿着钱,却跑到了别的什么地方,你知道后果的。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好说话。」 弗兰克更加迅速地点头。 夫妻二人没再说话,连哭都来不及哭,迅速收拾起来离开了这间住了许久的房子。弗兰克打开门让莉娜先出去,最后回过头。 佩斯利站在他的厨房中央,黑色的拐杖立在她身前。这个高瘦的女人拥有一双绿色的眼眸,像长满了水草的深潭。 「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佩斯利问道。 弗兰克的回应是迅速转身。他家的大门在开合时总会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两人便在这令人牙酸的关门声中落荒而逃。 佩斯利站了一会儿,默默背上她的包,有些可惜地瞥了一眼桌上的奶油炖菜。她可以想像,等到邻居发现弗兰克一家失踪时,这锅温暖的食物早就变成霉菌的家园了。 佩斯利真切地为炖菜默哀了一会儿,随后走了出去。 她拄着她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渔民、水手和码头工人的一排排棚屋。她的口袋里还剩下二十美元,这让佩斯利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打车回去。好在今天天气不错,空气污染也不算严重,佩斯利最后决定慢慢走到地铁站。她又看了一次手錶,距离她造访弗兰克和莉娜的小家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第3页 一只渡鸦在佩斯利的头顶盘旋,然后一蹦一跳地落在她身侧的绿化带里,在掉落的树叶间挑挑拣拣,试图找到一些亮晶晶的小物件。 「这就是你的谈判手段。」渡鸦的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像是同时有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在说话。 「这不是谈判,是威胁。谈判是很没有效率的威胁。」佩斯利目视前方,仿佛在自言自语。 「直接杀死他们更有效率。」 「嘿,他们都是正经的美国公民。我可不想刚辞职就被抓回局里……说到这个,政府真的会给印斯茅斯人颁发护照吗?」 渡鸦低声笑着:「你最好别细想。」 佩斯利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我想到该叫你什么了。」 它很人性化地歪了歪头。 「堂吉诃德,怎么样?」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你是堂吉诃德老爷,我就是那个骑毛驴的桑丘。」佩斯利把身体的重量放在拐杖上,好缓解脚上的钝痛,「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老爷,小的我一定照办。」 渡鸦张开嘴,发出十足十的属于乌鸦的笑声:「我喜欢这个名字!」 堂吉诃德拍了拍翅膀,朝着天空飞去。它迅速地穿过房屋,贴着大厦越飞越高,直到整座城市最高大宏伟的建筑都难以触及。它看见急匆匆的弗兰克带着莉娜登上一艘汽船,逃难一般奔向自己腐朽的故乡,把家里暖和的奶油炖菜都抛在脑后。 哥谭在它的眼底凝聚成一颗小小的,污浊的水晶球。 第2章 一回到家,佩斯利立刻虚弱地倒在地板上。 她艰难地爬起来靠着沙发,脱掉右脚的靴子,把裤腿卷到膝盖上面,侧着脑袋观察自己裹满绷带的小腿。红色渗过一层层纱布,淡淡的血腥气瀰漫开来。 佩斯利挪动身体,从沙发下面拿出一个纸盒。她把别在后腰的手/枪放进去,然后从中拿出一卷新的绷带。 在佩斯利小心翼翼地剥下腿上的绷带时,窗户外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堂吉诃德用爪子打开窗,气定神闲地落在佩斯利面前,黑豆一样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佩斯利没有管它。她拆下绷带铺在手掌上,好接住顺着小腿滑到脚踝的血液。她的小腿肚前后各有两个血孔,组成一段难以癒合的穿刺伤,此刻缝合线开裂,向外翻出一圈血色的皮肉。大概是之前制服弗兰克时撞到了什么东西。 「fuck……」佩斯利拖长了音调咒骂。她把包里的那捲手术刀拿出来,开始准备给自己缝合。 「需要我去给你搞一点止痛药吗?」堂吉诃德沙哑地询问。 佩斯利冷冷地瞥了它一眼,随后打开面前的收音机,声音调到最大,试图盖过堂吉诃德讨厌的噪音,但徒劳无功。渡鸦的说话声依旧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和收音机里的新闻组成了一阵交响乐。 「近日经记者核实,发生在考文特里的杀人案件嫌疑人已被捉拿归案。哥谭警方透露此次案件可能为情杀,与阿卡姆疗养院暂无直接联繫……」 「别客气啊亲爱的,这地方的止痛药比小孩子的糖果还容易拿,我一定给你带满满一整瓶,你喜欢那个橙色的小瓶子吗?」 佩斯利心不在焉地听着。她得先用镊子把断掉的缝线从伤口里抽出来,再用更细的镊子扯住皮肤,把外露的肌肉严丝合缝地盖住。这个过程让她难以分心,但堂吉诃德还是在喋喋不休:「你该坐轮椅,亲爱的。要是再折磨这条腿,明天你就可以给自己做截肢手术了……」 「你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有这么多废话要讲?」佩斯利不耐烦地打断了它。 堂吉诃德立刻闭上它的鸟喙,然后转过脑袋挠挠自己尾巴根处的羽毛,安静地思索了几秒钟:「哎呀,也算不上什么好事——我找到那个东西了。」 「你是说那个『邪神胚胎』?」 「嘘!佩斯利!不要这么说!」渡鸦紧张地张开翅膀,「我们离它太近了!它会听见的!」 佩斯利嘆了口气,凑近伤口开始给缝线打结:「好吧……这样,你是堂吉诃德,我是桑丘,它就是我们的杜尔西内亚*,怎么样?我们以后就这么叫它,免得它变成伏地魔之类的傢伙。」 「就这么干!」堂吉诃德满意地大叫,「我找到杜尔西内亚了!」 「真的?就在哥谭?」 「千真万确!我们来对地方了。」 「好吧,也不枉我在这儿找了份工作。」佩斯利缝好伤口,把手边的酒精倒在干净的纱布上,然后一把捂住。大面积灼烧般的痛感让她整条右腿都抽搐不止。佩斯利不停喘着气,顺势倒在沙发下面。广播的声音环绕在耳边:「布鲁斯·韦恩又换新女友了!目前为止,仍然没有没有哪位女士能够独占我们的首富超过三个月,但我们依然要抱有希望……」 花边新闻。为了缓解疼痛,佩斯利开始回想花边新闻之前在放什么内容……警情通报,和阿卡姆无关,他们抓了一个杀人犯,现场在考文特里…… 佩斯利联想出一张巨大的哥谭市地图,考文特里……考文特里在哪里……啊,在这。 她勐地坐了起来。这时她才听见堂吉诃德唿唤自己的声音:「佩斯利!谢天谢地你没疼晕过去,不然我就得把你啄醒了,你刚刚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吗?」 第4页 「……有点不对劲。」佩斯利喃喃道,「有点不对劲。」 渡鸦眨眨眼睛。下一刻,场景陡然变化,它脚下的玻璃茶几变成一截树干,四周的墙壁陡然倒塌,干燥柔软的芦苇丛自木头地板下面钻出来,天花板则变成了淡蓝色的高远苍穹。 渡鸦大叫着:「哎呦!佩斯利!你能不能把你这地方收拾收拾!」 佩斯利没有答话。她很久没回自己的记忆宫殿了。这片长满了芦苇的荒野里此刻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尸体,年龄不一,性别不一,种族不一,死法不一,只有清一色的灰白的皮肤,像一堆被随意倾倒于此的塑料模特。佩斯利视若无睹地绕过它们,朝着荒原的中-央走去,在脑内世界,她的两条腿都健步如飞。前方摆着几排高大的书架,边上还有一张老旧的红沙发。佩斯利把自己阅览过的信息都存放在那里。 「让我找找……哥谭……应该放在上面。」佩斯利发现自己够不到书架上层。她左右看看,干脆把附近还算完好的尸体搬过来叠在一起再爬上去。 佩斯利找到了前几个月的报纸。在她快速翻阅时,堂吉诃德扑扇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人-肉梯子的最上层,那是个年轻的黑髮男人,窒息而死,茫然地大张着眼睛。渡鸦正忙着把那只琥珀色的眼珠啄出来:「这地方的死人越来越多了,我真受不了!我喜欢原来的样子——只有书和沙发,又安静又舒服。」 「受不了你就别进来。」佩斯利看完几则警讯和讣告,然后陷入沉思。 「佩斯利,别管这些了,我们来聊聊杜尔西内亚!」 佩斯利没有放下手中的东西:「嗯哼,它在哥谭的哪个地方?」 「我不知道!」 她嗤笑道:「怎么会呢,堂吉诃德,你不是『世界意志』吗?难道不应该掌控世界?」 堂吉诃德的声音变得有些恼火:「你能关照到你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吗?你不能,我也不能——能把注意力放在你这个小傢伙身上已经很了不起了!」 「好好,别生气——那你是怎么找到杜尔西内亚的?」 「我能感觉到,能闻到。它的味道笼罩着整个哥谭。」堂吉诃德发出渡鸦的嘲笑,「那个蠢货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 佩斯利标出了报纸上所有关键的时间和地点:「现在我们知道它在哥谭了,要怎么找到它?」 「杜尔西内亚现在只能寄居在人类的身体里。杀死它的皮囊,就能杀死它。佩斯利,你是找人的好手,绝对能一眼看出它——它和普通的人类不一样。」 「好,我会去找的……事实上我有几条线索。」佩斯利坐回她的沙发,开始一点一点地整理已知信息,「你瞧,既然杜尔西内亚它是……那种东西,它就需要信仰,对不对?」 渡鸦补充:「是专一的信仰——如果你信了别的什么玩意儿,就不可能接触它了,它是个虚弱的小爬虫,只接受最纯粹的养料。」 「信仰不是嘴上说说。它的信徒得干点实在的事,就叫祭祀活动吧。」佩斯利展开手中的报纸,「既然他们做了,那就一定有蛛丝马迹,我们或许能够找到它的信徒。」 堂吉诃德表示怀疑:「像那种小虫子,能有多少信徒,你要怎么找?」 「哎,堂吉诃德老爷,你或许不明白,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能掀起腥风血雨。」佩斯利笑了笑,「只要有一个细胞病变,整个身体都会被摧毁,我们能做的就是掐灭所有火星。」 「你找到火星了?」 「或许吧。」佩斯利靠在她柔软的旧沙发上,「我只知道,有一个傢伙正在哥谭搞祭祀活动——杀人祭祀的那种。」 「……你从报纸里读到的?」 「没错,我从报纸里读到的。」佩斯利习惯性地盘起腿,「让我们看看,这会不会是那位杜尔西内亚小姐的裙摆……」 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袭击了佩斯利。她哀嚎着从沙发上掉了下去,落在硬邦邦的木头地板上。芦苇地,书架以及堆成山的尸体都离她远去。她再一次回到空旷的公寓里,忧伤地抱着自己那条倒霉的腿。 堂吉诃德的爪子敲在地板上:「你真的不打算用止痛药?」 「让我疼着吧。」佩斯利吃力地翻了个身,「正好睡不着,可以再思考思考……」 「轮椅呢?轮椅也不要?」 「我明天要去上第一节课,坐着轮椅像什么样子?连讲台都上不去。」 「哎……可怜的佩斯利。」渡鸦绕着她跳了一圈,「我去给你找点吃的——披萨怎么样?」 「再好不过了,我口袋里有钱。」 「嘎嘎!」堂吉诃德笑道,「没关系,我是一只鸟,我们鸟吃披萨不用付钱!」 堂吉诃德扇动它漂亮的黑色翅膀,再一次跳上窗台,然后融入深沉的夜色中。 ------------------------------------------------------ 「嘿,罗宾。」 「别烦我,德雷克,做你自己的事去。」 「我建议你朝右看。」 罗宾不耐烦地扭过头,看见了正在楼宇间上下翻飞的……披萨盒子? 「是我看走眼了还是……披萨在飞?」 「当然是你眼神不好。」达米安嗤笑道,「没看到有只渡鸦抓着它吗?夜视能力糟糕就别出来夜巡,小心被敌人打一闷棍。」 第5页 「好吧……嗯,虽然也合理,但总觉得有点怪?」 「有什么怪的?渡鸦不能吃披萨?这种鸟类的智商比你高多了,给披萨店送外卖都不稀奇。」 「那属实有点……」 「闭嘴吧,他们来了。」 罗宾脚下的桥洞内,目标汽车飞驰而过。年轻的英雄轻轻跃起,身后的短披风像翅膀一样展开,随后跳入车流涌动的浪潮中。 黑夜中,抓着披萨的渡鸦卖力地飞过他们的头顶。哥谭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第3章 提姆·德雷克早就制定好了非常完美的休息计划。 首先,他不愿意在家睡觉,因为总有许许多多的工作唿唤着他,督促他不要浪费时间;其次,出于多方面的考量,他得在大学里规规矩矩地修完所有必需的课程,相当于用时间换学分——这部分时间是被浪费的。 那么,两者相结合,他完全可以晚上不睡觉,白天上课的时候睡觉,反正很多大学生都这样。 就这样,珍贵的周一早晨的第一节课,他深思熟虑地选择了学校的传统课程犯罪心理学。不仅是因为他早就学完了相关的知识,更因为这是讲座性质的大课,坐在最后一排睡觉教授根本看不见。 可惜今天早晨,他刚睡了十分钟眼睛就无法合上了。教室里熙熙攘攘,坐在一起的学生面面相觑,而这堂课的老师上课时间却迟迟没有露面。 又过了十分钟,在提姆开始习惯性地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窗户外面飞过,「砰」地一声撞在教室门框上,随后一瘸一拐地走上了讲台。 由于老师登场的效果过于炸裂,教室里一片寂静,将近一百双眼睛盯着讲台前方。这位老师出乎意料的年轻,大概比下面的学生年长不了几岁。她进门之后首先脱下身上的羊毛大衣,露出披散在身后的黑髮和瘦削的肩膀。 佩斯利气喘吁吁地放下教案,拄着她的手杖缓了一会儿,然后无奈地说出了这堂课的第一句话:「得让教务处把我们的课挪到一楼去……我仅剩的那条好腿都要被爬断了。」 一阵善意的笑声响了起来。 「我是佩斯利·连恩。这学期我将接任斯坦教授的犯罪心理学理论。老先生退休前非常不舍地嘱咐我把课上好。嗯……还好他没有警告我不准迟到。」 提姆浅浅地笑了。反正也睡不着了,他决定开始听课。 佩斯利将氛围逐渐轻松的教室尽收眼底,决定直接进入正题:「好的,现在需要你们假设一个情景——你对你关系最好的朋友的恨意已经积攒到了一定程度,现在你不得不杀死朋友了……要怎么做,才能在杀人后摆脱嫌疑,逃避罪责?」 提姆·德雷克刚刚提起的嘴角又凝重地放了下去。 很快,一个坐在前排的男生举手:「买-凶-杀人?」 「你僱佣的杀手成功干掉了你的朋友。警方调查后很快发现这是专业人士所为。鑑于受害人普通的身份,他们立刻断定这是一起雇兇杀人案,因此你成为了头号嫌疑人。」 另一个学生提出第二套方案:「嫁祸给另一个朋友?」 「被嫁祸的倒霉蛋大声喊冤,情急之下向警方说出了所有可能有嫌疑的人,你的名字赫然在列。」 「……爆炸?」一个坐在德雷克左前方的女孩幽幽说道。 佩斯利鼓励地看着她。在整个教室的注视中,对方有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嗯……我会在一些随机的地点安置炸弹,其中包括朋友常去的咖啡店,然后逐个引爆,让朋友死在连环爆炸案里。受害人很多,而且警方会优先考虑恐怖/袭击,我有充足的时间毁灭证据。」 「干得不错。」佩斯利点点头,「请问你是……」 「艾琳。艾琳·伦纳德。」 「艾琳,恭喜你,你成功把条子们难倒了!」佩斯利拍拍手,「好,我们拥有了一个即将逍遥法外的罪犯。现在立场转换,你是负责侦破这次连环爆炸案的警探,现场一片狼藉,死伤情况严重,要从何处下手找到真兇?」 「收集现场的炸弹碎片。」德雷克看着佩斯利,「□□和专业炸弹有很大区别,分析炸弹碎片的材料,再追根溯源,谁在哪里买了什么就一清二楚。」 「材料都是在不同的超市里分批次买的,只要有基础化学知识,靠一些普通的日用品就可以制作炸弹。」艾琳回过头盯着提姆,「我很小心地没有留下指纹,剩下的部分则全部销毁,这条线索已经被我切断了。」 提姆回视她:「那么我就从案发地点入手,你选择了不同的地方,这些或许代表着某种含义。」 「我说了,除了咖啡厅,其他地方都是随机选择的。」 「说给我们听听。」佩斯利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位学生,「艾琳,你选择了哪些地方?」 艾琳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市政区、公园、咖啡厅、加油站……还有学校。我要把这一切伪装成恐怖/分子袭击。」 「事实上,这些地点都不是随机的。你已经暴露了你的意图,伦纳德小姐。」提姆笑了,「——除了咖啡厅,其他都是公共建筑,因为恐怖/分子总会在这些地方制造爆炸。那么这个咖啡厅放在里面就显得很突兀了。」 艾琳涨红了脸。 「咖啡厅是特殊的。作为警探,我会着重调查咖啡厅爆炸案的受害者,按照哥谭市区的人流量计算,死在咖啡厅里的人应该不超过二十个,一一筛查他们的人际关系,我很快就能找到几个嫌疑人——包括你。」 第6页 佩斯利靠在讲台上微笑:「哇哦……你抓到她了!这位,呃……」 「提姆·德雷克。」 「德雷克警官顺利抓住了连环爆炸案的嫌疑人,真是年轻有为——现在,艾琳,想像一下你坐在审讯室里,面前有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警察,而你的律师还在匆匆赶来警局的路上。你知道这两个傢伙手上有点证据,所以沉默是没用的,你得交代点东西。准备说些什么?」 艾琳抿着嘴,仿佛真的坐在了空旷的审讯室里。她不自觉地纠缠着手指,随后嘆了口气:「如果我有罪,那么动机是什么?」 「因为你想杀……」德雷克突然沉默了。 「说呀,我动机是什么?」艾琳再一次挺起胸膛:「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父母都是工薪阶级,生活还算美满。你说我为了杀死一个朋友,制造了那么多起爆炸案?我为了什么?亲手葬送我的人生?」 「真的有人会为杀一个人,而带着数百个人陪葬吗?」 寂静的教室里落针可闻。佩斯利垂着眼睛,似乎在等待有人来回答这个问题。但大家都沉默不语。 「犯罪心理学想要解释的,就是这个部分。」佩斯利的声音在教室中迴荡,「它很酷,但是也很无聊。在实际办案的过程中,它和传统刑侦学比起来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等到了法庭上,就不一样了。」 佩斯利拄着拐缓缓走到讲台中央:「当你和他们面对面,当你看着他们的眼睛,当他们问你『我有什么罪』的时候,那些拗口的术语和又长又臭的名词解释不会有任何作用。」 「你要剖析的不是一个罪犯,而是整个人类。你需要回答这个规模庞大的群体一个重要的疑惑:在你们之中,的确有一个傢伙,会为了杀一个人,带着数百人陪葬。」 佩斯利的头髮垂下来,落在她因缺血而有些苍白的脸颊上:「你有勇气回答这个问题吗?」 ------------------------------------------------------ 「连恩教授!」 艾琳的脸蛋红扑扑的。她有些激动地走到佩斯利身旁:「我来给您拿教案吧——我们可以聊聊吗?」 「啊,艾琳,谢谢你在课堂上的帮助——我还不是教授,叫我佩斯利就好。」 艾琳点点头,贴心地站在佩斯利瘸腿的那一侧,两人沿着走廊慢慢前进。艾琳控制不住地偷偷瞧着这位年轻的老师:「我听说斯坦教授退休了,但没想到竟然是您来接任。」 佩斯利有些惊讶:「你认识我吗?」 「两年前我在纽约见过您——您肯定不认识我。我是一起酒店杀人案的目击证人,您的同事和我谈过话。」 「啊……那起坠楼案,是吗?」 艾琳点头:「他们说你是fbi最年轻的探员……我一直很崇拜您。」 佩斯利朝她笑了笑:「下次我会在你的期中作业上认真签名的——但我得让你失望了,我已经辞职了。」 艾琳小心翼翼地看着佩斯利的手杖:「……是因为腿伤吗?」 「一部分原因。我觉得也该重新做一下职业规划。」佩斯利看着艾琳:「你很喜欢我以前的工作吗?」 「什么工作?」德雷克的声音从背后插了进来。艾琳被他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怒视他:「德雷克,你会吓到别人。」 「抱歉——连恩博士,你的课太有意思了。」 佩斯利笑道:「请让我再一次感谢你和艾琳在课堂上的出色表现。继续保持,我会酌情给你们的期末成绩加分的。」 德雷克有点难为情地干咳了两声:「谢谢,嗯……其实我之前从父亲那里听说过你——他是学校的校董之一。」 佩斯利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眯眯地点头。艾琳则第一时间参破了德雷克想要套近乎的意图——还是靠着权势套近乎。她撇了撇嘴:「韦恩怎么什么都要管?」 「韦恩」这个姓氏立刻唤醒了佩斯利的记忆,她恍然大悟:「布鲁斯·韦恩?」 提姆笑得很开心:「是的,你知道他?」 「昨天的《哥谭之声》把他另寻新欢的消息放在头版头条后面。要知道,即使是同样的社群地位,雄性更换配偶的频率也都会有很大差异——你的父亲一定是身体条件优越的繁育对象。」 提姆的笑容扭曲了。艾琳则咧开了嘴。自以为夸赞了对方的佩斯利则满意地点头。好在德雷克脸皮够厚,继续凑了过去:「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和你交换联繫方式吗?方便以后问问题。」 「我也想要。」艾琳立刻接话,目光灼灼地盯着佩斯利。佩斯利耸了耸肩:「好吧,我可以建一个聊天室。如果你们的同学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进来。」 尽管并非本意,但提姆不得不贊成佩斯利的提议。对方雷厉风行地创建了三人小组,并颇为欣慰地感慨道:「真好……我也是可以替人答疑解惑的老师了。」 「你说的那些是你自己的经验之谈吗?」提姆捏着手机问道,「犯罪心理学研究的不是某个罪犯,而是人类?」 「是。」佩斯利没有任何犹豫。她绿色的眼睛冷静地看着他,「只有建立在足够庞大的基数上,犯罪心理学才有用武之地。提姆,还有艾琳,我希望你们不要想着能使用这门学科彻底探索独特的个体,也希望你们不要把对一个人的失望扩散成对所有人的失望。」 第7页 「……」 「我会铭记于心的,博士。」提姆看着老师,艾琳则沉默不语。 佩斯利看了眼手錶:「我接下来还有约,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周见。」 电梯停在三人面前,但佩斯利还是径直选择了一旁的楼梯。两个学生出于尊重没有上去搀扶,于是下一秒佩斯利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博士!!」艾琳惊慌的叫喊声响彻整栋教学楼。 第4章 考文特里位于哥谭老城区的北端,与着名地标阿卡姆疗养院隔江相望。或许正因如此,这块地皮一直以来都不得地产商垂青,至今仍然保留着上世纪八十建筑的怀旧风格,与隔壁上东城区积木一样的摩天大楼相映成趣。 人口大规模迁移后,考文特里如今颇为萧条。佩斯利发现这一路上商店闭户,人烟稀少,唯有的几个行人也都把脸庞藏进帽子和围巾厚实的夹层里,只能看见一双麻木的眼睛。 佩斯利拿着一张巴掌大的哥谭地图。这是她从地铁站垃圾桶上的一叠哥谭市旅游小册子上剪下来的——正面是彩印的地图,背面是哥谭旅游宣传大使布鲁斯·韦恩热情好客的半张笑脸。 ……为什么这傢伙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现? 佩斯利终于走到了案发现场,一栋五层高,红砖砌成的公寓大楼,大门拉着黄澄澄的警戒线。鑑于她上午刚在楼梯上摔得半死,而受害者又住顶楼,佩斯利决定暂时不进去调查。 她绕到房子的侧面,抬头向上看,受害者公寓的窗户紧闭着。佩斯利眯着眼睛仔细分辨,褪色的红砖墙上,那个窗子下面的一滩黑略微显眼,是血从窗台上流下来,再氧化干涸后的颜色。 根据溅射的程度判断,窗户大概就是第一案发现场。血液在五楼像瀑布一样喷溅而下,到了三楼勉强停歇,等到一楼就只剩下微弱的几缕了。 佩斯利蹲下身,发现血液的痕迹没有在楼底停住,而是径直着朝巷道里走去,像地图上的导航线条。佩斯利慢慢走进巷道,发现最里面的垃圾箱旁边也围着小一圈警戒线。 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吗?很重,不是方形,有足够的惯性一路滚这么远。 佩斯利估算了一下线条围出来的面积,又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寂静的公寓楼伫立在路口的另一侧。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垃圾箱默默不语。 是人的头,从五楼的窗台落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到这条街的深处。 这下她明白了,为什么警方会怀疑是阿卡姆的病人作案。 佩斯利在周边寻找了一会儿,意外地注意到路口似乎有个还在工作的摄像头——能在考文特里正常运行也算挺不容易的。不知道是谁安装了摄像头,这个角度大概率能够拍到案发时公寓正面的情况。 佩斯利抽出别在大衣口袋上的原子笔,在小地图上的这片区域画了一个鲜明的圈,再以它为起点向右画出一段弧线,线的另一端指向她的下个目的地。 她转身离开,而背后电线桿上的摄像头正冲着她发出幽幽的红光。 渡鸦姗姗来迟。堂吉诃德停在佩斯利的肩膀上:「我的好伙计,你发现什么了?」 「发现了不少东西,我的好老爷。」佩斯利埋头赶路。 「接下来要去哪?」 「上东区。乘地铁的话,太阳落山前应该能到。」佩斯利抬起手试图把堂吉诃德赶走,它的爪子抓得她肩膀生疼,「今天哥谭死人了吗?」 堂吉诃德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哥谭每天都在死人!他们的公共墓地都开始实行摇号制度了。」 佩斯利嘆口气:「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要你何用。」 「干嘛!我很有用的!」堂吉诃德不服气地大声嚷嚷,用翅膀狂拍佩斯利的脑袋,差点把佩斯利掀翻。佩斯利不胜其烦,用手上的原子笔勐戳对方长满绒毛的胸/脯,一人一鸟开始在路边激烈搏斗,而佩斯利显然落了下风,脑袋被啄了好几口,被逼退到围墙边。正当佩斯利打算投降时,堂吉诃德突然怪叫一声,扑棱着飞到了高处。 一只脏兮兮的白猫悄无声息地从路边的院子里跳到围墙上,绿油油的眼睛紧紧盯着堂吉诃德油光水滑的羽毛。 「鸟讨厌猫!」渡鸦大叫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白猫蹲坐下来舔舔爪子,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下方的佩斯利身上,轻轻叫了一声。 佩斯利喘着气整理了一下一团乱的头髮,随后向猫点头致谢:「谢谢你救我于水火。」 见佩斯利没有投餵自己的意愿,白猫意兴阑珊,翘着尾巴跳上旁边的行道树,随后消失在树枝中。 ------------------------------------------------------ 上东城的人流量明显比考文特里大不少。而根据地图的指引,佩斯利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直到来到一栋废弃大楼面前。她拄着手杖,颇为无奈地看着这栋比刚刚的公寓楼更高的建筑。此时夕阳西下,视线昏暗,佩斯利左右看看,周边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她捲起袖管,稍微做了一点热身运动。 一会儿要是非得上楼不可,她就四肢并用地爬上楼梯。 ……准确地说,应该是「三肢并用」。佩斯利在心里给自己开了个寒冷的玩笑。 但等她上前几步,立刻发现了一点异常。 第8页 废弃建筑的大门口随意扔着许多空荡荡的酒瓶和菸头。前几天刚下过雨,泥泞的地上全是杂乱的脚印,显然时常有人在这里进进出出。佩斯利顺着脚印稍微走了一段路,看见几蓬枯败的杂草间有一堆熄灭的篝火。 佩斯利弯腰探出手指,一股淡淡的暖意飘上来,火熄了没多久。她沿着新鲜的脚印和拖拽的痕迹继续向前,来到一个被石头围起来的蓄水池旁边。 她向下望去,发现池子里装的不是水,而是人。二十几个生死不明的人一层层叠在一起,把不算深的水池挤得满满当当,让人联想到宜家商城里装了满满一购物车的毛绒玩具。 「……」 佩斯利用手杖戳了戳最上面的那位,对方发出细微的哀叫声。这个男人喘气时胸膛的起伏很不正常,大概断了好几根肋骨——但活得好好的。佩斯利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她还闻到一股熟悉的、甜腻的味道,这让她嫌弃地后退两步。这个水坑里的人身上全是这种味道。 海/洛/因。这是一群毒/贩。 佩斯利转身,看见半边被夕阳笼罩的大楼,细长的窗户黑乎乎的,仿佛无数幽灵尖叫着张大嘴巴。 至少我不用和蓄水池里的傢伙打交道。佩斯利这样想着,抬脚走了进去。 正如佩斯利所猜测的那样,废弃大楼是个制/毒/窝点。不过这里面应该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搏斗,一个人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佩斯利走过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绕过一大滩诡异的不明液体,再艰难地翻过一个迎面倒下的大铁柜子,进入狭窄的走廊。刚准备爬楼梯,余光中一扇半开的门吸引了她的注意。 佩斯利走过去,在门口停了一会儿,随后用手杖轻轻推开门板。夕阳最后的余晖从上方的排气窗外泄漏进来,勉强照亮了这个低矮的杂物间。一个男人坐在排气窗下面,直愣愣地与佩斯利四目相对。他死了没多久,粘稠的血从额头上的弹孔里流出来,像植物的根茎一样蔓延至尸体的每一个角落。 「……」 佩斯利握紧手杖,艰难地把视线从尸体上挪开,口中轻轻念叨着:「好吧……欢迎光临。」 渡鸦悽厉的叫声在耳畔响起——一个警告。佩斯利心头一跳,汗毛倒竖。她迅速回头,背着光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此刻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在佩斯利准备攻击的前一秒,那个男人举起手:「呃……你好?我没有恶意。」 这是个年轻男人,穿着熨贴的西装,戴一副小小的圆墨镜。他举起手上的盲杖向佩斯利示意自己的身份,随后用温和且有些腼腆的声音说道:「你可以叫我马特,我是个律师。我今天带了名片……抱歉,我要找一下……」 佩斯利沉默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在西装外套上四处摸索,背后则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荒诞感。最后他掏出一张硬纸卡片。佩斯利把手杖横在身前,慢慢接过名片扫了一眼。 马修·麦可·默多克,尼尔森·默多克事务所。底部是两行盲文。 佩斯利看看名片,再看看马修:「盲人?」 马特大度地笑了一下:「是的,当律师的盲人不多,但我觉得我做得还不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佩斯利盯着马特的眼镜,「你面前的房间里有一个死人。我觉得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哦……」马特愣了一下,「这是在审问我吗?」 佩斯利没有回答他。她面朝着律师,把对方的名片塞进口袋,轻手轻脚地退进储物室:「刚刚那句话?不是。接下来才是——你没有惊讶,所以你知道这里有死者。我进来的时候,你躲在哪里?伪装成残障人士是你的策略?」 「不……我真的是——」 刺耳的警笛声突兀地冲进楼宇间。佩斯利回过头,此刻太阳已经转去了地球的另一边,从排气窗中间挤进来的光换成了红蓝相间的警灯。在场的两人在警笛的催促声中静默不语。佩斯利的肩膀垮了下来,有些懊恼地问道:「你报警了?」 「我没有。」马特神情专注,他微微侧过头,似乎在聆听什么。佩斯利看向另一边,黑暗的楼道里,噩梦一样的影子缓缓浮现出来。直到此时,黑夜的寒气才攀上佩斯利的小腿。 「是我报的警。」蝙蝠侠用低沉的声音回应道。 第5章 「你告诉我,二十四个人被袭击,还有一个不明不白地死了。唯二的两个嫌疑人,一个是瞎子,一个是瘸子?」 佩斯利侧过头,勉强避过警长戈登愤懑的唾沫星子。她发现坐在身旁的马特·默多克不知什么时候竟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水汪汪但没什么聚焦的眼睛,沉默且有力地向众人展示自己毫无作案能力。 佩斯利冷笑一声,偷偷把自己的伤腿从桌子底下露出来。 「但是事发时,的确只有这两个人在场,距离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不到五米……呃,还是被蝙蝠侠当场捉拿的。」 百忙之中的蝙蝠甚至特地将两人扭送至警局,亲眼看着他们被戴上手铐,还重点强调「他们有问题」,可谓是不留任何余地地宣判了两人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这使得警长不得不认真对待,特意把两人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蝙蝠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佩斯利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差得有点离谱,因为被堂吉诃德啄了两口吗? 第9页 「因为蝙蝠侠无处不在。」戈登紧盯着两人,「只要你犯了罪,他就会找上门来——一个都别想跑。」 「不好意思,」默多克礼貌地举手,「请允许我为自己辩护。」 「是交代案发经过!别给我说得那么文绉绉的。」考虑到对方看不见,警长决定从听觉上传达自己的兇狠,一拳砸在桌子上,「你们两个,都老实交代,在那里干嘛?」 「我的委託人让我替他去东城区取回一样东西——顺带一提,我什么都没找到。」马特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又摸出一张名片递向前方,「然而,现场发生的一切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如果没有连恩女士提醒,我根本不知道那里发生了命案,而我竟然和尸体共处一室。」 连恩女士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 「委託人?什么委託人?」戈登前后摆弄着这张名片,面带狐疑。 「尤金.特纳先生——我想你们应该都认识他。」 在场的警察都愣住了。戈登紧皱着眉头:「特纳?那小子给自己找了个律师?」 「所有面临诉讼的人都会给自己找个律师,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尤其是像特纳先生这样……境况比较糟糕的被告。」 佩斯利竖起耳朵:「有多糟糕?」 戈登瞪了她一眼:「嘿,你们两个不准交流——还没轮到你交代呢。」 「特纳是个人渣。」另一个警察冷冷地朝默多克开口,「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这傢伙的卷宗——他喝醉了,闯进女朋友的家里,花了二十分钟用推拉窗撞断了她的脖子,像法国人的断头台那样。现在他又把你骗去东城的毒/窝,你纯粹是运气好才能活着坐在这里说话……劝你别太把他当回事,要我说,那傢伙根本就是个神经病,反正最后都是要进阿卡姆的。」 听完这番话,佩斯利的目光突然变得格外热切——太热了,以至于被她注视着的马特似乎感觉到什么,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他依然保持着那种温和真诚的笑容,对警察的提醒不置可否:「这毕竟是我的工作。」 「先生们,别偏题了——你,」戈登指着律师,「我暂且保留你的证词。而你——」手指转向佩斯利,「现在该你说话了。」 佩斯利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在调查一起连环杀人案。」 大家再一次陷入沉默。 「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连环杀人案?在哪里?哥谭?」 「就在哥谭。现在已经至少有十名死者——包括上周的考文特里谋杀案,还有今晚死的那个男人。」 戈登颇为头疼地捂住额头:「……小姐,你看了太多悬疑小说了。我向你保证,这些案子之间绝对没有关联。」 「你没有发现关联,因为你不是我。」佩斯利把手伸进外套,从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蓝色的小本子放在桌面上,「默多克先生提醒了我——这里也有一张名片。」 众人凑过去查看,这是联邦探员的执照,蓝底金字,翻开后可以看见金色的盾形徽章和「fbi」三个粗体字母,旁边还有佩斯利的证件照,头髮比现在短一些,但的确是本人。 「你可以根据编号在官网上辨认真伪。辞职之后我就没有执法权了,但我依然有资格担任警局顾问。」 佩斯利注意到身旁的律师动了一下。她朝他看去,对方依然是那副样子,半阖着眼睛,似乎搞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你是什么人?」戈登的语气有些凝重。 「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读过新版的《犯罪心理鑑定》,翻开扉页,作者栏的第二个名字就是我。这是我和我的老师六年前合着的——我想这可以略微展示一点我的专业性。」佩斯利语速变得有些快,似乎不太情愿讲述自己的故事。 警察们面面相觑,气势都减弱了不少。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读过《犯罪心理鑑定》,有些人甚至都把书页翻烂了。 「……的确是她。」坐在角落里负责笔录的年轻警察弱弱地插嘴,「第二个名字,佩斯利·连恩……现在的警校生都要把这本书从作者生平背到参考文献。」说完,他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冷颤。 「……」 戈登深深地,疲惫地抹了把脸,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在佩斯利对面:「好吧……连恩女士——博士,连恩博士,呃……你说有连环杀人案?」 「我可以和你们分享所有我已经知道,还有即将知道的部分。」佩斯利凑近戈登,轻声说道,「但是我需要全程参与你们的调查。这是唯一的条件。」 「……」戈登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嘆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滞涩:「……抱歉,博士。我不能批准。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更多,那么你的供词并不能说服我,所以你仍然是嫌疑人。」 佩斯利果断地点点头,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没关系,长官,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我仍然希望你能够慎重考虑我的推测——但是我要准备翻供了。」 「什——你不能随随便便就翻供!」 「我当然可以,这是我的权利。哥谭警局有不准翻供的规矩吗?」 「……好吧!我倒要听听你的翻供!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她是和我一起的。」安静了许久的马特突然笑着插话,众人都看向他。盲眼的律师轻轻握住佩斯利的手臂,「佩斯利是我的助手。毕竟像我这种人,独自行动不太方便。」 第10页 佩斯利看了他一眼,对方也把脑袋转过来,两人进行单方面的对视后,佩斯利看向警长,微微点了点头。 戈登气得鬍子都抖了起来:「别说鬼话!你们两个明明今天才刚认识!」 「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干脆装互相不认识好保护自己。现在我们意识到这完全是错误的——都是佩斯利的主意。」 「……」佩斯利憋着一口气,继续点头。 「够了!」戈登勐地站起来,「你们觉得耍我好玩吗?这里是警察局!」 佩斯利突然抬头,眼神灼灼地盯着戈登:「这句话应该送给你,戈登警长。」 「你说什么?」 「不用硬撑着了,长官,我和你一样熟悉审讯流程。」佩斯利一边说话,一边把马特的手撇下去,「你现在对我和——我同伴的问话是完全违规的。我们两个都没有杀人的能力,而那些被殴打的毒/贩会提供充足的证词。你不应该把无辜的美国公民铐在桌子上审讯,这恐怕会让你面临降职的风险。」 「直接停职也不是没有可能。」律师适时接住话茬,「——只要操作得当。我记得我在检察院有几个认识的朋友……」 警长的脸庞开始抽搐。佩斯利低语着:「别担心,我又不会真的去告你——你不会告他吧,马特?」 「当然不,我尊重所有敬业的警官。」 「我知道你有许多案子要查,干嘛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瞎子和一个瘸子身上?供词已经完整,我和马特受客户所託前往上东区,不巧撞破了杀人现场——就这么简单。」 戈登眼神冰冷,抿着嘴不说话。 佩斯利见状,又漫不经心地添了把火:「容我提醒你,警长,真正该被奉为圭皋的只有法律和你的入职誓词。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蝙蝠侠,或许他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就像你说的那样……但他也会犯错。」 兇狠的戈登几乎立刻被这句话打败了。他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深深地凝视着佩斯利,刚刚对峙的气势突然消散了。 「……」 他看了看在场的另外两个警察,捕捉到他们眼底空洞的茫然。他对这种眼神很熟悉,每一次照镜子的时候,自己也会看到一样的东西。 随后,戈登慢慢走回办公桌旁,摘下他的眼镜。 「……这里没事了,放他们走吧。」紧接着他又坚定地补充一句:「如果再出现什么问题,我会第一个找上你们。」 马特·默多克率先站了起来。他戴上墨镜,整理一下衣领,展开摺叠的盲杖,然后再一次,轻轻握住了佩斯利的手臂。 佩斯利拄着拐默默替律师引路。两个人离开警长的办公室,进入明亮的警局大厅,挺胸抬头穿过一群窃窃私语着把视线投注过来的警察。 「被蝙蝠侠送进来的?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 警局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人在台阶上站着,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开口。 马特感受到佩斯利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他开口询问道:「出什么问题了?」 「没什么……噗。」佩斯利终于可以不再憋笑了,「我……我刚刚意识到,我们两个并肩走路的时候,总共有六条腿哈哈哈哈!」 马特勐地笑出了声。他摇了摇头,想笑的感觉却怎么也憋不住,最后干脆和佩斯利一起放声大笑。两个拄拐的人笑得越来越猖狂,最后不得不互相搀扶着弯下腰,在警局门口笑得仿佛刚刚刑满释放的囚犯,与他们脚下这个苦大仇深的哥谭格格不入。 可惜哥谭听不见冷笑话,她和往常一样,依然是如此苦大仇深。 第6章 笑过之后,佩斯利长出一口气,亲热地搭住律师的肩膀:「你的委託人就是考文特里谋杀案的嫌疑人?」 马特笑着点头:「我受人所託接下这个案子,今天才到哥谭来——之前只能和特纳先生通过电话交流。」 佩斯利一心和对方套近乎,所以格外有耐心,干脆跟着马特一起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散步:「哦,所以你不是哥谭人?」 「我是纽约人,住在柯林顿,本地人都把那里叫做地狱厨房——从名字就能听出来,在那儿当律师的傢伙都对刑事案件很有一套。」 佩斯利故意笑得花枝乱颤:「我敢肯定,那些律师肯定都没有你这样出众的幽默感!」她恳切地补充道:「我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或许产生了一些误会……马特,我请求你能原谅我之前对你的那些无端的指责,但愿这不会影响到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啊,当然不会——我俩有什么交情吗?」 「一起走出警察局的交情!根据我曾经的工作经验,两个互相为对方做伪证的人冥冥中一定有着与众不同的联繫……」 「请等一下——互相做伪证?」马特惊诧地挑眉,「什么伪证?如果你指的是我刚刚对你的证词的一点『润色』……我更愿意称之为单方面的帮助。」 「那么我对你的证词保持沉默,也可以算是帮助。」佩斯利压低了声音,「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我暂时不会排除你看到兇手的可能性……如果让那些警察知道这件事,我想你不会这么容易脱身的。」 「关于这一点,请容我提醒——我什么都没看到。」马特举起手在自己面前挥了挥,「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第11页 佩斯利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见对方没有与自己兜圈子的意愿,佩斯利也不再废话:「我想见一见你的委託人,那个尤金·特纳。」 佩斯利今天走路太多,右腿又开始隐隐作痛,有些吃力地跟在律师后面。马特似乎察觉到什么,故意放慢了脚步,但递给佩斯利的回答却很干脆:「恕我不能同意。不管是从我的职业素养还是委託人自己的隐私权出发,你都不适合与他见面。」 对方语气坚定,似乎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但佩斯利毫不气馁:「马特,没必要这么警惕我,真的。你在警局里也听到了,我正在调查连环杀人案。想想看,如果我真的证明了考文特里的案件也是其中的一环,那么说不定你的委託人就不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而是某个真兇的替罪羊……你甚至可以在陪审团面前给他做无罪辩护!是不是很有吸引力?」 律师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微微抬起头,凝神听着远方传来的动静,墨镜镜片上反射着头顶昏暗的路灯,形成两个淡淡的光圈。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没什么行人的地方。黑暗像一层薄雾,在尚未被发觉前就悄悄占领了四周的角落。 「……我本来就打算做无罪辩护。」律师喃喃道,「佩斯利,你说的很有道理。你的调查对我是有利的。」 「既然在警局里,我们已经空有一个同伴的虚名,不如就此做实了。」马特迅速把自己的盲杖摺叠起来收好,拽着佩斯利加快步伐向前走去,「我让你和特纳谈话,但是必须参与你的调查——全过程,和你对戈登警长提出的条件一样。」 佩斯利暂时没空作答。她几乎是在被马特提熘着向前走,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紧追不捨。没有盲杖后律师走得反而更快了,一路上大步流星,与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疾人士形象大相迳庭。佩斯利回过头,身后的街道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出什么事了?」 马特没有回答她。等走到下一个街角,他把佩斯利放下,然后迅速脱下西装外套塞进对方怀里:「别乱跑。」 佩斯利拖着一条伤腿,本来就跑不动。她默不作声地站定。马特·默多克向前走去,刚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把脸上的墨镜摘下来递给佩斯利保管。 「也别出声。」他补充了一句。 佩斯利抱着马特的衣服和眼镜,蹙眉盯着对方脱下外套后的背影,肩背宽厚,腰臀窄长。他捲起衬衫袖管,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随后五指收拢并拳。 这名律师拥有一具训练有素,且体能优异的拳击手的身体。 马特消失在不远处的小巷里。几秒后,另一个男人像被狂风卷跑的垃圾桶一样重重飞了出来,脑袋和正对面的行道树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高大的梧桐在强烈的撞击下颤动着,洒落一大捧纷纷扬扬的树叶,贴心地盖在被撞晕的男人身上。 这仿佛是个信号。下一刻,十几个蒙着脸拿着武器的男人从各种隐蔽的角落冲出来,气势汹汹包围了这个街角。见无处可藏,佩斯利果断蹲下身,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即将到来的大型械斗误伤。不过情况比佩斯利预估的要乐观许多——他们都是冲着律师来的,而马特·默多克本人则非常擅长打架。 他的盲杖摺叠起来后就变成了一根迅捷的短棍,每一击打在人身上都会发出沉闷的骨裂声。靠近他的袭击者们首先被一棍子击倒,能爬起来的人又会被补上一拳。整个场景看上去让人眼花缭乱,敌人前赴后继地扑过来,律师有条不紊地挡回去。包围圈越来越小,而进攻者也越来越少。所有人都默契地尽量不发出声音,毕竟这里离警察局不算远,大家都不愿意引来蝙蝠侠或者某个罗宾。于是现场只能听见沉闷的碰撞声以及倒地时的闷哼。 佩斯利紧紧盯着马特。他不需要转头就可以精准地拦截从后而至的突袭,甚至能轻易躲过被投掷过来的金属扳手,黑夜对他来说并不构成视觉的死角。佩斯利不自觉地摸索着手上光滑的西装布料,心中已有了判断。 ——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盲人,他有比自己的眼睛更有用的东西。 几分钟后,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只剩下马特站在中间。一个被打断腿的男人艰难地朝着佩斯利爬过去,试图抓住她的衣角,被走过来的马特一脚踹在后脑勺上。 律师蹲在佩斯利面前,他的头髮凌乱,额头和嘴角上多了新鲜的淤青,微微喘着气。他轻轻拿走佩斯利怀里的墨镜和外套:「谢谢,请原谅,我这次来哥谭就带了两套衣服——你受伤了吗?」 佩斯利没有回答。她看了一眼脚下昏死过去的男人:「他身上有海/洛/因的味道。」 马特点点头:「我也闻到了。」 「他们和今天东城区的那群毒/贩是一伙的。」佩斯利注视着马特的眼睛,看到他的角膜蒙着一层雾白色的阴影。 「……把那栋大楼里的人全搬进蓄水池的是你,不是蝙蝠侠。你出现得猝不及防,所以他们才会迫不及待地过来报復你。」 马特戴上眼镜,露出一个模稜两可的微笑:「这全是你的推测。在看到切实的证据之前,我不会说一句话的。」 「你信教吗?」佩斯利突兀地问道。 马特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为什么问这个?」 第12页 「回答我,你信教吗?」 「……我是天主教徒。」 「证明给我看——我要看着你祷告。」 「现在?在这里?」 「就在这里。」佩斯利穷追不捨,「祷告。不要在心里,说出来——别担心,上帝一定会理解我的,这很重要。」 马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妥协般地嘆了口气:「好吧,伸手。」 佩斯利狐疑地伸出两只手:「干嘛?」 「你不可以『看着我』祈祷。」马特抓住佩斯利的手,「你得和我一起。」 佩斯利果断地与对方双手交握:「开始吧。」 「闭上眼睛。」 「闭上了。」 「不,你没有。不要以为我看不见你就能敷衍过去。」 「好吧好吧……真的闭上了。」 律师也缓缓闭上眼睛。两人面对面蹲坐着沉默了许久。随后马特开口,用轻缓低沉的声音开了个头:「仁慈的主……」 他再一次陷入沉默。 又过了几分钟,佩斯利听到他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教堂了。关于上一次,我向你询问的那个问题,你至今未给我解答……我想我得自己去寻找答案。」 「我不祈求你的原谅。我也不再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但是我必须这样做。」 「——但愿我们都不再受蒙蔽,阿门。」 「……」 佩斯利睁开眼,默默看着律师沉静的脸庞。对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紧抿着嘴不说话。随后佩斯利调转手腕,改变了握手的姿势,抓着马特的手指头摇了摇:「关于你之前的那个提议——我很乐意成为你的同伴,与你共享信息。合作愉快。」 马特短促地笑了一声:「怎么,你只和信教的人合作?」 「对啊,我信不过无神论。」 这话听上去有点过分偏激,惹得对方疑惑地皱眉:「……你也是天主教徒?」 「当然不是。」佩斯利松开手,扶着墙壁吃力地站起身。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我是无神论者。」 第7章 「我们暂且把这里当作哥谭城的中心,大概在罗宾逊公园中间靠左的部分。」 佩斯利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哥谭地图,平铺着放在马特的手心,原子笔尖在上面圈出一个小圆。 「现在我要按照时间顺序画出今年二月到十一月,哥谭的十起非自然死亡案件发生的位置——每次案件的时间都正正好好隔了三十天。」佩斯利绕着中心画了十个点,再把它们成对成对地连起来,组成五条长短不一的平行横线。 「画完了——你发现规律了吗?」 律师微笑着保持沉默。过了整整一分钟,他才意识到佩斯利不是在自问自答,而是真的在耐心等待自己发现所谓的规律。于是他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再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这是一张未完成的简易月相图。」佩斯利又把自己刚刚画的东西慢慢描了一遍,让对方的手掌感受自己的笔触,「新月看不见所以是空白,从这里开始顺时针旋转,最短的线是娥眉月,接下来是上弦月,盈凸月的线最长。满月的位置又是空白,到了这里是亏凸月,和盈凸月一样长,然后是与上弦月对应的下弦月——还差最后一个残月,这张图就完成了。」 「……」律师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除了新月和满月,每个月亮上都死了两个人。」佩斯利把所有的月亮连起来,组成一个缺角的圆,「全都是身体健康,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的青壮年。五个女人分别对应五个男人,且都未婚未育——你能相信这只是巧合吗?」 马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地图上油墨的痕迹:「所以,有人在按照月相图,制造连环杀人案……」他有些困惑,「佩斯利,你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警察,他们不会不当回事的。」 「……我已经给过他们提示了。」 「是的,但我发现你当时的表现不是特别自信。」马特立刻指出问题,「在得到警方的承诺之前,你不敢说出细节,为什么?」 佩斯利嘆了口气:「哎,马特,警察的力量没有那么强大。」 「连环杀手,不管他们是智商超群还是蠢蛋,在作案的时候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规律——我们称作『个性签名』。固定的时间和地点算是一类,但只是次要的,最重要的部分是杀人手法。举个经典的例子,开膛手杰克,听这个名字你就知道他的个性签名是什么。在办案时,只有关键细节完全相同的案件才能并作连环杀人案。相关的程序非常严格,因为这种案件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而我找到的这十名死者,他们的死亡方式却各不相同:溺水、煤气中毒、车祸、坠楼……昨晚的那一起案件,我知道他们会定性成帮派火拼。还有一个让我有点看不懂的死法——『在抢劫银行后逃窜的急冻人路过身边时被冻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总而言之,」佩斯利一巴掌拍在马特手心,「我不愿意告诉警察,是因为我有过经验。即使戈登相信我的推测,他也没有办法把这些跨度长达一年的案子拿出来当成连环兇案调查。这是程序的问题,没有人能越过去,说了也只能添乱——但是!」 第13页 佩斯利双眼放光,期待地看着马特。这一次,对方成功接上了话:「——但是,考文特里谋杀案是与众不同的。」 「没错!」佩斯利捏捏律师的手表示鼓励,「这是一起毫无争议且必须侦破的兇杀,受害者的死亡方式过于特殊,这表明兇手在作案时带着极端的情绪,和其它那些处理得天衣无缝的死亡案件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是我们调查的关键。」 「……更不用说,谋杀案的嫌疑人已经被抓到了。」 「而且,嫌疑人的律师此刻正坐在我对面,已经成为我真诚且可靠的盟友。」佩斯利停顿一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事已至此,我得告诉你一些心里话了,马特。」 「洗耳恭听。」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要给尤金·特纳做无罪辩护……但我们即将找到的证据可能对你的委託人不太友好——或许他真的就是一个连环杀手。」 「没关系,佩斯利。」马特安抚地笑道,「我不是只求胜诉的讼棍。无论如何,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真正的罪犯能够被绳之以法——不管那是谁。」 他动了动手指,接着说道:「……佩斯利,我有一个问题。」 佩斯利欣慰地看着这名好律师:「请讲。」 「为什么你要调查这些事?」他平和地提问,语气中没有多少疑惑,「原谅我说这种话——这一切似乎都和你没有关系?」 这一次,佩斯利没有接话。她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地图上那些线条构成的月亮。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只黑色的渡鸦,温热粘稠的血,然后是一望无际、遍布冰冷尸体的荒原。 「我有我想要的东西,这驱使我不得不去做。除此之外,」佩斯利轻声说,「……因为有人在杀人,马特。只有我看到,也只有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 「——连恩博士?」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破了此刻有些凝重的氛围。 佩斯利回过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对上视线后,来人立刻扬起热情的笑容:「好巧!」 「提姆!」佩斯利冲着年轻人微笑,随后问了一个所有老师看到学生都会问的经典问题:「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我这学期的课程不多,今天就空下来了。」提姆自来熟地站在佩斯利身侧,「这家店的咖啡很不错,你们是第一次来吗?」说着,他状似好奇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马特,对方的眼睛藏在墨镜后面,正在用浅淡的微笑向他打招唿。 「啊,我们随便找了一家可以坐下来的地方。」佩斯利对自己的学生总是格外友善,「要一起吃早饭吗?」 见佩斯利与来人相识,马特没有多说什么。他把手上的地图收好,展开盲杖慢慢起身:「那么,之后就这么安排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再见,佩斯利。」 「好,明天见。」佩斯利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全部分配给了学生,随意地点点头。律师与提姆擦肩而过,走到佩斯利身旁时,手掌在她肩膀上轻轻搭了一下:「……明天见。」 等到律师走远,提姆坐在了对方刚才坐的位置:「哇哦,那人好酷,他是谁——我可以问吗?」 「我的一位工作伙伴。」佩斯利对这个试探性的问题不以为意,反而一直盯着他的脸不放,「……提姆,你是不是好几天都没睡觉了?」 「……这么明显吗?」 「我以前经常加班,就是你这副样子——黑眼圈重得吓人,偏偏精神特别亢奋。」佩斯利轻轻嘆气,「辞职之后我才发现,人生原来可以拥有这么多空闲时间……」她看到餐馆的侍应生端来一杯咖啡放在提姆面前,颇为怀念地说道:「没错,就是这样,咖啡-因上瘾……」 咖啡-因上瘾早就无可救药的提姆·德雷克干笑两声。他端起杯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昨晚给你发了邮件,问了一些专业相关的问题,你收到了吗?」 「抱歉……我还没来得及看邮箱。」佩斯利有些头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我昨天有些忙,晚上还被蝙蝠侠抓去警察局了。等我回去会看的。」 德雷克差点被刚喝进嘴里的咖啡呛死。他捂着嘴巴看向佩斯利,对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被蝙蝠侠抓去警察局」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随口就说了出来。 ……这不对吧? 特意蹲守在这里制造偶遇的红罗宾突然有些迷惑——说好的心思深沉尔虞我诈,用诡计骗倒整个哥谭警局呢?怎么在寒暄阶段就这么实诚?早就习惯了和哥谭各路谜语人打交道的提姆一时之间难以适应。他努力跟上佩斯利的节奏:「呃、怎么会这样?你惹到蝙蝠侠了?」 「惹到他的人大概不是我……」佩斯利捂着脑袋陷入沉思。德雷克则在心中默默反驳:不,你真的惹到他了。 「提姆,你在哥谭长大,对吗?」 「是。我是土生土长的哥谭人。」 「……」佩斯利默默盯着他,回想起昨晚那个隐藏在黑夜中的男人。 「你经常见到蝙蝠侠吗?」 「嗯……我只见过一次。」提姆斟酌着回答道,「哥谭人都不怎么喜欢他,我对他也……没什么感觉。」 佩斯利慢慢垂下眼眸:「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蝙蝠侠其实不是人类呢?」 第14页 「唔……似乎一直有这种猜测?」提姆努力接话,「有人怀疑他是外星人,还有人说他是,呃,在哥谭枉死的人的冤魂集合体之类的。」他差点被自己的瞎话逗笑,「博士,你对他很感兴趣吗?」 佩斯利耸肩:「只是有些好奇。」她拿起叉子,暂时不在学生面前考虑蝙蝠侠的种族问题,而是心不在焉地摆弄着面前吃了一半的松饼。德雷克见状也不再说话——他实在是没什么话好说了。或许是大风大浪见得太多,佩斯利根本不把昨天晚上的那一系列事故当成什么要紧事。要是自己再穷追不捨,一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有一件事……既然你在这里,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德雷克眨眨眼睛,轻轻放下咖啡杯。 「提姆,你觉得我的课上得怎么样?」她不自觉地舔了舔上唇,「我是个无聊的人,我不知道……」 啊……德雷克的心触动了一下,他看着佩斯利不太自在的表情。比起被蝙蝠侠抓走,这位老师似乎更在乎自己的课是不是受学生喜欢。 「非常棒。」提姆果断且真诚地回答她,「你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大学老师,连恩博士。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大家一直在讨论你——二十五岁的联邦资深探员,哇哦!他们觉得你简直是从好莱坞电影里面走出来的神秘人,还有人说你的手杖可以从底部发射子弹——说老实话,我也有点怀疑……」 提姆说话时,佩斯利一直在笑。她绿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对面的学生用夸张的语调形容她如何迅速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此时此刻,从窗台掉落的人头,坐在昏暗房间里的尸体,还有用死亡画就的月相图都暂时离她远去了。佩斯利面前只有一个竭尽全力向自己表达善意的年轻人,拥有鲜活的生命和刚刚起步的人生。 苦涩的咖啡香气慢吞吞地飘过来。 第8章 佩斯利坐在她柔软的沙发上。 思维宫殿上空,太阳永远不会落下。明亮但不灼热的光芒遍布每一个角落。从前佩斯利还会贪图新鲜感,偶尔把环境设置成黄昏或者午夜。但自从一批又一批的尸体出现后,她决定让自己的宫殿永远停留在阳气最重的那个时间段。 昨天傍晚东城区的尸体成为了新的座上宾。趁现在印象还算鲜明,佩斯利干脆把整个案发现场都搬进了脑子里,力求每一个细节都一比一还原,可惜当时现场太暗,马特以及蝙蝠侠出现得又太突然,佩斯利真正记住的东西其实不太多。 唯一清晰的只有死者本人——一枚子弹精准命中他的眉心。这场袭击应该足够迅速,目标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凝固着一层浅浅的惊诧。佩斯利走到它身前仔细观察。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长相普通,衣着普通,一条外露的手臂爬满各种纹身,全是那种「道上混的」人群中间非常流行的图案。佩斯利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随着时间流逝,半开着门的储藏室渐渐化作尘埃,只留下那具普通的尸体,僵倒在柔软的芦苇丛深处。 从此之后,它将与佩斯利见过的其他死者一起,作为凝固的雕像永远留存在广阔的记忆宫殿中。 佩斯利很快就把它扔了到一边。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考文特里的案子……她思考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站起身,环顾寂静的荒野。 「……」 ——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仿佛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佩斯利的耳边突然传来「砰砰」的撞击声。 「佩斯利!快来给我开窗!我腾不出爪子了!」 消失了几十个小时的堂吉诃德一如往常般聒噪,迅速把佩斯利从沉思中拖了出来。 「快点!快点!」它大声催促着,不停地往窗户上撞。佩斯利慢悠悠地走过去打开窗户,堂吉诃德立刻俯冲进来,把一个有它两只鸟那么大的背包甩向地板。 渡鸦狼狈地趴在包上,耷拉着翅膀埋怨道:「我叫了你好久!」 「真对不起,我在忙着工作呢。」佩斯利贴心地给堂吉诃德倒了一小杯水,渡鸦立刻把脑袋扎了进去。 「你带了什么东西?」佩斯利看着地上奇形怪状的包裹。 「一些小礼物,给你的。」堂吉诃德恢復了一点体力,然后骄傲地抬起头,「我得告诉你,佩斯利,关于我们上一次的冲突,完全是由于你大错特错——我可有用了!我是整个世界的意志集合!」 佩斯利被渡鸦得意的模样逗笑了。 「好了,快把包打开,这里面的宝贝可多了。你不知道我废了多大劲!」堂吉诃德迫不及待地大叫着。佩斯利只得小心翼翼地打开背包,把手伸进去,掏出来一个有稜有角的小物件。 「这是……骰子?」 「没错!让我看看……它的名字是『随便吧』(whatever)。这东西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古董,能够制作它的工匠现在已经全部灭绝了,就剩这最后一个。」堂吉诃德热切地讲解道。 佩斯利捏着骰子翻来覆去地查看:「为什么它的十个面上都是五点?」 「没有为什么。它就是这种骰子,可以让所有事件发生的概率都变成百分之五十——是不是很酷?」 「所有事件?」佩斯利扬起眉毛,「包括每天早上太阳升起?」 「当然包括——要不要试试?」 第15页 「……还是改天吧。」佩斯利小心翼翼地把骰子放下。 「你不喜欢这个……」渡鸦歪着脑袋,「好吧,那看看另一个!」 佩斯利又去摸了一把,这次是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一个音乐盒。 「哦,这个更棒!」堂吉诃德又激动起来,「它没有名字,不过我一直叫它『可以送给讨厌的人的音乐盒』。」 「所以我是你讨厌的人?」 「我当然不讨厌你——不准玩文字游戏!」渡鸦跳到音乐盒上,「啊,请不要打开它,不然会有点麻烦。你得把它送给你最讨厌的那个人,然后他就会家破人亡,在永恆的时间中被深渊囚禁折磨……心动了吗?」 佩斯利一点也不心动。她把音乐盒摆到骰子旁边:「谢谢,堂吉诃德。但是我觉得我暂时还没有憎恶到那种程度的对象。这些东西我会好好保管的。」 「哎呀,佩斯利,你真是个难以满足的女人。」渡鸦气鼓鼓的,「那继续吧,我记得包里还有点好东西。」 这一次,佩斯利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机械装置,后面还接着几根断掉的电线。它看上去像圆圆小小的车灯,在佩斯利的手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内部仿佛蕴藏着澎湃的能量,一看就很值钱。 「哦!我拿错了!这不是送你的!」堂吉诃德一爪子抢走了佩斯利手上的东西,「——是我的私人藏品,真不好意思。」 「这是什么?」 「普通的电池而已。我从一个有钱的小鬍子那里拿来的。」渡鸦痴迷地蹭了蹭它口中的电池,「你看它多亮堂!正好用来装饰我的窝。」 佩斯利严重怀疑这块电池恐怕不太普通,那个「有钱的小鬍子」可能最近正在满世界找这玩意儿。不过鸟偷东西又不用进监狱,佩斯利决定假装不知情。堂吉诃德带来的包裹依然鼓鼓囊囊的,她再一次伸手进去,掏出来一支象牙做的竖笛,尾端还绑着两根黑色的羽毛。 「……堂吉诃德,这是你的羽毛吗?」 「没错!我稍微装饰了一下,不用谢。」 「好吧,这又是干什么用的?」 「它可以召唤老鼠。」堂吉诃德信誓旦旦地说,「——和那个吹笛人的传说差不多。但是你要注意,这个东西只能召唤吃过人的老鼠,它们的脑袋瓜都不太聪明,小心别被咬到了。」 佩斯利微笑着把竖笛摆到了离她最远的位置。她伸出一根手指蹭了蹭渡鸦的小脑袋:「谢谢你的礼物,堂吉诃德。剩下的我过几天再看好不好?我一会儿还得回復学生的邮件呢。」 「别对我失望呀!佩斯利,下一个,下一个你肯定不会拒绝!」堂吉诃德急切地扇动翅膀,「最后一个了,我保证!」 佩斯利嘆了口气。她把手伸进包裹,摸到一个冰凉细长的东西,有点沉,似乎还在动。 佩斯利顿了一下,然后把那东西拿了出来。背包立刻瘪了下去。 「这是……蜥蜴?」 「什么呀!佩斯利,你真没常识——这是白化鳄鱼,刚刚破壳还没多久呢,是不是很可爱?」 「……」佩斯利抓着这条鳄鱼幼崽。小傢伙被埋在背包的最里面,一路上竟然还没被压死,在佩斯利的手心软趴趴地扭动着。因为缺水,它摸上去干燥而光滑,差不多有佩斯利的半条前臂那么长,细软的鳞片呈现出苍白近乎透明的颜色,空洞的大眼睛灰濛濛的。 「远古种族的畸形后裔,视觉已经退化了,但是嗅觉很灵敏。」堂吉诃德说罢仔细观察佩斯利的表情,「——你喜欢它!我就知道!」 佩斯利把鳄鱼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上,没有否认堂吉诃德的话。她看着这只可怜的爬行动物茫然地抬头,扒拉着孱弱的后肢,不免有些担心:「养得活吗……我是不是得准备恆温箱?」 「放心吧,随便养都能养活,这是我精挑细选的,和别的鳄鱼不一样。」堂吉诃德终于送出去一件让对方满意的礼物,高兴得上蹿下跳,「佩斯利,你要多摸摸它,让它熟悉你的味道。鳄鱼记住一个人就绝对不会忘,它会永远爱你的——顺便说一下,她是个女孩。」 「成年鳄鱼的大脑比饼干还轻一点,我想她应该承担不了你的这份期待。」佩斯利嘴上这样说,但还是忍不住摸了一把鳄鱼脑袋,「你给她起了什么名字?」 「这是你的鳄鱼,该由你来取名字。」 佩斯利与堂吉诃德对视,随后笑着眨眼睛:「那么,她叫罗西南多*。」 「好名字!」堂吉诃德的叫声太大,把正在探索环境的罗西南多吓了一跳。鳄鱼伸出去的腿迟疑地停了下来,然后静止不动了。 佩斯利捡起剩下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诅咒物品,收进沙发底下的纸箱:「我的调查稍微有了点进展。」 「我早就看到了,佩斯利。」乌鸦戳了戳装死的鳄鱼,「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睛里。我还知道你招募了一个有用的打手。」 「他信天主教,至少我能确定他和我们的敌人没什么关系——嘿,别戳她了。」佩斯利把鳄鱼从堂吉诃德的爪子下拯救出来,「你觉得考文特里的谋杀案会和杜尔西内亚有关吗?」 渡鸦懒洋洋地梳理着翅膀下面的羽毛,模稜两可地回答:「继续查下去吧,佩斯利。那片地方格外地难闻,一定能发现点什么的。我相信你。」 第16页 「所以,除了这个,我最近就没有别的工作了?」佩斯利轻轻抚摸着罗西南多的短吻,鳄鱼温和地张开嘴巴。 「——没有要驱赶的越界者,也没有要回收的死灵?」 「佩斯利!我又不是资本家,怎么会让你同时干那么多活?」渡鸦义愤填膺,「——起码得等你的腿伤全好了再说吧?」 佩斯利冷笑:「那还真是感激不尽。我明天还要去见嫌疑人,为了腿着想,今天就不出门了——你能去给罗西找点吃的吗?鸡胸肉之类的。」 「包在我身上!」堂吉诃德干劲十足,甚至有点跃跃欲试:「正好昨天有个烦人的小孩朝我扔石头……我敢打赌罗西南多一定喜欢他的味道。」 「——等一下。」佩斯利果断拦住了它。 「……还是我去吧,超市就在楼下。」 「也行,超市里的小孩也挺多。」 「堂吉诃德,你以后不准餵我的鳄鱼。」 「为什么!这不公平!」 第9章 「她是谁?」 尤金·特纳是个强壮但萎靡的男人。由于常年酗酒,他脸色灰白,有一双肿胀糜烂的眼睛,鼻头永远红彤彤的,两只被铐在桌面下的手总是控制不住地打颤。此刻他蜷缩在椅子上,用警惕且畏惧的眼神瞥向佩斯利,又小声问了一遍:「她是谁?」 「这是我的搭档,特纳先生。接下来我们将一起负责你的案子。」马特将一个文件夹递给身边的佩斯利,自己则双手交叠着面向委託人,「我希望你能复述一遍案发当天的情况,再看看还有什么细节遗漏了。」 「……」特纳摇头,紧张地抠着桌沿,「碧,碧翠没说过会来两个律师。」 「你的姑母只聘请了我,我得感谢她对我的信任——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团队,特纳先生。连恩女士拥有很强的专业素养,我们两个人一起工作,你的问题能够更快得到解决。」马特放慢语速,努力让特纳混沌的大脑搞明白现在的情况,「你的姑母——碧翠斯,她很担心你。她一定希望你能尽量配合我们……」 特纳看上去更紧张了。为了迴避律师的请求,他把脑袋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口中轻声念叨着姑母的名字。这时,佩斯利也迅速看完了案件的资料,她合上文件夹,手指在金属桌面上敲了两下:「尤金,把头抬起来。」 尤金充耳不闻。 「你在这地方待了快了一周了,是不是?」佩斯利紧紧盯着对面的嫌疑人,「你应该见过不少警察吧,害怕他们吗?」 尤金的脑袋往另一边撇了过去。 「事实上,你的确应该害怕。」佩斯利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他们跟你谈话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杀了人——这就是你目前的处境。我和这里的警长打过交道,那些警察真的很讨厌你,黑门监狱说不定都已经给你留好床位了……」 律师坐在一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佩斯利的这套话术比起劝服更像是在审讯。但他还是决定不插话,因为尤金突然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佩斯利:「……我没有杀人。」 「事已至此,你杀没杀人这件事,不是事实说了算,而是法官说了算。」佩斯利冷静地分析道,「现在全世界都是你的敌人,尤金,你远在纽约的老姑母也帮不了你——只有你的律师是和你站一边的。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拿应付警察的那一套应付我们,否则你一定会非常、非常后悔。」 「……」 马特觉得这时候该接话了:「他们打算以故意杀人罪进行指控,特纳先生。我看完了最近五年内哥谭市法院相关的庭审记录,不得不告诉你,杀人犯的刑期普遍在七十二年以上,而且陪审团对减刑资格的把控非常严格——哥谭的罪犯很难抓,但一旦被抓到……大家会尽力确保此人一辈子都不会获得自由。 「——到了那时候,你就永远也见不到碧翠斯了,尤金。」 尤金眼眶里开始泛起泪花:「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警察全都记在纸上了,我不想再说了……」 「你必须说。」佩斯利一脸冷淡,「警察想知道你作案的细节,但我们要找的是你没有作案的证据。为了你的姑母,你也得说。」 「我,我晚上去了海伦的房间里,是星期一。」尤金·特纳抽噎着,「海伦不想见我,我们吵了一架,她摔碎一个杯子,然后我就走了——就这么简单!我什么也没干,我被抓了之后才知道她死了!」 「你当时还见到别的什么人吗?海伦有没有说过会有其他人来找她?」 「她有很多客人!」尤金再次瞟了佩斯利一眼,「听着,我不想说得太直白——海伦是我的女朋友,但是海伦不只有我一个男朋友,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我没有钱,我就不能和她……就不能去见她,我俩之间没什么感情。我说的都是实话!」 「但在案发的时间段内,只有你和她在一起,窗台上全是你的指纹。警察找到你的时候,还在你的房间里发现一件全是血的衬衫,dna与海伦相匹配。」佩斯追问他:「——这是决定性的证据,到了法庭上,检察官把这东西拿出来,你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再仔细想想,那件带血的衣服是哪来的?你自己脱下来的吗?」 尤金努力回想,但显然成效不大,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我喝了酒……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第17页 头顶的檯灯照亮了尤金·特纳的脸。佩斯利一直在注意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疲倦、恐惧、悲伤、愤怒。他有些语无伦次,只会使用简单的句式。或许这能够证明证词里都没有谎言,但也留下了许多模煳不清的疑点。 就在这时,马特用手肘碰了碰佩斯利。为委託人的精神状态着想,他打断对方,换了一个稍微轻松点的话题。 「特纳先生,上次你让我去东城区取的那个小盒子,我并没能找到。我很抱歉……你知道那地方住着一群毒/贩吗?」 「……」特纳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回想起这件事,「什么……怎么会呢?它就在那里!」他开始激动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在二楼,第二个房间的床垫下面,我每天都会去检查的!」 「我在那里发现,床垫已经被掀开,里面什么都没有。会不会有人提前把它拿走了?」 尤金没有回答。他整个人都垮了下去,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铐。过了一会儿,他颤抖着嘴唇说道:「……我想喝点酒。」 「等我们的谈话结束了,我会尽量说服警官带点酒过来的,再忍耐一会儿。」律师轻轻握住尤金的手,仿佛能通过这个动作给对方传达一点勇气:「尤金,你得告诉我,那个盒子里有什么?是关乎案件的证据吗?」 「……里面有我偷来的一把枪。还有两万块钱。」 尤金悲伤地看着马特:「我的姑母,碧翠斯,她花了多少钱雇你?我得自己付这笔钱……碧翠一个人在纽约,她年纪大了,还有脑梗,我攒了钱,本来想把她送去疗养院……」他说着说着又开始流眼泪,「我大概要去坐牢了,默多克先生,你回去吧。既然钱没了,你就告诉碧翠我被判了死刑,不要再为我辩护了。」 「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我们不是这么工作的,尤金。而且哥谭也没有死刑,不要失去希望。」 「天吶……」尤金似乎更绝望了。他趴在桌子上,肩膀不住耸动着,「为什么……我总是这么倒霉……」 律师紧紧握住尤金的手。他在等着佩斯利说话,但对方一言不发,冷漠地看着崩溃的尤金,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能听到细微的啜泣。 佩斯利勐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向后滑去,发出尖锐的声音。她一把摁住尤金的后脑勺,让他的额头牢牢贴在桌子上:「——别动。」 尤金似乎已经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被捏住脖子也不见丝毫反抗。佩斯利挑起尤金后脖颈的衣领。在他肩膀靠近嵴椎的那块皮肤上,看见一块泛红的疤痕。 ——十二个细长的弧形倾斜着组成一个圆。 这块疤似乎刚出现没多久,尚未癒合,皮肤下粉色的黏膜暴露在空气中。佩斯利伸出手摸了摸,冰凉的手指让对方打了个冷颤。 「……我见过。」佩斯利直直地盯着这个诡异的图案。 律师也紧跟着站了起来,「见过什么?」 「他脖子上的图案。」佩斯利松开手,「东城区的死者,他的手臂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被纹身盖住了……」她看上去有些懊恼,「天色太暗,我竟然没有发现……」 尤金似乎被吓傻了,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佩斯利抓着马特的手贴在疤痕上:「感受到了吗?另一个受害者的伤口已经癒合得差不多了,所以痕迹很浅。我确定它们是一样的。」 马特意识到这个线索非常重要,与此同时,他的心勐地沉了下去——重要,但是对被告不利。 他在委託人身旁蹲了下来,轻声问道:「尤金,你脖子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尤金没有说话。他僵硬地趴在桌上,双手不再颤抖,连唿吸都微不可闻。刚刚那个绝望无助的男人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 某种诡异的危机感袭来。律师迅速站起身,拉着佩斯利朝后退去。 尤金平缓地抬头,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刚刚为姑母所流的眼泪还挂在他的眼角,顺着他的下颌滴下来。 佩斯利看到他迅速朝这边瞥了一下。 随后,尤金·特纳张开手掌摁住桌面,轻轻说了一句:「啊哦。」 下一刻,他的脑袋垂直砸向桌子,鼻樑断裂的声音既沉闷又响亮。鲜红的血像油画颜料般溅在桌面上。他直起身,再一次用力下砸,半路被马特·默多克迅速截了下来。尤金一声不吭,像一只被活捉的狮子,用不可能的力量挣脱了对方,然后继续执行未尽的任务,没有一丝犹豫或痛苦,仿佛被捏在孩子手中的玩偶。第二次被律师死死抓住时,他已经把自己的半张脸都撞烂了。血块混着牙齿从他的嘴巴里落下,径直掉落在地板上。 守在外面的警察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迅速冲进来,合力制服了尤金。戈登警长大声叫着:「我的老天!——快去叫救护车!」 现场一片混乱,众人慌张地挤在一起,把佩斯利推到了角落里。她紧紧握着手杖,垂下眼睫,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不止这两个…… 她在警察们的叫嚷声中思索着。 「该死——这傢伙力气怎么这么大!」 那个疤痕,她还见过一次。再想想……佩斯利迅速回忆了一遍——当时的环境也很黑,图案应该出现在自己的脚下……在一只手的手腕上面。这只手应该趴在地上,正试图抓住自己,但迅速被踢开了…… 第18页 ——那个袭击马特·默多克的毒/贩。 第10章 「多重人格。」 「……你确定?」 「申请心理医生介入,可以拖一段时间。如果法院那边听说这次的事,一定会提前庭审……得赶在他们之前。」 马特·默多克慢悠悠地推着一把轮椅,而佩斯利身穿宽大的黑色卫衣,低头坐在轮椅上。两个残疾人大摇大摆地在医院走廊里横冲直撞。佩斯利注意到头顶的监控摄像头,把卫衣帽子往下拉了拉:「唉,默多克,你知道歷史上成功靠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帮自己脱罪的杀人犯有几个吗?我一节课就能全部讲完,还留三十分钟的讨论时间——左转,一直往前。」 两人平稳地穿过走廊,进入安静的骨科病房。 「就连哥谭都很少出现确切的d案例。」佩斯利继续劝说,「你这纯粹是在自讨苦吃。」 马特笑了笑,暂时没有说话。一位查房的护士路过这对怪异的组合,贴心地叫停了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抱歉,我的朋友腿伤復发,已经约了卡特医生——原谅我看不清路,请问他的办公室在哪里?」 「顺着这排病房向前走,最里面那间就是。需要我带你们过去吗?」 马特感激地笑:「谢谢,不用麻烦——看来语音导航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我找对楼层了。」 护士被他自嘲的语气逗乐了:「医生的办公室的确有些难找,昨天晚上警察送来了一名重伤患者,大家都很忙——如果遇到别的问题,请去前台找我。」她又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人,对方始终一言不发,整张脸藏在卫衣帽子里,手指紧紧地掐住膝盖,显然是在忍受腿疾的痛苦。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边,慢慢朝里面挪过去,看上去有点悽惨,又莫名和谐。 等护士走远,马特拾起刚才的话题:「佩斯利,我想你已经有自己的结论了。」 「什么结论?」佩斯利重新调整坐姿,随后抬起头四处张望。 「你觉得尤金·特纳的确是杀人犯。」 「马特……」佩斯利止不住地嘆气,「我得出怎样的结论,对未来的庭审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停下,让我看看……」她眯起眼睛查看病房门口挂着的病患卡片:「鲍威尔……胫骨骨折,脑震盪……感觉有点像,先进去再说。」 律师打开门,推着佩斯利进入昏暗的病房,再迅速把门反锁。一个腿上绑石膏的男人正懒洋洋地躺在病床上。看见两人闯进来后,他立刻瞪大眼睛,刚想叫出声就被恶狠狠地捂住了嘴。 佩斯利从轮椅上站起来,掀开男人的衣袖检查手腕,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疤痕。她松了口气:「就是他——鲍威尔,是吗?找到你了。」 鲍威尔试图挣扎,但律师的手稳稳地钳住他的下巴,膝盖抵着他的小腹,让他几乎动弹不得。很快鲍威尔就开始唿吸困难,整张脸涨得通红。与此同时,佩斯利迅速检查了整个病房,口中还念念有词:「……我只是在提醒你,普通的心理医生没有资格、也没有胆量轻易判断一个被指控谋杀的人患有d,这等同于替他脱罪——而且你说的对,我不觉得你的委託人是无辜的。证据链十分完整,没有任何矛盾的环节,比起特纳本人,我更相信这些东西。」 「哪怕你亲眼看见他变成那副样子?」马特见鲍威尔快要失去意识,稍微收敛了一点力气。 佩斯利拉上窗帘,然后回过头仔细观察鲍威尔手腕上的痕迹:「听着,我没有否认心理疾病的可能性,但是d?我真的建议你慎重考虑。我见过,也抓过人格分裂的罪犯。如果你想徵求我的专业意见,我只能告诉你,尤金的症状和他们有明显的区别……」 「我明白。我相信你。」 「……」佩斯利抬起头:「什么?」 「我说,我相信你,佩斯利。你是这方面的权威。」马特温和地说道,「心理鑑定结果怎样都没关系,我只是想再争取一点调查的时间,直到找出真相。」他用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睛与佩斯利对视,「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 一阵沉默中,鲍威尔的求生意志越来越强烈。他开始翻着白眼勐拍床沿,试图引起两人的注意。 「你要把他掐死了。」 「没到那种程度呢,我心里有数。」 佩斯利揉了揉眼睛,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鲍威尔身上:「好吧……我们花了整个晚上,翻遍了全哥谭的地下诊所,结果你竟然就呆在市立医院?你难道不是毒/贩吗?」 「不得不说,哥谭的医疗保险制度真的很优秀,连不法分子都可以得到妥善的救助。」马特脸上带着谦和的微笑,另一只手则毫不留情地摁在了鲍威尔刚被打断的腿上。鲍威尔痛苦地打了个挺,他有点后悔打断这两人之前的话题了。 「等等,别着急,先试试看我的办法。」佩斯利抬手制止同伴折磨俘虏的行为,「——鲍威尔,我们谈谈。」 马特妥协地耸肩,低头在鲍威尔的耳边威胁道:「你敢叫一声,我就卸掉你的膝关节。」他松开手,鲍威尔立刻开始大口喘气,慌张地看着两人。因为缺氧,他的脑子有点不清醒,但显然还记得律师的脸,心有余悸地往床头缩了缩。 佩斯利心平气和地坐在他的床边上:「首先,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吗?」 第19页 鲍威尔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个人打扰到你们的『工作』,」佩斯利指向床那边的马特,「所以你们去报復他,结果报復失败了。从那时候你就该明白,自己也会有被报復的一天——我想就是今天。你知道你惹到谁了吗,鲍威尔?」 鲍威尔缓过来后强撑出一副冷静的样子,声音却有些颤抖:「嘿,别这样,又不是我带的头,我只是个打手!——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老大在哪里,你们去找他!」 「没错,就是这样,保持配合。没有人会伤害你的。」佩斯利很满意对方的态度,变得更加和颜悦色,「你的老大是谁我暂时不在乎。我有别的事情想问问你。」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为何,鲍威尔突然变得特别紧张,声音都抬高了一些。马特立刻掐住他的嘴巴:「我说了,保持安静。」 「好了好了,对他温柔一点。」佩斯利象徵性地阻拦了一下,「鲍威尔,你得静下心来听我讲,我现在得问你一些简单的问题。不需要害怕,我们是值得信任的,真的。」 鲍威尔明显不相信这鬼话。他紧紧抱住自己:「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这傢伙都把我打骨裂了!还有脑震盪!」 「很痛吗?这是我最人道主义的手段了。」 「你看!他还在说这种话!——我要叫医生来了,你们不能在医院里伤人——」 「好吧!」佩斯利深吸一口气,诚恳地看着鲍威尔,「你必须相信我们。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个把你打骨裂的人就是蝙蝠侠。」 「……」 「……啊?」鲍威尔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 病房里寂静无声。马特缓缓地转过头,一个巨大的问号出现在他凝固着的脸上。佩斯利心虚地移开视线:「没错,他是蝙蝠侠,货真价实。你是世界上第三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呃,蝙蝠侠?证明给他看。」 「……」 两双灼热的眼睛同时看了过来。律师沉默着,然后深深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直起身,往黑暗的角落里挪了挪,接着从胸腔中挤出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我是蝙蝠侠。」 「怎么样?是不是似曾相识?」佩斯利拍拍鲍威尔的肩膀,「鲍威尔,你总得配合蝙蝠侠的工作吧?不然他只能把你送去警察局了,那里的床铺可没有这地方舒服。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他不是蝙蝠侠。」鲍威尔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这么确定?」 鲍威尔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我就是确定。蝙蝠的下巴不长这样。」 马特立刻松了口气,朝佩斯利摊手:「我就知道——这太蠢了。」 「……」佩斯利的心情有些复杂,「等一下,你为什么会去关注蝙蝠侠的下巴?你是他的粉丝吗?」 「要你管!反正他不是蝙蝠侠,别想骗到我!」鲍威尔得意且倔强地扭过头,仿佛赢得了一场小小的胜利。马特在一旁慢悠悠地捲起袖口,「看吧,这不管用。你还要继续吗?」 「……行,你赢了。」眼见交涉失败,佩斯利沮丧地转过身,低头脱掉身上宽大的卫衣:「採用b计划。给他一拳。」 「什——」 律师从善如流地给了一拳。鲍威尔可怜的脑袋勐地撞上背后的床板,又迅速弹回来,在最短时间内进入了昏厥状态。马特把佩斯利的卫衣套在鲍威尔身上,替他戴上帽子,然后把他搬到两人带来的轮椅上。 「在下个街区碰面,」佩斯利从病床下面翻出一副拐杖,「我得去医生那边露个脸。在我回来之前,不要问他疤痕的事。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像尤金那样失去控制。」 「我明白。」马特把失去意识的鲍威尔摆正,然后推着轮椅走出病房。佩斯利紧随其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她突然转身说道:「轻度自闭。」 马特疑惑地回过头。 「比起人格分裂,我建议你採用轻度自闭症,这个应该是十拿九稳。一旦确诊,检察官就必须找出尤金·特纳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医疗记录,用来判断他的心理状况——够他们忙活两三天了。」 律师笑着回答:「谢谢,佩斯利,就这么办吧。」 「你笃信特纳没说谎,为什么?」佩斯利压低声音,「不准说『我就是知道』这种话——总得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长长的走廊上,马特再一次把失去意识的鲍威尔扶正:「我听得到。」 「……你能听到别人的心声?」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能听到很微弱的声音,心跳之类的。毕竟,我的眼睛瞎了,其他的感官就得灵敏一点。人说谎时的心跳频率会有所变化。」 ——但普通人绝对做不到靠心跳测谎。 佩斯利轻轻嘆气:「其实我有很多问题,但是这都和我无关。所以……嗯,就这样吧。」她看了看手錶,「一个小时后见。特纳的病房也在这一层,小心别被警察抓到了。」 马特·默多克点点头,然后推着轮椅继续向前,沿着原先走过的路慢慢前进。他巧妙地避开了正在楼梯间里打电话的戈登警长,并听到他用疲倦的声音询问电话那头的法医:「你确定?一模一样的疤?」 他走过前台。刚刚指路的那位护士正坐在那里,见对方走来便热心的询问:「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第20页 「没什么。」马特的手搭住轮椅上的人的肩膀,「医生给他开了点药,我们打算再回去看看情况……现在他们真的很忙。」 「是啊……哦,药房在那边,请小心一点。 」 律师点头致意:「——感谢你的帮助,女士。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第11章 鲍威尔是被天台的冷风吹醒的。 他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头痛欲裂且手脚发麻。等到模煳的视线渐渐清晰,他看见自己脚下有一辆灰色的玩具汽车,看上去只有手掌大小。 很快,他意识到那不是玩具,而是真正的车。只不过自己现在高悬在半空中,产生了近大远小的视觉效果,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小小的微缩模型。 惊恐渐渐取代了茫然。鲍威尔暂时没能回忆起发生了什么事,他试图移动四肢,但立刻发现自己正被牢牢地绑在轮椅上,像一只被倾倒的油壶一样四十五度角悬挂在天台边缘。 「——你认识一个叫伊芙琳的纽约女孩吗?」佩斯利幽幽地出现在他身后。 「不……不认识。」鲍威尔的控制不住地瞪大眼睛。 「有一天,伊芙琳从帝国大厦的八十六层跳下去,正好砸中一辆汽车——和你脚底下那辆长得差不多。」佩斯利扶住轮椅靠背,轻轻往下推,「那辆车几乎被砸扁了,但是伊芙琳的尸体完好无损。她安详地躺在废墟中,像睡着了一样……你真该看看那张照片*,非常美。鲍威尔,你觉得我们能从中学到什么?」 鲍威尔的面庞僵硬地颤抖着:「呃……死亡并不可怕,它是美丽的平静?」 「哇哦,你好文艺——但是不对。这告诉我们只要有足够的重力势能——比如从八十六楼跳下去——人的躯体就可以抵挡坚硬的钢铁。可惜我们所在的位置只有十层,而你则是头朝下着地,所以大概只能在摔断脖子的同时砸碎挡风玻璃。」 对方话音刚落,鲍威尔感觉到自己又往前倾了一点。他本能地向后仰头,看见那个戴墨镜的男人正牢牢握着轮椅的扶手——也握着他的生命。 「天啊!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相信你是蝙蝠侠行了吧!求求你们放我下来!」 「真对不起,你搞错了,我不是蝙蝠侠。」马特咬牙切齿地微笑,「让我们忘了这回事,尽快进入正题,好吗?」 「嗯,没错。」佩斯利努力收敛笑意,免得被同伴的怨气戳穿,「鲍威尔,现在的规则很简单:你不配合,我们就把你扔下去——毕竟你因为太了解蝙蝠侠已经失去平等交流机会了。」 「佩斯利——」 「好的好的,不提蝙蝠侠。」佩斯利换了个姿势坐在天台上,「来谈谈正事——第一个问题,你认识叫做尤金·特纳的男人吗?先别急着回答,仔细想想,我不喜欢总是听到『不知道』这个词。」 鲍威尔在失重的眩晕感中绞尽脑汁地回忆:「尤金……尤金……哦!我认识一个!」 佩斯利凑近他:「怎么认识的?你和他熟吗?」 「不太熟……但也不是完全不了解!」鲍威尔见势不妙迅速补充,「那傢伙脑子不太灵光,但是力气大,前段时间我们雇他帮我们卸了一车货——你懂的,就是那种,我们在做的『商品』。我听说他前几天犯了事被条子抓了,现在还没放出来。」 说完后,鲍威尔警觉地转动眼珠:「他招惹你们了?」 「你知道他有一个女朋友吗?」 「女人?」鲍威尔思考了一下,随后嗤笑一声,「哦,那不算女朋友,说白了就是个妓/女,随便去犯罪巷就能找到一个,叫莉莉还是什么玩意儿的。」 「是『海伦』。」 「嘿!我妹妹也叫海伦。」 「是同一个海伦?」 「当然不是!」鲍威尔闭上眼睛摇头晃脑,「能把我往后挪挪吗?我觉得我要吐了……」 「不能。」律师再一次把轮椅向前推,「继续说下去。」 「好的!我说!别松手啊——我还要说什么?」 「……说说你妹妹。」 「我妹妹和尤金又没关系!」 佩斯利一把捂住鲍威尔的后脑勺,把他整个人往下压:「你说就是了,有什么说什么。」 鲍威尔面目狰狞地咽口水:「好吧,呃……海伦最近一直住在我家,她好几天不出门了,我天天和她吵架。」 「她为什么不愿意出门?」 鲍威尔突然睁开眼睛,紧张地瞥了一眼佩斯利。佩斯利的心头一跳,某种熟悉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看见鲍威尔抬头看看四周,仿佛再寻找什么,随后小声回答:「我不能说,真的不能说……乌鸦会听到的。」 「……」 佩斯利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鲍威尔:「乌鸦?」 「对啊,或者渡鸦,我记不太清了,就是那种会吃死人/肉的黑色大鸟。海伦怕它怕得要死。」鲍威尔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简直是在用气声说话,「海伦不是什么迷信的人——她真的被吓到了。搞得我自己也有点害怕,你知道的,哥谭的怪东西太多……」 「什么渡鸦?」马特疑惑地皱眉。佩斯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拍拍律师的肩膀:「放他下来,我要去见见海伦。」 鲍威尔立刻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警惕起来:「你见海伦干嘛?」 第21页 马特也有些不解,但他还是把人从天台边缘拎了回来。 佩斯利没有回答。她看了眼手錶,状似随意地说道:「别问为什么,鲍威尔。抓紧时间,我还要赶着回去餵我的鳄鱼——或者你想帮我一起餵?」 鲍威尔立刻意识到这句话的潜台词:「……你不会用人餵鳄鱼的,对吧?」 佩斯利沖他笑:「谁知道呢?我的好姑娘喜欢新鲜的肉。」 「我带你们去见海伦!」鲍威尔忙不迭地说道,「但是我不确定她愿不愿意见你们——她一直躲在卧室里,连我都很少和她见面的。」 「带路就是了。」佩斯利语气很冷淡,但马特·默多克立刻察觉到对方散发出一股不安的情绪。他动了动嘴唇,但什么也没有说。 ------------------------------------------------------ 在哥谭,像鲍威尔这样混迹于□□,什么违法乱纪的事都能插一脚的人,经济条件其实真的挺不错。 当然,他也没有什么理财观念,赚到的钱基本都花得精光——毕竟他随时可能被抓进警局或被蝙蝠侠打得半死,及时行乐比什么都重要。这就导致,尽管鲍威尔的住所位于东城区较为繁华的地段,宽敞,但里面基本没什么家具,堆满了昂贵的衣服、球鞋还有生活垃圾,处处散发着粗糙且盲目的消费主义。 马特一进入房子就停下了脚步。他的头转向某个方向,轻轻拉住了佩斯利的衣角。 鲍威尔吃力地转动轮椅,打开客厅的大灯。一进入家门他就像换了个人,脸上的唯唯诺诺尽数消失了:「海伦就在里面的卧室……天吶,我住院的时候她连饭都不吃吗?那个又懒又蠢的女人……」 佩斯利不顾马特隐晦的阻拦,拄着拐杖走向房间深处。她在卧室房门旁站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戴好,慢慢拧动门把手。 一股强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鲍威尔还在另一侧喋喋不休:「还好她没动我的东西……海伦!你给我出来!你在我家住得够久了!」 海伦的卧室里没有开灯,从客厅打过来的灯光照亮了里面的地板。一具纤细的人形物体横躺在床脚下,被黑色垃圾袋和宽胶带裹得严严实实。黄黑色的尸水浸透了木头地板。除了这个,就只有苍蝇在半空中四处飞舞,发出沉闷的噪音。 「……」 先别看,先想想别的……佩斯利强迫自己把注意力移开。她环顾整个房间,正对着她的墙上涂满了血浆和灰白色的组织——应该是大脑里的东西。根据高度判断,有一个身形矮小的人被这面墙壁撞烂了脑袋,然后被胡乱裹起来扔在一边,防腐工作做得很差…… 「——海伦!」鲍威尔慢慢挪过来,站在佩斯利身边。他一脸厌恶地盯着房间里的东西:「还不快滚出来!你几天没吃饭了?想饿死自己吗?」 马特来到鲍威尔身后,时刻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但鲍威尔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妹妹,仿佛真的有个女孩正躲在床上不愿意见人。 「该死的,我受够了……」鲍威尔看上去越来越暴躁,甚至捋起袖子准备进去揍人。马特用最快的速度掐住他,再一次弄晕了对方。 解决鲍威尔后,律师抓住佩斯利的手臂,强硬地掰正她的脸:「佩斯利,看着我。」 佩斯利沉默着,随后握住对方的手:「……我没事。」 「我们得报警——这已经不是我们两个人能解决的了……这地方出了大问题。」 佩斯利轻轻点头:「我知道。」她后退两步,看到昏倒的鲍威尔,又慢慢蹲下,拉起他的手腕。 ——十二个弧形组成的伤疤仍然留在他的皮肤上。佩斯利抚摸着那些微微下陷的痕迹,她的视线突然下移,看到了鲍威尔的手掌,上面有一些陈年的茧。 「……格/洛克17是老牌的警用枪械。」佩斯利突然出声说道,「它的机座后端有一个小小的凸起,长期使用的人会在拇指和食指的交接处留下一个半圆形的茧。」 马特拨打报警电话的手顿住了。 「鲍威尔不是毒/贩——他是名卧底警察。」 佩斯利抬起头,注视着卧室里的那具尸体:「……看来他似乎太入戏了。」 第12章 每晚八点之后,犯罪巷里的一部分酒吧才正式开始热闹起来。在黑夜中,它们点亮头顶那些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却把屋子里装饰得昏沉暗淡,让每个人的脸庞都隐藏在阴影中,好方便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只在夜晚出没的男人和女人会固定坐在吧檯前。他们画着浓烈的妆容,戴夸张的廉价首饰,不管多冷的天都只穿薄薄一层,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眼睛却时不时向四周乱瞟,等着某位客人走过来请他们喝一杯酒。官方说法称他们为「失足者」、「特殊从业人员」或者「卖-身者」,但大部分人会用更加直白的名字指代他们的职业——包括他们自己。 大概八点半时,一个拄着拐杖的女人慢吞吞地走进酒吧。在一些隐晦的注视中,她环顾四周,然后径直走向吧檯,坐在几个穿吊带短裙和热裤的女孩中间。 「你们好。」佩斯利笑着打招唿,没人愿意搭理她。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女孩转过头,上下打量着佩斯利:「你想干嘛?」 「我在找一个叫海伦的女人。」佩斯利侧着身子看她,「或许你有什么线索吗?」 第22页 年轻的流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头撇到另一边去。 「哦,我差点忘了,来酒吧竟然没有点喝的……」佩斯利抬手招唿酒保,「你想喝些什么?我今天正好多带了点钱。」 女孩与同伴们对视一眼,然后冷笑着回答佩斯利:「不好意思,一杯酒不够我们分的。」 「我有说过只点一杯吗?」佩斯利沖她眨眼睛,「我请客,请随意。」 「可以呀,我们要玛格丽特,五杯。」 「好主意——再加一杯,我都记不起来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女孩再一次认真打量佩斯利:「……咱们这儿倒很少来你这种有钱的女人。」她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我起码知道五十个叫海伦的——你要找哪个?」 「住在考文特里,上周被自己的客人杀死的那个。」 「……」流莺的表情变得不太自在,「你是警察?」 「当然不是,我这副样子看上去像警察吗?」佩斯利拍拍自己的伤腿,「我是大学老师。」 女孩用怀疑的眼神扫视佩斯利:「我认识几个大学老师,你和他们一点也不像。」 「是啊,所以我入职一个月以来都没有同事愿意和我打招唿——不过我挺喜欢这种状态的。」 六杯淡蓝色的鸡尾酒被依次端了上来,女孩们开心地接过酒杯。 「你是教什么的?」 「犯罪心理学。不过大部分时候我只是对着教案讲各种刺激的刑侦故事,毕竟只有这样打瞌睡的学生才会少一点。」 大家都笑了,另一个矮小的姑娘坐在佩斯利身侧,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她:「我可以去听吗?我最喜欢看刑侦栏目了!」 「得了吧莉莉,你连中学都没上完,还想着上大学!」莉莉的朋友们发出善意的闹笑声。佩斯利低着头微笑,手指轻轻摩挲着圆锥形的酒杯外壁,等她们闹够了才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愿意来的话,我会很开心的——每周一早上八点,在哥谭大学正对大门的教学楼三楼。」 众人陷入一阵短暂的寂静,用奇异的眼神盯着佩斯利。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女孩又开口了:「莉莉,我劝你别去。她是研究杀人犯的——那些傢伙杀得最多的就是妓-女。」她看着佩斯利:「新闻里都是这么说的,还有好多死掉的妓-女的照片,对不对?」 莉莉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她不自觉地坐远了一点。 「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撑,我就没办法给你明确的答案。」佩斯利温和地回应对方,「不过在研究案例时,我更愿意把重心放在加害者而不是被害者身上。」 女孩嗤笑着:「那你问海伦干嘛?我们都听说了,她被一个精神病杀了,而且死得很惨。你不就是来研究她的吗?」 「这不是『研究』。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海伦是我手头唯一的线索,剩下的人不是发疯就是休克了——你们不知道我最近有多倒霉。总而言之,我想找到杀死她的真兇。」 「……那个兇手早就被抓到了,我看过新闻。」 「哦,所以你相信新闻里的话?」佩斯利托腮看她,抛出了一个充满暗示的问题。对方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没人信……警察不会管我们的死活的,他们只是想着尽快结案,免得耽误他们拿工资。」 佩斯利平静地接话:「你觉得兇手另有其人。」 「不是我,是另一个海伦。」女孩小口小口地喝酒,「她一直在说着『乌鸦』啊,『死人』啊这种话,我们都被她烦死了……不过她这几天都没来上班,应该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佩斯利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她想起了鲍威尔房间里那具尸体。 「……你知道那个海伦去哪了吗?」 「我们和她不熟——麦格和两个海伦都走得很近,你去问问她。」女孩扬起下巴指了指。在吧檯的另一侧,一个缩头缩尾的人窝在沙发上,不时抬起眼朝瞥着众人所在的方向。见佩斯利看了过来,她仿佛被火烫到似的站起身,踩着高跟鞋朝酒吧后门走去。 「她怎么回事?」莉莉好奇地探头,随后有些激动地盯着佩斯利:「麦格是不是有嫌疑?你要去追她吗?」 「我很想追,可惜我没这个条件。」佩斯利不慌不忙地拄着拐跳下高脚椅,把之前没碰的酒一饮而尽,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放在吧檯上:「姑娘们,我再请一轮,谢谢你们陪我说话——失陪了。」没走两步,她又回过身:「请允许我再一次邀请大家来听我的课。我会讲很多新闻里不会提的故事,而且绝对没有死人的照片,我保证。」 「……这说不准,我们没什么空。」女孩瘪瘪嘴,「快去追麦格吧,那傢伙跑得可快了,连抢钱的都跑不过她。」 佩斯利顺着麦格逃跑的方向走去。她打开酒吧后门,走进萧条黑暗的小巷,一直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马特·默多克正等在那儿,麦格则被他反剪着双手摁在墙上。听到佩斯利走来,马特侧过头:「她是唯一一个从里面跑出来的人。」 「也正是我们要找的。」佩斯利在两人面前站定,歪着脑袋看麦格:「虽然我也能猜到理由,但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要跑?」 麦格不说话,还在试图挣扎。她脸上的粉底液白得发光,上扬的眼线故意画成很兇狠的样子。佩斯利看了一会儿,突然严肃地皱眉:「等一下,你成年了吗?」 第23页 「从骨骼判断应该是成年了——但绝对没多久。」律师也带着一副同样严肃的表情。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麦格,她突然尖利地叫嚷道:「滚开!放开我!放开我!」 马特松开手,麦格跌跌撞撞地跑到角落里,抱着她的小手提包缩成一团,瞪大了眼睛怒视两人。 佩斯利慢慢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我们不会伤害你,麦格,只是想问你一点问题。」 「我不是酒吧里的那群蠢货,几杯酒收买不了我。」麦格死死咬着牙,「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离我远点!」 「海伦已经死了——我不知道另一个是不是也死了,但可能性很大。」佩斯利盯着麦格,「就当是为了海伦,跟我说些什么吧,你不是她们的朋友吗?」 「我是她们的朋友,你不是。」麦格因为愤怒涨红了脸,「你觉得施捨一点同情,我们就感恩戴德了?像你这种……你这种出生在有钱人家的女人,出门还有人替你拎包——你突然心血来潮,然后高高在上地给点钱,我就必须有问必答?我说了离我远点!」 「……」佩斯利露出古怪的眼神,「你刚刚是在把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上升到阶级矛盾吗?」 麦格看起来恨不得掐死面前的人:「是又怎样?我是妓-女的女儿,所以也做了妓-女;你是谁生的?医生还是政客?」 佩斯利摸了摸脖子,略为苦恼地沉默着,然后嘆了口气:「好吧,是你先挑起这个话题的。」 她看着麦格身上带黑色亮片的小裙子,眼中浮现出一点冰凉的怀念:「麦格、海伦、莉莉……我记得我妈妈以前也用过莉莉这个假名,但是时间不长。大部分时候她都叫自己『爱丽丝』,不过这应该也不是真名。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只知道她姓连恩。」 麦格抿着嘴,她觉得这话莫名其妙,但仍旧警惕地听着。佩斯利并没有看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我们住在一个很小的出租屋里,只有一间卧室和一个卫生间。每天晚上,爱丽丝带着男人走到门口,都会先大叫一声『小佩去哪里了?』——我就是小佩,而且我一直呆在屋子里哪儿也没去。这是个暗号,意思是妈妈带着客人回来了。听到这句话,我就用最快的速度藏进卫生间。洗漱池下面有一个小柜子,里面全是生锈的水管和蜘蛛网,我那时候又小又瘦,勉强能躲在里面。有时候,我直接就这样睡着了,一直到早上,爱丽丝才会把我抱出来。」 「……」 「我在那个柜子里一直长到六岁。」佩斯利蹲累了,干脆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与麦格对视,「你问我是谁生的?我也是妓-女的女儿——和你一样。我出生在佛罗里达一个偏僻的城镇,那地方的妓-女不会呆在酒吧里接客,穿得也更少。她们得走到高速公路的出口,敲开每一辆汽车的车窗,看看有没有人愿意雇她们几个小时。你知道吗,刚刚那个在酒吧里的女孩说对了,妓-女永远是杀人犯的首要目标,这不是靠数据推断,而是我的亲身体会。」 麦格的手指死死地掐住提包。她咬着嘴唇,圆熘熘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 佩斯利轻轻唿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彻底黑下去的天空:「我们没什么不同,麦格。这不是阶级的问题,至少不全是。我只能说,这就是该死的人生,你能自己做决定的部分很少很少……我不确定你能不能听懂我的意思。」 麦格捂住眼睛,把眼泪藏在手掌心,带着哽咽的声音问道:「海伦真的死了吗?」 「我不知道,你愿意告诉我吗?」 「……有一个女人。」麦格伤心地看着佩斯利,「她经常过来和海伦说话——两个海伦都认识她…… ------------------------------------------------------ 在佩斯利刚开始与麦格谈话时,马特就走到了远处。他守在小巷外面的一盏路灯下,默默地聆听着整个街道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佩斯利走了出来。她低头看着路面,连唿吸声都微不可闻。 「有什么线索吗?」马特询问她。 佩斯利抬起头:「……我准备好做侧写了。」 第13章 戈登警长坐在审讯室里,疲倦地捂住眼睛:「鲍威尔……你真觉得自己叫这个名字?」 鲍威尔一脸愤懑:「不然我还能叫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我什么都没做!」说罢,他的眼睛开始四处乱瞟:「我说了,你们去找那个瘸腿的女人,还有那个瞎子——他还装成蝙蝠侠骗我!」 「好的好的,我们正在抓。」戈登紧紧盯着鲍威尔,「但是你——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鲍威尔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回答:「不知道!」 「我们在你的卧室里发现了一具女人的尸体。」戈登的眼神变得冰冷,「她被塑胶袋裹着放在床边——你确定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鬼话?」鲍威尔惊恐且疑惑地看向对方,「我以为,我以为你们是因为我打人才抓我的……我家怎么可能有尸体?——一定是那两个傢伙嫁祸给我的!」 「……鲍威尔,装尸体的塑胶袋上全是你的指纹,那个女孩在你家放了起码有四天了。你现在告诉我,在这四天里,你每天都像没事人似的和她睡在一个房间里?」戈登勐地站起来,用复杂的眼神盯着鲍威尔。对方却仍旧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我真的不知道!——我懂了,是我妹妹干的,那个蠢货这几天精神特别不正常……」 第24页 「天啊!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妹妹!」戈登一拳砸在桌子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戈登见鲍威尔被他吓了一跳,惊惧地缩着脖子,顿时觉得问话不能再进行下去了。他迅速转过身离开审讯室,刚打开门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角落里。 不知何时,蝙蝠侠竟出现在此处。 「……」戈登看着沉默的男人,又回头看了看审讯室里呆滞的鲍威尔,激动地摇了摇头。他隔着单面玻璃指向鲍威尔:「那个男人,他的真名是丹尼斯.基思,当了十五年的警察,去年刚转到缉毒组担任卧底。他老婆是儿科医生,有两个上小学的女儿,五年前我还去他家吃过晚餐……」他说着说着再次痛苦地捂住脑袋:「可是现在这个男人,他绝对不是丹尼斯,他只是……鲍威尔……」警长无助地看向蝙蝠侠:「他被洗脑了吗?为什么要把他变成那样?这有什么意义?」 「我们会搞清楚的。」蝙蝠伸出手搭住老友的肩膀,「现场还发现了什么?」 「佩斯利·连恩——就是那个fbi,你肯定查过她——是她报的警。但我们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那两个傢伙比稻草人还难抓……」 「罗宾很快就会找到他们……」 「什么罗宾?」另一个人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警长迅速转过头,佩斯利·连恩竟然就站在他面前,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蝙蝠侠,一副置身事外岁月静好的模样。蝙蝠侠处变不惊,冷冷地回答道:「罗宾是我的助手。」 「啊……」佩斯利看上去不是特别感兴趣,她看向戈登警长:「我希望能够浏览哥谭的户籍信息库。」 「什么……你不能像进自己家门一样随便走进警察局,然后提这种无理的要求!」戈登气得跳脚。他再次指向审讯室里的人:「还有这个,这是怎么回事?——能不能来两个人把这傢伙铐起来?」 「如果你把我铐起来,你就永远也不知道鲍威尔身上发生的事。」佩斯利不满地看着戈登,「我尊重公职人员,但这建立在对方也尊重我的基础上——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尊重,我早就想办法黑掉你们的自己查了。所以,能不能别浪费时间?随时会有新的尸体被发现,这不是危言耸听。」 「你知道些什么?」蝙蝠侠审视地询问。而面对蝙蝠侠充满压迫感的注视,佩斯利回以冷笑:「我知道得比你多。」 「是吗?有一件事,或许你身边的那位律师没告诉你。」蝙蝠侠的声音低沉沙哑,「尤金·特纳在今天早些时候突然心脏衰竭,正在接受抢救。」 佩斯利皱眉:「怪不得默多克急匆匆地走了……是人为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人为?」 「因为我有相关的线索?」佩斯利万分不解,「如果你想知道,就直接问,我会告诉你的,能不能别这样迂迴套话了——你不觉得很没有效率吗?蝙蝠侠,你平常是怎么打击犯罪的?」 「……」 戈登觉得这种严肃的场合实在不适合笑出来,于是他抿着嘴把头撇到一边,努力想一些伤心的事。蝙蝠侠的眼神更加冷酷了:「我一般会先打一顿再问。」 「所以你为什么不先问?万一对方很配合,不用打就说出来了呢?——你知道现在连毒-贩都给自己买了全套医疗保险吗?都是因为蝙蝠侠总是二话不说跑过来打人……你和保险基金会是什么关系?」 自己家就是运营全哥谭医疗保险基金的蝙蝠侠默默攥紧了拳头:「那么,你能说了吗?」 「对,没错,我的侧写。」佩斯利回归正题,「有一个女人,在犯罪巷的酒吧里活跃了将近一年,和那里的人走得很近。」 「……什么女人?」 「白人女性,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漂过头髮,衣着考究。」佩斯利一字一句地说道,「她从二月份开始,每周五出现在犯罪巷,给那里的一部分年轻人分发『改善了配方的止痛药』,实际上就是效果未知的药物试验。愿意来领药的人每次都能拿到一百美元。不限次数。经过初步估计,领取不明药物的人目前已经超过五十名,他们是直接服用还是传递给其他人暂时未知——不用怀疑,这药是有成瘾性的。」 戈登条件反射地警觉起来。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蝙蝠侠,对方也在沉默地听着。 「本月初,一个叫海伦的女孩突然精神崩溃。她是一开始就接受药物试验的那批人之一,并在上周于考文特里的公寓内死于谋杀,嫌疑人被确定为她的男友尤金·特纳。」佩斯利轻轻转动着手杖,「海伦死后第二天,在犯罪巷分药的女人失踪。海伦的朋友,另一个叫海伦的人随后也被目击到出现行为错乱,她同样也长时间服药,目前处于失踪状态——长官,或许你今天正好发现了一具女人的尸体? 「——这两起案件的嫌疑人都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杀人,更有甚者,连与尸体共处一室都毫不知情,我相信你们已经开始朝着精神操控的方向去调查了。现在我可以帮你们缩小范围,而这需要完善的身份信息库。」 戈登听完苦着脸摇头:「我得去花时间申请,这关乎隐私权……」 蝙蝠侠抬起下巴:「我可以提供,继续说。」 「嘿!我知道你可能有,但是能不能别在我面前说出来!」警长掩耳盗铃般走远了一点,「想让我逮捕你吗?」 第25页 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看着蝙蝠侠,随后耸肩:「好吧——我们要找的人出手大方,且能长时间提供效果稳定的药物,应当隶属于医疗系统或实验室内。她固定每周五出现在犯罪巷,所以平常的工作时间很稳定。我的线人说她『和蔼可亲,很让人信服』,与许多参与药物试验的人形成了紧密的关系,可以看出她擅长和各种人打交道,排除掉实验室相关的工作——大部分埋头搞实验的都懒得和人说话。」 「现在把搜索范围放在医院、高级诊所、医疗保险公司内,寻找所有没有违规记录、业绩优秀的适龄女性……再将已婚的全部排除。」 戈登在一旁小声插话:「为什么要排除已婚的?」 「统计学。拥有稳定家庭的中产女性很难改变自己的社交圈——但我首先排除了群体作案的可能性,这个之后再说。」 「有结果了,一共两千四百一十五人。」蝙蝠侠回答得很迅速,「正在比对照片,筛选一年内漂过头髮的……」 「再加上每周五固定休假。」佩斯利靠在一张办公桌上,平静地看着蝙蝠侠。她思索了一会儿:「你刚才说,尤金·特纳出了意外。假设这不是意外……」 「医院人流量很大,我的助手正在交叉对比监控录像……目前没有发现。」 佩斯利不自觉地捻动手指:「查查医院里的工作人员。」 「十四名医生,二十七名护士。」 「有她们的照片吗?我想看看。」 「发进你身后的电脑了。」 「哇……你的助手真好用。」佩斯利转过身点开电脑屏幕,幽幽地看了警长一眼,「但是……恕我多嘴,随便把文件发进警局电脑里会不会有点太猖狂了?」 戈登很不爽地拒绝了佩斯利的挑拨离间:「看你的照片去!」 佩斯利无辜地笑了笑。她迅速滑动滑鼠,把每一个人的脸映在脑海中,突然停住了。 「……」 戈登凑了过来:「发现什么了?」 「算不上发现,但是……我见过这个人。」佩斯利指着屏幕,「我和默多克绑架鲍威尔的时候,她给我们指过路。」 「……你什么?绑架谁?」戈登又一次觉得自己腰间的手铐蠢蠢欲动。佩斯利则看向蝙蝠侠:「第三十九张照片,我想知道她是谁。」 「……玛西亚.沃克,三十二岁,骨科护士。」蝙蝠侠慢慢转达红罗宾送过来的信息,「药学系毕业,未婚……住在考文特里。」 佩斯利心头一跳:「考文特里的哪儿?」 「第五大道,红墙公寓。」蝙蝠侠抬起眼睛看她,「——就在考文特里谋杀现场的楼下。」 第14章 警车的灯光照亮了考文特里破败的街道。 佩斯利再一次站在那栋红色的公寓楼下。每一层楼都没有亮灯,年久失修的建筑伫立在黑暗中,仿佛一座巨大的、无人问津的墓碑。蝙蝠侠像幽灵一样十分应景地出现在她身后,透过黑色的面具冷冷地盯着佩斯利:「你还有更多没说的秘密——那些人身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这不会影响到警察立案的。」佩斯利看向楼房的顶端,脸上带着点挑衅般的笑意,「现在你可以使用武力逼供了。」 「不是今天——之后我会来找你的。」蝙蝠侠放下狠话,随后绕过佩斯利,跟在警察身后走进公寓。佩斯利站在原地没动,任由对方的披风在自己身侧挂过一阵冷硬的风。 等到众人都走了进去,佩斯利一个人留在街道上。警灯照亮她的小半张脸。她侧过头,看见之前在这条路上发现的监控摄像头隐隐发着红光。佩斯利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蝙蝠侠可能早就盯上自己了。 「怪不得这地方的监控比华盛顿特区还密集。」佩斯利喃喃自语,「全部都是私人自费装的吗……中情局和他比起来都要可爱一点。」 她又在原地等了一分钟,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佩斯利裹紧外套,无奈地开口:「堂吉诃德?我得和你谈谈。」 渡鸦没有现身,寂静的黑夜中偶尔传来两声遥远的犬吠,冰凉的雾气攀上小腿。或许某个存在的确把目光放在了佩斯利身上,但对方显然拒绝谈话。 「……胆小鬼。」佩斯利皱眉,「不用再躲了——那几个人说的乌鸦就是你吧?我们早就暴露了。」 佩斯利仍未等来渡鸦,反而听到什么东西倒下的动静。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只流浪猫蹲在路边,正把脑袋探进翻掉的垃圾桶里寻找晚餐。它似乎被里面的什么东西吓了一跳,突然龇牙咧嘴地后退,随后迅速逃进黑暗的深处。 她慢慢走过去,用手杖轻轻拨开那堆垃圾。一个生锈褪色的糖果盒正安静地躺在下面。佩斯利蹲下身,费劲地掰开盒子,里面堆满了成卷的破旧钞票和硬币,最下面则放着一支手/枪。 「……里面有我偷来的一把枪,还有两万块钱。」——佩斯利想起尤金·特纳说过的话。 她沉默着拎起那支枪,检查里面的弹匣,然后蹲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试图弄清楚特纳的宝贝盒子是怎么流落到案发现场的垃圾桶里的。她抬起头,发现这地方正对着海伦公寓的窗户,海伦的脑袋滚下来时或许还路过了这里。 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渗进佩斯利的胸口。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好冷。自己已经冷得牙关打颤了,连手指甲都被冻成了青白色,她唿出的水汽仿佛从身体中跑出来的一大团灵魂。整条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远处警灯的光芒渐渐熄灭,世界正在离她远去。 第26页 佩斯利的视线不断上移,直到越过楼顶,看见昏沉的黑夜之上,月亮正散发出惨白的光。 今天是个满月。 或许堂吉诃德不敢现身,是因为杜尔西内亚已经离她们很近了。 佩斯利又听到一阵隐约的声响,像是煤气管道漏气的声音,细微而尖锐。佩斯利握着枪看向巷道的深处,里头影影绰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她走进浓稠的黑暗中。 —————————————————— 戈登一脚踹开公寓的房门:「警察!不准动!」 无人回应他。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紧闭,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 几个警察在房间内四散开搜查。戈登小心翼翼地朝着音乐声的方向走去,手电筒照亮了客厅茶几上一台老式的唱片机,灰尘自上空旋转着落下。 警长慢慢抬起唱针,四周立刻安静下来。黑胶唱片孤零零地空转着,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戈登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冷意,他汗毛倒竖,举着枪迅速回头,看见比杀人兇手可怕一百倍的蝙蝠侠正站在自己面前。 「——我的老天!」戈登吓得倒退两步,「你下次能不能弄出点声音?我差点就开枪了!」他心有余悸地回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楼上死过人,这地方总让我觉得古怪……」 另一边搜查其他房间的警察传来叫喊:「这里没人!」 戈登看向蝙蝠侠:「看来那个护士已经跑了。」 「她跑不了多远。」蝙蝠侠环顾整个客厅,视线锁定在墙边一人高的碗柜上。他慢慢走过去,戈登则举枪跟在他身后。 柜门被拉开,沉重的东西和许多小药瓶一起摔出来。戈登立即警惕地瞄准:「这是……人?」 ——一个男人,双手被反绑着,嘴巴和眼睛被胶带死死地缠住。蝙蝠侠撕开他脸上的胶带,露出一张死灰的脸:嘴角下撇,外凸的眼睛大张着,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戈登蹲下身,把手指贴在男人的颈侧,随后打开对讲机:「我们需要医疗,这里有伤员——先生,先生?看着我,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眼神呆滞,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蝙蝠侠紧紧盯着他:「他可能服药了——马西亚·沃克在哪里?告诉我。」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开始缓慢转动滞涩的眼球。他用空洞的眼神看着警长与蝙蝠侠:「我叫……弗兰克……」 警长用最温柔的语调回话:「好的,弗兰克,你没事了,我们很快就把你送到医院里去。是谁把你弄到这里来的?你能回想一下吗?」 弗兰克开始剧烈地喘气。他的表情迅速变得惊恐而绝望,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流出来:「救救她!求求你们!她被带走了!」 「冷静下来,弗兰克。谁被带走了?」 「莉娜……莉娜被带走了!」弗兰克仿佛濒死一般地嚎啕着,「她怀孕了!她怀孕七个月了!我的莉娜……求求你放过我们……我们很快就走,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 佩斯利踩上一滩温热的血。 鲜红的液体像寄生虫一样朝四处蔓延开来。她再一次听到管道漏气声,好似有个小孩捏着气球的开口,一会儿松手一会儿又捏紧,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水管往外冒水的声音。血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佩斯利浑身冰凉。在巷子的最深处,警察要找的马西亚·沃克跪坐在地上,不停地给另一个人做着胸外按压。血从对方的气管里涌出,顺着嘴巴、鼻孔和眼眶流到地上。刚才的声音就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佩斯利认识那张被鲜血煳住的脸——莉娜,印斯茅斯人的妻子,被驱逐的人类。 她缓缓地举枪,发出干涩的声音:「马西亚·沃克,把手举起来。」 马西亚充耳不闻,她镇定地回应:「稍等,我在做急救。」 「那个人已经死了——把手举起来。」 马西亚惊讶地抬头,然后有些迟疑地停下动作:「是吗……」 「手举来放在脑后,跪在那儿别动。」 马西亚照做了。她温驯地望向佩斯利,眼中带着不解:「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寒意像飢饿的蟒蛇缠住佩斯利的小腿。 「……她的孩子去哪儿了?」 马西亚看了看平躺着的莉娜:「孩子?哦……我不能说。」她压低声音,「渡鸦会听到的。」 「你就是这么告诉海伦的?」 「你说那两个女孩?不,她们不是海伦……我一开始搞错了,现在我明白了。」马西亚露出宽慰的笑容,「海伦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 刺骨的冷变成尖锐的疼痛。佩斯利紧紧握着枪,费劲全力才能说出完整的语句:「你是它吗?」 马西亚立刻听懂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她的笑容扩大了:「怎么会?我当然不是。我只是个普通人……」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佩斯利说道:「你要杀了我吗?」 佩斯利没有回答。 「等我死了,你得代替我去见他——弗兰克。」马西亚的脸上浮现出诚挚的喜悦,「告诉他,莉娜诞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儿——我们的海伦,她是一条漂亮的小美人鱼。」 佩斯利扣动扳机。枪响的瞬间,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抬起佩斯利的胳膊,子弹擦过马西亚的头顶打在墙上。后坐力让佩斯利双手发麻。她转过头,看见马特·默多克喘着粗气站在自己身后。 第27页 律师死死握住她的手臂:「佩斯利,把枪给我。」 「你来得真快。」佩斯利不动弹。 「我抄近路过来的,我闻到这里有……」马特面向巷子里的尸体,「——把枪给我,好吗?你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警察们听到枪声后迅速赶来了。戈登的大嗓门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怎么了?都不准动!」 直到这时,佩斯利才松开手,还在发热的枪被马特迅速收走了。警长不悦地看着这两个人,随后用手电筒照亮前方:「你们在搞什么鬼……我的上帝啊!」 众人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戈登身边一个年轻的警察发出细微的哀鸣。他捂住嘴巴转身,把自己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剩下的警察也都脸色苍白。戈登瞪着眼睛屏住唿吸,他看着仍旧跪在原地的马西亚,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不准动……把头低下!」 「我犯了什么错吗?」马西亚平静地、疑惑地问道。她手指间的血顺着她的脖子流下来,像一条夸张的项鍊。 在警察们迟疑着走进巷子里时,马特把佩斯利带了出去,他轻声说着:「佩斯利,我们去一趟医院,好吗?你在发烧,心跳也不正常……」 他的话语在佩斯利耳中变成模煳的呢喃。佩斯利的手指僵硬地蜷缩着,她抬起头,却什么也看不清,月光洒在地上,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在朝她走来。她的大脑一片混沌,连思考的速度都变慢了,但她还是努力辨认着——是蝙蝠侠。 她彻底昏了过去。 第15章 佩斯利躺在病床上,注视着身边不断起伏的心电图。 阳光透过白色的纱窗帘照进来。医生刚刚摘掉她的唿吸机,干燥的空气慢吞吞地滑进唿吸道,带来冰凉的消毒水的气息。 门开了。一个人影走到佩斯利床边站定:「我相信你已经看到那个花篮了。」 佩斯利笑着眯起眼睛:「一睁眼就看到了。天吶……加西亚真厉害,我都不知道玫瑰花能有这么多颜色。」 对方的声音里也染上笑意:「她这几天都靠剪花枝缓解焦虑——这已经是精简之后的成品了,原来的那个有一人高。」 「哇……我有点想看。」佩斯利的笑容渐渐淡去。她轻轻眨眼睛:「我睡了多久?」 「两周。医生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你的腿会痊癒的,但是需要时间。」佩斯利听到对方柔软地说着:「其他人手上都有案子,等晚上你就能见到他们,大家都开心坏了。」 「我很抱歉。」 「不要。」温暖的手握住佩斯利的手指,「不要道歉,佩斯利。你没有离开我们,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佩斯利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霍奇,我不能再干下去了。」 「我明白。」温暖干燥的手掌转移到佩斯利的额头上,「我们都明白。没关系,小佩,没人会因此怪你的。我很高兴你能做出自己的选择——即使你离开bau,我们也永远是你的家人。」 「我不想……我没办法告别……」佩斯利哽咽着,「对不起,原谅我……」 她睁开眼睛。昏暗的天花板上,日光灯发出冷淡的光。回忆像受惊的鸟群般四散消失,她的身边只剩下医疗器械运转时尖锐的提示音。 「佩斯利!」渡鸦落到佩斯利的床头,「终于醒了——你腿上的伤口一直在发炎,你竟然不知道吗?要是他们没把你送到医院,你差点就又死一回了!」 「……」 「佩斯利,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佩斯利烦躁地扭头:「堂吉诃德,你好吵。」 「我当然很吵!因为我是鸟嘛。」堂吉诃德骄傲地挺起胸脯。 「真希望昨天晚上你也能有这份骚扰人的决心。」 堂吉诃德的脖子心虚地缩了回去:「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我没办法出面……就像人类看见腐烂的尸体会有生理反应,我看见那种东西也会浑身不舒服的。别生气啊,佩斯利。我在你睡觉的时候替你餵了罗西南多——用冰箱里的鸡肉餵的。」 佩斯利没有理会堂吉诃德邀功般的讨好。她吃力地坐起身,随手抓了一把打结的头髮,面容严肃:「他们找到海伦了。」 「你说哪个海伦?」 「刚出生的那个。」佩斯利瞥了一眼渡鸦,「半人的混血儿,莉娜的女儿——不要装傻,堂吉诃德。你之前对那些非人种族那么敏感,怎么会不知道那对夫妻又回哥谭了?」 「可能他们落下了什么东西,又跑回来了吧……我都说了直接杀了他们更方便,你看,现在惹了多大的麻烦!」 「麻烦?有什么麻烦?」佩斯利眼神冰冷,「我不明白马西亚·沃克为什么要取走那个婴儿——你知道吗?」 堂吉诃德歪着脑袋盯着佩斯利。它的鸟脸上那种活泼的单纯突然消失了:「你在质疑我?」 佩斯利的唿吸停了一瞬。她移开视线,把怒火和疑虑都藏进心底:「……没有。我不会质疑你。」 渡鸦漆黑的小眼睛仿佛吞噬光芒的深渊。片刻之后,它伸出一只爪子,轻轻梳理佩斯利的头髮:「没关系,佩斯利。谁让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我们各退一步,你原谅我,我也原谅你,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吗?」 「……你说了算。」 第28页 「那太好了!」堂吉诃德开心得四处乱蹦。佩斯利往床边缩了缩,免得被它踩到:「那么,那个护士现在情况怎么样?」 「警察把她带走了,他们在她家里发现了很多奇怪的药丸——需要我带一瓶给你看看吗?」 「我只要检测报告,所以再等等。」佩斯利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被重新包扎的小腿,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东西,「……或许我的推断出错了。」 「怎么?」 「我之前连环杀人案的假说……这些可能真的不是谋杀。」佩斯利拿起摆在床边的手杖,吃力地站起身,「啊……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他们给我用了什么东西?」 「某种麻醉剂?是那个律师要求的,他在你的手术单上签了字——真会多管闲事,明明我也能签字!」 「我觉得还是让他签比较好。我得想办法去查查马西亚……还有弗兰克。」佩斯利口中念念有词,「他之前见过我,或许会影响我们在哥谭的行动。」 堂吉诃德跟在佩斯利身后走出病房:「那个鱼人正在被警察监管着呢。你现在要去找他吗?」 「我现在怎么去?闯进警察的包围圈,大喊这个人和我有关系?」佩斯利贴着墙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努力避开所有可能把自己抓回去的医生和护工,「算了,哪怕他说出来我也有办法解决。」 「佩斯利,你不想在医院里多躺一会儿吗?这就要去工作了?」 「不是今天,堂吉诃德。」佩斯利嘆气,「我今天不想干活,只是想去别的地方转转……这一整个星期,每赶到一个现场都会见到新的死者,我压力很大。」 堂吉诃德格外体贴地回答:「好的佩斯利,你这几天的确累坏了——别走太远,小心腿。」它扑扇着翅膀在佩斯利的头顶飞来飞去,一直送她到医院门口,看着佩斯利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对面大街的人流中。 哥谭总是车来车往,高楼林立,像庞大的蚁穴。人类总喜欢创造一些巨大的,看起来眼花缭乱的避难所,好把渺小的自己体面地放进去,变成整座城市微不可见的一部分。 渡鸦张开翅膀,在医院大楼外轻巧地绕一圈,降落到到另一间病房的窗台上。印斯茅斯人大睁着眼睛躺在里面,乍一看像是失去意识了,但嘴唇仍在轻轻颤动。 病房外两个负责看守的警察正在窃窃私语:「他知道了吗?」 「当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怀孕的老婆被活剖了,你刚出生的孩子也失踪了?」 「天吶……我真受不了这种事……总得让他知道吧?」 「别急,让我想想措辞。」 弗兰克什么都听不见。离开家乡后,他只是一个懦弱的、无助的外乡人。弗兰克之前吞下了太多影响神志的药,现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面白色的天花板——白色比黑色更安全,白色有边界,但黑色只是没有尽头的深渊。 他什么都没有想,也不愿意睡觉,只是安静地观察着天花板上墙皮脱落后留下的形状。或许他的那些幸运的同族回到大海后也是这种状态——存在,但没必要意识到自己存在。 他看见房间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通风管道,里面传来沉闷的排气扇运转的声音。 随后,一个小东西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探出头来,露出亮晶晶的小眼睛,不住地抽动鼻子,「啪」地一声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在地上不住地扭动。 ——老鼠。 皮毛黑亮,巴掌大的老鼠们一只一只地从通风管里挤出来。他们不断落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后到的叠在先到的身上,目的明确地向前爬行,窸窸窣窣地顺着床单爬到弗兰克的身上,爪子与地板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直到黑色的潮水吞噬弗兰克。弗兰克试图大叫,但老鼠率先咬断了他的喉管和肌腱。嚙齿类动物锋利的牙齿撕扯他的皮肉,钻进他的内脏,啃噬他的骨头。弗兰克用尽全力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四处挥舞,但老鼠仍旧淹没了他。 病房里安静得出奇。门外的两个警察背对着房间,正在靠猜拳决定让谁进去告诉弗兰克他家人的噩耗。 老鼠永远不会吃饱。 渡鸦始终站在窗台上。它好奇地看着老鼠们,小小的脑袋转来转去,时不时低头理一理翅膀上的羽毛。直到病床上只剩下一滩血迹和零星的骨屑,鼠群迅速且安静地退去,急匆匆回到他们的巢穴中。 堂吉诃德慢悠悠地飞走了。 第16章 考文特里第五大道的红墙公寓周边再一次被围上警戒线。 即使是白天,这地方也总是被阴云笼罩着,外露的墙砖冰凉黏腻,有一种被雨淋过的感觉,使人不得不怀疑房子里面会不会长蘑菇。科学一点的解释或许会说,这里地处入海口,对面的奈何岛拦截了大部分干燥的海风,只留下一团湿漉漉的冷空气在考文特里上空盘旋,迟迟不肯消散,并创造了风湿骨病患者的地狱。不过更受欢迎的说法是——这里本来就很阴森,地段不好,磁场紊乱,闹鬼都不稀奇。 佩斯利被警戒线拦在大门外。她无处可去,干脆在外面的台阶上坐下。她掏出刚买的打火机和香菸,点燃其中一支,然后把剩下的全部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接连发生两起耸人听闻的杀人案后,整条街道更加萧条了,方圆几公里内都看不见人影,非常适合一个人呆着进行深度思考。 第29页 佩斯利的脑中闪过许多片段。她暂时不想进入记忆宫殿,因为莉娜正在那里等着自己——睁着眼睛,血从下腹流出来,或许会浸湿一大片芦苇地。 「……」 香菸燃了太久,灼热的火星落进佩斯利的衣袖。 麻醉的效果过去了,佩斯利的小腿传来一阵阵钝痛。但疼痛比什么也感受不到要好许多。佩斯利半躺在台阶上抬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抽菸,尼-古丁进入气管,缓慢而温柔地侵蚀着她的唿吸器官,再化作乳白色的烟尘飘向半空。 一个人慢慢地走到她身边。马特·默多克收起盲杖,和佩斯利一起并肩坐在台阶上。 「你的腿伤很严重——我觉得你应该再在医院里呆两天。」 「谢谢,我以后会注意的。」佩斯利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关心。她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靠听心跳?」 马特微笑:「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介意二手菸,打扰到你了吗?」 「不……我本来也不打算继续了。」佩斯利的嘴角浮现一层很浅的笑意,「我以前的同事们,每次新年聚会都会开一盘赌-局,看看谁会第一个当场抓到佩斯利抽菸。没人成功过。」 「你很厉害。」 「这倒不是。他们可是最优秀的探员……其实每个人都抓到过我,但是他们都假装没发现,这样我就可以收穫所有人的赌-注,然后发表第二年的挑战宣言了——我演讲的时候大家都会偷偷朝我挤眉弄眼,以为身边的人都还不知道我们的秘密。」 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佩斯利把冷却的菸头扔进垃圾桶,抬头看着灰濛濛的天空,声音像烟雾一样飘忽不定:「我总是很难忘记过去。」 「忘记过去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我来说。」 这句话之后,他们没有说话,短暂陷入了属于自己的过去中。 「谢谢,马特。」过了一会儿,佩斯利说道,「谢谢你阻止我。如果没有你,我就会杀死马西亚·沃克。」 「唔……我只是适当地纠正了你举枪自卫时的角度。毕竟当时情况紧急,我们都来不及多想。」迎着佩斯利古怪的目光,马特抬了抬墨镜:「我是个挺不错的律师,十分擅长捕捉法律模煳的边界。」 未来可能经常会在法律边缘游走的佩斯利若有所思:「……我会好好保存你的名片的——你的庭审什么时候开始?」 「再过几天。法庭採纳了轻度自闭的说法,马西亚·沃克被逮捕后也交代了和受害者的关系。如果法官判定他当时没有行为能力……我想尤金的刑期不会像他预料中那么长」 佩斯利表情淡漠:「不管有没有行为能力,他仍然亲手杀了一个人。」 「关于这一点,我有一个疑惑——如果马西亚·沃克给海伦的药物真的和她的死亡有关……有什么药会导致一个人被别人杀死吗?」 「我正在考虑这件事。」佩斯利无意识地抚摸着台阶上斑驳的纹路,「我不知道那种药的传播范围,但它的影响似乎是随机的……还有很多我搞不明白的部分。」不过佩斯利并不觉得苦恼——谜团再多也远不如一只时刻监视自己的渡鸦那样令她厌烦。 尽管如此,佩斯利还是轻轻嘆气:「哥谭比我想像中还要……复杂。我得多待一段时间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公寓大楼:「我原来的房子太小……这里感觉还不错。」 「你打算搬到考文特里?」律师有些难以理解,「不觉得这地方有些太潮湿了吗?」 佩斯利耸肩:「考文特里离哥谭大学很近。而且潮湿不是坏事,我养了条鳄鱼——罗西南多,她会喜欢这儿的。我还能给她订制大一点的生态缸。」佩斯利有些失望地补充道:「不知道为什么,哥谭的宠物管理条例格外严格。我不能把鳄鱼带到街上散步,以后只能去天台了。」 「……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哪个州会允许把鳄鱼带上街的。」 「是吗?」佩斯利有些惊讶,「我记得以前常看到有人熘鳄鱼或者美洲狮啊?这几年管得严了吗?」 律师立刻微笑着改口:「你说的对——即使带上街,也没人敢当场追究。罗西南多开心就好。」 佩斯利贊同地点头:「罗西有白化病,她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在家里也很少动弹……我有些担心她。」 「不必太担心,佩斯利。我是盲人,所以我有发言权——我们能照顾好自己的。」 马特摘下墨镜,他的眼睛像两颗琥珀色的玻璃球,明亮剔透,但只能无意义地反射事物的倒影。佩斯利默默看着他,然后平静地问道:「马特,对你来说,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的眼疾是后天形成的,所以,我还记得世界原来的模样。至于现在,我可以靠其他感官构建立体的图像……」马特神色平静地面向前方,「我能看到一个燃烧着的世界。」 「热成像那种燃烧?」 「可以这么理解。」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很讽刺——我是天主教徒,结果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和地狱差不多。」 「严格地说,没人知道地狱是什么样的。」无神论者佩斯利煞有介事地分析道,「如果要存放大量的灵魂,那基础设施应该也得跟上——这是维护治安的重要基础。」 「佩斯利,有人说过你很不会安慰人吗?」 第30页 「……大家都这么说。」 或许是因为罗西南多,佩斯利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求知慾。她往律师身边挪了挪:「来做个实验吧。」 「什么实验?」 「感受一下,我长什么样?」 「呃,怎么感受?」 「尽你所能地感受——罗西喜欢我摸它,触觉是不是更方便感知环境?」 「……」 「啊,如果你讨厌的话就算了。」佩斯利坐远了一点,「抱歉,我没有恶意。」 律师摇摇头。他伸出手,收拢手指,用食指关节轻轻触碰佩斯利冰凉的额头,然后划过眼窝、鼻翼、脸颊,到达瘦削的下颌。淡淡的烟味若有若无地缠绕在指尖。他很快收回手,然后朝着佩斯利笑。 「怎么样?」佩斯利一脸期待。 「你很漂亮,佩斯利。」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颅骨密度?人种推测?你拥有热成像一样的感官,结合一下不能得出更多信息吗?」 马特的笑容停不下来:「没有然后了——你很漂亮,其它的我什么也感知不到。你很失望吗?」 「有一点吧。」佩斯利也笑了,「我还想着你能帮我发现蝙蝠侠的真实身份之类的……」 两人又无言地并肩坐了几分钟。 随后,马特站起身:「——我得走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我想再待会儿。再见。」 「庭审之后我就得赶回纽约了,所以……再见,佩斯利。我和你相处得很愉快。」律师嘆了口气,「注意安全,好吗?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调查些什么,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还有你的腿。」 「我尽量。」佩斯利握住马特的手,两人进行了一次非常官方的道别仪式。佩斯利目送着对方离开,灰濛濛的考文特里又一次只剩她一个人。 城市被时间裹挟着前进。如果飞得够高,把一切尽收眼底,所有人都仿佛是僵硬的小玩偶。在佩斯利与律师道别的同时,警长詹姆斯·戈登一把推开弗兰克的病房门,对着里面仅存的一点痕迹愤怒地咒骂着;马西亚·沃克坐在她的单人牢房里默默地抹眼泪,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丹尼斯·基思——道上的人叫他鲍威尔,正崩溃地捂着脑袋,拒绝自己杀人的事实;尤金·特纳刚从昏迷中醒来,他想给姑母打电话,但被拒绝了,只能躲在病床上偷偷流眼泪——在他们尚未发现之前,自己的人生早就被改变了。 不过这就是该死的人生——你能自己做决定的部分很少很少。 ———————————— 「很抱歉,连恩小姐。关于我们之前出租公寓的合同,现在恐怕得作废了。」 「为什么?如果是租金的话,我可以再添。」 「问题不在这里……其实几个小时之前,这栋房子的产权证明就不在我们手上了。有人以个人的名义买下了它,连带周边的几块地皮。我替您询问过,但对方暂时没有出租的意愿。不过我们可以给您提供其他正在出租的房子,地段都很好,还有友情价。」 「……我能问问是谁吗?」 「哦,或许您认识他,我是说,大家都认识他——布鲁斯·韦恩。」 第17章 「综上,我们可以看见,房间里的每一样物品都能够体现主人自己的内在性格。这给部分案发现场的侦查提供了较为重要的参考意义——」 佩斯利看了眼手錶:「该下课了。我要求大家回顾之前讲的微缩模型的制作方法,在接下来的一周内用你能找到的材料制作沙盒,场景设置为一起室内谋杀,不用做得太大——请注意,」她敲敲讲台,「正如我所说,空间反应人的内在,你们得想办法把自己的谋杀案嫁祸给其他人,尽量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如果你真的杀了人,上过我的课就得更擅长迷惑警察。」 一个学生兴致勃勃地问道:「随便哪个都可以嫁祸吗?」 「除你之外随便哪个——你的同学、你的父母、哥谭市市长、便利店里那个老是偷东西的高中生,或者我。」佩斯利露出挑衅的微笑,「如果你真的能把我送进监狱,这门课的期末成绩将会是成绩单上最漂亮的一栏,我不是在说反话。」 学生们离开教室时一个个都双眼发光,蠢蠢欲动。佩斯利朝他们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教室后排,那里坐着几个神色尴尬的人,中间的戈登局长双手抱胸,正在用不贊同的眼神盯着自己。 佩斯利拄着拐杖走下讲台,途中被许多缠着她打招唿的学生包围,顺便回答了几个问题。警察们等了一会儿才得以和佩斯利碰面。戈登摸了摸鬍子:「连恩博士,又见面了。」 「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是在哪里偶遇一样。」佩斯利笑着看向警察们,「我看到你们坐了一整节课,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哦,我们本来就是来听课的。」一个小警察在戈登身后面露红光,「博士!你还记得我吗?我读过你的书——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的意思是根本不需要记住我——」 戈登一胳膊肘捅过去,对方立刻闭嘴了。佩斯利全然不顾尴尬的气氛,笑容十分灿烂:「我记得你。我第一次进警局的时候你负责我的审讯记录。」 戈登立刻大声咳嗽打断二人的寒暄。他摆出一副冷酷的模样:「博士,首先我得承认,你的课十分精彩……但我怎么觉得……你的角度有点问题?」 第31页 「我有吗?」佩斯利一脸惊讶,「你说刚才的作业?」 「是啊,这个……把杀人罪嫁祸给别人……是不是有点太激进了?」 「你可以叫它角色扮演或者场景復现。有时候我们需要站在罪犯的角度思考问题,通过模仿行为模式判断对方的心理状态。」佩斯利把手里的文件一股脑塞进包里,「放宽心,长官,这只是在上课而已,不会给你制造难缠的杀人犯的……」佩斯利突然抬头,阴险地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不排除那种可能性——还好这不是我需要头疼的问题。」 戈登假装被逗笑了:「你在开玩笑,对吧?」 「哈哈,我当然在开玩笑。」佩斯利沖他眨眼睛,「——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吧。」戈登挠了挠头,看上去有些犹豫,「我们今天过来,听课只是次要的(他故意加重了这句话)……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可以担任警局顾问?」 「的确如此。」 「那么……关于前几天的案子,我得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还有……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佩斯利从警长严肃的面容中看到了某种不太妙的徵兆。 「弗兰克——就是在那个护士家里找到的男人,算是个关键证人。他失踪了。」 「……失踪?」 「是的,凭空消失。两个警察守在他病房门口,房间还在六楼。监控里没有他的痕迹,床上只剩下一滩血……除非他从天花板上那个二十厘米宽的通风管道里爬出去,我真想不出来他能怎么跑。」 「没人在其他地方见过他吗?」 警长苦恼地摇头:「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没道理……或许你能想到他去哪里了?」 佩斯利没有回答。她的眼角扫过一个黑影,转头去看时却什么也没有——渡鸦不在这里。 「抱歉。我恐怕不能提供什么有用的帮助。」 「我明白……这简直是超自然现象。」戈登带着歉意点头,「得轮到蝙蝠侠管——打扰你了。」 佩斯利温和地询问:「蝙蝠侠在查这件事?」 「或许吧……没人知道蝙蝠侠在干什么——毕竟他是蝙蝠嘛。」戈登讲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笑的冷笑话,但佩斯利还是颇为捧场地笑了笑。警长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同事们,然后走上前,扶着佩斯利朝不远处走去。这让佩斯利意识到他这是真的要讲正事了。 「我去查了前几个月的一些死亡报告……你是对的。」警长压低了声音:「起码有六具尸体身上有你指给我们看的那种疤——这还只是送进解剖室的,那些直接下葬的根本查不到。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我也不知道这些疤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哥谭正在发生连环杀人案。」 「……我们都知道,这是无法立案的。」 「当然,但是我不能不管。」戈登看着佩斯利,「我得查,起码得阻止更多人死去……你能帮帮我吗?我看过你以前破的那些案子,这是你们这些人的强项。」 佩斯利注视着警长的眼睛:「你不需要为此请求我,长官,这也是我的工作。我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那太好了,谢谢。」戈登诚恳地握住佩斯利的手,「万分感谢……」他看上去有些侷促,「你说过,蝙蝠侠也会犯错。我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我决定信任他——也信任你。这么说听起来像打官腔,但我是真心的……哥谭需要你们这样的人。」 他抬起帽檐向佩斯利致意,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佩斯利留在原地,看着自己被警长紧紧握过的手,然后缓慢地收拢手指。 好警察。她默默地想着,好警察不该趟浑水。 「连恩博士。」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佩斯利抬头:「提姆,中午好,你不去吃饭吗?」 「不着急……我刚才看到戈登警长走过去。」年轻人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们听说你帮警察破获了一起大案。」 佩斯利微笑:「我只是个提供线索的热心群众罢了——有什么想问的吗?」 提姆·德雷克首先酝酿了一下措辞:「是这样的……我知道你最近在找房子。布鲁斯心血来潮在考文特里买了两栋楼,似乎给你造成困扰了?」 「啊,没关系。房子有的是,我现在的公寓还留着一个月的租金呢,可以再慢慢找。」 「不……呃,其实他对这件事感到很抱歉。他不是故意的。」 「不必道歉,提姆,你们把这想得太严重了。」 「我们的意思是——」德雷克硬着头皮继续,「或许你,嗯……愿意赏脸一起吃顿饭吗?他想亲自跟你解释,关于房子的问题。」 「请容我拒绝。」佩斯利没有任何犹豫,「抱歉,提姆,我很喜欢你,但我还是得和学生的生活保持距离。我希望你能理解。建议韦恩先生不要因为我是你的任课老师而格外关照我,这对大家都好。……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他要在考文特里买地?」 ——就是因为你啊!买房子的时候卖家还狮子大开口要了两倍的钱!韦恩是什么绝世冤大头吗!提姆默默咽下无数心里话:「……那里总是被传成凶宅之类的,或许他想买下来翻新一下,用来建公共设施,然后带动经济吧……没关系博士,我只是个负责传话的——你为什么想搬去考文特里呢?那里不是刚发生兇杀案吗?」 第32页 「我喜欢空旷一点的地方。」佩斯利把手伸进口袋,在里面摸到两张纸片,这让她愣了一下。 这不是她放进去的。 「……而且那里也很适合爬行动物生存。」 「爬行动物?」 「是啊。」佩斯利朝提姆笑笑,「我该走了。再见。」 「……」 德雷克目送老师慢慢离开。他走进电梯,随后打开手机:「她拒绝了。」 「……你问到什么了?」 「没有。但我明白了一个重要的道理,」 提姆长长地嘆了口气,「越真诚的人越难骗。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 佩斯利走到无人的地方,取出口袋里的纸片。 两张皱巴巴的船票,从哥谭港出发。一张属于弗兰克·萨金特,另一张则是莉娜·萨金特。船票的一角被海水或是别的什么液体沾湿,风干之后呈现出波纹一样的形状。 是谁放进口袋里的?佩斯利开始回想。从早上出门到上课为止,口袋里都没有东西,下课后一群学生过来问问题,佩斯利的注意力则全在教室后面的警察身上……只有在这段时间里,别人才有机会往自己身上塞东西。 一张张人脸从脑中闪过,除了戈登,没人和她有过肢体接触。十二个学生,四个警察……还有一个人。 佩斯利回过身,看着空旷的走廊。 一个女人,面容模煳,很瘦。在佩斯利回答学生问题时,她急匆匆地从教室外面走过。有那么一瞬间,她和佩斯利离得很近。她隐约记得那双故意向别处张望的眼睛。 佩斯利翻到船票的背面,看到用铅笔匆忙写下的一行字: ——「我们得聊聊。」 第18章 堂吉诃德穿过一排树荫,像落叶一样自低空轻飘飘地划出一道弧线,随后收拢翅膀,落在码头边缘用缆绳结成的低矮栏杆上。 佩斯利正站在那里,眺望黑蓝色的海平面。汽渡刚刚驶离港口,伴随着低沉的汽笛声,几只海鸥盘旋着跟在船只周围,离远了看像是在空中飞扬的纸屑。一周前,这艘汽渡本该载着弗兰克与莉娜离开哥谭。他们或许会在纽约搭乘最快的航班,径直飞向麻萨诸塞州那个神秘的海边小镇,在那里生下小女儿海伦,然后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降临。 可惜生活是阴晴不定的海,总不能如愿以偿。 「佩斯利,你在想什么?」渡鸦跳到她身边。 佩斯利低头看它。她有许多问题,但最后什么都没问。 「在想无聊的存在主义。」 「哦!我也喜欢哲学。鸟的大脑很适合这些玩意儿。」堂吉诃德活泼地转动脑袋,煞有介事地总结道:「哲学就是亮晶晶的东西,我们都知道它没用,但还是孜孜不倦地收藏起来——不要思考哲学,佩斯利,你只需要欣赏一下就行了。」 海风吹过佩斯利的脸颊。她笑了笑:「堂吉诃德,我真想不到,你会对人类的哲学感兴趣。」 「在你出生之前,我还认识一个人类,他总是热衷于跟我讲哲学——因为除了我没人愿意听他说话。」渡鸦将一只爪子蜷缩起来,惬意地享受着海边的空气,「可惜他没听我的劝告,一个人走得太远了,还把我当成他的幻觉——谁的幻觉会每天晚上督促他睡觉!我以为我离开他后,他的幻想症会好一点……哎,但他变得更疯了。」 「我能理解。」佩斯利和渡鸦一起嘆气,「其实我也花了两三个星期才确定你不是我人格分裂的产物。」 「为什么!我可是救了你的命!——你觉得你起死回生是因为那群没用的医生吗?」 佩斯利伸出一根手指摁住堂吉诃德的脑袋:「消消气,小鸟。你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哦,我差点忘了——那个护士的药丸,检测报告出来了。我第一时间就给你送过来了!」 「那真不错……在哪呢?」 「把手放在这儿。」 佩斯利迟疑地摊开手掌,渡鸦走过去,用一种诡异的姿势上下伸缩脖子,同时发出一阵怪叫。佩斯利立刻收回手,迅速后退三步。 「嘿!别乱动!马上就好了!」 「不行。堂吉诃德,你不能吐在我的手上。」 「不然我要吐在哪?海里吗?我的嗉囊里又没有别的东西,不准嫌弃我!」 「……」佩斯利从包里掏出一张草稿纸,平摊在堂吉诃德面前,「往这儿吐。」 「你真伤我的心,佩斯利。」渡鸦气唿唿地张开嘴。一团半个巴掌大的纸被它从嘴巴里推出来掉在草稿纸上,看上去干干净净,似乎没粘上什么别的东西。但佩斯利还是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才捏着纸团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展开。 「你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难搞到,我差点就被抓住了!」 佩斯利懒得回应渡鸦。她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目光在成分检测这一栏上顿住了。 「苯巴-比妥,镇定剂?大-麻、杜-冷丁、小麦粉,还有……未知生物身体组织?」佩斯利皱眉,「这东西吃了不会死吗?」 渡鸦大笑:「佩斯利,你难道还不了解人类的身体对化学制品的接受程度吗?」 佩斯利冷漠地转过身,背对着堂吉诃德继续:「测验效果未知……为什么没有实验过程?」 第33页 「那可能在另一张纸上吧。」堂吉诃德用翅膀蹭蹭脑袋,「——这可不能怪我,一张纸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只能选字最多的那张,不然我会被撑死的!」 看完之后,佩斯利迫不及待地把检测报告扔到一边,然后用草稿纸的背面擦了擦手,「不需要检测效果,我大概能猜到那东西的作用。」 「是什么?」 「它会传染。」佩斯利靠在栏杆上看向不远处的棚屋,其中一间曾经属于弗兰克和莉娜。 「鲍威尔是警察卧底,对药物摄入肯定会慎之又慎,几乎不可能主动服药。马西亚·沃克在流动人口聚集的地方分发药物,就是因为这些人拥有广泛的社交范围,可以将药物的效果最大限度地传递出去,即使对方不知情,只要有接触,就会被影响。这个『未知生物身体组织』或许是其中唯一的有效成分,得想办法去查。 「……杜尔西内亚的信徒或许很少,但它已经拥有了许多无意识的献祭者。」 「这是作弊!」堂吉诃德大喊,「祭祀不是这么玩的!这样还有什么乐趣?」 佩斯利瞥了它一眼:「效率比乐趣重要——这也让它暴露了。杜尔西内亚的时间一定不多了……莉娜的死不符合月相图的规律,对于马西亚来说,她的死亡并不重要,新生儿才是关键。」 「这就是你回到港口的原因?继续调查那一家子鱼人?」 「……」佩斯利的思路中断了。她用莫测的眼神看着渡鸦:「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 堂吉诃德歪头:「为什么?」 「怎么回事?堂吉诃德,你不是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吗?」 「对啊?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堂吉诃德急切地飞起来,「告诉我!告诉我!」 佩斯利没有回答它。她的口袋里还放着那两张船票,而自称「无所不知」的堂吉诃德竟然还不知道自己是前来赴一场神秘的邀约。 「什么也没发生,我刚刚在逗你玩呢。」 「你觉得我是傻鸟吗?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之间有什么好隐瞒的!」堂吉诃德激动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平静下来,「——算了!你不说,我也会看到的。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 「随便吧。」佩斯利满不在乎地扭过头,突然看见远处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前方,正以标准的百米冲刺姿势朝这边飞速靠近。 「……」 对方越来越近,目标十分明确。佩斯利有些迷惑地看看四周:「……那个人是在朝我跑过来吗?」 「什么人?」堂吉诃德也看了过去。 过了两秒,它突然哑着嗓子大叫:「佩斯利!快躲开!」 佩斯利的脑子反应过来了,可惜身体没有。她拖着伤腿踉跄地往旁边闪了一段距离,但于事无补——一个高大瘦削的女人,像敏捷的猎豹,又像孤注一掷的橄榄球运动员,张开手臂朝她扑了过来。佩斯利听见渡鸦无济于事的怪叫,随后身体向后翻倒,被连带着一起冲出码头。她的肩膀被死死攥住,眼前只剩下一双陌生的、闪烁着神经质的光芒的眼睛,耳边则是从高处坠落的风声和失重的眩晕。 一秒后,佩斯利的后颈首先接触水面,然后是脑袋、肩胛、上半身。咸涩的海水灌进她的鼻腔和嘴巴,很快转变成刀割般的疼痛。水流顷刻间变得冰冷刺骨,争先恐后地挤压着她的身体,似乎要把她捏碎。世界翻转过来,海水凭空消失了,佩斯利的后脑碰到一块脆而硬的东西。在抱住她的女人所施加的惯性加持下,她感觉到自己像一只被迫出壳的鸟,一时间连怎么唿吸都忘得一干二净。 啊……不对。佩斯利想着,不是鸟,而是伊芙琳。从帝国大厦的八十六层跳下去,然后砸碎了一辆汽车。 惨白的阳光突然照在佩斯利的眼睛上,她剧烈地喘气,咳出来的不是海水,而是冻土和冰碴。紧接着,一股冷酷无情的寒流冲进她的肺里,体内体外温度骤降。佩斯利努力睁大刺痛的眼睛,但一块厚重的布条立刻盖在她眼前,剥夺了她的视觉。 「你不能看。」佩斯利听到生硬的英语,带着一股俄语腔调。 佩斯利平躺着,感受到坚硬的地面。她试图后退,但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没有受伤的那条腿,像从洞里拽出野兔一样把她拖了回去。随后,一个冰凉锋利的物体抵住她的脖子。 「你和那只乌鸦说了什么?」 佩斯利的嘴巴里全是干燥的泥土的味道:「准确地说……咳咳咳……那是渡鸦,它的体型比乌鸦大……」 刀刃嵌进她的皮肤:「别跟我开玩笑,小傢伙。你不听话,我就把你的肚子划开餵棕熊——它们喜欢吃活的。」 「我没在开玩笑——这位女士。」佩斯利冻得浑身发抖,「你想问问题,态度就得好点。我不介意你划开我的肚子,但你得思考一下,除了我,还有谁值得被你带到这地方给野生动物丰容……仔细想想,别冲动。」 对方犹豫了一下,然后撤走了武器。她强硬地拽起佩斯利,带着她朝某个方向走去。 佩斯利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努力稳住身形:「这地方好冷……我在哪?」 「不会把你冻死的。」陌生的女人显然是个寡言少语的人物,但佩斯利强烈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她感觉到自己腿上的伤口又在流血,但没流多久——血液被冻住了。佩斯利的四肢开始失去直觉,唿吸变快,汗毛倒竖,失温症的前兆。 第34页 不知走了多久,地势陡然变低。寒风停了下来,温度也回升了一点。佩斯利被甩在柔软的被褥中,随后身上又被盖上一层厚厚的动物皮毛,她眼前的布条被扯开了。 佩斯利裹紧自己,心有余悸地抬起头。她看见昏暗的圆拱形房间,上面用黄色的颜料画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符号。一个人影蹲在佩斯利身侧,把她四处乱转的脑袋掰了过来。 一个来自北方的女人——浅色的头髮,棕色的眼睛,眼角有一块被灼烧后的伤疤。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佩斯利:「你真容易死,乌鸦是怎么找到你的?」 「总而言之,这里是西伯利亚无人区——所以别想跑。」 第19章 「……西伯利亚。」 佩斯利呆滞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脸庞湿漉漉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嘴唇发青,躲在兽皮下面像一只刚出生的鹿。 她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结实低矮的建筑中,房间里胡乱地放着许多家具和干柴,墙面上密密麻麻的符文似乎是用粉笔画上去的,盯久了会给人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她干脆闭上眼睛,低着头蜷缩成一团,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我们从哥谭港掉了下去,然后一路掉进了西伯利亚——你是这个意思吗?」 「闭嘴,少说废话。」陌生女人蹲在佩斯利脑袋边上,用手背拍了拍她的侧脸,「乌鸦让你干了什么事?」 佩斯利努力撑起脑袋:「那两张船票,是你塞给我的?」 「我当时就可以一刀捅死你。」女人冷漠地看着佩斯利,「……想不到你竟然还和警察搭上线了。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你不想碰见警察,就等他们走了再来找我啊……」佩斯利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四肢仿佛都失去了力气,「没必要搞得这么神秘,真的——我们到底是怎么跑到西伯利亚来的?」 佩斯利的下颌被恶狠狠地掐住了。 「你废话太多了。」陌生人抬起她的脸,眼中闪现着残忍的疯狂,「搞清楚状况,你的命现在在我手里。这里不是乌鸦的地盘,所以你的主子救不了你——再说一句废话,我就挖掉你的眼珠子。」 「……」佩斯利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她看上去虚弱得像是刚刚死去,说出来的话也模煳不清,惹得对方不耐烦地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但她还是没有听清佩斯利在说什么。语言不再重要,取而代之的是「嘎巴」一声,手臂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迅速起身后退,然后低头看去——左边的小臂和大臂之间的关节干净利落地脱臼了,只剩下一层皮肉连着两根骨头,缀在她身侧小幅度地摇晃。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匕首——什么也没摸到。 不久前还气若游丝的佩斯利缓缓站起来,结冰的头髮罩住小半边脸,之前那副死气沉沉的虚弱模样像融化的雪一样消失在冻土中。迎着对方警惕且恼怒的目光,佩斯利吐出一口气,掂量着刚刚收穫的武器,颇为怀念地转动手腕,挽了个刀花,锋利的刀尖划出一道冰凉的弧线。 「我很容易死?」佩斯利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犬齿,「你真该看看我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陌生的女人也残忍地笑了:「我靠一只手就可以杀你。」 「到放狠话环节了?」佩斯利歪头看着她,「——那就来试试看,co6aчohka*。」 充满怒火的拳头直冲佩斯利面门。她闪身躲过,匕首在对方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这并没能起到威慑作用,反而让她的敌人怒火更甚,近乎是暴跳如雷,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两人缠斗在一起,像一股横冲直撞的捲风,把小小的洞窟中所有没被固定在原地的东西撞得七零八落,她们身上迅速挂了彩。因腿脚不便,佩斯利被一路逼退到角落,后背狠狠地撞在墙上,脸上还挨了一拳。在格挡的过程中,她一直紧盯着对手,终于瞅准时机,忍着伤痛抬腿弯腰,一脚踹在她的心窝上。 陌生人闷哼一声,倒退两步转身跌倒。佩斯利扔掉匕首,从背后跨坐在对方身上,先把之前挨的拳头还给她的脑袋,再用膝盖死死压住她的胸腔,然后坚定地、有条不紊地用手臂扼住她的脖子。左手手肘卡住,右手拉着左手缓缓向里收,任由对方痛苦地向前爬着试图挣脱。缺氧濒死的动物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所以佩斯利毫不留情,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肺和心脏的位置。四周很安静,除了门外的风雪声,就是气管被挤压时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到战败者开始用没脱臼的那只手疯狂拍打地面,完整地传递出投降的信号,佩斯利才松开她。两人一个死里逃生,一个则精疲力尽,双双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 「咳咳咳咳……你为什么……不用你手里的刀?」 「那会流太多血,你这可怜的蠢货。」佩斯利抬手擦掉脸上的鼻血,「真的把熊引过来,我又跑不动,咱们两个都变成动物丰荣了。」 「……你们美国人都是这幅油嘴滑舌的腔调。」 佩斯利痛苦地抱住流血的腿:「拜託……就不能坐下来,友好地交流一下吗?我们俩有什么利益冲突吗?——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我们必须在这里谈话。」女人吃力地坐起来,先把脱臼的关节迅速接了回去(佩斯利看得龇牙咧嘴),抬手指了指周围的一片狼藉,「乌鸦的眼睛在这里不起作用。我不能让它看到我的脸。」 第35页 佩斯利的眼睛扫过墙上那些看不懂的符咒:「……你是怎么做到的?用法术吗?」 「去你的法术,这是基础的知识……你什么都不懂?」陌生人瞥着佩斯利,「乌鸦让你去找印斯茅斯人,然后你想也不想就去找了,对不对?」 「是渡鸦。」佩斯利坚定地纠正她,「我没办法选择……你也在寻找印斯茅斯人?」 「我只知道哥谭有一个,而你和他说过话。」 「弗兰克。」佩斯利疼得轻轻抽气,「他已经死了。」 「你杀了他?」 「渡鸦杀了他。它没跟我提,但是我知道……是我的错。」 「哈,所以你对你的主子也不是特别忠诚……如果他已经死了,哥谭现在的鱼人又是谁?」 「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和你一样。」女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替人干活。我找了八个城市,所有的目标人物都死了……鱼一离开水就会渴死。」她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捲起衣袖,把手臂展示在佩斯利面前,「友好交流——作为你不杀我的交换。」 她的手臂内侧是很久以前用刀深深刻出来,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被反覆临摹的四个字母:Вnka。 「维卡。」佩斯利看着她,「你在替谁干活?」 「你最好别知道。」维卡把佩斯利拉起来,把她粗鲁地安置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沙发上,「别乱动,我看看……你就是用这条腿踹的我?」 佩斯利总觉得下一秒这人就要把自己的腿砍下来,她偷偷收回膝盖:「其实现在不太疼了。」 「因为你的骨头早就坏了。再这样流血,谁也救不了你。」维卡握住佩斯利的脚腕,「接下来才有点疼呢。」 「什么——嗷!」佩斯利疼得一激灵,像鲟鱼似的原地蹦了起来。这种感觉仿佛是有一条沼泽里的鳄鱼一口咬住了她的小腿,然后开始疯狂旋转,把肌肉连带着骨头一起扯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佩斯利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天国的光辉,那其实是她濒临休克时眼前闪过的白光。 但疼痛很快就会过去。等到佩斯利缓过来,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腿上那道血肉模煳的伤疤奇蹟般的消失了,只剩下一块淡粉色的痕迹,新生的皮肤带着一层细密的痒意。佩斯利瞪大了眼睛:「……这也是法术吗?」 「都说了不是法术,是基本的知识!——数学公式或者物理公式之类的……我记不太清了。」维卡把手上的血一股脑擦在佩斯利的裤腿上。鑑于她刚刚扭转了自己被截肢的未来,佩斯利决定对此忍气吞声:「……我没见过哪个数学公式能有这种效果。」 「谁让你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倒霉鬼。」维卡翻了个白眼,「好,你没有生命危险了——跟我讲讲,乌鸦让你找印斯茅斯人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我负责驱逐他们。」 「他们?」 「弗兰克,他有一个人类妻子。」 维卡看向佩斯利,又用母语骂了一串根本无法翻译的文字:「你不要告诉我……」 佩斯利沉痛地点头:「他的女儿刚出生——有人叫她『海伦』。这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现在在哪里?」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目前推测她和哥谭的某个邪-教组织牵扯到了一起。」 「邪-教组织!当然是邪-教组织!」维卡突然转过身去大叫两声,把佩斯利吓了一跳。她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太好,明显在压抑着自己躁狂的情绪。她攥紧拳头,胸膛剧烈地起伏,随后渐渐回归平静。 「……」 在一阵沉默中,佩斯利试探性地站起来,重新体会着双脚着地的安全感。 「所以,你是俄罗斯人?」 「我不住俄罗斯。」维卡轻轻摇头,「我是苏联人。」 「……」佩斯利眯起眼睛,打量这个年龄不超过四十五岁的中年女性,「……苏联?」 「乔治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维卡平復好心情,然后站直身子,习惯性地行军礼,「你好,同志。」 第20章 哥谭,钻石区。 一个男人跪在珠宝商店的橱窗前。他头髮花白,穿着破旧的飞行员夹克,双腿併拢跪坐,脑袋深深地埋到肩膀下面。他将长满冻疮的手掌放在胸前合十,似乎正对着橱窗里那个戴着钻石项鍊的假人胸像虔诚地祷告。绕到前方则会看见,一柄细长的拆信刀被男人的手掌夹住,刀身部分陷进他的喉咙。血液通过刀柄滑进手指间,再顺着手腕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他身上一股酒味,路过的人都以为他是喝醉了。直到入夜,环卫工人以为他被冻死,才报了警。」 戈登警长带上手套,轻轻撩开死者额前骯脏凌乱的头髮。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十二个弧形的刻印整齐严密地组成一个圆,突兀地出现在布满沟壑的额头中央。 在几秒钟的沉默后,他看向蝙蝠侠:「这些破事远没有结束呢。」 蝙蝠悄无声息地靠近,漆黑的披风像收拢在身后的巨大翅膀。 几个警员走过来为尸体取证。戈登后退了两步,走到蝙蝠侠身边,小声问道:「容我问一句,你这几天查到什么了?」 「渡鸦。」蝙蝠侠盯着尸体蜷缩着的背影。 「……渡鸦?那种黑色大鸟?」 第36页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蝙蝠侠不愿多说。他走到橱窗前,隔着玻璃观察黑洞洞的珠宝店。钻石区的商店习惯了彻夜不眠,即使晚上关门也会在门口留下两盏长明灯。这家店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则显得格外突兀。橱窗里那个戴项鍊的假人位置似乎比别的东西要高一块。蝙蝠侠抬起手,在警察的惊唿声中用某种武器杂碎了橱窗玻璃。 「嘿!你想进去调查,我可以联繫这里的店长……你这有必要吗?能不能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说?」 蝙蝠没有理会警长的埋怨。他跨进橱窗,拨走那些熠熠生辉的宝石首饰,掀开底下铺着的天鹅绒衬布,眼前出现一只黑色的行李箱。 死去的男人正是对着这东西在祷告。 戈登不知为何心脏迅速地跳了两下。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捏着行李箱的拉链缓缓拉开。 腐肉的味道像下水道里的虫子,鬼鬼祟祟地爬出来。 人的肢体,被一块一块地分解,然后用密封袋分别装好,整齐地码在行李箱内,里面的空间不见一点缝隙。戈登看见最上面的那只手臂,惨白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 戈登合上箱子,站起身,低着头打开手机,声音冰冷僵硬:「再找两个法医过来……能来几个就来几个。增加人手,我们要扩大搜索范围。」 蝙蝠侠注视着行李箱:「这里面不止一个人。」 「……」戈登闭上眼睛,「每次我遇到这种案子,晚上都不敢回家……哪怕我表现得再正常,芭芭拉也能看出来,发生了不好的事。」他看了眼蝙蝠侠,「我不明白……这是不是警察家属的天赋?——你经歷过吗?」 警察与警车来来往往,四周一片嘈杂,尸体跪在二人面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我和你不一样。」蝙蝠侠说道,「我的伪装比你要完美。」 ———————————— 佩斯利一直在打喷嚏。 她的免疫系统还是被西伯利亚无情的寒风迅速击垮了。她努力抱紧自己取暖,维卡则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把刚才打架时撞翻的东西不耐烦地踢到一边:「跟我讲讲,你都知道些什么?」 「嗯……苏联解体是出于多方面的因素……」 「我当然知道苏联解体了!我问的又不是这个!」维卡在一堆杂物里翻找着什么,「——而且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那群蠢货输给了美国人——我问你,你对那些鱼人有多少了解?」 「……他们不是人类?」 「然后呢?」 佩斯利又打了一个喷嚏,蔫蔫地看着维卡:「其实我人生中的大部分时光都只在研究人类,所以……对于非人种族,我实在不怎么了解——这不能怪我。」 维卡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嫌弃的表情,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不敢相信,我竟然差点被病猫一样的人弄死……」 「啊……这只能说明你连病猫都不如。」 「不要逼我再揍你一顿。」 「什么?刚刚是谁揍谁来着?」 维卡迅速转身,把一条又长又厚的针织围巾缠在佩斯利的脑袋上,然后恶狠狠地打了个死结:「闭嘴,小白痴。」 佩斯利从围巾里艰难地扒拉出眼睛鼻子,声音闷闷的:「维卡,你知道我叫什么吗?还是你已经用各种外号给我取好名字了?」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反正我明天就会忘记。」维卡再一次回到她那堆乱七八糟的收藏里,并且看上去越来越暴躁,口中念念有词:「那个该死的……去哪里了……我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所以你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手腕上……」佩斯利抬起头,墙面上的未知的字迹聚集在两人的头顶,形成一个怪异的符号。 「看来你记性不太好。」 「去你的,我记性好得很。如果你打开我的脑子,就会发现我的脑容量比该死的鲸鱼还大!——你的嘴巴是停不下来吗?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佩斯利眨眨眼睛:「我只是想彼此了解一下。」 「我才不想了解你,你也别想了解我——在这儿呢,你这个讨厌的小玩意儿……」维卡从生锈的工具箱里拽出来一条项鍊。她蹲在佩斯利面前,举着项鍊给她看:「我也不指望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光看外表,这是一枚有些变形的汽水瓶盖,上面印着黑色的熊头,中间穿了孔,用细绳吊着。佩斯利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瓶盖的反面反过来,里面刻了一个很小的符号——和天花板上那个差不多。 「——这个东西,只要你带在身上,乌鸦就没办法看到你,你就不会再受那只噁心的鸟驱使了。」维卡观察着佩斯利的表情,「到时候,你就能逃得远远的,随便你住在西伯利亚或者华盛顿——你可以获得自由。」 佩斯利与维卡对视:「……我猜这不是免费的。」 「你知道,我是个老古董——我们讲究以物易物,等价交换。你想要的话,就得证明一下自己的诚意。」 「我得先确定你不是在骗我。」 「你没这个资格。」维卡冷笑道,「如果没有你,乌鸦根本不会在哥谭活动。你知道你给我增加了多少麻烦吗?」 「所以,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它怎么跟你介绍自己的?」 第37页 佩斯利往后缩了缩:「『世界的意志』——它亲口说的。」 「……」 维卡竟没有出声嘲讽,反而看上去若有所思。佩斯利立刻明白了:「你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我以前知道,但现在忘记了。」 「鲸鱼的脑容量也会忘事吗?」 「我宝贵的脑细胞不是用来记住你们这些傢伙的。」维卡一把收起项鍊,「总之,你得帮我把那个混血小孩找到——我要活的。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我不管什么邪-教什么警察,只要拿到人,我就把护身符给你。」 「你要那个孩子干什么?」 「还不明白吗?我在保护她——这些鱼人从自己的海域里逃出去,却不知道自己纯粹是在找死……猎杀他们的不止是乌鸦,还有更多你无法理解的东西。而我现在就是在收拾烂摊子……」 佩斯利紧紧抓住维卡的手腕:「既然你这么着急,怎么还有空把我抓过来做交易?你害怕渡鸦?」 维卡瞪着眼睛,眉毛倒竖:「不是我害怕它,是它厌恶我……具体为什么我记不清了,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被抓住,那只鸟一定会想尽办法弄死我——如果没有你替它干活,我早就把哥谭翻个底朝天了,但现在那地方全是乌鸦的眼睛。」 佩斯利微笑:「那你怎么不用神奇的护身符?」 「因为它只对人类起作用,我太显眼了,没办法混进去……你能不能别问东问西的?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 佩斯利毫不相让:「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而且除了我你找不到别人,我认为应该增加一点筹码。」 「……」 「什么是『基础知识』?」 维卡凑近佩斯利的脸,带来一股淡淡的寒气:「基础知识,就是基础知识。知识的根源不需要定义。数字二和三中间藏着一个整数,你能理解吗?人类只能证明一生二,后面的二生三则是谎言。」 佩斯利皱起眉头。 「你理解不了,也证明不了。因为要学习这些知识,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以物易物,等价交换。」 「……你的代价就是记忆?」 维卡低下头,看着手臂上用刀反覆篆刻的名字:「我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如果你不想被乌鸦操纵一辈子,就不要试着接触这些东西。」 「好吧,我接受你的交易。」佩斯利吃力地站起来,「……我该怎么回去?」 「再过一周,运粮的火车会从这里经过。你搭着那辆车去莫斯科,我会找人把你送回哥谭。你会说俄语吧?不要告诉我你只学了脏话。」 「……」佩斯利感觉自己的感冒一瞬间又加重了,「等一下,你不能像刚才那样把我传送回去吗?」 「我为了抓你已经在乌鸦面前暴露了,哥谭的坐标现在得作废。」 「我不能离开太久——下周还要上课!」 「有什么课好上的?我上次听着觉得无聊死了。」 「我又不是给你上的!」 「好吧好吧……要传送也可以,我只能保证你落在哥谭,具体的位置是随机的。」 佩斯利斩钉截铁地回答:「就这么办。」 维卡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她,无法理解这人上课的决心:「你确定?掉进海里也没人会救你。」 「我确定。」佩斯利十分坚定,「掉进杀人现场都行。」 维卡无所谓地耸肩。她从口袋里掏出只剩短短一截的黄色粉笔,在低矮的门上画了一个记号。佩斯利在一旁看着她动笔,但那些线条像风一样掠过她的眼前,不仅看不懂,还记不住。她有些失望地想到,维卡叫她白痴恐怕不只是骂人——在这个领域她好像真的是个白痴。 维卡潦草地写下一段超出人类认知范畴的公式,然后拽着佩斯利的领子送到门边,顺便把她脑袋上的围巾扯了下来:「你不搭火车,就把厚衣服还我。免得我又忘了。」她打开门,刺骨的寒风涌进来,外面仍是一片灰白色的雪原。 「到了哥谭,我会想办法和你接触。」 「——你可以叫我佩斯利。」在被扔出去之前,佩斯利快速地介绍了自己。维卡在她身后顿了一下。 「好,佩斯利。你要记住——你做的这一切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的自由。」 ———————————— 警车的灯光在街上亮到了后半夜。 等到完整和不完整的尸体全部被运走,现场只剩下警长和他藏在黑夜中的伙伴蝙蝠侠。 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戈登从口袋里取出雪茄盒。他打开盒子,却迟迟没有动作。 「……你有火吗?」 「没有。」 「……」 戈登捏住雪茄盒,手指微微颤抖:「女人、男人、孩子……那个行李箱里,放着一家三口?」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老天……你怎么做到永远保持冷静的?」警长揉了揉头顶稀疏的头髮,「好吧……我还认识一个对付变态的专家。」 「佩斯利·连恩不值得信任。我不建议你和她分享信息。」 「是啊,对你来说没有人值得信任——对不起,她现在是警局顾问。」 「……」蝙蝠侠不再说话。戈登从他的下半张脸中读出了强烈的不贊同,为了日后工作顺利,他稍稍放缓了语气:「就算我不说,她也会找上门来——这应该是从fbi学过来的,她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现。」 第38页 他又开始讲不好笑的笑话:「说不定她现在就在这里,下一秒就从路边的垃圾桶或者隔壁商铺里走出来了……」 话音未落,一股寒风袭来。在戈登的目光中,蝙蝠侠的披风勐地朝半空掀起。他眼前一黑,只见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蝙蝠侠身后,然后被沉重的披风煳了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 佩斯利·连恩——带着西伯利亚的冷风——从蝙蝠侠的披风里钻了出来。 第21章 在落地的一瞬间,佩斯利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四周很安静,光线暗淡,整条街上就三个人——剩下的两个是亲眼目睹她凭空出现的目击证人。这让佩斯利不得不怀疑维卡是不是因为讨厌自己而故意为之。可惜现在她和苏联人分道扬镳,有什么矛盾只能之后再解决了。 她慢吞吞地伸出手,揪住蝙蝠侠的披风一角,然后拽着它吃力地站起来。——没办法,她的右腿是痊癒了不假,但萎缩的肌肉不是那么容易恢復的。蝙蝠侠在她身后仿佛一根坚硬的木桩,哪怕披风被抻直了也一动不动。佩斯利拍拍身上的衣服,顺便转过头,十分贴心地抚平了披风上的褶皱。触及光滑冰冷的布料后,她搓了搓手指,面露惊嘆:「哇,这是用什么做的?」 警长的脸上还挂着刚才的假笑。他看看佩斯利,再看看蝙蝠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记忆纤维。」蝙蝠侠回答道,「——可以通电。」 佩斯利微笑着点头,假装没有听出这句话中冷冷的威胁。她将目光放向远处,看见展柜玻璃被打破的珠宝店:「……这地上怎么有一滩血?」 「嘿——嘿!等一下!先别急着转移话题。」戈登终于找回了他的声音,他指着佩斯利:「——你是怎么……你从哪儿来的?」 「这重要吗?」 「这很重要。」蝙蝠侠用那种看向危险犯罪分子的眼神看着她,「跟我们说说。」 现在的佩斯利十分狼狈,头髮湿漉漉的,眼尾有一块乌青,藏青色的呢子大衣上沾满了泥土和雪粒,裤腿还被血浸湿了,一看就是和人打过一架——这副样子让她编造理由的可选范围非常小,首先就得排除「担任魔术表演助手时魔术师失误」或者「走在路上一不小心掉进下水道结果误打误撞打开了小型虫洞」这种很不值得推敲的谎话。在这个危急关头,佩斯利首先决定转嫁责任,她严肃地指向蝙蝠侠的披风:「是它的问题。」 「我的披风没有问题。」披风的主人迅速拆台。 「你怎么知道没问题?你做过实验吗?你有明确的证据表明你的『记忆纤维』没有空间传送的功能吗?」 「你在试图用诡辩转移话题。」 「我在指出你身上的疑点。」佩斯利看向戈登,「——长官,你和此人认识多久了?」 「啊?我吗?呃、认识很多年了?」 「在这段时间里,蝙蝠侠是否明确表过态,说他不是空间法师吗?」 「……没有?」戈登不自觉地陷入思索,「不过有的时候,他的确能迅速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我一开始还怀疑有两个蝙蝠侠……」 「我的、披风、没有问题。」蝙蝠侠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开始表态。他浑身紧绷,眼中散发着冷酷的光芒,似乎正在为自己陷入这个过于无厘头的自证环节感到羞耻,「……我向你保证,不是空间法师。」 「啊哈,你没有否认自己是法师——好吧好吧!别这样看我!就当你的披风没有问题好了……」佩斯利深吸一口气,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我明白,我看上去很可疑——我承认,有一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就在刚刚,我突然意识到合作的前提是相互信任……所以,希望你们能信任我。」 「……」 佩斯利讨厌说谎,但她的确能做到在说谎的时候面不改色甚至理直气壮。她站直身子,用那双充满深意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两位哥谭人:「你们都知道,我曾经是fbi,对吗?我任职于行为分析部,整个小组没多少人,大家都住在匡提科的总部周边。 「而在美国,915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每天发生的重大罪案,包括儿童拐卖和人口失踪,是数不胜数的。和警察不同,我们并不是以地域为单位的执法机构——想像一下,美墨边境出现了兇残的连环杀手,我们从接收案件,到做好准备,再到抵达目的地,中间得浪费多少时间?对执法者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效率——戈登警长,你应该能理解吧?」 戈登深以为然地点头:「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身为执法机器的fbi,把空间转移技术列入到年终考核中也不算过分,对吧?你总不能指望我们靠一架小型飞机就干了全国的活吧?」 「……你的意思是fbi都会魔法?」 「不不,这不是魔法……是基础知识。原谅我不能再透露更多细节了——国家机密。」 「我总觉得你在把我当傻子骗……」戈登摸了摸他的小鬍子,若有所思,「但是我又好像被你说服了……」 蝙蝠侠突然走近佩斯利,用他宽大的高科技披风遮住了戈登的视线,免得对方彻底走进佩斯利诡异又莫名自洽的逻辑中。佩斯利眼前一暗。她抬起头与蝙蝠侠对视,某种冰冷的压迫感像倒塌的冰山一样兜头而下。 第39页 蝙蝠的声音低沉沙哑:「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你不能把你的规矩带到哥谭来。」 佩斯利扫过他身上黑色的战甲,然后笑着与他对视:「看来我真的把你惹毛了——请代我向你的披风道歉。」 「……佩斯利·连恩,我知道你过去的一切。」蝙蝠侠继续威胁道,「——我也即将知道你未来的一切,希望你保持低调。」 「……」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蝙蝠侠消失了。这个漫长的夜晚中,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暂时把警长和佩斯利抛在了身后。等他一走,佩斯利立刻弯下腰,捂着嘴巴打喷嚏——这傢伙简直比北亚地区暴风雪还冷。 戈登试图缓解一下刚才凝滞的气氛:「你感冒了吗?这几天的温差的确挺大……」 「是啊……我应该多穿点的。」佩斯利的鼻头红彤彤的,「——好了,烦人的傢伙走了。现在我们能回到原来的话题吗?」 「什么?哦,那滩血……你明天就能看到新闻了。」 「我更喜欢一手信息——这里是案发现场?」 「目前看来,一个流浪汉一样的男人跪在这里,用裁纸刀自杀了。」戈登在自己额头上虚画了一个圈,「他的脑袋上有个印记——你应该能猜到是什么样子。」 佩斯利下意识地抬头看天,但夜幕被阴云笼罩着,什么也看不到。钻石区的高楼直插云霄,在云雾中闪烁着模煳的轮廓。 「……才过了一周,今天不是残月。」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又犯了一个错误。」佩斯利走到那滩血旁边,俯下身仔细查看,「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 「法医还没有确定死亡时间……不过这还没完。」戈登不愿意再回忆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他别过头指向门户大开的珠宝店:「蝙蝠在那里发现了一个行李箱,里面是……三对胳膊,和三对大腿。」 佩斯利没有说话。她开始思考——为什么?错误的时间、高调的死者,以及多余的尸体。她的对手躲在暗处,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之前的案件都没被警方发现,但现在,他们开始表现出手法了。 有什么东西变了。 「我得见见马西亚·沃克。」 「她的律师恐怕不会让你……」 「没关系。」佩斯利一脸淡然,「她的律师早就联繫过我了,但我一直没回话——她想见我。」 ———————————— 「佩斯利!我担心死了——你去哪了?我差点以为你不在地球上了!」 凌晨时分,佩斯利刚从药店出来,提着一整袋的感冒药。她没有理会堂吉诃德,只顾着埋头赶路。 堂吉诃德跟在佩斯利脚下不停绕圈:「那个把你抓走的是什么东西?你跟她说了什么?佩斯利,你得告诉我——这太奇怪了,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跟你说过,马西亚·沃克的药会传染。」佩斯利开口了,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仿佛在港口时什么也没发生,「但我们不知道传染的范围有多大……等我和她见了面再说。」 「你的身上有古怪的味道,佩斯利,你受伤了吗?」 「要从犯罪巷开始排查——堂吉诃德,离我远点,你要把我绊倒了。」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不回答,我就不走!」 佩斯利嘆了口气,只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我不想说。我记得我们的协议里并没有提到,我得把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你——我只会汇报和工作相关的内容。」 渡鸦委屈地缩在佩斯利的脚背,轻轻咬住她的裤腿:「那是因为我可以一直看着你!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那是你的问题,小鸟。协议就是协议,我执行我的部分,你执行你的部分——你还想不想听我说话了?」 堂吉诃德妥协了:「好吧……你想说什么?」 「我现在有一个很显眼的目标——他和我调查的案件牵扯很深,而且总是和各类容易获得药物的人接触,很有可能被他们传染……或者传染他们。」 「是谁?」 「出于未知的原因,他称唿自己为『蝙蝠侠』。或许我可以从蝙蝠着手——他给自己取这个代号,一定是有意义的。」 堂吉诃德扇动翅膀,跳上佩斯利的肩头:「我看不太出来,杜尔西内亚的味道总是干扰我……你为什么选他?那个警察不是更符合你的条件吗?」 「……」佩斯利冷笑一声,「是啊,其实我就是看他不爽。」 佩斯利露出阴测测的表情,仿佛她才是藏在阴影里的大反派:「『我知道你的过去』……是吗?既然这么有能耐,那就让我们看看,谁先抓住谁的把柄。」 第22章 如果要让哥谭人选出一样「最讨厌的东西」,他们或许会在「小丑」、「远光灯」以及「冬天的雨」之间犹豫不决。 在这座阴沉的、贯彻哥德式审美风格的城市中,寒冷的气候和淅淅沥沥的小雨的确能放大环境特色,创造一层富有电影质感的滤镜,激发相关艺术创作者在镜头语言方面的灵感。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哥谭市对外的发展方向是「旅游城市」——如果只是匆匆一瞥的话,哥谭真的很美,时间的底蕴与科技的魅力相映成趣,连从滴水兽身上滑下的雨点都比别的地方更加深沉。 第40页 但对于哥谭居民来说,漫长的雨季简直能把人逼疯。这是有数据支撑的——下雨的频率和犯罪率成正比,仿佛下雨的时候跑到小巷里抢钱就能多抢点似的。如果哥谭人在早上出门时注意到天空中阴云翻滚,空气里瀰漫着水汽,第一反应一定是翻着白眼咒骂,然后开始思考自己还剩下什么理由请假不去上班。 当然,佩斯利不会讨厌下雨。天气如何不会影响她的心情,况且她还养着一条鳄鱼。如果可以的话,天天下雨也不是不行。 罗西南多是非常脆弱的生物。她吃得很多,长得也很快,现在都有佩斯利的手臂长了,但这依然不妨碍她的脆弱。她不能接触阳光,又不能一直呆在水里,哪怕是细微的温度变化都会让她得皮肤病,因此每隔几天就要用软毛小刷子仔细清理她的鳞片——这都是美丽的代价,而佩斯利十分乐意为这份美丽买单。 在太阳尚未升起时,佩斯利把罗西南多搬到阳台上。刚下过雨,地上的瓷砖滑熘熘的,佩斯利特地在鳄鱼身下垫了一块湿毛巾,方便她四处爬行。罗西南多温驯地抬起头,她长满利齿的长吻闭起来时总给人一种正在微笑的错觉,透明的眼睛里可以看见流动的血液,乳白色的鳞片仿佛由玉石雕成。 佩斯利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就着暖黄色的阳檯灯,开始查看手机里戈登发给她的材料。 她没有去看那个跪着死去的男人,而是首先翻到行李箱里尸块的照片。它们被整整齐齐、一层一层地码在一起,仿佛废弃的假人模特断裂的肢体,又好像某个糟糕的愚人节玩笑。断肢被密封袋包裹着,呈现青白的色泽,血液被放空,做过简单的防腐处理。 一对女人的手、一对男人的手,还有一对孩子的手。 这不符合她的侧写。如果现场的另一具尸体身上没有熟悉的印记,她根本不会把这两起案子联繫在一起。 她看了一眼昏沉的天色——下了一夜的雨,现场的痕迹估计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她把「参与法医解剖」放进了天亮后的待办事项。 随后,佩斯利收起手机,翻开一本厚厚的哥谭市野生动物图鑑——她从哥谭大学图书馆里借的,据说是收录最详尽的一本。 她看书很快,而且习惯把书页储存成图像放在脑子里。这使得她的思维宫殿中装着不少乱七八糟的信息。一开始佩斯利只想看关于蝙蝠的部分——蝙蝠的种类、分布范围、族群状况之类的,但看着看着,她就被一个叫「杀手鳄」的条目吸引了。 ……什么样的野生动物会被关在黑门监狱里? 她很快就看到了更诡异的东西:「萤火虫」、「毒藤女」、「杀手蛾」——图片看上去只有人类体徵啊?以及这个「恐怖三人组」——明显是三个人类分别带着秃鹫、鲨鱼和狐狸的劣质卡通风格头套……还有一个叫「鲨鱼王」的生物——这倒不是人类,而是一条强壮的、长手长脚的双髻鲨,正在示例照片上和一整支特警小队激烈搏斗。 ……哥谭人对「野生动物」的定义好像有点奇怪? 不知何时,罗西南多爬上佩斯利的小腿,下巴磕在主人的膝盖上。佩斯利合上书,摸摸她的脑袋:「怎么了小狗?想回房间里去吗?」 罗西南多眯起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尾巴。 「它叫什么名字?」 佩斯利抬头,看见阳台栏杆上悄无声息地蹲着一个男孩。黑髮,带着面具,身穿红绿相间的制服。他大概整夜都在雨中奔波,水滴顺着他锯齿状的斗篷流下来。 「你的鳄鱼,它叫什么名字?」男孩又问了一遍。 佩斯利露出温和的微笑:「罗西南多。你可以叫她罗西。」 「你好,罗西南多。」男孩扬起下巴,「我是罗宾。」 「蝙蝠侠的罗宾?」佩斯利依然在微笑。见对方矜持地点头,她轻轻放下手里的图鑑,心中默默估计着这个孩子的年龄。她的声音变得很轻,生怕吓走了落在阳台上的小鸟:「你可以摸摸她的头。罗西是好姑娘,只要你别碰她的尾巴,她就不会咬人。」 「撕咬猎物是她的天性,我理解。」罗宾从栏杆上跳下来,摘下手套,用手背蹭了蹭罗西南多的脑袋。鳄鱼感受到陌生的气息,茫然地往佩斯利身上爬去,佩斯利干脆把她捞起来放在膝盖上。 「她天生就眼瞎吗?」 「把她送给我的傢伙是这么说的——目前看来不影响她的生活,罗西很聪明,已经记住家里的陈设了,到处乱跑也不会被撞到。」佩斯利的视线一直落在罗宾身上。这个男孩个子不高,身形纤细但也不瘦弱——说明监护人起码照顾到了他的日常饮食。他有一条沉甸甸的战术腰带,腰间别着钩爪,背后还有一把长度和他的身高不太匹配的武士刀——这些就明显不是正常的监护人会给的玩具了。 「……」 佩斯利的笑容逐渐加深,这通常意味着她心情不太好。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曾经经手、并且收录进未成年人保护法的案件,比如训练未成年人打猎最后带着他猎杀人类;军事化管理未成年人让他没上战场也能成功患上ptsd;洗脑未成年人然后命令她一个人冲进警局做自杀式袭击…… 「我也想过养鳄鱼。」罗宾皱着鼻子说道,「但是我已经拥有了许多食草动物……他们应该不会喜欢再多出来一个捕食者。」 第41页 「除非你把鳄鱼圈养起来。」佩斯利捏了捏罗西南多垂下来的爪子,「但这样太糟了。」 罗宾深以为然地点头。他双手环胸,相当老成地嘆了口气:「没办法,我有一大家子要养活,需要顾及所有生物的情绪。」 「你是对的。得把原住民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部分原住民。」罗宾强调性地补充。虽然佩斯利也不知道剩下的那部分原住民为什么可以被忽视。 罗西南多扭动身体,往佩斯利的怀里钻去。罗宾冷淡的小脸上出现一点关切的情绪:「我吓到她了?」 「她只是饿了。」佩斯利举起鳄鱼站起来,「——你这条小馋狗……为什么你总是比一般的鳄鱼吃得多?」 罗宾站在她面前,仿佛一位铁面无私的检察官:「你平常餵她什么?」 「鱼、鸡肉。我会给她加一点补剂。罗西不能晒太阳,有很多微量元素没办法自己合成。」 「你应该再准备一些会动的小型玩具,把食物塞到里面,用来训练她的捕食能力,还可以增加运动量。」 「哇,谢谢……我没有想到这一层。罗西平时总是懒洋洋的。」 「不着急,罗西现在还小。」养殖经验丰富的罗宾宠辱不惊。他转头看了一眼微亮的天色:「我要走了。再见,罗西南多……」他又看向罗西南多的主人。 「我是佩斯利。」佩斯利举起鳄鱼朝他告别:「再见,罗宾——欢迎你以后再来看她。」 罗宾露出一个让佩斯利似曾相识的冷酷表情:「我没什么空,你要照顾好罗西——再见。」 男孩从阳台上纵身一跃。他踩在二楼的电线桿上,向前射出钩爪,灵巧地消失在楼宇中间。如果没有阳台上的一小滩水,刚才短暂的相遇似乎只是个梦境。佩斯利目送他离开,在晨曦中,她的笑容伴随着褪去的夜色渐渐消失。 「他绝对没有十二岁。」佩斯利把罗西南多搬回室内,口中喃喃着,「绝对……肯定没到十二岁,连发育期都没到。」 罗西南多被佩斯利抱在怀里。她仰着脑袋,努力听清主人在说些什么,但只能听到佩斯利的语气中带上了淡淡的怒火:「蝙蝠侠的罗宾……谁家的罗宾是未成年?他整个晚上就这么在外面荡来荡去……」 佩斯利勉强平復情绪,把鳄鱼放在沙发上,然后重重地嘆气:「……或许是有原因的?可能那个罗宾不是人类小孩,而是哥谭的野生动物?反正他们的野生动物都在朝着人类进化——哪会有人真的让小孩子去打击犯罪啊?」 「……」佩斯利没有说服自己,反而在另一个方向确定了决心:「——蝙蝠侠有问题,绝对有问题。我之前还觉得他只是严肃了一点……」 罗西南多趴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往下爬。她习惯了在冰箱旁边等待早餐。佩斯利一把捞起她:「我早就该相信我的第六感。现在这不是私人恩怨了……我要把这傢伙的老底掀出来。」 第23章 根据记载,哥谭拥有许多都市传说,其歷史可以一直追溯到这块土地还是个小渔村的时候。这些传说被一代一代地加工,最后变成了某种内在文化的表徵。比如孩子们口口相传的关于猫头鹰的恐怖童谣,还有所谓下水道里的武器工厂。但在「蝙蝠侠」这个名字出现之前,蝙蝠在哥谭并不是特别引人注目。 它们只是一群昼伏夜出、以昆虫为食的小型穴居动物,很少入侵人类的领地。在哥谭被观测到的种群基本属于东方蝙蝠或者东部红蝙蝠,仔细观察的话长相还算是挺可爱的。如果不考虑酷炫程度,单纯根据知名度取一个具有哥谭特色的外号,「滴水兽侠」或者「垄断资本侠」要比「蝙蝠侠」更合适。 也就是说,以因果为导向,是蝙蝠侠创造了蝙蝠侠,而不是哥谭创造了蝙蝠侠。蝙蝠侠的活跃甚至在一段时间里造成了群众的「蝙蝠恐慌症」,使得这些无辜的小动物在短短几年内赶超了猫头鹰在都市传说中的地位,乃至成为哥谭刻板印象里十分重要的一部分。 「蝙蝠」,对那个藏在黑色面具里的生物来说,有着非常独特的意义。 据此推测,扮演蝙蝠侠的傢伙在幼年或者青少年时期对蝙蝠产生了深刻的印象——至少深刻到能够让他拥有成为蝙蝠的决心。考虑到他携带不足十五岁的儿童参与自己危险的事业,他本人也一定在相应年纪经歷过类似的创伤:在监护人失职或缺席的状态下只身面临险境,并在此过程中塑造了一种用来自我保护,且极端排斥外界的自信人格——随着人格逐渐成熟,蝙蝠侠从中诞生了。 佩斯利始终相信,环境、同伴、语言、外形等种种外在因素都是反射内在人格的镜子。越是试图隐藏,暴露的东西就越多。带着面具,藏身于黑暗里的人要比长期暴露在聚光灯下的人更容易被看透——即使是谎言,也能够代表内在的一部分。 现在,佩斯利拥有了初步的侧写。考虑到她的侧写对象是一个在全城装满人脸识别摄像头,还可以左右警察工作的控制狂,在能够进一步缩小范围之前,佩斯利不打算打草惊蛇。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拥有许多调查的机会——蝙蝠在哥谭扎根太久,留下的痕迹已经足够多了。 她今天穿得很严实:高领毛衣、羽绒外套,外面还套着厚实的雨衣,但犯罪巷的冷风还是把她的手脚吹得冰凉。她站在街角等了将近二十分钟,那个在不远处徘徊了很久的小男孩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第42页 佩斯利朝他笑笑:「你就是『至尊蝙蝠侠』?」 被当众念网名的羞耻感让小男孩涨红了脸。他不甘示弱:「你是『蝙蝠侠天下第一』?」 「没错。」佩斯利的脸皮比小孩要厚多了,为了证明自己是蝙蝠侠狂粉,她还大义凛然地背了一段让两人搭上线的蝙蝠侠俱乐部网上论坛主页的宣言:「吾即,吾即黑夜,吾即蝙蝠侠!*」 小男孩的疑虑打消了一点,但他还是不太信任对方:「我刚刚一直在监视你——你刚才喝了什么?」 「止咳糖浆。」佩斯利从口袋里掏出药瓶,「橙子味。你要来点吗?」 小男孩脸上的怀疑变成了嫌弃:「我们这儿没人喝这玩意儿。」 佩斯利又把糖浆收了回去:「好吧……我要的东西拿来了吗?」 男孩紧张地左右看看,然后示意佩斯利蹲下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裹。他一层一层地揭下布料,里面露出一枚漆黑的蝙蝠镖。 「哇……」佩斯利凑近细看,「你保存得真好。」 「我打包票,这是在市场流通的蝙蝠镖里最完美的——放在亚马逊上能拍到五位数。」男孩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翼膜形状的刀刃,说话的声音都变轻了,「网上有专门的鑑定机构,保证正品。」 「……专门鑑定蝙蝠镖的机构?」 「不止蝙蝠镖。运气好的话,你能搞到蝙蝠的战衣碎片。和他有关的所有东西都能鑑定。」男孩看了她一眼:「第一次交易,是吧?」 佩斯利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都只是自印海报……能摸一下吗?」 男孩立刻把蝙蝠镖收了回去:「不能。给了钱才能摸。再确认一遍,你真的要买?」 佩斯利热切地点头:「按你说的,当面转帐——现在转吗?」 至尊蝙蝠侠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你来得真不巧,我刚刚把价格改了一下。」 佩斯利盯着他:「让我猜猜,它刚刚涨价了?」 男孩比出两根手指:「再加这么多,我当场交货。」 「两百?」 「两千。」男孩低声说道,「再加两千。我得给我妹妹治病。」 「你在橱窗里写的明明是『妈妈生病了急出』,怎么变成妹妹了?」 「她们两个都生病了行吗?」至尊蝙蝠侠有些气急败坏,「想要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要的话就赶紧走。」 佩斯利的脸上挂着冷淡的笑容:「……至尊蝙蝠侠,你觉得我是那种会为了一个蝙蝠镖花五千美元的无聊的人吗?我的存款可都是以前卖命换来的。」 男孩瑟缩了一下:「如果你想便宜点的话……」 「——你猜对了,我还真就这么无聊。但是我有条件。」佩斯利举起手机,给对方展示付款页面,「你很熟悉哥谭,对吧?」 男孩盯着手机点头。 「或许你知道,哥谭的哪个地方,蝙蝠比较多吗?」 「呃……烟囱里,还有洞窟。」 「洞窟?」 「以前有钱人那边很流行洞穴探险,哥谭周边有好多,还出了什么洞窟地图——不过那里面蝙蝠太多,热度很快就过去了。」 「那个地图,你知道哪里还能搞到吗?」 「我记得旧报亭那边有个老太太收集了好多……」至尊蝙蝠侠面露惊嘆,「你还真的很喜欢蝙蝠侠啊……」 「是啊。我简直爱死他了。」佩斯利面无表情地回答。她顺手转帐,然后朝他摊手:「东西可以给我了。」 男孩掏出手机反覆查看余额,接着恋恋不捨地把蝙蝠镖递给了佩斯利:「你得小心,这东西会割伤手。」 「我明白,谢谢。」佩斯利看一眼手錶,「好吧……接下来我还有约,先失陪了——祝你妹妹和你妈妈早日康復。」 至尊蝙蝠侠忽然拽住佩斯利的雨衣下摆:「……我之前说,它能在亚马逊上拍个好价钱,不是骗你的。你今天花的钱很快就能赚回来。」 佩斯利嘆了口气,仿佛很心动但是又很抗拒:「我又不打算卖掉它……这可是无价之宝!」她把蝙蝠镖和止咳糖浆放进一个口袋,「别难过,至尊蝙蝠侠。以后我要是搞到了蝙蝠侠的好东西,第一个跟你分享。」 至尊蝙蝠侠勉强笑了一下。佩斯利朝他挥挥手:「保持联繫,好吗?」 这个瘦弱的、眼中露出精光的小孩依然没有松开攥住她雨衣的手。他似乎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小声提醒道:「那个止咳糖浆,你不要再喝了。」 「……」 佩斯利弯下腰与他对视,「为什么?」 「哥谭的药治不了病——它只会让你病得更重……」男孩恐惧地四处看看,随后凑到佩斯利耳边:「有人因为这个死了。」 「……谁?」 「我不能说,我们都不敢说。死掉的人不能有名字。」男孩紧张地咽口水,「别吃药。小感冒熬一熬就好了。」 佩斯利沉默半晌,然后笑着点头:「谢谢提醒。」 至尊蝙蝠侠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他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从对蝙蝠镖的思念中走出来。佩斯利把自己的止咳糖浆拿出来,安静地注视着小瓶子里淡橙色的液体。 过了一会儿,渡鸦轻飘飘地落下来:「那小孩怎么神神叨叨的?」 佩斯利闭上眼睛:「孩子的眼睛是城市的窗户……堂吉诃德,如果我们阻止了杜尔西内亚,哥谭会变得好一点吗?」 第43页 「谁知道呢——或许他们从前就是这副鬼样子。」堂吉诃德甩了甩脑袋,「不说这个,你竟然真的为了一个黑不熘秋的垃圾花了五千块!」 「我的老爷,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自己不也是黑不熘秋的吗?」 「我的羽毛是华贵典雅的黑色!和别的黑不一样!你要是想要这东西,我就去帮你偷嘛,何必要花钱呢?」 佩斯利绕开渡鸦走出犯罪巷:「堂吉诃德,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 「鸟又没有私人财产的观念!我喜欢就拿,谁也别想管我!」 「好吧……至少别再为了我偷东西。」 「哎呦,佩斯利!」渡鸦飞到半空,亲昵地蹭了蹭佩斯利的脸颊,「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我们是一体的。哪怕你有小秘密,我也不生气——你看我多体贴!」 佩斯利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两下:「前面有监控,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监控有什么的?」 监控当然没什么。佩斯利看了它一眼。但蝙蝠侠绝对从之前被捕的人口中听到过渡鸦的故事,说不定还会四处排查长得像渡鸦的生物。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又被牵扯进去。 「佩斯利,你在想什么?」 佩斯利拉紧雨衣拉链:「我在想,希望你不要成为下一个恐怖都市传说。」 第24章 马西亚·沃克安静地坐在会面室里。 从外表看,她是一位文静优雅的女士,金髮碧眸,身形纤弱。即使穿着囚服,双手被铐住,她依然挺直了腰杆,头髮整齐地盘在脑后,目视前方,像等待表演开场的芭蕾舞演员。 她面前的门被推开。马西亚立刻朝来人露出腼腆的笑容。 佩斯利走了进来。她搓了搓胳膊,轻轻唿出一口气:「这几天好冷。」 「你好像生病了。」马西亚关切地看着她,「会不会很难受?」 「还行吧……」佩斯利拉开椅子坐下。两人相对而坐,姿态随意,仿佛此处不是空旷的监狱会面室,而是飘荡着小提琴声的餐厅。马西亚继续寒暄:「你反覆推迟见面时间,是我打乱了你的日程吗?」 「请不用担心,没有什么能打乱我的日程。」佩斯利注意到她的面前准备着一张白纸和一支原子笔。一般来说,普通的原子笔不会出现在囚犯面前,目的是为了防止她用笔尖伤人或自残——能得到如此信任,看来马西亚在拘押过程中的表现一直很好。佩斯利把这两样东西往旁边拨去,她不需要用笔记什么东西。 马西亚的好奇中不带恶意:「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佩斯利看着她:「怎么不一样?」 「他们会夹带一大叠文件进来,然后『啪』地一下甩在桌子上。」马西亚轻轻拍一下桌子,「——但是你什么也没带。」 「我的工作方式和他们稍微有些区别。」佩斯利打算直接进入主题,「马西亚,为什么你一直想见我?」 马西亚变得有些侷促。她双手交握着,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我这几天从医生那里知道,我其实干了很糟糕的事。他们说我的认知被改变了……虽然我有点搞不懂,但是我想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佩斯利把手肘撑在桌子上。她看着马西亚,随后慢慢把那张白纸又挪了回来:「律师和警察应该给你看过现场照片——你被指控涉嫌一级谋杀、绑架、人口拐卖以及贩毒。」 「我不明白……」马西亚悲伤地蹙眉,「我对之前的事……好像没什么印象。连恩小姐,你当初抓到我的时候,我说了些什么?」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能说,现场的情况让我很震撼。」佩斯利慢条斯理地将面前的纸对摺,用指腹压实折线。马西亚盯着她手上的动作:「我知道……我吓到你了。」 「把我吓得够呛。」佩斯利把纸展开,开始沿着不同的方向对摺,「我想问问,你知道你杀死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马西亚努力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挫败地摇头:「我好像……在为她接生。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想做产科医生,没想到沦落成这副样子。」她自嘲般地笑了笑。 佩斯利把纸片叠成了一个两层的正方形,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我记得你在骨科工作,为什么没做成医生?」 「我没有读完医学院……没办法承担学费贷款。」马西亚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羞赧的红色,「但其实,是我那个时候不想过得太辛苦,只想着吃喝玩乐。年轻的时候没人愿意去想未来。」 佩斯利不置可否,那张纸片在她的手中越叠越小。 「所以你的医学知识其实还不错?」她在百忙之中看了一眼马西亚,对方依然坐得笔直,用一种温和近乎宽宥的眼神与她对视,然后笑着点头。 「你在犯罪巷发的药片,是你自制的?」 马西亚再一次出现那种迷茫疑惑的表情:「我在发止痛药和避孕药。那些年轻人总是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我一年前加入了一个医疗慈善组织,所以我想,应该自觉为哥谭的民众做些什么……」 佩斯利突然向她伸手,在她面前放下了一只小小的,纸叠的千纸鹤。马西亚看着她,一时之间有些不明所以。 「送你的。」佩斯利对她笑笑。她站起身,把椅背上的外套拿起来穿上,没有再去关注马西亚。 第44页 「……你要、你要走了吗?」 「如你所见。」佩斯利淡淡地回应道。她把桌上的原子笔拿走,准备一会儿拿着笔投诉狱警安保措施不到位。 「好,再见……你很忙吧?以后还会再来吧?」 佩斯利拉上拉链,往下扯了扯衣袖:「不,马西亚。我以后不会再来,也不会再和你谈话,别再让你的律师给我发邮件了。」 马西亚立刻变得不知所措:「我做错什么了吗?」 「啊……也算不上做错了吧,站在你的角度还挺合理的。」佩斯利把手插进衣兜,居高临下地看她,「——你在撒谎。」 「……什么?」 「你和你的受害者不同。或许他们被篡改了思维,但你不一样——你一直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一开始,你就试图自己伪装成无辜的样子,因为你知道限制行为能力者犯罪可以减刑。你甚至能预判未来的结果:你被送去阿卡姆呆上两年,然后『慢慢康復』,在心理医生面前表现一番,最后就能顺利地获得自由了。」 马西亚茫然地笑:「我怎么……我不会这么做的。或许你误会了……」 「你知道最让我不可置信的是什么吗?」佩斯利冷漠地打断她,「就连医学院的部分,你也没有说实话。你太急于博得我的同情了。我会作为目击证人在法庭上说话,而你希望我能帮你说服法官和陪审团。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是你搞错了一件事。」 佩斯利微微弯下腰,用轻柔、温和的声音缓慢地说道:「——我没什么共情能力。事实上,不管你的脑子有没有问题,我都会不遗余力地推动重判——以前工作的时候,我处理的几乎都是精神疾病犯案,终身监-禁不得保释是我的底线。你应该了解陪审团制度,只要稍微掌握一点心理学话术,再加上恰到好处的证据,影响一个集体只是几句话的事……因为我了解你们,只要走出牢房,就绝对控制不住自己杀人的欲望。」 「我不是正义之士,马西亚。」佩斯利笑眯眯地弯起眼睛,「——我只是很享受猎捕你们,摧毁你们的过程。如果你今天大方一点,告诉我你的秘密,或许我还能稍稍喜欢你一下,毕竟这样就能少点麻烦。」 她转动桌子上的千纸鹤,使那个尖尖的小嘴对准马西亚,随后径直走出去,把那个挺拔、僵硬的身影抛在脑后。她穿过两层铁网门,再跨过大门,一个狱警守在那里,把她的包递还给她。 「戈登警长打电话来,想知道问话有什么进展。」狱警和善地看着她。 「告诉他,钻石区的案子有两个嫌疑人。我建议他把重心放在那个行李箱上。」佩斯利把原子笔放进狱警胸前的口袋,「不要让尖锐物品进入囚犯房间——你们会后悔的。」 ———————————— 佩斯利急匆匆地回到家中。从沙发底下抽出那个放杂物的纸箱。 罗西南多趴在她的大鱼缸里打盹,堂吉诃德站在鳄鱼的脑袋上,差点戳到对方的眼睛:「唉,我们什么也没问出来。」 「我有别的办法……」佩斯利从包里翻出今天最大的收穫:那枚重金购得的蝙蝠镖。 她仔细端详着这个颇具设计感的武器:「先把蝙蝠侠的事做完。」 「你要用它干什么?——哎呦!这条蠢蜥蜴!」渡鸦差点被罗西南多咬到,一惊一乍地跳起来。 「堂吉诃德,别欺负罗西。」佩斯利毫不犹豫地拉偏架,顺手把纸箱里的东西全拿出来堆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蝙蝠镖放在纸箱底部。 「希望这一招管用……」佩斯利摊开手,手心躺着一枚十面骰子,每一面都是五个点。 「这是我送你的骰子!」堂吉诃德十分感动,「你还记得!」 「是啊,我昨天还偷偷试用了一下,发现这个骰子还有个使用限制,它需要一个媒介才能起作用。」 堂吉诃德茫然地眨动鸟眼睛:「有这回事吗?我从来没玩过。」 佩斯利没有搭理它。她握着骰子深吸一口气:「好吧……为了缩小侧写,我得打乱蝙蝠侠固定的行为模式。」 骰子落进纸箱,在蝙蝠镖上滚了两圈,然后停在一边,鲜红的五个点朝上。 「——总之,先给他添点乱子。」 ———————————— 在这平常的一天,蝙蝠洞常驻嘉宾提姆·德雷克给自己续上咖啡,然后随意地点开了全国最大的蝙蝠侠粉丝论坛。 在红罗宾所有不能言说的小秘密中,有一个无伤大雅的部分——他就是这个论坛的创始人。一开始他只是习惯性地监视舆论动向,但很快,他发现这个论坛成为了蝙蝠侠和罗宾的众多粉丝(包括黑粉)交易周边的秘密基地。这让他不得不开始重视自己家人的武器流失问题。 蝙蝠镖是其中的重灾区。几乎每天都有人在街头巷尾捡到蝙蝠镖。反正这东西数不胜数,财大气粗的蝙蝠侠像撒糖果一样把它们扔在哥谭的各种角落。为了防止这些东西被有心人利用,红罗宾毅然决然地开始实行管控措施。 ——这就涉及到他的另一个小秘密了:他同时也是蝙蝠装备民间鑑定及回收机构的创始人。这样一来,蝙蝠镖之类的遗失物大概有七成又会回到蝙蝠洞。不过出于某些原因,红罗宾至今都没有告诉家人这件事。 第45页 总之,德雷克打开论坛,一眼就被论坛首页上的一个新帖子吸引了视线。 ——「我买了一支蝙蝠镖,它比我想像中还厉害!」 他点开帖子,一楼是一段视频:一枚蝙蝠镖躺在纸盒子里,不知为何正在轻轻颤动。几秒钟后,坚硬的金属竟然自行弯曲摺叠,中间的部分膨胀拉长,变成一团毛茸茸黑乎乎的东西。变形后的蝙蝠镖发出尖锐的叫声,开始在箱子里四处扑腾。 「……」德雷克拉回进度条,准备逐帧分析一遍,找出其中剪辑的证据。但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在蝙蝠洞上空迴荡。 呆在训练室的达米安勐地冲出来:「武器库出问题了!」 两人迅速赶往武器库,只见大门上不停地闪烁红灯——说明里面有入侵者。 「……不可能。」提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没人能进蝙蝠的武器库。」 达米安握紧他的武士刀,打开那扇不停显示警告信息的门。 幽暗的灯光一排排亮起,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下一刻,无数只蝙蝠像黑色的飓风般沖了出来。受惊的蝙蝠——或者说蝙蝠镖掠过罗宾们的头顶,本能地在天花板上盘旋不止,一时之间整个蝙蝠洞内全开始响起警报。蝙蝠洞真的被蝙蝠占领了。 在混乱中,两个男孩目瞪口呆地仰着头。但蝙蝠铺天盖地,彻底遮掩住了他们的视线。 从现在开始,每一只蝙蝠镖变成真蝙蝠的概率由「0」调整至「50%」。 第25章 佩斯利正在化妆。 她这几天?没睡好, 所以黑眼圈只需要稍微加深一下。她精心挑出一个特别没气?色的棕灰色,仔细描了半天?,感觉还是没有自己想要的那种死气沉沉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感觉, 干脆把眼影胡乱打满眼窝——这回差不多?了。 堂吉诃德正在屋顶上和蝙蝠搏斗。 或许因为本体其实?是蝙蝠镖, 这只小蝙蝠根本不害怕体型大自己很多倍的渡鸦, 甚至还斗志昂扬, 凭藉自己出色的飞行能力在房间上空腾挪旋转, 时不时咬堂吉诃德一口,让渡鸦气?得哇哇大叫, 绒毛乱飞。两个黑色的生物在佩斯利头顶横冲直撞。罗西南多?虽然看不见, 但依旧很?关?心战况,兴致勃勃地仰着脑袋倾听双方打斗的动静。 渡鸦实?在受不了了:「佩斯利!快把这个讨厌的东西赶走!」 「窗户开?着。你不招惹它, 它自己就会?飞走的。」佩斯利毫无感情地回答它。她慢条斯理地给?脸颊打上阴影, 然后观察自己在镜子里的脸, 确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 这张脸都白里透青、毫无血色、连尸体都会?嫌弃太像尸体。不过比起, 现在她更像三百年没吃过饭的吸血鬼。 脸上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佩斯利捲起袖管, 仔细地给?手掌消毒,取出之前没用完的纱布。与此同时,堂吉诃德俯冲下来?,气?喘吁吁地趴在罗西南多?背上,狐假虎威般沖对手大喊:「够了!你这个长翅膀的坏老鼠!我不打了!离我远点!」 获胜的蝙蝠不再满屋乱窜。它找到一个充满安全感的角落, 悄无声息地倒挂在墙上。佩斯利瞥了它一眼——一想到现在蝙蝠侠身上就挂着这些小动物?, 她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你要怎么做呢……」佩斯利用绷带勒紧胳膊, 等充血的血管全部鼓出来?, 随后拧开?一次性针管,「出了这种摸不着头脑的事, 总得有点特殊动作吧,我会?等的……」 而在等待的时间里,她得把马西亚那边断掉的线索连起来?。 针尖沿着血管的边缘扎进去,一层一层地把生理盐水埋进皮肤下面。很?快,淤青和肿胀的针孔显现出来?——这是吸毒者身上常有的痕迹。佩斯利下手重了点,整条手臂看上去格外悽惨,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给?自己的设定?是年纪轻轻就一夜之间跌进深渊的倒霉夜场舞女,毒瘾復发不得不跑到遥远的街道上寻找毒贩,核心人设是「得过且过」以及「走投无路」——这种类型是不会?在乎伤口感染的。 落单的蝙蝠终于灵光乍现找到了出口。它展开?前肢,擦着窗沿滑翔出去,安静地消失在昏沉的天?色中。 堂吉诃德心疼地看向窗外:「唉,五千块的蝙蝠就这么飞走了。」 「你要是捨不得的话就去追。」佩斯利站起来?,把头髮稍微打乱了一点,「……我要不要找条裙子换上?」 渡鸦绕着她飞了一圈,最后停在书桌边缘:「干脆我去街上的垃圾桶里给?你找一件没人要的衣服,更适合你现在的打扮。」 佩斯利摇头:「不行?。得穿得体面点,起码要让别人看出来?我有经济能力……就这样穿。我先试试酝酿情绪。」她闭上眼睛酝酿了半天?,最后懊恼地低下头:「……酝酿不出来?。感觉我没有以前工作那会?儿?的状态了。」 渡鸦蹲在桌上安慰她:「没关?系佩斯利。演员演技跟不上的时候,造型会?来?补救的。你现在这个造型已经很?有演技了,保持下去就好——没错!就是这副面无表情半死不活的样子!眼睛往上翻一点,把下半边眼白露出来?——这太完美了!」 ———————————— 半夜时分,约翰正蹲在路灯底下抽菸。 昨夜积蓄的雨水从屋檐上淅淅沥沥地滴下来?,几只飞虫追随着昏暗的灯光,不厌其烦地撞在灯泡上。一切都很?无聊——无聊且危险。约翰身体紧绷,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回头看看。哥谭的夜晚总是不太安宁。 第46页 不知为何,今天?晚上的蝙蝠特别多?,成群结队地从夜空中飞过。他们飞起来?没有声音,和黑夜融为一体,急匆匆地掠过屋顶,仿佛要去奔赴一场宴会?。约翰打了个冷颤,像他这样的人最讨厌的就是蝙蝠。 正在这时,一个摇摇晃晃、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约翰举着菸头,不自觉地咽口水,盯着那个虚幻的影子慢慢地朝前挪动,最后走到光线中。 这是一个瘦削、高挑的女人,脸色惨白,眼圈发青。她朝这里看过来?,仿佛在黑暗里追逐灯火的飞虫,那双诡异的绿眼睛中仿佛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在走路时,她总是不自觉地用指甲抓挠手臂。冷风吹过,她立刻瑟缩着躲进衣领中,隔着几米远就能意识到她在剧烈地颤抖。 约翰立刻不紧张了——这不是女鬼,只是个毒虫。 他不耐烦地扔掉香菸,听到这个陌生女人用细弱、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恳求道:「你好,我想要、想买一点……」 约翰冷漠地盯着女人的脸:「我没在这块儿?见过你啊?」 对方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她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混乱的伤疤:「我以前都是从鲍威尔那儿?买的——你认识鲍威尔吗?他在考文特里。他认识我,我们很?熟。他们说鲍威尔被警察抓走了,我太害怕了,躲了两?天?,实?在受不了了……我有钱!多?少钱都可以!」 约翰抬手打断她的哭诉:「行?了,我又没说不卖——你知道行?情吧?」 女人急切地点头。随后,她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开?口:「那个……海伦说你们这里还有以前的止痛药拿。」 约翰掏兜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第一反应是后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然后警惕地看向她:「哪个海伦?」 「……」 陌生人没有回答,她绿色的眼睛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在片刻的停顿后,约翰突然脖子一紧。他的上半身被迫仰倒,后脑勺重重撞上身后的灯柱,颅骨和金属隔着一层头皮相互敲击。先是剧烈的疼,然后眼前开?始天?旋地转——这个弱不惊风的女人似乎被某个关?键词触动了开?关?,用出其不意的速度冲过来?制服了他。还没搞清楚情况,约翰立刻眼冒金星,腿一软跪了下去。 佩斯利抓着毒贩的胳膊往小巷里拖,口中念念有词:「今天?找人找得好快,我还以为整个晚上都要用来?排查呢……感觉没什么成就感啊。」 被打晕的约翰迷迷煳煳地蹬腿。他刚想摸一摸自己的脑袋,看看有没有哪一块凹下去,忽然一阵冷风袭来?,把他吹清醒了。 佩斯利在扒他的衣服。 口袋里装满白色粉末的外套被扒下来?扔到远处,然后是里面的衬衫,直接被扯上去充当绑手的绳索,裤子也如法炮制。佩斯利给?躺在地上的毒贩翻了个面,就着透过来?的灯光仔细查看此人身上有没有那个讨厌的标记。如果?有的话,她在套话的时候就得小心点——不过她今天?真的很?幸运,这个人身上连一块胎记都没有。 约翰的半张脸贴在冰冷的柏油路上。面对如此羞辱,他努力忍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始默默地流眼泪。 「不管你在想什么,不准想。」佩斯利冷漠地把人翻了回来?,「把手放下吧,你可以先把裤子提起来?——不用遮了,我早看到你短裤上的超人标志了。」 「这是我妈给?我买的!我根本不想穿!」 佩斯利一脚踹上去:「小声点。或者你想再挨一下?」她背着光靠在墙边,那张惨白的脸藏在阴影中,仿佛摄夺生命的幽灵。约翰在这种充满压迫感的注视下悲伤地捂住嘴巴,把啜泣声憋了回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吗?」佩斯利轻声问道。 约翰胆怯地回应她:「因为……海伦?」 「听你刚才的话,你好像认识不止一个海伦?跟我说说看。」 「我只是个小角色,什么都不知道。」约翰疯狂摇头,话语像连珠炮似的往外蹦,生怕说慢了会?挨打:「一开?始我只知道一个海伦,她常来?我这边买货。后来?她把另一个介绍给?我,还托我去和大哥牵上了线。他们三个好像在卖一种新的药——大哥以前不卖口服的,因为不够劲儿?,但是海伦说服了他——据说那东西进价特别便宜,几乎是无本买卖。我经手过一点点,但是货很?快被别人抢走了。」 约翰换了口气?:「……后来?海伦就死了。大哥也不常出门了……他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他抬起眼皮偷看佩斯利,注意到对方面色凝重——虽然她的脸色本来?就挺吓人的。 「……」佩斯利顺着墙壁滑下来?,蹲在毒贩身前:「你说的都是实?话?」 「绝对是实?话!」约翰举手发誓,「你认识鲍威尔吧?我的老大也是鲍威尔的老大——就是他把我的货抢走的!鲍威尔特别会?拍老大的马屁,除了老大,大家都讨厌他……」 「……」 佩斯利突然觉得有点疲惫。此时此刻,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段不算久远的记忆:那是在哥谭医院的病房里,她和马特·默多?克第一次见到鲍威尔。那个命途多?舛的男人差点被掐死,为了保命,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老大在哪里,你们去找他!」 第47页 她当时回答的什么来?着? ——「你的老大是谁我暂时不在乎。」 「……对不起,鲍威尔,我真应该在乎一下的。」 约翰小声询问:「你在说什么?你不会?是替鲍威尔来?抢我生意的吧?那个狗东西怎么坐牢了都不放过我!」 「我说过,小声点。」佩斯利一巴掌拍在约翰的后背,打得他骨头生疼。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弱,但手上的力气?却变大了。 「……带我去找你们的老大。」 ———————————— 「老大」住在一栋充满了年代感的老式居民楼中。 如果?考文特里的那些红砖公寓勉强可以算作八九十年代黄金时期的落寞遗产,这里楼房的格调显然要更低一些——只是破破烂烂的筒子楼而已。廉价的租金抵消了年久失修的危险,家家户户用报纸煳住玻璃,小心翼翼地不让房间里的灯光泄露给?外人,因为谁都有可能跑进去入室抢劫。 佩斯利翻过低矮的围墙,在一从枯死了半边的灌木旁站定?,默默观察着这栋墓碑一般的建筑。约翰躲在她身后,看上去鬼鬼祟祟的:「我不能进去,老大说了谁也不准暴露他的位置——但是你可以说是鲍威尔告诉你的,反正老大很?信任鲍威尔。」 「是啊,我这么一说,说不定?老大就不信任他了。」佩斯利淡淡地戳穿了约翰的小心思,她看了毒贩一眼:「我劝你立刻去警局自首。」 「……为什么?」 「因为警察会?保护你,我不会?。」佩斯利扔下这句模稜两?可的警告,抬脚走了进去。她刚一踏上台阶,仿佛戳破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薄膜,随之而来?的是某种熟悉的感觉:心跳变慢,指尖染上寒意。现在佩斯利已经猜到这意味着什么了——渡鸦的视线无法触及此处。 ……不要有死得千奇百怪的尸体。这是佩斯利现在唯一的愿望。 她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上二楼,左转,穿过黑暗的廊道,在最里面一间的房门前停下脚步。 门后的房间和其他地方不一样,隐约传来?电视gg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周围环境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瘆人。佩斯利举手敲门——敲门声比里面的电视声更渗人。 在最开?始的五分钟里,无人应答。紧接着,门后传来?一阵呓语——被吵醒的人在意识模煳状态下的抱怨。 佩斯利又敲了两?下。这一次,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站在门的另一边不动了。 隔着一层脆弱的木板,佩斯利听到「咔嚓」一声——猎-枪上膛的声音。 下一秒,门被慢慢打开?,幽冷的光伴随着一股腥味慢吞吞地流出来?。佩斯利与一个身形矮小的生物?对视,而那张脸上的某些特徵似曾相识。 ——光头,反光的小眼睛,塌陷的鼻子,臃肿的皮肉堆积在下颌与脖颈,没有嘴唇的嘴巴,嘴角朝着两?边下坠,脸颊上的皮肉仿佛两?片鱼鳃。 第二个印斯茅斯人。 第26章 被锯短的猎-枪从门后伸出来?,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佩斯利。鱼人张开嘴,用含煳不清的语调问道:「你来找谁?」 佩斯利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我听说鲍威尔在这里——他今年不住这儿了?」房间里的电视声被调低了。她隐约听到是某个?麦片gg的音乐声——真不明白一个?卖早餐的gg为什么要安排在深夜档。枪口往上抬了一点, 冷冰冰地指向佩斯利的脑袋:「只有你一个人?」 佩斯利点头。门板向外敞开一点, 一只长蹼的手粗暴地拽住佩斯利的胳膊, 把她拉进房间。 这是个狭小、拥挤、像火柴盒一样的房子。窗户被木板严严实实地钉住, 柜子、椅子以及所有能被移动的东西都堆在西南方的角落里。地板上残留着骯脏的水渍和某种重物被拖拽过的痕迹。鱼人把老旧的调频电视机安排在正中央, 对面是被坐塌的沙发,上面摆着吃剩的外卖盒子和数不清的啤酒空罐。 他把枪抵在佩斯利的后腰:「不准看我——你是谁?」 「我是鲍威尔的朋友。」佩斯利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 「听说这一片的毒贩是你管的, 你就是『老?大』?」 「我是谁不关?你的事……你是警察?」 「我说了,我是鲍威尔的朋友。」 老?大的喉咙里发出一阵诡异的水声, 仿佛有个?人在里面即将被溺死?。佩斯利听了半天才?意识到, 这人是在笑。 「鲍威尔, 他就是个?警察——你以为?我不知道?」印斯茅斯人咧开大嘴, 如果佩斯利此时回头, 会看到他口腔中两排细长的尖牙, 「你们这群骯脏的无毛猴子,连撒谎的手段都?是一模一样……你觉得在身上扎两个?针眼,就能骗过我了?」 他的手指扣住枪栓:「我一闻就知道……你们的血和他们的血味道不一样……」 「是吗,我下次会注意的。」 「没有下次了,蠢货——你敢找上门来?, 就别?想再完整地出去。」鱼人举起?枪, 对准佩斯利的后脑, 「正好最?近缺材料了……你在干嘛?」 佩斯利把手放了下去, 活动一下肩颈:「我的手举得太累了,休息一会儿。」 「……你有什么毛病?你在找死?吗?——我说了不准回头!」 佩斯利仿佛没有接收到对方的威胁, 反而沖他露出和善的微笑:「先生,在开枪前,你得先想明白——如果你杀了我,下一次来?拜访你的恐怕就会是它自己了。」 第48页 「什么……谁?」 「你难道不就是一直在躲它吗?」佩斯利压低声音,朝他眨眼睛:「——渡鸦。它让我向你问好」 这句话带来?的效果比佩斯利想像中更好。鱼人的手腕一抖,他的武器砸在磨损严重的木头地板上。刚才?那股强撑着的恶气跟着枪一起?砸在地上,再也?捡不回来?了。他后退两步,迟钝的身体靠上墙壁,脸色苍白,看上去更像是绝望而非恐惧:「你是……不可能……这里不是渡鸦的地盘——它看不见我!」 佩斯利捡起?猎-枪,打开弹夹,里面放着一颗尖头子弹——如果他稍微有点胆量,就真的有机会杀死?自己。 「独在异乡,生活在异族中间,很不好过吧?」佩斯利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上的武器,「我真不知道,和弗兰克·萨金特比起?来?,你是过得更好还是更糟——至少他还有个?人陪着。」她嘆了口气,「不过他的结局不太好……你认识他吗?」 鱼人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叛逃者?!是垃圾!」 「渡鸦不在乎你是什么东西,反正都?会咬碎了冲进下水道……不过我有些好奇,」佩斯利后退两步,余光瞥到电视里又开始播放那个?过于欢快的麦片gg,活泼的电子合成音在房间里迴荡。 「——我是『材料』,他是『垃圾』,你是什么?」 gg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有手有脚的麦片包装盒,在屏幕的另一端蹦蹦跳跳地自我介绍:「早上好我的小朋友们!我是水果麦片先生!今天你吃早餐了吗?」 「……我没有名字。」鱼人缩在角落里,把脸埋进手臂,只留下一双无神的眼睛。 「没有名字?那你是怎么在这一片混的?大家只叫你老?大?」 「如果你想杀我,就快点动手,不要问东问西的。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你会的。」佩斯利举起?枪,「别?表现得这么英勇无畏。如果你真的不怕死?,就不会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种地方。」 老?大再一次发出那种仿佛在水里吐泡泡的笑声:「在你来?之前,我的确害怕。但现在渡鸦已经发现我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反光的鱼眼睛四处转动着,口中的话语似乎在催眠自己:「没关?系……月亮阴晴圆缺,所有生命最?后都?会回归大海……」 「天吶……我真想知道你们到底在信仰些什么东西——就不能说点明白话吗?」佩斯利展露出嫌恶的表情,「让我猜猜——你的神和你一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见光,抱着丑陋的脸自我催眠,以为?教唆年轻人买点毒品就能掌控全?世界……」 「闭嘴!给我闭嘴!」鱼人愤怒地抬起?头,从下往上看,他的脑袋像一条搁浅的食人鱼。即使这个?房间阴冷又潮湿,它的主人仍像是干柴一般,稍微落下一点火星就能被点燃。 「你!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他抱着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开始进行语言攻击:「我为?我的神办事,你不也?在为?渡鸦当?牛做马?等到一切回归原状,我就能回到大海中获得永生——而你,只能继续被奴役!」 他露出一嘴尖牙,面目狰狞地大喊:「我是印斯茅斯的居民!是伟大的深潜者?的后裔!我们并不低人类一等!……你们觉得我长相丑陋,唾弃我、屠戮我、但在我眼里,你们才?是一群畸胎!我绝不背叛父亲和母亲!」 骄傲的印斯茅斯人带着义无反顾的决心扑了过来?。佩斯利瞄准他的大腿,刚要开枪,一阵勐烈的冲击波从地板下面冲上来?,把佩斯利震到一边。鱼人刚好一脚踩在地板爆炸的正中心,他的身体像弹簧球一样伴随着纷纷扬扬的木屑和钢筋往天花板上飞去。佩斯利的枪脱了手,在短暂的耳鸣期间,她感觉自己被一辆小汽车迎面撞翻了。等她扶着脑袋狼狈地爬起?来?,只看见房间的中央破了一个?大洞,那台钟爱播放麦片gg的电视机顺着洞口掉到了下一层。 在扬起?的尘雾中,一个?高大的人影爬了上来?,手中握着一把闪着红光的武器。佩斯利从下往上看,沾满泥土的作战靴、黑色的长风衣、厚实的针织围巾,还有……抠了两个?洞的麦片盒子。 「?」 佩斯利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被摔出幻觉。这个?从地板底下钻出来?的人,脑袋上的确套着一个?麦片盒子,把整张脸藏在下面。出于某种谁也?无法解释的冥冥中的巧合,这个?麦片盒子正好属于那位「水果麦片先生」代言的品牌。还好佩斯利理智尚存,否则她可能会以为?水果麦片先生从电视信号里跑出来?了。 麦片说话了。是熟悉的充满俄式口音的英语,而且几乎所有名词和形容词之前都?带着五花八门的脏话:「听好了你们这群该死?的无赖!都?不许动!不然我就把你们的肠子扯出来?塞到那张讨厌的狗嘴里去!」 「维卡?」 维卡把头转过来?,透过麦片盒上的两个?洞与佩斯利对视:「你谁?」 「……我是佩斯利。」 「佩斯利是什么东西?」 佩斯利缓缓闭上眼睛:「我们在西伯利亚见过面……我就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白痴』。」 「……」维卡看上去好像有了点印象。她跨过一堆废墟,凑近观察佩斯利的脸,然后抬起?衣袖,像擦窗户一样擦掉佩斯利脸上的妆容。佩斯利觉得自己的五官都?被她搅和在了一起?。 第49页 「啊……是你。」维卡的敌意减少了一点,「你怎么在这?」 佩斯利捂着疼痛的鼻子:「我在调查你让我调查的事。」 「我让你调查什么事了?」 「……你真的是维卡吗?能不能把你脸上的东西拿掉?」 「不能。这是我的面具,只要我带着它,那些东西就会以为?我只是个?普通人类……说真的,我让你调查什么了?反正你帮我记着,我就全?忘记了。」 佩斯利盯着盒子上水果麦片先生活泼的笑脸。一股深深的疲惫再次袭击了她:「……印斯茅斯人。你记得吗?」 「哦哦!我想起?来?了。」维卡拍了拍佩斯利的肩膀,「辛苦你了——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发现这地方就住着一个?印斯茅斯人。」 「胡说,这里住的明明是个?卖假药的!」维卡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几片白色的小药片,「这东西一点用都?没有,我是来?教训他的。」 佩斯利捂鼻子的手缓缓上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真不想去猜这药是干嘛用的。」 「你用不着知道——那个?狗娘养的混蛋在哪里?」 佩斯利突然意识到鱼人很久没有动静了。她绕过维卡走?向房间中央的大洞,一眼就看见她唯一的线索像断线的木偶一样瘫倒在墙角,黑色的血浸透了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佩斯利攥紧拳头:「……他死?了!」 「死?了正好,用不着我动手了。」 「他死?了,我的线索就断了。」佩斯利努力不让自己太过失态,「我差一点,就知道他在为?什么东西做事了!」 维卡皱着眉头看过去:「我去……这还真是个?鱼人。」她的愧疚转瞬即逝,「也?没有差一点吧?我刚刚在楼下明明听到你们在吵架。」 「因为?我在故意激怒他,他一生气,就会说出更多信息,我……」佩斯利深吸一口气,「算了……」 维卡扶正自己的麦片盒:「别?伤心,死?人又不是不能说话。」她把手上的东西塞进佩斯利怀里。那是一条马鞭,刚刚闪红光的就是上面刻着的符咒。 「呃……去找个?包来?。」 「你刚刚是不是又忘了我叫什么?」 「怎么可能!……你叫阿什瓦塔*。」 佩斯利冷漠地看着她:「一个?读音都?没有对上。」 「你好烦!快去找个?包!塑胶袋也?行。」 「要干什么?」 维卡从腰间抽出锃光瓦亮的匕首:「脖子以下的部位都?没用,我去把那傢伙的脑袋割下来?——我保证,它绝对比活着的时候更好说话。」 ———————————— 时间退回到不久之前。在佩斯利走?进居民楼后,年轻的毒贩约翰立刻离开了是非之地。 他没有按照佩斯利的建议跑去警局,也?没有回到原来?的路口继续做生意,而是径直走?到离老?大的家不远的街道。他在那儿的一个?垃圾箱里准备好了之后要用的东西。 他从垃圾箱里拎出汽油桶,一边哼歌,一边把它高举过头顶,里面的液体缓慢地倾泻在自己身上。 约翰是个?小人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作为?「材料」来?说,他还是有点特殊的——他的印记并不在皮肤上,而是刻在喉咙里,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了。特殊的材料可以发挥特殊的作用,当?然,使用寿命也?会短一些。 等到浑身上下都?被汽油浸湿,约翰把头髮向后抹,然后掏出身上最?后一根香菸。他在哼一首粗俗的歌曲,突然一只蝙蝠从头顶飞过,把他吓了一跳。 「讨厌的蝙蝠……」他咒骂着,把烟叼在嘴里,然后摁下打火机。 第27章 佩斯利在房间的角落找到一个脏兮兮的?塑胶袋:「说到?底, 你为什么要从地板下面?钻出来?走正门不好吗?」 「因为得让这条死鱼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惹的?。」维卡拿着匕首在死者脖子上?左右比划,「我帮他屏蔽了整栋公寓楼, 尽心尽力地保住他的?小命, 就是为了?那么几片药丸……竟然还一点用都没有, 当我是傻子吗!」 「哦是吗?看来你真的?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教训——刀太短了?, 维卡, 得用和?脖子横切面?差不多的砍刀才能斩断颈骨……」佩斯利话没说完,苏联人已?经一刀下去, 像切开黄油一样?把印斯茅斯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隔着?地板中央的?洞把头扔向佩斯利,嘲讽地回答她:「你这没用的?傻瓜。只要掌握技巧, 只用水果刀就能削掉脑袋。」 佩斯利抻开塑胶袋, 沉甸甸的?头颅扑通一声掉了进去。她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迅速给袋子打了?个死结, 略带愧疚地别开视线:「……如果有一天我因为这件事被抓了?, 大概不会有人愿意保释我。」 「别在这儿伤春悲秋了?!人类的?法?律在这傢伙身上?不适用。我们得找个地方——」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突兀地传了?过来, 维卡条件反射地低下身子,紧紧捂住脑袋上?的?麦片盒。佩斯利凝神细听,急迫的?警笛声似乎从街角传来,且越来越近,在空旷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悽厉。 维卡骂骂咧咧地朝佩斯利招手:「该走了?——这群美国警察怎么回事?以前死那么多人也没见?他们这么快出警!」 第50页 佩斯利忽略了?苏联人浓重的?民族情绪:「去哪?」 「先离开这破地方——我没有身份证明, 被抓到?就麻烦了?!」 「是啊, 况且你还不能脱下你的?麦片盒。」 「是面?具!重要的?面?具!……你以后?就懂了?。」 两人急匆匆地跑到?一楼, 从公寓后?门来到?大街上?。维卡紧张兮兮地探头张望, 对面?马路上?一辆消防车飞驰而过,像红色的?火箭。她?立马松了?口气?:「还好, 是火警……」 佩斯利拎着?鱼人的?脑袋跟在她?身后?,朝着?消防车驶过的?方向看去:「附近有火灾?」 「别急着?凑热闹——抓紧时间,我们要找一个没有月亮的?地方让尸体张嘴。让我想想……」 佩斯利抬头瞥了?一眼头顶那个被云雾遮住的?遥远卫星:「为什么不能有月亮?」 维卡被佩斯利没完没了?的?问题弄得头疼:「等会儿再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佩斯利觉得手里的?脑袋越来越重:「好吧……那找个安静的?地方等到?天亮?」 「不行——还要等好几个小时呢,到?时候它的?脑子就全烂了?,舌头也僵了?,根本说不了?话。」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这么严谨啊……」佩斯利换了?只手提袋子,「那么,南半球——南极洲?那地方没人,而且这段时间是极昼,你可以随便传送过去——我们带着?个脑袋原地出现也没关系。」 维卡否决得更加彻底:「绝对不行。南极住着?一大群臭哄哄的?外星人,我可不想和?它们打交道。」 佩斯利意识到?她?刚刚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但此刻情况紧急,来不及多问。她?又想到?一个去处:「从这条街往前八英里有一个废弃地铁口,五六年没用过了?,隧道里绝对不见?光。」 维卡听后?缓缓点头,她?那种看废物的?眼神稍微改变了?一点:「……想不到?你对这地方还挺熟悉。」 佩斯利一脸谦虚:「我最?近在画新的?蝙蝠群落分?布图,图鑑上?的?那张有点过时了?。所有蝙蝠可能聚集的?地方我都会关注一下。」 「啊!动物爱好者——我开始喜欢你了?。」维卡从口袋里掏出那条闪着?红光的?短鞭,「正好我有载具,咱们抓紧时间。」 维卡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口哨,和?刚刚过去的?警笛声相映成趣。 「……」 在片刻的?等待后?,佩斯利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啼音。她?转过头,看见?一匹高大的?、黑色的?骏马仿佛凭空出现一般,踏着?夜幕中薄薄的?水汽,朝着?两人的?方向踱步前来,长而柔顺的?鬃毛垂在脑后?。它走到?维卡身边,亲昵地蹭了?蹭主?人头上?的?麦片盒。紫葡萄一般的?眼睛温顺地盯着?她?们。 佩斯利睁大双眼:「哇……我可以摸一下吗?」 「不可以。」维卡冷酷无情地拒绝了?,「这可不是普通的?马,别拿你的?脏手碰她?——这是我的?宝贝安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安娜陪着?我在史达林格勒杀了?一百二十个德国鬼子……我都忘了?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1943年左右吧——安娜从二战活到?现在?」 「她?不是『活着?』,只是『存在着?』……说了?你也不懂。」维卡踩着?马镫跨上?马背,朝佩斯利伸手:「给你仅此一次的?殊荣——上?来。别把袋子里的?血漏在安娜身上?。」 ———————————— 鱼人的?脑袋被悬挂在一块倾斜的?路牌上?方,像某种过度成熟的?邪恶果实。维卡从怀中取出一只黄色的?萤光笔,在两人周边的?地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一阵暖黄色的?微光慢慢浮出来,照亮了?佩斯利的?脸。 佩斯利在不远处看着?维卡。把光源准备好后?,她?继续拿着?笔,在青白色的?头颅上?写写画画。鱼人的?耳朵和?嘴唇上?被留下古怪的?符号——没有咒语,也没有什么阴森的?气?氛,这个脑袋非常自然地睁开了?眼睛,痴傻地蠕动着?嘴唇,一股恶臭从它的?嘴巴里飘出来。 下一秒,维卡一巴掌扇了?过去:「敢卖我假药!」 脑袋在半空中转了?快半圈,又一声不吭地转了?回来,肿胀的?鱼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 「哦,我忘了?。」维卡又捏着?脑袋,在它一侧的?脸颊上?随手写了?几个字母,随后?再次勐扇一巴掌:「卖我假药!」 这一回,脑袋十分?顺利地惨叫一声。它一边转圈一边张开嘴,声音却?仿佛从地底传了?过来,带着?明显的?哭腔:「我卖的?根本不是药!」 佩斯利见?缝插针地问道:「那你卖的?是什么?」 鱼人的?头颅像一个制作糟糕的?特摄片道具,五官混乱地挤在一起活动着?:「是肉。」 「……谁的?肉?」 鱼人把嘴巴闭上?了?。 「它不被允许回答这个问题——死了?也不行。」维卡把脑袋扶正,对佩斯利说:「再想个别的?问题。」 佩斯利围着?它绕了?半圈:「……海伦是谁?」 第51页 「海伦是重要的?候选。」 「谁的?候选?」 「父亲的?候选。」 这句话结束后?,佩斯利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陌生而低沉的?嘆息。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顷刻间,死者的?头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败化灰,皮肉像湿漉漉的?纸屑般脱落下来,最?后?只剩下一颗畸形的?、长满尖牙的?颅骨。 「……」佩斯利屏住唿吸,警惕地看向维卡:「出什么事了??」 维卡呆滞片刻,随后?一拍脑袋:「我忘了?!这东西?只能说四句话!」 「那你还浪费一句!……好吧,由你来回答我——这东西?的?『父亲是谁』?」 维卡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印斯茅斯人……他们好像信仰柴油发动机还是什么的??*」 「维卡,同志,和?你比起来,我可能真的?对深层的?世界一无所知,被叫白痴也无所谓——但是我愿意用我在世俗世界的?学歷担保,这傢伙绝对不可能信仰柴油发动机——蒸汽机也不可能。难道不是和?月亮有关的?东西?吗?」 「是的?是的?……」维卡继续回忆,「我记得……他们的?神有点不一样?,神格是世袭制的?,和?月亮潮汐相对应。前一个死了?,种族中就会诞生新的?替补。这些东西?比人类要古老得多。」 佩斯利停顿片刻,随后?有些疑惑地开口:「只要父亲死了?,这些印斯茅斯人就无法?呆在自己的?土地上??」 「不,不可能。他们的?父神十几年前还活着?——几个人类还拍到?了?照片。一般来说,神格交替会持续一百多年,这还远远不到?呢……印斯茅斯是合法?土地,没人有资格驱逐那些鱼人……」说到?这里,维卡仿佛恍然大悟,「……对啊,为什么这些傢伙都跑出来了??」 「唾弃我,屠戮我……」佩斯利轻声复述着?鱼人尚还活着?时说过的?话,「弗兰克也说过,『我们的?海域已?经被神抛弃了?』——维卡,你因为印斯茅斯人找上?我,是因为你被授意驱逐他们吗?」 「……或许吧。」维卡心虚地移开视线。 「什么叫『或许吧』?你连你的?工作都忘干净了??」 「听着?,阿什瓦塔……我的?身上?出了?一点问题。」维卡自己也意识到?刚才的?表现有点太不靠谱了?,难得耐心找补,「以前我不是这样?——我用曾经的?记忆交换知识,这些知识是牢牢记在我脑子里的?……但是最?近,我好像是老了?,我开始忘掉一些……本来不可能被忘记的?东西?。所以我在到?处找药——我听说哥谭的?地下市场卖一种增强大脑功能的?药丸,废了?好大的?劲才弄到?手,结果被骗了?……这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的?——你在干什么?」 佩斯利抬起头朝维卡展示手机屏幕:「韦恩和?奎恩工业都在资助治疗改善阿尔兹海默症的?医疗项目,这两个都是龙头公司,比你随便买的?三无药片要靠谱许多。」 维卡一脸迷茫:「……阿尔兹海默症是什么?」 佩斯利觉得解释为「老年痴呆」可能会挨揍,她?迴避了?这个问题:「我只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现代医疗技术。只要你还是地球上?的?哺乳动物,大脑的?构成基本会和?人类相似——对于我们来说,医疗也是一种『基础知识』,你可以试着?信任一下。」 佩斯利的?表情很诚恳:「我需要你记起来,维卡。你是我们最?后?的?线索了?……我需要你帮我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像你所说,这些印斯茅斯人信仰一种比人类更古老的?东西?……那么我一直以来的?方向可能就是错误的?。 「我在寻找的?是一个十年内刚刚出生的?存在——或许我搞错对象了?。」 第28章 佩斯利习惯于?为自己设置一个对精神健康很不友好的闹钟。 她读大学的时候, 宿舍对面住着两位摇滚领域的沧海遗珠(自封)。他们将黑色安息日乐队视作毕生偶像,目标是在毕业之前登上滚石杂志的封面。为此。没日没夜、孜孜不倦地练习音乐技巧是不可或缺的。多?亏了他们,佩斯利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养成了令人称羡的睡眠质量——哪怕把架子鼓敲破, 把贝斯砸烂, 佩斯利的眼皮子都不会动一下。拿到学位提前毕业的那天, 佩斯利第一次敲开了对面宿舍的门?, 言辞恳切地请求那两位哥特风大学生为自己录制一首他们最喜欢的歌曲, 并且「要拿出最大的力气」。 两位乐坛新星自以为遇见了难得的伯乐,热泪盈眶地为佩斯利演唱了着名重金属摇滚乐歌曲《parano》, 还友情附赠了两首原创曲目。直到数年后, 佩斯利依然与他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还收到过他们的特典专辑——封面上是一个骷髅头, 两边是把自己画成骷髅头的演唱者。 这三首歌以每月轮换一次的方式成为了佩斯利的闹钟。这种?声音的精髓不在于?有多?响亮, 而是那种通过奇特的演奏手法创造出来的低沉的尾音。声音从手机音响里传出来, 恐怖的频率和整栋房子达成共振, 不仅能冲进耳朵, 还可以直逼大脑, 使人直接从深度睡眠过度到清醒阶段,开启充满效率的一天。 晚上七点,《parano》那来自地狱的前奏响了起来。三秒后,佩斯利从枕头里挣扎着伸出手,熟练地摁掉闹钟, 然后像丧尸爬出坟墓那样?缓缓抬起上半身, 长?发纠缠着盖在脸上。 第52页 佩斯利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昼夜颠倒的作息让她的大脑昏昏沉沉的。她呆滞地掀开被子爬下床, 走进卫生间, 看见黑乎乎的渡鸦正蹲在毛巾架上。 「晚上好,堂吉诃德。」佩斯利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还是早上好?我?睡了多?久?」 堂吉诃德歪着脑袋:「四个小时——哎呦,佩斯利,你?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都不好看了。」 佩斯利打了个哈欠:「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调整一下的……」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一会?儿呆,「……我?真?想知道,蝙蝠侠白天在干什么——如果他真?的是人类,不怕猝死吗?」 「这有什么的,我?还见过?一周不睡觉活蹦乱跳的人类呢。」堂吉诃德的眼睛里出现了某种?嘲弄的情绪,「他们的寿命只有其他人类的一半,还自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可以打破生物规律——我?真?欣赏那副天真?勇敢的嘴脸。」 佩斯利用冷水洗了把脸,感觉自己清醒了一点:「真?想不到,除了我?,你?也会?关注其他人类。」 「佩斯利,你?吃醋了吗?」渡鸦开心且得意地安慰道,「哎呀,我?关注所有人类,但我?只和你?说话,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说罢,它伤心地把鸟喙埋进翅膀,「可惜,你?最信任的人好像不是我?。」 佩斯利擦干脸,冷漠地离开卫生间,顺路摸了一把趴在地上发呆的罗西南多?。 「不要假装没听?见!」堂吉诃德气唿唿地飞到佩斯利面前,「我?都看到了!你?昨天晚上在和那个假人说话!」 「什么假人,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那个头上套麦片盒子的女?人!」 「你?能认出她?」佩斯利有些惊讶,「她还说那个麦片盒子可以让自己变成普通人类,不被你?发现呢。」 「那是狡猾的小把戏!钻了规则的空子!」渡鸦大骂一通,随后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佩斯利,不要和她一起玩。她的主人是个很危险的东西,可能会?伤害到你?!」 佩斯利从橱柜中取出茶叶倒进杯子:「堂吉诃德……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如果你?不说,我?就?得自己去寻找答案。」 「并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堂吉诃德跳上流理台,「无知是最好的礼物,特别是对于?现在这种?危险的工作……佩斯利,你?不需要问问题,做好该做的事就?行了。我?会?保护你?的,我?保证!」 「谢谢,堂吉诃德。」佩斯利轻轻抚摸它的脖子,「但是你?应该了解我?——求知慾是控制不住的。你?没办法阻止我?。」 「讨厌!」渡鸦大叫一声,开始躺在檯面上撒泼打滚:「求知慾!讨厌!人类应该把这个东西进化掉!」 「我?们会?努力的……」佩斯利捧着茶杯打开收音机,慢慢调到警用电台。她废了好一番力气才进入内部频道,就?是为了收听?哥谭每晚的动向。收音机里传来一个警察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威尔逊大街,十字路口,我?看到企鹅人了。」 「……企鹅人?」佩斯利调大声音,顺便回忆一下之前的那本野生动物图鑑,竟然没有收录企鹅人——不应该啊?这名字一听?不就?是标准的哥谭野生动物吗? 另一个警察说道:「躲了三个月,他终于?出来了……他准备干什么?」 「有两拨人在现场,大概在交易什么东西。我?需要增派人手——哦不,不用了……蝙蝠侠过?来了。」 佩斯利立刻放下茶杯:「太好了。」 她之前的睏倦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颇为兴奋地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背包:「堂吉诃德——别生气了!帮我?看着罗西,她最近特别容易饿。我?要出趟门?。」 渡鸦很没干劲地摊在一边:「你?去干什么?」 「我?给蝙蝠送了礼物,当然得去验收成果……」佩斯利敷衍地挠挠渡鸦毛茸茸的肚子,「——看好鳄鱼!」 门?被关上了,房间陷入一片黑暗。渡鸦懒洋洋地看向角落,罗西南多?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尾巴尖在轻轻摇晃着。 它长?长?地嘆了口气:「想不到……佩斯利竟然真?的把你?养活了……」 ———————————— 威尔逊大街地处钻石区的边缘,白天时是个颇为热闹的商业区,有一个大而宽敞的广场。佩斯利很快就?找到了一栋高度适中的办公大楼,运用一点不能见光的□□,顺利进入了其中的一间办公室。从中上层的落地窗向下看,正好能把整座广场收入眼中——那地方今天很热闹。 大概四十几个人正在被蝙蝠侠包围。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放倒,效率高得仿佛是特地往蝙蝠侠拳头上撞。佩斯利拿出望远镜,就?着昏暗的灯光兴致勃勃地观战,口中还念念有词:「企鹅人……企鹅人在哪里……」 没能被收入哥谭野生动物图鑑,这个企鹅人一定是有些特别的地方——特别有趣,或者特别无聊。 可惜她大概来得有点晚了,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企鹅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找不到一个能和企鹅搭上边的人。佩斯利有些失望。感兴趣的动物不在,不得不回到初衷——她今天是来看蝙蝠侠的。 第53页 蝙蝠侠还是那样?,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这让佩斯利突然意识到,蝙蝠侠也不在野生动物名录上——这本书判断野生动物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一点特别的地方——蝙蝠侠还在用自己的蝙蝠镖。 在进行了一点概率学的加工后,每次使用蝙蝠镖都是一次未知的体验——没人知道这一个会?不会?变成真?的蝙蝠。但蝙蝠侠似乎并不在乎这个问题,他对所有的蝙蝠镖一视同仁,扔得没有一丝疑虑。佩斯利亲眼看着蝙蝠镖一边高速旋转一边变成黑乎乎的有翼生物,精准有力地盖在某个倒霉鬼的脸上,随后开始疯狂扑腾,给对方造成的精神攻击要远大过?物理攻击,惨叫声从这里都能隐约被听?见。佩斯利放下望远镜,脸上带了一点疑惑的情绪。 「……他好像适应得还挺好?」 佩斯利暗暗修改脑中对蝙蝠侠的侧写,继续举起望远镜。她看见一个造型和别人不太一样?的人也加入了战局:红黑相间的制服、有些眼熟的披风,蝙蝠侠那一边的。他拿着一根短棍,灵巧地在敌人间腾挪移动。这个人看上去年?纪不大。 佩斯利想到那天晚上跑过?来摸鳄鱼的男孩,和现在的这个身高对不上:「蝙蝠侠有两个罗宾?」 随后,遥远的属于?fbi的雷达在佩斯利心中突突作响,让她面沉如水:「……这傢伙在收集未成年?男孩吗?」 没等她继续思?考下去,情况陡然变化。佩斯利看见几个试图逃跑的不法分子突然在半路跌倒,仿佛被什么东西凭空击中了。他们倒下的方向相同,频率相同,佩斯利立刻意识到,远处有一个人在使用狙击枪。他的准头很好,受过?专业训练。 ——而且正在她这个方向。 佩斯利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她果断地收起望远镜从办公楼撤离。她的包里有一把枪,但为了避免麻烦,佩斯利尽量不去用它。她快步离开办公室,推开安全出口的门?,抬头就?看见楼道里一个男人正在走下来,正好与她面对面撞上。 「……」 佩斯利一眼就?看见他背后的长?条状包裹,消音器还露在外面——这傢伙就?是刚刚架狙的人。由于?相似的战略眼光,两个人选择了同一个地点的不同楼层,一个观察蝙蝠侠,另一个边观察边放冷枪。这个男人用鲜红的金属制头盔把自己的脑袋包得严严实?实?,很有一种?维卡的麦片盒子的味道,但佩斯利更关注的是他强壮的身型和紧握的拳头。他身处楼梯中段,如果从这个高度扑下来,大概能直接把佩斯利砸死。 识时务者为俊杰。佩斯利悄悄松开握着枪的手。她意识到对方此?刻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冲过?来砸死她,只等自己露出一点可疑的样?子。佩斯利缺乏睡眠的脑袋开始飞速转动。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随后,佩斯利夸张地嘆了口气,用恨铁不成钢,还颇为愠怒的语气说道:「你?怎么才来?」 「……」刚才在楼上纠结了半天,开了好几枪,并且心情复杂的红头罩先生盯着这个陌生的女?人。 「……你?是谁?」 「别开这种?蠢玩笑?!」佩斯利努力模仿维卡那种?看不起所有人的口气,鬼鬼祟祟地看了看黑暗的楼道,仿佛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还不快跟上?」 说罢,佩斯利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她听?见那个男人犹豫了片刻,然后非常听?话地抬腿跟在她身后下楼,偷偷松了口气。 ——果然,求知慾是人类最无法控制的东西。 第29章 杰森·陶德觉得这个女人很不对劲——至少从这?里开始, 一切都情有可?原。 半夜时分,莫名其妙地在没人的办公大楼里游荡,还正好出现在自己狙击蝙蝠侠的?时间段内, 无论如?何都太?可?疑了。他紧紧跟在对方身后, 眼神冰冷。她似乎认错了人, 而红头罩准备将错就错。 佩斯利突然转过头, 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所以?, 你在这?地?方干什么?」 「……」自己想问的?问题被对?方抢先一步,红头罩很不爽。他冷酷地回答:「不关你的事。」 佩斯利咄咄逼人:「不关我的?事?你知道为了找你我耽误了多少时间吗?——我还以?为你因为害怕不来了。」说罢, 她仿佛自我安慰一般低声补充:「不过比我想像中好点, 起码不是个小孩……」 这?话越听越不对?劲,红头罩斟酌着?询问:「我们要去哪?」 「下水道。」佩斯利回答的?很干脆, 顺便把一直收在包里的?一张地?图拿出来, 假装很认真地?辨别了一下四周的?地?形, 「——我该怎么称唿你?」 「你约了我见面, 却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 佩斯利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嗯……我懂你的?意思了。保护隐私, 我能理解。那我就直接叫你的?论坛暱称了——至尊蝙蝠侠。」 至尊蝙蝠侠沉默了。 「……论坛?」 「是啊, 蝙蝠侠粉丝论坛……我一开始註册的?时候还以?为是哥谭蝙蝠保护协会的?论坛,结果?完全不一样——」佩斯利开始用疑虑的?眼神盯着?这?个男人的?头罩,「告诉我,你没有把我的?帖子错看成跟踪蝙蝠侠的?邀约吧?我要找的?是真的?蝙蝠。」 第54页 至尊蝙蝠侠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努力跟上佩斯利的?节奏:「……你搞不清楚batman和bat person的?区别吗?」 「这?不能怪我。」佩斯利一脸无奈,「因为网站域名上bat和man中间还多了一个横槓!我还以?为这?象徵蝙蝠与人和谐共处呢……听着?, 我再说一遍, 我今天是来找蝙蝠, 不是来找蝙蝠人——如?果?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随时可?以?离开。我不会在论坛上抨击你的?——我尽量。」 红头罩还是觉得这?人很可?疑——无厘头,但是可?疑。所以?他很讲义气地?摇摇头:「我不会爽约的?。说了陪你找蝙蝠就一定陪你找蝙蝠。」 佩斯利露出了虚伪的?感动表情, 言不由衷地?说道:「至尊蝙蝠侠,你真好。你也可?以?叫我的?网名——蝙蝠天下第一。」 红头罩宁愿再死一次也不愿意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只能干咳两声:「你要找什么蝙蝠?」 ——后来他復盘的?时候,第一件后悔的?事就是没有阻止佩斯利套近乎的?行为——哪怕随便编个假名也好啊!当时他急于?知道此人的?底细,根本不会在乎称唿这?种小问题。 佩斯利的?大脑转得飞快,她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标记:「大耳菊头蝠,十年前有人在这?片区域见过个体,但一直没能证实——如?果?我找到了,那就是整个东海岸第一例菊头蝠的?观测报告。」她真的?生出一种憧憬的?情绪,「要是能拿到奖金……就可?以?买新的?水族缸了……」 这?时红头罩也已经把自己的?人设创建完毕,他略为不满地?询问:「——那我能拿到什么?」 「我的?感谢,还有钱。」佩斯利说得煞有其事,抬手指向对?面的?路口,「就在那里,那个窨井盖下面。」那条街上的?路灯坏了,四周寂静无声,某种恐怖的?氛围将整个街角笼罩着?,即使是全哥谭最兇狠的?打?手路过那里恐怕都要斟酌一番再进去。 佩斯利再一次诚恳地?劝诫道:「如?果?你不愿意,真的?不用勉强。地?下的?卫生状况不太?好,我听说还有一种叫鳄鱼人的?生物在其中活动……」 「没关系。」红头罩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完全不介意,真的?——进去吧,我也想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蝙蝠。」 ——这?是他第二件后悔的?事情。他装得太?迫切了,太?诚恳了,以?至于?自己都骑虎难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骑虎难下的?还有佩斯利。她不好再劝,只能微笑着?朝他点头,红头罩也点头致意。两个各怀鬼胎的?傢伙出于?莫名其妙的?谨慎和丰富的?想像力,竟然真的?互相把不存在的?设定补全了。佩斯利收好地?图,再一次确定自己在至尊蝙蝠侠面前没有逃跑的?可?能,干脆将错就错,决定把剩下的?夜晚用来抓蝙蝠——万一真的?找到菊头蝠了呢? 如?果?红头罩知道佩斯利心?中所想,他一定会转身就走?,不再浪费时间。可?惜他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在他的?认知中,没人会半夜钻进下水道里寻找长相奇怪的?蝙蝠——这?人一定有什么大秘密。抱着?这?种想法,他任劳任怨地?帮佩斯利掀开了窨井盖,亲眼看着?她充满干劲地?爬下去,然后再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顺手还把窨井盖合上了。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这?座城市地?底世界的?入口处,刚一落地?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很干净。没有老?鼠,没有垃圾,甚至没有污水。角落里扔着?几?根用过的?萤光棒,此刻正发出微弱的?光芒。已经有人来过了。红头罩的?心?中响起了警报,他后退两步,盯着?佩斯利的?脸:「……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佩斯利没有回答他。她看向黑暗的?隧道深处,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还从来没有考虑过下水道呢……得想办法搞一份这?里面的?地?图。」 「你要地?图干什么?」 「科研工作是非常繁琐的?,至尊蝙蝠侠。」佩斯利刻意重读了那个剽窃过来的?暱称,注意到身边的?人再一次浑身僵硬,仿佛身上有老?鼠在爬。不过佩斯利并没有抓着?这?个异常不放,毕竟想要摆脱麻烦就得学会忽视麻烦。她继续解释:「我得把周边都走?一遍,确保人类的?活动轨迹不会太?大,否则会破坏下水道的?生态——就像这?里一样。」 「下水道还能有什么生态?」 「嘿!这?可?是孕育了鳄鱼人的?下水道!大型食肉动物是生态系统完善的?标志,哥谭的?下水道绝对?比我们想像中更复杂!」 它当然很复杂!红头罩非常了解哥谭的?下水道是什么样,但他选择憋着?不说。虽然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方仿佛天经地?义般把鳄鱼人当成生态系统的?一部分,但是既然都走?到这?里了,这?时候暴露身份就很不划算了。 ——他应该及时止损的?,这?是最好的?退出机会。如?果?红头罩拥有穿越时间的?能力,他绝对?会穿越到此刻,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打?晕带走?,把这?个女人扔在下水道里自生自灭。 但是时间无法倒流。两人顺着?一路上的?萤光棒向前走?去。来到一个转角,佩斯利看到隐约的?灯光自转角处照射过来,刻意压低的?人声轻轻落入两人耳畔。 第55页 红头罩走?到佩斯利身前。他贴着?下水道的?墙壁凝神细听,侧着?身子观察远处的?动静,随后露出冰凉的?微笑(这?时候他还笑得出来):「企鹅人……怪不得在广场上没看到他,原来藏在这?里。」 佩斯利突然兴奋起来:「企鹅人!」她立刻掏出望远镜,怀着?十二万分的?科研热情朝着?远方望去。只见几?个面色凝重,看上去地?位颇高?的?男人围成一圈,中间则是一个圆圆胖胖的?身影。他带着?一顶高?高?的?礼帽,身着?考究的?燕尾服,青白色的?脸中央挂着?一只长而尖的?鹰钩鼻——真的?很像企鹅。 佩斯利满足地?收回瞭望远镜,颇为中肯地?评价道:「他的?确不能放在野生动物图鑑里——社会化程度太?高?了。」 「……」红头罩懒得理她,这?场下水道之?行的?目的?已经彻底被改变了——企鹅人在这?里偷偷交易军-火,非常完美的?黑吃黑的?机会。他粗略地?数了数对?方有几?个人,再简单回忆一下自己有几?发子弹,一声不吭地?沖了过去。 在两个人被迅速撂倒之?后,敌人终于?反应过来。随着?一声不知道是谁(但佩斯利推测是企鹅人)发出的?尖利叫喊,枪林弹雨的?战斗开始了。佩斯利躲在角落里观察着?一切。她那阴魂不散的?队友至尊蝙蝠侠在打?斗中明显占据上风,趁着?他正忙,佩斯利完全可?以?先一步离开——但是,她好想看看企鹅人是怎么跑步的?。佩斯利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并如?愿看到企鹅人扑腾着?手臂摇摇晃晃地?逃命以?及被扑倒的?珍贵画面。 企鹅人的?手下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他被摁在地?上,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个袭击者:「你是谁!」 「我是送你上路的?人。」红头罩的?枪口抵着?企鹅人的?脑袋,就差那么零点几?秒,他就能开枪了结这?个盘踞在哥谭许久的?毒瘤。但一个人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至尊蝙蝠侠!」 红头罩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不耐烦地?回答佩斯利:「干嘛?」 「你不能杀他。」佩斯利站在不远处,镇静地?看着?这?里。她用温和但不容拒绝地?语气重复了一遍:「你不能杀死任何人。」 「哈?别拿你那一套愚蠢的?道德理念绑架我!」红头罩暴躁地?捏住企鹅人的?脖子,把枪口对?准佩斯利,「——你算什么东西?」 「你不能杀人,因为外来群落的?尸体会带来致命的?污染。」佩斯利毫无惧色,「我的?大耳菊头蝠会因此受到伤害——你在杀死同类的?时候,也在谋杀一个无辜的?族群。」 「你在说什么鬼话……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蝙蝠!」 佩斯利眨眨眼睛:「无所谓。你已经不会动手了。」 红头罩的?动作顿住了,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把举枪的?手放了下去,躺在地?上的?企鹅人正在偷偷喘气。 有时候杀人就是这?样,一鼓作气,再而衰。大脑中的?激素一消退,所有情绪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佩斯利看了眼手錶:「……我想把他们送进警局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这?是红头罩最最后悔的?一件事。他竟然真的?听信了鬼话,没有杀死企鹅人,或者割掉他的?舌头。现在想想,哪怕什么也不做,把企鹅人打?晕了就地?掩埋,恐怕最后的?结局都会好一点。 然而事已至此,祸根已经埋下。再怎么后悔,再怎么復盘都是没有用的?——杰森·陶德将因为这?个荒诞的?夜晚而付出非常沉痛、非常悲伤的?代价…… ———————————— 在又一次短暂的?睡眠后,佩斯利习惯性地?打?开收音机。 她暂时没有调到警用频道,而是回到了自己常听的?《哥谭之?声》,语调冷漠的?播音员正在播放一则热点消息:「……被打?晕之?后出现在警局门口。据悉,『企鹅人』科波特?将面临走?私贩卖境外武器的?指控。值得我们关注的?是,击败他的?并不是我们所熟悉的?蝙蝠侠,而是一个叫做『至尊蝙蝠侠』的?神秘男子——这?是科波特?在审讯中透露出来的?名字——这?是否是蝙蝠侠的?另一位勇敢的?崇拜者?哥谭是否会迎来新的?蝙蝠侠?本台记者将为你持续追踪……」 佩斯利捧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她试图喝一口茶水平復心?情,但笑容是怎么也忍不住的?。愉悦的?情绪沖淡了一点睏倦,她继续听下去。 「最新报导,『无头骑士强闯韦恩集团』事件已经有了现场照片——我们看到照片里,一个骑着?黑马的?人影正从韦恩集团医疗部的?大楼里冲出来,肩膀往上的?部分模煳不清。据目击者称这?个骑马的?入侵者脑袋上套着?一个麦片包装盒,不过有更多目击者表明此人根本没有脑袋,很像传说中的?无头骑士……」 「……」 这?一次,佩斯利不得不放下茶杯,捂着?肚子慢慢蹲下去,好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夸张——她想不到维卡的?效率竟然这?么高?,直接闯进去抢药了。佩斯利努力让自己产生一点愧疚感:说到底,这?两起混乱的?事故似乎都是因她而起。 ——不行。佩斯利笑得更大声了。 第56页 第30章 莉莉蹑手蹑脚地走进阶梯教室, 像幽灵一样轻轻坐在离后门最近的椅子上。 她缩在一件长长的针织外套里,用?黑色的眼睛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越过好几排肩膀,佩斯利站在教室最前面。她拄着拐杖, 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正在用拉丁语复述一条冗长的语段。莉莉的父亲是来自墨西哥的非法移民, 说西班牙语, 所以她懂一点词根, 能听出来佩斯利正在讲「癫痫性分裂样精神病」。 她搞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也没心思去搞明白。莉莉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佩斯利身上。她看见佩斯利的视线在自己的位置上停顿一下, 不由得?屏住唿吸, 等?到对方转到另一个方向,又立刻松了口气。 在那个癫痫什么的病癥结束之?后, 佩斯利又开始讲「西沃德高速公路谋杀案」。这一部分?明显更有意思, 学生们也开始活跃起来, 但?是莉莉仍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坐在教室里, 就好像来到了外星球似的如坐针毡, 有好几次都想站起来直接离开。但是出于某种并不坚定的决心, 她还是忍耐着坐了回去。 大概过了一百年之?后,这节课终于结束了。坐在莉莉前面?的学生陆续站起来走向后门?,让她紧张得?一动?不动?。好在基本上没有人关注她,莉莉像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蘑菇一样缩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 默默地等?待教室里的人离开。 可能又过了一百年, 大家终于都走了。莉莉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鞋子, 中间还?有一根手杖。她鼓起勇气抬起头, 看见佩斯利带着笑意的绿眼睛。 「你好。」佩斯利朝她打招唿。 莉莉无意识地摸了摸脖颈,勉强笑了一下:「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在新月酒吧见过。」 「我在调查一起案子, 你和你的朋友帮了我的忙,所以我请你们喝了两杯酒——我记得?很清楚。」佩斯利跨坐在莉莉前面?的座位上,和她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我还?记得?你的朋友叫你莉莉,你说过要来听我的课。」 佩斯利温柔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你真的来了,我好高兴。」 莉莉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听懂……对不起。」 「没关系。大部分?学生也搞不清楚我在讲什么。这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自己?不擅长教书育人——我在努力改正了。」佩斯利观察着莉莉那些过于频繁的小动?作?:「而且,比起听课,你其实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莉莉眼神飘忽,看了看佩斯利摆在身边的手杖:「你,你的腿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其实我现在也用?不着这东西。」佩斯利也看向手杖,「……但?还?是得?有个东西防身。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学生们认为我瘸腿的时候更酷一点。」佩斯利朝莉莉眨眼睛,「——我不介意为他?们保留这个形象。」 「那么你现在是在假装瘸腿?」莉莉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 佩斯利也跟着压低声音:「好像有几个人看出来了,但?是大部分?都蒙在鼓里。所以是的,我在假装瘸腿。」她看到对方露出一点放松的笑意,紧跟着说道:「莉莉,能跟我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不要害怕,你可以信任我。」 「……」莉莉又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小心翼翼地看向佩斯利,「她们都说这是小题大作?,而且我也不敢去找警察……但?是我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我从上周开始就没有见过维多利亚了……她是我们的大姐,在酒吧里也见过你的。」 「个子高高的,穿粉裙子的姑娘?我一开始搭话的那个?」 「没错,就是她……」莉莉急切地点头,「我找不到她了。」 「你最?后一次和她见面?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她说了什么吗?」 「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莉莉凑近了一点,眼中浮现出一层恐惧,「她跟我说了一些……我从没听过的话。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不会来麻烦你的。我看上去笨,但?是我也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大家都不相信我。」 佩斯利安抚性地握住对方的手指:「别紧张。维多利亚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有人在犯罪巷诱拐孩子。」莉莉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她还?说她有天下班的时候看见了那些人的脸,她知?道是谁。」 莉莉的眼眶开始泛红:「说完这些话的第?二天,维多利亚就不见了——她总是这样,想逞能做好事……我们这种?人不会在一个地方久住的,大家都说维多利亚是去另谋出路了,但?是我知?道她不会一声不吭就离开的,她一直把我们当家人——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抛弃家人!」 「冷静下来,莉莉,深唿吸。」佩斯利拿出纸巾递给她,顺手把莉莉凌乱的头髮拨到耳后,「这件事除了你们两个还?有谁知?道?」 莉莉哽咽着摇头:「没有人了……我告诉过维多利亚,如果真的有孩子失踪,警察会管的,可是她根本不相信警察……」 莉莉的哭诉在佩斯利的耳中渐渐模煳远去。佩斯利表情柔和,同时缓缓地、不着痕迹地侧过头,用?余光注视着刚刚为莉莉梳理头髮时手指碰到的地方。那是耳垂后面?的一小块皮肤。佩斯利再一次看到那个阴魂不散的符号,十二个弧形,带着冰凉的嘲讽,刻在莉莉的脖子后面?。这是迄今为止佩斯利见过的最?新鲜的一个疤痕,或许几个小时前才刚刚出现。这个痕迹可能与佩斯利正在寻找的东西毫无关联——但?它出现的频率也实在是太高了。 第57页 令人厌烦。 莉莉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她回握住佩斯利的手,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有一双美丽的,水汪汪的眼睛,这么看过来时仿佛把整个人生都託付给了对方:「佩斯利,你能帮帮我吗?我不能就这么……丢下维多利亚……我做不到。」 她的伤心和无助都是真实的——和那个疤痕一样真实。佩斯利收回视线,轻轻把莉莉的手拉回自己?身前:「告诉我,维多利亚一般在哪里活动??还?有,她在哪里看到孩子被诱拐的?只要是你说的地方,我会一个一个去找。」 莉莉狠狠地松了口气,她感激地看着佩斯利,说出了几个陌生的地名,随后又快速补充道:「——如果你觉得?太麻烦了,能帮我告诉警察吗?你说的话他?们一定会相信的。」 「我还?是一个人先找找看吧。」 「……可是你看上去有点为难。」 「没这回事,莉莉——我看上去什么样?」 莉莉认真地看着佩斯利的脸:「很……伤心?」 「我并不伤心。」佩斯利笑着站起身,把手杖立在身前,「倒不如说,我很生气。」 莉莉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 「不是对你生气,亲爱的——是对我自己?。」佩斯利看向空旷的教室,自己?刚刚写在黑板上的字还?留在那里:癫痫性分?裂样精神障碍。这一串字符恍如隔世。佩斯利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可以很平静——上课、为渡鸦干活,然后休息。但?就在此刻,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分?裂的。或许她早就被盯上了,而就是因为生活被分?割成了互不相干的碎片,连她本人都变得?过于迟钝,以至于对方开始当面?挑衅她。 「我发现我的力量实在是太微弱……」佩斯利喃喃自语,「看上去忙活了半天,其实根本没办法拯救任何人。」 「你可以拯救维多利亚。」莉莉鼓起勇气反驳她,「你也可以拯救我。在我看来,你是一个强大的人,佩斯利。你那天走进酒吧,所有人都在看着你。维多利亚脾气不好,但?是我敢打赌她和我想的一样——我们都很羡慕你。」 佩斯利沖她笑。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伤心。 「……我果然不适合教书育人。」 ———————————— 马西亚·沃克坐在小小的铁床上,正认真地端详着手里的千纸鹤。 她把纸鹤拆掉平摊开,再沿着摺痕慢慢地叠回去。马西亚全神贯注地进行着这项工作?,仿佛是在主刀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牢房的门?开了,一个高大的狱警走进来,站在马西亚面?前。 「前天晚上有个叫企鹅人的傢伙因为走私军-火被抓了。」狱警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马西亚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他?也要坐牢吗?」 「那傢伙是个有钱的阔佬。他?贿赂了检察官,被转到阿卡姆疗养院去了——不出三个月就能恢復自由身。」狱警一脸感慨,「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你说是吧?」 马西亚笑着点头:「是啊,有钱真的能解决很多问题。」 「你的判决书就快下来了,终身监-禁,你得?在这地方呆上起码二十年。」狱警嘆了口气,「看来你钱没给到位啊……」 马西亚轻轻揉捏着纸鹤脆弱的双翼:「对不起,我没办法继续工作?了。」 狱警严肃地摇头:「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渡鸦的僕从把那个鱼人弄死了,有很多事情需要再安排,我们还?得?另找办法解决她。」他?把别在口袋边缘的一支原子笔拿出来,递到马西亚面?前:「该咱们发挥余热了。」 马西亚把纸鹤放在床上,然后接过原子笔,默默看着尖锐的笔头。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你得?去阿卡姆,无论如何都得?去。」 「……」 马西亚点头。她站起来,握住原子笔,没有任何犹豫,一个助跑沖向狱警,把笔尖深深地扎进对方的喉咙。 一道细细的血柱溅在她的脸上。狱警的喉咙里发出濒死的气音,但?他?没有挣扎。马西亚把笔拔出来,再捅进去,如此反覆。她的表情和刚刚摺纸时没什么两样。 五分?钟后,巡逻的狱警发现她正在用?原子笔切割狱警的尸体。在一阵混乱中,马西亚被架起来摁在地上。她听见有人大喊:「再找几个人来!——这女人疯了!」 她的脸上、身上全是血,面?前则是脖颈和下半张脸鲜血淋漓的同事。带走一个生命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既不会让她恐惧,也不会让她满足。 但?马西亚还?是由衷地笑了起来:「我会去阿卡姆的,对吧?」 第31章 佩斯利在一家小餐馆的后门找到了维卡。 苏联人浑身脏兮兮的, 领口有干涸的血迹,头?上的麦片盒拉上去一半,露出下半张瘦削的脸, 正蹲在垃圾桶旁边喝酒。她喝的是那种扁扁的玻璃小瓶装的威士忌, 一般要兑水或者绿茶进去才能入口。佩斯利第一次见到有人像喝可乐一样对着瓶口勐灌, 不由得生出一些敬意。 维卡的鼻尖红彤彤的, 不知道是穿得太少还是喝醉了的缘故。她迷茫地看了一眼?佩斯利, 慢吞吞地收起只剩一小半的酒瓶,还特地放在远离佩斯利的口袋里。 第58页 佩斯利一脸冷漠:「我又不会抢你的酒喝。」 「去你的……你说不抢就不抢?」维卡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佩斯利这下确认, 这傢伙真的喝醉了。 「我去找了……你之前说的那种药。」维卡拉下麦片盒, 遮住自己的脑袋,并省略了一大串骑马闯进韦恩集团的惊险桥段, 「感觉没什么?用。」 「没办法, 维卡, 阿尔兹海默症就像某些癌症一样, 相?信自己能康復的决心比药效本?身更重要。」 维卡呆滞了片刻, 然后傻愣愣地问:「那去哪里可以找提升康复决心的药?」 「恐怕现?在还没有这种药。」 「……」维卡又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佩斯利以为她已经昏睡过去时?, 她突然幽幽地说道:「我昨天晚上在环城公路那边摔了个大跟头?,好像被车撞了,飞出去老远。」 佩斯利立刻明白她为什么?是这幅灰头?土脸的样子了:「好像?你把安娜骑到高速路上去了?她没事吧?」 「那不重要,安娜好得很?——但是你猜怎么?着?我的脑袋磕在一块大石头?上,差点被磕烂了, 这反而让我想起了一点过去的事。」 「……维卡, 物理疗法还是很?不稳定的。」 维卡胡乱地挥挥手, 好像要把佩斯利的劝告一股脑地挥走:「我知道!……我想起来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随后, 她捂住自己的手臂,那里用深深的刀痕刻着自己的名字。 「有一天, 我早上醒过来,突然忘了我自己是谁。」维卡开始用英语俄语交杂的自创语言说话,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酒气,「我当时?怕得不得了,突然看见我的手上刻着『维卡』这个单词,还流着血呢,我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忘记名字,阿什瓦塔,有了名字,你才?算是活着。」 佩斯利已经不在乎维卡怎么?称唿她了。让她烦恼的是,眼?前这人似乎醉得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我奶奶以前说,阿尔兹海默就是灵魂比身体先一步死掉。」莉莉悄悄从?佩斯利身后探出脑袋,用好奇的眼?神看着维卡,「所以她活着的时?候就让我们给她准备了葬礼,说是趁着灵魂彻底消失前和大家告别。」 维卡呆滞地盯着莉莉:「……是吗?可是我的灵魂早就死了。」说完,她的眼?神突然清醒了一点:「——等?一下,你是什么?东西?」 莉莉被她吓了一跳,无助地看向佩斯利。佩斯利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蹲在维卡身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清醒一点,维卡,帮我个忙。」 维卡的醉意似乎没有佩斯利想像中那么?浓烈,至少她迅速接受到佩斯利的暗示,用比没喝酒之前更快的速度站起身,一把捂住莉莉的眼?睛,莉莉惊唿一声,仿佛突然丧失了神志,站在那里不动了。 维卡立刻把手撤走,仿佛刚刚摸到了什么?脏东西。她扭过头?看着佩斯利,连麦片盒子上都仿佛燃起了一层怒火:「你带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佩斯利走到莉莉身边:「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没死——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根据我的推测,这是一个被修改了潜意识的人类。还记得前几天被你撞死的印斯茅斯人吗?他们都是有关联的。」 维卡努力思索了半天,然后迟疑地点头?。尽管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佩斯利断定这傢伙肯定又忘光了。她掀开莉莉的头?发,像维卡展示那个疤痕:「看看这是什么?。」 维卡快速地瞥了一眼?:「……好像被什么?东西感染了。反正不是好东西!离我远点!」 「从?我来到哥谭开始,所有带着这个印记的人不是杀了人就是已经自杀。」佩斯利把莉莉轻轻放在平整一点的地面上,「今天上午,这个女孩来到教室里找我,告诉我她的朋友失踪了,希望我能帮她找找。」 「那肯定有问题啊!」维卡一脸焦躁,「……有东西盯上你了?」 「一直有东西在盯着我。」 佩斯利有些疑惑,「但是我想不到他们对付我的手段是这样的……因为我看上去很?弱吗?」 「你本?来就很?弱。」维卡毫不留情地回答她,「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类,随随便便一个诅咒就能弄死你,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很?善良。」 佩斯利笑了起来:「这可不一定,维卡。你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你很?幸运。」 喝了酒之后的维卡脾气一反常态的好,完全?没被佩斯利激怒,反而非常诚实地说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没关系,你不用听懂。」佩斯利意识到维卡的不对劲,立刻抓住机会,开始阴阳怪气地模仿她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对方竟然开始委屈起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能帮我照顾莉莉吗?就是这个姑娘,别让她到处乱跑。我怕她伤到自己,或者伤到别人。」 维卡十分?不情愿地点头?:「那你去做什么??」 「既然有人大费周折地跑过来邀请我,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佩斯利掂量着自己沉重的手杖,「我要跳到陷阱里去。」 「你确定?这可不是会打?架就能解决的问题。」 「事实上,在被你绑架到西伯利亚之前,我也从?来没想过还要和人打?架。」佩斯利嘆了口气,「谢谢你帮我照顾莉莉,之后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第59页 维卡的酒意上来,又变得昏昏沉沉的:「……那好吧,你别死了。」 就维卡的个性来说,这句话简直不亚于「一路平安,我很?担心你。」佩斯利不由得感动了一小下,甚至想让她永远就这么?醉下去:「我尽量——再见。」 ———————————— 莉莉所指的「维多利亚可能会去的地方」,不出意外,全?都位于犯罪巷最偏僻最危险的角落里。 走在路上时?,佩斯利给已知信息排了个序,发现?整条时?间线已经差不多完整了:二?月,马西亚·沃克出现?在犯罪巷,认识了海伦和她的朋友们。海伦替马西亚分?发药物,还和毒贩连上了线。八个月后,海伦死亡——这应该是整件事情失控的开端。随后,在佩斯利调查的过程中,马西亚抓住了弗兰克与莉娜,并偷走了他们的女儿海伦,紧接着被捕,婴儿失踪。一周后,帮马西亚分?药的毒贩意外死亡——佩斯利客观地分?析一下,自己在那起意外事故中顶多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次要原因。 毒贩也是个印斯茅斯人,这是最关键的部分?。或许这可以回答佩斯利之前的疑惑:马西亚·沃克是怎么?找到已经准备离开哥谭的弗兰克一家的?毒贩认识这个「背叛族群」的同乡,将他的行踪透露给马西亚,甚至帮助她诱捕弗兰克都是有可能的…… 佩斯利走过破败的街道,途中还路过一家废弃的影院,驻足观赏了一会儿。影院门口还张贴着褪色的电影海报,被一层层的涂鸦遮盖起来,看不清原来的内容。但从?宽敞的台阶和仿罗马式的立柱可以看出,这里也曾经人声鼎沸,金碧辉煌。佩斯利其实很?喜欢在犯罪巷闲逛,这片区域仿佛是整座城市的垃圾填埋场,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不受待见。 但被遮盖住的东西往往是哥谭的本?质——就像这个被时?间遗忘的电影院。佩斯利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是哥谭市医院的一名普通护士马西亚·沃克。她身负一个巨大的秘密,因此每周五休息的时?候都会在犯罪巷奔波。也许她会站在这家电影院的台阶上,用温和关切的表情询问躲在那里的流浪者需不需要一点「止痛药」。 她是一个极端冷静,不择手段,一切以结果为导向的人。如果她有团队,那么?她就是其中真正的主导者。她愿意与一个胆小的毒贩合作,一定是因为此人身上有着十分?珍贵的价值——他的种族,以及他的信仰。或许马西亚向他许诺,只要帮助她,鱼人失踪的神明就会重新?诞生,但这一定是谎言。若非如此,马西亚留在外面的同伴不会在海伦出生后就立刻抛弃他,让他缩在老旧公寓里抓着猎-枪不敢出门。 ——印斯茅斯人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们为什么?需要一个混血儿? 还有最关键的问题:杜尔西内亚会藏在这堆秘密的最深处吗? 想到这里,佩斯利兴奋得头?皮发麻。她想不到就这样毫无目的地四处调查,竟然真的让敌人自己送上门来——她这几天的注意力都在蝙蝠侠身上,或许这一切都和他有关? 佩斯利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前进。她越走越偏,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剩下高高的围墙,像笼子一样朝着自己的头?顶罩下来。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冰冷陌生的气息形成一堵透明的屏障,躲在里面的人可以逃出渡鸦的视线。 佩斯利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了进去。手杖敲在水泥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来到一个昏暗的死角,里面摆着一个破了个大洞的双人沙发,上面堆着破旧的衣服和报纸,仿佛某些人一团混乱、难以收拾的人生。 佩斯利走到沙发前,用手杖轻轻拨开上面的杂物,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出现?在沙发的缝隙中。 她弯腰捡起,发现?是一条爱心形的项鍊,上面涂着红色的釉彩,像是年轻的女孩们手上的指甲油。 佩斯利轻快的心情渐渐消失了。她认识这条项鍊,当时?在新?月酒吧里,维多利亚就带着它。佩斯利还记得她转身喝酒时?脖子上的项鍊流转着的光芒。 她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佩斯利回过头?,看见一个眼?窝深陷,面色苍白的男人正拿枪指着自己。 这个男人和哥谭的任何一个小混混看起来都没有区别,连那种残忍而麻木的笑容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笑了两声,然后磕磕巴巴地说道:「这,这里可不是那个乌鸦的地盘。」 佩斯利把项鍊收进口袋,随后平静地看着他:「这话我听过很?多遍了。」 口吃的男人又笑了,他因为即将杀人而兴奋不已:「你,你知道吗?前面那、那条街,几十年前,死过两个,大人物。」 佩斯利不太感兴趣。这地方死掉的小人物要比大人物多得多。她抬起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似乎有些疲惫:「话说回来,你们做过实验吗?」 男人疑惑地看她。 「『这里不是乌鸦的地盘』——是谁告诉你的?」 持枪者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的脸开始轻轻地颤抖,想说话,但话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他扣动扳机,但手上的枪突然哑火了,连续三次都是这样。他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把枪扔在地上。 佩斯利站在沙发前,绿幽幽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第60页 「——下一次,告诉你的同伴,还是少玩这种三流把戏比较好。你看,这不就掉进陷阱里了?」 「……」男人的额头?开始出汗。他的身体颤抖着,抬起眼?睛看向前方。 渡鸦轻轻落在佩斯利的肩膀上,它黑色的,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正充满恶意地看着他。 第32章 一个面色惊恐的男人在犯罪巷飞奔。 他长手?长脚, 跑起来时像一只刚被兜住的活螃蟹。他将两条手臂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挥舞,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头顶上攻击他,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 这?样的人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犯罪巷, 一般是瘾君子或者流落在外的阿卡姆病患。所以, 尽管他行为夸张癫狂, 但顶多收穫路人的白眼。他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来到大?街上四处张望。唯一班有轨电车恰好经过?这?里, 他立刻灵活地挤了进去。 他靠在电车门上松了口气,随后打开?手?机, 拨通一个号码。 「您的设备暂时不在服务区, 请稍后再拨。」 「……」他颤抖着手?又播了一次,冰凉的提示音第二次响起:「您的设备暂时不在服务区, 请稍后再拨。」 他看见手?机屏幕上灰色的信号标志。过?了几秒, 那?个机械的声音突然恶作剧似的从听筒里爬出来:「您的设备不在服务区——请不要再拨了。」 他环顾车厢, 面前的一排座位上, 一个推销员正抱着公文包低头打盹, 他旁边的老?人正在假装看报, 实际上是在用?警惕的眼神观察他。车尾还聚集着几个小混混,正在大?声谈论某个人的新纹身。不算太明媚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透过?车窗照进来,窗外?灰濛濛的街道倒退着离开?,某种啤酒和冷掉的披萨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在这?个非常普通的生?活角落里,没人会知?道有个人正在他们身边与世隔绝。 他突然沖向打盹的推销员, 恶虎扑食一样从对方的怀里抓出另一部手?机。推销员被他吓了一跳, 瞪大?眼睛看着他, 却没敢说话。看报纸的老?人往旁边挪了挪。他继续不死心地打电话, 这?一次接通了,里面却没有人的声音, 只听见某种尖锐的东西反覆刮擦金属,仿佛拿着上千根铁针在脑袋上反覆摩擦,其中还夹杂着难以分辨的窃窃私语。 车尾的小混混也走过?来凑热闹,其中一个头髮?花里胡哨的男孩嬉皮笑脸地看着他:「老?兄,你?嗑嗨了吗?看你?这?副样子!」 男人扔掉手?机,喘着粗气抬起头,盯着脏兮兮的车顶。 刚才手?机里的声音仍然在不停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这?回他听清楚了,那?不是什么人在窃窃私语,而是小型动?物尖细的叫声。 「……老?鼠。」他呆滞地说道。 「你?说什么?」混混们把他围成一圈,大?概把他当成了新的乐子。但是男人只会重复一个单词:「老?鼠。」 ——有老?鼠,在车厢的夹层中爬来爬去。 随着刺耳的剎车声,站在车厢里的人都踉跄着向前倒去。被渡鸦标记的男人趁此机会一个箭步冲出了包围圈。他跳下电车,在马路上狠狠摔了一跤,手?掌被蹭掉一大?块皮肤。他哀嚎一声,但顾不上疼,只能拼命向前跑,跑到开?阔的,没有任何东西遮挡的地方去。 大?概又跑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了下来。刚才过?于疯狂的奔跑让他整个胸腔火烧火燎的,喉咙口一股铁锈味。 他的面前是熟悉的电影院,门口贴着被涂鸦盖住的陈旧海报。他隐约记得那?是一张《佐罗》的海报,佐罗是个戴黑礼帽,穿黑衬衫,用?布条蒙住眼睛的男人。 在进行了一次惊险刺激的逃命之旅后,他又回到了原地。 他慢慢地朝前走,走到前面那?个路口转弯的部分。命运正在那?里等待着自己。 佩斯利已?经把那?张破沙发?上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她坐在没有破洞的那?一块,手?杖放在身前,看着手?里的那?条项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堂吉诃德偷偷摸摸地朝项鍊伸嘴,被佩斯利轻轻敲了一下鸟喙。 「哎呦!——把它送给我?吧佩斯利!我?好想要!」 佩斯利把项鍊攥进手?心:「不行,这?是别人的东西。」 「反正都被扔了!」渡鸦扯着嗓子大?叫,「你?还从来没送过?我?礼物呢!这?不公平!」 「谁说的?我?这?不是刚送了你?一个好东西吗?」佩斯利抬眼看向前方,刚才转身逃跑的男人又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腿一软跪在地上,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 渡鸦嫌弃地摆动?脑袋:「我?才不要这?个!」 佩斯利没有理会它。她站起身,走到男人身边,把他落下的枪扔到他面前。 「给你?一个机会。」佩斯利轻声说道,「现在这?把枪能用?了,里面有一颗子弹。」 她弯下腰,用?手?杖的顶端把男人的下巴抬起来,「要么朝我?开?枪,要么朝自己开?枪——你?想走出这?条巷子,办法只有这?两个。」 「……」 「哈哈!你?们这?群蠢蛋!被骗了吧!」堂吉诃德突然跳上佩斯利的肩膀,「——还真以为那?点小把戏能防住我??讨厌的阴沟里吃垃圾的小虫子!你?敢跑到阳光底下,就註定要被我?抓住……猜猜我?要怎么对付你??」 第61页 男人呆滞了片刻,五官渐渐皱在一起。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边流泪一边摇头,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佩斯利。 「天吶……别哭了。我?发?现你?们哥谭人好像都有点多愁善感——堂吉诃德,你?能安静一会儿吗?我?刚才收拾垃圾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一副亮晶晶的耳环掉在里面了。」 「哪里有耳环?是不是钻石耳环!」渡鸦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它扑腾两下,像广场上飢饿的鸽子似的一头扎进后面的垃圾堆里。 打发?走大?吵大?闹的鸟后,佩斯利再一次看向哭泣的男人:「堂吉诃德说话有点难听,但的确是这?个道理。你?现在被我?们抓住,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男人突然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本来就口吃,精神又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语言系统短暂地崩溃了。他焦急地用?很不标准的手?语向佩斯利传达信息:我?是被迫的。我?什么都愿意说。别杀我?。 「……」佩斯利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把地上的枪捡了起来。 「我?一开?始以为,莉莉是对付我?的诱饵……」她轻轻摩挲扳机,「看来你?也一样。」 男人迅速摇头,脸上写满了求生?欲。佩斯利朝他笑笑:「被踩住尾巴的老?鼠,唯一的选择就是断尾求生?——你?甚至都不敢狠下心把枪捡起来,反而迫不及待地要透露你?们的珍贵的秘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她把枪口抵在男人的眉心:「——这?是一条假尾巴。」 她扣动?扳机,手?-枪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弹匣是空的。但幻想中的子弹迅速击中对方,让他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佩斯利从他的口袋里翻出手?机,起身走向沙发?,把一门心思寻宝的渡鸦挖了出来:「改天送你?钻石耳环,现在该做正事了。」 「嘿!让我?再找找嘛!」堂吉诃德在佩斯利的手?里不情愿地扭动?着。佩斯利打开?通话记录,摁下排在最前面的号码,电话畅通无阻地拨了出去。 渡鸦缩了缩脖子,发?出一声怪叫。 随后,另一头的人接通了,对面一片寂静。 堂吉诃德的嗓子里出现一个喘着粗气、略显兴奋的男人的声音:「我?、我?打中了!她死了!我?把她打、打死了!」 「冷静下来。蠢货!」一个紧张的声音传来,「……把她的尸体带过?来。」 「不行!……乌鸦、乌鸦会看、看见的。不能出、出去。你?来接、你?来接我?。」 「呆在那?儿别动?,把尸体看好了。我?们十分钟后过?来。」 电话被挂断了。 佩斯利扔掉手?机,顺手?抚平堂吉诃德杂乱的羽毛。渡鸦咳嗽两声,声音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它摇摇脑袋:「我?怎么觉得这?群傢伙看上去很怕我?,但其实有点看不起我??我?是随随便?便?就能被煳弄过?去的蠢鸟吗?」 佩斯利假装很惊讶:「堂吉诃德,你?竟然才发?现吗?」 「肯定不是我?的问题!」堂吉诃德十分自信,「我?以前就是太低调了,才养出来一窝傲慢的虫子……佩斯利,你?得帮我?弥补这?个错误——得让他们知?道恐惧,才能生?出一点谦卑。」 佩斯利将手?背贴在渡鸦的翅膀边缘:「……遵命,老?爷。」 ———————————— 莉莉被一阵手?机铃声叫醒了。 她勐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横躺在垃圾桶旁边。一个头套麦片盒的女人蹲在她身后,正默默地喝着酒。 莉莉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少了一块。她茫然地看着那?个奇怪的女人:「……维卡?你?叫维卡是吗?……佩斯利去哪了?」 维卡自觉根本不认识一个叫佩斯利的人。她只能转移话题:「你?的手?机在响。」 莉莉突然想起什么,立刻掏出手?机接通,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响了起来,声音大?得维卡都能听见。莉莉捂住听筒小声回话:「我?马上就来。我?就在……豌豆花餐馆后面……好的。」她放下手?机,沉重地嘆了口气,然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莉莉有些不自在地看着维卡:「如果佩斯利回来……告诉她我?去工作了。」 维卡捏着酒瓶:「那?是你?老?板?」 「算是吧……」 「他那?样骂你?,你?还给他干活?——他给你?多少钱?」 莉莉变得更加窘迫了:「他不是一般的老?板……他是管这?一片的皮条客,我?只能在他手?底下工作……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我?,我?不知?道?」似乎是为了证明身份,莉莉脱下针织外?套,露出一条很漂亮的开?背短裙。她把短得有点离谱的裙摆往下拉,没敢再看维卡。 「……再见,我?得走了。」 「等一下。」维卡叫住她,「再跟我?聊聊。」 「聊、聊什么?」 「那?个什么阿兹海默症,我?听别人说还叫老?年痴呆——你?奶奶也得过??」 「对不起……」莉莉又开?始道歉,「我?真的得走了,我?已?经迟到了,老?板正在到处找我?——他会打我?的。」 「你?现在过?去就不会挨打了?」 第62页 莉莉被问住了。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垮下肩膀:「……你?说得对,反正都要挨打。现在去反而更早被打。」 「是吧?把衣服穿上,先别急着上班。」 莉莉照做了。她破罐子破摔一般蹲在维卡身边。她意识到在自己醒来前,维卡就这?么和垃圾桶靠在一起喝酒,突然觉得对方看上去有点孤独。 「你?不应该喝这?么多酒。」 「我?心里难受的时候就会喝酒,没办法。」 「你?为什么难受……因为你?得了老?年痴呆?」 「……」维卡又喝了一口,「你?奶奶,最后把所有的东西都忘光了?」 莉莉点头:「她谁也不记得。有一天她忘了回家的路,自己走了好远的路,走到了所有人都没去过?的地方。」她低头捏捏自己的手?指,「……我?觉得她说的对。到了晚期,她就不再是我?的家人,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了。」 「人类的灵和肉是长在一起的,不可能分开?——严格地说,你?奶奶的灵魂是烂在自己的身体里了。」维卡晃了晃酒瓶,只剩下最后两口酒了。她很珍惜地收起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中途差点倒栽过?去,被莉莉及时扶住了。 「没关系,维卡,你?还算不上老?年人。」莉莉努力安慰她,「努力治疗,你?会好的。」 维卡晕晕乎乎地拍了拍莉莉的手?:「我?比你?奶奶要老?得多……」 莉莉被维卡的醉话逗笑了。她刚想开?口,却看到一个人影怒气沖沖地朝这?边走过?来。 莉莉立刻放下挽住维卡的手?,小声提醒她:「我?老?板来了!快走!」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好心理准备,快步迎了上去。 莉莉的老?板是个胖而矮的男人。他有一张和蔼可亲的脸,看起来像高中旁边的便?利店里那?种胖乎乎的店长。但他生?气时的样子却比魔鬼还可怕。他像炮弹一样冲过?来,还没张嘴,巴掌就冲着莉莉的脑袋招唿过?来。 莉莉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她的眼前刮过?一阵风,随后是清脆的撞击声。 她睁开?眼睛,看见维卡正捏着皮条客后脖颈上的皮肉,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撞。小山一样的老?板在这?个瘦削的女人面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贩卖人类的身体,换取骯脏的钞票……」维卡醉醺醺地抓住老?板,先往后退,再一口气朝前推,仿佛要把对方的脸砌进墙里,「丑陋的资本主?义全都凝缩在你?的身上。」皮条客在她手?中就像一个气没充满的皮球,每一次被撞上墙面时都会产生?非常夸张的视觉效果。老?板一句话没说就晕死过?去。一大?滩血混合着不明液体砸在墙上,再顺着砖石的缝隙流下来。 解决掉资本主?义的一个小小化身后,维卡把老?板扛起来,扔进在那?里等待许久的垃圾桶中。 莉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她捂着嘴巴,看见维卡歪歪扭扭地走到身边,一把揽住自己的肩膀:「你?在哪上班?」 「在,在新月酒吧。我?在那?里接客。」 「酒吧!我?喜欢酒吧!」维卡拖着莉莉朝前走,「给我?带路,我?们去喝一杯!」 「不行!维卡,你?不该打老?板!那?里面全是他的打手?,我?们会被弄死的!」 维卡看上去更兴奋了:「有很多美国人会主?动?过?来招惹我??——棒极了!」 第33章 垃圾清运车在路口缓缓停下来。 环卫工从车上跳下, 扯了扯身上的灰色制服,走向巷子深处。从电影院里淘汰出来的旧沙发在里面躺了十几年。一个生死未知的人被摆在沙发上,身上叠着没人要的烂衣服和褪色的塑胶袋。环卫工对这些垃圾熟视无睹, 他把?遮盖视线的东西扫开, 看见一张残留着恐惧的人脸。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尸体, 而是刚才还在电话里催促他快点过来的那个?结巴。他没死, 还微微喘着气, 但是看那副表情仿佛恨不得立刻死去。 「……」 环卫工静止片刻,随后又用垃圾把这人遮住。他站起?来环顾四周, 身边没有人, 也没有鸟。 他装作无事发生?,又慢慢走回车里, 坐在方向盘前。他的手边还放着刚才?吃了一半的热狗, 车厢里全是炸过的肉肠以及芝士的香气。环卫工控制不住地用手摩擦牛仔裤, 他没有启动车子, 只是在驾驶座上发呆。过了一会儿, 他打开车载音响, 六十年代悠扬的民谣飘了出来。 他拿起?热狗,一口一口珍惜地吃完,然后用袖口胡乱地擦擦嘴。副驾驶上放着一堆杂物,他从里面挑挑拣拣,找出一把?生?锈的剃鬚刀, 刀锋依旧锋利。环卫工擦干净上面的污渍, 又听了会儿歌。伴随着吉他和弦, 一个?男人正在唱着「答案在风中飘扬」。他闭上眼睛, 仰起?头,把?剃鬚刀抵在喉咙口。 他身旁的的车门被勐地拉开。一根长而细的坚固物体精准地敲在他的太阳穴上, 力道刚刚好,既让他的脖子离开刀刃又不会让他失去意识。环卫工朝驾驶座上倒去,佩斯利顺势挤进车里,把?音响声音开到最大,副歌部分的口琴伴奏在整条街上迴荡。 「啊,鲍勃·迪伦,很有品味。」佩斯利把?环卫工的双手併拢放到他背后,手杖横过来抵住关?节,稍一用力,对方的两只手臂立刻像细铅笔一样向后折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第63页 环卫工的惨叫声被迪伦的歌声盖过去了。 佩斯利把?他踹进副驾驶,用安全带把?人捆上,最后关?上车门:「这才?是真正的老鼠尾巴。」 老鼠尾巴面目狰狞地看向她:「你什么都别想知道!」 「……你们这群人是上了同?一个?培训班吗?每次见到我都是这句话。」佩斯利发现这辆车里面比专门用来放垃圾的后车厢还乱,简直无从下脚,只能收着腿蜷缩在座位上。她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此人再也没有突然自杀的可能性?,才?稍微放松下来。鲍勃·迪伦在口琴结束后又开始唱:「一个?人需要仰望多少次,才?能看见天空……」 「即使你杀了我,我们也会找上你。」环卫工低语道,「……你逃不掉的。」 佩斯利默默地观察他。这只是个?普通男人,长相?普通、声音普通,放在人群里就像水溶入大海。目前为止,除了印斯茅斯人,她遇见的邪-教徒都是这样,即使是在路上和他们擦肩而过都不会发现异常。这让捕猎的过程变得十分艰难。 好在这回总算有点进展了。 佩斯利用冰凉的手指捂住环卫工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以前遇见的一个?连环杀手。」 她缓慢地收紧手指,感受到对方的眼珠在慌乱地转动着。 「他以前是伊拉克战场上臭名昭着的审讯官,回国?之后被当地的□□僱佣,专门替他们撬开一些闭得太紧的嘴巴……我们差点失去一名同?事,才?活捉了他。去年他的死刑应该刚刚执行。」 环卫工毫无惧色,反而冷笑一声:「你觉得你能吓倒我?」 「不……我不是那个?傢伙。不过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佩斯利凑近他的耳朵,「作为审讯者,我得和你建立相?应的情感纽带,才?能打破心理防线——我得让你学会依赖我。」 环卫工表情轻蔑。他刚想开口嘲讽,眼睛上的手被撤了下去。 在悠扬的歌声中,佩斯利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在哄一个?孩子入眠:「我说过……下一次找上门来的就不是我自己了。」 一阵强烈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甩甩脑袋,眼前却不再是骯脏凌乱的汽车车厢,而是熟悉的垃圾填埋场。 天色昏沉,堆成山的垃圾包围着他,而他仍然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断裂的手臂传来一阵阵疼痛。他看见不远处有一辆废旧汽车,长年累月地放在那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铁皮框架。 渡鸦站在那上面。 黑色的大鸟好奇地看过来。一阵冷风吹过,把?它的羽毛吹得凌乱不堪。就在这裹挟着垃圾的凄凉寒风中,渡鸦的身体里传来骨骼移动时相?互碰撞的声音。它迅速膨胀成毛茸茸的小球,接着变形扩张,胸膛开裂,从中伸出一双长而瘦削的手臂,五指尖锐,原来的爪子则拉长生?出肌肉。它的翅膀不断地变大变长,从翅根的地方又另外长出两对黑色的羽翼。三双翅膀合拢片刻,再一次张开时,一只将?近三米高的生?物从中钻了出来。 渡鸦的半张脸像面具一样盖在祂脸上,底下隐约可见一排尖锐的牙齿,看不见眼睛。祂拥有灰色的皮肤,一条等身长的、覆盖着鳞甲的尾巴垂落在地上。祂久违地伸展翅膀,厚实柔软的羽毛中排布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眼球。随后,祂像荒原里的鬣狗一般四肢着地,悠然自得、满怀兴致地爬下汽车,朝着祂的猎物走过去。 环卫工——他的名字叫做詹姆斯——僵硬地坐在原地。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闭上眼睛,连眨眼都做不到,就仿佛他的眼皮刚才?被融化掉了。詹姆斯只能看着那个?东西绕着圈子走向自己。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流出,大概是眼泪,或者鲜血,或者脑浆。 「你好,詹姆斯。」祂说话了。仿佛有一千个?男人、一千个?女?人和一千个?孩子同?时在他耳边哭泣。冰冷的牙齿贴上他的额头。他闻到一股湿润的、来自森林深处的泥土的味道。 「——你喜欢鲍勃·迪伦吗?」 音乐声从垃圾场的深处传过来,还是那首鲍勃·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扬》。 佩斯利把?整个?驾驶座翻了个?底朝天。 她找到一本驾照,上面的人脸和眼前这个?灵魂不知道被拖去哪里的男人对得上。随后,她又从角落里翻出一大叠五花八门的票据,两个?空弹壳,五部手机,一堆零钱,还有一张皱巴巴的传单。 佩斯利展开宣传单,上面有一圈一圈的咖啡渍。这是来自「蒙特娄青少年之家」的传单,上面阳光明媚,绿油油的草坪对应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由于饱和度太高而有些晃眼睛。草坪上坐着几个?假装在微笑读书的青少年,他们身下则是一行小字:「我们敞开怀抱,接受所有需要医疗、经济以及精神援助的孩子们。」 佩斯利翻到背面,什么也没发现。她暂时把?传单放到一边,伸手去掏詹姆斯的口袋。对方像木偶般一动不动,眼睛空洞地注视着虚无。佩斯利从口袋里找到了车钥匙,油腻腻的热狗包装纸,碎纸屑,还有一张小卡片。 卡片的设计十分简约直白:最上面是「新?月酒吧」,下面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孩柔若无骨地躺在地上。什么话也没说,但什么话都说了。 马西亚也是在这个?酒吧里认识了海伦……佩斯利陷入思索。但想到马西亚后,她突然浑身一激灵。 第64页 佩斯利再一次拿起?那张传单。蒙特娄青少年之家——哥谭有这个?组织吗? 马西亚·沃克无辜的笑脸出现在她眼前。穿着囚服的女?人轻声说道:「我一年前加入了一个?慈善医疗组织,所以我想,应该自觉为哥谭的民众做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后,马西亚又轻飘飘地淡去了——佩斯利突然从她的表情里读到了嘲讽的意思。 「……」 佩斯利把?酒吧名片夹在传单里,把?它们一起?折成小小的方块。她折得很用力,以至于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她一直在说谎,但又在那些谎言里掺杂了唯一一句真话,指向线索的真话。她是故意靠近枪口的狐狸,充满挑衅地向猎人展示自己火红的皮毛,再轻盈地窜进草丛里去。 佩斯利沉思片刻,再一次捂住詹姆斯的双眼。三秒过后,环卫工回到了人间。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喘气声,直愣愣地看向佩斯利,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不认识鲍勃·迪伦。我只是碰巧听了他的歌。」 「我明白,詹姆斯。」佩斯利用纸巾温柔地擦干净他额头上的冷汗,「听歌也不代表我们就是歌手的粉丝——我们只是被音乐吸引了而已。」 詹姆斯仿佛寻找到了知音,深以为然地点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佩斯利。 佩斯利把?纸巾塞到他的口袋里——反正里面本来就都是纸屑,多一张也没事。她抚摸对方冰凉的脸颊:「你喜欢你刚刚去的地方吗?」 詹姆斯摇头。他像个?不愿意去学校的小学生?一样轻轻啜泣着:「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詹姆斯,我原谅你。」佩斯利拍拍他的肩膀,「但是如?果你不想再去,就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詹姆斯不停地扭动身体,仿佛忘了自己的手臂被折在身后:「好的,我什么都愿意说。」 「一个?问题就好,问多了你会彻底发疯的。」佩斯利十分体贴,「——新?月酒吧,你们给那里的女?孩打上标记,是去让她们做什么?」 「还差最后一个?月亮了。」詹姆斯露出哭红的眼睛,「她们是最后的材料。」 ——只剩下不到十四天,那张月相?图上的最后一个?月亮就能补全了。 佩斯利看着他,随后伸出手关?掉音响。迪伦先生?终于可以歇一口气。 「再见,詹姆斯。」佩斯利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詹姆斯像烂泥一样从座位上滑下去,紧紧蜷缩成一团。 「你的同?伴应该会过来把?你们带走的——别忘了那边的沙发上还有一个?人。」佩斯利打开车门,「……希望你能给他们传达我的警告。」 「不要走!别留我一个?人!」詹姆斯在她身后哀嚎着。 但佩斯利没有回头。 ———————————— 今天的犯罪巷格外热闹。 或者说,今天犯罪巷里的新?月酒吧门口格外热闹。 佩斯利挤过看热闹的人堆,看见酒吧大门上那个?大而闪亮的霓虹招牌下倒挂着一熘人。他们中的一半鼻青脸肿生?死不明,另一半则缺胳膊断腿哀嚎不断。一排人紧挨在一起?,风吹过来时还左右晃荡着,很像波西米亚风格的水晶门帘。电音舞曲穿过这排门帘隐隐约约地飘出来。 佩斯利注意到酒吧外面的人正在拍照,为了避免是非,她绕道后门,一开门就听见维卡辨识度极高的声音通过音响广播到整个?酒吧。 「——从今天开始,这地方属于人民!」 维卡站在吧檯上,左手握着麦克风,右手握着一瓶酒,脑袋上的麦片盒子在五彩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华盛顿当年开国?的时候大概也没有如?此意气风发。一群年轻的男孩女?孩簇拥在她脚下大声欢唿,他们中的一大半大概也醉得不成样子了,也有几个?理智尚存,但唯一的区别就是嗓门小一点。佩斯利弯腰穿过群情激愤的年轻人,趴在吧檯上唿唤他们的领袖:「维卡——维卡!」 维卡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没在意。她扔掉麦克风,伴随着节奏明快的音乐跳起?了俄罗斯民族的传统舞蹈,把?吧檯上仅剩的酒杯全部扫了下去,还差点踹到佩斯利的脑袋。 维卡已经喝到开始发酒疯了。佩斯利左顾右盼,在角落里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她冲过去抓住对方的胳膊:「莉莉。」 莉莉正在和另一个?姑娘跳自创的华尔兹。她应该没喝多少酒,还认得出佩斯利是谁,但脸上仍然红扑扑的:「佩斯利!——请叫我书记官。」 「……书记官?」 「维卡任命我为书记官!」她骄傲地挺起?胸膛,「今天就是——初步胜利!」 刚上任的书记官热情地挽住佩斯利:「来跳舞吧!」 佩斯利被迫和莉莉抱在一起?转圈:「莉莉,你认识一个?叫詹姆斯的环卫工吗?他有没有来过这里?」 「我认识!收垃圾的詹姆斯……他是酒保的朋友!他很讨人厌!」 莉莉踩到一滩酒水差点滑倒,佩斯利立刻扶住她:「酒保在哪里?他在外面挂着吗?」 莉莉倒在佩斯利怀里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好像……没有?我今天没见过他?」 佩斯利扶着她走出狂欢的人群:「好吧,书记官同?志,为了巩固初步胜利的果实,我建议你现在去锁上前后的大门,不要让别人进来了。」 第65页 「你说的对……」莉莉恍然大悟。她勐地站直,面容坚毅,仿佛要去执行一场艰难的任务:「我走了!」 维卡在那边跳得起?劲,总算从吧檯上摔了下来——但这只能让她换个?地方跳。佩斯利意识到整间酒吧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醒的,顿时感到颇有压力。 她走到吧檯里,看见里面各种酒瓶和杯子碎了一地,这地方大概就是之前战斗的中心。她小心翼翼地绕过玻璃碎片,注意到几瓶酒被完好无损地摆在吧檯下面的柜子边上。 佩斯利拉开柜子,和一个?惊恐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酒保缩在柜子里不敢动弹,朝佩斯利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可惜佩斯利和他不是一个?阵营的,她用手杖勾住酒保的衣领,冷酷无情地把?人拖了出来。 维卡仿佛装了雷达一样迅速凑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一个?漏网之鱼!」 酒保缩在地上一脸崩溃:「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求你了,我就是个?打工的!」 「骗人!」一个?女?孩从维卡背后探出头,「你也跟着他们收钱,还逼我们接私活,自己拿好大的回扣!」 维卡气势汹汹地走向酒保,佩斯利拦在她身前:「稍等一下!让我问两个?问题!」 苏联人眯着眼睛看她,终于认出了她的脸:「阿什瓦塔,好久不见!——你的事办完了?」 「这才?刚开始呢……」 佩斯利很想问问她是怎么从照顾一个?女?孩发展成占领整个?酒吧的,但维卡先发制人,凑到佩斯利身边开始说悄悄话:「阿什瓦塔,我该怎么办?我现在没有武装力量,要怎么保护这些人不被警察抓走?」 佩斯利惊奇地看着她:「想不到你还挺清醒的……」 「我不能喝完酒就跑,得对他们负责啊!」 「好吧,维卡——先让我跟酒保说几句话。我向你保证,没人会被警察抓走,这个?酒吧会永远属于人民的。」 「……同?志!」维卡感动地抓住佩斯利的肩膀(佩斯利感觉自己仿佛被喝醉的老鹰揪住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战略指挥官!」 曾为联邦政府工作,立誓要为美利坚合众国?鞠躬尽瘁的佩斯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成为苏联人的战略指挥官的一天。好在她接受良好,还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放心吧,一切交给我。」 她怀揣着艰巨的任务走向酒保,对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她。 佩斯利蹲下身,语气非常温柔:「你好,先生?。你认识叫詹姆斯的环卫工吗?」 酒保眼睛乱转,最后点头:「认识——但是不熟!他是老闆介绍的。」 「啊……你们老闆在哪?」 「今天他出去找迟到的莉莉,结果现在也没回来——但是他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客人的名单都存在他的电脑里!」 佩斯利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她郑重地拍了拍酒保的肩膀,然后转身就走。 酒保在她背后呆滞了片刻:「等一下……救救我!」 但是他的求饶声很快被维卡的大嗓门盖住了:「谁想亲手把?这个?傢伙吊在门口?」 一大群人踊跃举手:「我!我!」 佩斯利上楼的时候,下面似乎变得更加热闹了,尖叫声此起?彼伏,还有某种大型物件被推倒在地的声响——大概是墙上那个?装酒瓶的大架子被推倒了。二楼相?对安静一点,老闆的办公室非常容易辨认——最里面那间门口铺着古董地毯的就是。 佩斯利推开黑色的木门,看着这个?奢侈典雅的房间,每一件家具都是用楼下的年轻人买来的。她打开老闆的电脑,看着上面的密码发呆。 与此同?时,维卡的怒骂声从一楼传了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应该打得很激烈,因?为维卡开始用俄语骂人了。 ——密码还在这里等着被解开。佩斯利其实很擅长猜别人的电脑密码,但这建立在对此人充分了解的基础上,现在显然不是好时候。或许她可以等那个?「老闆」回来了再说……毕竟产权交接大概是需要双方在场的,不管对方是不是被迫。 她环顾四周,轻轻敲了敲桌子:「堂吉诃德。」 没有回应。 「……堂吉诃德,老爷,我现在需要你。」 「我来了!我来了!」堂吉诃德从佩斯利身后的窗户飞进来,浑身的羽毛乱蓬蓬的,「我刚刚在楼下看热闹——你真该去看看,佩斯利,那个?假人和蝙蝠侠打起?来了!」 「……和谁?」 「蝙蝠侠!她连法术都用出来了,哈哈!我希望蝙蝠侠把?她那个?讨厌的面具摘下来!」 「一个?酒吧,蝙蝠也要管吗……他真忙。」佩斯利有些怀疑,「他是沖我来的吗?」 热爱八卦的渡鸦在佩斯利的头顶飞来飞去,「恐怕不是,他一来就把?假人揍翻了,绝对是和她有仇!」 「维卡来哥谭还没多久,能有什么仇……」佩斯利绕着电脑转了一圈,在思考能不能先把?主机拆下来搬走。突然,她停下脚步。 「还没多久。」佩斯利重复了一遍。 维卡刚来哥谭,目前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把?佩斯利绑架到西伯利亚,二是骑着马闯进韦恩集团的大楼里抢劫。 ——那么是哪件事,能让维卡招惹到蝙蝠侠,让对方如?临大敌,甚至一路追踪至此呢? 第66页 佩斯利站在原地,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堂吉诃德站在窗台上看她:「佩斯利,你又想到什么阴谋诡计了?」 「没什么……只是我的搜索范围突然变小了。」佩斯利喃喃自语,「变得非常,非常小……」 第34章 如果?把「无头骑士强闯韦恩大楼」的相关监控录像公开, 佩斯利或许会稍微理解一下蝙蝠侠对维卡的警惕。 魔法侧,超自然的存在,在蝙蝠侠的威胁性?名单上永远排在首位——毫不夸张地说, 甚至能越过超人。蝙蝠拥有魔法侧的同?伴, 也从他们手?中?获得了应对魔法的道具。随着不断地接触, 很快他就发现, 这种被习惯性地称作「魔法」的技艺, 在当前的世界观下,是难以被解释的东西。 没有原理, 没有规律, 甚至没有存在过的痕迹。学习魔法只需要三个简单的步骤:找个老师,练习, 然后等着哪一天「感觉来了」。关于魔法的一切都藏在迷雾中?, 在这个唯物的世界里坚定地贯彻意识超越现实的原则, 以至于所有能被观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佩斯利·连恩从蝙蝠侠的斗篷里凭空钻出来, 但她只需要编造一个荒唐的谎言, 就能大摇大摆地在他眼皮底下熘走——因为真正的魔法比谎言更荒唐。 在那?个平静的午后, 头戴麦片盒的女人突破层层守卫,夺走了一大盒计划用于治疗神经损伤的试验药物、三盆装饰用绿植、一条金鱼(不带鱼缸)以及一个印有「世界第一好?老闆」的马克杯。随后,她从卫生间里召唤出一匹硬度堪比装甲坦克的黑马,骑着它从五楼一跃而下,精准地砸在一楼大厅中?央的哥谭微缩全景模型上。从头到尾, 这个故事都仿佛无厘头的喜剧电影, 还是那种会被写进导演黑歷史的烂片类型, 但它就是发生了——讨厌的魔法。 更不用说, 蝙蝠侠本人就是魔法受害者。不知为何?,所有被从他手?里丢掷出去的东西都会被定义?成「蝙蝠镖」——而蝙蝠镖有一定的概率变成蝙蝠。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知道, 被自己扔出去的人类算不算蝙蝠镖,但蝙蝠侠强大的意志和道德感?足以克服求知慾,所以这个问题至今无解。 维卡的马鞭缠住蝙蝠侠的臂甲,上面的金色符号闪闪发光。蝙蝠侠穿着一套免疫魔法的铠甲,但维卡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魔法体系,她像捏碎纸壳一样摧毁了铠甲外面的屏障。苏联人的面具被酒液浸湿了,浅色的头髮混着血和酒黏在脖子上。她很强大,但仍然是个站不稳的醉鬼。蝙蝠侠抵挡不了她的那?些?神秘的招式,但她自己也无法抵挡蝙蝠侠的拳头。在简单的较量后,蝙蝠侠牺牲了一套珍贵的魔法材料制成的战衣,并成功击倒了对方。 维卡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脑勺狠狠磕在台阶上。她一声不吭,挣扎着试图爬起来,一支手?杖轻轻停在她身?边。 佩斯利从台阶上走下来。她面色平静,腰板挺直,仿佛出现在此处是天经地义?。维卡立刻松懈下来,安详地躺在佩斯利脚下喘着粗气:「阿什瓦塔,那?是个什么东西?」 「带面具的傢伙——和你一样。」佩斯利没有理会蝙蝠侠的凝视。她首先环顾四周,酒吧天花板上那?个巨大的迪斯科球砸了下来——怪不得刚才有一声巨响。 「有人受伤吗?——除了你们两个?」 「书?记官把他们带走了……真是个好?姑娘,她很热情,而且很聪明。我?跟你说过她吗?」在度过耍酒疯、挨揍和脑部受创三个阶段后,维卡开始昏昏欲睡。佩斯利再一次确认,她喝醉之后脾气会变得非常好?,甚至带上了某种足以原谅全世界的慈祥,连骂人都忘记了。 「没有。大概你原本想?说的话都变成白兰地和鸡尾酒灌进肚子里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蝙蝠侠冷酷地看着佩斯利。 佩斯利用更冷酷的眼神回敬他:「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逮捕抢劫犯——你准备阻止我??」 「是的。」佩斯利扶起维卡,对方像准备冬眠的棕熊一样软绵绵地趴在她背上,差点把她压倒。 「如你所见,我?们是一伙的。她不是抢劫犯,是我?的工作伙伴。」 「你的上一个『工作伙伴』也是负责打架的。」蝙蝠侠缓缓向两人走去,黑色的影子融入阴影中?。 维卡的身?体突然抖动起来,佩斯利感?觉肩膀上传来湿热的触感?——她在抽泣。维卡紧紧抱住佩斯利,努力把脑袋埋进她的脖子里,麦片盒的一角扎得她生疼。她整个人不断地往下坠,佩斯利感?觉自己的腰有点撑不住了。但是不能倒下,不能在蝙蝠侠面前输了气势。 「为什么!」维卡用俄语大喊,「……我?不该忘记的……」 好?吧……发酒疯之后的环节不是睡觉,而是酒后吐真言。为了不让苏联人暴露太多秘密,佩斯利开始转移话题:「你说要逮捕她,为了什么?」 「既然你认识她,就不会问这种问题。」 「行,我?猜猜。她闯进一栋大楼,未经允许拿了点东西,对不对?」 「她拿走的药可以让一个人直接瘫痪。」 「她不会让任何?东西瘫痪的,先生。」佩斯利努力挺直腰板。而维卡完全不在乎现在的对峙,一门心思?地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我?的头好?痛……」 第67页 「事实上,我?刚刚说的话,放在你身?上也适用。」佩斯利感?觉维卡整个人都挂在了自己脖子上。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气势可言,但她依然保持镇定,「——闯进一栋建筑物,毁坏里面的财产……我?的同?伴还被你打哭了,我?相信她差一点就会瘫痪,所以你们俩扯平。如果?你想?逮捕她,就得先逮捕你自己。」 「不要试图用你的逻辑摆布我?,佩斯利·连恩。」蝙蝠侠的气势真的比佩斯利高许多,不仅是因为他的脖子上没有沉重的拖油瓶,「你不是什么正义?的执法者——从来不是。」 「啊……我?真不想?这么说,但是你也一样。」 「即使是戈登也不会全然相信你。我?知道你曾因为暴力执法和违规开枪被多次指控,没进监狱的唯一原因就是fbi需要你……但是我?想?即使是他们,也不会一直容忍下去。」 「……」 佩斯利突然笑了一下,差点让维卡滑到地上:「所以呢?这就是——嗯,你给我?准备的攻击手?段?质疑我?的行为?」 「我?在根据你的过去分析你的人格。和你在行为分析小组做干的活一样。」 「是吗?那?我?再提供一些?分析材料——即使我?没有辞职,过几个月也会被开除。你知道为什么吗?不是因为所谓的『暴力执法』,我?知道法律是怎么运行的,我?也很擅长钻空子,没人能从这里抓住我?的错处。」 佩斯利把维卡往上提了提,对方开始轻声念叨不属于人类的语言。 「——因为我?吗-啡成瘾,就是鸦-片和止痛药里的东西。整整三年。我?通过各种非法手?段搞到镇静剂和药片,把它们当成一日三餐和饭后甜点。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同?事试图帮助我?,带我?去戒毒小组,还有认知行为疗法什么的。我?假装我?在变好?,但其实没有,因为我?没什么毅力,一旦停药就会发疯。这些?事情不会写在任何?档案里,所以我?猜你没有查到?」 蝙蝠侠沉默地看着她。 佩斯利笑着眯起眼睛:「不需要你提醒,我?以前是个烂人,而且是一点一点地堕落下去的。我?身?边的好?人都拼了命地想?拉我?一把,是我?自己拍开了他们的手?。如果?我?后悔,也是因为曾经让他们失望而后悔。至于你对我?的质疑,我?早就这样拷问过自己一万遍了——我?不为我?的过去感?到羞愧,不为我?的过去感?到骄傲,更不为我?的过去感?到畏惧。我?接受我?的全部——那?么你呢?蝙蝠侠?把面具摘下来后,你是对镜子里的那?张脸视而不见,还是像个清教徒一样用鞭子反覆抽打过去的罪孽?你一定被曾经的自己伤害过,才会试图用我?的过去击败我?。」 维卡仍然在一点一点下沉,佩斯利整个人都被扯得歪向一边,但她的气势正在升高。她知道蝙蝠侠被自己触动了,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冰冷。他紧抿着嘴唇,眼中?迸发出理智而愤怒的寒光,这让他看上去稍微像个人类了。佩斯利很高兴能把对方惹毛,对弈就是要见招拆招才有趣。 「——这才是我?在行为分析小组里干的活,菜鸟。」佩斯利搂着维卡,勉强看了眼手?表,「现在,作为一个伪善的虚假正义?使者,我?必须告诉你,这间酒吧是一个邪恶的犯罪窝点。这就是我?和我?的同?伴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二楼最里面的办公桌上有我?刚刚找到的文?件,上面记载着酒吧的所有者及其背后的组织逼迫未成年人卖-淫、倒卖药物以及诈骗勒索的罪行。——既然你正在给我?做侧写,那?不妨分析一下,为什么我?要把可以用来定罪的重要文?件留在上面,自己跑过来跟你说一堆废话?」 蝙蝠侠根本来不及分析,因为下一秒,热浪扑面而来,玻璃在高温下爆裂的声音格外刺耳,楼梯口隐约可见红色的火光。外面传来路人的惊唿:「二楼着火了!」 佩斯利微笑:「你还有一分钟的时间去抢救文?件。而且你没有证据证明火是我?放的。所以……改天见。」 蝙蝠侠像黑色的风一般冲上楼去。佩斯利则拖着维卡走向门口。维卡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她刚刚哭了半天,说话还带着鼻音:「怎么?那?傢伙去哪了?」 「别管了,维卡。再不跑我?们两个绝对会被他打死的……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根本就没有什么文?件,唯一有价值的电脑硬碟已经被佩斯利抠出来带走了。虽然佩斯利很想?看看蝙蝠侠会不会有气急败坏的状态,但是自保为上。 不过她尚有心思?开个玩笑:「唉,维卡,其实你喝醉之后还挺可爱的。」 「谁,谁醉了?我?不可能喝醉!」 第35章 今晚下了好大的雨。 密集的雨点打在阳台的玻璃门上, 形成一层流动的雨幕,模煳的街灯和深沉的夜色混杂在其中。罗西南多趴在门边,她看不见?雨, 但?很喜欢排水管道流水的声音。佩斯利盘腿坐在她旁边, 背靠冰冷的玻璃, 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发呆。莹莹的光照在她脸上。 沙发那边传来细微的响动。维卡终于睡醒了。她捂着脑袋慢吞吞地爬起来, 用那种睡眠质量很差但?是时间很长的人常有的眼神愣愣地看着佩斯利。 第68页 「晚上好。」佩斯利把鳄鱼捞进怀里, 免得她再试图爬过去?咬维卡一口——或者被维卡咬一口。 「我猜你现?在有点脱水,桌上有热茶。」 淅淅沥沥的雨环绕着整间公?寓。在这?样的雨天?, 能有干燥的屋子遮风挡雨, 一觉醒来还有滚烫的热水和温暖的衣服,是难能可贵的事。维卡低下头, 看着身?上白色的棉质睡衣, 口齿不清地发问:「这?是什么?」 「我的睡衣, 之?前没穿过。你原来的衣服在洗衣机里——你知道你的口袋里有一条死掉的金鱼吗?」佩斯利单手在电脑上敲下几行?字, 另一只手牢牢地抱住罗西南多。但?没怎么见?过生人的鳄鱼好奇心非常强烈, 即使被牵制着, 脑袋也一直指向维卡的方?向。 「……我的衣服为什么在洗衣机里?」 「因为你在来这?里的路上吐了一身?——虽然大部分都吐在我身?上。」佩斯利不愿意回?忆那些惨烈的景象,「在权衡之?下,我选择把你收拾干净再带回?来,而不是把你扔在外面淋雨。相信我,这?是个艰难的抉择。」 维卡低声咒骂了两?句, 锤了锤脑袋:「我喝了多少……没干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大事, 顶多就是抱着我哭。只是喝醉酒而已, 总不会占领一整间酒吧建立根据地开启第二?次冷战吧?」 苏联人迷茫地眯起眼睛:「……这?是玩笑吗?」 「谁知道呢?」 维卡挠挠头:「——我的面具去?哪儿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麦片盒消失了。她站起身?, 赤着脚在佩斯利的客厅走来走去?,看见?佩斯利臂弯里的鳄鱼时被吓了一跳。 「我正想跟你说呢。」佩斯利合上电脑, 「因为我永远不会允许一个被呕吐物和酒精浸泡着的破烂纸盒走进家门,所以我把它扔掉了。」 「那个是用来——」 「用来躲避讨厌你的那只渡鸦的,你跟我讲过。」罗西南多开始在佩斯利怀中不耐烦地四?处扭动,佩斯利不得不摁住她的大尾巴,「事实上,在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和渡鸦谈了一次,准确地说是打了一架——总之?,我们定下了一个小小的约定。在我的房子里,它不会对你动手。你现?在很安全,可以给自己再做一个面具。」 「……它这?么听你的话?」 佩斯利微笑:「我的眼睛差点被啄瞎。那只鸟现?在很生气,我们还是别?谈它了。」 罗西南多终于放弃追踪维卡,又?变回?了安静乖巧的小姑娘,转过身?继续欣赏淅淅沥沥的雨声。维卡坐回?沙发上,长长地嘆了口气:「阿什瓦塔……谢谢你。」 佩斯利放下鳄鱼,抱着电脑站起来走向她:「我的确值得一个感?谢,光是帮你洗头髮就能把我累死。」 「我一喝酒就停不下来,这?几天?过得太糟糕了……」 「你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吗?」 「……」维卡疲倦地看向虚空,「是美好的往事。」 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着阳台上越下越大的雨,还有扬起脑袋一动不动的鳄鱼。 「很美好,但?是也很悲伤。」 「那么这?些酒就不算浪费。」 「谁知道呢……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或许我明天?就又?忘记了。」 佩斯利安静地注视着维卡。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关注过维卡的相貌,毕竟大部分时候她都躲在麦片盒子里。维卡有一张冷酷而严肃的脸,她的额角和脖子上都留着陈年的伤疤,像是烫伤。她的头髮、眼睛和皮肤都是浅淡的灰白色,又?穿着白色的睡衣,整个人像是一幅在墙上挂了太久,颜料的色彩逐渐褪去?的静物画。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活这?么久。」苏联人难得地说了一点心里话,「我当初和他们做交易的时候,被警告过会付出代价——想不到代价让我这?么难受。」 「维卡,你为什么会去?做交易?」 维卡自嘲地笑起来:「该死……我早就忘光了。」她看向佩斯利,「你呢?你为什么要替那只蠢鸟做事?」 「前几个月我死过一次,然后被那只蠢鸟復活了。」佩斯利倒了杯水,氤氲的热气温暖了她的手指。「现?在它拥有我。」 「所以是它选中了你。」 「我不知道——我对你们的世界一无所知。」佩斯利感?觉自己也被维卡的忧郁所传染,开始变得迷茫起来。为了放松而停止思考的坏处就在这?里,虚无感?最后会让自己比工作的时候更疲惫。 罗西南多慢悠悠地朝这?里爬过来。 「你要找的印斯茅斯人,我有点线索了。」佩斯利把水杯递给维卡,「我找到一个叫『蒙特娄青少年之?家』的组织,你听说过吗?」 「这?是干什么的?培养特工?」 「是慈善机构——表面上是这?样。我查了一下,他们的目标是「帮助全世界需要帮助的青少年」,还有自己的维基词条,官网做得也很正规。这?几年一直在全美范围内扩展业务。」佩斯利打开电脑,向维卡展示自己的调查结果,「如果是平时,我不会注意到什么异常。但?是我现?在预设了这?个组织和那群邪-教徒有联繫,分析他们展示给外界的信息,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维卡完全没有捧场的意识:「我不想猜。」 第69页 「很简单的,维卡,结合我之?前说的,往印斯茅斯的方?向猜。」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好吧……看看这?个,『环美交流学习计划』,一年前开始的。」佩斯利点开一个网页,「首要贊助商就是蒙特娄青少年之?家。他们为这?个活动提供了一个很长的名单,其中百分之?九十的『环美交流』都是从麻萨诸塞州出发的——也就是印斯茅斯的所在地。最关键的是,我没有在这?个环美计划里找到回?去?的方?案。那些孩子被打包扔出去?后似乎就没人管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 维卡眯着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在佩斯利期待的目光下,维卡以细緻缜密的逻辑思维说道:「他们被吃了。」 「当然不是!他们被转移了!蒙特娄青少年之?家从一年前开始就在帮助印斯茅斯人搬离故乡,我们暂时不知道背后的原因。但?是这?的确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因为据我所知,大部分搬走的人都会被我们这?种人驱逐甚至追杀。他们失去?了庇护,也明知道外面很危险,但?光是通过这?个交流计划离开的印斯茅斯人就有接近八百名。这?其中的原因我们暂时无从知晓,但?是有一件事非常明确——这?八百个人的具体下落都掌握在一个组织的手里……你在做什么?」 维卡故作镇定地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没什么。」 佩斯利低下头。罗西南多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两?人脚下,贴着佩斯利的小腿安静地发呆。 「她是罗西南多,不咬人的。」后半段话佩斯利说得有点心虚。 「……你为什么要养这?种东西?」维卡警惕地看着鳄鱼。 「因为我得到了她,就不能放着她不管?——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吗?」 「好……八百个鱼人,我听着呢。」维卡的脑袋转向佩斯利,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向罗西南多,「然后呢?」 「现?在我们知道,有一群哥谭人在利用印斯茅斯人达成某种目的,为此还掳走了一个混血婴儿——也就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海伦。我之?前一直在思考,海伦是七个月的早产儿,她是几乎不可能一出生就失踪的,除非她已经死了,但?是那根本就没有意义。而让早产的孩子活下去?则需要非常专业的医疗手段,更何况她还不是普通的人类——谁有这?个能力,既可以不被发现?,又?可以维繫海伦的生命?答案是一个登记在册的非官方?医疗组织——熟悉印斯茅斯人,在哥谭光明正大地活动,还和邪-教徒有牵连。」 「所以,这?个青少年之?家,可以解决我们的问题?」 「可以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结论?前面那一大堆废话是干什么用的?」 有那么一瞬间,佩斯利很想把罗西南多捡起来扔向维卡。但?为了罗西的安全,她忍住了:「……因为我要说服你和我一起行?动。一开始我以为我们会彼此成为助力,但?最后的结局是你把自己喝得烂醉,我帮你洗衣服。照这?种情况,以后一起干活效率会高一点。我们要把这?个组织隐藏起来的部分揪出来——如果你希望我直白一点,那就是我认为你不太靠谱,而我又?需要你的力量,所以得时刻监督你。」 维卡想辩驳一下,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揉了揉眼睛:「见?鬼……你说的有道理。我老是忘事,再干一百年也是原地打转。」 「那就这?么说定了——顺便问一下,你还记得当初承诺给我的东西吗?」 「啊……那个——」 「记得就好,不用说出来。」佩斯利抓住维卡的手摇了摇,「明天?开始,我们得去?找到蒙特娄青少年之?家在哥谭的负责人。」 「我得先去?做个面具……你有纸盒子吗?」 「哦!说到这?个,我有比纸盒子更好的选择。」佩斯利跳下沙发,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 「蝙蝠侠的面具——高仿的。我以为是真的,结果被骗了,根本不能做媒介!」 「……有点难看。我以前见?过吗?总感?觉看了之?后脑袋疼。」 「得了吧——比你的麦片盒子好看。」 第36章 全世界的?「儿童救济中心」的走廊大概都长一个样子。 白色的?地砖, 蓝绿交错的?墙壁,上面挂着各种陈年的合照和奖章。每一个被领进这里的?人首先都?要走过这个明亮得让人头晕的?隧道,空洞的?脚步声迴荡在耳边, 仿佛走完全程就可以切断与外界的全部联繫。 佩斯利已经在走廊的长椅旁边等待了三十分钟。她很有耐心, 拄着拐杖从这头慢慢踱步到另一头, 认真地欣赏着墙上的照片。这其中包括一支由残疾儿童组成的?棒球队的?合影、救济中心创始人和两个病床上的?孩子的?合照, 还有很多张蒙特娄青少年之家每年感恩节贊助救济中心的?纪念照片。 就在佩斯利认真辨别照片上的人脸时, 她身后的?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一个很像保险销售员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一边关上门,一边用手帕擦拭额头。不知为何, 他的?西装外?套松松垮垮的?, 再加上本来就矮瘦,看?上去仿佛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好在他的?发?际线一看?就充满了成年人的?无奈, 稍微增添了一点成熟度。 第70页 救济中心的?负责人朝着佩斯利殷勤地伸手:「连恩博士!我是凯文。真是抱歉, 让你等这么久, 我们这两天太忙了……」 凯文说?话的?时候很像某种警惕的?食草动?物, 声音很轻, 语速很快, 仿佛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立刻逃走。佩斯利在和他握手的?时候能感?受到对方手心里的?汗水。 「是我的?问?题,我来得太仓促了。」佩斯利露出和善的?微笑,「我前?几?天才知道,哥谭还有愿意接受有犯罪史的?的?机构——凯文,你们在做一件很艰难但是也很重要的?事。」 凯文的?脸红了起来:「是的?……嗯……这不单单是我们的?功劳, 是整个社会在起作用。作为一个慈善机构, 我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少?很少?, 这也是不足的?地方……」他流利地说?了一串冠冕堂皇但没什么逻辑的?话, 然后有些侷促地看?着佩斯利,「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 「啊,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正打算写一篇关于青少?年犯罪经歷的?论文,正在搜集相关的?资料……」 「这个……非常抱歉,博士。」凯文又开始擦汗,「我们不能让你接触这里的?孩子,这是规定……」 「我明白,凯文。」佩斯利体谅地回答道,「我只想看?看?你们过往的?档案。如果能用在论文里,我会把?涉及隐私的?信息去掉的?,请相信我——我可以签保密协议。」 佩斯利的?态度十分诚恳,而且她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凯文虚弱地笑了笑:「好……可以的?……我带着你过去,档案室在那边……」 两人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前?进,路过一些面无表情的?护工和保安。佩斯利跟在凯文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冷不丁地说?道:「对了,我记得有些慈善机构会定期组织分发?免费药品的?活动?,你们也有吗?」 凯文缩着脖子点点头:「以前?有过。但是最近因为经费紧张就暂停了。而且我们有几?十个孩子要照顾,志愿者也不多,实?在分不出更多精力了……」他转过头讨好地笑了一下,「博士,我们只是个小组织。」 佩斯利笑着点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们很快来到档案室门口,凯文从口袋里拿出一长串钥匙,一边道歉一边从中挑来拣去。他找了五分钟,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那一把?。门被推开后,一股陈旧的?仓库的?味道飘了出来。 佩斯利慢慢走进去,而凯文留在门口,继续用那种轻飘飘的?嗓音说?道:「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找我。」 门被轻轻关上了。佩斯利在原地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上锁的?声音。档案室里光线昏暗,刚刚开门时扬起的?灰尘此刻在半空中乱飞。佩斯利借着一盏檯灯微弱的?灯光看?见一排排铁制书架。在这个计算机储存所有信息的?年代,规模庞大的?纸质档案给人一种莫名的?踏实?的?感?觉。 佩斯利走到远离门口的?角落,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钢笔,打开笔帽,露出刻了字的?笔尖——这是个简易便?携的?坐标。没过多久,佩斯利面前?的?空间一阵扭曲,维卡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脸上是什么东西?」 「面具。」维卡看?了过来。她的?脑袋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张嘴,看?上去很像会被收录进哥谭野生动?物名录的?那种人型反派。 「维卡,我给你的?面具呢?」 「那个不合适,它太像面具了。」 「你要的?不就是面具吗?」 「是的?,但是我得找一个没有意义的?东西才能做成面具——那个玩意儿是有意义的?,而且非常丑,我不想戴。」 「前?面的?我听不懂,但是你的?重点应该在最后一句?」 维卡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的?档案室——我觉得那个负责人很有问?题。」 「你不就是为了找出问?题才跑过来的?吗?」 「但是我没有找到我想要的?那种问?题。」佩斯利走到书架旁边随手翻开一本档案,「如果这个组织真的?和邪-教?有关联,他们应该早就开始提防我了。但是那个凯文只是单纯地觉得我很烦,不想和我说?话……或许他的?潜意识也被改变了?」 维卡大步向门口走去:「呆在这种地方有什么用?我出去看?看?。」 佩斯利自知拦不住她,只能略显苍白地提醒一句:「小心点,别被别人发?现。」 维卡走了一半,突然又回过身:「阿什瓦塔,我稍微想起来一点——那天晚上我是不是真的?占领了一个酒吧?」 佩斯利看?着她,随后严肃地点点头:「不仅如此,你还拥有了一个书记官和一个战略指挥官。顺带一提,我就是那个战略指挥官。」 「……我发?现,那个酒吧里有好多人,他们的?身上都?有古怪的?味道。」维卡隔着绷带挠了挠额头,「和你拜託我照顾的?那个孩子一样……等一下,她不会就是书记官吧?」 「就我所知,她的?确是你亲封的?书记官。」佩斯利朝她眨眼睛,「放心,维卡,我们正在解决这些问?题。我不会让糟糕的?事情再次发?生的?。」 维卡看?着她,突然嗤笑道:「别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你现在着急得不行,对不对?」 第71页 佩斯利耸肩:「没办法,着急是没用的?。」 「对我来说?挺有用。」维卡扔下一句模稜两可的?话,随后转身离开。 随着大门被再一次关上,佩斯利继续低下头翻档案,试图从里面找出点特殊的?东西。没过一会儿,某种奇异的?惨叫声从门外?传来,但很快就消失了。 「……」佩斯利闭上眼睛,暂时不想去思考着急维卡现在在做什么。 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若隐若现地从一楼连续爬上二楼,伴随着某种东西摔碎的?声音。或许那是走廊里的?相框,又或许是某个人的?骨头。佩斯利翻越档案的?动?作加快了,与此同时,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大概五分钟后,档案室的?门被推开,维卡探进来半个脑袋:「嘿!我把?他们都?解决了,现在这里很安全——别像个小老鼠一样缩在这破地方!」 「……谢谢,维卡。」佩斯利努力挤出微笑,「你这么快就解决了他们,那么我们一开始费尽心机地进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维卡拍拍门板,「快出来——放心,那群人醒过来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的?。」她略显兴奋地等待着佩斯利走向自己,「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佩斯利敷衍地回答:「什么?」 「你先猜一下!」维卡很不满,「你不是最喜欢玩这个吗?」 「好吧……」佩斯利把?档案扔到一边,「我猜——这地方虽然是『儿童救济中心』,但其实?一个被救济的?人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维卡又开始不爽了。 「你在外?面横冲直撞的?时候,我缩在那个破地方看?到了一点东西——那些被收容的?儿童的?档案都?是被伪造的?,而且假得非常明显。有一些明显是在电脑上随机生成的?,还有好几?份档案使用了同一张照片。」佩斯利拽着维卡按原路返回,朝着刚才凯文的?办公?室走去。 「每年他们都?有新的?收容名单……那些真正的?孩子去哪里了?」 「这里很怪,阿什瓦塔。的?确是个正经的?收容中心,只是一个孩子也没有……他们不会真的?在培养特工吧?」 佩斯利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凯文正趴在门口,明显被维卡打晕了,那件过于臃肿的?外?套正罩在他身上。她绕过凯文,开始在他的?办公?室里翻箱倒柜。与此同时,佩斯利的?手机响了。 维卡靠在门边上盯着佩斯利:「怎么了?」 「是我以前?的?同事。我搞到一块电脑硬碟,托她帮我调查一下。」佩斯利拉开一个抽屉,把?里面的?文件全部翻出来,顺手点开手机,先看?完了对方的?一大串问?候,接着下面的?一张截图。 这似乎是某个购物软体里的?订单画面,卖家正是新月酒吧的?老闆,买家则是一个地址被加密过的?匿名帐号。商品的?图片是一串心形的?项鍊,成交价是三千美金。 「……」 佩斯利认识那条项鍊,失踪的?维多利亚也有一条,最后被她从一间电影院的?垃圾堆旁边捡到。她缓缓放下手机,然后低下头。仿佛是某种特定的?巧合,在凯文的?抽屉的?最里面,放着一张熟悉的?卡片——新月酒吧的?名片。 维卡走到她身边,看?着佩斯利沉默地捡起那张小卡片。 佩斯利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滞涩:「他们在贩卖人类。」 第37章 新月酒吧属于犯罪巷里比较高端奢华的那一类娱乐场所。它的老闆被一些人称作「恶龙」, 不是因为他?有多兇狠,而是因为他?对待财产的态度非常谨慎。 他?喜欢钱,也喜欢消费。两者?结合, 就是通过消费把钞票换成更不容易贬值的东西, 比如上好的红酒、歷史悠久的文?物、濒危木材制成的家具、黄金珠宝以及一辆六十年代出产的劳斯莱斯银云。他把自己积蓄了数十年的财产以一种?极繁主义的装修方式安置在酒吧二楼, 并特意雇了十五个保镖专门看守, 力求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大家都把那个房间称作「恶龙的巢穴」, 不过佩斯利觉得那地方更像一个小型的大?英博物馆,看上去很气派, 但细看之下大?部分东西都不是合法的。 而现实证明, 所有身外之物终将化作灰烬——物理意义上。 为了让火灾延续的时间久一点,佩斯利因地制宜做了一点工作。她的引燃物是带着雕花的紫檀木书?桌、灭绝动物爪哇虎的皮毛制成的地毯、串着珍珠的金丝针织挂画以及纹路十分漂亮的黑酸枝地板, 引火物则是二十六瓶难以估价的葡萄酒——整个哥谭除了布鲁斯·韦恩, 大?概也没人?再能拥有那么好的酒了。为了创造壮观的爆炸效果, 佩斯利把所有搬得动的瓷器和骨制工艺品都扔到了火堆里, 炸裂的时候碎片乱飞, 既能扩大火势又能产生一定的攻击力, 增加了救火的困难程度。 总而言之,这?是一次成功的纵火行?为。案发现场门窗紧闭,专门应对火灾的洒水器也被堂吉诃德咬坏了。所有能烧的东西都被烧得一干二净,整个房间以书?桌为中心碳化?成黑色,片甲不留——谢天谢地, 没有人?因此受伤, 除了老闆本人?。 老闆刚从医院醒过来就急匆匆地来到了酒吧。短短两天, 他?消瘦不少。他?的鼻樑被敲碎了, 整张脸都蒙着厚厚的纱布,现在说话都含煳费劲。但他?还是中气十足地在电话里跟保险公?司扯皮。 第72页 「什么叫『非意外?情况』?你?知道我家?变成什么样了吗?我损失的都是无价之宝!卖一百个你?都陪不完!」老闆说着说着开始剧烈喘气。他?绕过一楼的一片狼藉, 哼哧哼哧地爬上自己被毁于一旦的巢穴,声音变得狰狞:「我想要我的赔偿。如果一周内我拿不到让我满意的金额……我会?把你?拆成八百块扔进哥谭港。不要小瞧了我,小子,我也是有靠山的。」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一个似曾相识的拳头扑面而来,精准地击中他?刚缝了五十四针的鼻子。老闆哀嚎一声,踉跄着向后倒去,又被迅速拽住衣领拉进门内。 他?可怜的房间里全是往昔的遗骸——还有一个被绑起来的瘦巴巴的男人?。老闆跪在地上看着他?,后脑勺又挨了一脚。 维卡把人?踹趴下后扫了一眼对方的脸:「嘿!我见过这?家?伙。他?是书?记官以前的老闆,讨厌的吸血鬼!」 佩斯利拖着人?走向房间里面,把他?和儿?童救济中心的凯文?背对背绑在一起:「所以你?是这?家?酒吧的老闆?我们等你?好一会?儿?了。」 老闆痛得说不了话。为了让他?清醒一点,佩斯利用手杖抵着对方的眼窝往里捅。眼球即将被挤出来的恐惧让老闆拼了命地大?叫道:「我是!我是!把这?东西拿开!」 「你?叫什么名字?」 「班尼迪克·斯佩德泽尔!」 「听上去不像真名。」 「嗷!是真的!我发誓!绝对是真名!我一从妈妈肚子里掉下来就叫这?个名字!」 佩斯利移开手杖,老闆立刻劫后余生地喘了口气。 「好,班尼迪克,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老闆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双精明的眼睛:「因为……以前的生意?」 「猜对了,不愧是你?。」佩斯利露出鼓励的微笑,「现在,朝后看看,你?认识这?个人?吗?」 班尼迪克听话地转头,再迅速转回来,看上去欲言又止。 佩斯利绕到另一边,手杖敲了敲凯文?的大?腿(对方打了个寒战):「凯文?,你?也回头看看。你?认识班尼迪克吗?」 凯文?没有回头。他?麻木地眨了眨眼睛,用尖细而微弱的声音回答:「不认识。」 维卡走到他?面前,在凯文?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凯文?立刻爆发出一阵悽厉的惨叫,像被扔进油锅里一般疯狂扭动着,随后惨叫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哀嚎。 「听好了你?这?没娘养的东西,你?现在只剩下一个肾了。」维卡冷冷地说道,「这?就是我们的规矩——你?敢耍心眼,我就拿走你?身上的一点零件。」 佩斯利站在旁边点头:「不要说谎,我看得出来,这?样不会?好过的——对不对,班尼迪克?现在轮到你?了,你?认识凯文?吗? 班尼迪克哭丧着脸不停点头:「我认识!他?是凯文?·琼斯。他?是个搞慈善的,我们经常说话……」 「答对了,热身环节结束。接下来,告诉我,班尼迪克,你?干过贩卖人?口的活吗?」 班尼迪克闭着眼睛快速回答:「我就是个拉皮条的,我不敢做那种?生意啊!」 「啊……是吗?看来我错怪你?了……」 「骗人?!」痛失一个肾的凯文?心态开始不平衡了,他?像一只愤怒的山羊般大?叫:「他?一直在卖活人?!拉皮条只是小生意!他?亲口跟我说的!」 维卡敲了敲老闆的脑袋。老闆也随之开始惨叫起来。他?的叫声比凯文?的更加浑厚一点,但是同样的刺耳。 「这?回是三根肋骨,不长记性的狗东西。你?觉得我在骗你?玩吗,啊?」维卡暴躁地揪住班尼迪克精心打理过的捲髮,一掌拍在他?的上腹,那一块失去骨头的区域微微下陷。班尼迪克嚎啕着疯狂摇头。 「猜猜我摸到了什么?你?的肺!蠢货!再说一句谎话,我就把你?的横膈膜摘下来——你?想体验一下上半身的内脏掉进肠子里是什么感觉吗?」 佩斯利接过话茬,努力阻止队友把她们两人?塑造成心理变态的大?反派:「嗯……你?以后得保护好那块地方了,班尼迪克,少几根骨头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再给你?一次答题机会?:你?在贩卖人?口吗?」 班尼迪克的脸被眼泪和汗水煳住了,受伤的鼻子则在不停流血,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悽惨。他?哽咽着回答:「凯文?·琼斯是和我一起干的!是他?把我拉入伙的!你?们不能光教训我一个人?!」 「他?说的是实话吗?凯文??」 凯文?面色青白地点头:「是的……只干过几次。」 「你?把谁卖了?」佩斯利轻轻问道,「那些被机构收容的孤儿?,对吗?」 凯文?的嘴唇颤抖着:「他?们不算是儿?童了,快成年了……还有精神病……我们只是个小组织,得照顾到大?多数人?,而且需要钱……」 维卡猝不及防地伸出手,下一秒,凯文?左侧的大?腿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凯文?发出前所未有的悽厉叫喊:「我说的是实话啊!」 「我知道,我们只是看你?不爽。」佩斯利冷淡地看着他?,「不过没关系,规矩是我定的,打破一次也无所谓——冷静下来,凯文?,你?的回合还没结束呢。我们发现你?的慈善小家?里现在一个孩子也没有,发生了什么?」 第73页 凯文?先是发出一串没人?听得懂的声音,最后终于找回了语言系统:「他?们跑了……是真的。就在你?来的前一个星期,有一个女人?过来,把那些孩子都弄走了。」 「他?们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们……我的腿……」 「所以,班尼迪克,凯文?给你?提供人?,你?负责找买家?,对不对?」 班尼迪克正缩着脖子努力减轻存在感,然?而见效不大?。他?想张开嘴,但是凯文?在背后的哭叫声把他?吓得说不出话。维卡很不耐烦地把手指贴在凯文?的脸颊上,对方立刻安静下来,他?的舌头和声带也被拿走了。 「说话,班尼迪克,不要浪费时间。」 「一开始,他?让我帮他?处理几个人?。」班尼迪克的眼睛盯着虚空,似乎要从中找到一点面对现实的勇气,「我们有一个匿名网络,用来给那些不愿意路面的家?伙提供皮肉生意。凯文?说可以用来卖更多东西,所以我就卖了,都是活人?,但是我都没见过,另外?有人?负责送货。」 佩斯利蹲到他?身边:「别紧张,我不会?打你?的——你?知道你?卖掉的人?都去哪了吗?」 班尼迪克的眼泪停不下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买家?的信息都是保密的,没人?知道……对不起……」 「凯文?呢?他?知道吗?」 「或许吧……后来他?不提供人?了,这?个生意也就断了。我只干过几票,真的!」 佩斯利看向失去声音的凯文?:「他?还能说话吗?」 「暂时说不了。」维卡紧盯着班尼迪克,似乎正在思考要从他?身上拿走哪样器官,「他?的舌头被扔进缝隙里去了,不可能再找到。」 「缝隙?」 「就是两个世界中间的部分,隔开两个房间的墙壁……我倒是可以把别人?的舌头移给他?,但是他?得花很长一段时间重新学说话。这?不像移植腿上的一块肉那么简单。」 某个关键词触动了佩斯利,她心头一跳:「……等一下,你?是怎么治好我的腿的?」 「我说过——把你?腿上的烂肉去掉,换成新鲜的肉。」 「呃……不。你?没有说过。」 「那我现在说好了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佩斯利突然?觉得自己的小腿一阵幻痛:「……你?用了谁的肉?」 「我怎么知道?斯大?林的?——有用不就好了!」 「……」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暂时把这?件不能细想的事放到一边,把注意力放到正事上:「好吧……班尼迪克,你?刚刚又说谎了。」 「我没有!我没有!」班尼迪克几乎要跳起来,「我保证没说谎!」 佩斯利把手伸进口袋,然?后朝着班尼迪克摊开手,一枚心形的项鍊从她的手指间落下来,在班尼迪克面前左右晃荡。 「再仔细想想。」佩斯利凑近他?,「除了那些孩子,你?真的没有卖过别人?了?比如某个在你?手底下工作的女孩子?」 「……」 班尼迪克的额头上开始不停冒汗。维卡干脆地捋起袖子朝他?走来:「对你?的横膈膜说再见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勐地推开了。佩斯利朝门口看去,莉莉正冷漠地站在门外?,看着房间里的三人?。 「救救我!」老闆用尽毕生的力气喊道,「救命啊!快去报警!」 但莉莉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老闆,身上的气势让维卡都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紧接着,这?个矮小瘦弱的姑娘抬起腿,高跟鞋尖锐的鞋跟精准而兇狠地踹进了班尼迪克失去肋骨保护的那一块胸膛。 第38章 「你这混蛋!怪不得?维多利亚失踪后你不着急!就是你干的?!」 在把老闆踹得?半死后, 莉莉的?攻击性愈发?强悍。为了防止她像戳破气球那样把老闆踹死,佩斯利不得?不走上前制止她:「冷静一点,亲爱的?, 你刚刚大概已?经破坏了?他的?左肺, 剩下的情绪等一会儿再发泄, 好吗?」 维卡在旁边幸灾乐祸:「让她打, 反正我可以把这傢伙復活。」 「如果你的?意思是復活一个脑袋让他说四句话?, 那还是算了。」佩斯利把张牙舞爪的?莉莉提到一边去,「——莉莉, 嘿, 看着我。班尼迪克可以帮我们找到维多利亚,还有其他受害者, 所以先暂停一下——哎呦, 你踢到我了?。」 莉莉立刻冷静下来:「对不起……让我看看, 伤到哪儿?了??」 「不用了?, 其实不太疼。」佩斯利把她安置在维卡身后, 「你刚刚一直躲在门后面吗?」 莉莉用满是仇恨的?眼神盯着班尼迪克:「酒吧已?经被毁了?, 但是只要老闆还活着,我们就?永远是他的?财产。」 「你一直在跟踪他?」 「我不怕你了?。」莉莉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支小型手枪,「我想做这件事已?经很久了?。」 「好样的?,书记官!」维卡起闹着,「就?这么干!从太阳穴开枪!」 佩斯利火速缴了?对方的?枪:「嘿!你有持枪许可吗?」 莉莉一脸不解:「没……可是我是哥谭人。哥谭人□□不需要持枪许可。」 第74页 「啊——你是美国人, 所有美国人□□都得?要持枪许可。谁告诉你哥谭人——我记得?我还有枪枝管理?协会的?电话?……总之这件事先放到一边。」佩斯利卸掉枪里?的?子弹, 把它重新放回莉莉的?包里?, 「不要随便?开枪, 莉莉。杀人不需要勇气,但是保护自己需要, 你得?好好想想这件事会对你造成的?影响。」 「佩斯利,我不是温室里?的?娇花,我见过死人。」莉莉有点生气,「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只有杀了?他。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你杀了?我也没用!」班尼迪克虚弱而痛苦地大喊,「我已?经对你够好了?——给你们提供庇护所,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我是个好老闆!要是没了?我,你会比现在过得?悲惨一万倍!」 房间里?的?三个女人同时沖他大吼:「没人让你说话?!」 班尼迪克立刻闭嘴了?。 「但是他说的?没错。」维卡接着说道?,「你杀死他只能?算泄愤。这傢伙只是个小人物,他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莉莉的?态度软化?了?:「……那我应该做什么?我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你得?去杀死美国总统。」 「不是——!」佩斯利大声打断维卡,「让我们着眼现在,好吗?——莉莉,忘掉总统,看着班尼迪克。他是个人贩子,这傢伙的?背后隐藏着一整条产业链。只要他活着,我们就?能?知道?更多。这才是保护自己,你不能?满足于吃掉一颗棋子,得?把整盘棋赢下来,你能?听懂吗?」 「……班尼迪克还有一家地下赌场,用来洗钱的?。」莉莉紧紧盯着老闆,「我刚刚听到了?你们在说什么——他在骗人。他一直在用赌场的?生意掩盖其他东西……说不定你就?在那里?卖掉了?维多利亚!」 佩斯利缓缓地、充满威胁地转向老闆:「嗯……你的?确没跟我们说这件事。这让我很失望,班尼迪克。」 「因为你们没问啊!」班尼迪克把自己缩成一团。维卡摇了?摇头,把角落里?休克的?凯文提了?出来:「看来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看着他。」 班尼迪克看着凯文绝望的?脸。下一秒,眼前的?男人突然扭曲成某种难以形容的?形状。一阵冰冷的?腥风铺面而来,凯文消失了?。 「没用的?傢伙只能?被扔进裂缝里?。」维卡的?手摁在班尼迪克的?肩膀上,那股阴冷的?腥气仍未消散,「现在他可以在里?面找自己的?腿和舌头了?。大概再游荡两?万年就?能?找到出口——如果他没被里?面的?东西吃掉的?话?。」 莉莉目睹了?这一切。某种比死亡更恐怖的?气息从房间里?迅速掠过,仿佛一扇透出点光的?窗户又被迅速关上。她躲到了?佩斯利身后。 巨大的?精神冲击让老闆几乎失神。他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只是不停地恳求着:「对不起……那个赌场不是我的?,我只是负责运营它……我也是帮别人办事——如果我把那个人暴露了?,我的?家人会被杀死的?……我有一个女儿?,她才十一岁……」 「那太好了?。」维卡火速打破了?煽情的?气氛,把班尼迪克一把拎起来,「别这么看我,我不是人类。对面那两?个可能?还有点恻隐之心,但是我不在乎。带我们去你交易的?地方,不然我就?找到你的?女儿?,在你面前拿走?她的?小脑袋瓜——你喜欢这个吗?」 ———————————— 红头罩给自己换了?个造型。 他放弃了?金属头盔,改成红色兜帽和面具——这个形象也挺符合「红头罩」这个代号的?,就?是稍微缺少了?一点辨识度。然而,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面对一种极为特殊的?情况——所有带红头盔的?男人都会被认成那个该死的?「至尊蝙蝠侠」——这样的?改动是必须的?。 总之,尽管经歷了?一点完全没有必要的?挫折,「红头罩」还是在哥谭闪亮登场了?。他迅速控制了?哥谭的?一大块黑色市场,顺利搅乱盘根错节的?地下势力,成为了?众多反派想要拉拢或者解决掉的?对象。 一切都在按照预想中的?发?展。现在,他坐在某间地下赌场的?包厢内,和全哥谭最大的?□□老大面对面。那个故作神秘的?男人坐在包厢的?阴影中,只露出隐约的?轮廓,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打手将他团团包围,但红头罩气定神闲。 「你吃了?我的?一桩大生意。」阴影里?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很有种,小子。」 红头罩坐在单人沙发?里?,仿佛是坐在王座上,漫不经心地翘着腿:「这才刚开始呢——你今天找我来就?是说这个的??」 「我们没必要争个你死我活。你看,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不想再和别人玩儿?抢地盘的?游戏了?。」男人放下酒杯,他的?半张脸从黑暗中显露出来,那是一个黑色的?骷髅头面具,充满了?威慑性,质感很好,设计感也不错,不会被路人认成至尊蝙蝠侠或者别的?什么弱智代号……红头罩轻轻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回到现场的?气氛中。 「……企鹅人被某个人扔进了?阿卡姆,」黑面具自顾自地说着,「他大概在那地方也被传染了?精神病,一时半会儿?不愿意出来——那个矮子有一大块好地段,就?在钻石区,你应该也明白。」 第75页 「你想吞了?那里??」 「我们可以合作,五五分?。我这辈子都没做过这种便?宜买卖,就?当是我对你的?赏识。你觉得?如何?」黑面具的?语气听上去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单打独斗是成不了?大器的?,『红头罩』。上一个用这个名字的?傢伙下场可不怎么样。你在哥谭做生意,就?得?守哥谭的?规矩,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各自为政不是什么好选择。」 红头罩轻蔑地笑:「你说蝙蝠?」 黑面具那边传来了?不快的?情绪,紧接着又变成嘲讽:「看样子你很看不上他。」 「我是看不上你。」红头罩顺利地让黑面具开始积攒怒意,「——恕我冒犯,你连自己的?手下都管不好。这让我对你在哥谭的?地位抱有些许的?怀疑。」 「没有人敢忤逆我。」 「是吗?帮你经营这个赌场的?傢伙——班尼迪克·斯佩德泽尔,他就?挺擅长忤逆你的?。我听说他在你的?地盘上干着秘密的?小勾当……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昏暗的?包厢里?气氛陡然变化?。黑面具从沙发?上坐直,露出那张让红头罩无比羡慕的?脸:「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你猜不到吗?」红头罩放在口袋里?的?手握住武器,「——反正不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黑面具的?打手们围了?上来,用危险的?眼神盯着他。红头罩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不会和黑面具合作,只会干掉他取而代之。 就?在这地方马上就?要变成枪战现场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众人举枪看向大门,一个侍应生战战兢兢地推开门:「……班尼迪克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红头罩又坐回去看戏,「不如你自己问问他?」 但是下一秒他就?开始变得?如坐针毡,因为班尼迪克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侧跟着一个拄拐的?女人。她穿着深色的?针织毛衣和牛仔裤,仿佛是从家庭烤肉会上当场传送过来一样,她表情平静,带着让红头罩光看一眼就?开始咬牙切齿的?那种讨厌的?微笑。 佩斯利的?视线在黑面具身上停顿两?秒,然后看向红头罩。这个人看上去似曾相识,不过她见过的?那个头戴金属头盔,这一个的?审美稍微要好一点。 「她是谁?」 众人冷冷地盯着佩斯利。 班尼迪克脸色苍白,走?路时脚步虚浮,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不敢看黑面具,只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回答道?:「是我的?……私人医生。」 「斯佩德泽尔先生刚刚进行了?一场阑尾炎手术。他对麻醉药有点不良反应,我得?时刻观察他的?情况。」佩斯利说得?冠冕堂皇,脸上甚至还带着一层关切,俨然一位尽职尽责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好医生——看上去更加格格不入了?。红头罩在一边大声嗤笑:「真敬业啊!」 佩斯利又看了?他一眼:「先生……我们以前见过面吗?你的?阑尾怎么样?」 红头罩立刻开始为刚才的?行为感到后悔了?——万一这人认出自己,当场说出「至尊蝙蝠侠」这个蠢名字,红头罩刚刚开始的?事业就?又要重新起步了?。他立刻假装成目中无人的?混混,冲着黑面具嘲讽以转移注意力:「想不到你的?员工待遇还挺不错。」 黑面具生气的?时候不会自己动手,他的?手下已?经自动把枪对准了?闯进来的?两?人。 「这里?没有带外人进来的?规矩——你活腻了?吗?」 班尼迪克几乎要跪下来。他浑身颤抖着:「我……」 「事实上,因为我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才不得?不劳烦斯佩德泽尔先生带我来见你。」佩斯利礼貌地沖黑面具点头,无视了?对准她的?枪口,「我发?现这个赌场的?名字叫做『大猩猩』——班尼迪克说是他的?顶头上司取的?,所以……是你把这个赌场叫做『大猩猩』的?吗?」 黑面具的?骷髅脸上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什么?」 「这让我想起了?我上周失眠的?时候在流媒体上看的?一部电影,讲的?是巨大的?鳄鱼、狼还有白化?大猩猩齐心协力摧毁曼哈顿的?故事——这里?面有两?个我非常感兴趣的?元素,所以我花九十分?钟看完了?它。」 「……」 连红头罩也开始沉默。不知为何,佩斯利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哪怕是在讲述一部特别无厘头的?爆米花电影,都使人产生一种认真听下去的?渴望——或许黑面具也有同样的?感受,因为他愣在那里?什么也没做,任由佩斯利继续滔滔不绝。 「——看完之后,我还是睡不着,所以我又花了?十分?钟去构思一篇论文,主题是人类如何将潜在的?暴力人格投射在幻想中的?巨型灵长类动物身上的?……你瞧,『大猩猩摧毁摩天大楼』这个情节,本质上是美国中产阶级9·11创伤的?某种外在表现的?变体,我可以举出好几个相似的?例子。但这篇文章我只写了?一半就?放下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这部电影而已?,而根本原因是最后那条鳄鱼死了?。」 「这个叫『大猩猩』的?赌场,让我回忆起了?那篇未尽的?论文——还有鳄鱼,它真的?挺好看,而且很健康,健康是野生动物最宝贵的?财富。」 第76页 听到这里?,黑面具终于意识到这人是在瞎说八道?。他终于准备将一直以来积攒的?怒意宣洩出来了?:「你在耍我?」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的?手下们立刻扣动扳机。红头罩反应迅速地举起枪,但想像中的?枪林弹雨并未到来,没有一颗子弹被成功射出来,所有的?枪枝都哑火了?。某种诡异的?氛围环绕着所有人,仿佛有一双隐形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此处,顺便?让所有杀伤性武器变成了?孩子手里?的?塑料玩具。 班尼迪克抱头蹲下,小声抽泣着,整个人都崩溃了?。佩斯利静静地站在原地,仔细端详着黑面具的?脸。 「你就?是真正的?老闆?」她问道?。 黑面具缓缓地站起来。他很高,很强壮,而且毫不收敛身上的?杀意:「你是谁?」 在这一刻,红头罩灵光一闪。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指着佩斯利,用洪亮的?声音喊道?: 「——她就?是至尊蝙蝠侠!」 第39章 佩斯利的大脑短暂停滞了一瞬。 「……至尊蝙蝠侠。」黑面具用他低沉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显然对这?个名字充满了忌惮,「那个送走企鹅人,还上了新闻的傢伙?」 红头罩斩钉截铁地说:「我当时就在现场, 绝对是她。不信去问企鹅人。」 「可是……那不是个男人吗?」 「她可以让枪枝哑火, 怎么不能给自己变性?」红头罩简直要把自己说服了, 「这?人只是很擅长伪装罢了……说不定她就是蝙蝠侠的某个罗宾!」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罗宾伪装成医生跑到黑面具面前分析人类的大猩猩情节」,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但是考虑到蝙蝠侠本人已经?开始朝他的敌人发射活体蝙蝠了, 哥谭的义警最近好像都?或多或少有些古怪的症状。 敌视的情绪渐渐聚拢在佩斯利身上?,而佩斯利则幽幽地看着红头罩。这?下她确定了, 此人就是那天晚上?和自己去下水道探险的男人, 想不到他对至尊蝙蝠侠这?么耿耿于怀…… 不过佩斯利倒是不怎么生气。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和蝙蝠侠强相关?的名字一出?现, 众人的眼神都?变得警惕起来, 甚至带着隐约的畏惧, 连攻击的动作都?停下了。蝙蝠侠在哥谭的形象管理过于完美, 以至于大家?都?条件反射般把佩斯利想像成了什么实力强悍的神秘人物。 ——哥谭不喜欢外来者?, 但佩斯利可以入乡随俗。 佩斯利伸出?手?, 轻轻按在班尼迪克的脑袋上?,对方立刻僵住不动了。她的眼神变得冰冷而神秘,略显随意地掠过这?一屋子蓄势待发的危险分子,开始回想蝙蝠侠说话时那副深沉而严肃的模样。 她嘲讽地看向黑面具:「看来,一个名字就足以让你?畏惧了。」随后, 她带着模稜两可却又过分亲昵的语气对红头罩说道:「你?之?前干得不错。」 红头罩眼皮一跳。这?个家?伙果然难缠, 连奇葩外号都?奈何不了她…… 黑面具那颗随时随地都?充满了阴谋诡计的脑袋迅速跟上?了佩斯利的节奏。他冷笑一声, 自觉发现了世?界的真谛:「他俩是一伙的!杀了他们!」 红头罩立刻被身边的人扑倒了, 站得稍远的佩斯利则勉强来得及做出?反应。她抬起手?,掀开了班尼迪克头顶上?做工精美的假髮。他的头皮上?被刻下了一串混乱的金色符号, 一碰到光线就开始运转。霎那间,大理石地板变得仿佛流沙般寸步难行,四?周的墙壁疯狂地向内挤压又向外弹开。一脸茫然的班尼迪克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洞,以他为?中?心,空间开始摺叠,强大的吸力将?所有活动着的生物都?拖拽过来,而早有准备的佩斯利则是狂风骇浪中?稳稳停泊的小船。等到众人——包括班尼迪克的骷髅头老闆——都?被紧紧牵连在一起动弹不得,佩斯利倒退着推开了包厢的门。 目前为?止,一切尽在掌握。她已经?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并且还?收穫了一个重要人物。 就在这?时,她的身侧突然冒出?一个黑影。红头罩迅捷地扑倒佩斯利,两人纠缠着冲出?包厢,在光滑的走廊地板上?滑行了一段距离。红头罩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紧紧地抵着佩斯利的喉咙:「你?是谁派来的?——这?一次别想轻易脱身。」 佩斯利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撞碎了。仔细想想,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这?个陌生人撕破脸。她短促地笑了一下:「你?确定?」 话音刚落,维卡从走廊的另一头沖了过来,迎面踹飞了红头罩。在这?块区域内,枪械不再起作用,两人开始用冷兵器攻击对方。佩斯利捂着胸口站起来,冲着维卡大喊:「为?什么这?家?伙没被吸走?」 「因?为?他有问题!」维卡抵挡得很吃力,好在她不只有物理攻击的手?段,勉强能把对方牵制住。她回过头:「去楼下!楼下有东西?!」 说罢,维卡拦腰抱住红头罩。两人从原地消失,随后从远处的天花板上?重重地跌落下来,快要砸在地上?时又再一次消失了。 佩斯利捡起手?杖往楼下走去。整个赌场已经?被维卡「整理」得差不多了。这?地方依然延续了班尼迪克精緻奢华的装修理念,所以被破坏后也格外壮观。地上?洒满了扑克牌和五颜六色的筹码,只是不见一个人影。佩斯利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维卡只是简单地把这?些人送到了别的地方,而不是两个世?界中?间的夹缝或者?别的什么恐怖的空间里。 第77页 「楼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佩斯利环顾四?周,注意到一扇藏在墙上?的小门。她刚想走近,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略过她的耳畔。 正在因?为?维卡和她闹脾气的堂吉诃德终于出?现了。 它和以前一样,仍然是一只精神抖擞,羽毛黑得发亮的小鸟。它落在佩斯利面前,乖巧地与她对视:「佩斯利,这?里没有杜尔西?内亚的味道。」 佩斯利停下脚步:「……你?在让我离开?」 「没错。」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堂吉诃德似乎比以前沉稳了一点。一旦脱离了之?前天真烂漫的形象,它的眼睛里那种诡异的拟人感就格外突兀。 「你?已经?偏离工作了。」 佩斯利冷静地看着它:「这?地方很有可能是一个贩卖人口的集中?窝点,只要追查下去,我就可以阻止更多犯罪。而且这?和我们要找的东西?有很大的关?联。」 「你?找错了,你?被那个假人误导了。」 「不……事实上?,我觉得我找对了。」佩斯利向前一步,「——门后面有什么?」 渡鸦没有回答。 「如果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我去『调查』?」她意识到自己再也没办法对现在的矛盾视而不见了,「堂吉诃德……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该由我来问你?,佩斯利。异神的僕从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你?要这?么不遗余力地帮助她?」堂吉诃德说话时不再假模假样地张嘴,那只鸟的身体变得僵硬而呆滞,所谓「世?界意志」的声音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 「——告诉我,佩斯利。你?为?什么拒绝依赖我?」 「因?为?我根本就不需要……依赖你?。」佩斯利开始唿吸困难,但她没有退却,「我们是合作的关?系。我为?你?办事,你?也不能干涉我的行动。不要忘了这?一点。」 「我的确不能阻止你?——但是我能给你?一点教训。」渡鸦相当无奈,但又有点冷漠地嘆了口气,「……佩斯利,你?得明白。我全心全意地希望你?能平安。人类之?所以不能过度探索,是因?为?他们总是过于愚蠢,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曲解真相。」 佩斯利眼前一花,硬撑着手?杖才没有倒下去。压迫感随着渡鸦一起消失了。过了几秒,枪声从二楼传了过来。 某个人在开枪,热武器又可以运作了。这?是个鲜明的信号,意味着堂吉诃德不再关?注此处。这?是第一次,它这?么大张旗鼓地撤走了对佩斯利的注视。 紧接着,枪声不再是遥远的背景音,而变成耳边的轰鸣。佩斯利右侧的肩膀传来尖锐的疼痛。她踉跄着扑倒在地,然后回过头,看见本应在门口等待的莉莉站在她身后。 她面色平静,举枪的手?却微微颤抖。 佩斯利捂着肩膀倒在地上?,苦恼地闭上?眼睛:「啊……我明明把你?的子弹全都?没收了。」 「那个,我还?藏了几颗,对不起。」莉莉的表情变得茫然无措。她无意识地捂住脖子,似乎是想要把那块早就出?现的印记和子弹一起藏起来。 「你?不该这?个时候行动……」佩斯利躺在地上?喃喃自语,「按理来说,你?的任务应该是在酒吧里制造谋杀,完成一整张月相图……他们干嘛要让你?提前暴露?为?了阻止我吗?」 莉莉的认知开始混乱。她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又没办法对眼前的景象产生害怕或悲伤的情绪,仿佛身体里的某一块灵魂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只能不解地低头看向佩斯利:「发生什么事了?」 「别慌,莉莉,你?被操控了。你?脖子上?的印记,它会改变你?的思维,有很多人都?是这?东西?的受害者?。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把你?託付给维卡的」 莉莉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将?枪口对准佩斯利的眼睛:「我不明白……我们在干什么?」 佩斯利感到肩膀不那么痛了,她把手?上?的血胡乱抹在胸口:「从一开始,我们就不会放任你?带着那个危险的标记四?处乱跑的……你?可以把这?个当成一个小小的保险——维卡说这?是简单的机关?,反正什么事情对她来说都?很简单——等到出?问题的时候可以把糟糕的环节尽量拖延一下。我原本以为?我还?有时间,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吃掉一个棋子没有用,得从一开始就掌控棋局。所以没关?系,亲爱的,如果你?保护不了自己,就由我来保护你?。」 「佩斯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莉莉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杀死佩斯利。她习惯性地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手?指却开始扣动扳机:「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佩斯利轻声说道:「就是现在,书记官。」 书记官停下了动作。之?前埋下的指令立刻带走了她全部的意志。在永无止境的识海中?,她再一次回到了那个难忘的夜晚——醉醺醺的朋友们、一团糟的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还?有那个站在吧檯上?大声演讲的女人。在那一天,莉莉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书记官」。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她所生活的阴暗角落也被重新照亮了。 在闪烁的灯光中?,有人拍拍她的肩膀。莉莉回过头,看见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睛,像童年的故乡那一望无际的草场。 第78页 「来跳舞吧。」书记官傻笑着说。 佩斯利顺势接住莉莉倒下的身体。在新的指令下达之?前,莉莉会一直睡着,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是鑑于她刚刚差点把自己弄死,佩斯利觉得还?可以接受。 与此同时,佩斯利再一次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找对地方了。她缓缓地站起来,看向那道虚掩着的门。 佩斯利口袋里的那支钢笔震动了两下,维卡从中?传送了回来。她狼狈地滚了两圈,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风雪的寒气从她身上?飘落下来。 「你?又去了趟西?伯利亚?」 「我把那个讨厌的家?伙扔进去了……」维卡拍拍身上?的冻土。她看了眼受伤的佩斯利,又看了眼失去意识的莉莉。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乌鸦可以让枪械无效吗?」 「我把它惹毛了,所以……这?算是个惩罚。」佩斯利不太在意。小口径子弹,还?是站在远处射击,伤口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过来,我看看能不能治好。」 佩斯利警惕起来:「不用了,我还?能撑一会儿。」 「拉倒吧!……我从来没有用过史达林的肉!史达林早就化灰了!」 「不,用谁的肉都?不行。」佩斯利态度坚定。她突然皱起眉,迅速从口袋里拎出?那只充当坐标的钢笔。这?东西?现在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她把笔甩向远处,一道白光在半空中?闪过。 身穿红衣的男人突兀地出?现在两人面前。他的脑袋和肩膀上?全是西?伯利亚冰冷的雪块,双手?握着一对仿佛在燃烧着的细长剑刃。 红头罩的语气比冰冻的贝加尔湖更寒冷:「哈,空间系。」 「……」佩斯利觉得自己该重新评估一下此人的价值了。 维卡迅速把佩斯利拽到身后。她握紧拳头,长长地喘了口气:「灵魂之?刃……这?家?伙什么来头?」 第40章 在?总结了过去几年的工作经验后, 佩斯利发现了一个简单但有用的规律:自己所面临的阻碍越大,离真相就越近。 而离真相越近,就越得时刻小心。摆在眼前的信息纷繁复杂, 但有价值的或许就那么几条, 剩下的全是?干扰项。 朝自己开枪的莉莉是有价值的信息, 用不太强硬的方式阻挠自己的堂吉诃德是?干扰项——而这个来路不明, 似乎能够压制维卡的男人就让佩斯利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她不知道?他的意图和身份, 而对方似乎也和她一样。他们之间的两次碰面似乎都是?巧合,但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在这一段很短的时间内, 在?场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剑拔弩张,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开始互相攻击了——红头罩手上的长剑散发着灼热的光芒, 维卡则轻声?念叨着某种听不懂的咒语。佩斯利正是在此时做出了决断:她要把这傢伙从「可能和蝙蝠侠有关系的奇怪路人」划归到?「拥有超自然力量的敌人」中?去?。现在?此人的威胁性要排在蝙蝠侠前面了。 因此, 佩斯利对?红头罩的态度也得跟着做出转变——她不能再继续迴避, 一门心思地摆脱对?方了。 她必须了解敌人。 就在?维卡和红头罩即将?再次扭打?在?一起时, 佩斯利大声?喊住了他们:「停下来!」 两人扭头看了过来。 佩斯利捂着受伤的肩膀, 语气诚恳:「各位……在?这种地方产生冲突, 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但是?红头罩不买帐:「不好意思,楼上还有一堆粘在?一起的傢伙呢——是?谁先制造冲突的来着?」 「注意你的态度,小子。」维卡暴躁地回应他,「你以为你手上那两个东西能保护你?」 「是?吗?或许它们不能保护我,但是?足够教训你了。」 维卡瞥了一眼身后紧闭着的门, 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焦躁:「混蛋……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拜託!我们不需要互相试探!我只想尽快完成我的工作……」佩斯利因为失血过多看上去?格外脆弱, 连说话?的声?音都微弱下来。这让对?面的两人稍微冷静了一点。她朝着维卡伸手, 对?方犹豫了一下, 还是?走?过来扶住了她。红头罩冷眼看她:「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我也想完成我的工作——虽然还没开始就被你毁了。」 「关于这个,请允许我表达自己的歉意, 先生。我知道?我们之前的几次会面造成了一些小矛盾……你之前问我是?谁派来的?我现在?就能回答你。」佩斯利郑重其?事地站直身体,露出了坚定又骄傲的眼神,仿佛星条旗的幻影正在?她的身后迎风飘扬:「美国政府派我来的——我是?中?情局的特工。我接到?消息说哥谭有一个计划攻击白宫的恐怖组织,一路追查到?这里……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 红头罩冷漠地盯着佩斯利。佩斯利完全不把对?方眼中?的试探放在?眼里,因为正掺扶着她的大概比他更疑惑。佩斯利暗中?握紧了维卡的手,希望她能理解自己的暗示,不要当场拆穿她。 不过佩斯利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维卡现在?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扇神秘的门。即使她听到?了佩斯利的话?,也只会怀疑自己的烂记性是?不是?把佩斯利的某段背景故事忘到?一边去?了。 第79页 红头罩的眼神意味深长。他指向心不在?焉的维卡:「那她呢?」 「事实上,我同伴的身份属于国际性质的高度机密——你也清楚她的能耐。」佩斯利笑?了一下,用那种特殊机构工作人员常有的装神弄鬼的语气补充道?:「对?于我们来说,能力比身份更重要。」 红头罩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悠悠地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其?实我是?警察,刚刚在?执行任务来着。」 「……」佩斯利瞥了一眼对?方手里的剑:「哥谭的警察都会使这一招吗?」 「或许吧……就像你说的,能力比身份更重要。看样子,我们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红头罩的自我介绍明显比佩斯利的敷衍许多,也根本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警徽。但佩斯利还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下了对?方递过来的台阶——身份是?真是?假不重要,关键在?于,他们都各怀鬼胎,想从彼此身上获得一些东西,为此都愿意暂时解除僵持不下的敌对?状态。有的时候,各自避免冲突,往往正是?由于真正的冲突迟早要来。 虚假的中?情局特工和虚假的警察都为此做好了准备。他们朝对?方点点头,这意味着一个註定会分崩离析的团队成立了。 维卡懒得去?思考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注意到?气氛改变,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打?起来,便?立刻转移注意力,看向墙上那扇早已等待许久的小门。 「……就是?这里。」苏联人低声?说道?,「里面藏着个不得了的东西。」 佩斯利刚想问问是?什么,她受伤的肩膀上立刻传来剧痛,仿佛一根冰锥从子弹留下的弹孔里穿了过去?。佩斯利疼得一激灵,随后意识到?维卡又一次用那种不太正规的方式填补了自己的伤口,像拧紧漏水的水龙头那样随意。 好了。佩斯利轻飘飘地想着,现在?她身上有两块不属于自己的生物组织了……以后有空得去?验一下dna…… 红头罩走?到?佩斯利身边,看着维卡握住门把手,谨慎地推开那扇门。 「所以,你们发现了什么?」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听上去?太虚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长官。」 来到?门后面,三人首先进入了一段狭长黑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块厚实的塑料门帘。这东西在?生化?实验室里很常见。维卡走?在?最前面,她掀开门帘的一角,一股甜腻的味道?飘了过来,像是?腐烂发酵的植物。 「……毒品?」红头罩的态度认真起来。 「……」佩斯利没有说话?。她隐晦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一把手术刀从门帘后面伸出来,直直地刺向维卡,在?半路上又连同握刀的手一起消失了。 门帘被一把扯开,刺眼的白光照过来。十几个身穿白大褂,带着防毒面具的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步调一致地扑向三个闯入者。这些蛰伏在?房间里的袭击者行动起来寂静无声?,露在?面具外面的眼睛冷漠而平静。他们都没有什么格斗的技巧,身形也并不强壮,但一起行动时那种完全一致的默契令人毛骨悚然。维卡根本懒得与他们周旋,不管是?人类还是?武器,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东西都会在?下一秒被当场传送走?,整个过程同样没有一点声?音。红头罩握紧了他的刀,但他根本没有出手的余地。 见此情况,他干脆紧跟在?佩斯利身后,尽量站在?维卡视线的死角中?:「……他们也被送去?西伯利亚了?」 佩斯利向前快走?两步:「如?果幸运的话?——是?的。」 在?排除掉房间里的不稳定因素后,佩斯利终于可以看清周围的环境了。这是?个被塑料布密实地包裹着的白色空间,让人想起爬虫给自己准备的茧。由于密不透风,那股腐烂的甜味熏得人脑袋发晕,而且找不到?来源。一排高而宽的柜子占据了整面墙壁,对?面则是?一个半人高的大冰柜,电机运转时嗡嗡作响。 佩斯利暂时不去?关注房间中?央那些复杂精密的仪器。她走?向柜子,用手杖拉开柜门,看见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的黄色药瓶。她的脚下还有一箱装了一半的药,匆匆忙忙地歪倒在?一边。 「……」 ——线索连起来了。疑似用来贩卖人口的场所变成了制药基地。这些不明药物的规格和市场上的止痛药相差无几。佩斯利有充足的理由去?怀疑,这些就是?马西亚·沃克曾在?犯罪巷分发的药品。 ……但是?,是?怎么连起来的? 维卡在?房间的另一侧掀开了冰柜。佩斯利立刻捂住鼻子。她早已经习惯了尸体的气息,但这种味道?很不一样。尖锐的警告声?在?佩斯利脑中?迴荡着,仿佛是?她身为人类的本能正在?疯狂牴触着气味的来源。 红头罩大概也有类似的感觉。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看着维卡从冰柜中?慢慢取出被冻得僵硬无比的东西。 ——人的手臂、人的小腿、人的肋骨、人的内脏。被拆解的人类肢体像积木零件一样落在?地上。在?把三十几样类似的东西取出来后,维卡盯着冰柜的深处一动不动。 佩斯利走?了过去?——这几步走?得无比艰难。她站在?维卡身边,注视着冰柜里最后一样东西。 第80页 那东西大概两米多长,外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紫色的鳞,里面的肉则是?灰白色。腥甜的血水溢出来,填满了冰柜的底层,但没有被冻上,而是?凝结成一层半软的胶质。这块来歷不明的肉明显被挖走?了一角,但剩下的部分仍然保留着那股可憎的生命力,像暴露在?外的心脏那样一起一伏,有力地搏动着。冷气混合着几乎让人失去?理智的味道?爬了上来。佩斯利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是?精神被冲击,而是?因为自己无意识地憋了太久的气而缺氧了——在?见到?那东西的一瞬间,佩斯利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已经沉入了深渊般的海洋。 维卡及时地关上了冰柜门。 佩斯利喘着气,轻轻搭住维卡的肩膀:「……那是?什么?」 维卡握住佩斯利的手。佩斯利意识到?她的手心全是?冰凉的汗水。 「我们找到?柴油发动机了。」 第41章 「柴油发动机?」 佩斯利迅速回?头:「别过来!」红头罩被她震了一下。 但是维卡显然不愿意照顾红头罩的精神状态。她十分果断地抓住冰柜的边缘, 一把掀翻。半凝固的液体和那块诡异的生物组织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还向前滑出去一点。佩斯利像炸毛的猫一样一个大跳远离了冰柜,柴油发动机被毫无阻拦地展示在红头罩面前。他仿佛迎面中了一枪似的后?退了两步。 维卡走到红头罩面前, 重重搭上?对方的肩膀:「小子, 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副官了。」 红头罩还没从刚才的精神冲击中恢復过来:「……啊?」 佩斯利比红头罩反应更快, 「为什?么他是副官?」 「因为我需要一个副官。」 「我可以当副官啊?」 「你已经是战略指挥官了, 副官的位置当然要留给别人。」 佩斯利皱起眉头:「……我不同意。」 「意见?驳回?。现在没你说话的份儿。」 「等一下!」红头罩拍开维卡的手, 「什?么副官?这种时候你们两个能不能别玩过家家的游戏了?……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维卡第一次认真地?看着红头罩,似乎对他的表现挺满意, 刚才那副不耐烦的态度荡然无存:「没错!保持这种状态, 时刻关注自己?的思维逻辑——把你的武器收好了,之后?还能用?得上?。」 佩斯利在一边不满地?插话:「这就当副官了……他才和我们认识多久?」 「现在他比你有用?。」维卡再一次抓住红头罩的肩膀, 力气大得对方都?挣脱不开, 郑重其?事地?叮嘱道:「记住保尔·柯察金的一句话, 小子——不要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记住了吗?给我复述一遍!」 「用?不着你来?给我当人生导师!」被迫上?任的副官十分叛逆, 「谁想当副官啊!别给我说一堆神神叨叨的话!」 佩斯利立刻附和:「没错!这人根本不想当副官。我们不能强迫他。」 红头罩用?难以理喻的眼神看向佩斯利:「——不要说得好像我在跟你争一样!你在因为没当上?副官嫉妒我吗?」 「……我在救你的命, 蠢货。」佩斯利站在房间的角落, 面色凝重地?注视着翻倒的冰柜。红头罩愣住了。 「没错,她在救你,但是已经晚了。你跑不掉了。」维卡指着地?上?的东西,「现在,我们三个是同生共死的关系。不想在精神病院的拘束服里呆到老死, 就给我打起精神来?, 尽快把这个麻烦解决掉。为了时刻监测你的精神状态, 我会?不定期抽查——保尔·柯察金说过什?么?」 红头罩咬牙切齿地?回?答:「……不要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 「不错, 这句话是你的锚点。要是你发现自己?忘了,立刻告诉我, 我会?负起责任杀死你的。」 红头罩指着佩斯利:「那她的锚点是什?么?」 「她有靠山,所以不需要锚点。我们两个比你安全多了——谁让你非得跟着我们的?」维卡冷漠地?松开手,把人推到一边,「人总得为自己?的求知?欲付出点代价,是不是?」 地?上?的肉蠕动了两下,像一条营养过剩的巨大蠕虫,试图爬行但只能在原地?抽搐。佩斯利迟疑了很久,还是屏住唿吸用?手杖戳了戳。肉块立刻从内部?发出尖细的气声,仿佛在惊恐而压抑地?尖叫。这显然已经超出了神经反射的范围。 「好吧!我入伙了!我是副官!」红头罩自暴自弃地?大喊,「现在能说了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为什?么不自己?推理一下呢,警官?」佩斯利把手杖放在干净的地?面上?蹭了蹭,「先搜查取证,再完善现场。亲眼看见?的证据要比听?别人转述的更靠谱。」 「轮不到你来?教我。」红头罩转过头,「这是个假药制作?工厂,旁边则是连环杀人分尸的证据,地?上?的东西……」 维卡冷不丁地?插嘴:「保尔·柯察金说过什?么来?着?」 「不要在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你不用?问得这么频繁!」 「是『你的生活里』。」维卡强调了一遍,「一个字都?不能差,下次再说错我就直接弄死你。」 佩斯利靠在墙边看着两人:「地?上?的东西是柴油发动机,不要问为什?么——你已经有线索了,剩下的就是把它们连起来?。人类残肢为什?么会?和制药联繫在一起?」 第81页 「……」红头罩沉默了一会?儿,「不可能。我没见?过要放人肉进去的药。」 「萨克拉门托的『吸血鬼杀手』会?在杀人后?喝掉被害者?的血,他宣称这是为了给自己?治病——食人行为从原始时代开始就和巫毒祭祀联繫在一起。如果朊病毒没有被发现,人类或许还要过很长时间才会?开始害怕吃同类的肉。我的一个同学把患有精神疾病的杀人犯吃人视作?『过度返祖现象』,虽然我不敢苟同,但他的论证很有道理。」佩斯利慢慢蹲下,仔细观察那块有些萎靡的肉,「所以,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唯一值得怀疑的是他们的处理手段——生物组织的粉末化程序很复杂,除非是骨灰……」 「……这东西也是用?来?做药品的?」 佩斯利抬起头:「维卡,你还记得鱼人说的话吗?」 维卡正在房间里四处乱转:「什?么鱼人?」 「那个毒贩。你不小心把他弄死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他的脑袋带走。」 红头罩的态度变得格外严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佩斯利朝他敷衍地?笑了笑,「等我们解决了这个麻烦,你再考虑该怎么逮捕我,怎么样?」 维卡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暴躁地?摇头:「什?么都?不记得。这是几个月前的事吗?」 「……」佩斯利的笑容变淡了,「大概吧——总之,那个鱼人曾经说过,他卖的不是假药,而是肉。他没有说是谁的肉。」 「等等,这些东西已经流入市场了?」 佩斯利抬手朝红头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看过相关药品的检测报告,如果是同一种的话,它的成分就是一些市面上?常见?的原料,以及『未知?生物组织』。」 「指人肉?」 「要是那里面有人类身体组织,早就检测出来?了,没必要标成未知?。」佩斯利搓了搓手指,「……所以,我的推论是,药品里没有放属于人类的肉,只放了这个未知?生物的肉。」 红头罩偏头看了一眼被维卡扔到一边的人体残肢:「那么,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用?来?餵食。」 活着的肉块一直在努力朝着那个方向移动,表皮上?的鳞片不停地?起伏着,腥甜的液体从中缓缓流出来?。它没有思想,只有进食的本能,而它本身又会?被制作?成食物。吃了人,再被人吃,某种诡异的循环就此达成。 「班尼迪克·斯佩德泽尔运营着这间赌场,并且疑似将这里当成他贩卖人口的中转场所。他是否真的知?晓受害者?的去向尚且存疑,但是种种线索联繫起来?……或许其?中的一些人并没有被卖出去。」 他们永远留在了这个密不透风的茧中,被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在冰柜里,成为没有生命,没有形状的「材料」,即使?被发现,也很难再拼凑出完整的尸身了。 「……这间赌场的幕后?老闆是黑面具。」红头罩的声音阴沉沉的,「就是楼上?那个骷髅头,他肯定知?道些什?么。药物流通离不开一层层的传播,可以去调查周边的毒贩、药店——」 「这条路现在走不通。」维卡开口打断了他,「别想着再和其?他人类打交道了,我们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是传染源了。」佩斯利嘆了口气,「我们接触过会?污染意识的东西,会?把身上?的影响传播给周围的人——警官,时刻警惕,或许你的潜意识已经被修改了。保尔·柯察金说过什?么来?着?」 红头罩迅速回?答:「不要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我没那么容易被影响。」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维卡走向收纳药片的大柜子,路上?踢倒了那个装药装了一半的纸箱。佩斯利把箱子扶正,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但这只是个普通的纸箱,除了摸上?去像是受潮了一样软绵绵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 「他们总得想个办法把药物送出去……」佩斯利喃喃自语。 维卡在十分迅速地?把柜子里的药全部?拨到地?上?,再把那些药片扫向肉块。刚才还算活泼的肉块立刻僵住不动了。 红头罩走到佩斯利身前,捏起箱子里分层用?的瓦楞纸片。半片枯萎发黑的叶子掉了出来?。 佩斯利捏起叶片,看到它的边缘有一圈很小的锯齿:「蔷薇科?」 「月季的叶子。」红头罩低头扫了一眼。他手上?的瓦楞纸同样是湿润的。「需要长途运输的花苞一般会?被洒上?水,一层一层叠好放在箱子里。」 「……」佩斯利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猜,这个箱子一开始是用?来?放花的。」 「找到线索了?那赶紧行动!」维卡在两人身后?拍了拍手。佩斯利回?过头,看见?成堆的药片和那块污染精神的肉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维卡大概又把它们扔进了那个所谓的「缝隙」中——那地?方对她来?说是垃圾桶吗? 三人再一次穿过幽暗的长廊,来?到一片狼藉的赌场大厅。佩斯利首先走过去扶起被扔在原地?的莉莉。她检查一下对方的状态,再看向维卡:「以后?要怎么叫醒她?」 「以后?再说。要是我们失败了,她就没必要被叫醒了。」维卡挥了挥手,顺便指挥新鲜上?任的副官:「你——去报个警,让随便什?么人过来?收拾这里。我们得走了。」 第82页 「别用?这幅语气使?唤我!」红头罩愤愤不平地?找人去了。 佩斯利把莉莉放好:「……再过两天就是周一。」 维卡回?过身看她:「所以?」 「那天是我上?课的时候。」 「阿什?瓦塔!别想着你那破课了!给我站起来?!」 「——也是兇案发生的时候。」佩斯利捡起莉莉落下的枪,最后?看了看她脖子上?的伤痕,「我有一种预感,维卡……如果那张月相图真的被完成了,会?有很糟糕的事情发生。」 维卡把佩斯利拎起来?,鼓励式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我不知?道月相图是什?么,但我不会?让情况更糟的——你也一样。」 第42章 在今年的最?后一次降温之前, 哥谭的雨变得格外兇勐,仿佛要?把接下来五年的降雨量一口气在半个?月内消耗完似的。 这是罗西南多出生?之后的第一个冬天。她已经习惯了每一个?夜晚都会骤降的气温,鼻子旁边湿润的空气, 还有雨点拍打在阳台玻璃上的声音。罗西南多喜欢下雨。 她?等待了半个?小时, 雨越下越大, 主人却没有在往常的时间回来。于是她?打算自力更生?, 独自爬到阳台边上, 用自己闪着微光的白色鳞片轻轻摩擦玻璃门,同湿润而美好的雨季隔门相对?。 一小滩雨水顺着推拉门的缝隙渗了进来。如果佩斯利在家, 她?会用一条长?而柔软的毛巾堵住缝隙, 防止重度污染下偏酸的雨流进房间的地板上。罗西南多的爪子一碰到那滩水就僵住不动了,她?一点一点地后退, 却发现自己半个身子下面都是水渍, 根本摆脱不了。 她?朝着阳台外面抬起头, 颇为烦躁地摇摇尾巴。渡鸦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雨幕中, 黑色的小眼?睛默默盯着佩斯利的客厅——不太舒服的沙发, 磨损严重的地毯, 老式玻璃茶几,以及试图向它寻求帮助的罗西南多。雨水打在它的羽毛上,再?顺着尾巴和翅膀尖留下来,让它整只鸟都湿漉漉的。 堂吉诃德没有理会那?条过于娇生?惯养的鳄鱼。它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然?后甩甩脑袋, 机敏地转过头。 对?面那?栋房子的屋檐下, 一只橘色的野猫正蹲在那?里, 隔着雨幕与渡鸦对?视, 绿色的眼?睛像两粒永不熄灭的鬼火。 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哥谭之夜, 总会有几个?存在身处其中,将一切收入眼?底。 ———————————— 杰森·陶德开?了很多年的车——大部分情况下,开?车往往伴随着枪林弹雨和刺激的公路追逐战,且最?后总是以汽车翻下高架桥或者连环大爆炸作为结局。有时候他也会想,什么时候可以安安稳稳地开?一次车,而且不会把汽车开?成一次性的。 而等到他在第五个?红灯下面停住时,这种对?平淡生?活的怀念已经荡然?无存了。 红头罩握紧方向盘:「……为什么这地方有那?么多交通灯?」 「注意交通安全,先生?。」佩斯利在他后面正经危坐,「我们不想引来交警的注意——你刚刚开?得有点太快了。」 「25码不叫快!你能不能把旁边的车窗关上?雨都吹到我这儿来了。」 「但?是马上要?超过限速了——不能,空气流通对?你的精神状态有好处。」 「是很快。」维卡憋闷地缩在副驾驶上,「我要?吐了……我想下去骑马。」 「……」红头罩闭上眼?睛,努力收敛一点暴躁的情绪,免得再?被当成发疯的前兆。「不,你不能下去骑马。那?比闯红灯更容易引起交警的注意——你哪来的马?」 佩斯利轻声打断他:「在这之前,你要?带我们去哪?」 比某些人的人生?还要?漫长?的红灯终于结束了。红头罩迫不及待地踩下油门:「港口。哥谭城内没有花市,所有在售的鲜花都是从纽约运过来的。今天早上五点,集运公司的邮轮从会纽约港出发来哥谭,哥谭所有花店所需要?的鲜花都装在那?里面,他们会在港口卸货,休息半个?小时后再?离开?。如果我们找到的那?个?箱子原来被用来装花,它一定是从那?艘船上卸下来的。我们从那?里开?始追溯箱子的去向。」 佩斯利靠在座椅上,侧着头观察窗外的雨:「你很了解这些?」 「以前这条路被用来运送制毒的原料。当年哥谭有一半的花店后面都是制毒工厂。后来出了点问题,花店倒闭了一大半,轮渡就只运日常货物?了……鬼知道还会有人铤而走险。 「啊……看样子哥谭的禁毒力度还挺大?」 红头罩冷笑:「警察什么都不知道——有一个?极端植物?保护者把所有植物?都变成了肉食性的有毒品种,在这之后没人再?敢把化学制品和花花草草放在一起了。」 维卡虚弱地转过头:「……哥谭真的是人类的城市吗?」 「好,我说完了。」红头罩懒得理她?,「——该你们了。」 「什么?」 「分享信息。那?个?冰库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拜託,拿出点合作的诚意来,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那?套中情局的鬼话吗?」 佩斯利微笑:「唔……只要?我还相信你是警察,你就必须相信我是中情局。你想要?我们的信息,就得拿你的信息来交换。」 第83页 红头罩朝后看了一眼?,然?后在路口勐打方向盘,差点把佩斯利甩下去:「好……你喜欢这么玩?行啊,你也说过,亲眼?看见?的要?比转述的靠谱——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佩斯利坐稳身子,有些好奇地凑过去:「什么?」 「你是个?记忆有问题的外国人。」红头罩腾出一只手指着维卡,「你记得一个?上世纪小说人物?的话,却不记得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因此?你很没有安全感,因为你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朋友和敌人分别?长?什么样,为了自保只能把所有人都变成敌人。」 「……」 维卡慢慢转过头,红头罩迎着她?危险的眼?神挑衅:「保尔·柯察金说不要?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不劳烦你问,我的记性比你好。还有你,『中情局特工』——」他将炮火转移向佩斯利,「你有幽闭恐惧症。所以你一上车就打开?两边车窗,还坚持坐在后座的正中央。直到刚才为止你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手放在口袋里从没拿出来,因为封闭的环境让你难以集中注意力。我打赌你不喜欢电梯,是不是?」 佩斯利眨眨眼?睛。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惊讶:「……哇,你学过微表情吗?」 「我学的东西比微表情复杂多了。」红头罩继续打方向盘转弯,「别?以为我是会被牵着鼻子走的蠢货。你们两个?在我面前并不神秘。」 但?是维卡显而易见?地被惹怒了。她?握紧拳头,但?碍于对?方在开?车不好发作,只能愤怒地转过头:「阿什瓦塔!你不能让他就这么冒犯我们!」 「嗯……可是他说的是实话?」 「你看看他的样子!这傢伙以为他是这辆车唯一的正常人呢!」 「好吧好吧……」佩斯利快要?被维卡恼火的视线盯穿了,她?嘆口气,「从心理学的角度,有点问题的才叫正常人,没有毛病的都只能是机器——我有幽闭恐惧,维卡健忘,而你,你有恋父情结。」 红头罩突然?踩下剎车。车轮在湿滑的马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后停在一盏昏暗的路灯底下。佩斯利差点被甩到驾驶座前面,被维卡一把推了回?去。 红头罩缓缓转向她?,情绪莫测:「再?说一遍?」 「你有恋父情结,先生?。」佩斯利冷静地回?答,「当然?,我不是说弗洛伊德原始体系里的恋父,那?有点狭隘。或许这么说更容易被接受——你有很强烈的身份认同焦虑。」 「……」 在短暂的寂静中,维卡大笑一声:「哈!你戳到他了!」 被狠狠戳伤的红头罩声音阴测测的:「你从哪分析出来的?我的面具上写着吗?」 「没错,你的面具上写着。」佩斯利坐稳身体,把手杖横在膝上,「至尊蝙蝠侠——只是个?代号,但?你对?它的抗拒已经超过了正常范畴,以至于开?始对?我产生?仇恨的情绪,并且下意识地试图把这个?名字扔给我,典型的逃避行为。更不用说你还改换了造型。你的新面具告诉我,你必须反覆向外界强调并巩固自己想要?表现出来的身份,因为你很难靠自己构建完整独立的人格,哪怕是一个?额外的代号都会让你动摇。」 红头罩攥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使劲,而佩斯利则眯起眼?睛:「你的面具不是为了自己戴的,而是为了他者——特定的他者,拥有绝对?的权威。你曾经服从对?方,但?现在开?始反抗,经典的父亲形象。大部分人在成长?路上都会面临这个?问题,但?你似乎更激进一点……」 「说得好!」维卡可能没听懂,但?她?还是很开?心地朝后伸出手。佩斯利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去和她?击了个?掌。 一时之间,红头罩没有说话。他并没有如佩斯利意料中那?样恼羞成怒或者转移话题,而是很冷静地转身启动汽车,继续驶入低沉的雨幕中。 「不要?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他平淡地说道,「……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杀了你。我还以为我脑子终于出问题了。」 「看来你的确有一段痛苦的回?忆。」佩斯利把被雨淋湿的头髮拨到脑后,「可惜我不是心理医生?。其实我喜欢做和心理医生?相反的事——他们负责疗愈创伤,而我只会撕开?伤口,顺便往里面撒胡椒粉……我很抱歉。」 「是我先挑起来的。……我们真的要?在这种时候互相伤害吗?」 维卡心满意足:「看样子只有你受的伤害最?大。」 红头罩冷笑:「你受的伤害也不小。」 三人坐在黑乎乎的车厢里,各自沉默了一会儿。雨点混着冷风从车窗里飘进来,佩斯利慢慢关上了雨势比较大的那?边窗户。 「我们到了。」红头罩突然?说道。三人打开?车门,迎面站在雨中,看着前方无光的港口。惊险的浪拍在码头上,这样的天气本不该有船,但?船只隐隐约约的轮廓仍在朝这里靠近。 在等待的过程中,维卡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想起来一点东西,关于我工作的。」 红头罩站在原地没有反应。佩斯利立刻凑到她?身边:「想起什么了?」 「柴油发动机没有死。我来追捕鱼人,是因为我以为那?群傢伙跟着他们的神跑出领地了。」 第84页 「但?是哥谭的印斯茅斯人认为,是神抛弃了他们的海域。」佩斯利陷入沉思,「……或许那?个?神不是主动离开?的?」 维卡看了眼?手掌心:「他们是猎物?,我们是猎手……我怎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因为棋盘上不只有黑方和白方。」佩斯利抬起头,雨水落在她?的眼?侧。 「——还有两个?棋手呢。」 第43章 「在船靠岸之前, 我先说明一下情况。」 红头罩正在检查自己身上的武器,「从?纽约运过来?的花一共分两批,船上的一批被送到?某个地方换成真正?的货物?, 那里的人负责把上一批装好的货运到港口假装是刚卸下?来?的, 再送到?花店。这个方法的好处是可以偷梁换柱, 正?大光明地运送违禁品, 还方便上面的人洗钱, 坏处就?是需要调度的人不?算少。如果这个流程没有变,那这艘船上得有三分之一的船员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得先制定好计划……」 他检查弹匣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红头罩抬起头, 看着面前的两个队友,一个双手环胸, 用看上去很认真但其实很呆滞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枪, 另一个则干脆装都不?装了, 杵着手杖干站在那里东张西望。总之没一个人能靠谱到可以「制定计划」的。 「……」 红头罩再一次在心中虔诚地背诵了一遍保尔·柯察金的名言警句, 提醒自己不?要像往常那样?暴躁, 现在是特殊情况。等到平復好心情, 他用这辈子最温柔最耐心的声音说:「所以,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维卡耸耸肩,看向佩斯利。佩斯利的目光则放在远处,仿佛正?在思考什么,表情之严肃连红头罩都不?忍打断。在两人的期待的注视中?, 佩斯利平静地说道:「维卡,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维卡左右看看:「是吗?……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 我记得就?好。」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能不?能别玩这一套!」红头罩彻底把保尔扔在脑后?, 「船来?了!你看看船来?了!为什么我一个被迫干活的都比你们两个干劲大啊!」 「就?是因为有你,我俩才能放松一下?。」维卡拍了拍红头罩的肩膀, 「我是个只会开的酒鬼,阿什瓦塔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综合下?来?,你才是这个团队的主心骨啊。打起精神来?,副官,跟我们说说你的计划。」 保尔·柯察金铿锵有力的声音再次占据了红头罩的心灵。他反覆深唿吸,平息自己的怒气,然后?指向越来?越近的船:「我的计划很简单——一个人过去吸引注意力,另外两个从?侧面爬上去突袭。我们在赌场里干的事应该已经传到?对面了,所有试图攻击的都视作敌人。」 「听上去还不?错……谁去吸引注意力?」 「不?对劲。」佩斯利突然打断了两人。她?向前几步,盯着货船在夜雨中?巨大模煳的轮廓,「……没有灯光。」 翻腾的海仿佛扭曲黑暗的深渊。那艘冒着暴雨准时靠岸的大船悄无声息地停在那里,像一只死去的鲸鱼。除了码头两侧微弱的路灯光,再没有其?他的光源。黑色的船只随着浪花上下?起伏,在三人的视线中?留下?一个深不?可测的剪影。 某种诡异的对峙的氛围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了。 「我们得做好最坏的准备。」 红头罩看着佩斯利,脑中?出?现一个让他讨厌的设想。 「或许我们的敌人不?需要藏起来?。」佩斯利擦去脸上的雨水,「——整艘船都是我们的敌人。」 「……」 「按原计划行动。」佩斯利看向维卡,「我要上船,你们准备突袭。」 「三个人怎么突袭?」维卡握紧拳头,「乌鸦不?在你身边,他们会杀了你。」 「就?是因为它不?在,我才能有可能和他们交流。」佩斯利笑了一下?,「没关系,维卡。反正?我手无缚鸡之力。有时候弱小的人反而能有喘息的机会。」 红头罩不?屑地插嘴:「好,你去上面送死。我们两个要怎么干翻一整艘船?」 佩斯利把手杖扔给维卡:「关于这个,比我去送死更简单。」 ———————————— 登船的过程比佩斯利想像中?更容易。 甲板上漆黑一片,成堆的货柜整齐地码放在一起,把下?面站着的人衬得格外渺小。船员们沉默地站在两侧,用平静而呆滞的眼?神目送着佩斯利穿过甲板。雨水打在他们身上,和落在滴水兽脑袋上没什么两样?。或许在水手们的眼?中?,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运载工作,靠岸了不?下?船,呆在甲板上淋雨也没什么奇怪的——说不?定过一会儿他们就?要一脸理所当然地扑过来?把佩斯利撕成好几块。 没有人愿意交流,但佩斯利的目标也并不?是这些船员。她?目不?斜视地向前走,被淋湿的头髮像蜿蜒的海草缠绕在她?的颈间。 甲板的尽头是驾驶室。佩斯利推开门,一个正?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的男人回过头,随后?朝她?露出?热情的微笑:「欢迎!」 船长吃力地站起来?,摘下?脑袋上的帽子朝佩斯利致意。他看上去是个中?年男人,头髮花白,脸庞因为常年出?海看上去黝黑而沧桑,但身形健硕,应该比外表更加年轻。他殷勤地搬出?一张椅子:「我还以为你不?敢上来?了呢,连恩小姐……原谅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你的……来?点威士忌吗?苏格兰运过来?的好东西。」 第85页 佩斯利摇摇头,微笑着端详着船长:「我见过你。」 正?在倒酒的男人有些吃惊地看向她?:「什么时候?」 「在哥谭的某间儿童救助中?心里。他们的走廊上挂着你的照片……你是蒙特娄青少年之家的创始人?」 「啊……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船长颇为怀念地举起酒杯,「现在我都没有他们的股份了。」 「的确很久了。」佩斯利环顾这间驾驶室,「如果资料没有出?错,你现在应该是一百四十六岁。」 「我都这么老了!」船长大声惊叫,「天吶……日?子就?像流水似的,一眨眼?就?没了。」 佩斯利深以为然地点头:「所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吗?」 船长模稜两可地扬起眉毛:「你怎么连自己要找谁都不?清楚呢,小姐。」 「没办法,职业病。在大部分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谁。」 船长爽朗地笑了笑:「但你已经找到?马西亚了——你觉得她?怎么样??真是个好姑娘!意志坚定,又聪明。最重要的是,她?甘于埋没自己。」船长说后?半句话时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盯着佩斯利。他在笑,但笑容是冰冷的。 佩斯利懒得理会对方的言外之意:「我看到?你的船员们了,他们真敬业。」 「我的兄弟们都是拔尖的——不?是谁都能当船长。你在海上漂着,养着的水手一个不?注意就?会变成吃人的饿狼,你得学会管他们,让他们明白我不?是什么国王,而是不?可忤逆的救世主。」 「看样?子你的管理十分有效。」 船长把杯子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我的人生宗旨就?是,假的就?是假的,只有货真价实的东西才能说服别人,也说服我自己。或许在你的调查里,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但我的慈善事业和我的毒品工厂一样?真实。不?瞒你说,连恩,我拯救的人要比我杀死的人多很多——也比你救的人多。」 佩斯利微笑:「那些药也是来?救人的?」 「什么药——啊,你说那个。」船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个嘛,我不?能伪善地说这是好事。我利用了这些生命。我活了……多少年来?着?」 「一百四十六年。」 「对,一百四十六年,对人类来?说有点长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唯一学会的道理就?是:人的情感转瞬即逝,所有关系都是脆弱的。陌生人、朋友、爱人、父母子女,都可以自相残杀。我想拥有一个安全?的,稳固的组织。既然普通关系不?可靠,那我就?让所有人拥有同一个意识——说到?底,人类这种东西,只会对自己忠诚。把他们对自我的认知改良一下?,我就?能把这份忠诚据为己有。」 「这是为了……给你的神献祭?」 「哎呦,你说得太严重了——都是为了我自己。我能活这么长可是有代价的!」船长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至于所谓的献祭,我不?能多说。毕竟你是来?阻止我的,对不?对?」 佩斯利耸肩:「而你要来?阻止我阻止你。」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船长嘆了口气,「那只黑色的小鸟不?在你身边,要不?然我可不?敢露面。要是被它看见,我的麻烦就?大了……我只有一个很小的问题。」船长把空酒杯放在佩斯利身前,「你的渡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佩斯利认真思考了一下?:「老鼠很喜欢它。所以我猜它是老鼠之神?」 「哈哈!老鼠之神!什么东西都能当个神呢!」船长放声大笑,然后?低头揉揉眼?睛,「不?是……老鼠不?是最可怕的部分。它可以操控武器!」船长突然亢奋地抬高声音,「让枪械变成一堆废铁!想想看,只要它愿意,整个世界将没有核威胁,我们可以回到?冷兵器的时代,打一场仗能少死多少人!」他摸了摸修剪整齐的鬍鬚,幽深的眼?睛盯着佩斯利,「你们明明可以做出?伟大的贡献,却要在这个烂地方苟延残喘……连恩,你觉得就?凭你一个人,能拯救几条生命?要我看,所有被子弹击中?,被炮火炸死的人,都该算在你的头上。」 「哇……你想得真远。」佩斯利歪着脑袋与船长对视,「看样?子你什么都知道,除了渡鸦的身份。」 船长摇摇头:「我不?在乎你们给我搞的那些小破坏,孩子。哥谭是个小地方,我的船只会在这里停半个小时。如果我真的要事无巨细地掌控一切,早就?该发疯了。」 「除了哥谭,还有别的地方?」 「这我可不?能说。」船长慢悠悠从?口袋里抽出?一把老式的左轮手枪,很像几十年前西部电影的主角会用的那一种。他把子弹一颗一颗填进去,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不?要想着你的那两个同伴能和你里应外合。我的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的。」船长用衣袖擦了擦黄铜制的枪管,吹掉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有些惋惜地看着佩斯利:「我欣赏你,孩子。如果我能得到?教育你的机会,你一定会和马西亚成为很好的朋友……我真喜欢小姑娘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样?子。」 佩斯利听完他的话,面色平静:「……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个码头的浅水区下?面放着一个坐标。」 第86页 船长的动作停滞了。 佩斯利伸出?手,把那个酒杯举起来?倒扣在桌上:「猜猜它的目的地在哪里?」 一阵巨大的震颤传来?,随后?是木头和金属被一股巨力挤压时发出?的声音。庞大的船只发出?惊讶的沉吟。雨越下?越大,海浪越来?越汹涌,但那个黑洞洞的货船在顷刻间消失了。空无一物?的港口像无法餍足的大嘴,但留下?的只有空虚和寂寥。 下?一秒,长长的货船从?西伯利亚的冻土中?勐地钻出?来?,仿佛雨后?的竹笋。雪块与干燥的空气共同吞噬了船只解体时的巨大声响。不?远处的几只香獐被惊得从?树丛中?跳出?来?,跑出?去老远又回过头去看,只看到?钢铁铸就?的人类造物?不?知所措地竖立在那里,来?自遥远大西洋的雨水淅淅沥沥地船身上落下?来?。 佩斯利差点被驾驶室后?面的铁柜子撞死。她?头晕目眩地翻滚了两圈,领子上传来?一阵牵扯感。随后?,她?被人从?船舱中?拎出?来?,顺势倒在厚实的雪地上喘气。 「阿什瓦塔!你说得对——那地方真有个坐标!」维卡从?远处跑了过来?,「太怪了!我什么时候设置的?」 佩斯利打了个冷颤:「谁知道呢……或许你当时想把站在码头上的某个人直接绑架走?」 「我以前真是个天才!」 「嘿!」红头罩在前方大喊,「快看。」 佩斯利勉强睁开眼?睛,一片柔软的东西落在她?的眼?睫。 ——香槟色的花瓣。 磅礴的,缤纷的花海从?某个被撞烂的货柜里喷涌而出?,瀑布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茫茫的白色与灰色组成的极寒之地,这些曾被小心呵护的花脱离了泡沫纸箱的束缚,以破碎的姿态洒落在冻土上。佩斯利躺在雪地里慢慢抬起手,花淹没了她?。 三个人狼狈不?堪地站在轮渡旁。他们都没有说话,但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笑意。 不?论如何,美好的东西总是值得驻足欣赏的。 第44章 北极圈内的气温自带精神攻击。暴露在风雪中的人首先感受到的并不是寒冷, 而是危在旦夕死到临头的觉悟。 佩斯利躺在雪地里不想动弹。五颜六色的花朵轻飘飘地?落在身边,给她一种温暖的错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维卡脱下?身上那件厚重的羊毛大衣, 兜头罩住佩斯利:「看你脸色都发白, 别被冻僵了。」 红头罩见状也把皮衣脱下来扔给佩斯利:「不要躺着, 快点?站起来。」 「……」 佩斯利很想立刻起身, 但是同伴们半湿的外套像石头一样压在她身上, 说不上多暖和,但是挺沉。她吃力地坐起来, 把?两件衣物?胡乱套在身上, 缩在里面瑟瑟发抖。她看见另外两个人穿得也很单薄,不免有些?疑惑:「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地方冷吗?」 「怎么会??大家都很冷。」红头罩语带嘲笑?, 「但是我?俩顶多被冻伤, 你?看上去是真的会?被冻死——中情局的人都这么弱不禁风吗?」 「是啊, 谁让中情局就是一堆坐办公室的。」佩斯利毫不犹豫地?点?头, 反正她自己也挺讨厌中情局, 有什么黑锅都可以?往那边扣。她摸到维卡的大衣口?袋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对方?一直随身带着的酒瓶,里面还有薄薄的一层威士忌。 「嘿!维卡!」佩斯利举着酒瓶朝前方?大喊,「给我?一点?你?的酒!」 维卡一边走向那艘插在地?里的船,一边朝后摆摆手, 另一只手则忙着拆下?头上的绷带。佩斯利抿了一小口?, 感到一团灼热暴烈的火焰钻进了口?腔, 一路烟燻火燎地?划进食道里。她被呛得勐咳了两下?, 胸膛很快暖和起来,相对应的脑袋也有点?发晕。一想到这瓶酒已经被维卡当?饮料喝掉了大半, 佩斯利不由得对她的酒量肃然起敬,连她发酒疯都可以?稍微理解一下?了。 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雪地?里杵着的船终于不敌引力的作用,侧翻着倒了下?去,压断了好几排雪松,货柜一个接一个地?掉出去,一时之间雪雾翻腾。几个倖存的水手从甲板上滚落下?来,像塑料模特一样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红头罩走过去轻轻踹了两脚:「这些?傢伙怎么了?真被冻死了?」 「只是不敢动?罢了。」维卡用手掌遮住冰冷的阳光,抬起头查看四周,蹙眉思索着什么。 「什么叫『不敢动?』?」 维卡很不耐烦地?翻白眼:「不敢动?就是不敢动?。他们的身上有不属于这里的印记,怕被这里的东西发现。」 「……谁?」 维卡转过头,冷冷地?盯着红头罩,把?对方?盯得浑身不自在。她苍白的皮肤和浅淡的瞳色仿佛和白茫茫的荒原融为?一体。随后,维卡皱着鼻子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多想想保尔·柯察金,人类。问得越多,死得越快。在这块土地?上,你?们才是异族。」 红头罩冷笑?:「原来如此——那你?是什么种族?」 「你?管不着。在这等着,我?去取个东西。」 「什——你?去哪取东西?」 「我?说了你?管不着!别跟着我?!」维卡转身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指着他的鼻子:「看好阿什瓦塔,呆在这别动?,也别让她死了。」 第87页 「哪那么容易死!她是玻璃做的吗?我?说你?……」红头罩话?说了一半,余光看见佩斯利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她停在原地?看着他,再看看越走越远的维卡,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些?花在……船头。」她的脸颊泛着一层病态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随手把?手上的酒瓶塞到红头罩怀里:「你?真该试试这东西。」 「等等,先停一下?——你?喝醉了?」红头罩看了眼酒瓶上的标籤,发现上面写着的文字歪歪扭扭的根本看不懂,「……这是酒吗?」 「放松,亲爱的。」佩斯利沖他微笑?,「有什么好吵的?——我?没喝醉,只是头有点?晕。以?前我?可是全组的酒精之王!一口?气喝一排伏特加,干倒八个特警!就这么一口?不会?有任何?影响。」她自信满满地?摇头,走路却明显不在直线上,差点?一头撞上旁边的船。 「哈哈。没有影响。」红头罩心如死灰,「太好了,现在我?不仅要防止自己发疯,对付一群非人类,还要照顾一个醉鬼,我?好爱我?的工作。」 走在前面的佩斯利立刻接话?:「我?好讨厌我?的工作!」 「你?还记得起来你?的工作是什么吗!」 「当?然记得……」佩斯利走到某个货柜前,缓缓蹲了下?去。 「我?得找到柴油发动?机……」她喃喃着把?货柜里剩下?的鲜花和纸箱全扒拉了出来,从中摸出一朵橙色的藤本月季,盯着花朵出神。那只是个半开的花苞,在强烈的撞击之下?蔫巴巴的,但明亮的颜色夺人眼球。 红头罩也蹲在佩斯利对面,仔细观察她的状态:「怎么样?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佩斯利没有说话?。片刻后,她非常自然地?把?花揣进口?袋里,继续在箱子里挑挑拣拣。 「……」红头罩深吸一口?气,疲惫地?合上眼睛:「你?只是想把?好看的花捡起来拿走,是不是?」 佩斯利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能别戳穿我?吗?——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不需要!」 「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喜欢红色。」佩斯利把?一支被压扁的红玫瑰塞进对方?的领子里,「你?们喜欢用鲜明的颜色作为?身份标识,连制服都花花绿绿的……这么一看蝙蝠侠那傢伙真的很有问题。」 「蝙蝠侠有什么问题?」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黑色的花。」佩斯利一脸严肃,「不符合自然规律。地?球上的生物?包括人类都会?被鲜艷的色彩吸引,可是他穿得一身黑,想给他送花都找不到合适的颜色!」 红头罩默默攥紧拳头:「我?真是疯了才会?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佩斯利眯着眼睛看他,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随后张开手:「我?找到了。」 湿漉漉的纸片躺在她的手心。那是一张卖花的票据,收货人一栏上的字迹模煳不清,但还是能隐约看到「魔鬼舞厅」的字样。 「……魔鬼舞厅?」红头罩思索着,「听上去有点?耳熟……是什么餐馆或者酒吧吗?」 「全美国都有叫魔鬼舞厅的酒吧,我?都去过三家。新泽西城市大学旁边的那家有很棒的纸杯蛋糕,他们在奶油里面放桑葚汁,做成黑乎乎的样子,叫『魔鬼的眼球』。那里的厨师最后被发现是三起纵火案的真兇,判决书下?来后他特地?把?奶油的配方?告诉了我?,因为?我?是第一个夸它好吃的。」 「你?为?什么要在酒吧里吃蛋糕——不要跑题好吗!所以?哥谭也有魔鬼舞厅?」 「哥谭的魔鬼舞厅……」佩斯利努力回忆,「我?在地?图上见过那个名字……但是我?的地?图太多了……是画着布鲁斯·韦恩的那一张吗?」 「布鲁斯·韦恩为?什么要把?自己印在地?图上!他自恋到那种程度吗!」 「不,不是。」佩斯利眨眨眼睛,「是我?在犯罪巷买的那张——哥谭周边的洞穴分布图。西南角,有个体积很大的洞窟叫魔鬼舞厅,里面住着一个蝙蝠集群,我?还打?算过几天去看看来着。」 「洞窟?什么样的洞窟会?订那么多花?」 「你?说过,花的作用是掩盖真正的货物?流通。」佩斯利的眼睛直勾勾的,红头罩一看就知道,这人绝对已经看不清别人的脸了。 「卖药的人会?在那种地?方?活动?吗?」 「不会?。因为?交通不便,人烟稀少。但是真正危险的不是药,而是制药的原材料。」 红头罩立刻回想起那块令人憎恶的肉:「……那东西还会?有更多?」 「魔鬼舞厅是个很大的地?方?。」佩斯利张开双臂比划着名,因为?失去平衡差点?朝后仰倒,「我?们见到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那块肉还活着,我?不知道柴油发动?机的真身有多大,但一定得有个地?方?把?它完整地?储存下?来,让它供应血肉。」 红头罩终于按耐不住,问出来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柴油发动?机到底是什么?」 佩斯利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揉了揉眼睛:「邪神,或者某个古老的物?种。总之是我?们需要解决掉的东西。关于这个,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你?不知道,但是你?牵扯得很深。」红头罩点?点?头,「……看来你?也挺惨的。说到这个——你?刚刚在船上干了什么?驾驶室里有什么人?」 第88页 「有个船长,他表现得很像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长得又很像《丁丁歷险记》里的阿道克船长,所以?应该是邪恶版的阿道克船长。」 「什么叫很像?」 「嗯……他也有黑鬍子,鼻子很大,眼睛很小……」 「不好意思,我?问的不是这个。」红头罩现在心如止水,心态比託儿所里一天带三十个小孩的老师还要平静祥和,「是我?的问题——我?指的是,什么叫『很像这一切的幕后兇手』?你?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幕后兇手吗?」 佩斯利又思考了一会?儿:「他自称一切都是他做的,而且对我?的调查了如指掌,总之就是标准的幕后黑手邪教教主的形象……但是他不符合我?的侧写。表演性人格障碍会?用更高调的手法宣告自己的存在,而之前的那些?案件对他来说难度太高了。」 「他还在船上?」 佩斯利伸长脖子看了眼破破烂烂的船:「……应该在?」 红头罩还想说些?什么,佩斯利突然被另一个人拎了起来。维卡迅速出现在两人面前,她剥掉佩斯利身上的外套,然后粗暴地?给她套上一件干燥厚实的针织毛衣。领口?有点?小,佩斯利的脑袋被卡在里面,乍一看像脖子很长的无头尸体。 「你?们找到线索了?」维卡轻轻喘着气。 「……」已经摆脱狂躁,化?身为?託儿所老师的红头罩并没有去纠结维卡特意跑一趟给人换衣服的意义何?在。他平静地?拿回自己的外套:「是的,而且这人喝醉了——你?的酒哪儿来的?」 「自己做的。」维卡看着佩斯利,对方?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脑袋藏在毛衣领子里,只露出半个头顶和一撮头髮。 「这不是挺好的嘛!」维卡拍拍佩斯利的后背,把?人拍得一个踉跄,「就是穿得太少。像她这样的最容易得肺炎了,到时候我?还得想办法给她换个肺,麻烦死了。」 红头罩慈祥地?点?头:「总之,我?们得去一趟魔鬼舞厅。」 第45章 夜色浓重, 雨势渐小。港口?下方低矮的棚屋里,一名?卸货工人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他在嘎吱作响的弹簧床垫上翻了个身,随后缓慢地坐起身, 伸腿寻找床底下的拖鞋, 却?碰到冰冷的液体?。他低头?看去, 发现?倾斜的木头地板上积蓄了一大滩雨水, 连床都湿了半边。雨下了一整夜, 排水管又被堵住了。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会骂骂咧咧地把积水扫出去, 然后站在门口大声咒骂哥谭恶劣的环境和自己那半死不活的人生。但今天情况特殊, 他一句话没说,赤脚下床, 没去搭理被水泡了一半的房间, 径直走向门口?。他穿着单薄的工装背心和洗掉色的蓝色格子睡裤, 静悄悄地走入冰冷的夜雨中, 神色平静。他路过隔壁的屋子, 茫然地停顿了一下。 他记得那是弗兰克和他老?婆以前住的地方——他以前和他们关系挺不错。一天下午, 他们像人间蒸发般失踪,码头?上的人都说这两个人是被杀掉了。 一阵没来由的疑惑短暂地干扰了他的心灵,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转过头?,心无旁骛地向前走,走出被称作「老?鼠堆」的棚屋区, 走过码头?, 站在被雨水沖刷得亮晶晶的马路上。 许多和他一样?从床上惊醒的人站在路边, 躲在阴影里凝视着他。他们都是普通的角色, 城市的背景板——计程车司机、环卫工、超市售货员,或许还有流浪者、小混混、毒贩、妓女。他们今天都在同一个时刻不约而?同地醒来, 不知所以地走出房间。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但身在其中,大家都只是没有名?字也没有面?容的棋子。 ——只有这?个从港口?一路走来的男人是不一样?的。或许他肩负着一个特别的使命,以至于他能在众人都静默不动的时候,独自沿着马路向前走。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但是他愿意相信自己直觉。 ……直觉,是什?么来着? ———————————— 「魔鬼舞厅」地处偏僻,等?下了城郊的公路,还要一直往入海口?移动,走到车辆进不去的区域。山高路远,再加上下了一夜的暴雨,脚下的路泥泞难行。佩斯利走得很慢,还时不时抬头?四处张望。她看上去很没精神,迷迷煳煳的,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红头?罩充满怀疑地盯着她的背影:「你确定就?在这?里?」 佩斯利轻声回答:「我记得地图。」 「你醒酒了吗?」 「应该没有。」 事实上,佩斯利的脑袋现?在非常痛。她勉强休息了一会儿,稍微找回一点状态,但还是头?痛欲裂,胸膛中的内脏仿佛都长出了咬人的嘴。维卡的酒更像是某种?能够影响神志的魔药,迷幻的效果消失后只留下成倍的副作用。佩斯利比任何时候都想躺在舒服的床上睡一觉,可惜工作还没做完。 维卡走在队伍的末尾,一言不发。她又找了个布口?袋罩住自己的脸,配合着荒无人烟的黑暗环境,很像是从b级血浆片里拎着电锯到处砍人的反派——连那种?冷酷无情的气势也很像。 佩斯利裹紧维卡的毛衣,缓缓停下脚步:「到了。」 嶙峋的石壁间有一座隐蔽的洞穴入口?,旁边还歪歪扭扭地摆着一排生了锈的路障。十几?年?前,哥谭城内兴起的洞窟探险运动让这?里短暂地热闹了一段时间,但是热度就?像转瞬即逝的烟花,很快就?人走茶凉。如今,整块区域都成了自然保护区,而?保护区的宗旨就?是人类越少,污染越小。 第89页 黑乎乎的洞口?大概有一人高,算不上狭窄也算不上宽敞,像一张惊恐地尖叫着的大嘴。它?的周围没什?么植被,雨水把周围人类活动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预料中的看守或者敌人的埋伏也并未出现?。 红头?罩捡起一块石头?朝里面?扔过去,空虚的嘴巴吞噬了它?,没留下一点声音。佩斯利走到洞口?,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面?没有蝙蝠。」佩斯利捂着肚子,感觉自己的胃被一只残忍的手揉成了一团废纸。 「是啊,这?年?头?的蝙蝠都住在城里了。」 「但是还有一些远离人类的野生种?族,或许它?们被影响了?」 红头?罩看了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接话:「你对蝙蝠好像真的挺感兴趣……」 佩斯利没来得及回答。她突然嗓子发痒,控制不住地弯腰干呕,吐出来的却?不是胃液,而?是黑色的东西——湿润的羽毛。黑漆漆的绒毛从喉咙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断裂的羽管扎得她口?腔生疼,仿佛一个冰冷的警告。 红头?罩立刻上去扶住佩斯利,却?看到她吐出大团大团的鸟类羽毛。他转向维卡,却?看见对方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鲜红的血浸湿了她脸上的布口?袋,像两行泪水,再一缕一缕地顺着脖子流进领口?,看上去更像恐怖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有点害怕——怕自己的队友:「……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正常现?象。」维卡没管脸上的血,走过去拍了拍佩斯利。对方深吸一口?气,捂住嘴巴,努力?平復唿吸。 「这?说明我们来对地方了。」维卡看着深不见底的洞穴,「这?里的磁场不欢迎我们——你觉得怎么样??」 「好的不得了。」红头?罩冷笑,「不要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你们两个信誓旦旦有靠山,还提防着我随时发疯,结果到头?来我反而?是最正常的那一个?」 维卡嘆气:「我正是看中你的这?一点,副官。你很有潜力?,而?且是比较糟糕的潜力?。」 「什?么潜力??」 「干我们这?种?工作的……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佩斯利把粘在嘴里的羽毛拿出来,「你走到现?在还精神抖擞,连让我们把你留在外面?的机会都不给——所以你有死得快的潜力?。」 「……你说的对。」红头?罩意味不明地回道,「我的确有死得快的潜力?。」 佩斯利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可惜这?人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点表情。 维卡捏了捏佩斯利的肩膀,随后大跨步走进洞窟中。她向前挥挥手,一股暗淡的光芒从她的身边亮起,照亮了逼仄的石壁。 红头?罩抬脚想跟上,却?看见佩斯利依旧站在那里,安静地盯着他。 他被盯得后颈发凉:「……再确认一遍,你醒酒了吗?」 「可能吧。」佩斯利笑了一下,「别担心,我又不会发酒疯。」 「是啊,你不会发酒疯,只会闭着眼睛背诵大侦探波罗探案小说全集。」 佩斯利有些意外:「我有吗?」 「在我们动身前你睡了十五分钟,这?段时间里已经讲完了罗杰疑案的第?一幕——说老?实话,还挺精彩的。」 「啊……那是因为你没听过我讲abc谋杀案。」佩斯利揉了揉头?发,感觉嘴巴里还留着一股毛茸茸的触感,「从来没人听完整本,顶多撑到一半就?睡着了,比安眠药还管用呢。」 红头?罩敷衍地笑了两声。他双手环胸,看向渐渐走远的维卡:「所以,你想对我说什?么?别用那种?讨厌的眼神看我。」 佩斯利没精打采地抬起眼睛,冰冷湿润的空气钻进她的鼻腔,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事实上,你现?在真的可以退出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转身走进洞窟:「嘁……这?是入你们这?行的必需环节吗?考验我的决心?」 「我为什?么要考验你的决心?」佩斯利面?带疑惑地跟上去,「我有那么闲吗?如果你想退出,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如果你真的死了或者疯了,我没有能力?把你带出来……」 「用不着你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不是你们硬把我拉进来的吗——我都说了别盯着我!」 佩斯利没有回应,但是她始终没有移开视线。红头?罩硬撑了一会儿,还是认命地低下头?:「好吧……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你继续想去吧。」 「我会的……不着急。」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红头?罩汗毛倒竖。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被一双眼睛看透了,但等?他回过头?,只看见佩斯利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她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刚刚那种?诡异的审视感已经消失了。 三个人各自间隔了一段距离,安静地在洞穴中前进。维卡身上的光芒忽明忽暗,在石壁上缓缓流动,衬得狭长低矮,起伏不平的洞窟仿佛不断涌动的巨大产道。隐隐约约的水声从深处传来,伴随着吟唱般的诡异声音,在三人的身边环绕着放大。 ……绝对不是蝙蝠的叫声。 第90页 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从头?顶重重地压过来。红头?罩想起身后的人有幽闭恐惧症。他再一次回头?,注意到佩斯利表情不太好,但是还算平静。 佩斯利注意到前方的视线,沖对方微笑:「怎么样?,现?在想回头?了吗?」 「他敢!」维卡突然在前面?大喊,回声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没人跑得了!你们两个快点跟上!」 「我没想跑!」红头?罩用更大的声音回应。等?到说话声消失,佩斯利注意到之前的水声也消失了。 寂静笼罩了此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现?了他们。佩斯利低着头?,看见脚底的道路逐渐平稳,一些奇怪的纹路浮现?在周边。 她抬眼看去,四周和头?顶的墙壁也都是一排一排的符号。浓烈的硫磺的味道传了过来,稀疏的符号愈发紧凑,呈现?出黯淡的黄色。佩斯利感觉这?些印记似曾相识——维卡的那间在西伯利亚的小屋里,墙上也画着类似的符号…… 她正思索着,前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维卡不再前进。她面?前的石壁陡然变得宽敞高大,密密麻麻的黄色符文嵌在其中,以优美而?复杂的数学顺序螺旋交错着排列,伸向光照不进的地方,组成一张巨大的空荡荡的虫网。空气变得干燥而?温暖,一股温柔的风从里面?吹过来,掠过佩斯利的脸侧。 维卡抬起头?,之前流出来的血浸湿了她的衣领。她伸手摸了摸墙壁上的文字,没有说话。 「这?是谁画的……」红头?罩喃喃着。如此巨大的工作量,给人一种?第?一次发现?史前壁画般的震撼感。 「是我画的。」 佩斯利一直注视着维卡的背影。 维卡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我画的……吗?」 她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用手掌摩挲着外套,口?中嘟囔着听不懂的语言。佩斯利迅速走过去抓住她的手:「维卡——」 维卡被吓了一跳,但佩斯利握紧她的手指不让她抽开,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我们得继续走。」 「……」 苏联人深吸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是的……谁也跑不了……」 紧接着,佩斯利镇定地看向红头?罩:「副官,把你的那两把光剑拿出来。」 「……那是大种?姓之刃。」 「无所谓——保持警惕,保护自己。记住保尔·柯察金。」 「没错!」维卡突然亢奋地接话,「记住柯察金——那是你的钥匙,你要把这?句话看得比自己的名?字还重要!」说完后她又开始紧张地喃喃自语 三人转瞬间就?调换了位置。佩斯利走在维卡身前,没有任何犹豫地踏入黑暗中。在穿过了那段漫长的隧道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宽敞的石室。顶部和周边的钟乳石都被有意敲掉,以方便在上面?刻下符号。石室的中央是一座冰冷的深潭,黑漆漆的看不见底,朝里面?看去却?能发现?星星点点的蓝色磷光,像有了生命一样?慢慢浮上来,然后轻飘飘地消散。 说老?实话,这?地方真的很漂亮,怪不得是洞穴探险必去景点。再加上那些铺天盖地的黄色符文,一笔一画都透露着诡谲的美感。 但佩斯利无心观赏。透过昏沉的光芒,她首先看见的是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一个男人站在水潭的对面?。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工字背心,下身是松松垮垮的蓝色格子睡裤,赤着脚。他头?发凌乱,身形佝偻,眼神涣散,仿佛刚从床上爬起来,还没彻底清醒。他半边身子隐藏在黑暗中,用茫然而?空洞的眼神看向前方,仿佛在这?里已经等?待许久。魔鬼舞厅距离哥谭城区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周边荒无人烟,没有任何公共设施。在这?个洞穴的最深处,凭空站着一个人比钻出来一只恐龙还让人胆寒。 佩斯利屏住唿吸,身后的维卡却?好像僵住了。走在最后的红头?罩不明所以地探出头?,看见对面?的男人,心跳都慢了一拍。 「那是人类吗?」他拿出武器,用气声悄悄问道。 无名?的男人突然有了动作。他抬手指向下面?的潭水,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叫喊——刚才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在努力?了一会儿后,他露出一个挫败而?悲伤的表情,泪水汩汩而?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人的方向。 佩斯利向前走了一步,但是无济于事。她知道那个男人只在看维卡一个人。 维卡死死地攥住佩斯利的手臂,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些力?量,但她很快又甩开了。刚才的迷茫和怯懦被一股气地驱赶走,维卡再一次恢復了镇定。 「柴油发动机在下面?。」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闻到了,就?在水底下……它?正在腐烂。」 「那个人是……」 「他是个路牌。」维卡在原地转了一圈,「我们现?在管不着他……阿什?瓦塔,水里面?的那东西会污染环境,你能明白吗?这?里不是它?的巢穴,没有能够分解它?的生物,如果放任它?留在这?里,整块土地都会被它?的血腐蚀掉……」她说着说着又抬起头?,「……是我把它?关在这?里的吗?为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第91页 「冷静下来!」佩斯利抓住维卡的肩膀,「以前的事暂时想不起来,但是我们得把现?在的问题解决掉——你能把水底下的东西传送走吗?」 「不行,它?不一样?。它?是……它?以前是个神,我不能让它?活着进入裂缝……」 红头?罩紧紧盯着那个悲伤的「路牌」,侧头?提建议:「那就?先杀了它??」 「杀不掉……我想到了!」维卡大叫一声,「我带着它?进入裂缝,在那里我可以控制住它?,把它?慢慢弄死……就?这?么干!」 「那你怎么出来?」 「我当然能出来!」 「但是游荡两万年?才能找到出口?——你亲口?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一样?!」 「其实你心虚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阿什?瓦塔!你的眼神真叫人害怕!」 「是的,你还喜欢转移话题。」 「安静一下!」红头?罩打断了她们,「——看那边。」 佩斯利再次看向对面?的男人。他脸色苍白,眼底煳满了泪水,嘴巴一张一合。他一只手坚持不懈地指向湖中央,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手指碰碰嘴唇,再碰碰耳垂。他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仿佛执念未消,徘徊在单调时段内的幽灵。 「……家。」 维卡看着佩斯利:「什?么?」 「它?想回家。」 「我要怎么把它?送回家……等?等?。」维卡突然想到了什?么,「现?在几?点了?太阳升起来了吗?」 佩斯利抬手看表:「还有四十分钟日出。」 「我们可以把它?弄出去。」维卡逐渐冷静下来,「这?个种?族会通过拜月获取生命,等?它?看到月亮,说不定就?会停止腐烂了……到时候我们再把它?推进入海口?,它?自己会找到回去的路的。总之先把这?里的污染解决掉。」 红头?罩兴奋起来:「好啊,我还从来没放生过古神呢……所以要怎么放生?说到底那个柴油发动机有多大?你是怎么把它?搞进来的?」 「我说了不知道!」维卡转身把两人往外面?推,「出去!我要在这?里放个坐标。」 被推出去时,佩斯利忧虑地看着她。维卡顿了一下,随后捧住佩斯利的脸:「带着他们离开,阿什?瓦塔。找个高点的地方等?我……我会让一切恢復原状的。」 ———————————— 佩斯利安静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佩斯利抬起头?,看着放晴的天空,遥远的月亮冷淡地飘在高处。下个夜晚就?是残月,此刻的月亮弯而?细,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消失在夜空中。 她有点思念罗西南多了。 红头?罩蹲在一边,仔细检查那个被他们带出来的男人。自从走出洞窟,对方就?咬紧牙关,死死闭着眼睛,拒绝与外界交流——但他的身体?情况看上去还不错。 「这?傢伙是被催眠了吗……」 佩斯利托腮看过去:「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疤。」 「什?么疤?」 「十二个圆弧围成一个圆。我推测是某种?月亮图腾。」 「……」红头?罩也看了眼天空:「所以,为什?么是月亮?」 「月亮代表死亡和新生……崇拜它?没什?么奇怪的。」 「但我没见过崇拜成这?样?的。」 佩斯利觉得喉咙又开始痒了。她努力?忍耐着,毕竟吐羽毛真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 一阵隐约的震动传来。佩斯利立刻起身,看见维卡正跌跌撞撞地从洞穴入口?跑出来,跑了一段距离再扑倒进旁边的草丛。 震动越来越明显,直到周围的树木都开始不停摇晃。几?秒钟后,强烈的水流像海啸一样?冲出了洞口?。 紧接着地动山摇,山峦石块被撞碎。一个巨大的身形随着倒灌进洞穴中的海水翻滚了出来。它?有着暗绿色的鳞片,其间点缀着点点蓝光、巨大的、嶙峋的背鳍、粗长的尾巴、巨人一样?的手臂。它?喘息着扭动庞大的身躯,却?只能挣扎着在原地挪动。因为它?缺失了三分之一的身体?,甚至只有半块脑袋,暗红髮黑的烂肉暴露在夜空中。这?个残疾的生物发出一阵有规律的低吟,像是生锈的巨型机械转动发条。 佩斯利一动不动地盯着它?。比恐惧最先出现?的是某种?滞涩的情绪,大概是震撼或者悲伤。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每一片鳞片,每一条肌理都映入眼帘。所谓的「神」不再是什?么抽象的概念,而?是真实存在,拥有生命力?的自然造物——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以及人类,没什?么不同。 就?在这?时,远处的维卡突然发出崩溃的叫喊:「不!不不不!」 蓝光愈盛。但这?个生物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重新长出血肉。在淡漠的月光下,它?像一张被点燃的纸,鳞片的缝隙中升腾起蓝色的火焰。它?向前爬了一步,原本的伤口?开始焦黑萎缩,随后周身都被浅浅的蓝光笼罩。没人有能力?阻止它?自燃,而?它?也不曾挣扎,连皮肉被烧焦的味道都没有。 空荡荡的山野中,那只巨大的怪物安静地燃烧着。直到皮肉、骨架和内脏全部化作银色的灰烬。 第92页 漫长的囚禁,痛苦的等?待结束了。将死的神明终于与永恆不变的月光重逢。 但直到最后,直到太阳升起,故乡的海水仍未浸润它?茫然无措的眼眸。 第46章 把马西亚·沃克送进奈何岛的诊断书上写着「情绪不稳定, 有精神分?裂症状,极度危险」。 说老实话,她?这种情况放在高手如云的阿卡姆其实算不上有多厉害。在外面?的世界, 用一支原子笔杀死狱警的确耸人听闻, 但在阿卡姆医院, 这种行?为和「爆破六条街道给女朋友庆祝生日」或者「绑架一百个人强迫他们玩现实版大逃杀」比起来还是很温和的, 简直可以说是正常。没过几天, 马西亚病房门口的警卫就被撤走了。 她?一直很安静,积极配合治疗, 频繁和医生谈话, 甚至和几个护工搞好了关系。她?攒下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纸片,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会慢慢把它们折成千纸鹤放在床头。这些小小的手工艺品仿佛代表着她对外表现出来的形象:柔软、模煳、无害。很快, 她?在例行?检查时?已?经不需要?穿拘束服了——本来也不需要?, 一副手铐就可以限制她全部的活动?。 时?间来到这个多事的雨夜。马西亚·沃克躺在自己的隔间中, 内心只有踏实的平静和简单的满足。房间的墙上有一扇小小的装栅栏的窗户, 下雨的声音从中传进?来。她?不在睡觉, 只是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 像个无生命的家具。 在某个时?刻,她?的门被敲响了。 马西亚慢慢坐起身,厚实坚固的大门纹丝不动?,但一个浑身淌着水的男人此刻站在门前?。他有着黑色的鬍鬚,穿着脏兮兮的短外套, 脸庞仿佛一面?陶土雕塑, 黑色的水从他的衣摆流下来, 打湿了一大块地板。如果佩斯利在这里, 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那位船长——在那艘船被丢进?西伯利亚的前?一刻, 他逃了出去。 与马西亚视线相对后,船长疲惫地抹去脸上的水渍,用欣慰、怀念的语气说道:「马西亚,我的孩子……」 马西亚轻轻走下床,拉起病服的袖口,温柔地替船长擦干额角:「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能活下来,我们就总会相见。」船长抓住马西亚的手,「……哥谭这地方,真是乱了套了。」 「出了什么?事?」 「我刚刚见了渡鸦的使者。」船长心有余悸地喘口气,「我原本以为,她?是个小角色……你笑什么??」 「她?的确是个小角色。」马西亚捂住嘴,眼中露出温柔的情绪,「——和我一样。」 「但她?有个古怪的帮手。」船长一屁股坐在马西亚的床上,床单立刻被雨水浸湿了。 「——恐怕是个正儿八经的猎人……」 马西亚的笑容未变:「我们之?前?没有发现吗?」 「那傢伙藏得很深,差点就抓到我了。」 「他长什么?样?」 「男人,很高,红衣服,带着面?具——看?上去和普通人类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我看?见他带着灵魂之?刃,恐怕也认不出来。」 「要?解决掉吗?」 船长突然沉默了。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摇头:「渡鸦还可以对付两下,但是那些猎人……他们背后的东西我们暂时?惹不起。」 马西亚低垂眼眸,温顺地点头。她?坐在船长身旁,小心翼翼地扶住对方弯曲的嵴背。 「盯着哥谭的眼睛比我想像中更多。」船长嘆了口气。 「我还能做些什么??」 船长终于等来了这句话。他像个慈爱的父亲一般攥住马西亚的手:「孩子,这些事情先不急,我先带你离开这地方。」 「只要?能完成我们的事业,我愿意被关?着。」 「不不,你得出去才能办事——那两个东西还在我们手上吗?」 「一直都在。」 「太好了……我想让你出面?,把哥谭剩下的材料全部销毁。我们得撤出去,不能和猎人碰上。」 「……」马西亚眨眨眼睛,「所有材料?那得有几千个人吧?」 「有这么?多了吗?唉……可惜了。」 「可是,祭祀不是马上就可以完成了?」 船长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舍:「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没关?系,可以从头再来。我活了这么?久,失败的次数多了去了!——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办足球场的事情吗?那时?候比现在困难许多,但我还是能熬过来。」他用湿漉漉的手抚摸马西亚的头髮,「你还年轻,我们慢慢来……你是我最信任的孩子,马西亚,我们下一次挑个普通点的地方……」船长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见马西亚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她?的手仍然搭在船长的后背,此刻正缓缓向上滑。摘掉千篇一律的微笑后,她?脸上的那种天真的茫然也荡然无存,属于人类的情感像落在衣服上的雨水一样滴在地上。 马西亚的声音仍然很柔和:「不行?,先生。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可以因为你的懦弱而前?功尽弃。」 船长看?着她?,然后缓缓地笑了。 「懦弱?马西亚,你知道侮辱我的后果是什么?吗?」 「这是不对的。」马西亚耐心地劝诫,「你是强大的领袖,你应该无所畏惧,为了最终的目标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你要?保护我们的未来——这是你教我的,我时?刻记在心里。」 第93页 船长放声大笑:「这是对你的要?求,不是对我的!我当初救你一命,是为了让你服务我,不是反过来找教训的!——马西亚,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放在平时?我早就把人打死了,但是我会为你保留我所有的仁慈……听我的话,销毁哥谭的材料。你跟着他们自杀,我不能留下尾巴。」 马西亚端坐在床边,像没有五官的人偶:「是的,放在平时?你会在这里打死我。但是你现在不会这么?做了。」 船长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突然避之?不及般跳起来,手上抚过被马西亚触碰的皮肤,摸到了温热的血。 「……你做了什么??」 「我纠正了你的懦弱。」马西亚抬起头,「一路走来,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现在轮到你了。你会去杀死那个猎人,让一切回到正轨。等祭祀结束,哥谭就是我们全新的巢穴,没有外来者再敢踏足……先生,你即将完成一件伟大的事业。 「——你也是材料中的一员了。」 船长看?上去并不愿意接手这个伟大事业。但他再也无法暴跳如雷,就连露出抗拒的神色也会带上违背本能的痛苦:「马西亚!……你是怎么?做到的?」 马西亚重新带上了天真的笑容:「您教给我制作材料的方法,不是吗?」 「什么?时?候!」 「从一开始——你是我的第?一个试验品。」马西亚露出了欣慰的眼神,和刚刚船长看?自己的样子一模一样,「太好了……这么?长时?间里,你一直呆在远处,如今可以真正地加入我们了……我真开心。」 「我是那么?信任你……」船长的脸上浮现出悲痛的神色,「马西亚……这世界上我唯一信任的一个孩子,忠诚,聪明。我已?经对人类失望,唯独将你看?作我的伙伴!看?看?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也尊重你,先生。」马西亚感动?地捂住胸口,眼中闪着泪光,「谢谢你信任我,我们会成功的。」 「我根本就不要?什么?成功!你真的以为自己能造一个新神?几只蚂蚁建不了金字塔!那只是个障眼法!」船长突然扑过去抓住马西亚的膝盖,刚才的强势荡然无存,语气变得慌张:「求求你,马西亚——我曾经也是猎人,但背叛了我的主?人。……我不能和他们再碰面?!我不能被抓住!你想像不到我会面?临什么?惩罚……求你……」 马西亚也跟着船长一起皱起眉头,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对方恐惧的面?容:「你很快就不会害怕了,材料只会在需要?害怕的时?候害怕——天要?亮了,先生,不要?忘了你的任务。」 没人能反抗自己的本能,哪怕这个本能是被其他人设置好的。船长绝望地闭上眼睛,他的内心在催促着自己快点行?动?——快点结束将近百年的逃亡,勇敢地迎接自己的命运。 船长像来时?那样无声地消失了。马西亚留在寂静的房间中,那扇小窗外面?的雨依然在下个不停。 她?再一次躺了回去,压着床上的水渍,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简单的梦境。 马西亚喜欢阿卡姆。她?喜欢冰冷的走廊,苦涩的药片,可以捆绑四肢的床,以及偶尔从角落里传来的某个病友的叫喊。她?全心全意地体验着被管制的生活,因为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是个精神病人。 为此,她?心满意足。 ———————————— 「维卡!」佩斯利努力放大声音,每说一句话都觉得大脑在头骨里晃来晃去,「冷静!你在流血!」 维卡流出来的血把头上的布袋子浸湿了。她?死死捂着脑袋,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堆银色的骨灰:「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它怎么?会死呢?」 佩斯利试图抓住维卡的手,但被对方拍开了。维卡唿吸急促,似乎正在被脑中那些混乱的记忆攻击。她?大叫着后退一步:「是谁在捣鬼!……是你吗?是你的主?人在干扰我!」 「维卡,我保证,不是它——」 「撒谎!你是它的眼睛!」维卡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的声音变得冷酷而悽厉,「我搞砸了……因为你们在看?着我!告诉我你的目的!」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她?的头越来越痛,胃也不太舒服,淋了雨的膝盖隐隐作痛——与身体上的不适相对应,她?的耐心减少?了一点。 她?向前?一步,迅速揪住维卡的领子,上半身紧贴着她?,一拳打中对方的面?门。维卡被突然的袭击震慑住,她?试图拉开距离,但是佩斯利不愿意放手,反而顺势揭开她?的面?具。维卡的脸色苍白,眼中蓄着泪水,鲜红的血不断从眼眶里流出来,浅色的眼睛里流动?着神经质的光芒。即使无法挣脱,维卡也不愿意示弱,反而兇狠地咬住佩斯利的手腕。佩斯利踹上她?的膝盖放倒她?,在泥地里掐住维卡的下巴:「醒醒……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你连这个都要?汇报给乌鸦吗!你说我是什么?样子?」 「——失败者。」佩斯利皱着眉,「你在害怕,所以像野狗一样咬人。维卡,你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可能要?发疯了——你有锚点吗?你能想得起来吗?」 「……维卡。」维卡盯着佩斯利,缓慢地平復唿吸,「名?字就是锚点。」 第94页 「……」 佩斯利松了口气。她?放开对维卡的钳制,对方仍颓废地躺在地上,声音变得微弱:「你不该摘掉我的面?具……」 「渡鸦现在不会伤害你。」 「这里又不是你的客厅。」 「哦,你还记得那天的事?很好,那你不妨再思考一下,如果渡鸦真的想杀你,我能阻止吗?你现在很安全,不是因为我和渡鸦打了一架,我可没那么?大话语权——它本来就需要?你。」 「……需要?我什么??」 佩斯利指向塌了半边的洞窟:「它需要?你去做我无法做到的事。现在它抛弃了我,因为我不听它的话,跑过来和你呆在一起,插手本该由你一个人完成的工作。」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我想!你这个金鱼脑袋!」佩斯利再一次抓住维卡的衣领,「如果没有我,你早就被蝙蝠侠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全城追杀了!你觉得我能放任一个有酒瘾的老年痴呆在外面?横冲直撞吗!」 维卡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你在利用我……你不信任我……」 「首先,你也不是完全信任我。你刚才在西伯利亚取的东西不止毛衣,但是我不会去过问。」佩斯利吃力地站起来,「其次,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这个洞窟是我们追踪人贩子时?找到的。如果刚才那个该死的发动?机真的是被你关?在这里,为什么?敌人会掌握它的信息,还拥有它的肉?你不记得,我不知道,这件事根本死无对证。但是仔细想想!维卡……」 「你失忆之?前?到底干了什么?事?」 第47章 环城公路的第三个出口旁边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 名字很普通,叫「公路之?星」——所有路边的快餐店都叫这个名字,就像所有深不可测的洞穴都可以叫「魔鬼舞厅」。 他们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 但?因为远离危机四伏的市区, 很少出现什么?奇怪的客人, 得以平平淡淡地开了十几年。暖黄色的小店里?维持着九十年代的装修风格, 墙上贴着褪色的促销海报, 空气中漂浮着隔夜的肉饼以及炸薯条的油腻气味,勾不起任何食慾。夜班尚未结束, 唯一的一桌客人远道而来坐在靠窗的角落, 身上带着在雨夜中奔波后留下的疲惫。窗户上霓虹招牌花花绿绿的灯光隔着一层玻璃照在他们脸上。 在度过了最想?睡觉的时间段后,佩斯利迴光返照般恢復了精神。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对面的红头罩仍然带着那个仿佛焊在脸上的面具, 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把小刀。维卡坐在她身边, 神情萎靡, 低头思索着什么。之前出现在山洞里的无名男性也被带了回来, 趴在桌子上唿唿大?睡, 像从路边的泥潭里捡回来的醉鬼。 线索中断,两个同伴看上去也没什么干劲。佩斯利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儿呆,然后随手?翻开桌上的菜单。她看到那上面的「招牌特制调味炸薯条」过度ps的图片,再次产生了一种想吐的冲动。 她不动?声色地捂住嘴巴:「……我?觉得我?的胃里?有一只鸟在扑腾。」 「想?开点,说不定真的有一只呢。」红头罩抬头瞥了她一眼, 突然僵住不动?了。他不自在地转过头, 把刀紧紧握在手?里?。 「我?想?不起来。」维卡在一边捂住脸, 「……那?东西到底是不是我?抓的?」 「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佩斯利把那?本倒胃口的菜单推得远远的, 「——来试试假设法?」 「怎么?做?」 「有的时候,记忆会消失, 但?是行为模式不会——维卡,假设你抓住了一只疑似被当?成偶像崇拜的巨型生物,还特意给它建了一个不太舒服但?是很牢固的笼子,现在要用?它来做什么??」 「用?来吃掉?」 「……」 佩斯利盯着维卡,「根据我?们已知的线索,它的确被吃了——为什么?要吃掉它?」 维卡的脸埋在手?心?。她从手?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这群永生的种族基本都是这样?,力量和意识通过□□传承下去,吃掉肉就相当?于获取一部分灵魂……或许我?想?得到特殊的力量,随便找了个古老种族打牙祭?」 「所以你之?前也吃过别的东西?」 维卡移开视线,即使?遮住脸也能看见她的心?虚:「但?是我?又不会杀掉他们。神是不会被随便杀死?的——你会被一只叮你的蚊子弄死?吗?这里?面有古怪。我?再厉害也不可能弄死?它啊!」 「你之?前说过,如果那?条大?鱼死?了,尸体会污染环境。」红头罩一边说话,目光在对面两人的脸上游移,「现在它真的死?了……还会有污染吗?」 维卡勐地抬头。她看向窗外,雨后的世界平静又清新,公路对面的树林郁郁葱葱。 「……没有污染。」维卡开始挠头,「为什么?没有污染?我?又记错了!」 「因为它被烧成灰了?尸体里?面会破坏环境的有机物都没了?」 「不!我?说的污染是更高层次的那?种。」维卡压低声音,「一个神突然死?去会引起灾难——比如覆盖全球的洪水海啸、大?陆板块迅速移动?或者直径和月球一样?的陨石撞击。以前打仗的时候经?常有这种破事发生,但?工业革命之?后,那?些古老的东西基本就不再自相残杀了。」 第95页 「……你的意思是世界末日?」 「世界不会有末日,地球的寿命还长?着呢。」维卡冷笑,「——顶多是人类的末日……我?懂了,那?个柴油发动?机没有死?,它跑了!」 「也有可能它真的死?了。」佩斯利靠在椅背上望着沾上油渍的天花板,「但?死?的那?个不是神。」 「你们好!」一直缩在收银台后面打瞌睡的店员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带着僵硬且尴尬的微笑,黑眼圈比眼睛还大?:「马上就要换班了,我?们得关半个小时打扫卫生。呃……你们的朋友需要帮助吗?」 年轻的店员时不时瞟一眼那?个穿着睡衣陷入昏迷的男人。如果没有别人提醒,剩下的三个人或许会直接忘记他。红头罩大?大?咧咧地搂住对方,一副狐朋狗友的模样?:「昨天晚上的派对太起劲儿了,这傢伙喝空了半个酒吧——我?们等他醒了就走。」 店员紧张地笑:「是吗……需要我?打急救电话吗?他好像不太舒服……」 「放松,老兄。」红头罩刻意压低声音,「我?们几?个都是好人——难道?看上去很可怕吗?」 年轻人看看红头罩露在外面的枪,再看看维卡衣服上的大?片大?片的血,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冷颤。那?些遥远的哥谭恐怖故事姗姗来迟,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脑海中。他的笑容变得有些悽惨:「不!一点也不可怕……那?我?先走了……」 「请等一下。」刚刚在神游天外的佩斯利突然出声,「——你们这有热牛奶吗?」 「呃、可以有!」 「太好了。」佩斯利露出温和的笑容,「一杯就行,多加点蜂蜜。」 店员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后厨。红头罩不耐烦地收回手?上的小刀:「……现在不是喝牛奶的时候。」 佩斯利轻轻嘆气:「不是我?喝,是给你的。」 「给我?干嘛?」 「因为你的手?在发抖。我?想?你现在应该挺冷。」 红头罩沉默了。他低下头,看见自己不断颤抖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按住了腰间的枪。 维卡迅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你被影响了?还记得那?句话吗?要是想?发疯一定得告诉我?。」 佩斯利把维卡摁了下去:「我?觉得没那?么?严重。」 「……我?倒是觉得挺严重的。」红头罩的声音很冷静,「从刚才开始,你们两个在我?眼里?已经?……不属于人类范畴了。应该是幻觉。」 「幻觉?说给我?听听。」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睛看着佩斯利:「你的脑袋现在是一大?捧黑色的翅膀,里?面还长?着眼睛。」他又看向维卡,「——你的五官全部变成了粉色的天竺葵,而且在不停流血。刚刚那?个店员不是人类,而是一只巨大?的苍蝇。至于这个傢伙,」他指向昏迷的男人,「他很像一条被砍下来的章鱼触手?。」 佩斯利一脸严肃:「这就是精神污染吗……」 「别看了!想?想?保尔·柯察金。」维卡警惕地瞪着他,「要是还不管用?,我?就得杀了你。这不是在开玩笑,我?得对你负责。」 「你对我?负责的方式就是弄死?我?吗!」 「我?是为你好——等病情加重,你就是想?死?也没办法了。」 「所以我?为什么?会发疯?因为那?个柴油发动?机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每个人遇到这种事都会或多或少有点反应——我?们两个是生理反应,而你是心?理反应。」 「……」红头罩疲倦地移开视线,「维卡,你一说话,脸上的花就会动?来动?去。」 「哎呦!别把我?说的这么?噁心?!」 热牛奶端上来了。佩斯利把杯子推到红头罩面前:「好了,别紧张。我?前段时间也有过类似的心?理反应,但?是我?克服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红头罩疑虑地看着她:「你有什么?症状?」 「有一天我?一觉醒来,看见身边躺着我?之?前经?歷过的杀人案受害者的尸体。」佩斯利开始怀念糟糕的往昔,「后来它们越来越多,我?职业生涯里?见过的所有尸体都冒出来了,像蘑菇一样?。最严重的时候我?在房间里?连下脚的地方没有。」 「……你是怎么?克服的?」 「我?找了个专门放尸体的地方储存它们,保证日常生活不被影响——关键在于,不要觉得自己有毛病,保持平常心?。你要努力做一个不想?被疯人院收编的在逃精神病人。」 「那?不就是自欺欺人吗!」 「没错!就是自欺欺人。」维卡向佩斯利投去赞许的目光,「干我?们这一行的就不能太敏感——听明白了吗小子?你要是骗不了自己,就只能用?我?的法子了。」 「把牛奶喝了吧。」佩斯利鼓励道?,「在适当?的时候进食会让你的大?脑积极分泌多巴胺,维护精神稳定。以后觉得自己想?发疯了就多吃东西。」 红头罩看着那?杯散发着热气的甜牛奶,唿吸变得平静而缓慢:「……我?竟然还会有被人逼着喝牛奶的一天。」 他拽下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然后端起玻璃杯。佩斯利盯着对方的面容,缓缓皱起眉头,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后挪。 第96页 牛奶喝了一半,红头罩不耐烦地瞥过去:「又怎么?了?」 佩斯利沉痛地闭上眼睛:「你是青少年。」 「……我?不是。」 「怪不得……这就解释了你的恋父情结……」 「都说了我?不是!——你觉得我?这副样?子像吗!你见过这种体型的青少年?」 「现在的小孩都长?得很快。」维卡摸了摸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你以前是打篮球的吗?我?见过打篮球的美国小孩。」 「这和打篮球有什么?……我?强调一遍,我?是个已经?长?成的成年人,我?——」 「正常的成年人不会强调自己『已经?长?成』。」佩斯利仿佛身处审讯室,眼神变得锐利而冷静,「你一直在强调自己的生理特徵,而且被我?的话深深地冒犯到……你多大?了?十八岁?」 「二十六岁!」 「想?也不想?就开始撒谎隐瞒年龄,一定不超过二十岁。」 「天吶!你能不能别玩那?一套心?理分析!我?的年龄和现在这件事有什么?联繫吗!我?就不该把面具摘下来!」红头罩气愤地放下牛奶,重新戴上面具,「我?懂了,我?长?得太年轻,让你们觉得我?不靠谱了?我?早就该给自己做一个更严肃的面具……」 佩斯利慢慢捂住眼睛,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连声音都虚弱起来:「竟然把一个孩子牵扯进来……好想?逮捕我?自己……」 维卡翻了个白眼:「阿什瓦塔,你这完全是多余的道?德感。他想?干什么?是自己决定的,和我?们没关系。」 「但?是他现在已经?开始出现认知紊乱了——你能说和我?们没关系吗?当?初放他离开不就行了!」 「因为他有用?!没有他跟着,你迟早会后悔的,阿什瓦塔。」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对我?指手?画脚!」红头罩不耐烦地说完,突然觉得刚刚这话很像和父母吵架的叛逆青少年,立刻冷静下来补充:「维卡说的对,我?有自己的判断,没必要大?惊小怪的——而且我?真的成年了。」 维卡无所谓地耸肩。她看见佩斯利还是一脸苦恼,只能大?声嘆气:「好吧!——我?有办法。」她指着红头罩:「你的脑袋被污染了,但?是不严重。除了杀死?你,我?还有个更麻烦的法子。你得把你的灵魂之?刃借给我?。」 红头罩嗤笑:「你都说了那?是灵魂之?刃了。它和我?的灵魂连在一起,除了我?其他人都用?不了。」 「如果我?能用?,你会借吗?」 他挑衅般地朝维卡摊开手?:「就在我?手?上,你拿得走吗?」 维卡面色冷淡,一把抓住对方的左手?:「这世上就没有我?拿不走的东西,小朋友。」 红头罩像是被踹了一脚,闷哼一声趴在桌上。灼热的光芒在两人交叠的手?掌间一闪而过。维卡松开他的手?,慢慢活动?一下手?指:「我?拿走了一半,你还剩一半。再看看我?的脸,上面还有花吗?」 红头罩喘着气看她,又看看佩斯利。所有人的脸都正常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再复杂的规则都是由基础知识构成的。」维卡懒得多说,「我?收走了被污染的那?一部分。等把源头解决掉,我?再还给你。接下来你可能觉得自己没有以前那?么?敏感,但?是没关系,越敏感的人越容易发疯。接下来……你该说些什么??」 红头罩不明所以,佩斯利在另一边悄悄补充:「说『谢谢』。」 「……」他怎么?也没办法把谢谢说出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现在「不怎么?敏感了」。 「切!我?就知道?,你们打篮球的都这副没礼貌的蠢样?子。」 红头罩又敏感起来了:「我?不是打篮球的!」他发现自己实在是生不起气,只能郁闷地回到正题:「你说『解决源头』,要怎么?解决?」 「刚刚阿什瓦塔说,死?掉的那?个东西不是神了,我?认为她说得对。」 「那?它是什么?东西?」 「被淘汰的神。」佩斯利看了眼窗外,太阳已经?照亮了那?片树林。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之?前我?们知道?,有一群人在寻找『父亲』的候选*——他们在给自己物色新的神。既然我?们找到的已经?失去神的特徵,那?只能说明那?个候选真的上位了。」 维卡点点头:「而且躲不了多远,它得借着上一任的味道?隐藏自己。」 「那?要怎么?找?」 「吃了神的肉,会分享它的意志。换句话说,也就是被它掌控。」佩斯利把目光慢慢移向从山洞里?抓到的那?个「路牌」,「原来的主人死?了,现在的主人会顶上。死?掉的柴油发动?机失去了一半的大?脑*,那?另一半在哪里??」 似乎是为了回应佩斯利的推测,一直沉睡着的路标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把三人吓了一跳。睡眼惺忪的渔民茫然地看着周围,似乎对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沾满泥水的睡衣,表情变得困惑而无助。 快餐店里?安静了一会儿。佩斯利试探性地问道?:「……你好?」 男人盯着佩斯利,没有回应。他直愣愣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被向后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第97页 随后他迅速转身,跑到门口撞开推拉门,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飞奔过去,像个一心?冲过终点的短跑运动?员。 剩下的三个人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盯着男人远去的背影。 「这傢伙还真的是个路牌啊……」 第48章 「我有一个问题——没人觉得这可能是个陷阱吗?」 佩斯利靠在垃圾桶后面, 百无聊赖地检查着手里的枪:「不是『可能』。我以前和那些傢伙打过交道,他们很狡猾。这?绝对是个陷阱,否则那个男人醒过来之后一看?到我们就会?自杀。」她取出弧型的弹匣, 里?面只有三颗子弹, 黄铜的?外壳亮晶晶的?, 弹壳底部的?编号被磨平, 一看就不像是通过正规渠道获得的?东西。 「她?怎么说的?来着?哥谭人买-枪不需要执照……」佩斯利想起莉莉那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我一开始看?见哥谭没多少枪店,还以为这边的武器管制比别的地方更严格……」 「枪店?你在黑市里?能用?一半的?价格买-枪, 为什么还要去那种地方?」红头罩看着那只小型手枪, 「别告诉我你买这?玩意儿还登记信息了……你们这些外地人能不能有点警惕心!」 「这?不是我买的?——而且那是遵纪守法!要是你因为持枪上了法庭,非法渠道购得的?武器会?让你失去取保候审的?机会?。」 掌控着大半个哥谭「非法渠道」武器库的?红头罩意味深长地冷笑?:「那可不一定——只要你的?枪够多, 就没人敢随随便?便?让你上法庭。所以这?枪是哪来的??你从?西伯利亚捡的??」 「我从?书?记官身上拿的?。」 「……你们还有个书?记官。这?是要干嘛?成立组织部吗?」 「我们什么时候行动??」维卡突然从?垃圾桶另一边探出脑袋, 「那个蠢货一直在转圈, 看?得我头疼得要命!」 佩斯利被维卡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她?侧着头绕过垃圾桶, 看?向不远处的?广场。穿睡衣的?男人正在晨曦中转来转去, 一副游移不定的?样子, 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正跟着自己。他漫无目的?地绕了半圈,然后停在一个小水洼旁边,呆愣愣地盯着那滩积雨,像一条搁浅的?鱼。 红头罩把维卡的?脑袋摁了回?去:「再等一会?儿!盯着他,别让他跑了。」 「干嘛还要等!为什么我们一路上都?要这?么鬼鬼祟祟的??」 「因为这?里?是哥谭, 而且这?不叫鬼鬼祟祟, 是谨慎!看?看?我们三个现在的?样子, 简直就是刚从?排水管里?爬出来的?安迪·杜弗兰*!如果没有我带着, 你们踏进市区的?第一秒就得被蝙蝠侠抓走——你想被抓走吗?」 「他说得对。」佩斯利把枪别在身后,「我们不能招惹蝙蝠侠……至少不是现在。」 「蝙蝠侠又是个什么东西?蝙蝠和人的?混种?」维卡想像了一下, 然后露出嫌弃的?表情:「……你们人类现在玩儿这?么大?」 「……」红头罩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该死的?神的?话——求求你,让我身后的?这?个女人快一点和蝙蝠侠相遇吧,我特别想看?看?他听到那句话之后的?表情。」 佩斯利在旁边笑?得不停打颤:「维卡!下次你在打架的?时候要多说说话,语言也可以是一种武器,真的?。」 「那你们得失望了,大部分和我打架的?东西基本上都?听不懂人话。」 「是吗?包括那个东西?」红头罩抬手指向站在广场中央发呆的?男人,「他是不是敌人的?陷阱,我们之后再讨论?——这?种被操纵的?状态是可逆的?吗?还是说他永远就那样了?」 维卡被这?一路枯燥的?跟踪折磨得很不耐烦:「把控制他的?意识弄死就能解决,而且我们也有暂时解决问题的?办法——你能不能别想那么远?怪不得年纪轻轻就长这?么大个儿,原来是想得太多所以老得快。」 佩斯利火速捂住嘴巴免得自己笑?出声。红头罩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哈哈,真好笑?。没错,我今年只有五岁,完全是因为想太多才长到了六英尺——满意了吗?」 「咳咳……好吧,我们不谈年龄。」佩斯利努力控制自己摆出比较严肃的?表情,「——关于被控制的?人,的?确有一个应急的?方法,而且我们也实验成功了。还记得我刚刚说的?书?记官吗?她?也是受害者。维卡可以让她?进入无限期的?昏迷状态。没有行为能力,就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别人了。」 「……这?算什么解决方法?」 「权宜之计。总比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自杀要好吧。」 「那要怎么让他们醒过来?」 「就像阿什瓦塔说的?,语言是武器。」维卡靠着垃圾桶慢悠悠地插嘴,「一句话可以催眠你们,一句话也可以唤醒你们。人类的?灵魂没有防火墙,随随便?便?就能捏在手里?,比抓兔子还简单。」 「一口一个人类……说得好像你不是人类似的?。」 「我的?确不是人类。」维卡突然站起来,弯腰盯着红头罩,做出一个会?吓哭小孩的?僵硬表情,「——曾经是。但是现在,我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怪东西。想像一下商场里?的?塑料模特突然开始跳舞,我和它们就差不多。」说罢,她?提着佩斯利的?领子把人拎起来:「那个人动?了,咱们终于能走了。」 第98页 在广场上独自徘徊许久的?男人突然转向某个方向,火急火燎地跑动?起来,目不斜视地从?三人身边路过,仿佛生怕对方不愿意追上来。 维卡首先跟了上去。佩斯利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开阔的?广场,远处是高高的?写字楼,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半块空间?。 「你还记得这?里?吗?」佩斯利突然对红头罩说道,「我们见过面。」 红头罩嘴角抽搐,回?想起那个某种程度上改变他一生的?夜晚:「一辈子不会?忘。我们在那栋楼碰上,下面是蝙蝠侠在打架——那个伟大的?至尊蝙蝠侠不就是在这?儿诞生的?吗?」 「至尊蝙蝠侠早就诞生了,我们只是剽窃了他的?名字——我说的?不是这?个。」佩斯利看?向维卡离开的?方向,「往那边走,是我们抓到企鹅人的?下水道,还记得吗?」 「……你觉得他会?把我们引进同一个下水道?」 佩斯利不置可否:「上一次,在见过企鹅人之后,我找了一份哥谭下水道的?线路图,想研究一下里?面的?生态环境……它比我想像中要复杂。」 「哥谭的?下水道比哥谭本身的?年纪还大,都?不知道被翻修多少次了。」红头罩跟着维卡的?背影,一脸警惕地向前走,「没人知道深处到底有什么。」 佩斯利很讨厌那种「原来答案早就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挫败感。如果可以,她?宁愿神秘的?下水道和自己要找的?东西没什么联繫。但就在沉思时,她?听到红头罩继续说道:「——反正我知道,下水道里?住着一条穿风衣的?鳄鱼……」 「……」 佩斯利之前那种复杂的?思绪立刻被凉爽的?晨风吹没了。她?小跑着越过红头罩,满心期待地跟上了维卡,眯着眼睛观察不远处越跑越慢的?男人。 果不其然,他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入口前,开始努力掀开窨井盖。 「太棒了!」佩斯利高兴得握紧双手,「没错,就是这?样,快点进去,亲爱的?。鳄鱼在等着我们呢。」 ———————————— 要在庞大而复杂的?地下世界里?寻找鳄鱼属实是一件难事?。 这?地方仿佛经典游戏《银河战士》里?面那种纵横交错、层层叠叠、一个房间?带着五个出口的?庞然大物般的?地图。佩斯利上一次的?下水道探险只是浅尝辄止,相当于在门口晃了一圈。等到真正深入进去,她?才直观地感受到线路图上密密麻麻颜色不一的?线条具像化后是什么样子。 三人跟着一声不吭的?路牌走上了一条复杂的?道路。这?些低矮的?通道和上次一样,空旷、寂静。这?里?没什么特别难闻的?味道,似乎早就有人走过了相同的?路——相应的?,也没有活着的?动?物。 在转过第五个十字路口后,走在最后面的?红头罩回?身望了一眼黑暗的?来路:「我们走得太远了,得在路上放点标志物,不然恐怕会?迷路。」 「用?不着。」维卡埋头前进,声音闷闷的?,「我们已经迷路了。从?刚刚那个转弯开始,这?地方的?空间?就一直在变。」 「……你怎么不早说!」 「说了有什么用??——你的?灵魂之刃不是还剩下一半吗?回?去的?时候直接噼开头顶的?那一层往上走。」维卡敲了敲身边的?墙体,一层让人眼熟的?金色符号浮现在墙上,随着维卡的?手指在砖缝间?移动?,接着如同水面涟漪般渐渐消失。 下水道的?墙壁湿漉漉的?,有种黏腻的?触感。维卡用?外套的?衣领擦了擦手指:「这?里?已经算不上现实世界了……」 佩斯利仔细观察着周边的?环境,然而一切都?是千篇一律。灰濛濛的?墙和灰濛濛的?道路,甚至没有之前的?山洞有意思。看?到那一层符号后,她?走到维卡身边,小声问道:「你以前也来过这?里??」 维卡目视前方,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勉强能照亮面前的?路。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眼睛里?却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如果真的?是我干的?呢?」她?喃喃自语,「有人开出了好价钱,所以我帮着他们干脏活……」 她?转过头,求助般看?着佩斯利:「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失去那些记忆,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是……惩罚?」 前方的?引路人转弯了。佩斯利拽着维卡的?袖口跟上他:「如果这?是惩罚,那是谁给?你的??」 「我曾经干过猎人的?活。」维卡的?唿吸声微不可闻,「圈禁神明,把下水道变成迷宫,大概是违规的??」 「『猎人』是什么?」 「地球只有很小的?一个,但住在里?面的?东西很多——祂们拥有属于自己的?地盘,这?是很久以前就划分好的?,那时候大陆板块还不像现在这?样碎得到处都?是。」维卡揉了揉眼睛。她?的?眼角又开始流血,但是情况不算糟糕。 「每一寸土地和海域都?有自己的?主?人,但也会?有有侵略者。猎人受僱于不同的?主?人,专门维护私有领地——说白了就是一群猎犬,用?来驱赶外来者,或者把逃走的?居民抓回?来……」维卡说着说着突然皱起眉头:「为什么我把这?些没用?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第99页 「……我觉得挺有用?的?。」 「你的?意思是,和远古生物达成僱佣关系?」红头罩突然插到两人中间?,「……那样还能全身而退吗?」 「怎么不能?这?就相当于地主?和农奴,撕掉卖身契就行,顶多被其他猎人追杀。」 「还有其他猎人?」 「其实,照这?么说……我也算是个猎人?」佩斯利在心中细数曾经给?堂吉诃德干的?活,感觉和维卡说得差不了多少。 维卡咂舌:「得了吧,我可没见过你这?种猎人,像个白痴一样横冲直撞,随便?下场雪都?能被冻死……」 佩斯利大度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唉……维卡,其实我刚刚突然有一个好消息,说不定你听了之后就不会?太纠结过去了。但是我转念一想,反正我只是个横冲直撞的?白痴,能有什么用?呢?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 「什么——你怎么能这?样!阿什瓦塔,有什么好消息?快告诉我!」 佩斯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我挺想说的?,但是我刚刚被你的?话伤到了……我想应该由你先说点什么?」 「拜託!当猎人又不是什么好事?……我要说什么?」 红头罩对这?一幕似曾相识,他立刻兴致勃勃地凑到维卡耳边:「说『对不起』。」 维卡非常干脆(以至于红头罩觉得有点扫兴):「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白痴,但这?是实话,绝对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原谅我,阿什瓦塔。」 佩斯利觉得这?道歉还不如不听。她?无奈地嘆气:「你说还有别的?猎人,他们和你一样,熟练掌握『基础知识』——那么山洞和现在的?下水道会?不会?是其他人的?手笔呢?」 「……你说得对!」维卡恍然大悟,「就应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呢,太好了,我还是个好人——不,我是大白痴!」 「这?倒也不必……」 「女士们,」红头罩咳嗽两声,「还记得我们是在混乱的?空间?里?跟踪一个图谋不轨的?人吗?麻烦你们紧张一点。既然维卡已经解决了她?的?人生困境,我们能继续前进了吗?」 「事?实上,我们已经到终点了。」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走到了下水道的?最下层。一个直径将近两米的?废弃排水口堵在路上,当中发出暗淡的?橘色光芒。一直浑浑噩噩地前进着的?男人终于停了下来。他今天走的?路已经够多了。男人缓缓地转过身,站在排水口的?中央,用?闪着光的?眼睛盯着他们,像一条饿了许久因为失去食慾,昏昏欲睡的?流浪犬。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管道,脚下是坚硬的?水泥。活着的?生物不该踏足此处。佩斯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真的?已经步入现实世界的?边缘。 随后,更多闪着光的?眼睛从?管道中显现出来,似乎是要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维卡身边的?光慢慢照过去,佩斯利看?清了这?些地底世界的?居民,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有一些是人类的?模样,还有几个则长着熟悉的?鱼眼睛。他们像是黑白默片里?的?群众演员,一言不发地走出来,对着荧幕外的?世界翘首以盼。 没人知道哥谭的?下水道里?到底有什么。 或许,这?就是旅途的?终点了。佩斯利没来由地想到。 第49章 排水口大敞着, 淡淡的腥气从里面飘出来。一小滩发臭的水挡在前面,所有准备进?入的人?都得穿过水潭,在脚底留下一层黏煳煳的东西——这是整个地底世界唯一的防御机制。 眼睛发亮的地底居民们默默让开了一条小路。他们脸色青白, 穿着湿漉漉的衣服, 似乎刚刚也淋了场大雨。那些空无一物的眼睛紧紧盯着外来者, 目送他们向着排水口深处缓步前行, 再沉默地跟上去。 一股黏腻潮湿的暖气扑面而?来, 佩斯利扯了扯毛衣领子:「我们就这么走进?来,会不会显得太蠢了?」 「别这么说?, 在跟着一个穿睡衣的傢伙跑遍哥谭的时候, 我们就已经是三个超级大蠢蛋了。」红头罩双手握枪,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再蠢一点也没关系——你们觉得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既然是陷阱……我猜是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邪-教?徒?」 「能?沦落到住在下水道里, 这邪-教?还不如不信——维卡?你觉得会是什么?」 「是祭坛。」维卡冷淡地回应, 「我们被引到这里, 是用来做祭品的。」 「……你怎么这么清楚?」 维卡举起?手掌, 在面前挥了一下。三人?的脚下出?现了细碎的光芒。这一次, 那?些黄色的符号有所变化,看上去更加潦草,细长的线条彼此相连,仿佛一群挤在一起?不断蠕动的虫子。 「这些是血祭的祷告词,但是没有被启动过……或许在等着我们呢。」 佩斯利回过头, 后面人?缀在他们身后, 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的动作很?僵硬, 像是没有多少关节的提线木偶。 「……那?么结合一下, 全副武装的邪-教?徒蹲在祭坛旁边蓄势待发?」 红头罩看上去不算紧张:「好吧,那?我们就破坏这个什么祭祀, 把躲在背后的人?抓起?来拷问真相,最后解决这些该死的问题——你们知道怎么拷问邪-教?徒吗?」 第100页 「私刑是违法的,先生。」佩斯利一脸严肃地提醒道,「我们一般会说?『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较为合理的手段获取情报』。拷问这个词,太严重了。」 「……我有点相信你真的是中情局来的了,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真是一点不差。」 佩斯利对成功抹黑中情局感到十分满意——这也不叫抹黑,那?句话?真的是从某个正经的中情局员工嘴巴里说?出?来的,她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引用一下,好把这个组织的核心精神?发扬光大。 她的眼前闪过一阵亮光。佩斯利眯着眼睛低下头,看见自己短短的影子躺在脚下。她又抬起?头,一盏昏暗的油灯挂在出?口上方,从排水口伸出?来的橘色光芒就是它发出?来的。 展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全副武装的邪-教?徒,也没有什么祭坛,只是一条比排水口稍微宽敞一点的通道,一眼就能?看到头。中央有一道浅浅的水渠,里面盛放着黑色的死水,水上则飘着罐头的空壳,两侧立着几个简陋的帐篷。除了那?盏将熄未熄的油灯,此处没有别的光源。几个瘦弱的人?影缩在黑暗的角落中,大部?分是脸部?已经开始变形的鱼人?,还有两三个孩子。 外来者的闯入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居民很?不自在。他们三三两两地抱在一起?,把脑袋伸伸地埋进?手肘深处,仿佛实验室的笼子里最后剩下的几只小白鼠,又像是那?种制作工艺非常糟糕的廉价蜡像。没有人?抬起?头,没有人?移动身体,也没有人?说?话?。 红头罩缓缓放下枪:「……这又是什么情况?」 维卡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她站在这个萧条的聚落的中央,仰着脑袋环顾四周,似乎要在黑乎乎的虚空中找到什么。这块空间真的太小了,十几个人?呆在这里甚至有点站不住脚,很?难想像有什么生物能?够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中。 佩斯利不自觉地皱眉:「哥谭到底有多少印斯茅斯人?……」 「这里已经算不上哥谭了。」维卡走近左侧的墙面,细细抚摸着上面的纹路,「——这本该是个牢房,建造它的公式非常完美,简直能?够创造一个彻底封闭的空间。一般来说?这里只能?进?不能?出?,但是门没被关上……所以现在只是个普通的房间。」 「你的意思是这鬼地方可以随便进?出??」 「差不多就是这样?。」 红头罩摊开手:「那?这群人?为什么要呆在这里?」 佩斯利静静地走到一顶低矮的帐篷前。这里的帐篷都是用木棍和破旧塑料布支起?来的。闷热的温度从地面上升腾起?来,被不透气的帐篷罩住,在塑料布上留下一层浑浊的水雾。佩斯利蹲下身,看见一个瘦弱的、浑身发青的老人?蜷缩着躺在帐篷里。他的头髮已经掉光,脑袋上生出?斑驳的鳞片,但脸庞仍保留着一半人?类的特徵,额头和脸颊都有着深深的沟壑。按照常规,印斯茅斯人?最晚也会在接近中年时开始转变,所以整个族群基本不会有老年人?——一切都很?不对劲。 「……如果不是不能?走,那?就是不想走。」佩斯利轻声?说?道,「这不是牢房,是避难所。」 维卡开始在角落里乱窜,把那?些缩成一团的人?吓得瑟瑟发抖:「避难所?他们在躲什么?不会是躲我们吧!」 「月亮。」佩斯利看着头顶低矮倾斜的墙壁,「这里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维卡,就和那?个山洞一样?。」 维卡的动作停了下来:「可是……他们崇拜月亮!为什么要躲?」 「我不知道……」佩斯利掀开帐篷想看得仔细些,却和一双没有眼睑的眼睛对上了视线。不知何时,气若游丝的老人?已经转过头来,黯淡的银色眼眸直直地盯着佩斯利。 随后,咸涩的泪水从那?双眼睛里溢出?来。年迈的鱼人?张开嘴,他的舌头腐烂肿胀,说?出?来的话?含煳不清,带着一股腐尸的气味。他努力地重复着一些简短的句子。 佩斯利听了很?多遍才意识到那?是英语——「他们在撒谎。这里没有神?。」 红头罩侧着头看她:「他在说?什么?」 「这里没有神?。」佩斯利重复了一遍,「……你们聚集在这里,因为有人?在对你们撒谎,为了什么?」 她突然想到了隐蔽的人?口转运——难以计数的印斯茅斯人?离开故乡,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苟延残喘,试图找回抛弃他们的神?明。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那?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佩斯利勐地站起?来,那?些破碎的线索和猜测突然都连在了一起?。她后退两步转头看向维卡:「——是印斯茅斯。」 「什么?」 「他们想要的不是人?,是土地——你说?每一个远古生物都有属于自己的地盘,相应地也会出?现入侵者。如果主人?消失,居民也背井离乡,剩下的就只有土地了……有谁会去接管印斯茅斯?」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维卡突然激动起?来,「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只要开了头,就会重新挑起?战争!到时候我们都得灰飞烟灭!」 「安静!」红头罩压低了声?音,抬手制止了这场讨论,「……有人?来了。」 佩斯利屏住唿吸,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盏挂在排水口上方的油灯晃了两下,在地上投射出?一大片倾斜的人?影。 第101页 一个高大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他浑身湿透,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折,手上拎着一把长而?锋利的军刀。他有一张黝黑的脸,咬紧牙关,带着某种似哭似笑的表情看着里面的人?。 他的胸膛中传出?一阵沉闷的笑声?,随后这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变成放声?大笑。可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四处迴荡,被扭曲成痛苦的嚎啕。紧接着他止住笑,目光像刀子一样?钉在红头罩身上。 「我来杀死猎人?。」他哽咽着说?道,「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佩斯利认出?了他:「……阿道克船长?」 红头罩高举着武器:「他不是在西伯利亚吗!」 「我没见到他被带进?西伯利亚,所以……他是怎么逃走的?」 「别管这些了——他嘴上说?的杀死猎人?,为什么要看着我?」 「我必须做!」船长痛苦地大叫,「为什么……整整一百年!我却被一个人?类毁了!」 「事实上,是一百四十六年。」佩斯利小声?插嘴。 船长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大笑,笑声?听起?来却悲痛万分。他指着角落里的鱼人?:「你能?相信吗?我曾经也是他们的一员——丑陋的、卑贱的深潜者,身上流着骯脏的血,在那?个该死的渔村里乱-伦……你知道为了摆脱命运,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只要能?获得自由,把所有人?杀光都不足惜!」 「哇哦,冷静下来。别往前走了。」红头罩瞄准他,「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仇也别对着我——你会后悔的。」 船长摇了摇头:「我们都互相憎恶。这个世界不属于我们。」 维卡突然向侧边冲过去,抱住佩斯利的腰把她扑倒在地。下一秒,船长勐地跑向红头罩,子弹像打?在水里一样?穿过他的身体,却没能?减慢他的速度。冰冷的风像惊涛骇浪般裹挟着所有人?。佩斯利的后脑勺磕在墙上,不由得眼前一黑。她捂着脑袋坐起?来,红头罩和船长却都从原地消失了。 「他们去哪儿了?」 「先别管他们!」维卡把佩斯利拽起?来,「——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 「祭坛的入口。」她一只手握拳砸向地面,金色的波涛从她的手心流出?来,在地上画出?一圈一圈的波纹。随着一阵震颤,地面开始出?现裂痕。 「这里不是最后一层,下面还有东西。」维卡神?色紧张,「这两个空间是粘在一起?的……」 佩斯利还想问些什么,但她的身体猝不及防地向下坠去。没等她反应过来,温暖的液体就将她包裹住,咸腥的水填塞进?唿吸道,几乎是一瞬间就榨干了她肺部?的空气。 她在努力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正浸泡在一大团浑浊的黄色液体中,四周飘浮着各种难以辨别的碎屑,却看不到边界。她向前游了一段距离,看见一个蜷缩着的东西飘浮在面前,大概十二英寸,一根长长的管状物连接着它,旁边还有一根断掉的。充满刺激性的液体不停灼烧着她的眼睛,但佩斯利不愿闭眼。过了大概十秒,她终于看清楚管子是干嘛用的。 ——那?是一根脐带。她掉进?了巨大的子宫里。 将近半人?高的婴儿无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它抬起?那?颗畸形的脑袋,露出?鲨鱼一样?圆熘熘的黑眼睛。它拥有半透明的皮肤,手脚上长着白色的蹼,柔软的鳍状组织物沿着嵴椎排布,在尾椎处生出?一条尾巴,看上去像是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咬断了。 长久的窒息让佩斯利头脑发晕。几乎是看到它的一瞬间,她的脑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海伦。」 海伦打?开裂成三瓣的嘴,露出?遍布口腔的尖牙。它在羊水中移动的速度很?快,等佩斯利抽出?后腰的手枪扣动扳机时,它差一点就能?够咬断她的脖子。 子弹进?入它脆弱的身体,海伦发出?尖细的哀号声?,粉色的内脏从伤口里流了出?来。佩斯利开了第二枪,这一次打?中了它的脑袋,但没能?阻止它再一次冲过来。第三枪瞄准了眼睛,但海伦灵巧地侧身躲了过去。 没有子弹了。佩斯利把手枪扔过去,海伦张开嘴咬住。那?东西大概不太好吃,因为它很?快就把被咬碎的零件吐掉,径直朝着佩斯利冲过来。佩斯利已经没多少余力了,她努力朝后游,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冷意,随后是大力的拉扯感。 佩斯利从破裂的子宫中钻出?来,羊水和血像瀑布一样?砸落。维卡拽着她的领子不停朝后跑,被冲出?来的婴儿紧随其后。一直跑到很?远的地方,维卡才停了下来。海伦趴在佩斯利面前,脐带缠绕着它的身体。它大张着嘴巴,喉咙里发出?一阵尖锐高昂的嚎啕声?。佩斯利痛苦地捂住耳朵,但声?音依旧能?钻进?她的脑袋。她的眼睛开始泛红,血液从眼眶的边缘流出?来。一双温暖的手覆盖在佩斯利的手上。 「对不起?……是我的错……」维卡语无伦次地说?道,「看着我!阿什瓦塔!看我,不要闭上眼睛!你能?听到我吗?求求你,跟我说?话?……」 佩斯利躺在地上吐出?肚子里的液体。她大口喘气,努力看着坐在身边的维卡,露出?虚弱的笑容:「能?听到……」能?够影响神?智的叫声?渐渐远去,维卡的声?音在耳畔变得越来越大。 第102页 「阿什瓦塔,你只需要听我说?,把外面的声?音忽略掉……」 「我在听呢。」佩斯利点点头,「唿……你想说?些什么?」 「我该说?什么呢?」维卡也笑了,她捲起?袖子,再一次展示刻在手臂上的名字,「维卡,这其实不是我的名字。1951年,冬天,有一个女?孩出?生在提比里西首都医院,两个月后死于肺结核。她是我的女?儿,我给她起?名为维卡——从我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天,我就选好了这个名字。如果她能?健康,如果她能?活下来,现在也应该是个白头髮的老太太了……我有时候会想像她坐在椅子上读书的样?子。她有一双绿眼睛,翡翠的颜色,和你一样?。 「你说?得对,阿什瓦塔,我是个失败者。这全都是我的错。我认得我亲手写的符号,从头到尾就只有我,没有别的猎人?。那?个东西,那?个婴儿,是我创造的,但是我忘记了。我不知道之前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大概早就不是个好人?了。」 维卡的泪水滴在佩斯利的额头上。 「我做出?选择,又因为懦弱而?逃开……我活得太久了,已经忘了自己。」 佩斯利止不住地咳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住维卡的手腕:「天吶……你这话?听上去,就像是电影结局里,准备慷慨赴死的主角在交代?临终遗言。」 「……」 维卡没有回答,但沉默就是回答。 「……我不会放手的,维卡。」佩斯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论你想做什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做。」 「只有一个方案——我要带着这个孩子进?入裂缝。我会在那?里找到杀死它的办法,我必须这么做。」 「不,我们带着它回到印斯茅斯,它是新的柴油发动机,是不是?我们把它送回家,让那?些鱼人?也有家可回——」 「这回不一样?了,阿什瓦塔。」维卡轻轻擦拭着佩斯利脸上的水渍,「这个东西,它不是神?,只是个畸形的人?造物。它的存在本身就会污染世界——污染你。」 佩斯利紧紧握住维卡的手:「你知道我不会放手的。」 「我知道。」维卡平静地看着她,「我常常觉得你像个先知。你总是能?看穿人?类的灵魂,但是你又不愿意掌控它。这是不对的,阿什瓦塔。你得把它牢牢地抓在手里,才不会让别人?有可乘之机——就像我一样?。」 「……什么?」 维卡轻轻地嘆了口气:「就是现在,战略指挥官。」 ——人?类的灵魂没有防火墙。同样?的招数在书记官身上适用,在指挥官身上也同样?适用。随着特定?的那?句话?说?出?口,埋在灵魂深处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回忆仿佛汹涌的潮水拥抱住佩斯利,像久别重逢的恋人?。佩斯利感觉自己在下坠。在失去意识之前,她试图抓住维卡的衣袖,但握进?手中的只有一片虚无。 畸形的胎儿在地上挣扎着,不时发出?令人?胆寒的嚎叫声?。维卡把佩斯利放平,又从口袋里拿出?几个小物件塞进?对方的衣领。她踉跄着站起?来,看着那?个被世界所厌弃的造物。 她不再流泪。她拿出?那?瓶威士忌,还剩下最后一口,但一口就够了。临行前,她低下头,露出?很?浅的笑。 「再见,同志。」 第50章 如?果要挑选一个「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对于犯罪巷的应召女郎莉莉来说,最重要的回忆就是维卡带着她闯进酒吧的那一天。她?们踹走老闆和他的手下,灌醉了剩下的人, 大声宣布今天晚上不想上班的完全可以不上。她?明白当时的快乐是短暂的, 但反正未来也是一片迷雾, 疯狂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说得矫情一点:所有的痛苦在此刻结束。 而在同样出生于犯罪巷的红头罩看来, 最重要的回忆, 是自己被打断全身的骨头,躺在那个仓库里?等待炸弹启动的时候。他意识到一分钟的倒计时已经是他全部?的余生, 而他的结局又是如?此悲惨而孤独, 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比身体上的伤口更难忘。说得再矫情一点:所有的痛苦在此刻开始。 至于佩斯利——她?像管理图书馆一样管理自己的记忆,按照时间顺序分门?别类。对她?来说, 所谓的记忆只不过是信息, 不分轻重缓急, 每一条都是有用的, 只是派上用场的时间或早或晚。但即使是这样她也必须承认, 「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是存在的, 它过于重要,过于突出,以至于佩斯利不得不主动淡忘。她?把它从?书架上抽出来,埋进?存放过期信息的小盒子里?,免得自己时不时都想着看一眼。 她?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泥泞的土地, 潮湿腐烂的干草堆的气味, 蚊虫在耳边的鸣叫。当时是初夏, 刚下了场小雨, 傍晚的农场里?闷热异常。她?的手腕被扭断了,胸口中了两?枪, 小腿被生锈的钢筋扎穿。发炎的伤口使她?发烧,失血过多又让她?觉得很冷。佩斯利感受到自己身体?里?内脏的碎片顺着血液流出来。 她?侧躺着,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半边身子浸没在泥地里?。黯淡的金色的余晖照亮她?面前的角落。一个瘦弱的、眼睛很大很亮的孩子蹲在那里?。她?头髮稀疏,皮肤是营养不良造成的灰白色,套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旧衣服。她?的脸上全是青紫的瘀伤,脚腕拴着铁链。她?用悲伤而绝望的眼神与佩斯利对视。 第103页 佩斯利很想说些什么?,比如?「别担心,孩子,我的同事马上就来了」或者「我的靴子里?有一把匕首,你?可以拿出来自卫」。但她?的喉咙里?全是血沫,恐怕只会发出吓人的声音。她?没有办法,只能保持沉默。 如?果——如?果可以重来的话,佩斯利拼尽全力也要把最该说的话说出来:「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直到被拯救之前,都不要再去观察这?个世?界。 这?就是佩斯利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她?并不畏惧死亡,但她?怎么?也无法接受,一个惊恐的、饱受折磨的小女孩眼睁睁地看着某个人在她?面前慢慢死去,看着尸体?在潮湿温暖的草堆里?腐烂。她?意?识到死亡的痛苦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它不在结局,而在过程,不在死者,而在见证者。 那一天,佩斯利遇见了一只会说人话的渡鸦。它告诉她?活下来的代价很大,要用全部?的自由?做交换。 「如?果你?选择了我,佩斯利,你?就得放弃你?的大好人生——工作、朋友、生活。你?将永永远远地属于我!我觉得这?是好事,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的。」 佩斯利看着那个孩子。她?战战兢兢地爬过来,冰凉的小手握住自己粘着血的手指。 「别担心。」她?小声说,「妈妈马上就回来了,她?会救我们的。」 这?只是安慰人的话。在她?被拐卖的第三年,妈妈就已经自杀了。 但佩斯利必须做出选择。 ———————————— 杰森·陶德踉跄着跑进?了新房间。 他拽掉被打碎的面具,站在原地喘了会儿气。和船长的斗殴让他身心俱疲——他甚至从?没招惹过那傢伙。总之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带进?了某个陌生的地方?,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所以我讨厌空间系。」他拿出只剩下一半的大种姓之刃,开始照着维卡所说的,噼开头顶的墙壁,一层层往上走。 很快他就来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房间。 这?里?很亮堂,简直不像地底,反而很像八十年代的医院大厅。大厅周围散落着各种医疗器械,仿佛有什么?人在匆匆逃跑时顺便做了一轮破坏。房间中央有一个干瘪的巨型水袋,黏煳煳的黄色液体?混合着血液流得到处都是。佩斯利就躺在房间的边缘。 杰森走近她?,首先试探对方?的鼻息——很微弱,但起码没死。佩斯利半阖着眼睛,似乎在注视着虚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红头罩尝试了一下简单的急救,但没什么?用,反而让她?的唿吸更微弱了。 「好,没关系,我背着个人也能出去,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完全是我自作自受,都是我自找的……」红头罩正骂骂咧咧地把佩斯利抱起来,突然顿了一下。 随后,他又把佩斯利放平,揉了揉头髮,开始思考这?一路上维卡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是吧?那傢伙还说我想得远……」 他看着佩斯利,手指碰了碰她?冰冷的脸颊,然后深唿吸,试探着说道:「保尔·柯察金说过,不要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 下一刻,佩斯利睁大眼睛,勐地大口抽气。她?蜷缩着身子爬起来,颤抖着抬起头,眼底还残留着往昔的幻影。有那么?一瞬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她?迅速冷静了下来。她?跪坐在地上环顾四周,维卡和那个不停叫嚷的婴儿已经消失了,仿佛转瞬即逝的梦境。 「……你?还好吗?」红头罩不自觉地放轻声音。 「不好。」佩斯利弯下腰杆,把脸埋进?手心,小声骂脏话,「……非常不好。」 「维卡去哪儿了?」 「走了。」佩斯利的声音闷闷的。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她?胸口晃荡,她?从?领子里?拿出来看,是一个保存完好的汽水瓶盖*,以及一枚亮闪闪的红星勋章。 佩斯利把这?两?个小物件攥在手里?,尖锐的轮廓戳得手心生疼。她?疲倦地闭上眼睛:「那句话不太对。」 「什么??」 「不要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佩斯利颓废地倒了下去,头髮落在一滩脏兮兮的水中,「——痛苦的回忆比快乐的回忆更难忘记。」 红头罩坐在她?身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的确是这?样,阿什瓦塔。」 「我叫佩斯利。」 「哦……那阿什瓦塔是你?的代号?」 「……只是个蠢名字罢了。」佩斯利看向?红头罩,「我又不是你?,代号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红头罩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你?之前说话也是这?么?阴阳怪气吗?」 「对不起,我心情不太好。」佩斯利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隐隐作痛,大概是之前泡在羊水里?被伤到了,现在看什么?都感觉蒙着一层白雾。 「……你?之前就知道,那句话是用来唤醒我的吗?」 「我三分钟前想到的。主要是维卡说漏嘴了,她?一开始说这?是『锚点』,后面又变成了『钥匙』……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打算离开了?」 「……」佩斯利不太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那个船长,还活着吗?」 「我杀了。」红头罩表情平淡,「他一直在往枪口上撞,就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被我杀死一样。」随后,他迟疑地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4页 佩斯利慢慢坐起身:「如?果你?听到我的回答,一定会很不高兴。」 「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红头罩冷笑,「『你?最好别知道』——是不是这?句话?」 「呃、不是。我只想说,其实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一点不成气候的猜想——唯二能给?出答案的人一个被你?杀了,还有一个跑到了我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哦。」红头罩把自己刻薄的表情收了回去。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佩斯利轻轻揉眼睛,「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看看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活了下来。」 「我可不想一直做白痴。」红头罩站起身,顺便把佩斯利拉了起来,把她?身上那些黏煳煳的东西拍下去,「该走了——看来你?的心情真的很糟糕。」 「怎么?说?」 「看看你?这?幅自暴自弃的样子,你?不是有洁癖吗?」 「你?看出来我有洁癖?」 「早看出来了。」红头罩咧着嘴笑,这?让他看上去更加接近一个年轻张扬的男孩,「又不是只有你?会玩儿心理学?那一套——我还知道你?对枪械很熟悉,握枪姿势受过专业的训练,所以不是坐办公室的那种人,反倒更像个警察。你?对未成年人有一种特殊的责任感,所以你?非常关注我的年龄——顺带一提我真的成年了。」 佩斯利十分捧场地鼓掌:「非常好,先生,你?看透我了。」 「还没完呢。」红头罩继续说道,「你?现在其实不想离开这?里?,所以一直在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好拖延时间——但我们真的该走了。」 「……」佩斯利低着头没有否认。她?回过身,看向?空空荡荡的房间,被划破的人造子宫落在地上,像个被踩烂的橘子。她?摇了摇头:「抱歉,我想看看维卡还会不会回来……现在可以走了。」 「我是杰森。」红头罩突然伸出手,「我不是警察——虽然你?肯定知道了。我的代号是红头罩,目前正在干和警察截然相反的工作。你?可以说我是个反派,很经典的那一种。」 佩斯利握住他的手:「幸会,杰森。你?的新造型比上次那个头盔好看多了。」 「……那是我的战术头盔,里?面可以放炸药!为了实用性完全可以放弃美?观!……我总有一天要用那个头盔把蝙蝠侠炸翻。」 「如?果你?成功了,请务必告诉我。」 「如?果维卡回来了,你?也得告诉我。」杰森与佩斯利对视,「我还有一半大种姓之刃留在她?那儿呢……而且我欠她?一句谢谢。」 佩斯利笑着眨眨眼睛。红头罩立刻甩开了她?的手:「别用那种欣慰的眼神看着我!」 ———————————— 佩斯利站在公寓门?口,突然感到恍如?隔世?。 谜团尚未解开,新的线索也已经出现。但佩斯利现在不想思考。她?浑身酸痛,脑子发胀,眼睛里?控制不住地渗出生理性泪水。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有休息。 但等她?打开门?,看见公寓内部?,就意?识到自己暂时还休息不了。 佩斯利努力回忆了一下,昨晚的雨的确很大,但也在正常范围内,称不上严重。而自己的家里?现在却仿佛龙捲风过境,本来就不多的家具东倒西歪,全都不在原本的位置上,沙发则直接裂成了两?半,仿佛有个巨人在这?间小房子里?打了个滚。阳台门?的整面玻璃碎得彻彻底底,窗帘被扯下来撕烂,地板上全是雨水,还留着一大滩被某种液体?腐蚀过的痕迹。 佩斯利静悄悄地走进?去。玻璃的碎片落在外面,说明门?是从?里?面被打碎的。此刻她?的心里?没有租房押金,也没有对那个未知闯入者的警惕。她?在客厅中央转了一圈,看到角落里?被压碎的水族缸,除了废墟,里?面空空如?也。 「罗西南多?」佩斯利大声唿喊,「罗西?你?在哪儿?」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东西回应她?。 佩斯利快步走进?卧室,这?里?除了床铺有点移位,没有什么?被破坏的痕迹。佩斯利立刻趴到地上看向?床底,一抹白光躲在床下,那双茫然的红眼睛无助地转过来。 佩斯利终于松了口气。她?朝着床底下伸出手:「罗西,你?受伤了吗?好姑娘,到我这?儿来,好吗?」 鳄鱼听到闻到熟悉的气味,慢吞吞地爬了出来,温顺地钻进?佩斯利的臂弯。佩斯利抱住她?,轻轻抚摸罗西南多的小鳞片:「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罗西南多体?贴地蹭了蹭受惊的主人,她?细长的吻碰到一片温热的液体?。 佩斯利把头埋进?鳄鱼脑袋下面。她?躺在地板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或许是因为眼睛太痛了。 随后,罗西南多消失了,干燥的芦苇淹没了她?,柔软的黑土地出现在身下。佩斯利擦去泪水,看见苍白的尸体?和自己一起躲在芦苇丛中。它的眼睛被挖走,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与佩斯利对视。 佩斯利似乎很久都没有回到自己的记忆宫殿了。她?从?芦苇中坐起身,这?个没有边际的荒原和往常一样,除了书和书架,就只剩下数不清的尸体?。 第105页 ……不,有一点不同。 一个巨大的,黑色的书架矗立在空地中,和周围环境的气氛格格不入,像是在田园风格的油画中央泼了一道墨水。佩斯利困惑地看着那个书架。这?里?是她?储存记忆的地方?,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让她?感到陌生的东西。 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影子落在佩斯利的余光中。 渡鸦站在一块石头上,心虚地缩着脖子:「佩斯利!你?回来了。」 佩斯利敷衍地看了它一眼,视线又回到了诡异的书架上:「堂吉诃德,我的公寓是怎么?回事?」 「……是罗西南多!是她?干的!坏鳄鱼!」 佩斯利不得不再分给?它一点关註:「你?确定?」 堂吉诃德把自己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小球,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个嘛……别!别靠近书架!」 佩斯利没有搭理它,慢慢走了过去。这?是个差不多十英尺高的书架,前后双面,上下六层,散发着一股陈旧书页的气息。书架侧边钉着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一串俄文:「пoдapok」。「礼物」。 「别被骗了,佩斯利!」渡鸦焦急地大叫,「这?不是那个假人送的!这?是用来让你?放松警惕的!」 「……我知道。」佩斯利把便签摘下来,那张纸立刻化作一捧草籽从?指缝中落了下去。 「那么?,这?是谁送的?」 堂吉诃德又不说话了,它闷闷不乐地用翅膀裹住自己:「无视它吧,佩斯利。反正这?里?只是个存放尸体?的仓库,你?就把它当成另一具没用的尸体?,好不好?」 佩斯利看着渡鸦:「能随意?进?出我的记忆宫殿,这?是你?的同类送给?我的?它的目的是什么??」 渡鸦气恼地晃动脑袋,不愿回答她?的问题:「唉……佩斯利,自从?你?遇见那个假人之后,你?就总是不愿意?听我的话。」 「我以前也不怎么?听你?的话。」佩斯利一脸冷漠。她?绕到侧边,看见一排排厚重老旧的书嵴紧挨在一起。这?些书封有的是木质的,有的是皮质的,还有铁壳做的。佩斯利甚至看到头顶上有本书的封面是发黄的柔软皮革,大概是人皮。这?些书嵴上都没有字,少有的几本写了文字的她?也看不懂。佩斯利盯着那本人皮书,想伸手拿下来,却犹豫了一下。 「这?是个陷阱,佩斯利。」渡鸦忧心忡忡地站在佩斯利的肩膀上,「不要去触碰这?些禁忌的知识,你?每读一行字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佩斯利不为所动:「堂吉诃德……你?其实没必要装得这?么?关心我。」 「你?怎么?这?么?说!我本来就关心你?,根本不用装!」 「你?需要一个有用的人为你?工作,起码要属于你?的世?界,就像维卡。现在的我显然不合格。」 「谁说的!你?很优秀!」 「堂吉诃德,无论如?何我会都属于你?。」佩斯利合上眼睛,「你?可以对我再严厉一点,我不会因此抱怨的。」 「……明明是你?对我很严厉。」渡鸦十分委屈,「你?从?来都不信任我,你?甚至不需要我的保护。我知道你?已经得到了可以屏蔽我的护身符……佩斯利,你?要离开我吗?」 「我不会离开的。」佩斯利转过头,挠了挠渡鸦的翅膀根,「我不信任你?,但我也不会离开你?。你?当初不就是因为我是这?样的人才选中了我吗?」 渡鸦忧郁地盯着她?:「佩斯利,我不需要你?去了解那些东西,这?已经超过人类的范畴了。」 「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佩斯利倒退两?步,将庞大的书架收入眼底。她?感觉不太舒服,但鑑于这?些书籍里?可能会有的内容,不舒服大概也是正常的。 「……两?万年。」 「什么??」 「她?一个人在裂缝里?,要游荡两?万年才能找到出口。」佩斯利轻声说道。 「如?果我同时在另一边寻找她?,是不是就只要一万年了?」 第51章 「她在那儿。」 护工指向走廊的左侧, 一个女人坐在金属长椅上,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连衣裙,深棕色皮夹克, 和绣着几何形花纹的牛仔短靴。她正低着头查看一叠厚厚的文件, 黑髮从肩膀上垂落下来, 身旁斜靠着一根长柄雨伞。 莉莉抱着自?己的包慢慢挪到她身边:「佩斯利……」 佩斯利抬起头, 朝她露出温和的笑容:「感觉怎么样?」 「你的眼睛怎么了!」 佩斯利双眼?下面的皮肤红彤彤的, 像是被砂纸磨掉了一层皮,大片的血丝渗出来。她苦恼地嘆了口气:「化学试剂掉进眼?睛里了。别?担心, 没什么?事?——还好没瞎, 不然我就得给自?己换眼?球了。」 「天吶……」 「好了亲爱的,现在已经不疼了。跟我说说你的情况?」 莉莉担忧地看着佩斯利:「他们?说已经准备给我上唿吸机了, 结果你来之后我立刻就醒了。那个, 我住院的费用……」 「你之前昏迷其实也是因为我, 这些都是我应该承担的。」 「我会还的——发生什么?事?了?我觉得有点记忆错乱。」莉莉又仔细看了看佩斯利的肩膀, 偷偷松了口气,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朝你开枪了。」 第106页 莉莉恢復得很?好, 面色红润,身体健康。她的眼?睛又变成了之前的模样,闪动?着天真而忧郁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佩斯利,像一头落单的小?鹿,时刻会被身边动?静惊得跳进树林的深处。 「这很?正常, 莉莉。梦境是无逻辑的, 我之前有段时间工作压力太大, 还梦到?过骑着霸王龙进攻五角大楼, 一路所?向披靡,最?后国防部部长驾驶一头巨大的三角龙把我撞翻了——你都不知道那有多逼真。」佩斯利生动?地模仿了一下骑三角龙的国防部部长那种冷峻严肃的表情, 莉莉立刻就被她逗笑了。那头胆小?的鹿慢慢凑过来,展露出全身心的信任。 佩斯利也跟着笑了起来:「坐这儿,莉莉。外面雨下得挺大,我们?等雨停再走。」 莉莉坐到?佩斯利身边,手指不自?觉地攥住手提包的边缘,看上去欲言又止。在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她突然掀开脸侧的头髮:「我差点忘了,佩斯利,快看这个!」 她脖子上那圈疤痕已经开始结痂,似乎正在逐渐消退。莉莉摸了摸那层凹凸不平的皮肤,一脸惊奇地说道:「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刚才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的……这个伤疤也太奇怪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或许吧……」佩斯利装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凑近莉莉的脖子,「会疼吗?」 「一点感觉也没有,大概过两天就好了。」莉莉歪着脑袋好让佩斯利观察得更清楚一点,「我刚看见的时候都快吓死了,还以为是有人趁我昏迷的时候给我偷偷纹身呢——纹身也就算了,纹得这么?丑,真是不像话!」 佩斯利笑着伸手,把莉莉姜红色的头髮拨下来盖住伤疤:「如果这真的是个纹身的话,你希望是什么??」 莉莉低头思索着:「我以前很?喜欢蝴蝶,但?是现在,我想?纹镰刀和锤子,想?想?就很?酷……」她突然升起一股热切的情感,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没错!我可以去纹身!」 佩斯利立刻把她摁了回去:「那也用不着现在就去。」 「我会纹的。」莉莉用坚定的目光看着佩斯利,「一定会……如果维卡以后也不来看我了,我可以用纹身纪念她。」 「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今天就没来。」莉莉又开始抠自?己的手提包了,「我当然不是在埋怨她。她很?忙,而且我又那么?普通……」她偷偷看了眼?佩斯利,然后深吸一口气,把不敢说的心里话全部倾吐出来:「其实我一直很?讨厌我的这种个性,干什么?事?都没有主见,总是想?着靠别?人,胆子又那么?小?。哪怕和你们?才认识没多久,我已经开始依赖你们?了……」 莉莉偷偷揉了揉眼?睛:「佩斯利,我刚才看到?只有你在等我,甚至有点失望。我根本派不上用场,但?还是想?见她。我甚至都不好意思说出来。维卡一定会觉得我很?烦人吧。」 「维卡觉得全世界都很?烦人,但?是她不会这么?看你。」佩斯利轻轻握住莉莉的肩膀,「——你是她的书记官,还记得吗?」 但?莉莉摇了摇头:「她不会喜欢一个软弱没主见的人当书记官的……对?不起,佩斯利。你假装一切都好,但?是我看得出来,我让你和维卡都陷入麻烦了,对?不对??维多利亚失踪后我就没了主心骨,一时冲动?才跑过来找你——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这叫道德绑架。最?可悲的是,我甚至都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你需要承担的东西。」佩斯利打断她,「莉莉,即使没有你,我和维卡也会陷入麻烦。从结果上看,你的出现实质上是在提供帮助。我们?不是行侠仗义的义警,绝不会被道德绑架,所?做的事?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本来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你产生了道德绑架的愧疚感,但?被绑架的人始终只有你自?己。」 「——自?我剖析是好事?,但?自?我怨恨不是。」佩斯利的声音变得冷静而理智,「莉莉,不要给自?己贴标籤。你是复杂的整体,不是抽象分裂的形容词。」 莉莉瞪大了眼?睛看着佩斯利。或许她没办法完全理解对?方的话,但?她还是产生了某种羞赧懊恼的情绪。她咬住下嘴唇,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以后还能去听你的课吗?」 「随时可以。」 「那,等维卡忙完了,还会来看我吗?」 佩斯利注视着莉莉充满期待的眼?睛。 「会的。」她笑道,「或许要等一会儿,但?她迟早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喝酒,你们?两个一喝醉就会开始跳舞,非常有意思。」 「什么?……我吗?不会吧?」莉莉惊恐地捂住胸口,「我完全不记得!」 「别?担心,那很?可爱——而且很?无害,比我喝醉的时候好一百倍。」 「你喝醉了是什么?样子?」 佩斯利神秘地压低声音:「这就是问题所?在——每次我酒醒后,大家都躲着我走。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发酒疯是什么?样子。」 「……」莉莉露出了敬畏的眼?神。随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有点难看:「酒吧被烧了……老?板怎么?样了?」 佩斯利被问到?了。她早就把那个皮条客丢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只能努力回想?:「嗯……应该被逮捕了?」 第107页 「我想?去找份新工作。」莉莉低着头小?声说,「不是以前的那种工作,而是……正常的工作。我知道我没什么?学歷,但?是维多利亚以前说过可以去上社区大学,我正好攒了点钱……」 「那很?不错。」佩斯利点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害怕原来的老?板出狱后又来找你的麻烦——别?急着反驳。先听我说。莉莉,我首先得告诉你——我把新月酒吧买下来了。」 「什么?!」莉莉惊诧地大叫,「什么?时候?」 「一个小?时前。我一下课就去办了手续,然后才来找你的。」佩斯利朝她挥了挥刚才一直拿在手里的那叠文件,「一共两层,总共四千八百平方英尺。正好我的公寓出了点问题,可以把二楼改成宽敞一点的住所?……」 「等一下!」莉莉有点跟不上佩斯利的节奏,「虽然在犯罪巷,但?是房子也不便宜啊,还是商用住宅!你为什么?这么?快——」 「很?简单,我加钱了。」佩斯利云淡风轻地回答道,「加了很?多钱。这地方的地产经理真的很?会做生意。」 「……佩斯利,你很?有钱吗?」 「算不上吧。只是个普通中产,而且大部分钱都是用来养鳄鱼的。」 「你还养鳄鱼!——不对?,那你哪来的钱买房子?」 佩斯利的笑容扩大了:「借的。我向韦恩集团的信託基金借了一大笔钱,包括修缮和装修二楼的费用。四捨五入就是没花钱。」 「什么?叫没花钱!那可是借钱!」莉莉崩溃地捂住脑袋:「你要怎么?还?佩斯利!别?这么?没心没肺的!那些放贷的人都是吸血鬼!——他们?为什么?要借你这么?多钱!」 「放松,莉莉。」佩斯利安慰道,「我填申请的时候写的是『慈善需要』,对?方非常爽快地全额转帐了。这让我对?韦恩集团一直以来广为流传的『人傻钱多』的形象有了深刻的理解……」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莉莉一把抓住佩斯利的肩膀,「……慈善需要?你想?干什么??」 「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第二件事?。」佩斯利恳切地握住莉莉的手,「我要建立一个教会。」 「……」 莉莉已经完全搞不明白佩斯利的行为了。她迷茫地皱起眉头:「教会?就像教堂那样?」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希望把酒吧的一楼变成和教堂差不多的场所?,大家可以在那里做礼拜——或者随便什么?事?情。」 「所?以这是,呃,信仰耶稣的那种?」 「事?实上,我还没有决定好要信仰什么?。」佩斯利嘆了口气,「但?是这个不急,先把活动?场所?确定下来,具体的细节之后再说。」 「什么?叫『没有决定好』?佩斯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么?说吧——2005年,俄勒冈州立大学的一个学生创立了『飞天意面教』。我认为这是人类宗教史上最?成功的社会实验之一,上一个是基督教的赎罪券。」佩斯利放慢语速,「在过去的这一个月里,我一直在思考『信仰』的定义,那个『飞面大神』给我提供了很?重要的参考意义:信仰不需要和虔诚挂钩,我们?关?注的是信仰本身,至于信的到?底是什么?,其实没人在乎,毕竟连柴油发动?机都有一大批信徒。 「普通宗教可以收集信仰,邪-教也可以收集信仰,那我自?然也可以收集信仰。」佩斯利说着说着产生了一种科研的热情,「只要操作好了,我也能创造另一种形式的飞天意面教——把义大利面换成别?的什么?东西就行。这个酒吧就是实验的起点,毕竟实质性的场所?可以增加信徒的凝聚力。」 莉莉张着嘴巴:「……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写论文?」 「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在这个过程中发表一两篇论文,但?论文是次要的。」佩斯利一脸严肃,好像论文真的不重要似的,「这座城市里,信仰别?的东西的人越多,信邪-教的就越少。既然人类对?这类事?情的狂热是无法遏制的,那么?堵不如疏,干脆让大家去关?注更加无害的东西。这是和那些邪教徒的对?抗!」 莉莉已经放弃了思考,她麻木地闭上眼?睛:「你说的,好像挺对??」 「这件事?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莉莉。」佩斯利终于进入正题,「所?以我在这里诚挚地邀请你,成为我的牧师。我的教派会给你提供永久的庇护,和足够的薪资——虽然我还没想?好这个教派到?底该信什么?,但?是……」 「我加入。」莉莉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佩斯利。我会帮你传教的。」 「……」佩斯利露出感激的笑容。 「而且我不需要薪水。」对?方又补充道,「让我猜猜,你发的钱也是从韦恩那借的?」 佩斯利十?分坦诚地点头:「是的——而且我必须给你薪水,良好的经济循环是教会能够健康运行的基础。」 「但?是你的『经济循环』又是建立在借贷的基础上。」莉莉一脸担忧,「这肯定是不健康的……况且韦恩真的会无条件地给你钱吗?」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佩斯利高深莫测地回答道。 「——我很?期待他们?不愿意出钱的那一天。」 第108页 第52章 想要?进?入阿卡姆疯人院的内部有三种方法:成为医生, 成?为精神病,或者像佩斯利那样,当一个老老实实, 而且非常稀有的访客。 由于各种屡见不鲜且五花八门的逃狱行为, 阿卡姆拥有一套非常严格的访客系统, 由蝙蝠侠亲自参与?设计, 其中的每一个环节背后都是一段惊心动魄的前车之鑑。佩斯利首先需要?在门口递交自己的身份材料和警局签发的许可, 证明自己进?去时?没?有冒用?别?人的身份,接着再提供指纹、眼纹和声纹, 证明自己出来?时?不会被别人冒用身份。这其实有着侵犯隐私权的嫌疑, 但是——都到阿卡姆来?了,正常世界的规矩也得放到一边去。 佩斯利非常配合地走完了审核流程, 上交手?机, 通过金属检测仪, 甚至还拍了个x光片, 以免身体里藏着什么违禁品。等到终于获得许可, 踏进?阿卡姆的大门后, 佩斯利也在心中有了自己的判断:进?阿卡姆比进总统办公室还困难。 「我有一个问题。」她?对着走在前方引路的警卫说,「请问蝙蝠侠进?来?也得像这样吗?还是说他是特殊的?」 警卫回头看了她?一眼,冷漠地回答:「女士,不要?在这里提及蝙蝠侠或者和蝙蝠侠相关的东西,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地方百分之九十的精神病都是被蝙蝠侠抓进?来?的。」 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关系, 我想见的人在那百分之十里面。」 三道?铁门打开, 佩斯利进?入了一个白色的房间。马西亚·沃克正对着她?坐在一把椅子上, 手?脚都被结实的皮带捆住——这也是访客系统的一部分。警卫迫不及待地关上门, 顺手?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摄像头:「你们的谈话会被记录下来?留档。」 佩斯利没?有理会。马西亚看到她?进?来?,露出似曾相识的微笑:「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 我上一次还说再也不会见面——是我太冲动了。」 「没?人知道?人生的下一步会变成?什么样子。一切都有可能,不是吗?」 「嗯……我不太喜欢聊未来?或者人生,太抽象了。」 佩斯利绕到马西亚背后,对方努力?侧着头看她?:「那我们聊什么?」 「聊聊现在,就今天。」佩斯利看了眼手?表,「还有三个小时?,月亮就升起来?了——今天是残月,还记得吗?」 「啊,是的。」马西亚露出怀念的神色,「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它了。」 「按照你们的原计划,今晚会有新?的谋杀。」佩斯利盯着马西亚纤细的脖子,「跟我说说这个吧,马西亚?」 马西亚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没?错,谋杀……一个叫莉莉的妓-女会在今天早些时?候咬伤客人。她?很害怕,因为如果老闆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把她?往死里打。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她?走进?酒吧,要?了一瓶伏特?加,只喝了一口,剩下的倒在身上,然后点燃了自己。」 她?停顿一下,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继续说道?:「火苗一燃起来?她?就会后悔。她?身上着了火,想寻求帮助,却引燃了地毯和酒柜。六个人因她?而死,还有十五个在逃跑的过程中被烧伤或者踩伤……这是非常糟糕的谋杀,但是兇手?在被抓捕前就已经死了。警察们只需要?问几?句话就可以结案。」 在马西亚描述今晚本该发生的惨案时?,佩斯利又慢悠悠地走到了她?的正前方。马西亚的眼睛跟着对方绕了半圈。等说完之后,她?观察着佩斯利的表情,又轻声补充:「但是这种事情你已经见过很多了,对不对,连恩博士?」 她?努力?挺起上半身,但拘束带让她?很难做出大幅度的动作。马西亚仰起头:「如果正在追捕的兇手?突然死了,你会松一口气吗?还是会失望,因为你想亲手?杀死他?」 佩斯利笑了一下:「你在分析我?」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点。」马西亚眯着眼睛,仿佛陷入了某种迷幻的梦境,说话的声音都轻飘飘的:「我想知道?你的灵魂是什么样子,佩斯利。一开始我觉得你很快就会死去,或者发疯,但是你走到了这里,反而是我呆在疯人院。我们都低估了你。」 佩斯利并不想听邪-教徒夸赞自己:「是啊,我原本以为你会进?监狱,结果你还是如愿以偿了……我想我也低估了你。」 马西亚受宠若惊般吸了口气:「不,你没?有低估我,佩斯利。我是个无能的小角色,一个普通人,智商不高,力?气也不大。我一开始就被你打败了,以后要?在这里永远待下去。你的敌人还藏在阴影里呢,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真的。」 「我觉得你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健谈了。」佩斯利又往旁边走了两步,马西亚的脑袋像追逐太阳的向日葵一样转了过来?。 「——既然你今天这么想说心里话,不如我们就跳过这些无聊的部分,直接进?入正题?」佩斯利背着手?站在原地,「你刚刚说的那些,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只是通过几?片口服的药丸,就能操纵人的行为,这其中是有什么……魔法的力?量吗?」 「我也只是奉命行事。」马西亚摇摇头,「而且我们也失败了,不是吗?否则你也不会来?找我。那个献给月亮的祭祀,我们从筹备到实施一共花了两年,被你用?几?天的时?间破坏了。你很厉害,佩斯利,我真想知道?你侍奉的主人是哪一位。」 第109页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 「是大衮。」马西亚干脆地回答道?,「深潜者的父神,印斯茅斯人所崇拜的神明。」她?羞涩地低下头,「我说过,我不聪明,身体也不算健康。我很羡慕那些鱼人,他们作为人类活到壮年,然后再变成?神的附庸获得永生。我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少的一部分成?功了,大部分则和我一样变成?疯子。永生的诱惑太大了,佩斯利,你无法想像你身边会有多少人为此付出全部。」 「这就变得矛盾了,马西亚。」佩斯利冷淡地看着她?,「你祭祀大衮的方式,就是割下它的肉,再分给其他人?大衮应该没?有同意这个行为吧?」 「但这是唯一的捷径。」马西亚轻轻嘆气,「我知道?,这很激进?。我们不仅要?捕捉一个神,还要?猎杀它的信徒——那些住在印斯茅斯的人。说白了,这就是创造新?的神明。光是挑选容器就废了好大的功夫。」 「你是说海伦?」 「就是她?。」马西亚笑着点头,「人类和深潜者的混血……她?很漂亮,你见过了,对吧?」 「差点被她?吃掉。」 「她?还是个小婴儿,正在口欲期呢。事实上,我们本来?就打算让你成?为海伦的养料,但是你竟然逃出来?了。」 「……你觉得那个拙劣的陷阱真的能骗到我?」 「不能,但你还是会走进?去。」马西亚看着佩斯利眼底被灼烧过的伤疤,「因为你没?有别?的路可以走,那是唯一的线索。你愿意为了真相身陷险境,即使这个真相会吃掉你。」 佩斯利没?有说话。她?等了一会儿,但马西亚似乎已经把想说的话说完了,此刻正一脸期待地等自己发言。佩斯利看了眼手?表,探视的时?间已经过半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她?抬起头,「你还记得海伦吗?我是说一开始你找错的海伦。」 马西亚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随后,她?迟疑地点头:「人类?」 「没?错。看样子你是直接通过名字找人的?」 「名字是很重要?的符号。」马西亚模稜两可地回答道?,「我从组织那里拿到了名字,然后才去找人。一开始我只是在人类中寻找,后来?我认识了一个毒贩,他是印斯茅斯人。他告诉我他有个同乡也住在这里,他的妻子怀孕了,即将生产,如果是男孩就叫查理,如果是女孩就叫海伦——我立刻就明白了,我要?找的到底是谁。」 她?欣慰地笑道?:「这就是命运,佩斯利。再晚一会儿,那个鱼人就会离开哥谭,想再找到就很困难了。一切都是这么巧合,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是冥冥中的力?量在帮助我……」 「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这不算是答案,而是我这个小角色给你的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接下来?,你还要?和一个庞大的组织抗争。」马西亚的态度十分恳切,「因为不只有我知道?那个激进?的方法——已经有人成?功过了。」 佩斯利不为所动。她?俯视着对方,「唉,马西亚,你是一个喜欢把谎话和真话混在一起说的傢伙,我吃过亏的。听你说话得留一个心眼儿,你会在一堆沙子里面掺宝石,我要?做的就是把那颗小石头筛选出来?。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说了这么多话,谢谢。」 马西亚没?有否认,她?平静地微笑:「那么,你找到那颗宝石了吗?」 「不着急。比起宝石,我对你的谎言更感兴趣。」佩斯利后退两步,歪着头看她?,「从哪里开始呢……海伦,怎么样?」 「海伦有什么问题吗?」 「我和那个婴儿近距离接触过,而且活了下来?——你应该对这件事感到慌张,因为海伦会告诉我一些……你一直在隐藏的小细节。」佩斯利也假装思?考了一下,「你知道?吗,马西亚,有一些鲨鱼在胚胎时?期就会在母亲的子宫里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可以独享所有养分——包括兄弟姐妹的尸体。」 马西亚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变得不太自然。 「而海伦——我见到的那个海伦,它看上去不像是最后的赢家。它身边有另一根断掉的脐带,自己的尾巴也受伤了。就好像……战斗进?行到一半,占优势的那一方被带走了一样。」佩斯利故作疑惑地皱眉,「这让我又想起了一件事——你觉得这无关紧要?,但是我很喜欢抠细节——在一开始,你找错了人,总共杀死了两个海伦。」 「因为我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找那个名字……」 「或许,还有一种理由。」佩斯利紧盯着对方,「——从一开始,你就需要?两个海伦。后来?你明白,它们不是随机两个人类女孩,而是深潜者与?人类的混血,在同一个母亲体内诞生的双胞胎。你给它们餵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它们变成?某种畸形的生物,再重新?放进?人造子宫里,让它们自相残杀。失败的那个用?来?当障眼法,运气好还能直接把调查者吃掉。而更强壮的那一个……」 佩斯利拖长了声音,慢吞吞地问道?:「那一个是用?来?干什么的,它被转移到哪里去了?告诉我吧,马西亚,哪怕说谎也没?关系。给我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嘛,这不是你说的吗?」 第110页 马西亚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的脸变得僵硬,像是制作技术不太好的那种蜡像。 在漫长的沉默后,她?低下头:「……我想看看今晚的月亮。」 她?不愿意配合了。 这个反应在佩斯利的意料之中。她?移开视线,看了眼房间上方的摄像头:「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的。我只是想观察一下邪-教徒的精神状态,藉此分析成?功的宗教所需要?的受众形象,而你是我唯一能找到的样本……想不到你说了这么多额外的东西。」 马西亚依然在保持沉默。 「总而言之,我学到了很多。」佩斯利又看了眼手?表,探视时?间结束了。身后的铁门再一次被打开,那个一脸麻木的警卫站在门口等待着佩斯利。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马西亚。对方被束缚在椅子上,四肢纤细,看上去孱弱而无害。 「你知道?我们不同的地方在哪里吗?」佩斯利轻声说道?,「——你的确低估了我,但是我绝对不会再低估你。下次再见,马西亚。」 她?快步穿过走廊,经过重重限制来?到大门口,核验刚才录下的指纹、眼纹和声纹,确保自己和刚刚进?去的时?候是同一个人。 随后,她?走进?室外,拿走自己的外套和背包,站在阿卡姆的门口。奈何?岛的海岸边上吹来?的海风拨动她?的头髮。越过那条海沟,是萧条的考文特?里,那里曾有一栋红砖砌成?的公寓,那个叫海伦的女孩住在五楼。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她?经歷了残酷的谋杀,第二天的新?闻给她?留了一小截标题,排在布鲁斯·韦恩找到新?女友的消息之前。在此之后,再没?有人记得她?,以及和她?有相同命运的那些人。 说到韦恩——他买下了考文特?里的那块地,此刻已经把那里的老房子都推平了。 渡鸦飞了过来?,黑色的羽毛被风吹得炸开。 「佩斯利,你在里面待了好久!」堂吉诃德埋怨道?,「我真讨厌这群精神病,他们就和跳蚤差不多!」 「我有线索了。」佩斯利望着海岸说道?。 「什么线索?」 「他们在造新?神,但不是大衮。」佩斯利裹紧了皮夹克,「——是杜尔西内亚。」 第53章 傍晚时分, 佩斯利来到了她刚刚买下的酒吧。 严格地说,这不是她买的,而是韦恩买的。如果她还不上钱, 身为顶级资本家的债主就会找上门来把这栋楼抵押出去。不过?佩斯利其实不怎么焦虑, 因为房子本身就已经比还不上钱的未来更糟糕了。 一踏进门, 就可以看见满地的玻璃碎片, 包括碎掉的酒瓶、玻璃杯, 以及那个曾经属于天花板的巨大水晶吊灯。这里?几乎没有留下完整的桌椅,都是缺胳膊少腿地歪倒在一边, 很像那些先锋艺术家会喜欢的超现实主义艺术装置。佩斯利小心翼翼地走在玻璃渣上, 一路上还看?见了被扔掉的高跟鞋、来路不明的干涸的血迹、看上去有点值钱的戒指(佩斯利珍惜地捡了起来),以及某个倒霉鬼被打掉的门牙。 属于?新月酒吧的特殊室内装潢, 一弯霓虹灯打造的巨大月亮随着破破烂烂的墙纸一起从?墙上掉了下来, 灯管碎了一地。这导致它现在不像是月亮, 反而更像下撇的嘴角。佩斯利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把月亮倒了过?来——现在是上扬的嘴角了。 佩斯利默默评估着这地方的损坏程度。如果她想要把以前的旧家具收拾起来卖掉, 唯一不会作为废品卖出去的大概就是那扇倖存的大门。 就在这时, 门口传来了一阵响动。佩斯利循声望去,看?见珍贵的大门正?在被一股外力向里?推。由于?轴承被断裂的金属门框卡住,门怎么也推不动。但这么说也不准确,只要力气够大,什么都能推动——门外的那个就是力气很大的傻瓜。很快, 随着大门的一声惨叫, 轴承彻底被压坏, 半扇门被卸了下来, 双层玻璃在外力挤压下不堪重负。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一个人影猝不及防地冲进来, 手上还拿着新月酒吧仅存的遗产——现在它也只能作为废品被卖掉了。 外面?的光照进室内的废墟中。佩斯利看?见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他有一头凌乱的短髮,睡眼惺忪,大概三天没刮鬍子,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领口泛黄,整个人的气质很像那种?加班加到猝死,在葬礼上因为报表没通过?又被气活过?来的潦倒上班族。他与佩斯利对视,然后?松开手,可怜的门板「砰」地歪倒在碎片中,结束了波澜壮阔的一生。 佩斯利看?着他:「如果推不动,你可以试着拉门。」 男人也看?着佩斯利:「我?没看?到里?面?有人。」 又是一阵短暂而尴尬的沉默。陌生男人用麻木疲倦的目光扫视整个酒吧:「我?来找这儿的老闆,叫班尼迪克还是什么的……他还活着吗?」 「或许吧。」佩斯利回答道,「另外,从?今天中午开始,这儿的老闆就变成我?了——你有什么事?」 男人的双手垂在身侧,不自觉地搓动手指:「这里?还有酒卖吗?」 「稍等?。」佩斯利迈开腿走到吧檯后?面?,打开脚下的一排柜子。这里?面?藏过?人,所以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倒着几瓶没被砸碎的酒。 第111页 「雅柏十年。」她举起一个绿油油的酒瓶。 「威士忌,我?喜欢。」男人迅速靠了过?来。他在狼藉的吧檯上挑挑拣拣,只找到小半个底部完好的酒杯,只剩下一厘米高,没什么用。于?是他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被压扁的一次性杯子,把里?面?的菸灰倒在桌面?上。 「请倒满吧。我?一整天都没喝过?东西。」他把这个寒酸的杯子推到佩斯利面?前。 佩斯利从?包里?拿出一根削铅笔用的小刀充作开瓶器,打开了那瓶珍贵的酒。麦芽威士忌的气息飘了过?来。男人紧盯着流淌下来的酒液,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一根歪歪扭扭的香菸和银质打火机。酒杯倒满后?,他不急着喝,而是专心致志地点燃烟,仿佛抽菸比喝酒更能解渴似的。 烟雾缭绕,他看?上去自在了一点。随后?,他把一本蓝色皮质的证件甩上吧檯:「gcpd,我?是缉毒组的,在调查一起兇杀案。」 佩斯利把警官证拿起来:「兇杀案?」 「这年头所有的死人身上都带着海-洛因,没办法。」 佩斯利翻开证件,看?见一张朝气蓬勃的证件照,年轻的警官正?骄傲地笑着,一口白牙能晃瞎人眼。她瞥了一眼证件照的主人现在消极怠工的模样,又默默低下头。 「斯汀·杰克逊。」她念出上面?的名字,「……你在调查什么兇杀案?」 「原则上,我?不能透露细节。」斯汀懒洋洋地端起杯子,「但是,为了这瓶好酒,我?愿意说点好玩儿的。」 「我?很期待。」 斯汀仰起头,把威士忌倒进喉咙里?,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嘆息:「前几天,或者?前几个星期,钻石区那边有倒霉的事——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着一家三口,都没有脑袋。*」 佩斯利上半身趴在吧檯上,满脸好奇:「我?知道那个案子,现在有线索了吗?」 斯汀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血流空了,血管里?只剩下大量毒品。法医做了好久的成分检测,发现是个新产品,刚在哥谭流行没多久——那些货是我?的小组以前负责的。」 「你来找酒吧老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无聊的产业链。」斯汀迅速抽完了一根烟,「黑面?具管着这一片的毒贩,而那个墨西哥佬是黑面?具的手下——说老实话,他到底去哪了?」 「他已经被逮捕了,和黑面?具一起。」佩斯利朝他眨眼睛,「你的同事没告诉你吗?警官?」 「……」斯汀的表情凝固了。他抬起眼睛看?着佩斯利,然后?疲倦地嘆了口气:「该死……那个滴水兽没告诉我?。我?真该给他一拳。」 「滴水兽?」 「好了,行吧。我?很累,所以我?们别在这儿互相试探了——我?是来找你的,而且我?不是警察。能再来一杯吗?」 佩斯利照做了:「所以滴水兽是谁?」 斯汀又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在我?回答之前,我?想问问你是怎么发现的?因为我?不知道黑面?具已经被抓了?说不定?是我?在警局里?人缘不好呢?」 佩斯利把警官证放在对方手边:「因为这东西是假的。」 「……不可能!这是我?花大价钱做的!」 「让我?猜猜,暗网上那个专门定?制假-证件的『莱昂纳多』*?」 「对啊!这可是绝版——你怎么知道的?」 「的确是绝版,因为那傢伙两?年前被我?抓了,现在还蹲在联邦监狱里?。」佩斯利微笑,「那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我?从?他那儿获得了两?张fbi的证件、三个地区的警徽,还有一张中情局管理?处的通行证,都是以假乱真的好东西,这世上除了我?和他或许也没有人能一眼看?出来真伪了……所以别气馁,你花的钱是有用的。」 「……你以前不就是fbi吗?」 「对啊,所以我?才清楚证件所能赋予的权威性——希望你能保守秘密,斯汀,不然我?就得和莱昂纳多当狱友了。」 斯汀突然咧开嘴笑起来,他的笑声也带着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他边笑边摇头,灼热的菸头差点在衬衫上烫出一个洞。笑过?之后?,他虚弱地指着佩斯利:「唉,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连恩。你比滴水兽有意思多了——顺便一提滴水兽就是蝙蝠侠。我?们给他起了好多外号。」 佩斯利再一次倒满了他的酒杯:「真的?说给我?听?听?。」 「好吧,最有意思的一个——下巴面?具。因为这傢伙除了下巴浑身上下都是黑的,所以说不定?他真正?的面?具其实是那个人类的下巴。」 「好有道理?!」佩斯利立刻鼓掌,「我?只起过?一个:忧郁贝斯侠,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像伤心的贝斯。」 斯汀又开始大笑:「改天我?要攒个酒局,咱们得聚在一起好好说说蝙蝠侠的坏话——我?怎么没早认识你!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用我?知道的信息,换你知道的信息。咱们两?个互帮互助,把各自的工作做完,怎么样?」 「那太棒了——你有什么信息?」 「当然是蝙蝠侠的信息。」 佩斯利笑着摇头:「我?为什么要知道蝙蝠侠的信息?」 第112页 「因为他派我?来找你的麻烦。」 「我?预料到这件事了。」佩斯利转动酒瓶,「所以,你也是他的罗宾?」 「才不是呢——我?是他的祖母。」 佩斯利恍然大悟。就在她那句「蝙蝠奶奶」即将脱口而出时,斯汀非常及时地补充道:「那是在开玩笑。我?是他的合作伙伴,他讨厌我?,就像我?讨厌他,但是我?会点小法术,他有的时候只能捏着鼻子过?来找我?帮忙——我?真喜欢他那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那真奇怪……我?还以为他会亲自过?来找我?麻烦呢。」 「相信我?,他恨不得这么做,但是无能为力。」斯汀已经点燃了第三根烟,「还记得我?说的毒品吗?他前几天顺着这条线摸到了某个制毒窝点,在那地方发现了一块会污染认知的烂肉——最的部分来了,我?总觉得这傢伙在运气方面?大概被诅咒了——他傻不拉几地把肉带了回去,以为真空密封就能保证安全?,结果那东西是通过?视觉污染精神的。现在他脑子出了问题,估计都准备在阿卡姆订房间?了。」 「啊……」 佩斯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调查的效率还挺高?但的确是倒霉了一点。 「据我?推测,那种?肉应该还有很多块。」斯汀隔着一层烟雾看?向佩斯利,「或许你能给我?点建议?」 「肉的主人已经死了。」佩斯利抬起头,突然看?见堂吉诃德蹲在门口一把倒地的椅子上,伏低身子,翅膀微张,蓄势待发地盯着斯汀的背影,黑色的羽毛融进黑暗中。 「……所以,我?想他的精神问题至少不会再加重了。」 「死了?」斯汀看?上去浑然不知背后?的危险,「你看?着它死的?」 「没错……」佩斯利又开始转酒瓶,「嗯……我?想问问——斯汀·杰克逊是你的真名吗?」 斯汀的第三只烟已经快烧到菸嘴了:「你就当是真名吧。称唿这种?事情无所谓——说老实话,我?不敢把真名告诉你。」 「为什么?」 「我?在哥谭呆了几天,发现这不是我?能掺和的事情。要是被那些东西知道我?的名字就糟糕了。」斯汀低头把衣领上的菸灰掸下去,「高维生物之间?的矛盾。连神秘学都不会关?注这个领域,没人愿意主动搅浑水……这不是魔法能解决的问题,我?想应该是——」 「基础知识。」佩斯利接上了话。 斯汀静静地看?着她。 「世界的原始码,知识的母题,规则的根源。在此之上分裂出科技和魔法两?个分支。」佩斯利挑眉,「学什么都得从?定?义学起,对不对?」 「……你已经开始接触了。」斯汀脸上的倦怠渐渐变成了警惕。 「我?没有别的选择。」 斯汀勐地站起来。他握住那个装不了酒的碎杯子,向身后?掷去,正?好打中了扑向他的渡鸦。 紧接着,他古怪地笑了一下:「你不会以为能在这里?杀死我?吧?」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想保护你来着。」佩斯利也站直身体,「……看?来你不需要保护。」 渡鸦再次扑了过?去。它没有用以前的那些超自然的招数,反而像普通的鸟一样在斯汀的脑袋上疯狂扑腾——出乎意料的是,效果还不错,没有人类能战胜一只记仇的鸦科鸟类。斯汀咒骂着和堂吉诃德扭打在一起。佩斯利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一人一鸟看?上去打得热火朝天,但根本没多少伤害。她拿起斯汀的纸杯,发现里?面?还泡着一层菸灰,根本不能用。于?是她干脆放弃找酒杯,对着瓶口喝了点酒。 过?了五分钟,对面?还是没能分出胜负,反而越打越激动。好在酒吧本来就被破坏得很彻底,没什么另外的发挥空间?了。佩斯利回过?头,看?了眼那盏碎掉的月亮灯。 「……」 斯汀突然大声念出一串拉丁文咒语,火光闪烁,一瞬间?就烧掉了堂吉诃德的半个尾巴。 「讨厌的猫!」堂吉诃德大叫着,义愤填膺地煳住了斯汀的脸,对方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砸坏了最后?一个勉强立着的桌子。 佩斯利又喝了口酒,苏格兰产的威士忌总会在口腔里?留下一股淡淡的甘草味。 她举起酒瓶,就着瓶身的反光观察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疤痕。 「……为什么我?们不能崇拜蝙蝠侠呢?」 斯汀用两?只手把渡鸦从?脸上扒下来,脑袋和脖子上布满了鸟爪子挠出来的血痕,看?上去颇为悽惨。他气喘吁吁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佩斯利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决定?了,就是蝙蝠侠。」 「佩斯利!」堂吉诃德在斯汀手里?疯狂扭动,「不可以!明明说好了崇拜我?的!」 「你在哥谭没有群众基础。没人会愿意崇拜一只渡鸦的。」 斯汀迷茫地看?着渡鸦,又看?看?佩斯利:「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连堂吉诃德也忘了挣扎:「可是,你明明讨厌蝙蝠侠!」 「我?不讨厌蝙蝠侠,我?只是不喜欢带蝙蝠面?具的那个人……没错,如果选了蝙蝠侠,连教会图腾都不需要设计,反正?他有现成的……他甚至已经有了一个粉丝网站!」佩斯利放下酒瓶,略显兴奋地看?着斯汀:「——你刚刚那句话不对。」 第113页 「什么?」 「杰克逊先生!」佩斯利兴致勃勃地走出吧檯,抓着渡鸦扔到一边,然后?热切地握住了斯汀的手:「现在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们崭新的宗教偶像——跟着我?一起说,『看?在蝙蝠侠的份上』!」 第54章 「不行。」 「为什么不行?」 「首先?, 我承认,你的提议非常搞笑,以至于我现在正在努力不让自己笑场。」斯汀的脸庞比蝙蝠侠更严肃, 「然后, 如果蝙蝠侠知道了这件事……天啊, 我真期待。」他立刻低下头, 控制嘴角不要上扬得太明显。等调整好气息, 他又面无表情地说道:「总之,我很欣赏这个主意, 真的, 如果换个情景的话我一定双手贊成。但是蝙蝠是让我过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让问题变得更糟糕。」 「没?关系, 新兴宗教的开头总是充满艰难险阻的——而且我也不在乎你同不同意。」佩斯利冷漠地?松开斯汀的手, 「你有什么把柄在蝙蝠侠手上吗?」 斯汀慢吞吞地?擦掉脸上的血:「没?有。但是讨厌的黑色苦瓜还找上了我的前女友——在这之前我躲了她三?年。如果我没?有解决你, 那姑娘就会新帐旧帐一起算, 让我的日子变得非常难过……好了女士, 你可以让开了, 我得继续和那只鸟打架。等我捉住它或者杀了它,咱们再去讨论你那些关于蝙蝠的鬼点子。」 「这没?有意义。」佩斯利站在对方面前挡住他的视线,「你要怎么做?像刚刚那样和它搏斗吗?再过一会儿它就能把你的眼睛啄出来。」 「那是因为刚才没?动真格,你不知道我有多少对付这种东西的招数。」 「……哪种东西?」 斯汀扶着膝盖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玻璃渣。经?过刚才的一番战斗, 他那件本来就不太体面的衬衫看?上去更糟糕了。他开始活动手指:「使?魔。我见过一百只和它一模一样的……」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一个瘦长高大的黑影从佩斯利的身后慢慢爬过来, 三?对巨大的翅膀一一伸展开。像野生动物威胁侵略者一般, 堂吉诃德的羽毛倒竖, 翅膀下面藏着的上百只眼睛兇险地?盯着敌人。它长而有力的手脚上都?生着尖锐的指甲,前进时摩擦着地?上的碎玻璃, 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湿润的泥土气息盖过了原先?的酒味和烟味,一股沉重而悲伤的感觉笼罩着斯汀的心灵,仿佛高烧不退时光怪陆离又模煳不清的梦境。 「……」 堂吉诃德用长尾巴虚虚圈住佩斯利,冲着斯汀咧开嘴:「猫不准进我的地?盘。」 「我们休战!」斯汀突然高高地?举起双手,「休战!——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我又被坑了!」 「后悔已经?晚了,小猫崽子。」堂吉诃德发出一阵古怪且得意的笑声,「我要撬开你的脑袋,然后把这些玻璃渣全部灌进去。你在急诊室里会很出名的,因为他们清理颅腔的时候都?不敢用麻醉……」 「天吶!等一下!我记得我一开始才是扮演反派的那个人啊!」 佩斯利抱住堂吉诃德坚硬的尾巴,拽着它使?劲往后拖:「我都?说了让你三?思了!」 「你没?说!你根本就没?有真心阻挠我!我看?你那副样子还以为是在虚张声势呢!」 堂吉诃德不满地?回过头:「佩斯利!快点放手,我的尾巴好痒!」 「他已经?投降了,老爷。」佩斯利无可奈何地?说道,「大家坐在一起好好聊聊不行吗?」 「谁都?可以,就它不行!」堂吉诃德把佩斯利扫到一边,「这是猫!猫会咬我!」 「谁是猫啊!」充满求生欲的斯汀一闪身跑到立柱后面,朝这边探出一个头,「反正我不是!」 「好吧!」佩斯利闭上眼睛大喊,「——你在楼上可以有一个储藏室!」 堂吉诃德一下子就冷静了。它合拢翅膀,乖巧地?蹲坐下来,把猫和斯汀都?扔到了一边:「真的吗佩斯利?你保证!」 「我保证。」佩斯利虚弱地?笑了一下,「你可以把自己收集的东西全放进去——只有两个要求:不要活的,也不要会腐烂的。」 「那真不错。」堂吉诃德满足地?转过身,「行,我暂时放过他。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养猫,佩斯利,不然我会发疯的,这是我的底线。」 「都?说了我不是猫……」 堂吉诃德不再理会斯汀。它蹦蹦跳跳地?跑上楼梯,一路上它的翅膀兴奋地?扇动着,扫断了一大截被烧焦的扶手。很快,楼上传来爪子的敲击声,大概是堂吉诃德在挑选房间?。 佩斯利盯着光秃秃的天花板,又看?了眼一脸震惊的斯汀,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我开始后悔了……」 「不是使?魔……那是什么东西!」斯汀惊魂未定地?压低声音,「哪有委託刚开始就来这种大惊喜的?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蝙蝠侠到底有什么毛病要跑过来招惹你们?」 「别这么说,先?生。我们是和平主义者。」佩斯利敷衍了一下,「堂吉诃德一般不会在别人面前露面的……它可能格外?地?讨厌你吧。」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生物都?讨厌我——确认一下,它是外?星人吗?如果它是外?星人就不归我管了……快说它是外?星人!」 第114页 佩斯利强硬地?挽住斯汀,把他重新带回了吧檯前面:「不。它只是一只普通的渡鸦,可能稍微聪明一点、体型大了一点,但没?别的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怎么样?」 斯汀死死盯着佩斯利,试图通过眼神让对方?生出一点愧疚之心,但佩斯利显然没?有接收到。她给他倒了点酒,看?着他喝下去。酒精让斯汀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他吐出一口气,又从身上的某个口袋里掏出一根香菸,夹着烟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刚才的惊吓过后,他身上的最后一点能量似乎也消失殆尽了,上半身歪歪扭扭地?垮了下去。 「……你知道吗,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佩斯利看?着他不说话。 「我也有解决的办法。」他像所有劫后余生的人一样开始復盘,「——我本来可以献祭你,召唤某个地?狱里的高阶恶魔,让那两个傢伙自相?残杀……但是我不确定地?狱的火能不能对那只鸟起作用——」 「还真有地?狱吗?」佩斯利有些惊讶,「……也就是说,上帝也是存在的?」 「相?信我,那群傢伙和恶魔也差不了多少。」 「……」 佩斯利并?不纠结天使?和恶魔之间?的差异,她立刻联想?到另一件和她息息相?关的事?:没?错,光有蝙蝠侠是不够的。完整的宗教需要庞大的神话体系,而成熟的神话体系就离不开其中的各种相?互敌对的势力——特别是信仰高度集中的一神教。蝙蝠侠需要一个和他地?位相?当的敌人,毕竟有恶魔就有天使?,有罪犯就有警察。事?物有相?反的两面,信徒才会有选择的空间?…… 佩斯利沉思片刻:「……如果你献祭了我,我就会去地?狱。是这个意思吗?」 「……」斯汀的太阳穴开始狂跳。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开启了某个禁忌的话题。 「为什么你听?上去很期待?」 「怎么会?现在不是去考察的时候。」 「……考察什么?」 佩斯利在自己未来的科研计划里又添了一项行程,随后因为繁重的任务而嘆了口气:「没?什么。」 「说清楚啊!你这样让我觉得很焦虑……」 佩斯利微笑着安慰他:「别想?太多。你该焦虑的是楼上的鸟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然后跑下来咬掉你的脑袋。」 堂吉诃德十?分适时地?在二楼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 「……我明白了。」斯汀摊开双手,干笑了两声,「你在威胁我,是不是?你想?知道什么?」 「那件兇杀案。」佩斯利微微凑近他,「你还没?说完呢。追查毒品的去向,然后呢?」 「呃……没?有然后了。」斯汀皱起眉头,「这都?是为了套你话的藉口。不过蝙蝠侠的确有很厚的一叠档案。那傢伙查得很深。」 佩斯利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斯汀叼着烟冷笑:「怎么,你觉得我能从那个有被害妄想?症的小气鬼手里拿到档案?我就是个二流魔法师,连恩小姐,你高看?我了。」 「我有一根堂吉诃德的羽毛。」 「……他所有的信息都?存在电脑里,我怎么偷?」 「蝙蝠侠的精神出问题了,这正是他虚弱的时候。我相?信你。」 「……一根羽毛不够。」斯汀把尚未熄灭的菸头攥在手心,「我不做亏本买卖,还要点别的。」 「要什么?」 「可以交差的东西。」他把菸头扔进纸杯里,「——那块肉到底是什么来头?」 佩斯利把纸杯摆正:「你知道印斯茅斯吗?如果我没?弄错,那地?方?已经?空了——猜猜居民们都?跑到哪儿去了?」 斯汀闭上眼睛咒骂了一句:「怪不得……」他站起身,手指在衣摆上蹭了蹭,「你还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佩斯利眯起眼睛,「当然,或许我也能再想?起一点有用的东西——前提是拿到蝙蝠侠的调查报告。」 「等着吧。」斯汀指着她,「别忘了我的羽毛。」 他刚要抬脚离开,佩斯利突然叫住了他:「……你觉得蝙蝠侠可信吗?」 斯汀惊讶地?转过头:「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我才是最不值得相?信的那个人好吗?你对我的信任让我感到很挫败!」 佩斯利高深莫测地?看?着他:「我不信任你。而且上帝告诉我你没?有威胁。」 「拉倒吧!上帝都?觉得我是个威胁!你都?没?见过那个老东西生气的样子……」 「等蝙蝠侠情况好转了,请帮我转告他,」佩斯利打断了对方?的碎碎念。她的眼睛看?着某扇被打破的窗户,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敲了敲。 「——我想?和他谈谈。」 「谈什么?谈你打算盗用他的形象建立新宗教?」 「等我的教团成立,谁盗用谁就不一定了。」佩斯利低着头笑,「信仰是十?分强大的集体意志,我很期待它无中生有的能力……」 斯汀看?了她一会儿,随后也笑了起来:「行吧,你说服我了——我也很期待。在你成事?之前,我不会告诉他的。给那傢伙找点乐子也没?什么,反正他对所有好玩儿的事?情都?过敏。」 「佩斯利!」堂吉诃德的声音从楼梯那边传过来,「我可以有个柜子吗?就是那种很大的展示柜!」 第115页 佩斯利回应道:「我们明天一起去定做一个!」 「太好了!」 等到佩斯利再次回头,那个神秘的斯汀·杰克逊已经?消失了。 她喝掉最后一点威士忌,看?向四?周的狼藉。今天尚未结束,她还有一小段时间?用来思考,要怎么把这堆废墟变成合格的住所。佩斯利常年在各地?旅行,算是居无定所,自己全部的家当都?能装进一个手提包里——除了罗西南多。这是她第?一次定居在某个城市,拥有自己的房子,虽然是栋危楼,还时刻有被抵押出去的风险。 在规划未来时,佩斯利的心底还保留着一个淡淡的疑问。关于堂吉诃德,也关于自称被上帝讨厌的斯汀。出于一些直觉,她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它会觉得你是猫呢?」 第55章 佩斯利在她的新房子里醒来。 窗外照进来一片模煳的蓝紫色光辉, 细小的灰尘在半空中舞动着。她躺在崭新的弹簧床垫上?,身上?胡乱地盖着一件外套。佩斯利疲倦地翻了个身,看着昏暗空旷的房间。一觉醒来, 太阳已经下山了。 守在一旁的罗西南多?听到动静, 慢吞吞地爬到佩斯利身边。佩斯利随手摸了摸鳄鱼的嘴巴。新装上?的落地窗玻璃还没来得及擦, 看上?去灰濛濛的。窗外犯罪巷的街道上霓虹闪烁, 那片蓝紫色的流动的光穿过蒙尘的玻璃, 洒在罗西南多莹白色的鳞片上?,让刚睡醒的佩斯利有些恍惚。 她抱起鳄鱼的上?半身, 额头摩挲着对方的脑袋:「唉……罗西, 你?太好看了。」 鳄鱼不会因为长得好看而高兴,但?罗西南多?喜欢和主人亲近。她眯着眼睛攀上?佩斯利的肩膀, 试图整个缩进对方的怀抱中。但?她的幼年期太过短暂, 现?在已经不是可以被?捧在手?心里的体型了。 佩斯利努力揽住罗西南多?, 但?对方的重量压得她起不了身, 反而被?推到了地上?。佩斯利不得不把鳄鱼又放回去:「……吃那么少, 为什么长了这么多??」 鳄鱼四脚朝天躺在床垫上?, 笨拙地翻了个身。加上?尾巴,她几?乎能占据这张两米的床垫了。佩斯利困惑地看着罗西南多?,开始对她的种族产生一些疑问?:「……这是美?洲鳄吗?」 罗西南多?不明所以地摇尾巴。 佩斯利慢慢起身,光着脚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她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把酒吧的二楼打扫干净。因为经歷过爆炸,这里一开始比一楼看上?去更糟糕。佩斯利扔掉烧焦的木头地板, 把除了承重墙之外?所有的墙体都敲碎, 打通剩下的房间, 再清理?掉所有占地方的东西。做完这些后?, 她彻底失去干劲了。 现?在,她站在一无所有的毛坯房中, 家具只有一张床垫,一盏檯灯,一块巨大的圆形地毯,以及给堂吉诃德订制的置物架。佩斯利丝毫没有装饰新家的热情,只有连续几?天昼夜颠倒进行体力劳动的疲倦。 或许还有点别的——她的工作暂停了。无所事事带来的空虚感比身体的虚弱更让人难受。 但?佩斯利暂时不急着工作,人生总要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她去洗了把脸,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堂吉诃德不在这里,但?它一定?在佩斯利睡觉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短短几?个小时,它的置物架就摆上?了一堆流光溢彩的宝石、缺胳膊断腿的麦当劳儿童套餐塑料玩具以及颜色鲜亮的零食包装袋。佩斯利在架子的角落里拎出一个保温箱,里面?用密封袋装着几?块鲜红的牛肉,是罗西南多?的口粮。 ……还得去买个冰柜。佩斯利一想到那些大件家具就头痛。她拆开密封袋,鳄鱼已经闻着味道爬了过来。佩斯利用水果刀把牛肉切成小片,一点一点放进罗西南多?的嘴巴里。真空包装的鲜肉让佩斯利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会蠕动的怪物的肉,又比如装在行李箱里的人类残肢。 罗西南多?刚吃了一半就失去了进食的兴趣。在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后?,她不情愿地扭头,又慢悠悠地爬走了。几?磅肉对她的体型来说远远不够,但?她最?近变成了一个挑食的小姑娘,每次吃饭都只吃几?口。 佩斯利忧心忡忡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罗西,你?是因为搬家才没胃口吗?」 罗西南多?爬上?床垫打了个哈切。她看上?去很健康,不算瘦,也没得常常折磨白化动物的皮肤病,但?不吃饭就是最?大的问?题。为此?佩斯利已经预约了兽医——这是全哥谭唯一一个愿意给鳄鱼看病的人。 夜色渐深,犯罪巷也渐渐热闹起来。佩斯利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响动,大概又是喝醉或者想要喝醉的人在外?面?敲门。佩斯利已经厌倦了朝他们一遍遍解释为什么酒吧会关门,她没有理?会,只是把外?套捡起来盖在罗西南多?身上?。 她把手?洗干净,走到房间中央打开檯灯。橘黄色的光照亮了白色的地毯,地毯上?面?用马克笔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乍一看像是黑色的漩涡。 这是佩斯利连续几?天压缩睡眠时间得来的学习成果。 她打开录音笔,看着被?油墨渗透的地毯:「……第四次实验。」 「针对之前的三次失败,目前已经改正了十六处计算错误,但?数列明显变多?了。」佩斯利走到地毯中央,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气,「维卡,我承认,我是白痴——你?是怎么做到把这堆东西浓缩成短短一小截公式的?」 第116页 房间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她。但?很快,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半开的窗户中飞了进来。堂吉诃德抓着一个小包裹,气喘吁吁地落在佩斯利身前:「马上?……马上?就运完了!」 佩斯利放下录音笔:「你?到底偷了多?少东西?」 「别这么说!不全是偷的——有些是我在路边捡的。」渡鸦张开翅膀躺在地上?,胸脯止不住地起伏,「唉,佩斯利,你?都不知道。我把这些收藏放在外?面?有多?担惊受怕!」 「是啊,毕竟都是赃物——大部分是。」佩斯利随手?挑开堂吉诃德的包裹,几?块拳头大的石头滚了出来。它们散发着幽暗的绿光,看上?去很像廉价的手?工艺品。 但?佩斯利还是往后?面?挪了一点:「……堂吉诃德,你?知道有些发光的石头会带着放射性吗?」 「放心吧佩斯利,这些都是陨石。」堂吉诃德把石头一块一块地放在架子的最?上?层,「好像对特定?的外?星人有害吧,我不记得了。但?人类接触这么一点是没影响的——我又不会把危险的东西带进来!说到这个,我以前的确有过一个会发光的头骨。」 渡鸦在架子上?上?蹿下跳,把自己的藏品整齐地排列开,顺便不忘喋喋不休:「因为有个蠢姑娘把镭涂在牙齿和指甲上?。那块骨头很漂亮,真的,佩斯利。它很小巧,眼眶像蝴蝶一样,更不用说已经发了几?百年的光。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你?怎么拿到它的?有放射性元素的尸体不都应该密封在地下吗?」 「那不重要……反正我已经失去它了。」 佩斯利松了口气:「你?怎么失去它的?」 渡鸦立刻愤怒地扇动翅膀:「它被?猫抢走了!」 佩斯利盘腿坐在地毯上?,一下子就充满了好奇:「我一直想问?问?,你?说的猫,是和你?一样的东西吗?」 「猫就是猫!讨厌的长毛小怪兽!」堂吉诃德背上?的羽毛都炸开了,「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咒语——你?见?过猫的头骨吗?毫无美?感可言,简直就是三流恐怖片里的拍摄道具!就是因为它们会喵喵叫,把自己可怕的一面?掩藏起来,人类喜欢它就多?过喜欢我!」 「啊……因为你?没有掩藏自己的可怕,所以大家不喜欢你??」 「才不是!因为我不会喵喵叫!」堂吉诃德骄傲地扬起脑袋,「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猫只会说别人想听的话——真虚伪!」 佩斯利摆弄着手?上?的录音笔:「那么,前几?天来找我的那个男人,你?为什么把他当成猫?」 渡鸦突然闭上?了嘴巴。它警惕地转动眼珠,然后?故作天真地歪着脑袋:「我说过他是猫吗?你?一定?听错了,佩斯利。」 佩斯利看着它笑。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轻飘飘地说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罗西南多?最?近没什么食慾,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为了彻底摆脱猫的话题,堂吉诃德十分积极地飞到了罗西南多?身上?,假惺惺地看了两眼。鳄鱼懒洋洋地睁开眼睛,透明的瞳孔里倒映着渡鸦的小影子。 「没什么大毛病。罗西南多?比石头还好养,它不会死的——倒是你?,佩斯利,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佩斯利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二十个小时?」 「二十个小时!」渡鸦大叫一声,「二十个小时不吃东西,人会饿死的!」 「不,还早着呢。」佩斯利敲了敲酸胀的肩膀,「等把这个问?题解决我再吃——你?想看看我的第四次实验吗?」 「我才不看。」堂吉诃德飞到窗台上?,赌气似的背对着她,「佩斯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这些知识的,这不仅需要代价,还需要天赋。你?得及时止损。」 佩斯利抬眉:「你?这话让我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遇到的一位同门。她一直觉得我的智商比她高一截,而且对此?耿耿于怀。」 「这是正常的,佩斯利。人类会嫉妒自己所有没有的天赋——正如我所说的。」 「不……我想她不是嫉妒我。」佩斯利轻轻抚摸着地毯上?油墨的痕迹,「她只是不相信『天赋』这个假设,也不接受智商高一点的人会更优秀。」 「然后?呢?」渡鸦蹲在窗户边上?看着佩斯利,「她努力超过了你?,变成了比你?更厉害的人?」 佩斯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毕业后?,我成为fbi,染上?毒瘾,然后?死了;她进入□□,在升职的前一天晚上?自杀了……我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更厉害。」 「那看来还是你?厉害点。」渡鸦点点头,「因为你?遇见?了我,是不是?」 佩斯利露出很浅的微笑:「我想是这样。总之——我们没必要纠结天赋,只要关注结果就好。」 「唉……佩斯利,我真希望有时候你?没那么聪明。」渡鸦老成地嘆口气,「算了吧,等你?失败了,我会来安慰你?的。」它张开翅膀一跃而下,又忙着去转移自己珍贵的收藏品了。 佩斯利再一次打开录音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干脆放弃了那些繁琐的实验记录,单腿跪在地毯中央,手?掌摁在黑色的符号上?。 第117页 在最?开始的几?秒,什么也没有发生。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敲门的醉鬼大概已经离开了。 随后?,从佩斯利的手?心开始,一阵淡淡的、乳白色的光像水中涟漪般扩散开来。冰冷僵硬的触感包裹住佩斯利的手?指,她感觉自己仿佛正在流沙中缓缓下陷。 光芒愈盛。佩斯利笑了起来。 「看样子,已经没有算错的公式了。」 ———————————— 佩斯利在买下新月酒吧时并?没有想到,哥谭的土地购置规则比表现?出来的更加复杂,尤其是在犯罪巷。 比起合同和法律,这地方崇尚的是更加原始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食肉动物标记地盘的那一套。其他人想在地盘上?活动就得给这里的主人提供充足的食物。 新月酒吧就属于黑面?具的地盘。出于某些神秘的原因,黑面?具现?在正和十几?个手?下粘在一起难捨难分,仿佛捕蝇贴上?的一群虫子,警局甚至要腾出一个足够大的牢房装他们。在这段尴尬的时期,新月酒吧暂时失去了庇护。这里地段不错,自然成为了一些人眼中的肥肉。 今晚,几?个全副武装的蒙面?人敲响了酒吧刚刚装好的大门。楼上?的佩斯利忙着照顾鳄鱼没有回应,他们干脆撬开门锁沖了进去。 经过数个日夜的打扫,一楼已经焕然一新,连地砖都被?擦得反光。但?打手?们显然不会尊重佩斯利的劳动成果。他们一言不发地散布到各个角落,把带来的汽油洒在墙上?和地上?。他们准备把这栋房子烧成空壳,算是给随便买房子的人一个下马威。 刺鼻的汽油味很快蔓延开来。众人打算退到门口点火,那扇被?撬坏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门外?的路灯光照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光站在门口。打手?们看见?来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聚在一起向?屋内退去。 红头罩缓步走了进来,站定?在他们面?前,手?上?拿着两把改装过的枪。 「先生们,这地方早就关门了。」他随意地说道,「要喝酒还是另找家酒吧比较好。」 对面?的一个男人站出来,压低了声音威胁他:「红头罩,不要多?管闲事。」 「真对不起,我就喜欢管闲事。」 「你?知道我们替谁做事吗?」 「我会知道的。」 红头罩向?前迈了一步。由于凶名在外?,没人敢率先对他出手?。就在胶着时,众人的眼前突然一黑。一个白色的身影旋转着掉了下来,精准地砸中了红头罩的脑袋。红头罩一声不吭地倒下了,从楼上?传送到楼下的佩斯利则又滚了两圈才停下。她趴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坐起来,捂住了自己的后?腰。 「好痛!」佩斯利大叫一声。她抬起头想看看自己到底磕到了什么坚硬的物品,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柔弱无助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那个红色面?罩上?的两个眼睛正对着她,明明没有表情,却仿佛朝自己发射着谴责的目光。 「……」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又看到另一边的蒙面?人,目瞪口呆地盯着这里。枪口指着佩斯利的脑袋。 佩斯利从不逃避现?实。但?是这一刻,她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56章 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 佩斯利首先要做的就是气定神闲地站起来,高傲地环顾四周,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让敌人出于忌惮而不敢随意攻击。 但问题就出在「站起来」这一步——佩斯利从二楼掉到一楼, 中途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撞上了?红头罩的脑袋。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 她的整截后腰都遭受到强烈的冲击, 仿佛被一辆摩托车迎面撞翻。简而言之就是腰闪了, 站不起来了?。 为了?防止腰伤加重,佩斯利只能认清现实。她看见对面的四个全副武装的男人, 只能自暴自弃地趴在地上举起手:「好吧……有谁能告诉我, 发生了?什么?」 「呃、你掉下?来,把红头罩砸死了?。」一个蒙面人迟疑着回答她, 「……你是谁派来的?」 佩斯利看向红头罩——目前为止这场袭击中唯一的受害者?。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对面, 很像《玩具总动员》里被粗暴的小孩扔到马路上的牛仔警长胡迪。从这个角度, 佩斯利没办法?辨认红头罩的脖子有没有被自己撞断——她希望没有。如果?红头罩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个在哥谭叱咤风云的□□老大, 那「被从天而降的队友砸死」属实是个不太体面的退场方式。 与此同时?, 佩斯利也闻到了?汽油的味道?。情况大概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一点。 惊吓过后, 那些闯入者?又开始活动起来。佩斯利听?到一个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别管她!我们该走了?。」 刚刚回?答佩斯利的男人听?上去有些犹豫:「那这两个人怎么办?」 「扔在这儿。」 「可是……我们只是来烧房子的……」 「谁让他们跑过来的,两个倒霉鬼……」 「不行!我拿的钱只够放火,不够杀人!」 「那你就滚到外面去!我们来烧!」 「你说的对。」佩斯利冷不丁地插嘴,「在放火之前,我建议各位三思——你们拿的报酬真的能抵消即将?承担的风险吗?」 第118页 「……」那个明显占主导地位的男人站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鬼话?别跟我们玩花里胡哨的东西!」 佩斯利龇牙咧嘴地翻了?个身:「我只是随便说说, 没什么的——继续吧, 放火去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你怎么回?事?不怕被烧死吗?」 佩斯利神秘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因为腰痛而略显扭曲:「别说废话,快去点火。」 此话一出, 反倒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了?。几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都显得有些紧张。其中一个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是谁派来的?」 佩斯利安详地平躺着。她面色从容,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仿佛随时?准备迎接火海。在四人的视线中,她平缓地吐出一口气:「是蝙蝠侠让我来的,也是他让我与你们相?遇的。」 对方的底气开始下?降了?:「……不可能。蝙蝠侠这几天都没出现过,只有那几个罗宾在活动。」 「祂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佩斯利自顾自地说道?,「于是我明白,是时?候了?。你们难道?没有见?证过那种力量吗?不要质疑我」 佩斯利故意把话说得云里雾里,其实是想借着蝙蝠侠的威望让他们忌惮。但佩斯利没有想到,自己虚张声势的效果?似乎有点太好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些重要的环节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开始了?。 四个歹徒中,那个总是显得忧心?忡忡的男人首先接上了?话:「蝙蝠侠的确有了?点法?术……我亲眼看见?他手里的武器变成蝙蝠飞走了?。」 「那又怎样??」更暴躁的那个警惕地看着佩斯利,「变蝙蝠又不是什么厉害的能力!」 「但是大家都觉得很可怕……」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第三个人开口道?:「你们还记得黑面具是怎么被抓的吗?」 「……」 「是至尊蝙蝠侠——大家都知道?那傢伙绝对和蝙蝠侠有关系。黑面具在赌场里和红头罩谈生意,结果?第二天人就在警局了?……和企鹅人一样?。」 「我听?人说红头罩就是至尊蝙蝠侠。」 「那只是小道?消息!」 「我听?到的小道?消息还有——至尊蝙蝠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红头罩只是里面的一份子。那是凯文亲口告诉我的,他当天就在赌场里,红头罩带着一群没有头的人沖了?进去,大喊『我是至尊蝙蝠侠!』,然后往赌场中央扔了?一颗炸弹——就是从那天开始蝙蝠侠就不露面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佩斯利已经顾不上腰疼了?,因为她必须用力憋笑。关于至尊蝙蝠侠的种种推测是如此言之凿凿,既有人证又有物证,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有道?理。趁着对方在争论不休,佩斯利静悄悄地坐起身。她的嵴背疼得发麻,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断。佩斯利再一次看向红头罩的脖子,意外地发现对方的姿势变了?。 他趴在地上,手上握着枪,整张脸却深深地埋在臂弯中。佩斯利推测红头罩大概在不久前从昏厥中醒了?过来,正准备对敌人发起进攻,却突然听?见?了?关于至尊蝙蝠侠的各种「小道?消息」——于是这人决定继续装死。 起码他的脖子没断。佩斯利松了?口气。 「嘿!你!不准动!」那四个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佩斯利身上。枪口抵上佩斯利的额头:「……你也是至尊蝙蝠侠的一员?」 佩斯利平静地回?应道?:「如果?你觉得我是,我就是。」 「小心?点……这傢伙看上去很开心?,她一定留着什么后手。」 佩斯利的确有一个后手,但她不确定要不要使用——堂吉诃德可以很轻松地解决现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但是它最近格外暴躁,一心?一意地想着撬开人类的天灵盖,而佩斯利则希望保持低调。她盯着那把枪,脑中出现了?一个十分应景的想法?。 或许她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有的时?候流言也可以成为趁手的工具。 「那好,把这个女人带回?去。」举着枪的男人终于做出决定,「至尊蝙蝠侠……说不定老大会想见?她。」 两个人走过来架住佩斯利。佩斯利则做了?个深唿吸:「唿……我没学过这个,但是我应该记得公式……」 「你说什么?」 「我说——这都是蝙蝠侠让我干的。」佩斯利抬起头,口中念出一串古怪的语言。抓着她的男人突然觉得手中枪的触感变得柔软而温暖。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上握着的不是上膛的武器,而是一只黑色的、和枪差不多大的蝙蝠。它在男人的手掌中不停地扭动着,努力伸展翼膜,与此同时?张开嘴巴,将?锋利的小牙齿扎进对方的手指。 一阵悽厉的惨叫声回?盪在空旷的酒吧上空。歹徒们的枪都变成了?蝙蝠,而且紧紧咬着他们不放。佩斯利被惊慌失措的人扔到一边,她立刻蜷缩起来免得被踩到,脸上却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她看着那四位受害者?在酒吧里尖叫着乱跑,试图甩掉蝙蝠,颇为满足地嘆了?口气。 「我成功了?……谁说我没有天赋的?」她骄傲地挺胸,腰部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又灰熘熘地弯下?身子,嘴上还不忘冲着那些人大喊:「这就是蝙蝠侠的力量!」 现场越来越诡异,红头罩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迅速站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踹翻了?那四个失去理智的倒霉鬼。受惊的蝙蝠终于松开嘴,它们扑棱着翅膀,无声无息地飞到屋檐上,默默盯着底下?的人类。 第119页 红头罩抬起头看了?它们一眼,随后很不情愿地把视线放在佩斯利身上:「你想解释一下?吗?」 佩斯利笑着捂住腰:「我的腰伤了?,行动不便,没有别的办法?。」 「哦是吗?你的腰伤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该不会撞到什么东西了?吧?」红头罩阴阳怪气一通,「——我问的不是这个!」 「对不起……你的头还疼吗?会不会有脑震盪?」佩斯利在地上扒拉两下?,十分艰难地站了?起来,「我在一本书上学到了?这个小把戏,把无机物替换成特定的有机物,想不到一次就成功了?——这比空间?转移容易多了?。」 「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做。」红头罩看上去有些绝望,「我一直在等?待时?机撂倒他们……现在你玩了?这个小把戏,他们更会觉得我们是什么——会魔法?的至尊蝙蝠侠!」 「这就是我想要的。」佩斯利又笑了?起来,「我发现至尊蝙蝠侠或许还有点用处,这会是教会的起点……」 红头罩走过去抓住步履维艰的佩斯利,免得她又闪到腰:「教会是什么意思?」 佩斯利疼得不停吸气:「就是字面意思——为什么会有人想要烧我的房子?」 「……因为在犯罪巷,买房子是要交保护费的。你不知道?吗?」 「啊……房产商没告诉我。要交给谁?」 红头罩冷笑:「从今天开始,交给我。」 佩斯利像个过马路的老奶奶一样?被抬到了?椅子上。她感动地看着红头罩:「杰森……你是特地来帮我解决麻烦的吗?你真是个善良的年轻人。」 「首先,别用这种长辈的语气跟我说话,其次我只是顺路……」 「你撒谎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会变多。」 「没人想听?你分析肢体语言!还有,不要转移话题——教会是什么?」 「你不会想听?的。」 「我偏要听?!」 佩斯利无奈地耸肩:「好吧——我准备建立一个信仰蝙蝠侠的宗教。」 「……」红头罩立刻冷静下?来,「我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听?了?。」 「杰森,不要想太多——我信仰的不是你讨厌的那个蝙蝠侠。你可以把我的教会理解为以解构主义为核心?的社?会实验,它建立在『蝙蝠侠』这个概念之上,其实和那个穿着黑衣服,身边跟着一群未成年小孩的可疑男人没有关系——哥谭人对蝙蝠侠有着很复杂的情感,这和面具下?面的那个人的身份是割裂的。是蝙蝠侠塑造了?蝙蝠侠,但蝙蝠侠不会只属于那一个人,你能明白吗?」 「……你要创造新的蝙蝠侠?」 「我要创造真正的蝙蝠侠。」佩斯利一脸严肃,「不死不灭的符号,有人畏惧,也有人敬仰。人类的信仰会变成某些东西的养分,放任下?来会很危险——你也亲眼见?过。既然如此,干脆让他们去信一个无害的东西,起码可以缩小我的排查范围。」 红头罩沉默了?一会儿,他意识到佩斯利的一部分理念其实正是蝙蝠侠想要的。这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很相?似,但佩斯利更坦诚,也更有野心?……或许也更无厘头。 他看着佩斯利绿色的眼睛,轻声说道?:「我发现你是个控制欲强得可怕的人。」 「……维卡在离开之前跟我说了?一些话。」佩斯利看着天花板上的蝙蝠,「我可以看穿人类的灵魂,为什么不能掌控它?控制欲不是坏事,只要我处理得够隐蔽。」 「因为灵魂是看不穿的。」红头罩摘下?面具,「如果?你真的看穿了?我,就会发现我并不讨厌蝙蝠侠。」 「那你为什么对蝙蝠侠这个名字这么敏感?……你喜欢他?」 「不!好吧我讨厌他行了?吧!反正不是喜欢!」红头罩一脸痛苦地改口,「……我以前认识他。我是说面具下?面的那个人——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的。」 佩斯利眼中刚刚升起的兴奋之火又熄灭了?。她冷淡地别过头:「我也没指望你说。」 「也是,我说得太多了?。」红头罩也点点头,「……不能把我的事情透露给你,免得你又分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心?理疾病。」 佩斯利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杰森,如果?你想说的话,就说吧。倾诉是很重要的,对心?理健康有好处。」 「……我不想说。」 「那好吧。」 红头罩忍不住看她:「你没看出来我在撒谎?」 「我看出来了?。你的手指动了?一下?,大概在克制自己不要挥手——但是你不想听?我分析肢体语言,所?以……」 「几年前,因为一些意外,我离开了?这里。」红头罩冷漠地忽略掉刚才的插曲,「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哥谭已经忘记了?我。」 ——身份认知焦虑。杰森·陶德必须承认,他的确有点这方面的毛病。他成为了?在哥谭游荡的幽灵,而属于自己的坟墓已经被他亲手刨开,再也回?不去了?。 佩斯利放轻声音,体贴地说道?:「你不能指望整个哥谭都记住你,这是典型的个人中心?主义。」 杰森·陶德刚刚酝酿好的忧愁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憋着一口气看向佩斯利:「如果?你不会安慰人,可以不安慰。」 第120页 佩斯利略显愧疚地闭上嘴。 可惜刚才那股难得的推心?置腹的氛围已经消失了?。红头罩用平淡而机械的语气说完剩下?的话:「回?来之后我发现,我的仇人早就死了?,我的家人也忘了?我。现在我在哥谭无所?事事,又无处可去,我好像没什么生活的目标了?。」 「没关系,你还可以收保护费。」 红头罩虚弱地闭上眼睛:「求你了?,佩斯利,以后都不要试图安慰别人,好吗?我宁愿你去分析我的肢体语言。」 「好吧,我也不喜欢安慰别人。」佩斯利的腰痛稍微缓和了?一点,她努力坐直,把手按在红头罩的肩膀上,「说到目标,你知道?我的生活目标是什么吗?」 「得罪所?有人?」 「不是!——是工作。」佩斯利目光灼灼,「杰森,或许你的仇人和你的家人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不是他们。」 「……而是我自己?」 「什么呀,是蝙蝠侠。」佩斯利的笑容十分灿烂,整个人都充满了?工作的热情,「加入我们吧,交出你的信仰,获得美好的生活——无论如何?,这个大家庭总会有你的一席之地,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大家庭?你们的规模有多大?」 「加上你的话一共三个人。」 红头罩毫不意外地冷笑:「我就知道?。我加入的话有什么好处?」 佩斯利思索了?几秒。她看向倒在地上的那几个入侵者?,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马克笔递给他:「可以收更多的保护费?」 「……」红头罩把笔接了?过去,「扩充地盘?我喜欢。」 ———————————— 夜色渐深,犯罪巷深处的某家夜总会后门亮着小灯。 两个男人蹲在不远处的墙角抽菸,百无聊赖地盯着昏暗的街角。 「那四个傢伙怎么还没回?来?烧房子把自己烧死了??」 「别着急嘛凯文,说不定他们和蝙蝠侠打起来了?。」 凯文听?到这话闷笑两声。他刚想再开两个玩笑,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痛。他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声不吭地栽倒下?去。 击倒凯文以及他同伴的男人一脸悲壮,他的脸上用马克笔画着一个巨大的蝙蝠标志——这是他的身份证明。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普通的混混,而是被蝙蝠标记过的信徒——不管是不是自愿的。 「对不起,凯文。」他痛心?地别过头,「……是蝙蝠侠让我这么做的。」 红头罩跟在他身后,一脚踹开了?夜总会的小门。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准备:「……我竟然真的要把这句话说出来。」 随后,他举着枪走了?进去。门内很快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各种尖叫和怒吼,其中夹杂着枪声,以及红头罩破罐子破摔般的宣告—— 「我们是至尊蝙蝠侠!」 第57章 「……」 是很重的唿吸声?, 仿佛有人戴着潜水面罩在水底沉浮,气流在耳边沉重而缓慢地滑动。微弱的唿喊随之?传来,但也像被水笼罩着一样听不?清, 只剩下模煳混乱的声?响, 间隔着厚重的时间与空间。 随后是「沙沙」的电流声?, 调试电台时会出现的那种声音。大概有人听厌了埋在海底的神秘呓语, 很不?耐烦地换了个节目。于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空旷的寂静占据了此?处。 令人胆寒的寂静持续了大概一分钟,沉闷的笑声突然响了起来。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 用愉悦而优雅的语调说道:「你喜欢我的礼物吗?」 「——佩斯利!」 佩斯利勐地坐起身, 紧接着后腰传来一阵剧痛。她哀嚎一声?,立刻被身体上的痛苦带回了现实。她迷茫地转过头, 看见莉莉关切的脸庞。对方见她醒来立刻松了口?气:「佩斯利……你吓死我了!我差点就叫救护车了……」 佩斯利蜷缩着身体趴在桌子上?:「……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叫『我怎么在这里』!」莉莉把一袋子食物扔在她面前, 然?后恼火地叉腰, 「不?是你凌晨打?电话叫我来的吗?你说你要饿死了, 我连衣服都没换就跑过来了!」 「……对不?起, 我大概是低血糖晕过去?了。」佩斯利慢吞吞地从袋子里掏出一根巧克力棒, 顺便看了眼手錶:「——早上?好。」 「别告诉我你一天都没吃东西。」莉莉坐在佩斯利身边,面带不?安地看了眼身后,「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佩斯利盯着面前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各种古怪的公式和咒语,昨晚她一直在研究这些东西。佩斯利合上?本子, 轻轻揉眼睛:「大概发生了很多?事?……我的腰受了点伤, 现在走路困难, 得继续拄拐了。」 「被打?伤的?」 「你就当被车撞了吧。」佩斯利有些不?明所以,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被打??」 莉莉指向身后:「因为我来的时候看见了他们。」 佩斯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三个?唯唯诺诺且十分憔悴的男人正沉默地缩在墙角, 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脸上?的随手涂的蝙蝠印记特别显眼——长得凶了点,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暴起打?人的类型。见佩斯利看了过来,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已经把汽油都擦干净了,还把地拖了一遍,保证没有一点灰尘。」 第121页 佩斯利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总算想?起他们是哪来的了:「你们怎么还没走?」 「谁敢走啊!蝙蝠会咬死我们的!」 莉莉一脸嫌弃地看着那三个?人:「他们是谁?怎么像老鼠一样?」 「啊……容我介绍——从左往右分别是迪西、拉拉和小波。」 莉莉的嫌弃变成了淡淡的困惑:「……那丁丁去?哪了?*」 「丁丁跟着我们的副官出门办事?了。」 「副官?哪里来的副官?」 佩斯利吃了点甜食,感觉自己混沌的大脑总算清醒了一点:「前几天维卡亲自任命的——他是个?亲切友善的年轻人,你们应该很快就能见面了。」 这时,迪西举起手小声?询问?:「我们一定得改名字吗?」 佩斯利又拆开一个?小蛋糕:「我想?是的。」 「我不?想?叫这个?名字。」拉拉悲愤地说道,「拉拉不?就是女同性恋吗!」 「女同性恋有什么问?题吗?」佩斯利盯着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只是名字而已,干嘛这么纠结?你看你旁边的小波,我就没见他说过话,多?沉稳!」 沉稳的小波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因为这傢伙是个?哑巴!从小就不?会说话!」迪西很不?服气地大声?嚷嚷,随后又很没底气地抱怨着:「本来我就不?想?过来……又拿不?到多?少钱,现在又被蝙蝠侠盯上?了……」 「别太难过了,迪西。」佩斯利放缓语气,「蝙蝠侠不?喜欢你们原来的名字,你们就必须改。我看见你们把这里打?扫得很干净,那很不?错,或许蝙蝠侠会因此?原谅你们的不?敬——现在你们可以回家了。」 迪西拉拉和小波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他们紧张地盯着吊在天花板上?的蝙蝠,生怕又被咬上?一口?。或许哥谭人对蝙蝠的畏惧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强烈。 佩斯利见状只能忍着腰痛站起来。她清了清嗓子,抬起手,用极度夸张而充满戏剧性的声?音大声?宣告:「去?吧,去?把蝙蝠侠的故事?告诉那些无知的人。记住——如果?你们胆敢背叛祂,死亡的业火会将你们灼烧殆尽,你们的灵魂会化作蝙蝠,永远徘徊在无边的黑暗中!」 或许是佩斯利的声?音太大,屋顶的蝙蝠一时间被惊得四处乱飞。三个?神经衰弱的男人立刻捂住脑袋惨叫着跑出了酒吧。 莉莉默默看着这一幕。她十分迷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对哪件事?感到迷惑,只能张着嘴巴欲言又止。有那么一瞬间,她还怀疑自己有没有睡醒。佩斯利拍了拍她的肩膀,十分随意地解释道:「总之?,我准备信仰蝙蝠侠了。」 「……」 莉莉再?一次陷入沉默。她尽力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无所事?事?的白?痴:「可是,大家都害怕蝙蝠侠?」 「信仰他又不?一定要喜欢他。」佩斯利扶着桌子慢慢坐下,「莉莉,你也看到实验的结果?了——他们很轻松地接受了蝙蝠侠是超自然?生物的事?实,而且大部分设定都是他们自己补全的,甚至还反过来给了我很多?灵感。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你说信什么就信什么吧……那为什么要给他们改名字?」 佩斯利心情舒畅地微笑:「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很好玩。本来我想?给他们取《飞天小女警》或者《霹雳娇娃》里的名字,但?是大部分团队都只有三个?人——虽然?丁丁不?在,我们也不?能排挤他呀。」 「他们是你抓过来的?」 「别把我想?得这么邪恶,莉莉。他们是自己送上?门的。」 莉莉其实并不?太纠结蝙蝠侠的问?题,反正蝙蝠侠一直离她很远。她看佩斯利的脸色好了一点,就从挎包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本子,「——这个?送给你。」 佩斯利接过去?翻了两页:「记事?本?」 「是记帐本。」莉莉严肃地看着她,「佩斯利,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不?能就这么借钱过日子。我爸爸就是因为赌博欠钱才成了抛妻弃子的烂人,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从今天开始我要督促你记帐,你得把欠款写下来才能有直观的感受——我们一起还钱,好不?好?你欠了多?少钱?」 「……」佩斯利拿着记帐本,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然?后小声?说了一串数字。 「……再?说一遍?」 「我说过,买房子花了很大一笔钱——冷静,莉莉,我借的又不?是高利贷……」 「你还想?借高利贷!」莉莉暴躁地抓住佩斯利的肩膀,「这房子你就非买不?可吗!」 「首先,我有还钱的办法。而且我是有理由?的……」佩斯利虚弱地扶住腰,「我觉得韦恩集团很可疑。」 「当然?可疑!随随便便就借了你那么多?钱!咱们下辈子也还不?完!」 「——蝙蝠侠很可能在给韦恩工作。」佩斯利捧住莉莉的脸让她冷静下来,「等我们的教会发展下去?,那个?原来的蝙蝠侠一定会找我们的麻烦。现在要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我们得先抓住蝙蝠侠的把柄。」 「怎么抓?靠借钱吗?」 「借钱只是个?开始。还有半个?小时,我就得去?和一个?人吃早餐——我希望你能代我去?,因为我一会儿还要去?见戈登警长。这两天我一直忙着收拾这地方,所有的事?都堆到一起了。」 第122页 莉莉立刻变得胆怯起来,刚才露出来的一点强势又默默缩回了壳中:「……和谁吃饭?」 「我的债主韦恩先生。他对我们的『慈善事?业』很感兴趣——对我也很感兴趣,一直想?和我见面。」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去?……」 「因为时间紧迫。我今天晚上?就要动身去?纽约,在此?之?前得把哥谭的问?题解决掉。」佩斯利与莉莉四目相对,「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想?雇你处理教会相关的事?务,副官会保护你的安全……你怎么了?」 莉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佩斯利,你要走了吗?像维卡一样?」 「当然?不?是!你怎么这么想??我下周一还要上?课呢!」佩斯利轻轻擦掉对方的泪水,「我最多?在纽约待三天,得去?调查一个?人。这几天关于蝙蝠侠的流言会慢慢扩散开,或许会有人找上?来。你要做的就是保持沉默,不?要回答任何?问?题——顺便照顾一下我的鳄鱼,她就在楼上?。罗西南多?很温顺,她不?会咬人的。」 「我不?敢去?。」莉莉不?停摇头,然?后愧疚地转过身:「那可是布鲁斯·韦恩……」 「布鲁斯·韦恩可怕吗?」 「呃、也不?是……」 「我觉得他非常可怕。」佩斯利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欠了他很多?钱——这是最可怕的事?实。有件事?没告诉你,韦恩也是我的一位学生的长辈。想?象一下,莉莉,大学老师竟然?欠了学生的钱还不?上?,你知道这会让我身败名裂吧?」 「所以你为什么要借钱啊!」莉莉崩溃地捂住脸,「想?接触他不?是还有很多?办法吗!」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缺钱。」佩斯利对此?客观而坦诚,「这是工作需要。钞票可以帮我解决很多?麻烦。」 「你的工作这么可怕吗?」 「这么说吧,我愿意付出一切。」 「……我明白?了。」莉莉突然?下定了决心,在巨大的压力下,她之?前唯唯诺诺的模样渐渐褪去?,「你要办教会,是吧?教会是最赚钱的生意。」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坚定了许多?:「我不?会让你身败名裂的,佩斯利。」她勐地站起来,迎着佩斯利仰望的视线,「我现在就去?见韦恩。」 「……你知道和他说什么吗?」 「我要说服他,让他信任我们还钱的能力。」莉莉的身上?出现了某种义无反顾的信念感。她仍然?有些害怕,但?是不?再?犹豫了:「没错,我们得把钱赚回来。我爸爸当年就是在墨西哥做类似的生意捞钱,最后才拿到了美国绿卡……我大概知道怎么操作。」 佩斯利肃然?起敬:「你爸爸以前是干什么的?」 莉莉握紧拳头,心中已经有了未来事?业的蓝图:「传-销。」 第58章 「佩斯利她……不能来了。」 莉莉面色严峻, 双手紧张地揪住衣摆,用一种真诚而无辜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人。大名鼎鼎的布鲁斯·韦恩和新闻里的照片没什?么?两样,穿着一身一看就贵得要命的行头, 露出那种教养良好的有钱人都会有的亲切笑容, 整个人的形象和这间低调奢华的餐厅相得益彰。 即使?被莫名其妙放了鸽子, 韦恩先生也不见气?恼, 反而换上了关切的表情:「没关系, 弗洛雷斯小姐——不要紧张,我只是想切实地了解一下你们的这个『慈善组织』的资金流向……请问连恩博士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莉莉忧伤地嘆了口气?, 抬起眼睛盯着这个格外友善的债主:「大概是无妄之灾吧……佩斯利她……昨天晚上被闯红灯的蝙蝠侠开车撞飞了。」 布鲁斯·韦恩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条裂缝。 ———————————— 佩斯利推开餐馆的玻璃门?, 咖啡和香菸的气?息扑面而来。 开在警局旁边的餐厅不需要多么?的服务范围。坐在收银台看报的秃头男人倦怠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报纸。现在还不是上班时间, 几个警察坐在小桌旁百无聊赖地抽菸, 各自为接下来一整天的危险工作做心理准备, 顺手把菸灰弹进喝了一半的咖啡中?。佩斯利朝报纸背后的人笑了一下, 对方没搭理她?。一位胖胖圆圆的和蔼的服务员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 头上缠着一圈粉色的塑料捲髮筒:「早上好亲爱的, 要些什?么??」 佩斯利本来不打算点单,但是这位女士的热情感染了她?:「啊……要一杯橙汁。」 「哦,很久没有人跑到这里来喝橙汁了——要尝尝我们的柠檬派吗?」 一个年长的警察小声嘟囔:「朱莉,你的柠檬派比我的呕吐物?还难吃……」 朱莉突然收敛起笑容,声音变得低沉, 整个人的气?势都有点可怕:「不尝尝怎么?知道?」 警察立刻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佩斯利又?一次被她?强烈的实践意识感动了:「那好吧, 我想试试看。」 「太?棒了!」朱莉又?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后厨。在等待的过?程中?, 佩斯利踱步到餐厅里侧的墙边, 那里摆着一台擦得很干净的点唱机,不过?大概只有装饰的功能。点唱机上面有一块告示办, 里面却没有告示,而是裁剪得整整齐齐的报纸栏目,紧挨在一起占据了整块板子,很多已经泛黄了。佩斯利凑近细看,发现这些都是在哥谭发生的重大事件:特大抢劫案、爆炸、连环杀人等等,报纸用头版头条宣告案件破获,兇手被捉拿归案,字里行间都带着严肃的庆祝氛围。或许这就是那个不爱说话,沉迷报纸的秃头男人平常的工作——在这间百分之九十的顾客都是警察的餐馆里展示对方的工作成果,说不上是表彰、鼓励还是单纯的炫耀。 第123页 而在这些五花八门?的案件中?央,众星捧月般贴着一张格外显眼的剪报,标题字体加粗,还刻意用了红色的油墨,三个单词各占一整行: 「蝙蝠侠杀了小丑。」 「……」 佩斯利又?歪着脑袋读了一遍。这条两年前的新闻是如此重要,时至今日,即使?同时期的报导都被后面的盖住了,这张报纸也依然占据着最中?心的位置。案件的细节一字不落都在上面。出于?职业病,佩斯利开始思考,为什?么?「蝙蝠侠杀了小丑」对哥谭人来说这么?特别。 「蝙蝠侠」很重要,「小丑」大概也挺重要,但最重要的应该是中?间的那个动词——在佩斯利知晓的所有关于?蝙蝠侠的新闻里,他从?来不会和「杀人」联繫在一起。他或许会敲碎一个人全?身的骨头、把他从?五楼丢下去、打裂他的脾脏、让他体会比死?亡还要可怕一百倍的痛苦……但他似乎不会杀人。 至少在佩斯利的侧写中?,哪怕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主动杀人,也绝不会大张旗鼓,把自己的名字就这么?放在报纸上——蝙蝠侠因为虐待未成年跑到警局自首的可能性都比这个大。 另外,她?还注意到了一个颇为神奇的巧合:今天正好是「蝙蝠侠杀了小丑」两周年纪念日。收集老报纸的好处就在这里,它们可以直观地展现时空的交错与重叠。两年前的今天,佩斯利还是个意气?风发的明星探员,身强体壮英勇无畏,蝙蝠侠则因为谋杀而身陷泥沼般的法律程序里,直面职业生涯中?不怎么?光彩的那一部分。而两年后的现在,佩斯利变成了拄拐的穷困老师,蝙蝠侠却已经摆脱那一大串指控,俨然成为了哥谭警察的好伙伴,年度最佳义警的有力竞争者。 在这一刻,佩斯利非常、非常想了解一下蝙蝠侠过?去两年的人生。 推门?声打断了佩斯利的思考。笑眯眯的朱莉端着佩斯利的橙汁和柠檬派走出来:「你的早餐好了——戈登警长!今天要些什?么??」 蝙蝠侠的好伙伴戈登摘下帽子朝朱莉点头:「咖啡就好。」 警长神色匆忙,腋下夹着一个厚实的公文?包,小声朝佩斯利打招唿:「早上好,博士。让你久等了。」 「早上好,长官。我正打算尝尝这里的柠檬派。」 两人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戈登等到朱莉走远,凑到佩斯利跟前提醒道:「我得提醒你,这地方的柠檬派比我的袜子还难吃。」 「是吗?看来你们很喜欢这种让人失去食慾的比喻。」 那块柠檬派看上去很不错,酥皮也很漂亮。佩斯利不信邪地挖了一勺放进嘴里。三秒后,她?默默抽出纸巾,把那个诡异的派吐掉,然后一口气?喝掉了半杯橙汁。 「……这东西?比尸体的胆囊还难吃。」 「是吧!看上去挺像样的,结果却是那种味道!」戈登心有余悸地缩起脖子,他端起咖啡杯继续寒暄,「博士,你的腿伤怎么?样了?看来还得拄拐?」 佩斯利让拐杖斜靠在桌子旁边:「其实已经好了,但是我昨天腰又?受伤了。」 「怎么?搞的?」 「蝙蝠侠开车闯红灯的时候把我撞飞了。」 戈登把咖啡呛进了鼻子里。他捂着嘴巴看向佩斯利:「……这是开玩笑,对吧?」 「在蝙蝠侠亲口否认之前——不是。」 「哈哈,你在试探我?」戈登虚弱地笑了两下。 「什?么?叫『试探』呢?」佩斯利手肘撑在桌子上,好奇地观察对方的表情,「客观的说,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无法验证真伪的可能性。」 「可是蝙蝠侠不会这么?干……」 「不会怎么?干?不会闯红灯?还是不会开车撞人?我的后腰可是青了一大片,连说话都疼呢——难不成我是从?楼上掉下来砸在别人脑袋上撞成这样的?」 戈登一时间无话可说。因为蝙蝠侠真的会闯红灯,也真的会开车撞人(甚至从?别人的腿上碾过?去)。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再深入下去了。警长干咳两声,打开了放在身边的公文?包,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关于?你之前要的东西?,我找到了一部分。」 听到这话,佩斯利暂时失去了对蝙蝠侠的兴趣:「一部分?」 「你不知道哥谭有多少叫维多利亚的人失踪。」戈登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眼神则瞟向四周,生怕有人看过?来,「按理来说影印件也是不该带出警局的,看完之后就得销毁……」 佩斯利无暇接话。她?迅速翻了一遍文?件,从?中?抽出一张a4纸列印出来的照片,是那种刑事拘留前会拍的入狱照。一个脸上带伤的女孩拿着黑色的档案标示牌,冷漠地盯着前方。她?的脖子上带着一串熟悉的项鍊,是一颗红彤彤的桃心。 「就是她?。」佩斯利抽出那本档案,她?五个月前因为盗窃被刑拘,一周后就被保释出来。此时维多利亚还安安稳稳地待在酒吧里上班,据她?失踪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佩斯利把印着照片的纸对摺:「……我想把这张带走。」 戈登立刻恼火地压低声音:「我刚才怎么?说的来着?看完就得销毁!」 「我知道程序,今晚之前保证把它烧掉。」佩斯利恳切地看着他,「长官,这个女孩失踪了,但是证据不足无法立案。我答应过?她?的朋友要把她?找回来——不管是死?是活。」 第124页 「……」戈登盯着佩斯利的眼睛,胡乱地收起了剩下的文?件,「我什?么?都没看到。」 见对方如此配合,佩斯利反而有点不适应:「……这就结束了?」 「你还想怎样?」 「我还准备了一大串说辞呢……」佩斯利甚至有点失望。随后这种失望变成了更加复杂的情绪:「警长,感谢你的帮助。但是……你不觉得你有点太?信任我了吗?」 「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人傻好骗?」 「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你身为违规的执法者会受到处分,而我不会承担任何风险。」佩斯利慢慢把纸片收进口袋,「——你之前是这么?古道热肠的人吗?」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警长低着头合上公文?包,「我得承认,你来的很是时候,连恩博士……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有的时候我也想干点出格的事。我说过?,在哥谭失踪的维多利亚少说也有一千个——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一个,那剩下的九百九十九个也都是你的责任了。」 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哇……你今天真的有点感性。什?么?特殊的日子?小丑的忌日吗?」 戈登紧张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将脸上的情绪掩盖起来:「别说蠢话了,小丑可没有忌日。大家都巴不得他永远消失。」 「他的确『永远消失』了。」佩斯利看向那块贴报纸的告示板,「其实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不知道最好。」戈登匆匆站了起来,「咱们聊的太?多了——」 「准备走了吗?」朱莉从?旁边闪了过?来,头上的粉色捲髮筒摇摇晃晃。她?亲切地看着佩斯利:「柠檬派怎么?样?」 佩斯利抬头露出礼貌的笑容:「非常难吃,女士。我无法想像这东西?竟然会作为食物?存在。如果我被困在密室里快要饿死?了,而眼前只有一块柠檬派,我只会选择啃自己手臂上的肉充飢。它的存在会让人类的饮食文?化?倒退一百年——不过?橙汁还不错。」 「……」 整个餐馆陷入一片寂静,连只顾着报纸的光头老闆都颤颤巍巍地看了过?来。戈登瞪大了眼睛,大气?不敢出,偷偷瞥向一动不动的朱莉。 「这是你的真心话?」朱莉看着那盘子食物?。 「真得不能再真。」佩斯利拄着拐站起来,「这玩意儿简直能成为刑讯逼供的手段——我差一点就把它介绍给中?情局了,他们绝对会特别喜欢。」 「可是……这是我奶奶那一代传下来的食谱……」 「或许你的奶奶有什?么?难言之隐?」 朱莉缓缓地端起盘子。就在大家以为这位雷厉风行的老闆会爆发时,她?只是轻轻嘆了口气?:「好吧……真对不起,让你吃到了这么?难吃的东西?……之前也有人抱怨过?,但我还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呢——詹姆斯,你之前不是还夸它好吃吗?」 警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抱歉,朱莉。我以为这么?说你会开心呢。」 朱莉捂着胸口笑了:「我的确挺开心的,但是我也不能逼着你们吃难吃的东西?……我可以试着改良一下?」她?看向佩斯利:「等我把它做好吃了,会给你再留一份的。」 「那真不错。」佩斯利沖她?点头。朱莉走到她?面前轻轻贴了贴对方的脸颊,「谢谢,你对我的派的评价是我听过?最有趣的。」 佩斯利笑着眨眼睛:「我知道——下次再见。」 ————————————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佩斯利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也会靠着某种「神秘力量」寻找失踪人口。 她?回到酒吧,拿出了维多利亚的入狱照,还有她?的心形项鍊。 如果一切顺利,她?可以在莉莉回来之前把这件事办完。 维多利亚的脸印在有摺痕的纸上——这是佩斯利唯一能找到的一张属于?她?的照片。这个在哥谭漂泊的女孩无根无凭,像一阵捉不到的风,唯一的足迹是在警局牢房里。 佩斯利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翻到写满公式的那一页,把照片和项鍊夹进去。书页间隐约浮现出一道白光,但很快就消失了。 佩斯利坐在酒吧里等待了十分钟。什?么?事也没发生——她?既没召唤出死?者残存的意识,也没看到找寻生者的指引。就在她?怀疑自己又?算错公式的时候,不远处的电话响了。刺耳的铃声迴荡在四周。 那是从?前酒吧里留下来的座机。在佩斯利的印象中?,它从?来没响过?。佩斯利慢慢走过?去拿起听筒,听到一阵熟悉的,沉重而滞涩的唿吸声。这让她?想起今天早上那个诡异的梦境。 但这一次,没有人调试电台。一个梦游般虚幻飘渺的女声从?听筒中?传过?来:「请问新月酒吧往哪里走?」 「……维多利亚?」 「请问新月酒吧往哪里走?」对面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声音更加虚弱。 「你能告诉我你的方位吗?」佩斯利轻声问道,「我得知道你在哪儿,才能准确地指路。」 「我、我看不到……太?黑了。」 「那能听到什?么?吗?」 「车的声音……警笛。有人开枪!」那个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惊惶的情绪传递过?来。片刻的沉默后,佩斯利听到一声冰冷的嘆息。 第125页 「太?阳挂在黑色的尖塔上。」 电话挂断了。 第59章 柳树街位于纽约市布鲁克林高地。它紧邻港口, 与曼哈顿岛隔江而望,是一个歷史久远、环境优美的社区。道路两旁坐落着漆成砖红色的联排公寓,长而窄的大门被希腊式的爱奥尼柱框起来。私家车紧密而有序地停在行道树下, 几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像小鸟一样欢快地在其中穿梭。 马西亚·沃克就出生在这个美好的街道。她在这里长到十七岁高中毕业, 随后?离开了纽约, 在德克萨斯和俄亥俄州的几个城市间?辗转, 最后?定居在哥谭。马西亚没有什么神秘的过去?,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她定期交税,老?老?实?实?地生活, 被捕之前没有留下任何违法记录——连交通罚单都没有。但这并不代表她的过去?不重要。 佩斯利站在一栋淡蓝色的木质楼房的台阶上。今天?天?气不错, 大门两旁的矮松树被太阳照得绿油油的。佩斯利注意到松树下面放着几个很?小巧的陶土摆件,是带着蘑菇帽子的小矮人?。 按响门铃之后?没多久, 门被打开了, 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隔着流苏门帘与佩斯利对?望。她看上去就是那种住在中上层阶级住宅区的蓝色小房子里, 在矮松下面摆手工艺品的人?, 穿着柔软的针织裙, 泛白的长髮盘在脑后?, 带着一条淡粉色的珍珠项鍊以及配套的耳环。 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佩斯利就把?她和马西亚联繫在了一起。不仅是由于相?似的容貌,更是因为那种?如出一辙的,天?真而温柔的神态,嘴角含笑, 下垂的眼眸中露出困惑而好奇的情绪。佩斯利举起早已准备好的证件:「沃克夫人?, 是吗?佩斯利·连恩, 纽约警局的。我想和你谈谈你的女儿——现在有空吗?」 沃克有些焦虑地回过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有什么事?」 「关于之前的案子, 档案里还有些不太明?朗的细节,我代哥谭的同?事过来问问。只有几个问题, 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佩斯利今天?特意带了一副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非常无害,放在在警局里顶多算是个食物?链底层。 对?方看着佩斯利的手杖,侧身让她进门,双手不自?觉地环住胸口。佩斯利走进玄关,明?亮温暖的客厅里胡乱堆着五颜六色的毛毯,一个瘦弱的男孩缩在沙发角落,看上去?十五岁左右,正在专心致志地摆弄身前的一排汽车模型。一个小小的十字架高挂在壁炉上,下面摆着许多相?框,正中央是一枚擦得发亮的银星勋章。 「我丈夫出门了。」沃克太太快步走过去?把?毯子收起来,蹲在那个低着头的孩子身边轻声说?道:「到楼上去?,马丁,把?你的车带过去?。」 马丁呆滞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慢吞吞地收起自?己的汽车,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身体佝偻,肩膀高低不平,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大概是小儿麻痹留下来的后?遗症。等到安德鲁爬上楼梯,沃克太太已经把?整个客厅收拾得焕然一新。她拿出一盏精緻的玻璃茶壶,替佩斯利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 「马丁其实?很?聪明?,他只是不愿意说?话。」沃克太太一边倒茶一边向对?方解释。这套说?辞她大概重复过很?多遍了,听上去?格外流畅:「……而且他很?懂事,总是安安静静的陪在我身边。他就喜欢摆弄那些小模型,每年圣诞节他爸爸都会送他一整箱,现在房间?里都装不下了……」她说?了一大堆,佩斯利则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仿佛只是个跑过来寒暄的客人?。很?快,沃克太太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她闭上嘴,窘迫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就是改不了说?废话。」 「没关系,沃克太太。是我不打招唿就过来,太失礼了。」 「你可以叫我安妮特。」安妮特坐在佩斯利身边微笑。马西亚的坐姿也很?像她的母亲,嵴背挺直,仿佛随时崩着一根弦——这两个人?的相?似度有点太高了。 佩斯利装模作样地拿出笔和本子,扶了扶眼镜:「那么,安妮特,能跟我聊聊马西亚吗?」 安妮特的眼睛看向别处,露出了一点怀念而忧伤的神色:「马西亚……我已经快十年没见过她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哥谭。她和她爸爸的关系不太好。安德鲁出生后?,我也不怎么和她说?话了。」 「但是你知道她被捕了。」佩斯利随手在本子上画了一个圆,「据我所知,哥谭的警察似乎没有找过你们。」 「她在监狱里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安妮特的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裙子上的花纹,「都过了……四年?还是五年?马西亚从来没有主动给我打过电话。她问了我们的近况,还特地问候了安德鲁。我以为她打算跟她爸爸和解了,但是她却告诉我她因为杀人?入狱,马上就要被送去?精神病院……这太可怕了。」 安妮特的眼睛里蓄起一层泪水。她伤心地摇摇头,用一块丝绸手帕擦了擦眼睛。安妮特·沃克是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士,即使是在难过的时候也保持着良好的仪态。她习惯性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又?不显得虚伪。数十年的养尊处优和不谙世事让她很?难产生特别强烈的负面情绪。佩斯利突然注意到了安妮特说?话的语气,轻盈而缓慢,马西亚就连那种?音调都模仿了出来。 第126页 或许安妮特没有说?谎,但她显然对?马西亚入狱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 「马西亚跟你说?过案件的细节吗?」佩斯利又?在纸上画了个圆,「她受到的指控很?严重,或许会向父亲寻求帮助?」 「唉……我也多希望他能帮帮自?己的女儿。」安妮特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淡,这是为了掩盖突如其来的愤怒,「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但是他却让我假装不知情,因为他在准备竞选,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个住在精神病院的孩子。警官,如果他在家,绝对?不会让你进门的。他就是那种?——」她话说?到一半,讳莫如深地停了下来,「……不要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好吗?」 佩斯利摇头:「我不会泄露隐私的——说?到底,沃克先?生就是纽约警局出身,也算是我的顶头上司。」——掌握着所有小警察的生杀大权。 这句话显然让对?方安心许多。安妮特尴尬地笑了笑:「……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她把?手帕攥在手里,有些犹豫地问道:「马西亚她……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佩斯利抬起头:「什么?」 「她不是杀人?犯。或许她只是交了一些坏朋友,一不小心就做了错事。」 佩斯利慢慢合上本子:「……坏朋友?她之前交过坏朋友吗?」 安妮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这也要写在你们的档案里?」 「或许吧——如果能写进去?,之后?的假释官会评估相?应的情况。如果马西亚真的有难言之隐,或许她能早一点获得自?由。」 安妮特立刻站起身,引着佩斯利走向那个挂着十字架的壁炉。口中念念有词:「上高中前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文静听话,成绩也很?好。大家都说?她以后?能上医学院。」她拿起壁炉前的一张照片递给佩斯利:「那个时候我们都想不到,她会变成那样……」 这是十几岁的马西亚,她穿着一件银色的小礼服依偎在安妮特身边,脸上挂着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笑容,看上去?恬静而温柔。 「但是她在学校里被带坏了。」安妮特难过地捂住胸口,「我当时就说?过,让她去?私立学校,起码那里的孩子和她是一个阶级的。但是她爸爸坚持把?她送进中城高中,她在那里和一个……柯林顿区的女孩成了好朋友。」安妮特拆开相?框,在合照的下面拿出了另一张照片。这大概是在高中同?学的聚会上拍的,马西亚坐在边缘,侧着头和身边的一个红髮女孩说?着什么。 「就是她。艾菲·罗兰,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名字。」安妮特指着那个陌生女孩,「我不歧视穷人?,但是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她又?半路止住了话头,随后?强忍的泪意转过身去?。 「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佩斯利仔细看着照片上的人?,「你确定她们现在还联繫吗?」 「我不知道。但是马西亚就是被她挑唆才和她爸爸闹翻的。」时隔十五年,安妮特仍然对?此愤愤不平,「我一开始觉得她是个好姑娘,虽然不怎么体面,但是很?讲礼貌。我们经常请她吃饭。她的回报却是抢走了我的女儿!」 「『抢走了』你的女儿?」佩斯利看着安妮特,「……沃克太太,艾菲·罗兰,是马西亚当时的女友吗?」 安妮特的脸色变红了。她捂着额头又?坐回沙发中,像个表演歌剧的女演员:「……警官,我对?那些同?性恋没有意见。况且年轻的女孩总是把?友情错当成爱情。但是她爸爸……非常生气。是的,或许她们两个现在不再联繫,但就是因为遇见了罗兰,马西亚才变了个人?。那天?之后?她再也没回过家。」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她太过分……太过分了。」 佩斯利把?照片重新装回相?框中,随口问道:「罗兰住在柯林顿?」 「第三十七大道,五十五号,202室。」安妮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去?找过她,但是她把?我的马西亚藏起来了,还一脸无辜的样子。那个……」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向佩斯利:「绝对?是她!如果没有她,马西亚不会变成那样……我怎么没想到呢,如果警察知道这件事,会给马西亚减刑吗?」 「判决书已经下来了,所以不行。」佩斯利收起本子和笔,顺手把?眼镜摘下来,那东西压得她鼻樑疼。 「可是你说?过假释官会……」 「那也得等马西亚通过精神评估才有可能。」佩斯利看了眼手錶,时间?还够她再跑一趟。她站在壁炉前看着安妮特·沃克:「感谢你的配合,沃克太太。我得走了。」 「——她那天?打电话,其实?是在求助,是吗?」安妮特悲伤地问道,「如果她爸爸能……」 「干预司法程序是重罪,安妮特。」佩斯利嘆了口气,「沃克先?生一定知道后?果。或许她也只是想念你们了。」 安妮特没有说?话,佩斯利也不再看她。她走向玄关,推开门,来到明?亮的室外。明?明?离得不算远,哥谭和纽约的天?气却有着天?壤之别——这也说?不准,或许在哥谭的某条社会地位较高的街道上,阳光也会像现在这样温暖明?媚。 但佩斯利必须向下走,走到更阴暗的地方。 ———————————— 第127页 在许多案例中,亲密关系往往是进入邪-教组织的开端。 年轻气盛不懂得分辨是非,被喜欢的人?拉着入教,在其中感受到了别样的家庭氛围,最后?切断了和真正的家人?的联繫,彻底被邪-教控制——这已经是大部分受害者的标准流程了。按照目前所得的信息,这个过程套在马西亚·沃克身上似乎也没有违和感。 现在,佩斯利得去?寻找艾菲·罗兰,那个红头髮的女孩。有钱人?不太喜欢的柯林顿区地处曼哈顿岛中西部,那地方的流动人?口比例和犯罪巷差不多,但佩斯利还是打算去?碰碰运气。 ——可惜她的运气不太好。 安妮特给的地址现在已经一片荒凉。掉漆的电话亭歪歪扭扭地站在路边,公寓楼的墙壁上画满了涂鸦,几乎找不到一扇完整的玻璃窗。佩斯利站在楼下等了一会儿,除了一个躺在门口的老?乞丐,这地方似乎没有别的人?住了。 她走到乞丐面前,对?方似乎早就在等她过来,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佩斯利递给他一张钞票:「请问这里的住户去?哪了?」 老?乞丐颤颤巍巍地接过钱塞进怀中,然后?发出虚弱的声音:「什么?」 佩斯利的腰伤让她没办法蹲下来。她只能提高音量:「我问,这栋楼的住户去?哪了?」 「什么?」 这下佩斯利明?白了,不是声音太小,是钱太少。她又?加了一张钞票:「现在能听清了吗?」 乞丐这才慢悠悠地坐起来:「几年前被赶走了。」 「被谁赶走的?」 「……」乞丐瞥了她一眼,耳朵又?出了点问题。 佩斯利干脆把?钱包里的钱都递了过去?:「先?生,接下来的五分钟,你可以暂时恢復听力吗?」 乞丐拿走钱,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就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一群毒贩把?这地方占了。」乞丐数了数今天?的收入,满意地点点头,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整个片区都是,没人?敢在这里大摇大摆地走路。」 「但是你能在这里大摇大摆地乞讨。」佩斯利盯着他的脸,「你和那群人?很?熟吗?」 乞丐笑了两下:「还行吧。最近他们惹上麻烦,都不来了。」 「或许你知道原来的住户现在在哪儿?」 「我就是原来的住户。」乞丐咧开嘴,「我只知道我在哪,剩下的就不知道了——可能死了吧。」 「你认识艾菲·罗兰吗?」 「什么?」 佩斯利有点不耐烦了:「五分钟还没过呢。」 「不不,我真的没听过这个名字——什么罗兰?」 佩斯利不再问问题。她后?退两步,看向202室的窗户,似乎已经荒废了许久。 这里找不到人?,佩斯利打算去?马西亚上过的高中问问。 她没有再理会乞丐,转身准备离开,一抬眼就看到了十字路口对?面的一栋楼。楼房墙壁上原本大概是巨幅gg,现在因为缺少维护而颜色斑驳,看不清内容,被大片鲜红的颜料覆盖住。 ——一轮巨大的、红彤彤的太阳涂鸦。 佩斯利愣在原地。她望向四周,只有凌乱的电线、老?旧的公寓楼和倾倒的垃圾桶——刚刚路过的那个电话亭是黑色的。 她往后?退去?,差点一脚踩上乞丐的手。对?方恼火地沖她大喊,但佩斯利充耳不闻。 随后?,佩斯利不顾腰痛蹲在地上,歪着脑袋观察,总算找到了合适的角度。她站起身拎着乞丐的领子把?他拽到一边,对?方原来躺着的位置后?面,贴地装着两扇带铁栏杆的狭长窗户,是地下室的透气窗。 如果有个人?呆在地下室里,爬上窗户向外望去?,正好能看见巨大的太阳的涂鸦悬挂在电话亭的尖顶上方。 「太阳挂在黑色的尖塔上。」 「嘿!你怎么回事!」乞丐躺在地上生气地沖佩斯利大吼,「想打人?吗?」 「这栋楼里的毒贩出了什么事?」佩斯利快速问道。 乞丐撇嘴:「已经过了五分钟了……」 佩斯利迅速走到乞丐面前踩住他的胸口,手杖抵进他脖子上的软肉,对?方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 「听好了小子,你装成老?乞丐行骗,我不在乎,也可以给你钱。」佩斯利冷漠地看着他,「——但是你也必须配合我,懂吗?如果你的耳朵真的听不清楚,我就把?它割下来塞进你的喉咙里,说?不定一受刺激你就痊癒了呢……想不想试试?」 乞丐疯狂摇头:「我听见了!听得很?清楚!」 「光听见没有用。你得给我一个答案。」 「他们上个星期被教训了一顿!不知道去?哪了!我真的不知道!」 「被谁教训了?」 「夜魔侠!嗷!我没撒谎,别打我!」年轻的骗子涕泗横流,「——那傢伙就叫夜魔侠!」 第60章 佩斯利推开了「拉斐尔枪枝商店」的?大门。 正?对着她的一整面墙上挂满了各种武器, 从左到右口径依次增大。前方的?玻璃柜檯里装着更小的?手枪和码得整整齐齐的?弹药。一个短髮女人坐在柜檯后面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只露出半截身子,手上夹着一根香菸。听到门口的声音, 她懒怠地抬起眼睛, 然?后稍微坐正?了一点。 第128页 「瞧瞧是谁来了……」她把杂志扔到边上, 语带调侃, 「佩斯利·连恩!我听说你死了。」 「晚上好, 格雷——我真的?死了。」佩斯利走到柜檯前低头看她,「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其实是?我的?怨灵。」 「怪不得, 你瘦得像鬼一样。」格雷上下打?量佩斯利, 「瞧你这副样子,我差点以为你是?个读书人了!」 「我本来就是?个读书人。」佩斯利煞有介事地拿出自?己的?眼镜戴上, 「现?在是?不是?更像了?」 格雷一脸嫌弃地皱起五官:「哎呦!快拿下来!怪噁心?的?!」 佩斯利摘下眼镜放在柜檯上:「给你的?见面礼, 我专门配的?老花镜。」 「我才用不着老花镜!」 「你迟早会用上的?。」佩斯利随手拿起柜檯上的?那本杂志, 封面上是?某个抱着一条蟒蛇的?褐色皮肤的?男星, 「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样?和以前一样混日子。」格雷用两根指头捏着眼镜腿, 像扔掉一只死老鼠一样用力扔到角落里, 「你还在当fbi吗?」 「我辞职了,现?在住在哥谭。」 「我就知?道你干不长。」格雷嘲笑道,「哥谭?挺适合你的?。那边的?戒毒互助会是?什么?样的??和纽约有什么?不同吗?」 佩斯利牵扯嘴角笑了一下:「我已经不参加这些活动了。」 「你又放弃了?」 「不……因为我不需要了。现?在我连咖啡-因都不碰。」 「哇哦,你怎么?做到的??」 佩斯利轻轻靠在柜檯上,试图在手上这本不太正?经的?刊物里找到一个穿着衣服的?男人, 但她很快就发现?穿着衣服的?更不正?经:「我遇到了一只魔法小鸟, 它把我的?不良嗜好都变没?了。」 格雷翻了个白眼:「那只鸟真是?多管闲事。怎么?没?把你满嘴跑火车的?毛病也改掉?」 「因为这其实不是?我的?缺点?」 「切……你在哥谭干什么??」格雷把手里的?烟摁进菸灰缸, 「当警察?还是?当杀人犯?——我觉得杀人犯更有前途。」 佩斯利咧开嘴:「大学老师。」 「啊……那很不错。你可以在学期末枪毙所有不及格的?小傻瓜。」 「嘿!别?把我想得这么?坏——毕竟我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就是?最坏的?。」 「是?吗?所以色情杂志不算书?」 格雷冷笑一声, 「你起死回生就是?为了跑过来和我打?架的??」 佩斯利放下杂志:「我来找一个人。」 「这世上还有你找不到的?人?」 「我需要找的?人很多,格雷, 但是?时间紧张,只能走捷径。」 「……捷径可是?很贵的?。」 「那才是?捷径的?价值嘛。」佩斯利露出慷慨的?笑容,「——你知?道一个叫『夜魔侠』的?傢伙吗?」 格雷眯起眼睛:「地狱厨房的?夜魔侠?他挺出名的?。我在那边有几个朋友……他招惹你了?」 「只是?想问?几个问?题——他是?个什么?角色?」 「谁知?道……更加低调的?蜘蛛侠?」 「……蜘蛛侠又是?什么?角色?蜘蛛和人的?混血吗?」 「哦,我忘了,你现?在是?哥谭人。让我想想……」格雷假装思考了一会儿,「——更穷的?蝙蝠侠。这样能理解吗?」 「义警?」佩斯利有了点兴趣。 「也有人说他是?黑手党的?打?手。这傢伙不太讨喜。」 「我要怎么?找到这个人?」 「佩斯利,你不能这么?问?。」格雷靠在椅背上摇头,「你该问?——『为了找这个人,我需要付出什么??』」 佩斯利趴在柜檯上凑近格雷:「拉斐尔女士,我们之间的?交情还不够支付这条信息的?吗?」 格雷冷酷地微笑:「当然?不够。」 「我今天刚资助了一个演技精湛的?乞丐,身上已经没?有现?金了。」 「谁说我要的?是?钱?」 「……」佩斯利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她又慢慢站直,平静地看着格雷,「这就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吗?」 「……不好意思,我们两个谁是?求人帮忙的?那个?」 「两个都是?。格雷,你遇到麻烦了,对不对?」 格雷冷冷地看着她:「你站在这里几分钟就知?道我遇到麻烦了?」 「你真的?想浪费时间听我的?推理过程吗?」 「我才不想听!你这个聪明又傲慢的?小鬼……」格雷骂骂咧咧地朝佩斯利竖起中指,佩斯利也回敬她:「所以你到底要不要我帮你解决问?题?」 「……这不是?我的?问?题。」格雷恼火地别?过头去,「五天前,有两个男人过来买了两把雷明顿。」 「霰-弹枪?」 「狙击步-枪,附带两百发子弹,用的?现?金。」 佩斯利若有所思:「他们打?算干坏事?」 「他们就长着干坏事的?脸。」格雷脸色阴沉,「我当了十年的?警察,佩斯利。干这行久了,鼻子比狗还灵——那两个男人,他们身上带着杀人犯的?味道。……他们的?证件都是?合规的?,我必须把枪卖给他们。」 第129页 格雷紧紧捏着拳头:「我这几天一直留神着新闻,什么?事也没?发生。这是?最让我担心?的?——他们不是?冲动犯罪,而是?在谋划着名更可怕的?事。我去找了以前的?同事,那个蠢货却?告诉我不能立案……等能立案的?时候早就开始死人了!」 佩斯利盯着挂满枪械的?墙:「你有什么?线索?」 「我从监控里截了他们的?照片。他们开着一辆黄色的?福特游骑侠,车牌我也记下来了……但是?我找不到人帮我。」 格雷转动轮椅,从柜檯后面慢慢挪出来。轮椅上盖着一条红黑相间的?毯子,下面则空无一物。她来到枪店另一侧,从一个小柜子里拿出一叠照片,举到佩斯利面前:「找到他们,佩斯利。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在这之后,我再告诉你怎么?找到夜魔侠。」 佩斯利拿走照片,上面是?两个带棒球帽的?男人。 「不。」她抬起头,「我现?在就要知?道夜魔侠的?行踪。你先说,我再帮你抓人。」 「……我不喜欢讨价还价。」 「我也一样,所以爽快点,好吗?」 格雷扬起脑袋看着佩斯利。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粗暴地抢过照片:「有笔吗?」 佩斯利把原子笔递给她。格雷在照片背面写下一串潦草的?数字:「打?这个号码。你知?道规矩的?,用一次性手机,不要透露真名。告诉对方你是?去寻仇的?,他会带你找到夜魔侠。」 佩斯利收起照片:「我之后还得回趟哥谭,大概一星期内给你答覆。」 「……注意安全,佩斯利。」格雷的?双手抓住膝上的?毯子,「别?又死一次。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佩斯利没?有回应对方。她笑着耸肩,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枪店。 格雷·拉斐尔坐在原地。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残缺的?双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分钟后,佩斯利又回来了。 「给我拿一把柯尔特。」佩斯利僵硬地说道,「警察用的?那种,还有子弹。刷信用卡。」 格雷笑了:「我说什么?来着——你可算不上读书人!」 ———————————— 地狱厨房这两天格外地热闹。 某条小巷里,枪声和人的?唿喊声一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随着玻璃被撞碎的?声音,一个黑衣男人从楼上的?窗户掉了下来。他在半路撞上铁皮屋檐,随后翻滚着掉进了垃圾箱。几秒后,楼上传来沉闷的?爆炸声,火光照亮了半条街道。 又过了十分钟,掉出来的?人挣扎着爬出垃圾箱,和一堆黑色的?垃圾袋一起踉跄着倒在马路上。他趴在地上吐出两口血,随后捂着肚子慢慢爬起来,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朝着西边走去。 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孩从某个角落里探出半个身子,朝着他的?背影小声喊道:「夜魔侠!」 对方没?有理会他。 「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三十七大道见过——你救了我的?命……」男孩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不停碎碎念。夜魔侠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呵斥他:「别?跟着我。」 「我也不想跟着。其实我都躺下来准备睡觉了。但是?我想了半天,还是?得提醒你,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完全是?为了我良心?过得去——有个人在找你!」 夜魔侠还是?没?有停下来。 「她很危险!真的?!」男孩扯开自?己的?衣领,「看看,她今天差点用手杖穿透我的?喉咙,现?在那块地方还发青呢!」 他终于停下脚步,然?后回过头,下巴上全是?粘稠的?血。 「……她说了什么??」 「我告诉你,她绝对不是?本地人。很瘦很高?,而且特别?兇残,现?在估计正?气势汹汹地找你呢……」 「我问?的?是?,她说了什么??」 男孩停顿一下,然?后挠了挠头:「她一开始在找公寓里的?人,罗非还是?什么?的?……后来她知?道那地方住着毒贩,就开始打?听了……我本来不想说出你的?名字的?,但是?她打?人特别?疼!她肯定?是?来找你麻烦的?!」 直到这时,夜魔侠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才飘了过来。男孩胆怯地后退两步,声音也变小了:「……你需要帮忙吗?」 「……」 他不需要帮忙。带着面罩的?男人再次转过身,随后消失在黑暗中。 第61章 「你跟夜魔侠有什么仇?」 「我就不能单纯看他不顺眼吗?」 安迪冷淡地摇头。他是个瘦弱, 驼背的中年男人,头髮乱糟糟的,脸上挂着和防弹玻璃一样厚的近视眼镜, 胡乱套着一件全是褶皱的格子衬衫, 领口?沾满了黑色的油墨, 身上散发出一股陈旧的仓库味。他把眼镜拉下来一点, 用那双迷离的眼睛盯着佩斯利:「不能。那太无聊了, 我要一个有意?思的理由。如果你的理由没意思,那就?编个有意?思的。」 佩斯利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你不是情报贩子吗?」 「我是情报贩子, 但我要的不是钱。」安迪疲倦地打了个哈切, 「我要素材,用来画漫画的。我以前也不是情报贩子, 就?是为?了收集素材才建立起半个纽约的情报网——你想知道托尼·斯塔克今天晚上和哪个姑娘睡在一起吗?」 第130页 「我不想。」 「总有人想知道的。」安迪神?经质地笑了一下。「我的漫画赚了不少?钱, 所?以他们想要什么, 都要钱以外的东西来换。我不在乎真假, 只要能吸引读者就?行。」 「……怪不得格雷会?和你交朋友。」 「要不是拉斐尔, 你根本见不到我。」安迪缩在长椅的一侧, 似乎马上就?要昏睡过去,「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做生意??我最近正筹备着一个寻仇的故事呢。」 佩斯利仰起头,看到时代广场的高楼大厦向上顶起一小片深蓝色的夜空。她思索一会?儿,想到了一个比较应景的故事设定。 「几天前,夜魔侠在三十七大道解决了一窝毒贩。」 安迪看上去没被这个开头吸引住:「我知道。」 「那群人里面有我的哥哥。」佩斯利眯起眼睛, 在脑中构想出一个沉默胆小的男人, 「他是罪犯, 但是他供我上学, 一个人把我拉扯到大。那天晚上他被夜魔侠从背后撂倒,然后摔下楼梯, 在快接近地面的时候撞碎了嵴椎,脖子以下都瘫痪了。第二天他就?丢了工作。」 「这种事常会?发生的,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他是非法移民——我们两个都是。所?以我们没有医疗保险,也没有足够的钱。从此之后都要由我来照顾他了。」 安迪仍然兴趣寥寥:「兄妹相依为?命的故事,我早听过了。」 「问题就?在于,我没办法照顾他。」佩斯利捏着自己的手杖,「我把他从医院接回来,只过了一天就?背上了两万美元的医疗费。于是第二天晚上,我拿掉他的唿吸面罩,打开他房间的窗户——那天下着雨,天气很冷——然后我出门了。过了三十个小时,我回到家里,他已经死了。大家怀疑我,但我坚称他是自己把唿吸面罩撞脱落的,警察也没有其他证据,所?以我很快就?摆脱了他。」 「……」安迪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现着兴奋的光芒:「然后呢?」 佩斯利沖他微笑,「我埋葬了哥哥,然后开始失眠。终于,在一天晚上,我想通了——不是我杀了他,是夜魔侠杀了他。他自以为?自己在主持正义,其实毁了一个家庭。所?以我想,干嘛不去报復他呢?把我的痛苦和愧疚转化成?仇恨,把罪孽转移到离我更远的地方。等?我杀了他为?哥哥报仇,我就?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这很有意?思。」安迪的嘴唇轻轻颤抖着,「这会?是个很有意?思的单元小故事……你要怎么杀他?」 「我有一把枪。」 「那傢伙不怕枪,所?以你会?失败……」安迪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线圈本,开始构思这个『单元小故事』,「等?你失败了,你要跟夜魔侠说什么?」 「啊……」佩斯利又思考了一下,「『这都是你的错』?」 「不行!太俗套了。你要说一句很有攻击性的话,这样才能动?摇夜魔侠的内心,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想想看!」安迪用原子笔指着佩斯利,「快点!你得给?我个结局啊!」 「我只是个素材,你才是讲故事的人。」佩斯利把他的笔拨到一边,「你来给?我的故事想个结局吧。」 安迪开始焦虑地咬指甲。过了五分钟,佩斯利意?识到,这人如果想不出结局就?会?一辈子坐在这里。时间紧迫,佩斯利只能陪着他一起抓耳挠腮。 「我想到了。」佩斯利灵光一闪,「『你什么都不能拯救,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怎么样?」 「嗯……还?不错。」安迪把那句话写在本子上,「真不愧是拉斐尔的朋友——你很有天赋。但是和拉斐尔的故事比还?是逊色一点。」 「她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纽约警局的传奇警探在爆炸案里被炸断腿。」安迪随口?答道,「你知道这个故事和你的比好在哪儿吗?它的体?量比单元故事要大许多。光是她纠结要不要自杀的情节就?可以画好几章……」 佩斯利安静地等?着对方把自己的灵感全部?记录下来。她又看了眼天空,东方已经渐渐泛白,这个夜晚不知不觉就?要结束了。 「起码它也不算无聊?」 安迪埋头在本子上写下一堆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潦草文?字。随后他长出一口?气,摘下眼镜,从狂热的状态里走出来。很快,他又变回了那个昏昏欲睡的邋遢男人。 「还?可以吧。」他满意?地点头,「说实话,我挺喜欢夜魔侠的。但是你打动?我了。站在你的角度,你必须去杀他,否则就?得杀掉自己……这才是我要的戏剧感。」 「那就?告诉我吧。」佩斯利凑过去一点,「要在哪里找到他?」 「你今天很幸运——他一个小时前刚刚出现在第七大道的梧桐树那边,我的线人说他炸掉了半栋楼,现在正在被追杀呢。」 「现在吗?」 「就?是现在。你要是去晚点,他应该就?死了。」尽管嘴上说着喜欢夜魔侠,安迪似乎对现实世界里的这个人没多少?感情——或者说他对整个现实世界都不感兴趣。他焦躁地扣着线圈本的硬皮封面,恨不得立刻从这堆无聊的事务里逃出去。但佩斯利不愿意?放过他:「他招惹了什么人?」 「当然是最不该招惹的人。」安迪抽抽鼻子,「他这几天捅了马蜂窝,把大老闆惹毛了。道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怕跟他没有瓜葛也会?去杀他——这就?像一群猎犬围捕唯一的一只兔子。他们不会?自己吃掉猎物,只会?赶在同类前面抓住它,带回主人身边,晚餐就?能吃好点。」 第131页 佩斯利听完后长长地嘆了口?气:「这个法治社?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法治社?会?。」安迪瞥了她一眼,「追杀夜魔侠的有一半都是警察,他们的工资可不是政府承担的——不信你去问拉斐尔,她肯定有经验。」 「她要是真的有经验,就?不会?成?为?整个警队里唯一被炸残的人。」佩斯利撑着手杖站起来,「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安迪。」 安迪看着她的背影:「等?你见完夜魔侠,能再回来完善你的故事吗?」 「结局不是已经写好了吗?」 「那只能算是个平庸的结局,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编剧都能想出来——我要一个更好的。」 佩斯利回过头:「你想要什么类型的?快乐的还?是悲伤的?」 安迪倦怠地摆了摆手:「无所?谓,这是你的故事。」 「……你的漫画很出名吗?」 「都是些烂故事,除了能赚钱一无是处。我最好的故事还?没写出来呢。」——这句话很欠揍,但安迪看上去是真心这么想的。 「那传播范围应该也很广吧。」 「那当然。这可是网际网路的时代。」安迪坐在长椅上伸展有些肌肉萎缩的腿,「几年前我的编辑送了我一个数位板,那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安迪努力抬起脑袋:「什么?」 佩斯利站在微弱的晨光中微笑:「你听过至尊蝙蝠侠吗?」 ———————————— 等?到佩斯利赶到第七大道的梧桐树时,小半个天空已经亮了起来。 不知为?何,佩斯利总有一种「义警只会?在晚上活动?」的刻板印象,仿佛这些蒙面人被太阳一照就?会?原地蒸发似的。不过蝙蝠侠已经证明了,黑夜的确能创造神?秘感。想要在大白天产生威慑力比在晚上要艰难得多。超人就?会?在白天活动?,所?以他必须飘在半空中,从眼睛里射出雷射才能达到蝙蝠侠的层次。 佩斯利站在路口?,一眼就?看到了那栋发生过爆炸的小楼,半面墙都被燻黑,呛人的烟雾从窗户里飘出来。 几个小时过去了,连消防车都没有过来。这让佩斯利对这个「地狱厨房」的地狱程度有了全新的认知。 很快,她在某条小巷里发现了新鲜的血迹。翻倒的垃圾箱旁边有一大滩血,有人在这里趴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扶着墙朝西边的路口?走去,路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 佩斯利忽然想到了安迪的那个猎狗追兔子的比喻。其实挺形象,但只有一个很小的问题——兔子是不会?乖乖站在那里被抓走的。 佩斯利沿着血迹走了差不多三百码,最后在路口?看见了一辆黑色的汽车,车头撞在路灯上,变形的引擎盖里冒出一股股白烟。佩斯利站在车旁,原地转了个圈。这是一条狭窄的单向道,这辆车是从左边故意?撞上来的。车身和周边都没有血,所?以那个受害者大概躲开了。随后,车里的人跑下来,他们的目标则会?朝着右边的巷子里跑去,那里有许多可以躲避子弹的角落。 佩斯利想像着当时的场面,这大概是一场比较悽惨的追逐战。 她往巷子里走了一段距离,看见第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一直数到第九个,这条巷子走到了尽头。 有人流了很多血,但不是那些昏厥的男人流的。佩斯利穿过生锈的铁门,走进?了一个方形的院子,其中杂草丛生,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家具。 佩斯利掏出刚买的手枪,顺着草丛中被踩出来的脚印,来到院子北侧的一间铁皮仓库门口?。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团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随意?地撒在仓库周边,随后轻轻推开碎了一半的门,初升的阳光从她背后照进?仓库里。一个低着头的男人坐在仓库中央的椅子上,沾满血的头髮垂落下来。 佩斯利走到他面前,用枪口?抬起他的下巴,对方半睁着眼睛,已经失去了神?志。 随后,一道沉重的唿吸声凭空出现,气流扫在佩斯利的后脖颈,她闻到血的味道。 她缓慢地回过头,看见了现场除了自己以外唯一站着的人。穿着黑衣黑裤,黑色的布料缠住他大半张脸。佩斯利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你在找什么?」 「……兔子。」佩斯利后退两步,仔细打量他,「你是夜魔侠吗?」 这个浑身是伤的男人像一尊沉重的雕塑。按照出血量判断,这时候他应该躺在重症监护室,而不是笔直地站在佩斯利面前若无其事地说话。 「这里不安全。」 佩斯利微笑:「看来我是留到最后的那条猎犬。」 似乎是专门为?了反驳佩斯利的话,门外远远地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另一波追踪者跟着路上的痕迹找到了外面的小巷里。 「……我说了这里不安全。」夜魔侠踉跄着转过身,「呆在屋子里别动?。」 佩斯利面无表情地朝他举起枪。对方听到保险被打开的声音,整个人顿在原地,但是没有回头。 「抱歉。时间有限,你不能离开。」 「……我得先解决外面的人。」 「不用担心他们——我说了,我是最后一个,没人能把你抢走。」佩斯利眯起眼睛盯着对方,突然觉得这个背影似曾相识。 第132页 脚步声渐渐逼近,气势汹汹地靠近仓库。室内的两人则僵在原地没有动?作。很快,一阵短促而惊恐的叫喊声传来。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了起来,仿佛有一群人在蹦极的时候脚一滑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佩斯利听到那些悲惨的叫声迅速响起又迅速消失,心情沉重地闭上眼睛:「……传送又失败了。」 被枪指着的人疑惑地回过头:「什么?」 「没什么……我的数学太烂了。」佩斯利低声埋怨一句,随后把枪口?抬高了一点,「我只想问几个问题,先生。你伤得很重,所?以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 夜魔侠突然笑了一下。这不像是如释重负的笑,也不是嘲讽的笑,更加接近那种心情不错的时候会?出现的普通笑容。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向佩斯利,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今天晚上运气不太好。」 枪口?抵上他的胸膛,对方把布满细碎伤口?的手指搭在枪上。佩斯利意?识到这把枪或许没什么用,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对方蒙得严严实实的脸:「……我认识你吗?」 他抬起手,把脸上的布向上拨,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和无神?的眼睛。 佩斯利当然认识他,那个神?秘的律师马特?·默多克。她放开扳机,莫名松了口?气:「好吧……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惊讶?」 或许律师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他的身体?越来越重,直到再也支撑不住,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这原本应该是个令人感动?的场面:冷酷的义警经歷了一整夜的战斗和逃亡,最后在信任的同伴面前摘下了面具。可惜被信任的同伴佩斯利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尖锐的痛苦——她本能地接住对方,结果一开始就?伤得不轻的腰椎再次遭到了难以言喻的重创。两个同时失去行动?能力的人狼狈地向后倒去。 佩斯利僵硬地躺在地上,几乎无法挪动?下半身。在恍惚中,她突然想起早些时候编的那个无聊又俗套的故事——或许最后的结局既不快乐也不悲伤,只是格外的悽惨。 她抬起手,掌心全是马特?的血,湿润而温暖。她暂时不再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而是在难以忍耐的疼痛中默默笑起来。 不管晚上的运气有多糟糕,现在总算到白天了。 第62章 马特·默多克在一阵酒精灼烧的痛苦中醒来。 他有点脑震盪, 左肩中了?一枪,后背和大腿有数条刀伤,断了?五六根骨头, 或许还有一点碎掉的骨头渣留在身体里。但是他已经?闻不到?血腥味, 大?量失血带来的寒冷也消失了?。他感受到?身下有一块干燥厚实的毯子, 再?下面则是木头地板。有人用一种专业但是粗暴的方式处理了?他的伤口, 擦掉他身上的血, 餵了?点抗生素,然?后把他裹进毛毯, 像抛尸一样随手扔在地板上。 他听到?佩斯利的声音:「就没有别的地方安置我们吗?」 「啊哈, 当然?有。」另一个陌生的女声冷漠地回应她,「我还认识几个火葬场的朋友, 可以帮你把那傢伙的骨灰撒在高速公路上毁尸灭迹——你觉得我能把两个大?活人搬去哪里?别给我挑三拣四的!」 他捂着腹部的伤口, 慢慢站了?起来。对面的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 「……你的兔子活过来了?。」格雷瞥了?他一眼。 佩斯利平躺在豆袋沙发上, 艰难地?朝着身后看?去:「哦, 嗨, 早上好——要啤酒吗?」 马特被伤口折磨得不停吸气, 他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你的早餐就是啤酒?」 「等一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格雷嫌弃地?看?着他,「比如『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你知道一个没有腿的人大?清早把两个有腿的人搬二十公里有多?困难吗?我甚至要趴在地?上才能帮你缝伤口!」 「是的……谢谢。」马特朝着格雷的方向点头。 格雷听后更生气了?:「嘿!看?着我的脸道谢!我脑袋上长东西了?吗?」 「别这样,马特是盲人。」佩斯利握着酒瓶傻笑着向她解释。格雷立刻注意?到?佩斯利不正常的笑容,她警惕地?眯起眼睛:「……你又想出来一个该死的蠢笑话, 对不对?」 佩斯利迅速咬住嘴唇, 沉痛地?摇头。 格雷凑到?她身边拿走她的啤酒:「跟我说说, 佩斯利, 让我也开?心开?心。」 但佩斯利态度坚定?:「不行。你会打死我的。」 「我保证不打你。我们可是好朋友。」格雷的声音温柔了?许多?,「我喜欢听你的笑话, 小?佩。那一点也不蠢。我无聊的生活全靠你给我找乐子呢——快告诉我,你的新笑话是什么?」 佩斯利实在憋不住了?,她笑着捂住眼睛:「这算不上新笑话,我以前跟马特讲过——我和他,两个人加起来一共有六条腿。你知道的……把我的拐杖和他的盲杖算进去。」 「……」马特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惊恐地?摇头:「不要,佩斯利,快停下来……」 「——现在我们三个人,还是六条腿!」佩斯利说完后很想离格雷远一点,但她腰痛得动不了?,于是格雷十分?顺利地?控制住了?她。对方手上的动作很强硬,但表情又很古怪,看?上去不像是生气。格雷坐在轮椅上盯着佩斯利,把啤酒瓶放在地?上,随后一边咒骂一边笑了?出来:「……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欠揍?」 第133页 佩斯利举起双手:「你说好了?不打我的。」 「从?来没人敢拿我的腿开?玩笑。」格雷眼中带着笑意?,「——我当然?不打你。反正你已经?被打得够惨了?。」 「我没有被打,只是遇到?了?一点意?外。」佩斯利动作僵硬地?往沙发上挪了?一点。 「什么意?外能把你的腰打断?」 「我的腰没有断,好像有块骨头出问?题了?……这里有什么靠谱的骨科医生吗?」 「第四块腰椎有点错位。」马特突然?小?声插嘴,感受到?两人的视线后,他诚恳地?笑了?笑,「之前还有肌肉拉伤……你遇到?车祸了?吗,佩斯利?」 佩斯利立刻决定?继续之前的谎言:「是的,我被一个闯红灯的傢伙撞了?。」 马特慢慢走到?她面前,再?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你需要法律援助吗?」 「事实上,我们已经?和解了?。毕竟我和他之间?还有一点肖像权的问?题没解决,他想撞我大?概也是情有可原……」 「那我们就得先处理肖像权的官司……抱歉。」马特把手轻轻伸到?佩斯利的腰后。格雷在一旁重新打量他:「你怎么知道她伤在哪里?」 佩斯利的表情则变得凝重:「你要帮我正骨吗?等一下,我还没——」 她一句话没说完,嵴椎突然?传来清脆的响声,某种性命被捏在别人手里的冰冷感觉让她寒毛倒竖。佩斯利深吸一口气,脑袋空白了?一瞬。马特把手收了?回来,转过头去回答格雷的问?题:「我能感受到?。这大?概是瞎子的天?赋?」 格雷冷笑:「有这种天?赋的不叫瞎子,叫变种人。」 「……」佩斯利这时候才慢慢回过神来。她摸了?摸腰后的骨头:「好像,好多?了??」 「这只是应急措施,之后你还得去找正经?的医生。」马特捂着伤口坐在地?上,「起码现在能让你正常走路……我不是变种人。」 「无所谓。」格雷又开?了?瓶啤酒,「我以前在警队的时候接到?过逮捕变种人的命令,结果第二天?又被撤销了?——那是个敏感话题。不过现在和我都没关系了?。」 佩斯利试探着站起身,后腰的疼痛已经?小?了?不少。她走到?房间?角落捡回自己的手杖,靠在窗户边上透过闭合的百叶窗观察屋外的情况,随后看?向马特:「有人追过来吗?」 马特摇头:「这里很安全。」 但安全是暂时的,外面还有一堆气势汹汹的追杀者。佩斯利穿上外套,检查自己的背包:「……我们得走了?。」 马特也慢慢起身,再?一次郑重地?向格雷道谢——这一次对着她的眼睛:「感谢你,救了?我的命。」 格雷没有理会他。她捏着酒瓶,眼中闪过浓重的担忧:「佩斯利,你是因为这个男人才惹上麻烦的吗?」 「我本来就有一堆麻烦……」佩斯利抬手看?表,「一星期后我会把那两个男人的调查结果给你——下次不要把冰镇啤酒当早餐。你会把自己喝死的。」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而且你明明也很喜欢。」格雷又叛逆地?喝了?一口,「没关系,反正我认识火葬场的朋友——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和我交朋友吗?」 佩斯利轻轻打开?门,先把律师推了?出去,然?后回头看?她:「为什么?」 格雷笑着拍了?拍仅剩的半截大?腿:「因为我付一样的钱,只要做半副棺材!」 「……你不是说没人拿你的腿开?玩笑吗?」 「是啊。因为每次我说完这个笑话,大?家都会变得像参加我的葬礼那么严肃。」格雷把酒瓶举到?面前,「不过你那个六条腿的笑话也挺不错,我会讲给其他人听的。」 「——再?见,佩斯利。」 ———————————— 「三十七大?道?」 马特皱眉:「的确是群毒贩。但他们还会做别的生意?。贩卖人口,女?人、孩子……大?部分?是孩子。」 佩斯利和他并肩坐在地?铁月台的长椅上,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栋楼的地?下室里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以前大?概住过人,但我去的时候是空的。」马特凝神听着地?铁轨道上的动静,「佩斯利,你在找什么?」 「一个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来过这里。」佩斯利嘆了?口气,「这几天?要找的人真的很多?……」 律师笑了?一下:「起码你找到?我了?。」 「是啊。我还发现你招惹了?整个曼哈顿的□□。」佩斯利继续嘆气,「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我会解决的。」 佩斯利看?向默多?克。几个小?时前他还生命垂危,倒在格雷家的地?板上经?歷了?两次心跳骤停。现在他已经?能支撑着站起来,并准备去「解决」问?题了?。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猖狂吗?」佩斯利突然?说道,「蝙蝠侠也在做和你一样的事,但是没有人追杀他——他们畏惧他。」 马特似乎不太愿意?和蝙蝠侠比较:「佩斯利,我才刚刚开?始……带上面具。而且我和蝙蝠侠不一样。」 「没错,蝙蝠侠在一开?始或许也像你一样狼狈,但问?题不在这里。」佩斯利冷酷地?分?析着,「犯罪集团的本质和原始时代的人类部落差不多?,他们自认为站在食物链顶端,会成群结队地?追杀狼、兔子或随便什么动物,因为他们只有愤怒,没有恐惧。唯一能让他们害怕的只有另一个人类部落——一个庞大?的,神秘的集团,伤害其中的个体等于伤害所有成员。人类之所以饱含求知慾,是因为只有未知的东西才能引起内心的恐惧,剩下的则被我们踩在脚下。」 第134页 隧道深处传来地?铁的唿啸声。夜魔侠缓缓转过头:「所以,我现在只是只兔子?」 「如果没有遇见我——是的,你只是只兔子。或许你要花上一番功夫才能让追杀你的人开?始害怕你,在这期间?还得注意?不被咬死。」佩斯利微笑,「但是,我正好有一个这样的原始部落,可以帮你走一条捷径。」 地?铁伴随着尖锐的剎车声缓缓靠站,年久失修的自动门朝两边滑开?,车厢里幽幽的绿光撒在月台上。 马特笑着起身:「好吧,你的部落,也是用来贩毒的?」 「我们贩卖更加有害的东西——信仰。」佩斯利坐在长椅上不动。 「……」 「你是天?主教徒,不在我的潜在信众里。」佩斯利补充道,「——但是你可以用这些东西包装自己。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拿蝙蝠侠举例,但是除了?你,我只了?解那一个义警。我从?他的身上学到?了?某些……成功的义警该有的特质。」 「是什么?」 「放弃人类的身份。」佩斯利轻轻托起马特垂在身侧的手,「成为无形的怪物。你不能流血,不能受伤。只要你还是一个人类,那就总会被其他人类挑衅。你需要把你自己,和夜魔侠分?开?,然?后再?把夜魔侠借给我。」 列车关上门,再?一次唿啸着冲进黑暗的隧道中。 马特·默多?克站在佩斯利面前,用轻柔平缓的声音问?道:「这好像是我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你到?底在找什么?」 「真相。」佩斯利抬头看?他,「我希望你能带着我找到?剩下的人贩子,这关乎我的一个承诺。而且我们把格雷牵扯进来了?,我必须保护她,包括她现在的生活。」 「……我们该怎么保护她?」 「很简单,你都用不着问?。」佩斯利露出冰凉的笑容,「——干掉所有敌人。」 第63章 在曼哈顿, 一些从冷战时期留下?来的老房子都会配备和自身占地面积差不多大的地下?室,墙壁中?嵌着?铅皮,一半用来储存物资, 另一半则添置简单的家具。这?是民众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核战争准备的。后来, 直到苏联解体, 冷战结束, 核武器被束之高阁, 这?些地下?室始终没派上用场,逐渐成为了房屋下陷的元兇或者黑心中?介坑害留学生的利器。 佩斯利找到的这?间地下?室看上去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这里被曾经的住户用来做洗衣房。顺着被蛀坏的木头楼梯走下去, 可以看见一排老式的滚筒洗衣机。天花板上用铁丝拉着?两根晾衣绳, 被老鼠咬烂的废旧床单堆在角落里。靠近出口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发不了光的灯泡,四处乱飞的灰尘呛得人嗓子发痒。 佩斯利站在地下?室的中?央, 一大滩发黑干涸的血迹像某种胎记一般留在水泥地上。或许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激烈的打斗, 但?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过来的时候没发现这?里有人。」马特·默多克跟在佩斯利身后, 站在楼梯半道上, 「佩斯利, 为什么你会知道地下室里有人待过?」 「我不知道。」佩斯利走到那扇狭长的窗户面前, 「……或许是我做梦梦到的。」 透过向?外倾斜的窗户,她能看到路口的那个黑色电话亭。佩斯利缓缓蹲下?去,背过身靠在墙上,侧头往上看,对面大楼上画着?的太阳也映入眼帘。 此处坐南朝北, 光线昏暗, 空气也不怎么流通。如果有一个人被困在这?里, 唯一的光源只有这?扇窗户, 在意识不清时抬起头,只会看到那个虚假的、巨大的太阳从电话亭后面冉冉升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看到如此景色。 「他们会在港口交易。」马特继续说道, 「违禁药物、走私品、被绑架的人……已经?是个产业链了。」 「你发现了这?些黑色交易,然后决定一个人赤手空拳挑战整个地下?组织。」佩斯利疑惑地看着?他,「……应该不止这?样吧?告诉我,律师先生,你有另外的计划,对不对?」 马特露出诚挚的微笑,「我很想说有,但?是我一时想不出来。」 「啊……」佩斯利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决定换个话题:「到这?儿来。」 等到马特走到她面前,佩斯利抓住他的手放在窗户下?面的墙根处,他摸到了一层凹凸不平的东西。 「这?是……划痕?」 「指甲的划痕。」佩斯利点头,「很新鲜,不超过一个月。曾经?有个人像我一样坐在这?里,双手被绑在身后,挣扎的时候在墙面上留下?了抓痕。」她再次抬头看向?窗户,「……看来我的梦还挺灵验的。」 既然如此,佩斯利决定再试一次。她从包里翻出维多利亚的项鍊、照片以及原子笔,然后开始在周围寻找平坦的地面。 「你在做什么?」 佩斯利跪坐在地上绘制符号:「在生命体存在或者存在过的基础上运用某种抽象装置与其建立因果联繫——你可以理解为招魂。」 「……字面意思吗?」 「是的——我可是要创建宗教的,如果没有一点超自然力量,那不就是普通的传销组织了吗……」 律师惊讶了几秒,然后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个设定:「所以你之前也是用超自然力量,把追杀我的人传送走了?」 第135页 佩斯利盯着?地上的符号皱眉:「空间传送很困难,我只学会了前面一半。」 马特笑了:「你不知道他们会被传送去哪里吗?」 「大概会在地球上吧……」佩斯利心有余悸地扶住后腰,「我一开始以为那和现实中?的数理逻辑差不多,但?是它?比我想像中?更?加混乱,似乎和施术者的思维有很大的关系……总之,我现在只会一点很浅显的东西。」 「比如招魂?」 「没错。」佩斯利往后退了一点,随后回头看他,「——要开始了。」 在最初的几分钟,什么也没有发生。佩斯利以为这?一次电话又会响起来,但?是没有。马特的面色变得凝重,身体紧绷。他意识到周围的声音和气味正在慢慢消失,他陷入了久违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佩斯利注视着?那面留着?划痕的墙壁,耳边出现了某种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像是刀片用力在黑板上划过去。生理性的寒冷包裹着?她,佩斯利的眼前一片模煳,随后,幽暗的深蓝色逐渐晕染开,几缕光从头顶上照进来。佩斯利眯起眼睛,看见远方有一群黑乎乎的东西在左右摇摆。她想走过去凑近点看,肩膀却被勐地抓住,她被迫停在原地。 幻觉像被扑灭的火焰一样消失了。 佩斯利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唿吸。她的嘴唇上一片温热,抬手碰到了鲜红的血。 「佩斯利,你流鼻血了。」马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手上的动作有些颤抖,「……你确定这?种『超自然力量』是安全的吗?」 「我不确定……」佩斯利迅速擦掉脸上的血,面色平静,「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拉进来的……上一次不是这?种效果。」 「有没有一种可能,上一次你离得很远,而这?一次你就在现场?」马特看上去有些生气,「佩斯利,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接触到这?些知识的。但?是如果你不了解,就不该轻易使用它?们。」 佩斯利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和人争论?。她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我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是应该回去休息一会儿?」 「你认真的?现在想支走我?」 「不,只是有别的工作在等着?我。」佩斯利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我要去找另一个人……」 「然后再招一次魂?」 「别这?样!」佩斯利的脑子里一团乱,「我一开始想找的是这?栋房子里曾经?的住户,一个叫艾菲·罗兰的女人。现在我只知道她以前在中?城高中?读过书——别这?么紧张,我暂时不玩那些魔幻的把戏了,我保证。」 马特似乎并不相信佩斯利的誓言。他低下?头,缓缓收拢手指:「你现在要去学校里找人?」 「没错——你可以回去再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 「找人的话,为什么不试着?调阅户籍系统呢?」 佩斯利早就想过这?个可能性,她无奈地耸肩:「黑进系统太麻烦了。我有警徽,但?是搞不到搜查令。」 「但?只要作为律师,就可以很轻松地调取当?事人的户籍信息。」 「……」佩斯利看向?现在唯一的律师,「那也得搞到一张受理通知书吧?」 「起码比搜查令更?容易拿到。」马特露出神秘的微笑,「这?是合法的——部分合法。考虑到我们又不需要真的出庭……或许不用太在乎程序正义。」 ———————————— 下?午五点,就职于斯塔克工业的程式设计师艾菲·罗兰缓步走出办公室。 她有一头乱糟糟的深红色头髮,带着?厚厚的近视眼镜,脸色发青,肩挎淡黄色的布包,手上还拎着?巨大的保温杯,里面装着?小半瓶没喝完的咖啡,整个人的形象和神经?质的漫画家兼情报贩子安迪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罗兰走出公司,疲倦地看了一眼天上西沉的太阳,然后行尸走肉般走向?路边,等着?计程车送自己回家。 突然,她的侧后方闪过一个人影,随后自己的胳膊被抓住了。 「艾菲!」一个绿眼睛的年轻女人十?分自来熟地贴着?她,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我都?不知道你还住在纽约,这?太巧了!」 艾菲一脸麻木地望着?对方,仿佛早被工作抽干了生命力,连惊讶的反应都?做不出来了。她用比人工智慧冷漠单调一百倍的声音回道:「你好?,我认识你吗?」 「不认识。」佩斯利朝她眨眼睛,「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马西亚·沃克。」佩斯利和她并肩站在一起,「——你认识她吗?」 艾菲的表情有了变化。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透露出迷惑和惊讶掺杂着?的复杂情感?。她朝四周望去,发现另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在她身后。从效果上看,她被这?两个陌生人挟持了。 「呃、我快有十?年没和她联繫过了。」艾菲抱紧自己的保温杯,「……你想知道什么?」 佩斯利观察着?她的反应:「十?年?那你应该不知道,马西亚在不久前被捕了,因为谋杀。」 「……」艾菲的表情又变了。这?一次她没有惊讶也没有迷惑,而是深深地嘆了口气。随后,她摘下?眼镜,用迷离的眼神盯着?佩斯利:「如果你请我喝一杯,我就跟你讲讲她的故事。」 第136页 佩斯利想不到对方会这?么配合,她迟疑地试探道:「……你不先问问我是谁吗?」 「我不在乎。」艾菲揉揉眼睛,「但?是总有人会因为她过来找我的——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觉得她很神秘?完全看不透?」 「出于我的职业性质,我很不想这?么承认……」 「承认吧。」艾菲假笑着?,「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马西亚·沃克,如果你试着?了解她,只会被她愚弄。」 佩斯利也对着?她假笑:「看来我找对人了。」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请我喝酒?」 十?分钟后,三人坐在了某间安静的酒吧里。 艾菲像所有被颈椎病折磨的程式设计师一样僵硬地靠在椅背上,冷淡地看着?马特·默多克:「这?人是你的保镖?」 「我是她的律师。」马特露出律师的营业性微笑,「出于某些遗产分配的问题,我们不得不从户籍系统中?找到你,罗兰女士。」 「……真的?」 「假的。只是一个找你的藉口。」 艾菲冷笑一声:「你知道吗,即使是这?样,你也比我的律师讨喜多了——你们上法学院的时候都?会把『变成?全世界最讨人厌的傢伙』当?成?必修课吗?」 「那不是必修,我只是比较好?学而已。」 「我们能等会儿再互相厌恶吗?」佩斯利举起一只手,「现在先谈正事,好?吗?」 艾菲换了一个更?别扭的坐姿:「……马西亚。她现在在服刑?」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是服刑的地点在精神病院。」 「……」艾菲有些萎靡地低下?头,「当?年分手的时候,我就诅咒她进精神病院,想不到还挺灵验的。」 佩斯利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是什么样的人?」 「完美的女人。漂亮,聪明?,家境好?……而且很勇敢。」艾菲怀念地盯着?面前的酒杯,然后抬起头反问佩斯利:「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 佩斯利毫不犹豫地回答:「虚伪。」 艾菲真心实意地笑了:「你不能用虚伪来形容马西亚,她比这?厉害多了……她是个空壳,和高级百货商店里那种穿着?上千块的裙子的塑料模特差不多。大部分人只是路过她,欣赏一眼,只有我最倒霉,把她当?成?了真人。」 她没有碰酒杯,而是习惯性地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咖啡,整个人却莫名?带上了一点醉意:「她甚至都?……不是同性恋,你明?白吗?哪怕一条金枪鱼从海里跳出来请她去约会,她都?会很高兴地同意——我就是那个该死的金枪鱼。」 「你的意思是她不在乎性别?」 「她连种族都?不在乎!我都?拿金枪鱼做比喻了!」艾菲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的意思是——她没有爱,或许也没有别的感?情。她只会去,模仿那些爱她的人,把他们身上好?的特质复制给?自己……就像镜子。」 「……我之前见过她的母亲。」佩斯利若有所思,「她们两个很像。」 「如果你见过十?五岁的马西亚就不会这?么说了——这?两个人简直一模一样。马西亚的一举一动都?参照她妈妈,衣服、髮型,再到那种假惺惺的表情。我真不知道她爸妈怎么没发现这?个问题的,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其实没有人格吗?」 佩斯利看着?愤愤不平的艾菲:「我想,你当?初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是啊,因为她遇见了我,就多了一个模仿对象……我就是这?么被她吸引的。」 「她一定很讨人喜欢。」 「那当?然。」艾菲露出嘲讽的神色,「谁会不喜欢另一个自己呢?」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佩斯利撑着?脑袋看她,「如果马西亚·沃克擅长模仿,她就会让你越陷越深。」 「我的确陷进去了。但?是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我一条金枪鱼,还有鲨鱼、鲸鱼、比目鱼或者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艾菲疲惫地合上眼睛,「但?是我们分手甚至不是因为她出轨——那时候我就是这?么蠢——因为我发现,她对待那个出轨对象是不同的。」 「出轨对象?」 「大学里的某个器材经?销商,一个油嘴滑舌的男人……」艾菲突然露出了某种羞愤的表情,「她模仿我的性格,然后去讨好?他!」 佩斯利有些困惑:「你不是说她……」 「没错,马西亚不会爱人,但?是那傢伙不一样。我和她分手后,她甚至为了那个男人辍学了……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艾菲痛苦地捂住额头,「我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佩斯利抓住了某个关键的环节,马西亚·沃克正是在辍学之后开始行踪不定的。 「她那时有没有跟你说过和宗教相关的东西?」 「……她讨厌宗教。」艾菲抬起头,「她爸妈都?是那种狂热的基督徒,一周去两次教堂。所以她从小就对宗教没有好?感?。」 「事实上,宗教家庭中?出生的孩子很少?会反感?父母的信仰。」佩斯利快速说道,「艾菲,你说过,她会模仿其他人的人格。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在你面前厌恶宗教,其实是因为你自己就不喜欢?」 艾菲勐地喝掉了酒杯里的酒,随后一头磕在桌子上:「别说了,好?吗?我熬了三十?个小时,刚做完一个项目,现在我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第137页 佩斯利不愿放弃:「再想想。她没有提过宗教,你在她身边也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好?吧……她入学的时候加入了一个民俗社团,研究印第安人的信仰之类的,但?就是拓印两张壁画,更?像美术活动。」艾菲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还有影子。」 「影子?」 「她买了一堆和影子有关系的摆件,比如那种挂在墙上用光影投射出各种形象的小夜灯……」 「是在她遇见那个经?销商之后吗?」 「……」艾菲的情绪平復了一点,「你说的没错……就是在遇见那个男人之后。」 「你能想起来他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知道……我不敢问。」艾菲开始紧张地咬指甲,「他好?像是负责销售画具和水彩的,他们经?常在社团里打交道……马西亚那个时候是遇到麻烦了?」她没有期望得到回答,而是坚定地摇头,「——不,没人能骗得了她。她做什么事情都?是自己选择的。」 佩斯利看了眼身旁的马特,对方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紧接着?她的目光又回到了艾菲身上:「谢谢,罗兰女士。你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我还记得高中?毕业舞会。」罗兰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中?,「马西亚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她之前从没穿过黑色,因为她妈妈不喜欢。我们两个跳了一晚上的舞,结束后我送她回家,然后我们在一棵梧桐树下?面接吻,被她那个当?警督的爸爸抓个正着?。」 这?一次,艾菲·罗兰真的带上了醉意:「她被打了一巴掌,但?是她把我护在身后,告诉他们,『比起你们,我愿意选择艾菲』……十?五年了,我现在还记得这?句话——但?是你提醒了我。」她悲伤地看着?对面的听众,「她只是在做我会做的事。她很清楚我爱的人是什么样子……我只是爱上了自己的影子。」 佩斯利没有说话。罗兰也不在乎有没有回应。倾诉之后,她重新带上眼镜,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又变回了麻木的样子:「……我该回去睡觉了。」 「再见,艾菲。」 艾菲倦怠地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酒吧。 佩斯利坐在原地没有动弹,默默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过了五分钟,她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陪着?自己。她看向?马特:「你有什么感?想?」 马特面朝前方,表情温和:「她让我想起了纳西瑟斯,那个爱上自己的人。*」 佩斯利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但?她还是接上了话:「这?就是爱情,或者说被称为爱情的东西——如果暂时把性冲动放在一边,爱情就是反覆爱上不同的人身上与自己相似的部分。」 律师笑了笑。 「你不同意吗?」 「只能说,我持保留意见。」 「啊……」佩斯利突然有了点兴趣,「我猜,你是那种会为情所困,然后受情伤的傢伙。」 「为什么这?么说?」 佩斯利笑着?喝了口酒:「因为,可怜的纳西瑟斯——如果你拒绝承认自己爱的只是水中?的倒影,就会因为对方无法回应而心碎致死。」 马特低头摆弄着?自己的酒杯,脸上也带着?笑意:「佩斯利,你在爱上别人的时候是不求回应的吗?」 佩斯利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不,所以我不会爱上别人。我只爱我的鳄鱼。」 第64章 每周五晚上, 阿卡姆医院都会在一楼开放唯一的活动室,持续一个半小时。在即将过去的一周内表现良好的病人都可以在服用镇静剂后由警卫陪同着在室内自由活动。他们可以在里?面下西洋棋,弹钢琴, 或者围在一块泛黄的投影幕布前观看纪录片《地球脉动》中关于鲸鱼的那一段。可惜大部分有幸来到活动室的病患都没什么精力进行娱乐互动, 他们永远昏昏欲睡, 只会没精打采地倒在沙发上发呆。 马西亚·沃克在活动室里?为?自己挑了一个僻静的小角落。经过多?日?的努力争取, 她终于获得了一张像模像样的白?纸。此刻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把纸片对摺, 继续制作自己的千纸鹤。她脸上温驯平和的笑容暂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仿佛在审视着什?么——就好像摺纸鹤是件多么严肃的工程似的。 过了一会?儿, 一个矮胖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到马西亚面前坐下,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白色病号服。马西亚抬起头, 简单笑了一下:「晚上好, 科波特先生。」 「企鹅人?」科波特高傲地扬起脑袋, 不屑一顾地瞥她:「听说你想见?我。」 「我的确和几个护士谈过这件事?。」马西亚把折了一半的纸鹤放在两?人?面前,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你在这地方的人?脉也挺广。」 「阿卡姆对你们这种精神病来说是监狱, 对我可不是。」企鹅人?臃肿的身体像没充满气的气球一样瘫在椅子里?, 他仿佛坐在属于自己的王位上,屈尊降贵地同下人?说话:「我的家族曾两?次资助这间医院,按理来说,这地方的员工都该叫我老闆。当?年我在这里?还?有专门的套间呢。」 马西亚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在精神病院里?有套间也是值得炫耀的事?吗?」 「我说了,对我来说, 这不是精神病院。」企鹅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你找我到底是要?干嘛?」 第138页 「别激动, 先生。首先, 我有一个问题。」马西亚惬意地靠在椅子里?,「你为?什?么会?来和我见?面?我是说, 像你这样的大人?物,连阿卡姆医院都是你家的后花园。一个精神病想和你聊天,结果你就真的来了?」 企鹅人?发出一阵尖锐的怪笑,他的小眼睛里?满是嘲讽:「我要?是在外面,想看动物园里?的大猩猩还?得花钱买票,而在这里?,看乐子是免费的——反正我很无聊。」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当?然,如果我发现我特意来看的乐子不是那么有趣,那搞笑的就变成?我自己了……你不会?想知道那样的结果的。」 对于企鹅人?隐晦的警告,马西亚并不在意。她低头笑笑:「我会?努力让你开心的。」有那么几秒,她的眼神里?出现了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很快,冷静而友善的情绪把一切都掩盖了过去。 「你打算怎么做?」企鹅人?问道。 「我准备离开这里?。」 「……」企鹅人?看上去真的开心了一点,「你?怎么离开?把床单打成?结从?窗户外面爬出去吗?」 「不,只是简单地走出去。」马西亚开始摆弄桌上的纸鹤,「——在你的帮助下。」 企鹅人?这次真的被她逗笑了。他笑得几乎合不拢嘴,看上去更像一只丑陋年迈的企鹅了:「哎呦!你的妄想症真是挺严重的!我就喜欢这种满口疯话的傻子!」 马西亚安静地等着对方笑完。她注视企鹅人?的眼神是如此专注,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仿佛她才是那个站在围栏外面观看大猩猩表演的游客。很快,企鹅人?也注意到了这种不对劲的气氛,他干咳两?声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丝绸手?帕,擦了擦刚才情绪激动时额头留下的汗水。 他小而亮的眼睛滴熘熘地转动着:「……你不在说疯话?」 马西亚耸肩:「至少医生没有诊断出我有妄想症。是的,我不在说疯话。」 「好吧。那我得告诉你,再过两?个星期我的观察期就结束了——到时候我可以正大光明地离开阿卡姆,干嘛要?冒险帮你越狱?」常年做生意培养出来的敏锐让企鹅人?嗅到了马西亚身上有利可图的气息,「你准备怎么说服我?」 马西亚把椅子往前挪了两?步,上半身前倾,缓缓地凑近他:「或许你搞错了一件事?,科波特先生。不是我来说服你帮忙,而是你说服自己不帮这个忙。」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已经等不了两?个星期了,先生。」马西亚轻轻摇头,眼睛始终注视着对方,像盯住猎物:「你太无聊,太烦躁了。我看得出来。这个该死的噁心的精神病院里?除了疯子就是马上要?变成?疯子的医生,而外面的世界又是如此有趣……你确定,再等两?周,你不会?堕落成?和我一样的神经病吗?——或许你不相信,有些东西是会?通过脑子传染的……」 企鹅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唿吸,生怕对面的女人?真的传染什?么东西过来。 「你想早点离开,但是你不知道怎么做。而我可以提供方法。」马西亚轻声说道,「简单易懂的方法——你有能力,我有计划。」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这个天才疯子的计划失败了,我又会?受多?少罪?」企鹅人?面带愠怒,却不自觉地放低声音,眼睛朝周围乱瞟,「哥谭不止有几个蠢货警察,她还?有蝙蝠侠……蝙蝠的眼睛时刻盯着阿卡姆呢。」 马西亚怜悯地皱眉:「天吶,科波特先生,看看你现在胆子有多?小。」 科波特咬牙切齿地反驳她:「那可是蝙蝠侠!」 「我不相信蝙蝠侠对你的影响会?这么大。」马西亚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性,「我能看到你的野心,科波特。你在谈论自己家族,自己在医院的套间,还?有那个动物园的比喻的时候。你喜欢掌控一切,对不对?但现在的你只能穿着一件薄薄的系带睡衣,呆在这个充满呕吐物的味道的房间里?,和我这个小人?物聊天,像被霸凌的低年级小孩一样哭诉蝙蝠侠有多?可怕……」 「给我住嘴!」 「你怀念过去。」马西亚没有住嘴,她的笑容逐渐扩大,「啊……那些辉煌的日?子。大家都不像现在这么老实,所有人?都叫嚣着把蝙蝠碎尸万段,孩子们长大后更愿意当?毒贩而不是当?警察——小丑还?活着的那些日?子。」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蝙蝠侠并没有变得更可怕,亲爱的。只是因为?现在还?没人?敢站在小丑的位置上看他,他的形象才那么高大……你想往上走一步吗,科波特?看看小丑眼里?的蝙蝠侠是什?么样子?」 不知何时,企鹅人?浮肿的脸上血色全无。他露出一口尖锐的牙齿,眼中的轻蔑变成?了某种欣赏:「马西亚·沃克,我看过你的资料,上面说你是个普通的护士……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可以把我看成?一个演员。」马西亚拿起桌上的纸鹤,慢条斯理地拆开它,「我可以是温柔胆小的护士,正直勇敢的导师,聪明体贴的妻子——我也可以是一个黑头髮绿眼睛的女人?,身体不好,但脑袋很灵光,喜欢咄咄逼人?。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我会?看见?你的灵魂,还?有你藏起来的那些东西。」她把留着摺痕的纸片撕碎,轻飘飘地撒在企鹅人?面前,「如果你和我相处一段时间,你会?发现我的演技很好,以至于根本看不到破绽。」 第139页 企鹅人?咧开嘴:「那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 「这就是好演员的修养,科波特。」马西亚做出一个和企鹅人?一模一样的张狂笑容,「——没有『真正的我』。一切都是虚假的。但如果真实本来就不存在,判断真伪又有什?么意义呢?」 企鹅人?勐地起身,做作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病服,然后朝马西亚伸出手?:「既然如此,沃克小姐,我诚挚地邀请你,加入我们的越狱计划。」 ———————————— 今晚是个阴天,薄薄的云严丝合缝地盖住纽约上方的天空。 佩斯利背着包爬上了圣约翰大教堂的楼顶。长而曲折的楼梯让她的后腰又开始隐隐作痛。 马特·默多?克把一个沉重的布包放在地上。随后他脱掉外套,露出黑色的紧身衣,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面罩戴在脑袋上。 佩斯利蹲在地上喘气,看着对方把自己包裹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小声提醒:「我觉得你应该换个面具。」 马特微笑:「为?什?么?」 「现在这个把你的眼睛遮起来了。」佩斯利从?包里?掏出一堆马克笔,「这是特意设计的吗?」 「我没有……因为?我其?实用不到眼睛?」 佩斯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这就是问题所在,马特——你用不到眼睛,所以没有给你的面具准备眼睛。你知道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在想什?么吗?这傢伙可能是个盲人?。如果你想保持神秘,就不能让自己的身份范围显得太小,不然很快就会?暴露的。举个例子,没有人?会?怀疑蝙蝠侠是盲人?,因为?他面具上的两?个眼睛简直能发光。」 夜魔侠深感贊同:「你说的对,佩斯利,之后我会?考虑的……下次能别再拿蝙蝠侠举例了吗?」 「对不起,我尽量。」佩斯利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一堆马克笔和好几罐喷漆,再走到另一边,揭开那个布包,里?面是一盏增光瓦亮的聚光灯。 「听?说这东西比太阳还?刺眼。」佩斯利摸索着聚光灯,「希望它对得起那个价钱。」 「你明明可以租一个。」马特有些无奈,「连三分之一的钱都用不到。」 「这怎么行?不能让别人?以为?我的教团没钱——而且我花的是别人?的钱。」 「谁的钱?」 佩斯利开心地笑了一下:「未来的我。」 「……你的意思是借钱,是吗?」马特又切换到了严肃的律师状态,「签合同的那种?利息是多?少?」 「哎呦!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关注这种事??」佩斯利摊开手?,「我了解我的财务状况,真的。不用担心!」 马特还?想说些什?么,但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强硬,只能暂时住口。他收拾好自己,然后转过身:「那我出发了。」 「我们其?实可以换个地方。」佩斯利看着他的背影,「这是圣公会?教堂,和天主?教的区别不大。如果你觉得我们接下来会?亵渎什?么,换一个地点也无所谓的。」 夜魔侠在手?上缠上绷带,笑容看上去并不生气:「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记得纽约还?有一所东正教教堂……」 「不用了,佩斯利。」马特温和地打断了她,「这里?的地理位置最合适。谢谢你的体贴,我不会?被这种事?冒犯的……说老实话,我很久没去过教堂了。」 佩斯利走到他身边,把一片小小的黑色羽毛插在他领口:「那好吧,一路顺风。起码要?拖十五分钟再过来。」 马特摸到那片羽毛:「这是什?么?」 「你上次受的伤够多?了,这是能保证子弹不会?打中你的东西。」佩斯利又蹲下去继续查看聚光灯的说明书,随口补充道:「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请放心。」 「……」 夜魔侠没有多?说什?么。一阵夜风吹过,他悄无声息地从?教堂楼顶消失了。 佩斯利研究完聚光灯后就把它放到一边,随后从?笔记本里?撕下两?张纸,开始在上面写字。写到一半时,黑色的渡鸦乘着风飞到了她的身边。 堂吉诃德已经习惯了佩斯利各种让人?看不懂的行为?。它好奇地眨动眼睛,看着佩斯利手?上的动作:「佩斯利,你在做什?么?」 「做准备工作——堂吉诃德,你这几天去哪了?」 「我去给你找东西了。」堂吉诃德跳上佩斯利的背嵴,得意地扬着小脑袋。 佩斯利随口应道:「什?么东西?」 「等你回去就知道了。我让罗西南多?帮我们看着呢。」 「罗西最近怎样?」 「她好着呢!那个帮忙照顾她的人?类,这几天恨不得给她买一身粉裙子套上——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不会?说话的动物?」 「因为?会?说话的动物只有你一个呀。」佩斯利笑着把渡鸦从?身上拨下去,「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给你买一条粉裙子。」 「不要?!我要?金色的裙子!」 佩斯利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小心翼翼地摺纸,没空敷衍渡鸦。堂吉诃德又凑了过去:「你把我的羽毛送给了一个人?类!为?什?么?」 「因为?我得保证他能再活着回来,完成?自己的任务。」 第140页 「干嘛非要?找他呀!我不行吗?」 「事?实上,你有另外的任务。」 渡鸦立刻兴奋起来:「是什?么?」 佩斯利正忙着把纸片折成?一个复杂的形状:「当?替身演员。」 「……我不要?当?替身演员!」堂吉诃德生气地大叫,「我要?当?主?角!」 佩斯利突然抬起头,有些委屈地看着它:「堂吉诃德,你当?我的主?角还?不够吗?非要?去别人?的世界里?当?主?角?」 渡鸦立刻被哄好了:「怎么会?!我只做你一个人?的主?角。」 佩斯利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那太好了——到时候听?到我的指令,你就飞下去吓人?。我们全靠你了,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严肃地挺起胸脯:「没问题!」 佩斯利终于折完了纸。她举起自己的成?品,一只有稜有角的蝙蝠出现在手?中。渡鸦酸酸地问:「这就是主?角?」 「暂时还?不是……」佩斯利反覆观察那只纸蝙蝠,「变形之后就是了。」 渡鸦突然发出嘲笑:「佩斯利,你的这个变形的把戏比要?厉害多?了。」 「嘿!别急着笑我。」佩斯利挠了挠堂吉诃德的脑袋,「我最近好像知道传送的问题出在哪儿了——和变形一样,不是把一个物体变成?另一个物体,是把一种意义变成?另一种意义,在这之后,外在的性质才会?随之改变。」她摁住太阳穴,「写对公式只是一部分,重要?的是我的意识……」 「你得小心点了,佩斯利。别陷得太深了。」 「我明白?。」她拿出一罐喷漆扔给渡鸦,「好老爷,再帮我干件事?吧?」 「要?干什?么?」 「写几个字。」佩斯利举着纸蝙蝠慢慢站起身,「要?写得非常大。」 「有多?大?比我还?大?」 「我们头顶上有一颗卫星,那颗卫星之后会?清楚地拍到你写了什?么——就得这么大。」 渡鸦飞走后,佩斯利站在楼顶边缘,靠着巨大的哥德式尖顶,轻轻抚平蝙蝠的翅膀。她看向脚下曼哈顿的灯火通明的街道,把纸蝙蝠举到面前,口中喃喃自语:「想不到你最后是在纽约亮相……」 随后,她开始耐心地等待。 ———————————— 格雷·拉斐尔推着自己的轮椅从?便利店里?出来,膝盖上放着一扎啤酒。 今晚很冷,路上的行人?都缩在厚厚的大衣或者棉袄里?。格雷逆着人?流前进,把身边的嘈杂声抛在脑后。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今天似乎格外地热闹。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盯着天空大声惊嘆,顺便举起了手?机。格雷按耐不住好奇心,她坐在轮椅上勉强转过身,抬头朝着上面看去。 「……」 她的酒慢吞吞地从?膝盖上滚了下去,但格雷无暇理会?。她瞪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如果这是幻觉的话,大概会?是整个曼哈顿所有人?的幻觉。此时此刻,包括为?了剧本精神崩溃的情报贩子安迪,以及流着眼泪追忆痛苦青春的艾菲·罗兰,他们都放下了手?中的事?,目瞪口呆地盯着阴沉的天空。 在那里?,一束巨大的光柱倾斜着照在云端,中间则是一块似曾相识的黑色影子——大部分时候它会?在新闻里?出现。 「那是……蝙蝠灯吗?」 那是蝙蝠灯吗?纽约有蝙蝠灯?纽约人?面面相觑,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快,事?情就变得有点恐怖了——那块蝙蝠形状的东西似乎并不是影子,因为?它在移动。它缓慢有序地收拢、展开巨大的翼膜,按比例计算大概有一栋楼那么大。在高空中滑翔一段时间后,它勐地收缩身体,随后像一枚杀气腾腾的炮弹,迅速扎进了曼哈顿的西北方。尽管离自己很远,许多?人?还?是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 空无一物的光柱闪烁两?下,随后也熄灭了。 佩斯利一枪打碎聚光灯,随后背上包看向教堂底端。她没有发现夜魔侠的身影,只看见?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风风火火地包围了这里?。佩斯利再一次感嘆夜魔侠此人?当?义警的能力:他招惹的敌人?大概和救下来的人?一样多?。 但是很快,一切都会?改变。 佩斯利看见?堂吉诃德走到他们面前。它变回原来的模样,身体藏在黑暗中,只露出翅膀里?面上百只红色的野兽的眼睛。 ——它真的很会?吓人?。 ———————————————— 警察赶到圣约翰大教堂门口时,到处都围满了记者和路人?。 他们费劲地拨开人?群,大嚷着布置警戒线,然后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教堂。 将近五十个男人?蜷缩在台阶上,他们有的抱在一起流泪,有的在大声祈祷,更多?则是在呆滞地盯着虚空,身边散落着各种危险的武器,仿佛一群疲倦而狂热的朝圣者。但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他们。 从?教堂大楼的中段一直到台阶下,有人?用鲜红的喷漆写下了三个歪歪扭扭、无比庞大、几乎难以辨认的字母。颜料张狂地遮住了十字架和石墙上刻着的圣经,没人?会?相信这是人?类所为?。在闪光灯下,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念着那段简短而高调的宣言,或者说警告。 第141页 ——「bat is here」。 第65章 一个?鼻青脸肿, 面容模煳的男人被扔到佩斯利脚边。 佩斯利放下手中?的笔,低头看向这个外形悲惨的傢伙,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 满脸是血, 正闭着眼睛痛苦地咳嗽, 整个人像一条被拧散又被泡烂的麻绳。 「……」她有些迟疑地看向走到面前的夜魔侠, 「他怎么了?」 「出了点意外。」夜魔侠把人拎起来?靠在?墙上, 对方立刻弯腰吐出血沫,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缩成一团, 充分展现了一个饱受折磨的人质该有的形象。 「这个?人之前出现在?我们去过的公寓里。」他脱下沾满血的手套, 「负责放风的,或许知道点什么。」 佩斯利对夜魔侠自觉且高效的办事方法感到十分感动?, 决定暂时忽略他有点过火的暴力行为:「那太好了。」她蹲在?那个?男人身前, 不急着问话?, 而是拨开他破破烂烂的夹克外套, 从鼓鼓囊囊的内袋里掏出一块警徽和一本警官证。 佩斯利翻开证件看了一眼:「你好——奥利弗。你赚外快的时候也要把身份证明揣在?身上吗?」 替犯罪分子?打工的黑警奥利弗看上去并不害怕。他用空洞的眼神盯着佩斯利, 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虚弱地开口?:「用不着……你们打算玩好警察坏警察那一套?」 佩斯利故作惊讶地皱眉:「什么?咱们这里除了你还有谁是坏警察?」 「他。」奥利弗瞥了眼夜魔侠,「我听上去好像在?告状,但是这人的确差点把我打死。」 「真的吗?这太糟糕了,绝对不是我们的本意……」佩斯利话?里话?外都在?义正言辞地谴责队友。夜魔侠嘆了口?气,随后用毫无?感情的声音敷衍道:「对不起, 我不该打你的。原谅我吧, 奥利弗。」 「瞧!这就是好警察和坏警察。」奥利弗突然有些激动?, 一脸痛苦地指着两人, 「先让兇巴巴的那个?打我一顿,然后你再过来?阻止他, 好像和我站在?一边似的。这样就能让我依赖你,方便你后面问话?。等你们得到想要的信息,我就真的没命了!」 「别激动?……」佩斯利把警官证放回奥利弗的口?袋,亲切地安慰他,「看来?你真的是警察,对审讯的流程很熟悉——你在?警局是负责什么的?我是说明面上的那种工作。」 奥利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情不愿地回答:「失踪人口?调查。」 「最近手头上有什么案子?吗?」 「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蒙面的坏警察突然出手,敲了敲他晕眩的脑袋:「回答她的问题。」 奥利弗瑟缩着翻了个?白眼:「好吧,别碰我!……都是些普通的案子?,有个?银行职员上班的时候失踪了,然后就没了。」 佩斯利点点头:「非常好,奥利弗。你看,我们是能正常交流的。不用紧张,我只会问一些简单的问题,不涉及你的核心利益——其实我当年毕业后的目标本来?也是警察来?着,我想进缉毒组,说不定干个?两年就会被调到纽约。我们俩差点就成为同?事了。」 「……你真幸运。」奥利弗咳嗽两下,面带嘲讽,「还好没当上警察。」 「是啊。你管着失踪人口?,处理那些来?歷不明的尸体就很方便——他们就是看上这一点,对不对?」佩斯利从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不是在?谴责你。我了解刚当上警察的那种心情,那时候你的世界里只有好和坏,选择了一边就必须对抗另一边。但是你很快就发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个?混乱的灰色地带,没有纯粹的好坏之分。如果大家都在?干坏事,你就必须融入进去,不然日子?就会很难过……」 奥利弗的神色松动?了一点。他愣愣地看着身前的一小块水泥地,喉咙里发出一阵微弱的气声。 「你说的对。」他小声附和,「如果所?有人都是坏警察,那我要怎么变好?」 「这里没有好警察,也没有坏警察,奥利弗。」佩斯利把纸展开,露出那张维多利亚的照片,「只有一个?倒霉的警察,那就是你。但凡你的身边有一个?态度坚定点的好人,说不定你就不会随波逐流,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我相?信你。」 奥利弗抬眼看着那张照片。 「你见过她吗?」佩斯利问道,「在?地狱厨房,三十七大道。那间公寓的地下室里。我知道那里曾经关?着人,你愿意透露一点信息吗?」 「……哥谭人。」奥利弗萎靡地垂着脑袋,「两周前送过来?的。她总是想逃出去,所?以挨的打最多。」 佩斯利一脸平静:「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这里只是个?中?转站。我只是个?负责看门的,你们找错人了。」 「……」 佩斯利伸出手,虚弱地捂住额头。她重重地嘆了口?气,紧接着陷入一阵失望的沉默中?。佩斯利已经厌倦了在?迷雾中?四处摸索,长期熬夜以及和各种人打交道让她的精神万分疲惫。她不愿再费劲装出友善的模样,而是不耐烦地站起来?,冷漠地看向抱臂守在?一边的夜魔侠。 「你们一般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 夜魔侠思考了两秒钟:「再打一顿?」 「有些人受伤过重会出现失语症状,得避开他的重要器官……要不要找块东西?让他咬着?我怕他会咬断舌头。」 第142页 「我知道分寸。」 「等一下!等一下!」奥利弗突然嗅到了危险的信号,他心有余悸地抱住脑袋,充满求生欲地补充道:「我知道你们该去找谁!去找鲍勃·迪伦!」 佩斯利眉头紧锁:「啊……我可以亲自动?手吗?好想打人……」 「不是那个?唱歌的鲍勃!是我们的上家!那是他的化名?……」奥利弗闭着眼睛快速说道,「他有一条船,以前会负责往哥谭运毒品。贩卖人口?的主意是他挑起来?的,我们都不知道那傢伙是什么来?头……」 「……船。」佩斯利想起了一个?人,「他是不是留着鬍子?,看上去四五十岁,总是叼着雪茄,喜欢说一些空虚的大道理?」 「就是他!长得像《丁丁歷险记》里的阿道克船长!」奥利弗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最近和他的船一起失联了,谁也找不到他。他失踪后没多久,那几个?寄存在?那儿的女人也消失了,凭空消失的!……他以前会把船停在?南街海港,离这儿很近,说不定你们能在?那里找到他以前的船员。」 佩斯利突然沉默着扭头离开。奥利弗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看留在?原地的夜魔侠。 「这是什么意思?」他颤抖着问道,「把我留给你教训吗?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知道。」夜魔侠弯腰靠在?墙上,看上去若有所?思,「你安全了,奥利弗。」 「……你放过我了?」 「这取决于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到。」奥利弗十分上道地回答,「今天晚上我被你打了一顿,其他什么都没发生。我一个?人也没遇见。」 夜魔侠低下头:「你原本是有机会遇见一个?好警察的。」 「……」奥利弗的笑容十分难看:「不。从一开始,我遇见的所?有警察手都是脏的。我没有选择。」 「包括你自己?」 「……」 佩斯利穿过街道,在?一盏路灯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跟上来?的夜魔侠。 「你又受伤了。」佩斯利脱下自己的外套,随口?说道。 「之前的缝线断了,等回去再——」马特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佩斯利扔过来?的外套和包,「……怎么了?」 「我认为你现在?就得去处理伤口?,今天的事差不多结束了。」佩斯利摘下手錶塞到对方怀里,「我去趟港口?,保管好我的东西?。大概半小时后再见。我得看看今天晚上我们造成的影响,再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你知道我会在?哪里吗?」 「啊,请不要告诉我,」佩斯利胸有成竹,「我的那块手錶里有一个?坐标,正好用来?实验新?的传送方式。我有预感,这次一定会成功。」 马特把腕錶握在?手中?:「如果失败了呢?」 「应该会随机传送到某个?我去过的地方——别担心,我实验了那么多次,已经很有经验了。」佩斯利拍了拍他的手臂,「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这其实是一场没什么意义的对话?。因?为马特没办法干涉佩斯利的行动?,而佩斯利也不太在?乎会不会和他再见面。但佩斯利还是把身上的重要物品交给他保管,明确地许下了一个?再次相?见的诺言。 或许他们两个?都太过疲惫,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彻底告别了。 ———————————— 佩斯利在?去往港口?的路上一直在?思考那些似真似假的梦境。 自从她开始接触「基础知识」后,就常常做梦。过去的世界离她远去,而新?的世界尚未到来?,佩斯利花了很多力气去平衡两边的关?系,好让自己既不会原地踏步,也不会走得太快。 因?此,她尽量不去思考那些梦境的真实含义,也不去回答某些陌生的存在?抛过来?的问题。一切结论都来?源于正常的推理与调查:维多利亚被船长绑架,而船长已经死了。据堂吉诃德所?说,自从她从下水道里走出来?,那些邪教徒似乎暂时蛰伏了起来?。哥谭再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有规律的死亡事件,那些蠢蠢欲动?的敌人再次潜入水面之下。 他们不会消失,但是会保持低调。不管之前在?做些什么,现在?一定已经停下了脚步,忙着转身擦掉之前留下的痕迹。 ——潜入水面之下。 佩斯利一言不发地来?到南街海港。晨光熹微,海水是一片幽静的深蓝色。船长的那艘货船体积很大,吃水很深,只有一处港口?可以容纳它?。 佩斯利没有去寻找所?谓「以前的船员」。如果真的有的话?,她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佩斯利把头髮扎起来?,抬腿翻过港口?边缘低矮的围墙,站在?一小块突出的砖石上,低头看向深邃的海。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待会儿的日出会很漂亮。」 佩斯利回头,看见一个?高大的金髮男人站在?不远处,穿着一件被汗水浸湿的t恤,之前大概是在?晨跑。他用饱含着担忧的蓝眼睛看着佩斯利,不着痕迹地挪过来?:「真的,我们可以一起看。」 佩斯利很浅地笑了一下:「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想自杀。」 对方也回以微笑:「我知道。」 「我觉得你还是有点误解。」佩斯利实在?不愿意向对方解释自己目的,这几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她再次低下头,抓着栏杆的手缓缓松开,「——你会游泳吗?」 第143页 晨跑者已经来?到她身后,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能抓住她:「我会游泳。」 「那我们可以一起下去。」佩斯利平淡地说道,「如果我发现了什么东西?,你可以帮我报警。」 「什么?」 佩斯利轻轻跳了下去,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好心的陌生人伸出手,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衣角。他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跳下港口?。 佩斯利在?寒冷的海水中?迅速下沉。她睁开眼睛,看见一片熟悉的,幽暗的蓝色帷幕,随后,她听见沉重的唿吸声——那是自己在?下潜时发出的声音。一切都和那些幻象相?吻合。初生的阳光穿透海面,一缕一缕地照进来?。被污染的海水中?飘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几道像海草一样的黑色影子?在?不远处随着水流轻轻晃动?。 跳下来?试图救她的男人游了过来?。他试图抓住佩斯利的手臂,下一秒却震惊地停下了动?作。 九具苍白的尸体竖直着在?海底沉浮。它?们皮肤惨白,身体被鱼啃食得残缺不堪,脚腕上则绑着沉重的石块。长长的,颜色不一的头髮从腐烂的头皮上脱落,在?浑浊的海水中?飘荡着,仿佛一团团骯脏的火焰。 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的货物,在?失去价值后被简单粗暴地就地处理。直到失去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许也没人意识到她们曾经存在?过。 大片的阳光洒了下来?,但照不到海洋的深处。佩斯利转过头,看向那个?跟着她跳下海,然后见证一切的男人。他们在?各自复杂的情绪中?对视。紧接着,在?眨眼间,她仿佛一个?夙愿了结的幽灵,伴随着泡沫消失在?冰冷寂静的水下墓地。 佩斯利倒向一张沙发。她倒抽一口?气,吐出呛进气管里的海水,随后蜷缩着摔在?地板上。 温暖的手仓皇地贴在?她的后背。 「我找到她了。」佩斯利看向马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找到她了……」 她跪趴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佩斯利在?此刻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传送是否成功,也没有思考逃窜的邪-教徒究竟在?干些什么。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非常现实,也非常无?奈的问题。 ——维多利亚早就死了。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莉莉? ———————————— 「好了,听着——我才?不在?乎什么产权所?有人投保,你们的合同?上又没写产权所?有人的名?字,换一个?又会怎样?」 莉莉靠在?酒吧的墙边,正在?义正言辞地和对面的保险公司胡搅蛮缠:「哦!你现在?要跟我谈法律效力了?你觉得我是傻子??你知道谁在?背后投资我们吗?我现在?就能组建一个?全美国最好的律师团队,让你付出比保单上多出三倍的价钱——我告诉你,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你自己掂量掂量你的那些『产权所?有人』是不是都遵纪守法……啊哈!你刚刚是在?威胁我吗?好啊,我倒要看看谁的手腕更粗点,你——」 她暂时中?断了这场争论,因?为一股木头烧焦的味道从头顶传了过来?。 莉莉放下手机,抬起头,看见天花板上的吊灯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边缘不规则的洞,和人的脑袋差不多大。一小股透明粘稠的液体从洞口?滴落下来?,冒着白烟,开始腐蚀一楼刚刚修补好的地砖。 「……」 在?这一刻,她的脑中?最先闪过的不是恐惧或者疑惑,而是愤怒——被穿透的天花板,还有正在?被穿透的地砖,加起来?又是一笔额外支出,让教会本就岌岌可危的财务环境雪上加霜…… 在?这股愤怒的加持下,莉莉迅速挂断电话?,用最快的速度冲上了二楼。佩斯利的住所?空旷而简陋,她一抬眼就看见房间中?央的罗西?南多。鳄鱼高昂着头颅,张开布满尖锐牙齿的嘴巴,以充满攻击性的姿态盘踞在?一个?堆满杂物的架子?前,距离那块被烧穿的地板只有几步之遥。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莉莉向前走了两步,顺着鳄鱼进攻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身量不算高的人影背对着落地窗站在?那里,显然正在?与罗西?南多对峙。 莉莉认得那身制服,这是蝙蝠侠身边的那个?年轻的罗宾。 想到蝙蝠侠,她莫名?心虚了一下。但罗西?南多现在?处境危险,她不得不鼓起勇气大声质问:「你在?干什么?」 罗宾冷漠地瞥了她一眼,随后继续注视那条兇勐的鳄鱼:「罗西?南多的主人在?哪里?」 莉莉紧张地吞口?水:「……她出门了。」 「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罗宾又看了过来?,眼底藏着寒光:「你在?撒谎。」 莉莉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对方当作刚才?电话?里那个?阴险狡猾的保险员。这让她看上去硬气了一点:「是的,因?为我不想告诉你她的行踪。你找她有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罗宾盯着正前方的置物架,他来?到这里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被随意搁在?最上层的那几块绿油油的石头。有视力缺陷的罗西?南多其他感官却十分敏锐,她往常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尽数褪去,背上的骨刺根根竖起,像一条忠诚的护卫犬,绝不让人接近渡鸦的收藏品。 对于罗宾来?说,鳄鱼没什么威胁。只是罗西?南多似乎没有把他当做朋友,这让他有点伤心。罗宾带着阴沉的气势向前逼近,闷闷不乐地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第144页 罗西?南多焦躁地摆动?尾巴,抬起上半身准备攻击。就在?这时,莉莉听到一阵清脆的玻璃炸开的声音。一个?高大的人影仿佛脱轨的列车一般从窗外飞进来?,直冲沖地砸向罗宾。罗宾敏捷地侧翻躲了过去。红头罩在?佩斯利可怜的新?地板上翻滚两圈,随后缓缓起身。 「我就知道你们会找上来?……」红头罩嘲讽地笑道,「让我看看,是哪只小鸟飞错窝了?」 本来?心情就很糟糕的罗宾一声不吭地冲过去,和对方扭打在?一起。 在?混乱中?,莉莉贴着墙绕过来?,抱着罗西?南多的尾巴把它?拖到角落里。因?为她找不到鳄鱼的耳朵在?哪儿,只能努力捂住她的整个?脑袋,免得她再受惊吓。罗西?南多轻轻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乖乖缩在?对方怀中?。莉莉惊恐地看着二话?不说开始在?房间里打架的红头罩和罗宾,又看了看碎得彻底的窗户,开始心痛地思考接下来?可能会增加的财政压力。 再次强调——佩斯利的房间非常空旷,非常简陋,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唯一显眼一点的就是那块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白色地毯。如果有两个?人在?这里打得难捨难分,他们一定能拥有充足的活动?空间,也有着相?当大的可能,会在?横冲直撞的过程中?双双倒在?地毯的传送阵上。 ——这是个?失败的公式,它?缺少坐标,与它?接触的人会被随机传送到某个?存在?于佩斯利的印象中?的地点,比如楼下的天花板,学校的办公室,或者西?伯利亚的某个?没有手机信号的角落。 于是,眨眼之间,红头罩与罗宾消失在?原地。 即使遭遇了突如其来?的空间转移,这两个?人还是因?为彼此讨厌而不愿意松开对方。随着眼前一阵眩晕,红头罩砸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滑去,手上还掐着罗宾的脖子?——罗宾则死死箍住他的脑袋。两个?人以诡异的姿态纠缠在?一起。对抗之余,红头罩抽空看向旁边,想搞清楚为什么周围的光线变得格外昏暗。他一抬眼就看到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像舞台幕布一样轻飘飘地落下来?,幕布之后则是一双熟悉得让人牙酸的眼睛。 「……」 红头罩松开手,任由罗宾迅速压制住自己。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如果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大概就是开学第一天背着书包坐在?教室里,身边全是同?学,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没穿裤子?。 他看向高高的穹顶,还有倒挂在?上面的嶙峋的钟乳石柱。一切都是如此似曾相?识。这让他意识到两个?重要的事实: 第一,他在?蝙蝠洞内部。 第二,他从蝙蝠侠的披风里钻了出来?。 第66章 马特·默多克住在老城区里一间年代久远的公寓内。 这里设施老旧, 採光不?好,最近的公交站在一英里开外,对于快节奏的纽约人来说算不上合适的居所。但它也有个非常重要的优点:安静——邻居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 周边没有公共设施, 开发商也暂时看不上这块地皮。种种因素结合起来, 和犯罪巷最热闹的那条街道对比, 这地方变得格外僻静安宁, 很适合补觉。 不?算热烈的阳光穿过百叶窗照在佩斯利的额头上。她努力打开沉重的眼皮,呆滞地盯着?陌生的天花板。佩斯利平躺在沙发上, 花了五分?钟去思考自己?是否要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在这段犹豫时间里,紊乱的生物钟已经自觉帮她驱赶了剩下?的睡意。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 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錶。上午八点, 自己?已经睡了五个小时。 对面?的房门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马特走出来, 穿着?新衬衫, 没系领带, 在她?面?前放在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早上好。」他指着?沙发扶手, 「你的衣服,已经烘干了。」 「……」佩斯利看向身上的那件柔软的棉质睡衣,再看看被叠得很整齐的衣服,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具体怎么?形容也说不?上来,大概和维卡因为怕她?冻死给她?套一堆厚衣服时的那种感觉差不?多。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 所以我让你睡前换了一套。」马特在一边小声?提醒, 「……你还?记得吗?」 啊……就是这种感觉。佩斯利试着?换位思考, 对方的表现出来的体贴应该类似于自己?照顾罗西南多的心理——或许罗西南多没那么?容易死, 但佩斯利还?是不?会让她?浑身脏兮兮地跑回去睡觉。这就是责任感啊…… 想通之后?,佩斯利轻轻点头:「是的, 谢谢你的咖啡。」她?揉了揉打结的头髮,看了眼对方的穿着?:「你打算出门?」 马特带上墨镜,勉强遮住眼角的一块淤青:「我昨天旷工一整天,今天得去上班了。」 一个星期只要上一天班的佩斯利深表同情:「我马上就走。」 「不?,你可以留在这儿。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我把钥匙放在玄关……」马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坐在佩斯利对面?,一副打算促膝长?谈的架势。 佩斯利默默端起咖啡。两人对坐着?沉默。最后?佩斯利率先开口:「昨天的教?堂,有新闻吗?」 「非常大的新闻。纽约警厅已经成立专案组了。」 第145页 佩斯利愉快地笑出来:「你说他们会不?会跑去哥谭逮捕蝙蝠侠?」 马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斟酌着?回答:「我觉得最先可能逮捕我和你。」 「那可说不?定。」佩斯利胸有成竹般摇头,「我已经把证据全都破坏了,现在抓我的难度要比抓蝙蝠侠大……」她?有些?感慨地补充:「怪不?得那些?警察在□□那么?吃香,熟悉刑侦过程的人太适合犯罪了……」 「这种经验还?是不?要总结为好。」律师努力把她?拉回正轨,「我听新闻里说,昨天真的有蝙蝠形状的怪物出现了?」 「那是我做的蝙蝠侠。」 「……怎么?做的?」 「一点神秘的小手段。」 「神秘」意味着?不?要多问。马特点头:「那么?,我们的目的达成了吗?」 「起码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佩斯利垂下?眼睫,「我在港口发现了尸体。」 「……是你要找的人?」 「那只是其中一具。大概所有的受害者都在那儿了。」 「你报警了吗?」 「我遇见了一位好心的先生,他会帮我报警的。」佩斯利冷淡地回答,「——但是他们什么?也不?会查到。接下?来我得跟进另一条线了……」她?扬起脑袋,懒洋洋地缩在沙发里,脑中仍然是那些?被困在海底的死者。 死亡不?属于真相。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完成。 「我真的打算去当警察来着?。」佩斯利陷入了某种带着?愁绪的回忆,「我连介绍信都搞到了,正准备参加笔试,结果?第二天就进了bau,当天下?午就坐着?他们的飞机去解决谋杀案了。那时候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特平静地面?对着?她?:「你现在搞清楚了吗?」 「或许吧……」佩斯利慢吞吞地喝咖啡,「因为有些?人需要我,所以我就去了。后?来我发现这和当警察没什么?区别——或者说执法者都没区别。警察、联邦探员,还?有你这种志愿性的义警,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 她?侧过头,看向对面?的人,眼神沉静:「——一开始我们想保护所有人,后?来想保护一部分?人,最后?却只是在忙着?保护自己?。」佩斯利轻轻摩挲着?杯子上的印花,「你在哪个阶段,马特?」 「嗯……第一阶段的后?半部分??」 佩斯利对此不?置可否。她?又看了眼手錶:「你几点上班来着??」 马特不?急不?忙地回答:「我已经迟到了,但是没关系。最近没什么?委託,而且事务所只有三个人,我受到的指责不?会太严重的。」他听到佩斯利的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可以再待一会儿……等我出门去上班,你会离开这里,把剩下?的事情解决掉,然后?我们或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你把我说得好冷漠。」 「我只是在预测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实。」 「没必要道歉……你愿意挽留我,其实我还?挺感动的。」佩斯利放下?杯子:「好吧,我们再相处一会儿——你有问题问我,对不?对?」 「你能看出来?」 「我猜的。」佩斯利耸肩,「我经常在你脸上看到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马特低下?头,花了一点时间开始整理措辞。 「我觉得你对我有一些?看法……或者按你的语用习惯来说——『侧写』。」他不?自觉地伸展缠着?绷带的手指,「你不?贊同我这份『志愿性义警』的工作,但是你没有说出来……或许是为了不?伤害我。」 佩斯利的表情严肃了一些?:「……你想听吗?」 「我必须承认,我很好奇。」 「我的想法并不?准确。」佩斯利提醒道,「侧写师通常会进行团队合作,因为一个人的结论会出现主观因素。认识别人就是认识自己?。我看见的只是我眼中的你,和真正的你并不?一样?。」她?突然有些?泄气,「而且你说的对,我的侧写总是会伤害到对方。因为正常情况下?我只会分?析罪犯,不?会分?析同伴……」 「这就是我好奇的部分?。」马特微笑,「——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佩斯利深深地嘆了口气,「首先,我不?是心理医生。但这个问题证明你早就不?在第一阶段,而是开始靠近第四?阶段了。」 「第四?阶段是什么??」 「你意识到你谁都没办法顾全,从而开始怀疑自己?的动机。」佩斯利一脸担忧地看着?他,「马特,在我个人看来,你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不?只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暴力已经不?是你的手段,而变成了目的。有的时候你根本没必要把敌人打成重伤,更没必要让自己?生命垂危,像昨天晚上那样?。你完全有能力规避伤害,但你却选择了最糟糕的解决方法。」 马特安静地听她?说话,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意,佩斯利一时看不?出来他对这个结论的态度如何。 「……你总是表现出这种——温和有礼的样?子。因为现在你必须当一个冷静理智,西装革履的律师,才能融入身边的环境。我非常,非常担心,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会面?临两种身份的抉择。放弃任何一方都相当于放弃你的部分?人格。你会开始被动地分?裂。」 第146页 「所以,你之前才会建议我『主动分?裂』?像蝙蝠侠那样??」 佩斯利停顿片刻。 「我不?认识蝙蝠侠。但我肯定,佩斯利,如果?你找到了他面?具下?面?的那个人,你会发现他和我是一样?的——或许情况比我更严重。」马特慢慢站起身,把空杯子收走,「他不?可能做到游刃有余。因为我也尝试过,最后?失败了。但我会一直尝试下?去。 「说到这个,我认为你的教?团很有前途……但是我恐怕没办法用夜魔侠的身份帮助你。」马特满怀歉意地对佩斯利说,「我不?想当不?会流血的怪物,我也不?能当。或许这能帮到我,但我只想做一个完整的人类。」 佩斯利认真地看着?他,然后?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吧。」 「对不?起。」 「……不?要再朝我道歉了。」 这时,马特走到客厅的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一个黄色的礼品袋,放在佩斯利叠好的衣服旁边。 佩斯利往袋子里看去:「这是什么??」 「你还?记得我在哥谭的委託人吗?那个叫尤金的男人?」 「他应该还?在服刑?」 「十年。大概七年左右就能出狱……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他把袋子往佩斯利那边推了推,「准确地说,我真正的委託人是尤金的姑母,她?就住在楼下?——我提到过她?。判决书下?来后?她?很感激我,但我没有收她?的钱。上周她?把这个送给了我。」 佩斯利从纸袋中拿出一条长?长?的,厚实的针织围巾,红白两色,上面?点缀着?精心编织的花纹。 「其实还?有一本圣经,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用不?到。」 佩斯利高举着?围巾,歪着?头看向律师:「你要把这个给我?」 马特笑着?坐回原来的位置上:「这本来就该给你,佩斯利。如果?你没有邀请我参与调查,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原本想把它寄去你的学校,但既然我们又相遇了,还?是亲手转交比较好。」 佩斯利盯着?围巾上的花纹喃喃自语:「谢谢……这真不?错。」 「我想,这也算是一种保持理智的方法?」马特微笑,「第二阶段——我们不?能帮助所有人,但起码能帮到其中的一小部分?。这就足够了。」 「你刚刚是不?是迴避了关于暴力倾向的问题——」 「请不?要拆穿我。」 「好吧!」佩斯利把围巾折起来装进袋子里,「我说过,反正我也不?是心理医生……」她?现在心情不?错,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福至心灵,想主动缓和一下?现在的气氛:「马特,你想了解一下?我是怎么?制作蝙蝠侠的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比我们两个面?对面?探讨心理创伤有趣多了——把你的眼镜借我。」佩斯利凑过去摘下?对方的墨镜托,「之前我曾经把手枪变成蝙蝠,制作蝙蝠形状的东西是一样?的原理,但是要加一点想像力。」 马特一脸期待,又有些?疑惑:「但是,为什么?是蝙蝠?」 「因为我了解过蝙蝠的生理构成,变蝙蝠更加顺手一点。」佩斯利把墨镜托在手上,然后?看向他,「但是我现在没办法把蝙蝠变回墨镜。」 「没关系。」律师十分?大度,「如果?能见证真正的物质转变,牺牲一副墨镜也没什么?的。」 ———————————— 弗吉·尼尔森暴躁地打开了默多克家的大门。 「马特!马修·默多克!」他大步走进客厅,「如果?你不?想上班,起码得打电话跟我请个假,否则……」他的音量陡然降了下?去。 默多克不?在这里。一个黑髮女人站在房间中央,回过头与他对视。 「……」 「……你好?」佩斯利努力微笑。 尼尔森暂时没有回应她?。他面?色平静,上半身保持静止,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倒退回门口,确认一遍门牌号,然后?用迷茫的眼神看向佩斯利:「你好?呃、我是弗吉,弗吉·尼尔森。」 「啊……」佩斯利恍然大悟,「『尼尔森·默多克事务所』前面?的那个尼尔森。」 「是啊,哈哈……」他干笑两声?,「那个,后?面?的默多克去哪了?」 佩斯利一脸惊讶:「他刚刚出门,你没有碰见他吗?」 「……」弗吉现在似乎不?太在意合伙人去向了。他突然惊讶地张大嘴巴,指着?佩斯利身上的衣服。佩斯利有些?坐立难安。她?迅速穿上外套,抱着?她?的围巾和剩下?的衣服走向门口,顺手拿走靠在门边的手杖:「哎呀,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再见,弗吉。」 弗吉沉浸在震惊中,任由佩斯利像一阵风似的掠过自己?。佩斯利走到门外,扶着?门框看了他一眼:「……平常你找不?到马特的时候会怎么?办?」 一脸呆滞的弗吉机械地回答:「来他家堵人?反正他总是失踪……」 佩斯利仿佛松了口气,走过去握着?他的手摇了两下?:「再见。」 「你说了两次再见……」 佩斯利不?再理会对方。她?快步走下?楼梯,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另一条街道上。 她?停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闭着?眼睛做了三秒钟的思想工作,紧接着?看向怀里的那一大团围巾。她?揭开最上面?一层,那是马特的墨镜,完好无损。 第147页 随后?,某个毛茸茸的东西顶开上面?的眼镜,迷迷煳煳地探出脑袋。 一只黑色的,和手掌差不?多大的兔子,有一双空洞的眼睛。 「……稍等一下?。」佩斯利试图安慰自己?,「或许我搞错了,这其实是空间置换。我把他和兔子的位置交换了……对不?对?」 兔子缩在围巾里,两只小小的耳朵左右转动。听到佩斯利的话后?,它非常冷静,也非常人性化地摇了摇头,简洁明了地打破了这个美好的幻想。 「……」 自我安慰被戳破,佩斯利再也支撑不?住。她?突然头痛欲裂(心理),最后?只能抱着?兔子,悲伤地跪倒在地。 「……我讨厌纽约。」 第67章 佩斯利坐在公园长椅上, 偷偷从背后的灌木丛里拔了一片叶子。 她?郑重地把叶子递给身边的兔子。兔子迟疑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张开嘴叼住树叶,然后蹲在椅子上不动?了。 佩斯利扭过头, 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笑意:「……对不起?。」 兔子动了两下耳朵。 「现?在想想, 我的错误大概在施术的过程中想像力有点太丰富了。」佩斯利开始认真復盘, 「首先我必须强调, 这不代表你在我心里就是一只兔子——我是说我的潜意识可能有那么一瞬间把你和兔子挂钩了, 但这是很正常的,人类的潜意识就是很混乱……」说到最后, 佩斯利气馁地垮下肩膀:「我解释这么多?有什么用呢?反正你现?在也没办法指责我。」 兔子把那片难以下咽的叶子吐了出来, 慢吞吞地凑到佩斯利身边,把前爪搭在她?腿上。他浑身黑乎乎的, 柔软的毛髮朝四周炸开, 像一小团温暖的毛线球。尽管他现?在说不了话, 佩斯利还是感受到了对方传递过来的无声的谴责。 比起?毛茸茸的动?物, 佩斯利更?喜欢冰凉的白色鳞片和长满尖牙的长嘴巴——但是小只的兔子真的很可爱。佩斯利再次深吸一口?气, 咬住下唇, 用最大的力气抑制住笑容。最后她?带着扭曲的表情抬头望天:「我一定?会把你变回去的,马特。我保证。」 兔子轻轻挠了挠她?的衣角表示怀疑。 「是的,我之前是说过变形不可逆——因为我还没学到后面?的部分呢。」佩斯利说这话时没什么底气,「……总之,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的。」 在长椅前方, 一个穿轮滑鞋绕着花坛转圈的小女孩慢腾腾地滑到佩斯利面?前。她?抬起?有些?大的头盔, 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你在和兔子说话吗?」 佩斯利看着她?微笑:「是的。」 女孩满脸羡慕:「我可以摸摸它吗?……我也想养小兔子, 但是妈妈不让, 她?说我们的猫平克会吃掉所?有体?型比她?小的动?物。」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小姐。」佩斯利意识到兔子身上怨念的气息越来越重, 「因为这不是我的宠物。他是我的律师,我们正在谈债务结构优化和逾期利息的问题呢。」 小姑娘疑惑地看着她?:「兔子也能当律师?」 佩斯利立刻弯腰捂住兔子的耳朵:「兔子当然能当律师——你刚刚这句话可是种?族歧视,下次不要说了。兔子会伤心的。」 对方若有所?思地点头,但仍然不忘初心:「那么,我要怎么做才能摸他?」 兔子在佩斯利手?心扭动?着转过身,蹬着腿钻进了佩斯利的外套口?袋里。佩斯利只能遗憾地回答:「真对不起?,他好像不太喜欢被人摸。」 「好吧……我理解。」小孩十分不舍地看了眼佩斯利口?袋外面?露出来的一撮毛,一边回头一边滑走?了。 佩斯利也站了起?来。兔子在口?袋里挣扎了一会儿?,随后探出一个脑袋。佩斯利走?出公园,顺手?摘了另一片没那么坚硬的叶子塞给他:「刚才在你家里我有点慌了……要回去跟你的朋友解释一下吗?」 马特惊恐地摇头。或许他能猜到佩斯利所?谓的「解释」就是把他放在手?心展示给弗吉,然后一脸肃穆地对他说:「其实我不小心把你的朋友变成了一只兔子,你可以餵他吃点蔬菜。」 弗吉·尼尔森绝对会因此把事务所?的名字改成「尼尔森默多?克-兔子事务所?」——他宁愿一辈子啃绿化带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发展方向?。 佩斯利不知道此刻兔子的心理活动?,她?继续说道:「我们要去一趟哥谭,或许能找到两个帮手?。之前我正好认识了一个会魔法的傢伙,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盗取信息被蝙蝠侠逮捕……」 佩斯利走?到大街上,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看见一辆明黄色的皮卡车,福特游骑侠,纽约州牌照。汽车玻璃上贴着隔热膜,敞篷车厢里装着露营用具。它安静地停靠在路边。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去,一只手?臂横靠在上面?。佩斯利透过后视镜看见了司机的脸——和格雷展示给她?的监控截图一模一样。 佩斯利顺着那个男人的视线转过身,背后是她?刚刚走?出来的公园。 随后,她?若无其事地走?向?另一个方向?,在一棵被修剪成圆锥形的四季青后面?停下,靠枝叶遮掩住自己。今天是周末,天气很好,公园里全是露营或散步的人,还有不少孩子。坐在皮卡车上的男人一直盯着公园入口?,搭在车门?上的手?指焦虑地敲击着窗框。佩斯利把手?伸进口?袋,用手?背蹭了蹭兔子,轻声说道:「……或许我们得再等一会儿?才能回哥谭了。」 第148页 十五分钟后,车窗上的手?臂收了回去。又过了十分钟,车门?打开,两个男人走?了出来。领头的那个脚步匆匆,目标坚定?,跟在后面?的则瑟缩着环顾四周。他们穿着宽松的夹克衫,带着墨镜。佩斯利注意到两人上半身僵直,环抱手?臂,似乎在怀里藏着什么东西?。她?立刻意识到那是他们六天前从枪店购买的步-枪。 公园周边没有高层建筑,无法布置狙击手?。如果他们在公园里发起?袭击,警察很难立刻将其击毙,最有可能的走?向?是形成对峙——而如果他们想要对峙,就必须展现?出充足的威胁,比如先进行一轮扫射。 佩斯利走?向?他们留在原地的汽车。或许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他们把车钥匙留在了车里。她?把手?探进去打开车门?,紧接着坐上驾驶座,启动?引擎。兔子在她?口?袋里焦躁不安地活动?着,佩斯利则盯着挡风玻璃外的空地。随着车身的震颤,佩斯利捏紧了方向?盘:「……其实我没有驾照。上次考驾照是十六岁,我带着教练横穿三条公路后掉进喷泉湖,还撞伤了一条鳄鱼。从此以后佛罗里达的所?有驾校和鳄鱼保护协会都把我拉黑了。」 说完之后,她?迅速踩下油门?。 怀抱枪枝的袭击者们靠近了公园中央的花坛。他们在三三两两聚集着的人群中央站定?,然后拉开外套拉链,拿出黑色的武器。那个穿轮滑鞋的女孩离他们大概十米远,她?好奇地看着两人手?中的东西?:「那是什么?」 枪口?率先对准了她?。剩下的路人看到了这里的情况,却只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就在扳机被扣动?的前一刻,汽车像失控的公牛一样撞了上来。其中一个男人直面?车头,直接被拦腰撞飞,倒栽着掉进花坛里。另一个飞行的距离稍微近一点,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手?上的枪落在原地。佩斯利走?下车把枪踢远,握着她?的手?杖,兇残地挥向?男人的太阳穴,对方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佩斯利把人翻过来,刚想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证件,身后却突然传来尖叫声。她?回过头,看见另一个袭击者已经迅速爬了起?来。他抓住离此处最近的那个孩子,枪口?抵着她?的脑袋。男人被撞得满脸是血,眼中带着疯狂的绝望:「放开他!」 「……」 佩斯利估算了一下这人被撞飞后移动?的距离,然后眯着眼睛看他:「哇……你的身体?素质真不错。」 「我会杀人!」体?质强悍的男人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我真的会杀人!」 被挟制住的女孩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开始小声抽泣。 佩斯利冷静地与他对视,随后耸肩:「你可以试着开枪。」 对方把这句话当成了某种?羞辱:「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当然敢……」佩斯利笑着张开手?臂朝他走?过去,「不过你也可以证明一下自己——放开那个孩子,朝我开枪。解决我这个威胁,说不定?你们的计划就能继续进行下去了。」 暴怒的男人把女孩扔了出去,朝着佩斯利扣动?扳机,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弹匣里装满了子弹,枪管也没有卡壳,崭新的枪枝就这么哑火了。他试着开了好几枪,但结果却是一样的。唯一的依仗就这么滑稽地罢工了,男人变得迷茫而恐惧,他松开手?,颤抖着倒退:「为什么……」 佩斯利觉得他应该准备逃跑了。由于腰没好全,她?现?在不能进行追逐犯人这种?剧烈运动?,只能停在原地开始思考对策:「放松,先生……你想听听蝙蝠的故事吗?」 男人显然不想听。警笛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正准备倒退着逃走?,佩斯利口?袋里的兔子勐地跳了出来,像长着翅膀一般扑过去,一口?咬住男人的脖子。被陌生动?物袭击的恐慌让对方本能地尖叫起?来。佩斯利比被咬的人更?惊恐,她?迅速冲上去踹倒他,踩着男人的胸膛把兔子摘下来,捧着他仔细检查:「……不要随便咬人!」 ———————————— 黑警奥利弗没想到,就在自己被夜魔侠殴打、拷问和威胁后的短短几个小时,他就再次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人。 他脸上贴着纱布,手?臂还绑着石膏,用迟疑的眼神盯着佩斯利:「……你在公园散步偶遇了那两人,看到他们身上的枪,又正好遇见一辆没锁的汽车,所?以立刻决定?用撞人的方式阻止他们?」 「没错,警官。」佩斯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毕竟这个世界上总是充满了巧合与偶遇。对不对,奥利弗?」 奥利弗不自在地看向?四周,小声说道:「这样,我帮你完善笔录,别把我昨晚的事说出去……好吗?」 「我本来也不想说。」佩斯利抱着兔子微笑,「不过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个辖区的警察已经稀缺到需要你带着伤上班了吗?」 奥利弗脸色阴沉:「不然我怎么办?我的同事伤情比我更?严重……你知道是谁干的。」 兔子在佩斯利手?中动?了两下。 佩斯利低头看了他一眼:「奥利弗,你不是管失踪人口?的吗?」 奥利弗再次显露出某种?迟疑的神态:「因为你的兔子咬伤的那个傢伙就是我要找的失踪的银行职员……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149页 「无差别袭击者基本上都是单独行动?,他们却明显有个团队——或许你们可以从他的同伴入手?。」 「……无所?谓。」奥利弗扔下手?中的笔,「反正也不归我管了。我只要写报告就好……你可以走?了。」 佩斯利站起?身。奥利弗瞥了她?一眼:「从后门?走?,门?口?站着一堆记者,他们能活吞了你。」 「记者?」佩斯利蹙眉,「记者来干嘛?公园里又没死人……」 奥利弗神秘地笑了笑:「死人总会有的,女士。」 佩斯利走?出办公室,看了眼喧闹的大门?口?,随后朝着后门?走?去。一个人影突然从旁边闪了过来,轻轻拽住她?的衣角。佩斯利转过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你好。」高大的金髮男人露出彬彬有礼的笑容,「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佩斯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有种?想把兔子扔他脸上然后逃跑的冲动?。对方的高兴明显不是装出来的,他欣慰地松了口?气:「你突然从海底消失,把我吓了一跳……」他伸出一只手?,「我是史蒂夫·罗杰斯。」 佩斯利很不情愿地与他握手?,然后挤出笑容:「我是佩斯利……你好,先生。真巧啊。」我还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了呢。 「其实也算不上巧。」罗杰斯用不带任何恶意的眼神观察佩斯利,「毕竟你说过,让我帮你报警。我们发现?了九具尸体?,不是吗?」 「然后你就在警局里待到现?在?」 「昨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警察有点人手?不足。我想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他腼腆地笑着,态度却比表现?出来的坚定?许多?,「佩斯利,你是怎么从海底消失的?」 ——果然,他还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佩斯利装作一副紧张的样子,仿佛浑身都是难言之隐,有些?为难地说道:「当时的情况有点复杂,我一时也解释不清楚……之后我们再聊,好吗?我的兔子生病了,现?在急着去看兽医……」她?再次看向?大门?口?,突然察觉到那些?蹲守着的人似乎不全是记者,还有许多?穿着西?装的傢伙,正隐晦地关注着这个角落——具体?地说是关注着面?前的男人。 罗杰斯体?贴地点头:「我明白——那我们能交换个联繫方式吗?之后这里的警察可能还会再和你谈话,毕竟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我住在哥谭。」佩斯利认真地回答他,「新月酒吧,让他们去找一个叫红头罩的人。他会负责处理这些?事情的。」 「……好吧。」罗杰斯站在原地看着佩斯利走?远,「祝你的兔子早日康復。」 佩斯利回过身把兔子举起?来晃了两下:「希望如此!」 ———————————— 蝙蝠洞里的红头罩打了个喷嚏。 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他笑了一下:「别紧张,就是个喷嚏——这地方还是冷得不行。」 罗宾冷冷地看着他:「怎么,你来过这儿??」 红头罩抬起?头盯着蝙蝠侠:「谁知道呢……其实我有个问题。」 「你没资格问问题。」 「我偏要问——蝙蝠侠,面?对我这个巢穴的入侵者,为什么你现?在还没揭开我的面?具?」 蝙蝠侠沉默地看着他。红头套很看不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咬着牙嘲笑道:「怎么,你不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吗?还是说,你已经知道了?」 「我们当然知道你是谁。」红罗宾出现?在他身后,「……从你出现?在哥谭的那一天,我们就一直在关注你。」 「是吗?」红头罩沉默了一会儿?。 「……我是谁?」 随后,他突然想起?什么,整个人变得有些?惊恐:「不,等一下——」 红罗宾毫不犹豫:「你是『至尊蝙蝠侠』。」 「我就知道!」红头罩大叫一声,把罗宾吓了一跳。对方嫌弃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毛病?」 至尊蝙蝠侠不愿再面?对现?实。他麻木地闭上眼睛,突然觉得人生是那么的没有意思:「……无所?谓了。」 第68章 时值午后, 红头罩慢慢走进犯罪巷。他没有带面?具,穿着昨天晚上的衣服,身上的武器全都消失了。 他低着头走到新月酒吧门口, 推开大门。天花板上破了个大洞, 吧檯旁边则坐着两个人?。 莉莉捧着维多利亚的那串心形项鍊, 蜷缩在高脚椅上小声抽泣, 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佩斯利安静地坐在莉莉身边, 她看上去风尘僕僕,头髮有?些?凌乱, 看不清表情。她们中间放着一瓶酒, 酒瓶旁边有一只黑色的兔子,它?此刻抬起身体, 耳朵对着门口的人?。 杰森·陶德一声不吭地走到两人?对面?坐下, 把酒瓶拿到自己身边, 瞥了兔子一眼。 随后他开始喝酒。苦闷的气氛萦绕着整个吧檯。过了一会儿?, 佩斯利拍了拍莉莉的肩膀, 轻声说道:「你该回去休息一会儿?。」 「她的尸体怎么办?」莉莉抬头看她, 脸上煳满了亮晶晶的泪水,「我不能就把她……扔在那里……」 「维多利亚之前被拘留过,她的指纹已经录入信息库,稍晚一会儿?我认识的警察就会联繫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接她, 好吗?」 第150页 莉莉悲伤地捂住脸庞。她做了两个深唿吸, 强撑着站起来, 哽咽着说道:「等警察来找你, 你要第?一时间跟我说,好吗?」 佩斯利点头。莉莉突然弯腰抱住她, 像拥抱最后的依靠:「……谢谢,佩斯利。」 佩斯利轻轻抚摸对方的背嵴,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莉莉推门离开,捏着酒杯的杰森才冷笑一声:「你看上去真无情?。」 「我必须保持冷静,才不会加深受害者家?属的伤痛。」佩斯利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是别人?教我的。」 「那个人?绝对不是这么教的。」杰森冷漠地戳破了她,「你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想安慰她,只想把她打?发走。这对受害者家?属可不太合适。」 「因?为?别人?的安慰本来就是没用的。哪怕我装出感同身受的样子也只能感动自己。」佩斯利把酒杯放在兔子身边,然后抬眼看他,「你今天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意见。」 杰森露出阴阳怪气的笑容:「是啊,这是为?什么呢,佩斯利?既然你洞悉人?性,干嘛不自己猜一猜?」 「莉莉说你今天早上从我家?的地毯上消失了。」佩斯利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和我有?关,但是我全程是不知情?的,你不能这样指责我——我很抱歉。」 「道什么歉?反正是我自己倒霉。」杰森继续阴阳怪气,「谁能想到呢,好心?帮你驱赶入侵者,结果却是这样——我记得上一次是你差点砸死我,这次相比起来已经很温和了。」 杰森突然从那只玩具一样的兔子身上感受到某种敌意。他刚想看过去,佩斯利已经把兔子圈进自己怀里:「所以,你被传送到哪里去了?」 「你别想知道。」 佩斯利眯起眼睛:「回来的很快,所以应该还在哥谭。脸上有?伤,应该和某个人?发生了激烈冲突……阿卡姆?警局?总不能是蝙蝠侠身边吧?」 「……」 佩斯利立刻注意到对方的脸上闪过一丝悲痛。她有?些?惊讶:「真是蝙蝠侠身边?……那真奇怪。」 杰森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有?什么好奇怪的?」 「因?为?那不是什么具体的地点……」佩斯利的疑惑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自从把某个无辜路人?意外变成兔子后,她就不怎么用逻辑思维理解自己学习的知识了。 「……我直接掉进了他的老巢。」杰森握紧拳头,「跑都跑不出去!」 佩斯利有?点羡慕,毕竟她也很想去蝙蝠侠的老巢。她趴在桌上,侧脸贴着兔子身上的软毛:「你不是说你认识他吗?」 「但是我不想让他认识我!」红头罩气恼地别过头,「……他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干嘛凑过去?」 「他知道你是谁了?」佩斯利好奇地看着他,「不过,至尊蝙蝠侠这两天是挺活跃的。」 杰森沉痛地捂住脑袋:「不要说那个名字!」过了几?秒,他迅速抬起头,「——不只是至尊蝙蝠侠。我一在哥谭出现?,那个控制狂就在调查我。其实?这也没关系,哪怕他查到我的身份,只要躲着他就行了。但是你猜怎么着?我莫名其妙地从他那个该死的披风里爬了出来!所以没错,哪怕我往他身上扔炸弹,和他拼死搏斗,他也只花了十分钟就搞清楚我是谁了!」 现?在他看上去比莉莉更难过:「……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佩斯利默默把兔子挪到眼前,试图挡住自己的微笑:「还有?更糟糕的?」 「至尊蝙蝠侠!」杰森指着佩斯利崩溃地控诉,「至尊、蝙蝠侠!他们现?在知道是谁顶着这个蠢名字到处乱跑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往后的二十年,每一年的圣诞节,我收到的礼物?都只会是印着『至尊蝙蝠侠』加粗大字的毛衣和马克杯!……等我死了,还得提防着那群家?伙在我的墓碑上刻不该有?的东西!——不准笑!」 「我不是在嘲笑你,杰森。」佩斯利笑着摇头,随后朝他举起酒杯,「我只是……恭喜你。你的身份认知障碍能缓和一点了。」 「怎么缓和?『我知道我到底是谁,我就是至尊蝙蝠侠』——这不叫缓和!」 「你回家?了。」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的家?人?找到了你,以后你可以收整整二十年的圣诞礼物?,死后还会有?人?照顾你的墓碑。想想看,是不是开心?了一点?」 「……」杰森冷静下来,开始用某种复杂的眼神?盯着佩斯利。 「我以前很渴望有?个家?庭,父母,兄弟姐妹,或者爱人?之类的。」佩斯利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后来我发现?,家?人?也没办法拯救我……但是他们能拯救你,对不对?」 「……我可没说过蝙蝠侠是我的家?人?。」 「即使不是侧写师,我也能分辨一个人?谈及家?庭的情?绪表现?。」佩斯利用手背蹭了蹭她的兔子,「其实?我没办法想像蝙蝠侠的家?庭。但是看看你,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她陷入了某种幽深的思绪中,随即看向兔子,「——你说得对。」 「呃、你为?什么要和兔子说话?这是你的新宠物?吗?」 佩斯利摇头:「他是我的律师。」 「……」杰森困惑地皱眉,「律师?有?人?类执照的那种?」 第151页 「没错,而且是名校毕业。」佩斯利骄傲地举起兔子的一只前爪(兔子看上去有?点不情?愿):「由于他本人?强烈要求我不透露他的真名,所以请叫他迈克*。」 尽管完全不理解这是在干什么,杰森还是迟疑着和兔子握了握手:「你好。」 兔子律师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最后他别过头,把脑袋扎进佩斯利的臂弯,仿佛放弃了灵魂中某些?重要的东西。 佩斯利看上去开心?了一点:「那么,我想蝙蝠侠马上就要来找我了。」 杰森瞥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把你抢走了?」佩斯利又趴回桌子上,「站在他的角度,我和我的教会应该都是很讨人?厌的东西,但是也不太重要。结果现?在他失而復得的孩子转头就过来找我……」佩斯利突然有?了点不该有?的感悟:「这就是夺人?所爱的快乐吗……」 「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肉麻!」杰森嫌弃地搓搓手臂,「我又不是他的财产!」 「有?恋父情?结的人?就别说这种话了。」 「恋——」杰森哽了一下,「……别跟他说这个——而且我根本没有?恋父情?结!」 佩斯利敷衍地点头:「我不会说的。又不是去跟他探讨育儿?经验的。」 杰森干脆自暴自弃地喝酒:「所以你为?什么是这种反应啊!」 「什么反应?」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杰森愤愤不平地看着她,「我身为?这个教团唯一的战斗力?,现?在和蝙蝠侠有?了联繫,你不该有?危机感吗?对你来说我还没有?这只兔子重要吗!」 佩斯利再次捂住兔子的耳朵:「是律师!站在职业作用的角度你的确没他重要。如果蝙蝠侠准备起诉我侵犯名誉权,迈克可是我唯一的保障。」 杰森不自觉地想像了一下蝙蝠侠和没有?手掌大的兔子在法庭上唇枪舌战的场面?,突然就释然了:「……唉,佩斯利,是我错了。我干嘛要用人?类的思维去揣测你呢?」 佩斯利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而且,我很高兴你和他之间能有?良好的关系。」 杰森耸肩:「我可不会帮你打?探他的消息。」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因?为?他退出也没关系。」佩斯利把酒杯推到一边,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你可能听了会生气,但是对我来说,你是个需要帮助的年轻人?。如果有?人?比起我更能帮到你,我希望你能坦然地接受他们。」 「……为?什么?」 「因?为?你是朋友。」 杰森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和维卡一样?」 「她对我来说更重要一点。」 「你就非得给所有?朋友排个先后顺序是吗!」杰森迅速站起来,「……算了,我就不该过来找你。」 佩斯利有?些?惆怅地看着他:「再见。」 「别说得像永别一样!」杰森一脸无奈,「我不会退出的。」 「之后我会做一点很过分的事。即使这样你也不退出吗?」 杰森弯下腰凑近佩斯利,挑衅般地回答:「——我就喜欢过分的事。老蝙蝠这两年的生活有?点太平静了,咱们得给他上上发条,对不对?」 随后他转身朝门口走去,顺便挥了挥手:「再见。这地方的酒太烂了,我去给你弄点好东西。」 杰森离开后,佩斯利看向那瓶酒。整个酒吧易主后变得格外清冷空旷,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 律师似乎感受到什么,有?些?忧虑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佩斯利把他往前面?挪了挪,然后看了眼天花板上被腐蚀出来的洞:「我可以把你介绍给罗西南多——她应该不会吃掉你的。」 兔子没办法回应她。他只能温顺地趴在她手边,像一只真正的,沉默而温暖的小动物?。 「我的老师也叫杰森。」佩斯利平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些?怀念,「我们也算不上真正的师生……我刚刚对杰森说的话,其实?都是他对我说过的。」 在孤独的寂静中,她低下头,轻轻嘆了口气:「啊……我也有?点想念家?人?了。」 第69章 深夜, 红罗宾蹲在某栋建筑物的水箱上,专心注视着某个方向。 今晚十分安静祥和。目前为止,他?没有发现鬼鬼祟祟的劫匪或者行踪诡异的毒贩。大?部分居民都躺在床上, 小部分居民还在熬夜加班——非常正常, 非常和平。 就在此时, 他?的背后有了点动静。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朝他?打招唿:「红罗宾!」 他?回过头, 看见一个穿着蓝黑色制服的男人, 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简直比蝙蝠灯还要闪耀。 「……来得真快。」 「我一收到?你的邮件就过来了。」夜翼欢快地蹲到?他?身边, 「所?以, 他?在哪儿?」 红罗宾摇头:「不知道。我觉得接下来一个月他?都不会在哥谭露面了。」 两人凑在一起对视,然后不约而同地傻笑, 由于笑得太开心喉咙里还发出了鸭子一样的叫声。等笑过一波, 夜翼擦了擦眼?角:「说真的——他?亲口承认自?己是至尊蝙蝠侠了?」 「我有现场的高清录像, 他?亲口说的。」红罗宾的嘴角根本压不下来, 「一开始他?想装不认识我们, 但蝙蝠侠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崩溃了。」 第152页 「天吶, 他?说了什么?」 红罗宾憋得浑身颤抖:「蝙蝠侠说,『好吧,至尊蝙蝠侠』。哈哈哈哈!」 「快把录像发我!」夜翼激动地抓住红罗宾的肩膀,「所?有角度的,都发给我!」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坐在水箱下面的罗宾突然幽幽地插嘴。夜翼被他?吓了一跳:「哇!我都没?看见你。」 罗宾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眼?神不好就别出门。」 「别这样, 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夜翼弯腰拍了拍对方, 「蝙蝠侠去哪了?」 红罗宾指着前方的犯罪巷:「他?去见至尊蝙蝠侠的教主了。」 「你怎么能面不改色地把这个名字说出来!」夜翼又笑得肚子疼, 「怎么回事?只有我一个受不了吗?」 「因为他?已经讲了一百个至尊蝙蝠侠的蠢笑话了。」罗宾鄙夷地看着他?们, 「多听两个,你很?快也会脱敏的。」 目前为止, 夜翼恐怕还很?难脱敏,只会觉得嘴角咧得太开肌肉酸痛。他?不得不用双手捧住脸颊,断断续续地问道:「那个教主是什么样的人?」 红罗宾嘆了口气:「我觉得她没?什么危害。」 「是啊,因为她是你的任课老师,你已经被她迷惑了。」罗宾冷冷地插嘴,「再友善一点,说不定她期末能给你个高分呢。」 「这两者又没?什么关?系——我不需要讨好她期末也能拿高分。」红罗宾有些疑惑,「等一下,你跟她又没?交集,干嘛这么义愤填膺的?」 「……」罗宾撇嘴,「她根本就没?想好好照顾自?己的鳄鱼,我每次过去罗西南多都是独自?留在房间里。还把氪石扔在柜子上——那东西是有辐射的!」 「哦,稍等——阿福刚刚让我转告你,我们是不会养鳄鱼的,所?以你最好不要想着去偷。」 「切,我偷了你们也不会知道。」 「所?以她是个养殖鳄鱼,还收藏氪石的大?学老师?」夜翼摸了摸下巴,「叫什么名字?」 「佩斯利·连恩。」 「……佩斯利·连恩?」夜翼的警察之魂突然颤动了一下,「那个写?《犯罪心理鑑定》的连恩?是她吗?」 「呃……就是她。」 「她下次上课是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 夜翼突然兴奋起来:「那太好了……不,我现在就想见她。咱们去看看蝙蝠侠和她聊得怎么样了!」 「哇哦!等一下!」红罗宾一把拦住他?,「——明天再见不行吗?」 「你知道蝙蝠侠对氪石的态度是怎么样的,对吧?」夜翼的眼?中充满了坚定的职业热情,「如果这两个人因为氪石闹矛盾,导致连恩博士明天不能去上课了怎么办?我只请了两天假!」 「……蝙蝠侠又不会打她!」 此话一出,罗宾和夜翼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红罗宾。在一片有点尴尬的寂静中,红罗宾深吸一口气:「好吧——就算真的……有了肢体冲突,也不会很?严重?的。她只是个普通人,可以被很?轻松地压制住……」 「普通人可不会在家里放空间传送阵。」罗宾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去看看也没?什么的。」 夜翼欣慰地捂住胸口:「唉……我们的罗宾已经是个善良的小孩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去看鳄鱼!」 但是的确如此,看一看也没?什么的。三人在楼宇间穿梭,迅速来到?了佩斯利的住所?。二楼没?有亮灯,之前被打碎的玻璃还没?被补上。他?们落在窗台上,只见蝙蝠侠的背影伫立在昏暗的房间中央,他?正低着头看向身前。红罗宾眯着眼?睛看过去,随后心头一跳。 佩斯利·连恩跪在地板上,捂着脖子大?口喘气。她微微颤抖着抬起头,脸上全?是血,眼?中的虹膜因为充血而鲜红一片。 「……」 此时此刻,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好像真的被打了一顿。 ————————————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之前。 佩斯利把那块被划烂的地毯拖到?脚底下,盖住了地板上的洞。 眼?不见为净,这的确是个经济实惠的补救措施。但是那个洞口的直径有点大?,上面再盖一块布,看上去很?像某种陷阱,专门捕捉容易一脚踩空的倒霉鬼。为了防止自?己成为那个倒霉鬼,佩斯利又默默把地毯挪走了。 昏昏欲睡的兔子安静地趴在床垫上,身体缓缓地起伏着。他?今天消耗了太多精力,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罗西南多悄悄爬到?他?身边,用长吻好奇的碰了碰兔子耷拉着的耳朵。 佩斯利走到?小动物们身边,把罗西南多引到?另一侧,免得她打扰别人休息。鳄鱼虚虚咬住佩斯利的手指,简单撒了个娇。佩斯利把手从她嘴里抽出来,挠了挠鳄鱼的下巴。 「……没?关?系,罗西。」佩斯利轻声说道,「哪怕你真的会分泌腐蚀性液体,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小鳄鱼。」 两米长的小鳄鱼抬起脑袋,眯着眼?睛开心地接受佩斯利的抚摸。 佩斯利的确不在乎罗西南多的种族问题。她不知道堂吉诃德到?底是从哪里把鳄鱼找出来的,但反正都养这么大?了,哪怕她有点特别也不碍事。 第153页 她像所?有溺爱小孩的家长一样,满怀欣慰地看着罗西南多美丽的白色鳞片。一块块硬甲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仿佛世间最精美的手工艺品,也像某种复杂的法阵。 「……」 佩斯利突然站起身,看向那块留着公式的地毯。 随后,她慢慢走过去,把地毯整理好,再次把手贴了上去。这是个很?突然的决定,但今天晚上气氛正好,很?适合再进行一次实验。 她闭上眼?睛,渐渐放空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特殊的地方。 下一秒,地毯柔软的触感?消失了,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冲过来。佩斯利睁开眼?睛,看见一望无际的冻土雪原,远处是黑色的树林,再往前点是一艘巨大?的,斜插在土地上的货船——她终于来到?西伯利亚了。 西伯利亚的夜空是浓郁而接近墨色的蓝。浩瀚的繁星聚集在头顶上,形成一条不断闪烁流动着的银色长河,仿佛即将从天上坠落。与?其说美丽,不如说是恐怖。佩斯利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那些星星。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北极圈内的夜空。 这是佩斯利学习传送的初衷——她要重?新?回到?西伯利亚。维卡就住在这里。或许在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她喝得醉醺醺地仰倒在地上,也会因为同一片星空而有片刻的恍惚。等到?手指尖开始失去知觉,佩斯利迅速站起来,朝着记忆中的位置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她不认识路,只记得什么时候转弯,在哪个方向直走。没?过多久,一栋低矮的建筑出现在眼?前,被雪埋了大?半,只留下一个圆形的屋顶。 佩斯利脱下外套裹住双手,试着挖开门口的积雪。这里的雪堆冻得像冰块一样硬,她挖了半天,总算看见了门板上方的一扇倾斜的小窗。佩斯利踉跄着站在雪堆上,一脚踹开窗上的玻璃,从那个小小的洞口钻了进去。 一进到?屋内,温度迅速回升。尽管被雪埋住,维卡的小屋里仍然亮着淡黄色的光,四?周萦绕着陈年木头的气息,仿佛还在等着主人回家。佩斯利冻得嘴唇发青,颤抖着从一堆杂物里拽出一条红艷艷的毛毯披在身上。维卡把这些御寒的东西胡乱地堆在各个角落,像一只准备冬眠的熊。 等到?四?肢又恢復了知觉,佩斯利环顾四?周,轻轻摸了摸小屋墙壁上那些金色的符号。 随后,她开始翻箱倒柜。不知为何维卡总有一堆莫名其妙的收藏,比较正常的有台式电风扇、五子棋、各种字典和液晶电视,不那么正常的还有一个巨大?的铜铸列宁半身像、某个苏联影星的黑白海报、伤痕累累的《美国歷代总统演讲》以及一个印着「世界第一好老闆」的马克杯。 佩斯利默默地把这些收藏搬开,顺便整理了一下,然后在最底下发现了一个铁皮小盒子。 佩斯利掰开盒盖,一张照片像秋天的落叶一样飘了下来。她轻轻捡起照片,注视着里面的人。 时隔近百年,照片上的人脸已经模煳不清,但佩斯利还是认出来,那是年轻的维卡。大?概十六七岁,穿着军装,梳两条麻花辫,正对着镜头腼腆地微笑。她斜靠着一匹高大?美丽的黑马,应该是她的安娜。 佩斯利翻到?照片背面,上面用俄语写?着「1940年摄于斯大?林格勒。」 1940年,两年后,斯大?林格勒将会发生一场重?要的战役,而再过十一年,会有一个叫维卡的婴儿因为肺结核死去。这就是佩斯利目前为止对维卡的人生的全?部了解。 佩斯利把照片放在一边,继续翻看盒子里的东西,大?部分是信件,还有一些写?着符号的纸片。佩斯利翻到?最后,又发现了一张对摺的照片,反面写?着英文:「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 这是一张合照,上面是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站在大?本钟前。佩斯利注意?到?这群人的打扮很?有上个世纪摇滚乐队的风格。照片中央,红色的粉笔圈出了一个人,长发,一脸颓废,眼?眶涂着黑色的眼?影。 佩斯利眯着眼?睛凑近照片,渐渐变了表情。这张照片的年代没?那么久远,上面的人物可以依稀分辨出五官。佩斯利意?识到?,她见过这个被圈出来的男人——把眼?影去掉,头髮剪短,脸上再加几?条沧桑的纹路。 ……这傢伙是那个替蝙蝠侠办事的魔法师斯汀。 没?等佩斯利反应过来,门板上那个破掉的窗户里突然传来积雪掉落的声音。 「……」 佩斯利裹着毯子,身体却又开始发抖。暖黄色的光线缓缓褪去,佩斯利低下头,看见一个巨大?的,不断扭曲着的影子笼罩着她。 她想起维卡第一次把她带到?这里时说过的话,这里不是渡鸦的地盘。 所?以某些东西或许可以在这里触碰她。 佩斯利突然失去了回头的勇气。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身下的影子一点点贴近,感?觉自?己仿佛一只被鹰隼追逐的兔子。冰凉的吐息打在她的侧颈,一个干燥的,带着铁锈气息的东西凑近她的耳朵。佩斯利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曾经在某个梦里出现过…… 「——你喜欢我的礼物吗?」 她开始下坠,仿佛落入没?有尽头的深渊,又仿佛被塞进了一个拥挤的罐头。佩斯利陡然间无法唿吸,内脏被四?面八方的力量挤压着,眼?眶中开始流出温热的血液。她明白自?己很?快就会死去——但是她暂时不想死。 第154页 在没?有起点且没?有终点的宇宙和星海将她碾压成粉末之前,佩斯利从原地消失了。 她狼狈地摔在地毯上,呜咽着捂住喉咙。血液煳住她的视线,透过一片雾蒙蒙的红色,她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伫立在自?己的房间中央,头上顶着蝙蝠一样的尖耳朵。 此时此刻,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她的确是被打了一顿。 第70章 「……」 佩斯利试图说些什么。她张开嘴, 气管却仿佛被堵住了。她只能痛苦地捂住胸口,试图感受一下自?己是否有哪块内脏被压碎了。蝙蝠侠迅速走到她身边把人放平,轻轻按压她的?胸腔。随后, 佩斯利吐出黑色的?血沫, 唿吸微弱, 眼神开始涣散。蝙蝠侠抓着她的胳膊, 从腰带里?拿出一管针剂, 果断扎进她的?上臂。五秒钟后,佩斯利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 像被从海里捞上来的活鱼一样蹦起来, 神志却逐渐回笼。 她坐在地毯上慌张地后退,看向眼前的?人, 又?看了看胳膊上那个细细的针孔。 「……这是什么?」 「肾上腺素。」蝙蝠侠维持着刚才急救时的?跪姿, 「你刚才?休克了。」 佩斯利咳了两声, 嘴巴里?全是血的?味道。她暂时没去管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蝙蝠侠, 而是挣扎着站起来, 把地毯捲成一团, 然后焦虑地四处张望。紧接着她想起什么,把被扔在一旁的?包拿出来,从中掏出一个塑料打火机,迅速点燃了地毯。 绘制着复杂公式的?地毯慢吞吞地升起一道白烟,随后冒出了几缕火星。佩斯利拖着地毯走到窗边, 把它顺着碎掉的?窗户一股脑扔到楼下的?马路上。一接近柏油路, 地毯烧得更?快了, 橙红色的?火光直冲上来, 似乎想要在绝望中抓住什么东西。 等亲眼看着地毯变成一堆灰烬,佩斯利才?渐渐平復了心情?。她用虚浮的?脚步走回去, 然后颓废地坐在自?己的?床垫上,心有余悸地捂住自?己的?脸。 在这个过程中,蝙蝠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是这个空旷房间里?的?某件大型家具。过了一会儿,佩斯利呆滞地看向他,又?看了看窗外。对面的?楼层上似乎还蹲着几个影子。 她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过来?来群殴我吗?」 蝙蝠侠也?朝着窗外看去,用眼神示意?他的?罗宾们离开。外面的?人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上去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夜幕中,仿佛从未来过——或许他们之?后还要去解决另外的?问?题。 佩斯利现在看上去比被群殴了还要悽惨。她的?心跳很快,一般是因为惊魂未定,另一半是因为蝙蝠侠的?肾上腺素效果有点太卓越了。与之?相对应,现在她的?大脑也?很活跃。 在短短几秒内,她思考了很多东西,关于维卡,刚刚的?濒死体验,以及眼前的?蝙蝠侠。 而在结束思考的?下一刻,她开始流泪。 这不是悲伤或者害怕的?眼泪,更?像是某种生理反应,好似她身体里?的?血突然转化成了另一种物质,然后从她的?泪腺里?流了出来。她面无表情?地擦去泪水,然后看着湿润的?手掌心。 「杰森今天来找我了。」她用一种平静而温和的?语调开启了这场谈话,与此同时用通红的?眼睛看向对方,「——你是他的?父亲,对吗?」 蝙蝠侠似乎没有料到她会首先提起这件事,但他还是波澜不惊地走了过来,随后单膝跪坐在地板上。这提供了一个平视的?角度 「他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你了。」 「我们彼此信任。」佩斯利露出了试探性?的?眼神,「他今天很高?兴——我是说,除了至尊蝙蝠侠的?部分。」 这句话其实充满了歧义,说的?好像那个叫杰森的?年轻人真的?会跑到她面前倾诉自?己回归家庭的?喜悦似的?。但这却是蝙蝠侠求之?不得的?东西。 ——佩斯利很擅长侧写。她的?侧写对象范围广泛,包括对象本身、对象所处的?空间,以及对象的?家人。 杰森就是个完美的?侧写材料。在得知?他和蝙蝠侠联繫紧密后,佩斯利很快就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蝙蝠侠的?另一些特质——强势、富有行动力、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同时又?具有值得钦佩的?人格魅力,置身于情?感与权威交织着的?体系之?中。 这样的?人不在乎外界的?评价,却会关注家人的?感受。他多疑而敏感,只对自?己长期信任的?人释放善意?。如果想改善和他的?关系,最合适的?捷径就是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蝙蝠侠不会被短短几句话感动,但佩斯利已经渐渐触碰到对方的?软肋。蝙蝠潜身于黑暗中,用复杂的?眼神盯着佩斯利,而佩斯利则朝他露出虚弱的?笑容。 有谁会对一个差点死在自?己面前的?人产生警惕呢? 他生硬地说道:「我不是来和你谈这个的?。」 「我只是想把他真实的?态度转告给?你。」佩斯利又?开始翻包,她把自?己的?大部分财产都放在那个用了好几年的?帆布背包里?,「而且你想和我谈这个——不要狡辩。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不。我不想谈。」蝙蝠侠态度坚定,「我和他的?问?题,我们自?己会解决。」 第155页 啊……他真难缠。佩斯利嘆了口气:「好吧,那你想聊什么?」 「我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鼓捣我的?传送阵,但是不小心掉进了危险的?地方。就这样。」 蝙蝠侠的?表情?比石头还冷硬:「连恩,如果你继续这样敷衍,我想我们之?间很难达成共识。」 佩斯利终于从背包深处摸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请稍等——我身上太疼了。」 她拿出一个圆柱形的?小药盒,从里?面倒出几颗白色的?药片,仰着脖子吞了下去。她敢肯定蝙蝠侠一定想起了她之?前说过的?药物上瘾的?往事,因为对方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有种想管但是没有立场的?憋屈感。 干燥的?药片黏在她的?喉咙里?,立刻让她产生了反胃的?不适,但佩斯利面上不显:「刚刚那个问?题只是你来之?后发现的?——你原本是找我干嘛的??」 「……我在你家里?发现了氪石。」 佩斯利有些惊讶,也?有些迷惑:「什么是氪石?」 蝙蝠侠指向堂吉诃德的?架子:「那些绿色的?石头。你从哪里?弄来的??」 佩斯利没有回答。她有些焦虑,又?有些心虚地看了眼窗外,随后朝蝙蝠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回答:「这是别人寄放在我这里?的?,我没有处置的?权力。抱歉。」 ——只需要一个不经意?间小小的?、不正常的?举动,就足够引起一个人刨根问?底的?欲望。 没等蝙蝠侠继续发问?,佩斯利立刻转移话题:「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创建的?教会跑过来找我算帐的?呢。」她笑了一下,随后又?面色狰狞地捂住肚子,「你看到最近的?新闻了吗?蝙蝠侠在纽约出现了。你不打算澄清一下吗?」 「我不会澄清没有做过的?事。」蝙蝠侠的?态度有点让人意?外,他似乎并不在意?最近那些有些猖獗的?谣言,对所谓至尊蝙蝠侠的?态度也?模煳不清,好像真的?不把自?己的?名誉权当一回事。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佩斯利,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我也?不会让你继续扩大你的?……活动的?影响范围。」 佩斯利回以微笑。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她宁愿蝙蝠侠恼羞成怒跑过来揍她一顿,也?不愿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放在一边——这说明他完全有把握控制未来事件的?走向。比起新兴宗教,蝙蝠侠还是更?关注堂吉诃德的?那些危险的?收藏:「我要把氪石带走。」 这句话意?味着他准备带着一堆疑问?离开了。但此时时机成熟,佩斯利不准备放过他。她垂下眼睫,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从背包最里?面拿出了一条细细的?项鍊,普通的?线上穿着一个有些变形的?汽水瓶盖。她当着蝙蝠侠的?面,把项鍊戴在脖子上,手指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我信任杰森。」佩斯利的?脸色又?变得苍白了一点,「所以我决定相信你。」 铺垫已经结束,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 「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但是你不能与我互动。我带着这个,它暂时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但你不一样……」佩斯利轻飘飘地说,「——有一些东西一直在注视着我们。」 「……」 蝙蝠侠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我需要你的?帮助,蝙蝠侠。」 在蝙蝠侠的?一生中,这句话他绝对听过很多遍。他也?一定遇见过很多需要帮助的?人,他们都长着和佩斯利一模一样的?面庞:苍白、空虚,在故作坚强的?外壳破随后,可?以看见眼底闪烁着无助的?希望。佩斯利握紧维卡的?护身符:「之?前有个男人来找过我——调查我。我知?道他掌握着一些神秘的?力量,他是你的?朋友,对不对?」 蝙蝠侠没有否认。 「如果没有遇见他,我不会就这样找你帮忙……我的?麻烦不是普通人类能够解决的?。」佩斯利蜷缩在床角,盯着前方架子上那几块绿幽幽的?石头。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有一个东西在控制我。」 ——这就解释了所有的?问?题:为什么佩斯利会关注哥谭的?兇杀案?为什么她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现?为什么她常常受伤,甚至差点死掉?最完美的?答案就是,她是被迫的?,这一切的?背后都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佩斯利·连恩只是其中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 或许蝙蝠侠暂时不会相信,但在找到更?好的?解释之?前,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这句简短的?真相似乎就是佩斯利所能透露的?极限了。她倦怠地垂下头,一把扯下项鍊,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在简短的?沉默后,蝙蝠侠向她伸出一只手:「我可?以帮助你。」 佩斯利看上去有些迟疑。在思索片刻后,她下定决心,把手里?的?项鍊放进对方的?手心,与此同时还有一片黑色的?羽毛。* 「有些东西是不能够分开的?。」佩斯利意?味深长地暗示道。 她不能再说了——保持神秘,再增添一点云里?雾里?的?暗示,才?能让人产生不断猜测与探索的?动力。佩斯利再次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不能把氪石给?你……至少现在不能。或许等以后,我们会有机会的?。」 第156页 眨眼间,蝙蝠侠消失了,就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一场隐晦的?交易就此达成。佩斯利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忍着疼痛坐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卫生间,把刚刚吞下的?药片一股脑地吐掉。胃液和残留的?血灼烧着她的?口腔,让她呕吐的?冲动越来越强。等她走出卫生间,突然看见一直睡着的?兔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默默地面对着她。 在此之?前,兔子一直很安静,几乎让佩斯利忘记了他的?存在。 佩斯利试图走过去摸摸他,但是自?己的?手心还残留着洗不掉的?血迹。于是她没有走近,只是有些阴郁地笑了笑:「你们是不会把需要帮助的?人扔下的?,对吗?」 兔子无法回答她,但她也?不需要回答。佩斯利一声不吭地离开房间,走下楼梯,然后推门出去,跨过被风吹散的?地毯的?灰烬。十分钟后,她站在便利店门口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点燃了一根香菸。 菸草的?气息盖过了嘴巴里?的?怪味道。佩斯利仰着头微微张嘴,让乳白色的?烟雾一点点往上攀升,再无可?奈何地从脸颊上滑落,仿佛轻柔飘渺的?裙摆。 「佩斯利!」一惊一乍的?堂吉诃德如往常一样扑腾着出现了,「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佩斯利瞥了它一眼:「堂吉诃德,我需要你帮我找到那只猫。」 渡鸦愣了一下:「什么猫?」 佩斯利把燃了大半截的?香菸递给?它:「就是总在抽菸的?那只,你上次还差点和他在酒吧里?打起来,记得吗?」 堂吉诃德张开嘴,把灼热的?菸头吞了进去:「那个?——全都要吗?可?以只给?一个脑袋吗?」 佩斯利又?点燃一根烟,同时淡漠地笑着:「不可?以,我要完整的?一个,活蹦乱跳的?那种。想办法把他骗到我这里?来。这是很要紧的?事,亲爱的?。」 堂吉诃德疑惑地歪着脑袋:「对了,你看见我给?你准备的?东西了吗?」 「是什么?」 「就放在我的?架子上!那些绿石头旁边——你一定要看啊!」 「我会的?……」佩斯利轻轻咬着菸嘴,「所以,你愿意?帮我找猫吗?」 「包在我身上!」渡鸦骄傲地挺起胸脯,「我一下子就能找到!」随后,它又?不经意?地说道:「下次不要去那个假人的?家里?了,佩斯利。你看看你,一离开我就什么也?做不成。」 烟雾遮掩住佩斯利的?表情?:「我明白。你是我唯一的?倚仗了。」 堂吉诃德听了这话,精神抖擞地飞进了夜空中。佩斯利盯着它离开的?方向,感到自?己浑身的?骨骼仍在隐隐作痛。 死亡是一回事——她只是很不喜欢这种被捏在手心里?的?感觉。 没有谁会是她真正的?倚仗。 佩斯利抬头看天,稀疏的?星星也?在回望着她。佩斯利朝着那些距离自?己亿万光年的?星体竖了个中指。 「我的?确很喜欢你的?礼物,老?混蛋。」 第71章 「我想?要?谈论的宗教犯罪并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种恐怖组织袭击, 911之类的。它们的特徵是关注公?众影响,与种族或者?经济矛盾联繫在一起,兇手常常在袭击的同时杀死自己……这并不意味着我要?把这种类型排除在课堂之外, 只是我们需要换一种角度。」 佩斯利双手撑在讲台上?, 平静地注视着学生们:「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 路德教。他们追求因信称义, 比起对教会的忠诚更加关注自身的原则。换个说法就是将信仰私人化, 每个人都有解释圣经的自由权力。再激进一点,我们会发现一种叫做『希莱主义』的思想?, 简单来说就是, 如果你坚定地认为上?帝是一条鲨鱼,每次你游泳的时候祂都会在水底下保护你, 那祂就是一条鲨鱼。*」 佩斯利注意到某个方向传来了一阵诡异的视线。她努力忽略掉那种不?自在的感觉:「那么, 如果现在有一个人, 相信自己脑中有一个造物主, 正在要?求他杀死十二个人类并剥下?他们的头皮——这和我们所说的私人化信仰有什么区别?」 提姆·德雷克迅速回?答:「这是非理性行为的外在表现形式, 通常伴随着个体的大脑病变, 不?能被视作根本犯罪动机。」 「谢谢。这是个合理的解释。」 佩斯利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那股古怪的视线就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提姆本人还有所收敛,坐在他旁边的那个陌生男人则格外夸张,他正在用一种混合着愧疚、激动、痛心疾首等种种复杂情绪的眼神盯着自己,仿佛不?是在听课,而是在看?《铁达尼号》最后男主角缓缓消失在海面?上?的那段情节。 佩斯利抽空思考了一会儿?, 感觉自己的课堂应该没有那么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她装作不?经意地移开视线:「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链条:法律以及正常社会拒绝相信会存在需要?头皮作为贡品的造物主, 但嫌犯本人却坚持这一说法, 并要?求无罪辩护。检方要?做的就是将其思想?和行为进行科学合理的解释。这时候他们就需要?我们的调查报告。让我们从头开始——你接到了一起报案, 有人在晨跑的山上?发现了一具没有头皮的尸体,旁边还洒落着几根烧光的蜡烛。你需要?做什么?」 第157页 沉浸在《铁达尼号》里?的男人积极踊跃地举起手, 恨不?得蹦到桌子上?跳舞。佩斯利等了一会儿?,发现没人回?答(大家都礼貌且体贴地看?着那个把手举到天花板上?的傢伙),只能微笑着看?向他:「先生,你不?需要?举手——也不?要?站起来……站着也没关系。直接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就行。」 「拉起警戒线,召集法医,确认死者?身份,在等待尸检的过程中搜寻四周,判断是否是第一案发现场,并寻找作案工具。」 「哇……非常专业。」佩斯利点头,「很标准的流程——你是警察吗?」 「天吶!你怎么知?道!」对方一脸激动地捂住胸口,「我就是警察!兇案组的!」 佩斯利觉得他崇拜的目光有点过分火热了。她礼貌地笑了笑:「我随口猜的……」 「猜得太准了!」 「总之——这是个很不?错的开始。尽管我之前已经暗示过宗教犯罪,这位警察先生还是以非常客观的态度开始了调查,从受害者?身上?找线索。我们在每一次案件的开头都是全?然无知?的状态,这时候刑侦调查要?放在主观判断前面?,咱们学的那些知?识暂时还派不?上?用场……」 被夸奖的警察先生傻笑着坐了回?去。 「我们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死者?是当地的一名流浪汉,尸检结果和地上?的血迹表明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你将尸体旁边的蜡烛带回?去检验,发现只是很容易就能买到的白蜡烛。你没有发现作案工具,只知?道死者?的头皮是用手术刀割下?来的,手法并不?熟练。另外,在头皮被割下?时,他还活着。」 一个后排的学生提问?:「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佩斯利眨眨眼睛:「那天晚上?很冷,而且他流了很多血。」 「这说明兇手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割下?头皮。」德雷克轻轻蹙眉,「他是怎么被兇手制服的?」 「带着这个问?题,你去查看?了尸检报告,发现受害者?唿吸道内残留着一定剂量的□□,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外伤。」 「这说明单独作案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兇手应该并不?强壮。」 「不?错。我们已经开始嫌疑人画像的第一笔了。」 「……有点不?对劲。」那个警察突然小声说道,「尸体身上?没有外伤?」 佩斯利笑着看?他:「是这样。」 「他被一个人扔在山上?,还在不?停流血,一个晚上?过去,应该会把山林里?的食肉动物吸引过来,这里?又是第一案发现场……会不?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东西?」 「如果有的话,你应该很担心现场会被破坏。」佩斯利用手指轻轻敲着讲台,「于是你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又把那地方仔细搜索了一遍,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却没有动物,也没有什么驱赶野兽的装置……虽然这里?有一条晨跑用的山路,但周围的生态环境还是很不?错的,深山里?还出现过棕熊的目击报告,但那些动物似乎对新鲜的人肉不?感兴趣。这是为什么呢?」 「……」 「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佩斯利突然张开手臂,狂热地看?着整间教室,「因为这是我献给祂的祭品,世俗的动物是不?敢染指的!这就是神迹啊……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行为是正当且神圣的吗?神将自己的世界展示给你们,你们却觉得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如此愚钝者?无法得到!」 佩斯利亢奋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随后,她放下?手,隐隐捂住胸口,喘了口气:「——嫌犯这样说道。当然,目前我们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想?的,但这个疑点却成为了为自己辩护的理由——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不?。」警察先生坚定地摇头,「更?有价值的线索还有很多,现在不?能钻死胡同。我们要?找的是犯罪事?实。」 佩斯利差点就要?再夸赞一回?对方的专业性了,但为了不?让他重新陷入那种莫名其妙的偶像崇拜中,佩斯利只能克制地朝他点点头:「那我们继续。你的调查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三天后,另一具尸体在一个废弃谷仓里?出现了,和之前的情况一模一样。你意识到这是一起连环案件——如果头痛的话可以上?报联邦调查局,bau小组会飞过来替你头痛的。」 另一个学生笑着问?道:「博士,由你来负责bau小组的部分吗?」 「你确定这么早就请外援?」佩斯利故作惊讶,「不?再努力一把了?」 「人多力量大,毕竟我们的终极目的是减少受害者?人数嘛。」 佩斯利笑得很开心:「我好喜欢你这句话,史密斯先生。但这是模拟情景,所以傲慢的fbi拒绝了你的邀请,或许间接导致了更?多受害者?,他们之后会因此后悔不?迭的——现在只有我们了。」 「但我们可以框定受害者?范围了。」德雷克冷静地接话。 「没错——都是男性,一个白人一个黑人,年龄分别为三十六与四十二岁,单身,经济情况很糟糕,但身体条件良好……」佩斯利突然压低声音,「他们都是基督徒,曾去过同一所教堂,但过去都不?怎么光彩。」 「神父!」警察大声说道,「神父有嫌疑,他们会听信徒的祷告,从中能够了解许多人的过去。」 第158页 佩斯利轻轻鼓掌:「如果早知?道今天会有专业人士,我就不?透露那么多信息了。」 警察先生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他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哪怕笑成傻子也赢得了许多学生的关注,大家仿佛都被他喜气洋洋的情绪感染了。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不?紧不?慢的说道:「三位神父。都不?太强壮,而且为社区服务了很多年,深受众人的爱戴——该选哪一个?」 「挨个问?话,调查他们的背景。」 「他们表现得很正常,什么问?题也没有。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名神父曾在年轻时因为故意伤人在监狱里?蹲了七年。」 「他的经歷和两名受害者?差不?多,嫌疑最大。」 「你锁定了目标。就在二次提审的当天,你刚坐在审讯室里?,同事?就走了进来,附在你耳边小声说道——『我们刚刚发现了第三具尸体』。」 「……」 「新鲜的尸体,六个小时前死亡。」佩斯利嘆了口气,「作案手法一模一样,但那时候你的嫌疑人还留在你眼皮子底下?……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佩斯利手肘撑着讲台,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学生们有的愁眉苦脸,有的若有所思。提姆一直盯着她看?,眉头始终紧皱。他看?了眼时间,似乎心不?在焉地等着下?课。又过了几分钟,他身旁的警察举手:「我可以瞎猜吗?」 「当然可以——我们可以採用一个体面?点的说法:头脑风暴。」 「我不?觉得我抓错了人,现在的线索很清楚。那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外面?还有一个嫌犯。」 「同伙?」 「他们都是单独作案,而且第三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很巧妙……我更?倾向于他们之间是追随与被追随的关系。」 佩斯利再次露出欣慰的微笑:「直到现在,警察先生,你终于带着我们回?到了这堂课程的主题——宗教犯罪,它是具有传播性的。」她在半空中做了一个播撒种子的动作,「就好像把一个人病态的精神传染给另一个人。如果我坚信我的神是存在的,为什么不?能把剥头皮的神圣任务交接给其他信徒呢?只要?我能说服他们入教。 「被抛弃在荒郊野岭的尸体,过了十几个小时都没有野兽光顾——这就是我传教的有力证据。」佩斯利慢慢闭上?眼睛,「神迹,警察也无法解释的东西。当我们发现案件和教堂密切相关时,就要?警惕起来……有的时候,信仰这种东西比汽车方向盘更?容易操纵。」 「……那该怎么办?」一个学生有些困惑,「我们要?怎么解释那个『神迹』?刚才不?是说,调查下?去会进死胡同吗?」 「是啊,我们怎么解释?」佩斯利的唿吸变得非常缓慢,「——如果解释不?了的话,就不?解释。」 「为什么?」 「因为你必须明白一个重要?的问?题。」她看?着她的学生们,「就连我们自己,也没什么坚定的信仰。我们关注的是犯罪,是心理疾病,不?是宗教的合理性。或许我们走到最后会发现,自己所做的不?是用正义击败邪恶,而是用自我的信仰压倒另一种信仰。我们没办法控制别人,只能控制自己。就像我说的,宗教犯罪具有传播性——你能确保自己不?会被传染吗?你愿意相信自己生活在一个纯粹的唯物世界,或者?纯粹的基督徒世界吗?」 一位学生突然想?到了什么:「哥谭就有一个新兴宗教!」 佩斯利没能预料到话题转变,不?由得愣了一下?。 「我相信,我生活在蝙蝠侠的世界。」这个年轻的男孩一脸坚定,「祂已经在纽约现身了。」 教主本人愣愣地看?着他。 德雷克虚弱地反驳道:「那个应该是投影……」 「祂还在教堂前留了字,惩罚了很多犯罪者?!」 「或许是其他义警干的……」 「不?可能,只有他。」新鲜出炉的蝙蝠侠信徒态度十分坚定,「如果世界上?一定有一个造物主的话,我愿意相信祂是蝙蝠侠——祂以前救过我的命。这就是我的希莱主义。」 佩斯利慾言又止地看?着对方。她的「不?要?信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教」系列讲座似乎在最开始就遭遇了滑铁卢——因为她把自己的邪-教运作得太成功了。 就在她试图再说点什么时,下?课铃声响了起来。于是佩斯利只能茫然地看?着学生们一边激烈地讨论「蝙蝠侠到底是不?是上?帝」,一边收拾东西离开。提姆·德雷克迅速从座位上?来到她面?前,身后跟着那位警察。 「博士,让我们送你去医院吧。」提姆担忧地看?着她,「我刚才看?到你一直在忍痛……你受伤了。」 佩斯利依然沉浸在困惑中,连反应都慢了半拍:「啊……没关系,不?严重。」 「我觉得很严重。」不?知?名的警察先生再次露出那种莫名其妙的愧疚眼神,「你刚刚都站不?稳了。」 佩斯利感激地笑了笑,试图开个玩笑安抚他们:「真的没关系,我又不?是被蝙蝠侠打了,没到去医院的程度呢。」 可惜事?与愿违——这两个人好像更?愧疚了。 第72章 兔子终于从漫长的睡眠中清醒过来。 他在枕头上?翻了个身, 闻到熟悉的味道。但佩斯利不在这里。由于翻身的幅度太大,他从柔软的枕头中央滚了下来,落在冰凉光滑的鳞片上。 第159页 罗西?南多一直对他很友好。这条鳄鱼从来没有展现出任何大型食肉动物的习性, 甚至对食物不怎么感兴趣。兔子对她来说或许是个有趣的玩伴——所谓玩伴, 最大限度也就是蹭蹭他的绒毛, 然后紧挨着他发呆。 佩斯利拥有一个空旷、简陋, 但是充满安全?感的巢穴。 变成兔子后, 他的感官也没有人类时期那么发达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又或许是因为?兔子先天的习性, 他迅速适应了呆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的生活——这很不好, 毕竟他不能永远做兔子。想到这里,他试图挣扎两下, 但鳄鱼把他牢牢圈在枕头边缘。兔子觉得?就这么跳出去可能会伤罗西?南多的心?, 于是他又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 就在这时, 罗西?南多轻轻动了一下。 一阵冰凉的气流凑近他。某个东西?在他脑袋上?方闻了闻, 喉咙里发出温和?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一只猫。 兔子立刻警惕起来, 同时感到疑惑。佩斯利说罗西?南多会驱逐所有外来者, 可这只猫离他那么近,罗西?南多都没什?么反应,任由它用额头亲昵地蹭着自己。 或许佩斯利认识这只猫? 他的后颈传来细微的刺痛,猫正?试图把他叼起来。兔子立刻挣扎着扭动身体?——直到这时,罗西?南多还是一动不动。 猫没有那么大力气把不停挣扎的兔子活着带走。它松开嘴, 轻轻凑到兔子耳边:「别乱动!」 这就像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和?一个稚嫩的孩子同时在说话。猫用一只爪子小心?翼翼地摁住兔子:「我是来帮你的。」 兔子果然不乱动了。并不是因为?他相信了猫的话, 而是因为?自己被?爪子摁住的一瞬间, 他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猫顺利叼起兔子, 吃力地跨过罗西?南多粗长?坚硬的尾巴。它是一只体?型较大,毛髮油光水滑的黑猫, 浑身上?下只有尾巴尖是白?的。它把兔子咬在嘴里,两只黑色的动物几乎融于一体?。黑猫走到窗户边,顶开佩斯利裹在破窗户上?应急的塑料保鲜膜,站在原地找好角度,然后从二楼跳了下去。 罗西?南多茫然地抬起头,朝着猫与兔子消失的方向。 ———————————— 「你的身体?情况非常严重。」 佩斯利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但她只能保持微笑,坐在这间私人诊所柔软的沙发上?,听着医生分析自己的病情。 医生高举着x光片,用一根原子笔在上?面指指点点:「看到了吗——左肺这里有一块很大的阴影,肋骨上?有裂痕,更不用说遍布在胸侧和?背部的淤青,而且你的尾椎还有点错位……你之前是参加了什?么深海潜水的活动吗?」 「深海潜水?」 「基本都是挤压伤,大部分情况下是在压强较大的情况下产生的。」医生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严厉,「我知道这几年极限运动比较流行,但是保护措施不够完善的运动就是对生命不负责任——这不是在指责你……」 「我明?白?。我会注意的,医生。」佩斯利认真点头,顺便看了眼手錶,「我以?后绝对不去潜水了,其实一点也不好玩……现在可以?走了吗?」 「事实上?,我建议你入院观察一周,再做几项深入的检查。」 「我知道,我也非常想这么干,但是我之后还有很重要的会面。」佩斯利饱含歉意地看着医生,同时指了指手錶,「所以?,或许你可以?给我开点药,之后等我有空了再来复查?」 「连恩女士,或许你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们还不知道你的脏器有没有受损——」 「绝对没有,不然我早就死?了。」佩斯利慢慢起身,拿起外套,顺便看了眼白?色的真皮沙发:「这坐上?去真舒服——我最近也想着把房子装修一下,可以?问问沙发是哪里买的吗?」 医生无奈地看着她:「整栋楼里所有的设施都是韦恩集团提供的,或许你可以?问问他们——如果你真的没办法住院,我也强烈建议你用几天轮椅,最近不要工作,最好是躺在床上?休息。有的时候脾脏破损是很难诊断的,等发现就已经太晚了。你真的没有腹痛症状吗?」 「没有了,真的。」佩斯利走过去与她握手,「……我还不知道这是韦恩家的医院呢。」 「事实上?,你的诊疗费也是由他们承担的。」 佩斯利的眼皮跳了一下:「他们经常这样做慈善?」 医生耸了耸肩:「德雷克先生就在门外等你,你可以?问问他。」 「……」佩斯利朝对方笑了笑,然后推开门,来到明?亮的走廊。哥谭的医疗条件也是有阶级之分的,佩斯利现在就身处所谓「上?流社会的私人诊所」,地上?铺着厚实的灰色地毯,柔和?的灯光从墙壁的缝隙中渗出来,走廊两侧的扶手末端还有精緻的天使雕像——不知道是不是被?维卡感染了,佩斯利现在非常想把这些象徵资本主义?舒适生活的大理石雕像掰下来带走。它和?黑色的兔子放在一起一定很美观。 可惜她暂时没机会作案。韦恩的小提姆·德雷克正?站在走廊上?,和?身边的那位警察说着什?么,两人似乎产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争执。等佩斯利走进,他们的脸上?又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关心?的表情。 第160页 「检查结果怎么样?」 佩斯利露出柔和?的微笑:「没什?么大碍。」 提姆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博士,你刚刚可是吐血了……真的没问题吗?」 ——就是因为?佩斯利在与对方交谈时突然吐血,才被?半强制地拎到医院里检查。不知为?何,提姆似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过分关切,就好像是他把佩斯利打成这样的。佩斯利正?在思考要不要把「深海潜水」这个理由解释给他听,旁边的警察先生终于按耐不住地伸出手:「你好,连恩博士!」 佩斯利转过去与他握手:「你好,你是……」 「叫我迪克就行!我是提姆的哥哥。」警察迪克的笑容十分开朗,「我之前听过你的故事,我是说你在fbi的故事——毕竟你是编教科书的嘛。我们还读过你给纽约的兇案写?的分析报告,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想不到竟然有一天能来听你亲自上?课,这太棒了!我之前都不知道你会到哥谭来——」 「他的意思是很高兴见到你。」提姆迅速打断了迪克的喋喋不休,把人挤到一边:「——博士,你确定不需要住院吗?」 「请不用担心?,绝对没问题。」佩斯利穿上?外套,把领口沾了血的衬衫挡得?严严实实,给人一种「看不见问题就是解决问题」的自暴自弃的感觉。在对面两人复杂的视线中,佩斯利有些好奇地问道:「……有很多警察知道我吗?」 迪克迅速点头:「我们都没见过你,但是知道你的名字——还有你以?前的同事。你们前两年破获的那起连环杀人案非常有名,还有上?半年的那起……」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闭上?了嘴,「……我是不是有点烦?」 「完全?不。如果我们的经验能帮到你就再好不过了。」佩斯利喜欢聪明?且充满职业热情的警察,也很尊重他们——除了个人崇拜的部分。她朝着对方微笑,随后看了眼时间,感觉还来得?及,于是终于迟疑着对学生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提姆……关于那个,『哥谭的新?兴宗教』,有很多人对它感兴趣吗?」 德雷克的眼皮跳了一下。他看着这个「新?兴宗教」的创始人——一想到教会是借韦恩的钱创办的,杰森·陶德本人还变成了至尊蝙蝠侠,心?情就更诡异了。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是的。论坛上?都在讨论这件事呢。」 「……」佩斯利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德雷克的眼皮跳得?更凶了。他很想大叫一声「别明?白?了!再明?白?还得?挨打!」,但是面前是值得?尊敬的老师,他只能把肚子里的话全?都咽下去,一脸苦涩地跟着对方一起点头。 站在旁边的迪克一直在傻笑。他开心?地插嘴道:「我觉得?这个宗教看上?去还不错。」 佩斯利和?提姆一起看向他。 警官先生笑着挠了挠头:「不过那个负责传教的至尊蝙蝠侠已经有人选了……」 佩斯利盯着他,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事实上?,至尊蝙蝠侠不是一个人。」 「……」 现在不只是眼皮了,提姆·德雷克的整张脸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他屏住唿吸,用惊恐万状的眼神看向迪克·格雷森,但对方已经被?偶像的笑容迷惑了,完全?接受不到自己的信号。 「也就是说……」迪克露出了某种恍然大悟的表情,「我也可以?当至尊蝙蝠侠?」 ———————————— 在回家的半路上?,佩斯利看见了一家宠物连锁超市。 她突然想到了堂吉诃德的话,莉莉似乎很想给罗西?穿一身粉裙子。 白?色的鳄鱼穿粉裙子,听上?去很不错。佩斯利进去逛了一圈,很快就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观赏性没有实用性——但观赏性也很重要。除了给罗西?南多的东西?,她还顺便挑了一件红色的小毛衣,那是幼猫穿的尺寸,给兔子穿大概也差不多。最近降温了,家里暂时没装暖气,这件毛衣是用来保暖的,不然总不能让他和?鳄鱼一起呆在恆温箱里。 之后她准备去趟超市,买些新?鲜的蔬菜,再订一个大点的冰箱,慢慢把自己的家填充起来。 直到此?时,距离佩斯利发现自己的兔子人间蒸发还有二十分钟。 第73章 兔子是脆弱、柔软、沉默的动物。 把手掌贴在兔子的背上, 稍微收拢五指,最先感受到的是短而软的毛髮,然后是带着体?温的皮肤、纤细的肋骨、尖锐的嵴椎、急促的心跳。它们安静地盘踞在手心, 像一颗毛茸茸的心脏。只要力气大点, 可以直接把体型小的兔子捏死——就像压扁空易拉罐那样轻松。 哥谭的生态环境很难容纳这样的生物。任何东西都可以杀死他, 包括但不限于?流浪动物、交通工具、匆忙赶路的脚、夜晚骤降的气温、水沟以及某些对解剖有着深厚兴趣的未成年人。 这就意味着, 佩斯利需要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那只失踪的兔子。 她?半跪在窗框旁, 带着口?罩和手套,一点一点地在蒙窗户的塑料膜边缘喷洒某种淡黄色的试剂。整个房间维持着她?早上离开的样子。罗西南多?趴在床垫上最开始的那个位置, 无精打?采地闭着眼睛, 仿佛一条坚硬的抱枕。 第161页 门外传来脚步声。莉莉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见佩斯利的动作, 站在门框外没?敢进来。 「……佩斯利, 那是什么?」 「茚三酮溶剂。」佩斯利的声音闷闷的, 「会?和指纹里的胺基酸反应, 然后变成紫色。」 她?发现了几个紫色的指纹, 按位置判断应该是自己留下来的, 剩下的什么都没?有。随后她?回过头,眉毛和额前的头髮湿漉漉的:「站在那儿别动。小心别破坏现场。」 莉莉乖巧地站在门框外。她?看见佩斯利的身子越来越矮,最后直接趴在了地上,轻轻挑起塑料膜的一角,看着上面的褶皱和划痕发呆。莉莉露出?担忧的神色:「佩斯利, 我也可以帮你找的。」 「不用……我们今天不是还要去纽约认领尸体?吗?」 「那不重要。」莉莉嘆了口?气, 「维多?利亚已经?死了, 我很伤心。但是那具尸体?……只是尸体?而已。我可以自己去的。」 佩斯利停下手中的动作, 慢慢直起身,随后拉下口?罩, 似乎对莉莉口?中的某种冷漠感到意外。 莉莉干脆扶着门框蹲下,抱着膝盖与佩斯利对视:「以前我们住在得?克萨斯州。我爸爸告诉我,那时候有很多?人会?试着横跨兰德河,从墨西哥边境偷渡进来——大部分都会?死在半路上。所以那条河里全是死不瞑目的尸体?,包括我的两个叔叔。后来我爸爸有钱了,想办法从那地方?捞出?来两具尸体?埋进了墓地里。」 佩斯利皱眉:「……怎么确定那两具尸体?就是你的叔叔的?」 「不需要确定。」莉莉摇摇头,「但是我敢肯定其中一具已经?死了差不多?一百年了。尸体?只是生命留在世界上的垃圾——我爸爸是这么说的。他还说葬礼只是相关的人负责把不可回收的垃圾处理?掉,死了两个亲人就处理?两次,至于?尸体?生前是谁并不重要。维多?利亚已经?不在了,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处理?她?留下来的那一份垃圾……这里面没?什么深刻的意义,毕竟告别只会?发生在死去的那一瞬间。」 她?的眼中又开始积蓄泪水:「但是我已经?没?机会?和维多?利亚告别了……我连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佩斯利默默看着莉莉,意识到她?是真的贊同这种有点割裂的生死观,但仔细想想这个说法也挺合理?。佩斯利低下头,把一次性手套一只只脱下来,随后略显萎靡地坐在地板上,手指插进头髮。 「莉莉……我搞砸了。」 「没?关系,佩斯利。我们会?找到兔子先?生的——」 「事情没?那么简单。」佩斯利背对着窗外的光,「那只兔子,他真的是我的律师。我把他这么介绍给你的时候不是在用拟人的态度表达我对兔子的喜爱,我只是实话实说。」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本来就是个人类。是我把他变成了兔子,然后把他带到哥谭,现在又弄丢了……」 「……」莉莉缓缓张大了嘴巴,又欲言又止地合上。她?努力消化掉这个诡异的事实,并试图给佩斯利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嗯……因为他把你惹恼了,这是惩罚的手段?」 「不!——我是什么女巫吗?兔子版的基尔克*?」佩斯利捂住脸,「他什么也没?做,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在尽我最大的努力弥补我的错误,但是……」 佩斯利长长地嘆了口?气:「我没?有发现其他人闯进来的痕迹。现场只有我和你的指纹,或许还有我们的头髮。」 莉莉试着安慰对方?:「罗西呢?上次有人闯进来,她?表现得?特别生气,所以她?会?不会?……」 「这就是问题所在。罗西南多?什么也没?发现,这不应该。」佩斯利看向闭目养神的鳄鱼,「……会?不会?是他自己离开的?」 「怎么会?呢!门都是锁着的,他要怎么走?」 「这一块塑料膜被顶开了。」 「佩斯利,哪怕他现在是个大活人,也不可能从二?楼跳下去再安然无恙地离开,更何况是兔子呢?」 「唉,你不明白,莉莉。那只兔子可以咬破成年人的喉咙,不是一般的兔子。」 「那是什么兔子?蝙蝠兔吗?」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前缀的?」 「这里是哥谭!所有黑色的不符合常识的东西都会?拥有『蝙蝠』这个前缀!连我们的教会?都被人叫『蝙蝠教』!」 佩斯利再次捂住脸:「好难听的名字……」 「这不是重点!」莉莉扶着门框把上半身探进来,「重点是,你必须找到他,佩斯利。之后再考虑别的事。」 「……我正在找。」 「你不在!你正在怀疑那傢伙是不是主动离开的,是不是不想被你找到。你这么厉害,想找一只跑不了多?远的兔子有什么难的呢?佩斯利,只要他还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动物,你就不该那么尊重他,也不该在介绍他的时候把他说成你的律师——如果罗西南多?自己跑了,你难道会?就这么放她?走吗?」 「但罗西南多?是我的宠物……」 「不止是这样。」莉莉严肃地摇头,「因为你足够在乎罗西南多?。你尊重兔子的选择,换句话说就是不太在乎他。但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人类了,不能再用对待人类的方?式对待他。如果他死在外面,我们要埋葬的是兔子还是人类的尸体?呢?」 第162页 「佩斯利,如果你真的想负起责任,就不要考虑兔子的感受,只考虑自己的。要是他突然觉得?当?兔子比当?人要快乐,不想再变回去怎么办?祝他兔生幸福,然后让你的错误永远延续下去?」 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谢谢……我会?把他抓回来的,莉莉——你其实很擅长侧写。」 「那当?然。」莉莉红着耳朵扭过头,「我又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小女孩。我以前装得?很天真只是因为这样赚钱多?……后来装着装着自己都走不出?来了。」 佩斯利突然站起来走向床垫:「我落下了一个地方?没?看。」 「哪里?」 「从我回来到现在,罗西都没?有挪过窝……」佩斯利拍了拍鳄鱼的脑袋,「好姑娘,换个地方?躺躺,好吗?」 鳄鱼似乎并不愿意换地方?。她?趴在原地缓慢地摇了摇尾巴,随后又不动了。 佩斯利见状只能抱住她?的脑袋旁边拖。罗西南多?没?有反抗,但她?自己的体?重就是最好的反抗。莉莉也走了进来和佩斯利一起搬鳄鱼,两人卖力地拖了半天,总算让罗西南多?移动了一段距离。佩斯利一边喘气一边在床垫上摸索,捻出?来一根微微弯曲的白色鬍鬚。 莉莉皱眉看着佩斯利手指间的东西:「这是兔子的鬍子吗?」 「……」佩斯利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兔子的鬍子没?那么长。她?意识到这是一根猫的鬍子。 堂吉诃德讨厌猫。自从佩斯利搬进犯罪巷,整条街道上都不再有猫出?没?,流浪猫路过这里都会?绕道走。 佩斯利突然扭过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下午四?点?」 「你该去纽约了,莉莉。」佩斯利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得?去把维多?利亚的尸体?接回来……这个房间里没?什么线索了,我一会?儿去趟警局,看能不能偷一条警犬出?来帮我找兔子。」 「……好吧。」莉莉有些犹豫,「偷的时候要小心啊!」 「放心吧。」佩斯利朝她?微笑,「我有经?验。前几年在新墨西哥州办案,我把那边整个警局的六条狗都拐跑了。」 ———————————— 等到莉莉离开,佩斯利坐在床垫上,一言不发地盯着那根猫鬍子。 罗西南多?不太开心地爬到佩斯利的膝盖上,试图吸引主人的注意力。佩斯利心不在焉地摸了摸鳄鱼,脑子却?在反覆播放莉莉刚才的话。 「尸体?只是尸体?。」 她?仰躺下去,闭上眼睛,回到了她?荒草丛生的记忆宫殿。 重新睁开眼时,在纽约发现的那九具尸体?已经?在荒原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佩斯利站起身,注视着她?的书架,把遍布在其中的尸体?数量重新数了一遍。 不到两周,逝去的生命留在这里的垃圾已经?消失了大半。 学习禁忌的知识是需要代价的,而最唾手可得?的代价就是记忆——随取随用,一旦被用做交换就会?化作海中的泡沫,留下一片让人不知所措的空白。在此之前,佩斯利脑海中的尸体?是自顾自出?现的,只要被她?观测到就会?永远存在。但现在佩斯利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处置方?法——将它们变成「基础知识」的养料。 但关于?死亡的记忆太过廉价。尽管佩斯利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规划着名,消耗尸体?的速度还是在不断变快。 毕竟尸体?只是尸体?。 佩斯利站在黑色的书架前。昨天晚上她?已经?在维卡的小屋正式遇见了这个书架的主人。对方?在书架上贴上俄语写的标籤,用一种嘲讽般的恶意宣誓自己的存在。 维卡已经?进入裂缝,某个东西暂时失去了用得?趁手的工具。 佩斯利并不好奇那东西是什么,现在的她?还没?有能力去好奇。她?只知道自己似乎自动成为了维卡的接替者,而被撬墙角的堂吉诃德甚至对此毫不知情——也许它知道了,但是它不在乎。 她?明白这时候应该保持警惕。但是佩斯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到失踪的兔子。 佩斯利踩着书架的边缘,将手伸到最上面一层,拿下一本薄薄的小书,书页泛黄,还留着虫蛀的痕迹。在书籍落入手中的一瞬间,在纽约港口?下面沉浮着的九具尸体?立刻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佩斯利贴着罗西南多?躺在床垫上,半边身子都凉飕飕的。大概半个小时后,她?疲倦地睁开眼睛。 「……」 她?离开床垫,从堂吉诃德架子的最下层拿出?医药箱,上次还剩下一瓶生理?盐水和几支一次性注射器。佩斯利把这些东西拿到卫生间,对着镜子轻声念出?一串咒语,用打?火机点燃了猫的鬍鬚。 某种毛茸茸的触感凭空划过佩斯利的脖颈,但她?没?有在意。 焦黑色的灰烬落入药瓶。佩斯利把里面的东西混匀,然后用针管抽出?液体?。她?盯着尖锐的针头,轻轻嘆了口?气。 她?用冰冷的声音说道:「默多?克,为了我今天受的苦——如果你真的是自己跑了,等我把你抓回来……你会?体?验到货真价实的宠物生活的。」 她?仰起头,撑开眼皮,把针管戳进泪腺,然后缓慢地推动活塞。 第163页 第74章 把?乱七八糟的液体注射进眼眶里的感觉, 大概就像是?在骯脏的大海里睁着眼睛游泳,然后被突然出现的食人鱼一口咬住眼球。 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丝从佩斯利的眼角流出来?,她冲出卫生间, 用连自己都感到钦佩的毅力努力睁开眼睛。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模煳中, 她首先看到了白色的罗西南多。佩斯利倒退两?步, 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趴在床垫上的生物是她的小鳄鱼。 猫的视角真的很不一样。 但很快, 罗西南多也化作了混乱的波澜中一道扭曲变形的闪电。诸多色彩仿佛调色盘上的颜料, 被无形的画笔随意地搅弄,最后混为?一体。佩斯利艰难地眨眼睛, 透过泪水看见?了另一个意识所看见?的东西:青绿色的瓷砖、互相缠绕着的混乱的电线、昏暗的檯灯、一扇半开着的窗户、马路上被压扁的喜鹊尸体?、一盏只亮了一半的霓虹灯牌——以及那只黑色的兔子。 尖锐密集的疼痛让佩斯利的大脑格外清醒。在诸多画面中她立刻识别?出一个熟悉的地点:犯罪巷的另一头, 一个叫「大猩猩赌场」的地方?,招牌上的霓虹灯就只亮了一半。佩斯利记得很清楚, 那?个灯牌是?被维卡打碎的, 因为?她讨厌那?只由蓝色的led灯组成的猩猩*。 在泪水流尽之前?, 佩斯利从包里拿出马克笔, 眯着眼睛在手心写下一串符号, 随后冲出了家门。 佩斯利现在陷入了某种?奇妙的状态, 她一只眼睛在不停流泪,另一只眼睛则要努力看清眼前?的景象。幻影与现实世界相互交织,街道上那?些鲜艷的颜色则渐渐褪去,整个世界变成了某种?老照片的质感——在猫的眼睛里,色彩的饱和?度很低。与此同时, 她的动态视力显着增强, 路边gg屏里播放的动画因为?帧数太低变得断断续续。周围人类的形状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大部分变成了类似粘土捏的劣质小人, 还有一些则像是?僵硬的塑料玩具。 好在道路没有发生改变。佩斯利穿过一条条马路(汽车全都变成了咆哮着的怪兽),来?到有些萧条的赌场门口。她抬起?头, 一层一层地往上数,根据高度确定了其中一扇窗户。 有那?么一瞬间,佩斯利突然产生了一种?顺着排水管爬上去的冲动,但佩斯利还是?按耐住猫的本能。她耐心地绕道建筑旁边,顺着架设在墙壁上的之字形楼梯慢慢爬上去。那?个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些隐约的响动。 佩斯利推开门,几只毛茸茸的东西迅速缠上她的脚踝。 ——整个房间里都是?猫,大概有二三十只,毛色各不相同。它们似乎对来?访者十分友好,热情地蹭着佩斯利的裤腿,还有几只胆子更大的试图顺着裤子爬到佩斯利的身上。佩斯利对猫没什么坏印象,但最近她和?堂吉诃德的心灵联繫越发紧密,现在的感觉就仿佛是?几只巨大的毛毛虫殷勤地攀在她身上。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轻轻抬腿把?猫驱赶到旁边,然后走进这?间公寓。 此时,眼泪差不多要流空,佩斯利眼前?的世界稍微正常了一点。 这?是?个逼仄的两?居室,仅有的几件家具也略显陈旧。傍晚时分,房间里光线昏暗,除了猫和?猫毛,几乎看不见?什么正在移动的东西。 佩斯利掀开红白相间的珠链门,来?到公寓内的小厨房。猫咪们跟着她走进去,轻车熟路地跳上餐桌。佩斯利在紧闭着的碗柜前?站了一会儿,身后甜腻的猫叫声此起?彼伏。她回过头,走进餐桌,看见?上面放着几个没开的罐头。 其中一个鸡肉罐头的拉环竖了起?来?,被稍微拉开了一点。几只飢饿的猫闻到里面飘出来?的味道,焦急地用爪子在桌上挠来?挠去。 房间里的某个人刚刚准备餵猫,但是?突然决定不餵了。 「……」 在佩斯利的头顶,一个黑色的影子正蜷缩在墙壁的角落。数个唿吸间,影子轻盈地落下来?,直冲佩斯利的脖子。在碰到对方?的一瞬间,袭击者突然消失,然后从佩斯利的对面落了下来?。 那?是?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人,面罩上有两?只猫一样的耳朵。她被突然传送到半空,却毫不慌张地调整身体?,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随后朝佩斯利甩出一根细长的软鞭。佩斯利迅捷地抓住鞭子末端,上面锋利的倒刺割破了她的手掌。她握紧鞭子,勐地把?对方?往身前?拽。猫一样的女人越过餐桌飞过来?,另一只手从腰后抽出手枪。佩斯利伸出手堵住枪口,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扣动扳机。 但不会有一颗子弹愿意伤害佩斯利。 佩斯利盯着那?人浅蓝色的眼睛:「我在找……」 没等她说完,女人一脚踹在佩斯利的胸口,然后跳跃着冲出房间,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佩斯利踉跄着倒在地上,脑袋差点磕到身后的橱柜。留在房间里的猫似乎并没被刚才的打斗吓到,纷纷扑到佩斯利的身上,用薄薄的带着倒刺的舌头轻轻舔舐她眼角残留的泪水。即使胸口还留着一阵钝痛,佩斯利还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打着冷颤把?身上的猫都抖落下去。 她做了几个深唿吸,努力接受自己被猫包围的事实。那?只人形的猫动作十分矫捷,佩斯利肯定是?追不上的——但是?她也没必要追。 第164页 她看了眼窗外,太阳西斜。要有什么动作也得等天?黑了才行。 佩斯利被鞭子划破的手掌上留下一道皮开肉绽的伤痕,鲜血止不住地涌出。她举着受伤的手,像在沼泽里跋涉一般高抬起?腿,小心翼翼地从猫的包围中走出来?。 在等待日落的这?段时间,她可以认真搜寻一下兔子的下落。 她在厨房转了一圈,最后打开橱柜,里面放着几个白瓷餐碟和?一个医药箱。她取出医药箱,给?自己的伤口做了简单的消毒,然后缠上厚厚的纱布。 在这?个过程中,她又看了眼橱柜里的碟子。 把?手包扎好后,佩斯利拉开碗橱的抽屉,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一卷卷钞票和?钱包一起?被埋在餐具的深处,全是?少见?的大额钞票,一般用于某些诸如洗钱或者贩毒之类的非法交易。 猫又锲而不捨地缠了上来?。佩斯利低头看向它们。 如果有只猫偷走了兔子,那?它是?这?里面的哪一个呢…… ———————————— 夜幕降临,猫一样的女人跳上某处楼顶,俯瞰着整个犯罪巷。 她紧紧地握着拳头,眼神?中带着怒火与些许的恐惧。自己家被外人入侵让她很不开心,而被对方?的神?秘力量吓得落荒而逃就更让人高兴不起?来?了。 就在她思考对策时,后腰突然传来?一阵滚烫的触感。 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别?在那?里的枪突然变得沉重无比。紧接着,某种?坚硬而庞大的东西箍住她的上半身。她茫然地回过头,只看见?一双遮天?蔽日的,蝙蝠一样的翅膀正在缓缓展开,在夜色中仿佛融进一潭污水的黑色墨汁。 几秒之内,她的枪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 怪物用爪子紧紧抓着她,从楼顶一跃而下,无声无息地掠过楼宇,在被捕者惊慌失措的尖叫中低低地滑翔着,几乎是?顷刻间就回到了刚才的公寓。它优雅地落下去,径直砸坏大猩猩赌场仅剩的半块招牌,然后顺着水管爬到高层的窗台上,从窗户里挤进房间,顺便把?爪子底下的人扔在地上。 猫女一边喘气一边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房间尽头,但怪物的速度比她更快,在她之前?来?到了厨房里,但没有攻击她。 她缩在角落里,缓缓看向餐桌,首先看见?一群猫高高翘起?的尾巴。它们正聚在桌子上埋头吃饭。闯进她家的女人坐在离餐桌有点远的椅子上,手上拿着她的护照——那?是?撬开地板后找到的。 此外,怪物的形象终于彻底展露在猫女眼前?。它拥有纤细修长的四肢,巨大的翅膀收拢起?来?后垂在地上。它长着尖尖的耳朵——和?蝙蝠侠一样,黑漆漆的脸庞十分平滑,上面没有五官,乍一看像没有尽头的深渊。 怪物慢吞吞地走到佩斯利身边,想像刚才的猫一样蹭蹭佩斯利的脸颊,被对方?无情地推开了。佩斯利放下护照,看着那?个受到不少惊吓的女人。 「你好,赛琳娜。」 赛琳娜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只怪物,十分害怕它把?桌上的猫当?罐头吃掉。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用镇静的眼神?与佩斯利对视:「你做了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佩斯利又一次推开试图趴在她膝盖上的怪物:「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佩斯利笑了一下。她捂着胸口站起?来?,走到赛琳娜面前?蹲下,用缠着纱布的手温柔地掐住对方?的下颌,摘下她的面具,随后轻声说道:「你没有资格和?我谈判。」 「……我不会说的。」赛琳娜咬紧牙关,「我知道你们的规矩……等你知道它的下落,我就真的没命了。」 佩斯利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庞。她的手指缓缓下移,虚虚点在对方?的侧颈:「人在死亡后的五分钟,大脑仍然会储存一部分记忆。」 她双眼放空,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只要掌握合适的保鲜方?法……你会比生前?更加诚实的。」 「……」赛琳娜觉得自己的后颈皮仿佛被捏住了。 佩斯利指了指自己红肿的眼睛:「赛琳娜,为?了找到你,我今天?付出了不少代价,所以我的脾气会比以往糟糕一点……就当?是?为?了你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覆,可以吗?」 赛琳娜不停尖叫的第六感让她迅速选择了屈服:「好吧!……我还给?你。」 佩斯利露出满意的微笑,但这?个笑容很快就变得有些僵硬。她看见?赛琳娜毅然决然地拉开紧身衣胸前?的拉链,然后从里面掏出来?一串绿得发黑的翡翠项鍊递到她面前?。 「我两?个小时前?刚偷到手……」赛琳娜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你是?怎么这?么快找到我的?」 「……」佩斯利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一看就非常昂贵的首饰。 「这?是?什么?」 「你要的东西啊?」赛琳娜有些惴惴不安,「……不是?吗?我手上的现货只有这?一个,剩下的都卖掉了。」 佩斯利一脸沉痛地闭上眼睛:「……我要找的不是?这?个。」 赛琳娜迅速把?项鍊收了回去:「那?是?什么?」 「一只兔子。」佩斯利僵硬地比划着名,「黑色的,大概这?么大,耳朵有点短。」 第165页 「……」赛琳娜有些无言以对,「女士,我会在家里定期投餵二十九只流浪猫,你觉得我还会养兔子吗?这?群小怪兽只需要三秒钟就能把?他吃得毛都不剩。」 佩斯利痛苦地捂住眼睛:「不要把?这?个可能性说出来?……」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里找兔子?」 「因为?你的猫把?我的兔子偷走了。」 「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见?的。」佩斯利深吸一口气,「好吧——你说二十九只猫?我只数了二十八只。」 赛琳娜皱眉:「不应该啊……它们每天?都准时来?吃饭,只会多不会少。」 她扶着墙站起?来?,把?正在用餐的猫挨个数了一遍。 「真的少了一只……」赛琳娜喃喃自语,「班杰明?先生不见?了?」 「班杰明?先生?」 赛琳娜的第一反应书看向那?只蹲在墙角的怪物,佩斯利立刻提醒:「我来?的时候就只有二十八只——而且那?东西是?你的枪,除了子弹什么也不会吃的。」 「我的枪可不会长那?样。」赛琳娜稍稍往佩斯利身后躲了躲,「我没拿你的兔子,真的……你能把?我的枪变回去吗?」 佩斯利温和?地笑着:「变回去的方?法有点复杂,准确地说我还没找到——所以不能,你凑合着用吧。」 「这?要怎么用啊?」 佩斯利云淡风轻地回答:「遇到敌人时把?它扔出去?像蝙蝠侠那?样。」 「我才不要像蝙蝠侠那?样!太逊了!」 佩斯利深以为?然地点头:「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讨论——赛琳娜,我们之间还没完呢。」 赛琳娜又有了一种?后颈皮被捏住的感觉。 「你得去把?那?个班杰明?先生找出来?。」 「……找到它之后呢?」 「找到它,然后期盼它不会太快吃掉我的兔子。」佩斯利第三次踹开那?只委屈地爬过来?的生物,「不然我就得剖开它的肚子,然后现场学习拼凑尸体?的方?法——相信我,那?真的会让我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 第75章 一只断了尾巴的橘猫从垃圾桶后面绕出来, 朝着造访这里的人类发?出甜腻的叫声。它抖了抖鬍子,在赛琳娜脚下绕了两圈。 「嘿,毛毛……」赛琳娜把猫抱起来, 「你知道班杰明先生在哪吗?不知道吗?」 毛毛友好地看着对方, 瞳孔放大?, 仿佛真听得懂人话似的。但它很快就厌倦了人类的拥抱, 扭动着身体从赛琳娜怀中跳了出去, 回头看了眼站在巷子口的佩斯利。 佩斯利与猫对视几秒:「赛琳娜,你给?全哥谭的猫都取了名字?」 「只有对我友好的那一部分。」赛琳娜微笑着目送毛毛消失在对面的围墙上, 「……班杰明先生似乎也不在这里。」 佩斯利跟着这个身形矫健的女人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几乎跑遍了半个哥谭, 现在只觉得腰椎隐隐作痛,开始后悔没带手杖出来。而?赛琳娜似乎对找猫这件事充满了信心, 虽然这种信心的表现形式就是走到?任何一个人烟稀少的角落, 随手抓一只猫询问另一只猫的下落。 就在佩斯利思考着, 自己是不要?对这个充满煳弄意味的举动感到?生气?时, 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往里面走!」 她侧过头, 看见两个脚步虚浮但面色兇狠的男人, 大?概是拦路抢劫的混混,正用枪口对着她们。 ——这也很正常,哥谭的混混数量几乎和流浪猫的数量齐平。佩斯利扫了他们两眼,然后默默往巷子里退去,和赛琳娜并肩站在一起。 「把你们的钱拿出来!」 被抢劫的两人没有动作, 只是冷漠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赛琳娜不耐烦地嘆了口气?:「我们可以一人一个。」 「哦, 等一下。」佩斯利突然来了兴致, 「用你的枪, 怎么样?」 「什么枪……我才不要?!别让我和魔法?的把戏掺和在一起!」 「我可不会?魔法?——来吧,它很吓人的。」 两个混混把枪举高?, 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其中一个怒气?沖沖地发?问:「你们在说什么?」 赛琳娜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一脸抗拒地看向佩斯利:「那就让它自己出来吓人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它再怎么样都只是一把枪。」佩斯利试图用客观道理说服对方,「枪是不会?自己扣动扳机的,更不会?主动出来吓人。真正可怕的是它的使用者。」 「那它怎么会?主动撒娇?还吃掉了我整整十六磅猫砂!你知道现在猫砂有多贵吗?它为什么不吃猫粮要?吃猫砂啊?」 「我不知道——它不吃猫已经?很好了。而?且那是你的枪,你不了解它吗?」 赛琳娜笑了一下:「大?部分时候,都是别人了解我,不是我了解他们。」 「够了!」混混逼近两人,「别给?我说废话!快按我说的做!钱包、手机、首饰,都给?我拿出来!」 赛琳娜看上去更不耐烦了:「那你为什么偏要?我的枪?给?这两个傢伙的枪做手脚不行吗?」 佩斯利严肃地摇头:「因为同一时期只能出现一个毛毛。」 「……毛毛是谁?」 「我给?你的枪取的名字,灵感来源于刚才那只猫。」 第166页 「这两个生物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吗?」 「原则上没有。」佩斯利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但是我相信它们之?间有着潜意识层次的关联性?。」 被冷落的混混们对视一眼,然后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在接下来的三?秒钟内,赛琳娜像推开插队的人一样,皱着眉头把他们悄无声息地撂倒了。 「什么叫潜意识的关联?」 「如?果我能用客观世?界的语言解释,那就不叫『潜意识层次的关联』了……」佩斯利慢慢走到?其中一个尚有意识的混混身前,捡起他落下的枪,然后粗暴地拽着他的头髮?,把他扔到?墙边。混混的脑袋磕在墙壁上,他刚想?哀嚎,枪管就被塞进了他的嘴巴。 佩斯利凑近对方,轻声问道:「你知道至尊蝙蝠侠吗?」 混混突然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点头。冰冷漆黑的枪口抵着他的舌根。 「那很好,放松,先生。首先你得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代行其意……你得想?办法?去找一只猫——」她看向赛琳娜,对方立刻接话:「嗯……黑色的短毛猫,眼睛是绿色的,尾巴尖是白?色。」 「好的——你听到?了,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不是我需要?,是祂需要?。」佩斯利神秘地指了指天上,「或者,你去找一只黑色的兔子,体型很小——全都要?活的,随便哪个都行,明白?我的意思吗?」 混混又点了点头。佩斯利把枪往他的喉咙里送了一小段距离:「你看上去不太热切啊……」她迅速抠动扳机,枪管里的弹簧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一发?空枪,但威慑力比真的开枪还大?,混混立刻开始疯狂点头,泪水顺着他的动作流下来。 佩斯利冷淡地看着他:「这样才对……如?果你找到?了,知道要?去哪里通知我吗?」 又是一阵殷切的点头。佩斯利又开了一枪:「我没说你怎么知道?煳弄我?」 倒霉的男人又哽咽着摇头,朝佩斯利露出祈求的眼神,仿佛自己才是被抢劫的受害者。佩斯利揉了揉他的脑袋:「去找犯罪巷的丁丁,或者他的另外三?个小伙伴,他们是替教会?工作的*。接下来会?有点疼,但是你不会?失忆的——记住我的话,好吗?」 对方正要?继续点头,佩斯利已经?抽出枪,在他头顶勐磕一下,混混立刻陷入了平静的昏迷。佩斯利把枪扔掉,顺手丢下刚刚卸下来的子弹,然后瞥了眼不远处的赛琳娜:「……怎么?我不能光指望你和猫说话吧?」 赛琳娜耸肩:「我也听说过至尊蝙蝠侠,还以为那是个宗教教会?之?类的东西?呢。」 「那的确是个教会?。」 「是吗?不是风头正盛的新型犯罪集团?」 佩斯利看着那个在睡梦中也一脸畏惧的男人,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我们的教会?不排斥暴力——那也是引人向上的一种手段。」 「哇……」赛琳娜突然好奇起来,她压低声音:「这真的很蝙蝠侠……所以你们真的,嗯……把他当成神信仰?」 佩斯利暂时无心传教。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可怜的兔子被小型食肉动物分食的悲惨场面:「在讨论这个之?前,我们能先把猫找到?吗?」 「好吧……我们已经?找遍了。如?果班杰明先生不在这些地方,那它可能会?在达拉斯家。她养了很多猫,就是住得离这里有点远。」赛琳娜气?定神闲地微笑,「我们去看看?」 「……」佩斯利又一次产生了某种被戏弄的感觉。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已经?在心中决定,将爱撒娇和喜欢吃猫砂的毛毛永远留在这人身边。 ———————————— 达拉斯住在一个非常隐蔽,非常的偏僻的半地下室式的房子里。四周被逼仄的巷道和老旧的公寓楼环绕着,整片贫穷的土地似乎一直在等待着某个地产开放商光顾,保留着一种原始朴素,随时可以实施拆迁的风格。 赛琳娜轻车熟路地从门口一个碎掉的花盆底下拿出房门钥匙。达拉斯家的门一打开,佩斯利顿时觉得嵴背发?凉。 这个房间里都是猫,粗略地看过去大?概有一百只。它们有的盘踞在高?处打盹,有的则在房子里互相追逐打闹。窗帘和地毯都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到?处都是散落的猫粮,任何高?出地面的东西?上都长满了猫。佩斯利只吸了一口气?,就感觉到?好几根猫毛迫不及待地飘进了唿吸道。 赛琳娜灵巧地绕过猫的围攻,回头看到?佩斯利僵硬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看来你真的不喜欢猫。」 佩斯利觉得眼睛有点痛:「……哪怕再喜欢猫,这地方的猫的含量也太多了吧?」 「达拉斯就是这样。她看见需要?帮助的流浪猫就会?拣回家,最后把自己捡破产了。」 达拉斯就坐在壁炉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她看上去大?概七十岁,一头银髮?,脑袋耷拉着,身上裹着一条红色和橙色相间的针织披肩——这东西?竟然没被她膝盖上的那群猫扯成碎片。赛琳娜走到?达拉斯身边,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对佩斯利说道:「你得走近点儿,达拉斯的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 佩斯利蹚过猫的河流,默默走到?两人身边。她看见达拉斯的脚边有一堆被扯得乱七八糟的毛线,达拉斯本人则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佩斯利突然想?起曾经?听说过的案件,一个傢伙被自己养的猫吃掉了半边身子,最后却被发?现那是兇手毁尸灭迹的手段。猫是非常完美的猎手,它们会?把骨头上残留的肉舔得干干净净…… 第167页 「晚上好,达拉斯。」赛琳娜俯下身,用和猫说话时一样的语气?问道:「班杰明先生今天来你这儿了吗?」 佩斯利十分怀疑这位老人能不能记住自己养的宠物的数量。达拉斯动了动枯瘦的手指,大?概正从睡梦中缓缓醒来。佩斯利觉得身边这群猫传递过来的「潜意识层次」的能量有点太强了,现在她的感觉大?概就是掉进了一个装满毛毛虫的大?箱子里,这让佩斯利第一次开始羡慕堂吉诃德有一双可以到?处乱飞的翅膀。 达拉斯缓缓抬起手臂。下一刻,佩斯利终于明白?为什么赛琳娜要?带着她在外面拖延时间了——随着一声悽厉的猫的叫喊,佩斯利脚下那个破破烂烂的地毯周围升腾起张牙舞爪的火焰。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复杂的紫色法?阵,正像玫瑰花的花瓣一样缓缓展开。佩斯利周围的空气?凝滞一瞬,她被猝不及防地关在这块小小的空间里——这算是好事,因为猫的压迫感伴随着猫毛也同时消失了。 但佩斯利还是站在原地,有些沮丧地看着赛琳娜:「……你认真的?只是一只兔子而?已……」 赛琳娜面色紧张。她的确像猫一样敏感,很明显地意识到?佩斯利带来的威胁并未散去。 达拉斯从摇椅上站起来,像所有影视剧里演过的那一类德高?望重的法?师一样振臂唿喊:「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 佩斯利冷漠地看着对方,然后扶着腰慢慢坐了下去。在两道灼热的视线中,她试着把腿盘起来,但不太舒服,最后只能弯腰抱起膝盖,创造了一种别扭的姿势:「抱歉,我的腰有点疼……能把那个抱枕递给?我吗?传送给?我也行,随便你。」 这显然不是达拉斯想?要?的回答。她扭头看向赛琳娜,对方则像应激的猫一样缓缓后退。 达拉斯的披肩滑落下去。就像舞台揭开帷幕,原本那个身型佝偻的老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挑的年轻女性?,穿着修身的天鹅绒长裙,柔软的黑色捲髮?垂落在肩膀上。神秘的法?师认真打量着佩斯利:「看来催眠不起作用……但是我的确困住你了。」 佩斯利疲倦地揉了揉眼睛:「好吧,慢慢来……我要?求和平的谈话。如?果你不愿意,我会?让毛毛从赛琳娜·凯尔的胃里钻出来——猜猜是哪只毛毛?」 「等一下!」赛琳娜有些愤愤不平,「这本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为了自保!你们魔法?界的事情就用魔法?解决,而?不是拿我这个普通人开刀!」 「首先,赛琳娜,我需要?再次声明——我不是魔法?界的人。其次,我说了很多遍了……只是一只该死的兔子!你干嘛要?绕这么多弯?如?果你知道什么,告诉我不就行了?你对付我的方式就是折磨我的腰椎间盘吗?我绝不接受成为你们的俘虏,除非把抱枕给?我。」 「是我让她这么干的。」法?师优雅地抬手,抱枕从佩斯利的头顶落了下来,「我的名字是扎坦娜。或许你听说过。」 佩斯利把枕头垫在腰后:「不,完全没有。」 「……你还真不是魔法?界的人。」扎坦娜扬起眉毛,「你为什么要?找那只兔子?」 「因为,那是我的兔子。目前为止我养着他,所以必须掌握他的去向。」 法?师的眼神有些古怪:「有一个人类的灵魂住在里面,你知道吗?」 佩斯利对兔子所有权的自信突然降低了一点:「……你能看出来?」 扎坦娜嘆了口气?:「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一个叫做康斯坦丁的男人。」 佩斯利根本没听说过这人,但她决定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根据可靠的消息,那傢伙前几天又惹毛某个东西?,遭到?了对方的诅咒……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得知诅咒的内容,他被变成了非人类生物——比如?一只拥有人类灵魂的兔子。」 「……」佩斯利缓缓眯起眼睛。 扎坦娜突然蹲下身,对佩斯利露出某种欣赏的眼神:「我知道,康斯坦丁是这个世?界上最讨人厌的混蛋。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把他变成更悲惨的生物,比如?草履虫。但是我现在需要?的他的力量。所以,你能把他变回去吗?我偷走了他,但是没办法?让他恢復。我们两个的力量的确属于不同的体系……你让他转化得很彻底。」 看见佩斯利慾言又止的神情,扎坦娜又补充道:「作为交换,你可以拿走他的一条腿或者一个肾。无所谓。但是他得继续做人——或许等这阵子过去了,我再把他还给?你,然后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刚才那个草履虫的提议。」 佩斯利突然对这个叫康斯坦丁的男人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但她现在只能爱莫能助地摇摇头:「但是你搞错了一件事,那只兔子并不是康斯坦丁。」 「……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碰巧有两个人类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转化成了其他种族?」 「看上去是这样的。」 「那你的兔子是谁变的?」 「一个倒霉的好心人,之?前住在纽约。你没有发?现兔子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吗?康斯坦丁也是盲人?」 扎坦娜疑虑重重地看着她:「……我以为是你把他戳瞎了。」 佩斯利微笑:「女士,你的失望在我看来似乎并不在于自己找错了人。」 第168页 「我还以为终于有人帮我干这件好事了……」扎坦娜自言自语着站起来——她看上去真的很失望。 佩斯利又调整了一下坐姿:「所以,是你变成了一只猫,然后从我家偷走了兔子?」 「猫是魔法?的代表。班杰明先生是我的使魔,也是赛琳娜的朋友。它做事一般不会?留下可以追踪的痕迹……」扎坦娜隔着法?阵与佩斯利对视:「如?果你不愿意透露师承,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吗?这不是请求——告诉我名字,我就放你出来。」 佩斯利抬起脑袋:「不。你先把兔子还我。」 「回答我的问题。」 「我刚刚那句话也不是请求。」佩斯利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赛琳娜,对方一个激灵,迅速说道:「扎坦娜,或许你可以给?她看一眼?」 扎坦娜皱眉:「不会?有什么毛毛从你肚子里钻出来的。」 佩斯利微笑:「真的吗?」 「就给?她看一眼吧!」赛琳娜捂着肚子一阵幻痛。 法?师的表情变得有点不自在:「我还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而?且我真的以为他是康斯坦丁……」 「所以?」 「所以我对他的态度不怎么友善。」 「……天吶!扎坦娜!」佩斯利沉痛地控诉,「那是一只兔子!就这么小,还看不见,一个不注意就踩死了!你们魔法?界有人道主义这个说法?吗?」 「人道主义在康斯坦丁身上不管用!」 「那又不是康斯坦丁!说到?底你干嘛要?偷啊!直接跟我说一下又会?怎么样?连蝙蝠侠都知道交流!」 「我又不知道那不是康斯坦丁!而?且把无辜路人变成兔子算什么人道主义啊!我俩差不多!」 「你们两个够了!」赛琳娜大?叫一声,「……扎坦娜,把兔子拿出来。」 扎坦娜深吸一口气?,走到?壁炉前,弯腰在壁炉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上面画着繁复的花纹。她把盒子拿到?佩斯利面前,当着她的面打开了十道严密的魔法?锁,最后揭开盒盖。 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扎坦娜睁大?眼睛,「怎么会?……连康斯坦丁都不可能逃出去!」 佩斯利看着空盒子,随后闭上眼睛,缓缓躺了下去。她意识到?自己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后悔的情绪达到?了巅峰。 「你说得对……」佩斯利虚弱地说道,「这一点也不人道主义。如?果下次还要?变的话,我会?选择草履虫的……」 第76章 警笛声从楼下传来。 佩斯利的窗户还是没来得及补上。街道上的冷风涌进来, 在空旷的房间里制造出冷漠的回声。 青白的火苗从地板的缝隙里钻出,像一丛丛野草。冷色调的光打在墙上。佩斯利站在火焰中,临窗眺望, 等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来到自己身边。她把那只失而復得的兔子单手?举高, 安静地注视对方, 脚下黯淡的火光在她眼底缓缓升腾。四处蔓延的火焰没有温度, 既不会灼烧皮肤也不会烧焦毛髮, 只是无声无息地吞噬着每一个角落。 楼下的嘈杂声渐渐远去,火焰也逐渐熄灭, 在地板上留下一层灰色的印记。佩斯利放下兔子, 然后回过头,看着缩在黑暗里的生物, 似乎下定了决心。 「做个交易吧。」 ———————————— 用名字做交换后, 佩斯利终于重获自由。 她检查完那个空空如也的魔法盒子, 若有所思地看向扎坦娜:「我以前在哪见过你吗?」 「谁知?道呢……」扎坦娜坐回椅子上。她总是喜欢用模稜两可的语句回答问题, 唯独对兔子的失踪耿耿于怀, 「他到底是怎么跑的?没人?能打?开那个盒子, 除了我自己……」 佩斯把?盒子放在手?边,顺便把?缠在小腿上的猫剥下去:「那只兔子独立生?存的能力?很强,或许是他自己跑的——说真的,我以前好像真的见过你——你去过佛罗里达吗?」 法师这次没有回答她。她张开手?,直视前方, 低声说出一串音调诡异的文字, 大概是倒过来念的拉丁语。虚幻的影像出现在她眼中, 她开始重新搜索兔子的去向。佩斯利往她身边走了两步, 众多猫更加热情地围了上来,比起和佩斯利亲近, 更像是在阻止她靠近正在施法的扎坦娜。 如果没有这么多猫的话?,或许佩斯利在刚才进门时就能察觉到法师的力?量。换种角度来看,猫的气?息或许也是一种障眼法……佩斯利认为这是个很有趣的推断。 就在这时,赛琳娜·凯尔在一边虚弱地问道:「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佩斯利正好奇地盯着扎坦娜的动?作,此时听到另一个声音,有些惊讶地扭过头。随后,她开始用某种斟酌的眼神看着赛琳娜,很像是在超市买东西时拿着不同品牌的同类商品做比较的那种样子。赛琳娜被她盯得?浑身发毛,不由得?后退两步:「反正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你当然可以离开,赛琳娜。」佩斯利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朝对方露出友善的微笑,「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是你还是帮我找到了线索,谢谢。」 「……」赛琳娜没有动?,满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个『毛毛』。」她咬住嘴唇,「它现在还在我家里,对吗?」 第169页 「啊……」佩斯利仿佛才想起来这件事?,「放心吧,它不会伤害你的。」 「问题不在这里!你就不能把?它弄走吗?那把?枪我不要了,好吗?」赛琳娜心有余悸地环住胸口,「退一万步说,我也养不起它啊……」 负债纍纍的佩斯利更养不起。但她还是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安慰道:「先回去吧,赛琳娜。之后我会来把?它取走的。」 「你在骗人?。」赛琳娜迅速看穿了她,「我闻得?出来……你就是想把?那个麻烦扔给我!」 「怎么会?我之后还要用到毛毛呢。」 「用来干嘛?」 佩斯利露出神秘的微笑:「你不觉得?毛毛在晚上飞来飞去的样子很像另一个人?吗?」 「……」赛琳娜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卷进了一个巨大的麻烦中。她迅速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快步走向门口:「我什么都没听见!」 佩斯利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平静地目送对方离开。赛琳娜打?开门,又回头强调了一遍,仿佛是在催眠自己:「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偷,真的。」 佩斯利笑着点头。 小偷本人?也朝她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勉强,里面或许还有点别的东西。她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是会自己想办法摆脱麻烦的。赛琳娜看了眼自己那沉浸在魔法世界的同伴,幽幽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扎坦娜很强大,我劝你最好不要和她起冲突。」 大门被再?次关上。现在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佩斯利和猫了。她盯着门板,缓缓地拆下受伤的绷带,之前被鞭子划伤的部?分已经不流血了,皮肉有些外翻。佩斯利盯着自己的伤口,把?绷带轻飘飘地扔在脚下。 扎坦娜突然回过神来。她放下手?,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看向佩斯利。此时佩斯利已经站在了伸手?就能碰到她的位置上,如果真的要起冲突的话?,这段微妙的距离会让两人?的境地同时都变得?十?分危险。 但她们似乎并不在意。佩斯利的脸上仍然挂着礼貌的微笑:「你发现什么了?」 「……兔子不在这里。」 「他当然不在,盒子不是空的吗?」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根本找不到他。」扎坦娜端庄地坐在椅子上,脚下环绕着猫,「有两种可能,他被别人?藏了起来……或者,他已经不在这个位面了。」 「你能探测到是谁打?开了这个盒子吗?」 「我只能确定那是和我同源的魔法。」 「……」佩斯利低下头,看下去有些失望,「真的找不到他了?」 「我会找到的。」扎坦娜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了自信,同时也对可能找错人?的事?实略显愧疚,这让她对佩斯利的态度变得?友好了许多,「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真的见过你。」佩斯利再?一次改变话?题,「我想起来了,在我上学的时候,遇见一个人?,和你长?得?很像。她告诉我她是个……魔术师?那时候我还没成年,呆在寄宿家庭的日子不太好过……她帮了我很多。后来我就和她失去联繫了。」 扎坦娜的表情更加松弛了,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我认识很多人?,但是我确定我没见过你……抱歉。如果她也是法师,或许我可以帮你寻找她……」 「她左手?的食指上带着一个金戒指。」佩斯利温和地看着她,「她说那是用来遮住一个疤痕的。」 「我的手?上可没有疤。」 「那可说不准,魔术师都是会骗人?的。」佩斯利蹲下去,眼中显露出一些期待,「可以给我看看你的手?吗?」 「……」扎坦娜迟疑着把?左手?伸了过去。佩斯利轻轻捏住她的指尖,然后嘆了口气?:「的确没有。」 下一秒,那个像紫丁香一样漂亮又神秘的女人?消失了。一只黑色的长?毛猫取而代之。毛髮顺滑,睁着一双紫色的琉璃一般的眼睛。她端坐在椅子中央,一只爪子还呆呆地放在佩斯利的手?心。 佩斯利笑着捏了捏对方毛茸茸的脚掌:「哇……真的成功了。为什么有的是兔子有的是猫?种类的选择是和我有关还是和你有关?」 后知?后觉的猫跳了起来,愤怒和惊恐让她毛髮竖直,喉咙里发出眼镜蛇一样的嘶吼声,她伸出利爪扑向佩斯利。佩斯利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但还是被挠了几爪子。她和失去魔法的猫在一大群普通猫中间缠斗几圈,惊起一大片尖锐的猫叫。最后佩斯利勉强获得?胜利,捏着猫脖子把?对方提起来,迅速塞进了刚才那个盒子里。 「绑架我的兔子,还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你真的觉得?我不会生?气??还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傢伙?」佩斯利跪在地上喘气?,把?不断挣扎的猫头摁下去,盖上盒盖,再?捡起刚才扔掉的绷带把?盒子捆得?结结实实,「魔法界的大人?物,是吗?看来你的警惕心不够强啊,女士。」 她轻轻敲了敲盒子,猫在里面焦躁地扑腾一会儿,随后仿佛认清了现实,渐渐安静下来。佩斯利检查了一遍,确认扎坦娜不会在盒子里被闷死,才放心地站了起来。 房间里那些失去主人?的猫立刻陷入了惊慌失措的氛围里。它们绕着佩斯利站成一圈,用竖直的瞳孔紧盯着这个入侵者,纷纷发出威胁式的低吼声,但没有猫敢率先发动?攻击。鑑于佩斯利对付一只猫都够呛,这么多数量的猫,的确可以咬死佩斯利再?吃了她。 第170页 佩斯利抱着盒子,正在思考要不要传送离开,躁动?的猫群突然安静下来。它们缓缓后退,然后朝四周散开,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样,懒散地回到自己的角落里趴下。佩斯利疑惑地看向盒子,小心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报復我了?」 盒子里的猫用爪子在四壁挠出尖锐刺耳的声响——这明显不是不打?算报復的样子。 这时,佩斯利的脚背又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她低下头,看见一只断了尾巴的橘猫正亲昵地蹭着她。 「……这下我是真的见过你了。」佩斯利弯腰与它对视,「你是那个住在垃圾桶里的毛毛,对不对?」 名叫毛毛的流浪猫朝她缓慢地眨眼,金黄色的眼球中流淌着人?性?化的光芒。它看了眼佩斯利手?中的盒子,又扭过头看向门外,紧接着助跑两步跳上窗台,消失在屋外的夜幕中。 佩斯利跟着猫打?开房门,外面是空荡荡的街道,几盏路灯站在前面,提供了一点微弱的光辉。 「……」 不知?为何,在某种被佩斯利称为「潜意识联繫」的影响下,佩斯利突然意识到了毛毛刚才的意思。 她关上门,再?次检查用来装俘虏的盒子,在原来的绳结上又打?了个死结,然后把?它放在玄关的矮柜上。 随后,佩斯利单独一人?把?门打?开,眼前的景象改变了。 说「改变」不太准确,「消失」比较好。黑暗像一层厚实的蜘蛛网,轻轻蒙住佩斯利的眼睛。空间感陡然混乱起来,让她开始怀疑自己失明的可能性?。 佩斯利迈过门槛,扎坦娜的房子和一屋子的猫一起坠入了寂静的黑暗中。她看到在离自己很近又或者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两个明亮的光点,像一对小小的星星。紧接着越来越多闪烁着的光点出现在黑暗中,形成一道高而广的墙壁,冰冷地盯着自己。 佩斯利愣了一会儿。她回过头,但背后和身前都是没有尽头的黑暗。只有光点组成的围墙缓缓逼近她。佩斯利并没有感到不适,这一幕反而让她想起堂吉诃德翅膀底下的眼睛。 但这并不是堂吉诃德的翅膀。佩斯利所看到的是许许多多的猫的眼睛。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黑暗迅速褪去。佩斯利感到一阵恍惚,感受到了脚下坚硬但凹凸不平的地面。在短暂的失神后,她看见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垃圾填埋场。腐朽的木材,褪色的塑料制品和许多扭曲变形的钢铁共同组成了一道壮阔的高墙,猫就躲在那里面。一只黑猫窜出来,尾巴尖上有一撮白毛。它站在一个破碎的车灯上,有点懊恼地看着佩斯利:「你竟然没有杀死她。」它的声音像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同时在说话?。 佩斯利面色平静:「谁?扎坦娜?你希望我杀死她吗?」 「不……我只是想摆脱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跟她说——毕竟我们之间的关系很不错。我喜欢她,但是猫是不会永远只喜欢一个人?的。就在前几天,我突然就不想跟她玩儿了。」黑猫舔舔爪子,听上去真的像是在为自己的友谊问题而苦恼,「我想了很久,要怎么跟她说再?见,直接说的话?她一定会伤心的。后来我想到了——她死了不就不用说了!」 「……这和我没关系,和那只兔子更没关系。」 「但是我让你们产生?关系了,不是吗,佩斯利?」猫伸了个懒腰,「我得?给扎坦娜说句好话?,傲慢并非她的本意,只是学习魔法所必需背负的诅咒——和你付出的代价相比已经很划算了。」 佩斯利眉头紧皱:「所以你偷走了我的兔子,还把?他藏起来,只是为了引诱我杀死扎坦娜?」 「如果你的动?作再?慢一点,佩斯利,你一定会杀死她的。」黑猫忧伤地嘆气?,「按照原计划,她在你面前打?开盒子,里面会是那个可怜的傢伙被剥了皮之后的尸体?……」 「……他现在在哪?」 「比起这个,你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吗?」 佩斯利倒退两步,露出冰冷的微笑:「我不想。」 黑猫并不气?馁:「那你一定想知?道你可爱的主人?堂吉诃德是什么东西吧?不准说不想!不然我会很尴尬的!」 「如果我想,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不!但我会给你一点提示。」猫在原地转一圈,惬意地蹲了下来,「在很久以前,我试着用人?类和外星种族的基因?建造出一个庞大的帝国,就在尼罗河边上。那里的国民称我为斯芬克斯。我开心的时候会给它们出各种谜语,答不上来的会被我吃掉。」 「……」佩斯利怎么也想不到,只是抓一只兔子,最后竟然走到了这个地步。 「现在我就有一个谜语。」黑猫兴致勃勃地盯着对方,「佩斯利,如果你答不上来,代替那只兔子被剥皮的将变成你自己。如果你答对了,我们就可以继续聊天了。是不是很划算?」 佩斯利假笑着回应:「看来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厌恶我自己,也崇拜我自己。」黑猫朗声念出它的谜语,「我是最低贱的神明,是最狭隘的世界,是最愚钝的智者,是最渺小的国王——我是谁?」 「……」 「小心回答,佩斯利。你只有一次机会。」黑猫的脸上露出充满野性?的笑容,两颗尖锐的犬齿隐藏在口腔中蓄势待发,「如果你死了,那只晦气?的鸟一定会非常生?气?……我真期待它的表情。」 第171页 佩斯利看着黑猫的绿眼睛,真情实感地笑了一下。她轻声回答道: 「我是人?类。」 第77章 「答对了!」黑猫高兴地竖起耳朵, 「真可惜,我是只猫,不然就能给你鼓掌了。」 「这就是所谓的提示?」 「可不能这么说……我更愿意称之为, 拉近彼此关系的小游戏。」猫慢悠悠地?站起来, 随后伸了个懒腰, 「我和渡鸦分道扬镳的时候已经?约定好了, 谁也不主动去揭对方的老底——互不干涉条约, 懂吗?」 佩斯利轻轻点头,又随意?地?说道:「可是渡鸦经常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来着?。」 「……它真讨厌!」黑猫一脸嫌弃, 「永远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总是偷偷摸摸的给别人找不痛快……一想到?你要和它相?处,我都开始可怜你了, 佩斯利。」 「你刚刚也在说它的坏话, 班杰明先生。」 「那不一样!而且我不叫班杰明先生。」黑猫坐在佩斯利面前, 尾巴盖住脚掌:「猫可不会?接受人类给的名字。大部分时候我们会?把那串字符理解为『吃饭时间』或者?『请让我挠挠你的背』——但绝不是名字。只有?人类才需要名字, 其他动物有?更加高?级的方?法辨别同伴, 比如气味、温度或者?脑电波之类的……」 佩斯利抬起一只手?, 礼貌地?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好吧,对不起,我不这么叫你了。我只想知道兔子?的下落,可以吗?」 「别这么扫兴,佩斯利。」猫似乎想继续聊下去, 「你的人生不只有?兔子?, 还有?猫呢——要挠挠我的背吗?」 「……不了, 谢谢。」佩斯利耐心地?沖它微笑?。 「求你了, 佩斯利。」黑猫伸长了脖子?,用小狗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就在尾巴根上面那一点,我碰不到?。我得告诉你,人类演化出手?指和肩关节就是为了帮猫解决这个问题,真的。」 佩斯利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她伸手?挠了挠黑猫碰不到?的地?方?,对方?立刻翘着?尾巴发出一声嘆息:「啊……就是这里,真不错。」它舒坦得伸展四?肢,回头舔了一口佩斯利的手?指:「太棒了!……佩斯利,我突然想给你第二次机会?了。」 佩斯利看着?猫在自?己手?底下转圈打滚:「什么?」 「帮我杀死扎坦娜·扎塔拉。」黑猫露出肚皮,爪子?捧住佩斯利的手?腕,「很简单的,她现在只是一只可爱的小猫,被关在盒子?里——说到?这个,你认识薛丁格吗?我和他聊过几句,他真是个烦人精,脑子?里全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总之,她在盒子?里,什么也做不了。你可以烧死她,或者?把她扔进大海,或者?烧死她。」 佩斯利眨眨眼睛:「你说了两次烧死她。」 「是吗?原谅我。我突然怀念起那段属于女巫的时光了,姑娘们凑在一起,把我抱在怀里,商量着?把头髮染成黑色或者?咒杀国王的魔药……唉,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对吗?」 「你的姑娘们都被烧死了?」 「才没有?!女巫被人类烧死,也太可笑?了……我的好女孩们的结局比这要更加悲伤一点。」猫有?些失落地?垂下耳朵,「说到?这个,你知道吗,那群『女巫猎人』,那些天?才,他们烧死的女人加起来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死的人还多。猜猜那里面有?几个真正?的女巫?一个都没有?!哈哈!把这个笑?话讲给渡鸦听去,它每次听了都会?笑?岔气!」 佩斯利并不觉得这个笑?话有?多好笑?。但黑猫显然对此十分满意?,笑?得伸出腿四?处乱蹬,还不忘解释笑?话:「这就好像,你准备出去打猎,抓几只兔子?或者?鹿,结果唯一死在你枪下的东西是你的妈妈!哎呦……怎么没人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啊,这绝对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喜剧片。我以前跟卓别林谈过,他嘴上答应,结果转头就拍了什么——打仗的玩意?儿。战争是最?无聊的题材!没人想看打仗!」 佩斯利平静地?看着?猫,一直等它笑?完。等笑?够了,猫终于放开佩斯利的手?,坐起来抖了抖脑袋:「唉,佩斯利,你没看出来我刚刚是在缓和我们俩之间的气氛吗?」 「看起来不太成功。」 「你真扫兴……那么,你觉得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不打算杀死任何人,或者?猫。」 「即使这样会?惹恼我?」 佩斯利这时候才笑?了一下:「事?实上,是你自?己的计划失败了,才让那个法师活了下来。如果你要生气的话,对你自?己去生气吧。我来到?这里,唯一的目的是那只兔子?。除此之外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不要把我想得太倔强,我会?把扎坦娜带走,并帮你向她转达绝交的消息——这算是帮助你了。但我不会?杀死她。」 「好吧。」猫很快就接受了佩斯利的建议,又紧接着?说道:「那康斯坦丁怎么样?他不像小扎那样讨人喜欢,你杀他的时候不会?有?心理负担的——别急着?拒绝,我得透露一下,如果你杀了他,什么麻烦都不会?惹上,甚至还会?收到?许多感谢信,以后找工作的时候都能把这件事?写在简歷上……心动了吗?」 「……」佩斯利突然意?识到?什么,「等一下……所以这整件事?都是你设置好的?」 第172页 黑猫无辜地?看着?她:「我设置什么了?」 「是你把那位康斯坦丁变成了动物,因为在这个时间点,我把另一个人也变成了动物。」佩斯利眯起眼睛,「然后你误导扎坦娜偷走了兔子?,让我们两个产生矛盾……只要矛盾够大,我和她总有?一个会?死掉,或者?同归于尽——一个是仇敌的僕从,还有?一个是已经?厌烦的同伴,无论哪种情况对你来说都不吃亏。」 猫咧开嘴,露出尖锐细长的犬齿:「话可不能这么说,佩斯利。扎坦娜不是我的同伴,只能算是认识的人。她甚至不知道我是有?自?主意?识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佩斯利意?味深长地?看着?它,「你不能自?己杀人吗?」 猫突然生气地?缩紧瞳孔,它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声音变得冰冷:「把这个问题留给亲爱的堂吉诃德吧,它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你和它是什么关系?」 「没有?『我』和『它』,佩斯利。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我们的这次见面是非常隐蔽的,现在的这些话我们都不该说。我本来想藉机杀死你,但是我改变主意?了——这会?让我承担很大的风险。上次我违反约定偷了那只鸟的东西,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它把我的女巫全部弄死了,让魔法师变成了濒危物种。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有?多难过……」 「听上去,似乎杀死我更加保险一点?」佩斯利有?些好奇,「你要怎么保证我活着?回去之后不透露今天?发生的事?呢?」 「这是你要考虑的问题。」猫在原地?转了一圈,又慢悠悠地?坐了回去,「佩斯利,你会?保守秘密的。」 佩斯利突然觉得手?心的伤口隐隐作痛。她不自?觉地?抽动手?指:「……如果你真的有?一个秘密。」 「我说了,我能给你的只是好心的提示。毕竟我们目前为止还是敌对状态。」黑猫歪着?脑袋看她,「我永远保留刚才的那个邀请——杀死康斯坦丁。你不需要明面上背叛渡鸦,因为我不介意?与它分享你的忠诚……人类的魅力就在于趋炎附势,喜新厌旧。我喜欢你们的利己主义。」 这一次,佩斯利没有?否决。她学着?猫的样子?微微歪着?头,看上去真的在认真权衡:「趋炎附势的关键在于,我怎么知道你是有?权有?势的那一边?」 「跟着?渡鸦是没有?前途的,孩子?。我会?让你成为真正?的猎人,让外来者?闻风丧胆的捕手?,永生的半神,而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用的洋娃娃,随时会?被拧下脑袋扔到?一边。」猫突然压低声音,「想想看,它有?多久没催着?你去干本职工作了?不用驱赶异种,不用追查邪-教……当你无事?可做的时候,往往就意?味着?你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它迟早会?摆脱你,就像我摆脱扎坦娜一样……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你不想给自?己找一条退路吗?」 「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佩斯利感觉到?手?掌又开始流血,「我突然想起来,除了你们两个,最?近还有?个傢伙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这是必然的,佩斯利。」黑猫对此并不惊讶,「你离这边太近,离那个无知的世界太远。再多走几步,就没人能找回你了。既然你迟早会?被毁灭,为什么不在我手?上毁灭呢?我会?比他们都温柔的。」 佩斯利手?心的伤口正?在慢慢渗血,冰凉的血液顺着?她的手?指划落到?地?上。她平静地?低下头,看着?鲜血在手?掌上画出崎岖的图案,像一株倒挂着?的红色灌木。 「谢谢提醒……我会?考虑你的提议的。」 「是我得谢谢你,给我挠背。」猫得意?地?抖动鬍鬚。 「那么,回到?正?题——我的兔子?在哪里?」 「……」 所有?能聊的话题都聊完了。猫突然矮下身子?,开始认真地?用爪子?洗脸。 「……你在迴避我的问题吗?」 猫没有?回答,仿佛全世界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清理自?己毛茸茸的脸颊。 「你就是在迴避我的问题!」佩斯利冲过去,捏着?猫的两只前爪把它提了起来:「我的兔子?在哪里?你把他杀了?」 「没有?……」猫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我不小心让他跑了。」 「是吗?一个无所不知的高?维存在,抓住了一只柔弱的兔子?,然后不小心把他放跑了?」 「这不能怪我。」猫从佩斯利的手?中挣扎出来,「你能时刻注意?自?己身上每一个细胞吗?我已经?很努力地?看着?他了……但那傢伙跑得比全世界的猫都快!你猜我为什么没来得及弄死他!」 佩斯利后退两步,闭着?眼睛平息心情:「好吧……我得走了。出口在哪儿?」 「在你身后。」黑猫说话的底气都小了一点,「其实我的计划很完美……你不能要求我善待一只普通的兔子?,我能善待你就已经?很慷慨了……」 「我明白。」佩斯利冷漠地?回答,「感谢你的慷慨——」 她想起什么,刚抬起的脚又放了回去:「既然我们之后还会?打交道,不如我也给你取个名字吧?」 猫无聊且厌倦地?打了个哈切,「好吧,随便你。」 第173页 「『阿隆索』,怎么样?*」 「……」猫的哈切打了一半就停了。它开始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佩斯利:「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像中多一点。」 佩斯利微笑?:「我什么也不知道。」 「啊……我真想偷走你,佩斯利。再和那只鸟打一次也愿意?。」 ———————————— 在从深夜到?凌晨过渡的这段时间里,哥谭下起了小雨。 佩斯利抱着?装猫的盒子?,冒雨往回走。她选择了一条僻静偏远的小路,一路上走走停停,沿着?路边找遍了每一个草丛,每一个隐蔽的角落。天?色灰濛濛的,能见度很低,佩斯利靠着?手?机的光一点点地?搜寻,寒冷让她的伤口渐渐失去痛感,露水浸湿了她的衣角。 在某个狭窄的巷子?口,佩斯利趴在地?上,用灯光照亮一堆废弃木材的深处,随后苍白的脸上露出疲倦的微笑?。 「还有?一条街……」她身体贴着?地?面,轻声说道,「只剩下几百米,你就找到?家门口了。」 佩斯利将手?伸进黑暗中:「马特,到?我这里来。」 脏兮兮的,精疲力尽的兔子?一瘸一拐地?跳了过来。他停顿一会?儿,然后把湿漉漉的小爪子?轻轻搭在佩斯利的手?指上。 佩斯利拽出兔子?,把他揽进怀里。她跪在细碎的雨幕中,全神贯注地?感受紧贴着?自?己的那个瑟瑟发抖的生命,向自?己传来温暖而急促的心跳。 第78章 佩斯利走进酒吧, 看见堂吉柯德正蹲在吧檯上喘气,背上的羽毛乱糟糟的,身边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手提袋。她走到渡鸦身边, 把装猫的盒子和兔子一起放在离它比较远的那一边。 兔子已经在佩斯利的外套里睡着了?。他似乎感受到不太?好?的气息, 焦躁不安地动了?两下, 但还是没能从睡意中走出来。 渡鸦盯着佩斯利受伤的手掌:「佩斯利, 你身上有股猫味。」 佩斯利向它展示那个被绷带缠得很严实的盒子:「因为我带来了?今天晚上的战利品。」 堂吉诃德慢慢挪过去, 啄了?两下战利品,然后气鼓鼓地跳到远处:「怎么回事!我们说好?了?不养猫的!」 「只养一小会?儿。」佩斯利轻声安慰它, 「不要把她当?成猫, 堂吉诃德。就当?一个普通客人,或者我的实验对象。」 堂吉诃德勉强接受了?「实验对象」这个颇有深意的说法, 大概还对未来的实验还挺期待的。它转过身不再看?盒子, 有些兴奋地说道:「那别管了?, 别在我面前打开——我找到你要的傢伙了?。就在这个袋子里!」 「……我要找的人应该不能活着装进去吧?」 「我保证绝对是活的, 而且很完整。我飞了?大半个地球才搞到他的——这傢伙真能跑!」 佩斯利将信将疑地把手提袋挪到面前, 往里看?了?一眼。她沉默了?一小会?儿, 然后把手伸进去,从袋子里提出一只姜黄色的大猫,脖子上还繫着歪歪扭扭的红领带。 「……」 新来的猫在佩斯利手底下耷拉着尾巴,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他眯着眼睛迷迷煳煳地叫了?一声,浑身的毛纠缠在一起?, 背上还秃了?一小块, 像一条在太?阳底下晒了?很久的脏抹布。 佩斯利看?了?眼自己带回来的盒子, 又看?看?这只醉醺醺的猫, 有些迷茫地问?道:「你该不会?刚好?就是那位『康斯坦丁』吧?」 猫又叫了?一声。他的叫声完全没有普通猫该有的样?子,反而很像糟糕的初学者在拉小提琴,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捂住耳朵。睡梦中的兔子差点被他吵醒。佩斯利又把猫装进了?袋子里,对方仿佛一大块面包,一动不动地在里面蜷缩成一团,显然很满意当?猫的日子。 渡鸦在一边开心地张开翅膀:「猜猜我在哪儿找到这傢伙的?」 佩斯利没空回答。她正在思考同时拘禁并豢养两只猫所需要的花销。 「快猜呀佩斯利!快猜快猜!」 佩斯利嫌弃地皱眉:「从味道判断的话——装着呕吐物和腐坏奶酪的垃圾桶?」 「哈哈!差不多吧——在威尔斯的一个脱衣舞俱乐部。他成了?那边的吉祥物,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登台演出呢。你能想像吗佩斯利,一只猫跳脱衣舞!你真该看?看?他穿亮片小裙子的样?子!」 「……」佩斯利又开始思考养猫所需要的精力。或许她可以把比较麻烦的那个扔给赛琳娜·凯尔? 「但是你知道吗,那个俱乐部里负责脱衣服的本来就不是人类。」 佩斯利敷衍地问?道:「那是谁?」 「一群有暴露癖的外?星海豚!」堂吉诃德又被自己逗笑?了?,「哈哈哈!我看?了?它们的一场演出,有一只甚至能用尾巴跳钢管舞!改天我一定要带你过去开开眼界,佩斯利,我已经和它们打好?关系了?。那地方就叫『海豚俱乐部』,没几个人类知道,但是在别的星系很出名,因为暴露癖在他们那边是违法的,在地球上却可以赚钱——你应该成为它们的股东,佩斯利,这比崇拜蝙蝠有意思多了?!」 佩斯利并不想投资跳脱衣舞的海豚。她假笑?着摸了?摸堂吉诃德的翅膀:「我们能换个正常话题吗?」 第174页 「好?吧好?吧……我也觉得有点噁心。那群海豚比移民到地球上的同类难看?一百倍,而且它们主要是喜欢暴露——」 「嘿!堂吉诃德。」佩斯利及时地打断了?它,「其?实我一直有一个小小的疑惑,是关于罗西?南多的种族问?题。」 堂吉诃德仍然沉浸在海豚的话题中:「哦,她怎么了??」 「我发现,她和普通的鳄鱼有点不一样??」 「她当?然不一样?!」堂吉诃德大笑?着,「全世界只有一个罗西?南多,佩斯利。她是我精挑细选送给你的礼物,你怎么能拿她和普通鳄鱼比呢?」 佩斯利这时候才想起?捂住兔子的耳朵,免得他做什么奇怪的噩梦:「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她是『古老种族的畸形后裔』……这除了?鳄鱼还可以形容别的东西?,对吗?」 「唉……佩斯利你就是喜欢刨根问?底。」堂吉诃德理了?理背上的羽毛,「说到这个,让我想起?来你上一个房子。」 「怎么了??」 「房间不是被搞得一团乱吗?像进了?龙捲风一样?——你还怀疑是我干的*。」渡鸦委屈地缩脖子,「那真的是罗西?南多做的。她被雨淋湿了?,没人帮她擦鳞片,所以她在房子里大发脾气。我早就说过,她被你养得太?娇气,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这和罗西?的种族有什么关系?」 「……」渡鸦抬起?头?,莫名避开这个话题:「我差点忘了?,佩斯利。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我们有一个新客人。」 天还没亮,这时候过来的「新客人」一定不正常。佩斯利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是谁?」 「他就在楼上等?你呢,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想他会?帮你搞明白罗西?南多的种族问?题的。」 「……」 「哦,你可以把兔子先留给我照顾。一个人上去比较好?。」 渡鸦像一只孵蛋的母鸡,乖巧地蹲在兔子身边,用漆黑的眼睛望着佩斯利:「放心。我保证,这三?只动物我一口也不会?动的。我是个好?鸟。」 ———————————— 楼上的灯不知何时被人打开,四周一片寂静。佩斯利向前走了?两步,看?见了?粉色的血。 血液在地板上蔓延开来,画出一幅曲折复杂的地图。一个男人背对着佩斯利站在窗前。他大概有七英尺高,穿着定制的西?装,像一只从特摄片里走出来的巨大的怪兽。他的双手背在身后,粉色的血染湿了?他的袖子,和那枚精緻的袖扣。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等?了?很久,连恩博士。」 佩斯利没去看?他。她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鳄鱼的尸体。罗西?南多的上颌被彻底撕开,头?骨被砸碎,血染红了?她美丽的白色鳞片。在受伤之后,她大概挣扎着爬行了?一段距离,最后在佩斯利的床边失去了?生息。 佩斯利沉默地扫过地上的血迹,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客人,平静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回过头?。他说话的腔调很谦和,和体型不太?相称:「它是一只兇勐的动物,但是仅此?而已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找上我的?」佩斯利慢慢走向他,「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具体的恩怨吗?」 「没有。原则上来说,我们根本不会?有交集。」男人微微侧身,和佩斯利面对面站着,「所以我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你——或许你记得奥利弗·卡彭特*。」 「纽约的警察?」 「你们真的应该杀了?他。」他看?上去有些惋惜,「正如我所说的,我们之间没什么恩怨,但你的同伴,『夜魔侠』,给我制造了?一些……难以解决的麻烦。有时候这些人就像老鼠,如果你姑息放纵,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陌生人礼貌地看?着佩斯利:「他这几天在纽约销声匿迹了?。我暂时找不到他,但是我能找到你。」 佩斯利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罗西?南多的血迹:「你打算怎么做?」 「我比较喜欢老套一点的方法——希望你能够替我给他传达恰当?的警告。」 男人再次看?向窗外?的街道。他握紧拳头?,脸色变得阴沉:「这些自诩英雄的罪犯,太?过胆小……他们记得给自己戴上面具,却把身边的人置于险境。我蔑视他们。所以我会?把你的眼睛和手指送给他,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卑劣、多么愚蠢的跳樑小丑……」他说着说着,脸庞升腾起?愤怒的血色,胸口止不住地起?伏着,眼神变得残忍而狡猾。危险的怒火传递到佩斯利身边。她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与她对视:「我想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或许吧……名字只是一串没有意义的字符——但是人类只能通过这种手段辨认同伴,不是吗?」 「……事实上,我很欣赏你的能力,博士。」客人的愤怒短暂地消失了?,就像是隐藏在薄弱的外?壳下的岩浆。他开始用某种不舍的眼神看?着佩斯利:「如果你没有牵扯到这些事中,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取得比现在高得多的成就。为了?表达我的尊重——你可以叫我威尔逊。」 「好?吧,威尔逊。」佩斯利微微点头?,「看?来你已经调查过我了?……我猜你是纽约的某个有钱有势的重要人物?」 第175页 「我习惯了?解我的对手——很抱歉,连恩小姐。你不会?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了?。所以你没必要知道太?多我的事情。」 佩斯利顺势看?着窗外?微亮的天色。直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度过了?一个过于充实的夜晚——太?充实了?,让人头?昏脑胀。 「在很久以前,刚开始学习心理学的时候,我就一直坚信一个简单的道理……」佩斯利轻轻嘆气,「人的一切行为、一切意识都是自我反射的镜子——你听过这句话吗,威尔逊?」 「我很想听听你的课,可惜没机会?了?。」 「我的朋友夜魔侠在给你找麻烦。你暂时没办法当?面报復他,而我刚好?在纽约留下了?一些行踪,所以你决定通过弄死我的方式间接报復他。是这样?吗?」 威尔逊打量着佩斯利,大概是在思考从哪里下手:「有时候伤害一个人就得这样?。或许他们的□□很强大,但精神不是这样?。一个重要的人因自己而惨死,可以很轻易地摧毁他们。」 「看?,这就是你的镜子,威尔逊。」佩斯利转过头?盯着对方的眼睛,「你也有『重要的人』,不是吗?过于重要,失去对方就等?于失去全部……推己及人,你会?用你所认为的最残忍的方式报復敌人——让我做个假设,那个人还在你的保护下安全地活着?」 「……」威尔逊的唿吸又开始变得急促。 「他——不,是她。她是母亲?是姐妹?是朋友?啊……」佩斯利一边观察威尔逊的反应,一边轻柔地感嘆,「是爱人。」 威尔逊被彻底地激怒了?。他正要冲过去抓住佩斯利,沾着血的手却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穿过皮肉碾碎了?他的骨头?。他捏住手腕,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声响。 佩斯利安静地看?着他。在她身后,那只鳄鱼的尸体抽搐着抬起?脑袋。房间里的温度陡然下降。罗西?南多的鳞片大片大片地脱落,皮肤下又长出新的半透明鳞甲,边缘围着一层细密的尖刺。她破碎的身体组织迅速癒合,然后紧跟着不断生长,四肢拉长,肩背上凸起?的骨刺不断变长,互相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对巨大的,昆虫一样?的翼膜像破茧的蝴蝶般瑟缩着从身体中缓缓张开。短短几秒内,罗西?南多的嵴背已经碰到了?天花板,坚硬的皮肤在墙壁上留下深深的划痕。发着光的怪兽的身体迅速占据了?整间屋子,为站在中央的两人圈出一个逼仄的空间。 古老种族的畸形后裔垂下庞大嶙峋的头?颅,眼前覆盖着一层乳白色的骨骼。她微微张开嘴,和人类手臂差不多长的牙齿中间流下透明的,冒着烟的涎水,在地板上制造了?一个全新的大洞。 佩斯利抬起?头?,摸了?摸罗西?南多修长的脖颈。轻纱一样?有着细碎闪光的翅膀温顺地搭在佩斯利的肩膀上。 「我本来不打算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的,威尔逊。」她用手指抚过罗西?南多凑过来的脑袋,「就像你说的,『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但是和你聊过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地板上,以及威尔逊身上的血开始燃烧。青色的火焰不会?伤及人类的身体,却在威尔逊的灵魂深处留下了?永远不会?褪去的诅咒。他僵在原地,被迫浸泡在比死亡更加浓郁的黑暗中。伤害规则之外?的物种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这就是人类,在无知的世界里当?着最渺小的国王,一不小心就会?招惹过于危险的存在。 「是你提醒了?我,威尔逊。」佩斯利笑?了?一下,「——你瞧,我的罗西?南多眼睛不太?好?,但是她的鼻子很有用。她会?记住所有的味道……包括刚才试图杀死她的人。 「她不会?伤害你的,威尔逊。罗西?是大度的女孩,她知道你已经吸取教?训了?。但是,或许有那么一天,她会?顺着你的味道去纽约——你是住在纽约吧?她会?找到你那个可怜的,可能一无所知的爱人,然后在她身上重现一遍刚才所受到的痛苦……我是说或许。罗西?从没出过远门,说不定她会?为了?你迈出勇敢的第一步呢?」 威尔逊因为难以忍受的疼痛而跪在地上,深刻地意识到这不是威胁,而是一个简单的,可以轻松实施的计划。他满头?大汗,咬着牙看?向佩斯利:「你想要什么?」 青色的火焰在佩斯利的瞳孔中燃烧:「我要你恐惧。用你最害怕的方式,彻底地伤害你。我希望你此?后的人生中,每个白天,每个夜晚都在为所爱的人祈祷,盼望着你所犯下的恶孽不会?降临在她身上——你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你有钱有势,或许是纽约地下的某个皇帝,但是你招惹了?错误的人。而这个行为的代价就是,你再也没有能力保护她了?,威尔逊。这都是你的错。你的傲慢和愚蠢毁了?她。或许一开始她没有遇见你就好?了?,对不对?」 「……」 佩斯利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我要你下楼,站在我的酒吧门口,然后报警。随便想什么办法把自己送进监狱。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好?好?后悔一把。为了?夜魔侠找上我,就好?像为了?回家的打车钱去抢银行一样?——你明白这有多滑稽吗?」 威尔逊挣扎着说道:「如果、如果我按你说的做,你保证不会?伤害她?」 第176页 佩斯利笑?了?。 「这就是最有趣的部分?,威尔逊——我不保证。但是你会?为此?忤逆我吗?」 第79章 扎坦娜·扎塔拉, 一只普通的、健康的、没有任何魔法力量的成年猫,从噩梦重重中惊醒过来。 她警惕地抬起?头,意识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没有加盖的松木箱中。这个箱子的体积和深度刚刚好, 不透光而且不显得沉闷, 隐隐散发出优质木材的香气, 几乎没有猫会拒绝呆在这里面睡上?一觉。 ——包括现在她身边的另一只猫。 一看到那一身脏兮兮的皮毛和缺角的耳朵, 扎坦娜突然就领悟了什么叫「变成猫也认得出你」——约翰·康斯坦丁并不是那只过于安静的黑色兔子, 而是面前的这团满身酒气、仿佛长霉的俄罗斯列巴的不明生物。于是扎坦娜做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伸出爪子给他两拳。 脑袋挨了两下的大猫毫不在意的抖了抖耳朵。他?似乎酒还没醒,闭着眼睛在箱子里翻了个身, 露出柔软的白色肚皮, 四肢摊开,随后?继续他?舒适恬静的睡眠。 「……」 扎坦娜的指甲都从爪子里冒尖了, 但还是很理智地按耐住了把对方开膛破腹的冲动。现?在是特?殊情况, 曾经的过节要放到一边, 现?在最要紧的是搞清楚目前的处境, 并想办法重新变回去。她又揍了他?一拳, 不带任何私人恩怨, 单纯是为了唤醒康斯坦丁,但还是失败了。这傢伙睡得比猫妈妈身边的小猫还要安详,说不定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有时候,蠢货的日子就是过得比其他?人更舒坦。 扎坦娜立刻决定放弃这个队友。她独自跳出木箱,先是在原地适应了一下猫的四肢, 然后?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地方大概是个生意萧条的酒吧, 除了一个巨大的u型吧檯之外空空如也, 能拆的都被拆掉了, 而且大门看上?去格外坚固。扎坦娜绕着酒吧转了一圈,在彩色菱格的花窗边站定。这是一扇很漂亮, 很有古典气质的窗户,如果是白天,太阳透过它?照进来,会在地上?留下五颜六色的光斑。这扇窗户不像是酒吧会有的,更可能出现?在某个社区教堂里,尤其是考虑到它?狭长的形状和高耸着的半圆形顶端。扎坦娜顺着窗户抬头,余光中瞥见了天花板上?的黑影。 那是两个形状十分诡异的大洞,直通二楼,让扎坦娜有些怀疑是否会是某种先锋派的装修风格。昏暗的房间?中,只有洞口散发出幽幽的蓝光,使人联想起?扎进海面的阳光,又好像倒置的陷阱。随之传递进来的窒息感也很相似——扎坦娜从那两个洞里嗅到了某种很糟糕的气息。不管是身为魔法师还是猫的灵魂都因?此感到战慄,既恐惧,又伴随着强烈的好奇心。 她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上?楼看看。 猫一级一级地攀上?楼梯,穿过一小段走廊,然后?顶开了半掩着的门。柔和的青色光芒占据了她的视线,同时也让她毛髮倒竖。整个二楼几乎铺满了永不熄灭的诅咒之火,这东西甚至可以把已经消散的灵魂揪出来再烧一遍,是大部分碳基生物以及灵体都不想靠近的危险物品——而且在魔法师的市场上?千金难求,来源于某个已灭绝物种的鲜血。强烈的危机感和看见宝藏的兴奋在扎坦娜的心中交织着。她小心翼翼地挪进房间?,看见一个黑头髮的女人站在火中,平静地注视着窗外的天光。 那就是让扎坦娜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来歷不明的佩斯利·连恩。对方缓缓地回过头,看着悄无?声息站在角落里的猫,轻声说道:「做个交易吧。」 扎坦娜的第一反应是逃跑。但不知?何时,某个巨大白色的身影已经爬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那是一条身形庞大的鳄鱼,大概有六七米,光是嘴巴就有三只猫那么长。尽管鳄鱼没什么恶意,但光是穿过火焰凑近这里就让扎坦娜的鬍子都竖了起?来。她僵硬地缩起?身体,意识到「做个交易」大概不是问句。 「……你想做什么交易?」 「……」佩斯利看着猫,最后?还是没能憋住笑:「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在对我说话吧?不是简单的猫叫?」 猫的恐惧立刻化作?了悲愤。她开始大声控诉佩斯利的种种行为,包括把她变成?猫又无?情地嘲笑她。但这些话在佩斯利耳中全?是急促的喵喵叫,情感很丰富,但还是听?不懂。佩斯利只能把兔子举到面前遮住自己脸上?的笑意,试着不让对方变得更加生气。 扎坦娜骂了一会儿?,随后?意识到这只是无?效沟通,除了让自己变得很可爱没有任何作?用。她气馁地闭上?嘴,耳朵也耷拉下来,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说一句话。佩斯利走到她身边,顺手把兔子放在罗西南多的额头上?。温柔的鳄鱼不敢再乱动,免得这个小动物不小心滚下去。 「我正在思考一些……私人住宅的安保问题。」佩斯利在她面前盘腿坐下,「扎坦娜,你也看见了,我拖家带口的,总是有很多顾虑。」 扎坦娜疑惑地看着佩斯利。她实在想不到一个铺满诅咒之火的房间?还能有什么安保漏洞。客观地说,这地方连地狱领主都不敢进。 「或许你——作?为魔法界的大人物——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佩斯利的态度很诚恳,「说不定你自己就是个专家呢,对不对?」 第177页 猫矜持地点头。 「当然,现?在的你或许没办法达成?我的期望……这就涉及到我们的交易了。」佩斯利盯着猫的耳朵,突然觉得手有点痒,「我把你变回去,我们之间?的矛盾一笔勾销——然后?,你用你的方法帮我把这栋房子加固一下,怎么样?」 扎坦娜不太满意地甩了甩尾巴。 佩斯利又把视线移到她蓬松的尾巴上?。这是一只皮毛厚实,身形匀称的西伯利亚森林猫,摸上?去应该和兔子是不一样的感觉……但佩斯利用强大的意志力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不太划算的交易,我明白。但是鑑于我们两个的地位本来就不是特?别平等——准确地说我可以控制住你,但是你拿我没办法。所以……我已经很慷慨了。」 一看就很好摸的猫气愤地瞪圆了眼睛,却没办法反驳她。身为强大的法师却被变成?动物的羞耻感再次涌上?心头。但她又听?到佩斯利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更何况,我是在努力保护你们,扎坦娜。」 扎坦娜属于法师的灵魂又瑟缩了一下。 「你见过你的同伴了吧。康斯坦丁,对吗?」佩斯利再次注意到扎坦娜毛茸茸的爪子,这让她不免有点分心,「那你也应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有人耍了你,也耍了我。这件事原本可能变得很严肃,因?为我们两个都不是愿意让步的人——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我会给你,还有那只跳脱衣舞的猫提供帮助的。」 扎坦娜陷入了沉思。在这段时间?里,罗西南多慢悠悠地爬到了佩斯利身边。她和她脑袋上?的兔子都看不见,却敏感地注意到佩斯利看着猫时那种垂涎的眼神。在两只没有表情却莫名带着某种谴责意味的动物面前,佩斯利默默移开了视线。 随后?,猫轻轻叫了一声。扎坦娜的确明白自己被某个东西耍了。她迅速审时度势,在楼下醉醺醺的猫和面前这个把诅咒之火当装修材料的女人之间?选择了最恰当的合作?伙伴。她伸出一只爪子,佩斯利如愿以偿地握住。交易达成?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迟疑的脚步声。 莉莉穿着一身黑裙子站在门口,有些焦急地说道:「佩斯利,有一只猫在一楼偷我们的酒喝……那没问题吗?」 紧接着,她也看见了地板上?的火焰,以及正在和猫握手的佩斯利。莉莉的表情变得迷茫,但很快就释然了。她面色自然地说道:「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不,我正想找你呢。」佩斯利站起?身,给猫递了一个眼神,然后?跟着莉莉走到门外,把那个仿佛地狱彼岸的房间?隔绝开来。 「你今早才回来吗?」 「昨天下半夜就回来了。那边的效率很快,但是负责维多利亚的案子的那个警察好像失踪了……」莉莉扯了扯自己的裙边,「事实上?,我给她安排了一个小葬礼……就在今天下午。上?个月韦恩在考文特?里买了一块地皮,就是之前发生兇杀案的那块地方,他?在那里建了一块公?墓,因?为哥谭之前的墓地年代已经很久了。我跟韦恩先生谘询过,他?听?我说了这件事,决定给我们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那里靠近大海,视野不错……」 她勉强笑了一下,看上?去欲言又止:「其实我没邀请到几个人。之前我想办法联繫到维多利亚的哥哥,但是他?不愿意来哥谭,也不想取走她的尸体……」 「我会出席的。」佩斯利轻轻抱住她,「辛苦了,亲爱的。」 「……」莉莉靠在佩斯利的肩膀上?,轻轻嘆了口气。 ———————————————— 「我已经有头绪了。」 天色阴沉,佩斯利在出席葬礼的路上?对着口袋里的兔子说话。 「这是从罗西南多身上?学到的——关?键在于,『变回去』这个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佩斯利走进寂静的墓地,手里拿着一束火红色的非洲菊,「时间?是线性的,人不可能从老?年回到青年。把你现?在的状态回溯过去难度很大,而且也有很高的风险……所以我准备继续之前的公?式,让你从兔子『变成?』人,就好像一条龙『变成?』鳄鱼。以前什么样得先放到一边。」 兔子在佩斯利的口袋里转了一圈。 「我会先在那两只猫身上?试验的,我之前也见过他?们人类的形态。」佩斯利一边安慰他?,一边转了个弯,某种诡异的气氛扑面而来。 在这个寒冷的阴天,面前的葬礼却似乎很热闹。 直到这一刻,佩斯利终于意识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莉莉·弗洛雷斯,一个把死人和活人分得非常清楚的女人,是不会在腐烂的尸体上?寄託忧思的。 换句话说,葬礼于她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仪式,唯一的作?用是把死掉的人埋进土里,或许连墓碑都是多余的。在这样的前提下,出席葬礼的含义?绝对不会是「送好朋友最后?一程」——因?为把佩斯利骗过去之后?,她自己都没出席。 她甚至特?地换了身黑裙子骗人……佩斯利一脸严肃地走向那个所谓的「靠近大海,视野不错」的坟地,发现?就连「没邀请到几个人」都是个谎言——这个小山坡上?全?是人,远处似乎还有可疑的闪光灯。大家的表情比佩斯利更加肃穆,眼睛里含着某种狂热的光芒,对象却不是中间?的棺材,而是缓缓走向他?们的佩斯利。 第178页 「……」 佩斯利僵硬地路过一个年轻的陌生女孩,对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用激动的腔调小声说道:「我看到祂了。」 佩斯利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沖她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昨天晚上?,祂带着一个女人飞过我们,然后?消失在一个赌场上?方。」这个女孩满怀感激地捂住胸口,「我敢肯定这不是错觉——一看到祂,我的心情就平静了下来。之前我一直有失眠的毛病,但昨天却睡了个好觉……先知?,是祂在祝福我们,对吗?」 她身边的几个人闻言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刚刚得知?自己新身份的先知?实在难以想像,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莉莉究竟把传-销事业发展到了何种地步。但是她深刻地明白,这场葬礼已经变成?了先知?的第一场见面会,这时候想跑已经晚了。佩斯利始终保持着平和的笑容,把手上?的花放在维多利亚的棺材上?,然后?一言不发地退出了人群。 先知?就是要保持神秘。新鲜出炉的信徒们都没有追上?去,只是像刚才一样目送着她离开。背后?的眼神戳得佩斯利如坐针毡。她没走多远,一个身影悄然跟了上?来,礼貌地叫住她。 口袋里的兔子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挣扎着想探出头。佩斯利把他?轻轻摁了回去,然后?转过身。看清对方的脸后?,佩斯利再一次挂上?和煦的笑容。 莉莉是不会浪费任何一个先知?愿意公?开露面的机会的。今天来见她的不只是信徒,还有她们的冤大头贊助商。 布鲁斯·韦恩终于能和佩斯利面对面交流了。他?的笑容比佩斯利更加专业,简直让人如沐春风。佩斯利与他?热情地握手:「韦恩先生!感谢你的出席。我从莉莉那里听?说了墓地的事,这真的帮了我们许多……」 「不要这么见外。」韦恩温和地看着她。远处的闪光灯更加明显了,佩斯利微微侧过脸,躲在了旁边的大树后?面,把韦恩独自一人扔给那些摄像头。 好在布鲁斯·韦恩已经习惯了聚光灯下的生活。他?泰然自若地看了眼对面的记者,然后?用让人感觉不到冒犯的语气调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有第二份工作?呢,连恩博士。」 「这是……我的一个社会实验项目。」佩斯利感觉到手底下的兔子越来越焦躁,「封闭环境内各阶层对新兴宗教的态度是我的主要观察对象。」 「我也在对象的范围里吗?」 「当然。」佩斯利要摁不住兔子了,「但是这以你的意愿为主……」 「事实上?,我对你们的教会很感兴趣。」韦恩表现?得和所有人傻钱多的贊助商一样,把经济效益排在个人兴趣之后?,「『蝙蝠教』,是吗?我想问一下,你们崇拜的对象是蝙蝠还是那个……蝙蝠侠?」 佩斯利突然一脸正色:「先生,请不要这么说。我们从来没有公?开宣称自己崇拜任何和蝙蝠有关?的东西。」 「……什么?」 「正如我所说的,我的教会充其量只是个社会实验项目,我不会填充这个信仰的具体内容,我也不会约束相关?实验人员对教会的个人理解。」佩斯利重点强调了「个人」这个词,「这就是希莱主义?。有人崇拜蝙蝠,有人崇拜蝙蝠侠,这都是个人行为。他?们或许会因?为自我的信仰重塑教会的理念,教会不会否认他?们,也不会承认这些思想。我知?道蝙蝠侠是真实存在的,但我们不想在肖像权或者名誉权方面和他?产生法律意义?上?的纠葛——希望你能理解。」 韦恩沉默了一会儿?,试图找到佩斯利的漏洞:「但是那个至尊蝙蝠侠……」 佩斯利疑惑地皱眉:「什么至尊蝙蝠侠?他?和教会有关?系吗?」 「……」 韦恩怀揣着复杂的思绪微笑:「连恩小姐……你在教会的合法性问题上?很谨慎。」 佩斯利也笑:「我有个好律师。」 说到这里,就在现?场的律师再次躁动起?来。韦恩盯着佩斯利那个动来动去的口袋:「那里面是什么?」 佩斯利松开手,准备给韦恩介绍自己的兔子。但下一秒,按捺不住的黑色身影勐地蹦了出来,像一颗子弹,精准而兇勐地撞向对面的男人那个富有美感的下巴。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速。佩斯利没能反应过来,韦恩可能没反应过来,但唯一反应过来的只有坚持不懈地拍摄哥谭首富的记者们。 ——一张布鲁斯·韦恩被兔子袭击的照片,就这么新鲜出炉了。 第80章 熟悉的医院, 熟悉的医生。佩斯利再一次路过诊室门口的墙壁上那?些雕花的扶手,并?且开始后悔上一次怎么没掰断它们。 「请让我再确认一下……」那位面色淡然的医生在诊疗单上写着什么,「『被连恩女士的兔子袭击导致之前的伤口恶化』——是这样吗?」 「没错。」布鲁斯·韦恩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 下巴上被撞出来的红痕早就已经?消退了。佩斯利在一旁冷漠地盯着他, 怎么也看不出来有哪里的伤口「恶化」了——除了资本家?腐烂的灵魂。这个男人甚至还恬不知耻地补充道:「我前不久刚做了牙龈切除手术, 想不到就出了这样的意外?……感觉还要再修补一次。」 ——话里话外?都是在要赔偿。医生十分配合自己的顶头上司:「好的韦恩先生, 我会把修復手术放在之后的日程里的。」 第179页 「请等一下。」佩斯利礼貌地举手质疑, 「难道不应该先做个检查吗?还是说?你们的看病流程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佩斯利看见面前的医生沖她露出了某种爱莫能助的心虚表情?, 但她还是在某种势力的压迫下短暂放弃了医德:「我们会在手术前进行检查的……这就是那?只兔子?」 使佩斯利深陷碰瓷疑云的罪魁祸首正趴在她的膝盖上, 像一只不断颤抖着的毛线团——这是愤怒的颤抖。或许他还想再袭击一次,但又?害怕韦恩再次借题发挥直接躺进icu, 只能假装听不懂人话。 韦恩突然一脸担忧地转过脸来:「我差点忘了, 请原谅——它打过疫苗了吗?」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我保证, 韦恩先生, 他绝对没有咬你。」 对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下巴:「我总感觉被咬了一口……也就是说?它没打疫苗?」 「如果需要赔偿的话, 我可以支付。」佩斯利扯动嘴角, 一字一句地说?:「这都是我的责任,我为此感到非常抱歉……请一定让我陪同你进行手术,先生。我得确保你的脆弱的牙龈不会被兔子毁掉。」 韦恩的脸上挂着善解人意的笑容:「怎么会呢?博士,我根本不需要你的赔偿。」 「哈哈,我很乐意赔偿, 只要能亲眼?看着你做手术。」 「请暂停一下。」医生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两人。她收起桌上的文件, 站起来穿好外?套, 看了眼?桌上的时钟, 然后对韦恩说?道:「你们两个互相阴阳怪气的时间也算在诊疗费里——我接下来还有个预约,不用站起来, 我去隔壁。」 医生轻车熟路地离开,还顺手关上了门。佩斯利目送对方的背影,随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韦恩:「真?想不到……你经?常因为莫名其?妙的伤情?和霍尔医生见面吗?」 韦恩岿然不动:「你怎么会这么想?」 「……」佩斯利有点好奇地打量对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你喜欢深海潜水吗?」 「我对所有能够激起肾上腺素的运动都很感兴趣。」韦恩好脾气地回答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和刚刚一口咬定下巴受了重伤一定要接受治疗的样子判若两人,「霍尔以前是我的家?庭医生,但她现在好像更喜欢在外?面开诊所……是因为对付我一个太累了吗?」 兔子又?开始躁动起来。佩斯利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着痕迹地遏制住他来源不明的攻击欲望。医生的会诊室安静而舒适,铺满了厚实的黑色地毯,四周灯光也柔和得恰到好处。这地方很适合与病患交流,也很适合讨论一些不那?么冠冕堂皇的话题。 佩斯利抬起头,看向办公?桌后面那?副巨大的油画。韦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带着某种不经?意的卖弄的腔调缓缓开口:「《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里的病童》,这是沃特豪斯的画。」 「我没什么鑑赏能力,对绘画也不感兴趣。」佩斯利揉了揉眼?睛,「比起这个,韦恩先生,你确定你的下巴不需要立刻检查吗?」 韦恩突然坦诚地笑了:「我们都明白,我的下巴一点事也没有。」 「是啊……所以你不惜浪费高昂的诊疗费也要制造和我交流的机会。为什么?」 「你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博士。」韦恩温和地看着佩斯利,「在此之前,你一直拒绝和我见面,我不得不大费周章才能让你坐下来和我聊聊,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当前的教育体系下,我唯一能和你聊的只有你的养子提摩西·德雷克先生的学业问?题——顺带一提他很优秀,我认为他根本就不需要用这门课的学分证明自己。」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韦恩颇为自豪地笑了,「而且他对你的评价也很高,提姆很少直接承认他的老师的水平。我希望他能在学校里和同龄人多相处……也可以多多接触优秀的教授。」 这人真?的开始关注提摩西·德雷克的学业问?题了。佩斯利认真?地接话:「从他的自学水平来看,提姆已经?不需要别人的指导了。」 「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佩斯利的脑海中?,某种潜在的感知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就好像在即将绊住引线前的那?一刻发现埋在旁边的炸弹。大概是兔子难以言说?的警惕终于慢吞吞地传递到佩斯利身上,她缓缓转动眼?睛,侧头看着身边的布鲁斯·韦恩。他像每一个忧心忡忡的父亲,谦逊地谈论自己过于早熟的孩子。她注意到他蓝色的眼?睛,浅笑时嘴角牵动的细纹,隐隐泛灰的鬓角,头髮整齐地梳向脑后。他随意地坐在沙发中?,双手交叉,穿着得体的深蓝色西装,领口有一对和眼?睛颜色一样的宝石领针。 「……抱歉。」他把视线从那?幅十九世纪的油画上面移开,略带歉意地看着佩斯利,「我好像话太多了。」 这个人有问?题。佩斯利轻轻托住兔子的脑袋,冷淡地笑了一下:「你很关心提姆。」 「……我常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家?长。」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愁绪。 很有问?题。 人的行为是自己的镜子。即使是擅长模仿他者人格的马西亚·沃克,一举一动所展现出来的也只是空虚的自我。但韦恩不是——他是佩斯利的镜子。所有让她讨厌的部分,以及引起她好感的部分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浑然天成?,一点多余的部分也没有,仿佛别人对他的喜恶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佩斯利很少见到这样的人,或者说?从未见过。这是个费时费力的工程,需要长期的练习、观察与试错。他唯一的缺陷就是伪装得太完美了,一点自我都不泄露,让有心侧写的人陷入看不透的迷雾中?……但佩斯利怀疑这种完美也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疑点。 第180页 佩斯利语带轻松地开了个玩笑:「至少你是个合格的贊助商。」 与此同时,她的后颈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很像她刚参加工作,第一次遇见一个智商奇高、行为缜密、思维冷静的连环杀手时的那?种感觉。对付这种人是不可以落单的,因为他一个人就可以制造出群狼环伺的恐怖效果。佩斯利第一次迫切地希望手里的兔子立刻变回原来的律师,这样自己就不用费心和他周旋了。 她刚刚那?句话是个友善的信号,意味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以在师生关系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了。布鲁斯·韦恩立刻带上了一点迫切的态度:「关于这个,之前我已经?与你的合伙人弗洛雷斯小姐谈过了……她当时好像没跟我说?过,你们的教会有着社会实验的性质……对了,你的腰还好吗?」 「什么?」 「我听她说?,呃、你被蝙蝠侠开车撞了?」 「她在开玩笑呢。」佩斯利笑道,「我们喜欢讲一些蝙蝠侠的笑话,把这个当成?解构主义行为训练,说?白了就是娱乐活动。」 「拿蝙蝠侠取乐的那?种娱乐活动?我还从来没试过呢……」 「毕竟你只对激起肾上腺素的运动感兴趣。」 「其?实讲蝙蝠侠的笑话也可以激起肾上腺素。」韦恩开心地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只要在他面前说?就行了。」 兔子突然嘆了口气,彻底把脸埋进了佩斯利的手掌中?。 「……你说?得很对。」佩斯利颇为贊成?地点点头。两个心思百转千回的人相视一笑,很快就达成?了虚伪的友谊。话说?到这里,韦恩在沙发上坐正了一点,这个动作表示他要进入正题了。 「关于之前的投资问?题,也包括你的借贷……」他看上去有些犹豫。 一提到钱,佩斯利也严肃起来。 「如果,教会的本质是实验项目的话……恐怕我需要一份完整的项目计划书。」 佩斯利不明所以:「为什么?」 「因为我决定正式入股你的教会,博士。」他友好地抬起一只手,「我不是在炫耀什么,这也和提姆或者你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看到了教会的前景。」 佩斯利诚实地发问?:「抱歉。连我自己都没看到教会的前景——什么前景?」 「今天早上,有个人在你买下的酒吧门口自首了,对吗?」 「啊……威尔逊?」 「在纽约,一些人会叫他『金并?』。他是竞选市长的有力人选,却突然拿出了一大串自己参与犯罪的证据,主动要求法律审判。」韦恩的脸上带着自然的求知慾,「他认罪的理?由很特别……我是从新闻里看到的。」 「我还没看新闻呢,理?由是什么?」 「『我走进这栋建筑,突然被一股温暖的火焰感化了。于是立刻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错误』。」韦恩有些感慨,「——这是他的原话。」 「……」 「我所看到的前景就在这里。」韦恩平静地看着佩斯利,「不管真?相如何?,从结果来看,教会的影响力是正面的,而且效果很好,不是吗?」 想不到威尔逊竟然如此识时务……佩斯利决定暂时原谅他三秒钟。 「博士,你最开始的借款申请是我亲自批准的,我记得你的申请理?由是『慈善需要』。」韦恩的笑容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现在,我已经?看见了慈善活动的效果。请允许我加入你们——我不会插手任何?事务,只是希望我能帮助教会尽快走上正轨。」 这就是最让人难以抉择的部分——佩斯利深刻地明白,布鲁斯·韦恩肯定不是天使投资人。这家?伙的城府比堂吉诃德羽毛的颜色还深。但人可以是假的,钱只能是真?的……佩斯利迅速做出抉择,郑重地和他握了握手。虽然看着那?双蓝眼?睛只会让佩斯利浑身发寒,但是无所谓了——她都能和来路不明的邪神?做交易,为什么不能收布鲁斯·韦恩的钱? 韦恩露出诚挚的笑容。但他越真?诚,就越显得虚假。佩斯利抱着兔子起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把对方看得有点笑不出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个只有你才能回答的问?题,韦恩先生。」佩斯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我之前问?过霍尔医生,但是她没办法给我解答。」 韦恩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他开始习惯性地復盘自己刚才的表现,确认自己没在这个行为分析专家?面前出现什么大的纰漏…… 「——这个沙发是从哪儿买的?」 「……什么?」 「这是我迄今为止坐过的最满意的沙发,不软不硬,对我的嵴椎很好……但是市面上好像买不到?」 「……我们有专门的供应商。但是我可以打个电话,让他们给你开个特殊的渠道……」 「太感谢了——那?地毯呢?我也想给家?里做全铺地毯,因为我养的宠物很喜欢柔软的落脚点,地板对她来说?有点凉了。」 「也是……同一家?。我会让他们把商品目录给你传一份的。」 佩斯利终于宽慰地笑了。 ———————————— 「然后你们就这么和和气气地各自回家?了?」莉莉一脸惊嘆地看着佩斯利,「哇……我越来越喜欢他了——他是傻子吗?」 第181页 「他可不傻……」佩斯利画完了最后一笔,所有新买的地毯下面都被她画满了符号。接下来就是一块块铺在房间里了。 莉莉十分积极地跟着佩斯利装修房间:「也是……有钱人就没有傻子。他们就喜欢投资我们这种地方,最后股份多了,就可以控制我们帮他洗钱了。」 佩斯利嘆了口气:「我更希望他是为了洗钱……」 「佩斯利!」莉莉突然惊讶地叫道,「你地板上的洞还没修好吗?那?我们怎么铺地毯?」 「我的地板上还在着火呢——你为什么只关注洞不关注火?」 「因为经?过我的观察,那?些火伤不了你,但是那?两个大洞真?的会让你摔死。」 「所以我做了一点准备工作……」佩斯利把地毯平铺在洞口的上方,然后平稳地踩了上去,「效果还不错。」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在每一块地毯背面都放了0.5毫米的真?空层,大气压力就是最坚固的地板——还可以防止下面的火烧上来。」 莉莉不明所以,但是肃然起敬:「为什么听上去又?奇怪又?很合理??」 「因为魔法就是科学,科学就是魔法。」佩斯利模稜两可地回答她。 两人开始埋头铺地毯。铺了一半后,佩斯利随意地问?道:「莉莉,你愿意跟我谈谈昨天葬礼上的那?些人吗?」 莉莉耸肩:「一开始我在蝙蝠侠相关的论坛上放了几个gg,关于教会之类的,但都被当作非法营销删除了——那?个论坛的管理?员绝对是二十四小时在线,删帖的效率特别快。所以我去找了几个心灵修復小组之类的东西,那?里面的人更容易接近,也很容易被说?服。」 「……你是怎么说?服他们成?为教徒的?」 「不……他们连基础教徒也算不上。」莉莉苦恼地皱眉,「今天信这个,明天就会信那?个。只要是能让自己坚持活下去的东西,不管是灵修会还是兴奋剂,他们都愿意接受。我们首先要发展的是一批忠诚的拥趸,佩斯利,昨天的那?些人只是造势的,和论坛上的gg差不多。」 佩斯利迎着对方火热的视线:「……所以?」 「所以,我们得让这个宗教更让人信服。不能光玩那?些小打小闹的把戏。」莉莉坚定地看着她,「现在的生意不好做,佩斯利,你得拿出真?东西,他们才肯掏钱,钱才能进到我们的帐户里。」 「你想要什么类型的『真?东西』?」 「问?你自己呀,这是你的宗教。」莉莉弯腰跪在地上,把带着真?空层的地毯沿着墙角抚平,「我只是个负责运营的,你才是我们的先知。昨天那?个自首的人就很不错。」 她突然忧伤地笑了一下:「所有坏人都去自首的理?想世界……大家?都会喜欢的。」 房间门突然被推开了,穿着红夹克的杰森探进一个脑袋:「为什么走廊上有一条二十英尺长的鳄鱼?」 佩斯利回过身:「那?是罗西南多。」 「……她最近吃了什么东西?」 「别大惊小怪的……她已经?进入了青春期,长的就是快一点。」 「你确定?长得再快也得遵循能量守恆吧?上个星期她还没我高,今天就能把蝙蝠侠所有的罗宾都吞下去了!」 「科学就是魔法,魔法就是科学。」莉莉在屋子里自言自语,「不懂就对了——咱们不需要理?解,只需要接受就行。」 「……那?为什么楼下有两只猫在打架?」 「他们俩一直在打架,可能喜欢这样吧。」佩斯利站起来揉了揉肩膀,走过去把门拉开,罗西南多从走廊上慢慢爬了进来。她踩在新铺的地毯上,满足地眯起眼?睛。即使重新变回了鳄鱼,她的体型依然十分可观——看上去真?的能生吞十个罗宾,如果努力一点还可以吞一个蝙蝠侠。 楼下传来车辆沉重的引擎声。莉莉站在窗户边向下看了一眼?,激动地拍拍手:「我们的家?具送到了!」 她率先跑了下去。杰森留在原地,诡异地笑了一下:「我听说?你的兔子把布鲁斯·韦恩撞进了医院。」 「你从哪听说?的?」 「别管——真?是这样?」 佩斯利微笑:「真?的,撞掉了他的两颗牙。我亲眼?看见他预约了牙科手术。」 杰森畅快地笑了:「不愧是有律师执照的兔子……」 佩斯利慢慢走下楼。有律师执照的兔子正蹲在吧檯上,默默监督着那?两只矛盾重重的猫。佩斯利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耳朵:「你是为了看兔子才过来的?」 杰森用充满敬意的眼?神?盯着兔子:「不。我是来汇报工作的。」 「佩斯利!」莉莉在门口小声尖叫,「你为什么买了这么多沙发?……这是什么?榻榻米?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榻榻米?」 「事实证明,柔软舒适的坐具会使人得到精神?和身体上的疗愈。」佩斯利张开双手,「我要让整个一楼变成?高级诊所——而且躺在那?种椅子上喝酒一定非常快乐,我们改天实验一下。」 莉莉立刻心动了。杰森也很心动:「别忘了叫上我……不对,我是来汇报工作的。」 他严肃地咳嗽两声:「猜猜我们的地盘扩展到那?里了?」 佩斯利本着严谨的版权切割意识提醒道:「是『至尊蝙蝠侠的地盘』。」 第182页 「……没必要总提那?个名字,好吗?」杰森咬牙假笑,「总之,我们已经?拿下半个犯罪巷了——不要以为没多大点地方,这里面盘根错节,实际管理?起来是很麻烦的,但是还好有我……」 「那?真?不错。」莉莉凑了过来,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然后呢?」 「什么然后?」 「有多少人愿意追随至尊蝙蝠侠?」 「都说?了别提那?个名字……大家?都很害怕——这就足够了。」 「可是……我们还要发展下家?呢?」莉莉不太满意这个结果,「得吸收更多至尊蝙蝠侠,不是吗?」 「说?到这个,我上次上课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警察。」佩斯利想起了那?张拥有灿烂微笑的脸,「我觉得他对教会很感兴趣……」 「嘿!怎么回事?」杰森瞪着她,「有我一个至尊蝙蝠侠还不够吗?什么发展下家??我们又?不是传-销组织!」 「其?实我们的确……」 佩斯利适时打断了莉莉:「其?实——非常遗憾,杰森,就连你自己也不是第一个至尊蝙蝠侠。」 「……」至尊蝙蝠侠骄傲的世界崩塌了。他的脸上浮现出愤怒与莫名其?妙的失落夹杂着的情?绪:「还有谁是至尊蝙蝠侠?」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个问?题,酒吧的大门传来一阵响动。三人回过头,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孩,瑟缩着站在门口,和没拆封的沙发差不多高,像一只小小的幽灵。 佩斯利抬起眉毛:「就是他——第一个至尊蝙蝠侠。」 第81章 突然出现的男孩穿着一件过大的棒球外套, 脸色惨白,缩在袖子?里的双手隐隐颤抖。他胆怯地看着佩斯利,又看了看剩下的陌生人, 最后鼓起勇气朝着佩斯利说道:「我认识你……你是蝙蝠侠天下第一。」 刚刚沦为至尊蝙蝠侠二号的杰森·陶德再次被更加让人难以启齿的名字震撼了。他?缓缓看向?佩斯利, 对方面色平静, 绿幽幽的眼睛看着门口的造访者, 似乎对「蝙蝠侠天下第一」接受良好。她用轻柔的声音回应对方:「欢迎, 请进来吧。」 男孩身型僵硬,迈步走?了进来。佩斯利看到他的额头上都是冷汗, 头髮湿漉漉的, 眼眶泛红。他?一边走?过来一边快速交代,仿佛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在脑海中排练了许多遍:「我从?论坛上看见了你们的gg, 你们能帮助我吗?——我是蝙蝠侠的信徒。」 「那个gg只存活了两分钟。」莉莉有?些惊讶, 「……两分钟也可以有?曝光吗?」 与此同?时, 随着这位年轻的信徒挪到?众人面前, 他?们都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一股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传了过来。 兔子?嗅到?了更多气息。他?严肃地直起身体, 下一秒却被佩斯利捧起来塞进了口?袋。 「你想要?我做什?么?」佩斯利在他?面前蹲下, 注意到?他?露在袖口?下的半截手指颜色通红,外面有?一层泛白褶皱的死皮。结合他?身上的味道,这个孩子?大概在消毒水里面泡了很久。 「我刚才回家的时候看见家门口?不对劲。」他?继续说道,依旧用那种排练好的语调,很流畅, 但是也很紧张, 「我的钥匙丢了, 家里没?人给我开门。但是我妹妹在家, 她没?有?回应我……你能帮我去看看她吗?我很担心她。」 说完这一段后,他?的脸颊泛起一层病态的红晕, 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他?藏在臃肿外套下的身体迅速起伏着,喉咙里发出一阵窒息时会出现的哽咽声,想再说些什?么,却似乎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佩斯利迅速抓住他?的胳膊,让他?慢慢靠在自己身上,同?时看向?莉莉:「去倒杯水,他?出现应激障碍了。」 杰森立刻把新到?的沙发搬了过来,将男孩放进乳胶和柔软皮革包裹着的座椅中。佩斯利站起来往里走?,杰森则摁住男孩的胸口?,好让他?不会因为唿吸过度而陷入痉挛。 佩斯利在角落里找到?了猫。康斯坦丁不知去哪里了,只剩下扎坦娜气鼓鼓地蹲在墙角。佩斯利抱起猫,把伟大的法师像个毛绒玩具一样塞进了男孩的怀里,黑猫不耐烦地翻滚着,但是没?有?跳走?。男孩被猫吓了一跳,也随之找回了神志。他?迟疑着把受伤褪皮的手掌放在猫的嵴背上,然后茫然地抬起头——看上去依旧很脆弱,但是没?有?晕厥的风险了。 人类热爱温暖柔软的皮毛,甚至能以此慰藉心灵——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 莉莉把温热的水端了过来。佩斯利盯着他?小口?小口?地喝水,慢悠悠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查理?」 「查理?,你多大了?」 「十一岁。」 「你确定你的答案准确无?误吗?你真的是十一岁的查理??什?么也没?记错?」 「我是。」查理?鼓起勇气点头,彻底冷静下来。见此情形,猫迅速从?他?膝盖上跳下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佩斯利,随后轻盈地跑开了。 佩斯利凑近查理?,仔细观察对方的瞳孔:「好吧,告诉我你的住址。」 男孩说了一个地址,离这里不太远。他?又出现了那种预先排练好的神情,故作轻松地眨眼睛,手却不自觉地握紧杯子?。杰森·陶德站在一边,冷漠地盯着查理?的发旋,莉莉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佩斯利。得到?想要?的信息后,佩斯利轻轻点头:「我会去看看的。留在这里,好吗?」 第183页 查理?简直对此求之不得,但他?继续着自己拙劣的表演,矜持地点了点头。 佩斯利盯着查理?,将这个男孩的表情收进眼底。他?比一般的十一岁的孩子?要?高一点,但很瘦,有?一头红棕色的短捲髮,鼻樑上盖着一层浅色的雀斑。尽管努力?伪装自己,他?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大有?不同?,之前那种精明却幼稚的神情尽数褪去,眼中全是惶恐,以及小孩子?不会有?的,「事已至此」的决绝。 佩斯利朝门口?走?去,杰森默默跟在她后面。等走?到?了说话的声音不会被屋内人听见的大街上,杰森拉住佩斯利的手腕:「你不会相信他?说的鬼话了吧?」 佩斯利看了眼手錶:「在名字、年龄和住址上,他?没?说谎话。」 「但剩下的全是谎话。」杰森皱着眉头,「犯罪巷的孩子?学会的第一项本领就是撬锁——如果被关在家门外进不去,他?有?一万种方法解决问题,但这里面绝对没?有?找大人帮忙……他?是冲着我们来的。」 「所以你得留在这里看着他?。」佩斯利开始思索要?不要?把口?袋里的兔子?也留下来,「我没?检查他?身上的东西,如果他?带了什?么武器,你得替他?保管一会儿?——顺便让莉莉回去,免得遇上什?么麻烦。」 「他?是来干什?么的?」红头罩的仇家太多,不管是谁来找麻烦都不意外,「最近我的确碰到?几个刺头,派小孩子?过来惹事也没?有?多稀奇……你留下来,我去他?家里看看。」 佩斯利看着杰森,有?些疲倦地摇了摇头:「情况比你想得更糟一点。」 杰森听出了言外之意:「所以,不是我的仇家,是你的仇家?」 「你能暂时从?□□抢地盘的思维里走?出来吗?」 「我从?来就没?有?进去过!」 佩斯利突然压低声音:「——他?杀了人。」 「……那个小孩?」 「我推测是尖锐物品割破大动脉,血溅了他?一身。」佩斯利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冲动杀人,或者单纯是意外。他?发现水没?办法立刻洗干净皮肤上的血,情急之下选择了消毒剂。他?还给自己洗了头髮,但是没?敢碰眼周。」佩斯利用冰凉的手指碰了碰眼角的一块皮肤:「所以这里留了一点没?擦干净。」 「……你不能这么肯定。」杰森深吸一口?气,「你不能……还有?很多种可能。」 「杰森,我见过很多,很多杀人犯。」佩斯利平静地说道,「对我来说,他?们有?相同?的气息——即使只有?十一岁。」 「……」杰森迅速冷静下来,「等你回来再报警?」 「等我回来。」佩斯利感受到?外套口?袋里的兔子?紧紧贴着腰侧,最后还是决定带上他?。 「查理?说的对。」她看向?紧闭的酒吧大门,「如果他?是蝙蝠侠的信徒,我就得帮助他?。」 杰森神色复杂,最后嘆了口?气:「好吧……谁让他?是第一个至尊蝙蝠侠呢?」 ———————————— 即使是在犯罪巷,居民的经济条件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一直往最深处走?,走?到?犯罪巷的边缘,来到?商店和公共运输都不愿意造访的地方,就会看到?大部分犯罪巷的穷人的聚居处。 斑驳崎岖的马路,旁边支着一些破破烂烂的帐篷,四周长着几株没?精打?采的枯草。佩斯利跨过骯脏发臭的水渠,看见空地上立着一栋用铁皮包裹的双层公寓,墙壁上褐色的锈迹像野兽的长牙般倒垂下来,门口?的走?廊上散落着各种垃圾,最里面还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酒鬼——或者只是一堆人形的烂衣服。 这样的场景勾起了佩斯利一些惆怅的回忆。她对这种风格的住所很熟悉,瘾君子?、妓-女、负债纍纍的赌徒和其?他?地方跑过来的逃犯都住在这里——包括他?们那些年纪太小,无?法逃离的孩子?。佩斯利踩着摇摇欲坠的铁制楼梯爬上二楼,在查理?的家门口?站定。面前的门板上用蜡笔画着一些幼稚的涂鸦,窗户玻璃被报纸煳住,黄铜色的门把手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坏的,或许是被别的什?么人砸坏了。 查理?编造了一个拙劣的谎言,只是希望有?人能回自己家里看看。如果他?连回家的勇气都没?有?,也绝不会有?能力?处理?尸体。他?克服应激反应一路走?到?酒吧寻求目击者,是和自保的本能相矛盾的。现在只有?一种情况能解释他?的行为…… 他?的确有?一个妹妹留在房子?里。 佩斯利推开虚掩的房门。不算大的客厅里,那滩鲜红的血迹格外惹眼。粘稠的血仿佛还带着一点尸体的温度,一路蔓延到?佩斯利脚下,并在墙上、天花板上留下溅射状的血渍,像被定格住的烟花。血、消毒水和冷掉的披萨的味道萦绕在屋子?上空。 但是没?有?尸体,甚至没?有?拖拽尸体的痕迹。只有?凌乱的血脚印,六神无?主?地在地板上乱窜。佩斯利小心绕过血迹,走?进布满垃圾和脏衣服的屋内,看见朝向?西边的那扇墙上有?一个圆形的黑影,直径和她的身高差不多。佩斯利走?近细看,发现那是用胶水、风干的大-麻叶子?和某种黑色的碎屑画出来的,一个隐约的血手印印在其?中。巨大的,空虚的圆挂在墙上,像一颗漆黑的瞳仁,见证着一场诡异离奇,没?有?尸体的兇杀案。 第184页 佩斯利闻到?一股硫化物的味道,大概是火药。口?袋里的兔子?焦躁不安地探出脑袋,向?佩斯利示意某个方向?。 佩斯利暂时把奇怪的图案放到?一边。她顺着兔子?指引的方向?走?到?一扇门前,推开门,看到?狭窄的浴室。 一个女孩,大概四岁或五岁,浑身赤-裸着坐在一个小小的浴缸里,像一头僵硬的瘦骨嶙峋的小鹿。她的唿吸微不可闻,但眼睛亮晶晶的,眼珠随着佩斯利走?近浴室而缓缓移动着。她的身上和查理?一样,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等佩斯利走?过了某个安全距离,女孩立刻发出一声虚弱的尖叫,龇牙咧嘴地朝佩斯利示威。佩斯利后退几步,她停止尖叫,眼中却仍燃烧着野狗似的兽性的火焰。 佩斯利站在那个小小的领地外面,与第二个应激的孩子?对视。消毒水的味道像怨灵一般经久不散。佩斯利缓慢地蹲下身,兔子?从?她身边跳出来,一点一点地走?向?浴缸里的女孩。 这一次,她没?有?尖叫,而是好奇地盯着那只毛茸茸的黑色动物慢慢靠近自己。兔子?跳上浴缸的边缘,踩在湿滑的瓷砖上,下面则是半缸冰冷的水。女孩盯着兔子?,随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苍白的手指碰了碰兔子?的耳朵。 人类生来就赤身裸体,无?所依仗。身体与灵魂没?有?御寒之物,只能去迷恋那些软和厚实的皮毛。 ——没?有?人会拒绝一只温暖的小动物的。 第82章 有了?兔子吸引注意力, 佩斯利成功把人从冷水里捞了出来。 这?个女孩大概和那只叫康斯坦丁的猫差不多重,在暗淡的灯光下瑟瑟发?抖。她青色的皮肤像冰块一样冷,膝盖和背上有大片的擦伤, 因为没能及时处理而形成了一块块紫红色的淤血。佩斯利没有找到干净的浴巾, 干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住她?, 把她?湿润细软的头髮拨到脑后。在这个过程中, 查理的妹妹像个呆呆的木偶, 只知道盯着黑色的兔子看,任由佩斯利摆弄自己。佩斯利把她放在兔子身边, 然后环顾整个浴室, 在角落里看见了?消毒水的空瓶。 她?打开洗手台上方?的镜柜,里面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瓶, 还有可疑的注射器。几排黑色的火柴盒与?许久没用凝结成块状的油画颜料一起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佩斯利拿起一个拆了?封的盒子, 里面的火柴都变成了?光秃秃的木棍, 上面的助燃剂都被用指甲之类的东西扣了?下来。 佩斯利立刻联想到客厅墙上的那幅拼贴画, 以及其中硫磺的味道。 女孩突然伸出手, 攥住了?兔子的一只耳朵——这?就是把小动物和人类小孩放在一起的坏处, 对世界的初级认知让她?对一切都充满了?破坏性的探索欲望,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拆成零件。佩斯利迅速在兔子被?拎着耳朵提起来之前解救了?他,把兔子举到小孩够不到的高度:「不要?乱碰,你会把他弄疼的。」 对方?茫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这?种反应让佩斯利开始怀疑她?对语言的理解能力。能有这?样的怀疑是十分合理的, 毕竟这?个房子里的违禁品比儿童用品多得多, 很难从中诞生懂得正常沟通的小孩。 就在这?时, 脆弱的木头隔墙震颤起来, 整栋房子短暂地变成了?风雨飘摇中的小船,在剧烈的轰鸣声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某个人像裹挟着暴风雨一样从门框里挤了?进来, 一路上留下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大概是啤酒罐从怀里掉了?出来,砸在地板上滚向远处。隔着墙壁,佩斯利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迟钝地咒骂着留在客厅里的血迹,但咒骂很快变成了?轻盈而?尖锐的小调,从浴室半掩着的门外挤进来,留下一串令人不快的回音。听到这?个声音,湿漉漉的小孩立刻行动起来,蹒跚着准备爬回浴缸里。佩斯利再次把她?捞起来,但实在无处可放,只能暂时寄存在门后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洗衣篮里。 女孩对这?个环绕着自己的堡垒很满意,抱着膝盖缩进去不动了?,同时用渴望的眼神盯着佩斯利手上的兔子。佩斯利把兔子放在她?碰不到,但是能看到的地方?,随后走向客厅。兔子在原地焦虑地转了?个圈,但还是没有跟上去。 一开始,佩斯利并没有看到那位刚刚来访的神秘人物。客厅里的摆设和之前一样,一个老旧的暗红色沙发?,半边塌陷下去,另外半边堆满了?发?出诡异气息的脏衣服。茶几上摆着颜料与?溅上血的画布,血红的脚印散落在四周,散发?着不详的气息,仿佛刚才的那一连串噪声只是死者留下的最?后一点虚无的幻影。 黑色的巨大圆形依旧沉静地贴在墙上。这?是一幅拙劣而?敷衍的作品,边角参差不齐,内部也没有被?认真填满。但这?反而?给?它增添了?动态的效果,仿佛水面被?微风拂过,又好像没有信号的电视频幕留下的雪花屏。 更像一只微微震颤的眼睛。 很快,佩斯利看见沙发?上的脏衣服里飘出一阵乳白色的烟雾。她?走近沙发?,终于看见了?之前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和整个房间的气质很相似的女人,脸颊凹陷,眼圈乌青,头髮?染成深红色,浓密的假睫毛在眼底留下两?片神秘的阴影,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她?的眼睛,将视觉的重心?让给?艷红的嘴唇。她?穿着一条崭新的蓝色吊带裙,绸缎的布料像大海一样反射着流动的波纹,海面之下却是苍白而?枯竭的盐硷地,萎缩的皮肉包裹着脆弱的骨骼。佩斯利可以看到她?不断起伏的肋骨的形状,以及嶙峋的山岭一般凸起的骨盆。她?的身体?已?经被?毒品与?糟糕的生活掏空了?。 第185页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有陌生人站在自己面前,或者她?也看到了?,但是不在乎。女人的手指夹着一根香菸,就是这?根烟飘散出去的烟雾提醒着她?的存在,否则佩斯利真的会把她?当成脏衣服忽略掉。她?的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手臂上全是陈年的伤疤,像一根倒伏下去的枯枝。她?正对着墙上的图形,安静地思?索着,喉咙里时不时发?出轻柔的气声。 佩斯利缓慢地开口:「我需要?你回答一些问题。」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耐烦地递过来一个眼神,但并未对她?出现在这?里产生什么惊讶的情绪——她?不会对任何事情惊讶,真实的世界对于被?药物浸泡的大脑来说只是麻木不仁的幻影。 但她?还是梦游一般地回答道:「我没有钱。」 「你知道你的孩子去哪里了?吗?」 她?疑惑地放空双眼,过了?两?分钟才搞明白「孩子」是什么东西。随后她?点头:「孩子送出去了?。」 「什么时候送出去的?」 「……上个月?」 「在这?之后他们?没有回来过吗?」 「……」对方?大概不记得「在这?之后」的时间段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现在有一种很大的可能性,这?位母亲并不知道有个衣不蔽体?的孩子躲在浴室里。 「女士,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严重的虐待儿童罪。我有义务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上报法庭与?社?区相关组织,并暂时施行保护性隔离。在此之前我希望你配合质询——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佩斯利的话语中那种冰冷的语调触动了?她?。女人缩起脖子,眼中露出憎恶的火焰,同时伴随着一阵习惯性的胆怯。这?让她?的五官扭曲起来,整个人像是在高温下皱缩的塑料片。随后她?高声叫道:「我不!你没有权利!」 「看来你之前也和执法人员打过交道。」佩斯利皱眉,「……为什么他们?没有收走你的抚养权?」 「你知道我是谁吗?」女人用猩红的眼睛瞪她?,「我是个艺术家!我为什么要?把我的时间,我的才华浪费在……这?些东西身上!他们?全是吸血鬼……你以为我不想摆脱他们?吗?我要?画我的画!」 对方?似乎被?自己刚才的声音刺伤了?。她?惊恐地捂住嘴巴,整个人的气势陡然间弱了?下去:「不对……查理,还有艾丝梅……我爱他们?。因为我是他们?的妈妈……」 佩斯利并不愿意欣赏自我分裂的表演,呆在这?种人身边太压抑了?。她?回头看了?眼浴室,随后开始四处寻找这?个女人可能存在于某处的手机,「我猜你也搞不清楚这?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吗?」 「发?生了?什么?」查理与?艾丝梅的妈妈再次陷入精神的迷雾中,激烈的情绪迅速褪去,「什么也没发?生……」 「地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她?笑了?一下,露出发?黄的牙齿与?萎缩的牙龈:「那是我的血,警官。我刚才在切水果呢,一不小心?把手指头割伤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也是排练好的说辞,听上去没什么意义。佩斯利从扔在地上的手提包里找到了?对方?的手机,还有一件被?血浸湿的薄毛衣。她?拿着手机走进浴室,把兔子抱起来,然后看向乖乖蹲在洗衣篮里的艾丝梅。对方?穿着自己的外套,之后即将到访此处的警察会关注到这?一点的。 但是爱斯梅没有别的衣服可穿。她?正在啃自己的手指,仿佛一只懵懂的流浪猫。洗衣篮对她?来说有点太高了?,像个真正的笼子。佩斯利悲哀地意识到,自己不能给?予她?任何有用的帮助,除了?那件外套。她?要?把爱斯梅留在这?个狭窄的世界里,唯一的大地是黏腻的瓷砖,唯一的天空是沾满污渍的天花板,唯一的空气是刺鼻的过氧化?氢的气息。她?拥有一个浴缸那么大的海洋,以及一个洗衣篮那么高的山川,为她?提供不会被?发?现的角落。 但是既然无能为力,就不需要?多余的怜悯心?。佩斯利用她?母亲的手机拨打报警电话,再把手机塞进爱斯梅的手中,最?后走出浴室关上门。 佩斯利用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她?站在血迹边缘,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声说道:「找个人把查理送到警局,告诉他们?他走失了?,剩下的什么都不要?说。」 听到查理这?个名字,沙发?上的女人缓缓转过头。 在动身离开的前一刻,佩斯利突然停了?下来。她?再次看向墙上的图案,用胶水、风干的大-麻叶子,以及火柴头上的助燃剂粘贴成的巨大圆形。 她?突然意识到这?幅作品似乎并未完成。 佩斯利走到墙边,从茶几上拿起点菸用的打火机,在艺术家迷濛的注视下,伸手点燃了?墙壁。 火焰不情不愿地烧了?起来。令人迷醉的化?学物质在高温下蒸腾,但佩斯利不为所动。她?盯着一点点燃烧的黑色圆形,注意到只有中间的那一块是可燃的。她?慢慢退后,差点被?身后的沙发?绊倒。艺术家愉悦的刺耳笑声迴荡在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火焰渐渐熄灭,黑色的圆被?挖空了?,一个完美而?优雅的对称图案出现在中间,线条流畅,比例匀称,却仿佛被?黑暗包裹,无处逃脱。佩斯利对这?个图形非常熟悉,它会出现在街头的涂鸦中,更会出现在哥谭深沉的夜幕之上,但惟独不会像现在这?样,带着充满恶意的偶然性于一个精神狂乱的艺术家的墙上显现。 第186页 ——那是蝙蝠侠的标志。 第83章 猫是昼伏夜出的动物。 外面天光大亮, 房间内的每一扇窗户都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为居住在此处的猫提供了舒适的睡眠环境。它们聚集在一张软垫上,各自缩成团, 紧贴着彼此。而在猫的背后, 软垫和墙角的夹缝中, 蜷缩着一只黑乎乎的庞大生物, 尖尖的耳朵没精打采地低垂着, 薄而宽的翅膀盖住瘦削修长的身体,长尾巴紧紧环住自己。它的名?字是「毛毛」, 毛毛是一把造型奇特, 而且有?自我意识的短柄左轮手枪。 在这个安详的午后,躲在猫堆里的毛毛耳朵动了两下。它缓缓抬起脑袋, 伸长脖子在半空中嗅着什么。 紧接着, 它迅速蹦起?来, 把身上的猫抖落下去, 随后四肢着地, 在房间里兴奋地上蹿下跳, 惊起一片猫叫。毛毛行动时悄无声息,但奈何体型太大,尾巴一不小心就把桌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就在它转着圈爬上天花板时,内侧的卧室里传来赛琳娜·凯尔迷迷煳煳但轻车熟路的斥责:「毛毛!不准乱跑!……坏猫!」 但毛毛充耳不闻,反而蹦蹦跳跳地跃向门口, 一路上撞翻了沙发、茶几、猫爬架和垃圾桶, 长而尖的爪子在地板上划拉出凌乱的痕迹。正在补觉的赛琳娜很不情愿地从床上蹦起?来, 怒气沖沖地走出卧室。她蓬头垢面, 穿着松松垮垮的背心和短裤,还没从昨天晚上的工作中恢復过来, 像个被多?动症小孩折磨得精神衰弱的单亲妈妈。 「毛毛!不是已经餵过——」她话说了一半,正好?看见?毛毛用爪子扒拉开家?里的门锁,热情洋溢地把佩斯利·连恩请了进来。它轻盈地抬起?上半身(这个动作让它比大门还高出许多?),开心地趴在佩斯利肩膀上,试图让自己像小猫一样缩进对方怀里。 毛毛的重量也和手枪差不多?,所以佩斯利轻而易举地把它抱了起?来。她走进公寓,顺手关上门,透过毛毛巨大的翅膀间的缝隙看到了对面的赛琳娜·凯尔一脸复杂又有?点受伤的表情。 进门后,她把毛毛扔到一边:「怎么了?」 「你知道毛毛会?吃什么东西吗?」赛琳娜哀怨地看着她。 「嗯……猫砂?」 「不止猫砂。它还喜欢小口径子弹,百元大钞,磨光的玻璃,还有?银色的易拉罐。」 毛毛在她脚边绕圈。佩斯利点点头:「我明白了——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看我?」 「我都照顾它这么久了……为什么它还是最喜欢你?」 佩斯利语重心长地劝解道:「赛琳娜,它只是一把枪。枪没有?感?情,是不会?喜欢人的。」 没有?感?情的枪再次努力往佩斯利怀里钻,长长的尾巴止不住地晃来晃去。兔子从佩斯利的口袋里被迫探出脑袋,一口咬住毛毛的尖耳朵,把它吓了一跳。毛毛委屈地俯下身子,被没自己脑袋大的兔子威胁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躲到赛琳娜背后。赛琳娜一脸狐疑:「你确定?它比我养的那些真正的猫还会?撒娇。」 佩斯利看见?这一连串生动的反应,不由得开始认真思考这只生物的行为逻辑:「好?吧……它的确比上一只稍微活泼一点。」 「……还有?上一只?」 「总之——你好?像和它相?处得很愉快。」佩斯利笑了一下,「我还需要把它带走吗?」 赛琳娜突然不说话了。她侧头看了眼乖乖趴在后面的毛毛,然后颇为纠结地闭上眼睛:「当然……这家?伙太烦人,已经干扰到我的正常生活了。」 佩斯利朝毛毛招招手:「作为珠宝大盗的生活?」 赛琳娜冷笑:「连恩,你不知道我是谁,也没有?权力评价我的生活——把它带走,然后我们两个互不认识。我之前骗了你,这把枪算是赔给你了。」 佩斯利盯着这个像猫一样阴晴不定的女?人,耸了耸肩:「恐怕不行,赛琳娜。你还得帮我个忙。」 「我拒绝。」 「即使?你的朋友现在在我手上?」 「……扎坦娜?」赛琳娜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慌张,「她不是我的朋友。」 「我不在乎她是不是——刚才那句话是在威胁你呢。」佩斯利微笑着把毛毛摁下去,免得它再和兔子打架,「『扎坦娜很强大,不要和她起?冲突。』这是你的原话。现在,强大的扎坦娜已经被我控制住,我希望你能从中意识到,你是没有?办法拒绝我的请求的,赛琳娜。」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赛琳娜强撑着露出警惕的表情,「扎坦娜的确很强大,我不相?信她会?被你打败。」 佩斯利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低头揉了揉毛毛的脑袋。毛毛摸起?来的手感?很奇特,像冰凉柔软的丝绸包裹着金属制品。赛琳娜迅速从这个动作中读出了某种言外之意:一个能制服扎坦娜·扎塔拉的人是没有?必要说谎,也没有?必要为此证明自己的。 「但我只是个普通人,真的。」赛琳娜换了种应对方式,语气变得柔和,「佩斯利,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如果有?什么事?连你都做不到,哪还轮得到我呢?」 「我今天见?了一个叫艾斯梅的小孩。」佩斯利自顾自地说着,「现在她应该已经被警方保护起?来了。离开之前,我把外套给了她。这件衣服之后可能会?给我带来一些麻烦,所以我希望有?人能帮我把它从警察手里取回来销毁掉——只有?你能做到,赛琳娜。」 第187页 「……你当时为什么要给她外套?」 「因为她没有?衣服穿,而我又是个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傻瓜。」 「你不是傻瓜,连恩。我也不是。所以我们别玩这一套。」赛琳娜咬住下唇,眼神严肃,「我知道这件衣服代表着什么——你没办法帮她,所以把她扔给我?这和随手撩拨路边的流浪猫有?什么区别?这是个小女?孩,不是光吃猫砂就能活蹦乱跳的怪兽……我没办法承担这样的责任。」 「我只想让你拿走衣服,仅此而已。」 「你这个……自私的混蛋。」赛琳娜握紧拳头,「我才不要帮你拿衣服!……你干嘛要让我知道这件事??你觉得我是那种、那种圣母心泛滥,看见?个可怜小孩就会?自觉跑过去做好?事?的神经病吗?我连自己都顾不上!」 「『蒙特娄青少年之家?』——你还有?印象吗?」 「……」 对方迅速冷静下来,表情变得阴沉而冷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久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我开始关注这个组织。我记得他?们在哥谭的负责人叫……凯文?」佩斯利对这些边缘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煳。她歪着脑袋努力回想:「我从凯文身上知道了一些事?情,包括这个救济会?其实是个贩卖人口以及人体器官的中转站,还有?他?们的商品——那些孩子,在我找上门之前就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救走了。*」 赛琳娜屏住唿吸。她用胳膊环抱住自己,随后缓缓后退。 「我向来是个喜欢刨根究底的人,赛琳娜。所以在这件事?告一段落后,我花了点时间去追查那些孩子的下落——只是调几个监控器的事?。你带着二十五个未成年人,再怎么隐藏行踪也会?被拍到的……而我恰好?很擅长找人。」 「……你早就知道了?」 「最开始,为了我的兔子找上你的时候,我没有?认出你。但是在这之后,我想到了你那个……很有?特色的面具。你们喜欢在装扮上增加彰显身份的标记——你的代号是什么?『猫』?」 直到这时,赛琳娜才真正意识到佩斯利·连恩的可怕。这是个了解她的底细,掌握她的行踪的强大威胁,还拥有?着难以反抗的力量。猫在这座城市生存的首要条件就是保持神秘,做神出鬼没的影子——但一想到那双绿色的眼睛从一开始就在监视自己,权衡自己的立场与价值,赛琳娜·凯尔就感?觉到不寒而慄。全知者总是会?从精神上带来某种非人的恐怖错觉。 佩斯利并?不在乎对方复杂的心理活动:「现在,让我假设,即使?你不是『圣母心泛滥,看见?个可怜小孩就会?自觉跑过去做好?事?的神经病』,也不会?是个糟糕的人贩子——我不想知道那些孩子的下落,他?们中的一部分或许属于?另外一个种族,继续保持失踪状态对我和对他?们都好?——所以你是有?能力安顿没有?监护者的未成年人的,对吗?」 赛琳娜勉强勾起?嘴角:「如你所见?,我是个珠宝大盗,养得起?很多?小猫。」 「既然如此,我愿意给予经济援助,只要你能再多?养一只——或者两只。」佩斯利看着可怜兮兮地趴在自己脚面上的毛毛,「……你说得对,我没有?能力,所以只能扔给你。把这当成我在道德绑架吧。哥谭即将发生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我不希望把无辜的小孩子牵扯进去。」 「什么『不太美好?的事?』?」 「这一部分就是我的责任了。」佩斯利抬起?头,「那么……话说到这里,你愿意帮我去取外套吗?」 赛琳娜冷淡地抬起?下巴:「我不会?免费干活的——不管你怎么威胁我。」 「带走你讨厌的毛毛难道不就是最大的报酬了吗?」 「……我不讨厌它行了吧!都快养出感?情了你偏偏要插手!」赛琳娜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嫉妒的眼神,「为什么毛毛这么亲近你啊!你都从来没餵过它!」 「它是一把枪,不会?亲近人的——这都是你的错觉。」佩斯利拎起?粘着她不放的毛毛,笑眯眯地打开门,「再见?,赛琳娜。如果想它的话随时欢迎来看它。你知道我们住在哪里的——说不定还能看见?扎坦娜呢。」 赛琳娜打了个冷颤:「你对扎坦娜做了什么?」 「请放心,她过得还挺开心的,还找到自己的同伴了呢。」佩斯利一只脚刚迈出房门,身后的人又迟疑地叫住了她。 「……你说过,同一时期只能有?一个毛毛。」赛琳娜有?些忧虑地看着那只修长的黑色生物,「那前一个毛毛现在在那里?」 佩斯利平静地看着她:「前一个毛毛是用纸叠出来的。」 「所以方便收纳?」 「——所以方便销毁。」 赛琳娜的心颤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把毛毛留下来——它是温顺而胆小的动物,对猫和人都很友好?。它长得很可怕,偶尔闯祸,却有?着鲜活的生命,喜欢在沉默中蹦蹦跳跳,顺便蹭蹭人的裤腿。 但是她知道,作为毛毛的制造者,佩斯利·连恩真的只把它当作一把冰冷的枪。 第84章 罗西南多最近很喜欢在房间里爬来爬去?。 尽管这个房间增添了不少家?具, 佩斯利还是为?一条二?十英尺长?,一吨重的鳄鱼留下了十分宽裕的活动空间,足够她从房间角落的冰箱走到另一头的衣柜, 中途路过一排和她差不多长?的矮沙发, 上面铺着鹅黄色的羽绒软垫。鳄鱼的尾巴扫过沙发底端, 在墙角转身, 为?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地盘, 然后安静地趴下来,仿佛一块沉默的白色礁石。 第188页 鳄鱼今天?走得格外缓慢, 因为?佩斯利正躺在她背上, 像个被?粗心的小孩一不小心钩在车门上的挂件玩偶,让罗西南多载着她满地乱爬。她双眼充血, 眼泪混着血丝不停流下来, 上半身叠在罗西南多嶙峋的嵴背, 两条腿在地毯上拖来拖去?, 看上去几乎没有唿吸——这是个在海难结束后游了个半死才找到礁石休息的倒霉水手。 兔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边, 把前腿搭在鳄鱼脑袋边, 竖起的耳朵朝四周转动着,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在经过十几分?钟的努力后,佩斯利终于意识到他的存在。她侧着脑袋,把兔子拎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兔子象徵性地蹬了两下腿,很快就放弃挣扎, 任由佩斯利把他黑色的皮毛蹭得脏兮兮的。最后佩斯利颓废地松开手, 让兔子就这么趴在自己脸上充当眼罩。 又过了十几分?钟, 一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用?翅膀把没有防备的兔子扇了下去?,并取代了他在佩斯利脸上的位置。渡鸦轻轻啄了啄她的鼻尖:「佩斯利, 你?看上去?快死了。」 佩斯利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死。」 「那一定有什么别的东西死了。」 「堂吉诃德……我刚刚把一个有二?十年毒瘾的女人的身体组织注射进眼睛,在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里分?享了她的主观世界——所以没有东西死掉,除了我差一点就分?裂出来的第二?个人格。」 渡鸦缩着脖子咯咯笑?:「你?看到了什么?快跟我说说!」 佩斯利没有回答。她慢吞吞地从罗西南多身上滚下来,捞起兔子,像个肌肉萎缩的病患一样艰难地走到门?口打?开门?,随后回过头:「到这儿来,罗西。今天?是阴天?,你?可以去?阳台上待会儿。」 罗西南多听话地爬向门?口,佩斯利顺手把兔子放在她身上,让两只动物出去?感受一下新鲜空气。等他们走远了,渡鸦悠闲地跳上沙发:「佩斯利,你?干嘛要把那只兔子支走?我以为?他已经是你?的宠物了。」 佩斯利再次疲倦地倒在地上:「我只有罗西南多一个宠物。」 「瞧你?这话说的——以后不会还要把他变回人类吧?」 「谁知道呢……」佩斯利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我正在考虑这件事呢。」 堂吉诃德歪着脑袋:「如果你?不想要他,可以把他送给我吗?」 「你?要他干嘛?又不会发光。」 「但?是感觉会很好吃!」渡鸦的小眼睛里装着垂涎的光芒,「我都?不记得碳基生物是什么口感了……上一次吃还是在上个世纪……」 「……你?想知道那个女人看到了什么吗?」 渡鸦还沉浸在食物的诱惑中,心不在焉地回復道:「什么?」 佩斯利抬起手臂,把手指戳进堂吉诃德胸前厚实的羽毛中,轻轻画了个圈:「所以,你?真不知道啊……你?看不见我看见的那些东西吗?这可和你?说的不一样啊。」 堂吉诃德这才反应过来。它大叫一声,气急败坏地张开翅膀:「那又怎样!我又不会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你?这儿!……只要我想看就一定会看到的!」 「但?是重要的部分?正好没看到?」 「你?真讨厌!快把这件事忘掉!」堂吉诃德飞到半空中转了一圈,在自己的置物架上看到了一个没拆封的黑色小盒子,立刻找到了发难的地方:「嘿!佩斯利,你?没拆我送你?的礼物吗?」 佩斯利安详地平躺着,慢慢合上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礼物?」 「那都?放了多久了……你?在纽约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渡鸦伤心地扑下来,像一块石头似的一头撞上佩斯利的肚子,「你?为?什么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如果我不是鸟,我现在就要开始流眼泪了!」 佩斯利被?堂吉诃德撞得差点代替它流眼泪。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架子旁边:「对不起!别啄我了!我现在就拆……是这个吗?」 她把那个盒子拿下来,拉开上面歪歪扭扭的绳结,看见里面装满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其中包括一枚钻戒、几本?护照、被?擦得发亮的紫心勋章、一叠拆了封的信,还有一本?巴掌大的微缩圣经,封皮因为?年代久远而裂成了三层。盒子里传来陈旧的纸质气息,让人联想到年代久远的图书馆,或者尘封的仓库。 堂吉诃德还在佩斯利身后撒泼打?滚,整只鸟都?扭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形状:「我再也不送你?礼物了!你?知道送礼的时候最害怕什么吗?就是你?这种人!随随便?便?把我的心意扔到一边,说明你?根本?就不重视我!……而且你?还故意试探我!佩斯利,难道你?不爱我了吗?这就是七年之痒吗……」 「我们只认识了不到七个月。」佩斯利被?吵得头皮发麻,感觉眼球在眼眶里跳。为?了重新获得平静,她迅速想出了一大串甜言蜜语:「别叫了,老爷……你?不是七年之痒,是住在我楼上的玛丽莲·梦露*,我成天?都?在想你?呢。」 「骗人!那你?为?什么不拆我的礼物?」 「如果玛丽莲送了你?一份包装好的礼物,你?捨得拆吗?」 堂吉诃德被?这个强有力的比喻说服了,并顺带想起了一些伤心事:「她从来没有送我礼物。我以前送了她一支玫瑰花,结果她家?里的花都?堆满了。她死的时候一朵花也没带走……」 第189页 「哇……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段往事呢。」佩斯利背靠着置物架坐下,把盒子里的东西挨个看了一遍,「——你?想要花吗?」 渡鸦终于安静下来,忧郁地凑到佩斯利身边:「不要。花又不会发光。」 对方的气头好像过去?了。佩斯利拿起那枚钻戒,趁机询问道:「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你?偷的?」 堂吉诃德萎靡地趴在佩斯利的膝盖上:「不全?是。有一些是从棺材里刨出来的,还有一些是那些人类扔掉的——这些都?是很珍贵的东西,佩斯利。比如你?手上的钻石,那是用?一个十八岁的女孩的骨灰压制而成的,她的爱人带着这个戒指一直到自己七十年后死掉。」 「……」佩斯利突然觉得这块石头变得格外沉重,「然后你?把它从棺材里挖出来了?」 「那可没有。一个给尸体化妆的家?伙把它偷走,又抵押给了当铺——但?这是人造钻石,只换了一百块。还不如让我拿走呢。」 佩斯利把戒指拿到眼前,看见戒圈内侧刻着一行小字:「kw&js」,这两个人的名字或许不会再有人记得了。她把一百块的戒指放回盒子里,感觉自己也被?渡鸦传染了一点忧郁的情绪:「这里面的东西都?是……重要的回忆吗?」 「非常重要的回忆——比你?的那些尸体重要一百倍。」 「……」 堂吉诃德的身型像海市蜃楼般缓缓拉长?,最后在佩斯利身边变回了最开始的模样,六只翅膀友好地贴近她。堂吉诃德的身体散发出温暖潮湿的温度,令人目眩神迷。 「佩斯利,你?在学习那些知识的时候,作为?交换的不仅是回忆,还有你?作为?人类的一部分?。」它说话时带着一股泥土与腐烂的草木的气息,让佩斯利产生一种被?头朝下埋在森林深处的错觉,「既然我无法阻止你?,就只能?帮助你?——我会给你?带来这些小物件,珍贵的记忆。它们原来的主人即使失去?生命也不愿意忘。但?在我们手里,这只是一些原材料罢了……你?也见过记忆被?掏空的家?伙,一个假人——我不会让你?沦落到那一天?的。」 厚重的翅膀几乎要把佩斯利整个人包裹起来。佩斯利感觉到那些滑腻的眼球正贴着自己的后背转来转去?。她慢慢站起来,离开堂吉诃德的包围圈,把它的礼物留在地上。堂吉诃德四肢着地,又慢悠悠地贴了过来:「你?不喜欢吗,佩斯利?用?其他人的灵魂总比用?你?自己的灵魂要划算吧。」 「如果我变成了『假人』,你?就会吃掉我,对吗?」 「我不能?容忍一个不属于人类的东西在我的地盘上乱逛。」 楼下的门?铃响了。佩斯利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堂吉诃德的翅膀,随后轻轻嘆气:「那就吃掉我吧。」 话音刚落,某种来自深处的震颤透过堂吉诃德灰色的皮肤传递过来。堂吉诃德咧开嘴,用?尖锐的牙齿磨蹭佩斯利的指尖,眼睛们藏在羽毛底下兴奋地滚动着。它的喉咙里发出愉快的闷笑?声:「你?确定?」 「我是为?你?而活的,当然也会为?你?而死。」佩斯利眯着眼睛笑?,「你?不喜欢花,总会喜欢我吧?——作为?你?那一盒礼物的回礼,之后你?可以吃掉我。我保证,我不会把带着迷惑符号的纸袋套在头上钻空子的。」 「哎……佩斯利,这话比刚才玛丽莲·梦露的那句更能?讨好我。」 门?铃又响了一遍,某个人站在楼下敲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愿意离开。 「所以,不要再干涉我的行动,也不要再带回来这些……回忆了。如果我知道什么,一定会告诉你?的——比如我刚才看见的那些东西。」 「你?看见了什么?」 「蝙蝠侠。」佩斯利幽幽地回答,「很多,很多蝙蝠侠,出现在各种地点,横跨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女人的脑子里装的全?是他,我想差不多有十年了。她会让自己的儿子出去?收集蝙蝠侠的东西,然后再用?各种方法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作画工具。这不是她个人的行为?,我还看见了她的许多同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堂吉诃德饶有兴致地听着。与此同时,刺耳的门?铃声再次从楼下传上来。 「早在我来这里之前,这地方就已经有一个秘密崇拜蝙蝠侠的宗教了。」佩斯利把凌乱的头髮理顺,然后把挡在门?口的堂吉诃德推到一边,「这让我产生了一个疑问:是先有蝙蝠侠,还是先有蝙蝠的信仰?像你?说的那样,信仰是某些东西的温床……我不得不重新拾起之前的猜想——他气质阴沉、身体强壮、有责任心,还喜欢收集小男孩……」 她打?开门?,回头看了眼堂吉诃德:「但?是,或许连蝙蝠侠自己都?不知道,他是被?刻意创造出来的。」 在门?铃的催促中,她匆匆走下楼梯,拉开酒吧的大门?。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手上捧着个大箱子:「我刚走到这里,一个快递员就把这个塞给我——应该是给你?的……这边收快递都?不用?亲自签收吗?」 这是个生面孔。她戴着一副过大的墨镜,金色的头巾裹住一头红髮。但?佩斯利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霍尔医生?」佩斯利好奇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走出韦恩的诊所呢。」 第190页 医生拉下墨镜,露出神秘的微笑?:「我也是这么想的——或许你?永远不会去?诊所了,所以我得亲自来找你?。」 第85章 佩斯利接过包裹, 侧身让医生进门。对方似乎悄悄松了口气,有些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霍尔医生站在大厅中央,抬起头四处张望。她穿着一件过长的风衣, 把自己的身形遮盖得严严实实, 站在大厅中央环顾每一个角落。佩斯利看了眼包裹上的快递单, 把它放到一边, 随后漫不经心地提醒对方:「这里没有监控。」 「……」医生摘下墨镜与头巾, 黑色的长髮垂落下?来,髮根处藏着隐隐约约的红。离开昏暗奢侈的私人诊所?后, 她习惯性挂在脸上的冷漠与淡然也?随之褪去, 眉宇间反而带上了难以掩盖的忧虑,那是长期生活在紧张环境下会有的表情。医生打开手提包, 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连恩小姐, 这是上次的体检报告。我认为应该亲自给你送过来比较好。」 佩斯利眼神复杂:「……布鲁斯·韦恩的牙齿检测报告?他还没有放弃让我赔偿吗?」 医生被这话逗笑了, 但她的笑容依旧忧心忡忡:「不, 他的牙齿好得很——是你上次来我这里留下?的几份检查……根据检验结果, 我现在已经有充足的理由?要求你立刻入院治疗了。」 「我猜你应该不是来抓我的。」佩斯利打开大厅上方的吊灯, 淡黄色的光温柔地填满了房间。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两人身边滑过,带来一阵阴冷的风,转瞬间又消失在视野的盲区。医生敏锐地扭过头,什么也?没有看见,但这让她看上去更紧张了。 「刚刚有什么……」 「那是毛毛。它喜欢恶作剧, 无视它就好。」佩斯利打开了所?有的灯, 整个?酒吧灯火通明。中间仍保留着那个?u型吧檯, 酒柜里只有两三瓶威士忌, 剩下?的格子?则敷衍地摆着几盆花。软和舒适的沙发围绕着吧檯随意散布在各个?角落,其中一个?的侧面已经出现了深深的划痕, 仿佛有一只爪子?很长很尖锐的大型生物把它当成了磨指甲的工具——那个?黑色的影子?就躲在沙发的背面涌动着,看不清全貌,但存在感很强。 医生止不住地盯着毛毛拱来拱去时上下?起伏的翅膀。佩斯利绕着吧檯找了一圈,除了烈酒以外没找到任何可以用来接待客人的东西?,只能给她倒了一杯颇为寒酸的柠檬水。 「放松点,霍尔。这里是全哥谭最安全的地方。」佩斯利把水杯递给她,「如果你是跑出来的,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人把你抓回去。」 「……」医生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不是跑出来的。」 她慢吞吞地坐在吧檯边上,嵴背挺直,用冷静的眼神打量着佩斯利,随后找回之前的话题:「你说得对,我也?不是为了抓你……有一个?人让我过来寻求你的帮助。」她看向自己带过来的文件夹,佩斯利顺势打开,里面并不是体检报告,而是几张有些熟悉的照片——案犯现场的尸体照片。 「今天凌晨,詹姆斯·戈登警长因为涉嫌谋杀被捕了。」 佩斯利没什么反应。她专心致志地翻看照片与不太完整的笔录,这些材料显然不是通过正?规手段获得的。 「分?尸……」她回想起一些细节,「我之后没有关注这个?案子?——现场有不少明显的线索,警方应该已经破案了才对。」 「是即将破案。」医生深吸一口气,「他们已经找到嫌疑人,对方也?承认了罪行……但是那个?男人在昨天死在了警局,脑袋中了一枪。那一枪是从?……警长的配枪里射出来的。弹道检测完全吻合,警长也?正?好少了一枚子?弹。」 佩斯利合上文件:「你觉得他是被冤枉的?」 「不用我觉得——他绝对是被冤枉的。那个?罪犯身上还有被殴打的痕迹,检察官怀疑是刑讯逼供……这个?指控现在也?被加在了戈登身上。」医生的眼中闪过愤怒的光,「没人相信警长会做这样的事?,但是他们都想息事?宁人,害怕把事?情闹大。这关系着一位警长一生的荣辱,但是没人会在乎……」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佩斯利轻飘飘地插嘴,「——真的是他干的。」 医生勐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仓皇,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佩斯利没有在意对方对自己隐约的恼火:「恕我直言,詹姆斯·戈登变成杀人犯,这件事?对警局的影响更大。大家一定会尽力想办法?把他摘出来——除非事?实摆在面前,没有迴旋的余地了。执法?机构的不作为和他们内部结构的稳定并不冲突,女士。」 霍尔突然嘆了口气,表情变得十分?落寞:「或许吧……连恩小姐,你应该知道,警长其实也?有一些……愿意为他挺身而出的伙伴。」 「……」佩斯利缓缓地皱眉。她脸上冷淡的神色消失了,这几天一直在脑海中盘旋的一个?身影再次出现在思绪中。 「警长被控制在警局里,还是想尽了各种办法?联繫到我,坚定地要求我来寻找你——佩斯利·连恩。」医生沉稳地补充道,「剩下?的人,他一个?都没有提——包括蝙蝠侠。」 佩斯利纠结地闭着眼睛摇头:「这是用来诱惑我加入你们的话术……我不会因为在警长心中战胜了蝙蝠侠而得意忘形的。我不是私家侦探,以后也?不会是……」 第191页 「如果你拒绝了我,就真的没人会帮助警长了。」医生轻轻抓住佩斯利的手,仿佛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对方身上,「他不会去寻找蝙蝠侠的——我跟他提过,但他拒绝了。现在他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你,佩斯利。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你是至关重要的,比蝙蝠侠还重要。」 「好吧!」佩斯利睁开眼睛,坚定地反握住医生的手,「你说服我了……是警长告诉你我不喜欢蝙蝠侠的?总之,我上钩了,我会帮忙的。戈登做出了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我佩服他的决策能力,同时我也?不相信他会在杀人时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如果他真有这么蠢,是当不了警长的。」 医生嘴角抽动:「他没有杀人。」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佩斯利拉着霍尔的手,两个?人慢慢凑到一起。随后佩斯利微笑着轻声问?道:「——你是谁?」 霍尔条件反射地后退,但佩斯利紧紧拽着她,让她动弹不得。从?远处看,两个?人亲密地凑在一起,仿佛在说什么悄悄话——的确是在说悄悄话,压缩社交距离会产生出乎意料的压迫感,让人暂时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医生一时之间忘了回答之前的问?题,于?是佩斯利换了一个?:「你和詹姆斯·戈登一样信任我吗?霍尔?」 「……除了你糟糕的身体状况,我对你一无所?知。」 「撒谎。」佩斯利抵着她的额头,「你了解我,或许调查过我。所?以别再遮遮掩掩的。我说过,这地方很安全。只要我想,蝙蝠侠也?没办法?踏进这里。这比那个?私人诊所?更适合隐藏行踪。」 医生渐渐找回理智,试着慢慢后退:「好吧。既然你已经对我有了猜测,不妨说说看?」 「我认为,你的诊所?,包括你现在的身份,都是假的。至少你之前不是干医生这一行的。」 「如果我不是合格的医生,韦恩怎么会僱佣我呢?」 「一栋固若金汤的大楼,一个?经他允许才能接触的身份……一般来说这都算不上简单的僱佣。他在保护你,或者?说拘禁你。如果你喜欢委婉一点的说法?:保护性监禁。你是自愿的,但是出了点意外,戈登惹上麻烦了,出于?某种我所?不知道的原因,你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从?自己的堡垒里逃出来,只为了帮助他——别急着反驳,我知道你学过反侦察技巧,我也?学过,还编了本教科书。我能斩钉截铁地说出来的东西?全不是猜测,是基于?观察的事?实。」 医生终于?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她迅速站起来拉开距离,沉默着低下?头。她的脸上出现了与戈登很相似的坚毅的表情。随后她挺起胸膛,把长发拨到脑后:「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我来找你了。」 佩斯利托着下?巴看她:「因为我比蝙蝠侠厉害?」 「我对这一点持保留意见。」医生的视线转向佩斯利身后那扇巨大的彩窗,一直萦绕在身边的那种淡淡的不安短暂地消失了。 「我曾经的名字是芭芭拉·戈登。我是詹姆斯·戈登唯一的女儿……但我现在只是霍尔。」 戈登面对着彩窗,眼中流动着夺目的光芒。 「我,还有我爸爸,需要你的帮助。博士。」 ———————————— 「吉姆,你老婆给你送来了降压药。」 警卫把药片隔着栏杆递了过去。戈登一晚上没睡,被折腾得一脸憔悴,有些迟钝地伸出手接过。 他看着手上的东西?,半晌过后才疑惑地反应过来,他没有高血压。他坐回铁床上,翻来覆去地看着那板药片,夹着银丝的头髮从?额角垂落下?来,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嘿……吉姆。」警卫站在外面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我去给你弄点咖啡怎么样?再过一会儿你还得参加听证会呢,得收拾利落点,别被那群坐办公室的瞧不起,对不对?」 「……」戈登疲倦地抬起头,「是啊……给我来一杯吧。谢谢,麦克。」 麦克担忧地看着被拘禁的警长,微微摇了摇头,随后离开了牢房。戈登把药片放在手边,深深地埋下?头,盯着自己磨损严重的皮鞋发呆。 水龙头的滴水声十分?规律,也?十分?阴沉惨澹。 三秒后,一个?沉闷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我还没见过在晚上开听证会呢,看来情况真的挺糟糕。」 「哎呦!」戈登条件反射地大叫一声,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高高地蹦起来,落下?时差点砸碎身边的洗手池。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不明生物,脑袋上套着惨败的塑胶袋。 佩斯利把塑胶袋提起来,手指抵住嘴唇:「安静,我们得先说会儿话。」 戈登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反而心脏越跳越快,脑袋里血液倒流,几乎站不住。他嘴巴大张,颤抖着伸手指向床沿。佩斯利看着他思索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把刚刚送到的降压药递给他。 戈登火速吞了两片,捂着胸口慢慢恢復。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惊魂未定地坐了回去。但他看佩斯利的眼神没变,仍然像是在看从?镜子?里钻出来的鬼魂。他看了眼头顶的摄像头,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怎么……跑过来的?」 「传送过来的。」佩斯利又把塑胶袋套回去,「我以前说过,我们fbi都会传送。」 第192页 「从?我的药片里传送过来?」戈登肃然起敬,「博士,你连我会被吓到都算进去了,才给我准备了降压药吗?」 「其实那只是普通的维生素片。如果你觉得它们缓和了你的症状,那应该是心理原因。」 戈登又觉得有点心梗了:「……那这个?塑胶袋是干什么的?」 「一个?障眼法?,让我不会被其他人或者?摄像头看到——我从?别人那儿学到的,真的很好用。」佩斯利绕着牢房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戈登面前,「霍尔医生已经把情况告诉我了,我想留给我们的时间应该不太宽裕?」 戈登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起来:「霍尔……她还好吗?」 「你的女儿在我那里,她现在很安全。事?实上我建议她不要再回去了,她当医生的时候真的破绽百出。」 「什么女儿?她可不是我女儿。」 佩斯利冷漠地看了眼手錶:「别这样……警长,如果我们非得在这个?问?题上争论的话,最后还是只有你一个?人尴尬——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吧。」 戈登握紧拳头,阴沉地摇头:「我并不是……想要你来帮我摆脱罪名,博士。」 「我也?没打算帮你摆脱罪名。」佩斯利盯着他的脑袋,「我是来寻求真相的。」 警长露出有些凄凉的微笑:「正?合我意——我请求你,继续我之前的调查。」 「调查是谁杀了那个?犯人?」 「就是我杀的。」戈登抬起头,神色自若,「没有别人。我朝他开枪,他死了,就这么简单——不然我为什么这么快就被抓过来?」 佩斯利眨眨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对方在她的注视中变得不太自在,最后移开视线:「我不管你从?我脸上分?析出什么东西?,最后我在法?庭上只会这么说——直接认罪。现在我保持沉默只是为了拖延他们的进度。」 「拖延进度?」佩斯利有些好奇,「什么进度……你的手上有关键证据,但是你不愿意说出来,也?不希望被别人知道?」 「……」 「长官,我的确是来帮助你的,所?以你得尽量配合我,好吗?」 「……那傢伙的确是个?替罪羊。」戈登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看上去有些愤怒,有些害怕,还有点疑惑,「绑架并虐杀了一个?无辜的家庭,把他们分?尸后装在行李箱里的另有其人。」 佩斯利慢悠悠地接话:「你认识的人?」 「这不是真的。」戈登瞪着她,「这是个?陷阱,他被陷害了。怪不得这个?案子?破得那么轻松,这些线索全都是设计好了的……我暂时找不到这中间的漏洞——但是你能找到,博士。你必须找到。这非常重要……」 佩斯利听着他的话,突然灵光一闪。她弯下?腰,屏住唿吸,直勾勾地看向戈登的眼睛:「谁被陷害了?」 戈登的嘴唇颤抖着,似乎不愿说出那个?名字。 「是蝙蝠侠,对吗?」佩斯利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你发现蝙蝠侠牵扯进来,正?好变成了你们想要的兇手?」 「他不是兇手。」戈登咬牙切齿地强调,「蝙蝠侠不杀人。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可能不太合群,手段也?……不是特别温和。但是我了解他。他为哥谭做出的贡献比所?有人——包括你和我——都要大得多?。」 佩斯利愉快地笑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却?变成了你现在唯一信任的人了呢?」 戈登变得十分?悲伤,其中又蕴藏着浓郁的怒火。这种愤怒不是冲着佩斯利来的,而是指向一些更遥远的东西?,可能是过去,也?可能是未来。 佩斯利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受到一丝诡异的气息,和毛毛在玩耍时迅速擦过自己脚踝的感觉差不多?,但令人憎恶。她警觉地直起身,再次环顾牢房。这个?小隔间一览无余,和所?有牢房一样简陋且安静。周围除了人类的唿吸声,就只剩下?洗手池那边传来的滴水的声音。 佩斯利把疑惑的戈登放到一边,慢慢走到洗手池旁。她抬起遮住视线的塑胶袋,盯着水池中央那个?黑洞洞的下?水口。黑暗在悄无声息地涌动,其间仿佛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存在。佩斯利拧开水龙头,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水流断断续续地落下?来,在排水口绕了两圈,形成一个?绵软的漩涡,再淅淅沥沥地流下?去。管道吞咽液体的声音在狭窄的牢房中迴荡着,又在蠢蠢欲动过后归于?平静。 不管那是什么,如今暂时离开了此处。 戈登大概也?隐约感觉到什么,但大部分?是被佩斯利的反应吓的。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紧张地盯着对方,实际上一无所?知。 过了一会儿,佩斯利关上水龙头,回头看向警长。 「让我做个?总结。」她的声音代替了水声,「你希望我和你一起包庇嫌疑人,在蝙蝠侠被逮捕之前,毁灭对他不利的证据。」 「是找到那些证据的漏洞!」 「——如果有漏洞的话。」 「绝对有!」戈登有些紧张地瞥了眼门口,再次压低声音,「执法?者?需要在任何时候保持客观——但我已经没办法?客观了,我不相信蝙蝠侠会杀人。所?以只能由?你来。」 「也?就是说,如果我最后证明,真的是蝙蝠侠干的,你也?会接受?」 第193页 「当然不会!……我会找另一个?人推翻你。随便你怎么说,但是我在这种事?情上不会犯错。」戈登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倔强,但眼中带上来一些恳求,「这不是帮助我,连恩——是帮助蝙蝠侠。我不能让他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他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说到这个?,他没来找过你吗?」 「他很忙……大概是阿卡姆出事?了。」 「啊……所?以今天警局里的人也?不多?。」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点头,「——你的证据在哪里?」 戈登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张开嘴,把手伸了进去,开始一脸扭曲地给自己拔牙。但那颗假牙装得有点太牢固了,一时半会儿拔不下?来。他拔了半天,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口齿不清地解释道:「有个?小型的usb装在里面,我很快就能搞下?来……你那是什么表情!你知不知道这有多?痛?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牺牲!」 佩斯利嫌弃地抬手:「暂停一下?……」 但戈登拔得起劲:「这次一定能下?来。」 「我知道——但是先暂停。」佩斯利抓住对方的手臂,「你手上的这个?证据有多?关键?」 「要多?关键有多?关键!」 「好吧,让我打个?比方——如果你现在突然死了,只有这个?珍贵的证据留了下?来,它会成为给蝙蝠侠定罪的关键物品吗?」 「没错,就这么关键……」戈登意识到了什么,「有人要杀我?」 佩斯利没有回答。她迅速戴上塑胶袋站到戈登身边。两秒钟后,刚才的警员端着咖啡走了进来,对眼前的佩斯利视若无睹,只是朝着戈登温和地笑。 戈登也?对他点点头,站起来准备接过咖啡。就在他思考怎么再把这人支开时,佩斯利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让他走近一点。」 戈登不明所?以,但还是决定照做:「麦克……你能过来一点吗?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 麦克立刻凑了过来。 「再近一点。」佩斯利似乎还不满意。 「嗯,能再近点吗?我这把老骨头……干什么事?都不利索……」 「吉姆,别这么说。」麦克怜悯且友好地贴在栏杆上,顺手把咖啡递进去。就在这时,佩斯利快步走过去,一把攥住麦克的前臂,将他的关节抵着栏杆向外折。清脆的骨裂声从?衣服和皮肉底下?传了过来,随后是猝不及防的哀嚎。 戈登呆滞地看着佩斯利熟练地从?疼晕过去的麦克身上摸出钥匙,在其他警员赶到之前就打开了牢房大门。没人能看见头套塑胶袋的佩斯利,于?是循声赶来的众人只能看见倒在地上的麦克、洞开的牢房,以及因为太过惊讶反而面无表情的詹姆斯·戈登。 在两拨人对望时,佩斯利强硬地拽着戈登沖了出去(放在其他人眼里就是戈登一个?人勐冲过来),灵巧地躲过了警察们的夹击,飞快地穿过办公室和大厅,最后跑出警局大门。身后警察的唿喊和叫骂让戈登一激灵,他崩溃地朝佩斯利大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现在很危险,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不是会传送吗!」 「那样你不就是凭空消失了吗——大家会担心的。」 「我现在明目张胆地越狱就没人担心了吗!」 佩斯利发出古怪的笑声,她的反应让这次莫名其妙的越狱行动看上去更像个?恶作剧了。但是戈登竟然无法?从?她手底下?挣脱,只能狼狈地跟着她疯跑,还得注意不会被自己绊倒。 这一刻,他无比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需要吃降压药的年纪了。 第86章 芭芭拉·戈登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在?头顶的正上方, 大概是沉闷的摩擦声,一个坚硬、沉重的物体从地板上慢慢拖过去,在?左上角停了一会儿, 然?后一点一点地挪进了某个房间。 黑色的影子又一次从她眼角闪过, 仿佛被风吹动的黑色幕帘, 轻飘飘地从手指间滑下去, 最后紧贴着自己的后脖颈, 看不见,但也难以摆脱。芭芭拉站在?灯火通明, 温暖舒适的大厅中央,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躲在自己视野的盲区,用无法被理解的眼睛注视着一切, 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填充进属于人类的空间中。 在?第三次被看不见的生物?撩拨后, 芭芭拉从后腰抽出她的手枪, 警惕地朝门口走去。本能驱使着她尽快离开这个酒吧, 离开这块陌生的领土。在寂静中, 她一边倒退一边观察四?周, 总觉得某个东西会从角落里跳出来扑倒她。 就在?她即将碰到门把手时,大门被气?势汹汹地推开了。 「我们有麻烦了。」红头罩急匆匆地走进来,迎面撞上了芭芭拉·戈登。看见熟人的脸,他条件反射地摸了一把头上的面具,随后与她沉默着对视。 「……」 「……」 红头罩冷漠地举枪:「晚上好。你?是客人还是敌人?」 芭芭拉抿着嘴, 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为难。她尴尬地移开视线, 同时把枪收了回去:「嗨……我听说?至尊蝙蝠侠的事了。所以, 嗯……欢迎回来?」 「……所有人都知道了。」红头罩的声音很平缓, 仿佛看淡了一切,「所有人, 对吗?」 第194页 「包括你?可能不认识的人。」芭芭拉又体贴地拿起?了武器,「这样吧——我假装不认识你?,和你?打一架……会让你?好过一点?吗?」 红头罩平静地摇头:「别这样。你?知道吗,如?果放在?一个月前,这时候我应该已经去澳大利亚发展了,那?地方没人能认出我,而且环境也很好。我可以重新开始。」 芭芭拉点?头:「我们也考虑到了你?当?场移民的可能性,但是布鲁斯说?你?不会走的,顶多躲上半年……」 「我也不打算躲。因为我看开了。」红头罩发出成年人的嘆息,「代号这种东西,一点?意思也没有。既然?有人叫『蝙蝠侠天下第一』,也一定会有人叫『至尊蝙蝠侠』。仔细想想,就连『蝙蝠侠』也不是特别好听,我敢打赌老?头子刚开始用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会很难为情……」 芭芭拉看着杰森想尽办法自我安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多年不见,杰森·陶德已经从叛逆的小孩成长为了心态稳定的大人,但身上依然?带着熟悉的气?息。他的闯入仿佛打破了一个冗长黏腻的噩梦,这个气?氛诡异的酒吧也终于有了点?正常的气?息,让她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红头罩十?分?嘴硬地说?了一大堆「蝙蝠侠」这个代号的坏话,随后看着芭芭拉的面孔:「……总之,我不会跑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总是会回到哥谭。」 「是啊……」 「我一直想见你?一面,芭芭拉。」杰森摘下面具,「我得和你?确认一件事。」 芭芭拉下意识地迴避了对方的视线。她已经预感到红头罩要问什?么了。 但这个问题暂时没能问出口。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倒吊着从芭芭拉的背后落了下来,像水滴一样砸在?地上。在?现场的两个人类警惕的视线中,毛毛懒洋洋地张开翅膀,原地转了一小圈。它拱起?背嵴,用一种诡异的姿势蜷缩起?来,努力伸长脖子。那?张平滑得无比虚无的脸庞中间出现了几圈水波似的涟漪,随后一小团漆黑的物?体被吐了出来,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圈,最后迷迷煳煳地停在?芭芭拉脚边——一只炸毛的兔子。 毛毛颇为不舍地蹭了蹭这个无法被消化掉的小东西,紧接着轻盈地绕过他们,穿过大门,在?微不可闻的振翅声中飞了出去。 芭芭拉惊恐地目睹了一切,同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就是刚才那?个尖耳朵的怪物?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她转过头,却看见红头罩见怪不怪的表情。 「那?傢伙又搞回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看上去有些?无奈,又有些?好奇。 芭芭拉·戈登心头一跳。她勐然?察觉到,杰森身上所谓「熟悉的气?息」好像不只是来自过往的印象…… 阿尔弗雷德看见达米安从外面捡小动物?回来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反应? ———————————— 在?与警局相隔不远的马路边上,几辆鸣笛的警车唿啸而过。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带来急促的风,又迅速远去,在?耳膜外留下一层刺痛的痕迹。 佩斯利背靠墙壁,默默盯着房顶上的夜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在?她身后的角落里,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探头探脑,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躲避着不存在?的追捕。佩斯利的塑胶袋正套在?他脑袋上。 戈登在?袋子上扣了一个洞,好露出自己的眼睛。这个造型让他肩膀以上的部分?看上去很像吃豆人游戏里的白色小幽灵。 「他们走了吗?」警长小声问道。 「只要你?不主?动搭话,没人会看见你?的。」 「你?确定?这玩意儿靠谱吗?」 又一辆警车从反方向驶过,戈登迅速缩回墙角。不知为何,他好像十?分?沉浸于自己逃犯的身份,反侦察意识十?分?强烈:「我有一个小型的安全屋,咱们得绕过监控走过去,然?后再想办法把那?颗牙拔出来……」 佩斯利敷衍地回应:「就按你?说?的做。」 等警笛声渐渐消失,戈登缩着脑袋沖向马路另一侧,同时焦急地朝佩斯利招手:「快跟上!」 佩斯利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警长,你?觉得蝙蝠侠现在?会在?哪里?」 「蝙蝠侠无处不在?——博士!别散步了!」 戈登的塑胶袋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着。在?意识到自己潜在?的生命危险后,他之前在?警局里那?股颓废的气?质迅速消失了,整个人变得十?分?亢奋,快步前进的同时还在?喃喃自语:「会有谁想杀我呢……」 「这不是我们现在?要探究的问题。」 「怎么不是?我们得抓住这条线索,最好一口气?揪出幕后黑手……」戈登回头看了一眼,又谦虚地补充道:「——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博士,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干嘛?」 佩斯利刚想开口,远处突然?传来压抑着的尖叫声,拖住了两人前进的步伐。受害者的唿救声在?哥谭的夜晚是很常见的声音。戈登停在?原地,迅速给自己找了块碎砖头,转瞬间就从逃犯又变回了尽忠职守的警察。他回过头打算叮嘱佩斯利留在?原地,对方却悄无声息地飘到了他身边:「现在?,我必须搞清楚一件事。」 「等我把这里的麻烦解决了再说?……」 第195页 佩斯利抓着戈登的手腕,制止了他见义?勇为的脚步:「等回答我的问题再说?。」 不正常的响动再次从远处传了过来。戈登一脸焦急:「什?么问题?」 「告诉我,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吗?」 「……」 戈登严峻地看着佩斯利,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似乎是觉得这个设想太过奇怪,警长摇了摇头,直接一个人沖了过去。等他赶到案发现场,只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缩在?墙角,惊魂未定地看着某个方向。她的手臂被划破,留下一道长而深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色衬衫。 戈登快步走了过去:「女士,你?没事吧……」 被抢劫的女孩回过头,却看见一个皱巴巴的白色塑胶袋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立刻发出比刚才被袭击时更加惊恐的叫声。警长从没体会过被当?成鬼魂的感觉,被这高昂的尖叫吓了一跳。好在?佩斯利迅速赶了过来,一把捂住女孩的嘴巴,脸上写满了求知慾:「你?为什?么觉得他不是?」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戈登手忙脚乱地把受害者从佩斯利的钳制中解救下来,「对不起?……我是人类!请冷静一下!」 缩在?地上的女孩一脸畏惧地看着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的钱都被抢走了!」 「我知道……我是来帮你?,不是来抢钱的。」警长拿出了最温柔的声音,「你?受伤了,得先报警,然?后去医院,好吗?」 连番的惊吓让女孩止不住地摇头:「那?是我一个月的工资……」 佩斯利不耐烦地看着对面的两人,又看了眼深蓝色的天空。戈登正熟练地安慰年轻的姑娘,他当?了很多年的警察,照顾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已经成了他的生活原则。很快,女孩从激烈的情绪中缓了过来。她捂着受伤的手臂,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有些?胆怯地看着警长:「谢谢,先生……我的车就停在?下个街角,你?可以送我过去吗?谢天谢地,我把手机落在?里面了,这是我唯一没被抢走的东西……」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哽咽起?来。 戈登搀扶着女孩向前走去。两人刚要在?路口转弯,警长的脚步却慢了下来。他的确在?街角的路灯底下看见了一辆汽车,安安稳稳地停在?远处。戈登低下头看着女孩,想在?说?些?什?么,侧后方却伸过来一双手拍了拍女孩的后颈,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警长下意识地扶住她,然?后带着她迅速挪到某个视线死角,有些?生气?地看向佩斯利:「你?做了什?么?」 「帮你?逮捕罪犯。」佩斯利冷漠地站在?他身后,「你?应该看见了,那?辆车里的才是真正的劫匪。等你?被这个姑娘骗过去,下次醒过来的时候估计连器官都被挖走了——刚才你?就没发现她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没有解决办法吗?」戈登愤怒的看着那?辆车,再看看昏迷不醒的诱饵,「……这只是个小孩子。」 「是啊,没有威胁,甚至连精明的警长都会被她骗到。」佩斯利拍了拍戈登的肩膀,「嘿,这样吧,既然?你?现在?不急着跑来跑去,不如?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把她放在?地上,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戈登把头上有些?移位的塑胶袋扶正:「什?么东西?」 「还得等一会儿,别着急。」佩斯利拉着有些?萎靡的警长坐在?路边冰冷潮湿的台阶上,「注意那?辆车,我猜那?里面有四?个人等着你?上钩……你?会是第一个目击的,说?不定以后还要和大家分?享珍贵的经歷呢。」 戈登被迫坐了下去。他对佩斯利的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很不满,但自己的人身自由相当?于掌握在?对方手上,因此?只能有点?憋屈地说?道:「……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总之,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佩斯利搓了搓手掌,「你?认为布鲁斯·韦恩不是蝙蝠侠,有什?么证据吗?」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戈登疲倦地捂住额头,「我们一定要弄明白蝙蝠侠是谁吗?」 「当?然?。蝙蝠侠的社会身份对他来说?是个安全的退路,可以帮助他随时消失。这会给未来的抓捕造成障碍。」 「他根本就没犯罪!」戈登说?完后又迅速补充,「——没犯杀人罪!」 「我会去搞清楚的。」 「好吧!……先告诉我,你?觉得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又有什?么证据?」 「没有。」佩斯利一脸坦然?,「这是我猜的——也可能是因为下巴。」 「……下巴?他们的下巴长得一样吗?」 「不,蝙蝠侠的更方一点?,但我怀疑那?是因为他在?口腔里放了临时的填充物?——虽然?我完全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的下半张脸遮起?来。」佩斯利感同身受地捂住下颌,「长官,你?和蝙蝠侠挺熟,不觉得他平时说?话的时候总是咬牙切齿的吗?我猜,如?果他嘴巴张得够大,说?不定会有海绵掉出来,所以他只能假装自己是个小嘴巴……」 「别说?了。」戈登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管这是不是真的,我都希望是假的……现在?我满脑子都是往外吐海绵的蝙蝠侠……这和小韦恩又有什?么关系?」 第196页 「你?还认识老?韦恩吗?」 「我只认识老?韦恩。」戈登把自己的塑胶袋搓得沙沙作响,「他是个伟大的好人。至于他儿子……起?码他不是那?种特别恶劣的富二代。」 「我查了以前的资料,这傢伙收养小孩的频率和收养小猫差不多。没人觉得这有问题吗?」 「如?果有问题的话,那?些?年轻人会自己说?出来的——而且有钱人为家族企业培养人才是很普通的事。和韦恩有姻亲的凯恩家当?年几乎把自己旁支的所有女孩子都接到了哥谭,那?才叫奇怪呢……布鲁斯·韦恩的母亲就是个凯恩,她也是个很值得怀念的人物?……」戈登说?着说?着突然?瞥见了佩斯利怪异的表情。对方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仿佛现在?才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我就是这么八卦!怎么了!」戈登气?急败坏地替自己辩解,「这里是哥谭!每天晚上我下班回家,电视节目里除了肥皂剧就是当?地各大家族的爱恨情仇,所有哥谭人都知道这些?!这是我们的娱乐活动!」 「没关系,我喜欢八卦——但是你?一直在?说?上一代的故事。」佩斯利好奇地凑近他,「布鲁斯·韦恩没什?么好说?的?」 戈登撇嘴:「我和他不熟。」 「但是他不也经常和肥皂剧一起?出现在?电视节目里吗?」 「是啊,除了换女朋友就是因为滑雪摔断腿。没什?么特别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佩斯利轻轻点?头,「哪怕全天直播他的生活,韦恩看上去也很单薄,连长期八卦的价值都没有。这人一定非常谨慎,我认为他有一个秘密身份——在?蝙蝠侠、外星人和欧洲间谍三种可能性里,第一个更合理一点?。」 戈登隔着塑胶袋提醒道:「这完全是你?的主?观想法,博士。没人会觉得韦恩『单薄』。你?不能因为他是个无聊的人而擅自给他安排秘密身份,这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这可是你?自己的书里写过的。」警长得意地笑了两下,「目前为止,你?的证据完全不能说?服我——但是我有能够说?服你?的证据。」 「你?说?得对。」佩斯利迅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的证据链的确很薄弱,基本上都是我瞎猜的。因为这两个傢伙都很麻烦,所以我非常希望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这样我的工作量就少了……那?么你?有什?么证据?」 「布鲁斯·韦恩和蝙蝠侠互相憎恨。」戈登的态度无比肯定,仿佛在?宣布世界上唯一的真理,「这也是每个哥谭人都知道的事实。」 佩斯利眨眨眼睛,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跟我说?说??」 「你?不了解也情有可原,那?段时间没人敢报导这些?事情……韦恩曾经指控蝙蝠侠犯下了谋杀罪。」 直到现在?,提起?这件事时,戈登还是有点?愤愤不平:「他以前资助过蝙蝠侠——他亲口说?的。但因为这件事,他们俩闹掰了。大部分?人都觉得那?个有钱的小子是在?无理取闹……小丑是自己从楼上掉下去的,这是正当?防卫。」 警长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忧伤,比起?说?服佩斯利,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完完全全的正当?防卫。」 佩斯利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八卦:「检察官、法官、陪审团,所有人都认为是正当?防卫?」 戈登坚定地点?头:「这个案子非常简单——小丑行兇被蝙蝠侠抓住,在?逃窜时从楼顶掉下去。什?么谋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可是你?现在?这个案子也很简单。」佩斯利意味深长地插嘴,「警长,你?相信上次的判断,却不相信这一次的吗?」 「……」戈登仿佛被打了一拳,用复杂的眼神盯着佩斯利。明明隔着塑胶袋和眼镜,佩斯利还是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恳求的意愿。于是她把后面的质问咽了回去。 ——你?的执法流程,究竟是以什?么为标准的? 佩斯利扭过头,继续看向那?辆停在?路灯下的汽车。在?有些?尴尬的沉默中,她轻轻嘆了口气?:「它来了。」 正在?自我纠结的戈登茫然?地抬起?头:「谁?」 装着不法分?子的汽车也进入了他的视野。在?抬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一道黑色的闪电沉重地砸在?车顶上,激起?沉闷的碰撞声。车顶像罐头一样被轻易地掀开,四?个蒙面的男人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被依次抓了出来,再被抛向半空。模煳的视线中,警长差点?以为是蝙蝠侠过来了。但是他定睛一看,那?是一个比蝙蝠侠更加高大,也更加瘦削的怪物?,拥有兽类强健的后腿与薄而宽的翅膀,背后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这东西乍一看很像蝙蝠侠,但那?些?属于人类的部分?被尽数去除,仿佛扭曲的空间中一道邪恶的剪影。 迅速解决车里的人后,黑色的生物?趴在?车顶,朝着佩斯利所在?的方向急不可耐地跳了两下,但没敢过来,只能赌气?似的拆掉汽车剩下的部分?,把一些?小零件吞进肚子里。发完脾气?后,它再次张开翅膀,仿佛汇入海洋一般于夜空中融化。今晚它有许多事情要做,因为蝙蝠侠会在?许多地方缺席。 戈登情不自禁地屏住唿吸。他慢慢扭过头,看见佩斯利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 第197页 「你?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 佩斯利点?头:「它是蝙蝠侠。」 「它不是。」 「它很快就是了。」佩斯利站起?来拍拍裤子,「相信我,警长。考虑到蝙蝠侠这个名字无人认领,大家会更喜欢刚才那?一个的。因为它真的是不会流血也不会死亡的怪物?。」 戈登喉头梗塞,艰难地反驳道:「蝙蝠侠不是怪物?。」 「正因为他不是怪物?,你?才会担心他遭到指控,或者犯下谋杀罪。」佩斯利微笑着蛊惑他,「如?果他不再是人类,而是个简单的工具,就不会再受到任何法律或者道德的谴责了……这难道不是对蝙蝠侠的保护吗?」 「……蝙蝠侠会找上你?,和你?的『工具』的,博士。」 「我很期待。」佩斯利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但是我等不及了,我要去找他。警长,你?的usb放在?哪里来着?」 戈登愣了一下:「左边,下面一排最后一颗——」 没等他说?完,佩斯利就一把扯下他头上的袋子,顺势把警长摁在?地上。她隔着对方的脸颊摸到最里面那?颗后槽牙,然?后曲起?手臂,用手肘把那?个隐蔽的证据精准地敲了下来。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前后加起?来不超过五秒钟,以至于警长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流多少血,连疼痛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佩斯利收起?那?颗牙齿,报出一串地址:「——到这里去,比你?的那?个安全屋好一点?。我去阿卡姆看看,或许能找到蝙蝠侠。」 戈登捂着脸,眼神呆滞:「我可以自己……」 「芭芭拉也在?那?里。我让她负责接应你?——我记得你?们很久不见面了,想让她白等一场吗?」 戈登不说?话了。 佩斯利蹲在?警长面前,沖他露出宽慰的笑容:「放心吧,吉姆。我干这一行也有很多年了。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我会弄明白蝙蝠侠的真实身份。」佩斯利看上去跃跃欲试,「等我成功了,你?就要把警局楼顶的那?个蝙蝠灯送给我。」 「如?果你?失败了呢?」 佩斯利愉快地笑了:「我不会失败。」 第87章 人?的躯体可以抵抗坚硬的钢铁——只要有足够的重力势能。而从十二楼的高度掉下去显然不够。 在脑袋朝下的情况下砸在水泥地上, 结局可能会?是摔碎颅骨和颈椎,眼睁睁地看着脑浆和上半身?的血液从头顶的缺口流出来,直到趴在自己身体的碎片中停止唿吸。这是非常痛苦, 也非常引人?注目的死法, 就像被厚实的书本迅速拍死的虫子——即使尸体被处理掉, 还是会?在纸页上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 小丑就是这么死的。他的死亡很突然, 以至于?扛着长枪大炮的记者和好奇心浓郁的路人?赶到现场时, 只能看到明黄色的警戒线,以及那一滩惨烈的血痕, 像制作?得非常敷衍的标本。如果站在楼顶向下看, 这种既视感会?更加强烈。这个鲜红的标记仿佛永远也不会?褪色,就这么?阴魂不散地留在了某个人的书页中央。 蝙蝠侠就这么?低着头, 隔着三十六米的垂直高度盯着小丑的血迹。夜风将他沉重的披风高高扬起, 让它看上去仿佛一面阴郁的旗帜。 「正当防卫。」詹姆斯·戈登在蝙蝠侠的背后打?电话。他的声音被风搅乱, 听不真切。 「我们没在现场发现多少?打?斗的痕迹——即使你亲自过来也是一样的结论……我保证, 你可以看看那些照片……我明白, 好的。」 他挂上电话, 故作?轻松地抱怨道:「唉……全世界的上司都是一个样吗?我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这件事?远没有结束。」蝙蝠侠背对着他,「小丑拥有许多追随者,接下来你们得时刻提防他们的行动。」 「那群乌合之众已经不成气候了?。」 「保持警惕,戈登。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会?很难过。」 「我明白。我们会?配合你的……我好像忘了?对你说谢谢。」 蝙蝠侠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 仿佛从脚下的那个死亡的痕迹中移开视线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他的声音照旧被风带走?一部?分, 然后冷漠地传到戈登耳边:「你们不需要配合我。」 戈登摊开手, 对蝙蝠侠的态度习以为常:「好的好的……我知道, 你自己能搞定,用不着我们这些普通人?操心……」 「我会?去参加庭审。」 「……」戈登愣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没人?打?算审判你,好吗?都说了?这是正当防卫——」 「你知道真相,我也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这样!」警长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怒火,「你什么?意思?我是在包庇你吗?还是为了?让你逃脱罪责跑过来歪曲事?实?……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参加庭审?谁会?带着一个该死的面具参加庭审?」 「那就把这个该死的面具摘下来。」 戈登被这句话吓得倒退了?两步。他震惊地盯着蝙蝠侠,或者蝙蝠侠的面具,突然变得有些窘迫,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他的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打?算继续下去了??」 第198页 蝙蝠侠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警长。戈登忽然希望这个寡言的男人?多说两句,比如「是的,我受不了?了?,干脆趁这个机会?退出」或者「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摘下面具照样是蝙蝠侠」。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在很久很久之后,警长重新回顾这个狂风凛冽的夜晚时或许会?发现,蝙蝠侠并不是不想回答他,而是在根据他的反应思考接下来的选择。小丑死了?,哥谭是否还需要蝙蝠侠?至少?在那短短的几?秒钟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放在詹姆斯·戈登一个人?的身?上。 「我不会?……我不能让那个傢伙毁掉你。你听见了?吗?蝙蝠侠?」戈登此时尚不知情,但已经怒气沖沖地给出了?答覆,「正当防卫!你只是在保护我们的、所有人?的孩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如果有人?要因为这种事?情把你送上被告席,那他才是该被审判的那一个!」 面具遮住了?蝙蝠侠全部?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冷酷得让人?畏惧:「不。我连我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警长打?了?个冷颤,过往的伤痛习惯性地浮现出来,但他的态度也随之变得更加坚定:「……我不会?让你进?监狱的。」 「让法官决定吧。」 「你想进?也进?不去。」戈登信誓旦旦,「所有人?都站在你这一边,我保证——那个叫韦恩的小子可能不会?,但他只是在譁众取宠。只要干点吸引注意力的事?,那群人?的股票价格就能莫名其妙地往上涨一点……」 「我不会?让你进?监狱的。」警长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戈登百感交集地看了?蝙蝠侠一眼,随后拿着手机离开了?屋顶。蝙蝠侠留了?下来。北风唿啸,几?乎要把他从房顶上吹下去,但他屹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任由身?后的披风被随意撕扯着。衰败的灰色大楼包裹着他,然后是混凝土与金属构成的街道,再然后是冷漠的、年迈的哥谭,最?后是他头顶的黑色苍穹。整个世界飘摇破碎,一股脑地倾泻下来,让人?产生不断坠落的错觉。 许久之后,一个微弱且疲倦的声音轻轻消散在风中。 「……我已经在监狱里了?。」 ———————————— 「那地方就是个监狱。」 船夫点燃了?一根香菸,劣质菸草的气息蔓延开来。他叼着菸头,声音含煳不清:「要我说,整个哥谭就是个大监狱,里头装满了?神经病——咱们两个没被抓起来,只不过是病情比对面的那些傢伙轻一点罢了?。」 「对面」隔着一段狭窄的海峡,与考文特里崭新的公墓遥遥相望,承载那群病情最?重的傢伙,坐船过去的话只要五分钟。按照佩斯利的原计划,半夜的港口没有人?,她可以偷一艘小船登陆奈何岛,看看神出鬼没的蝙蝠侠会?不会?出现在阿卡姆疯人?院。 但是今晚情况特殊。即使站在对岸,佩斯利也能看见夜幕中星星点点的火光。阿卡姆真的出了?点问题,导致住在这周边的居民基本上都不敢合眼——包括现在这个游荡在港口看守船只的船员。 ……至少?在那里找到蝙蝠侠的可能性更大了?。 「今天晚上真热闹。」老?船夫露出了?一点怀念的表情。 佩斯利眯着眼睛观察海面:「以前?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吗?」 「那可多了?去了?……」对方似乎有一大堆陈年往事?要倾吐出来,正好抓到了?佩斯利这个听众,「有个在脸上画油彩的傢伙,三天两头在阿卡姆放烟花。他死了?之后的确消停了?一会?儿——但是我就知道,这地方是不可能彻底安静下来的。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 船夫精神抖擞地笑了?两下:「我要在这个该死的监狱底下埋上一万吨炸药,把所有东西都炸个底朝天!这才叫解决麻烦……」 「你说的是哪个监狱?」佩斯利歪着头看他,「对面那个小监狱?还是咱们脚底下这个大监狱?」 「……」船夫开始纠结地取捨,「一万吨炸药,能炸翻大监狱吗?」 佩斯利有些疲倦地嘆气:「好吧……你知道我最?想干什么?吗?」 「什么??」 「在我家进?门的走?廊下面,有一个装在纸箱里的包裹,大概这么?大。」佩斯利简单比划两下,「——今天下午刚到的,我还没来得及拆。它曾经的主人?把它留在大学社团的仓库里,然后一声不吭地辍学了?。我撒了?很多谎,包括伪造通缉令、从黑市里僱人?扮演警察、还编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故事?才搞到它——中间花了?很多很多钱。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尽快把手头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然后回家,打?开那个包裹,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船夫迷茫地抽着烟:「你觉得那里面有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线索,也可能只是一堆没有意义的垃圾。」 「如果是垃圾的话,你刚才的那些活儿不就都白干了??」 「这叫做『沉没成本』,先生。」佩斯利严肃地解释道,「在打?开包裹之前?,我在这地方花掉的所有时间都算在沉没成本里面。包括现在说服你带我过去的这段时间——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开船?」 第199页 「今晚不行。」船夫并未被佩斯利说服,「今天晚上我有别的活儿要干。」 「你要干什么??埋一万吨炸药?」 船夫的笑声像个破破烂烂的手风琴:「那件事?改天再说吧……」 佩斯利决定在使用非法手段之前?再努力一把:「我会?额外付钱的。」 老?人?把菸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碎:「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我不感兴趣。」 「我要捞尸体。」他看着黑色的大海,「我也有几?年没干了?……在这个季节,那些洋流还是什么?东西的会?往这儿吹,把海里的东西送过来。如果,那个热闹的岛上死了?人?,会?有一些尸体穿过海峡漂过来——大部?分是警察,还有几?个神经病。我的任务,就是坐在这个地方等着,在死人?被彻底冲进?大海前?把它们捞上岸。市政府开的价是一具尸体五十?块,因为他们自己忙不过来。要是放在以前?,这样的差事?可以让你赚不少?钱。」 海面平静的涌动着,在黑暗中仿佛某种粘稠的胶质。船夫则咧开嘴:「我说过,整个哥谭就是装精神病的监狱,这种事?情很常见——这样吧,给我十?个死人?的报酬,我就送你过去。这是优惠价,毕竟咱们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死在海里。」 「五个。」佩斯利低头看他,「我只能给你这么?多。」 「是吗?买那个装垃圾的包裹让你破产了??」 「你可以这么?想。」 船夫嗤笑一声,再次把目光放向海面。就在佩斯利打?算直接打?晕对方时,他突然站了?起来,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 「……你猜怎么?着?现在你给我一百个也不管用了?。」 他迅速抓起身?边的缆绳,快步沖向海岸。顺着他前?进?的方向,佩斯利看见一个形状不明的物体在海面上沉浮,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射出湿漉漉的红色光芒。船夫轻车熟路地把那东西拖了?上来,然后站在那里束手无策。 佩斯利这才看清楚,顺着波涛漂过来的是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年轻人?,皮肤在海水中泡得发白,睁着眼睛,瞳孔涣散。他的面具紧紧贴在脸上,和黑色的额发几?乎融为一体。佩斯利认出了?他,蝙蝠侠的其中一个罗宾。 船夫趴在他身?上,试图隔着他不见起伏的胸口听见两声心跳,而情况显然不太乐观。老?人?试着给他做急救,大力摁压这个罗宾的肺部?,但是他的身?体像海岸上的礁石一样冰冷坚硬。佩斯利蹲在旁边观察着,渐渐皱起眉头。她伸出手,从男孩的耳朵里摘下一枚小小的通讯器,有一个声音仍然在里面锲而不捨地唿唤他。 ——「红罗宾。」 「他死了?。」船夫气喘吁吁地坐起来,「行吧……罗宾的尸体值多少?钱?」 「事?实上,他没死。」佩斯利将手背贴在红罗宾发青的脸颊上,「……他被诅咒了?。」 「诅咒?」 佩斯利今天没带笔。她环顾四周,最?后把船夫藏在腰带里的小刀抽出来,划破自己的手指。血液在年轻人?的额头上画出一个弯折的符号。 「醒过来。」 红罗宾勐地张开嘴,仿佛第一次使用身?体一般迫不及待地唿吸空气。他无意识地捂住喉咙,同时闭上了?被海水泡得发酸的眼睛。 佩斯利把虚弱的红罗宾拽起来,转头看着船夫:「你必须开船,对面出大麻烦了?。」 船夫再一次露出迷茫的表情:「呃、要不要把他留下来?」 红罗宾咳嗽两声,双腿打?颤,几?乎要站不住。但佩斯利仍然无情地架着他:「为什么??不能。」 「可是他看上去快死了?,或者说没死成……」 「他会?恢復的——别这么?看我。是蝙蝠侠先让一群未成年当义警的,要谴责的话把他放在我前?面。」 红罗宾用微弱的声音插嘴:「我成年了?……」 佩斯利强硬地捂住他的嘴巴:「闭嘴。别和其他人?说话,这东西可能会?传染。」 被强制静音的红罗宾似乎被吓了?一跳。他刚从糟糕的噩梦中被唤醒,暂时没能适应现在的状况。佩斯利一路拖着他走?上甲板,像拖着一条散步之后不想回家的大型犬,随后朝愣在原地的船夫招手:「把我们放在对岸后你就立刻掉头,别在海边晃悠了?——如果你不敢走?,就把这艘船给我,我们自己过去。」她没等船夫反应过来,又转过去扒开红罗宾的眼皮,在对方迷惑而且有些惊恐的眼神中检查他的瞳孔。 「你有武器吗?」 红罗宾又想咳嗽了?,但他努力憋住,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比较靠谱:「什么?样的武器?」 「用来自杀的武器。」佩斯利冷漠地看着他,「……你会?用得上的。」 第88章 红罗宾在阿卡姆的那扇铁门前停下脚步。 惨白的浓雾笼罩着这栋建筑, 水汽浸湿了?来人的衣角,仿佛在?极力挽留着什么。尽管已经从海水中?被捞出来,他的气管中?仍然残留着被冰冷的海水堵塞的错觉。与此同时, 佩斯利·连恩诡异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就是那种fbi常有的「总感觉你有点问题」的多疑眼神, 没什?么攻击性, 但总会让人自觉代入嫌疑人的角色中?, 并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留下什?么犯罪痕迹。 第200页 周围很安静, 安静得很不正常。佩斯利闭上眼睛,感受到一股突兀且充满恶意的气息伴随着冷风扑面而来, 但来源并不是气氛阴森的精神病院, 而是身边这个年轻的义警。一开始佩斯利以为这是什么类似于恶作剧的诅咒,但现在?看?来, 更像是某种已经刻在他倒霉的灵魂里的邪恶标记, 将红罗宾与其他人类微妙地区分开, 具体的观感类似于用红色加粗的记号笔把这个人圈出来, 等着以后慢慢折磨他的心灵。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红罗宾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的大脑因为长期缺氧而迷迷煳煳的, 许多混乱的记忆纠缠在?一起。这种体验对他来说颇为痛苦, 扰乱了?他惯有的理智与逻辑思维。红罗宾只能紧皱着眉头?努力回忆:「我们接到消息……小?丑的追随者袭击了?阿卡姆。」 「追随者。」佩斯利缓缓复述这个单词,「你的意思是他以前的同伴?」 「不?……就是追随者,一群想成为新的小?丑的傢伙。规模不?大,但是很烦人。」红罗宾突然警惕地回头?,但身后什?么也?没有, 只有自己一路走来留下的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 佩斯利盯着他黑色的短髮, 还有那双有些迷茫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如果你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定要说出来, 那些都是你的幻觉。」 佩斯利穿过铁门,走在?医院前厅坚硬的石子路上, 一个人也?没发现。明?明?之前在?对面的海岸上,她还能看?到岛上时不?时冒出来的橙色火光,但此?刻却什?么也?没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与红罗宾两?个外来者,以及越来越浓郁,几乎蒙在?眼睑上的大雾,让人难以辨认方向。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看?到了?一些糟糕的幻觉也?算不?上奇怪。 但红罗宾坚定地摇了?摇头?,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的意志力。起码他的声音听上去仍然很冷静:「总之,我和蝙蝠侠过来调查,发现——」他停顿两?秒,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在?了?原地。 「发现了?什?么?」佩斯利轻声问道,「不?记得了?吗?」 「不?……我能想起来的。」 潮湿的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在?大雾中?蔓延开来,夹杂着海风咸咸的味道。佩斯利推开精神病院的那扇虚掩着的大门,顺便轻飘飘地鼓励对方:「没关?系,慢慢想。让我看?看?你还能记得多少……」 红罗宾立刻开始拼命回想:「我看?到了?手……很多手。」 「很多手,是吗?在?哪里看?见的?」 「嗯……一扇门后面。」为了?给佩斯利提供有用的线索,他努力抓住消散的记忆中?那几缕微弱的痕迹,与此?同时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唿吸变得短促而急切:「都是干枯的手,像黑色的木乃伊。它们想要抓住我……」 医院大厅里空无一人,橙黄色的灯光不?太?情?愿地洒落下来。这里依旧不?见人影,即没有忙碌的警卫,也?没有掏出牢房到处乱跑对病患。人类的踪迹消失后,阿卡姆反而拥有了?某种井然有序的安详氛围。佩斯利在?门口的一张办公桌上挑挑拣拣,最后从?抽屉里翻出一支黑色的记号笔,然后慢悠悠地走向红罗宾。对方已经逐渐陷入了?不?太?美好的回忆,正在?焦急地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掉进?海里的。佩斯利走到他面前,把他冰冷潮湿的头?发往后抹,擦掉之前画在?他额头?上的血迹:「别动?。」 红罗宾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佩斯利凑近自己,用记号笔在?他脸上写写画画。湿滑的油墨接触皮肤,随之而来的是淡薄的暖意,像一杯热咖啡兜头?浇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突然看?清楚了?大厅里柔和的灯光与白色的墙面,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发抖。 「现在?呢?」佩斯利扶着他的脑袋,「你还记得什?么?」 「……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确定?再仔细想想,或许有什?么东西漏掉了??」佩斯利又开始循循善诱,「毕竟你是个很聪明?的人,经歷过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忘记……」 红罗宾的脑袋彻底变成了?一团空白。他茫然地摇头?:「我刚才说了?什?么?」 佩斯利轻轻松了?口气:「没什?么。你刚才差点就发疯了?——其实仔细想想,也?没必要做自杀的准备。毕竟我们现在?就在?精神病院里,我可以随便找个房间把你关?进?去……」她看?见对方的下半张脸被自己涂得乱七八糟,像长了?一圈滑稽的小?鬍子,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某个简单明?了?的计划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总之,我把你不?能记起来的东西暂时盖住了?。」佩斯利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和善的微笑,「你能找到蝙蝠侠吗?看?现在?的情?况,他大概也?有点危险吧。」 「呃、我和他失去联繫了?,但是我大概知?道他的去向。」红罗宾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他习惯性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好转移注意力,脸上出现了?和蝙蝠侠很相似的表情?:「……这地方有问题。」 第201页 「当然有问题。阿卡姆现在?应该已经脱离原来的空间了?。」佩斯利满意地盯着红罗宾的脸,「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总之很糟糕。现在?我们得尽快和蝙蝠侠汇合,顺便把传染源解决掉。」 红罗宾被盯得浑身发毛:「什?么传染源?」 「让你未来可能会入住阿卡姆的传染源。」佩斯利的表情?很正常,也?让人捉摸不?透,「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们还很正常,现在?却变成这样?了?。我怀疑你们在?精神病院里接触了?一些麻烦的东西,想活命的话就得尽快找到传染源——别问问题,问得越多疯得越快。」 「……」红罗宾偷偷往后退了?两?步,「我们是为了?小?丑而来的,很可能会去他的房间」 「小?丑在?这个医院里有一个专属的房间吗?」佩斯利跟在?他身后若有所思,「我已经想像到他活着的时候影响力有多大了?……」 「反正不?是好的影响。」红罗宾满脸纠结,带着对方走进?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他刚想说些什?么,佩斯利却突然跳跃性地问道:「为什?么蝙蝠侠今天没穿披风?」 红罗宾迅速回头?:「你怎么知?道他没穿披风?」 佩斯利坦荡地回应:「因为我在?他的披风底下放了?一个坐标,但是只有在?他装备披风的时候才能生效。如果他穿了?,现在?我们就不?需要花时间找他了?。」 红罗宾立刻回想起杰森·陶德与达米安相互纠缠着从?蝙蝠的披风底下滚出来的画面,嘴角情?不?自禁地抽动?:「之前发生了?一点……意外。我们发现披风这东西其实也?不?是非穿不?可,所以决定改良一下,换成更加轻便的装备……」 佩斯利点头?:「我明?白了?——他就是为了?防我这一招,对不?对?」 「……没错。」红罗宾假笑,「准确地说,是暂时没办法防着你,只能先把披风卸下来……哈哈。」 「为什?么?」佩斯利很不?理解这群人的警惕,反而像个热情?的推销员一样?解释道:「这可是,是目前为止最便捷的移动?方式!想像一下,蝙蝠侠在?行侠仗义的时候遇到了?危险,在?敌人的围攻下从?披风里掏出来二十五个帮手——你们这几个罗宾晚上都不?用出门了?,直接等蝙蝠侠用披风召唤你们,还可以给自己设计一个酷炫的出场方式,是不?是很心动??」 「谢谢……但是不?用了?。」红罗宾实在?想像不?到从?披风里滚出来能有多酷炫,这只能让他联想到魔术表演里的兔子,但他仍然保持着礼貌,甚至还假装自己心动?了?一小?下。见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融洽起来,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斟酌着问道:「连恩博士,你好像对我很熟悉?」 佩斯利平静地回答:「怎么会呢?」 「你刚才说,『上一次见面』。」他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好奇,「难道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当然见过。」佩斯利笑着看?他,「在?蝙蝠侠来找我麻烦的那个晚上,你和你的同伴在?窗户外面停了?一小?会儿,对不?对?你没必要这么紧张,我和蝙蝠侠之间的矛盾基本上都说开了?——除了?披风的问题。现在?我们之间是互帮互助的关?系,所以我很乐意帮忙解决你们惹上的这个小?麻烦。」 佩斯利的反应是如此?自然,又如此?坦诚,还比刚开始见面的时候还友善了?许多,简直能让全世界最多疑的人都卸下防备。但红罗宾比全世界最多疑的人更多疑,而且对佩斯利察言观色的能力十分了?解——这让他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并反覆思索自己是否留下了?什?么身份上的漏洞。 ……暂时好像没有? 但是他悲哀地意识到,在?这个异样?的空间里,最可怕的不?是前方的未知?,而是跟在?身后的那位大学老师。她随时会根据自己的某个微小?的动?作察觉到他的秘密,顺便察觉蝙蝠侠的秘密——红罗宾甚至代入了?老师的立场分析,发现一旦自己露出马脚,全家恐怕都不?能倖免。 诡异的责任感立刻降临在?他身上,让他原本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头?脑立刻清醒过来。与此?同时,佩斯利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看?见对方站在?某个病房门口,半张脸藏在?灰色的阴影中?。 「马西亚·沃克。」佩斯利轻声念出门牌上的名字,「……我差点把你忘了?。」 她推开门,白色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床上、窗台上、地板上,所有平坦的地方都堆满了?用各种材料折成的千纸鹤,密密麻麻的纸鹤一路堆积到门边,像下了?一整夜的雪,更像偏执的幻梦。佩斯利一直在?等着马西亚重新开始活动?——她的眼睛里装满了?未能完成的夙愿,一定会再次行动?的。这一屋子的千纸鹤提醒了?佩斯利,「小?丑的信徒」、被污染的义警,还有这个比监牢更加寂静的空间,看?上去很像马西亚,或者她背后势力的风格。 佩斯利突然有些后悔。她应该及时打开那个包裹的。 红罗宾满心疑虑地提醒她:「我们应该先找到蝙蝠侠。」 「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佩斯利把病房门合上,「一路走来,我们一个人也?没看?见。」 第202页 「是的。但是他随时会出现在?——」 「没有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佩斯利看?着他,「这地方非常干净,我感觉不?到异常——唯一一个被污染的东西只有你。如果蝙蝠侠真的在?这里,对我们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好消息。」 「……因为蝙蝠侠可能就是那个『污染源』。」红罗宾冷静地分析,「他传染给了?我,但是没有影响周围的环境。」 「啊……如果他发现了?这个问题,会选择自杀吗?」 「他不?会。」红罗宾镇定地摇摇头?,「蝙蝠侠只会解决问题,不?会逃避问题。」 ——但是他自己可能就是问题。这个不?安的设想让红罗宾无比焦虑。他快步向前走去,穿过长而曲折的走廊,打开一扇扇坚固的铁门。光线越来越黯淡,气氛也?越来越沉重。这条路已经有两?年没人走过了?——或许蝙蝠侠仍然会时常来到这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回忆那些因为小?丑而离开的故人,好从?中?汲取新鲜的苦痛。 在?这段沉默的路途的终点,传说中?的「小?丑的房间」出现在?眼前。在?高而坚固的铁墙中?间,只有那一扇小?门,门板不?翼而飞。房间里浓郁的黑暗驱逐了?门口的光线,令人望而却步,但红罗宾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牢房不?大,但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也?只能制造一点聊胜于无的光,照亮眼前的一小?块空间。他绕着房间转了?半圈,在?墙角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蝙蝠侠果然在?这里。他沉默地站在?角落中?,面无表情?地盯着红罗宾,眼睛里反射出手电筒的光芒,整个人一动?不?动?,像一件没有意识到家具。眼前这个诡异的蝙蝠侠比黑暗更加让人畏惧,佩斯利的警告在?红罗宾的脑中?挥之不?去。 「污染源。」 就在?这时,佩斯利勐地沖了?过去,动?作之迅捷让红罗宾都来不?及反应。她丝毫不?顾及被蝙蝠侠攻击的危险,一把摁住对方的肩膀,用最快的速度在?他的下半张脸上写了?一串非常显眼、且十分复杂的公式。 随后,她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工作,后退两?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同时朝红罗宾招手:「你可以叫醒他了?。」 「……等一下。」红罗宾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脸。在?这一刻,或许是因为上过佩斯利的课,他的脑迴路和老师神奇地接到了?一起。 「这个涂鸦,是干什?么用的?」 「维持精神稳定,保护身心健康。」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他,「所以,为了?自己着想,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想着把我画的东西擦掉——遮起来也?不?可以。」 红罗宾僵硬地笑了?一下:「嗯……一定要画在?脸上吗?」 「只要画在?皮肤上就好,手臂也?可以的。」佩斯利的笑容是如此?灿烂,甚至比手电筒的光还亮堂一点,「但是我想画在?脸上——希望你们摘下面具后不?要遇到我。」 「这是、这是你揭穿我们身份的手段?」红罗宾平静地崩溃了?一会儿,「你的推理呢?你的行为分析学呢?……这也?太?简单粗暴了?!」 「干嘛要搞得这么麻烦?我就喜欢简单粗暴的手段。不?想被发现的话就躲起来嘛,我也?会试着找到你们的。」 「……」 提姆·德雷克默默抑制住喉头?的哽咽。他连被晾在?一边的蝙蝠侠都顾不?上了?,因为他知?道,今天是周六,马上就是周一。 ——周一,早上八点,他要顶着这张花里胡哨的脸,去上连恩博士的课了?。 第89章 布鲁斯听到了一阵轻快、空灵的音乐声。 事实上, 这只是一段简单的音符不断重复,从开始到结束,中间?卡顿一下, 然后继续从开始到结束, 一直播放到世界毁灭为止。他能听出来那种枯燥的编曲手段, 像一条肥硕的蠕虫用口器叼住尾端, 在手掌心转着圈缓缓蠕动, 柔软黏腻的十六条足肢摩擦着皮肤,产生?细密的、令人反胃的痒。 在那条虫子彻底占据大脑之前, 他若有?所感?地抬头, 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明亮的家庭餐厅。灯光柔和,肉桂与发烫的黄油的香味从鼻子里钻进身体, 再从头髮丝里飘出来。不远处的壁炉里有?柴火在平静地燃烧着, 高温下的木头内部发出沉闷而友好的爆裂声。随后, 这种声音被?一阵模煳但愉快的谈笑声掩盖了过去?。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 看见了一张长而宽的餐桌, 几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这场晚餐大概是在圣诞前夜, 也可能是随便某个普通的日子。迪克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上,帮着阿尔弗雷德分发餐盘,脸上带着快乐且满足的微笑。他的身边是一脸不耐烦的杰森,瞪着正在出?言嘲讽他的达米安,他们像是两头骄傲的小狮子。在餐桌另一侧, 卡珊德拉与史蒂芬妮亲密地互相挽着手臂, 背对着男孩们窃窃私语。提姆坐在稍远的角落, 靠在椅背上, 神色迷离地看向面前的一小盘奶油酥饼。 他们时不时用?一种平和的语调互相谈论着什么?,可能是今晚的餐后甜点?, 或者甜点?之后的夜巡。布鲁斯什么?也听不清,因?为音乐声盖过了一切,从背后捂住他的耳朵。紧接着,乐声越来越尖锐刺耳,众多畸形的黑色肢体颤颤巍巍、张牙舞爪地从看不见的地方爬出?来,开裂枯黄的指甲在打了蜡的地板上轻轻摩擦。突兀且违和的冷意渐渐包裹他的后脖颈,从领口钻进身体,紧紧附着在皮肤上。他感?到一阵歇斯底里的慌张,就好像自己的灵魂被?定?格在了从悬崖上坠落的那一刻,唯一的救命稻草则悬在眼前。 第203页 提姆第一个发现了他。他倦怠地转过头,看见布鲁斯站在遥远的对岸,便有?些疑惑地朝他招了招手。于是大家的注意力都来到他身边。此时布鲁斯的身体已经浸泡在看不见的寒冷水潭中。他四肢僵硬,难以?动弹。他的孩子们好奇地看着他,等待他加入晚餐,分享温暖的食物、轻松的话题与葡萄酒——他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幻想,是大脑为了保持理智所构建的保护机制,是自我彻底毁灭之前聊以?慰藉的临终关怀。前面是暖黄色的房间?与家人,背后是阴魂不散的追捕者,但不论前进还是后退,他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但他还是决定?转身,伴随尖啸着的音乐,走向身后虚无可怖的世界,把?所渴望的那些东西都抛在脑后。 他的眼前一片暗淡,只听见镇定?的人类的声音:「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蝙蝠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坚硬的钢铁牢房中央,高高的天花板笼罩着他。一开始他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因?为周围太过安静,把?一切看似正常的言语都转化成了无意义的噪音。但短暂的寂静过后,熟悉的枪声、吼叫声与悽厉的笑声终于从牢房的小门外传了过来——现在蝙蝠侠搞清楚状况了,这里是陷入一片混乱的阿卡姆精神病院。既没有?温馨的家庭聚餐,也没有?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邪恶生?物,只有?糟糕的现实。 红罗宾仍然捂着自己的脸,有?些恍惚地看向门口:「……我们回来了?」 蝙蝠侠一醒,阿卡姆就迅速热闹了起来。那些该有?的东西一股脑地蹦出?来,填满了外面的走廊。或许之前那个空空荡荡的阿卡姆只是蝙蝠一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梦境,又或许现在这个疯狂的世界才是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坏消息是什么??」蝙蝠侠用?滞涩的声音问道。 佩斯利站在蝙蝠侠面前,平静地打量他:「坏消息是,接下来你可能会受到比较严重的谋杀指控。我的手上有?相关的证据。」 「谋杀?」红罗宾仿佛听到了一个蹩脚的冷笑话,但他仍然尽职尽责地盘问道:「什么?谋杀?哪来的证据?」 「别着急,我正要说好消息呢。」佩斯利体贴地笑了一下,「——在这之前,你应该会丧失理智,到时候出?庭就可以?用?精神失常为自己辩护了。」 「……」 直到此时,蝙蝠侠的表现依旧很平静。没人知道他刚才经歷了什么?,又为什么?会缩在小丑的牢房里失去?意识,但一切似乎都在恢復正常。他沉默地站在墙边,看着佩斯利神秘兮兮地向红罗宾解释自己的一位「十分信赖我的朋友」热情提供的情报,以?及红罗宾苦口婆心地辩解那些讨厌蝙蝠侠的人是如何陷害他的——顺带一提,蝙蝠侠的视线还在红罗宾的脸上停了一会儿,单纯看着他下巴和脸颊上那些凌乱的线条发呆。蝙蝠侠穿着自己熟悉的制服,没有?披风,露出?宽阔挺拔的肩膀与流畅的腰线。少了背后的披风并没有?减弱他身上自带的压迫感?,只不过让他增添了一点?人类的形状。 「好吧,你相信他——那你为什么?不敢看他?」 「我不是……不敢看他!」红罗宾咬牙切齿地反驳佩斯利。但他还是尽量避免去?看蝙蝠侠的脸,因?为佩斯利画在他脸上的符号太过夸张,横穿过嘴唇,还剩下一点?没地方画,干脆缀在下颌的边缘。这让蝙蝠侠的下半张脸很像因?为太过逼仄而装不下答案的答题纸——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憋不住笑出?声是很不合适的,更何况红罗宾自己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 尽管如此,红罗宾仍在喋喋不休。佩斯利却?突然朝后退了两步。她?仍然在笑,但那种调侃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嘴角冷漠而机械地上扬。她?下意识地想把?红罗宾从蝙蝠侠身边扯开,但手臂刚抬一半就放了下去?。 再怎么?说,这两人也是一伙的。 「你们得离开这里。」蝙蝠侠终于又开口了。但此话一出?,红罗宾立刻拒绝了他的要求:「不。」 「你在这里帮不上忙。去?找罗宾。」 红罗宾摇了摇头。他紧抿着嘴唇,用?坚定?的神情掩盖内心的怒火与困惑:「你不能就这么?把?人赶走,蝙蝠侠。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蝙蝠侠平静地看着他。细看之下,他的表情并不冷漠,只是有?些疲倦,而且忧心忡忡:「我不知道。」 「……那我们就一起去?搞清楚。」 「这里很危险。」 「所以?我更不能抛下你了。」 「请容我插句嘴。」佩斯利在一旁举起手:「首先,这里真?的很危险,我闻到很不好的味道。其?次,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事态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你们俩都只会拖我的后腿,所以?根本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讨论去?留的问题——我要把?你们都送出?去?。」 红罗宾焦急地看向她?:「可是,你不是说我们有?,呃、『传染性』吗?」 佩斯利在自己脸上简单地比划两下:「所以?我给你们带了口罩——再强调一遍,不要洗掉,也不要遮起来。」 「等等!博士,你不了解阿卡姆,但是我了解,你会需要我们的。」 「……」佩斯利慢慢眯起眼睛,「你说得也对。那就只留一个。」 第204页 红罗宾立刻松了口气,顺便瞥了眼蝙蝠侠:「好吧,既然你和他关系不太好……」 「你给我的那个东西。」蝙蝠侠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我的调查已经有?点?头绪了。」 佩斯利立刻把?手上的马克笔扔向不明所以?的红罗宾。对方条件反射地接住,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原地消失了。送走比较没用?的那一个之后,佩斯利深深地嘆了口气:「我真?的很不想这么?说,搞得我很喜欢指手画脚一样——但是你们能不能不要把?复杂的家庭关系和工作混到一起?」 ———————————— 一群脸上涂满了油彩的入侵者正一扇一扇地敲开阿卡姆病房的大门。一些病人被?他们吓得惊声尖叫,另外一部分则欣喜若狂地飞奔出?来,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奔跑,顺便趁乱袭击可能会出?现的警卫,或者一直住在自己隔壁的病友。 即使没人替她?解释,佩斯利也能准确地猜到,那些把?自己画成马戏团小丑的傢伙就是所谓「小丑的追随者」。他们也准确地奉行着小丑会有?的准则:癫狂、无序、暴力以?及故作滑稽的大笑声。比起恐怖分子,他们更像是被?行为艺术迷昏了头脑,仿佛制造混乱本身就是他们的目的。 佩斯利从某个被?撞断脖子的警卫身上捡了一把?枪。她?蹲在角落里,掂量着手里的武器,看着蝙蝠侠在众多敌人的围攻下有?条不紊地制服对方。 随后她?扔掉手枪,从另一具尸体身上抽出?了一柄长而尖细的匕首,刀身有?一条凹陷进去?的流畅线条,很像是屠宰动物时用?到的放血刀。 与此同时,蝙蝠侠迅速解决了这一块区域的安保问题。他推开其?他牢房的大门,在里面寻找着什么?。 佩斯利盯着他的后背,握着匕首缓缓站起来:「你在找谁?」 「企鹅人。」蝙蝠侠简单地回应她?,「是他策划了这一切,还把?那些崇拜小丑的人聚集起来……我之前让他逃跑了。」 话音未落,他朝着佩斯利扔出?一支蝙蝠镖。飞镖裹挟着冷风擦过她?的脸颊,把?她?身后的袭击者钉在墙上。佩斯利回头看了一眼:「我差点?忘了——你的蝙蝠镖还会变成蝙蝠吗?」 「……」蝙蝠侠冷酷地看着她?,「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佩斯利露出?无辜的微笑:「什么??」 「在我的蝙蝠镖上面动手脚。」他再一次露出?了那种有?些疲惫的眼神,「为什么??」 「一开始是为了观察你应对非常规情况的行为,建立你的初级画像……但主?要是因?为很有?趣。」佩斯利大言不惭地说道,「我那时候获得了一个可以?调整概率的道具,所以?干脆用?你实验一下。」 蝙蝠侠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佩斯利慢慢跟在他身后。用?一种古怪的音调询问他:「你生?气了吗?」 「……我见过比你更奇怪的法师。」习惯了,所以?不生?气。 今天的蝙蝠侠脾气有?点?太好了,简直让佩斯利不由得为自己之前的那些行为感?到有?点?抱歉。她?注意到某种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慢慢滋生?,毅然承担起了开启新话题的重任:「关于你受到精神污染这件事,我可以?保证,和我交给你的羽毛没有?关系——如果那东西有?危险,我是不会随便送人的。」 「我知道。那只是普通的羽毛,查不到什么?。」 「……」无话可说的尴尬再一次袭击了佩斯利。她?甚至有?点?后悔把?红罗宾赶走了:「嗯……那你说的『调查有?点?头绪』是什么?意思?」 「羽毛没有?问题。但是氪石有?问题。」蝙蝠侠有?问必答,「我知道地球上所有?氪石来歷与下落,它们每一块都有?自己的编号——出?现在你家里的那两颗没有?。」 佩斯利突然停下脚步:「……你是怎么?查到的?」 「我说了,我知道——」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佩斯利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即使我警告了你,你还是接触了架子上的东西,是吗?你把?氪石拿走了?」 「那是很危险的东西,佩斯利。」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我只想过不这么?做的后果。」他仍然没有?回头,「任何一个有?心之人知道你藏着氪石,都会让你、你的朋友和你的房子变成一堆废墟。而且它们对人体的辐射会让你患癌——如果你真?的这么?重视那些石头,就不会没发现它们被?调换了。」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我的东西……」佩斯利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好像真?的被?氪石的辐射深深地伤害了,「问题就在这里——我没发现,但是那傢伙绝对发现了……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家里多了很多老鼠?」 蝙蝠侠没有?回答,大概是这个问题有?点?太莫名其?妙了。佩斯利捂着脑袋,有?些虚弱地继续询问:「我给你的项鍊……你还带着吗?」 两人走过迴廊,来到一片狼藉的大厅。蝙蝠侠默默点?了点?头。 「好吧……听我说,现在那东西对你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护身符,如果你摘下来,很有?可能会立刻遭到一只非常记仇的动物的攻击,它会不停地折磨你一直到解气为止,而且它永远不会解气,因?为它非常讨厌偷走自己收藏的傢伙——你把?它放在哪儿了?」 第205页 佩斯利的焦虑并未感?染蝙蝠侠,他沉默地扫过自己的腰带,那枚项鍊大概和蝙蝠镖放在一个地方。 「把?它拿出?来挂在脖子上。你得『使用?』它,它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 「照我说的做,好吗?」佩斯利的表情很严肃,「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我不想浪费口舌跟你解释究竟有?多糟糕。」 蝙蝠侠还是被?说服了。他拿出?了所谓的护身符,把?它戴了起来。这东西从外表上看只是个略微弯曲的汽水瓶盖,颜色很鲜艷,和蝙蝠侠的穿衣风格大相迳庭,因?此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显眼。他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大概很想问问为什么?要把?有?神秘力量的道具做成瓶盖的样子,但又不想被?佩斯利神奇的逻辑带偏。好在这个时候,大厅的边缘出?现了一阵轻微的响动,蝙蝠侠与佩斯利古怪的对话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迅速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佩斯利则站在原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大厅角落立着一排半人高的矮柜,上面整齐地摆着各种年历和书册。这是阿卡姆成立之初就有?的规矩,把?自己的歷史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不管这段歷史是不是很难看。 蝙蝠侠弯下腰,一把?拉开了柜子下面的小门。柜子里出?现了一声悽厉短促的尖叫,随后,一个矮胖的身影被?强硬地拽了出?来。 「等一下!等一下!」企鹅人高声叫道,「我不是主?谋!真?的!」 蝙蝠侠把?他摁在地上,从远处看像是抓住了一个被?砍下来的巨人的头颅。企鹅人在最开始的慌乱后立刻冷静下来,极力在死对头面前保持应有?的体面:「天吶……我被?骗了,我也是受害者——这个破地方的外面全是雾,根本走不出?去?……这是个陷阱!」 「你找来了小丑的残党。」蝙蝠侠的声音像一只狼在低声咆哮,「科波特,你破坏了你们自己的规矩——你也应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我都说了,我也是被?蒙蔽的受害者。」企鹅人微微颤抖着,但表情兇狠,绝不在蝙蝠侠面前服软,「我不是蠢货!……想想看,要是我策划了一切,现在干嘛还要躲在这里!」 「是谁策划的?」 「……一个无名小卒,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势力——但是我不知道!」 「我只要一个名字。」蝙蝠侠攥着对方的领子,「别给我说废话。」 企鹅人的小眼睛里闪过憎恶的怒火:「马西亚。马西亚·沃克——没听说过吧?都说了是个无名氏,一个实打实的该死的神经病!」 但蝙蝠侠的确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喉间?突然一阵刺痛。随后他听到一阵高亢刺耳的尖叫声,听上去?惊恐无比。那是企鹅人在尖叫,仿佛全世界最可怕的东西此刻正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却?碰到冰冷坚硬的东西——一柄细长的匕首,直直地穿过他的咽喉,碾碎他的喉骨,刀柄埋进他的皮肉。黏腻的液体后知后觉地流了出?来,但那不是血,而是某种稀薄的黑色的东西。 即使濒临死亡,蝙蝠侠的大脑依然在正常地运转着。于是他很快就搞明白,刚才自己亲手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其?实也是个坐标。这就是他坚持卸下披风的原因?,他随随便便就能想出?来一百个利用?杀死自己的办法,比如把?刀尖从一个坐标送进去?,再从另一个坐标戳进来。 紧接着,他产生?了一点?意料之外的疑惑:为什么?自己不在流血? 企鹅人依然在尖叫,把?刚才强装出?来的气势全都抛到了脑后,仿佛蝙蝠侠被?杀死是什么?难以?理解的灵异现象。等到佩斯利慢悠悠地穿过大厅走到他们身边,企鹅人已经叫得气若游丝,臃肿的脑袋不断充血,恐惧凝固在他的脸上。佩斯利蹲在蝙蝠侠旁边,朝着企鹅人竖起一根手指。 蝙蝠侠抬起头凝视着她?。 佩斯利伸出?手,指腹碰到他面具的边缘。她?轻轻地摩挲两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蝙蝠镖变成蝙蝠,只是外观上的变形。它们的本质仍然是蝙蝠镖。」佩斯利垂下眼睫,「就像你刚刚扔出?去?的那只,它已经被?概率学击中变成蝙蝠了,但是展现在我们眼里的却?还是原来的样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蝙蝠侠没办法说话。他的嘴巴里也开始涌出?漆黑如墨的液体,它们一碰到地面就消失了。 「这说明,你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蝙蝠侠。你和你的所有?物都不受现实规律的制约。你是被?刻意创造出?来的无机体,是用?蝙蝠侠的本质捏造的虚假人偶——只要你作为蝙蝠侠存在,真?正的那个就永远没办法回来。」 人偶缓缓地闭上眼睛。 佩斯利的脸色苍白如雪。她?很不喜欢夺走其?他人的生?命,即使对方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生?命」。 「其?实我更喜欢你。」佩斯利轻轻嘆气,「你比原来的那个更加坦诚,也更加温和,我问什么?你都会努力接话。说点?伤人的话——说不定?你的罗宾也更喜欢你,一个不会刻意用?冷漠伪装自己的蝙蝠侠……我很抱歉,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我必须对你,以?及那个不知所踪的真?货负责。」 第206页 他勉强抬起手腕,轻轻抓住佩斯利的手,并没有?愤怒或悲伤。因?为他是蝙蝠侠的一部分本我,所以?他非常理解佩斯利的决定?——把?所有?不正常的威胁清除掉,哪怕这个威胁是自己。 与此同时,他的眼中出?现了无边无际的愁绪,以?及痛苦的茫然。即使他拼尽全力去?思考,世界依旧无法被?解释,只是玩笑般扔给他一大堆混乱无序的偶然性。他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只蝙蝠镖会不会变成蝙蝠,只能一股脑地全部扔出?去?。 「……我会找到你的。」佩斯利握住他的手,「不管你身在何处,是死是活。我会把?你带回来的。」 但是蝙蝠侠想要的或许不是这个。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从脸部开始融化坍缩,最后整个人都化作轻若无物的黑色阴影,消失在医院大厅明亮的灯光中,在地上留下一小滩马克笔的笔油,以?及那柄锋利的刀刃。 企鹅人尖叫的声音达到了新高,或许已经超越了他肺活量的极限。他瘫软在地上,将四肢蜷缩起来,面容扭曲地瞪着佩斯利。这就好像看到了恐怖片里最吓人的镜头,明明害怕得不行但又强迫自己看下去?。佩斯利没去?搭理他。她?捡起匕首,抬头盯着医院的穹顶,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浓雾笼罩着阿卡姆。既然这里只能进,不能出?,那么?真?正的蝙蝠侠或许依然在某个角落里游荡。 「这可不行……」佩斯利喃喃自语,「必须有?两个蝙蝠侠。不能多,也不能少。」 ———————————— 罗宾站在楼顶上,迎着夜风眺望遥远的奈何岛。 蝙蝠侠与红罗宾已经失联许久了。 他非常迫切地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能擅离职守。哥谭不会因?为蝙蝠侠的失踪而变得平和,各种犯罪依旧和往常一样出?现在任意一个地方。 身后的街道传来急促的枪声。他回过头,刚想从楼顶越下去?,一个黑影却?从余光中迅速掠过。罗宾警惕地望过去?,对方也好奇地停在水箱上看他。 眼前的生?物很难用?语言去?形容。它像一只巨大的人形蝙蝠,又像是某种长着翅膀的野兽,拥有?一对尖尖的耳朵。它的脸庞是一潭幽深的湖水,比哥谭的夜空还要漆黑。与此同时,它将翅膀合拢放在身后时总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 或许不只他一个人产生?了即视感?。因?为罗宾听到楼底下有?人在惊唿——甚至这种惊讶的唿喊声对他来说都似曾相识。 「是蝙蝠侠!」 第90章 第三次身体检查过后, 佩斯利终于能摆脱那张惨白的病床了。 她拖着伤腿,将轮椅挪到床前,然后安静地?坐在那里, 隔着窗户凝视纽奥良的春天。医院外面有一片墨绿色的草地?, 两三个腿脚健全的病人躺在那里晒太阳, 让佩斯利心生?嫉妒。往远处看, 高大繁密的橡树拱卫着两百年?前殖民地?时期的彩色楼房, 越过那排淡雅的建筑则是高楼耸立的城区,办公楼兢兢业业地站在复杂的交通线路中间, 在灿烂的阳光下朝外散射光污染——这和任何一个城市都没什么两样。但佩斯利的视线越升越高, 直到翻越整座城市,来到与之比邻的密西西比河, 以及入海口周围那一片片广阔的、伟大的、漫无边际的湿地?与沼泽。鳄鱼、水獭、野鸭和蟾蜍在芦苇与野草丛中生?息繁衍, 等待城市化与环境污染将每一个角落都填上?水泥。 可惜佩斯利无处可去。现在她只是个残疾且失业的倒霉鬼, 被萎缩的身体困在一把铝合金制的摺叠轮椅中, 每五个小时吞一大把效果不明的彩色药丸。死而復生?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 接下来她还要?填一大堆文件和报告、去联邦政府配置的心理医生?那里扮演身心俱疲丧失斗志的探员、上?□□枪与证件、把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收拾干净, 以及与所有人道别。 一只羽毛光亮的黑色渡鸦跳到窗台上?,愉快地?与佩斯利对视。 「感觉怎么样?」渡鸦问道。 「非常糟糕。」佩斯利神色阴郁,许久未修剪的头髮像海草一样缠绕在脖子上?,「为什么你治好了我的枪伤,却没治好腿伤?」 渡鸦眨眨眼?睛:「那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热兵器和冷兵器的区别吗?」 「没错!」这只美丽活泼的动物将窗外的景色遮得严严实实。「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 佩斯利。我们以后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你再一次死掉, 所以我认为, 咱们应该再深入理解一下, 好朋友就是得知根知底,对不对?」 佩斯利盯着渡鸦的脑袋, 以及它黑得浑然一体的羽毛,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以跟我说说你和热兵器的故事?吧。」 「哎呀,突然这么一来我还有点?难为情呢。」渡鸦跳上?佩斯利的膝盖,「这样吧,佩斯利,你先说。」 「说什么?」 「随便什么!讲一点?其他人不知道的小秘密。」渡鸦突然像第一次参加睡衣派对的高中生?那样兴奋起来,尖锐的爪子在佩斯利的病服上?挠了两下。 佩斯利没有拒绝的余地?。她沉默了一会儿?,思考自?己要?不要?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浪费口?舌。枯燥痛苦的养病生?活轻轻拨弄她的髮丝,诱惑佩斯利答应了这场不怎么公平的秘密交换。 第207页 「……我之前一直在用安非他命。」 「我知道,你对那东西上?瘾。」 「我的同事?——前同事?,最聪明的那一个,他发现了这件事?。我告诉他我见了太多乱七八糟的尸体,死亡要?把我搞垮了,我只能靠这个活命。这是谎言。」 渡鸦发出难听的笑?声:「嗑药的人都喜欢给自?己找苦衷。」 「是啊,我什么苦衷也没有,只是单纯喜欢那种感觉罢了。我装作道德底线很?高纯粹是因为工作需要?。」佩斯利抬起手,看着手背上?的留置针,「……太虚伪了。」 「以后就好了,佩斯利。之后你可以尽情地?嗑药。」渡鸦欢快地?安慰她,「我保证,你不会被那些东西弄死的。」 佩斯利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她长?时间保持着面无表情,连简单的笑?容都不太容易做出来了:「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准备戒掉。」 「什么?」渡鸦惊讶地?张开翅膀,「你之前半死不活的时候不想着戒,现在没有顾虑了却要?抑制自?己吗?」 「因为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佩斯利转动轮椅,慢慢远离窗户外面春暖花开的世界,「我已经变成?了你的奴隶,没必要?再当成?瘾障碍的奴隶。化学制品带来的痛苦已经超过快乐了。」 「什么呀!你不是奴隶——我们可是朋友。」渡鸦飞到佩斯利床边,「但是我没办法帮你戒毒,佩斯利。这不是我会干的事?。你得自?己想办法。」 「没关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渡鸦立刻被这句话取悦到了:「没错!等你戒掉之后就可以告诉大家,是一只神奇的小鸟赶走你的不良嗜好,救了你的命——就像童话里那样!」 佩斯利敷衍地?点?头:「我的秘密说完了,轮到你了。」 「我该说什么来着?」 「我的枪伤。」 「哦,是的。」渡鸦趴在凌乱的床单上?,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其实我一直喜欢鼓捣那些枪械炮弹之类的东西——因为我还很?年?轻,喜欢赶潮流,不像那些老掉牙的傢伙——它们很?复杂,很?好玩,而且弹壳都亮晶晶的。所以我喜欢打仗,每次都能从战壕里捡到一大堆子弹和碎片。然后有一天,我发现我好像能控制这些东西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这和用翅膀飞起来差不多,可能我天生?就会吧。我没有『治好』你的枪伤,我只是把你身体里的子弹带走了。只要?没有子弹就不会有伤口?。」 佩斯利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再慢慢坐回病床上?:「控制枪械?还挺酷的。」 「是『非常酷』!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开枪!」渡鸦在佩斯利的枕头上?打滚,「佩斯利,这就是和我做朋友的好处!」 它滚到佩斯利身边,两脚朝天,露出胸脯上?厚实的绒毛,用那种天真而冷酷的语调朝佩斯利许下诺言:「——只要?你仍然受我庇护,就永远不会为子弹所伤。」 ———————————— 佩斯利把枪托狠狠砸在企鹅人的额头上?,对方一个激灵,立刻从休克中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瞪着佩斯利的脸,然后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 「是啊,我杀了蝙蝠侠——你不是蝙蝠侠的敌人吗?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应激?」 「我、我……」 「我封锁了你的大部分情感中枢,所以你不用装作激动的样子迴避我。你现在根本不可能激动起来了。」 企鹅人深吸一口?气,为自?己的心灵突如其来的麻木感到一丝困惑。他复杂的心绪都被迫堵在心里,让他比刚才更加难受了。科波特转动他发光的小眼?睛,不停地?往四周瞟,尽量不去看佩斯利:「你为什么有这么多奇怪的把戏?」 「谁知道呢……可能我天生?就会吧。」佩斯利费劲地?把企鹅人从地?上?拔起来,「别乱动,科波特。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回答几个问题,然后你就自?由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科波特缩着脖子,脸色惨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丝绸手帕,潦草地?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唉……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在做梦吗?」 佩斯利无情地?抽走他的手帕:「看着我——你之前和蝙蝠侠见过面,是在哪里?」 企鹅人急促地?喘着气,偷偷瞥了眼?佩斯利被留在地?上?的匕首:「在哪里……让我想想——在去楼顶的电梯上?!没错,我安排了直升机把我带走,那是早就计划好的……但是我的飞机飞到半路掉进海里爆炸了。都怪外面该死的雾……」 「好的,你在电梯上?遇见了蝙蝠侠,但是他没抓住你,让你一个人逃跑了。为什么?因为你跑得很?快吗?」佩斯利开始审视科波特的短腿。对方的脸庞盖上?了一层屈辱的红晕:「我跑得不快。但是蝙蝠侠永远不会抓住我。」说完他又打了个冷颤,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地?面:「……他的确永远也不会抓住我了。」 「嘿,嘿!别发呆,也别急着伤心。我还没问完呢。」佩斯利又敲了敲科波特毛髮稀疏的头顶,「——回到电梯上?。你成?功逃跑了,最后躲在大厅的柜子里。蝙蝠侠过了很?久才把你揪出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被别的什么人牵制住了吗?」 第208页 「……没错,沃克带来的人把他拦住了。」企鹅人的额头又开始出汗,「他们朝他开了几枪,或者?没开。我记不清了。现场乱得要?命……他们或许往上?跑了——这根本不在计划里!我没办法上?去,只能跑到下面来。」 一听到沃克这个名字,佩斯利就眼?皮直跳:「跟我说说你和马西亚·沃克的计划。」 企鹅人假笑?两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计划……」 佩斯利捏着企鹅人的手帕,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这让对方的汗水越流越多),语气很?温柔:「你说就是了。」 「她只是让我准备逃跑的路线,她负责把那些小丑找过来——我是说想变成?小丑的人。」科波特斜眼?觑着佩斯利的表情,「……我得警告你,现在楼上?估计都是那群疯子,越往上?越多,你上?不去的。」 「所以,她认识小丑的追随者??」 企鹅人摇头:「他们不是为她而来的,也不是为我而来……我早就说过别和那群蝗虫扯上?关系。那个沃克……果然是人以群分……」 「但你还是被她说服了。」 「谁让她讲话都一套一套的!这女人该去竞选美国总统!」 「好了,别跑题——那他们是为什么而来?」 企鹅人臃肿的身体轻轻颤抖一下。他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了眼?四周,随后放低声音,像半夜讲鬼故事?那样小声回答:「就在这地?方,阿卡姆的某个房间里,藏着小丑的脸皮。」 佩斯利扬眉:「……脸皮?」 「没错。那个疯子把自?己的脸割下来,再像面具一样重新戴回去——这可不是什么都市传说,我亲眼?见过的。蝙蝠侠也见过。总之,马西亚·沃克声称自?己找到了那块皮,立马就有一大堆非人非鬼的东西凑了上?来。我们一开始就是打算趁着混乱跑出去……」 「可是小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他的身体组织?」 「是不得不留下……」企鹅人发出短促的笑?声,「他,包括他在哥谭干的那些事?,已经创造了一个巨大的产业链。上?万个人,或者?十几万个,都靠着他赚钱——我说的不是黑//帮,是政客、医生?、码头工人和流浪汉,当然还有我这样的生?意人……所有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职业。他们是不会让小丑就这么死掉的。」 科波特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口?气,他的身体散发出一股甜腻腐烂的气息:「没错,小丑不会死。因为他养活的人比他杀掉的更多。」 他看到佩斯利脸上?那种外地?人才会有的难以理解的复杂表情,得意地?咧开嘴:「那张脸皮,一开始和他的尸体一起被火化了。那个炉子烧了整整十个小时,骨灰被轮流烧了十几遍——但是他的脸皮仍然完好无损。他们想把它掩埋起来,但每一次,都会有人重新挖出来。我听说有个警察试图把它切碎了餵狗,结果第二天就自?杀了——这东西阴魂不散,最后只能锁进阿卡姆……因为小丑活着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小丑的碎片代替它死去的主?人继续在阿卡姆服刑,一个非常符合哥谭市主?基调的哥特故事?。佩斯利将信将疑地?看着科波特:「那东西是……超自?然的道具?」 「只是一张发臭的烂皮罢了。」企鹅人嫌恶地?牵起嘴角,「要?我说,这和超自?然没有一点?关系。只是有人不希望它消失,它就不会消失——你能明白吧?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灵异现象都是人干的。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鬼魂那一套,但是这法子真的很?好用。」 佩斯利把企鹅人的手帕又塞回他的口?袋:「你知道那张皮现在在哪里吗?」 企鹅人快速摇头:「没人知道——我一直以为沃克在骗人,想不到她真的叫出来那么多为它而来的神经病……」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一股类似于鸟尽弓藏的危险,立刻补充道:「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信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佩斯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还有什么?」 科波特狡猾地?眨了眨眼?睛:「你得保证带我安全地?逃出去,不然我不会说的——这是个很?划算的交易,女士。如果你错过了,一定会很?后悔的。」 佩斯利温和地?看着他,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当然会很?安全,科波特。问题问完,你就自?由了。我说话算话。」 企鹅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越过佩斯利的肩膀,看见一群荷枪实弹的人从转角走进大厅,那就是他守在这里等了许久了的手下。他立刻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高亢的叫声直冲天花板,迅速吸引了来人。危险的暴徒们寻声赶来,跨过歪斜的矮柜,枪口?直逼前方——但他们一个人也没看见。 只有一只肥硕的企鹅,呆滞地?躺在地?上?。它试着摆动短腿和孱弱的鳍肢努力爬起来,但因为体型太过圆润,一番扑腾之下只是在光滑的地?板上?顺时针旋转。 「……老大?」 转了十几圈后,企鹅气喘吁吁地?放弃了。它抬起头,眼?里全是绝望和悔恨。最后发出了悲伤的鸣叫——就像一只真正?的企鹅。 ———————————— 在紧急时刻,最不该走的就是电梯。所以佩斯利选择了消防通道。 第209页 一路向上?,正?如企鹅人所说,她看到的人越来越多,但基本上?都没有生?命体徵了。病患、医生?、警卫的尸体散落在角落,仿佛在地?球诞生?之初就躺在那里,睁着死气沉沉的眼?睛看向活着的人。更多的尸体脸上?则涂着油彩,那是为小丑的一张脸皮赴汤蹈火的入侵者?。佩斯利觉得他们或许称不上?是「小丑的追随者?」,顶多算是利益所得者?。佩斯利在这其中换了一把装满子弹的枪,它的主?人一枪都没来得及开。 面容模煳的死者?们在楼梯上?堆叠,蝙蝠侠仍然不见踪影。佩斯利一路走到最顶层,看见天台上?虚掩着的门。 朦胧的灰色浓雾笼罩着阿卡姆的天空,像风暴中的海浪一样在脚下汹涌地?翻滚。医院顶楼有一座高而尖的哥德式钟塔,在灰雾的包裹下仿佛即将倾颓的厄舍府。但在这样充满进攻性的雾中,唯有半个月亮仍然明朗地?高悬于头顶,一颗冷漠而倦怠地?望向整片大地?的眼?球。 一个瘦削的影子站在钟塔旁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许久。马西亚·沃克并不急着逃跑,也不在乎是谁追了上?来。她仰着脑袋,痴迷地?望着那颗与她相距四十万千米的灰色卫星,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 她的声音从雾中飘了过来:「你有没有想过活在这世界上?的意义?」 佩斯利举起枪,慢慢走近她:「抱歉,我不想听无聊的演讲。」 「我们都是平等的生?物。」马西亚笑?着转身,露出自?己手上?的黑色盒子,「一只鸟、一条鱼或者?一棵树,它们都不回去思考自?己的意义。只有人类,从出生?到死亡,都在重复这个愚蠢的问题……看看我们有多傲慢。」 佩斯利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她的背后没有人,或许只是一些看不见的生?物,趁着天气不好跑出来审视一切。她估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向前走了两步:「你见过蝙蝠侠吗?就是那个戴面具的傢伙?」 马西亚嘆了口?气,像是对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妥协一般:「是的,我见过。」 「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我已经尽力去帮助他了。」马西亚盯着佩斯利的枪口?,「——你没有见过他吗?」 「我问的是原来的那个。」 「不要?误会我,佩斯利——他并不特殊,也不是我刻意选择的人。」雾气轻柔地?附在马西亚身上?,「我碰巧遇见他,发现他即将毁灭,所以帮了他一把。」 「我说了,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佩斯利把枪口?对准她的额头,「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当然不需要?听。」马西亚丝毫不顾及对方的不耐,反而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因为你理解我,我也理解你。我们之间不需要?再用语言去解释彼此。问题在于,我已经挣脱束缚,但你并未发现自?己受了蒙蔽。」 「啊……你在阿卡姆的这段日子到底是怎么打发时间的?读莎士比亚吗?」 「他已经无处可去了,佩斯利,你还不明白吗?」马西亚看上?去有些苦恼,「那个男人……他必须躲起来,或者?从这里跳下去——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处于怜悯。」 「什么样的怜悯?把真的那个删掉,再捏一个假的?」 「你看见的那个才是真的。」马西亚神色不满,甚至对佩斯利有些失望,「为什么你总是对我充满了敌意?佩斯利,我承认我是个疯子,是罪犯,是被社会唾弃的异类——但我是个好人,和你一样。」 佩斯利冷笑?道:「是吗?但我不是法官,不负责听你忏悔。」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善心——蝙蝠侠也会理解我的。」 「我看不一定,他亲口?说的吗?还是你又在心里给自?己创造了一个道德高地??」 「人类、理应得到幸福!」马西亚·沃克好似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激动地?喊道,「我需要?所有人都能够平安快乐地?活下去,像老鼠那样一代代繁衍生?息,占据一切可占据的资源。我们应该去追寻食物与□□,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意义!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真正?强大的种族不需要?理解自?己,它们只会被诠释。」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马西亚。」佩斯利冷淡地?看着她,「转身,举起手,慢慢走到这里来。」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还记得?看样子已经恢復理智了。」 马西亚的眼?睛里闪烁着悲哀的泪光:「为什么,佩斯利?我在跟你讨论?人类的命运,你却要?把目光放在我这样一个渺小的个体身上??」 「因为这就是你想要?的。」佩斯利的声音像坚硬的钢铁碎片,「你是个自?大、自?我的高功能反社会。你刚才的那些虚浮的理念对你来说毫无价值,全是鹦鹉学舌。你也根本不觉得自?己渺小。你渴望成?为焦点?,被爱或者?被唾弃。马西亚,你甚至都算不上?邪教?徒,因为你只崇拜你自?己。你把你的人格投射在月亮身上?,所以你才那么迷恋它。」 「……我错了,佩斯利。」马西亚的脸庞因愤怒而变得僵硬,「你根本就不理解我……你和那些老鼠没有两样。」 她后退两步,站在天台的边缘摇摇欲坠。佩斯利迅速沖了过去,拽着她的衣摆把她拖下来。马西亚象徵性地?反抗两下,但被佩斯利轻而易举地?制服了,直到此时她还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不放手。 第210页 「这是最后一遍——蝙蝠侠在哪里?」佩斯利的枪口?贴着对方的额头,「告诉我吧,马西亚,让我们都省点?力气。今天晚上?已经有太多人因你而死了,你不觉得累吗?」 马西亚被摁在地?上?,露出嘲弄的笑?容:「我唾弃你,愚蠢的东西。你什么也看不见,对不对?」 「……」佩斯利皱起眉头,雾中的水汽拂过她冰冷苍白的脸颊。她意识到身下的这个人恐怕永远也不会正?常与人交流了。 「其实我也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佩斯利卡住她的下颌,眼?神越来越冷,「直到现在我也在回想,如果当时没有人阻止我,我的子弹不会射偏,或许之后就不会发生?这么多讨厌的麻烦了。 「……趁现在没人,我会弥补这个错误的。」 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撞针击打底火点?燃火药,与此同时弹匣里的弹簧抵了上?来,将弹药送进枪管。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是一把装满子弹的左轮手枪,它哑火的概率几乎是千分之一。佩斯利仍然保持着开枪的姿势,马西亚也仍在嘲讽地?看着她,寂静的夜空下只有她们两个,以及半轮月亮。 「……」 痛苦的、苦涩的、无形的子弹击中了佩斯利的心脏。她突然头脑发晕,血气涌上?喉头,眼?前出现了一层黑点?。她试着再开一枪,但她的手指死死蜷缩着,像僵硬的尸体一般难以展开。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勐地?袭击了她的后脑,把她击倒在地?。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佩斯利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透过模煳的视线,她能看见马西亚在抚摸她,脸上?挂着虚伪的怜悯。她的嘴巴轻轻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佩斯利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视线渐渐收缩,越过无边无际的沼泽、灰色的密西西比河、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绿油油的草坪,最后穿过医院的窗户,白色的帷幔被风轻轻拂过,消毒水的气息缠绕着她。在那张凌乱的病床上?,一只会说话的渡鸦——那时它还不叫堂吉诃德——正?懒洋洋地?在枕头边打滚。她与它刚刚分享完一些无聊的秘密。 「这就是和我做朋友的好处,佩斯利。」它微微弯曲的三角形鸟喙一张一合。 「——只要?你仍然受我庇护,就永远不会为子弹所伤。」 第91章 夜深露重, 寒冷像寄生虫一样攀上佩斯利的皮肤。她面朝下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半梦半醒,艰难地睁开眼睛。 首先, 佩斯利的眼前出现一片模煳晦暗、闪烁不定的光晕与色块, 仿佛她和整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马赛克玻璃。她的脑袋里传来一阵钝痛, 伴随着尖锐细长的耳鸣声。佩斯利试着撑起身体, 只觉得大?脑变成了一大块融化的奶油冰淇淋, 在自己的颅腔内晃来晃去,并?且随时会从某个不易察觉的缺口以半固体的形式流出来。 的确有一些冰凉的东西从她的额角慢慢淌下来, 并?与她的头?发一起纠缠着凝固。佩斯利伸手抹了一把, 是暗红色的血,里面大?概没有脑浆或者别的什么糟糕的东西?。 她扶着脑袋跪坐在地上, 愣愣地看着前方。她被留在了医院天?台上。浓雾仍未散去, 反而愈演愈烈, 几乎兜头?罩了下来, 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只要抬起头?, 还是能隔着雾勉强看见深沉的夜空。根据血液凝固的程度, 佩斯利推测自己昏迷了大概十五分钟,这地方?除了她,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佩斯利不知道是谁袭击了自己。她顺着脸侧的血迹往脑后?摸,在左耳往上一点的地方?碰到了那个血肉模煳的伤口。所以袭击她的人身形应该略为矮小,但是力气很大?, 而且经验充足, 将伤害的力道精准控制在既不把人打?死, 又会让对方?深陷脑震盪折磨的范围之内。 但事实上, 是谁把她敲晕对佩斯利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那把枪被扔在佩斯利手边,像一个潦草的玩笑。她捡起枪, 检查里面的子弹,然后?瞄准对面石砖砌成的围栏开了一枪。枪声仿佛雷电轰鸣,回音在半空中许久不愿散去,后?坐力震得她手指发麻。这把武器没有问题。 随后?,佩斯利将枪口对准太?阳穴,但迟疑了一会儿——再怎么说,跑到精神病院楼顶自杀身亡看上去也有点太?像激进的行为艺术了。于?是她沉下手臂,把目标换成肩膀,再轻轻扣动?扳机。 没有枪声,也没有子弹。手里的枪严格遵循已经定好的规则,在佩斯利面前保持缄默。简单的实验结束后?,佩斯利放下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同时感到眼前的世?界在随着自己的起身的动?作疯狂旋转,像破碎的万花筒。 将所有的可能性排除后?,就只剩下一个令佩斯利心口发凉的结果:堂吉诃德的朋友不止她一个。 它在她面前的所作所为,都?是虚假的。 ……这甚至也不是最主要的部分。佩斯利的思路突然中断,随后?陷入了某种巨大?的、恐怖的、没来由的虚无中。这样的感觉过于?危险,以至于?佩斯利不得不暂时把它掩盖起来好保护自己,转而开始思考一些无关紧要但是迫在眉睫的问题:蝙蝠侠到底在哪里? 她穿过浓密的雾,像是要摆脱一切般跌跌撞撞地走到天?台边缘,趴在围栏上眺望远方?。这一小块被孤立的岛屿面积不大?,平时稍微站高点就能越过海岸线看见对面的城区。但现在雾中的一切都?与世?隔绝,四周的能见度变得很低,如?果走入其中或许连自己都?会迷失在看不见的地方?,更不用说找一个穿着一身黑的傢伙了。 第211页 玛西?亚·沃克承认她遇见了那个男人,但并?没有把他当作「工作成果」炫耀,这或许说明?蝙蝠侠尚有很大?的存活机率。与此同时,鑑于?她自大?又傲慢的个性,也曾在话语里藏一些似有若无的真实信息好嘲讽对手,佩斯利相信她之前的那一翻演讲并?不全是出于?突如?其来的浮夸表演欲。 「他已经无处可去了。」佩斯利记得她这样说过。 「不是躲起来就是从这里跳下去。」 佩斯利低下头?,浓雾在脚下翻滚,像一条濒死的鲸鱼于?灰蓝的海面下挣扎,搅弄起骯脏的白色泡沫。 这里是几层高来着?佩斯利什么也看不清。与此同时她受伤的脑袋越来越沉重,仿佛迫不及待要从这里栽下去似的。大?雾让现实与幻境的边缘越来越模煳。佩斯利拿出手机,没有接收到电子信号,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得太?远了。 ——这是好事。佩斯利认命地爬上栏杆,然后?深吸一口气。 离现实越远,自己跳下去后?直接摔死的可能性就越小。 这是她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现在离开,佩斯利可以把自己传送回温暖舒适的酒吧。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处理伤口,再加上一杯热茶和足以饱腹的食物。在这之后?,或许她能稍微平復一下心情,抱着鳄鱼或者兔子,躺下来认真復盘堂吉诃德那些龌龊的阴谋诡计。没人会因为她把蝙蝠侠扔在这里而责怪她的,连佩斯利自己也不会。 但佩斯利已经没有力气再从栏杆上爬下去,可能连回到现实的力气也没有了。一想到之后?还要去处理那一堆烂摊子,以及再一次面对堂吉诃德,佩斯利的内心便由衷地升起一股疲惫与抗拒。大?概是这地方?诡异的大?雾顺着她后?脑勺的伤口钻进她的身体,填充进她的四肢,让灵魂变得沉重而冰冷,一个劲地拖着她下坠。 两边对比,去一个充满未知的领域寻找可能会在那里的蝙蝠侠,或许是个暂时逃避现实的好机会。 ——如?果她没被摔死的话。 佩斯利松开手,俯身向前,坠入了永无止境的迷雾中。 大?概三秒后?,在她快要靠近地面时,雾气陡然散去。但是她没有摔断脖子,而是继续下沉,直到被一大?团粘稠的黑色物质包裹。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把她往上推,天?然地排斥着不被欢迎的外?来者。但佩斯利的态度十分坚定,排异反应阻止不了她。于?是黑暗也无奈地褪去。不知过了多久,佩斯利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团耀眼的光圈,她的后?背和肩膀抵着一层坚硬而冰冷的东西?。某种熟悉的气息像轻柔的裙摆掠过她的眼睛。佩斯利终于?摆脱了那个潮湿阴暗的阿卡姆精神病院,坠落进一个明?亮的空间。 她半睁着眼睛,任由头?顶的光源刺痛她的眼睛。在最开始的几秒钟,佩斯利甚至忘记了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只想着抛下一切,闭上眼睛直接睡去。 但是一阵激烈的摇滚乐声立刻吵醒了她。佩斯利条件反射地从背后?摸出来一个手机。那种指甲从黑板上刮过一般的音乐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佩斯利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是她一直以来用的闹铃声。 她再一次摸了摸脑后?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记忆迅速回笼。她伸手遮住眼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蜷缩着躺在浴缸里。头?顶仿佛神明?启示的强烈光线只是浴室的灯光。 这是个凌乱的小房间,空酒瓶、菸头?、安眠药和皱巴巴的衣服散落在青绿色的瓷砖地上。佩斯利捂着脑袋跨出浴缸,转头?看向墙上的镜子,上面贴满了受害者照片和她喝醉时写下的蹩脚的短诗。这让她感到有些恍如?隔世?。 她记得这里,这是她在匡提科的公寓。在刚刚过去的那三年?,佩斯利把工作之外?的时间都?浪费在这栋房子里。这里是供她暂时挣脱束缚,「降低道德底线」的安全屋。 但佩斯利并?不是来故地重游的。她围着浴室转了一圈,把四面墙壁各自摸了一遍,触感很真实。各种物品(包括地上的垃圾)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她拉开百叶窗,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如?果是现实世?界,透过这扇小窗应该能看见对面公寓的阳台,但佩斯利对那片景色的记忆已经比较模煳了。 刚才还在播放摇滚乐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来。这回是一阵急促的铃声,代?表工作,或者说糟糕的案件正等待着她。佩斯利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默默挂断了电话。 根据现在的情况,她大?概从阿卡姆掉进了某种潜意识构成的空间,笼罩着医院的浓雾应该就是入口。佩斯利之前看过创造类似世?界的方?法,但由于?这其中充满了抽象的现象学?思辨以及过于?激进的唯心主义,对她来说只是个难以操作的理念构思。 佩斯利不由得再一次滑向沉重且危险的思绪中。堂吉诃德曾说她「没有天?赋」,是因为它已经拥有一个更有天?赋的代?行者吗? 思维的世?界可以一直延伸到宇宙的边缘。如?果蝙蝠侠真的在这地方?游荡,终其一生也不会找到出口——除非他停止思考。佩斯利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一个小小的坐标出现在她的感知中,没有距离和方?位。既然被她杀死的蝙蝠侠随身携带着那个瓶盖,真正的蝙蝠侠也一定如?此。这是佩斯利目前唯一能和他产生联繫的方?法。 第212页 佩斯利找出一块干净的毛巾,简单擦拭了一下脑袋上的血迹,随后?走向门口。来自过去的手机依旧在锲而不捨地震动?着。这通电话会给佩斯利带来她职业生涯中最后?一个案子,路易斯安那州沼泽深处的儿童绑架案。她的命运于?此终结,又于?此重新开始。 但是她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剩下的都?只是无意义的幻影了。 佩斯利拉开浴室的门,豪不留恋地走进了另一片黑暗。她始终想着蝙蝠侠的护身符,好让自己在意识构成的世?界中掌握前进的方?向。很快,佩斯利踏上了一小块实木地板。 木头?和羊毛制品被烧焦的气息迅速飘了过来,随后?是橙红色的火光,在这之后?则是滚滚浓烟。佩斯利来到了一间比自己的浴室大?很多倍的房间,看上去像是有钱人低调奢华的餐厅。中间摆着一张宽阔的餐桌,上面则陈列着丰盛的晚餐和几套银质餐具。桌子旁边没有人,只有默默燃烧着,并?试图吞噬一切的火焰。半个房间已经被火烧成了焦黑色,另外?一半则在火光掩映中瑟瑟发抖。半根房梁落了下来,把那张温馨的桌子砸成了两半。 火应该是从房间深处的壁炉里向外?蔓延开的。壁炉前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佩斯利绕过火焰慢慢走过去,正好和蝙蝠侠对上视线。 看见他的那一刻,佩斯利郁闷的心情奇蹟般地缓和了一点——因为她发现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比她更郁闷。 蝙蝠侠坐在火焰中默默看着佩斯利,似乎在判断眼前这人是不是他的另一个幻觉。佩斯利挪到壁炉前,和蝙蝠侠并?肩坐在沙发上。滚烫的火舌试探性地舔过来,再从两人身边退回去,急急忙忙去攻占更加易燃的部分。 佩斯利抬起头?,看向被烧得漆黑的房顶:「你为什么要把这地方?烧掉?」 蝙蝠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酷坚定:「因为我出不去。」 「这里,是你的一个精神堡垒。」佩斯利指向几乎全部碳化的房间,「如?果你出不去,说明?你的潜意识正在保护你。这时候你应该做的是待在里面保持镇定,而不是把它烧掉。」 蝙蝠侠从不坐以待毙——而且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他冷静地问道:「烧掉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佩斯利耸肩,「也许你会发疯,也许外?面会有什么怪物跑过来把你吃掉,又或者什么也不会发生——你把你的老家烧了,出现什么东西?都?不奇怪。」 蝙蝠侠完全没有灭火的意向。没人知道他在这地方?被反覆困了多久,又是出于?怎样的考量才放了这把火。佩斯利只能听见他像石头?一样低声宣布:「那就实验一下吧。」 「好吧。」 佩斯利接受了他的提议。况且她现在也懒得站起来灭火。今晚走了太?多的路,让佩斯利身心俱疲,实在没力气再干什么热心肠的好事了。 于?是,狭路相逢的两人就这么平静地坐在沙发里,各自沉默着,等待房子被越来越灼热的火焰彻底吞噬。 第92章 隔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某些危险的存在正在朝屋内偷窥。它们蛰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时不时传来?邪恶的窃窃私语, 仿佛在用餐前对面前的食物挑三拣四。 屋内的两人都听到了那种讨厌的动静, 但他们暂时没什么反应, 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佩斯利蜷缩在沙发里?放空大脑, 只觉得后脑勺一阵一阵的疼, 眼皮无比沉重。唯一能阻止她直接睡过去的只有一件事?:她背后的软垫靠上去真的很?不舒服,总有些硬邦邦的东西戳着她的嵴骨。佩斯利迷迷煳煳地把手伸进垫子里?的缝隙, 摸到?冰凉光滑的长条状布料。她收紧手指, 从沙发里带出来一条深蓝色的男士领带,上面别着一枚金色的领带夹。 「……」 蝙蝠侠坐在她身边, 双眼放空盯着前方, 暂时没去关注这里?发生了?什么。佩斯利顺势把领带抽出来?, 发现它的底端缠在一把小臂长的日本短刀的刀柄上。她轻轻一扯, 两样东西都掉了?出来?。那是一柄线条流畅的锋利武器, 漆黑的刀身上还刻着云纹, 看上去造价不菲——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大概都挺贵的。 佩斯利盯着沙发,心中升起一股类似在海边钓鱼的热情。她再次把手伸进去,这回摸到?了?硬邦邦的东西:一把没有弹匣的手枪。 枪是佩斯利目前为止最不想见到?的东西。佩斯利把?它扔到?一边,继续探索沙发里?看不见的角落。由于动作太大,蝙蝠侠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慢慢转过头, 注视着佩斯利把?半个身子探进沙发的软垫中。经过一番努力, 她从坐垫深处掏出三?枚蝙蝠镖、被暴力拆卸下来?还挂着手铐的汽车方向?盘、开裂的玻璃杯, 最后还有一个超人官方授权的乐高?积木小人钥匙扣。 佩斯利把?乐高?超人举到?眼前——经典的红蓝配色, 额头上有一撮捲毛,四肢都可以被扭动。她正盯着超人灿烂爽朗的笑?容看得出神, 视线一转就看见对面蝙蝠侠的黑脸。 「没关系。」佩斯利微笑?,「我?也喜欢在家里?藏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蝙蝠侠或许并不想为此多解释什么——但超人钥匙扣实在是太碍眼了?,而被当成超人的粉丝又是比被困在没有尽头的意识流世界更难以接受的事?,于是他生硬地开口:「不是我?藏的。」 第213页 「这是你的客厅,不是你藏的还有谁?」 蝙蝠侠又不说话了?。他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透露了?这栋房屋的产权信息,只能把?阴沉的视线再次放到?屋子外面的那些东西上。佩斯利毫无入侵私人领地的愧疚之情,她把?钥匙扣放在一边,又开始摆弄刚才找到?的那些可摺叠的蝙蝠镖,顺着轴承把?两边锋利的刀刃慢慢展开。这枚武器被擦拭得漆黑髮亮,反射着两人头顶的火光,真的有点像一只蝙蝠在缓缓扇动翅膀。佩斯利突然没来?由地说道:「我?真的觉得你是布鲁斯·韦恩。我?的学生提姆是红罗宾。」 一块嵌在墙上的玻璃挂画在高?温下裂开,发出清脆的爆炸声。蝙蝠侠淡然反问?:「你为什么会在乎我?们是谁?」 「我?不在乎。或者说我?不在乎你的社会身份,只关注你生物学概念上的种族。」佩斯利捏着蝙蝠镖出神,「……一开始我?只是想判断一下你是不是人类。」 「结果呢?」 「结果……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一阵奇怪的响动从上方传过来?。佩斯利抬起头,看见被烧穿的天花板的洞口上垂下来?一缕一缕黑色的物质,像树枝新生的柔软枝条,探到?半空中轻轻舞动着,和往上攀升的橙红色火焰相互映衬,慢悠悠地朝蝙蝠侠的方向?挪过来?。蝙蝠侠冷静地看着那堆诡异的触手,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是人类。」 「……」佩斯利皱眉,厌恶地盯着天花板上越来?越多的黑色物质。火势减弱,那些在外面蹲守着的东西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蝙蝠侠还在她身边问?话:「——你是人类吗?」 佩斯利面带倦色:「或许是吧。」 「我?要怎么确认你不是我?幻想中的产物?」 「你觉得那东西是你的幻想产物吗?」佩斯利指着天花板。 「……我?不知道。」 「没错——你不知道。」佩斯利把?藏在沙发里?的蝙蝠镖塞进口袋,「你没有怀疑我?的能力。我?是过来?把?你弄出这个鬼地方的,所以你必须跟我?走。」 墙壁四周传来?某种类似易拉罐被挤压的声音,整个空间正在被从外向?内一点点压缩。难以被理解的低语声越来?越清晰。在这个与现实规则迥异的世界,死与生的界限格外模煳,幻想与真实也不必分得太清楚——它们都很?危险。 但两个潜在的受害者依旧岿然不动。只是紧紧地盯着越长越长的黑色枝条。它们落到?焦黑的地板上,化身成一滩飢肠辘辘的蠕虫,尖叫着朝沙发蠕动。蝙蝠侠再次开口:「我?知道阿卡姆发生的那些事?。」 佩斯利愣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杀死我?之后,那些记忆就回到?了?我?这里?。」 「啊……」佩斯利这才有了?点愧疚的苗头,「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用坐标杀人的——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扔那个护身符,因?为你真的可能会被老鼠吃掉。」 蝙蝠侠默默地转过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向?佩斯利,看上去似乎欲言又止。与此同时,那些没有固定?形体的神秘物质已经找到?目的地,迅速缠住了?蝙蝠侠的脚踝,顺着他的腿甲慢慢往上爬。佩斯利用蝙蝠镖把?它们割断,这些东西的内部传来?一阵垂死的呻吟,随后化成一滩粘稠骯脏的液体落到?地板上。 「真的有怪物来?抓你了?。」佩斯利扔掉那个被弄脏的蝙蝠镖,「你最近招惹了?什么人吗?」 又出现了?——蝙蝠侠欲言又止的眼神。总体上他的表情还是很?冷漠,但不知为何佩斯利总是能从中读到?一点受害者的信息。她立刻补充道:「除了?我?之外。我?又不会报復你!」 这句声明实在是有点心虚,连佩斯利自己都不太相信:「……马西亚·沃克——你在阿卡姆见过她?」 蝙蝠侠思索了?一下马西亚这个名?字的意义,然后点了?点头。佩斯利盯着他的面具,平静地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 「别这样看我?了?——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听一些我?听不到?的动静,对不对?」 「音乐声。」 「什么样的音乐?」 他没有回答,大概光是从那种声音里?分辨人类的语言就已经过于辛苦,他实在是没有余力鑑赏音乐类别了?。蝙蝠侠只能勉强解释道:「在你出现在这里?之前就有了?。」 枯燥的音乐,一直在他脑中不受控制地循环往復,像一列永远无法到?达终点的环城列车。思维的世界里?,人脑中的一切都被具象化,唯有那阵乐声,坚定?地纠缠着唯一一个听众。 又有两根冒着烟的房梁砸了?下来?。蝙蝠侠的客厅像融化的巧克力那样塌陷下去。火焰筑成的脆弱城墙已然熄灭,潜藏在黑暗中的生物接连爬了?进来?。佩斯利还是觉得累,但她不得不站起身:「我?们该走了?。」 在黑色涌动的潮水吞噬整个空间之前,他们走了?出去。佩斯利顺势回过头,看见两人身后是永无止境的虚无,仿佛一切星体全?部堙灭的庞大宇宙。而在那虚无之中,又藏着一块块闪电形状的裂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旁边。随着蝙蝠侠走出他破破烂烂的避难所,那些缝隙逐渐朝两边扩张,从中伸出无数若软无力的触手和人类枯瘦的手臂,从远处看像是尸体腐烂流脓的伤口中密密麻麻的黑色真菌。 第214页 只是瞥了?一眼,佩斯利勐然产生一种急切的冲动,几乎让她难以动弹。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缩在角落里?满眼憎恶地瞪她——不是瞪蝙蝠侠,而是瞪她自己。同时,一股熟悉的感觉抓住了?佩斯利,让她觉得此刻应该脱口而出某个名?字,但是答案停在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就像是碰到?了?一个眼熟但是不会发音的生僻单词。 未知野兽的尖啸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惊醒了?佩斯利。蝙蝠侠站在她身边沉默地等待她,而那些追逐着他的东西几乎要咬住他的手指。佩斯利出了?一身冷汗,头上的伤口也越来?越疼,脸色苍白,看上去格外脆弱。蝙蝠侠试图把?她护在身后,但佩斯利突然暴躁地推开他,把?剩下的蝙蝠镖毫无章法地全?部扔了?出去。那两枚坚硬的金属制品在半空中相互碰撞,然后迅速变形,身上冒出刺眼的火光,张开翅膀冲进黑暗中,恍若两颗小小的流星。无形的追逐者会被逼退,但不会被驱散,两人只能在光线尚未消退时顺着狭窄的空隙埋头前进——并且佩斯利的心情越来?越糟糕了?。 她匆忙地扫了?蝙蝠侠一眼,开始思考要不要把?这个麻烦的源头直接变成什么小型动物带在身上,这样他就不会到?处乱窜了?——但并不是所有人变形后都会很?温顺的,或许这傢伙会直接咬死她。蝙蝠侠似乎感受到?了?佩斯利若有若无的危险视线,用更危险的眼神回敬对方。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淡黄色的门,佩斯利带着蝙蝠侠冲进门内,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浴室。 「什么都别碰。」佩斯利拉上百叶窗,把?地上的酒瓶踢到?一边,扫出了?一小块空地。一个体型巨大的东西沉重地落在房顶上,无数根尖锐的指甲在外墙上从下至上地挠过去,随后是千百个喉咙里?发出的愤怒且悲伤的尖叫。整间浴室震颤着抖落下墙皮,唯一的电灯开始战战兢兢地闪烁起来?。蝙蝠侠捂住耳朵,因?为强忍痛苦而脚步虚浮,整个人仿佛要跟着电灯一起熄灭了?。他往后退了?两步,却被佩斯利一把?拉住。她伸手覆在对方的手上,凑近他轻声提醒:「想点美?好的事?情。」 蝙蝠侠抬起头,但佩斯利看不清他的面容。一开始什么也没发生,屋外的怪物仍在迅速蚕食着简陋的安全?屋。几息过后,屋子不再摇晃,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嚎啕渐渐化作悠长遥远的蜂鸣声,电路也逐渐稳定?下来?,他们暂时获得了?一点喘息的时间。佩斯利迅速松开手,在浴室中央转了?一圈,然后盯着墙上的镜子。 「你觉得是沃克干的吗?」 蝙蝠侠毫不犹豫地摇头:「来?阿卡姆之前我?就出现症状了?。」 「——但是没人知道?」 「我?认识两个或许能帮忙的人。」蝙蝠侠露出了?冰冷的眼神,「他们在见过你之后就是失联状态。」 两只大猫的尾巴撩过佩斯利的手指。她假装没听见这话:「那么,具体是什么时候出问?题的?」 蝙蝠侠的眼神更冰冷了?:「在你把?那根羽毛给我?之后。」 这回佩斯利不能假装听不见了?。她深深地嘆了?口气:「……你真的不该拿走氪石的。」 「关于那个,我?骗了?你。」 佩斯利的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其实你没有拿氪石?」 「——你给我?的羽毛有很?多值得调查的东西。」 佩斯利的希望又破灭了?:「……查到?了?什么?」 「哥谭最近一直流传着关于渡鸦的传说。」蝙蝠侠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这些故事?都很?隐蔽,但不是无迹可寻。我?去检验了?那根羽毛根部留下的dna,但那并不属于任何一种鸟,而是许多人类的。」 佩斯利走到?镜子面前,试图把?边缘的螺丝扣下来?,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应:「你的结论?是什么?」 「那个控制着你的东西是某种邪恶意识的化身,而且并不属于魔法体系……我?认为它能操纵老鼠,以及一部分科技装置。」 「……」佩斯利扭头盯着他,「不是普通的老鼠,是『吃过人的老鼠』。」 「……」 她走到?墙脚用眼神示意蝙蝠侠:「我?在镜子后面藏了?东西,但是取不出来?了?。」 蝙蝠侠握紧拳头,迅速打碎了?镜面。贴满尸体照片的镜子在爆裂声中破碎脱落,露出一个小型的空间,里?面堆满了?码得整整齐齐的子弹以及数把?型号不一的枪枝。佩斯利把?武器和子弹一股脑扫到?地上,从最里?面捧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 「其实我?也骗了?你。」佩斯利掏出纸袋里?的文件,再从里?面抖落下来?一根签字笔,「其实那根羽毛只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那时候你一声不吭就跑到?我?家让我?觉得很?烦……如果你没有偷走氪石,或许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佩斯利把?所有的文件都摊在地上。这些都是她过去备份的案情分析与法庭记录,现在已经变成了?没用的旧物,只有反面空白的部分能用来?做草稿纸。佩斯利把?纸铺好,跪在地上开始写公式,「但我?也有责任……现在想想,当时应该也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你的意思是『更加完美?地敷衍我?的方法』。」 第215页 佩斯利笑?了?笑?:「随便吧——我?当然知道那只鸟是什么东西。它总是在说谎,但也不是不能分析。」 被敷衍的蝙蝠侠没什么怒气,眼中只有一层严肃的审视:「你想利用我?摆脱它?」 「它是没办法『摆脱』的。」 「那就是杀死它。」 佩斯利写完了?一半潦草的公式,扶着腰看了?他一眼:「事?实上,我?也知道怎么杀死它——操作起来?有点麻烦,但是思路很?简单。但是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或许超人能做到??」 这回蝙蝠侠有些不满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无法击败的东西。」 「『最低贱的神明,最狭隘的世界,最愚钝的智者,最渺小的国王。*』」佩斯利像是在念诵一串漫长的咒语,「既然你认为它是『邪恶意识』的化身——猜猜它是谁?」 佩斯利迅速写完一个极为复杂,相互嵌套的公式,站起来?又检查了?一遍。蝙蝠侠则默默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立足于向?外蔓延的黑色文字中。他的唿吸变得有些紊乱,或许情绪也乱了?,因?为整个房间又开始摇摇欲坠,墙体断裂的声音格外刺耳,门外徘徊着的东西再一次尖声歌唱起来?。 佩斯利恍若未闻,仍然在自言自语:「我?推测它是二战期间出生的,不晚于六十年代,因?为它见过玛丽莲·梦露,而且之后就是第二次科技革命……」 她又开始再之前的牛皮纸袋上写东西:「鑑于你之前交代的信息,或许这件事?真的是它在报復你,因?为它没办法直接杀死人类。」佩斯利把?纸袋塞进蝙蝠侠怀里?,然后露出一个同病相怜的微笑?:「它的确是『邪恶意识』——人类的意志,整个种族的精神聚合体——或许是比较恶劣的那一部分,喜欢阴谋诡计和见风使舵。恭喜你,蝙蝠侠,你现在已经和全?人类为敌了?。」 蝙蝠侠并不相信佩斯利的话。但对方的眼中露出了?某种疯狂又冷酷的光芒,让他暂时不打算去反驳她。他看向?手中的纸袋:「——这是干什么用的?」 「再过一会儿,我?会带着你逃出去。等到?了?现实世界,我?们就得立刻分开。因?为我?的眼睛就是它的眼睛,我?不希望接到?杀死你的命令。」佩斯利把?人拉进她充满不确定?性的传送阵,「回去之后,你就得把?这个袋子当成新的面具了?——别这么看我?,你的另一个选择是变成非人类动物,反正得改变你自己的意义,看看能不能逃过去。」 一阵狂风袭来?,整个房间的上半部分被彻底碾碎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佩斯利只能摸到?蝙蝠侠坚硬的臂甲。 「……想点美?好的事?情。」她又提醒了?一遍。 随后,佩斯利抬起头,想在离开之前再看一眼这个古怪的世界。就在那一瞬间,印象模煳的单词突然清晰地跳了?出来?,挂在嘴边却念不出来?的名?字终于彻底出现了?—— 「维卡。」 佩斯利或许是个没有天赋的猎人。但即使是这样,后天的学习刻在灵魂里?的东西也让她无师自通地看清了?一切。她明白这个由精神或者记忆组成的空间是个狭窄的缓冲带,而再往远处走,穿过那些不停有奇异的肢体涌出来?的腐烂伤口,就会到?达一个难以找寻、没有文字记载的地方。那是只在维卡的口中出现过,又随着维卡一起消失的神秘世界。 ——裂缝。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只有看不到?头的两万年。 佩斯利立刻松开了?身边的人。她没有去思考太多,也不愿去思考,只想顺从自己最开始的愿望,跃入充满恶意与痛苦的漆黑陷阱。在最后的时刻,蝙蝠侠终于不再像一个观察野生动物的摄影师那样任由佩斯利活动,他坚定?地伸出手,不容拒绝地抓住了?她。 佩斯利完全?有能力挣脱这个因?为精神折磨而无比虚弱的男人,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挣脱他。但是她立刻意识到?,如果自己走开,蝙蝠侠会直接被捕获,永远也无法回去。她在最开始来?到?这里?的目的并不是维卡,而是为了?找到?他——这是佩斯利做出的承诺。 于是她冷静下来?,顺从地停下了?脚步。 耀眼的光芒掩盖了?他们,在这个绝望的世界迅速爆发又迅速黯淡下去,像一颗坠落的太阳。 ———————————————— 到?了?凌晨时分,哥谭的那阵子混乱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莉莉坐在酒吧里?,正在给时不时跑到?这里?看一眼的黑色大猫梳毛。那只猫蹲在莉莉的臂弯中,表情纠结,正处在身体的舒适和人类灵魂的尊严相互冲突的矛盾状态中,但还是没有跑开。 红头罩坐在她对面,身边放着一箱子质量上乘的葡萄酒。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两个人都无话可说——地上还剩下一只橘猫,但是红头罩出于敏感的本能并不想靠近它,于是他只能以枪代猫,开始一遍遍地拆卸枪枝再装回去,如此循环往復。 在令人难熬的沉默过后,酒吧的门被推开了?。佩斯利低着头走进来?,衣领和胸前全?是血,头髮乱糟糟的。 她的出现仿佛一个活跃气氛的开关。莉莉偷偷松了?口气,随后又担忧地看着她:「佩斯利,你还好吗?」 第216页 佩斯利默默坐到?两人中间,十分自然地拿出一瓶葡萄酒,看了?眼瓶身上的标籤:「没事?。」 杰森把?手里?的枪放下,抬起下巴示意:「我?说过要给你带点好酒的——你的脑袋是怎么回事??」 「已经处理过了?。」佩斯利并不在意头上的伤口。她打开酒瓶,取出一个杯子,表情格外平静——平静得简直让人没办法继续问?下去。 只有黑猫警惕地瞪着她,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天敌,背上的毛髮根根竖起,轻盈地跳下吧檯跑远了?。 「……」杰森硬着说道:「昨天晚上这地方来?了?不少客人……是吧?」 先是芭芭拉·戈登,然后是她连夜越狱的爸爸。两个人凑在一起还没说多久的话,红罗宾又从天而降,神色焦急又有些生气(他差点和在场的红头罩打起来?)。这群人似乎各怀鬼胎,在酒吧里?相互纠缠了?一会儿就各自离开了?,只剩下红头罩,出于强烈的责任心和看热闹的心态留了?下来?,并且一直等到?现在。 佩斯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缓慢地转动眼球,看到?莉莉放在身前的帐本和笔。 莉莉打了?个激灵:「是这样的,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有好多人都跑过来?问?教会的事?情……不是那种凑热闹的,是真的想加入我?们……」她迅速翻开帐本递过去,「总之,我?算了?一下。如果保持这种频率,我?们大概……很?快就能盈利了??」 佩斯利慢吞吞地接过帐本,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在上面写了?一串歪歪扭扭的文字。她撕下纸页,把?它捲成细长的条状,直接顺着瓶口塞进了?葡萄酒里?。 杰森·陶德在一边欲言又止,但他敏感的本能再一次拯救了?他,让他没说什么质疑的话。佩斯利把?加工过的酒倒进杯子,仰起脖子喝了?下去。 一团灼热的火焰落进身体,短暂地驱散了?周围的寒意。佩斯利的眼角开始泛红,她愣了?一会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莉莉静静地看着她,随后也从身旁的柜子里?取出酒杯。她一言不发地拿走佩斯利面前的酒,试探性地倒了?一点,很?快就被辣得不停咳嗽。 「……我?带的又不是烈酒。」杰森嘀咕着开启了?酒瓶接力——他十分自信地倒了?一整杯,几乎是在举起杯子的那一刻就醉得满脸通红。 三?个人逐渐开始失去理智,并且越喝越来?劲,眼神涣散,髮丝里?都冒出一阵阵的酒气。在第三?瓶结束后,只剩下佩斯利还能勉强支撑,其他两个全?都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接连从座位上滑了?下去。佩斯利又盯着空酒杯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起身走向?楼梯,来?到?阔别已久的家。 兔子正在睡觉,或者假装睡觉。罗西南多则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天气越冷她的睡眠时间就越长。佩斯利捞起兔子放在床上,自己则头晕眼花地跪在他身边。她的手指摁在兔子背后,顺着他的嵴椎慢慢滑下去。 「我?撒了?个谎。」佩斯利听上去完全?不像是喝醉了?,「我?早就搞明白怎么把?你变回去了?——大概三?天前吧。」 话音未落,兔子就消失了?。一个男人取而代之落在床沿上。他迅速抽了?口气,似乎不太适应人类的身体,但还是勉强接住了?佩斯利不停下滑的脑袋。 佩斯利伸出手,轻轻揽住他的腰,唿吸平稳。她大概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陷入一片疲倦的沉默。 她的兔子,安静地待在口袋里?,永远竖着耳朵听她碎碎念,将温暖的爪子搭在手掌心。 那颗毛茸茸的心脏,和这个世界所有美?好的东西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93章 韦恩的管家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召开了一场小型的家庭会议。 加上管家本人, 一共有?四个人参会。他们难得聚在客厅里,各自占据一张座椅,同时陷入沉默。 在低迷的气氛中?, 潘尼沃斯悠然自得地给大家倒完茶, 然后扫视所有?人, 有?些惋惜地感嘆道?:「请原谅我这个老人的多愁善感……这个家里似乎比以前要冷清许多。」 「我觉得挺好?的。」提姆·德雷克正经危坐, 但看不清表情——因为他的脸上全是马克笔涂鸦的线条, 黑色的油墨十?分显眼,而且十?级防水(他已经试验过了)。他就这样盯着一张花里胡哨的脸, 颇为沉痛地点头:「……至少没人会笑?话我们。」 说罢, 他不自觉地瞥了眼布鲁斯——其实他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布鲁斯,毕竟这人从阿卡姆回?来后就一直带着一个滑稽的牛皮纸袋子, 看上去很不在状态。虽然他穿着蝙蝠侠的衣服, 知道?蝙蝠洞的密码, 甚至还明确指出了迪克·格雷森偷偷藏在家里沙发底下的乐高超人钥匙扣, 但是那?个严重破坏形象的纸袋还是让提姆对此?人的身份充满了疑虑。 布鲁斯·韦恩向来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但这是不是有?点太不在乎了? 「这是个实验。」布鲁斯注意到提姆的眼神(鬼知道?他是怎么透过纸袋看到对面的), 十?分镇定地解释道?, 「针对不明生物在我身上施加的不良影响。」 「……好?吧。」提姆咳嗽两声,仓皇地移开视线,看到阿福鼓励的表情,决定稍微严肃一点。「总之,我明天要出差。」 第217页 管家抬起?眉毛:「为公司出差?」 「没错——我知道?最近没有?要出差的业务, 随便找一个也行, 反正我不能这个样?子跑过去上课。」提姆捂住自己?的脸颊, 似乎想到了什么悲伤的场面, 「……绝对不能。」 韦恩的声音闷闷的:「如果你请假的话,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 「只要我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等等。」提姆惊恐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已经在怀疑我了,对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达米安·韦恩发出一声冷笑?:「看看你,德雷克,被那?个连恩耍得团团转。你应该和红头罩很有?共同语言吧?」 达米安一开口,其他三人的视线纷纷落到他身上,而且格外严肃。提姆毫不在意对方的嘲讽,反而也跟着他笑?了一下:「哎呦……达米安,你是等不急进?入正题了吗?」 「什么正题?」 「这次会议的正题,达米安少爷。」阿尔弗雷德适时开口,「在经歷了一个混乱的夜晚后,为什么我们还要聚在这里,将原本用来復盘当时情况的时间用在开会上——因为你和你的新朋友。」 「……」达米安,双手?环胸,一脸坚毅地别过头:「tt。」 与此?同时,餐厅里传来一阵响动。健硕的杜宾犬提图斯首先从中?小跑出来,身后则跟着一只加上尾巴身长大概四米的生物。它拖着巨大的翅膀,时不时甩甩脑袋,欢快地绕着提图斯转圈,把对方惹得很不耐烦。等走到众人中?间,它摆出一个猫吐毛球的姿势,从平滑的脸庞中?吐出数把菜刀和两朵小蘑菇。 「哦,太好?了。」管家用平稳的语调说道?,「——看来厨房里还剩下这些,今天的晚饭总算是有?着落了。」 达米安骄傲地看着他捡回?来的生物,彻底忽略了管家的抱怨:「我决定叫它卡玛佐兹*。」 「……不行。」提姆闭上眼睛,「你不能给它取名字,也不能养它。」 达米安愤怒地瞪着他:「又不是你养——父亲会支持我的!」 两道?灼灼的视线照过来。布鲁斯·韦恩脖子上的纸袋慢慢朝左边转动,最后停在管家的方向。他没有?说话,但态度很明确,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阿福身上。 「啊哈!」提姆提前宣告自己?的胜利,「看来你留不住它了小德鲁伊,这傢伙把厨房里所有?的东西吃了,真是不可原谅!」 「它刚到家还很紧张!等我训练之后就好?了!」达米安仍对抚养权势在必得,「而且我检查过了,它没有?消化系统,吃掉的东西会原封不动吐出来。」 「所以你为什么要养啊!不觉得奇怪吗?」 「嘿!卡玛佐兹能听懂英语——别用你的粗俗和偏见伤害她!」 「你是怎么确认性?别的?」 小德鲁伊自信地抬头:「我直接问的。她是个聪明的女孩。」 「……我都不知道?要先从什么地方开始挑刺了。」 「请冷静一下,孩子们。」管家迅速制止了争端,优雅地欠身,「首先,请原谅,达米安少爷,卡玛佐兹和你之前心心念念的那?只鳄鱼相比,我还是更愿意接受后者——别激动,这不意味着我就要直接掐断你对神秘物种的狂热之情。毕竟这个家不是我的一言堂。这样?吧,正方和反方,各自说一个理由,我会用最公正的态度选择最能说服我的那?一个。」 正方迅速举手?:「她长得很像蝙蝠侠,而且我可以带着它夜巡。」 「是啊,你昨天晚上和它一起?在哥谭飞来飞去,今早的新闻头条就是罗宾和变异的蝙蝠侠在外面行侠仗义?。」提姆激动地摊开手?,「看见了吗?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个……黑色的生物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你要让它取代蝙蝠侠的位置吗?我的意思是,虽然蝙蝠侠现在是套着牛皮纸袋活动,可能会有?一点点奇怪——只有?一点,但也不代表要给他找个替身吧?」 「我之后会摘下来的……」套着牛皮纸袋的蝙蝠侠小声说道?。 「她和蝙蝠侠不一样?,只是外形相似而已。」达米安朝他的新宠伸手?,卡玛佐兹凑过去闻了闻他的手?指,疑惑地歪着脑袋。它蹲坐在地上时更像是一只身形纤长的滴水兽,长而尖的耳朵左右乱转,看上去温顺而友好?。 「看看她多听话!」达米亚一把搂住他的卡玛佐兹,眼神坚定得仿佛要对抗全世界,「如果我们不接受它,它就要重新回?到街上流浪,还要忍受其他人的敌视——把陶德赶出去就算了,这一只不行。」 「哦!嘿!怎么说话呢!陶德又不是什么流浪狗!」 「他当然不是流浪狗……不是被连恩收养了吗。」 「请对你的兄长保持尊重,达米安少爷——他不是狗。」 「阿福!也反驳一下被收养的部分好?吗!」 或许关于杰森·陶德抚养权的话题深深戳中?了布鲁斯。他突然挺起?腰板,自然而然地加入了针对达米安的论辩:「事实上,达米安,你捡来的生物并不叫『卡玛佐兹』。」 达米安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他听见父亲藏在纸袋里冷酷地对他宣告:「——它原本的名字是『毛毛』。」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毛毛迅速竖起?耳朵。它转过头看着布鲁斯,长尾巴在地板上敲个不停。随后,它兴奋地跑到布鲁斯的沙发背后,试图在那?里找到主?人,但一无所获。毛毛在原地茫然地转了一圈,最后又失落地坐了回?去。提图斯凑到它身边舔了舔它,但起?到的安慰作用微乎其微。 第218页 达米安比毛毛更加失望:「……所以她是有?主?人的?」 牛皮纸袋再?一次无情地说话了:「前几天,赛琳娜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毛毛的主?人正是佩斯利·连恩。」 「怎么又是她?」达米安不自觉地皱眉,看上去有?些恼火,「她是个不负责任的主?人,完全无法履行养育的义?务。毛毛跟着她不会幸福的。」 「但是在法律层面,你不能夺走她的产权所有?物——她有?个很会咬文嚼字的律师,很可能会给我们找麻烦。」 「瞧瞧!」提姆咧开嘴大声嘲笑?,「这下是谁被连恩耍得团团转?达米安,你干脆去加入至尊蝙蝠侠吧,和博士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摸到她的鳄鱼呢哈哈哈!」 达米安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是吗?先把你脸上的东西擦干净再?笑?——我看你迟早会暴露身份,干脆趁早移民?去澳大利亚得了。」 「那?好?啊,我去弄条袋鼠回?来,免得你失去毛毛伤心怎么样??」 潘尼沃斯静静注视着这场争吵,作为旁观者默默咽下了真相:全家好?像都被耍得团团转,根本没必要互相嘲笑?…… 「不!」达米安突然高声宣布,「卡玛佐兹选择了我,我不会放手?的……除非连恩亲自过来找我,向我证明卡玛佐兹对她的重要性?——说到底,那?傢伙估计都不知道?她失踪了!」 「你可以养她。」布鲁斯突然站起?来。他这句话迅速收到了剩下三人震惊的眼神,而他自己?则一如既往的冷静:「连恩创造这个东西,一定是有?目的的。既然如此?,放在眼睛底下或许更加保险一点。」迎着管家高深莫测的视线,他又迅速补充:「——前提是,不要让她进?厨房。」 一边的毛毛早就忘记了找不到主?人的难过,正和提图斯玩得不亦乐乎。达米安也站起?身,像交接蝙蝠披风那?样?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会看好?她的。谢谢,父亲。」 「……稍等一下。」刚才的某个话题让提姆勐地回?过神。他呆滞地看向阿尔弗雷德,眼中?全是震惊:「难不成……陶德真的被连恩教授收养了?」 ———————————— 杰森·陶德打了个喷嚏。 大白天的宿醉让人头痛欲裂。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天花板上那?两个被敷衍地煳起?来的洞。 记忆逐渐回?笼。杰森想起?来自己?身处酒吧,似乎遇见了这辈子喝过的酒精度数最高的酒,几乎是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意识(包括一部分灵魂)。他躺在沙发里发了会儿呆,再?捂着额头坐起?来,看见莉莉还趴在另一边沉睡。 看来在这场酒量大赛,自己?起?码是第二名。 杰森感到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胃酸在食道?里翻滚,呕吐的冲动让他脸色惨白。某个身影朝他慢慢走来,递给他一杯水:「下午好?。」 不是佩斯利,是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他警惕地眯起?眼睛:「……你是谁?」 「我是佩斯利的律师。」对方朝他露出礼貌的微笑?。这位律师穿着衬衫,没打领带,头髮凌乱地垂在额头上,仿佛是在上班的半路上被劫持过来的。他眼神涣散,大概有?什么眼疾,但是这完全不妨碍他收拾三个醉鬼留下来的烂摊子——他甚至还给在一楼睡觉的两个人准备了毛毯。 「……迈克?」杰森想起?了一个模煳的名字,「不对……我见过佩斯利的律师,它是兔子,不长你这样?。」 兔子本人并不想和没醒酒的人争论什么,只能继续微笑?,「把水喝了吧。」 杰森接过水杯,但脸上仍然带着真心实意的疑惑:「那?只兔子挺好?的,佩斯利为什么要换?」 「可能是因为我更有?竞争力?」 「也对,兔子没办法在律师函上签名。它的爪子太小,握不了笔。」醉鬼开始喃喃自语,「说到底,兔子是怎么拿到律师证的?它在兔子世界的执照放在人类世界也能用吗?等等……兔子一般会怎么打官司?它们不是不会说话吗?」 「……」律师现在也有?了点真心实意的疑惑,「你们到底喝了多少?」 「无所谓了……」杰森又迷迷煳煳地躺了回?去,「反正她总是养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94章 「其?实, 如果要让兔子打官司,在原则上是可行的。」 杰森捧着水杯,一脸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因为法律没有规定非人类不能从事法?律行业——没有吧?」 马特·默多克平静地点头:「据我所知, 的确没有这样的种族限制。」 「你看!所以想当律师的兔子和想当律师的人类一样, 只需要老老实实地?上学、通过?考试、毕业、实习, 然后?就可以进事务所工作……还有还学生贷款, 我差点忘了。」 「但是你少算了一件事。」莉莉趴在桌上, 犀利地?指出逻辑链条中最薄弱的部分:「想要申请学生贷款得有合法?的身份证,兔子会拿到美国公民的身份吗?如果它没有身份证, 就没钱读书, 也没钱毕业了——或许连进学校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它只是一只兔子,没有人会保护它的受教育权。」 「……」杰森的眼神无?比涣散, 但是精神又迴光返照般格外?抖擞。他?短暂地?走了几?秒的神, 随后?陷入巨大的苦恼中:「那怎么办?……作为留学生申请也可以的吧?」 第219页 莉莉摸了摸下巴:「留学生……是从哪个国家过?来留学呢?地?球上有兔子国吗?」 律师坐在一边, 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两?个人用最认真的态度讨论「兔子国」存在的必要性。杰森用手腕托着自己沉重?的脑袋, 十分确信地?强调:「绝对有兔子国。兔子是群居, 它们有自己的文?化, 有文?化就有国家。」 「你没有证据。」莉莉并不贊同他?,「反正?我没见过?从什么『兔子国』来的兔子。」 「因为它们是兔子,你是人,你们之间根本没必要有交集。」杰森的脸上出现了某种深思?熟虑的表情?,仿佛一个冥思?苦想的哲学大师:「如果有个高等文?明的外?星人来地?球, 他?们观察人类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关注国籍, 说不定还会把这个当成笑话。人的国家只对人有意义, 所以兔子的国家也只对兔子有意义……但是归根结底, 国家没有意义。那只是人类自我分裂,控制和侵吞私人资产的手段……」 他?突然义愤填膺地?砸了一下桌子:「为什么兔子不能读法?学院!我支持兔子国加入联合国!」 「联合国不会同意的。」莉莉悲痛地?摇头, 「他?们会弄一个投票,然后?全投不贊成。」 「……这不合理!」 「我认为这是合理的。」律师平和地?开口,「哪怕我们不考虑政治权利的合法?性,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兔子没有属于自己的领土。它们的活动范围是和人类的领域相重?合的。如果它们想要独立的政权,首先就得从现有的土地?上撤出去,寻找合适的地?方建国——这在现有条件下很困难。」 在场的两?位听众听得云里雾里,但不妨碍他?们为兔子打抱不平。杰森阴沉地?皱起眉,莉莉则哽咽着捂住嘴巴:「为什么……它只是想申请学生贷款而已!」 律师被他?们的人道主义精神深深地?感动了。于是他?指出另一条明路:「或许,它可以走政治避难的渠道?我不是说这样一定会成功,但比和联合国抗争更?加……轻松一点?」 「……你说的对。」杰森要对默多克刮目相看了,「没错,就这么干——看来你还挺有用的。」 默多克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他?选择保持沉默,笑而不语。 但是莉莉仍然十分伤心:「唉……我突然想起来,哪怕兔子当了律师,它能赚到钱吗?除了佩斯利,谁会愿意僱佣它呢?」她满眼泪水,埋怨地?看向人类律师,「而且它现在又被换掉了……迈克是那么小的一只兔子,又不会说话,没什么竞争力。它是没办法?自己还清学生贷款的。」 律师的嘴角抽搐。别说兔子,哪怕他?身为人类,至今也没有还清学生贷款,有时候打官司还要倒贴钱,又因为旷工目前处在失业的边缘——做人的压力太大了,或许真不如当兔子。 就在这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为学生贷款难过?时,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碰撞声。律师迅速站起来,快步走到楼梯口,十分及时地?接住了一脚踩空从楼梯上竖着倒下来的佩斯利。 全场背负贷款数额最大的人茫然地?半睁着眼睛,还没搞明白髮生了什么就被举了起来,随后?又被轻轻放在高脚椅上,像一只刚睡醒的猫。佩斯利眨了眨眼睛,努力看清律师的脸,对方则把她凌乱的长髮拨到脑后?:「佩斯利,你们没办法?自己醒酒吗?」 「……」佩斯利看向另外?两?人,露出迷惑的笑容:「什么醒酒?」 「你的新律师觉得我们都?喝醉了。」杰森不满地?控诉道,「但是我告诉你,我没喝醉。咱们刚才都?说了那么多话了,我看上去像喝醉了吗?」 莉莉已经?为破产的兔子哭花了脸,根本没空说话。佩斯利好奇地?看着她:「你们聊了什么?」 佩斯利的状态看上去比另外?两?人要好点,脸色不是非常红润,眼睛里也没有那种醉醺醺的光芒,反而十分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杰森激动地?摁住她的肩膀:「我们在讨论兔子当律师的可能性,并且都?对当代美国高端教育体系严苛的贷款制度和相关的种族歧视很不满。」 佩斯利被逗笑了:「好吧,你真的喝醉了——兔子是不能当律师的,它们智商不够。」 「谁说的!你自己的律师不就是兔子吗?」 「我的律师就在这里,而且他?不是兔子。」 「我说的是以前的那个,叫迈克的。」 「什么迈克?」 莉莉勐地?抬起头:「佩斯利!你怎么能忘掉它……这不是让它变得更?可怜了吗!」 「啊……亲爱的,不要把人类的情?感投射到动物身上,对两?边都?不好。」 见状不妙,为了避免话题再一次滑向兔子的深渊,律师只能抬高声音:「总之——佩斯利,你有什么醒酒的办法?吗?」 佩斯利愣了一会儿?,然后?揉了揉额头:「好吧,让我想想……我应该在酒里放了点增幅装置,把那东西取出来烧掉就行了。」 「空酒瓶在哪里?」 佩斯利环顾四周:「不在这里吗?」 「我记得你开了个。」杰森捂住发胀的脑袋,「然后?把我的枪和那些酒瓶都?扔了进去……为什么我的头突然好痛?」 第220页 「因为你喝醉了。」 「没有!我早就醒酒了!」 「我想起来了。」佩斯利点点头,「——我把它们扔到毛毛的身体里去了。」 律师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么,毛毛在哪里?」 佩斯利盯着他?的脸,缓缓地?笑了:「我不知道。在哥谭的某个地?方吧。」 「也就是说,我们暂时找不到你的『增幅装置』?」 「是的,但是没关系。」佩斯利扶着桌子站起来,「喝醉了也不耽误工作。我们总有一天会醒过?来的。」 「我觉得还是会耽误一点的……」 「——教会已经?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佩斯利直接忽略律师的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员工,「现在,我们需要声势,和权威。」 杰森开始努力抵抗困意,把眼睛睁得很大:「……你能说得具体点吗?」 「打gg和扩张势力。」莉莉无?精打采地?开口。 「这不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吗?」 「但做得不怎么成功。」佩斯利镇定地?摇头,「这不是我们的问题,毕竟宗教组织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小社区当教团,还有了一点简单的规则,但是还缺少一个非常重?要的元素,知道是什么吗?」 没人回答。佩斯利将充满希望的视线投注在马特身上,律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妥协般嘆气:「教义。」 「教义!」佩斯利张开手,「所有正?经?的宗教都?要有教义,否则和大学兴趣社团没区别。之前我不关注这些,因为我们的事业尚未走上正?轨,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杰森昏昏欲睡,止不住地?眨眼睛,莉莉则迷惑地?问道:「有什么不同?」 「哥谭已经?有了两?个蝙蝠侠。」 杰森·陶德的睏倦立刻消失了。他?警觉地?抬头,连分解酒精的效率都?提升了一点:「两?个什么?」 「蝙蝠侠。」 「……哥谭只有一个蝙蝠侠。」 「没错。一个真的,另一个只能是假的。」佩斯利牵动嘴角,「至于哪个是真——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是我们的教义。」 佩斯利的身上逐渐散发出冷酷而不容拒绝的气势。她笔直地?站在那里,黄昏的光芒透过?酒吧的彩窗照在她身上:「为了确保能够寻求最后?的答案,并有足够的能力支持,或者说崇拜真正?的蝙蝠侠,这个教会要朝着更?高的层次运转了。」 她抬起眼睛,某种阴郁的表情?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存在之后?,就是价值。」 莉莉迅速站起来,差点被自己绊倒:「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杰森求助性地?看向唯一清醒的律师,但对方只是在若有所思?地?发呆。于是他?只能自己去理解这些奇怪的话:「蝙蝠侠当然只有一个真的——这还需要去分辨吗?」 佩斯利平静地?看着他?:「杰森,我之前已经?警告过?你了。」 「……」 「我会做一点过?分的事。」佩斯利撑着桌子靠近他?,「——或许会比你想像中更?过?分。」 「你想……你想用别的东西取代蝙蝠侠?」杰森的眼底燃起一层怒火。 「宗教活动是一辆过?山车,我只负责按下启动键,剩下的东西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佩斯利越靠越近,几?乎要贴上他?的额头,与此同时她的声音也变得微不可闻,「如果你一定要我表态,我不会用任何东西『取代』蝙蝠侠。他?是永恆的符号。至于是谁来扮演蝙蝠侠——去问蝙蝠侠自己吧。」 杰森·陶德抿着嘴站起来,深深地?看着佩斯利,随后?快步走出酒吧。莉莉也随之收拾自己的东西,对闹脾气的同事毫不在意:「我会找点靠谱的途径宣传教义的……」她揉了揉眼睛,昏昏沉沉地?绕过?椅子走到佩斯利身边。 「佩斯利……那只兔子。」莉莉变得有些犹豫,「它到底去哪里了?」 在最开始的几?秒内,佩斯利没什么动作。她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人,然后?抬起手,破天荒地?抱住她。莉莉受宠若惊地?僵住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兔子。」佩斯利凑到她耳边,语气平稳且冷漠,「你喝醉了。」 莉莉颤抖着后?退,却没有任何反驳对方的勇气。她抱紧自己的包,酒醒了大半,仓皇地?小跑出去。 等到两?人都?离开,佩斯利终于疲倦地?弯下腰坐了回去。她将脸庞埋进手掌,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向最后?一个人。 「好吧,我也喝醉了。」佩斯利沉重?地?嘆息,「抱歉……我之前是不是跟你道过?歉了?」 马特坐在她对面,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佩斯利,我很担心你。」 「用不着担心。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该醒酒了——」 「我担心的就是醒酒之后?的事情?。」 佩斯利心不在焉地?看着对方空虚的眼睛:「……回去吧,马特。之后?我会给你赔偿的。」 「把所有人赶走也解决不了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要解决?」她的视线逐渐下移,慢悠悠地?滑过?鼻樑,「一切都?在计划中——包括所谓的问题。」 她把手放了下去:「不管你知道什么,别把它们当回事。掺和进来是很麻烦的。」 第221页 马特沉默半晌,最后?摇头:「你不能让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我也可以让你彻底忘记,用不着假装。」 「你想激怒我吗?」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心情?不好——而且喝醉了。」 「事实上,我的心情?也很不好。」律师将身体前倾,「所以我不打算对你言听计从。」 佩斯利趴在桌上直勾勾地?看着他?:「也就是说,我没办法?赶走你了?」 「你不需要赶走我。我们之间还有许多工作上的问题没有解决。别忘了我是你的律师。」 佩斯利陷入了一阵迟钝的缄默。酒精与另外?一些不该放进消化系统的东西合力作用,再一次占领了她的大脑。她看见眼前的男人严肃地?说着什么,声音却仿佛隔着一层消音棉,只剩下嘴巴张张合合。没来由的烦躁令她坐立不安,佩斯利突然意识到,她非常,非常讨厌这个一本正?经?地?试图把她拉回正?轨的傢伙,并且格外?怀念他?不能说话的那段时间。 「……另外?,我必须告诉你,关于布鲁斯·韦恩——」 佩斯利伸手揽住他?的后?颈,感受到手掌下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起来。她原本想把他?扔进西伯利亚或者毛毛的身体里,但是人类温暖的皮肤让她忍不住迟疑。柔软的皮毛或滑腻的鳞片都?比不上同类所给予的和自己相似的温度。于是她顺从本能,把人一点一点拉过?来,对方没有任何抗拒的动作。 佩斯利贴着他?的额头,终于看清了那双和镜子一样清澈的眼睛,像一对冰凉的宝石。马修·默多克永远不会「看」,不会「注视」,不会「凝望」。但他?看见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多得令人忌惮。 「回去吧,夜魔侠。」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差不多可以接吻了。但是佩斯利不会继续下去,她唯一想要的就是让他?保持沉默。 「——你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我。」 第95章 佩斯利将放在马特后颈上的手慢慢向?上滑, 穿过?他?有些硬的头髮,逆着髮根一路走到头顶。 这是个无意识的动作,以前她摸兔子的时候常常这么干。佩斯利知道自己还没醒酒, 因为她的大脑一片混沌, 胸腔里则空落落的, 仿佛所有的内脏都被掏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轻飘飘的虚无蒸汽, 冰凉且潮湿。身体里某个负责制造情绪的装置暂时罢工了,因此她现在什么也没有, 只剩下难以控制的麻木。 与此同时, 某种灼热的情感从马特身上传递过?来,迅速填充了那块空缺的部分。佩斯利迟钝地眨眼睛, 一时间难以分辨那股外来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她收回手试图后?退, 对方却强硬地钳制住她的手臂把她拖过?去, 彻底消灭了两人间仅剩的那点距离。佩斯利能?感受到自己的牙齿磕在他?柔软的嘴唇上。隐秘的、细微的疼痛像电流一样从她嘴边掠过?。直到这时她才清楚地意识到, 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什么温顺平和的食草动物。他随时随地会暴露自己冷酷的, 充满攻击性的本质。 交换唿吸时, 佩斯利终于搞明白了对方硬塞给她的情绪——强烈的,无法被排解的愤怒,几乎要烧毁整个世界。 ———————————— 尼尔森-默多克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福吉·尼尔森,与他?的秘书凯伦·佩吉正忧心忡忡地聚在失踪多日的同事家中?。 两人面色凝重, 坐在沙发上沉默许久。空旷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他?们?低沉的唿吸声。 最后?, 佩吉深吸一口气:「报警吧。」 「不行。」尼尔森摇头, 「……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威尔逊·菲斯克一倒台, 全纽约起码有五百个律师跟着跑路。我们?现在去报警,警察只会以为马特也是其中?之一。」 「可他?又没给菲斯克干过?脏活, 警察肯定不会冤枉他?……他?没干过?吧?」 「当然没有!」尼尔森气恼地抬高声音,「——但这会给他?惹麻烦,明白?吗?我们?知道马特什么也没干,但是那些忙着瓜分金并财产的人不知道。现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情况,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掺和进去趟浑水。」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能?干?」佩吉皱起眉头,「万一他?遇到什么危险呢?」 尼尔森咬咬牙:「……我有一点线索。他?没去上班的那天,我在这地方遇见一个陌生女人。」 「在他?家?」 「没错,就在你坐着的位置上。一开始我没当回事——你懂的,那小子不可能?永远单身。但是现在想想……那个女人一定有问题。」 佩吉紧张地抱住胳膊:「你觉得是她绑架了马特?她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怎么知道?或许马特欠她钱吧。」 佩吉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天……他?绝对没办法还钱啊。你们?每天早上的咖啡钱都是我出的。」 尼尔森窘迫地咳嗽两下:「我们?很?快就能?开始盈利了,真的。」 「我觉得他?凶多吉少了。」佩吉焦虑地捂住胸口,「欠钱的人被债主绑架,下场也就那么几个……他?会不会已经?被卖到国外去了?」 「首先,欠钱只是我的猜测。其次,不要小看马特·默多克。他?虽然眼神?不太好,但块头练得挺大……所以应该能?跑出来。」 第222页 但凯伦·佩吉是个十?足的悲观主义?者:「现在那些人贩子就喜欢他?那样体力?好又有残疾的劳动力?,而且他?身上的器官都很?健康。」 「哎呦!佩吉!你就不能?说点好话!我都开始害怕了!」 「那就快点报警啊!」 佩吉抓住尼尔森的肩膀晃来晃去。就在两人开始争执时,他?们?的眼前突然闪现一大片模煳的光点。紧接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房间中?央,重重地砸在对面的茶几上。玻璃茶几应声而碎,被压在下面的那个发出一声闷哼。 佩吉和尼尔森被吓得发出了频率一致的尖叫。在他?们?惊恐的注视下,佩斯利慢慢从马特身上坐起来。她喘着粗气,用手掌擦掉脸上的血,顺便看向?另一边。佩吉和尼尔森又不约而同地噤声了。 佩斯利抬腿跨过?变形的茶几外框,一声不吭地朝门口走去。走到半路她又停下来,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副圆形的墨镜,用力?砸向?马特的脑袋,对方迅速接住了。 马特躺在一地狼藉中?没有起身。他?微微偏过?头,露出被咬破的嘴角:「你还会给我打电话吗?」 「我从来就没给你打过?电话。」佩斯利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没关系,我会给你打的。」 「滚开!」 旁观一切的两人打了个激灵,不自觉地抱住对方的手臂。他?们?原本以为这个怒气沖沖的女人会恶狠狠地摔门而去,但她只是非常礼貌地带上了门,一点噪音也没有发出来,就好像她所有的怒火都精准地指向?唯一的一个人。这场变故发生的时间不超过?三十?秒,几乎是转瞬间,马特·默多克就回到了他?的公寓——形容狼狈,脸上带着伤口,但是四肢健全,看上去也不像是丢失了什么器官。 他?握住自己的墨镜,平躺在亮晶晶的玻璃碎渣里,迎着两个朋友诡异的视线,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 ———————————— 佩斯利独自一人走在曼哈顿铁灰色的大街上。 寒冬已至,干燥的冷风吹得人脸庞发疼。佩斯利裹紧大衣,沿着路边的围墙漫无目的地游荡。纽约城和哥谭看上去差不多,但缺少那种阴郁苦闷的气质,相比起来更加年?轻一点。佩斯利最后?剩下的一点醉意在风中?消散,她空荡荡的胸腔又重新被那些沉重的东西填满了。 她刚刚和默多克在短暂的亲吻后?打了一架,如今心情郁结,根本不想回家。等走过?一段距离,佩斯利站在街角,呆滞地注视着路边疾驰而过?的汽车和墙上褪色的涂鸦。不远处广场上餵养的鸽子三三两两地飞到电线桿上,用鸟类特有的圆眼睛观察脚下的世界。太阳渐渐西沉,一些霓虹灯在黄昏中?迫不及待地亮起来,廉价又炫目的灯光照亮路上行色匆匆的人类。 大脑清醒之后?,她又开始习惯性地思考未来的待办事项,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 随后?,佩斯利给自己找了个目的地。她走过?斑马线,跟着路牌在曼哈顿糟糕的交通环境中?穿梭,最后?进入迷宫一样的巷道。等天色彻底黑下去,佩斯利走到了「拉斐尔枪枝商店」门口。 店铺已经?关门,沉重的防盗门把佩斯利拦在外面。她绕过?墙角来到后?面的小巷,随手在路边捡了根铁丝开始撬后?门。 这片区域的老?旧建筑基本上都是前一半当商铺后?一半当住宅,很?容易被破门而入。佩斯利顺利打开门进入屋内,站在黑乎乎的门厅里等了一会儿,然后?摸索着打开门框旁边的灯。 橙黄色的灯光慢吞吞地填满眼前的房间,照亮了走廊尽头那个猝不及防的人影。格雷·拉斐尔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放着一把明显上了膛的猎枪,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吓得差点突破生理极限直接站起来。 等到看清非法闯入者的真面目,格雷气得大声骂脏话:「你找死吗?我差点打烂你的脑袋!」 佩斯利无精打采地走过?去:「随便吧,反正我的脑袋已经?挨过?打了。」 格雷惊魂未定地把枪收走:「看看你的样子……又破产了?」 「才没有。我的事业蒸蒸日上。」佩斯利走到格雷面前,非常自然地推着她的轮椅往里走:「……但是我今天晚上只能?在纽约流浪了。」 「那就给我滚到大街上睡觉,对面超市门口有免费的报纸,盖在身上能?暖和点。」格雷嫌弃地翻白?眼,「下一次,你再?敢随随便便闯进来,我绝对把你那颗漂亮的小脑袋变成被踩烂的蜜瓜。」 佩斯利笑了两声:「下一次,我会更加小心,保证不会被你发现的。」 格雷扭过?头盯着佩斯利苍白?的脸色,没有继续吵架,而是缓缓眯起眼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你不对劲。」格雷颇为怀念地嘆了口气:「让我猜猜这次是怎么回事……你被男人骗了?」 「我看上去是会被男人骗的样子吗?」 「谁知道呢——你上次带过?来的那个男人看上去就很?会骗人。」 「啊……咱们?别提他?了。」 「啊哈!被我说中?了?」 佩斯利轻车熟路地走进卧室,特意把格雷扔在离床稍远的地方,随后?颓废地倒进了对方软和舒适的床铺中?。格雷迅速被这个动作惹恼了:「嘿!别穿着脏衣服上我的床!」 第223页 佩斯利充耳不闻。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沉闷:「不是男人的问题,拉斐尔……我现在正面临非常严重的生存危机。」 「哦是吗?我又不是心理医生——赶快下来!你是不是把什么脏东西沾到我床单上了?那块黑点是什么?血吗?是不是血?」 佩斯利疲倦地合上眼睛,睡意迅速涌了上来,哪怕格雷窜到她身边勐烈地锤她也无济于事。佩斯利含煳不清地问道:「上次你交代我办的事,算是成功了吗?」 格雷很?快就泄了气。她无奈地看着佩斯利:「那两个神?经?病?你抓得很?及时……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 「用不着……」佩斯利把脑袋转到另一边,「最近有什么别的消息?」 「你肯定知道那个最大的消息——金并跑到哥谭自首去了。听说他?是被那地方的什么邪灵附体……你见过?邪灵吗?我是说除了蝙蝠侠那种?」 佩斯利的背嵴随着她的笑声轻轻起伏:「见过?几个吧。那第二大的消息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格雷掀起被子潦草地盖在她身上,「昨天晚上有个议员的小儿子在自己的卧室里失踪了。这事没多少人知道,听说那傢伙甚至都没去找警察,看来是准备自己解决。」 「为什么?未成年?失踪需要立刻启动安珀警报,抓住最重要的前八个小时……」 「好了好了,没人想听你卖弄专业知识——拉曼·沃克向?来是个警惕冷血的老?狐狸,金并倒了,他?等不及要做下一任纽约市长?,估计不想在这时候惹上麻烦吧。」格雷露出嘲讽的冷笑,「儿子哪有仕途重要。」 「……」 佩斯利勐地睁开眼睛,精神?抖擞地撑起身子:「拉曼·沃克?那个当过?警察局长?的沃克?」 格雷被对方的表情吓了一跳:「怎么了?」 佩斯利没有回答。一栋两层高的淡蓝色公寓出现在她的记忆中?。布鲁克林高地,柳树街,那些停成一熘的高档汽车,还有沃克家门口的矮松底下矮人模样的陶土工艺品。 佩斯利没有见过?那位拉曼·沃克,但是她见过?他?的妻子,以及那个失踪的小儿子——马西亚·沃克的母亲与弟弟*。 那张虚伪的脸,和轻飘飘的嘲讽,像永不消散的幽灵,再?一次占据了佩斯利的心灵。 第96章 今天早上的哥谭阴云密布。 再过不久就是下雪的时候了。凛冽的寒冬将会占领整个?东海岸, 数十年如一日地攻击哥谭市大部分建筑里老旧的供暖系统,但不包括哥谭大学的诸多教学楼。这地方每隔几年都会在某个富有集团的贊助下翻修一遍基础设施,倒不是因?为大家对高等教育有多重视, 只?是因?为学校已经遭受了太多枪击案和恐怖袭击, 许多建筑的寿命都不超过三年, 只?能定?期更换。 即使是这样, 某个?教室里的学生还是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不安的寒意。犯罪心理学的讲师连恩教授在课上到一半时突然停了下来。她站在讲台中央, 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脸上?和煦的笑容渐渐消失。尽管她的视线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 并?且开始怀疑教室里是不是进来了一个杀人犯。 提姆·德雷克坐在离讲台很近的地方,头顶的日光灯正好照在他那张干净又体面的脸上?。他?朝后看了一眼, 随后假装不经意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羊毛背心, 再和其他?学生一样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佩斯利。 在学生们开始克制地交头接耳时, 佩斯利终于回过神?来。她做了个?深唿吸, 随后轻轻嘆气:「抱歉, 我刚刚想到一些糟糕的事……我们讲到哪儿了?」 「杰弗瑞·达默和食人行为。」一个?学生小声?开口, 「教授,你想到什么糟糕的事?」 佩斯利笑着回答:「音乐。」 「……音乐很糟糕吗?」 「不,音乐很棒。我认识一个?摇滚乐队,他?们是我见过最有趣的音乐家,作品很适合用来当闹钟。不过声?音是特殊的信息载体, 有时候会变得很……危险。」佩斯利合上?教案, 「总之——杰弗瑞·达墨。这人很出名, 我听?说网飞要给?他?拍电视剧?恕我直言, 关于食人魔的影视作品好像有点太多了。」 「同时这也证明,食人魔是个?非常成功的文化符号。」她慢慢走下讲台, 「在调查相关案件时,人类学、宗教学、民俗学都会成为考察食人行为的参考依据。我没见过达墨,但我也和几个?有相同饮食习惯的人打过交道?——你们不知道?我为此看了多少篇研究他?们的论文报告,光是综述就可以写几十篇。但即使我看了这么多,在面对真正的罪犯时还是会觉得有些陌生。」 佩斯利靠在前排的课桌上?,眼神?仍然放在虚无的半空中,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他?们的行为模式基本?都是一样的,但是内核却各有不同。有时候我会觉得把这群人统一归类到『食人魔』里面有点太武断了。因?为对调查人员来说,动机和行为都缺一不可——或许前者更重要一点。」 「他?们具体是什么样的?」提姆好奇地发问。教授看了过来,使得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看上?去非常自然。 「好吧……我知道?你们想听?什么。」佩斯利无奈地摊手,「让我想想……有人知道?三年前弗罗里达州的食人案件吗?那时候我的上?一份工作才刚刚起步,这个?案子?让我写下了迄今为止最厚的调查报告。没人了解过?」 第224页 学生们都用求知若渴的激动眼神?看着连恩教授,因?为她很少在课上?讲自己的经歷。佩斯利沉默着思考了几秒,随后平淡地开口:「那个?罪犯成年后离开精神?病院,在外面呆了十年。直到被捕为止,他?吃掉了大概三十七条人腿,或许还有一些内脏。他?自称撒旦教徒,但是这些行为和宗教表达没什么关系——食人对他?来说是一种本?能,完全?出于自我的性冲动。这件事的确不怎么出名,基本?没什么媒体愿意报导?,不了解也算正常。」 「教授,这和你刚才说的不一样。」有人沉思着,「既然食人魔是个?……成功的文化符号,为什么媒体不去报导?呢?这种事件的热度应该很高吧?连环杀手加上?吃人?」 「的确如此,毕竟新闻无关道?德——但是我说的案子?有点复杂。」佩斯利故意压低声?音,「把真相说出来是违反保密协议的,但反正我也不是探员了。」 众人的目光更加激动。大家不约而同地屏住唿吸,生怕发出点噪音教授就不愿意说了。佩斯利看着这群天真的学生:「最后问一遍——你们真的想听??」 这样的警告只?会更加激起听?众的好奇心。现场的气氛简直让佩斯利有点骑虎难下了,她只?能满足年轻人的好奇心:「他?的最后一个?受害者失踪时,当地的教会组织了一场寻人活动,加上?警察大概有一百多个?人参加。他?们找遍了整片区域的所?有沼泽——这是个?很艰难的工程,工作量很大,最后大家都精疲力尽。我们的嫌犯当时混进寻人团队,自告奋勇当了队伍里的厨师。」 说到这里,佩斯利停顿一下。不是为了制造悬念,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办法用太轻松的语调继续讲下去。一些反应快的学生立刻变得惊恐起来,不自觉地捂住了嘴巴。 「他?负责给?四十名志愿者提供食物,包括教会牧师。」佩斯利的视线又回到了空无一物的角落里,「四十个?人分食一个?女人。他?们始终不知道?是什么肉,或许永远都不知道?比较好*。」 「……」 学生们的好奇迅速转化成了后悔和反胃,但他?们已经错失被老师照顾心情的机会了。佩斯利平静的声?音在教室里迴荡,让现场的温度越来越低:「有那么多关于食人魔的电影、电视剧、小说,因?为人类就是从同类相食开始的,我们总是会被一些原始的罪恶所?吸引。人吃人和人杀人不同,并?不是出于憎恨或者爱这些高级情感?。这是发自本?能的食慾,是物化人类的终极表达……这个?案子?给?我留下了一个?难解的疑问:如果我们用文明自诩身份,花上?万年的时间剔除兽性,那吃掉同类的那四十个?人,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人类吗?他?们是否还应享受现代社会赋予他?们的权利?」 「可是他?们是……不知情的。」 「没人会追溯他?们的法律责任——但是法律所?覆盖的范围很小。如果我更刁钻一点的话会问你:不知情所?以无罪,那是否证明『吃人』本?身并?不是罪?我们谴责的只?是动机而不是行为?」 佩斯利已然触及到了危险的边缘,但她显然乐在其中:「我们热爱观看食人魔,把他?们看成另一个?世界的猎奇故事。但事实就是,食人魔和其他?人类没有区别。如果我们没办法将其异化,就必须承认,人类也只?是进食同类的野兽。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丢在地狱里。*」佩斯利轻声?说道?,「保持警惕,孩子?们。人类至上?主义立足于摇摇欲坠的基石之上?。我们剜掉的肉和我们自己唯一的区别在于,它们腐烂的速度更快一点。」 气氛越来越沉重,或许已经脱离了课程原本?的主题。佩斯利没给?学生们留下太多进行哲学思考的空间。她看了眼手錶,讲故事时那种飘渺的语调彻底消失了:「好了,我的食人魔故事到此结束。顺便一提我刚才说的所?有东西都是诡辩,每句话都有反驳的余地,希望大家不要被我误导了。」 这话完全?没让学生们轻松起来。但这就是食人魔的魅力,稍微往深处思考一下就会不自觉地滑向?自我认知的深渊。佩斯利又走到讲台上?,扫过整个?教室,决定?用更严肃的话题盖过现在的沉闷:「现在,请大家抬起头——我们已经上?了不少课,是时候讨论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了。」 她的眼神?停在提姆身上?(对方非常平静地与?她对视),又轻轻移到别处:「——期中考试。」 果不其然,大家的心脏都勐烈地跳动起来,食人魔的阴霾立刻消失了。佩斯利微笑着说道?:「我原本?的计划是来点惊险刺激的东西,比如假装成连环杀手写一封挑衅哥谭警局的信,或者随机採访阿卡姆的某位居民……可惜教务处不怎么贊成这种考试形式。因?此,最后我只?能选择比较无聊的办法——五页纸的论文。」 在连绵的哀嚎声?中,佩斯利眯着眼睛点头:「我明白,但是没办法——之后我会把具体要求发到大家的邮箱,请在学期结束的前一周提交……现在还有点时间,我先提前说一下。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学习了基础的行为分析理论、一小部分微表情学,以及心理映射效应的各种表现形式,但是靠这些找到一个?货真价实的罪犯还是比较困难的——毕竟连环杀手不是每天都能遇到。所?以我为你们挑选了一个?分析样本?十分充足的研究对象。」 第225页 佩斯利打开投影仪,幕布上?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照片。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正从黑色的兰博基尼里走出来,气势很像正在前往斗兽场的罗马皇帝。这张角度完美的抓拍照片震慑了整个?教室。佩斯利就这样在一片寂静中宣布:「十五年,七千份新闻报导?,两万张公开照片,以及十四段採访视频——这个?男人将自己三分之一的人生都展现在公众面前,完美的行为分析样本?。我们可以在不接触他?的前提下合法地挖掘他?身上?的秘密。或许他?只?是虚度人生的富豪,或许他?是个?反社会,又或许……他?是有双重身份的超级英雄。」 佩斯利歪着脑袋开玩笑:「——比如蝙蝠侠?」 学生们都被逗乐了。仿佛光是把布鲁斯·韦恩和蝙蝠侠两个?词语放在一起就充满了反差性质的搞笑意味。有些人一边笑一边看向?提姆·德雷克:「这不公平!德雷克本?来就认识分析对象!」 佩斯利耸肩:「这难道?不是增加了他?侧写的难度吗?」 德雷克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他?的笑容似乎因?为窘迫或者尴尬而有些僵硬。佩斯利则十分轻松地补充道?:「我并?不是在针对你,德雷克先生。下课之后希望你能留出三分钟的时间,我们可以面对面探讨这个?……论文的问题,作为难度系数的补偿。」 一股非常不妙的寒意笼罩着提姆,就像是即将到来的雨夹雪针对性地袭击了他?一个?人。他?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找个?理由出差了…… 这股悔不当初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下课。他?强装镇定?地坐在座位上?,等待其他?人都离开教室。随后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绕过桌椅来到讲台前。佩斯利一直温和地看着他?,她的表情里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佩斯利真的是打算与?他?讨论期中考试的论文,提出了许多专业性的建议,并?强调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保持客观,德雷克先生。」佩斯利慢悠悠地把课件收回包里,「想要看清一个?人,就得拉远彼此的距离。」 提姆点了点头:「……要多远?」 佩斯利思考了一会儿:「像你我之间这么远?」 「呃……我们之间离得挺近的?」提姆比划着名自己到讲台的距离,「如果是心理距离的话,应该也不会太远吧?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 佩斯利没有接话。她收拾好东西,顺其自然地朝学生伸手:「一会儿见,提姆。祝你的论文顺利。」 但是提姆面带犹豫,盯着佩斯利的手没握上?去。在犹豫的时间长到让人尴尬之前,他?迅速想到了应对措施:「抱歉,博士。其实我、呃,不太喜欢和人产生肢体接触……关于这个?我已经在看医生了。」 佩斯利不为所?动:「只?是握手而已。」 「我真的不能……」 「……抱歉。」佩斯利收回手,露出安慰的笑容,「没关系,洁癖是很常见的心理症状——其实我也有一点。」 佩斯利背上?包,朝提姆点点头,随后走出了教室。就在她一条腿跨过门?槛时,提姆·德雷克突然在她身后泄气地喊道?:「好吧!……你赢了!」 佩斯利一脸惊讶地回头:「什么?」 「别试探我了……」提姆站在原地,满脸都是睡眠不足产生的倦怠,「我是红罗宾,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在我脸上?画画的确是个?非常厉害的办法,博士。」 佩斯利笑着倚在门?框上?看他?:「所?以你是怎么解决的?」 提姆悻悻地摸了把脸:「……投影。」 「投影?在教室里吗?」佩斯利望向?天花板,「那得要好多投影仪吧?」 「我们有很成熟的成像技术,只?要两个?就可以做到以假乱真了。」提姆悲伤地闭上?眼睛,「昨天晚上?我连夜熘进来布置的……到底哪里露馅了!」 「事实上?,你完全?没有破绽。」佩斯利好奇地盯着影像,「我把你留下来真的只?是为了交代论文的事——如果你再坚定?一点,我们完全?没必要在这里撕破窗户纸。」 「……」提姆的投影画面微不可闻地晃动了一下。他?偷偷攥紧拳头,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多疑的个?性。最后他?开始艰难地反思:「是我的问题……教授,你早就发现我在隐藏身份了,对吗?」 ——佩斯利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红罗宾身上?,因?为她只?对蝙蝠侠感?兴趣。但是为了不让学生伤心,她只?能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我只?是有个?不成熟的猜测,不过戈登警长帮我增加了这个?猜测的真实性——我听?说他?最近惹上?麻烦越狱了?」 提姆突然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佩斯利面前与?她四目相对。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轻声?说道?:「你给?我的笔里面藏了东西。*」 佩斯利也跟着他?压低声?音:「看来你还没和同伴交流过这件事。」 「……博士,你看过那个?usb里的东西吗?」 「没看过——据说是『证明蝙蝠侠是杀人犯』的重要证据?」 红罗宾脸色阴沉,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像蝙蝠侠:「你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因?为我手头上?的事情太多,没什么精力调查别的东西——别告诉戈登,他?最近有点高血压的风险,别被我气死了。」 第226页 「可是你说过,兇案调查有迴避原则……」 佩斯利眨眨眼睛:「所?以你准备迴避吗?」 「……不。」提姆低下头,「那里面的东西有点麻烦。」 「这是我第二次强调,提姆——保持距离。」佩斯利抬起胳膊,她的手指从虚拟的影像中间穿过,「你不是警察,唯一要遵守的规则只?有这一项。只?要站得够远,没有什么人是不能被侧写的。干我们这一行,面对任何情况都得保持铁石心肠。」 红罗宾抬眼,看见佩斯利一如既往的笑容。这个?表情只?会出现在学生面前,那种温和、包容一切的微笑。 「我相信你,侦探先生。」 ———————————— 佩斯利背靠着堂吉诃德的置物架,打开了马西亚·沃克留在大学社团里的那个?盒子?。 通过復盘沃克的人生轨迹,佩斯利将她转变的契机缩小到她短暂的大学时期。想要挖掘她过去的痕迹很不容易——但是佩斯利非常擅长这部分的调查。 拆开包装后,佩斯利看见一个?发黄受潮的纸箱,上?面贴着标籤,潦草地写着姓名与?日期。箱子?的主人在把它扔下时一定?是急不可耐的。打开箱盖后,里面是整整一盒子?的纸屑。纸张被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然后被摺叠、裁剪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模样。佩斯利拎起一张纸,那是个?歪歪扭扭的空心圆,上?面有一些断断续续的文字标记,但看不出是什么。 罗西南多安静地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她的身体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晶状物,像昆虫的茧那样包裹着她,昏暗的灯光下反而显得光彩夺目,仿佛一大块晶莹剔透的宝石。佩斯利这几天都没去打扰她,只?是简单地确定?了一下她的生命体徵——很微弱,但不是没有。 但是罗西南多的沉眠让整个?房间更加寂静。佩斯利把所?有纸片都倒出来,在纸箱的最底层发现一个?小型手电筒,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怪不得她会放心扔在社团里。」佩斯利摆弄着手电筒。里面的电池已经老化,灯泡也没什么用了。就在佩斯利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凌乱的纸屑中时,渡鸦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的缝隙中飞了进来。 堂吉诃德落在佩斯利面前,若无其事地问道?:「佩斯利,你动了我的收藏吗?」 佩斯利和它一样若无其事:「我刚才在找我的手杖,还有上?次搬家时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全?都放在你的架子?底下了,还记得吗?」 渡鸦的爪子?踩在马西亚的纸片上?:「你找那些东西干什么?」 「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佩斯利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它,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片刻的沉默后,佩斯利问道?:「堂吉诃德,你送我的音乐盒去哪了?*」 「什么音乐盒?」堂吉诃德转动它的小脑袋。 「可以送给?讨厌的人的音乐盒,『让他?家破人亡,在永恆的时间中被深渊囚禁折磨』——还记得吗?」 渡鸦心虚地跳到一边:「那个?啊……既然你不喜欢,我就把它收起来了。」 佩斯利抬起手,温柔地按住黑色的大鸟:「你不能这么做。」 渡鸦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佩斯利感?受到掌心下冰凉滑腻的羽毛:「送给?我了,就是我的。随便拿走它,或者使用它,都是在破坏规矩,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的嘴巴里发出细碎的响动,像一张锡箔纸被慢慢揉碎。佩斯利的声?音比哥谭的冬天更加冷酷:「你跟我讲过破坏规矩的代价,对不对?」 第97章 海风吹动波浪, 一只黑白色的短尾信天翁落在捕鱼船的桅杆上,神?采奕奕地看着夜幕中忙碌的渔民。 太阳尚未升起,大?海漆黑一片, 惨白的探照灯在海面上圈出半透明的圆形光斑, 仿佛有个黑白电影里的人?物即将闪亮登场。很快, 一条巨大?的拖网破水而出, 被一点一点拽到甲板中间。渔民们扯开绳结, 里面露出成片的黑比目鱼,体型一般, 不算多也不算少。比鱼更多的是垃圾, 或者?像女人?的长髮一样的水草,全是这?场航行下来的收穫。 信天翁突然发出一声警告似的尖叫, 随后扇动翅膀, 迅速飞向高空。 一个年轻的水手?趴在甲板上清理渔网。他有一张被海风吹成黑红色的圆脸, 大?概十六七岁, 和其他在船上呆了一夜的水手?一样, 表情疲倦且麻木。他拨开那些死鱼, 在最底下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和人?的脑袋差不多大?。水手迟疑了一下——因为?那?真?的可能是人?的脑袋,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摸了一把。 一圈一圈冰凉的黑绿色水草严密地裹住它,散发出海洋深处的腥味, 以及某种更加诡异的气?息。长在海里的植物和那?些地上的同类不一样, 它们的根茎里寄宿着贪婪又阴险的灵魂, 会抓住所有想要?的东西, 比如落水者?的脚踝、生锈的锚,以及不知名的宝藏。 水手?掏出小刀, 慢慢割开了那?些水草。混杂着泥沙的海水从被割破的地方汩汩流出,像腐烂的内脏里面的积液。最后,他终于拆开了大?海抛过来的礼物——一个无聊的木头盒子,在海水的腐蚀下伤痕累累,但依稀可见上面华美的花纹。 他抓着盒子在耳朵边晃了两下,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就在年轻人?试图把盒子掰开时?,远处同伴们的唿唤惊醒了他。水手?立刻擦干净手?掌,把盒子重新扔回渔网中。他向前走了两步,又紧绷着脸折返回来,再次捡起他今晚的收穫,随后回到渔民中间,一如既往地分享菸草和低俗的玩笑。 第227页 在他离开后不久,那?团被割破的水草突然抽搐两下,缓慢地舒展开。这?并不是普通的水草,而是一条瘦长的海蛇。密密麻麻的水草的种子寄生在它鳞片的每一条缝隙中,长进肉里,伴随着它的生长而生长,最后把它变成了半株植物。一层层覆盖着它身体的细小叶片纠缠在一起,像柔软无力的触手?朝四?面八方探去,柔和地律动着,试图在死鱼堆里继续唿吸。 探照灯下,蛇的身体迅速萎缩,渐渐化成一滩污浊的黑水,沿着甲板的裂缝慢慢渗透进去。 ———————————— 扎坦娜·扎塔拉在某种似曾相识的气?息中缓缓醒来。 法师睁开眼睛,慢慢打了个哈切,在温暖柔软的窝里滚了半圈,再习惯性?地伸展四?肢。 模煳的视线中,她?看见一只修长的人?类的手?,涂着淡紫色的指甲油——不是毛茸茸的爪子,也没有尖锐的指甲。她?恍惚了一会儿,突然惊惧地坐了起来,并且因为?人?类的嵴椎没有猫那?么柔软而感到很不适应。 扎坦娜用五根手?指摸了摸脸颊,碰到了自己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樑,再往后则是眼窝、平滑的额头以及有些毛躁的长髮。她?转过头,意识到自己深处灯光昏暗的酒吧。佩斯利·连恩坐在她?身边,捏着一柄小刀,在细长的手?杖上全神?贯注地刻着什么东西。 不再当?猫的那?种怅然若失只持续了几秒钟。扎坦娜迅速站起身,冷脸瞪着佩斯利,魔法的力量久违地包裹住她?的皮肤。伟大?的法师一开口,整个空间都开始不自觉地震颤:「你这?个……」 佩斯利把手?杖上的木屑吹走,轻声打断了她?:「扎坦娜,你做猫的这?个星期,是被当?地的流浪猫排挤了吗?」 「……当?然没有。」法师一脸恼怒,「我怎么可能会被猫排挤?」 「因为?我是在猫不会出现的地方找到你的。当?初你坚持想做散养猫*,我还以为?你在其他猫那?里吃得很开呢……」佩斯利充满歉意地看了她?一眼,「这?几天过得不太好吧?我应该关心?一下你的生活质量的。」 「用不着你关心?……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没必要?当?猫!」 「我以为?我们已经解决这?个小误会了呢。」佩斯利放下手?杖,从另一边提出来一个猫笼,「别生气?,女士。起码我们最开始的目的都达成了——这?里还有一只比你混得更惨的。」 讨厌的英国人?(或者?说英国猫)康斯坦丁正蜷缩在猫笼里唿唿大?睡,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良好心?态。一看到这?只脏兮兮的大?猫,扎坦娜就不自觉地攥紧拳头,甚至升起了一股可怕的虐猫的冲动。但佩斯利又及时?把猫拿走了:「我们待会儿在讨论这?家?伙的问题。说老实话,我这?几天太忙了,差点把你们两个忘掉——其实你和他都很擅长当?猫嘛,不愧是魔法师。」 「……我说,你就不怕我报復你吗?」扎坦娜一下子泄了气?,但仍然冷冰冰地盯着佩斯利,「我可不是什么信守承诺的好人?,而且有一百种办法回应你对我的侮辱。」 佩斯利微笑:「别嘴硬了,扎坦娜,你喜欢当?猫——而且你害怕我。」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令我害怕的人?类。」 「是啊……总之,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救了你的命。这?么说会平息一点你的怒火吗?」 法师皱起眉头:「你来找我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查查呢?」佩斯利开始端详那?支刻满了符文的手?杖,像在看什么珍贵的手?工艺品,「我所掌握的真?相只会令你困惑。说到底,你理解世界的方式和我的不同,咱们两个其实没什么共同语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保护你,以及给予一些无足轻重的指引。」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这?可由不得你。」 迎着对方怀疑的视线,佩斯利又补充道:「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加固你的房子?」扎坦娜抬起头,「……你的房子没什么要?加固的地方。」 「的确如此,当?时?我就是随口一提来着。现在这?个条件要?改换一下——我需要?你帮我寻找某个东西。」佩斯利放下手?杖,「一个有着魔法力量的音乐盒,所谓的『魔法力量』说白了就是诅咒。有个小心?眼的家?伙为?了报復别人?偷走了它,用完后又随手?一扔,导致我还要?浪费宝贵的时?间收拾它的烂摊子……」 「等一下,我有点跟不上了。」法师痛苦地捂住额头:「诅咒……不要?告诉我是黑死病类型的诅咒,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得尽快跑到另外的大?陆生活了。」 「应该没那?么严重。它的传播条件还是比较严苛的,需要?通过一段特定的的声音形式启动——毕竟是音乐盒。」 「声音传播!那?比黑死病更严重好吗!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 「因为?你看上去比较专业?」佩斯利满怀信任地看着扎坦娜,「如果是找人?或者?猫的话我还比较擅长,但是这?种无机物就比较困难了——我是这?么想的,你的力量,或者?说魔法,将语言作为?载体,本质上就是声音。所以你和音乐盒之间是有共同点的,对不对?」 第228页 「完全不对!」扎坦娜双手?环胸,「声音需要?编辑才有意义,这?个编辑方式才是最关键的。我的咒语和音乐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点。」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不需要?尝试。」 「试试吧。」佩斯利礼貌地牵起她?的手?,对方如临大?敌般瞪着她?,「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各不相同,没必要?这?么快否定彼此。」 扎坦娜一脸抗拒:「你想找到它。然后呢?现在应该关注的难道不是那?个被诅咒的倒霉蛋吗?」 「没错,请容我跟你解释一下这?个音乐盒的运作原理——这?也是和黑死病不同的地方。」佩斯利清了清嗓子,斟酌着说道:「音乐盒不是传染源,而是个开关。在它呈现开启状态时?,会像个大?喇叭一样向外传播诅咒。但是等它一被关上,所有的影响都会消失。所以,为?了那?个被诅咒的倒霉蛋着想,当?务之急是找到音乐盒,再关上它。其他办法都是治标不治本。」 「你打算怎么关?」 「把它还给它的主人?——不是我,也不是小心?眼的家?伙,是最开始的主人?。」 法师有些疑惑:「我听不懂……谁又是『小心?眼的家?伙』?」 佩斯利露出凉薄的微笑:「关于这?个你没必要?知道——反正它已经付出代价了。」 「……你得给我个搜寻范围。」 「哥谭港。」佩斯利迅速回答道,「五天前被扔进去的。黑桃木外壳,没有上色,右侧有一个金属曲柄。那?东西大?概有两三百年的歷史,磨损很严重,但是一看就很不对劲。大?概就是一堆甲壳动物里混进一个软体动物那?样不对劲。」 「别拿虫子举例!」扎坦娜嫌弃地搓了搓脖子,「我试着占卜一下……但是别抱太大?希望。」 佩斯利点了点头——显然怀着很大?的希望。接下来,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低矮的沙发上,用相似的表情对视,都想从彼此身上找到什么自己缺少的东西。猫笼里的动物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喉咙里发出所有睡熟的猫都会产生的美好呢喃。 在三分钟的沉默过后,佩斯利小声询问:「你开始了吗?」 扎坦娜冷笑:「没有。你还没给我工具呢。」 「什么工具?」 「占卜用的工具。塔罗牌、水晶球或者?茶叶之类的东西。」扎坦娜拖长了声音解释,「连恩女士,你能够从根源上彻底改变一个生物的物种,却不知道简单的占卜需要?工具吗?」 「哦,我懂了。」佩斯利转过身,趴在沙发背上伸手?,从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掏出了玻璃杯和酒瓶,一边喃喃自语:「占卜工具……所以那?些电影里拍的都是真?的?」 「只有一部分是真?的,他们的编剧请了个懂点魔法的顾问……真?想不到还能这?么赚钱。」扎坦娜对这?种另闢蹊径的方法很不屑一顾,「——你认真?的?我要?的是茶叶,不是伏特加。」 「稍等一下……」佩斯利整个上半身都栽进了软垫里,最后从深处拽出来一包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的小熊软糖,「从本质上来说,泡茶就是把某种固体放进液体中进行?分子交换。所以伏特加里的小熊软糖也算是茶叶——凑合用吧,我自己的茶叶都喝光了。」 扎坦娜举着那?包软糖,透过粉色半透明的塑料包装和甜蜜的食用明胶注视着佩斯利:「好吧……我突然开始对你理解世界的方式感兴趣了。」 「那?真?糟糕,还是别感兴趣比较好。」 佩斯利撑着脑袋观看法师的占卜仪式。扎坦娜用一种很优雅的方式倒了半杯酒,再拆开软糖,煞有介事地闻了闻,把糖果一颗一颗地淹进淡黄色的酒水中。浓烈的酒精气?味瀰漫开,叫醒了笼子里的猫。那?只酒鬼伸长爪子挠了挠笼口的铁丝网,发出甜腻的叫声,可惜没人?理会他。 等到分子交换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法师晃动酒杯,一边念咒一边把酒喝光。吸满酒精结成一团的小熊软糖留在杯底,扎坦娜转着杯子看了一圈。她?的唿吸变得有些乱,脸上闪过疑惑和淡淡的恐惧。随后她?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服自己:「看来没什么用。」 佩斯利好奇地凑过去:「什么也没发现吗?」 「我不知道占卜有没有成功……如果成功了,哥谭港里就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个东西。」扎坦娜放下杯子,「或许你被骗了?」 佩斯利意味深长地回答:「那?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魔法师开始寻找一些科学证据反驳自己的结果:「那?就是已经漂进北大?西洋了?」 「根据这?几天的洋流速度,它漂得没那?么快。」佩斯利懒洋洋地从沙发里爬起来,「范围已经被缩小了……音乐盒大?概被渔民捞了上来。我去查查这?两天的出海记录。」 被遗忘的猫依旧在笼子里发出绵长的哀号声,扎坦娜不耐烦地塞了一颗糖进去,对方立刻安静了。法师突然想起什么:「嘿,别急着走——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康斯坦丁变回去?」 「等我回来。」佩斯利拎起手?杖,「反正这?家?伙还得花几天时?间醒酒,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他——别把他放出来,这?家?伙太难抓了。」 第229页 「……」扎坦娜看上去有些纠结。随后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虚弱的声音说道:「我不确定你能不能再回来。」 佩斯利停下脚步:「这?也是小熊软糖告诉你的吗?」 「我看到了虚无、死亡,还有月亮。」扎坦娜低下头,表情变得缥缈而冷漠,「这?些都是危险的徵兆。」 「什么样的月亮?」佩斯利面色平静地抓住了重点,「圆形的?还是弯的?」 「一整个,黑色的。」 「之前有黑色的软糖吗?」 「当?然有!可乐味的!别用这?种将信将疑的眼神?看我,我干嘛要?骗你?」 佩斯利笑着看了眼手?表:「好吧。但是没关系,我会回来的。」 法师嘆了口气?:「连恩,不要?对你的命运太过肯定。我不建议你去寻找那?个诅咒物品——谁被诅咒了?」 佩斯利也跟着她?嘆气?:「一个麻烦的人?物。」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很麻烦——到底是谁?」 「呃、蝙蝠侠。」 「……」 扎坦娜·扎塔拉再一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你赢了。真?的很麻烦……」 ———————————— 布鲁斯·韦恩再次听到了那?种熟悉的旋律,像是久违的阵痛。 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或许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这?段单调的乐曲就成为?了他人?生的背景音乐,预示着某个悲伤的结局。那?个隔绝世界的面具已经救不了他了。他闭上眼睛,黑色的怨灵们紧赶慢赶,再一次抓住他的心?神?。 逼真?的幻觉笼罩着他——再逼真?一点就可以超越幻觉了。他回到火海中,重新坐回燃烧的客厅中间。这?一次,他的家?人?们没有消失,而是站在自己面前,顺理成章地被火焰吞噬。他能闻到头髮、皮肤和肉在高温下融化时?刺鼻的气?息。随后,他们的血管裂开,被烧得沸腾起来的血液从中喷洒而出,溅在他的衬衫上。一切都在平静地燃烧,直到最后所有人?的身体都变成绝望的焦黑色。 「是你的错。」他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或许就是他自己在说话,「是你放了这?把火,看着我们被烧死。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吗?」 他的脸色变得像死者?一样惨白。紧接着一只活人?的手?轻轻盖在他的额头上。远处传来关切的问候。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留在现实世界的肉/体还在对外界产生神?经反应。但是没人?知道,他的灵魂已经被拖拽到了很远的地方。 某个冰冷潮湿的东西若有若无地触碰他的指尖。他低下头,看见了一条绿油油的蛇。绿色并不是来自它的鳞片,而是它从身体中长出来的短小但茂密的水草。蛇盘踞在自己身边,大?概是头部的地方吐出信子,一点一点舔舐他手?指上的皮肤。 「——布鲁斯!」提姆疯狂地摇晃布鲁斯的肩膀,但对方眼神?涣散,仿佛什么也听不到。布鲁斯呆滞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指,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邪兆。」他只能听见蛇在说话——如果蛇真?的会说话,那?绝对是这?样的声音,那?种用力挤压气?管才会发出的低语,「我在深渊守候,用一个祭品交换另一个祭品——其中一个人?不会再回来了,布鲁斯。」 「……谁不会回来了?我吗?」 「我需要?肾上腺素……他的心?跳在变慢!」提姆朝着某个方向大?喊,但是他慌张的声音渐渐远去。 「谁不会回来了?」蛇重复着他的问题。它弯曲身体,身上的水草在沙发上摩擦,「你知道是谁。你与?我们的精神?相连接,你了解一切,你是火焰中的先知——告诉我们,是谁正在朝你走过来?是谁被你的血引进陷阱?是谁杀死了你?」 「佩斯利……」火焰中的先知发出虚弱的嘆息,「她?要?来与?我交换了。」 第98章 「……是的, 我见?过。」 圆脸的水手錶情紧张,手指在泛白的牛仔裤上不住地摩擦,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上周捞上来的。我不知道那是个音乐盒, 长官。我以为就?是普通的首饰盒。那里面有个像滚轮一样的东西?, 好像是黄铜做的, 但?是拆不下来——我的意思是我没想着把它拆下来, 只?是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佩斯利停下了装模作样的记录, 抬起眼睛看着对方一边流汗一边喋喋不休。等到水手辩解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佩斯利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别害怕, 先?生。在遇到?你?之前我问了三艘船上的四十七个水手, 只?有你?给了我有效的信息,这对警局的调查有着很大的帮助。」 听到?这样的安慰, 水手却更加害怕了。他焦虑地抹掉额头上的冷汗, 没敢去看佩斯利的脸。 「那东西?现在在哪里?」 「……」水手快速地?瞥了她一眼, 又慌张地?别过头。 「我真的不是来找麻烦的。」佩斯利的笑容变得更加和蔼, 「不管音乐盒在哪里, 那都是我的问题, 而不是你?的了——你?知道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你?的问题吗?就?是这种?情况,你?知道一些事,但?是不说出来……」 「我拿去换烟了!」水手闭着眼睛大声回答,「换了一包走?私的菸草,一半分?给了我舅舅, 剩下的一半都被?我抽了!」 第230页 「感谢你?的配合——跟谁换的?」 「……跟我舅舅。」 佩斯利笑了一下:「所以你?实际上只?换回来半包烟。」 「呃、不是。我向舅舅换了一包烟, 然后再分?他一半, 因?为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戚……」水手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对啊,那舅舅只?给了我半包烟啊?」 佩斯利默默观察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有点傻, 但?是精神状态似乎挺正常。她打断了他怀疑亲情的进程:「你?听了吗?」 男孩一脸迷茫:「什么?」 「那个音乐盒,你?打开之后听到?音乐了吗?」 「没有……我没认出来那是个音乐盒。」 「再思考一下,它旁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是普通首饰盒没有的?」 水手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嗯……有一个圆形的小洞,像螺母一样。」 那里是安装曲柄的地?方。看来那个传播诅咒的物品在海中漂流的时候被?弄坏了。佩斯利点了点头:「孩子,你?真幸运。下次出海别自己撒网。」 「为什么?」 「因?为运气?是会被?花光的。」佩斯利笑道,「——你?亲爱的舅舅在哪里?」 …… 「卖了。」 舅舅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就?是那种?《老人与海》书中插图里会出现的老水手,伴随着「脸上布满沟壑,眼神像鱼鹰一样锐利」之类的老套描写。他叼着香菸,很不耐烦地?回答:「——我当然知道那是个音乐盒。经歷过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什么老东西?都认得出来。」 他的眼中闪过和鱼鹰不太相似的狡黠:「那可比一包烟值钱多了。」 「准确地?说是半包。」佩斯利用?手杖把脚底下缠成一团的缆绳拨走?,免得自己又被?绊倒:「所以你?卖给谁了?」 老人用?很不友好的眼神上下打量佩斯利:「警官,我可不敢卖来路不明的东西?。只?是你?来得太不巧……昨天晚上那个音乐盒被?偷走?了,我也正在找呢。」 「你?确定要这么回答我?」佩斯利微笑着看他,「再给你?一次机会,说点让我们大家都满意的东西?,怎么样?」 「切……我不说。」老水手满腹狐疑,「警察……我可没见?过敢单独跑到?棚屋区来查案的警察。」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脸上仍然带着礼貌的微笑。面对这种?反应。老人立刻绷紧身?体:「你?想怎么样?拷打我吗?我告诉你?,只?要我发出一点声音,这周围就?有一百个讨厌警察的人跑过来把你?吊在桅杆上……」 「你?的手上戴过戒指。」佩斯利冷不丁地?说道,「看那圈痕迹还很新,所以那枚戒指是最近才?摘下来的。鑑于你?天真可爱的小外甥说过你?和他是『相依为命的亲戚』,我推测你?已经保持单身?状态很久了——至少不是一年内离婚的。」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已经给我答覆了,先?生。」佩斯利朝狭窄的小屋门口走?去,「你?最近遇到?了经济危机,连带了许多年的婚戒都不得不当掉,更不用?说从海里捞上来的古董——这附近好像正好有一家当铺?」 老人在佩斯利背后恼怒地?大喊:「那根本就?不是古董!我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结果才?卖了二十块钱!」 …… 「啊……我记得。」当铺老闆无?精打采地?趴在柜檯上,「坏掉的音乐盒,是吧?前天晚上被?另一个人买走?了。」 「……」佩斯利正努力让自己的耐心不要消失得太快,「是谁?」 「让我找找……」老闆从椅子底下翻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帐本——它出现的那一刻灰尘翻飞,让佩斯利不得不怀疑这东西?的歷史是不是比音乐盒更悠久。 在令人喉咙发痒的灰尘中,老闆慢吞吞地?掏出一副缺腿的眼镜,在巨大的泛黄书页中一行一行地?浏览那些蝇头小字:「——是老加里。那个老头总是过来挑一些没人要的东西?……我把地?址抄给你?。」 佩斯利眯着眼睛看她:「你?和老加里很熟吗?」 「当然熟——其他人来这里都是为了用?垃圾换钱,只?有他用?钱换垃圾。我喜欢他。」 「那你?为什么要在帐本上翻半天?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因?为这样更严谨。」当铺老闆振振有词地?拍帐本,成片的灰尘扑到?佩斯利脸上,「万一我记错了呢?长官,我忘了告诉你?——其实我有老年痴呆。」 「我相信你?没有。因?为你?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 「现在咱们这些年轻人才?更容易得老年痴呆!」老闆激动地?竖起手指,「而且这不是我们的错——是那些制药公司为了赚钱故意让我们得病的。这不是阴谋论,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你?是警察,警察都是资本家的走?狗。」 老闆嘀咕着把帐本又塞回了椅子底下,并且完全不想止住话头:「……特别是老年痴呆,只?要你?一得这病,剩下的所有活着的日子都得买药。而且你?总是记不住今天吃没吃药,只?能再吃一遍——一个人能创造两份销售额!那些卖药的傢伙每年圣诞节一定都会许愿让全世界都变成老年痴呆……」 第231页 佩斯利的注意力渐渐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她抬起头,看见?柜檯上方的房樑上挂着一个标本框,里面却没有标本,只?有一枚变形的子弹。子弹下面还有一行潦草的字迹,但?挂得太高让人看不清。 「这让我想起了入冬的时候有个勇士骑马抢劫韦恩集团,捣毁了他们的制药部门——太刺激了!可惜布鲁斯·韦恩不在现场,说不定能直接撞死他……」老闆仍在喋喋不休,同时顺着佩斯利的视线看了过去,「哦,那个子弹不卖,是我自己的收藏。」 佩斯利随口问道:「它有什么意义?」 「非常重要的意义——那是蝙蝠侠杀死小丑时用?的子弹。」 「……」佩斯利迅速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小丑是摔死的,不是吗?」 年轻的当铺老闆露出神秘的微笑:「哎呦……看来你?在警察里面也算是最天真的那一类。小丑当然不是摔死的,他掉下去之前就?中了好几枪——其中一枪直接射进了他的疯子大脑。不过我的子弹不是他脑子里的那一颗,是肺里的。咱们的人生就?像这些子弹,虽然干的是一样的活,但?是只?有掉进正确的位置才?会值钱,剩下的只?能流落到?贫民窟的破烂当铺。」老闆颇为感慨地?嘆了口气?,仿佛真的到?了会得老年痴呆的年纪,显然被?自己深刻的人生道理折服了。 佩斯利干脆戴上了一副天真小警察的表情:「既然如此,为什么大家都说小丑是摔死的?连新闻里都是这么说的。」 老闆盯着她,老成地?嘆了口气?,最后把加里的地?址塞进她怀里。 「如果我们说出真相,蝙蝠侠不就?要去坐牢了吗?」 …… 加里是个年迈的钟表修理匠。 他带着厚厚的眼镜,缩着脖子躲在自己的工作室里面。佩斯利刚一进门,他就?慌张地?戴上耳罩,竖起手指示意佩斯利不要发出噪音。 各式各样的时钟挂在墙上。佩斯利走?得小心翼翼,尽量放轻脚步声,整个房间里唯一能听见?的只?有那些精密的机械在规律地?运转。 加里说话的声音也很轻,让人忍不住怀疑他这一辈子是不是都没正常使用?过声带。 「我想拆点有用?的零件下来。」他凑到?佩斯利耳边,「但?是那个盒子,太坚固了。它不愿意被?拆掉,我只?能反过来补充它。」 佩斯利产生了某种?不妙的预感:「你?把它修好了?」 「声音再小点……它被?保存得很好,把断掉的曲柄换掉就?行。我是全哥谭手艺最好的工人……」 「——你?听过那个音乐声了吗?」佩斯利紧紧盯着加里。 但?加里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用?更小的声音解释道:「我从来不听音乐。它们会影响我的大脑,让我听不清指针的节奏。我把它卖给了阿诺德,他是个古董商。」 加里抽着气?吝啬地?笑了两声:「阿诺德从不卖真古董。他喜欢把两个月大的东西?变成五百岁,比如我的表。」 于是佩斯利又有了新的摆放对象。与此同时,糟糕的预感越来越严重——世界上最危险的诅咒,重见?天日后在众人手中流转,被?一点一点地?修补成最开始的样子…… 运气?是会被?花光的。或许轮到?卖假古董的阿诺德时,就?真的没有了。 …… 佩斯利站在阿诺德的办公室门口。她用?不着打开那扇虚掩着的门,站在原地?就?能闻到?对面房间里的腥臭味。 整个古董店都很安静,没什么可疑的音乐声。佩斯利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推开房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身?形臃肿的中年男人吊在半空中,把全部的重量都寄希望于头顶的电扇。随着外界的气?流涌入沉闷的房间,男人开始以很小的幅度摇晃,慢慢将正面转到?佩斯利眼前,露出紫红色的脸、外凸的眼球与肿胀的舌头。 阿诺德自杀了。从他获得音乐盒到?现在或许不到?二十四小时。如果感性一点地?总结,这真的像是命运使然:好奇的男孩、缺钱的渔民、无?聊的当铺老闆,还有擅长修復机械的钟表匠,所有人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将阿诺德推向死亡。又或许是身?带诅咒的音乐盒自己挑选了一个合适的受害者——起码蝙蝠侠就?没有阿诺德那么合适,他坚持了那么久都没自杀。 但?佩斯利不是感性的人。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古董商的尸体,对着虚空中某个角落宣告:「这算在你?的头上。」 堂吉诃德没敢说话。 音乐盒就?摆在阿诺德的办公桌上,绕过他摇摇欲坠的尸体就?能拿到?。严格来说,这才?是佩斯利第二次见?到?音乐盒,它是被?她粗心大意地?忽略掉的财产。 ……也得算在我的头上。佩斯利在心中自言自语。 她想拿走?音乐盒,手却停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她走?进了一点,开始慢慢转动曲柄。 ——五圈差不多了。佩斯利后退半步,看着曲柄自动朝反方向运动。盒盖缓缓打开,上面有两行被?海水晕湿的字迹,再也看不清了。 在最开始的两秒内,佩斯利什么也没听见?。反而是她身?后的尸体内部发出沉闷的响动,是腐烂的内脏排气?的声音,但?更像受害者无?济于事的警告。紧接着,音乐声响了起来,是一段平静的安眠曲。听到?乐声后,佩斯利的心脏仿佛被?一只?长腿蜘蛛牢牢地?抓住,一种?烦躁不安的情绪掠过她的脑海,但?很快就?消失了。佩斯利平静地?听着音乐盒演奏,一直等到?曲柄不再转动,盒盖再一次轻轻闭上。 第232页 但?是黑色的深渊已经悄悄打开了。 ———————————— 今夜的韦恩庄园兵荒马乱。 在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出现严重问题后,布鲁斯·韦恩出于某种?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躲进了自己的步入式衣柜中。衣柜没有上锁,但?被?留在外面的家人即使用?尽浑身?的力气?也打不开那扇推拉门。提姆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门的另一边关着无?数爬虫。 达米安怒气?沖沖地?向蝙蝠洞跑去,准备拿点危险的武器把房间炸开。阿尔弗雷德仍在试图和布鲁斯说话,但?语速明显越来越快。没人注意到?这时候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就?连提图斯也守在众人身?边焦虑地?低吼着。 只?有毛毛,瑟瑟发抖地?蜷缩在沙发上,不敢靠近风暴中心。门铃响起的一瞬间,它几乎是弹跳式地?跑到?门口,张开翅膀上蹿下跳,试图把来客放进来。 但?布鲁斯·韦恩的房子固若金汤,没有主人的允许谁也进不来。毛毛急得一路蹿到?天花板上,但?什么忙也帮不上。 佩斯利抱着音乐盒站在庄园外面,再一次摁响门铃。 没人回应她,但?她也不着急。佩斯利看了眼手錶,随后开始隔着铁门欣赏有钱人舒适美好的生活环境:绿化恰到?好处,草坪比佩斯利的人生还要整洁,气?派的大房子伫立在正中央,每一扇窗户都露出明亮的灯光——即使大部分?房间都用?不上,用?钱人还是不会吝惜电费。 就?在佩斯利的心中马上就?要升腾起维卡式的阶级批判思维时,二楼的某扇窗户传来破裂声。一个黑色的影子冲破窗户迫不及待地?飞了过来。佩斯利看着直冲过来的毛毛,惊讶地?吸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毛毛一头扎进佩斯利怀中——尽管它只?有手枪那么重,砸过来的时候还是很疼的。佩斯利捂着胸口咳嗽,顺手把毛毛拨了下去:「怪不得最近找不到?你?了……我还以为你?飞到?别的州隐居去了呢。」 毛毛不会隐居,只?会躺在佩斯利脚面上撒娇。佩斯利望着不远处的宅邸,缓缓眯起眼睛:「啊……看来出问题了。」 因?为窗户被?打破,整栋房子都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但?是房子里的人已经无?暇他顾了,毕竟布鲁斯·韦恩已经在自己打不开的衣柜里失踪了五分?钟。就?在达米安在柜门四周安装炸弹时,佩斯利吃力地?从二楼的破窗户里爬了进来。 她拄着拐杖止不住地?喘气?,默默为自己每况日下的身?体状况哀悼,随后慢腾腾地?往里走?。她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唿喊,大概就?在转角。尽管情况紧急,但?她还是在走?廊的那一排颇为气?派的肖像画前停了两秒。 毛毛绕着佩斯利转了一圈,最后躲到?她身?后,对前方的气?息望而却步。佩斯利加快脚步,终于看见?紧闭的房门和束手无?策的受害者家属。佩斯利径直走?过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举起手杖敲在门框上。金色的火花四溅,房门迅速被?破开,一阵悽厉的尖叫声从头顶压下来,但?那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唯一能做的只?有愤怒地?尖叫,随后消失在灯光下。 韦恩从衣柜里迎面倒下,半个身?子躺在走?廊上——他还活着,而且理智尚存,正在用?和他的家人一样的迷茫眼神盯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佩斯利暂时没去理会他。她一言不发地?侧过头,毛毛立刻听话地?把人拖了出来,给佩斯利让开一条走?进去的路。佩斯利进去后再次关上门,一切都归于平静。 阿尔弗雷德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首先?蹲下身?检查布鲁斯的情况,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对方苍白的脸色。 「她不能进去……」布鲁斯试图站起来阻止佩斯利。但?用?不着他动手,佩斯利很快又拉开门走?了出来。 现在,这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除了那些昂贵的西?装。 「……我发现一个问题。」佩斯利郁闷地?看向韦恩,「它们好像对我不太感兴趣。」 「……」 在一片沉默中,达米安握着炸弹遥控器一脸冷漠:「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失望?」 佩斯利低下头盯着音乐盒,沉重地?嘆了口气?:「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很想被?抓走?。」 第99章 「不好意思, 请让我总结一下:深夜,你看到一个可疑的音乐盒凭空出现在马路正中间,散发出诡异的气息。于是你的选择是打开它, 听听里面有什么音乐?」 佩斯利坐在韦恩的书房里那个全世界最舒服的沙发椅上, 一脸疑惑地看着书房主人:「先生, 我不是在质疑你的智商……你就?非要这么好奇吗?」 布鲁斯·韦恩和上次见面相?比坦诚了许多——这里的坦诚指的就是和蝙蝠侠一样冷酷无情。他用最严肃的态度强调:「不只是音乐盒。盒子上面还有一张纸条。」 「写了什么?『快来听我』?」 「……『不要听我』。」 佩斯利伸手抵住脸颊, 装成一副深思的样子, 免得让自己在最不合适的地方露出笑容:「好吧,这样的确更合理一点……如果是我的话, 我应该也会试着听一下的。」 第233页 「我的精神被影响了。」韦恩正在认真思索当时的情况, 「某种能量场催眠了我,诱导我打开音乐盒。等到?我恢復意识的时候那个东西已经消失了——直到?你再一次把它带到?我的家里来。」 「为什么你听上去有点生气?」 「因为你的行为会影响到?我的家人, 连恩博士。」 佩斯利体?贴地笑了:「啊……不用担心这个。比起音乐盒, 还是你本人对家人的危害更大一点, 韦恩先生。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子吗?一个被邪恶的力量层层包裹的人形生物——我不是在用『邪恶力量』嘲讽你的资本主义?特?质。是真的那种邪恶力量, 就?好像你整个人变成了18世纪冒黑烟的蒸汽机, 会把所有靠近你的人熏成煤炭。」 「事实上, 没有什么比『蒸汽机』这个比喻更能代表资本主义?本质了。」 佩斯利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眨眨眼睛:「哇……蝙蝠侠竟然还会开这种玩笑?」 布鲁斯·韦恩微笑:「我不是蝙蝠侠。你今天晚上闯进我的房子就?是来和我开玩笑的吗?」 「反正我们?现在也无事可做。」佩斯利端起热茶。这是由韦恩那位和蔼的管家为两人的谈话提供的,佩斯利光是闻味道就?能想像出那些?完美的茶叶的模样,一定非常适合用来占卜。她把脸藏进淡淡的蒸汽后面,开始仔细观察对方的下巴:「我要把音乐盒送到?那个属于它的空间——就?是你即将被抓过去的地方。而在你再次被抓走之前, 咱们?只能等在这里。」 「我只是差点被抓走, 博士。」韦恩笑起来的时候下巴会变得宽一点, 「不是『再次』。」 「哦, 是的,我忘了。」佩斯利敷衍道, 「上次是蝙蝠侠被抓走了,你不是蝙蝠侠。抱歉,我有点老年痴呆。」 「……」韦恩十分聪明?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我们?就?只能等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干吗?」 「目前是这样的——因为我没有能力主动把你送进去。」 「送到?哪里?」 「囚笼。」佩斯利看着桌上的音乐盒,神色平静,「没有出口,没有入口,只有永无止境的折磨。你在那里的刑期会持续到?宇宙终结——努力点的话可以?缩短成两万年。」 韦恩并没有被两万年吓退。他也将视线放在音乐盒上,满腹思虑:「你必须跟着我进去?」 佩斯利懒得回答他。她看向墙上的挂钟,突然提议道:「要不我们?再听一次吧?加强一下效果,免得等太久。」 「听两遍会有不同的效果吗?」 「这东西没那么复杂。」 于是两人迅速达成共识,又听了一遍被诅咒的音乐。单调的小夜曲循环了一整圈,韦恩的脸色明?显更糟糕了,但什么也没发生。 ——并不是什么也没有。佩斯利能感?受到?那种虚无的、绝望的气息笼罩着整个房间,仿佛有个面容丑陋的怪物盘踞在书房角落——就?在那个占据一整面墙壁的书柜旁边,或者躲在厚实的帷幔里面,粗心大意地露出半条尾巴或者一只爪子。但它不愿意露面,也无法?被观测。 佩斯利怀疑只要自己一走出书房,韦恩就?会立刻被拖走,但她自己明?显被这个邪恶的游戏所排斥。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韦恩,决定再多呆一会儿,然后去考虑别的办法?。 在此之前,她必须保证韦恩的精神状态足够稳定,否则她可能会被守在门?外的那两个男孩炸死——他们?的微型炸弹还没收回去。聊天会稳定人的情绪,好在佩斯利十分擅长?挑起话题。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佩斯利坐正了一点,「关于蝙蝠侠的。」 到?了这种时候对面这人还在嘴硬:「我和蝙蝠侠不太熟。」 「那太好了,我就?是要找个和他不太熟的跟我讨论?一下。」佩斯利眯起眼睛,「是这样的……前几?天我找了一些?很久之前的新闻录播——为了了解我的新朋友蝙蝠侠。我想问?的是,他以?前真的给一个青春期的小男孩穿只有五寸长?的短裤,然后把他放在半夜的哥谭大街上游荡?」 「……」 韦恩的下巴终于有点蝙蝠侠的样子了:「或许是那个男孩自己选择的服装,蝙蝠侠只是没办法?改变他的主意?」 佩斯利点头:「没错,他们?都会这么说。」 「『他们?』是谁?」 「我以?前逮捕的傢伙。」佩斯利随意地靠在椅背上,「针对未成年人实施犯罪的成年人。『他们?是自愿的』——法?官会针对这句话酌情加重刑罚,因为他们?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 「未成年人没有自主决定权。」韦恩迅速接上话,「——在犯罪行为中。但如果只是选择穿什么衣服,尊重他们?的意愿或许会更好。」 佩斯利的笑容中逐渐增加了一点「fbi的狡猾」:「哦……所以?他已经找到?辩护角度了,真不错——蝙蝠侠真的从来没有因为同伴的年龄问?题被起诉过吗?哥谭的未成年人保护协会到?底是谁在运营?」 哥谭未成年人保护协会的最大金主布鲁斯·韦恩故作疑惑地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他们?的确有点腐败。」 「所以?,蝙蝠侠收到?的唯一一个官方指控是『杀死小丑』。」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随后这个指控也被撤销了……见鬼,蝙蝠侠被法?庭警告的次数是不是比我都少?」 第234页 「关于这个,其实我是不同意的。」韦恩突然露出了一个非常坦诚,甚至有点温和的笑容,「蝙蝠侠的确杀了小丑。他逃脱罪责这件事简直是哥谭法?治社会的耻辱柱。可惜全哥谭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连恩博士,或许你愿意加入我这一边?」 佩斯利兴致勃勃地摇头:「不,蝙蝠侠没有杀死小丑。」 韦恩的笑容又变得有些?虚伪了:「啊……那真让我失望。」 「几?个小时前,我在港口周边找音乐盒的时候发现了一家当铺。」佩斯利把手里的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再把椅子往前拖,离韦恩近了一点,方便他们?开启更有趣的话题。 「当铺老闆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她在头顶的房樑上挂着『杀死小丑的子弹』。这和我之前看过的新闻不一样——小丑真的是被枪杀的?」 「干嘛要知?道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韦恩好奇地看着她,「反正小丑已经死了,死法?是什么很重要吗?」 「不太重要。因为在这之前我的逻辑链条就?挺完整的了,小丑的死亡方式算是一个佐证。」佩斯利用手指比成手枪的样子,「蝙蝠侠不会用枪,对不对?他拥抱所有高科技,唯独拒绝这个经典的武器——所以?他格外地被讨厌。」 「被谁讨厌?」 「不要转移话题,韦恩先生。」佩斯利漫不经心地挥舞她的手枪,「我最开始怀疑是因为戈登的态度。他是个优秀的警察,非常擅长?用谎言和各种有意思的八卦迷惑别人。但唯一的问?题在于,他说谎和说真话的时候完全是两种态度——警察的通病,我喜欢把这种有意识的分裂行为叫做『审讯室人格』,这是他们?的工作习惯。」 韦恩也往前坐了一点:「戈登警长?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他在和蝙蝠侠一起掩饰一些?神秘的东西。」佩斯利故意把「神秘」这个词说得非常「神秘」,「——某个让许多人都深陷其中的秘密。因为这个秘密,即使他为哥谭工作了二十五年也迟迟得不到?升职,他的同事尊重他,但是又努力和他保持距离……你知?道警局斜对面有家餐馆吗?那里的老闆会做全世界最难吃的柠檬派。戈登每天早上都会去喝咖啡,但是他的同事甚至不敢在那样的公共场合和他打招唿——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我搞不明?白……这和蝙蝠侠有什么关系?」 「是啊,没关系,一切都是我瞎猜的。出于一点残存的职业病,我开始思考,这个秘密究竟有多别扭,才会导致现在这种情况。一开始我以?为是关系到?蝙蝠侠的真实身?份。但是试探之后,警长?的反应否决了这个猜想。除了这个,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性,那个房间里的大象,持续好几?年的大新闻,把戈登和蝙蝠侠紧密联繫在一起的意外事故——是谁杀了小丑?」 韦恩仍然在微笑,但他的下巴变得冷硬而严肃:「你有另外一个答案吗?」 「那些?铺天盖地的新闻报导、专家讲座、深夜访谈,甚至还有衍生出来的文艺作品,他们?都在讲同一个简单的故事:外号小丑的恐怖分子深夜入室袭击,结果除了他所有人都活了下来,非常合家欢。」佩斯利开始慢慢摩挲椅子两侧温凉的木头扶手,「主角有两个,一个反派和一个英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当时在场的第三者——就?像哥谭人忽略罗宾的短裤一样。告诉我,韦恩先生,是哪个角色缺失了?」 韦恩先生不得不回答:「……被拯救的受害者。」 「被拯救的受害者……」佩斯利用刚才说「神秘」时的语调重复着这个短语,「小丑的目标,那个独自一人在家遭受袭击,在紧要关头被蝙蝠侠救下来的幸运儿……」 「你没能及时赶过去救她,对不对?」佩斯利盯着蝙蝠侠的眼睛,「那姑娘自己救了自己——用比较过激的方式。大家都忘了那个女孩。即使她完全无罪,还是会被小丑的亡灵纠缠不休,只能隐姓埋名躲藏在你安全的羽翼之下。 「——霍尔医生。蝙蝠侠的朋友。警长?的女儿。芭芭拉·戈登。」佩斯利慢悠悠地列出这些?头衔,「她是让一切都息息相?关的结点。她为了拯救自己杀死小丑,但仍然没能摆脱他。所有和小丑利益相?关的组织都会去关注那个杀死小丑的人,而让蝙蝠侠顶替她是权衡利弊下最明?智的选择。」 佩斯利忽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所以?信仰不会消失……」 「……」 蝙蝠侠用严肃的沉默回应佩斯利。佩斯利却?突然变得有些?厌倦。她缓缓起身?,把音乐盒重新抱在怀里:「回到?你最开始的问?题,韦恩先生——我闯进你的房子,不是来和你开玩笑的。我做出这样的推测也不是为了威胁你,或者向你证明?我的能力。但是你和芭芭拉作为这件事对当事人,有必要接收到?我的警告。」 「你想警告什么?」 「或许,马西亚·沃克正在试图復活剩下的那个死掉的傢伙。」 布鲁斯·韦恩迅速站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势变得非常可怕。他居高临下地望过来:「你有什么证据?」 佩斯利耸肩:「我只知?道她在阿卡姆找到?了小丑的面皮*,又疑似绑架了一个灵魂很单薄的孩子——她患有脑瘫的弟弟。如果是我的话,想给大家找点麻烦,就?会运用手头的材料搞个復活仪式什么的,毕竟现在还有那么多人崇拜小丑。」 第235页 「根本就?没有『小丑的面皮』。」蝙蝠侠一字一句地强调,「阿卡姆的那个东西是假的。小丑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没人在乎那是真是假。」佩斯利压低声音,「意义?是被后天赋予的。只要作为『小丑的面皮』存在,它就?能发挥作用。」 对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痛苦地捂住脑袋,整个人扶着桌子慢慢跪倒在地上:「又来了……」 佩斯利站在一边观察他:「什么来了?」 「幻觉。那些?……火焰。」他攥住衣领,像溺水的人一样气若游丝,眼神变得茫然而疯狂。 「当务之急不是沃克或者小丑……我要去还音乐盒了。」 布鲁斯·韦恩仍然保留着自己的理智:「……你不打算再等一会儿?」 「这办法?没用。没人愿意过来抓我。」佩斯利看上去十分泄气,「得去试试另一条路。」 她做了个深唿吸,第一次在韦恩面前露出了一点畏惧迟疑的情绪:「西伯利亚……」 第100章 「西伯利亚有什么?」 「哇哦!」佩斯利十分夸张地举起双手, 向后平移了一段距离,「请注意,先生。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尽量避免可能会有的肢体接触——对你我都好。」 「……」布鲁斯·韦恩慢慢收回手, 体贴地挪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抱歉。恕我冒昧——难道你觉得我会打你吗?」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佩斯利拎起她的手杖, 再抱上音乐盒, 一脸狐疑地打量对方:「但是, 按照心理语言学的规律,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就意味着你已经产生打我的冲动了。」 「如果你一开始就认为我会打你——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那么在你眼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给?你这样的暗示。」韦恩坦然地任她打量, 「连恩博士——佩斯利,我知道你对我有一些……不太恰当的印象, 我也理解你的顾虑。但是请相信我, 所有走?进?我书房的来客都会得到充分的尊重, 以及信任。」 「纠正一下:并?不是你邀请我来的, 是我自?己非法闯入这里。」佩斯利扫视这个美丽典雅的书房, 「而且我不喜欢『不太恰当的印象』这种表达方式。韦恩先生, 你在指责我与你交流的时候私自?带着对你的刻板印象吗?」 「我没有这么说过。」 「但是我听出来了,所以我必须声明——我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刻板印象。」佩斯利露出友善的微笑,「我对你的所有判断都是基于之前的行为分析。告诉我,如果我们之间的矛盾发展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比如说我驱使毛毛杀死你然后取代蝙蝠侠, 你难道不会为了阻止这件事?而对我诉诸暴力吗?」 韦恩的眼神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低下头, 拉过身边的椅子, 缓缓坐了下去。摆出这幅促膝长谈的架势后, 他平静地询问:「你会这么做吗?」 佩斯利笑容不变:「我不知道。要不你来回答,怎么样?」 「心理语言学告诉我, 当你提出这个『无法调和的矛盾』时,心里就已经有类似的行动预案了。」 「还远没有到『预案』的程度呢,而且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已经变得很小?了。」佩斯利放轻声音,「最近的这些破事?已经让我丧失了工作热情。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的——干脏活的是我,挨打的也是我,有点太不公平了,对不对?」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我还没想?好呢——你有什么高见吗?」 「你曾经向我求助。」韦恩盯着她手上的东西,「或许那里面有点表演的成?分,但是我能?看出来,你不想?干脏活,也不想?挨打。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又?是这种态度?」 「什么态度?」 「隐瞒你的目的,继续一个人承担一切……佩斯利,我有权知道你接下来的行动,因?为我也是当事?人——按你的说法就是受害者?。告诉我,你打算把音乐盒送到哪里去?你所说的西伯利亚究竟有什么?」 佩斯利很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大门紧闭。她意识到现在能?直接从这地方走?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于是她也回到了自?己原来做的那张椅子上。两个人重新调整成?一开始的状态,但佩斯利始终没把怀里的音乐盒放下——这让现场的气?氛有点紧张。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心中措辞,随后严肃地看着布鲁斯·韦恩苍白的脸。 「所以,你还记得那个晚上——你闯进?我的房子,然后大家都以为你打了我一顿。」 「……我希望你把重点放在之后发生的事?情上。」 「不。我的重点在这之前。」佩斯利又?看了眼门口?,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冲进?来打断他们,「我在回到房间以前,其实去了一趟西伯利亚。那里有一个……很小?的据点。」 「你的据点?」 「我没有据点——总之,我想?办法找到了那个据点,然后在那里发现了一个东西。」 「一个可以解决你手上这个盒子的东西。」 「你可以这么理解。那个『东西』,严格来说可能?算是某种高维生物,至少比这个什么『人类的意志』要高级许多。它?以前还跟我说过话——用英语说的。可惜我那时还没有准备好与它?交流。」 第236页 韦恩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大概想?到了一些糟糕的事?情,这让他浑身都开始散发出强烈的不贊同的信号。但是他没有打断佩斯利,而是沉默着在脑中酝酿之后的回应。 佩斯利没有理会对方的态度,继续说道:「既然咱们在这里等着被抓走?的计划不奏效。我可以带着这个诅咒物品过去找它?,听听它?想?和我说什么,再和它?讨论这个音乐盒的问题。再不济我可以把这东西留在那里……」 韦恩终于想?好自?己的回应了:「佩斯利,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会是个陷阱?」 「什么样的陷阱?」佩斯利丝毫没有意外的情绪,反而有些好奇。 「最近这段时间,我听到的不只有音乐声,还有一些……类似于预言的东西。」 佩斯利更加好奇了:「是吗?跟我说说。」 「一个祭品换另一个祭品。」韦恩尽量让自?己听上去足够理智,好让自?己说出来的话令人信服,「或许那些试图捕捉我的东西,它?们的目标一直是你,而我只是个诱饵,是用来迷惑你的烟雾弹。如果你即将?要去接触的那个存在真的是高维生物,我们就不能?用自?己的逻辑去思考它?的行为,甚至去和它?『交流』……如果你真的踏进?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佩斯利缓慢地点头,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那么,建立在这种推测之上,你想?怎么做呢?」 「让我去归还音乐盒。」 这回佩斯利看上去认真了一点。她观察着韦恩的表情,明白他的决定可能?无法转圜,于是用温和的语气?建议:「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 「不。」韦恩的态度十分坚决,「只有我去。这件事?一开始就是由我引起的。你可以——」 「我给?你的面具去哪了?」 「……什么?」 「那个牛皮纸袋。」佩斯利在脑袋上比划出一个长方形,「你还留着吗?那东西看上去不起眼,但是可以说是我毕生所学的浓缩了……没扔吧?」 布鲁斯·韦恩看出来她在转移话题。但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起身,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佩斯利的「毕生所学」递给?她。 佩斯利接过纸袋,把手伸进?去撑出一点空间,与此同时像是分享的电影没人看那样伤心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戴着它??被嘲笑了吗?」 「不……只是没什么用了。音乐盒对我的影响太大——而且没人嘲笑我。」 「谁说的?如果我看到你那副样子一定会嘲笑你的。」佩斯利甚至有点可惜,「影响太大?也是……毕竟只能?遮住你的脑袋。」 韦恩试图跟上对方跳跃性的思维:「你可以做一个遮全身的吗?」 「可以,但是我有更好的办法。」佩斯利顺手把纸袋放到一边,又?换回了原来的话题:「……韦恩先生,你真的准备一个人去还音乐盒吗?」 她十分客观地陈述事?实:「如果你被困在那里,我没有能?力再把你找回来。」 「看来我只能?尽量不被困在那里了。」韦恩嘆了口?气?,但是没有任何犹豫,「我经歷过很多……糟糕的事?情,佩斯利。但是我会想?办法解决的。至少我们现在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佩斯利的笑容变得很淡,眼中那种客套的礼貌也渐渐消失了,转而变成?某种一针见血的冷酷:「……这就是我担心的部分。」 「什么?」 「我不认为你能?完成?这件事?,韦恩先生。」佩斯利把刚才的纸袋举起来,「你说过,你已经被影响得很深了。即使没有这个前提,我也对你的行事?方法感到担忧。」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韦恩先生正襟危坐,脸上带着纯粹的困惑,「因?为我相信你『非法闯入』这里的时候一定是带着合作的态度与我分享秘密的……是什么让你不再信任我了?」 佩斯利看上去有些苦恼:「要从哪里说起呢……你不是我想?象中的蝙蝠侠——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是蝙蝠侠的话。」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蝙蝠侠,会让你感到失望?」 「不。你只是超出了我的预料——如果你是蝙蝠侠。」佩斯利慢吞吞地把纸袋的边缘向里折,然后把四角抚平,「你太柔软了。先生,你之前也去过那地方,那里不是靠着生存能?力或者?意志力就能?存活下来的区域。你与现实的联繫越紧密,遭受到的阻力就会越大。」 「柔软。」韦恩重复了一遍,就好像这是个什么生僻又?难懂的单词。 「忘了我说的吧。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为什么……」 佩斯利抬起头:「总之——你真的相信那个,呃、认为我不会回来的预言?」 「……我不相信。但是我必须考虑这种可能?性。」 佩斯利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你不能?一个人去——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谓的争执上。如果你想?见证预言是否成?立,我可以让你跟着我。」 她伸出手:「另外,还有一件小?事?,我必须纠正一下。」 布鲁斯·韦恩也伸出手,代表两人即将?成?立的同盟。但就在握手的前一秒,他停了下来。 第237页 佩斯利的手留在半空。她不解地眨眼睛:「怎么了?」 「我记得你提醒过我。」他微笑着看她,「不要产生肢体接触,对吗?」 「……」佩斯利嘆了口?气?,「好吧……看来我不能?骗你两次。」 「鑑于上一次我上当的后果是被你刺杀——再怎么警惕也不为过。」 「啊,别这么说。我杀的不是你,是一个比较简单的复制品。」 「感谢他为我试错。」韦恩向后退了两步,「所以。你想?纠正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一个祭品换一个祭品,我会回不来,那就只有唯一一种可能?性。」佩斯利盯着对方的眼睛轻声低语,分享今天的倒数第二个秘密,「——我不想?回来。」 韦恩的心跳了一下。就像蝙蝠侠摘下面具一样,佩斯利也在最后一刻摘下了她幽默风趣的面具,露出了某种恶劣且冷酷的本?质。 「以及,关于肢体接触的问题。」佩斯利短促地笑了两声,「你实在没必要这么警惕——我不需要肢体接触也能?对付你。」 ———————————— 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佩斯利探出头,看见门外守着的三个人。阴沉的达米安·韦恩,故作镇定的提姆·德雷克,与泡茶大师潘尼沃斯先生。她朝他们一一点头,然后像询问天气?一般十分自?然地问道:「如果布鲁斯·韦恩不再是人类了,你们希望他变成?什么动物?」 提姆·德雷克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似乎已经闻到了某种可怕且混乱的气?息:「博士……你做了什么?」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佩斯利目光炯炯,仿佛这个问题关系重大。阿尔弗雷德站在一边,用所有影视剧里的老管家都必不可少的英国人口?音率先回答:「如果您坚持的话,我认为韦恩老爷的代表动物可能?是草原狼?请问你们的谈话还顺利吗?」 「当然,非常顺利,我们在许多问题上面都达成?了共识——感谢您的招待,先生。」 「他是黑豹。」韦恩的小?儿子达米安兇狠地看着佩斯利(的确有点像生气?的猫科动物)。 佩斯利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提姆。由于她十分坦荡,完全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提姆只能?勉强平復心情,故作轻松地说道:「呃……一只果蝠?」 「哇……是那种长得像小?狗一样的蝙蝠吗?」 「事?实上,这是世界上已知的翼展最长的蝙蝠之一,而且比我们想?象中要更加兇勐……」 没等他说完,佩斯利突然长出一口?气?:「这才叫刻板印象嘛……」 随后,她朝前方扔了一个东西,达米安用最快的反应在提姆面前截住。 「安全起见,请让他待在里面等我回来。」佩斯利笑眯眯地挥手,随后迅速在原地消失了——她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打开门走?出去。 达米安接住了一个很轻的牛皮纸袋,被折成?盒子的形状。袋口?张开,某个黑乎乎的东西在里面转了一圈,最后无可奈何地爬了出来。 首先他们看到一对尖尖的耳朵,顶端长着蓬松的绒毛,然后是毛茸茸的小?脑袋、蓝色的桃仁形状的眼睛、长着一团白色花纹的胸脯,以及蜷缩在胸口?的短小?的爪子…… 一只黑色的松鼠——十分愤怒,可能?正被气?得发抖,但的确只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松鼠,体型刚好能?够缩在达米安的掌心。它?有一条等身长的大尾巴,弯曲的尾巴尖露在纸袋外面,每一根可爱的毛髮都充满了诱惑。 「……」 提姆绝望地捂住眼睛。他的声音在发抖,但是他必须在崩溃前干点正事?:「快打电话给?扎坦娜……」 阿尔弗雷德愣了三秒钟才点头:「我们或许应该给?他做个身体检查。」 「没错!身体检查。或许不是我们想?得那样呢,达米安……达米安!」 达米安没有回话。他像一块人型的石头,僵硬地捧着那只松鼠,仿佛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这个严肃的使命。现在不只是声音,提姆·德雷克连灵魂都开始颤抖起来:「不……冷静一下。」 「已经到冬天了。」达米安冷静地抬起头,用前所未有的温顺柔和的态度问道:「我们家的坚果还够吗?」 「达米安——!!」 第101章 佩斯利回到了久违的雪原冻土。 她喜欢「回到」这个说法, 仿佛自?己?在世界上尚且还有一个简陋的归宿。即使她死在这里,倒在雪堆中的尸体也不会腐坏,而?是?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直到皮肤和头髮在冰雪的腌制中变成半透明的白色, 就像俄罗斯人口中的「严寒老人」所?驱使的那些白茫茫的幽灵。 冷风唿啸, 穿过遥远的山川, 将悽厉的唿号声不远万里地传到耳边。佩斯利把音乐盒与手杖放到面?前坚硬的雪堆上, 随后脱下外套,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中间停下脚步。 时间在西伯利亚并不是?线性前进。它被冷酷的气温捕获, 被无限拉长、弯折, 最后不堪重负,冻裂成破碎的片段, 使得这片土地在一千年时是?现在这样, 一千年后也是?现在这样, 亘古不变。唯一在变的只有朝生暮死的生命。距离上一次造访这里未过多?久, 但佩斯利已经不再畏惧寒风侵袭, 更不需要?那些御寒的衣物了。 第238页 她缓慢地唿气, 看着一团蒸汽在灰色的天?际间慢慢消散。她面?露茫然,胸口有一大滩血迹,像别着一块暗红色的餐巾。 过了一分钟,或者是?一百年,佩斯利终于有了动作。她回过头, 身后是?一长串零碎的物件, 代替了她一路走来时被风雪掩埋的脚印。她记得这些是?她扔的, 大部分是?在维卡的屋子里找到的东西。现在这么回头一看, 她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可等她再次看向前方?,又被相同的景色吓了一跳——她前面?的那段路上也散落着各种文明世界遗落的物品, 歪歪扭扭地拼凑出前路。佩斯利所?在的位置就在这条线的中间,既不是?终点也不是?起点。她记得自?己?是?怎么向前,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后退的了。 在她即将忘记自?己?前进?的方?向时,一个突兀的黑色影子出现在其中一个方?向,像是?指引佩斯利的路牌。她抬腿向前,走到一半又倒回来拿起音乐盒,像捧着某个人的骨灰一样蹒跚着走到了影子面?前。它看上去很远,但很快就触手可及。 随后,佩斯利看清了那个影子。一个中年男人,脑袋上的头髮稀疏但整齐。他拥有长脸与?宽挺的鼻子,两片嘴唇上下都留着庄严的鬍鬚,双颊凹陷,眼圈青黑。他穿着长款的毛呢大衣,里面?是?深蓝色的马甲、白色高领衬衫与?一条鲜红的领带。他站在道路的末端,双手插进?口袋,平静地俯视着前方?的一小截崎岖的悬崖。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和脚下的西伯利亚针叶林拥抱了。 「……」 佩斯利走到对?方?身边,盯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物。寒风让她的声音像一只濒死的山雀:「是?我?疯了吗?还是?你本来就长这样?」 男人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叫我?瓦洛佳。」 「瓦洛佳?我?能把这个名字当成你在暗示自?己?的身份吗?」 「现在我?们要?谈论的不是?这个,佩斯利。」自?称瓦洛佳的生物全神贯注地看着悬崖上黑色的石头,「想想你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佩斯利把音乐盒抱在怀里,轻轻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当然记得,你又没有老年痴呆——起码现在没有。」瓦洛佳露出他招牌式的沉思的表情,这让他拥有了某种肤浅的民?族特质,人们常称它为「斯拉夫式的忧郁」。他一脸肃穆地望着远方?,顺手掸掉落在肩膀上的积雪:「回想一下,佩斯利。你在与?我?相遇之前遭遇了什么事?」 「……这重要?吗?」佩斯利有些泄气。 「十?分重要?。」 但佩斯利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她仅存的记忆只剩下这片雪原:「或许你能给我?一点提示?」 瓦洛佳伸出手,指向她怀中的音乐盒。佩斯利低头看去,在盒盖上发现了一些深浅不一的抓痕——自?己?的手上也有类似的痕迹,隐隐透出血色,在低温下变成了肿胀的疤痕。 幻觉一般的疼痛从?手指间传来。佩斯利捡起了第一块拼图:「在这之前……我?把音乐盒抢了过来。」 「再往前想想,是?从?谁手中抢回来的?」 「呃、松鼠?」 「那有点太往前了——往后挪一点,这里的事情暂时和松鼠没什么关?系。」 于是?佩斯利努力把松鼠扔到一边(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一只松鼠):「好吧,不是?松鼠……是?堂吉诃德。」 「没错,是?堂吉诃德。你和它打了一架。堂吉诃德跟你说了什么?」 堂吉诃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像一千个男人、一千个女人和一千个孩子同时在说话。 ——「佩斯利!我?不准你去西伯利亚!」 时间的碎片被勉强拼凑起来。佩斯利回到了哥谭的街道上——和西伯利亚比起来那地方?简直是?温暖如春。渡鸦的爪子死死抓着音乐盒的一半,另一半则在佩斯利手里。 「放手。」佩斯利实在不愿相信自?己?的力气没有一只鸟大,但这的确是?事实,佩斯利快要?抓不住了,「堂吉诃德,放开它!」 「不要?!我?受够了,佩斯利——你这段日子简直是?无法无天?!」堂吉诃德的翅膀扑腾得飞快,「你不准、随便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佩斯利干脆放弃手上的木盒,转而?捏住了堂吉诃德的脖子。渡鸦的喉咙里发出悽厉的叫声,耷拉着翅膀落进?佩斯利手中。 「这是?我?们约定好的,还记得吗?」佩斯利把它拎到眼前,「你犯了错,作为代价,和这个音乐盒有关?的事都由我?来处理,包括那个被诅咒的倒霉鬼。」 「你已经处理完了不是?吗?」渡鸦被捏得直翻白眼,逐渐喘不上气,「那家?伙不会被找到了,他会作为松鼠活得很快乐的……」 佩斯利把手指收紧:「这还远远不够呢,堂吉诃德。我?才?不要?他当什么快乐的松鼠——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得把音乐盒送回去,让他继续当痛苦的人类。」 「你要?送到哪里去?音乐盒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别再骗我?了!」佩斯利始终没能捏断渡鸦的脖子,「……那本来是?你偷过来的东西。」 渡鸦突然不说话了。它开始疯狂地扇动翅膀,用爪子把佩斯利的手抓的鲜血淋漓。见这一招没能让对?方?放手,它便张开嘴巴,整个脑袋向后弯折,直到身体内部出现清脆的碎裂声,在佩斯利手中迅速失去生机。鸟的尸体化成一团粘着血肉的冰冷羽毛。佩斯利把它扔到地上,没走两步就顺着墙壁跪倒下去,仓皇地捂住胸口。滚烫的血透过她的衬衫、毛衣和大衣慢慢渗出,佩斯利听到自?己?的肋骨与?内脏被挤压时发出的声响。她颤抖着敞开外套,解开衬衫的扣子,一只崭新的黑色大鸟又从?她心脏的位置钻破皮肉飞了出来。 第239页 类似于灵魂被抽离的痛苦让佩斯利几乎直不起腰。重新诞生的堂吉诃德站在她面?前伤心地大喊:「佩斯利!你之前那种可爱的体面?去哪里了?你从?来没有对?我?做过这样的事,说过这样的话……你准备背叛我?吗?」 ——回忆在这里暂停。佩斯利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液浸湿,又被冷风吹得坚硬得堪比铠甲的衬衫:「……所?以这是?我?的血?」 瓦洛佳点燃了香菸——鬼知道他从?哪里搞到的香菸——随后点了点头:「不然呢?还能是?别人的血吗?」 「我?还以为自?己?把什么人给剖开了。」佩斯利假装自?己?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好方?便她在半空中比划,「从?下巴到肚脐,血迹正好符合。」 「没有人被剖开,除了你自?己?。」瓦洛佳深深地吸了口烟,这个动作让他的面?庞变得更加憔悴。佩斯利闻到劣质菸草刺鼻的气息,不由得皱起眉头:「等一下,我?记得你是?不抽菸的。」 「你从?来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不抽菸?」 「因为我?读过你的传记?」 瓦洛佳无奈地看着她:「……起码你又记起来一点东西。」 风雪迎面?吹来。佩斯利试图裹紧大衣,但很快就记起来自?己?之前意识模煳的时候把外套扔掉了。 瓦洛佳的烟被这阵风吹熄了。他把潮湿的菸捲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则聊胜于无地捂住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这地方?太冷了……不适合做人类的领地。」 「这里本来就不是?人类的领地。」佩斯利小声回应对?方?。瓦洛佳摇了摇头:「回到之前的地方?吧。堂吉诃德指责你背叛了它,你是?怎么回答的?」 「是?你、先背叛了我?。」佩斯利让单词一个一个地从?牙缝里蹦出来,努力撑起身体,「是?你背叛我?,把我?当玩偶戏耍,让我?变成你这齣滑稽戏里的丑角……马西亚·沃克,或者所?谓的杜尔西内亚,它们才?是?你的同伴。所?以你总是?神出鬼没,把我?扔在一边,因为你的眼睛从?来就不在我?这里——你想让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吗?」 渡鸦并没有心虚,也没有狡辩。堂吉诃德只有冰凉的愤怒:「那又怎样?佩斯利,我?喜欢你,但是?我?又不会只喜欢你一个人!什么叫『它们是?我?的同伴』?你也是?我?的同伴啊,佩斯利。我?给予你的容忍和尊重,比那群家?伙要?多?得多?!」 佩斯利的笑容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作用了,对?不对??」 「你为什么要?这么讲!」 「因为这就是?事实。」佩斯利重新感受到属于自?己?的急促心跳,这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阻止新的邪神降生』只是?你的藉口,或许就是?你一手促成了这件事。你不会阻止它,堂吉诃德,因为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堂吉诃德抖掉羽毛上的血珠:「这又是?从?哪里听到的胡话?」 「你让我?替你干一些看起来正常的事,因为我?只是?个障眼法,用来掩盖你真正的意图。我?的存在会帮你挡住那些猎人,还有猫的眼睛。只要?我?给沃克的工作添一点不痛不痒的乱子,你和她之间的联繫就不会被发现……我?太累了,堂吉诃德。所?以我?不想再去探究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你也不要?再骗我?了,好吗?」 「……佩斯利,不要?去西伯利亚。」渡鸦看上去比佩斯利更伤心,「我?不会扔掉你的,我?和猫不一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种族能够延续下去……」 「在赌场的那一次,你就打算彻底放弃我?。*」佩斯利摁住地上的音乐盒,「你想不到我?能活着回来,对?不对??你当然和猫不一样,你比它更软弱,更虚伪……所?谓的人类。」 堂吉诃德的态度重新变得坚硬起来。生着六只翅膀的巨大虚影出现在佩斯利面?前,软弱虚伪的神明发出沙哑的声音:「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佩斯利,不要?离开我?。你觉得我?上一次抛弃了你?你不知道我?真正抛弃你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我?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被你选择。」 「我?无法阻止你去西伯利亚,但我?能阻止你回来——你胆敢离开我?的视线,就永远不被允许踏进?人类的领土。」 「我?也不想活下去,我?接受之前的命运。我?的朋友们会埋葬我?,我?的照片会挂在办公室的墙上,我?会作为一个正直的人被他们记住,而?不是?……继续腐烂。」 「你宁愿被自?己?的族群抛弃吗?」 「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我?。」 佩斯利冷漠地闭上眼睛。她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 「……」 西伯利亚的雪像石子一样打在她的脸上。 「哇……」佩斯利摸了摸脖子,耳朵后面?还有一点未干的血迹,「我?竟然是?这么感性的人吗?」 瓦洛佳又掏出来一根烟。这一次他很小心地把燃烧着的部分护在手里:「人类有的时候会变得非常感性——既使是?你也不例外。」 「但是?……这有点奇怪。」佩斯利很别扭地把手上的血擦在衬衫上,「就好像,我?和它分手了一样?」 第240页 「是?啊,你的确和它分手了——我?也觉得你和它之间的关?系有点过于肉麻了。而?作为单方?面?分手的代价……」瓦洛佳摊开手,「你被流放了。」 寒风适时地掠过两人身边,制造了一点凄凉的氛围。 「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土地,种点土豆,用自?制的炭笔画风景素描,坚持五年后因为精神失常自?杀——这就是?你未来的流放生活。」 佩斯利盯着手里的音乐盒沉默不语。最后她耸了耸肩:「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个世界上少了两个痛苦的人类,多?了一只快乐的松鼠,听起来是?个好结局。」 「只是?听起来而?已——快乐的松鼠这个部分倒的确是?挺好的。」瓦洛佳的嘴角出现了僵硬的纹路,就好像这个人这辈子都没有笑过,「现在,你只剩下最后一点东西没想起来。」 佩斯利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扔得到处都是?的家?具和杂物:「我?是?怎么突然患上老年痴呆的?」 「不是?这个。老年痴呆一点都不重要?。」瓦洛佳把第二根报废的香菸塞进?口袋,「——天?吶,佩斯利,你不会真的相信自?己?是?个感性的家?伙吧?你这辈子有过几次意气用事?你自?愿被流放,唯一的原因只能是?你有把握从?这地方?走出去。」 佩斯利对?此表示怀疑:「或许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最后跟堂吉诃德说的话还挺真情实感的。」 「那你会直接自?杀,而?不是?陪它玩这种肥皂剧里的白痴情侣之间才?会出现的戏码。」瓦洛佳的声音温和而?洪亮,像是?在进?行一场推心置腹的演讲,「——你还有没干完的事呢,除了把那只快乐的松鼠变回去。」 「……」 「仔细想想,佩斯利。把整个西伯利亚都当成你那个糟糕的记忆宫殿——里面?少了什么?」 佩斯利再一次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一地狼藉:「……我?之前已经试验了一次。」 瓦洛佳欣慰地看着她:「没错,是?什么试验?」 「传送到我?真正想去的那个地方?。」佩斯利嘆气,「试验失败了……我?的大脑收到冲击,产生了短暂的失忆症状。这让我?像刚从?老年之家?跑出来一样在雪原上傻乎乎地游荡了半天?。」 「啊……就是?这样。」瓦洛佳很满意地把手背在身后,「现在你已经想起了一切——可以继续试验了。」 佩斯利抬头看着铁灰色的天?空:「如果我?又失败了呢?如果下一次我?忘记的东西更多?了呢?」 「那我?会再一次出现在这里,带着你把所?有忘掉的东西都找回来。」 瓦洛佳将目光转向遥远的地方?,「斯拉夫式的忧郁」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这就是?我?被你创造出来的理由。」 他消失了。瓦洛佳不是?穿着大衣一脸肃穆的中年男人,他只是?一尊有点破损的列宁半身像,维卡众多?收藏的其中之一。没有生命的雕塑歪倒在雪地中,大理石做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佩斯利转身往回走,一直走到最开始的位置。她重新穿上外套,抖落身上的雪花,最后捧着音乐盒低下头。 在永恆、永远、永不腐烂的冰冷世界的中央,佩斯利重新开始试验。 第102章 天色昏沉, 乌云像一块沉重的海岛压在头顶,把太阳的方位遮得严严实实。在没有人类活动的荒芜区域,想要单纯靠自然景物辨别自己的位置变得十分困难——也没什么必要。 在进行了数量可观的尝试后, 佩斯利终于确认, 没办法传送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问题, 她是真的被什么东西排挤了。这就好像拿着一大串钥匙慢慢试着开门, 试过一轮后发现?门打不开是因为有个傢伙在另一侧死死抵着门板。在生理上的疲惫与精神上的厌倦仿佛积雪一般逐渐加深后, 佩斯利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所有的钥匙。 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她平躺在雪地?中?,脑袋旁放着那个音乐盒。从这里开始, 方圆数百公?里的土地?都是供她自由活动的区域, 如果佩斯利愿意,她可以在这地方狩猎、生活、尽情地?制造环境污染, 或者一路北上, 穿过茫茫的雪原和冰海进入北极圈以内的世界, 在那里和一些皮毛厚实的动物?交朋友, 或许还能顺便找到几个躲在北极的外星人?。 但她唯独去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盯着虚空发问。 音乐盒没有回答——它甚至都不愿意发出原来的那种音乐声, 彻底变成了一个没用的老旧木盒, 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厌烦。待在西伯利亚的好处就是可以拥有充足的时间思考,坏处则是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会帮忙回答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佩斯利百无聊赖地?侧着脑袋,用冻得发青的手指掀开眼前的一小块硬邦邦的雪,露出埋在最?里面的黑色冻土。泥土比雪块更加坚固,仿佛厚实的盔甲, 让佩斯利不由得开始思考在里面种土豆的可行性。 这地?方水源充足, 可以破开土壤的农具大概也能找到一点, 但还有一个根源性的问题:她手上没有土豆的幼苗。而且她这辈子?从没养活过任何植物?, 唯一的农业知识来自一部在火星上种土豆的电影。总而言之,如果她一直往南走, 翻过长得很像像罗西南多背上骨刺的山岭,去?到稍微暖和一点的地?方,或许能够找到那条横穿欧亚大陆的铁路。在讨厌的鸟没有发现?自己之前,她可以翻上火车车厢,偷一点土豆或者别的东西回来培育…… 第241页 在佩斯利开始纠结要不要养一只?棕熊守卫田地?时,某个细微的可能性突然穿过她被冻得僵硬的脑袋,并及时摧毁了那个由土豆开启的美好田园梦想。她的手掌还贴在贫瘠坚硬的泥土表面,五指张开丈量着一小片土地?。随着自己微弱的唿吸,皮肤下的土地?似乎也在缓缓律动。人?与无机物?相互凝视,并不存在的土豆苗发出可爱的嘆息声,随后渐渐萎缩,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灵光一现?的荒唐试想。 这又是另一个待在西伯利亚的好处:反正都已经沦落到这里了,剩下的时间完全可以不计成果地?试错。佩斯利迅速爬了起来,沿着自己布置的路标向前走,在雪堆里刨了半天,挖出自己不知何时扔在这里的手杖。 这东西上面被刻满了禁忌的知识,完全称得上是个危险的武器。佩斯利在刻字的时候设想了许多危险的情况,尽力确保这些符文能够及时杀死敌人?或者保护自己,但目前为止这根手杖所发挥的最?大的作用是撬门。 现?在,它终于迎来了另外一个重要用途。 佩斯利把危险的武器擦干净,然后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摆好。手杖的长度是五十九英寸,换成公?制单位就是一百五十厘米。保险起见?,佩斯利用手杖长度的四倍规定?边长,在雪地?上画出垂直的线段,最?后围成一块零点三六平方米的正方形土地?。站在崭新的国土中?央,佩斯利捧着音乐盒,再?一次抬起头,灰色的云仍然占据着整片天空。 她握紧手杖,又开始自言自语:「无所谓……反正我进门从来不用钥匙。」 片刻的寂静过后,云层开始涌动。北方唿啸的狂风急转直下,裹挟着细小的雪粒扑过来,像无数把尖刀划过皮肤。随后,气压变低,头顶的云层间开始出现?闪烁的雷光,气流从脚下旋转着向上爬,沉默的雪原与起伏的山岭都渐渐退出能见?度范围,变成了灰白色帷幕下的模煳剪影——暴风雪要来了。 佩斯利不知道这是不是好的徵兆,但起码之前的几?次传送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凛冽的风差点把她迎面撞倒。她勉强稳住身形,听?见?狂风钻进音乐盒的缝隙时发出了口哨一般尖锐的鸣音。 如果音乐盒真的会说?话,它此时大概会崩溃地?大喊:「佩斯利!你想做什么!」 脚下的土地?开始向内摺叠收缩,外围出现?了长而深的缝隙。冻土崩裂,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向上抬升,整块大陆都在随之震颤。如果佩斯利能听?见?音乐盒说?话,她应该会好脾气地?向它解释:「既然我进不去?,那就把别的东西送进去?好了。」 ——比如这块零点三六平方米的雪原,包括土层以下的植物?根茎与岩石,以及土层以上的积雪、音乐盒与佩斯利。要从整块大陆上强行剜下一小部分是个十分艰难而且很不理智的工作,但基本的原理就像挖一块布丁那么简单,佩斯利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让这块布丁在半路碎掉。 并且,谢天谢地?——这一次她终于能破门而入了。 有那么几?秒钟,佩斯利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掠过眼角。西伯利亚的暴雪像帷幕般被缓缓掀开,露出了一小片光怪陆离的世界。枯瘦的黑色肢体聚在一起,撕扯着狭窄的入口,它们的背后则露出几?缕流动着的明亮光影,其中?蕴含着无数人?眼无法辨认的恐怖色彩,让佩斯利联想起自己酒吧里的玻璃彩窗。但是那些颜色眨眼间就消失了,似乎吝啬于向外来者展示自己。佩斯利以为自己又会陷入一阵茫然空洞的黑暗,但是黑暗却迟迟没有降临,只?有西伯利亚在逐渐远去?。 随后,风暴也消失了,一切都突兀地?归于平静。佩斯利短暂地?失去?了感知空间的能力,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看见?一片柔和的金红色光辉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与此同时,她闻到了潮湿的泥土和腐烂的草木根茎的味道,很适合种土豆——至少她已经离开亚寒带了。 等到知觉逐渐恢復,佩斯利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她站在一大片漫无边际的芦苇丛中?,地?平线上方挂着一轮温柔美好的夕阳,晚秋的风吹动她的髮丝,带来干燥温暖的气息,以及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沮丧。佩斯利离开了西伯利亚,但没有进入任何世界之外的地?方,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记忆宫殿。 音乐盒歪倒在她脚下,被碎裂的冻土埋了半截,就像记忆宫殿里那些随处可见?的尸体。佩斯利站在原地?,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开始冷静且耐心地?安慰自己:「可能是一个公?式错了……」 就在这时,距离她大概十米左右的地?方,一具埋在沼泽里的尸体突然抬起头:「你赢了。」 佩斯利收藏的尸体从来不会说?话——不说?话,它们就只?是充满细节的案发现?场,但说?了话,就代表着佩斯利的精神状态堪忧。但即便如此,佩斯利可以确信,目前的自己还不会幻想尸体突然说?话。那是一具年轻的女尸,佩斯利记得是二十一岁,半边脑袋被棒球棍砸烂。此刻它倒在芦苇丛中?,用断裂的脖颈支撑起半颗头颅。站在佩斯利的角度,她能看见?对方腐烂的鼻子?,还有破碎的颅腔里爬满蛆虫的青白色大脑。在吸引了佩斯利的注意力后,它又用僵硬的舌头说?道:「你赢了,好吗?别再?玩这些把戏了。」 第242页 「……」 佩斯利抓着音乐盒慢慢走过去?:「什么把戏?」 「传送的把戏。」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了过来,来自一具年迈的侏儒症患者的尸体——他?死于一群患上群体性癔症的背包客。老人?尖锐沙哑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你没发疯。我在透过你的记忆与你对话,因为我的主人?完全不想搭理你,连我都得离你远一点。把音乐盒放下——别再?移动大陆板块了!你在西伯利亚制造的地?震差点让澳洲从地?图上消失。」 佩斯利刚想说?话,第?三具深埋在泥泞中?的尸体张开了失去?嘴唇的嘴巴:「什么都别问。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或者我的主人?是谁。我们现?在都不在地?球上。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手里那个东西扔下来,然后向我发誓以后都不会制造大地?震。快发誓!」 佩斯利沉默着观察这些尸体,随后慢慢摇头:「我不。」 「瞧你说?了什么鬼话!……好,你不愿意,那就一辈子?待在这里。」 「事实上,我应该只?会在这地?方停留一小会儿。」佩斯利看着自己腕上的表,「毕竟传送的把戏可以玩很多次。」 「嘿!别这样!」最?开始说?话的半张脸态度软化下来:「我是在帮你解决麻烦,真的——我认识那个叫维卡的人?。」 佩斯利面不改色地?后退:「既然你可以利用我的记忆,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那我就说?点你不知道的事——维卡和我,我们俩以前是同事。」 「现?在不是吗?」 「早就不是了!她背叛了我和主人?,又不被人?类接纳,只?能作为流放者活下去?……」说?着说?着,尸体的舌头终于不堪重负地?脱落,旁边的老侏儒又紧接着话头:「就像你一样。」 尸体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嘲讽或者愤怒的情绪,听?上去?反而很疲倦,仿佛被迫观看重映一千次的电影:「听?我的话,年轻人?,不要再?试图寻找她。裂缝的入口不是为了这种意义存在的。」 「我想我知道你的主人?是谁。」佩斯利开始搜索视野内剩下的尸体,「是它把那些『基础知识』送给我,之前还在维卡的屋子?里和我说?过话,对吗?」 「我不会和你谈论它的。」一具被割喉的男性尸体用模煳的语调说?道,「总之,按我说?的做。咱们两个在私底下把这些麻烦解决掉,就用不着吸引那些大人?物?的注意——你以后会感激我的。」 「我不谈它,也不谈你,我只?想谈论我。」佩斯利注意到对方并不喜欢强硬的态度,立刻表露出一点无措和茫然,「……我必须搞清楚这件事。」 但尸体仍然十分暴躁:「我怎么跟你谈你自己?我都没见?过你!要不是你在西伯利亚到处捣乱,我根本不需要跑过来跟你浪费时间——你知道我一个周期要处理多少该死的工作吗?上一次睡觉已经是六千天以前了!」 「所以,自从她『背叛』了你们,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了?」佩斯利清点完所有的尸体,还没被用来交换知识的只?剩下十七具了,十七个死者的眼睛一起盯着她看。她同情地?感慨:「那一定?很累吧。」 「累得我想扒掉所有人?的皮,缝在一起做一根超级长的绳子?然后用它吊死自己——别跟我套近乎!」 「所以你的主人?选中?了我,想让我顶替维卡的位置。」佩斯利终于搞明白那个书架的来头了,「我们好像差一点就成为同事了?为什么它又不想搭理我了?」 尸体们陷入了一阵沉默——如果用应景一点的说?法就是「死一般的沉默」。过了几?分钟,一颗已经完全白骨化的孩子?的骷髅头慢吞吞地?回应:「它没有选中?你,是渡鸦选的。一个祭品换另一个祭品。那只?鸟打算用你来交换一些东西,最?后又反悔了。算上这一次,渡鸦已经连续骗了主人?三次……我真佩服它的勇气。」 「前两次发生?了什么?」 「我说?了不谈论与主人?相关的事。」 「那就谈谈那只?鸟,怎么样?」 「……」尸体已经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要我说?,你离开它是正确的选择——虽然被流放了,但是很划算。跟着它没有好下场,你认识老鼠吗?它们俩以前是朋友,但是渡鸦耍了点小把戏,把老鼠变成了它的附庸,从此之后就没人?愿意和它打交道了——除了你们这些倒霉的蠢货。」 佩斯利捂住嘴巴小声感嘆:「哇……我完全不知道!」 「全世界最?糟糕的老闆!」尸体开始感同身受地?抱怨,「毫无责任心,像个有多动症的坏小孩。还好我不是人?类……哎呦!我都不能想!」 「说?到这个,老鼠到底怎么了?」佩斯利看上去?十分好奇,「它是怎么变成『附庸』的?」 「一个协议?或者承诺?总之很不公?平,所以我说?老鼠被耍了——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不是人?类。」 佩斯利慢慢抚摸着音乐盒上面粗糙的花纹:「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说?和你们这些……不是人?类的存在合作。这对渡鸦来说?是违背本能的。」 「因为它在自救——虽然它上蹿下跳很惹人?厌,但没有它,人?类的人?口或许还没有现?在的三分之一……」骷髅头的下颌因为说?了太多话而脱落,随后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默」。最?后还是耐用程度最?高的侏儒尸体重新开始说?话:「我讲得太多了。」 第243页 这句话的意思是,它不会再?讲下去?了。 「总之,谢谢你跟我说?话。」尸体发出沉闷的嘆息声,「我已经几?十年没和与我同一维度的生?命交流了……我为我一开始的不礼貌道歉——但是你偷运土地?的行为实在是很过分,而且很愚蠢。」 「我也为此道歉。」佩斯利并没有多少歉意,「那么,你会帮我处理这个音乐盒?」 「只?要偷偷放回去?就行。」尸体的声音逐渐变得呆滞缓慢,「别告诉任何人?……我是看在维卡的面子?上才帮你的,这不合规矩……」 佩斯利把音乐盒放进芦苇丛中?,看着它慢慢陷进柔软的土地?中?间——让她联想起土豆的块茎。她站在那里思考了许久,久到周围的一切都归于平静。然而平静没有延续多长时间,尸体又开始发出声音。 「西伯利亚很好。」不知名的好心人?去?而復返,「你会喜欢的。把维卡忘了吧,反正人?类最?擅长遗忘……即使你把整块欧亚大陆移到外太空,也不会得到进入裂缝的资格。」 佩斯利没有回答它。她又在那里等了很久,直到确认不再?有尸体对她说?话。 没有边际,充满神秘的伟大世界刚刚朝她掀起了一小块面纱,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 加里把佩斯利的手錶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真的要把它给我?」 佩斯利盯着玻璃柜檯里的机械零件:「是啊,拿走吧。」 「这个型号已经停产了。你不要的话,也可以卖个很好的价钱。」 「我不想卖,送给需要的人?比较好。」 「为什么?」 佩斯利漫不经心地?回答:「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使用科技文明的产物?了——这块表里有一块很小的电池。」 加里完全不关心佩斯利刚才的理由。他?用一块绒布把錶盘轻轻擦干净,然后露出满足的微笑:「女士,我有不用电池的机械錶,可以跟你交换。」 「加里,量产石英表的价值远远抵不上手工制的机械錶……我差点忘了,」佩斯利掏出自己的手机,「这个你也收吗?」 「我回收一切可以被拆开的东西。」 佩斯利刚想把手机递过去?,震动声就传了过来。加里笑着扶了扶眼镜:「看来它不想被扔掉。」 佩斯利看着来电显示,深深地?嘆了口气:「请等一会儿。」 她一边接通电话,一边走到加里狭窄店铺外的台阶上坐下。来电者飘渺的声音顺着电磁传到她耳边。 「早上好,佩斯利。」马特·默多克向她问好,「抱歉……我刚刚才收到你寄过来的支票。还有……莉莉·弗洛雷斯女士签发邮寄的合同书?」 「她对你之前的法律谘询感到很满意,所以很希望能够继续长期合作。」佩斯利把下巴抵在膝盖上,注视着店铺门口蜿蜒曲折的小路与道路两边紧挨在一起的棚屋,「如果你不愿意,我会转告她的——顺带一提她一定?会很伤心,然后跑到我面前痛骂你。」 一个小小的影子?悠闲地?从另一边走过来,挨着佩斯利坐下。 「那好吧,我不会让她伤心的。」 「感谢你的理解……」佩斯利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马特,为什么你听?上去?像是快死了?」 对面很克制地?咳嗽两声:「没关系,出了点意外……」 「你受伤了?」 「我能解决的。」 「……」 佩斯利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感到一阵毛茸茸的触感,她敷衍地?摸了两把:「下次你快死的时候,还是打电话给更重要的人?吧。」 她听?见?对方的笑声:「好吧。下一次我会注意的。」 「现?在你听?上去?又很欲言又止。」佩斯利又开始嘆气,「你想说?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说?,佩斯利。我听?上去?欲言又止,是因为你听?上去?很难过。」律师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他?大概受了很重的伤,「你可以……」 「我昨天晚上分手了。」 佩斯利捏着手机思考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为什么我遇到的都是些糟糕的傢伙?」 随后,她挂断电话,把手机往屋子?里扔去?。名叫阿隆索的猫已经在她身边蹭了一会儿。等到通话结束,它矜持地?跳上佩斯利的膝盖:「再?摸摸我的耳朵根,佩斯利。」 佩斯利照做了。与此同时她平静地?问道:「你还想杀死康斯坦丁吗?」 「为什么不呢?杀死他?会让我很快乐。」猫把脑袋埋进佩斯利的怀中?,「——而且还可以帮你解决现?在的小问题。那个傲慢的小鬼总以为自己能随便放逐人?类,它真是讨人?厌,对不对?」 佩斯利随意地?点头:「那我就帮你杀了他?。」 阿隆索惬意地?躺倒,用尾巴勾住佩斯利的手腕:「唉……亲爱的,如果你早一点做决定?的话,现?在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佩斯利终于露出了一个很淡的微笑。她温和地?回答:「不,阿隆索。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103章 港口的某个废弃码头旁的海滩上堆满了巨大的消波块。 涨潮时, 这些人造石头会把上涌的海浪切割成破碎的水流,确保它们冲上岸时不会造成太大的破坏。如此年復一年,周期性的海浪依然气势汹汹, 石头却?早已被腐蚀消磨, 直到失去作用被人遗弃。在消波块的后?方?, 佩斯利在沙砾和礁石中间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她坐下来等待, 看着深蓝色的海水流过往昔的缝隙, 最后?浸没自己的脚踝。 第244页 在她不远处的地上,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蜷缩着在海滩上沉睡。随着海平面上涨, 泛着白色泡沫的水流逐渐吞噬了他的半边身体, 随后是整张脸。佩斯利默默地看着他,任由他与其他卧沙的海洋生物一起被浑浊的海水轻轻拖起来, 再?沉没进深处。几串小气泡浮上海面, 又过了一分钟, 睡着的人才被迟钝的求生意志唤醒, 开始迷迷煳煳地在水中扑腾。 佩斯利没有手?表, 只能转过头去观察太阳在天上的位置。此时康斯坦丁在海里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剧烈, 尽管他只要坐起来就能得救,但他还?是选择在浅水中闭着眼睛翻滚,像一条掉进水池里的金鱼。 终于,他意识到自己可以把脖子抬起来了。他艰难地翻了个身,一脸扭曲地吐掉喝进肚子里的海水。随后?他踉跄着爬起来, 从衬衫里抓出一只小海蟹, 并开始迷茫地观察自己属于人类的四肢。 佩斯利疲倦地捂着脸:「我?让你的同伴把你留下来, 她真的就把你扔到一边去了……你的人缘到底有多差?」 刚刚变成?人类的猫还?不适应灵活的舌头, 他呆滞地看向佩斯利,张嘴说了几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拟声词, 看上去不太?聪明。 佩斯利见状只觉得更加疲惫:「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当然!我?知道?我?是谁。」对方?心虚地转过脑袋,又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会儿,最后?自信地点头:「没错,我?想起来了——嗷!」 他又开始在接近膝盖深度的海水中上蹿下跳,手?忙脚乱地从裤腿里抓出了第二?只螃蟹:「这东西在咬我?!」 「因为在它们眼里你是一具尸体。」佩斯利踩着消波块站上高处,「死掉的东西都是可以吃的……我?建议你最近不要?接近有动物聚集的场所。」 「为什?么……」康斯坦丁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又摸了摸湿漉漉的头髮,「你做了什?么?」 「我?修改了你现在的状态。」佩斯利踩着高处小心翼翼地往岸上走?,「总之,理论上来说,你现在已经死了。」 但理论和现实?总是有差距。康斯坦丁仍然拥有完整的灵魂,身体也在正常运转不会腐烂。他惊讶地捂住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这是、这是怎么做的?生命的状态是不能被人为修改的……」 「你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你做不到。」 「不可能,我?没见过这样的事。」 佩斯利露出冷淡的微笑:「你现在就见过了——我?还?认识一匹被修改状态后?活了一百年的马……这些都是基础知识。」 康斯坦丁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随后?想起什?么:「等等,我?早就把我?的灵魂卖了,等我?一死就会被收走?……为什?么我?现在还?在这里?」 「因为事实?上你没死。」佩斯利对这个出卖灵魂的故事很好奇,但实?在懒得问?。 「……你说得对。」康斯坦丁仿佛有了什?么巨大的发现,看上去有些兴奋,「没错!我?死了,但是没死,那些傢伙就没办法?找我?麻烦……」他抬腿跟上佩斯利,半路还?摔了一跤,但神色十分兴奋:「哇……我?怎么没想到!——你是怎么想到的?」 「把你变成?猫的傢伙雇我?来杀你。」佩斯利尽量把话说得简洁明了,「把你修改成?死亡状态和杀掉你差不多……我?钻了一个规则的漏洞。」 康斯坦丁并不在乎是谁要?杀他——或许是因为盼着他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匆匆点头:「你为什?么要?钻这个空子?直接杀了我?不好吗?」他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落:「我?都已经准备好一辈子当猫了……」 「是啊,看你当猫的那副样子我?就明白。」佩斯利十分理解这种心态,「我?很羡慕你那段日子的睡眠状态——但是你对我?来说还?有用,而且我?不打算继续为任何势力工作。如果我?真的杀了你,那只猫很快就会用另外的办法?弄死我?。」 「我?明白了。」康斯坦丁严肃地点头。他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又接着问?道?:「说到这个——你到底是谁来着?」 「……」佩斯利带着无与伦比的容忍的态度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你刚才已经问?过一遍了。」 「那真不错——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康斯坦丁翻了个白眼:「这问?题太?白痴了……」 「你不喜欢白痴的问?题吗?」 「喜欢得要?命!我?的名字是恐怖镭射枪。」 「……」 佩斯利这次不得不停下脚步,认真观察此人的面部表情,好从中找到一些用来佐证他精神状态的东西:「你确定?恐怖镭射枪?」 恐怖镭射枪点头:「没错。」 「这里的『镭射枪』指的就是那种……电玩城游戏里会出现的镭射枪?」 「是的,我?妈妈在『恐怖镭射枪』和『忧郁镭射枪』之间纠结了三个月,后?来在产房里才定下来的——但是后?面的镭射枪不会变。」恐怖镭射枪疑虑地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又不会记错我?自己的名字。」 「怪不得……你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开朗了许多……」佩斯利恍然大悟,低下头自言自语,「是我?的公式出了问?题吗?应该不是吧?」 第245页 镭射枪从风衣口?袋里摸出半盒被海水泡过的香菸,心疼地看着它们:「嘿……我?的烟也死了?」 佩斯利不愿意放弃希望:「所以,除了名字之外,我?可以假设你还?记得自己的人生轨迹?」 恐怖镭射枪仿佛听见了一个大笑话:「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我?知道?我?是个该死的法?师,有一栋到处乱飞的房子,现在就可以用黑魔法?把你送进地狱——这样回答会让你满意吗?」 冰冷的海风从二?人中间穿过。佩斯利被这股风吹得头晕脑胀,最后?干脆摇了摇头:「随便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摺的照片递了过去:「镭射枪先生,你认识这上面的人吗?」 「……这是我?。」恐怖镭射枪指着照片中间那个被圈出来的摇滚青年*,「这是在伦敦拍的……那时候我?真年轻。」他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颤抖,条件发射般摸进口?袋,但他的烟已经全部报废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码头的边缘。佩斯利注意到远方?马路上的摄像头,慢慢停下脚步,转身靠在围栏上:「没错,那是你。有个人曾经拿着这张照片过来找过你,或许你还?记得?」 「我?那时候就是个疯子,学了一大堆黑魔法?,就此开启了该死的悲剧人生……」镭射枪已经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再?搭理佩斯利,反而像个躺在病床上回忆往昔的垂死老人:「唉……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打开地狱之门的时候……」 佩斯利的脑中迅速勾勒出一个阴郁又张狂的年轻人,像吸血鬼一样昼伏夜出,与同伴们一起住在郊区闹鬼的凶宅里,挂着黑眼圈研究神秘学和乐谱。如今斗转星移,他变成?了在异国游荡的流浪猫,永远耷拉着肩膀,一天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是清醒的——并且已经出卖了宝贵的灵魂。 佩斯利很乐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自己的人生已经足够不可理喻了,所以也不会对别人的行为刨根问?底。 「你的记性真好。」她真诚地夸赞,「——有一个俄国女?人,长得很高,脸上有疤痕,而且很喜欢骂人。如果你见过她就一定会记得,因为她身上全是酒味,你绝对会喜欢的。」 恐怖镭射枪捏着照片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轻轻点头:「我?的确记得。她找过我?。」 佩斯利压低声音:「她找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进精神病院了。」镭射枪眯着眼睛回忆,「她拆掉了医院大门,炸开我?病房的墙,告诉我?她要?带着我?越狱。」 佩斯利的脸上出现淡淡的笑意:「然后?呢?」 「然后?我?和她打了一架——我?被她打得很惨,因为我?穿着拘束服不方?便施展。」恐怖镭射枪捂住眼角,仿佛几十年前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我?告诉她我?死也不会出去,因为我?是自愿被关起来的,而且我?根本不认识她。她一开始很生气——说真的,差点就把我?打死了,但她最后?决定放过我?。」 「放过你?」佩斯利继续追问?,「她原来打算把你带到哪儿去?」 恐怖镭射枪突然换了一副表情。他站直身体,脖子前倾,眼中散发出偏执且疯狂的光芒——就像维卡一样。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用英国口?音模仿俄国口?音:「你这个乱咬人的杂种小狗……你猜怎么着?你不想干,我?更不想干,让那个该死的神下地狱去!我?才不要?给它找祭品……你这种人就该一辈子待在精神病院里!」 模仿结束,他又颓废地弯下腰:「——她是这么说的。说实?话,她说得挺对,我?很适合精神病院。」 或许是因为差点被打死,他把一切都记得很清楚,让佩斯利不由得怀疑他的脑子里装的全是这些混乱的回忆。但他唯独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就像一觉醒来把某个噩梦抛在脑后?。 佩斯利与恐怖镭射枪对视,然后?平静地说道?:「我?想明白了——你是不是把你的名字也卖了?」 「什?么名字?」对方?变得有些生气,「……我?没卖!哪怕把我?的灵魂赎出来再?卖一遍,我?也绝对不会放弃我?的名字。它要?陪着我?从出生到死亡,最后?刻在我?的墓碑上——恐怖镭射枪!」 恐怖镭射枪把他的名字念得无比响亮,「镭射枪」这个词被海风吹得很远,惊动了几个早起经过这里的路人。佩斯利抬起手?安抚他:「好的,我?明白了。我?想问?的就这么多。」 镭射枪警觉地冷静下来:「所以我?对你来说没有价值了?」 「不……」佩斯利看着远方?的海面,「你才刚刚开始发挥价值呢,镭射枪先生。」 「哦,听着——我?很感激你杀死我?,帮我?摆脱了很多麻烦,但是我?不会免费帮你干活的……」 「事实?上,你必须免费帮我?干活。因为我?随时可以改变你的存在状态,让你的灵魂提前被债主收走?。」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他,「恐怖镭射枪,我?必须说实?话——在你作为猫被我?找到的那一刻,你的命运就已经掌握在我?的手?里了,所以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恐怖镭射枪从善如流地妥协了:「好,你说了算,你想让我?干什?么?」 第246页 「按照你的说法?——用黑魔法?把我?送进地狱。」 他犹豫了一下:「你确定?地狱是个很糟糕的地方?。」 「这只是个比喻。」佩斯利低头看着自己被海水浸湿的帆布鞋,「……我?要?去比地狱更糟糕的地方?。」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讲。」 「你到底是谁来着?」记性很好的恐怖镭射枪满脸疑惑,「我?好像见过你,但是不太?熟……」 佩斯利慢吞吞地把他手?上的照片又收了回去:「一个祭品换另一个祭品——既然你是恐怖镭射枪,那我?就是忧郁镭射枪了。」 第104章 罗西南多的第一次转换其实并不顺利。 她是个温顺胆小的孩子, 身体尚未长成?,又受了很重的伤。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被迫通过变形治癒身体,让她感到无比痛苦。 因此?, 在讨厌的袭击者威尔逊先生仓皇离开后, 佩斯利留在了充满诅咒之火的房间。她把罗西南多巨大的头颅抱在怀里, 感受着她冰凉的体温, 尽最大可能?安慰这个受尽惊吓的古老生物。 罗西南多总是会误解自己和主人之间的体型差异。她把自己缩成?一团, 用半透明的羽翼包裹住佩斯利,并因为自己不能?被抱起来而感到沮丧不已。她的鳞甲中间藏着细微的光芒, 随着唿吸的频率缓慢地闪烁, 呈现出淡淡的蓝色,蓝色代表伤心和想念。 「对不起, 罗西。」佩斯利轻轻抚摸她额间的骨刺, 「这种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渡鸦就?是在这时候决定飞上来?的。 它小心翼翼地绕开地板上燃烧着的部分:「佩斯利, 你得赶快把这地方收拾一下, 真是一团乱!」 佩斯利没有理会它, 但堂吉诃德仍然在喋喋不休:「这些诅咒可不能?沾到我?的羽毛上——还有我?的收藏。别再抱着她了, 罗西南多好得很,她只是假装很难受好跟你撒娇!」 罗西南多委屈地蹭了蹭佩斯利的手?掌。佩斯利立刻向渡鸦投去冰冷的视线:「堂吉诃德,你知道那个男人会进来?,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干嘛要阻止?」渡鸦大声嚷嚷,「佩斯利, 你得搞清楚一件事?, 我?不是你养着用来?看家护院的狗——罗西南多才是。你只能?冲着她生气, 因为这个没用的小东西连一个人类也?拦不住……」 「她才多大?我?养她才不是为了这些事?。」佩斯利很失望地看着堂吉诃德, 「而你,放纵一个外来?者闯进我?们的私人领地, 还在这里推卸责任……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了验证罗西的能?力吗?你没有权利评价属于我?的东西。」 「我?不想因为这个和你吵架!」堂吉诃德生气地飞到自己的架子上,蓝火的光芒将?它黑色的羽毛照得流光溢彩,「你想讲规矩?那我?就?跟你谈谈规矩——罗西南多,她的鳞片和爪子可以?制成?最锋利的武器,她的牙齿磨成?粉后是不朽的防腐剂,她的血肉是永远不会熄灭的诅咒,她的翅膀是象徵荣誉与?权力的珍贵装饰品。她所属的那个族群在短短的几万年里就?灭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种生物身上的每一个部件拆开后都是无?价之宝,但唯独组成?一个活着的东西时没有任何价值。」 「我?不需要这种无?谓的价值。」 「我?需要。她作为一个异种,想要在我?的地盘上活下去,就?不能?继续当?残疾又孱弱的宠物。」堂吉诃德此?刻变成?了一位无?情的领主,「说?老实话,佩斯利,我?从?没想过你真的能?养活她。她刚出生的时候我?可以?提供庇护,但是如今她已经?快要长成?,许多东西会顺着她的味道找过来?——如果罗西南多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那我?们不如现在就?把她拆了卖掉。」 佩斯利紧紧抱着罗西南多的脑袋,对方的鳞片上那种幽蓝的光芒落在她的指尖。她看着渡鸦,轻轻摇了摇头:「那就?让我?们换种说?法吧……我?爱着她,堂吉诃德。如果她想当?孱弱的宠物,我?就?让她当?,因为我?会无?条件地保护她。我?爱的是这个生命本身,不是她所谓的价值——我?就?是她存在的价值。」 堂吉诃德似乎被「爱」这个单词震慑住了。它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但紧接着就?变得兴奋起来?:「……没错,就?是这样!你说?服我?了,佩斯利。」 「我?不想说?服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干预罗西的生长……」 「不!你说?服我?了!因为你爱她!」渡鸦张开翅膀,在天花板上亢奋地盘旋着,「就?是这么回事?,佩斯利,你提醒了我?一件事?——关于你和我?的事?!」 罗西南多被它制造出来?的噪音吓到,很不耐烦地摆动尾巴,把房间里仅剩的几件家具扫得七零八落。渡鸦在窗户边上降落,随后抬起胸膛,快乐地宣布:「我?想明白了,佩斯利。我?喜欢你,或者说?我?爱你——我?对你的爱,和你对罗西南多的爱是一样的。我?真高兴当?初选择了你。」 ——那个混乱的凌晨,在被火焰覆盖的房间里,佩斯利、堂吉诃德以?及罗西南多都没能?预料到,她们的关系很快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快到让「爱」这个词听上去更像是不会熄灭的诅咒。 第247页 此?刻,佩斯利站在街角,隔着一段很远的距离看着她的酒吧。二楼的窗户黑乎乎的,她的罗西南多就?藏身在那片黑暗中,但佩斯利或许永远都没办法拥抱她了。 康斯坦丁——他仍然坚称自己叫恐怖镭射枪——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的大衣被海水浸湿后风干了一半,看上去像是一张脆弱的纸片。但因为他本来?就?很有流浪汉的气质,所以?穿着破烂也?不显得违和。 他走到佩斯利身边:「我?想起来?了,你根本就?不叫忧郁镭射枪,我?们以?前在那间酒吧见过面。」他一边说?话一边拆开新买的香菸,点燃一根后慷慨地把打火机和烟盒递给同伴。佩斯利顺手?把它们全部收走了。 恐怖镭射枪不满地皱眉:「你怎么全拿走了?」 佩斯利冷漠地看着他:「因为这是用我?的钱买的,我?当?然可以?全拿走。」 「那我?的跑腿费呢?」 「我?给你的钱够买五包烟——你确定要跟我?讨论跑腿费的问题?」 恐怖镭射枪立刻熄火了。他转而投入进缭绕的烟雾中,沉醉地注视着香菸尾部静静燃烧着的□□。过了一会儿,他从?怀里掏出一柄细长的匕首:「我?拿到了。」 佩斯利盯着匕首出神:「我?的房间没出什么问题?」 「什么也?没有……我?想问一下,那个结晶化的茧是怎么回事??」 佩斯利忧心忡忡地嘆气:「那是我?的鳄鱼。」 「……」恐怖镭射枪花了整整三秒钟才接受一条会结茧的鳄鱼,「酷。它死了吗?」 「没有。我?的鳄鱼会活到人类灭绝那一天的。」佩斯利转身向前走,将?自己藏身进墙角的阴影中,「你觉得这个匕首能?有用吗?」 镭射枪摆弄着手?上的武器:「我?可以?试试。这东西的确杀了一个深渊生物,我?能?闻到它的味道。」 「所以?,这就?是钥匙。」佩斯利捏着口袋里的打火机,「还需要什么?」 「呃……我?们得谈谈你到底想去裂缝里干什么。」恐怖镭射枪珍惜地举着自己的半根香菸,「光有个钥匙还不够。就?算我?能?打开通道,不能?确认坐标也?没什么用——这相当?于把你扔进太平洋的正中间游泳……」 「我?要去找一个人。」 「……在裂缝里找人?你确定那傢伙还活着?」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镭射枪先生。」 恐怖镭射枪对佩斯利的态度很不满意:「女士,我?不喜欢你说?『镭射枪』的那副口气——我?的名字很搞笑吗?」 「一点都不。」佩斯利敷衍地哄骗对方,「我?觉得很有先锋摇滚的味道,让我?想起之前认识的一个叫做『芝加哥旋转菠萝披萨』的朋友。」 恐怖镭射枪发出傲慢的嘲笑声:「什么蠢名字!」 「哈哈,是挺蠢的。」 镭射枪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嘲讽的似乎不只是那个菠萝披萨。为了维护若有若无?的尊严,他决定不再讨论名字的问题。他掸掉燃尽的菸灰,继续说?道:「总而言之,光有钥匙还不够。你得再给我?一个坐标。」 佩斯利疲倦地嘆气:「什么样的坐标?」 「把你和你要找的人联繫起来?的东西——联繫越紧密越好。」 佩斯利揉着额角思考了一会儿:「稍等一下……你听说?过灵魂之刃吗?」 「啊……」恐怖镭射枪肃然起敬,「大种姓之刃?」 「没错,好像就?叫这个名字。有一半被她带在身上*。」 「另一半在你身上?」 佩斯利摇头:「在另一个人那里。」 镭射枪立刻明白了佩斯利的意思:「好吧,我?们去抢过来?——你知道怎么拿走那个东西吧?否则我?们就?得把它主人的灵魂抽出来?了。」 「我?可以?试试。」 「……试试抽出灵魂?」 「试着拿走灵魂之刃——请问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很兇残的反派吗?」 「我?不知道。」恐怖镭射枪很诚实地举起手?上的匕首,「我?是说?,你用这东西弄死了深渊物种。和这件事?比起来?抽取人类的灵魂好像还挺正常的……那个深渊物种长什么样?」 「长蝙蝠侠那样。」 恐怖镭射枪踉跄了一下,差点原地摔倒。他迅速捧住自己不慎脱手?的烟,一脸惊诧地望向佩斯利:「真的吗?……我?就?知道!那傢伙肯定有问题……」 佩斯利的表情不自觉地变得凝重。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既然想不起来?,或许就?不太重要吧…… ———————————— 哥谭是个很小的城市,但和人类相比,她已经?庞大到足够隐藏他们的踪迹。想在各色建筑和复杂的道路网络中找到一个特?定的人仍然十分困难。 但寻找一个固定的群体稍微简单一点。 在犯罪巷边缘的一家夜总会,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从?后门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衣,脸上还有一个模煳的黑色印记。巷子里的冷风迎面吹来?,让他酒醒了大半。 他打了个冷颤,骂骂咧咧地裹紧外套,在路灯旁蹲下来?掏出香菸。下一秒,他的肩膀上出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第248页 他尖叫着跳起来?,又被迅速按了回去。身后的袭击者力气很大,在控制住他后立刻抢走了他身上的烟。 佩斯利出现在他面前,脸上带着幽灵一样的笑容:「你好,丁丁。还记得我?吗?」 男人认出了佩斯利,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脸颊:「……我?不是丁丁。我?是拉拉*。」 随后,拉拉又鼓起勇气放下捂脸的手?,露出皮肤上已经?没有形状的油墨:「等一下!这不能?怪我?!我?都好久没洗脸了……」 他身后抢烟的陌生人发出短促的笑声。 「……好吧,拉拉。我?很佩服你的毅力,大家不会因为这个怪你的。」佩斯利难得有了点愧疚的情绪,她蹲在拉拉身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友好且值得信任,「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但是拉拉似乎误解了佩斯利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大声告状:「你去看看其他人!丁丁偷偷把脸洗干净了,这几天都戴着口罩不敢见我?——我?知道他干了什么坏事?!」 恐怖镭射枪笑得直不起腰。他不得不走远了一点,好让自己的笑声不会破坏现场严肃的氛围。佩斯利没有笑,她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在你们四个里面,我?最看重的就?是你,拉拉。因为你有着珍贵的忠诚与?诚实。」 拉拉松了口气,略显骄傲地抬起头:「我?明白。我?也?是至尊蝙蝠侠的一员。」 远方的镭射枪笑声越来?越大:「该死!怎么有这么多蠢名字!」 「没错,至尊蝙蝠侠。」佩斯利拍了拍拉拉的肩膀,「或许你知道你的同事?在哪里吗?就?是那个带红色面具的傢伙。」 「红头罩?」拉拉十分努力地提供线索:「他这几天神出鬼没的……企鹅人从?阿卡姆越狱了,他可能?会跑过去抢地盘?」 「企鹅人的地盘在哪里?」 「钻石区的冰山餐厅……」 佩斯利感激地笑了笑。她刚站起身,拉拉就?有些窘迫地抬起头,看上去欲言又止,好久没洗的脸变得通红。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佩斯利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们真的在做好事?。」拉拉吞吞吐吐地汇报,「主要是红头罩在帮忙。我?们现在在这个辖区禁止抢劫和贩毒——效果不是特?别好,但是有进步了……你懂的,就?像蝙蝠侠会做的那种事?。」 拉拉是个街头混混,同时也?是个很年轻的人,大概和佩斯利的学生差不多大。他很别扭地摸着脖子,眼睛止不住地乱瞟:「其实我?也?知道这是不是做好事?……有点怪,而且搞破坏的人很多……你觉得我?们的努力会有结果吗?」 在巷子深处,恐怖镭射枪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只能?看见明灭不定的橙红色香菸。 佩斯利低下头,神色平静而温和:「拉拉,我?很想说?一点更积极的话……但事?实就?是,我?不知道。我?们的势力很小,而且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因为盼望着蝙蝠侠能?够拯救他们才选择了这个信仰。你们愿意付出行动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拉拉耸耸肩,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我?没什么顾虑,只不过是换了个老大而已。干好事?有个最大的优点——蝙蝠侠不会过来?打断我?的腿了。」 一阵细密的刺痛戳中了佩斯利。她再一次严峻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而且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她越是想回忆就?越没有头绪,就?好像她怀揣着恶作剧的情绪刻意丢掉了那段记忆——这是很不同寻常的事?。但是今晚要做的事?情太多,她满腹思绪,实在没力气重新思考了…… ———————————— 今天晚上的冰山餐厅很热闹。 光是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围观,佩斯利就?已经?推测出了红头罩的行踪。她和恐怖镭射枪站在一起,等待对方抽完最后一根烟,同时也?目睹了不远处的餐厅里枪声大作、电闪雷鸣、人声鼎沸的盛况。 「哇哦。」镭射枪平淡地点评,「这都是他一个人搞出来?的动静?你确定我?们两个能?把那傢伙摁倒吗?我?可不想挨打。」 一扇巨大的窗户被打碎了。几个企鹅人的手?下被顺势扔了出来?,在马路上滚了两圈。佩斯利一直沉默不语。她静静地看着即将?坍塌的冰山餐厅,联想起上一次与?红头罩的不欢而散。她还记得那张愤怒中夹杂着一点失望的脸庞。 「我?改变主意了。」她轻声说?道。 镭射枪看向她:「什么?」 「我?不打算拿走灵魂之刃。」 一只体型不太健康的企鹅被扔了出来?。它在地上旋转着滑行了一段距离,随后肚皮朝上,再也?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翻身,只能?躺在那里发出高亢的鸣叫。 「请让我?再重复一遍。」镭射枪没精打采地嘆气,「没有坐标,你永远也?找不到人,因为这件事?的难度会变成?像在太平洋里找一只浮游生物……」 「我?明白。」佩斯利看着那只企鹅顽强地挣扎,「但是无?所谓。我?有的是时间。」 「……」 恐怖镭射枪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惊讶的色彩:「原来?如此?……你根本就?不是去找人的。」 佩斯利冷漠地收回视线:「我?当?然是要去找人。」 第249页 「不,那只是个藉口。你只是单纯不想留在这个破地方,对不对?……你不会回来?了。」镭射枪感同身受地点头,「这不奇怪,我?也?经?常有这种想法,但是我?会给自己找个精神病院,住上五六个月我?就?后悔了。」 他开始用那种不怎么真诚的语调劝解佩斯利:「你要想清楚,你去的那个地方可没有好心的医生开出院证明——你后悔的那天会很痛苦的。」 佩斯利倦怠地垂着头:「等我?后悔了再说?吧。」 「干嘛要这么极端?」恐怖镭射枪把菸头塞进口袋,「这个世界的确很烂,但是还是有点好玩的东西的……比如,呃、比如……」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比如菠萝披萨?」 佩斯利笑着看向他:「不,康斯坦丁,这个世界很美好。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把她变得更好。但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沉静的绿眼睛像两座深潭:「我?们都是在太平洋里游泳的浮游生物。我?之所以?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是因为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起码还有一个人在等待我?。这就?是我?的坐标。」 康斯坦丁与?被流放的人类对视。最后他转过头,又变成?了冷漠颓废的模样:「好吧,你说?了算。但我?们还差一样东西。」 冰山餐厅的第二扇窗户也?碎了,亮晶晶的玻璃渣撒了一地。 「我?要一栋闹鬼的房子。」他继续说?道,「是那种真的有灵异现象的房子。以?前很好找,但现在非常稀有——如果你不打算自己造一个的话,我?们或许得等待一段时间……」 「不需要等待。」佩斯利打断了他,「我?知道哪里有闹鬼的房子。」 「那就?都齐了……还有什么问题吗?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因为我?真的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佩斯利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隐隐作痛,「我?确定,如果我?没有把它解决掉,可能?会留下一个非常糟糕的烂摊子……」 「所以?……我?们要去解决这个『重要的事?』吗?」 佩斯利纠结了几分钟,最后还是释然了:「随便?吧……反正我?也?不打算回来?了。」 ———————————— 「我?有头绪了。」 扎坦娜激动地站起来?:「这一次绝对能?成?功……怎么了?」 达米安严肃地抱着松鼠慢慢远离法师:「现在不行,马上就?到父亲睡觉的时间了。」 提姆捧着咖啡杯一脸麻木:「他不是刚刚睡醒吗?」 「作为一只松鼠,他需要至少十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红罗宾已经?神智不清了:「真羡慕啊……能?分我?两个小时吗?」 「德雷克,再睡两个小时也?无?法挽回你猝死的命运,所以?不必了。」 「最后一次实验。」法师自信地看着众人,「相信我?,我?是有经?验的,这个咒语绝对有用。」 达米安疑虑地眯起眼睛:「我?怀疑你的专业性。」 「但是你不能?怀疑我?的良心——起码我?不会把人变成?松鼠后直接失联。」扎坦娜冷笑道,「随便?怎么怀疑,反正我?现在是你们唯一能?信任的法师……」 「安静!」达米安压低声音提醒。不知何时他怀里的松鼠渐渐耷拉着脑袋睡着了。他抱着自己的尾巴,整只松鼠都缩成?一团,正剩下两只警觉的耳朵歪歪扭扭地立着,像一只黑色的毛线球。 「……」 提姆·德雷克睡眼惺忪,思维迟钝。但他仍然习惯性地举起手?机,拍下了或许是第两万张关于松鼠的高清照片。 而在被遗忘的松鼠的头顶,韦恩宅最高的房顶上,毛毛正用相同的姿势蜷缩着。孤独的怪物抬起脑袋,望向深沉的夜空。远方的主人即将?启程。它不会思考,不会说?话,能?安静地呆一会儿,就?已经?算是告别了。 第105章 一条被扯断的警戒线被风吹起, 在半空中软绵绵地转了?个?圈,最后飘落进道路边缘的排水口。 大门?上的铁锁被剪断。时隔不久,曼哈顿的这栋废弃公寓又迎来了?新的访客。他们?推开地下室的门?, 沿着水泥筑成的台阶向下走, 每走一步都会带起一阵灰尘。尘埃在昏暗的房间里起舞, 像老式摄像机拍照时留下的像素点。破烂的塑胶袋、碎酒瓶和来歷不明的衣物堆满了?整间地下室。墙壁上方有两扇装着铁栏杆的狭窄小窗, 几缕聊胜于无的光线透过栏杆的缝隙无精打采地照进来。 法师一踏进地下室就开始打喷嚏, 随后是剧烈的咳嗽,仿佛顷刻间就换上了?肺炎。他弯下腰捂住鼻子, 把扑到眼前?的灰尘赶走, 然后虚弱地竖起大拇指:「没错,就是这里。这地方绝对闹鬼——你是怎么找到的?」 佩斯利越过地上的垃圾走到墙边, 抬起头盯着那两扇窗户:「我来过这里。」 康斯坦丁小心翼翼地来到房间中央, 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 似乎不愿惊动此处的亡灵:「一个?新鲜的鬼屋……你可以买下这里, 然后租给我?这种人。那群家?伙会为了?得到使用权大打出手的。」 他凑到一张铁桌旁边, 像是鑑赏古董一样珍惜地抚摸上面的锈斑:「非常好?……这里死了?不少人。」 第250页 「准确的说是九个?。」佩斯利迎着光伸出手, 「九个?年轻的女人,在这里遭到大概为期一周的监禁、折磨,最后被杀害,尸体被抛进海底。」 法师摸着铁锈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掏出匕首放在桌上, 开始为仪式做准备工作:「你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吗?」 「一部分是假名, 我?没有跟进相关的调查。如果你需要的话——」 「也不是特别需要。」康斯坦丁脱下旧抹布一样的外套扔在脚下, 口中念念有词, 「说到底,你到底是怎么发现这里闹鬼的?这年头的鬼魂从来不会主动找上人类——除了?我?偶尔遇到的几个?特别想弄死我?的。」 佩斯利靠着墙缓缓闭上眼睛。她太过疲倦, 几乎是站着就能睡过去。等到发了?一阵呆,她才慢吞吞地回答:「我?给其?中一个?受害者打过电话。」 「你是说其?中一个?鬼魂?」 「是的,鬼魂……」佩斯利努力?抬起头,「她指引我?来到这里。我?头顶的窗户……站在下面可以看到太阳。」 法师摇了?摇头:「那窗户是朝北的,永远也不可能看到太阳。」 佩斯利露出虚幻的微笑:「是啊,那是个?假太阳,对面楼上的一个?涂鸦。红色的……很漂亮。」 康斯坦丁走到她身边弯下腰,透过窗户往外看,过了?很久才从某个?艰难的角度看到了?一块红色,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闪闪发光。他无奈地嘆了?口气:「好?吧,我?知道这里为什么闹鬼了?。」 「闹鬼的房子有什么用?」 「磁场……不稳定能量之类的。无聊的原理?,没必要听。」法师十分随意?地摆了?摆手,「魔法这种东西?没什么需要追根究底的地方,反正你也用不着——我?们?开始吧。」 佩斯利歪着脑袋旁观这场仪式。大部分时候她都没看清楚对面的人在干什么,因为她困得睁不开眼睛,即使努力?撑起眼皮也只能看见?一些模煳的色块。法师似乎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掌,一股很淡的血腥味飘了?过来,随后是仿佛安魂曲一般的奇怪咒语。佩斯利越听越觉得头昏脑胀,只觉得脚下的水泥地变成了?全世界最柔软的床铺,正在朝她发出充满诱惑力?的呢喃。为了?防止自己直接倒地昏迷,她只能强撑着找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说话时仿佛在梦游:「为什么……她们?死在了?海里,海里却没有闹鬼呢?」 「她们?没有死在海里,大海只是个?抛尸的地方。」法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而且海里早就开始闹鬼了?,那是个?超级大的坟场,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尸体,从三叶虫到外星生命……这个?地球上整整百分之七十的区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鬼屋,九条人命根本填不满……」 某种冰凉的气息轻轻覆盖在佩斯利的肩膀上。隐约中,她仿佛听见?了?一些女孩在自己的耳边窃窃私语,但?声音隔着厚重的幕帘听不清楚。这让她回想起给维多利亚打电话的那天,那个?失去知觉的亡灵在海中沉浮,将自己恍惚的记忆透过海水与手机信号传到佩斯利耳边,固执地重复着死前?最后的一段时光。等到佩斯利离开,这些女孩的名字大概就会被全世界遗忘了?。 有那么一瞬间,佩斯利突然生出了?一股留下来的冲动,哪怕只是为了?记住九个?没有归属的字符串。但?转念一想,她迟早会用这些名字交换另外的知识,把它们?再一次变成权衡利弊下被抛弃的那一部分,这样就没什么意?义了?。 而且,那些亡魂的低语声很快就远去,最后消失在尘埃中,只剩下越来越低的室内气温——像西?伯利亚那么冷。在那张生锈的铁桌上方,传来了?某种类似于气球爆炸的声音,空气被挤压后又?继续膨胀,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暗久违地登场了?。 法师用最快的速度向门?口退去:「搞定了?——我?现在得立刻逃跑,被那些东西?抓住就完蛋了?……这绝对是我?开过的最刺激的?。」 佩斯利留在原地,目送对方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台阶,把自己扔在身后。等到摸上门?把手,康斯坦丁难得地犹豫了?一下,随后转过头:「……你还得等半个?小时,到整点才能出发。」 他揉了?一把凌乱的头髮,试图活跃一下现场的气氛:「嗯……或许我?们?可以抽根烟?你还有最后的半个?小时改变主意?。」 那个?闪烁着法阵的?缓缓扩张开来,像一只正在睁开的眼睛。佩斯利与它对视着,只觉得暗光刺得自己眼眶酸涩:「谢谢,但?是不用了?——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我?不知道……把我?卖掉的名字赎回来?」法师慢慢打开门?,「说实话,我?挺喜欢恐怖镭射枪的,但?是拿到我?原来那个?名字的人可能会用它干点讨人厌的事。」 佩斯利点点头:「那只想要杀死你的猫,大概很快就会发现我?们?骗了?它……到时候它会来找你麻烦。」 法师十分张狂地笑了?:「唉……女士,想杀我?的东西?能一路从地狱排着队走到天堂,我?会想办法从它们?手里保住性命的。」 「——一路顺风,忧郁镭射枪。」 恐怖镭射枪带着他多姿多彩的人生阅歷离开了?——或者说逃跑了?。在地下室中央,一些扭曲的肢体的幻影正从被打开的入口处慢慢伸出来。佩斯利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准备在剩下的三十分钟里稍微休息一会儿。她抬起头,透过地下室的窗户看见?远方的太阳涂鸦,隔壁的另一栋楼房将路灯照出的阴影投射在上面,将整个?太阳切成了?一半。 第251页 「……」 佩斯利突然有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猜想——非常不合时宜,因为这是关于马西?亚·沃克和她的邪-教组织的。尽管她很不愿意?在这种时刻思考这些烦心事,但?她疲惫的大脑仍在尽忠职守地运转着,帮助她把之前?遇见?的各种线索勉强串联在一起。 「啊……」她在迷迷煳煳的意?识中自言自语,「她崇拜的不是月亮。」 十分钟后,佩斯利睁开眼睛。 大半个?地下室已经被黑暗吞噬,窗户外面的光线也已消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黑色海洋渐渐吞噬了?这片空间。她歪歪扭扭地站起来,看着门?口的台阶,有些苦恼地嘆气:「我?现在觉得你有点烦人了?。」 马特·默多克轻轻关上门?,随后平静地站在阴影中:「没办法,我?是律师——律师是世界上最烦人的东西?。」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佩斯利有些好?奇,「我?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睛,没人知道我?在曼哈顿。」 「是啊,但?是我?的眼睛本来就没什么用……而且我?能听见?你的心跳。」 「哇……隔那么远都能听到?」 她看见?对方的笑容:「因为我?会对你格外关注一点。」 「……我?就知道。」佩斯利十分严肃地皱起眉头,「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出现问?题……你变成兔子之后我?就该注意?的,是我?太乐观了?,自以为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马特走下台阶,一点一点地靠近佩斯利:「你觉得我?们?会有什么样的问?题?」 佩斯利伸出手在半空中胡乱比划:「——就是这样的问?题。」 「你得说出来,佩斯利,因为我?看不见?你的动作。」 「如果你看不见?,就不可能知道我?在做动作。」 「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所设想的,我?和你之间可能会有的亲密关系,其?实是一种错觉。」佩斯利往后退了?两步,余光看着逐渐敞开的入口,「因为我?们?之前?的主宠关系,为你打开了?一个?习得性无助心理?得以缓解的出口——但?这是错误的,马特,我?不是神父,更不是给你提供情绪价值的兔子主人——起码现在不是了?。我?们?都得走出来,回到该死的成年人的世界,认真、而且要独立地思考一下彼此之间的感情问?题。然后你就会发现这其?实没有你想像中那么重要……」 马特没有再逼近。他在一个?适当的距离外停了?下来,来自界的触肢蔓延到他的脚下:「佩斯利,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你的那个?……关于镜子的理?论。」他看上去仿佛身在法庭,「他者是自我?的镜子——我?可以这么概括吗?这是非常有效的行为分析方法,我?很佩服。最有趣的一点在于,它在所有人身上都是适用的,包括分析者本人。 「我?不是什么侧写专家?,毕竟我?连人类的表情都看不见?,所以我?得出来的结论非常浅显,或许你早就发现了?……」他空洞的眼睛被黑暗笼罩,「你对任何一个?个?体的了?解,都可以用来了?解你自己——特别是当你引用一大堆心理?学术语的时候。」 佩斯利的后背贴在墙上,突然产生了?微妙的被挑衅的危机感。 「但?我?不是过来和你讨论感情问?题的,佩斯利。」他轻声说道,「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谈。现在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在做一些很危险的事,而我?想要阻止你——出于我?自己的意?愿。」 「你要怎么阻止我??」佩斯利露出冷淡的笑容,「我?记得我?之前?好?像问?过另一个?人相同的问?题——你打算诉诸暴力?吗?」 「我?不会对你使用暴力?。」 「那真可惜。」她十分确信自己被挑衅了?,「因为我?正打算这么干呢。」 「看来我?必须修改一下我?的措辞。」马特或许也意?识到自己正在挑衅对方,「——我?不会主动对你使用暴力?。」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她低下头,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眼睛。短暂的停顿过后,她迅速出手,把藏在腰间的短刀扔了?过去。刀尖划破空气,被对方侧身躲过。下一刻佩斯利欺身向前?,顺势把人摁在墙角。 她最开始揪住了?马特的衣领,但?很快就松开手,用一种暧昧的速度轻轻抚过他的胸膛。趁着对方愣神的间隙,她已经摁住他腰间尚未癒合的伤口,鲜血很快渗透衣料,浸湿了?她的手指。 「你什么都不知道,默多克。」佩斯利的声音仍然十分淡漠,「……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这样的话。」 「我?承认我?的无知。」律师喘了?口气,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但?是我?至少知道,你现在就可以开个??扔掉我?,或者把我?变成兔子之类的动物,但?是你没有——你不能这么干了?吗?」 佩斯利立刻就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她没办法从这人的手底下挣脱出来,反而会被他咬住不放。此刻,异世的入口已经渐渐敞开,某种灰色的粘稠物质像菌丝一样沿着墙壁和地面肆意?生长,风声或者是邪恶生物的嚎啕迴荡在耳边。马特·默多克带着那种令人讨厌的无辜的表情发问?:「佩斯利,那是什么?」 第252页 两人同时消失在原地,又?出现在地下室的另一个?角落,重重地摔在一起。佩斯利的两只手都被死死地扣住,怎么也甩不开。她用膝盖抵住马特流血的伤口,但?对方的力?道似乎更大了?。与此同时他烦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为什么不想离开这个?房间?」 「因为要离开的是你。」佩斯利毫不犹豫地向前?翻滚,在马特的钳制下即将扭断两只手臂,这让律师不得不松开手。但?她刚跑了?没两步就被拖住脚踝摔了?下去。 「放开!」佩斯利越来越暴躁,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但?很快她的态度就软化下来:「让我?走吧,马特。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马特摁住她的小腿向下压,缓慢地向她施加骨折的危机感:「告诉我?——你还会回来吗?」 前?所未有的疲惫压在佩斯利的心头。她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昼夜奔波带来的身体上的疲劳,而是一种很糟糕的无力?感——直到目前?为止,她已经说了?太多的谎言,已经多到超过她的阈值了?。她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思考另一个?谎言,只能僵硬地回答:「……我?不会回来。」 「……」 「但?是你不能阻止我?。」 佩斯利揽住马特的手臂贴近他,用沾血的手掌盖住他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他颤抖着松开了?手。 马特·默多克拥有异于常人的感官能力?,足够让他隔着一座城市听见?另一个?人的心跳——因此,只要简单地混淆他脑内的感知,让更加脆弱的部分承受更多信息量,就可以轻松地制服他。 这一次,佩斯利用不了?多少力?气就把他摁倒在地。马特的唿吸几乎停滞,他的脸色惨白,喉咙里发出细弱的抽气声。佩斯利感受到他的皮肤变得冰凉。大门?将要打开,现在她可以站起来,不受任何阻碍地走向她的命运。 但?是佩斯利做出了?今天的第二个?错误的决定。她跪在律师的胸膛上,虚弱地发问?:「为什么,默多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最开始,马特没能辨认出佩斯利的语言,错乱的感知让他失去了?现实的意?义。他停顿了?很久,最后艰难地出声:「我?需要你,佩斯利……对不起,但?是我?需要你。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应该走出来……但?是我?做不到……至少现在,不要离开我?……」 「……」 佩斯利的手指开始颤抖。她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警告他:「我?不需要你。」 「我?知道……我?很抱歉。」 她摁住他双眼的那只手突然触碰到滚烫的泪水。 「……你为什么要哭?」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佩斯利?」 佩斯利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下来,落在另一个?人狼狈的脸上。 他们?都不再说话。或许因为哭泣实在过于沉默。 ———————————— 当那个?真正的太阳升起时,佩斯利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 她花了?两秒钟回忆这东西?的来歷,然后慢吞吞地点燃了?其?中一根。 在她发呆的时间里,坐在她身边的人把香菸从她指尖拿走。他咬住滤嘴,但?很快就被烟雾呛到,开始痛苦地咳嗽,同时捂住腰间的伤口。 「我?做了?一个?糟糕的选择。」佩斯利说道。 马特把烟还给她:「有多糟糕?」 「如果我?走了?,总会有其?他人解决剩下的麻烦。但?我?留了?下来,意?味着我?只能自己解决麻烦。」 「你能解决吗?」 佩斯利没有回答。律师等了?很久,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佩斯利举着烟的手轻轻落在台阶上,微弱的火星逐渐熄灭。她靠着同伴,唿吸变得缓慢而悠长。 终于——佩斯利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第106章 对于治安环境比较糟糕的?区域来说, 一栋隔音差的?房子所创造的痛苦等同于连环杀人犯。 从早到晚,二?十四个小时,永远都有警笛声?从耳边唿啸而过。它们从遥远的方向飞过来, 在耳边扔下?令人心慌的?高分贝炸弹, 再义无反顾地飞向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确保自己在抓捕一个罪犯的同时震慑那些暂时还没轮到的?罪犯——并叫醒所有试图在工作日的早晨睡个好觉的?人。 在第三?辆警车隔着薄薄的墙板火急火燎地路过时, 佩斯利烦躁地睁开眼睛。 随后, 她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趴在床上。薰衣草和酒精的?气味从枕头里钻出来,轻轻包裹住她。佩斯利翻了个身, 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办法继续入睡, 只能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隔壁房间里传来模煳不清的?说话声?。她撑起上半身,努力从床垫上滑到地板上, 顺便把毛毯也带了下?去。 等到警笛带来的?糟糕的?耳鸣声?渐渐退去, 佩斯利勉强听?见?了隔壁的?对话。 「我的?建议是, 拒绝庭前和解, 继续上诉。」这是马特的?声?音, 语速很?快, 「检方不想让事情变得更麻烦,只要你态度坚决,他们就会做出更大的?让步。」 「那另外两个小混蛋呢?」这是格雷在问?话,听?起来很?认真,「他们坚持自己是被教唆的?。」 第253页 「教唆犯罪很?容易成立, 也很?容易推翻, 只要能证明对方事实上参与其中并获利……『共同犯罪』更加适合这种情况, 而且是在证据链充足的?前提下?。唯一的?阻碍是他们未成年的?身份——除非你的?律师知道怎么说服, 或者说威胁对方。」 「……」格雷若有所思地点头,「忘了问?了, 法律谘询是按小时收费的?吗?」 律师谦逊地摇头:「这次是免费的?——我可以?把我律所的?联繫方式留给你。」 「啊哈!我就知道,多?交点朋友肯定有好处。」 此时,给格雷带来好处的?朋友摇摇晃晃地从卧室走了出来。佩斯利裹着毯子,径直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了一大盒有机豆奶,并挑剔地皱眉:「拉斐尔女士,你家里不提供真正的?奶制品吗?」 格雷送给她一个标准的?中指:「让你失望了真是对不起,我早就该想到伟大的?连恩博士会在今天凌晨像个尸体一样光临寒舍,并且为?她准备全脂牛奶当早餐的?——不准碰我的?冰箱!而且我是严格素食主义你这个小混蛋!」 佩斯利已经拎着豆奶倒进了沙发里:「乳糖有助于身体与精神健康,严格素食主义会让你死在轮椅上的?。」 「放心吧——我会死得很?快,但你比我死得更快。」 在佩斯利拧开盖子时,马特已经站了起来:「佩斯利,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困,但是还不错?」 律师松了口气:「那很?好。」 佩斯利看着他不说话。在一阵短暂且尴尬的?沉默过后,马特拿起了搭在一边的?外套:「那么,我该走了,十点还要开庭……好好休息吧。」 「可是现在才八点。」佩斯利十分平静,而且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睛:「你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如果你愿意的?话。」 「……」 马特又默默坐回佩斯利身侧。另一边的?格雷则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刚才对这个律师展现出来的?专业素养和知识水平的?敬佩一下?子烟消云散:「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什么大型垃圾中转站吗?在你们两个互相把对方捡过来然后扔进我的?房子之前,能不能先徵求一下?房主的?同意?」 佩斯利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豆奶,立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出于对严格素食主义者的?尊重?,她并没有对这种健康的?饮品做出任何评价:「在接受垃圾后才抱怨没有任何说服力——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一些刑事纠纷……」 「我上周雇了一个毛头小子帮我看柜檯——只需要干六个小时。」格雷像是被打开了开关?一样重?新愤怒起来,「就六个小时!结果那小子偷了我的?枪和子弹,分给他的?那两个还在上高中的?跟班,然后在一夜之间抢了五家超市!别的?不说,我挺佩服那三?个蠢货的?行动力的?。」 「所以?你准备告他们偷窃?」 格雷露出诡异的?微笑:「这个之后再说,现在我才是被告。」 佩斯利也笑了起来:「让我猜猜,你在警察之前找到那个临时工,然后打断了他的?两条腿?」 「两条胳膊——毕竟人不会用腿开枪。」格雷意犹未尽地嘆了口气,「总之,我刚才跟默多?克聊了会儿?,感觉他的?辩护手段比公诉律师更适合我……我才不要因为?几个小混混浪费保释金。」 律师在一旁补充:「事实上,如果要我不负责任的?推测,最有可能的?判决是社区劳动。」 「社区劳动!我吗?」格雷震惊地瞪大眼睛,「哪有法官会让一个坐轮椅的?残疾人到天桥底下?捡垃圾啊?我会直接从山坡上翻下?去然后在臭水沟旁边摔断脖子的?。」 「但是考虑到你有足够的?行动力制服一个健全成年人并且打断他的?两条手臂……」 「我有个建议。」佩斯利兴致勃勃地举手,「事实上有两个,一个比较激进一个比较温和——而且都不需要社区劳动。」 她把难喝的?豆奶放下?,轻轻咳嗽两声?:「第一,我们私下?解决这件事。把那个年轻人的?地址告诉我,我保证,之后他绝对不敢再告你,还要带着他的?同伙跑到你的?店里痛哭流涕着道歉,然后乖乖去坐牢……」 格雷的?眼睛迅速亮了起来。马特立刻打断了她:「——我们还是继续走法律程序比较好,暴力案件的?原告突然撤诉会引起检方的?怀疑……现在去威胁他们已经太晚了。」 格雷又懊恼地握紧拳头:「该死,佩斯利,我怎么没早点去找你?」 佩斯利没什么失望的?情绪:「好吧——第二?个计划,走法律程序,你是正当防卫。」 「可我不是。」格雷很?不服气,「那傢伙还没看见?我的?脸就被我打趴下?了。」 「有目击者吗?」 「……没有。」 「那就意味着,谁先动手是当事人说了算,对吗?」 律师听?懂了佩斯利的?意思,小声?反驳道:「佩斯利,这关?繫到司法公正……」 「程序正义和正义是两种东西。」佩斯利整个人都缩进沙发里,用很?自然的?语调蛊惑对方,「马特,你知道谁才是事实上的?过错方……你真的?忍心让格雷坐着轮椅去参加社区劳动吗?她只是做了我们都会做的?事。」 第254页 夜魔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在他即将被说服时,佩斯利很?不合时宜地继续补充:「蝙蝠侠杀死小丑也算是正当防卫——你看过这个案子吧?」 「……这两件事的?性质完全不一样。」马特的?态度又莫名其妙地坚定起来,「我会让你得到公正的?判决,格雷,不需要用到正当防卫——而且我保证,社区劳动也会被减免。」 「呃、好的??」格雷困惑地点头,「我也不喜欢正当防卫这个词,说得好像我是个受害者似的?。」 「这完全是偏见?……」 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看着律师,又默默地转过头,感到有些苦恼,因为?马特·默多?克好像比自己想像中更加情绪化,并且毫不掩饰对蝙蝠侠的?排斥……他以?前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啊……看来我不用自己苦恼这些麻烦了。」格雷像是真的?参加了庭审一样疲倦地闭上眼睛,「等那小子进了监狱,我会让那里的?朋友帮我出口恶气的?。」 「……请不要在法官面前说这种话,好吗?」 佩斯利又把豆奶拿起来:「那么,跟我聊聊别的?吧。」 「还有什么好聊?」 「你上次说过的?,沃克家的?小儿?子失踪了。」佩斯利努力适应植物奶略显寡淡的?味道,「——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格雷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我对所有的?儿?童失踪案都感兴趣。」佩斯利微笑。 「……他们还是报警了。几周前有个陌生人假装成纽约警局的?警察找到他们家,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和那个男孩碰过面。现在警察的?主要调查方向在这上面。」 佩斯利嘆了口气:「那他们什么都不会查到。」 「为?什么?」 「因为?那个假警察就是我。」 「……」 整个房间都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但另外两个人丝毫没有意外的?情绪,只是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格雷现在像是同时参加了十场庭审那样疲倦:「佩斯利,你知道你被抓住后会面临什么吗?」 「那个议员的?势力很?大。」律师有些担心,「即使报了警,他应该也不会完全合法地解决这件事的?……」 「无所谓,我不怎么担心。」佩斯利笑着安慰他们,「因为?我现在面临着比这件事麻烦一万倍的?危机——说实话,光是坐在这里我都能听?到自己的?生命倒计时了,所以?随便吧。」 「……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或者是前天——我的?时间观念有点紊乱——我和我的?老闆闹翻了。」佩斯利现在想起来都有点恍如隔世,「我们俩都很?生气,或许还有点冲动,所以?各自做了点无法挽回的?事……总之,如果我出现在老闆面前,它应该会用一些糟糕的?手段把我折磨致死……」 律师恍然大悟:「这就是你分手的?原因——」 「嘿!这不是重?点!」格雷向他投去不满的?眼神,「你关?心这个干什么——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最稳妥的?办法是躲起来。」佩斯利扶着下?巴思索,「我大概能保证不被发现,只是之后的?日子会过的?比较艰难——我能克服的?。」 「但是你现在还是没有摆脱危机。」 「是啊……因为?你破坏了我的?计划。」佩斯利看向马特,「而且还和我打了一架——为?了摆脱你,我不得不用一点高调的?手段,这让我的?行踪彻底暴露了。」 律师变得有些坐立不安,但什么也没有说。 格雷冷冷地盯着这两个人:「所以?他把你揍翻了?」 佩斯利慢慢的?点头:「是的?……他把我揍翻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等死吗?」 「事实上,睡了一觉之后,我有了新的?感悟。」佩斯利低头注视着豆奶盒子上蓝色的?花体字,「我稍微有点厌倦,做那些该死的?选择题了……有时候激进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佩斯利,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格雷突然说道,「那时候我还在当警察,你是个初出茅庐的?联邦探员。」 「我们在第九大道追捕一个纵火犯。他挟持了一辆校车,你最先找到他,并且开始谈判。那个傢伙疯了,什么都听?不进去,但你还是送过去一个手机,说了一大堆废话。终于,校车司机听?懂你的?暗示,趁着兇犯试图点燃一个孩子的?时候,从背后杀了他。」 佩斯利眨眨眼睛:「我记得当时手机的?录音功能坏了,没人知道我说了什么。」 「你真是这么想的??」格雷嘲笑道,「也对,你当年还挺单纯,没现在这么狡猾……我们当然有手段復原那通电话,我是第一个听?的?,也是最后一个,因为?我决定帮你收尾,免得你的?职业生涯刚开始就结束了。」 「……所以?你之后很?讨厌我。」 「我并不是特别讨厌你,那通电话违法了,但是很?天才。」格雷难得地坦诚一回,「只是我从那时候就意识到,你天生就不适合干这一行——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就像你提出的?那两个解决问?题的?建议,一个比较激进,一个比较温和。大家都以?为?这是引诱对方接受协调的?手段,但是我知道,你是真的?很?喜欢激进的?那一个,可惜除了你没人会选。」 第255页 「佩斯利,你心里也明白,如果你不再为?了其他人妥协,就根本?不需要设置选择题。」格雷把她手里的?豆奶抢了回去,「你唯一要做的?选择只有一个,让自己痛苦,或者让别人痛苦。所以?下?一次,别再可怜兮兮地跑到我家睡觉了,因为?你那副窝囊样子是故意装出来的?。」 她突然指着律师,「为?了报答你免费的?法律谘询我才说的?——这傢伙才不会走投无路,她永远有备用手段。像刚才那样指责你『破坏计划』,完全是为?了利用你的?愧疚之情。佩斯利·连恩是无所顾忌的?大反派,对她死心塌地只会变成反派的?走狗,明白吗?」 「我有这么糟糕吗……」 但是默多?克坦然地笑了:「该死,格雷,我怎么没早点听?到这话?」 ———————————— 纽约东区联邦地区法院是一栋宏伟的?白色建筑,正门的?一排大理石立柱充满古希腊情调,让整个布鲁克林区都沐浴在严肃的?法律之光下?。在法院斜对面大概一千英尺的?大街上,有一家歷史比法院更加悠久的?冰淇凌店。佩斯利在那里斟酌许久,最后选择了名字最长?的?产品:「蜘蛛侠草莓旋风」——单纯只是想见?识一下?商家是怎么实现其中「蜘蛛侠」这个元素的?。 可惜结果让她有点失望,蜘蛛侠草莓旋风只是在普通的?草莓冰淇凌里加一点巧克力和炼乳,除了更甜一点没有任何创新。很?快她就咬着勺子开始发呆:「……你见?过蜘蛛侠吗?」 「我只能说,我认识他,但是他不太了解我。」马特坐在她身边微笑,「考虑到他有些敏感的?年龄问?题,你不会喜欢和他碰面的?。」 佩斯利对此接受良好:「只要他不比那些罗宾更年轻……」 「那是肯定的?——还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呢。」 佩斯利扭过头看他:「你现在不急着出庭了吗?」 律师的?笑容扩大了:「你还什么都没说呢。」 「说什么?」 「你打算利用我干的?事。」 佩斯利的?勺子懊恼地插进冰淇凌球里:「格雷总是喜欢给我找麻烦。」 「说说看吧。」律师转向她,「你想要我干什么?」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我想让你去法庭的?证物室,帮我找一把杀过人的?刀。」 「你的?意思是帮你『偷一把』杀过人的?刀。」 「我会还的?……」 「佩斯利,这是严重?的?违法行为?,还涉及到渎职。」律师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如果被发现,我的?法学院就白读了,而且我的?同事会直接杀了我。我不能这么做。」 佩斯利慢吞吞地把剩下?的?冰淇凌放到长?椅上:「——除非?」 「除非,你能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比如说这把刀的?用途……」马特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佩斯利轻飘飘地勾住了他的?手指,顺着指节摸上手背。律师感受到对方正一点一点地凑近自己,直到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冰凉的?草莓果酱的?气息似有若无地缠绕着他。 「现在呢?」佩斯利在他耳边小声?询问?,「你愿意改变主意吗?」 「……」马特艰难地抬起头,「证物室连着许多?监控,我很?难走进去……」 「很?难,但是能做到。」佩斯利的?手指顺着腕骨滑进了他的?袖子里,「再考虑考虑,默多?克。是你把我留下?来的?,让我看看你有多?需要我……」 「我认为?……我们还是需要一段比较健康的?关?系……」 「现在这种关?系就挺健康的?。」佩斯利真诚地反问?他,「——你不喜欢吗?」 「……你会还的?,对吗?」 「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就能还——但是出于仅存的?道德,我也必须警告你。」佩斯利的?声?音里有着笑意,「格雷·拉斐尔是对的?。如果你真的?要继续下?去,接下?来不管我做了什么,造成了怎样的?后果,这里面都有你的?份儿?。」 马特轻轻抓住佩斯利的?手,把她从袖子里拽了出来:「也就是说,我也得承担共同犯罪的?责任?」 「没错,就是这样。」 「好吧。」律师无奈地低下?头,「我相信我们不会被抓住的?。」 第107章 中午十二点, 佩斯利坐上了由纽约前往哥谭的轮渡。 越是靠近那座城市,天色就越发阴暗。铁灰色的云层逐渐在头顶膨胀堆积,直到变成一整块庞大且沉重的屏障。糟糕的天气让大海格外焦躁, 海面上?升腾起?淡黄色的薄雾, 给人一种置身于有?毒气体中的错觉——考虑到这片海域的污染状况, 可能真的是有?毒气体。 佩斯利不愿意呆在沉闷的船舱里。她来到摇摇晃晃的甲板上, 扶着栏杆看向船尾。螺旋桨在海水中制造了一大片跳跃着的白色泡沫, 它们随着船只的航行被遗留在身后,让佩斯利联想起罗西南多的尾巴。 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一路小跑着来到佩斯利身边。他用腰腹抵住栏杆, 上?半身探出去, 发出痛苦的干呕声,但只能吐出最后一点残存的胃酸。最后他捂着喉咙跪倒下去, 在天旋地转的大海上咒骂道:「我讨厌哥谭……」 第256页 佩斯利好奇地看着他:「你去过?哥谭吗?」 对方警惕地瞪了她一眼:「没去过?。但是我已经开始讨厌了。」 他没有?把晕船带来的痛苦归结到大海或者船上?, 而是一股脑地倾泻给尚未到达的哥谭, 这已经从一定程度上?说明问题了。随后他开始抱怨另外一些?东西, 比如说蛮不讲理的老闆、爱慕虚荣的同事、突如其来的出差——最后又开始归根结底讨厌哥谭。等到把这些?东西全都?倾吐出来, 他的脸色奇蹟般地变好了一点。佩斯利顺势递给他一包纸巾, 他浑身的戾气立刻变成了某种慌乱且窘迫的感激。 「谢谢。」他虚弱地笑?了一下,「你也是去哥谭办事的?」 佩斯利摇头:「我的事办完了,现在是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脸色因为尴尬而红润了一点:「哦……别把我刚才的话?当回事。哥谭挺好的。」 「你不是没去过?吗?」 「……反正所有?的城市都?一个样。我只不过?是在里面跑来跑去的过?客。」年轻人沮丧地闭上?眼睛,「好想?辞职……好想?做不用上?班也能活下去的有?钱人……」 舟车劳顿总是会引起?许多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佩斯利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点开心的事情——哥谭还?是挺好玩的。」 「是啊,要是没有?那些?专门抢劫外地人的□□就更好玩了。」他略带歉意地看着佩斯利, 「对不起?, 我不是对你家有?意见?——哪怕有?也不是沖你来的。」 「没关系, 毕竟这是事实。」 「可是我……讨厌的老闆给我订了一个离犯罪巷特?别近的酒店!」对方突然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音, 「我听说那地方有?好多连环杀手,你知道的, 就像开膛手杰克那样……是真的吗?」 佩斯利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深沉地点了点头:「不止如此。我还?见?过?长得像蝙蝠侠的怪物到处抓人。」 可怜的上?班族的脸庞再一次变得惨白:「长的像蝙蝠侠的怪物……会不会那就是蝙蝠侠?」 佩斯利立刻紧张地制止了他:「最好还?是别这么说,先生。我们已经进入哥谭的海域了。」她像个躲在被子里讲恐怖故事的高中生,瞪大眼睛四处乱看,仿佛在害怕什么东西突然从海里蹦出来:「……他会听见?的。」 「我要辞职。」上?班族几乎是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让老闆自己?去想?办法吧——我才不要被蝙蝠侠抓走!」 「嘿,别害怕,其实也没那么恐怖。」佩斯利轻声安抚对方,「他又不是专门抢劫外地人的□□,说不定还?没你的老闆可怕呢。」 年轻人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充满希冀地抬起?头:「对啊,你是哥谭人——你知道哪里有?安全的住处,对不对?」 此刻的佩斯利看上?去是那么的乐于助人:「或许吧,算不上?安全,但应该不会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哦,等一下……我知道一个人,只要给一点合适的薪酬,她就会帮你找到安全的房间。」 「那太好了——我可以?认识一下吗?」 「稍等,我给她打个电话?。」佩斯利摸了摸口袋,突然露出懊恼的神色,「见?鬼……我好像把手机落在朋友家了。」 天真的外地人已经彻底上?钩了:「用我的!」 佩斯利一脸感激地接过?他的手机,缓慢地拨通某个号码。十几秒过?后,一个熟悉但有?些?暴躁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说过?了,保险的事情没得谈——」 「莉莉?」 莉莉愣了一下:「佩斯利?你又跑到哪儿去了?」 佩斯利突然有?些?恍惚。年轻活泼的声音让她的思?绪变得柔软而复杂。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了一点「回家」的实感,这艘颠簸着的老旧轮渡会把她带回那个很?危险但是也很?可爱的城市,那里有?她的朋友、学?生,和安静又美?好的罗西南多。 「我就快回来了。你在酒吧里吗?」 「不。我打算下午过?去,今天还?要见?一个来应聘的人……」 「那你们得换个地方见?面了。」佩斯利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今天不要去酒吧了,我要再把那里的装修调整一下。」 「……」莉莉似乎还?说了什么,但她的话?语已经被一阵尖锐混乱的声音覆盖住。佩斯利只说了几句话?,手机的信号就被捕获,听筒里传来许多兽类痛苦的咆哮,随后是一个愤怒、阴沉的电子合成音:「佩斯利……」 佩斯利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没给对方留下什么发挥的余地。随后她把手机还?给上?班族:「再拨一次刚才那个号码。」 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接住手机,刚想?再问些?什么,佩斯利却已经走远了。她穿过?湿滑的甲板,绕过?船舱,来到轮渡的前端。站在船头可以?看见?远方深蓝色的天空,以?及逐渐朝她靠近的哥谭。海岸线上?耸立着的高楼仿佛一排瘦削挺拔的巨人,沉默地注视着暗流涌动的海洋。 佩斯利把手伸进外套内袋,握住了那把杀过?人的刀,刀柄上?还?留着法院的归档标籤。船上?老旧的发动机依旧在有?规律地震颤着,佩斯利闭上?眼睛,将那种声音当作钟錶的指针在运转。 第257页 生命的倒计时即将走到终点,是时候回家了。 ———————————— 佩斯利回到酒吧的路上?并没有?遇到多少阻碍。 没有?老鼠从下水道里钻出来吃人,也没有?神智不清的人站在街角朝她开枪。只有?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低语声萦绕在耳畔。佩斯利十分确定堂吉诃德已经来到了她身后,她甚至能闻到那股树叶在泥土中腐烂时散发出来的气息。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他们都?长出了一双兇狠的红色眼睛,和堂吉诃德翅膀上?的那些?一样,冷漠地注视着佩斯利。被一个自称为神的东西注视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特?别是在对方不怀好意的前提下,佩斯利只能加快步伐。她并没有?试图隐藏行踪,而堂吉诃德也不急着对付她,仿佛双方仍然保留着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最后,佩斯利迈开腿开始奔跑,如同一位归心似箭的游子。她穿过?小巷,顺着人行道不停向前,街道上?的建筑变成了虚幻而模煳的影子,迅速掠过?她的眼角,最后被她抛在身后。最后一个转弯过?后,酒吧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她气喘吁吁地打开门,几乎是爬着上?了楼梯。走廊的最里面的那扇门虚掩着,佩斯利轻轻推开门,看见?自己?熟悉的房间。黑色的堂吉诃德早已经等在那里。它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六只巨大的翅膀将背后的落地窗遮得严严实实。 「佩斯利。」堂吉诃德的声音像一条毒蛇,「你为什么要回来?」 「……」 佩斯利暂时没去搭理它。她的视线落到了房间的角落,罗西南多制造的晶莹的茧壳已经一层层裂开,像花瓣一样散落在地毯上?,像昆虫鳞粉一样的粉末飘荡在各个角落。闻到熟悉的气味后,一只白色的鳄鱼慢吞吞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她茫然地抬起?头,朝着堂吉诃德所在的方向发了会儿呆,最后对着佩斯利轻轻摆动尾巴。 「……嗨,罗西。」佩斯利不自觉地捂住胸口,心中升起?一股欣慰的快乐,「你变小了。」 在漫长的沉睡过?后,罗西南多终于把体型调整到了合适的大小——不是特?别小,但刚好能让佩斯利把她抱在怀里。她新生的鳞片即使是在无光的室内也闪烁着剔透的光芒,仿佛活过?来的迈锡尼浮雕。罗西南多的美?丽实在让人说不出话?,佩斯利干脆跪坐在地上?,一脸感动地注视着她朝自己?爬过?来。 堂吉诃德似乎对这一幕感到大为不解。它翅膀上?的眼睛迅速转动着:「所以?,你是为了罗西南多才回来的?」 「不,我是为了自己?。」佩斯利把鳄鱼轻轻揽在怀里,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另一个生物身上?,「……总之,我回来了。」 「你觉得我对你的放逐是在开玩笑?吗?」堂吉诃德像一只瘦骨嶙峋的狮子缓缓靠近猎物,它的存在让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窗外则暗无天日。它来到佩斯利面前,口中吐出冰冷的警告:「我说过?,佩斯利,被流放的人类不能再回到我的领土。投靠那只猫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让你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 佩斯利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她十分平静地嘆了口气,轻轻抚摸罗西南多的背嵴:「堂吉诃德,我们不能再回到从前了吗?」 堂吉诃德瑟缩了一下,但那种迟疑很?快就消失了。它的翅膀像是某种怪兽的的利爪:「不能,佩斯利。我喜欢过?你,但是现在物是人非,我已经没办法再原谅你了。」 「我明白。」佩斯利眯起?眼睛,「你现在更喜欢马西亚了,对吗?」 「我们之间的事和她没关系。」 「我认为很?有?关系。」佩斯利歪着头看它,「我想?我猜到她在信仰什么东西了——或者说,你们在信仰什么东西。」 「为什么?」堂吉诃德甚至有?了一点伤心的模样,「佩斯利,你为什么总是自顾自地靠近不该靠近的东西?我明明……给了你那么多次预警,你就不能有?那么一次愿意听我的忠告,让无知这种美?德继续延续下去?」 「我当然可以?保持无知,而且我很?擅长当傻子。」佩斯利抬起?头,「但是这回不行。因为我讨厌马西亚·沃克,现在也很?讨厌你。而我对付讨厌的傢伙的办法就是把你们的一切都?握在手里,破坏你们的理想?,让你们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 「傲慢!」堂吉诃德高声宣判,「佩斯利,你能做什么?即使你拥有?一点所谓的智慧,也只能被困在这具孱弱的身体里——是我给了你生命,我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干?」佩斯利露出嘲讽的笑?容,「你早就发现我跑回来了,在这一路上?随时可以?杀了我,但你什么都?没做,反而跑到我家里等着和我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你曾经那种可爱的残忍去哪里了,堂吉诃德?」 「……你说得对。」堂吉诃德向后退去,翅膀边缘的羽毛拂过?地毯上?的纹路,「我和你之间现在的这种情况的确和马西亚·沃克有?点关系。」 尽管早有?准备,但是从堂吉诃德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后,佩斯利还?是厌恶地皱起?眉头。 「她给我提了一些?……恰当的建议。」堂吉诃德退到窗边,用后腿缓缓地站起?来。人类和野兽的其中一个显着区别就在于直立行走,站直身体的堂吉诃德看上?去更像是某种混合了两者特?质的奇异生物。它作为一只鸟时尚且保留着的天真、友善和理智已经全部消失,每一根羽毛的缝隙间都?流淌着浓重的恶意。 第258页 「我们一致认为,死亡并不是一个合理的惩罚,」它的声音像粘稠的蜂蜜蔓延过?来,「——毕竟你对死亡没有?丝毫的敬畏之情……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能与你告别,毕竟我们之间的确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 危险已经触碰到佩斯利的鼻尖,令她汗毛倒竖。罗西南多在她怀中不安地扭动着。佩斯利将手撑在地毯上?,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一点一点变得微弱。她用梦游一般的语调说道:「你还?记得地毯下面有?什么东西吗?」 数百只猩红的眼睛共同凝视着她:「不要再挣扎了,佩斯利。你让我觉得可悲。」 「罗西的血洒在上?面,那些?诅咒的火焰一直都?没有?熄灭。」佩斯利把鳄鱼放到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深灰色的地毯,「我们一直都?生活在那团火里,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发出古怪的笑?声,仿佛全世界的人类同时在发出嘲笑?:「诅咒不会烧伤我,佩斯利。我是世界的意志,所有?的人类都?将承担我的痛苦——包括你。」 「我还?没说完呢。」佩斯利也笑?了,「地板上?着火这种装修方式实在是太前卫了,所以?我又铺了一层地毯。我花了很?长时间,在地毯下面写下一大串符号,制造零点一毫米的真空层——但是写完之后我发现,这块地毯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还?剩下一大块空白…… 「然后,我想?起?了柴油发动机。」 堂吉诃德困惑地咧开嘴,露出锋利的尖牙。佩斯利则变得有?些?惆怅:「它原本叫什么来着?大衮,是吗?作为一个接受信仰的货真价实的古神,它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洞穴里,像牲畜一样被宰杀分食……那天晚上?我们杀了它。看着它化成灰烬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所谓的『基础知识』,可以?达到整个宇宙的根源,甚至超越我自身的维度,让弱小如蝼蚁的存在也可以?囚禁神明。」佩斯利的语调轻柔而缓慢,像是在念诵一串古老的咒语,「我喜欢用地毯做实验,因为写完一面之后翻过?来还?能继续使用。所以?我决定,把剩下的空白也补上?——柴油发动机给了我灵感,我准备试试那个山洞里的符文。」 地毯以?微不足道的幅度下陷了零点一毫米。随后,被压在底层的青色火焰扬眉吐气般爬了上?来,迅速攀上?堂吉诃德厚重的翅膀。着火的黑影尖啸着扑过?来。罗西南多挡在佩斯利面前,第一次展现出身为鳄鱼的兇悍,一口咬住了堂吉诃德的后肢。 「我为此付出了很?多,堂吉诃德。」佩斯利从地上?慢慢站起?来,「——真的很?多,现在我的记性都?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在那之后的每一天,每一次看着你飞进我的房间,用你漂亮的爪子踩在地毯上?,我都?在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现在用不上?,总有?一天会用上?,因为你对我的爱意转瞬即逝……就像你说的那样,物是人非,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是你拒绝了我!」堂吉诃德的愤怒比火焰更甚,「我们明明不会走到这一步,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不,堂吉诃德。如果?你真的是人类意志的集合,就应该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佩斯利在火光中平静地微笑?,「——只有?输掉的那个才会犯错。」 堂吉诃德无法挣脱罗西南多,它的身体变得沉重而滞涩,翅膀中的眼睛疯狂地闪烁着。它张开嘴,像是一千个男人、一千个女人和一千个孩子同时在痛苦地尖叫。最后它伸出尖锐的爪子,刺破单薄的胸膛,从漆黑的身体里掏出一颗鲜红的,属于人类的心脏。 它的身体彻底被火焰吞噬,最后变成了一团焦黑的皮肉。与此同时,熟悉的疼痛感再一次出现在佩斯利的身体内部,某个毛茸茸的东西重新于她体内诞生。但是它不敢钻出来,否则还?会再一次被房间里的符文捕获。窒息感和胸腔内的异物一下子就消耗了佩斯利的大半生命。她跪倒在地上?,从衣服里掏出那把杀过?人的刀。 刀尖抵在心脏的位置,随后被慢慢地推进去。佩斯利长出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有?一个男人用这把刀杀死了一个四口之家。」佩斯利轻声呢喃,「你讨厌这样的东西,对吗?人类承担你的痛苦,你也必将承担人类的痛苦,无论谁死了,都?是你的一部分在死去。*」 堂吉诃德总算安静了下来。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从佩斯利的心脏传递到她的大脑,伟大又渺小的神终于被她钉死在自己?的身体里。 「最后你还?是上?当了。」粘稠的血顺着刀柄流进佩斯利的手指间,「诅咒之火不会影响你,那些?符号也会被你摆脱……只有?我自己?才能真正抓住你。当然,我不打算就这么死掉,堂吉诃德。」 佩斯利顺势倒在地上?,同时把插进心脏的刀又往里送了一段距离:「这是我接下来的计划——我打算吃掉你。维卡告诉我吃掉神会分享它的权能。我会拿走你的力量,或许还?会取代你的位置,到时候我再去对付那只猫。相信我,堂吉诃德,我可以?做到的,毕竟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 堂吉诃德不能说话?,但佩斯利知道它把一切都?听进去了。 「你不喜欢这个计划吗?」佩斯利喘了口气,伤口处的血越流越快,「没关系,我还?提供另一个比较温和的选择:我们干脆就冰释前嫌,重新做好朋友,把以?前的矛盾一笔勾销。最开始的交易还?算数,但是我得稍微更改一下里面的内容。」 第259页 「——从你拥有?我,变成我拥有?你。」 诅咒的火焰体贴地绕开了佩斯利,像一圈葬礼的鲜花般簇拥着她。失血过?多让佩斯利有?些?昏昏欲睡,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懒洋洋的:「抓紧时间,小鸟。你得在我彻底死掉之前做出选择……」 无人回应,只有?火焰在寂静地燃烧。佩斯利的脸上?带着笑?意,她咬住下唇,再慢慢地把那把锋利的杀人武器从胸口抽出来。 被血液捂得滚烫的刀刃创造了一个狰狞的伤口。血肉包裹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伤口中滑落。虚弱的渡鸦在地毯上?滚了一圈,羽毛被黑红的血和黏膜浸湿,像一只死去的标本。 很?快,渡鸦开始挪动翅膀。它绵软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垂下头颅。 它做出了更温和的那个选择。 佩斯利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空虚的黑暗。随后,几缕光照进来。她能看见?已知的光谱之外的那些?更加复杂的颜色。如果?要寻找一个更有?宗教性质的表述的话?,那应该就是所谓「天堂的颜色」。 无知的美?德彻底离她远去。佩斯利透过?铺天盖地的羽毛,重新窥见?世界的真实。 第108章 下午两点, 杰森·陶德走进一家普通的连锁超市。 他简单地逛了一圈,挑了一盒罐装黑麦啤酒,一打鸡蛋, 一大?把书籤, 还有一些速热食品。在前往收银台的路上, 他在折扣服装区停下脚步。 此?时?是十一月, 商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启了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商品促销, 放眼望去,货架上全是花花绿绿奇形怪状的衣服。放在平时?, 杰森是不会被这些资本主义的小把戏吸引到的, 但是他今天一眼就看到了那顶红得恰到好处的毛线帽——简直就是为了「红头罩」这三个字而诞生的颜色。帽子由纯羊毛构成,摸上去柔软舒适, 而且头围也刚刚好, 十分适合帮助他抵御即将到来?的严冬。于是杰森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买下了今年?圣诞节的第?一个礼物。 走出超市后, 他打算提前把帽子戴上。这让他在大?门口停顿了一会儿, 因此?十分巧合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的, 但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 看见?佩斯利·连恩背对他,正靠在墙上打电话。她今天穿着宽大?的卫衣和牛仔裤,头髮湿漉漉的披散在背后,像是刚刚洗过?澡。这种难得的懒散形象让她的声音都蒙上了一层温柔的水汽:「关于那把刀……如果我在归还之前把上面的指纹之类的东西全擦掉会怎么样?」 她的手?上拎着塑胶袋,里?面装着一大?把橙色的郁金香。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牵引绳, 顺着她的手?腕轻飘飘地垂下去。杰森的视线一路向?下, 终于看见?了她牵着的动物——一条白色的鳄鱼, 长度和佩斯利本人的身?高不相上下。在佩斯利专心打电话时?, 鳄鱼已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正慢吞吞地转过?身?朝着杰森爬过?来?。 「我明白, 真的很抱歉……我也可以?试着伪造指纹,只要和那个犯人见?一面——你生气了吗?」佩斯利的语气中没多少愧疚的情?绪,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愉悦。但是杰森现?在没心思去思考她在和谁说话。他死死盯着佩斯利的鳄鱼,看见?这只危险的爬行?动物的脑袋上正端端正正地摆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那种红得恰到好处的颜色。 「……」 在白色鳞片的衬托下,帽子可爱得仿佛点缀在冰淇凌顶端的糖渍樱桃,而那抹红色是如此?刺眼。红头罩拿着属于自己的那顶一模一样的帽子,开始犹豫自己是走回去退货还是直接扔掉它。 罗西南多拉直牵引绳,吸引了佩斯利的注意。她回过?头,随后露出友善的笑容(虽然她本来?就在笑):「嗨!——咱们下次见?面再聊。」她挂断电话,朝杰森挥手?:「好久不见?,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杰森用最?快的速度把那顶尴尬的帽子藏在身?后,没好气地回答她:「我生什么气了?能别把我想得这么小心眼吗?」 佩斯利迟疑了一下,突然有些凝重地看了眼手?机:「也对……有些人即使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来?。」 杰森冷漠地嘲笑道:「放心吧,佩斯利,即使你惹人生气,也肯定不是因为你干的坏事?,而是因为你这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这东西是改不了的,所以?你不用浪费时?间反思了。」 罗西南多已经爬到他脚下,像一只好奇的小狗那样咬住他的裤腿。由?于她牙齿的尖锐程度和小狗不太一样,杰森的裤子上立刻多了一排整齐的洞。 「……但是把鳄鱼放出来?吃人的确挺让人生气的。」 佩斯利托着罗西南多的下巴把她往回拽:「对不起。今天是罗西第?一次出门,她有点兴奋。」 「罗西南多?她怎么变小了?」杰森还记得这只鳄鱼塞满整个走廊的模样。 「她一直都很小。」佩斯利笑得像个溺爱子女的糟糕监护人,连声音都变尖了一点:「罗西永远都是小鳄鱼,对不对?」 杰森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白眼:「为了罗西南多好,希望你别被动物管理中心抓住……你为什么要给她买乱七八糟的配饰?」 「因为很可爱?」佩斯利把罗西南多的圣诞风小帽子重新扶正,「罗西不会在意这些的。而且这不是乱七八糟的配饰——你不也买了吗?」 第260页 杰森的心慌乱地跳了一下。不仅是因为买了鳄鱼同款的帽子被当场抓住,还是出于某种第?六感一般的警惕。他十分确信,自己绝对没让佩斯利看见?手?里?的东西,事?实上对方好像根本没往自己手?上看。仿佛被监视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但是佩斯利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质问这种小事?…… 「我还准备了一个小的。」佩斯利从装郁金香的塑胶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玩偶,玩偶脑袋上也戴着一顶红色的小毛线帽——仍然是红得恰到好处的颜色。杰森眼角抽搐,看着佩斯利把小帽子扯下来?快乐地对他展示:「给我的新宠物。本来?我也想带着它一起出来?散步的,但是小鸟好像不太乐意……」 杰森立刻下定决心,他要把手?上的帽子塞进等会儿遇见?的第?一个垃圾桶里?。就在这时?,对面的路口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怒气的唿喊:「佩斯利!」 两个人和鳄鱼一起被吓了一跳。他们抬起头,看见?莉莉正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她走到佩斯利面前,恶狠狠地叉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与地上的鳄鱼:「……你不是说要装修酒吧吗?」 「啊……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佩斯利有些为难,「但是事?与愿违,那个工程量实在太大?了,所以?我决定暂时?放弃。」 莉莉立刻听懂了佩斯利的言外之意。她露出了所有意识到即将产生财务损失的会计会有的表情?:「……你又把二楼炸了,对不对?」 「我不会用『爆炸』这个形容词,但是差不多吧。」佩斯利微笑着移开视线,「总之,我得先重新装一块玻璃。」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莉莉有些麻木地举起手?机,「为什么会有个陌生人打电话问我哥谭的『安全屋』地址?」 佩斯利继续左顾右盼:「那是我开的一个小玩笑……你是怎么应付他的?」 「……我随便报了一个旅馆的地址,然后收了他三百块的中介费。」 佩斯利严肃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让他见?识一下哥谭的险恶——欺负外地人的不止是□□。」 「是啊,赚到的钱正好用来?给你补玻璃,原来?你早就算好了。」莉莉有些阴阳怪气地附和她,然后回过?头朝向?那位被冷落了一会儿的同行?者?:「真对不起——这是我们的老闆……她平时?挺靠谱的。」 正在与杰森·陶德对视的女人拉下墨镜。她穿着一条丝绒连衣裙,红色的头髮整齐地束在脑后。芭芭拉·戈登对着佩斯利体贴地笑道:「你好。」 「……霍尔医生?」佩斯利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神秘的霍尔沖她眨眼睛:「老闆,好久不见?。」 「所以?,你就是今天来?面试的人?」 「是的——我十分看好教会的前景,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为了大?家的事?业略尽绵力……」 「等一下,你们认识吗?」莉莉充满疑虑,「……你是医生?还是博士?」 「我现?在的职业是私人医生,但我以?前的确是个程式设计师,这中间出了点意外。」霍尔把墨镜摘下来?,慢慢走到了屋檐的阴影下面,「杰森也认识我——他对我以?前的履歷有所了解。」 「他也认识你!」莉莉很不满地看着这三个互相认识的人,「为什么我觉得我被孤立了?」 杰森看上去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不忘嘲讽:「你是害怕一个人去厕所的小学生吗……」 罗西南多再一次咬住了他的裤腿,仿佛对他的裤子情?有独钟。杰森立刻僵在原地,生怕自己的裤子被鳄鱼扯下来?:「嘿!能把她挪走吗?」 「别这样,罗西喜欢你呢。」佩斯利再一次露出溺爱的笑容,「既然如此?,跟我们介绍一下霍尔,怎么样?毕竟你们两个认识的时?间应该更久一点。」 霍尔也幸灾乐祸地看着鳄鱼和杰森的裤子:「这算是二轮面试吗?」 「不,女士,你已经通过?面试了。」佩斯利还是掰开了罗西南多的嘴巴,「欢迎你加入我们——这算是咱们团队内部互相增进了解的小聚会。」 「是吗?站在超市门口的聚会,真不错。」杰森挪到了鳄鱼暂时?咬不到的地方,阴沉地注视着霍尔,「……你为什么要来?教会找工作?」 莉莉的脸色比他更阴沉:「怎么?我们提供的工作岗位很上不得台面吗?你朋友不能来??」 「我没有……」 「——我觉得我们的团队应该更加和谐一点。」佩斯利轻轻揽住生气的莉莉,免得她一怒之下和红头罩打起来?。尽管她是所谓的『老闆』,但那股懒散随意的感觉仍然从她的笑脸里?散发出来?,让她看上去更像个主持社团活动的大?学生。佩斯利牵着鳄鱼,随手?从手?上的塑胶袋里?抽出一支郁金香塞给莉莉:「首先,为了避免一些可能会有的矛盾,每个人都应该回答其他人的问题——霍尔女士,就像杰森说的,你为什么要来?教会找工作?你刚才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能说服我。」 霍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杰森:「你说过?,教会可以?给我提供更安全的庇护。」 佩斯利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我的确说过?。」 第261页 「所以?我就来?了。」霍尔坦然地看向?佩斯利,「我一直很感激你对我,还有我父亲的帮助——虽然他一直在埋怨你,但是我知道你在尽力解决他的麻烦……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有一个回报你的机会。」 没人知道佩斯利有没有被说服。她一言不发地点头,然后微笑着把第?二支郁金香递给对方:「我明白了。你之后的工作方向?是什么?」 「莉莉说教会的宣传受到了一些阻碍。」霍尔接过?花,「有一个……关于蝙蝠侠的网站?一直在针对性地删除教会的gg。」 莉莉也好奇地看着她:「是的,所以?我准备招个程式设计师制作属于自己的网站。」 「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况且註册域名又需要一笔预算。」程式设计师把花插进衣领,「——我可以?直接黑掉原来?的那个,让它从此?之后只能播放我们自己的gg。」 「……」 佩斯利和莉莉开始心悦诚服地鼓掌,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感动的目光。佩斯利欣慰地嘆了口气,然后转向?另一个一脸憋屈的同事?:「太好了……杰森,你觉得霍尔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吗?」 「……她当然可以?。」杰森僵硬地牵起嘴角,「如果你们胆子更大?一点,这位霍尔可以?直接黑掉整个白宫的安全系统然后循环播放蝙蝠侠gg——喜欢吗?」 佩斯利的眼睛更亮了。杰森·陶德看到这幅表情?,立刻就对刚才说的话感到万般悔恨——他忘了这人的胆子的确很大?。在他开始悲哀地估计总统办公室铺天盖地的蝙蝠侠gg会带来?的影响时?,佩斯利已经把第?三支郁金香递了过?去:「唉……放心吧,杰森,我会保护好我的员工的,请相信我。」 「……」杰森直直地盯着佩斯利的眼睛,十分确信她已经了解到了足够多的秘密。这让他刚开始的那种被监视的错觉更加严重了。他满怀警惕地接过?花,手?指不自觉地揉搓郁金香柔软的花瓣,开始习惯性地思考一些更加严肃的东西。 「那么,莉莉,你对他们的回答满意吗?」佩斯利靠在莉莉身?上诚挚地看着对方。莉莉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吧。反正我也没什么要说的。」 「请等一下。」霍尔礼貌地打断了她们,「我也有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当然可以?——请问。」 她有些紧张地站直,勉强笑了一下:「佩斯利,你为什么这么快就通过?了我的面试?我们只见?过?一面——或许我不值得信任呢?」 佩斯利拎着剩下的花,眼神渐渐放到了虚空中。她仍然面带笑容,但有那么一瞬间,在场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凉的触感。佩斯利用一种缓慢的语调回答霍尔,就像是要把这句话刻在她的内心深处:「当我真正注视一个人类的时?候,我看到的不应是皮囊,而是一个真诚的灵魂。」 霍尔打了个冷颤——她尚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打冷颤。佩斯利的声音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因此?,在我看来?,你就是值得信任的。」 杰森·陶德嗤笑:「什么灵魂……」 「你不相信吗?」佩斯利看向?他,「我可以?稍微证明一下。」 「好啊?你怎么证明?又像以?前那样说出每个人的心理创伤?」 「你身?上带着五把枪。」佩斯利快速说道,「腰后有两把,腿上绑着两把,外套里?还有一把。」紧接着她又看着霍尔,「——而你只带了一把……我认为你可以?在这方面多学学杰森,他永远都能从身?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掏出武器。」 「这算什么看穿灵魂啊!」杰森突然产生了一种仿佛被扒光的羞耻和恐惧,他捂着腰后面的枪后退两步,「……你从哪学来?的?」 「我以?前是fbi——那地方教过?这类技能。」 「fbi才没教过?!这得是海军陆战队吧?」 「哇……你对海军陆战队有什么特殊的情?怀吗?」 「才没有!……好了,现?在你又开始搞那些过?度解读的心理分析了!」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霍尔有些尴尬地打断了两人的辩论,「既然,呃、聚会结束了,我想我应该说一下。」 等到佩斯利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霍尔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严肃又有点哀怨的语气说道:「佩斯利,你不是忘了什么?」 「……」佩斯利眯起眼睛,「我忘了什么?」 「事?先说明,这和我无关,我完全是受人所託——你还记得之前和布鲁斯·韦恩见?过?面吗?」 佩斯利的表情?变了——就是那种马上就要想起来?,就差临门一脚的表情?。霍尔看看杰森,又看看莉莉,决定对自己的新同事?不设任何隐瞒。她抬高声音继续说道:「他要什么时?候才能从松鼠变回人类?」 佩斯利一瞬间就想起了一切。她立刻捂住嘴巴,一副懊恼的模样:「我就知道我忘了一些重要的事?!」 「等等。」杰森·陶德冷静地摁住佩斯利的肩膀,用毫无起伏地语调轻声询问:「这是什么意思?你把布鲁斯·韦恩变成了一只松鼠?」 「我马上就去解决这个问题。」佩斯利把手?里?的牵引绳和鲜花交给莉莉,「现?在就去——你觉得他会不会很生气?这对我们的经济援助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 第262页 霍尔也沉痛地捂住嘴巴,身?体微微颤抖:「我不知道。我之前也没见?过?松鼠生气的样子……」 「求你了!带上我吧!」杰森之前的高傲和警惕一下子就消失了,他的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开朗的笑容,像个迫不及待要去游乐园的小学生,「哦,对了——你买的那个小帽子能不能卖给我?我不能空手?去啊,这太不礼貌了!」 佩斯利看了他一眼:「我不卖——你可以?用你买的那顶和我交换。」 「你不是有一个一样的了吗?」 「那是罗西南多的。我要给另一个人准备礼物。」佩斯利觉得有些头疼,「下次去纽约的时?候还得确认一下他有没有生气……」 归心似箭的杰森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佩斯利的手?:「成交。」 第109章 「你什么都知道了。」 门铃被按响的那一刻, 佩斯利听?到杰森在她背后,用一种十分平和(以至于和他?的性?格不太相符)的语气朝她说话。 这是佩斯利第二次隔着铁门观察韦恩家的前院里那些高大的梧桐树、深绿色的灌木篱笆和古老的红砖角墙。宽敞整洁的车道从大门口一路向?前,在主宅前方的草坪边缘一分为二, 在绕了大概有足球场那么?大的一圈后重?新汇合——光是沿着这条路走到他?们的家门口都得花十分钟。 佩斯利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庄园曾经的主人之一, 有些感慨地转过身。 「你笑什么??」 「我在想像一些以前的事?情。」佩斯利又摁了一遍门铃, 「十四岁的杰森·陶德穿着礼服从那扇大门里走出来, 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和袖口, 然后坐上凯迪拉克的后座扬长而去……过去总是比未来更有意思。」 「哈……你的确什么?都知道。是谁最先露出马脚的?肯定不是我吧?」 佩斯利思索了几秒:「从结果来看,应该是提姆。」 「我就知道会是他?!」杰森偷偷握拳, 「那傢伙还一天?到晚地警告别人不要泄露身份, 结果自己才?是最容易泄密的!」提到即将见到的家人后,他?又因为后知后觉的不自在而充满了攻击性?:「等一下, 说到底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跑过来……我明?明?可以用更隐蔽的办法看到那只松鼠。」 为自己找到一个退却?的理由后, 他?立刻决定趁着无人应门的时候熘走。但佩斯利十分强硬地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了回来:「不行。你不能跑。」 「为什么?——放手!」 「因为我需要一个人帮我转移那群人的怒火。」 「那我就更得跑了!」 就在他?们即将在铁门前用一种别扭的姿态互相殴打对方时, 急促而尖锐的破空声——听?上去像一枚小型炸弹——在前院的某个角落响了起?来。两人抬起?头, 看见一个闪烁着强烈的紫色光晕的球体仿佛流星一般从远方的房檐上升起?, 在浅蓝色的天?空下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精准地砸在了那片美丽的、或许比在场所有人的人生?都要平坦的草坪中央,创造了一道竖直向?上燃烧的狭长火焰。 见此情形,杰森·陶德毫不犹豫地放下了纠结,用最快的速度攀上铁门向?上爬,试图直接翻过围墙。他?刚爬了一半, 门铃处的对讲装置不急不慢地响了起?来, 从中传出英国?管家温和的声音:「连恩博士, 还有杰森少爷——十分抱歉, 这里出了一些小小的状况,我很高兴你们能再次造访这里。」 「再次」这个单词带上了某种多层次的意味深长的情感。杰森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气势突然变弱了:「嗨,阿尔弗雷德……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不妨面对面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怎么?样?」 「……那很好。」 「……」 一时之间大家都没有动作。杰森很没必要地咳嗽两下:「你不打算给我们开门吗?」 「当然——我在等您先从铁门上爬下来。顺带一提,您爬墙的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 挂在门上的人沉默了两秒钟,随后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赌气),义无反顾地继续向?上爬,轻车熟路地翻过顶端,最后背对着佩斯利落在大门的另一侧。在这之后,铁门向?内滑开,佩斯利跟了进去。 她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此刻尴尬的气氛,火上浇油般轻飘飘地说道:「所以说,过去比未来更有意思。」 在草坪上的火焰渐渐熄灭时,管家打开房门,和蔼且欣慰地看向?他?们:「啊……杰森少爷,为什么?你的脸色看上去那么?难看?是身体不适吗?」 杰森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冷酷无情公事?公办的来访者:「他?在哪?」 阿尔弗雷德把人请进家门,同时有些为难地回答:「关于这个……」 「再说一遍!」一个怒气沖沖、充满气势的声音响彻整间屋子,「你胆敢、再说一遍你的蠢话!」 佩斯利好奇地探头,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扎坦娜·扎塔拉飘浮在天?花板上,周身燃烧着刚才?飞出屋子的紫色火焰。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十分危险的魔法气息——并且很有针对性?,目光直指那个藏在古董花瓶后面的穿风衣的男人。 「是你偷走了我的名字!」康斯坦丁的愤怒不遑多让,这两个人同时被一种不正常的情感所控制着,「怎么?会是你……你知道我找了多久吗?差点就去里地狱找了!」 第263页 「谁稀罕你的名字!」扎坦娜的声音因为魔法的聚集而出现了多重?回声,「别给我找麻烦!你这个失忆的酒鬼!」 「它就在你身上!我知道!」 「那是你卖给我的!那天?你找到我,要用你的名字换二十美元,不然就在我面前自杀——我真应该让你就那么?死掉!」 「……我只卖了二十块?我是傻子吗!」 杰森皱起?眉头看着屋子里的战争,随后困惑地看向?管家:「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打架?」 「我不知道——而且我暂时也没办法阻止他?们。」阿尔弗雷德对空中那些乱飞的魔法攻击视若无睹,温和地补充道:「等他?们冷静下来,我会认真告知这种行为的后果的。」 杰森又打了个冷颤,开始为那两位法师提前默哀。随后他?看向?佩斯利:「你能阻止他?们吗?」 佩斯利没有回答。她正在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注视着那两人,第一次认真思考渡鸦所谓的「讨厌猫」或者「讨厌魔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她还没习惯自己的新视野,又或许她之前因为力量不够一直忽略了这些细节。总之,当佩斯利感受到那股魔法的气息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埋在身体内部的魔法迴路让这些人类看上去格外的……好吃。这并不是什么?隐喻,因为佩斯利真的开始分泌唾液,并且条件反射般开始权衡烹饪内脏和肌腱的不同方式。猎食的兴奋感甚至让她提前分配好了捕获这两个人的先后顺序,以及如?何以此为开端寻找并圈养更多的魔法师…… 在道德与良知尚未跟上佩斯利的思路时,杰森抬高声音打断了她:「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佩斯利迟钝地看着他?,露出一个有些敷衍的笑容。于是杰森又问了一遍:「我说,你能阻止他?们吗,佩斯利?……你应该也和他?们是同行吧?这两个人不能在别人的房子里放火。」 「没错。你说得对。」——佩斯利完全?没听?明?白对方的意思。她又开始进一步思考自己的猎物?范围,杰森·陶德的身体里也有魔法道具,但是他?本人完全?无法让她产生?食慾,所以说她想要的只有严格意义上的那种「魔法生?物?」…… 杰森仿佛从佩斯利心不在焉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他?冷漠地扭头:「算了,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住这。」 「你的房间一直被保留着,杰森少爷。」阿尔弗雷德托着托盘走了过来,隔壁战场上一个灼热的火球飞过他?眼前。他?体贴地送上热茶和点心,与此同时一直用慈祥的目光看着这个许久没有回家的孩子——看得对方再一次开始坐立不安。 「我认为潘尼沃斯先生?应该有能力处理这两个……人。」佩斯利强迫自己不再关注已经飞出窗户的法师们,「鑑于现在的混乱,或许你遇到了比这个更大的麻烦?」 「正是如?此。」管家无奈地摇头,「请让我再一次感谢您的到来,博士,但是您恐怕得稍等一会儿才?能见到……」 「布鲁斯——那只松鼠呢?」杰森迅速接话,「别说他?不能见我。我不是为了看他?丢脸才?过来的,真的。」 「没关系,杰森少爷。看他?丢脸也没什么?的——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年迈的管家长嘆一口气,「他?失踪了。」 「……失踪了?」 「请原谅我用这种说辞。准确地说,他?是自己离开的。毕竟我们都知道他?的个性?,哪怕是作为松鼠,他?也绝对不会在自己的床上多躺哪怕超过十分钟。所以他?在五个小时前绕过了所有人的看护,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看来他?面临着一些十万火急的工作——即使?变成松鼠也不能懈怠。」 显然,管家故意强调着「松鼠」这个身份,好让杰森·陶德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能顺利想像出一只擅自离家的倔强松鼠。他?只能努力咬住下唇,免得让自己在这个十分严肃的场合显露出过于快乐的笑容:「所以,嗯……另外两个人出去找他?了?」 「没错——带着笼子去的。时间紧急,我们暂时没找到专门装松鼠的笼子,但好在有一个猫笼。」 杰森迅速捏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感同身受地理解了芭芭拉·戈登刚才?的那副憋笑的别扭模样。他?花了一小段时间调整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也出去找找。」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这里还有一个多余的笼子。」 「那么?,一路顺风。」佩斯利一直用余光追随满屋子跑的法师,喉头隐晦地滚动着,「我就在这里等着……顺便和我的同行们聊聊天?……」 「不,你跟着我一起?去。」杰森把佩斯利也拽了起?来,「——谢谢,阿福,我才?不需要笼子呢。」 佩斯利很不情愿(而且很不舍)地往后靠:「为什么?我也要去?」 「因为是你把那人变成了松鼠。」杰森兴奋地咧开嘴,全?然不知自己刚刚拯救了两位伟大的魔法生?物?,「而且我要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我保证。」 ———————————— 「首先,明?确一个前提:咱们要找的不是松鼠,而是蝙蝠侠。我是说变成松鼠的蝙蝠侠。」 杰森·陶德把佩斯利拽上车,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张笔记本那么?大的哥谭地图,上面画满了凌乱的线条:「他?绝对是全?世界最谨慎、最聪明?、最难抓的松鼠……那两个罗宾想靠捕猫笼抓住他?简直是天?方夜谭。」 第264页 「我认为他?们应该也不是在笼子里放猫罐头然后守株待兔的那种人。」佩斯利无精打采地看着那张地图,「这些线路是干嘛用的?」 「这个?蝙蝠侠以前的行踪路线——一共有上中下三层,只有我看得懂,你没必要了解。」 但佩斯利反而有了点精神,因为她自己也画过类似的东西,画到一半就暂停了。这让她不由得对杰森·陶德此人的毅力以及对蝙蝠侠的执着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她看着对方比照着地图上的线路念念有词,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因为焦躁而相互搓动的手指:「杰森,你为什么?要去找他??」 杰森茫然地抬头:「什么??」 「为什么?要『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佩斯利慢吞吞地拉下安全?带,「他?的另外两个儿子也能办到——你明?白这件事?。现在你的行为让我联想到了一些没必要的竞争关系。」 「因为我有恋父情结?」杰森现在已经冷笑着说出这个怪异的术语了,「——这是你想得出的结论吗?不被重?视的儿子想通过和其他?人竞争来证明?自己?」 「唔……我没这么?想过,这也太幼稚了。」佩斯利疑惑地与他?对视,「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不是!」杰森气愤地收回了自己的地图,「听?着,佩斯利,现在时间有限,我不想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和你浪费时间。但是,既然你认为过去比未来更有趣,并且铁了心要挖掘别人的家族谜辛,干脆别玩这些拐弯抹角的把戏——用你自己的秘密换我的秘密。」 佩斯利果断接话:「什么?样的秘密?」 「……你想知道我和我爸的关系,就先说出你和你爸的关系。」陶德又有了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恋父情结……让我看看谁的恋父情结更深一点。」 佩斯利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种吞吞吐吐的表情。她为难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安静地在副驾驶上坐正:「算了,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啊哈!轮到你被逼问的时候就开始迴避了?」杰森扬眉吐气地启动汽车,「说说吧,佩斯利。咱们不是朋友吗?——上一次我们玩这个互戳对方痛处的游戏好像也是在汽车里?这就像是个移动告解室,对不对?」 佩斯利笑着打开车窗:「我不想说,是因为我说出来之后你可能会因为愧疚之情而改变对我的态度——我更喜欢你这种桀骜不驯的状态。」 「我是什么?可以随便捉弄的刺猬吗!」杰森一脚踩下油门,看上去更加桀骜不驯了,「放心吧,博士。我听?过的悲惨故事?已经足够多了。绝对不会对你心软的。」 「啊……美好的,神秘的过去,永远像沙砾里藏着的钻石那样闪闪发光,让人慾罢不能,是吧?」 「……你到底说不说?」 「这个故事?一点也不悲惨。」佩斯利把他?膝盖上的地图拿了过来,随口说道:「其实还挺励志的——我差点就因为我爸去当了缉毒警察。」 「他?是缉毒警察?」 「我小时候的确是这么?跟同学?说的——可惜不是。他?是个毒贩。不是那种大毒枭的类型,就是个普通的街头小混混,最后因为闯进别人的地盘被弄死了。在他?死后三个月我才?出生?,所以我应该没有你想像中的那种恋父情结。」 「……那可说不准。」杰森小声反驳,佩斯利则笑眯眯地注视着他?,直到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杰森深吸一口气:「别这么?看我——我完全?没有愧疚之情。我生?理上的父亲也是个小混混,所以你别想利用自己的出身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唉,杰森,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又放在心上了?」 「我才?没有放在心上!」 陶德迅速意识到自己真的在朝刺猬转变,只能一脸憋屈地转变话题:「……我死过一次。」 佩斯利缓缓放下地图:「然后呢?」 「然后我又復活了。」 「杰森,这是一句废话。你是怎么?復活的?」 「这和我准备和你交换的秘密没关系。」 「那我不想听?你的家庭秘辛了——告诉我你是怎么?復活的?」 杰森咬牙切齿:「我偏不……你非听?不可!」 佩斯利对此很不满地大声嘆气——这让陶德的声音更加坚定了:「总之,省略復活的部分,我復盘了一下自己是怎么?死的,然后总结出最关键的一个部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旦你在乎的人失去行踪,就该立刻放下一切去寻找他?……以免你以后对着他?的尸体后悔。」 「所以,我决定去找他?,不是因为该死的子虚乌有的恋父情结,也不是因为想和其他?人竞争 。」他?的语气中有一种刻意表现出来的风轻云淡,「我只是很担心他?,就这么?简单。哪怕全?世界最厉害的寻人团队——寻松鼠团队在找他?,我也不可能就这么?躺在家里等结果。如?果他?死了,我就要做第一个抱着他?尸体的人。」 「……」 佩斯利盯着地图上那些颜色各异的扭曲线条,低下头默默不语。说完一翻肺腑之言后,杰森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看了佩斯利好几回,但对方只是沉默着研究那张地图——或者研究其他?东西。 第265页 在这种沉默漫长到有些不太正常的地步之后,佩斯利做了个深唿吸:「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别玩这个移动告解室的游戏了。」 不知为何,杰森感到如?释重?负:「我同意。」 他?空出一只手伸过去,佩斯利握住晃了两下,两人在已然废弃的告解室里达成简单的共识。随后佩斯利举起?地图,指着上面一个不起?眼的小点:「还有,往这儿开。」 「为什么??」 「因为布鲁斯·韦恩就在这里。」 杰森差点没握住方向?盘:「怎么?不早点说!」 佩斯利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所以我们才?不该玩游戏啊。」 「……你为什么?知道他?在哪里?」 「自从上次丢了一只兔子之后,我就习惯给这些不起?眼的小动物?安装定位了。」佩斯利兴致勃勃地抓住安全?带,「开快点,杰森——咱们要做第一个找到他?的。」 杰森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诚实地踩下油门。汽车在公路上飞驰而过。佩斯利扭过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变成一大片模煳的动态线条。 她知道,杰森·陶德一定会是第一个找到韦恩的那一个——只有他?。提姆·德雷克、达米安·韦恩,或者世界上最厉害的寻松鼠团队都绝不可能找到蝙蝠侠。如?果杰森没有拉上自己,他?也不会找到。 佩斯利只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感慨自己的凉薄与虚伪。毕竟五分钟前她还在犹豫,是否要放弃那个男人。如?果用最客观的态度权衡利弊,让他?自生?自灭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已经上了杰森的车,那个粗糙的计划或许要修改一下了。 「你做了正确的决定。」佩斯利趴在车窗上,让自己声音在风中散去,「或许你真的会救他?的命呢。」 「那再好不过了。」杰森开始畅想未来,「那我就会变成全?家地位最高的人——至少得持续一整天?吧。」 佩斯利笑而不语。一个黑色的影子迅速掠过车窗,轻盈地朝着高空飞去。渡鸦张开翅膀,乘着疾风安静地滑翔。这只美丽而强壮的鸦科动物?数次越过下方的汽车,但很快又放慢速度,让车和车里的人都停留在自己的视线中。 至于堂吉诃德的主人,她平静地合上眼睛,再慢慢睁开。灰色的哥谭倒映在绿色的眼眸深处,随着她眨眼的频率消失、诞生?、然后再消失。 第110章 一个灰扑扑的酒瓶被风吹倒, 缓慢地滚下台阶,玻璃与开裂的水泥相?互碰撞,发出沉闷且不详的敲击声, 最后落进?枯黄的杂草中。深绿色的酒瓶反射出昏沉的天色、一排扭曲细长的尖顶建筑, 还有那三个被人刻意忘记的字母。 ace化工厂坐落于一片崎岖的礁石中间, 背后是?宽广的入海口, 面前则是?歷史悠久、早已作废的工业园区。这片园区代表着哥谭在?城市化的进?展中那一段不怎么美好但是?又必不可少的歷史:把废水排进?大海, 再让一无所知的工人们生活在有毒的土地上?,直到他们因为肺癌或者脑膜炎而挣得一点可怜的抚恤金。 走进?那栋庞大空旷的建筑, 站在?高处的操作台上?向下看, 脚下会出现一排空荡荡且深不见?底的圆柱形化学池。尽管整个化工厂早已不再从事污染环境的活动,丙酮试剂辛辣的味道还是会从那些陷阱一般的容器里锲而不捨地散发出来, 让人联想到某种因为怨气而徘徊在此处永远不会离去的幽灵。 稀薄的绿光透过被砸碎的天窗照进来, 让整个空间看上?去更加惨澹凄凉。诞生于上?个世纪的各种体积庞大、作用不明的黑色机械依次陈列, 现如今已经不再运转, 同样沦为了阴森气氛中的装饰用道具——偶尔还会提供一点可靠的藏身?之处。 佩斯利站在?墙角的阴影中, 眼?睛盯着栏杆中央悬挂着的半截腐坏的尼龙绳, 神色凝重。红头罩藏在?面具底下的脸比她更加凝重。他?冷静地检查了一遍自己所有的弹匣,萦绕在?身?边的有毒气体的味道让他?格外焦虑。最后他?严肃地看向同伴:「你确定松鼠就?在?这里?」 「……有一个问题。」她的声音不大,但仍然在?墙壁和化学池中间不断回?盪。 红头罩紧张起来:「什么问题?」 佩斯利转过头,沉思着,用最严谨最诚恳的科研态度问道:「你认为, 现代社会的部分人类将同类作为食物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由于佩斯利的态度过于正经, 红头罩不得不在?发作前确认一遍:「佩斯利, 这个问题和我们?正在?进?行的活动有什么关联性吗?哪怕有那么一点?」 「我之前的课讲过食人行为, 但是?内容很肤浅,因为我自己掌握的东西?也很肤浅。」佩斯利完全沉浸在?这个复杂的课题中, 以至于开始答非所问,「如果那些罪犯的生理和精神诉求无法被理解,那他?们?的行为就?不该作为客观理论的参照物被列在?教科书里,这会让案例分析完全丧失指导实?践行动的意?义……」 「这根本就?是?在?钻牛角尖。」红头罩压低声音反驳她,「我还以为你是?实?践派呢……照你的说法,那只有杀人犯自己分析自己的论文才有参考价值,你完全把心理分析的主体搞混了。」 「我认为这只是?两个不同流派的争辩。」 第266页 红头罩立刻被热忱的研讨精神感染了:「那我永远不会同意?你这个流派。不管是?吃人还是?分尸,本质上?都是?杀人,只是?处理尸体的方法不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杀人犯抓起来,而不是?设身?处地思考他?们?的深层动机……等一下!咱们?能不能过一会儿再讨论这种问题!」 光线昏暗的化工厂深处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动静。他?警觉地弯腰举枪,重新回?到那种紧张的气氛中——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回?头瞪着那位莫名其?妙开始思考古怪课题的博士:「佩斯利,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佩斯利依旧在?神游天外,像个被迫参观水族馆的中学生,躲在?角落里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这时候她正抬起头观察墙壁上?那些年代久远的弹孔,还有各种不知所云的涂鸦,并在?百忙之中慢吞吞地回?应:「一个糟糕的地方?」 「没错,糟糕到蝙蝠侠都要来造访。再猜猜看,他?为什么要过来?」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甲胺的味道……有人曾经在?这里制毒?」 「他?们?做的是?更加危险的东西?。」红头罩把手枪举刀脑袋边上?,「小丑就?是?在?这地方诞生的。他?掉进?了化学池,爬出来后就?变成了那副鬼样子。」 佩斯利并不是?特别惊讶,只是?恍然大悟般点头:「原来如此……如果他?要找一个比较戏剧性的地点復活,这个工厂应该就?是?第一选择了。」 「……小丑会復活吗?」 「我只是?列出一个可能性。」佩斯利的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十分平静地提出了一个更加恐怖的可能性:「——或许他?从来就?没有死呢?」 红头罩扭过头。隔着纷飞的灰尘和那层绿幽幽的光,他?看见?一张惨白的脸正悬浮在?不远处,将剩下的身?体藏在?黑暗中,用疯狂而迷乱的眼?睛盯着他?。这张脸出现得悄无声息,似乎天生就?呆在?那里,就?等着在?某一天跑出来吓人一跳。红头罩用最快的速度开了两枪,枪声闷雷一般炸开,整间工厂都因此震颤不已,像一口被用力敲响的巨大丧钟。那张噩梦一样的脸消失了,但是?更多?扭曲的人影被惊动,仿佛帷幕后的鬼魂一样四散逃开。红头罩走上?前,但他?枪口瞄准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之前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为什么那傢伙……」 「长得像小丑?」佩斯利接上?话,「以前我见?过这些人,他?们?都长得一模一样——」她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刚才那张小丑的脸显然给?杰森·陶德带来了超乎想像的冲击,以至于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有些割裂的状态——很生气,又很镇静,并习惯性地藏起了一部分真实?的人格。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收起枪,从腰带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我突然觉得,你的流派也不是?没有道理……」 佩斯利默默观察他?的动作。 「杀人的深层动机很重要。」红头罩冷漠地宣告,「比如现在?,我就?非常希望能把所有打扮成小丑的人全部杀掉。这是?正常的心理和生理需求,没人能阻止我。」 「别忘了我们?是?来找松鼠的。」 「现在?不是?了。」 他?固执地冲进?了前方的黑暗中,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化学池与原料桶之间。佩斯利留在?原地,继续观察工厂上?方半圆形的玻璃穹顶,包括连通上?下的笔直烟囱。她听到远方传来被刻意?压制的叫喊声,大概是?红头罩抓住了其?中一个猎物。 事实?上?,佩斯利并不在?意?红头罩和小丑的恩怨。直到现在?,她仍然在?思考吃人和吃人动机之类的问题,因为杰森的答案并不能让她满意?。一根弯折的钢管旋转着飞过她身?侧,砸在?身?后的墙壁上?,勉强打断了她的沉思。这个化工厂内部的斗殴活动似乎正在?迅速白热化,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剧烈的枪响。打扮成小丑在?工厂里游荡的人大概有十几个,或者更多?。他?们?显然没有多?少能和外表匹配的战斗力,不能吓倒敌人就?只会任其?宰割。佩斯利回?头看向那根钢管,在?墙角注意?到了一些额外的东西?。 她一开始以为是?血,但走近细看后发现只是?溅在?地上?的油画颜料,呈现出一种非常明亮的鲜红色,像显眼?的标记那样星星点点地落在?各个角落。佩斯利弯下腰,追寻着颜料的痕迹一路向前,并不为了发现什么,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颜料组成了杂乱无章的线条,牵引着佩斯利走向一道刻在?地上?的凹槽,并逐渐远离了另一个角落里的冲突。 这个寻宝活动进?行到一半时,一个拎着棒球棍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佩斯利身?后,并蹑手蹑脚地向她靠近。当佩斯利蹲下去轻轻抚摸那道凹痕上?的颜料时,背后的袭击者也走进?了一个危险的距离,露出那张被刻意?涂得惨白的脸。他?举起球棍,还没照着佩斯利的脑袋挥下去,一团黑色的影子沖向他?的脸,迅速将人扑倒。小丑的模仿者立刻发出了短促的惨叫声。 佩斯利看向声音的源头,但出手保护她的并不是?堂吉诃德,而是?那只失踪许久的松鼠。他?站在?昏迷的人的额头上?,怒气沖沖地与佩斯利对视,尾巴和耳朵上?的绒毛纷纷炸开。怒火是?佩斯利唯一能从松鼠身?上?读到的东西?,毕竟啮齿动物也做不出太复杂的表情。在?感知到这种情绪的那一刻,佩斯利迅速回?想起这一路把红头罩带上?的根本目的。 第267页 于是?她用最响亮的声音朝天大喊:「他?在?这!」 深陷战场的红头罩从远处回?应:「现在?没空!」 密集的枪声迅速响起。松鼠放低身?体,看了一眼?红头罩所在?的位置,却轻盈地朝着反方向跑去。佩斯利只能继续喊:「他?要跑了!」 「他?干嘛要跑!」佩斯利甚至能听见?对方下意?识的咒骂。红头罩急忙赶过来,并带来了一波枪林弹雨。松鼠跃上?高处的平台,灵活得仿佛长出了翅膀。就?在?似乎会飞的松鼠试图钻进?排气管道时,真的会飞的渡鸦从黑暗中冲出来,不慌不忙地掠过他?,尖锐的爪子划过这只小动物柔软的胸脯。堂吉诃德恶作剧似的撞翻了松鼠,又迅速在?转角消失。松鼠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之后赶到的红头罩捏在?了手里。 抓到手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真的变成松鼠了?」 黑色的松鼠在?他?的掌心扭动,发出焦虑的叫声,同时抱住了杰森的手指。工厂里藏着的敌人此刻一股脑地涌现出来,每个人都有一张惨白的脸和猩红的嘴唇,用阴冷而狂热的眼?神盯着来访者。红头罩把松鼠护在?怀里,不耐烦地举起枪:「这群精神病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是?信徒。」佩斯利对现在?的情况十分满意?——有了杰森,那只松鼠就?没空对她发火了。 「什么信徒?」 「小丑的信徒……这里是?个教堂,你没发现吗?」佩斯利往上?指了指。杰森抬起头,看见?那块破碎的玻璃穹顶,鲜红的颜料组成了扭曲的标志,但和小丑没有什么关系——那是?一只红色的蝙蝠。 与此同时,佩斯利瞪大眼?睛,看见?其?中一个小丑扔过来一个闪着红光的东西?。 ———————————— 黑色的礁石和蓝灰色的天空之间,一团橙红色的火焰突然膨胀开,伴随着滚滚浓烟和巨大的声响占据了整片天地。 沿着爆炸的化工厂一路向西?,是?风平浪静的海洋。微微起伏的海浪间突然伸出一只手,手里还抓着一只湿漉漉的松鼠。 红头罩狼狈地走到岸上?,坐在?消波块上?不停喘气。他?看向远处被火焰吞噬的工厂,有些恍惚地摘下面具,擦掉脸上?的海水。 「为什么……」爆炸发生在?一瞬间,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佩斯利用更加狼狈的姿态爬上?岸,咳出气管里的水:「看来我们?的确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秘密……」 「你就?不能设置一个正常一点的传送坐标吗?」 「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我们?不会被炸死——不用谢。」 松鼠蜷缩在?杰森的掌心,忧虑地看着爆炸的方向,又看了看杰森本人。它有一双玻璃珠一样清澈的蓝眼?睛,显得格外无辜而单纯,和原来的那个忧心忡忡的蝙蝠侠完全不一样。杰森把松鼠放在?膝盖上?,随后看向佩斯利。 「你什么都知道了。」 佩斯利把头髮拨到脑后:「这是?你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你知道那地方有一个信仰小丑的宗教,而且你等着我发现他?们?。」杰森的表情变得僵硬且冷漠,「所以你一路上?都是?那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刚才的爆炸不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佩斯利没有回?应他?。她一开始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为自己辩解,转而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顶红色的小帽子。 毛线帽终于戴在?了松鼠的头上?。对方挣扎了一下,但还是?下意?识地放平耳朵,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礼物。 「我们?可以先把他?送回?家。」佩斯利笑了一下,「然后再考虑变回?人类这件事,怎么样?让他?多?当两个小时的松鼠也没什么。毕竟你好像更喜欢这种相?处模式。」 杰森看着自己手心的那只动物,陷入了一阵平和的沉默中。他?的怒气很无奈地消失了:「不要转移话题——这算是?贿赂吗?」 「算一种简陋的讨好——我希望你不会收回?对我的信任。」 「为什么?我的信任对你来说恐怕不太重要吧?」 「因为,如果你们?信任我,才会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 佩斯利缓慢站起身?,看着杰森和他?的松鼠,像说出一个预言那样平淡地开口:「小丑不会復活。」 远方,小丑诞生的地方在?一片火海中缓缓倒塌。杰森冷笑:「你说不会就?不会了?他?復活这件事不是?你提的吗?」 「当然。」佩斯利转过身?,她的背影看上?去就?像个真正的先知,「我说不会就?不会。我讨厌这种说法,但是?用在?那傢伙身?上?还挺合适的——哪怕再来一次,命运也早就?已经替他?安排好了结局。」 第111章 每周一的课结束后, 佩斯利一般会是教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她需要回答学生们的各种问题,然后整理讲台,拉上窗帘, 把黑板擦干净。今天难得的时间充裕, 她还多了一点闲情逸緻, 把所有的粉笔按照颜色和长度依次分类收好, 摆在趁手的位置。在安静且宽敞的空间里做收纳工作有助于她思考, 并且放松身心。 在她做完了这一切,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之后, 她的学生之一提姆·德雷克仍然趴在教室角落的桌子上, 脑袋埋进胳膊,睡得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第268页 佩斯利其实可以把他留在教室里直接离开, 但提姆是?个有点包袱, 十分注重外在形象的年轻人, 从上课睡到下课还被老师抓包这件事一定?会让他的表情非常有趣——佩斯利思索片刻, 还是?不?打算错过这个精彩瞬间。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 又安静地等了五分钟。似乎在睡梦中有了些许糟糕的预感, 德雷克均匀的唿吸突然停了片刻,随后,他像惊吓盒子里纸折的弹簧蛇那样?勐地坐起来,呆滞地环顾空旷的教室,然后将目光停在邻座的任课老师身上。佩斯利看着他侧脸睡出?来的摺痕和被压变形的头髮, 露出?了心满意足的恶劣微笑。 提姆的第一反应是?捂住嘴巴, 不?让老师看到自己可能会有的口水印,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一切都太晚了, 佩斯利早就已经把除了口水印之外的所有东西尽收眼底。等到睡意彻底消失,他绝望地闭上眼睛:「……我睡了多久?」 佩斯利笑眯眯地问道:「我这节课讲了什么?」 「呃……绿河杀手的性取向分析?」 「那是?头十分钟的话题, 所以你应该睡了两个小时二十分钟。」佩斯利苦恼地嘆气,「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对绿河杀手不?感兴趣的人呢……是?我讲得太无聊了吗?」 愧疚感立刻压弯了提姆的腰。他沉痛地摇头:「对不?起,博士……真的很抱歉,这是?我的问题。」 「如果你真的很忙,也可以逃课的。」 「不?要?再说?了……我要?怎么挽回这个错误……」 「我是?认真的。」佩斯利温和地打断他,「人的时间很短暂,要?干的事又那么多,总是?要?试着取捨的——我上学的时候就经常逃课,有些任课老师直到学期末都认不?出?我的脸。」 提姆·德雷克显然对此深有同感:「哇……你逃课去干什么?」 「更有意义?的事。」佩斯利轻轻摩挲桌子上年代久远的划痕,「看书、锻鍊身体、翻墙去警校听课,还有睡觉。毕竟我不?想在课堂上昏迷不?醒。」 上课十分钟后就昏迷不?醒的人再一次把背嵴弯了下去:「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我相信这不?是?你的错。」佩斯利拿走提姆的笔记本,最新的一页上写着「□□倒错障碍的分类与鑑别」,前面?一半十分工整,后一半则开始扭曲变形,最后一个字母歪歪扭扭地拖到纸页的最底下,显然是?在半梦半醒间挣扎时留下的痕迹。佩斯利把标题补上,又在下面?写了几个关键词,「毕竟你有一大堆工作,昨天还在满哥谭找松鼠……你成年之前也是?这个作息吗?」 提姆从中闻到了对自己的监护人来说?很不?妙的冰冷气息。他迅速转移话题:「其实我昨天晚上准备早睡来着,但是?出?了点小意外。我的一个……私人网站的防火墙突然被陌生人攻击了。」 有那么一瞬间,提姆甚至露出?某种?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的表情:「即使?是?按照我的水平,那傢伙也挺不?错。虽然手段很单一,但是?代码写得很好。今天我应该能查到对方的ip位址。」他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眼佩斯利:「说?到这个,我对那个案子的调查有进展了。」 佩斯利微笑:「什么案子?」 「……戈登警长交给我们的案子?」提姆的眼神变得疑虑重重,「那个关于蝙蝠侠,和分尸案,还有警长全部的职业生涯的案子?你还记得吗?」 「啊……」佩斯利点点头,「那个啊,我想起来了。」 「……我觉得你完全忘干净了。」提姆产生了一个十分悲伤的猜想,「博士,你是?不?是?对和蝙蝠侠有关的事情,都不?太上心啊?」 「怎么会!」佩斯利十分可疑地抬高?声音,「我非常关注蝙蝠侠——我还有一个崇拜蝙蝠侠的教会呢。」 「但是?他本人对你来说?好像没什么意义?,而且消失了更好?」 「让我们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好吗?」佩斯利义?正严辞地默认了这个猜想,「看在戈登的份上,你查到什么了?」 提姆纠结地看着佩斯利,最后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默默打开手机,向对方展示相册:「这是?受害者房子里拍到的照片。」 佩斯利看见一张模煳的现?场照片。一间整洁温馨的客厅,铺着暖黄色的羊绒地毯,正中央有一套绿色的沙发。沙发后面?是?一扇採光很好的窗户,挂着和沙发同色系的窗帘。照片里的窗帘被拉上,露出?了画面?中的主角:用?鲜红的喷漆画在窗帘上的蝙蝠标志。饱和度过高?的红色与其他家具格格不?入,看上去甚至不?在一个图层,把整张照片都印衬得黯然失色,造成了一种?视觉上的恐怖感。 佩斯利对这个配色和这个图案都十分眼熟:「所以,这就是?把蝙蝠侠牵扯进来的证据。」 「这绝对不?是?蝙蝠侠干的。」提姆斩钉截铁地否认,「只能说?,有人希望把蝙蝠侠牵扯进来。」 「你确定?吗?」佩斯利在提姆的笔记本上画了一只小蝙蝠,「我记得蝙蝠侠刚开始在哥谭活动的那段时间,还喜欢在别人的身上烫一个蝙蝠形状的烙印来着?这个类型的作案模式应该挺特?殊的。」 「为什么这种?事反而记得那么牢固啊!」提姆控制不?住地握紧拳头,「……每个人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但是?现?在他绝对不?会这么干了。」 第269页 尽管有些怀疑,佩斯利还是?决定?相信对方:「好吧,那是?谁干的?」 「几年前,也有一个犯罪团伙,喜欢用?红色的颜料在案发现?场留下固定?图案。」提姆打开另一个相册,这里的案发现?场不?像刚才那样?内敛,到处可以看见鲜血和人类的残肢,昏暗的檯灯照亮一块斜坡,上面?有一个巨大的红色笑脸。 「他们是?小丑的追随者。」提姆的声音冷冷的,「顶着同一个名字,藏在面?具里发泄自己犯罪的欲望。前不?久他们还在阿卡姆现?身了……鬼知道他们会有什么目的。」 「如果是?同一个集体,改换图腾的原因很容易猜到。」佩斯利画了第二只小蝙蝠,「——他们改变信仰的对象了。」 「……从小丑改到蝙蝠侠?」提姆露出?厌恶的神情,仿佛家里进了一堆虫子,「为什么?」 「原始时代,部落会在祭祀活动里杀死衰老的神,让它?的力量转移到更加强壮的继承者身上。*」佩斯利慢悠悠地引导对方,「或许,对于小丑的信徒来说?,那个公开宣称杀死小丑的人,也继承了死者的一部分珍贵的特?质?」 提姆打了个冷颤:「这是?无稽之谈。」 佩斯利笑着合上了笔记本,「宗教活动的唯心性就是?这样?——没人在乎事实是?什么,只要?自己相信,并且能说?服别人相信就行……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观也挺有趣的。」 「……」短暂的沉思过后,提姆抬起头,「博士,这也是?你创建教会的目的吗?」 「不?是?。」佩斯利平和地纠正对方,「我没有任何信仰,创立教会只是?为了操纵别人的信仰。」 「……你成功了吗?」 佩斯利的笑容加深了:「我会成功的。」 提姆盯着手机里的照片,疲倦地嘆了口气:「那我们要?怎么解决这些……转移信仰的杀人犯?」 「目前为止,我们能做的就是?等待。」佩斯利缓缓站起身,「不?管睡了多久,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醒的。只要?守在他们身边就好。」 「等待也是?需要?付出?成本的。我更喜欢主动出?击。」 「这也是?一种?好方法,我很期待你的成果。」佩斯利笑着眯起眼睛,「不?过对我来说?,等待本身就已经足够有趣了。」 ———————————— 佩斯利回到酒吧时,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芭芭拉·戈登不?知何时来到这里,和她的笔记本电脑一起坐在吧檯上。她的形象和前两次见面?时大相迳庭,凌乱的头髮扎成一个丸子头,脸上带着一副巨大的蓝光眼镜,外套下面?甚至是?睡衣。听到门?响,她匆忙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又投身进网际网路的世?界中。 「我马上就走。」 佩斯利注意到她眼镜后面?那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其实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不?行。」芭芭拉的脸色苍白,眼神虚浮,表情却格外坚定?,「我必须半个小时换一次位置,不?然对面?那个该死的傢伙就会找到我的ip位址了……」 这个说?法让佩斯利有些似曾相识。她迟疑地转过头,看着芭芭拉的电脑屏幕上一串串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代码:「你这是?在……黑进那个蝙蝠侠粉丝网站放gg吗?」 「这个网站绝对有问题。」芭芭拉恼火地捶桌子,「一个普通论坛为什么能有这么严密的防火墙?这背后一定?有阴谋!但是?没关系,我会把你们骯脏的小秘密一点一点挖出?来的,因为我是?芭芭拉·戈登,是?前来毁灭你们的神谕……」 眼看着对方的背后开始冒出?可怕的黑色精神体,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佩斯利默默后退两步,不?敢打扰这场同时比拼技术和生命力的激烈战争。与此同时,一个让她有些困惑的设想渐渐出?现?在脑中…… 红罗宾创建蝙蝠侠粉丝论坛,是?为了倒卖蝙蝠镖吗? 第112章 「我记得你还是个医生。」 芭芭拉抬起头, 眼镜反射出屏幕上的两块萤光:「什么?」 佩斯利轻轻合上她的笔记本:「你现在的身份,是个?医生,对?不对??」 「我?还得……」 「先把ip位址放在一边吧, 被查到了也没关系——相信我?, 说不定对?方查到之后反而不敢阻拦了呢。」佩斯利把电脑推向远处, 有些热切地看着对?方, 「你现在还会接收病人吗?」 「我?的确有一张行医许可证。」芭芭拉斟酌着回答道, 「如?果这能?帮到你的话……」 「这简直帮了我?大忙了。你瞧,其实我?昨天做了个?梦……」 「等?一下。」芭芭拉小?心翼翼地抬手制止佩斯利继续说下去, 「——但我?不是心理?医生, 佩斯利。如?果你对?你的梦或者说心理?状况有什么问题,还是找个?专业的人比较好?」 「这就是问题所在, 亲爱的——没有人会比我?自己更?专业。」佩斯利看上去有些苦恼, 但这种苦恼过于虚浮, 显得她的好奇心要大于求助的诚意, 「我?想要的不是专业的建议, 而是更?客观的那一种, 就像医生宣告病情那样客观,这样可以方便我?实施相应的措施。」 「……所以你只是想要一个?『客观』的评价。」芭芭拉悄悄往后挪了一小?段距离,「为什么是我??」 第270页 「因?为我?正好遇见?了你。」佩斯利的表情中充满了「一时兴起」的随意感,「而且,如?果我?用相同的问题去问莉莉, 她只会无条件支持我?干坏事。至于杰森, 他自己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需要解决。相比之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芭芭拉继续往后挪:「你让我?的压力更?大了……你需要的答案不仅得『客观』, 还得『正常』——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个?正常人?」 「芭芭拉, 这个?世界上没多少人能?达到世俗标准的『正常』。大家都知道,但是没人敢说。」佩斯利微笑, 「我?们都在假装自己正常,区别在于谁装得更?像,谁装得不太像,谁又根本不想装……显然你是第一种。如?果你非要用自己的逻辑给我?谘询对?象的选择找个?理?由?的话,这就是理?由?。」 芭芭拉紧抿着嘴唇,最后无奈地摘下眼镜:「好吧——你做了个?梦,是什么梦?」 「我?梦见?我?在吃人,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芭芭拉·戈登缓缓闭上眼睛,「我?还是建议你去找个?心理?医生,真的。」 「请放心,我?不会透露细节的。事实上,困扰我?的并?不是吃人这个?环节,而是对?象。」佩斯利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动,「我?最近的确对?一些特定群体产生了不太正常的兴趣——我?真的不会透露细节,不用太恐慌——但是,梦境透露出来的潜意识似乎更?有……针对?性。」 芭芭拉深吸一口气,努力找回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口吻:「你是说,你梦见?你吃掉了一个?特别的人——你认识对?方吗?」 佩斯利的视线移到了酒吧的某个?角落:「我?了解他。」 「……请再稍等?一下——这是感情问题吗?」 「当然不是……」这句话的末尾出现了一个?可疑的停顿,「应该不是?」 芭芭拉笑了一下:「那我?只能?给你一个?最『正常』的评价——只是梦而已,佩斯利。我?做过全世界最糟糕的噩梦,等?到醒来之后,一切都会恢復原状的。」 「如?果这不是梦呢?」佩斯利皱眉,「如?果这是即将发?生的事,我?只是提前?做了个?预演……」 「我?明白?你想要什么了。」芭芭拉瞭然地看着她,「你觉得你真的会吃人,所以希望有人来阻止你,对?吗?」 「……这是我?面临的第二个?问题。」佩斯利趴在桌上,脸上出现了一点真情实感的苦恼,「只要我?想这么干,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啊……我?不想当医生了。」芭芭拉把她的电脑挪到身前?,「请让我?站在程式设计师的角度分析一下——你刚刚那句话是个?明显的悖论,或者说无用的假设。」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把这个?吃人的假设看成需要解决的问题,就必须建立在一个?基本的前?提之上,那就是你根本不想吃人。既然如?此,就一定有人可以成功阻止你吃人的行为。」 佩斯利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自己?」 「没错。」芭芭拉打开电脑,又重新戴上眼镜,「只要不想吃人的佩斯利存在,你的梦就不会变成现实。按照这个?逻辑,或许你梦到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平行世界的可能?性。」 佩斯利并?不想放她回去继续工作:「但是,『佩斯利不想吃人』也得建立在更?加基础的前?提上。」 芭芭拉的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抬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 「——佩斯利仍然愿意扮演正常人类。」佩斯利伸出手,在半空中画出一个?空虚的圆圈,「这样,悖论就会变成闭环了。」 芭芭拉在椅子上坐直,像个?真正的心理?医生那样,用最客观最严肃的语气询问:「那么,你还愿意扮演正常人类吗?」 佩斯利似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我?不知道。非常有趣的一点在于,我?以前?根本没想过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点,结果现在却因?为这个?困扰起来了。」 芭芭拉平静地捂住半边脸:「相信我?,佩斯利。我?也很想用『一切都会过去的』这类话术安慰你……但是我?现在很想给蝙蝠侠打电话。」 「你为什么不给你爸爸打电话?他才是警察吧?」 「我?爸爸现在是越狱的逃犯!」芭芭拉的眼睛里射出谴责的利刃(但佩斯利全都忽略掉了),「……算了,反正他还挺适应当逃犯的,据说还卧底进了一个?全是逃犯的组织,准备等?自己平反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哇哦,他还真是闲不住啊。」 「如?果他听到你说这话一定会气死的。」 芭芭拉很确定,佩斯利的眼中闪过了某种期待的光芒,仿佛气死戈登是什么有趣的挑战之类的东西。随后佩斯利扶着桌子站起来,第二次合上了她的电脑:「我?们该走了。」 「……去干嘛?气死我?爸爸吗?」 「什么呀!是去工作——很重要的那种工作,和?警长没关系。」佩斯利拿起外套,「我?在吃人这件事上纠结花掉太多时间,现在得去找点转移注意力的活儿干了……」 芭芭拉坐着没动:「嗯……我?是作为程式设计师入职的,没必要出外勤吧?」 第271页 「如?果你不想和?蝙蝠侠粉丝网站的站长线下搏斗,还是出个?外勤比较好。况且这是有酬劳的。」 「我?不需要赚外快……」 「我?也没打算给钱。和?我?一起走,我?会告诉你一个?完美的藏枪的地方。」 「……」芭芭拉抗拒且警惕地后仰,「这根本算不上报酬。」 佩斯利突然摁住她的肩膀,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从她背后拿走了那把一直被带在身上的手枪。芭芭拉迅速把手探向侧腰,但什么也没摸到,另一把枪也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收缴了。 「你确定?」佩斯利歪着脑袋检查对?方的武器,保险一直是开启状态,「所有人都不知道你的枪藏在哪,包括蝙蝠侠,这应该很有安全感吧?不需要觉得难为情,你已经很坚强了——红头罩还背着一整个?军火库呢。」 芭芭拉紧盯着佩斯利的动作,身体有些僵硬。佩斯利那种一如?既往的平静愉快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我?说过,亲爱的,没有人比我?更?专业。我?知道你一直生活在由?焦虑引发?的强迫症里,你当医生的时候我?就观察过你的办公室。我?并?不想把这个?症状简单地归纳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失去防身的武器会让你恐惧,而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你变成心理?医生了?」 「我?才不是心理?医生。」佩斯利靠在吧檯边与芭芭拉对?视,手臂上搭着她的外套,「我?是让你的症状变得更?严重的那个?人。」 ———————————— 「我?是摩尔。」 一名年?轻的医生带着助理?来到前?台,冷淡地看着值班护士:「我?来见?四号病房的病人。」 护士的笑容变得有些疑惑:「你好,摩尔医生……四号房是监管中的刑事案件证人,我?这里似乎没有你的预约?」 摩尔医生威严且高傲地蹙起眉头,语气中带上了得体的怒火:「是吗?我?建议你再看一眼预约记录,我?的时间很宝贵。」 于是护士诚惶诚恐地在电脑上检查了一遍,真的在警局批准的时间表上看见?了摩尔的名字。尽管有些疑惑,但计算机是不会出错的,可怜的医院职工就这么把两个?陌生人放进了平静且安全的病房里,并?且开始质疑自己的专业素养。 医生走路时永远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她身后那位所谓的助理?则总是在东张西望。等?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佩斯利摘下(没有任何伪装作用,纯粹是为了好玩的)眼镜,小?声抱怨道:「以前?进病房是不需要批准的……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严格了?」 芭芭拉也深有同感:「是啊。我?听说之前?有两个?伪装成残疾人的傢伙熘进病房绑架了一个?病人,之后整个?医院的管理?系统都被更?新了一遍。」 绑架犯之一立刻变得义愤填膺:「认真的?这家医院被炸过多少次了?怎么偏偏在这种事上反应这么快?」 「或许是因?为,医院没办法阻止自己爆炸,但是能?阻止自己的病人被莫名其妙的傢伙绑走……虽然他们的安保系统还是很烂。」芭芭拉走到四号病房门口,「——你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 「啊……绑架病人。」 芭芭拉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她,佩斯利则举起手:「稍安勿躁,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干的。」 「什么才叫万不得已?」 「这个?房间里的人不愿意配合——可能?性很小?,我?只是问几个?简单的问题,或许一个?问题也不需要问。」 「不!」芭芭拉的态度比正义的戈登警长更?坚定,「佩斯利,哪怕到了万不得已,你也不能?绑架任何人。我?们只能?在暗地里行动,我?不想看到医院因?为我?们再更?新一次安保,好吗?」 「当然可以,你说了算。」佩斯利敷衍地点头,顺便推开房门。病房里的光线暗淡,床上摆着一条凌乱的毯子,乍一看空无一人,走近之后芭芭拉才看见?裹在里面的瘦削躯体。那是一个?沉睡着的女人,头髮?稀疏,有着嶙峋的颧骨与凹陷的脸颊。她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口腔中萎缩的牙床与一条苍白?缺水的舌头。如?果不是监测生命的仪器还在发?出规律的运转声,芭芭拉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具尸体。 「……她是谁?」 佩斯利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像幽灵一样的病人。 「一个?艺术家——起码她是这么跟我?介绍自己的。」佩斯利的声音和?冰冷的仪器声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振,「她被自己的儿子杀死了。」 「她还活着呢。」 「留下来的这个?还活着。」佩斯利挑起艺术家的一缕枯黄的头髮?,「原来的那个?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 佩斯利不再微笑。她无比严肃,甚至有些沉重地回答道:「因?为我?很专业……至少现在是这样。」 第113章 很久以前, 佩斯利喜欢在黑暗的地方抽菸。 万宝路或者大卫杜夫在指尖燃起一颗明亮的橙红色火星,散发出邪恶的焦油的气息,让佩斯利联想到藏在黑夜里的某只野兽昏昏欲睡的瞳孔。人在盯着一个点不放时会产生模煳的视错觉, 使那枚光点逐渐扩大、分散, 最后变成一层一层仿佛年轮一样的光圈。它们渗透进视网膜、晶状体、视觉神?经?, 最后到达疲倦的大脑皮层, 被这?个永不停息的思想工厂加工重塑, 化作一团毫无意义的冰冷嘆息。 第272页 身后的门?被推开,格林·拉斐尔走了出来。这时候她还没有因为截肢而被轮椅判无期徒刑, 身上套着一件黑色的警用夹克, 下半身则穿着泛白的牛仔裤。她很高?,或许比整个纽约任何一名警察都要高?, 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生理条件优越的人类所特有的傲慢, 站在其他人身边时充满了压迫感。警长暂时还没被失败者的尼古丁俘获, 她很不客气地抢走佩斯利手上的烟, 扔在脚下碾碎, 「所有释放二手菸的混蛋都该被判谋杀。」 释放二手菸的混蛋一声不吭。她还保留着抽菸的姿势, 颇为留恋地看着眼前消散殆尽的烟雾。 「你什么时候走?」 佩斯利的声音比烟雾更加捉摸不定?:「半小时后……内华达有案子。」 格林恶劣地咧开嘴角:「你的天使同事知道你在纽约做戒断治疗吗?」 「不知道。」佩斯利好脾气地回答她,「什么叫『天使同事』?我?不是天使中的一员吗?」 「不是。你只是个骯脏的人类。」 佩斯利迟钝地眨眼睛,仿佛在花很大的力气了?解所谓「骯脏的人类」到底是什么意思。香菸遗留下来的最后一点神?经?刺激彻底消失,她很快就把这?个种?族议题扔到脑后,继续用虚幻的语气问道:「你有没有想过, 那些受害者都怎么样了??」 「……」格雷做出嫌弃的表情, 「你停药之后更像个神?经?病。」 「我?刚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佩斯利自顾自说道, 「活着的受害者, 或者死掉的人留下的家人朋友,还有我?救下来的那些人。他们在我?的人生里一闪而过。世界是永恆运动的战车, 他们却静止不变……现在他们是什么样子呢?」 「当然是继续活着。不然呢?每天睡在坟墓旁边等死?」警长眉头紧皱,轻蔑地看着佩斯利,「但是你猜怎么着?没人在乎那群傢伙是死是活!就连你也不在乎,连恩,你只是假惺惺地找个人感嘆两句,然后像快饿死的狗一样扑到杀人犯身上。你巴不得有越来越多的受害者,这?样就能抓到更多脑子有问题的罪犯——你靠着他们才能生活。」 「不。」佩斯利平静且坚定?地反驳她,「我?不在乎杀人犯,格林。我?只在乎受害者。我?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活下去的,这?是我?能干下去的动力。」 爆裂的怒火在警长的眼中闪烁。她像审问犯人一样,用低沉、残酷的声音嘲讽道:「怎么……这?是你年末的述职报告吗?真可?惜我?不是你的上司,不然我?一定?给你颁一个最伟大探员奖——别?用这?种?态度跟我?讲话!我?再重申一遍,连恩,你不是天使,只是个骯脏的人类。只有我?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货色。」 「天使是没办法抓罪犯的。」佩斯利并不把格林的愤怒当回事,她戳了?戳自己的胸膛,又指向对方,通过这?种?动作将两人隐秘地联繫在一起,「这?份工作会腐蚀我?,也会腐蚀你。或许我?们最后连人类也当不成?了?。」 「是吗?所以对受害者的道德关?怀会让你被腐蚀的心灵恢復过来?」 佩斯利摇头:「我?只是想汲取成?功的经?验。」 「什么经?验?」 「我?说了?——受害者的经?验。」佩斯利低下头,黑暗轻轻拂过她的眼睛。 「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被淘汰的受害者……总得提前了?解一下。」 ———————————— 一只渡鸦落在医院窗台上。 它缩着脖子,把自己藏在一盆枯萎的满天星后面,透过半透明?的薄纱窗帘看向病房内部。芭芭拉震惊地抓住佩斯利的手腕,压低声音喊道:「不行?!佩斯利,你不能把她强行?叫醒!我?们要考虑到可?能会有的脑损伤……」 「随便吧,我?的时间很紧迫。」佩斯利无情地晃动着病床上的人,还在斟酌着要不要掐一把对方的人中。好在那个瘦弱的女人并没有陷入太深的昏迷,很快就被摇醒了?。 她惊悸地睁开眼睛,但没有喊叫,像一头断腿的鹿一样盯着两位不速之客。佩斯利看着她,露出满意的微笑:「啊,你好,亚当。」 「我?不是……」她努力挪动僵硬的舌头,「我?不是亚当。」 「我?知道,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 亚当发出困惑的喘息声:「那夏娃在哪里?」 「夏娃已经?被我?杀了?。」 芭芭拉用最快的速度退到门?口锁上了?房门?。刚才的对话让她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是什么宗教隐喻吗?」 「没错,宗教隐喻,但是不重要。」佩斯利坐在床边,体贴地帮亚当把毯子的一角折进去。常年吸毒已经?摧毁了?亚当的大部分思考能力,短暂的清醒之后,她缩进床垫,开始重复一句之前可?能说过很多遍的话:「我?的孩子去哪里了??」 「查理?和爱斯梅过得很好,至少不会饿肚子了?。」佩斯利像个尽职的社区职工,「他们已经?在政府的儿童福利系统登记註册,运气好的话会进入同一个寄养家庭,或者在孤儿院住到十八岁。站在法律的角度,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亚当那点单薄的愤怒就像是被腐蚀研磨的石头变成?的沙砾:「为什么?他们不是孤儿。」 第273页 「你忘了?吗?」佩斯利轻声嘆息,「你把两个孩子养得营养不良,给爱斯梅餵安眠药,勇敢的查理?主动跑出去寻求帮助,让法院剥夺了?你的抚养权。」 佩斯利看了?眼芭芭拉,注意到她阴沉的脸色,又继续说道:「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故事的真实版本,对不对?」 亚当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她捂住自己的小腹,迟钝地想起了?一些糟糕的回忆。随后她咬紧下唇,脸上带着一种?可?悲的虚张声势:「闭嘴!」 「到『给爱斯梅餵安眠药为止』都是真的。」佩斯利强硬地扯过对方瘦骨嶙峋的手腕,注视着半透明?的皮肤底下那些乌青的血管,「但是哥谭的孩子不会随便寻求外人的帮助……他们会自己解决问题。查理?觉得你疯了?,你会杀死妹妹,所以先下手为强,率先捅了?你一刀。」 「他没有。」亚当急促地憋出这?句话,像是溺水的人下沉时留下的一串气泡,「他没有,长官。我?还活得好好的,那些血是我?的颜料。」 「你不在审讯室,我?也不是长官,所以把这?些话留给需要的人听去。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不,你不明?白。」亚当突然羞怯地舒展肩膀,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露出满足而快乐的微笑,「我?爱他们,他们也爱我?。我?们是不会互相伤害的。」 「只在你没有失去理?智的时候。」芭芭拉突然做出愤怒的评价,「为什么你——」她意识到居高?临下的道德批判并不合适,所有怒火只能化作无奈的嘆息,「……你一直在伤害你的孩子。」 「我?没有……我?只是做得不够好。」亚当傻笑着抬起头,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没人能当完美的人类,怎么能要求我?去当完美的母亲?难道母亲不也是人类的一个身份吗?」 「哇,真是铿锵有力的控诉……你说得对。」 「不对!」芭芭拉难以置信地看向佩斯利,「不要被她的狡辩骗了?!即使按照『不完美』的标准,她也远远达不到!最糟糕的妈妈也不会给小孩子餵安眠药……」 「什么是『不完美的标准』?」亚当歪着脑袋注视芭芭拉,她的眼神?涣散,某种?突如其来的疯狂光芒像毒液一样从眼眶中渗透出来,「谁定?的标准,它设在小数点后几位?它的极限在哪里?『不完美』和『完美』之间有没有缝隙,那里面要填充什么?你憎恨给小孩子餵安眠药的我?,又会不会憎恨殴打孩子、体罚孩子、不让他们吃晚饭、不给他们讲睡前故事的人?这?种?恨也是按照你的标准划分量级吗?」 芭芭拉的眉眼中带上一些指向性不太明?确的悲伤:「你觉得你和那些不讲睡前故事的人是一个性质吗?」 「当然不。」亚当因为说了?太多话而气喘吁吁,「——我?是会讲睡前故事的。」 「你——」 「你没必要和她争论什么。」佩斯利打断了?两人,「芭芭拉,你没有这?个义?务去说服她承认自己的错误。我?们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那你把我?带过来是干什么?」芭芭拉一脸抗拒,手臂焦虑地环住胸口。「佩斯利,我?不相信你一个人进不了?病房……你让我?跟着你,只是为了?让我?无所事事地旁观你和宗教隐喻讲话吗?」 「你很重要。」佩斯利仍然抓着亚当的手腕不放,「我?带你过来,是为了?让你做出诊断。」 「什么诊断?」 「关?于我?是否要杀了?她。」 「……」 亚当似乎没有理?解这?句危险的警告。她瘫倒在病床上,意识逐渐上升,直到穿透天花板,去往没有人能接触的幻想世界。病房里剩下的两个尚有理?智的人面面相觑,芭芭拉冷静下来,目光放在夏娃枯瘦的手臂上:「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因为她并不是人类。按照规矩,也不能作为人类活下去。」 「……那她是什么东西?」 「用过去的幻影捏造的人偶,一个用来顶替人类的假想生物,一根伸进现实世界的深渊的触肢。」佩斯利的每一句话都冷酷得让人难以理?解,「如果?你想要证据,我?会划破她的手腕。想像一个装满泥浆的气球——她不会流血,只会漏出流动状态的内在。」 「但是她明?明?……」芭芭拉意识到佩斯利不是在骗人,「明?明?就像个真正的人类……」 「是啊,牙尖嘴利,喜欢诡辩。虽然强迫年幼的女儿吃安眠药,但又会努力掩盖儿子杀人的罪行?——即使他杀的是自己。」佩斯利甚至有些感概,「人类就是这?么矛盾……再面目可?憎也总有一些正向的品质。就像你说的,『不完美』。亚当除了?不是人类之外,简直就是个人类。」 宗教隐喻构成?的名字让芭芭拉灵光一闪:「你说过,那个夏娃已经?被你杀死了?。」 「他的情况不太一样。」佩斯利耸肩,「原来的那个还没死他就顶上了?。事实上,我?第一次遇见亚当的时候没察觉到不对劲,还是夏娃帮助了?我?……而且那时候也没有人告诉我?该不该杀了?他。」 芭芭拉被佩斯利的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震惊了?。在这?个问题滑向复杂的人性抉择之前,她试图挣扎一下:「他们是……故意的吗?杀死原来的,好代替他们?」 第274页 「我?刚刚正要问呢。」佩斯利再一次粗暴地把神?游天外的亚当摇醒,「你是故意的吗?」 但对方答非所问:「能给我?一点□□吗?我?的身上开始痒了?。」 见此情形,一个悲哀的设想笼罩在芭芭拉心头:这?个形似人类的生物或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拥有人类的外观、人类的记忆、人类的灵魂——除了?不是人类,简直就是个人类。 「你不能……把这?种?责任放在我?身上。」芭芭拉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甚至有些羞愧,「这?不公平。」 「这?当然不公平。」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真正公平的是那个夏娃的结局——被我?杀死。放任这?种?生物生活在人类的社会完全是对种?族的亵渎。」 「哎,小芭。即使她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佩斯利有些恶趣味地补充道,「我?们都能看见她的结局,她失去了?孩子,有毒瘾,身上还背着官司,精神?又不正常。哪怕我?们不去管,她也总有一天会死在大街上……」 「她说得对。」芭芭拉的态度变得坚定?起来,「我?的憎恨是分三六九等的。」 佩斯利眨眨眼睛:「……但是?」 「但是我?的怜悯不是。」芭芭拉倔强地看着佩斯利,「你可?以说我?伪善,或者干脆就是虚伪。亚当很讨人厌,但是没必要死,如果?她是在无知的情况下诞生的,那她也是受害者……她活着会产生什么不该有的伤害吗?」 佩斯利终于松开了?亚当的手腕:「不会。」 她像是得到了?最想要的那个答案,连笑容都真诚了?一点:「她唯一会伤害的人只有你。」 「……这?又是什么宗教隐喻吗?」 「当然——宗教隐喻。」佩斯利一脸轻松地站起来,轻轻牵起芭芭拉的手。她将一把枪放进对方的手心,「请原谅,毕竟我?是个开教会的神?棍,喜欢用模稜两可?的鬼话包装自己。」 她牵引着芭芭拉握住枪柄,将她的食指放在板机上,然后捧着她的手一路向上,直到枪口抵住自己的额头。 「砰。」佩斯利小声配音。 芭芭拉的手颤抖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把枪消失了?。 「……它去哪儿了??」 「我?帮你藏起来了?——就像之前约定?好的那样。」 「藏在哪里?」 「就藏在你的手里。」佩斯利愉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迷恋枪械也算是恋物癖的一种?,比如红头罩。现在你已经?和它融为一体了?——从恋物到自恋是一种?非常有益的进步。」 「呃、那我?要怎么使用它?」 「你总会搞明?白的。」佩斯利回头看了?眼病床上那个人类的替代品,眼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惆怅:「……我?以前也会说和你一样的话。」 芭芭拉绞尽脑汁地观察自己的手心:「什么话?」 「关?于受害者的那些话……无论如何,活下去永远是第一选择。」 「……你现在不会说了?吗?」 橙色的光圈像海浪一样爬上她的灵魂,但最终消散在没有边际的黑暗里。焦油的气息、值得奔赴的目的地,和那个高?大的影子一起,成?为了?骯脏的人类所必须面对的面目全非的现实。 「我?走得太远了?。」 第114章 等病房里的这场简单的审判暂时告一段, 蹲在窗台上打盹的渡鸦被风吹得?踉跄一下,差点栽进?那盆被人遗忘的枯草中。 它探出?埋在翅膀里的脑袋,迷茫地?左右张望。蓬松分层的羽毛让它看起来像一颗成熟的黑色松果。羽毛的缝隙间, 那些贴近皮肤的细软绒毛并不是漆黑一片, 而是模煳且柔和的深灰色, 仿佛一部?很有「古典气息」的胶片电影在每一帧画面中间留下的那几毫秒的神?秘停顿。这只漂亮的大鸟用窗台上的瓷砖磨了磨鸟喙, 随后抖动身体, 张开翅膀,逆风在半空中滑翔, 绕着医院大楼转了半圈, 穿过通风用的小窗,轻飘飘地停在一楼厕所的洗手池旁边。 佩斯利在镜子前弯下腰。她捂住脖子, 喉咙、鼻腔和泪腺中不断涌出?青色的冰凉液体, 像是稀释之后的绿颜料, 几乎要让她窒息。她在水池边等待了十分钟, 那种控制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才渐渐消失。稍微恢復过来后, 佩斯利默默打开水龙头, 把脸和手洗干净,然后盯着镜子里的人和鸟发呆。 堂吉诃德安静地?守在她身边:「佩斯利,你?正在一点一点地把人类的本质吐出来。」 镜子里的女人面无表情,无精打采地?闭上眼睛:「什么是人类的本质?」 「人类作为『人类』是很难解释的抽象概念,但是作为『佩斯利』就不一样了——所以我刚才的意思是, 你?正在把佩斯利的本质吐出?来。」 佩斯利并不觉得?自己少了点什么东西。如果佩斯利的本质真的存在, 那她的占比应该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她被水打湿的睫毛现在无比沉重, 这让整张脸带上了一点不耐烦:「如果我把佩斯利全部?吐掉, 那剩下的我是什么?」 「一个新生的生物,我的同类。」渡鸦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我们都是这么诞生的——彼此倾轧,相互吞噬,不放弃任何支配对方的机会……总有一天,你?会给自己找一个新名字的。」 第275页 佩斯利捕捉到一个令她有些好奇的关键词:「除了猫,你?还?有许多同类吗?」 「不多,但是也不少。我们是复杂集合体中各个不同的部?分。」堂吉诃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骄傲地?挺起胸脯,「——当然,我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所以你?代?表哪个部?分?」 渡鸦自恋的气势稍微减弱了一点:「……我不知道。」 佩斯利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她的嘴巴里全是「本质」的味道——像是混合着次氯酸、铁锈和一些草本植物的低浓度酒精。这股味道阴魂不散地?附着在舌头和口腔黏膜上,怎么也洗不干净。堂吉诃德有些窘迫地?辩解:「我现在对你?毫无保留,如果我知道,你?不也知道了?这绝对不是我的错!一定是那只讨厌的猫在害我!」 「它要怎么害你?,才能让你?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忘记了?」佩斯利收拾好自己,慢慢走出?卫生间。医院走廊上飘来淡淡的药剂的气息,让她又有了种想吐的感?觉。 渡鸦飞到佩斯利的肩膀上,委屈地?贴着她的脖子:「我们去问问它不就好了?佩斯利,陪我去教训它吧,就用你?对付我的办法对付它,那傢伙最?近太嚣张了……」 佩斯利并不认为自己能用相同的办法对付猫,毕竟它比堂吉诃德聪明许多。她用手掌隔开渡鸦,敷衍地?转移话题:「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话这么多……我们之间的冷战结束了吗?」 「什么呀!」堂吉诃德气唿唿地?转过脑袋,选择性地?忽略了某些你?死我活的瞬间,「我们可从来没有闹过矛盾!」 「你?几天前还?想弄死我呢。」 「我只是吓唬吓唬你?!」它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幼稚的专注,和之前的那个邪恶轻佻的生物截然不同,「我是不会杀死人类的,佩斯利——你?见过我杀人吗?我的职责是保护他们,从一开始就是。」 它停顿了一会儿?,爪子轻轻勾住佩斯利的外套:「现在,这也变成你?的职责了。」 「唉……堂吉诃德,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冷静地?和我交流。」佩斯利欣慰地?嘆了口气,「说真的,我还?以为你?还?要再?生十年的气呢。」 「我才没有生气!」又是一段充满愤怒的回忆被拙劣地?消除了,「而且,我认为你?才是该生气的那一个。」 佩斯利走出?医院大门,穿过一片平坦的广场,沿着僻静的街道前进?,免得?让别人看?见自己在和鸟聊天:「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牺牲了这么多,又得?到了这么多,但都不是你?想要的。」渡鸦气定神?闲地?缩着脖子,「马西亚·沃克一察觉到异常就躲了起来,毁灭了所有你?能接触的线索——明明拥有更?多力量,却走进?了真正的死胡同,你?正因为这个沮丧不已呢。」 「我总能想到办法的。」傍晚的冷风吹过她的脖颈,佩斯利立刻把渡鸦往脖子边挪了挪,「医院里不还?有一条线索吗……」 「啊……那个女人是你?的诱饵。」渡鸦煞有介事地?点头,「到头来,我们还?是要用最?卑劣的手段达成目标——所以你?其实是在为这个沮丧。」 「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强烈的道德感??」 堂吉诃德歪着脑袋:「佩斯利,这不是我的道德感?,而是你?的。我只是把它表现出?来,而你?选择了忽略它。」 嘴巴里的苦味越来越重,仿佛有一个装满了负面情绪的炸弹正在她的嘴巴里倒计时,佩斯利焦躁地?捂住嘴巴:「无所谓……我得?去找点喝的东西。」 「保持警惕,佩斯利。你?要永远和人类共情,哪怕是装出?来的那种。」堂吉诃德翅膀上的羽毛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你?知道我干坏事的时候为什么要找你?当障眼法吗?如果被它们发现我们打破规矩,越过了本职工作……会发生很糟糕的事。」 「没人打破规矩,堂吉诃德,除了你?。」佩斯利露出?冰凉的微笑?,「而我只是在帮你?处理干坏事造成的不良影响——其实我现在都没搞明白,你?是怎么和马西亚走到一起去的?那个女人可不会心甘情愿帮你?干活。」 「你?不也一样吗……」渡鸦大义凛然地?回答:「当然是为了人类的存续。」 「不要用这种抽象的理由敷衍我。」 「好吧!……是老鼠介绍给我的。」 佩斯利站在街角,有些心不在焉地?思考着找什么东西压下嘴里的味道:「老鼠……我听说它曾经也是你?的同类。」 「是『我们的』同类。」堂吉诃德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它是个卑鄙又胆小的蠢货。我不认为它有和我们并肩的权力,所以教训了它。」 「像我教训你?一样?」 「佩斯利,我的手段比你?想像得?更?狠心——我让它退化了。」渡鸦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吞咽声,「从老鼠退化成……真正的老鼠。它本来就不纯粹,只要稍微孤立一下,它就任我摆布了。总之,以前我还?和它玩的时候,看?到它给自己找了一个猎人。那是个很低级的男人,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永远活下去——和老鼠很般配。总之,那个男人在生命的各个阶段发展不同的邪教,偷取信众的生命。」 佩斯利有些反感?地?皱眉。她从这段描述里看?到了一个模煳但有点眼熟的人物:「……邪教还?可以这么操作吗?」 第276页 「这是老鼠给他的力量。」堂吉诃德故意用很轻蔑的语气说出?「老鼠」这个词,「有一天我问它,有没有什么搞邪教的经验,老鼠就把它的猎人介绍给了我。」 「但它的猎人是个『很低级的男人』。」 「没错——我看?到他第一眼就开始讨厌他了,这傢伙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宗教事业上,他只是一只不停蜕皮的虫子,除了活的时间长没有任何价值,最?后还?背叛了老鼠……但是他身边有个助手。」 「马西亚。」佩斯利终于把某个转瞬即逝的人物从记忆深处挖了出?来,「所以,我也见过蜕皮的虫子……他是那个船长*。」 「他没有名字,而且很喜欢偷一些名人的名字——这又是我讨厌他的一点。」堂吉诃德的讨厌不是装出?来的,它的小眼睛里散发出?阴冷的光芒,「我在认识你?之前就认识了马西亚……她很喜欢装成迷途的羔羊骗人,总是一副随波逐流的态度。但是我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一个完美的精神?病人……我们俩很快达成共识,要偷偷创造一个真正的邪教。她只是个不显眼的人类,根本不会被发现。」 佩斯利朝着百货商店走去:「接下来,你?只要利用我掩盖你?和她的关系,就可以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假装自己还?是个守规矩的好鸟……怎么说呢,堂吉诃德,只要我和她一直接触,这个诡计迟早会被戳穿的。」 「我这不是……一直在阻止这个发展嘛。」渡鸦心虚地?扭过头,「只是不太成功而已。」 「别难过,堂吉诃德。」佩斯利十分体贴地?安慰它,「按照你?的水平,能布置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你?的失败完全是因为碰上了我。」 「只要你?找不到马西亚·沃克,我就不算失败。」堂吉诃德破罐子破摔般交代?了最?后一个诡计,「我在被你?控制的最?后一刻已经给她通风报信了——不然她不会跑这么快。」 「……」佩斯利完全不生气,毕竟这的确是堂吉诃德会干的事。只是现在气氛刚好,渡鸦终于放弃用沉默抵抗自己,佩斯利觉得?应该多问点更?有价值的问题。 「为什么?」——世界上最?有价值的问题——「堂吉诃德,你?为什么要创建邪教,制造新的神??」 堂吉诃德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说过了,佩斯利——为了人类的存续。」 这个答案是真的,但或许没什么意义,渡鸦只是不愿意让她彻底掌控全局。佩斯利笑?着走进?商场,温暖的焦糖气息扑面而来:「好吧,那我换个问题……你?不记得?自己代?表什么,那还?记得?同类的身份吗?」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堂吉诃德小声回答:「我只知道那些没我厉害的傢伙是什么东西。」 「啊,那太好了——哪些傢伙没你?厉害?」 又是一阵沉默:「老鼠。」 佩斯利的心中升起一股糟糕的预感?:「还?有呢?」 「……暂时没有了。」 「等等。」她试图挣扎一下,「你?不是还?和猫打得?有来有回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和我打得?有来有回。」 「……」 佩斯利心情沉重地?点头:「所以它只是在逗你?玩,随时可以揍你?一顿。」 「不要这么说!」堂吉诃德伤心地?大叫,「我和猫的关系比其他任何同类都要紧密!它不敢随随便便揍我的!」 「但是它拿走你?的自我认识——这不是用了更?加糟糕的手段打压你?嘛。」 「可恶!我讨厌猫!」 佩斯利迅速握住渡鸦的嘴巴,因为它的大嗓门已经惹得?一个好奇的小孩转过头来:「小声点……只认识一个也没关系,老鼠代?表什么?」 渡鸦扑棱着翅膀从佩斯利的手心钻出?来,跳到了她另一边的肩膀上:「憎恨。」 「……只是憎恨?」 「没错,随便你?怎么理解。」堂吉诃德晃了晃脑袋,「憎恨从不轻易现于人前。当你?看?见一只老鼠的时候,阴影里一定藏着更?多。」 ———————————— 后半夜,佩斯利带着罗西南多和一瓶冰镇啤酒爬上了屋顶。 今晚是个阴天,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大片大片暗绿色的云笼罩在头顶。街道对面的一家赌场总算关了灯,犯罪巷迎来了仅剩三个小时的平静。 佩斯利慢吞吞地?把酒倒进?杯子里,再?慢吞吞地?喝下去,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延长小麦发酵后的苦味。可惜酒精饮料也拯救不了佩斯利的味觉,她仍然能感?受到「本质」在口腔里留下的味道。 她在冷峻的气温中思考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承认,本质其实没有味道,只是她一直无法忘记堂吉诃德的话,以至于具现出?了一种难以忘怀的感?知。 佩斯利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自己。 她坐在平坦的屋顶中央,罗西南多则安静地?趴在她的膝盖上,快乐地?眯着眼睛。佩斯利轻轻摩挲着鳄鱼的鳞片,开始想像自己是个玻璃瓶,现在正在慢慢倒掉原来的液体,再?换上新的——黑色的、神?秘的、更?高维度的本质。 风向稍微变了一个角度。一个瘦削高大的影子在她头顶盘旋了一圈,最?后落在她面前。 第277页 佩斯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毛毛了。这只枪械变成的生物有些警惕地?站在她对面,迟疑地?转动脑袋。毛毛并不像从前那样一见面就亲密地?扑过去,或许它是最?快感?知到佩斯利变化的那一个。 但是毛毛并不聪明。它像一只很久没见过主人的小狗,小心翼翼地?凑到佩斯利身边,试图重新适应对方的味道。佩斯利很少把对小动物的温柔分给毛毛,但今晚她有些难过,不愿意拒绝任何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存在。 佩斯利抬起手臂,第一次正式地?摸了摸毛毛的头顶。它立刻趴在地?上,尖耳朵受宠若惊地?向两?边分开,长长的尾巴左右乱甩。只过了几秒钟,毛毛就抛弃了警惕心,毫不犹豫地?扎进?佩斯利的怀里,把罗西南多吓了一跳。 随后,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你?不能在这种天气把鳄鱼拿出?来。」 佩斯利转过头,看?见了那个最?年轻的罗宾站在一边,抱胸看?着她,那双绿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光——气愤和嫉妒交织的光芒。 「没关系。」佩斯利炫耀式地?搂住鳄鱼,「罗西和别的鳄鱼不一样,她喜欢冬天,因为很干燥。」 罗宾嗤笑?:「你?怎么知道?她告诉你?的?」 「因为这是我的鳄鱼。」 这个暴躁的男孩明显被噎住了。他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但是卡玛佐兹不是你?的!」 「……谁?」 「毛毛!」罗宾攥紧拳头,「毛毛不是你?的。」 「不,毛毛也是我的。」 「你?不能全都占了!」 佩斯利突然产生了一种激怒杰森·陶德时才有的乐趣:「我的意思是,毛毛在原则上属于我——我创造了它。」 「那也不代?表她属于你?。」罗宾很快就恢復了深沉,激怒他的难度好像要比杰森大一点,「她和我生活得?很快乐,我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佩斯利抚摸毛毛的手停顿了一下:「你?觉得?它是女孩子吗?」 「她当然是女性——毛毛自己告诉我的。」 「……」佩斯利默默地?点了点头。 罗宾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攻击角度:「怎么,你?连毛毛的性别都搞不清楚?我认为你?根本没资格抚养她。」 「我的确没考虑过毛毛的性别问题。」佩斯利捏了捏毛毛的耳朵,「她是我……入门时期的造物。」 「我不在乎她是怎么造出?来的。」罗宾坚定地?抬起头,「但是我知道,只有我会给她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佩斯利自顾自地?回忆着,「根本不明白要怎么把无机物变成活物。所以我用了自创的办法。」 她轻轻抚摸毛毛平滑的面庞:「我在她的身体里放了很少的一点灵魂——我的灵魂,也可以说是本质,无忧无虑、充满人情味的自我……这个实验很成功,唯一的缺陷就是,毛毛总是粘着我,她还?是渴望回到原来的身体中。」 毛毛平静地?舒展翅膀,伸长脖子追逐佩斯利的手心。在昏沉的夜幕中,佩斯利露出?一个模煳的微笑?:「没关系,毛毛。至少你?会永远留在这里。」 第115章 自西向东, 柳树街两旁的路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了。 这一情景很像某个奇幻系列电影的开篇,晴朗的夜晚、环境优美的高级社区、宽敞的车道,橙黄色的灯光像被风吹过的蜡烛一样按照次序整齐地退场, 直到一切都?陷入不太自然的黑暗。 远处传来两声虚弱的犬吠, 是?那种小型犬尖细的叫声, 大概是?某栋房子里的博美或者吉娃娃。这只敏锐的小狗很快就察觉到潜在的危险, 立刻慌张地缩回了自己的软垫上, 再也不敢发?出?声音。于是整条街道就此变得格外寂静——这已经超越了一般范畴的安静,更倾向于二?流恐怖片在跳吓镜头出现前预留的那两三秒的沉默。 与此同时, 在看?不见的地方, 电流一闪而过。所有监控摄像头、院子里的房屋报警器、电子门锁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不为人知的罢工了。这条歷史?悠久的街道短暂地回到了那个靠火把和砍刀守卫家园的脆弱年代。不过这里?的大部分人类都?在熟睡,暂且没人发?现?异常。 佩斯利站在那栋红砖小楼的背面, 盯着二?楼的某扇窗户。私闯民宅最?安全的方法就是?翻窗, 现?在她只需要一个助跑, 通过强大的爆发?力跳上墙面, 再紧紧扣住狭窄的窗台边缘, 顺便腾出?一只手打?开窗户, 翻身进入房间。这个流程大概只需要五六秒钟,而且绝对不会惊动里?面的住户。 可惜佩斯利办不到——从助跑阶段开始就很困难。尽管掌握着强大的力量,随时可以掀翻整栋房子,但她的物理状态仍然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孱弱人类。规律的身体训练和她当探员的那段时光一起?一去不復返,现?在连小学生的滑板车都?可能把她撞骨折。 虚弱的佩斯利颇为不舍地看?了眼那扇窗户, 随后走上台阶, 用一根发?卡撬开后门的纱窗, 径直走进沃克家的客厅。 这里?和她上次造访时没什么两样。沙发?上躺着两个负责看?守的警察, 他们面前则摆着一部电话,随时等待潜在的劫匪打?过来勒索赎金——这里?的「随时」大概不包括佩斯利来访的这一刻, 因为警察和电话都?在唿唿大睡。佩斯利靠着墙边缓慢移动,注意到壁炉上多了一张相片,马西亚·沃克上高中?时的舞会照片,她在里?面穿着一如既往的白裙子。马西亚旁边摆着的是?失踪男孩的大头照,他有一头捲曲柔顺的棕色头髮?,坐在在相框里?无?助地看?向镜头外的某个方向,半张着嘴,双眼无?神,大概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第278页 可能他一辈子也搞不清楚。 顺着绵软的地毯,佩斯利走上楼梯,来到二?楼的走廊。左边第二?扇门虚掩着,佩斯利随意瞥了一眼,看?见那个年迈疲倦的家庭主妇独自睡在床上,丈夫始终没有回来。安神香薰的气息缓缓飘出?来,冷松和薄荷的味道,像大雨过后的松叶林,让佩斯利有些心动。 但她半夜闯进别人家不是?为了借鑑优秀家居创意的——起?码得等干完正事?再说。主卧对面是?一扇五彩斑斓的门,红色的积木在门上拼出?一个单词:「马丁」。这个名字完全就是?「马西亚」的阳性变体,两者都?代表火星。佩斯利还以为这对教徒夫妻会从圣经里?给自己的孩子找到合适的称唿,但事?实上他们在选择姓名的时候似乎并不是?特别慎重。 佩斯利没能在另外一扇门上找到「马西亚」的标籤,或许曾经有过但被移除了。好在马丁的房门没有上锁,她静悄悄地走进去,然后再次关上门。 马丁·沃克今年十七岁,患有自闭症和轻度脑瘫。他在短暂的人生里?大概从来没有踏出?过自家房门,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是?个极度柔软的空间,找不到任何一处尖锐的稜角,墙壁围着一圈和身高相适配的扶手,角落里?有一把儿?童轮椅。整个房间还保留着马丁失踪那天的模样,深绿色的毛毯搭在床上,枕头则落在床脚。现?场没有冲突的痕迹,毕竟被绑架的人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佩斯利蹑手蹑脚地绕过地上的毛绒玩具,来到床边的一张塑料矮几旁。这上面摆着整个空间里?最?坚硬的东西:各种款式的汽车模型,从乐高玩具到造价不菲的收藏用摆件应有尽有。佩斯利甚至看?见了一台形似蝙蝠车的小模型——看?来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在擦边使用蝙蝠侠的版权。 她扫过这些模型,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她见过马丁,那时候这个孩子正坐在一楼客厅中?央摆弄他的收藏,一共五件玩具,马丁当时正用它们復刻公路追逐战之类的场景。佩斯利蹲下?身努力回忆,在桌上挑出?当时的参演道具,两辆红色、一辆黑色、一辆银色…… 反覆数了两遍,佩斯利站起?身环顾四周,在床上和窗帘后找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唯一的那辆银色汽车。 它被扔了?被伤心欲绝的母亲带到自己身边了?还是?在绑架发?生时和受害者一起?离开了? 佩斯利打?算去妈妈的房间确认一下?——终于,她找到理由看?一眼那个香薰品牌了。就在她转动门把手时,身后的窗户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冷风吹了进来。佩斯利转过身,和一个戴着面罩的人面面相觑。 这位新访客单手挂在窗沿上,穿着一身奇怪的红色紧身衣,面罩上有两个巨大的护目镜。这副打?扮在黑暗里?显得很有视觉上冲击力。对方显然也被房间里?的佩斯利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腕。佩斯利的反应和他一样快,但动作更加迟钝。转瞬间,某种白色的不明?物质把佩斯利的手掌和门把手牢牢地捆在一起?,紧接着窗户上的人也消失了。 某个体型很小的东西落在窗台上,随后摔进房间,在地毯上滚了两圈,发?出?短促细小的哀嚎声。 事?发?突然,佩斯利把这个陌生的袭击者变成了一只金棕色的博美犬。 博美躺在地上奋力舞动四肢。可惜从两足变成四足行走需要适应时间,小狗只能跌跌撞撞地又滚了一圈,正好滚进佩斯利的活动范围。佩斯利用仅剩的一只手迅速把狗捞起?来,无?情地圈住它短小的嘴巴。即使作为小型犬对方的力气也很大,在佩斯利的怀里?奋力挣扎。佩斯利的下?巴被狠狠踹了一脚,差点让狗挣脱出?去。 就在他们两个进行无?声的搏斗时,窗户上又多了一个黑影。佩斯利在百忙之中?抬起?头,看?见一身黑衣的夜魔侠正爬上窗户。 第三位访客沉默地面对被绑在门把手上的佩斯利,以及那只炸毛的博美,然后非常严肃地抬起?手,抵住自己的侧脸,同时咬紧牙关,缓慢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在笑。」佩斯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下?巴上还带着狗爪子挠出?来的红痕。 夜魔侠又迅速抬起?头,还是?那副严肃的面孔。他爬下?窗户,快步走到她面前,首先把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狗从佩斯利手底下?解救出?来。小狗呆滞地耷拉着耳朵,用一种困惑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人。 「他不是?敌人。」夜魔侠小声说道。 「我?看?出?来了。」佩斯利冷笑,同时拽住被困的手腕,意味不明?地自言自语:「真好啊,大家都?会爬窗户……这东西怎么解开?」 「狗应该知道——他是?蜘蛛侠,我?们上次聊过的。」 「啊……」佩斯利眯起?眼睛,「还有蜘蛛侠草莓旋风——你们现?在是?一起?行动吗?」 「我?是?偶然碰到他的。」夜魔侠露出?诚恳且愉快的笑容,「只是?正好有同一个目的地。」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因为你在这里?。」 「……」 佩斯利莫名其妙就不太生气了。她瞥了一眼那只胡乱转动眼珠的小狗,轻轻嘆了口气:「我?口袋里?有一把刀。」 第279页 虽然她自己也能把刀摸出?来,但有人乐意代劳也挺好。博美犬对这种解决方式嗤之以鼻,毕竟蜘蛛侠的丝由特殊材料制成,非常坚韧。但是?那柄细长的刀上闪着血红的光芒,像切割丝绸一样轻松地割断了蛛丝。夜魔侠掂量着那把刀,有些若有所思:「这是?我?从法院偷出?来的那一把吗?」 佩斯利捂住发?红的手腕:「原则上来说是?的。」 「『原则上』?」 「反正还能当刀用,可能比以前锋利一点。」佩斯利下?意识略过了这个话题,「——小狗又是?来干嘛的?」 目的不明?的小狗立刻将希望的目光投注在善良的夜魔侠身上,对方把狗举到两人中?间:「恐怕你得自己问问他了……你打?算把他变回去吗?」 佩斯利平静地笑了一下?:「有点不想。」 博美气恼地瞪着佩斯利,随后可怜兮兮地抬起?脑袋,明?显把夜魔侠当成了自己人。但夜魔侠本人则用更平静的语气回覆:「那好吧。」 博美的心灵立刻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他又开始自立更生地挣扎,但夜魔侠十分娴熟地握住他的嘴巴和后腿,像个专业偷狗的那样毫不费力地制服了他:「我?们该走了。」 佩斯利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汽车玩具:「我?想再去主卧看?看?……」 「改天再说,好吗?据我?所知,这户人家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除了小孩被绑架还有什么麻烦?」 就在这时,楼下?穿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声叫道:「把门打?开!」 「……因为这个绑架案,fbi来纽约了。」 佩斯利迅速从地上弹起?来,毫不犹豫地走向窗户:「我?明?白了,赶紧跑。」 夜魔侠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还是?紧紧跟着佩斯利,小狗在他的手中?悲伤地扭动着。他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是?狗?」 佩斯利扶着窗户向下?看?:「……因为街对面有户人家养了条狗——你听?见它叫了吗?」 ———————————— 全副武装的探员破开了房门。 沙发?上的警察这时才被惊醒,呆滞地看?着一队训练有素的特警冲进来。领头的男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急匆匆地冲上楼梯。沃克夫人穿着睡袍走出?房间,脸上带着神经质的惊恐,还有一种隐晦的仇恨。确认对方安全后,探员们打?开了马丁的房门。 正对着门的窗户敞开着,阴冷的风轻轻拂动窗帘,仿佛是?闯入者刻意留下?用来嘲讽他们的证据。除此之外房间里?的陈设没有任何改动,此刻留在这里?的只有风。 探员将枪放低,慢慢走到窗边,凝视窗外浓稠的黑暗。 几秒钟过后,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随后是?通讯器的震动、楼下?警车的鸣笛。紧随其后的是?光,失灵的路灯一盏一盏重新亮起?,再一次照亮宽敞的道路以及路边停放成一排的私家车。寂静逐层退去,整片住宅区又回到了灯火辉煌的人间。不知名的访客没有留下?任何细微的痕迹,退场时却高调得出?人意料。 对面的房子里?,一只小型犬中?气十足的叫嚷声飘到所有人耳边。 「看?看?这个。」 另一位探员关上房门。门板背后的地上藏着几片白色的东西。头顶的电灯被打?开,柔和的灯光照亮了蜘蛛的丝。 第116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回忆」对佩斯利来说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在这之前?她习惯使用图像记忆,像照相?机一样,把所有眼睛能看见的信息事无巨细地保存下来, 必要的时候还会加上三维空间关系。这种信息储存方式让她的记忆宫殿越来越臃肿, 最后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那块荒原的边际在哪里。 在那个「回忆交换知识」的游戏开始后, 佩斯利不?得不?给?自己的图书馆进行断舍离:清空一部分书架, 把一些久远的画面删除。与此同时, 难以控制的副作用也渐渐显现出来,那些倖存下来的也都不?再完整, 变成了形状不?一的碎片。如果佩斯利想要「回忆过去」, 就必须把模煳的拼图重新拼凑起来——这一过程对时间不必要的浪费让她有些沮丧。 在耐着?性子还原主要画面后,佩斯利重新回到了沃克家的客厅。 客厅的边缘破碎不?堪, 像被打碎的镜子留下的一圈碎片。佩斯利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右手?边是?沙发、落地檯灯, 坐前?方?是?壁炉, 壁炉上方?的十?字架闪闪发光。那是?个温暖的午后, 周围很安静, 阳光从水波纹的热熔玻璃外照进来,打在她面前?的一小块空地上。马丁·沃克盘腿坐在那里,距离佩斯利的鞋子大概三英尺。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这个男孩见面。 马丁背对着?她,穿着?米黄色的羊绒衫、淡蓝色的睡裤、有点过于厚实的毛线袜。他细软的头髮修剪得很整齐,瘦弱的肩膀一高一低, 轻轻耸动着?。他的动作很迟缓, 但是?也很坚定, 似乎人生中只剩下一件重要的事:摆弄他面前?的那一排汽车模型。 佩斯利绕到他身?前?, 仔细观察他的汽车。两辆红色,一辆黑色, 一辆银色。他把银色的那个放在手?心,十?分温柔地拨动它漆黑的轮胎。这件事对他来说大概很神圣,仿佛他畸形□□中的灵魂已经被压缩收紧,透过眼睛大小的车窗塞进了驾驶座,以至于他需要检查座驾的每一个零部件,确保自己在以四百码的速度驰骋在环山公路上的时候不?会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困难。 第280页 佩斯利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手?心的车,小小的车轮转动时会发出一种令人愉悦的细微声?响。很快,那声?音被另外的响动取而代之——某个尖锐但不?够锋利的东西正在以固定的频率迅速摩擦厚实光滑的塑料。佩斯利轻轻皱起眉头,这个声?音有点干扰她思?考了…… 随后,人类的声?音也传到耳朵里:「……你?的冰淇凌化掉了。」 佩斯利眨眨眼睛,男孩和他的汽车立刻迸裂成碎片,像流星一样消失在脑海深处。她从回忆中走出来,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张似曾相?识的长椅上,对面是?法?院,身?边是?那位耐心得有点过了头的律师。 她张开嘴,吐出几块红色的塑料碎片,她刚才?不?小心把挖冰淇凌用的勺子咬碎了。佩斯利低头看?着?手?中那碗冰凉的奶油,十?分困惑地发问:「为什么钢铁侠巧克力拼盘要比蜘蛛侠草莓旋风好吃?」 「……因为这是?他们的招牌?」马特也不?由得困惑起来,「据说钢铁侠本人很喜欢他们的巧克力口味,之后才?有了钢铁侠巧克力拼盘,其他的都是?另加上去的。」 「纽约人真会做生意啊……」佩斯利受到启发,开始偷偷思?考蝙蝠侠冰淇凌应该是?什么口味。 「的确是?这样——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商业化。」 刚才?那个摩擦塑料的声?音并?没有消失。那来源于两人中间的宠物航空箱,一只悲愤欲绝的博美?犬正在里面疯狂越狱,但他的努力全是?徒劳,因为没有任何小狗能战胜加厚抗压双锁扣航空箱。 佩斯利暂时不?想处理?小狗的问题。她很自然地忽略了博美?求生时发出的噪音,用只剩一半的勺柄搅动冰淇淋:「我要找一辆车。」 「……」马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回答:「我没偷过车。」 佩斯利笑着?靠在对方?肩膀上:「没关系,这个不?用偷——我又不?是?为了让你?帮我偷东西才?和你?在一起的!」 「你?不?是?吗?」 「……」 佩斯利迅速拿起手?机转移话题:「让我找找……银白色,流线型,黑色车轮,一看?就很贵的那种……」 但是?律师并?不?生气。佩斯利能感受到他的肩膀在轻轻抖动:「这辆车是?用来干什么的?」 「模型——那个小孩很喜欢它。如果他还带在身?边,或许我可以试着?定位一下。」手?机屏幕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银色汽车,佩斯利很快就翻到了那一辆。她对汽车不?怎么狂热,只觉得它像一台精緻的外星飞碟。 「阿斯顿·马丁。」佩斯利放大图片,「啊……他们是?同名呢。」 一个叫马丁的小孩喜欢一辆叫马丁的车。佩斯利的眼前?再一次出现马丁轻轻拨弄轮胎的样子,他的意志、思?想和寄託都藏在等比例模型的小零件里,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 「警察现在还没收到索要赎金的电话。」马特缓慢地转动膝盖上的摺叠盲杖,「佩斯利,你?已经知道是?谁带走了他吗?」 「受害者的房间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虽然窗户很好爬。自闭症患者有交流障碍,但是?马丁对妈妈的指令回应得很迅速,所以假设他的智力正常,稍微有一点刻板行为。如果有人打算强行掳走他,他是?不?会轻易顺从对方?的,况且父母的房间就在对面。」 佩斯利试图找到更多角度的汽车图片:「他是?被熟人悄悄带走的……考虑到这个孩子狭窄的社交范围,有条件安抚他的人很少——我只能想到四个,三个家人和一个心理?医生。」 「三个家人?」 「马丁还有一个姐姐。这个角色大概已经被父亲藏起来了。」佩斯利有些颓废地放下手?机,「不?行……光看?照片没有用,我得亲手?摸到它。」 「佩斯利,这恐怕有些困难。」律师深吸一口气,「就像刚才?说的,纽约是?个商业化的城市——商业生活的关键在于,如果你?不?消费,是?很难摸到真实的商品的。」 两个贫穷的人(和一只贫穷的狗)默默坐在资本主义创造的阶级社会中间,不?约而同地开始幻想那辆虚假的阿斯顿·马丁。佩斯利打开购物网站,发现即使是?模型也标着?一个让人望而却步的价格,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无产战士的灵魂悄悄震动了一下。 她收起手?机,平静地点头:「其实偷车也可以是?一段重要的人生阅歷……」 律师面色凝重:「你?确定?」 「又不?是?真的偷,我只是?摸一下,确认一些细节。」佩斯利义正严辞,「这种价位的车都是?有特殊编号的,即使偷过来也很难销赃。」 「……已经到销赃这一步了吗?」 「我只是?说一嘴!」佩斯利的语气中带着?可疑的兴奋,「其实我的酒吧对面就住着?一对偷车发家的兄弟……马特,你?不?知道偷车有多好玩儿,我和邻居聊天?的时候,他们还跟我讲了一个偷蝙蝠车的传说——全哥谭偷车贼的最高追求就是?偷蝙蝠车!」 「好了,我明白了。」马特微笑着?下结论,「你?想偷蝙蝠车。」 「这是?个遥远的计划,只有在蝙蝠侠惹我生气的时候才?会实施。」 「所以他什么时候会惹你?生气?」 第281页 佩斯利停顿一会儿,意味不?明地回答道:「应该快了。现在我们要偷的是?阿斯顿马丁。」 她把冰淇凌扔进垃圾桶,扫到手?边的航空箱,立刻开始思?考偷车过程中小狗的安置方?法?。律师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他没戴墨镜,浅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恍若透明:「这算是?约会吗?」 佩斯利的注意力还停在博美?身?上:「什么?」 「我们这算是?约会吗?」马特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某种算不?上特别积极的情绪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不?积极,但是?很热烈,就像佩斯利强压在心底的无产战士之魂那样热烈。人类的情绪会因为克制而产生增幅。 「当然不?算。」佩斯利盯着?他的眼睛,「——以后偷蝙蝠车的时候才?算约会。」 啊……他的笑脸变得真诚了。真好哄。 佩斯利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夺目的影子突然在她的眼角一闪而过。她转过头,看?见法?院对面的马路上,一台银白色的外星飞船平稳地停了下来。 世界上的某些巧合就是?这么有趣。就在佩斯利打算去偷车时,那辆漂亮的阿斯顿马丁竟然就真的出现在她眼前?,像一位跨过荧幕朝她款款走来的好莱坞巨星,身?上穿着?闪闪发光的亮片舞裙,弯腰递给?她一个飞吻。佩斯利瞪大眼睛,目睹车门缓缓滑开,某个西装革履的大人物从驾驶座上矜持高贵地走了下来。一堆仿佛从下水道钻出来的记者迅速迎了上去,但都拘谨地和今天?的主角隔了一段距离。透过人与摄影机的缝隙,佩斯利得以看?见那个男人凌乱的头髮,刺眼的镶钻墨镜和下巴上的胡茬。他漫不?经心地整理?领带,然后抬脚朝着?佩斯利的方?向走来。 被困在航空箱里的博美?突然格外激烈地扑腾起来,就像被拐走的小狗透过坏人的车窗看?见了曾经的主人——他甚至开始用小狗的方?式尖叫,用尽浑身?解数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在狗叫声?中,佩斯利听到那些记者唿唤那位有钱的小鬍子:「斯塔克先生!」 斯塔克先生目不?斜视地走过来,略过佩斯利,径直走进那家起名方?式非常糟糕的冰淇凌店。佩斯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等到对方?消失在店门后面,又转向了停在路口的好莱坞巨星——这一次更加热切一点。 很快,斯塔克先生捧着?钢铁侠巧克力拼盘走出店门。他第二次经过佩斯利身?边时脚步一顿,随后拉下墨镜,好奇地看?着?那个不?停挪动的航空箱。 「那里面是?什么?」有钱人发问了。 「博美?,先生。」佩斯利殷勤地把航空箱拎起来,「你?想要吗?」 斯塔克先生嫌弃地翻白眼:「我才?不?要养狗——等一下。」 他转动眼珠时佩斯利简直能幻听到印钞机运转的声?音:「我确实还少一份送人的礼物……」 「这是?只健康又聪明的小狗。」佩斯利嘆气,「但是?很可惜,我男朋友狗毛过敏。我们正想着?把它送回犬舍呢。」 斯塔克先生根本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听人推销上:「多少钱?」 「我们不?要钱,只想给?跳跳找一个好归宿。」 对方?矜贵的鼻子上又出现了嫌弃的皱纹:「什么蠢名字?不?好意思?小姐,我身?上除了钱什么也没有——如果你?男朋友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请你?吃晚餐。」 「我很介意。」男朋友坚定地插嘴。 「唉……他很介意。」佩斯利继续嘆气,就在斯塔克先生准备放弃时又继续说道:「——这样,如果你?让我参观你?的车,我就把跳跳赠送给?你?。」 斯塔克先生有些惊讶,他看?向路边的座驾:「那辆车?这可是?我车库里最普通的一个。」 无产战士的灵魂几乎按耐不?住了——佩斯利庄严地捧着?狗:「我喜欢它的……颜色。」 有钱人的世界不?需要等价交换。斯塔克先生十?分自然地接受了佩斯利的理?由:「车门没锁,劳烦你?把狗放到副驾驶上——它的名字太糟糕了,我以后要换的。」 「随便你?换什么。」佩斯利露出感激的笑容,「顺带一提,今天?晚上你?最好把小狗放在空旷一点的地方?。」 「怎么?它有幽闭恐惧症?」 「或许吧。」佩斯利开了个愉快的玩笑,「说不?定它今天?晚上会变成人类呢?」 「哈哈——那它就没用了。」斯塔克先生把墨镜推回鼻樑上,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佩斯利,随后意气风发地离开了。他穿过记者,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走进了那栋白得发光的法?院。 佩斯利目送那位新鲜出炉的狗主人,慢慢眯起眼睛:「那傢伙是?股东。」 律师也站了起来:「什么股东?」 「冰淇凌店的股东。」佩斯利冷笑,「他今天?大张旗鼓地走进去,简直是?零成本打gg……纽约人果然很会做生意。」 「我认为这种人的特质大概是?不?分地域的。」马特咳嗽两声?,「其实他和你?在查的东西有点关联。」 「是?吗?跟我说说。」 「就是?斯塔克起诉沃克议员私贩武器——他认为沃克的儿子就是?被军火集团绑架的。」律师很擅长把阴阳怪气藏在真诚而温和的语言中。「斯塔克先生首先和记者朋友分享了这个消息,第二天?fbi就找上门了。」 第282页 「这不?是?联邦调查局的管辖范围。」 「的确不?是?——那个失踪的男孩才?是?。」 佩斯利径直走向「车库里最普通的汽车」。她打开车门,把不?知为何变得更加悲伤的小狗放了进去。然后蹲下身?观察黑色的车轮。 马特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如果你?不?想和fbi碰面,我们也可以用别的办法?透露消息。这件事情牵扯的东西太多,即使找到马丁也很难结束……」 「他们找不?到。」 「……为什么?」 佩斯利用手?指关节敲击引擎盖:「我不?会让他们找到的——蜘蛛侠在那个房间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接下来他们会把时间精力花在他身?上,那只狗今天?晚上就会变回去,再加上斯塔克这个原告……等他们找到正确的方?向,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所以你?打算自己去找马丁?」 「我不?打算找到他。」佩斯利跪在地上观察车底盘,「我只需要确定他在谁手?上……事实上,现在他可能已经死了。」 律师陷入了一阵沉默。等佩斯利检查完所有的细节,扶着?膝盖起身?,看?到对方?的笑脸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我找不?到他,马特。我试过了。」佩斯利突然觉得有些疲倦,又有点莫名的怒火,「他太渺小,我没办法?看?到他。」 「你?可以看?到一辆玩具车,却看?不?见一个人类吗?」 「是?的。因为你?没有办法?靠肉眼观察身?体里的一个单独的细胞,我只能——」佩斯利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她迷茫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世界简单地碎裂开,又被本能地拼了回去。 她低下头注视自己的手?掌,缓慢地闭上眼睛:「你?想去找他吗?」 马特迟疑了几秒,最后握住佩斯利手?:「我必须去。一个孩子的生命危在旦夕。」 「……那我们就去找他。」佩斯利的语气中带着?某种置身?事外般的如释重负,或许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可是?你?说过你?找不?到他。」 「我可以再努力一把。」佩斯利回握住对方?,「——为了你?。」 但是?她皮肤的温度过于冰冷,律师几乎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第117章 芭芭拉正在等电梯。 不知为何, 今天?医院里的人流量很大。即使站在电梯间,她也能听见大厅外面一辆接着?一辆的救护车唿啸而过,仿佛大家都约好了在今天生病。她很确定市里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件, 连环车祸或者爆炸案之类的——起码今天?没有。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静祥和的午后, 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运行着?, 所以这个关于医院繁忙程度的疑问只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 随后就像电梯门旁的楼层数字一样悠闲地?跳走了。 终于, 电梯来到一楼,挤在里面的人鱼贯而出。芭芭拉习惯性?地?把口罩往上拉, 默默挪到一边。她这?几年很少出现在热闹的场合, 甚至很少同时看见那么多人脸。曾经和朋友们一起去看露天?演唱会的时光如今恍若隔世,自由的热情?已经消失, 「格格不入」的感觉取而代之, 让她轻轻颤抖了一下。 芭芭拉尽量不去思考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 她被身后的人推挤着?走进电梯。这?让她不得不伸长胳膊, 越过一位矮小的护士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中年男人的肩膀, 摁下「六」这?个数字。橙色的按键亮起来。在这?仅存的与其他人的交互结束后, 她轻轻松了口气, 沉默着?缩在电梯的角落里。 与此同?时,又一阵冰凉的错觉滑进她的衣领,顺着?嵴椎一路向下,让她打了第二个冷颤。这?不是她第一次出现这?种类似畏惧的第六感——佩斯利·连恩领着?她走进某间病房,抓着?一个女人的手让她参与一场诡异的审判时, 她也产生了相同?的感觉。 芭芭拉认为自己在害怕那位病人, 那个被叫做「亚当?」的人。她干枯的头髮、发黑的牙齿和高?高?耸起的颧骨都令她颤抖不已, 把她变成了站在祖母床前, 第一次接触死?亡和毁灭的孩童。这?个莫名其妙的宗教隐喻仿佛是在递给?她一些抽象的警告,但她读不懂。 恐惧使人产生难以控制的求知慾。所以她决定再一次拜访亚当?——病人真正?的名字是西莱斯特·阿诺德, 三十岁,有两个年幼的孩子与一段漫长的毒瘾,目前正?在与严重?的器官衰竭作斗争。 她甚至为西莱斯特准备了一束鲜花。明黄色的郁金香。佩斯利曾经就送给?她一支郁金香*,她一开始以为这?其中有什么深意,等真正?买花的时候才知道,在这?个苦寒的季节,郁金香是最吸引眼球的品种,像一朵朵平静的火焰。 电梯在六楼缓缓停下。芭芭拉护着?花,顺着?身前的人的肩膀留下来的狭窄通道挤出去,来到西莱斯特的病房门口。一个年轻的护士与她擦肩而过,但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连那束温暖的郁金香都没办法吸引对方的目光。 西莱斯特今天?没有躺在床上。她正?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户观察楼下的人群。她歪着?脑袋蜷缩在轮椅上的背影像极了某部恐怖电影里的干尸道具。芭芭拉轻轻推开门,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边,把窗台上枯萎的满天?星拿走,换成自己带过来的植物。花朵的颜色让她紧张的感觉稍微缓和了一点。 第283页 「下午好,阿诺德女士。」 西莱斯特迟钝地?眨眼睛:「我?不再是亚当?了?」 「对我?来说不是。」芭芭拉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她身边,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尽管心里藏着?那么多的胆怯,但从外表上看,芭芭拉是个面容淡漠,目光锐利的年轻女人,带着?一丝不苟的学者气质。长时间的离群索居替她培养出一层冷酷的外壳。西莱斯特看着?她,畏缩着?侧过身,不敢与她对视。 近距离接触后,芭芭拉明确地?感知到,这?个女人已经是一只将死?的萤火虫。她曾经放纵的美丽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模煳的轮廓,与轮椅上这?具枯萎的□□。芭芭拉之前的恐惧不知不觉地?消散了——这?让她心生愧疚,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比对方强大许多,绝不可能在对抗中处于下风。对弱者的关怀只是一种表演,本?质上则是建立自我?的优越感。 「你想干什么?」虚弱的西莱斯特环抱双臂,试图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我?不知道。」芭芭拉的脸侧生出一层很淡的红晕,似乎是在为自己无厘头的拜访感到抱歉,「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西莱斯特目光闪烁,斜觑着?她,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病房里迴荡着?她艰难的唿吸声。过了几分钟,西莱斯特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很久没有人想和我?聊天?了。」 芭芭拉也笑?了一下:「佩斯利没有和你聊过吗?」 「她?」西莱斯特缩起脖子,「她是个傲慢的生物,芭芭拉。在她眼里我?和渺小的微生物没什么区别——她连我?的名字也懒得记住。」 神?秘的、目的不明的连恩。芭芭拉短暂地?与西莱斯特产生了共识。她还?记得爸爸对佩斯利的评价:「为什么蝙蝠侠还?没抓走她?」 佩斯利究竟想要什么呢?芭芭拉知道那个人对自己有着?奇怪的关注。佩斯利任由自己接近她和她的教会,一定是想从芭芭拉的身上得到什么——不仅限于在各个网站投放非法gg。 就在这?时,芭芭拉忽然?得到了问题的其中一部分答案:「……她是故意让我?见到你的。」 西莱斯特无意识地?抓挠手臂两侧,眼神?涣散地?盯着?她。芭芭拉则看向窗台上的郁金香:「她知道我?会再来找你——她希望我?们见面……为什么,西莱斯特?我?们之前从没有过交集……」 她话说到一半,又打了一个冷颤:「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西莱斯特正?在神?游天?外:「什么?」 「你刚才说了我?的名字。」芭芭拉的语气变得僵硬而冷漠,「是佩斯利告诉你的吗?」 「当?然?不是,芭芭拉——我?说过了,她不会和我?聊天?的。」西莱斯特像跟一个孩子说话那样语重?心长,「我?们都知道你的名字。」 「『我?们』是谁?」 「『我?们』就是我?,以及和我?信仰相同?的人。」西莱斯特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很久以前,我?们是个很小的社团,我?是那里面唯一的画家。我?们在努力建设属于自己的信仰——你毁了这?一切。」 她抬起枯枝一样的手臂,仰起脖子,温柔地?拥抱住某个不存在的东西:「我?们之前不知道是你……后来我?修改了图腾,但事?情?没有变得更好。直到马西亚告诉我?,你才是那个人。」 「……马西亚?」 「她找到我?们,因为她需要一个新的信仰。」西莱斯特似乎对「马西亚」这?个名字充满了鄙夷和畏惧,矛盾的情?绪让她的脸上泛起病态的血色,「唉……我?们被骗了,你知道吗?她是个寄生虫,就是她把我?变成了这?副样子。」 芭芭拉此刻出乎意料的平静。她不知道那个马西亚是谁,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或许这?不是她应该考虑的问题。她脸色苍白,但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恍然?大悟,因为她突然?想明白了西莱斯特身上那种辗转反侧,吸引她必须搞清楚的诡异特质。 「你信仰小丑。」芭芭拉缓慢地?嘆气,「……还?有这?种信仰吗?」 「我?信仰纯粹。」西莱斯特纠正?道,「上帝不存在,纯粹的善也不存在——只有纯粹的恶……我?憎恶小丑,芭芭拉,但是他的确存在着?……毫无杂质的灵魂,没有需求,没有是非,如此坚定地?代表混乱与邪恶——这?难道不是和神?一样的东西吗?」 「他已经死?了。」芭芭拉冷静地?宣判,「而神?是不会死?的,西莱斯特。」 「耶稣也曾死?过。正?是死?亡让他的纯粹更加完整。」西莱斯特并不像传统的邪-教徒那样狂热,反而像是狂欢过后昏昏欲睡般冷静,「我?曾经相信,等他回来,世界就会恢復原状,我?可以继续拿起画笔——纯粹是那么稀有,芭芭拉,只要有那么一点,就足够我?组织线条了……」 「我?完全搞不明白你的逻辑……你病了。」芭芭拉面色苍白,「你们想干什么?復活他吗?」 西莱斯特没有说话。她彷徨失措地?凝视着?与她说话的人,眼睛里没有任何疯狂的痕迹。在虚弱的沉默过后,黑色的液体从她的泪腺中涌出,这?些不同?寻常的泪水让芭芭拉回忆起佩斯利说过的话——亚当?不是人类。 第284页 「顶替人类的假想生物」、装满泥浆的气球。 「他已经復活了。」西莱斯特悲伤地?回答她,「但是我?错了——你说得对,芭芭拉,只有疯子里的疯子才会崇拜小丑。我?的疯病却已经好了。我?是摔下马的堂吉诃德,可惜醒悟得太迟……我?的孩子们弃我?而去,我?的艺术止步不前,我?把毒品和酒精当?成所谓的救赎。现在我?成了一次性?的工具,很快就会被扔进垃圾堆里。」 「为什么你要来找我?呢,芭芭拉?」西莱斯特黑色的泪水滴在她的领口,「你还?不明白吗?你害怕的不是我?,也不是小丑,是你自己的命运。傲慢的生物相互斗争,而我?们都是其中的牺牲品。」 可怕的声响勐地?拍在门板上。芭芭拉听见一个女人在门外短促的尖叫。她惊惧地?起身,刚进门时逐渐消散的恐惧如今成倍地?翻涌上来,让她几欲作呕——所有的疑惑在此刻消散。整整两年零四个月,八百五十天?,两万零四百个小时,那些躲藏、沉默与自我?保护都在此刻化作泡影。佩斯利·连恩让她与西莱斯特见面,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审判,因为西莱斯特不重?要,芭芭拉·戈登才重?要。她是杀死?小丑的那个人,如果小丑復活,他会迫不及待地?敲响她的房门。她是负责引蛇出洞的诱饵,而身为诱饵的关键就在于走出巢穴,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踪。 芭芭拉迅速抽出背后的手枪,全神?贯注地?盯着?病房门口。她听见一阵令人胆寒的笑?声,仿佛某种超自然?的存在,渗透进墙面,像蛇一样缠绕着?她的身体。芭芭拉需要拼尽全力才能抑制自己身体的颤抖。 房门被推开了。 西莱斯特静悄悄地?站了起来。她用最后的力气向前走去,打开窗户,然?后抬起头。淡蓝色的天?空像一块美好的画布。身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眼前只有一个如此辽阔又干净的世界。她撑着?窗台缓缓向前倒去,笨拙的动作带动了旁边的那束郁金香,明黄色的花枝与她一起坠落。 命运因为未知而恐怖,好在属于西莱斯特的那一份已经结束了。 ———————————— 佩斯利也把头抬了起来。 遥远的高?空中,一只飞鸟一闪而过,除了她之外无人察觉。 「你知道吗,」佩斯利轻声说道,「特定的死?亡会加固人与人之间的连结。」 马特转过头:「什么?」 「想要找一个人,首先得找到属于他的因果关系。」阳光刺眼,佩斯利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过去、现在,或者未来。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只有死?亡是最真实最简单的状态——如果我?杀了你,我?们就会变成关系最紧密的人。」 「比血缘关系更紧密?」 「差不多吧。」 「我?搞不明白……」律师露出温和的笑?容,「这?有点抽象了。」 佩斯利闭上眼睛,阳光透过她的眼睑,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片赤红的光芒:「我?干了一件很糟糕的事?。」 「有多糟糕?」 「简而言之,我?试图操纵人类,而且我?成功了——成功了一半。」 「……这?和你说的死?亡有关系吗?」 「很有关系。一切都建立在这?个逻辑上。无辜的人被我?带进了危险中……」佩斯利感受到眼球开始被照得发烫,「你平常会去哪个教堂?」 马特沉默了一会儿:「我?很久不去教堂了。」 「但你总认识一个教堂吧?」 「佩斯利……即使你认为自己犯了错,去教堂也是无法赎罪的。」 佩斯利惊讶地?睁开眼睛看他:「天?主教有这?种教义吗?」 「没有。」天?主教徒回答,「……这?是我?自己的教义。」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想赎罪。」佩斯利只是有些怀念教堂的彩窗,「或许大家去教堂也不是为了赎罪的。」 「的确是这?样。」马特的笑?容变得有些沉重?,「我?们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罪孽无人知晓。」 第118章 《一个关于虔诚的故事》 在很久以前——也不是特别?久, 大概也就是十几年前,一个人开始思考自己的?信仰。 让我们略过那些千篇一律的家庭背景分析或者成长经歷溯源,只关注她到底干了什么。人类的?信仰体系和?他们的?战争史一样复杂又冗余, 大家都知道他们存在, 但大概不会花费时间把每一个细枝末节弄清楚, 毕竟只需要了解一小部分就足够架构属于自己的?世界观了——但这个故事的主角很不一样。我相信她一定?能把圣经或者和圣经差不多的东西倒背如流, 但那里面?的?每一个段落都无?法触动她, 就像看一部无?论是题材还是剧本都没什么意思的?电影,演员的?演技也很一般。现有的信仰没什么意思, 所以她决定?自己创建一个宗教…… 一阵克制但有力的咳嗽声传来。年迈的?神父坐在另一边, 用一种?沉稳且和?蔼的?声音说道:「孩子,我认为这不是关于虔诚的故事, 而是关于亵渎。」 佩斯利趴在桌上, 像个认真听祷告的?唱诗班学徒:「亵渎什么?」 「亵渎一切。我们的?告解室、教堂。或许还有整个世界, 包括其中的?所有人。」 第285页 告解室是个狭长的?小房间, 像买香薰蜡烛时随包装赠送的?火柴盒。佩斯利的?左手边是羊毛织成的?紫色幕帘, 面?前则有一扇涂着桐油的?摺叠木门, 中间镂空,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遮住彼此的?脸庞。教堂是比告解室更加精緻的?火柴盒,拥有美丽的?壁画和?黄铜吊灯,每一件银器都被擦得发亮。佩斯利能听到几个年轻的?女孩在祭坛旁边窃窃私语, 大概在讨论几盆鲜花的?最佳摆放位置。 单纯站在观赏的?角度, 这些美好的?东西的?确不应该被亵渎。 「这恐怕算不上亵渎。」佩斯利平静地?反驳, 不是为了激怒对方, 而是抱着一种?充满好奇心的?学术态度,「毕竟她没有反对任何宗教。我见过在圣母像上涂羊血的?人, 这两种?行为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如?果这个故事的?主角不贊成现?有的?宗教,那她应该去追寻无?神论。」神父似乎又画了一个十字,「宗教不是被某个人『创建』出来的?。它属于集体的?意志。」 「无?神论并不是信仰的?对立面?——无?神论也是信仰。」 「我们在争论的?或许是更狭义的?信仰。」 「不。我们争论的?本质是二?元论的?有效性。」昏暗的?光透过棱形的?窗格照在佩斯利额头上,「在二?元框架之外,世界并不是非此即彼,对一边虔诚不代表对另一边亵渎,这两个词或许都不是正反义关系……我好像不是来说这个的?。」 「没关系,佩斯利,你可以畅所欲言。」 「那我继续讲刚才的?故事了?」 「请随意,我不会再打断你。」 ——但是话?说回来,宗教的?确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变出来的?东西,即使你有规划,最后得到的?可能也就是一个比较成功的?传销组织……信仰体系需要长久的?积淀,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但是人类的?时间又是如?此短暂,所以我们的?主角选择了一条捷径。她要把已经存在的?信仰嫁接到新的?神身上,就像一只吸血的?蚂蟥,用别?人的?血肉填充自己的?身体——好吧,这里面?的?确是有一点亵渎的?因素。总结一下就是,她要用假的?东西代替真的?,用影子代替实体。这的?确是捷径,但也仍然是一条艰苦卓绝的?道路。不用担心,她所挑选的?目标没有漂亮的?教堂和?告解室,只是一些小众宗教,共同点在于,它们信仰的?东西在物理意义上是存在的?,而不是寄宿在漂亮的?教堂和?告解室里。 佩斯利停了下来,特地?给对面?包容的?倾听者留下了一小段插嘴的?时间。神父憋了三?秒钟,有些无?奈地?开口:「佩斯利,我不想讨论神的?存在方式。」 「为什么?因为这个问题太模煳,不像二?元论?」 「因为这是没有意义的?争辩。我们已经在这上面?花了几千年的?时间,但永远也说服不了对方,只会衍生?出更多难以解决的?矛盾。」 「你说得对。」佩斯利点点头,「况且这个故事的?确和?上帝没什么关系,你们是被遗忘的?边缘势力。」 神父友善地?笑了一下:「嗯……这还是我的?信仰第一次被当成边缘势力呢。」 「这不是好事吗?反正你们当主角也当得太久了。」 回到真正的?主角身上。她的?第一个受害者来自大海,某片海域里有一个庞大的?种?族,信仰着比上帝的?年纪还要大一点的?神——这就是拥有□□的?弊端,在这个能量守恆的?世界上,活得越久就意味着身体越衰弱,也就越容易被捕获…… ———————————— 「这是芭芭拉失踪前的?位置。」 红罗宾把一张巨大的?地?图放在屏幕上。在错综复杂的?交通线与建筑俯视图中间,一颗红色的?小点在角落里快速闪烁着。醒目的?红光印在忧心忡忡的?义警的?眼底:「周边的?监控都失灵了……」 「蝙蝠侠已经在路上。」达米安背着一柄长刀,正在调整自己的?臂甲,「我们会找到她的?。你留在这里。」 「嘿……现?在是轮到你指挥了?我要把红头罩叫回来。」 「我认为他只会添乱——还不如?毛毛。」 「这种?时候多一个人总是好的?……」提姆话?说到一半,突然产生?了一阵短暂的?警觉——毛毛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似乎上升得有些太快了,已经隐隐有了超越杰森·陶德的?趋势,大家都欣然让它加入了夜巡的?队伍,毕竟一个永远保持沉默而且无?条件服从命令的?队友比蝙蝠侠的?氪石收藏还珍贵——这份警觉只维持了几秒钟,因为芭芭拉·戈登目前的?安危才是头等大事。他抬起头,试图在蝙蝠洞的?穹顶上找到倒挂着的?毛毛的?踪迹,但只能看见一排排圆锥形的?钟乳石,像巨型生?物嘴巴里的?牙齿。 这是很不寻常的?事,因为毛毛并不喜欢乱跑。除了追着提图斯玩,大部分时候它都会默默地?停在某个角落睡觉,或者好奇地?观察那群住它隔壁的?蝙蝠。毛毛永远随叫随到,仿佛跟在罗宾们身后惩恶扬善是它天生?的?使命。 提姆打开了电脑上另一个窗口,这块屏幕显示着所有被毛毛吞进肚子里的?三?十九个定?位器和?四枚蝙蝠镖的?位置,按理来说会有四十三?个重叠的?红点。但所有的?红点都消失了,只留下一块空白的?地?图。 第286页 「……毛毛去哪儿了?」 ——毛毛在哥谭上空低低地?飞翔。 一只长着翅膀的?巨型生?物掠过头顶时的?冲击力已经足够引起十分强烈的?恐慌。沉默的?毛毛连振动翅膀时都不会发出声音,唯一能揭示它行踪的?只有被吓到的?路人留下的?一连串尖叫。 冰冷的?风与它同行。它落在犯罪巷的?某间建筑的?屋顶,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它认真地?竖起耳朵,似乎在感受某种?气息。很快,它下定?决心,抬高身体直冲沖地?飞向天际。它的?速度很快,合拢翅膀俯冲的?样子像一条海中的?旗鱼。 黑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穿过天空。一个趴在窗台上的?孩子恰好目睹了这一幕。他张开嘴巴,用短短的?手指兴奋地?比划着名:「是蝙蝠侠!」 ———————————— …… 「在牺牲了许多无?辜的?生?命后,她的?实验最后还是失败了——故事的?第一部分就此结束。」 多余的?部分实在太长,佩斯利有些怀疑对面?的?神父会因为年纪太大而中途走?神。但神父的?精力似乎比佩斯利还要旺盛许多,他认真地?听完了这个信息模煳的?故事,期间一直在不停地?画十字,仿佛是要代替故事的?主角忏悔。最后他轻轻嘆了口气:「也就是说,她还没有放弃。」 「她当然不会放弃。毕竟这是个关于虔诚的?故事,虔诚的?人是永远不会放弃的?。」 悲哀与怜悯通过神父的?声音传递过来:「但是我看不到任何虔诚……只有疯狂的?执念。」 「……」佩斯利默默移开视线没有说话?。她的?欲言又止通过这一阵沉默也传递过去,让神父和?蔼地?开口:「如?果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不想说。」佩斯利开始摆弄手指,「你是马特的?朋友。如?果我被你赶出去,他应该会很尴尬。」 「所以你藏在心里的?话?已经激进到会让我把你赶出去了?」 不仅如?此。如?果这位和?气的?老先?生?了解到佩斯利在哥谭搞的?「传销组织」,说不定?会直接给教堂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消杀工作,并且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毕竟没有几个邪-教组织的?首脑会跑到天主教堂里和?神父聊天…… 倒霉的?神父又开口了:「我的?意思是,虔诚并不能成为她作恶的?理由?。」 「为什么?」 「因为人类真正的?驱动力在于自己的?利益——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她的?『虔诚』下面?,一定?包裹着别?的?东西。」 「你是说动机。」佩斯利微笑道,「唉……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怎么关注她的?动机了。等到了这个故事的?后半段,我们应该就能搞清楚。」 「那就继续讲吧。」 「我讲不下去了。」佩斯利慢慢坐直,「她找到了新的?目标,一个规模更小的?信仰,但是故事走?到这里就是最新的?进展。」 神父没有询问这个古怪故事的?真实性,也没有因为佩斯利无?所谓的?态度而生?气。透过隔栏,佩斯利可以看见对方衣领上白色的?罗马领在轻轻晃动:「那么,我认为你的?主角还是会再一次失败。」 「……我不想太早下结论。」佩斯利盯着墙角的?一小片污渍,「毕竟她在这项工作中很有经验。」 「她的?经验并不会指引她找到正确的?道路。」神父再一次不厌其烦地?在胸口画十字,「在上神学院之前,我在大学里修的?是生?物学。在我看来,这个故事和?信仰或者虔诚没有任何关系,更像是对生?物演化的?一次失败的?人工干预。」 佩斯利立刻就注意到对方在试图规避一些神学相关的?问题,但是她对这个角度更加好奇。进入另一个科学至上的?领域后,对方的?语速都变快了:「就像你说的?,被选中的?目标都是真实存在的?生?物,那么篡夺它们的?地?位也就是顶替它们在生?物圈中的?位置——这是几乎不能实现?的?。毕竟不是两头狮子在打架,而是一个种?族倾轧另一个种?族……」他停顿一下,声音变得有些沉重,「除了人类,还没有别?的?存在能做到这种?地?步呢。」 佩斯利缓缓眯起眼睛:「泰特斯神父,从你的?职业身份来说,你本人是不是有点太悲观了?」 神父这次没画十字:「孩子,只有认识自己,才能拯救自己。我不是悲观主义者,我只是希望能足够客观。」他很坦诚地?笑了两声,「我们聊了这么久,你一直在讲别?人的?故事。」 「因为我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当你走?进这个房间,就必须交出真实的?自我,佩斯利。这是对彼此的?尊重。」 佩斯利的?目光再一次回到墙角的?污渍上。那块灰色的?痕迹落在脚边,很难被发现?,大概是之前的?人坐在这里,将?鞋跟抵在墙角时留下的?。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僵硬:「我不能说。你真的?会把我赶走?的?。」 「我保证不会。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保存在你、我与上帝之间,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你确定?吗?我有点怀疑这个保密制度。」 第287页 「你觉得这中间有哪个环节不对劲吗?」 「只有一个很小的?部分。」佩斯利趴在桌子上凑近两人中间的?隔门,用说悄悄话?的?语气说道:「你也是个无?神论,泰特斯神父。所以你根本不确定?上帝会不会帮我们保密。」 神父立刻就生?气了,但他生?气的?时候依然很平静:「佩斯利,我在这个教区当了四十年的?神职人员,你不能——」 「——虔诚不是驱动力,你自己说的?。」佩斯利已经准备好被扫地?出门了,「不过,我相信你很虔诚。虔诚的?人不会怀疑神,只会怀疑自己——任何一丝怀疑都是在让无?神论有机可乘,先?生?。我想找的?是真正相信上帝存在的?人,希望能从那个人身上得到一些别?的?启发。虽然我更喜欢你这种?神父,但是很可惜,你的?建议对现?在的?我来说没什么作用,毕竟我们两个的?世界观差不多……」 她站起身,轻轻掀开紫色的?幕帘:「况且我自己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我是个很无?趣的?人,泰特斯神父,和?我接触的?时间越长,你的?怀疑或许就会越多,我还是不给你徒增烦恼了。至少我讲了半个故事。」 幕帘外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佩斯利的?眼睛差点没能适应外面?明亮的?光辉。她带着欣赏观察这个美丽的?教堂,身后传来神父疲倦的?声音:「佩斯利……我生?活在一个充满了混乱和?罪恶的?街区,在这四十年里听过太多故事,它们中的?一半很丑陋,另一半很悲哀。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信仰。」 佩斯利回过头微笑:「你的?怀疑不是因为这些故事而产生?的?。」 神父沉默了许久。那些布置教堂的?女孩在远处窃窃私语。直到最后,这个老人也没有走?出告解室,他端坐在昏暗的?角落,似乎想要鼓起勇气寻找一个答案:「有一天,也是像今天这样,一个冬天的?傍晚,我发现?我对一切都感到麻木。他者的?喜怒哀乐再也不能感染我。我的?口中只能说出无?用的?安慰,却看不到任何指引。」 「或许是因为你听了太多别?人的?故事。」佩斯利甚至有些感同身受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故事都是千篇一律的?。」 ———————————— 毛毛找到了它的?目标。 蝙蝠侠——真正的?那个蝙蝠侠正在无?人的?巷子里游荡。他满心担忧,但仍然沉着冷静,试图找到莫名失踪的?芭芭拉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毛毛靠近他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蝙蝠侠反应迅速,像是能感应到幽灵一般迅速侧身。 他只躲过去一半。毛毛像一颗炮弹压在他身上,尖锐的?爪子勾住他的?右臂,随后勐地?前沖。蝙蝠侠差一点被对方绊倒,他稳住身形,借着惯性把轻飘飘的?毛毛顺势甩脱。黑色的?怪物的?身体砸在墙上。毛毛摇了摇头,四肢着地?站在蝙蝠侠面?前。 在一开始,蝙蝠侠有一点疑惑,因为毛毛没有展现?出丝毫的?攻击性。它像一只玩得过火从而不知轻重伸出爪子的?小猫,即使被恶狠狠地?扔到一边也只是晕头转向地?爬起来,茫然无?措地?四处乱转。 但是很快,毛毛巨大的?翅膀竖直着伸展开——这就是典型的?攻击前的?示威了。它瘦削的?嵴背高高耸起,耳朵下压,身后的?尾巴烦躁地?摆动。只不过它无?法发出声音,蝙蝠侠也不会浪费时间和?它交流。很赶时间的?义警试图通过耳机向罗宾询问情况,他打开耳朵里的?装置,却只能听见一阵刺耳的?信号干扰提示。 在一瞬间,蝙蝠侠的?耳机大概接通了全城的?广播信号,难以计数的?信息如?同海水般灌进耳朵里。在蝙蝠侠摘掉耳机的?前一刻,一切又重归寂静,一个模煳脆弱的?声音单独响了起来。 声音来自一个小女孩,大概十岁左右。她稚嫩的?声音有些沙哑,隔着一层厚厚的?电波干扰,还多了一点天真的?伤感:「你应该停下来。」 某种?冥冥中的?感应击中了蝙蝠侠。他抬起头,看着对面?那只张牙舞爪的?生?物。 是毛毛在耳机里与他说话?。 「……为什么?」 「因为你应该停下来。」它说话?的?逻辑也很像个小孩,「我希望你停下。」 蝙蝠侠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柔软一点:「不行。有个女孩失踪了,我要找到她,她现?在很危险。」 毛毛歪着脑袋,花了几秒钟理解这段话?。随后蝙蝠侠的?耳机再次运转:「你要停下,做一个选择。」 「不是现?在。」 「就是现?在。」毛毛焦急地?跳了两下,「就是现?在。」 蝙蝠侠冷峻地?盯着毛毛:「是佩斯利在给你下达命令吗?」 「佩斯利……」毛毛用更忧伤的?语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佩斯利希望我停下?」 毛毛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选择。」 「什么样的?选择?」 毛毛看上去更加焦虑了。它没办法组织出太复杂的?语言,只能努力张开翅膀,让自己看上去更有威慑力:「狮子,在打架。」 不知为何,蝙蝠侠和?毛毛的?交流异常顺畅。他迅速领会到对方的?意图:「我们需要像狮子一样打架?」 第288页 毛毛松了口气,继续补充:「一个杀死另一个。」 用小女孩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确令人心惊。如?果不是寻找芭芭拉的?任务过急迫,蝙蝠侠真的?很想把佩斯利·连恩揪出来严肃地?审问一下。可惜现?在他只能用最简单的?句式告诉毛毛:「我和?你,没有必要打架,也没有必要杀死对方。」 「不是我和?你。」黑色的?怪物认真回答道,「是蝙蝠侠和?蝙蝠侠。」 第119章 五月六日, 一个叫谢利·欧文的男人在地狱厨房南侧一家小酒吧里喝到了凌晨。 直到酒吧打烊,全世界最疯狂的酒鬼也沉沉睡去,他才?缓缓站起身, 拿起粘着酒水和呕吐物的外套, 像一头冬眠期被叫醒的瘦熊, 踉跄着走到街道上。 他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外套口袋, 想从里面?掏出仅剩的一根香菸, 但没有摸到预料中的东西?——他找到了更好的,一张十美元的钞票, 被反覆摺叠, 看上去皱巴巴的,但印在中央的汉密尔顿头像仍然是如此和蔼可亲。 欧文昏昏沉沉的大脑完全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保留了这样?一份惊喜。如果放在往常, 欧文走出酒吧时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一分钱, 这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给?他准备了十块钱一样?。后?来警方调查发现, 这十美元并不是他的, 只是他和另一个坐在一起的酒鬼搞混了衣服, 错把?别人的钱当成了自己的。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如果想把?所有的过错都放在命运身上, 它就会给?你各种巧合组成的安慰剂。欧文后?来就是这么说的——「如果我?没有拿错外套就好了」。 拿错外套的欧文第一反应是重新走进酒吧,用汉密尔顿交换一些美好的饮料。但他刚转过身,酒保就在他身后?关上了大门。初夏的晨风带着凉意,把?醉醺醺的欧文吹得更加头昏脑胀。他茫然地站在街头,花了五分钟时?间发呆, 然后?凭着本能朝家的方向走去。 欧文住在地狱厨房最拥挤的角落里一栋逼仄的公寓内。每次一想到「家」这个单词, 他都会短暂地脱离崩溃的情绪, 产生一种虚幻的期待, 仿佛酒醒之后?他就会彻底戒掉这些不良习惯,和家人流着泪拥抱在一起, 对彼此发誓要?努力工作,直到有足够的钱离开地狱厨房,去过更体面?的生活。 此刻他扶着墙角,心怀感动地前?进。只是他记得回家的这条路上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店,走进店门左拐,柜檯上面?的玻璃柜里摆着蜜色的酒瓶,以及花花绿绿的香菸。他的手里正好攥着十块钱,足够他的感动再一次消退,让他重新开始逃避现实。 一切都按照计划中进行。他走到商店门口时?已经昏昏欲睡,不知为何?精神却出奇亢奋。千篇一律的酒精和菸草其实不会让他这么期待,但是偏偏在那个早上,欧文把?钱花掉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克服了身体的疲倦,强撑着一口气走到终点。 他走进店门,命运在此时?又给?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他突然忘记要?朝哪个方向转了。 十块钱几乎要?在他的手心发烫。他只能继续凭藉本能行动,选择了向右转。这是错误的方向——「如果我?没有转错弯就好了。」 在店门口左拐,会看见一排整齐的货架,上面?全是欧文不感兴趣的日用品。他模煳的视线一扫而?过,却突然被一片闪亮的光辉吸引住。 那是一套银色的厨房用具,精钢打造,在货架上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或许是酒喝得太多,欧文总觉得其中某个东西?仿佛有着不一样?的魅力:一把?尖刀,大概是剔骨用的,刀身上刻着流线型的凹槽。被酒瘾压下?去的感动再次涌上心头,他突然决定不买酒,并发誓这辈子不再喝酒,要?把?钱攒下?来给?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就从这把?刀开始。他记得几天前?(或者是几年前?)妻子正好对他抱怨家里的菜刀不够锋利。没有多余的思考,欧文开始期待这个礼物会给?自己的人生带来好的发展。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非要?买刀,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怪罪给?命运也没什么用了。明明有更加实用且无害的礼物,他却只选中了刀,似乎这东西?并不是买给?别人,而?是买给?自己。 他花掉十块钱,怀揣着尖刀继续前?进。没走多久他就来到家门口,却找不到自己的钥匙——因为他拿错了别人的外套。于是欧文只能用力敲击门板,把?整栋楼都敲得焦躁不已。透过薄薄的房门,他听见尖锐的婴儿哭声。被吓到的小孩叫嚷起来起来简直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即使这个恶鬼是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他敲了很?久,敲得满心怒火。按照他在法庭上的说法,这时?候他完全忘了自己身上带着把?刀。欧文就这么固执地敲着门,总算把?那扇门敲开了。 在最开始,欧文甚至没能认出开门的女人是谁。她脸色蜡黄,眼?圈青黑,嘴唇像两块干裂的石膏。她看上去既年轻又年老,门一开就能闻到她身上旧衣服的味道和奶粉味混合在一起。酒醉的欧文有些怀疑,他真的会和这样?一个人结婚吗? 直到这时?,他仍然坚持自己不记得身上有刀。 在婴儿的哭声中,这个陌生的女人冷漠地说道:「我?报警了。」 欧文呆愣愣地看着她,僵硬肿胀的舌头抵住口腔上颚:「什、什么?」 第289页 「你忘了你的限制令吗?」女人缓缓合上门板,「我?们已经离婚了,欧文。」 那把?锋利的刀终于开始在他的手中颤抖。 在案发之后?,警察们在婴儿床旁边找到兇器。他们把?它装进证物袋,送进鑑证科,后?来当成谢利·欧文谋杀前?妻和儿子的证据呈上法庭。等到审判结束,它立刻被送进法院的证物室,等待灰尘将?它彻底覆盖。然而?七个月后?,一名律师找到它,将?它交到佩斯利手上。 一把?杀过人的刀,直到此刻尚在履行不属于它的使命。 在带着芭芭拉·戈登去医院之后?的那天,佩斯利把?刀重新取了出来。 她并不想了解杀人犯的故事,只是简单地观察刀刃。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打磨它。 怀抱着某着漫无目的性质,佩斯利花了一晚上,将?刀变得更加锋利,甚至还在上面?增添了一些触及到原始概念的标记,确保它能在物理意义上切开所有东西?:从水果到人的身体,再到木板、钢铁以及各种无形的魔法——再重申一遍,这对她来说完全是无目的的行为,或许只是单纯为了打发时?间。 最后?,她获得了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一把?非常锋利,非常致命的刀,刀身流转着冰冷黯淡的光芒,连罗西?南多碰到都会退避三舍。或许放在几千年前?,这会是一件拥有神秘力量的传奇武器,是歷史上某些重要?的死亡时?刻必不可少?的主角。在代代流传的过程中,它将?获得一个气势恢宏的名字,直到它本身的收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但在佩斯利手上,这仍然只是一把?价值十美元的菜刀,唯一杀死的只有一对没有防备的母子。 至少?到目前?为止,佩斯利还没能搞清楚这把?刀真正的用途——尽管她已经把?它握在手里了。 ———————————— 对于马特·默多克来说,教堂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一样?喧闹。 尽管有些惭愧,但他实在感受不到美好崇高的宗教气氛能给?这栋建筑带来什么格外圣洁的气息。人类是原来的人类,混凝土也是原来的混凝土。他坐在教堂边缘的长?椅上,能听见砖石和家具缝隙里面?的虫子啃噬木头的声音。佩斯利正在某个角落里和神父窃窃私语,几个年轻女孩难掩兴奋的笑声盖住了告解室里的响动。 她们正在布置教堂,因为花束和帷幕的颜色而?愉快地争执着——在圣诞节之前?,这里即将?举行一场备受期待的婚礼。 人类的幸福有时?能够相互感染。马特安静地抬起头,由衷地为几天后?的庆典感到高兴。正在他试图从别人的对话中搞清楚什么是「靛色和浅粉色相互映衬」时?,所有的声音突然间消失了。 世界一下?子变得无比空虚,令他汗毛倒竖。他身体紧绷,意识到某个体型巨大的东西?刚刚掠过他身后?,留下?一阵冰冷柔和的风。随后?,千百个不同的人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凑到他耳边:「你好,马特。」 他没办法判断对方与自己的距离,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它在念自己的名字时?既礼貌又温柔,但是第六感正在给?他传达前?所未有的巨大警报。他侧过头,感受到佩斯利的气息正在离他远去。 「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交流呢。」那个诡异的存在似乎正在他身边转圈,「我?是堂吉诃德,是佩斯利的朋友。她迟迟不把?你介绍给?我?,我?只能主动一点了。」 「……或许她只是不想让我?们见面?。」 「怎么会!你难道不会介绍你的两个朋友相互认识吗?」堂吉诃德的声音里有一种努力掩藏着的急切和紧张,「我?们别傻坐在这儿了,马特,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吧?」 马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云淡风轻:「怎么,你不希望让佩斯利发现你的『主动』吗?」 「唉,她迟早会找到你的……」堂吉诃德思索一会儿,抛出了另一个诱饵,「反正佩斯利现在也懒得管你——你想找到那个叫马丁的男孩吗?你可以把?他带回来,把?纠缠着佩斯利的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解决掉。」 「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对所有的人类都了如指掌。」 这个藉口简直是漏洞百出,还有点自相矛盾。如果佩斯利真的有这样?一个朋友,就不会为了找人大费周章了。但马特仍然愿意保持和善,因为他没忘记这里是教堂,人们进进出出。即使大家看不见一只扭曲的怪物坐在长?椅上聊天,也不代表他们能够远离对方的威胁。 律师缓缓站起身,展开盲杖走出教堂。堂吉诃德忽远忽近地跟在他身边,他能听到它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嘀咕声。 「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堂吉诃德开始喋喋不休,「我?也曾有过盲眼?的朋友。在更久远的年代,盲人被视作先知与歷史的见证者。他们无法看见生者的世界,是因为眼?睛的维度要?高于大脑的维度,导致处理视觉的那部分神经出了点问题——你听说过盲眼?的女巫吗?她们简直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而?且充满了天赋……」 马特走出教堂,在街角转身。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堂吉诃德在他身侧,原来的世界则空无一人,让他丧失了方向感。 「事实上,我?并不是先天的盲人。」 第290页 「的确如此。你能看见许多东西?,只不过更喜欢假装弱势群体——这已经是你的生存策略了,对不对?」浓稠的恶意从某个被磕破的缝隙里流淌出来,又被敷衍地遮盖住。一走出教堂,堂吉诃德明显自在了许多,连说话都有了底气。 马特的语气正和他的情绪一起慢慢冷下?去:「你想让我?去哪里找人?」 「啊,关于那个,我?骗了你。」堂吉诃德十分干脆,「我?只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和你探讨一个重要?的难题……相信我?,马特,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绝不会找上你的。你的人生不该和我?们这些傢伙产生交集。」 「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是这样?——我?们通过人类的眼?睛彼此监视,那些黏煳煳的小球相当于是我?们的摄像头,但仅限于视力正常的眼?睛。所以我?才?说,眼?盲是个珍贵的天赋……它会帮助如你这般渺小的存在脱离掌控,争取到一点个人隐私。」堂吉诃德做作地嘆了口气,「瞎子是最适合保守秘密的——真不容易。」 一片光滑干燥的东西?触及马特的手背,大概是鸟类的羽毛,或者其他哺乳动物的皮毛。真实存在的触感令他稍微镇定下?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想让我?替你保守秘密。」 「没到那个程度呢。我?只是在帮你脱离掌控。」 「谁的掌控?」 「还能有谁的?」堂吉诃德发出古怪的笑声,夹杂着一种热水即将?沸腾时?的响动,「我?注意到,你一直在关注我?们亲爱的佩斯利……或许一些冲动的情感干扰了你的小脑袋,让你忽略了一些重要?的细节。」 「……你一直在观察我?吗?」 「我?当然得观察你,搞明白你是什么人,但是这不重要?。」堂吉诃德用一种优雅的语调继续道,「想想看,马特。从什么时?候开始,威胁你的敌人全都销声匿迹,想要?杀死你的匪类也渐渐消失……那些黑手党、毒贩、杀手,都变得如此孱弱,以至于你都不怎么受伤了?」 ——这是事实。而?且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的事实。城市与街区并没有变得更好,但针对夜魔侠的恶意却被刻意抹去了一大半。新的伤口不再出现,曾经的伤口也都渐次癒合。和平的错觉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麻痹了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是金并因为不明的原因退出纽约的那天。 「你才?是被注视的那个,默多克。你能了解的仅限于她的心跳,她说话的声音,但她能接触到的则是你全部的生活,以及未来的人生。保护,换一个说法就是监禁。每一次,你追寻着她的踪迹找到她时?,都忽略了扣在你脖子上的项圈——再怎么擅长?飞檐走壁,你也已经住进她的笼子里了,可怜人。」 堂吉诃德当然不是真的可怜他。正相反,它说话时?充满了嘲讽,仿佛这并不是为了阐述事实,而?是借着机会发泄自己作为旁观者的情绪。在这种时?候,马特选择保持沉默。他能从堂吉诃德忽远忽近的声音中听出来,反驳对方可能会变成一种危险的冒犯行为。 「让我?再替你揭穿一个谎言吧,马特。」堂吉诃德甚至有些兴致勃勃,「——佩斯利不是为了那个男孩来到这里的。那孩子的行踪我?们自有定夺……她是为你而?来。」 「我?也是为她而?来。」 「但你们追寻的东西?可大不一样?。」不知为何?,这一次堂吉诃德带上了一点真心实意的同情,「困扰着你的是转瞬即逝的激情,是虚幻的寄託,或者你可以称为爱情的感觉——人类那一套。不过佩斯利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更加本能,也更加顽固。 「你知道她随身带着一把?刀,对吧?那是用来猎食你的,亲爱的。她想要?的是你的血肉,你的肌腱和内脏。」 一股湿润的味道扑面?而?来,大概是长?着苔藓的黑土地。堂吉诃德已经和马特靠得很?近,它的声音和它的气息一起钻进他的大脑。 「像我?们这样?的生物,所有的欲望都会转化成最原始的食慾。正因如此,她才?希望你完整而?健康,毕竟没有人能容忍自己圈养的小羊受到外人的伤害——这种保护会一直持续到你上她的餐盘为止。」 「已经很?快了。」堂吉诃德绕着马特转了一圈,「我?冒着很?大的风险才?来警告你,马特。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佩斯利·连恩走上吃人的道路——你瞧,这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佩斯利。哎呦,我?真是太善良,太爱操心了……」 马特笑了一下?:「看样?子的确是这样?——请问你为什么这么操心呢?」 「当然是因为这和我?的利益相关——和所有人的利益相关。」堂吉诃德十分体贴地换了角度劝说他,「即使你一时?脑热,甘愿为她献出生命,也得明白一个重要?的道理——你不会是最后?一个。捕食同类是会上瘾的,比毒瘾更加顽固……说到毒瘾,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已经戒过一次了?」 「别岔开话题,堂吉诃德。吃人会有什么代价?」 「这会加快转化的进程,而?且是快一大截……想像一下?,那具年轻美丽的身体变成另一个东西?的容器——这就相当于死亡了,就像你死去的父亲一样?,从鲜活的人变成静止的回忆。啊……我?只能说这么多,我?们已经进入一个你无法理解的领域了。」 第291页 「我?见过你。」 「……」堂吉诃德终于停止自我?陶醉般的诉说,「你见过我??」 「我?记得你的味道。」马特后?退两步,「在我?是一只兔子的时?候,你擅自把?我?带走,又扔到了下?水道里……你是那只猫。你真的叫堂吉诃德吗?」 自称堂吉诃德的存在沉默了。随后?,它轻快地笑了两声,似乎在斟酌身份被戳穿后?的应对措施。但没等它进一步动作,那股冰冷的气息在顷刻间退去了。 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捂住他的耳朵。他隐约听见猫愤怒的嘶吼,和另外一个东西?扑腾翅膀的声音。很?快,这些响动又被别的东西?所替代。 佩斯利在他身边,很?苦恼地嘆了口气:「……为什么你总是会被同一个傢伙拐跑?」 第120章 如果, 从最客观最冷酷无情的角度思考,毛毛似乎真的比蝙蝠侠更适合当蝙蝠侠。 作为无机物组成的永动机,它不会受伤, 也不会力竭。由幻想?和概念构筑的躯体可以抵御一切攻击。无论是?子弹、刀剑还是?蝙蝠镖, 都会被?它当成食物吃掉。它的移动速度很快, 不需要造价不菲的交通工具或者未成年助手?, 自己就能用一个晚上穿梭整个哥谭。 甚至——更冷酷无情一点——毛毛不属于任何?社会结构, 唯一和它有关?系的人是?这座城市目前最不能招惹的神秘邪教头目,所以根本?找不到软肋。蝙蝠侠坚硬的外壳底下是个柔软的人类, 而人类一定有属于人类的顾虑, 而?毛毛则永远不会有这种烦恼,它只?有形状, 没有内容;只?有轮廓, 没有填充物。从任意角度观察, 它呈现出来的也只会是一个黑色的影子, 无法被?触碰也无法被了解。蝙蝠侠用漫长的时间塑造出来的那个非人的偶像, 最理想?的形态就是?毛毛。 更何?况, 毛毛甚至还会严格遵循蝙蝠侠不杀人的原则。即使是?蝙蝠侠本?人,都会在职业生涯的某个时刻产生杀人的欲望,而?毛毛只会努力避免任何可以避免的暴力行为?,它不需要施加痛苦就可以让敌人恐惧。如果有心统计的话,毛毛的出现让违法人员的伤残程度都减轻了一部分。唯一的副作用是?, 因为心理疾病进阿卡姆的人好像变多了。 这并不代表毛毛的攻击性不够高。如果它稍微认真一点, 完全可以靠爪子刺穿坚硬的铠甲——在冲突发生的五分钟后, 蝙蝠侠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现在, 他的胸前有一道长而?深的划痕,从左胸一直延伸到腹股沟的位置。双层钛合金胸甲和凯夫拉内衬变成了破碎的鸡蛋壳, 再深那么几厘米,毛毛就能把他身体里的大部分内脏掏出来了。 世界上只?能有一个蝙蝠侠,但再怎么打下去都不可能说服第一个退位让贤。尽管双方都不太乐意,但是?他们必须承认,这的确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毛毛下手?毫不犹豫,它对待所有分配给自己的任务都十分认真,并且在这种可以见血的活动中表现得格外兴奋。作为?那一爪子的代价,它的身体被?一截通电的金属棍刺穿。银色的细长武器像某种枷锁一样?横亘在下腹,但很快就被?彻底吞噬,没能给它造成任何?影响。 在所有已?知的战争中,负责冲锋陷阵的人基本?上都搞不明?白战争的缘由。毛毛当然不在乎这些,但蝙蝠侠不一样?。即使是?在生死关?头,他也要抓住一切机会追根究底。再一次把四处乱飞的敌人压制住后,他冷静地提问:「为?什么?」 毛毛会通过他的耳机与他交流。它的声音像个懵懂且智商不高的小女?孩,但这一次说出来的话却流畅许多——流畅,并且十分僵硬,仿佛是?在文艺汇演上用最呆板的表演形式背诗: 「这是?提供给你的选择。」毛毛趴在地上挣扎,长而?有力的尾巴迅速勒住蝙蝠侠的脖子。耳机里的声音模煳不已?,没有形状的电子幽灵在似乎隔着一整个世界与人类交流。 蝙蝠侠死死握住尾巴末端:「什么选择?」 「承认吧,布鲁斯。」耳机里的声音轻声嘆息,「你早就干不下去了。你希望出现一个继任者,一个替你承担责任的蝙蝠侠。」 「……」 或许是?因为?窒息,蝙蝠侠的手?指在恍惚间放松了一点。身下的怪物抓住机会从他手?中挣脱,它长着倒刺的尾巴像蟒蛇一样?缠绕着他。随着它张开翅膀,蝙蝠侠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扯着向?前倒去,像绞刑架前的死刑犯。 「你的家庭,你的孩子,你所爱的人。他们都因为?你深陷其中。趁早退出,一切都可以挽回。你会成为?幸福的,普通的人类,布鲁斯,而?你的事业依旧会被?延续。」 毛毛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它穿过无数电磁波的干扰,将冰冷的吐息送到对方耳边。 「但是?,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布鲁斯——你突然对你所做的一切感到畏惧?」 蝙蝠侠跪倒在地,鲜血从他脖子和下巴上的伤口?中缓缓溢出。他抬起头,露出平静淡漠的眼睛:「这是?佩斯利让你代为?转达的内容吗?」 毛毛不会回答任何?问题。它独立思考的能力微乎其微,只?是?在机械地念诵早就准备好的台词——不过这也是?最直观的回答:「我们的合作不是?早就开始了?」 第292页 「我或者你,我们之中有一个会在今天死去。但蝙蝠侠永远不会死——你创造了一个神,而?我会让祂变成现实。」 ———————————— 「你知道吗……」佩斯利低头看着脚下,「现在,就是?现在,我干的坏事都开始生根发芽,许多人的日常生活被?我搞得一团乱。我还在这里和你谈情说爱……那几个哥谭人知道后绝对会追杀我。」 她?仍然捂着马特?的耳朵。律师现在什么也感受不到,只?能听见佩斯利的声音隔着身体传递到耳边。他试图开一个简短的玩笑:「我们之间什么时候有过谈情说爱这个环节了?」 「马上就有了,亲爱的。吊桥效应会让你彻底爱上我的。」 佩斯利的手?松开了。短暂消失的现实世界重新回到他身边。冰冷陌生的风差点把他吹倒。马特?站在原地稳住身形,他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栋过于高的大楼楼顶——高度足够所有从原地摔下去的东西从三维变成二维。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边缘,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去,即使看不到也能体会出一种缺氧的危机感。 「再差一点,那只?猫就可以杀死你了。」佩斯利的声音顺着风飘到高空中,「我本?来还相信你的防骗意识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马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他的表情变得一片茫然——是?很彻底的那种茫然,差点让佩斯利以为?这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好在他还是?十分艰难地拼凑出了被?拐到楼顶的这段时间所听到的只?言片语。 「它告诉我……你会杀死我。」 佩斯利眨眨眼睛:「所以它要先我一步弄死你?果然是?猫才会有的逻辑。我承认我有偏见,但它们就是?一群喜欢咬自己尾巴的小毛虫。」 两个人在万丈高楼之上同时笑了起来。律师轻轻摇头:「你难道不应该先反驳它的指控吗?」 「这里没有什么指控。」佩斯利拉着他慢慢坐了下去,在半空中轻轻晃动小腿,「『想?杀人』并不犯法。谋杀的意图脱离社会规训,但是?没有超出人类的本?能……即使是?你也一定有过杀人的构想?。」 「佩斯利,你在模煳我的重点。」 佩斯利沉默不语。从此处的高度向?下看,一大块纽约城都变成了渺小的积木玩具,一切都是?黑色和灰色,遥不可及,而?且索然无味。橙红色的太阳往地平线的方向?缓缓下落,阳光已?经照不到高楼的顶端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武器,那把杀过人的刀,锋利的刀尖反射出黄昏之上深蓝色的天空。佩斯利握住刀柄,随后把它塞进马特?手?中。 「我最近一直在做梦。」她?转过头看着对方。马特?琥珀色的眼球倒映出刚才的所有景色。他面色平静地接过刀,嘴角还带着笑意,似乎比佩斯利更加享受眼中那个不对他开放的世界。 「同一个梦吗?」 「同一个梦。」佩斯利的头髮在风中飘浮着,「我梦见,我用这把刀杀了你。从喉咙捅进去,竖着向?下,一直划到肚脐——在这之前我还做了准备工作,在地上铺很厚的塑料膜,然后把可能会渗血的缝隙用毛巾塞起来。顺带一提还得把你的衣服脱掉,因为?沾血的衣服很难处理。」 马特?听得非常认真,不自觉地摆弄手?上的武器。这个针对他的谋杀计划简单粗暴,但似乎没什么漏洞。 「我能问问动机是?什么吗?或者你没有具体的动机?」 「我取出了你的心脏。」佩斯利的梦境万分清晰,她?像是?在心理医生面前倾吐苦水:「一杯动脉血,半块肺,右上角的一小块连着肉的肋骨,左侧大臂的肌肉——还有眼球。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烹饪方式……我的动机是?吃掉你。」 「啊……这也是?猫说过的话。」 「但是?,我知道我的胃口?没那么大,也不打算保存剩下的部分。」佩斯利继续说道,「所以我还思考过怎么毁尸灭迹。最便捷的办法是?让一群老?鼠处理剩余的尸体,但你是?我的食物,不是?老?鼠的……我只?能准备一个足够大的塑料容器,用强酸溶解皮肉和软组织,大块的骨头火化后磨成粉,和生石灰一起重新倒进酸液,等反应结束后把所有的东西扔到海里。分解尸体的成本?很低——你应该也见过相关?的案子。」 马特?真的开始斟酌这桩出现在梦里的杀人案。作为?被?处理的尸体本?人,他抱着最严谨的态度指出了其中的漏洞:「但是?你没办法抹掉我在进行社会活动时留下的痕迹。」 「我了解你的社交范围。」佩斯利清楚地意识到这个话题正在滑向?深渊——并且她?乐在其中,「你有两个相熟的朋友,也是?律所的合伙人,剩下的熟人只?有几个客户,在加上我今天见的那个神父。如果你失踪了,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合伙人——但是?你总是?会失踪那么一两天。根据你上次变成兔子的经验,超过四十八小时后他们才会意识到不对劲。这段时间足够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要怎么安排?弗吉和凯伦都是?聪明?人,他们不找到我是?不会罢休的。」 佩斯利轻轻点头:「他们会找到你的。活着的马特?·默多克,和以前别无二致,不会有任何?错漏……我见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如果其中一个有机会顶替你,那它就会拥有和你一样?的皮囊,和你一样?的记忆。它甚至会去当夜魔侠,在地狱厨房惩恶扬善,完成所有你想?要做的事。」 第293页 「……但是?它不是?我。」 「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存在?」佩斯利笑着看他,「一副碳基的身体,还有储存在大脑里的记忆,这就是?全部了。我们的思想?、人格和品质都建立在这两样?基础之上」。原则上来说,只?要复制这两种东西,就可以制造一个完整的『我』——虽然你被?我吃了,但是?你没有死,你还是?你。」 律师用手?指捏住刀刃,笑容十分和煦:「佩斯利,如果你真的相信自己的这套说辞,那杀死我或者吃掉我就没有意义了。」 「我填饱了肚子难道不是?意义?」 「你要怎么证明?你填饱了肚子?」他用最冷静的态度咄咄逼人,「你要怎么向?我证明?,现在的我还是?原来的我,而?不是?被?杀死之后冒出来的替代品?如果我假设,你的梦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你已?经把你的吃人设想?全部实施过了,你会选择否认还是?承认?不管你选哪一个,我都可以用你刚才的逻辑反驳你:我的身体和记忆都不曾改变,因此你的行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意义,那你就不会大费周章地干这些事。只?有一个解释才能让你逻辑自洽——在你眼里,现在的默多克和死去后復生的那一个是?不同的,前者是?你的猎物,后者是?你掩盖罪行的工具。而?且你一定知道怎么区分两者……因为?人不只?是?由身体和记忆组成的。」 佩斯利认真地盯着对方:「你觉得还有什么?」 「灵魂。」 「你能证明?吗?」 「我不能。」马特?坚定地回答。「我无法证明?灵魂存在,但你也无法证明?灵魂不存在。」 「既然如此,灵魂又有什么价值?反正它存不存在都是?一个样?。」 「不。佩斯利,灵魂是?最关?键的东西。它让我成为?我,而?不是?一堆可以被?酸液轻易溶解的细胞——你会对我的替代者产生食慾吗?」 「……不会。」 「所以你亲口?承认了两者的区别。」律师露出一个非常没心没肺的笑容,「或许你想?吃掉的也只?是?我的灵魂。」 佩斯利打了个冷颤——纯粹是?被?天台上的风吹得发抖。夕阳彻底下沉,她?情不自禁地靠近马特?,试图从对方身上取暖。马特?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但佩斯利摁住了他的手?:「其实我已?经证明?过了。」 「证明?灵魂存在?」 「我不喜欢『灵魂』这个称唿。」她?做了个深唿吸,冰凉的空气深入肺腑,「我们一般叫做『本?质』。但是?和你理解的灵魂差不多……那只?猫想?杀死你,是?因为?它害怕我真的吃掉你。我正在一点一点地丧失本?质,在那之后,或许我会把猫也吃了——和猫有关?的魔法师也在我的食谱上,虽然我也搞不清楚这里面的原理。」 「……」 「……」 尽管此时的气温已?经有些难以忍耐,但这两个人暂时还没去思考下楼取暖这件事。马特?突兀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佩斯利能通过他紧握住的手?指感受到那种深沉的沮丧。 「为?什么我谈到猫的时候你反而?开始难过了?」 「……是?我让你留下来的。」他轻声说道,「我把你留下来,你不得不去处理更多问题。我从来没有思考过你留下来后要付出的代价。」 佩斯利又打了一个冷颤——不是?因为?气温,而?是?因为?马特?突如其来,且毫无必要的自责。他正紧紧握着一个想?要吃掉他的人的手?,自始至终都未曾对此感到不快或者疑惑,仿佛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 「每一次,我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干点好事,却总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这种救世主类型的反思实在太过沉重了,把佩斯利砸得一阵恍惚。在意识不清的几秒钟之间,佩斯利甚至想?带着他直接从楼顶跳下去,一举解决所有该死的哲学思辨和没完没了的自我认知,让所谓的□□记忆包括灵魂都回归简单美好的虚无。随后她?迅速找回理智,从口?袋里掏出一顶红彤彤的毛线帽,有些粗暴地套在马特?脑袋上,打断了他悲哀的情绪。 「我不会让事情变糟!」佩斯利近乎是?无奈地大声保证,「我也不会再做坏事,也不打算吃了你,可以吗?从现在开始我要珍惜我的灵魂……求你了,马特?,别再这么思考问题了,你会让我永远也睡不着觉!你把我们的谈情说爱变得非常复杂,搞得我现在都想?写论文了!」 律师呆滞地摸了摸自己的新帽子:「……我们刚才在谈论爱情吗?」 「谈论你就是?谈论爱情,理解你就是?理解爱。」佩斯利再一次捂住他的耳朵,「只?要你爱我,我也会爱你,马特?。我的确是?为?你留下来的,但那完全出于我个人的意愿,因为?被?需要才能让我完成自我价值的升华——你不相信吗?」 马特?笑得十分开心:「我知道……但是?你不会爱我,佩斯利,你不相信爱。」 「谁说的?我相信广义的爱。」 「我指的是?狭义的那种。」 「那又如何??你不是?也没找到答案吗?」 「什么答案?」 第294页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佩斯利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飘渺,她?在复述一段很久之前的记忆,「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教堂了。关?于上一次,我向?你询问的那个问题,你至今未给我解答,我想?我得自己去寻找答案。」 「——你找到了吗?」 马特?没有回答。他愣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说过的话*。 佩斯利慢慢凑近他,在此刻的水平线上,整个高空只?有他们两个人。 「如果有人不相信上帝,却坚持成为?信徒。那么我不相信爱,也依然可以爱你。」 她?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同时拿走了他手?里的刀:「我祈求你的原谅,我会按照你的意愿行事,即使这不是?我的本?意——回头见。」 唿吸之间,佩斯利在他身边消失了。仿佛一场明?白无误的梦境。 ———————————— 蝙蝠侠从毛毛的尾巴中挣脱出来。 毛毛的重量只?抵得上一把手?枪。稍不留神,它就被?举起来朝着远方扔去。它摔在一辆车的车门上,身体和钢铁相互碰撞,在空旷的街道上留下令人惊惧的回音。 它越来越焦躁不安,而?蝙蝠侠则一如既往地冷静——哪怕他才是?比较狼狈的那一个。犹豫了片刻后,毛毛再一次沖了过去。蝙蝠侠迅速抓住它伸过来的手?臂,与此同时,毛毛那具漆黑的身体中传来一阵急促尖锐的警报声。 刚刚被?吞进去的金属棍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毛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下一秒,强烈刺眼的火光爆裂开来,一场小型爆炸在它体内诞生,白色的光芒透过它身体的裂缝照亮了街道。蝙蝠侠毫不留情地扯下了它的手?臂。毛毛身形扭曲,像应激的猫一样?从蝙蝠侠手?中跌落。它的小半边躯体和翅膀的一角都被?炸碎,仿佛被?摔碎的玻璃花瓶。蝙蝠侠看向?自己的战利品,那截手?臂脱离主人后迅速萎缩消散,只?留下最开始的形态——一块手?枪零件。 毛毛在地上止不住地翻滚。它试图飞向?半空,但身体早就失去平衡,最后只?能被?蝙蝠侠摁在原地。这只?破碎的生物并不害怕,也不伤心,只?是?用黑色的脸庞自下而?上凝望着对方。 「你赢了,蝙蝠侠。」 蝙蝠侠喘着气,手?上的力道却很稳。他单手?摁住毛毛的胸膛,另一只?手?则摘下了带血的面具。 「我没有赢,你也没有输。」布鲁斯·韦恩宣判道,「我们都会活下去。」 「……请代我向?佩斯利·连恩传达一条信息——我不会做你的选择题,永远不会。」他蓝色的眼睛不再平静无波,冷峻的怒火已?然浸透一切。他的声音像是?一只?野兽在低声咆哮。 「因为?我,才是?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第121章 佩斯利抬起左手, 看着自?己的手腕。 长年累月带着手錶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在凸起的骨节下方留下一条细长苍白?的痕迹。她曾经会?通过那块表规划自己每天的工作与休息流程,这是大部分执法人员的习惯——保持良好的时间观念, 随时随地可以估算案发时间, 而?且不会?在面对「你当时在干什么」这类问题时回復一个愚蠢呆滞的眼神。 现在那块手錶消失了, 佩斯利甚至忘记了它是怎么消失的。一件陪伴了她十几年的物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蒸发, 只?剩下一小块颜色不均匀的皮肤。佩斯利推测这应该也属于「不重要且没用」的记忆范畴, 她在上一次清理脑子里的废纸篓时一起丢掉了。 夜晚的街道人群熙攘,神色匆忙的行人撞到她的肩膀。一点?怅然若失的情绪爬上心头。消失的手錶让佩斯利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身上现存的问题, 与生活保持连接的脐带被切断, 她的人生就像越来越混乱的时间表一样逐渐失控。 好在这个秘密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在承担。 她继续向前?,走进街角的电话亭, 玻璃门勉强隔开了外面公路上嘈杂的声音。公用电话上有一本年代久远的通讯录, 堂吉诃德正站在上面, 用脚掌摆弄一辆银色的玩具小车。它明?显在模仿某个科幻电影里用一只?脚践踏曼哈顿的巨型怪兽, 尖锐的爪子?抓着车顶上下敲击, 喉咙里还偷偷摸摸地发出逼真的人类尖叫声, 一只?鸟玩得不亦乐乎。 佩斯利靠在隔门上,把渡鸦的玩具抢了过来。堂吉诃德缩了缩脖子?,但是没敢说话,低下头假装啃咬脚趾,又潦草地梳理了一下翅膀上的羽毛。 佩斯利摸了摸留在玩具车上的划痕:「你在哪里找到的?」 「下水道里。」堂吉诃德又神采奕奕地挺起胸膛, 「就离那条街不远, 一定是被半路扔掉的——佩斯利, 你都不知道纽约的下水道有多少宝贝, 和那地方一比,公墓里的陪葬品简直就是个笑话……」 佩斯利似笑非笑地看着它:「看来你的收穫不小。」 「哈哈……我又没拿多少!那些东西都脏兮兮的。」 「原来如此——给我点?硬币。」 渡鸦张开嘴, 惊讶地看着佩斯利朝它摊开手:「……你自?己没有硬币吗?」 「别这么说。」佩斯利仿佛一个大言不惭呆在家里啃老的无业游民。「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所以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抓紧时间,堂吉诃德。我没有手錶,耽误了接下来的计划就糟糕了。」 第295页 堂吉诃德的小眼睛里闪过一层属于吝啬鬼的光芒。但它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屈地低下头,在胸脯厚实的绒毛里挑挑拣拣,最后叼出来两枚被擦得闪闪发光的硬币,一看就是被珍藏了许久。佩斯利把玩具车放进口袋,随后接过钱,在渡鸦心痛的目光中毫不留情地塞进公用电话的投币口。她拿起听筒,却在拨号时开始犹豫。 渡鸦盘踞在电话簿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佩斯利,你为什么要?撒谎?」 佩斯利正在听筒里传来的拨号音中思索,随口问道:「撒什么谎?」 「你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回来。」堂吉诃德惬意地缩成一团,「我和你正在逐渐融合,我们很快就不再是人类了。你根本不可?能珍惜你的灵魂——为什么要?说谎话,欺骗那个看不见的傢伙?」 佩斯利用肩膀夹着听筒,抽出那本破破烂烂的电话簿。她似乎被逗笑了,愉快地回答渡鸦:「因为他知道我在说谎。」 堂吉诃德的小脑袋延迟了五六秒才?搞明?白?这句话的逻辑:「那说谎还有什么意义?」 「纯粹的谎言本来就没有意义。」佩斯利翻开电话簿,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里寻找目标,「所有不能传达信息的语言都没有意义……人生的大部分时光都会?被这些东西浪费掉。」 「啊……所以他是你用来浪费时间的出口?」 佩斯利慢腾腾地拨通一串号码:「不——我在你身上浪费的时间的更?多,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发出嘶哑的大笑,几乎要?盖过电话里的声音:「谁让我的天性就是骗人!」 佩斯利伸出手,轻轻捏住渡鸦坚硬的鸟喙:「所以你已经付出代价了——现在保持安静。」 但听筒里的忙音始终不曾消失,没有人应答佩斯利的电话。她挂上听筒,又输了一串新的数字。 堂吉诃德的安静十分宝贵,而?且十分稀有,大概只?有十秒钟。渡鸦很快就按捺不住,直接跳上了佩斯利的肩膀:「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佩斯利。我们为什么要?对一个能识破谎言的人说谎?」 「唉……好吧,因为说谎不是最主要?的。我真正的目的是在对话的过程中通过催眠在潜意识里埋下开关,等时机成熟,他就可?以替我杀人了。」 渡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很不高兴地扇动?翅膀,差点?打掉佩斯利脸边的听筒:「我喜欢这个说法,但这是谎话!你不可?以编好玩的故事敷衍我!」 佩斯利感觉自?己被巨大的翅膀迎面扇了一巴掌,半张脸连带着眼睛都开始发痛。她干脆扔掉听筒,一把抓住了胡乱扑腾的鸟,捏着它的脖子?往门框上撞,笨拙地躲过尖锐的爪子?。一人一鸟在狭窄的电话亭里大打出手,谁也压制不住对方,只?把蒙着灰尘的玻璃墙拍得砰砰作响,引得外面的路人忍不住侧目。最后,佩斯利艰难地胜利了,她单手拎住堂吉诃德的两片翅膀,像拎着一只?即将被宰杀的家禽,然后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天吶……你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事?你在替马特打抱不平吗?」 「我才?没有!那只?兔子?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又不是猫!」 「所以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你吃醋了?」 堂吉诃德徒劳地蹬腿,坚决不愿承认:「——我讨厌兔子?!佩斯利,你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我挺喜欢他?」 「那我和他,你更?喜欢哪一个?」 「说什么呢堂吉诃德——我根本不喜欢你。」 渡鸦震惊地僵住了。来自?人类的无情利刃扎穿可?怜的小鸟,立刻把它变成了伤心的标本。它放弃挣扎,一动?不动?地缩在佩斯利手下,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在这段难得清净的时间里,佩斯利重?新开始拨打电话,但一个号码都没有接通。她就这样拎着一只?心碎的鸟,徒劳地摁下一串串空号。 「……你怎么能这么说!」堂吉诃德哭哭啼啼地扯开嗓子?,「佩斯利,你怎么能不喜欢我!我还给了你二十美分!把钱还我!」 佩斯利无奈地嘆气:「堂吉诃德,我既不能编故事骗你,又不能说实话,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呢?」 「我不管!」渡鸦气恼地扭动?身体,「你太让我伤心了,佩斯利。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做朋友了。你去让瞎眼兔子?帮你干活吧,等他没用了还能当储备粮……」 佩斯利默默听着堂吉诃德滔滔不绝的埋怨,打了最后一通电话,收穫的仍然是一阵空荡荡的忙音。短暂的疑惑过后,她盯着电话上的数字按键,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不是她记错了号码,也不是信号受到干扰。她对数字的认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改变。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不再是普通的阿拉伯数字,而?是更?加复杂的符号。她刚刚拨出去的号码里面全是错误,而?她自?己根本没办法纠正。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或许连带着身边的气氛也严肃起来。堂吉诃德的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胆怯的呓语,最后化作一片沉默。佩斯利拎起渡鸦,把它重?新放回电话簿上。黑色的大鸟乖巧得仿佛一只?软绵绵的玩偶,它的鸟脑袋总是对彼此之间地位的转换反应不过来,即使是畏惧都显得有些后知后觉。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堂吉诃德。」佩斯利温和地看着它,眼中没有喜怒,「所以,你不需要?吃醋。很快我就会?彻底脱离人类社会?。总有一天,佩斯利·连恩会?死去,到那时候我会?有一个新名字,然后变成新的存在。我打算把剩下的财产送给莉莉,然后搬去西伯利亚,一边种土豆一边和你一起干坏事——你喜欢吗?」 第296页 渡鸦小声说道:「到了那一天,我的同类一定会?来追杀我们的。」 「像猫那样?」 「或许比它更?激进一点?。」堂吉诃德蹭了蹭佩斯利的手指,释放出讨好的信号:「两份力量会?让我们变得很强大……强大到可?以把剩下来的傢伙全部吃掉。大家都会?憎恶我们,也害怕我们。」 尽管如此,它的眼中仍闪烁着渴望的光芒,显然被这个危机四伏的未来深深吸引住了,十分快乐地把之前?的矛盾全部抛在脑后。说到这里,佩斯利已经没必要?继续哄它开心了,但数字和手錶一样已经离她而?去,曾经熟悉的世界逐渐碎裂,让她有些恐慌。 她在悬崖边上徘徊,从安慰别人变成了安慰自?己。 「马特是一只?很情绪化的兔子?。」她轻轻抚摸渡鸦的羽毛,「我对他说谎不是为了欺骗他,是为了让我自?己好过一点?。情感会?脱离记忆而?存在。等佩斯利死去,新的存在顶替旧的存在……至少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愿意怀念我的灵魂。」 「人类的爱情是很不靠谱的,佩斯利。它们都有健忘症。」渡鸦在面对这个话题时异常冷酷,「总有一天,你所仰仗的情感会?被时间摧毁,直到你和他都不会?在乎。忘了你的灵魂吧,佩斯利。我们强大之后,就会?创造美好且永恆的东西。」它兴奋地大叫:「比爱情更?美好,比时间更?永恆!」 「哇……那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我又没办法形容暂时还不存在的概念!」堂吉诃德骄傲地抬起脑袋,「但是我有预感,我们正走在正确的路上,佩斯利。」 佩斯利平静地点?头:「所以你才?搞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邪-教。」 渡鸦的气焰一下子?就熄灭了。它重?新缩成一团:「那只?是必要?的试错环节……」 「是啊,错误的代价真沉重?。」佩斯利拂过羽毛的力道变得很轻,让堂吉诃德止不住地打冷颤。它大概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太多了,头一次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现在,我们得去纠正错误了。」 「我的错误其实也没必要?……」 「不是你的错误。」佩斯利仍然在思考爱情或者灵魂之类的问题,漫不经心地打断它,「是我的错误。」 ———————————— 芭芭拉做了一个漫长的,混乱的梦。 人在做梦的时候无法定义自?己到底身处噩梦还是好梦,只?能无助地跟随着潜意识四处流动?。她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忽略自?己身在何处,对环境的感知变得麻木而?迟钝。这些都不是做梦时应该思考的东西。在半梦半醒间,她只?看见一张疲惫的脸,还有一双枯竭的眼睛。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为什么?」 芭芭拉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冷漠,仿佛那个饱含感情的问句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在对另一个人发问。 问题的回声彻底消失之后,梦境突然退去。似乎有一只?无情的手中断一切,把她重?新扯了回来。 ——现在,她需要?考虑更?加现实的东西了。 首先?,她意识到自?己侧身躺在冰凉潮湿的石砖上,半边头髮被冷水浸湿。她的手腕和脖子?上还带着被绳子?捆绑后残留的刺痛感。除此之外,她的身上似乎没有别的伤口。芭芭拉用发麻的手摸了摸胸膛和腹腔,一切正常,没有哪个器官无故失踪。她的双腿虚弱无力,但很快就能恢復,足以支撑她站起来。 她的眼前?一片昏暗,耳边寂静无声。也许她正躺在坚固的地牢里,或者某个邪恶实验室的最深处,又或者是外星飞船专门关押俘虏的舱室——她更?喜欢最后一个猜想,毕竟被外星人抓走听上去更?酷一点?。 可?惜现实一点?也不酷。芭芭拉很清楚,自?己不是被外星人抓走的。 等到眼睛适应黑暗,她注意到地上有一层黯淡的红色。嗅觉姗姗来迟,一股浓重?的腥臭爬进她的鼻腔。她很快就感受到自?己被浸湿的头髮无比厚重?,似乎沾上了比冷水更?加糟糕的东西。 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手掌接触地面,立刻陷进一层薄而?黏腻的液体中。那是半凝固的血液,混合着类似于碎肉和脑浆之类的物品——其实就是碎肉和脑浆,只?是芭芭拉为了心理健康着想,暂时不打算接受现实。 除此之外,她还看见了更?加完整的东西,比如惨白?的断肢、深红色的肠子?和内脏,小半张死不瞑目的人脸,以及大团大团粘着大脑碎块的头髮。芭芭拉深刻地怀疑自?己在昏迷前?已经吐过一轮了,所以此刻已经丧失呕吐的欲望。这地方不是地牢,不是实验室,更?不是外星飞船,而?是个装满破碎尸块的容器——就像巨大的搅拌机,用锋利的刀片把装在里面的人类全部搅和成肉泥,好用来制作世界上最糟糕的馅料。 人类的理智达到某个阈值就会?主动?开启自?我保护的模式,用心理学术语解释应该就是「解离」——一切都像做梦一样,整个现实被隔离在外,情感中枢不再处理相关的事物,而?是等到梦醒了集中爆发。这个所谓的梦醒大概也可?以被解释为「创伤后应激」。芭芭拉目前?没空思考更?多东西,她又呆滞地检查了一遍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随后感受到一股不怎么真实的焦虑。 第297页 她时刻带在身上的武器全部消失了。 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武器的作用是什么——除了精神崩溃时用来自?杀。她抬起头,看到面前?是一段长而?幽深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她坐在原地,提不起劲,完全不想起身离开,因为眼前?的路上铺满了血肉混合物,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尸体混在里面,踩在上面都会?嘎吱作响。 ——芭芭拉的确听到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回过头,一个纤细矮小的影子?笔直地站在她身后,它像是在玩什么木头人的游戏,等对方回头看它,就立刻僵住不动?了。 这是在场的第二个完整的生物。从外表看,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脸庞藏在阴影中,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手上握着一把匕首。芭芭拉屏气凝神,但仍然听不见他唿吸的声音。 「你是谁?」——她惊讶地意识到自?己是如此镇定,就好像早就知道答案。 那个沉默的生物发出了让她无比熟悉,此生不会?忘怀的笑声:「你知道我是谁。」 芭芭拉终于站了起来。粘在她身上的血浆和碎肉像圣诞树上的小彩球一样纷纷落下。她面对着那个男孩,既不恐惧也不惊讶,只?有淡淡的疑惑,或许这也是「解离」带来的效果。 「你是小丑。」——这是恍然大悟,一锤定音的回答。她的手臂慢慢抬起来,但她浑然不知,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操控她。等到芭芭拉的视线聚焦,她突然看见自?己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把上膛的枪。 这个发展让她更?加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只?是她的另一半理智否认了这个推断。她默默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小丑是真的,枪也是真的,这是佩斯利替她藏起来的枪,所有的东西最后都会?派上用场。* 与她对峙的东西似乎惊讶地后退了半步。芭芭拉反而?看清了对方的脸庞。这是一张稚嫩的,陌生的脸,脸上的表情却熟悉得可?憎。 顶着崭新皮囊的傢伙高举双手,眼中闪烁着混乱的光芒:「哎呀,亲爱的。你真的要?杀死这个无辜的孩子?吗?」 突然,在这一刻,时间产生了一次主观性的停滞。一切都定格在原地,包括那张狰狞的面孔。整个宇宙,包括宇宙之外的宇宙都浓缩在这一微秒之内。血肉腐烂的味道顷刻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郁金香花瓣间残留的那股草木清香,傍晚的阳光照进她温暖干燥的髮丝。与此同时,佩斯利?连恩曾经的声音出现在芭芭拉的脑海中—— 「我看到的不应是皮囊,而?是一个真诚的灵魂。」* 她差点?以为是佩斯利凑到她耳边说话,但并非如此。这是她自?己的声音,用自?己的声带、自?己的舌头,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的命中注定的诅咒。 没错,我看到不应是无辜的孩子?,而?是一个丑恶的暴徒。 这不是似曾相识的事件重?演,而?是真正的时间倒流。芭芭拉·戈登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阁楼里,小丑的枪口指着自?己的下腹,她甚至能预感到那枚子?弹会?穿透她的嵴椎,夺走她的下半身,让她从此失去跳跃与奔跑的权利,从一个完整的人变成羞辱权威、挑衅正义后残留的牺牲品,某个耻辱的、悲惨的故事仅剩的结局。同时她也意识到,这个故事永远不会?发生,因为自?己会?率先?扣动?扳机。这一枪不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復仇,不是为了任何意义,只?不过是重?復一遍已经发生的事实。 枪声响起,像闷雷一样,在这个恐怖的房间以及她的后半生迴荡。芭芭拉的虎口被震得发麻。她闻到某种东西燃烧的气息,代表着自?由?、生命、她所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一切,还有罪孽。它们不会?烟消云散,而?是永远地渗透进自?己的皮肤、血肉和灵魂。 直到这时,她才?算是真正地脱离了梦境,接下来是创伤后应激。她感到心口一阵钝痛,唿吸困难,不明?所以的泪水迅速滑落。透过模煳的视线,她没有看见那个孩子?倒下的尸体,而?是一双绿色的眼睛。 佩斯利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这个人才?更?像梦里会?出场的角色。她握住芭芭拉持枪的手,让子?弹向上偏移,什么也没有打中。在最后一刻,芭芭拉被佩斯利阻拦了。 「你早就知道……」芭芭拉的舌头有些僵硬,她觉得不是自?己在说话,而?是一个冷漠而?又恶趣味的旁白?借她的嘴巴说话,「你早就知道,小丑会?来找我。」 佩斯利平静地看着她。 「你预知了一切。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暗示、暗示我再一次杀了他……为什么是我?」 「为了节省时间。」 芭芭拉没能理解这个回答。她继续询问:「那又为什么跑过来阻止我?」 「因为皮囊和记忆不足以构成完整的存在。我教唆你杀死的可?能不是真正的小丑,只?是个普通的受害者。」佩斯利仍然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感受枪管传来的余温,「既然蝙蝠侠都不打算你死我活,或许我也应该礼尚往来。」 不知为何,芭芭拉反而?听懂了这句云里雾里的话。她笑了一下,释然地向后退去,然后握紧拳头,用最快的速度一拳打在对方脸上。 佩斯利毫无防备地被击中。她踉跄着向后倒去,整个人都躺进了那一摊模煳的人类血肉中,终于和所有人一样变得狼狈不堪。 第298页 「……」 佩斯利捂住眼眶,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不是我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挨打了。」 第122章 一个危险、未知, 并且令人生理性不适的环境总是会放大一些细微的情绪。 紧张会变成无?止境的恐惧,激动也会变成难以熄灭的怒火。当佩斯利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次不太?道德的行动所造成的代价:芭芭拉·戈登再一次举起枪, 居高临下地与她对峙。 「现在, 不要说话。」她冷静地看着佩斯利,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再说?一些古怪的东西, 所以我希望你只回答必须回答的问题。」 佩斯利感觉自己的裸露的后颈沾满了黏煳煳的血浆。芭芭拉的样子看上去则比她更糟糕。她们此刻都不像是正常人类, 而是从某个破碎又亵渎的子宫里?钻出来?的邪恶生物,时刻准备为了争夺资源而彼此攻击。佩斯利缓缓抬起手, 用示弱的态度保持沉默。但她表情平静, 对指着脑袋的枪口漠不关心,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芭芭拉的眼睛。 「这里?是哪里??」 「我不知道。」佩斯利歪着脑袋, 「是你带我来?的。」 「……你知道我会被?绑架吗?」 佩斯利诚恳地与她对视, 甚至露出了一个虚幻的笑容:「我没有预料到, 但是这在我的计划范围内。」 「我不是你实行计划的棋子。」芭芭拉从牙齿里?挤出愤怒的控诉, 「你从来?就没有尊重过我, 连恩。如果?你真的有一个该死的噁心的计划, 那就直接告诉我,让我配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我扔在这里?,又高高在上地跑过来?阻止我,你觉得我很可笑吗?」 「我尊重你, 芭芭拉。」佩斯利跪坐在地上抬起头, 「——这也属于『必须回答的问题』吗?你现在的指责似乎并不能?改善现状, 只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芭芭拉笑了一下:「对你来?说?很宝贵……不过我很佩服你, 宁愿花时间操控我,也不愿意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是根据利用价值经营人际关系的吗?」 「片面的角度只能?制造偏见——我从来?没有操纵过你。」 「那这是什么??」黑色的手枪向前逼近,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暗示我杀死那个男孩……那个像小丑的人。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催眠我的?知道我和小丑的恩怨之后吗?」 「请让我再强调一遍,这不是操控,也不是催眠,充其量也只是一点暗示……」 「这不是操控?那你觉得什么?是操控?」 佩斯利忽然伸出手,强硬地拽住了芭芭拉的手腕,带着她的枪一起抵住自己的额头。尽管她仍然跪在地上,某种危险的压迫感还?是让芭芭拉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如果?我想操控你,」佩斯利的声音轻柔而缓慢,「你就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质疑我。你会一无?所知地去死,并且在死亡的前一刻都会对我感恩戴德——这才是操控,或者?催眠,戈登小姐。但是我说?过,我尊重你,并且我也希望能?够保护你,所以我不会做过分的事。」 「闭嘴……我不相信你。」 「那就开枪吧。」佩斯利微笑,「对着我的脑袋来?一枪。事先说?明,我不会被?子弹弄死,所以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泄愤,并且不用承担任何法律或道德的责任……」 芭芭拉迅速把武器撤走了。她向后退去,感觉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麻,直到变成一块僵硬的石头。但她仍然冷冷地盯着对方。 佩斯利保持原来?的姿势,用绿色的眼睛凝视她:「你瞧,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事先把计划告诉你。你太?害怕了。」 芭芭拉轻嗤:「害怕开枪?还?是害怕小丑?」 「害怕你自己。」 「……」 佩斯利扶着膝盖站起来?,「你是什么?时候杀死小丑的来?着……两年前还?是三年前?反正时间已经足够长了,你思考得太?多,并且太?复杂。这已经不是两个人的事,你的家人,还?有蝙蝠侠全都牵扯了进去。我不能?控制那个叫小丑的傢伙再次出场,我只能?推测他会找上你。问问你自己,芭芭拉,如果?我事先警告过你,当你不得以面对他的时候,你是会举起枪还?是转身逃跑?」 「目前为止,那个人并不危险。」佩斯利对此十分肯定,「你会犹豫,从而产生受到伤害的可能?性,这才是危险。」 「那不是小丑。」芭芭拉固执地回答,「那只是个孩子……或许他被?洗脑了。我们不应该杀死他,而是帮助他——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中?途反悔的吗?」 「事实上,这是个很不明智的决定。」佩斯利摇了摇头,「他拥有完整的小丑的记忆,也已经形成了属于小丑的自我。在我们『帮助』他的过程中?,会有许多人因?他而死。」她从头髮里?摘出一颗被?碾碎的眼球,「——或许这就是其中?一个。」 而这其中?一个又包含在千千万万之内。死去的人类留下数不清的血肉和残骸,此刻都在两人脚下,组成了一个腐烂的祭坛。 「那你为什么?还?要?阻止我?」 「我阻止的是我自己。」佩斯利的笑容变得十分愉悦,「是我犹豫了。所以,在这之后,所有相关的受害者?都算在我头上——包括你,芭芭拉。」 第299页 芭芭拉放下了枪。她逐渐冷静下来?,紧皱着眉头,一股无?力的悲伤涌上眉眼。她沮丧地垂下肩膀,低头看着脚下的一片狼藉,轻声说?道:「……你说?得对,佩斯利。你从来?没有教唆过我杀死任何人。」她看了眼手枪,「而且你也的确保护了我。」 「哪怕你给了暗示,选择权还?是在我的手上。是我自己决定开枪的。」芭芭拉的怒火转化成了更加压抑的情绪。再次抬起头时,她的眼睛里?甚至积蓄了一层泪水:「我很抱歉……我刚才就是在推卸杀人的责任。我杀了小丑,最后却是蝙蝠侠顶罪……我永远都是这么?——」 「你看!」佩斯利突然大喊一声,突兀地打破了逐渐缓和的气氛,把沉浸在悲痛里?的人吓了一跳。 她扬眉吐气般张开手臂:「——这才是操控!对不对?现在你是不是很自责,很难过?你还?向我道歉,我岂不是又站在道德制高点了!」 芭芭拉呆滞地看着她:「我不是……」 「这太?容易了。」佩斯利开始变得忧心忡忡,「芭芭拉,你很聪明,但是天真程度和杰森·陶德不相上下……你们该不会关系很好吧?」 「呃、等一下……」 「或许你的确应该替我工作一段时间。」佩斯利嘆了口气,「莉莉会告诉你怎么?和我这种人打交道的。我希望你把蝙蝠侠教你的那一套暂时忘掉。那个傢伙连自己的心理问题都没办法解决,只会养出一群心理问题更加严重的小孩——不要?再自我谴责了!」 芭芭拉立刻涨红了脸:「那你想让我怎样!」 佩斯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如果?我告诉你该怎么?做,只会加深我对你的操控程度——你该不会已经开始在潜意识里?依赖我了吧?」 「我才没有!」芭芭拉努力抬高嗓门。她左右张望,试图判断一下现在的情况,却只能?因?为到处都是的断肢和脏器感到反胃。最后她屏住唿吸,很不服气地盯着佩斯利:「好吧——你刚才的话完全是自私自利的自我辩解。」 「是吗,有什么?理由?」 「不管你说?得多么?花里?胡哨,但还?是掩盖不了一个事实:你让我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身处险境。」芭芭拉迅速挺起胸膛,「哪怕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我又该怎么?办?等着你或者?蝙蝠侠从天而降拯救我吗?如果?你提前告诉我一切,我完全可以把自己保护起来?不被?抓走,但你还?是选择了对我来?说?最危险的一种情况……因?为你自己的目标是摆在第一位的,佩斯利。」 「我不能?因?为这种事怨恨你,毕竟你不需要?对我负责。」芭芭拉又做了个深唿吸,「但我还?是很生气……而且我不打算继续信任你了。」 佩斯利点了点头,对自己信用破产的情况接受良好(甚至颇感欣慰):「那你还?会继续上班吗?」 「……反正我的工资是莉莉开的。」 替教会上班就是和蝙蝠侠作对——佩斯利自始至终都无?意与人结仇,除了蝙蝠侠。芭芭拉这个明智的决定让佩斯利彻底松了口气:「好吧。唔,我很抱歉,我也不奢求的你的原谅。总之,感谢你带我发现了这个鬼地方,我现在可以先把你送出去……」 但芭芭拉坚定地摇头:「不,我不出去。我得搞明白你到底在干什么?。」 「……这很危险。」 「我当然知道很危险。」她环顾四周,再一次因?为那些触目惊心的尸体打了个冷颤,「但是我不想逃避了。不管那个男孩是不是所谓的小丑復活,我都要?亲眼看到他的结局……和我身上的结局。」她故作兇狠地抛下警告:「我会跟着你的,佩斯利。如果?你再不顾我的意愿把我扔掉,我就黑掉教会的帐户,让你们背上一辈子也换不完的贷款——我说?到做到!」 「什……我们才刚刚开始盈利!」 「是吗?那真可惜。」 「好吧,你赢了。」佩斯利果?断作出了抉择,随后转过身,「跟在我身后,我知道怎么?找到那个跑掉的小孩。」 「……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回过头,芭芭拉还?站在原地。透过昏暗的光线,佩斯利看见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纠结,只有一种纯粹,甚至有些天真的好奇。 「佩斯利,你掌握的这些古怪的把戏,是魔法吗?」 佩斯利眨眨眼睛。她沉默了两秒——这两秒似乎格外沉重——她有些困惑,又或者?是恍惚,仿佛这个问题替她回忆起某些曾经的故事。 「是基础知识,亲爱的。」 「什么?是基础知识?」 「基础知识就是基础知识。数学公式或者?物理公式之类的——知识的根源不需要?定义。」佩斯利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补充道,「比如,数字二和三中?间藏着一个整数……」* 数字是每一个程式设计师认识世界的根基。只听?了一小段,芭芭拉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可以了,好的,不用再说?了!我也不是特别想了解!」 佩斯利笑了:「你的确不该了解这些。」 她默默转过身,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来?,似乎下定了决心:「你知道吗,芭芭拉,我还?是想努力一下,让你对我消气,顺便重新赢得你的信任。」 芭芭拉一脸怀疑:「……为什么??」 第300页 「因?为我是讨好型人格。」 「你才不是!」 「——『布鲁斯·韦恩跳艷_舞.avi』。」 「……」 芭芭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英语了:「什么??」 佩斯利又平静地把这个文件名重复了一遍:「看来?你没看过——想看吗?」 「……有这种东西存在吗?」 「啊,相信我,绝对有。或许就藏在蝙蝠侠的某个绝密文件夹里?,谁也不能?接触。」佩斯利眯起眼睛,努力回忆着,「因?为我和企鹅人之间有点小恩怨……他以前不是冰山餐厅的主人吗?所以很久以前我闲着没事干,稍微浏览了一下他们的商业资产,然后翻到了这段录像。」 「为什么?企鹅人会有……」 「因?为布鲁斯·韦恩就是在冰山餐厅跳的舞啊。」佩斯利继续回忆,「在那个企鹅冰雕下面……他是真的不太?怕冷,而且身材也挺好的。说?实话,如果?不是这段录像,或许我能?早点发现蝙蝠侠的真实身份……」* 芭芭拉勐地闭上眼睛,面色僵硬,快步走到了佩斯利前方,还?在匆忙间撞了她一下。 佩斯利的声音在她耳边迴荡:「如果?你原谅我,我就把录像发给你——随便你分享给谁。」 但芭芭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背影十分坚毅:「我才不要?这么?快就向你妥协。」 「所以你不想看?」 「……让我再生五分钟的气。」 第123章 ——五分?钟。 佩斯利觉得自己应该有一块手錶, 用?来计时?,或者看着?錶盘上跳跃的指针发呆。不过她的两只手腕都空空如?也?。她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已经思考过这个关于手錶的问题了,直觉告诉她不要重蹈覆辙, 以免形成消极的惯性思维。 她的眼?睛有?些胀痛, 就好像在昏暗的环境中呆久了, 又突然暴露在强光下, 以至于瞳孔迅速收缩, 残留下最后一点属于现实世界的触感。她低头看着脚下,没过脚踝的「某种东西」变成了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水。她伸手抚摸后颈, 粘在头髮上的「某种东西」也变成了湿润绵密的沙砾。 她不知道这里的「某种东西」具体是什么。或许她原本记得, 但现在她的记忆像那些被无害化处理的机密档案一样打满了黑色补丁。如?果这是她主?动打上的,现在最好还是不要急着?揭下来。 等到眼?睛彻底适应了头顶灼热的阳光, 佩斯利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她听见了海风, 和鸟类的鸣叫声。金黄色的沙滩从她面前延展到看不见的远处, 四处散落着?五颜六色的遮阳伞, 空酒瓶和塌陷的沙堆, 还有?在沙滩上奔跑着?的, 将皮肤晒成棕褐色的人类。 她闻到了一股甜蜜的味道,大概是在华夫饼上缓慢融化的冰淇凌球,混合着?冰镇后装在高脚杯里的香槟,细密的水珠顺着?玻璃杯的外壁滑到指缝里。此时?是早秋的午后,太阳西沉, 天空呈现出一片柔和朦胧的粉色, 稀薄的云彩像被糖浆浸透的棉花糖。这是个美好、明媚、热烈的海滨城市, 和另外的某一个永远阴云密布, 寒冷又潮湿,连海浪都是铁灰色的沿海地区完全不一样。 她记得这里是迈阿密, 她在这地方出生。十六岁到二十六岁,佩斯利从未回过故乡,以至于她对迈阿密海滩现有?的认知似乎全部?来自一部?叫做《疤面煞星》的电影。或许正因如?此,海滩上的人都是八十年代?的打扮,一位身着?泳衣的年轻女郎施施然从她面前走过,及肩的金色头髮熠熠生辉,带着?一副夸张得十分?好看的宝石耳环——这绝对是电影里的那个女主?角。 海水正在涨潮,佩斯利站在水中。她注意到了一个不怎么正常的现象——傍晚是不会涨潮的。按照现有?的自然规律,海岸线应该在夜幕降临时?向?陆地的另一边退去。这是目前为止这个电影世界最不真实的部?分?,佩斯利决定过一会儿再仔细探究一下。 现在,按照大概的估算,已经差不过去五分?钟了。 她看向?不远处的同伴:「你决定原谅我了吗?」 芭芭拉·戈登茫然地回过头:「什么?」 她面色苍白,衣服被「某种东西」浸湿,暗红色的头髮贴在脸颊两侧,像一条从海底爬出来的人鱼。芭芭拉的身上似乎永远带着?天然的敏感,即使在平静的时?候也?显现出忧心忡忡的神色——这种惶恐让她看上去更?像是初入人类社会。藏在深处的本能告诉佩斯利,住在海里的那些人鱼其?实都算不上是美好的种族,但是无所谓,反正这是电影。 怀着?对所有?漂亮生物特有?的耐心,佩斯利放缓语调:「你说你要生五分?钟的气,现在已经到头了。」 如?果要量化出神志受到影响的程度,芭芭拉的进展大概已经走到了百分?之九十。她用?迷惑不解的眼?神注视着?佩斯利,似乎在回忆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五分?钟前她们正在讨论布鲁斯·韦恩不穿衣服是什么样子,五分?钟后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芭芭拉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看向?那片沙滩,眉眼?间带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阴郁:「……可能不生气了?」 「那就走吧。」佩斯利拽着?她远离海浪。芭芭拉疑虑地看着?她,但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第301页 「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佩斯利选择了最保守的答案,「我应该把你送走的……」 两个不属于这里的幽灵走在沙滩上。甜腻温暖的空气包裹着?她们,触感像是粘稠的液体,用?来包裹昆虫尸体的树脂。芭芭拉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几?个快乐的女孩手挽着?手路过她们,带来一阵欢声笑语。尽管眼?前的一切都美好安宁,莫名的恐惧感还是令她颤慄。 她突然停下脚步,幻觉和现实相互拉扯,形成了前所未有?的陌生化体验。芭芭拉犹豫着?开?口:「……我是谁来着??」 佩斯利瞥了她一眼?,然后平静地嘆气:「我们好像走进了一个陷阱。」 「是吗?」芭芭拉呆滞地点头,「所以我是谁?」 「你正在丧失理智。」 「可是……你没有?丧失理智吗——你又是谁?」 佩斯利并不想和脑子不清醒的傢伙在未知的地方活动。她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松开?抓着?她的手,再一次认真确认:「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芭芭拉的疑惑已经演变成了警惕。她不知道该不该摇头,只能瞪大了眼?睛与佩斯利对峙。佩斯利露出莫名的笑容:「没关系,总会想起?来的。」 两秒之后,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两人的头顶俯冲下来。堂吉诃德一头撞在芭芭拉的额头上,把一阵冰冷阴森的思绪扔进她的大脑。尖锐的鸟喙把对方吓得小声喊了出来,但一切尚未结束,为了确保她的神志重新变得坚韧,渡鸦伸出爪子,轻飘飘地勾住了她的髮丝。一只体型巨大的鸟盘踞在脑袋上的压迫感远远超过了失忆带来的恐慌,芭芭拉迅速捂住头髮,却一不小心摸到渡鸦藏在翅膀底下的羽毛,这让堂吉诃德扑腾得更?厉害了。 「我想起?来了!」芭芭拉的叫声中充满了求生欲,「我什么都想起?来了!真的——这只鸟可以下来了!」 「不行,亲爱的。」堂吉诃德发出邪恶的笑声,「如?果我不跟着?你,你会在这地方彻底发疯的。」 「会说话的鸟已经足够我发疯了!」 「我以前可从来不跟普通人说话!」堂吉诃德不满地啄了她一口,「你该感恩戴德,小姑娘。」 渡鸦像一顶滑稽的假髮蹲在芭芭拉头上,爪子紧紧纠缠着?她的头髮。芭芭拉干脆抓住渡鸦的脖子试图把它拔下来。和鸟的斗殴是如?此激烈,几?个留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游客都不由得摘下墨镜,一脸惊奇地围观。佩斯利微笑着?看她与堂吉诃德纠缠在一起?互相拉扯,就此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论——所有?人在面对鸦科生物时?都会很狼狈。好在芭芭拉通过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暂时?恢復了理智,并且在最后绝望地接受了头上长翅膀的现实。 等到她重新平静下来,佩斯利缓缓开?口:「保尔·柯察金说过,生活的主?要悲剧就是停止斗争。」 芭芭拉顶着?渡鸦看向?她:「什么?」 「请重复一遍,然后把这句话牢记在心。」佩斯利把堂吉诃德轻轻摘了下来,「它会变成你维持理智的标志,要是你忘了,我会负责杀死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冷酷的语调反而让芭芭拉有?了点真实感。保尔·柯察金甚至唤醒了一些细碎的回忆。芭芭拉没有?重复刚才那句名言,而是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不要在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 佩斯利抓着?渡鸦,闻言抬起?头:「这可不是我告诉你的那句。」 「我知道……这是杰森说过的话。」芭芭拉笑了一下,「这句也?是你送给他的吗?」 「是另一个人送的。」佩斯利变得有?些怅惘,「唉……他还记得。他该不会时?刻挂在嘴边吧?」 「这已经变成他的人生格言了。」芭芭拉严肃地点头,「其?实我一开?始还有?点奇怪,因为他以前看的书都是《暮光之城》之类的,很少看俄国文学——他小的时?候还因为爱德华和雅各布谁更?好和我吵过一架……」 「当然是爱德华更?好!」渡鸦突然大声插嘴,「他们一家在太阳底下都会发光!这是全世界最完美的生物!」 佩斯利没看过暮光之城,只能好奇地询问:「为什么爱德华会发光?」 「因为它们的皮肤里寄生着?一种特殊的单细胞生物,细胞壁可以反光。它们会清洁吸血鬼的皮肤,让这群傢伙不洗澡也?不会发臭。」堂吉诃德看上去有?些兴奋,显然对暮光之城的各种设定瞭然于心,以至于给人一种正在胡说八道的感觉,「告诉你佩斯利,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因为那个种族特别好面子,觉得身上有?寄生虫太丢脸……」 「等一下,这是纪实文学吗?」 「算不上吧,毕竟吸血鬼已经灭绝了——准确地说是他们的寄生虫已经灭绝,所以吸血鬼很快就被无处不在的紫外线烧死了。」堂吉诃德在粉色的夕阳下惋惜地摇头,「一个美丽的族群就此消亡……听说有?一小部?分?移民去了看不到太阳的星球,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发光了。」 「哇……」佩斯利也?有?些感慨,「这么一看的确是爱德华更?好——那雅各布有?什么特长?」 渡鸦嫌弃地摆头:「什么也?没有?。狼人曾经是狗的猎人,他们都是一群神经兮兮的蠢货。」 第302页 佩斯利随后看向?芭芭拉:「真的吗?狼人也?该有?点可取之处吧?」 芭芭拉完全搞不明白佩斯利怀里的鸟在介绍什么——反正不是暮光之城。但她还是大度地笑笑:「哈哈,随便吧,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狼人很忠诚?」 堂吉诃德毫不留情地嗤笑:「对属于异族的人类忠诚,就是对同族的背叛。跟着?那条疯狗就是自取灭亡。」 「你说的东西和暮光之城没有?任何关系啊!」 佩斯利点了点头:「所以,你喜欢狼人,杰森·陶德喜欢会发光的吸血鬼?」 「他喜欢吸血鬼不是因为会发光。」芭芭拉干巴巴地解释,「因为他觉得那群人花几?百年的时?间看书的样子很酷——而且爱德华对女主?角很深情。」 「永恆的爱!」堂吉诃德骄傲地大喊。 「还有?女主?角?」佩斯利对暮光之城的兴趣愈发强烈,「她又是什么种族?」 「我们真的要在这个诡异的地方讨论这种问题吗!」芭芭拉又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了,「等我们离开?这里,你再去看电影好吗?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她突然意识到刚才的争论已经吸引了许多人的关注。此时?太阳已经彻底西沉,粉色的天空变成了沉静的深蓝色。路灯和沙滩上的油灯散发出模煳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了芭芭拉脸上尴尬的红晕。她悄悄放低声音:「我们之前不是在……某个地牢里吗?」 「我们现在也?在地牢里。」佩斯利领着?她继续往前走去,「现在看到的应该都是幻觉。老实说这很危险,如?果遇到什么敌人,我们也?没办法辨认出来——现在告诉我,保尔·柯察金说了什么?」 芭芭拉迅速回答:「生活的主?要悲剧就是停止斗争。」——或许是心理作用?,这句名言警句真的让她镇定许多,好让她可以冷静地发问:「我们没办法出去吗?」 「当然有?办法。」渡鸦跳上佩斯利的肩膀,用?危险的眼?神凝视着?她,「但是佩斯利不打算离开?,你就得乖乖跟着?我们——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迈阿密的夜晚和白天的气氛很不相同,像是狂欢过后疲倦的休憩,一觉醒来后又是狂欢。佩斯利再次看见了那位《疤面煞星》里的女主?角。短短一段时?间不见,她已经脱下泳衣,换上了那件经典的绿色吊带连衣裙,仍然带着?原来的宝石耳坠。她安静地坐在躺椅上,手指夹着?一支细长的香菸,模煳的眉眼?间带着?天真的愁绪。她被用?来提醒佩斯利,眼?前的一切都很不对劲。 芭芭拉还在询问:「为什么不走,这里有?什么?」 「一个真实的幻觉需要操控者。」佩斯利轻声解释,「留在这里,就可以找到那个针对我们的人……」 「要怎么找?」 佩斯利伸出手:「把枪给我,然后向?后看。」 芭芭拉照做了。她递出手枪,慢慢扭过头,立刻因为所看见的东西而停下了唿吸。 ——在夜晚不自然地上涨的潮汐,托举着?一弯巨大的月亮。它的体积是如?此庞大,仿佛触手可及,随时?可以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芭芭拉能看见那个明亮的圆弧将整个天空分?割成两个部?分?。她清晰地意识到,身边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只有?那个月亮是真的,它超越了物质,扭曲了精神,用?最真实的形态注视着?地上的生物。 她下意识地小声念叨:「生活……生活的主?要悲剧就是停止……停止斗争。」 在她身边,佩斯利突然大喊一声:「艾薇拉!」*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声剧烈的枪响在她耳边炸开?。佩斯利一枪击中了那个绿衣女人的脑袋——她的脸上还带着?懵懂的惊讶,光洁柔和的额头中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洞。伴随着?枪声,海滩上冒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惊恐的人群四散而逃。佩斯利不慌不忙地放下手枪,眼?神在他们中间游荡,似乎在寻找下一个猎物。 芭芭拉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你在干什么?」 「你看过《疤面煞星》吗?」佩斯利微笑着?,「那里面的主?角不会发光,但是会拿着?一把枪到处扫射。」 「……佩斯利,我光顾着?我自己了……你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不要在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我很好。」佩斯利重新举起?枪,「我要杀光所有?人,直到把我们的敌人找出来。他们都是虚假的幻影,但其?中一个会是真的。」 「不能有?别的办法吗!」 「或许有?吧,我不在乎。」佩斯利再一次扣动扳机,引来了更?加惊恐的尖叫声,「因为我讨厌迈阿密。」 第124章 芭芭拉记得她第一次拿枪的样子。 那年她十二岁, 戴近视眼镜,扎马尾辫,鼻樑和眼皮上长着淡淡的, 暗红色的雀斑, 从发青的皮肤上层一片一片地浮现出来。爸爸把她领进射击场, 为她戴上护目镜和耳罩, 然后将一把沉重的m9塞进她的手心。她还记得父亲将手搭在她消瘦的肩膀上, 手心灼热,大拇指抵住她的肩胛骨, 温柔地展开她畏缩着的胸膛。 「我当然会永远保护你, 小芭。」戈登的声音低沉,「但是你今天必须打中那个靶子——就当是为了我。」 第303页 十二岁的芭芭拉近视, 散光, 有些驼背, 手指和手臂一样细瘦无力。她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力气扣动扳机, 然后承担子弹出膛带来的后坐力。很显然, 她并不擅长用枪, 或者使用任何武器,她只是对此感到疑惑。所有生活在爱与呵护里的孩子都会疑惑,因为他们想像不出来自己会有走上绝路,不得不伤害其他人的那一天。 詹姆斯·戈登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没?人有。在这件事过去很久以?后,芭芭拉才想明白那句「为了我」究竟是什么意思。爸爸如此?急迫地把上膛的枪交给她, 是因为自己难以?抑制作为警察, 以?及作为父亲与生俱来的恐慌。他没?办法「永远」保护芭芭拉。只要?活得稍微久一点, 每个人都会绝望地认清现实:只有自己才能在危机到来时永不缺席。 在这之后, 芭芭拉学会了开枪。不仅如此?,她知?道如何在十几秒内组装枪械, 熟练地使用匕首和长棍,并且掌握了十几种徒手搏斗的技巧。成年后,她头髮的颜色越来越深,她摘下眼镜,逐渐拥有强壮的身?体,坚定的意志力,奔跑在楼宇间的模样像一头年轻且矫健的鹿。她遇见了朋友,导师还有恋人,也像所有同龄人一样离父亲越来越远。尽管如此?,在某些特定的瞬间,自十二岁开始就藏在心底的疑惑仍然会伸出探出脑袋,爸爸的手仍然会重新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仍然会看?着手枪犹豫不决。 那时的芭芭拉是如此?强大、自由、无所畏惧。所以?她找不到开枪的理由,如果有机会,她应该会坚定地把选票投给任何一个试图管控枪械的总统候选人。在经歷了漫长而痛苦的训练,脱胎成充满力量的人类之后,她从来没?有用过枪,即使那是她人生中首先接触的武器。她知?道开枪的后果,子弹进入眉心,会留下一个比自身?直径稍宽的圆形伤口,然后在大脑里爆炸,颅压形成巨大的空腔,整个后脑的头骨像花一样分瓣展开,血液和脑浆倾泻而出,让受害者看?上去仿佛一管受到过分挤压的番茄酱——不到一秒钟,一个完整的人就可以?被?物化成毫无意义的血肉。一切都是如此?简单快捷,十分符合工业化时代对?效率的追求。生命流逝的过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以?至于没?人再去思考杀人的意义。 芭芭拉当然不会因为朝小丑开枪而感?到愧疚。蝙蝠侠和警察花了十分钟才赶到现场,所以?她也用了十分钟的时间观察小丑的尸体。这个被?怀疑是否是人类的邪恶存在,由哥谭制造的独一无二的恐怖分子,杀死罗宾,踩着他破碎的胸腔尖声大笑的恶魔,就这么瘫软着倒在她脚下,脑袋像被?压烂的西红柿,和任何一个中枪的普通人没?有两样。十分钟过去了,它?没?有復活,没?有从嘴巴里吐出有毒气体,也没?有附身?在开枪的人身?上把她变成第二个小丑,仍旧是一具准备腐烂的新鲜尸体——芭芭拉甚至都有些失望了。 在这转瞬即逝的十分钟里,芭芭拉彻底改变了对?枪械的偏见。她愿意时刻把它?们带在身?上,让这些冰冷的无机物成为自己珍贵的外置器官。她仍然不会随意开枪,只是想记住子弹出膛的那一刻所享受到的权力——没?有恐惧,没?有疑虑,用最公平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分出输赢。她的灵魂突然变得如此?强大,以?至于谁都不能战胜,即使只有短短的十分钟。 这就是最原始的拜物教的起?点,一个以?枪为中心的简单宗教。如果芭芭拉能够更加深入地了解她刚刚加入的传销性质教会的深层本质,她会惊讶地发现,似乎自己才是最虔诚的那一个,在她之下是杰森·陶德,再然后是蝙蝠侠。他们的理想是创造一把会自己扣动扳机的枪,绝对?客观,冷酷无情的暴力结构,将让人着迷的权力的幻影放置在无人触及的高处。讨论杀人的必要?性其实毫无意义,因为不会再有任何个体承担死亡带来的后果,所有人都会因为畏惧或者迷恋而保持温驯。 而在这个乌托邦幻想中,最悲哀的部分在于,整个教会的创建者,统筹一切的代理人完全走在相?反的道路上——佩斯利永远不会耗费精力思考教会偶像的神圣意义。她任由初具雏形的信仰体系如野草般随意生长,并在这个过程中坚定地保持无神论,以?至于所有人都在认真?发展教会,在其中或多或少地寄託深刻的情怀,只有教主?本人以?为自己是在搞传销。 正因如此?,佩斯利会毫无负担地干出一些本来就不道德,现在又有点亵渎信仰的事情——比如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海滩上无差别扫射所有人。 「佩斯利!停下!」 佩斯利跑得并不快,芭芭拉可以?轻松追上她。但是那只烦人的黑鸟时刻盘旋在芭芭拉的头顶,用尖锐的爪子和嘴巴恶趣味地阻止她前进。所以?她只能捂着脑袋,绝望地注视佩斯利的背影。对?方越跑越远,微微弯着腰,手枪与肩膀齐平,像个敬业的特种兵,用精准得不可思议的枪法杀死每一个在她眼中有点可疑的傢伙。即使那些海滩游客都是所谓的「幻影」,但是他们死后仍然会留下尸体,在人群密集的海滩上目睹大型真?人射击还是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第十二次射击结束,芭芭拉明白子弹已?经全部消耗完了。但佩斯利没?有停下脚步。她扔下枪,继续向前跑去,中途踹倒了一个可怜的饮料摊位,完全就是个失去理智的海滩恶霸。芭芭拉感?觉到如芒在背,此?刻她们仍然背对?着那个诡异的巨型天体。或许是理智已?经走向崩溃的边缘,芭芭拉突然停在原地,一把抓住了在她头顶盘旋的渡鸦。 第304页 堂吉诃德的胸膛中发出一阵诡异的噪声。在眨眼的间隙,它?的身?体似乎被?某种力量拉长,变成了另一种生物,但最后渡鸦还是在人类的手中保持原本的模样。芭芭拉挥动手臂,心中充斥着一种来源不明的愤怒,把那只鸟恶狠狠地扔向佩斯利。这团黑色的影子在半空中旋转着击中了佩斯利的后脑勺。 世界就像被?抽帧的电影那样晃动了一下,佩斯利也随之扑倒在海滩上。堂吉诃德在沙堆里滚了两圈,突然开始尖叫:「我的翅膀!我的翅膀被?砸断了!」 渡鸦扭曲地躺在地上,用滑稽的姿势挣扎着,身?体一侧的翅膀高高举起?,看?上去真?的受伤了,毕竟鸟类的骨头的确很脆弱。佩斯利慢慢站起?身?,随手把堂吉诃德捡起?来,然后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向芭芭拉。 芭芭拉努力不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过于愧疚:「对?不起?……你不能把我就这么扔到一边。」 佩斯利没?有说话。她摸了摸渡鸦受伤的翅膀,然后粗暴地把它?那些错位的骨头拧回原位,像是在修理一个关节不够灵活的老旧玩偶。堂吉诃德立刻停止了哀嚎,转而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瞪着芭芭拉:「我不想和你玩了!」 「我本来也不想和你玩……」 「是吗?看?来你还不知?道惹我生气的后果。」堂吉诃德又拿出了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可怕腔调,「你要?为我断掉的翅膀付出代价,芭芭拉——我会让你一辈子都留在你老家的那个精神病院里的。」 芭芭拉露出一个没?有多少讽刺意味的笑容:「我是警长的女?儿,还是韦恩家的朋友。如果我疯了,大概可以?选择一个比阿卡姆条件更好?的疗养院。」 「可恶的特权阶级!」渡鸦气急败坏地大喊,「随便?你,反正我也懒得搞精神污染那一套!我要?直接吃了你的眼睛,然后换成我自己的,让你一辈子都逃不出去!」 「我用你的眼睛,那你用什么?」 「哈哈!蠢货!我有一千四百只眼睛!我可以?给你安上八个,直接把你的视野变成七百二十度,像蜘蛛那样。你喜欢吗?」 「……那还挺酷的?我可以?同时用二十个屏幕写代码了。」 「我不准你这么干!我的眼睛会近视的!」 「无所谓。反正不是我的眼睛。」 「你这——」 「请等一下。」佩斯利十分熟练地捏住了渡鸦喋喋不休喷出各种恶毒诅咒的嘴巴,「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芭芭拉并不是特别想听对?方在杀死十几个人之后做出的总结:「那太好?了,我也有个问题——那个月亮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认真?听我说话,这个答案正好?被?包含在我的问题里。」佩斯利一直在打量对?方,就好?像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有个同伴在跟着自己,「我说过,这是个幻觉组成的世界。这片海滩是根据我的记忆拼凑成的,而我的记忆里没?有太多会让人进精神病院的东西——至少没?在这里出现过。」 芭芭拉飞快地瞥了眼那只声称有一千四百只眼睛的鸟:「所以?呢?」 「那个月亮。」佩斯利伸出手指指着天空,「我不记得我见过。你之前遇过吗?」 在这一刻,出于感?应危险的第六感?,芭芭拉突然很想撒个谎,或者给出一些模稜两可的回答,比如说「做梦的时候看?见过」之类的。但是她也明白,佩斯利很快就会戳破她的谎言,所以?她只能沉默着摇摇头,同时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两步。 「它?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佩斯利继续总结,「那我们只能先假设,这地方还有一个未知?的第三者,那个人创造了月亮。因为他或者她正呆在这地方,所以?也把月亮加进了与我们共享的视野里。」 「……我们能找到对?方吗?」 「先别着急。」佩斯利歪着脑袋看?她,「这是之后的步骤……我的问题在于,你的记忆在哪里,芭芭拉?」 一场屠杀过后,沙滩上已?经没?有其他人活动了。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海浪懒洋洋地在沙滩上挪动着。海水似乎呈现出一种过于黏稠的质感?,不停发出被?搅动的不详声音,仿佛有一场海啸即将逼近。就在这时,堂吉诃德从佩斯利的手中抽出鸟嘴,诸多重叠的说话声再一次在芭芭拉耳畔响起?。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渡鸦发出阴森的笑声,「看?来我不能在你的身?上惩罚你,所以?我要?惩罚你爱的人。或许我会咬碎你父亲的四肢,这样他也能体会我翅膀骨折的痛苦了,对?不对??」 佩斯利干脆捏住堂吉诃德的脖子,免得它?总是聒噪地打断自己。她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甚至也称不上疑惑,只是在十分平静地询问:「如果你真?的存在,我们应该也能在这个世界看?到属于你的意志。」 「这都是你的推理,佩斯利。」芭芭拉努力保持冷静,「你观察的样本太少了,谁知?道这地方是由什么东西组成的?」 「思想。」佩斯利答得毫不犹豫,「幻觉就是唯物世界的相?反面。这地方不会凭空出现,都是由我们的脑子形成的。我刚才杀死的所有人都有着我见过的面孔。我在这段时间里清理了很多不需要?再使用的记忆,现在出现的每一张人脸都让我印象深刻——包括你。」 第305页 佩斯利眨眨眼睛:「或许你也是我的幻觉产物呢。」 「我不是。」芭芭拉冷冷地回答。 「我希望你证明给我看?。」 「我要?怎么证明?如果你认为我是幻觉,那我不管干什么你都会怀疑。」 「不是证明你真?实存在。」佩斯利抚摸着渡鸦肚子上的绒毛,「而是向我证明你值得信任,我不需要?在这地方杀死你。」 佩斯利拥有一张温和的面孔。认识她的人会意识到她长得很有欺骗性,但这不代表她柔和的五官会让人一直产生误解。当她在认真?观察对?方时,一定会确保自己身?上的威慑感?能够毫无保留地传递出来——十分可怕,而且很有邪-教教主?的气势。更不用说她刚才还面不改色地弄死了一群身?上涂着防晒霜的路人,手里还拎着一只特别记仇的邪恶生物。芭芭拉立刻就意识到了当初加入教会时杰森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佩斯利绝对?不是个好?领导,甚至也称不上好?同伴,如果有机会,她大概会把所有拖自己后腿的傢伙变成巴掌大的小动物,然后随手塞进路边的垃圾桶。 但是芭芭拉其实并不是特别害怕,毕竟她不会疑神疑鬼地质疑自己的真?实性。她握紧拳头,赌气般地四处张望,却只能看?见姿势各异的尸体。最后她指向佩斯利身?后的方向:「我见过那个人。她是属于我的记忆。」 佩斯利回过头,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侧躺在那里,太阳穴上有一个洞。她有着深红色的头髮,戴眼镜,一支镜腿在中枪时被?打碎,皮肤呈现出糟糕的青灰色,象徵着和健康毫无关联的身?体状况。 「她是在医院里绑架我的人之一。」芭芭拉觉得那个病房里发生的事情恍若隔世,「……她也是小丑的信徒。」 佩斯利面容平淡:「我认为她不是。」 直到这时,一股不太明确的恐惧才开始困扰芭芭拉:用来证明自己的证据似乎不太明确。 「……你也见过她吗?」她故意强调了「也」这个单词。 佩斯利轻轻皱起?眉头,她在思考这个陌生女?人的名字。她脑子里的名字太多,每次都要?做复杂的连线题才能和人脸对?上号。 「罗兰。」佩斯利似乎不是特别肯定,「我见过她……只有一面。」* 芭芭拉立刻找到了逻辑漏洞,连眼睛都亮了起?来:「这听上去可不是那种让你『印象深刻』的人物。绝对?是她绑架了我,我才会清楚地记得她——所以?我是真?的!」 「……」佩斯利缓慢地抬起?手臂,把渡鸦举到面前。不知?为何,黑色的大鸟突然变得格外安静乖巧,蜷缩着爪子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用矫揉造作的无辜眼神看?着佩斯利。 「你认识她吗,堂吉诃德?」佩斯利轻声询问,「——别急着煳弄我,也别说什么『你认识就是我认识』……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就把你的两只翅膀连着一千四百只眼睛全部拆下来,送给哥谭的所有流浪猫,它?们会喜欢的。」 这个威胁比堂吉诃德刚才的狠话要?可怕许多,毕竟堂吉诃德干坏事会被?阻止,佩斯利则完全不会受到阻碍,她真?的能把渡鸦的翅膀和眼睛拆下来。堂吉诃德小心翼翼地缩起?脖子,然后诚实地点了点头。 「她是前女?友。」渡鸦小声回答。 「谁的前女?友?」 「佩斯利,你知?道的……」 「我想听你说出来,快说吧。」 堂吉诃德很人性化地咽口水,继续眨动亮晶晶的黑色眼睛:「我的前女?友的前女?友。」 第125章 冰冷的雾气从沙砾的缝隙中钻出来, 和头顶惨澹的月光汇合。海滩上的能见度正在慢慢降低,巨大?的月亮将夜空衬托得低矮逼仄,给人?一种身处劣质舞台剧的错觉。 在舞台上, 聚光灯所注视的那一小块角落, 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侧倒在沙滩里, 脏兮兮的头髮与砂石和贝壳碎片相互纠缠, 脖颈扭曲, 青色的脸庞对准天空。死亡带走了所有?鲜活的情绪,将那张脸上疲惫的表情扭曲成了超脱世俗般的淡漠。渡鸦正蜷缩在尸体的头顶, 它小心翼翼地拨弄那条挂在死者脖子上的铂金项鍊, 又迅速收回爪子,无辜地抬起头左右看?看?, 就好像自己的小动作从来没被发现似的。 佩斯利的注意力也的确不?在鸟身上。她蹲在尸体旁边, 用手指推开罗兰沉重的脑袋。留在对方太阳穴上的弹孔制造了一滩黑色的血迹。这个目前为止在她的记忆里一闪而过的角色没有?留下一句台词——佩斯利甚至找不?到怀疑她的理由, 这只是?个用来提供线索的路人?。艾菲特·罗兰, 住在纽约的白领, 和任何一个大都市里的中产阶级没有两样, 拼命工作,赚很多钱,然后因为工作得太拼命而把赚的钱都用来预约心理谘询。即使再加上她年轻时那段倒霉的恋爱故事也算不?上特殊,毕竟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糟糕的前任。 佩斯利转动手腕,勾起罗兰的项鍊。这是一条简单的首饰, 中间挂着比戒指尺寸小一点的素圈, 没有?刻字。她在堂吉诃德垂涎的眼神中解下项鍊, 看?着它在离开主人?的那一刻迅速氧化腐烂, 在自己的手心变成一缕细小的灰尘,随风飘散。这很正常, 脚下的尸体并不是真实存在,只是?一段没有?根基的回忆。 第306页 芭芭拉站在不?远处,时不?时抬起头,焦虑地盯着天空。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头顶上悄无声息地蠕动着。她的运动鞋在沙滩上四?处走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听上去不?像是?踩着沙子,而是?比沙子更加湿润的质感。 「你确定是?她?」佩斯利抬起头询问。 芭芭拉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尸体浑浊的眼睛:「就是?她……她还跟我说过话?。」 「说了什么?」 对方肯定的神色有?了些许动摇。在这种时候,任何模稜两可的回答都有?可能招致不?太美?妙的结局。她只能用最诚恳的态度摇头:「我不?记得了——但是?我没有?说谎。我被抓走的时候她绝对在场。」 「别担心?,我相?信你。」 芭芭拉刚刚准备的一大?堆说辞立刻被堵在嘴边。她满脸疑虑地盯着佩斯利:「……真的?」 佩斯利微笑:「你不?希望我相?信你吗?」 「我不?希望你这么简单就相?信我……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筹划什么别的阴谋。」 「什么呀,我可从来没有?用过阴谋诡计。」 「就是?这样?!」芭芭拉突然环抱住自己,紧张地后退两步,「就是?这个表情,你绝对有?阴谋……佩斯利,如果你还怀疑我的来歷,那就直说,这样?我还放心?一点。」 「哈哈,如果我怀疑你,你应该已经死了。」佩斯利把手伸进?口袋,「虽然子弹用完了,但我还带了一点杀人?用的东西呢。」 「……你说的对。」芭芭拉立刻放下心?,「——那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在我的印象里,这个人?没有?项鍊。」佩斯利把目光从尸体上收回,「她的头髮要更长?一点,身上的衣服也不?一样?。所以她是?你的记忆。」 芭芭拉头一次感激地看?着这位绑匪:「她叫罗兰?你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佩斯利缓缓眨动眼睛,露出一个冰凉的笑容——货真价实包藏着阴谋诡计的那种。她在月光下诚恳地回答道:「关于这个人?,我不?希望你了解得更多,芭芭拉。」 「怎么,我不?能了解绑架我的不?法分子吗?」 佩斯利愣了一下,随后严肃地看?着她:「芭芭拉,蝙蝠侠经常对你们?发号施令吗?」 「……这和蝙蝠侠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们?总是?在——」她甚至十分体贴地斟酌出更加委婉的措辞,「接受或者反抗?把信息转化成表达命令的虚拟语气?我又不?打算阻止你搞明白这些问题,只是?不?会给你提供帮助。你不?需要……徵求我的同意。」 芭芭拉用冷漠的语调迅速回应:「我没有?。」 佩斯利深明大?义地点点头——很开明,很善解人?意,和某个喜欢指挥别人?的大?家长?完全不?一样?:「没关系,这只是?不?同的用语习惯造成的行为差异,不?用放在心?上。说来惭愧,反正我在教育学领域也没有?丝毫建树……」 「我们?能别谈这个了吗!刚才那个沉重的话?题去哪了啊!」芭芭拉迅速看?向躲在地上装死的鸟:「堂吉诃德——你叫堂吉诃德是?吧?你知道些什么?」 堂吉诃德转动眼珠,突然十分羞怯地把脑袋埋进?翅膀中,和刚才那副活泼好动,恨不?得说出所有?秘密的模样?截然不?同,但扭捏造作的姿态让它看?上去更不?正常了。佩斯利顺手把渡鸦捡了起来,像捡起一顶被海风吹落的毛线帽:「抱歉,芭芭拉,从现在开始,堂吉诃德不?被允许和除我以外的人?说话?了。我准备管制它的话?语权。」 芭芭拉实在忍不?住了:「这和蝙蝠侠有?什么不?一样?啊!」 「蝙蝠侠有?这么过分吗?」 芭芭拉用更加冷漠的语调回答:「没有?。我收回刚才的话?。」 「哇……其实你心?虚的时候语速会变快。」 芭芭拉不?仅是?心?虚,甚至还有?点恼羞成怒了。她本想再说点反驳的话?,声音却被突如其来的警笛声打断了——不?仅是?警笛,她们?的头顶上还传来了螺旋桨转动时唿啸的风声,一架巨大?的警用直升机姗姗来迟,将聚光灯打在海滩上的案发现场。众多尸体在强光照射下发射出异常的银色光辉,仿佛一条条在岸上搁浅的死鱼。 佩斯利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直升机流畅的线条,等到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睛,才不?紧不?慢地拉着呆滞的芭芭拉向后跑去。 芭芭拉踉跄着,差点扑倒在地上:「等一下!这些警察是?怎么回事?」 「我杀了人?,有?人?报警,所以警察来了,很正常。」 的确很正常——如果是?发生在正常世界的话?。芭芭拉能听到身后的警用喇叭在疯狂唿喊,警告两人?不?要轻举妄动,不?由得悲从中来:「这里难道不?是?……不?是?幻想中的世界吗?」 「唉,芭芭拉,幻想也是?要遵循现有?规则的。」佩斯利看?上去十分冷静,「如果我们?认为杀人?必须招来警察,那警察绝对会出现,反而是?现实中会有?比较魔幻的事件进?展……」 激烈的枪声擦着脚后跟响起——危险的追逐战中警察随时会开枪,这也很正常。芭芭拉立刻意识到这和普通的追逐战有?一些出入,大?部分脑袋正常的警察都不?会直接射击没有?携带武器的人?或者鸟,这明显是?老式警匪片里追捕穷凶极恶的歹徒时会有?的场景。 第307页 现在,穷凶极恶的歹徒正抓着她狂奔。佩斯利似乎并?不?担心?被子弹击中,就像突然登场的警察一样?,碰到警察就跑仿佛也是?「现有?规则」里必须完成的一部分,至于跑得多快,会不?会被抓到,大?概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 芭芭拉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个夜晚,哥谭警局的模范警长?詹姆斯·戈登出现在她面前,迷茫无助地对她宣布:「她带着我越狱,现在我是?通缉犯了。」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决心?反抗佩斯利给自己倒霉的家族带来的宿命:「——我才不?要当第二个通缉犯!」 在跑进?迈阿密那些墙面上涂着彩色颜料的建筑中间,路过街角的那一刻,芭芭拉松开两人?的手,像个义无反顾的橄榄球运动员,收拢膝盖,毫不?犹豫地把佩斯利撞进?了路边茂盛的灌木丛中,随后弯下腰,藏进?死角处的阴影里。直升机的探照灯撒下一束巨大?的帷幕,迅速掠过她们?藏身的地方,然后急匆匆地向前。一辆辆警车紧跟着唿啸而过。好在整个城市都被灰色的雾气笼罩,遮掩众人?的视线,以至于到处都仿佛有?一些逃窜着的黑影。 等到那阵兵荒马乱的声音渐行渐远,佩斯利也终于从灌木干燥锋利的枝条中爬了出来。堂吉诃德的羽毛被扯得乱七八糟,但碍于刚刚生效的言语管制,它没办法在芭芭拉面前大?喊大?叫,只能通过在半空中打滚来发泄不?满。 佩斯利摘掉钻进?头髮里的叶片,看?见芭芭拉正站在她身前。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消防扳手,像个货真价实的亡命之徒那样?警惕地打量四?周,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有?些兇狠。她把佩斯利从地上拎起来,斩钉截铁地宣布:「我们?不?能被电影里的几个破烂警察抓走。」 「严格意义上,那是?一架武装直升机和十几辆警车,再加上几个破烂警察……」 「对我来说没区别。」 「被抓走也没关系。」佩斯利还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气喘吁吁,「我们?可以越狱,然后杀死整个警局里的人?。」 芭芭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停上去平和一点:「佩斯利,为什么你满脑子都是?杀人??」 「因为杀人?可以有?效地破坏社?会秩序。」佩斯利挥手赶走那只在头顶扑腾的渡鸦,「我在通过这种方式制造混乱……」 「整座城市的人?太多了。」芭芭拉十分客观地分析,「如果要找到那个把我们?关在这里的傢伙,就意味着一场屠杀。不?说别的,我不?认为你的体力能支撑下去。」 佩斯利有?些惆怅地笑了两声:「唉,芭芭拉,以前我在调查局工作的时候,每个季度的体能检测成绩还都是?第一档呢。」 「那只能说明fbi都是?一群歪瓜裂枣。」 「这完全是?偏见。」佩斯利虚弱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像一只即将消散的幽灵,「是?因为我老得太快了……」 芭芭拉下意识地略过了这个诡异的话?题:「说到底,你为什么要制造混乱?」 佩斯利咳嗽两声,然后直起腰:「没有?理由。制造混乱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空旷的街道。黏稠的雾气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附着在地面和墙面上,正在缓慢地爬行,稍有?不?慎就会被它们?钻进?皮肤或者眼眶。 「她已经抓到我,也抓到了你,甚至还有?了小丑。」佩斯利喃喃自语,「把我们?扔在这地方完全是?浪费时间……她不?是?这样?的蠢货。」 芭芭拉皱起眉头:「『她』又是?谁?」 堂吉诃德降落在佩斯利的肩膀上,安静地看?着芭芭拉。可惜眼睛不?能说话?,渡鸦明显变得有?些暴躁。 「我们?的敌人?一定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佩斯利扶着芭芭拉的肩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足够大?……所以她只能把其他次要的麻烦暂时放在一边。」 芭芭拉现在也无心?发问了。她瞪大?眼睛,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在她们?面前,大?雾突然散去,那个瘦削矮小的影子从最深处走了出来。 没等她看?清,整个世界陡然变化。芭芭拉只看?到孩子的身影被勐地拉长?,夜幕像是?亮灯的卧室一般变得明亮无比。脚下的道路弯曲延长?,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以及人?类熟悉的尖叫声在耳畔响起。 迈阿密消失了。另一个惊恐且疲倦的城市取而代之。这里的场景不?是?取材于八十年代的电影,而是?更加现实主义的记忆。 她们?站在哥谭熙熙攘攘的马路的正中央。佩斯利朝远方眺望,一座连接着港口与岛屿的跨海大?桥此刻正在倒塌,像一条被无情碾碎的嵴椎骨。刺耳的爆炸声在几秒钟后才传过来。 芭芭拉的视线放在更近的地方。在几步之外,一个苍白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他有?一头绿色的头髮,身穿缝着亮片的紫色西装,下半张脸被鲜红的颜料所覆盖。 这个鲜艷的男人?咧开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在他开口之前,芭芭拉十分冷静地向前走去,迅捷地抬起手,从迈阿密带来的消防扳手恶狠狠地砸在对方的脑袋上。 响亮的敲击声让佩斯利回过神来。她站在原地,看?着亮晶晶的紫色西装迅速倒下,然后消散在空气中,露出被幻觉包裹着的内核——倒霉的十五岁男孩马丁·沃克。他的脸上还带着扭曲的微笑,就是?那种下意识的张狂混合着一点不?知所措。 第308页 「……」 跨海大?桥彻底掉进?了海里。佩斯利看?着芭芭拉的背影,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一点欣慰:「我就知道,即使?没有?我,你也会宰了他。」 「不?是?……」芭芭拉这时候才想起观察环境以及自己的受害者,「他没死——我没杀他!」 「啊……现在我们?要考虑的不?是?这个。」佩斯利干笑两声,「干坏事会被警察抓走——这个规律在哥谭还奏效吗?」 「……恐怕还要增加一个环节。」 在混乱的背景音中,第二幕舞台的主要人?物悄无声息地登场了。他站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了芭芭拉用扳手把小丑改造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未成年人?。这件事发生得很快,但给某些人?带来的心?灵冲击应该比较严重。 芭芭拉拎着扳手,有?些心?虚地看?着那个用记忆捏成的蝙蝠侠:「先被蝙蝠侠打一顿,然后再被警察抓走。」 第126章 在一段极为短暂的?「无所事事」的?日子里, 佩斯利曾带着罗西南多总结了一条可以和鳄鱼一起散步的?简单路线。 从酒吧后门出?发,向左走进一条狭窄的街道。隔着道路一侧生锈的?铁丝网,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向外张开庞大?的?枝干, 如果碰到鲜有?的?晴天会在人行道上留下水波般细碎的?林荫。这块绿化区域是十五年前某位野心勃勃的?市议员残存的?遗产。他像所有野心勃勃的?议员一样, 致力于改造犯罪巷, 因而在贫民?窟大?张旗鼓地运作出?一个集生态保护和文化建设于一体?的?伟大?项目。项目的?起步阶段, 种下?四十九棵梧桐树后, 此人因为受贿以及税收诈骗而被弹劾下?马,在任时间正好也是四十九天。 罗西南多喜欢这条梧桐小道。或许她听见了松鼠和?瓢虫在树叶间跳跃, 又□□燥的?泥土的?气息深深吸引, 总是在树冠下?驻足,温柔地晃动苍白?的?长尾, 蜷缩在坚硬皮囊里的骨骼微微作响。可惜罗西南多不会写信, 否则她一定?会想办法向那位尚在监狱服刑的前议员表达感激之情:一个来自人类诞生前的?古老生物感谢你十五年前种下?的?梧桐树。 离开树荫后就会进入一片开阔的广场, 正中央坐落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喷泉。这块景点的?歷史更加久远, 来自辉煌的?前进时?代, 干涸的?水池边缘的砖石上还能勉强辨认出贊助者庄严的?家族纹章——自从那对好心的有钱人被枪杀后, 就再也没有?一滴水在此处流淌。走到这里之后,佩斯利会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会儿,检查罗西南多娇贵的爪子有没有?被磨破。偶尔会有?一只近视的?灰鸽子把鳞片和石灰岩混为一谈,因而停在鳄鱼的?脑袋上?,让罗西南多格外兴奋, 同?时?牵引出?佩斯利的?愧疚之情。毕竟罗西生活在这样一个水泥钢筋组成的?冷硬沼泽中, 难得能够接触真正的?大?自然。 但转念一想, 这大?概也是人类的?自作多情。如果罗西南多走进真实的?沼泽, 这个洁癖的?姑娘大?概会因为钻进鳞片里的?淤泥而崩溃地诅咒全世界。 从喷泉的?西南方望去,是接下?来的?路程(勉强算是干净), 两旁布满了逼仄的?居民?楼,里面的?小混混会像蘑菇一样从任何一个角落钻出?来,穿戴着一模一样的?牛仔裤和?绝对不一样的?鸭舌帽。没人敢招惹那个牵着鳄鱼散步的?女人,因为招惹过?的?已经全都消失了。迎着那些隐蔽的?注目礼,佩斯利慢吞吞地走过?巷道,此时?太阳西沉,只要在最后一排灰色房子的?终点转弯,就能看见开阔的?海岸线在远方安静地展开,橙红色的?天光洒向深蓝的?海面。世界被一条长而狭窄的?钢线从中间一分为二,那是三条跨海大?桥的?其中之一,佩斯利没有?费心去记忆它的?名字,因为它足够遥远,以至于和?海天一起融成一个简单的?平面,消解了空间应有?的?意义。 在那一刻,佩斯利和?罗西南多不约而同?地发现,一切都是静止的?,而静止会带来平静。佩斯利终于开始认真思索:等到和?渡鸦融为一体?,自己就会获得过?于漫长或者说累赘的?寿命。到了那时?,她所看见的?将不再是十五年的?梧桐树或者干涸的?喷泉,而是此刻的?一切——一个静止的?,被不断运动的?文明割裂开的?宏大?宇宙。太阳永远在上?升与下?降,大?海永远在涨潮和?退潮,只有?生活在它们中间的?渺小生命被生老病死所困扰。或许等到某一天,她所遇见的?人类,连带着所有?爱和?恨都将在记忆宫殿中化作灰烬,而白?色的?罗西南多则会成那个唯一的?同?伴,一枚承载着记忆的?活化石,仿佛维卡手腕上?用刀锋刻下?的?名字。短暂的?佩斯利随着记忆消失,永恆的?阿什?瓦塔在静止中徘徊*。 佩斯利在道路的?尽头轻轻颤抖。为了即将到来的?孤独,也为了即将褪去的?遗憾。 而在此之前,时?间继续前进。即使是在思维化作无数碎片的?那个瞬间,佩斯利也不曾意识到,她从来没有?见过?「被付之一炬的?哥谭」。 高大?的?建筑从底座开始层层坍塌,道路一段一段崩裂,树木连缀在一起化作无边的?火海。厚重的?灰尘沖天而起,严严实实地遮盖住天空和?地面,将一切染上?硫磺的?颜色。跨海大?桥断裂崩塌后残存的?哀鸣声终于不远万里地传到耳边,仿佛闷雷般反覆迴响,久久不愿离去。城市作为一个整体?正经歷着天崩地裂的?死亡。灵魂在幻梦中总是会轻飘飘地上?浮,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安全感,可即使如此,佩斯利也能真切地体?会到那种毁灭时?的?震颤。 第309页 迈阿密的?梦总算远去了,而哥谭的?梦更加现实主义。 「等一下?……」 佩斯利听见身旁的?芭芭拉正在喃喃自语:「我们现在还?在梦里吗?……我们醒过?来了吗?」 「看样子是没有?。」佩斯利愉快地回应道。 「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啊……那这是谁的?梦?」芭芭拉紧盯着那个蝙蝠侠,而蝙蝠侠也紧盯着她。没等佩斯利回答,这个黑色的?人影就低声宣布:「这是小丑的?梦。」 「……」 所谓的?小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且失去意识的?男孩。芭芭拉疑惑地注视蝙蝠侠,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无比镇定?又无比疯狂的?气息,这个人物和?现实世界里的?那一个简直一模一样。 「我诞生自小丑的?梦境。」蝙蝠侠继续说道。他语气平静,就像芭芭拉重复柯察金的?名言一样确认自己存在的?价值。 「这一切,包括我们,都是一个疯子捏造出?来的?幻想。他创造了整个世界供他享乐。」 在众人身后,火光沖天而起,巨大?的?、壮观的?爆炸正在让城市连带着人的?灵魂依次崩溃。 这个恐怖且绝望的?认知让芭芭拉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佩斯利的?手臂,像在暴风雨中抓住一根细瘦的?树枝。她求助般看着对方,但佩斯利只传递给她沉默,以及一种鼓励的?眼神——她甚至懒得去关注那个倒霉的?蝙蝠侠。 几秒之后,芭芭拉终于回想起自己该说些什?么:「……生活的?主要悲剧就是停止斗争。」 树枝终于变成了坚实的?船锚,顺利帮助她稳定?心神。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是在做梦,但我和?你是真的?。」 「没错,我们总会醒过?来的?。」佩斯利安慰得心不在焉,「然后这一切都会消失。」 「……」蝙蝠侠的?视线变得格外尖锐。最后他依然十分平静地接话:「我很期待那一天。」 找回理智后,芭芭拉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与此同?时?又开始觉得精神不太稳定?了。她犹豫地发问:「我们是真的?,蝙蝠侠是虚幻的?,而且蝙蝠侠知道自己是梦境的?产物……他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这场梦的?制造者告诉他的?。」佩斯利蹲下?身去检查那个男孩发青的?额头,将属于他的?那辆玩具汽车随意塞进对方怀中,「无知是一种美德。知晓世界的?真相则是最残酷的?折磨……或许这个小丑的?世界已经在主观时?间内存在很久了。」 「这是第十九次末日。」没人和?蝙蝠侠说话,他只是在固执地自言自语,习惯性地把所见的?一切都当作无止境的?折磨的?一部分,并且像个接纳所有?苦难的?圣母一般保持温和?。 「小丑已经死了。」芭芭拉固执地说道,「哪怕我打晕的?这个人……和?小丑有?关系,现在他也已经失去意识了——为什?么我们还?没醒?」 佩斯利怀抱着诲人不倦的?心态耐心回答:「芭芭拉,把人打晕只会让他在梦里越陷越深,只有?彻底的?脑死亡才能让我们『醒过?来』……等一下?,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四。」蝙蝠侠开口,「永恆不变的?星期四。从世界诞生开始。」 「先生,没人跟你说话,好?吗?你现在简直就像个中了病毒的?人工智慧。」佩斯利焦虑地拧起眉头,「——我去纽约的?那天是星期几来着……」 佩斯利很没有?礼貌并且十分冷漠的?嫌弃完全没有?打击到蝙蝠侠的?信心。他甚至为此提供了更加人性化的?交互:「我不在乎,女士。我会说出?所有?我想说的?话。而且今天的?确就是星期四。」 「绝对没有?越过?星期一。」佩斯利自我安慰道,「不然我就是旷课了……哈哈,总不能连仅有?的?正经工作都丢掉吧……」 「这个世界不存在星期一。」 「我说过?没人在乎你的?意见。」 「都给我停下?!」芭芭拉突然感觉到一股剧烈的?头痛。她捏紧扳手,恨不得把在场所有?人都打趴下?。最后她还?是克制住了那股暴躁的?冲动,只是语气有?些阴沉:「什?么是『彻底的?脑死亡』?我们必须得把这个孩子杀死吗?」 佩斯利已经深陷旷课的?恐慌中难以自拔,表情因此变得冷酷而僵硬:「你早该这么做了,芭芭拉。」 「事到如今才想着埋怨我已经太迟了。」芭芭拉冷笑,「我的?确早就能杀了他,但是有?个一手策划一切的?混蛋在最后关头为了自己可悲的?道德感又跑过?来阻止我——我们能不能不要因为已经发生的?破事怨天尤人了?除了杀人还?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我还?急着回家报平安呢。」 「芭芭拉……」蝙蝠侠黑漆漆的?面具中流露出?一种悲伤的?情绪:「你会被小丑的?子弹射中……」 芭芭拉十分同?情这位沮丧的?蝙蝠侠的?遭遇,但这不妨碍她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够了,的?确没人在乎你的?意见,蝙蝠侠,赶紧闭嘴吧。」 佩斯利悠悠地嘆气:「好?吧。这个世界上?没有?醒不来的?梦。如果我们要解决问题,就得找到问题的?根源——这场大?型虚拟实境游戏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存在的??」 第310页 「为了困住我们?」 「没错,因为我发现了它的?目的?,所以那个用来干扰我们的?简陋梦境消失了。接下?来就是这个更加完善的?版本?。这个地方除了小丑几乎没有?其他独立的?意识,一切都是为了他服务,但是仍然逃不开所谓幻觉的?本?质——这个梦也是为了困住小丑。」 佩斯利看着脚下?的?人,带着一种多余的?怜悯又重新?说道:「——或者说是自认为小丑的?人。」 「这是一个监狱。」无人在意的?蝙蝠侠仍然在锲而不捨地发表意见。 「如果这里是个监狱,」佩斯利无情地忽略了蝙蝠侠,「我已经能闻到狱卒的?味道了。」 芭芭拉立刻找回了干劲:「那就找到那个人。」 「然后杀死对方。」佩斯利继续补充,她脸上?的?冷漠变得更加真实,「——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想杀死这个小孩,就得杀死另一个人。这个世界不是合家欢电影,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办法?」 芭芭拉沉默着咬住下?嘴唇,然后一言不发地把那个昏迷的?孩子抱起来。他身体?的?重量大?概等同?于一只被浸湿的?玩具熊,就连温度也相差无几,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能够证明他还?活着。与此同?时?,这个动作象徵着芭芭拉暂时?的?妥协,她急于离开,即使是保尔柯察金也很难让她在这个崩溃的?世界里永远保持冷静了。 佩斯利迅速在一片废墟中找到相应的?方向。在启程的?那一刻,她第一次认真地看向蝙蝠侠。 疯子在梦中的?造物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原地。他没有?阻止芭芭拉带走小丑,深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跨海大?桥已经被炸毁,海洋与天空又空落落地回归成一体?。这是他所经歷的?第十九次末日。 多余的?怜悯再一次爬上?佩斯利的?心头。遮天蔽日的?烟雾即将笼罩这个角落,她逆着光轻声说道:「我可以让你消失。」 蝙蝠侠的?眼睛缓慢地转动。 「你可以提前醒过?来。」佩斯利把手指伸到额前,假装抓住什?么东西,「那些痛苦没有?任何意义。你什?么都没办法拯救。」 「我知道。」 最后的?一丝怜悯消散了:「但是你不想离开。」 裹挟着硫磺的?尘埃攀上?幽灵的?肩膀,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只在半空中留下?微弱的?回音。 「我总会离开的?——和?哥谭一起。」 ———————————— 寻找狱卒的?过?程十分顺利——顺利得有?点不太对劲了,简直比逃脱警用直升机的?追捕还?要顺利。一般情况下?这种顺利只意味着一件事:被寻找的?那个人根本?没有?逃生的?意志。 艾菲特·罗兰——活着的?那个版本?——正栖身在全哥谭唯一一间保留着房顶的?建筑里。那地方原本?大?概是个小型商店,拥有?一整面玻璃展示墙,在爆炸的?冲击中只留下?一地碎片。罗兰弯着腰在玻璃碎片里挑挑拣拣,仿佛在海滩上?寻找一块命中注定?的?贝壳。 等到来人的?脚步声响起,罗兰抬起头,朝佩斯利露出?一个简单的?笑容。 直到目前为止,她们仍然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佩斯利隐约记得她曾经在某间酒吧的?卡座里因为怀念往昔而泪眼朦胧,但那时?的?她早已面目模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个全新?的?,疲倦而淡漠的?形象替代了原来的?她。她嘆气的?模样像是一个泄气的?玩偶:「我以为我杀了你。」 佩斯利眨眨眼睛:「我不记得了。」 为了帮助对方回忆,罗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那天在那个精神病院的?楼顶,我从背后偷袭的?——没错,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和?马西亚重新?纠缠在一起了,随便?你怎么唾弃我。」* 「事实上?,我实在不想置喙你的?个人选择。」 「是吗……」罗兰似乎有?些失望,「我还?想跟你谈谈呢。我想着,如果有?个足够清醒的?人旁听一会儿,或许我的?人生会稍微有?那么一点意义。」 「现在这个世道,已经没人在乎其他人的?意义了。」佩斯利回头看着不远处的?芭芭拉,对方正紧张地盯着此处,坚持见证即将到来的?死亡。 「……每个人都自顾不暇。」 罗兰背着手,用脚尖轻轻挪动地上?的?玻璃碎片,闻言轻声笑道:「她学你学得不太像。」 佩斯利终于有?了一点切实的?情绪波动。她惊讶地抬起眉毛:「马西亚·沃克在模仿我吗?」 「她认为你这样的?更有?人格魅力——也更容易骗人。」罗兰自嘲似的?耸肩,「到头来,唯一能跟着她的?只有?我这个永远不会被她骗到的?傢伙。」 「看来她的?事业也不太成功。」 「世俗的?定?义已经无法禁锢她了。」罗兰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再一次沉浸在满地的?碎片中。 佩斯利的?眼睛穿透了罗兰的?身体?。她看见她的?四肢和?皮肤内侧都刻满了扭曲的?符文。她已不再是人类,而是一个承载着特殊力量的?容器,某个邪恶存在弃置一旁的?分身——尽管如此,佩斯利对这个人经歷了什?么仍然不感兴趣。她只能体?会到一种烦躁的?失望:「好?吧。我认为你不能给我什?么有?效信息。」 第311页 「我说了,你的?价值观无法用来观察她。」罗兰闷闷不乐地说道,「什?么是有?效,什?么是无效?什?么是有?意义,什?么是无意义?什?么是逻辑,什?么是无逻辑?人类都是简单二元论的?产物,所以你们无法理解她。」 「你在用另外一个世界观评判我。」佩斯利的?神色中带着厌倦,「所以你也没有?逃开简单二元论。别再说这些你自己都不理解的?话了。」 罗兰重新?抬起头:「果然……她学你学得一点也不像。」 「她学成什?么样了?」 「很有?激情,充满自信。」罗兰努力用简单的?语言描绘那个形象,「但是你本?人有?一点……散漫?你好?像并不在乎那些应该在乎的?东西。」 佩斯利的?确不在乎:「或许她学得足够像,只是我已经彻底改变了。」 罗兰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将一只手放在脖颈上?,轻轻摩挲那截铂金项鍊。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把项鍊摘了下?来:「你上?过?赌桌吗?就是那种围在一起打扑克的?游戏,有?很多人因为那些扑克牌倾家荡产。你明知道会输,也很清楚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但你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不停下?注,直到他们把你踢出?这一局。」 她把项鍊递给佩斯利,一直等到对方把这份礼物收好?才放下?手臂:「这都是为了什?么?」 佩斯利不是该死的?心理医生,她直接忽略了那个问题:「话说回来,今天到底是星期几?」 罗兰意识到她等不到答案了,于是她平静地回答:「星期四。」 随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了命中注定?的?贝壳,一块锋利的?玻璃,形状像石器时?代人们装在长矛顶端的?尖头。她抬起下?颌,将尖锐的?一角插进颌骨下?方那块柔软的?肌肉中,从左向右滑动。破裂的?动脉和?折断的?喉管中喷溅出?鲜红滚烫的?血液,快速失血带来了一劳永逸的?脑死亡。随着狱卒闭上?眼睛,这个没有?尽头的?监狱终于开始彻彻底底地崩塌,墙壁、天空与道路仿佛被洗衣机搅碎的?纸屑一样四处飘散。四周又重新?暗了下?去,但不是那种静谧的?黑夜般的?昏暗,而是可憎的?,泛着血色,黏稠地涌动着的?牢狱中的?昏暗。 芭芭拉想起了一切。她始终都在这个装满人类残渣的?地牢里活动,身上?的?海水和?沙砾全部变成了不知名的?黏膜以及内脏碎片。强烈的?反胃感让她差点吐在怀里的?男孩身上?。佩斯利一回到这里就寒毛直竖,她察觉到在停留在此处的?已经不止是死人。经过?两场虚幻的?梦,她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得太远了。 渡鸦在黑暗中盘旋。佩斯利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抓住芭芭拉:「现在我们该走了。」 芭芭拉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牵扯着离开。她的?视野中只剩下?光怪陆离的?色块,重力失衡让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上?升还?是下?降。但很快,世界陡然变化,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终于消失了。 芭芭拉紧紧抱着昏迷的?孩子,扑倒在哥谭的?大?街上?。她颤抖着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半边身体?碎裂,一张没有?五官的?光滑面孔正对着她。她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开始尖叫起来。 尖叫声把毛毛吓了一跳。它笨拙地跳到一旁,颇为不满地拱起嵴背,一些黑色的?碎屑从它的?伤口中飘出?来。没有?毛毛的?遮挡,芭芭拉终于看见了熟悉的?人。蝙蝠侠正半跪在她面前,忧心忡忡地唿唤她的?名字。 曾经钻进骨髓的?寒冷总算消失了。芭芭拉感受到灼热的?眼泪正不自觉地从脸上?滑落。她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对方的?脖子。蝙蝠侠则毫不犹豫地环抱住受惊的?女孩。 片刻之后,她又惊慌地把人推开。她再一次感到唿吸不畅,瞪大?了眼睛观察四周,但什?么都没看进去。怀疑已经填满了她的?脑子,占据了她思考的?能力。 「这还?是梦吗?」她迷惑地问道,「告诉我,我醒了吗?」 没等蝙蝠侠回答,芭芭拉又开始重复「生活的?主要悲剧就是停止斗争」,但那股习惯性的?恐慌始终没能散去。她回过?头寻找佩斯利,想要从她那里获得确切无疑的?真实感,但她什?么也没找到。只有?那个昏迷的?男孩仍然倒在地上?。 佩斯利不在这里。她没有?和?芭芭拉一起回来。 第127章 佩斯利张开?手掌, 某种比空气的密度更小的神秘元素从她的手指间缓缓飘起,在她身边散发出一圈微弱的暖黄色光线,聊胜于无地驱散了一点寒冷的气息。 这些光芒来自于一种寄生在思维缝隙里的液态藻类, 其运作?原理可以被解释为「以神经电为介质向视觉中枢提供生理性的暗示」, 简单来说就是让使用者在主观范畴内短暂地进化出夜视功能。尽管对视觉产生作?用, 这些藻类却无法被任何眼睛观测到, 包括肉眼以及显微镜目镜。想要让它们从思维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必须通过「想像」。在时间构成完整维度之前?,主客观世界的桥樑尚未搭建完成, 因而发现这个秘密的学者无法将自己想像出来的东西展示给其他同僚, 自然也没办法证明发光藻类真实存在——最?后这个照明手段因为原理不明被武断地归类进了「光明魔法」,那位倒霉的科学家也就成了所谓的「魔法奠基者」, 它因受不了此等侮辱而绝望自裁。 第312页 佩斯利回忆着这些古怪的背景故事, 好确定自己仍然掌握着应有的知识。现在有两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困扰着她, 首先?, 她好像真的错过了这周一的课, 此时邮箱里大概有五百条疑惑的邮件等她一一回復;其次, 不知什?么原因,她没办法把自己传送出去,恐怕得找其他方法离开?这个装满血肉的沼泽。 在等待自己的身体发出光亮的过程中,佩斯利又漫无目的地想起堂吉诃德所说的那些全身反光的吸血鬼,还有寄生在它们皮肤底下的脆弱微生物。她想像出一个类人形物体出现在阳光下, 高傲地张开?手臂, 暴露在外的每一个细胞都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辉, 光芒中包含着所有已知和未知的自然光, 以及蕴藏在其中的灼热的太阳能。不幸直视了发光吸血鬼的生物都会在眼球融化的痛苦中陷入癫狂,从此混淆黑暗和光明的界限……佩斯利的想像力就到此为止了, 她实在不知道行走的核反应堆要怎么和普通人类进入恋爱关系——除非这里的「爱」指代的其实是某种狂热且抽象的宗教信仰。 黄色的光晕爬上低矮的天花板。佩斯利这才?注意到各种内脏和腐烂的肢体像是麦片粥一样被抹在天花板上,时不时还会有半截青白的肠子在引力的召唤下从头?顶砸下来。在这之下隐约可以看见黑色的石板,稍微透露出一点人工建筑的痕迹。佩斯利推测自己可能身处地底,毕竟只有足够厚实并且密封的岩石层和泥土才?能掩盖这地方的味道。她甚至都不能直观地感?受所谓的「味道」是什?么,只能靠大脑想像它的糟糕程度。这是为了保护她的感?官系统。 更加糟糕的是,从佩斯利发现自己被困的那一刻起,堂吉诃德的尖叫声就像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合唱团那样不停钻进她的耳朵里。惊恐的渡鸦像苍蝇那样横冲直撞,展露出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佩斯利!快离开?!带着我离开?这里!」 她很?理解堂吉诃德的恐慌,毕竟她和渡鸦的灵魂已经差不多连在一起了。但理解并不等同于接受,佩斯利只是捂住耳朵,平静地向它阐述客观事实:「抱歉,我也很?想离开?。但现在的情况是,咱们两个被关在这里了。」 「谁敢囚禁我!」堂吉诃德恼火地大叫,「我讨厌这个恶作?剧!」 「既然跑不了就干脆走下去吧。」佩斯利十分?随意地决定道,「反正?只有一条路。我们一直朝里面走,看看这里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不行!」渡鸦在她头?顶上扇动翅膀,理直气壮地阻拦:「我不要往里走!我害怕!」 「唉……其实我也很?害怕——但是我说了算,你只能跟着我。」 「怎么可以这样!」渡鸦的气势陡然下降了,但它的胆怯与焦躁仍在不停攀升。这不是平时打?架时装出来的那种害怕,堂吉诃德在的确因为某些未知的东西而感?到畏惧。 佩斯利干脆伸出手,把渡鸦轻轻捧在怀里。它的羽毛冰冷如同钢铁,里面的身体却是温热的。此刻它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蜷缩在佩斯利的臂弯中瑟瑟发抖。 「我们应该逃跑。」渡鸦小声说道。 「我明白。」佩斯利严肃地点头?,「那么,你能给出关于逃跑的建设性意见吗?」 「……不能。」 「那我们只能继续走下去。」 「我不要!」 「也行,你留在这儿吧。我得往前?走了。」 「那还是带上我吧。」堂吉诃德迅速妥协了。它把脑袋埋进佩斯利的胸口?,等向前?走了一段路,又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佩斯利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黏煳煳的地面,很?不耐烦地嘆了口?气:「又怎么了?」 「……你太强硬了。」堂吉诃德委屈起来,「你不能把我扔掉,佩斯利。你的那些虚伪的柔情到哪里去了?难道我们的主僕关系这么快就要从友谊的遮羞布中暴露出来吗?」 「天吶……堂吉诃德,你是从哪里学会这种表达方式的?」 「当然是莎士比亚。」 转移注意力似乎并没有用。堂吉诃德仍在发抖,连带着佩斯利也开?始发抖。她发现自己周身的光芒正?在变得越来越黯淡,有另外的力量正?潜移默化地挤压着她。她的视线变得昏暗模煳,眼前?的血肉像用过的蜡油一般融化再凝固,直到变成难以分?割的形状。脚下的触感?变得更加坚硬,地上多了许多被碾碎的骨骼。 佩斯利感?受到渡鸦的爪子勾住自己的手臂。疼痛使她的意识变得更加清醒。她没读过任何人写的十四行诗,也没办法继续谈论莎士比亚,只能继续没话找话:「你的翅膀还疼吗?」 堂吉诃德微微张开?翅膀,拢住佩斯利的手指:「当然疼了,那个讨厌的女人扔我的力气像是在扔手榴弹……我得回赠她一个真正?的手榴弹……」 佩斯利突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她在黑暗的转角处停下脚步,唿吸变得平缓而低沉。随后,她再一次更换了话题,顺带打?断堂吉诃德的抱怨:「其实我有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 「是什?么?」 「关于那些发光的吸血鬼。」佩斯利镇定地前?进,「或许是因为它们的存在不遵循能量守恆定律,才?没办法在地球上生活……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和它们相反的生物,直接吸收太阳能的那种?我说的不是光合作?用。」 第313页 「我只知道有几个外星人。」堂吉诃德抬起脑袋看她,「但是他们一离开?太阳就会变成干尸——还不如吸血鬼呢,所以灭绝得更快。」 「看来还是吸血鬼比较好。」 「是吧!」堂吉诃德为吸血鬼支持者群体的壮大感?到由衷欣慰,「唉……我真想收藏一个,就把它装在咱们酒吧的房顶上!」 「这好像与我们追求的宗教体系有点冲突……」 「和宗教又有什?么关系?」 「……」 光芒彻底消散了。佩斯利不得不再次从思维的缝隙中倾倒出更多的光。转角并没有带来出口?,而是一个开?阔的,骯脏的密闭空间,像庄严的墓室。在几码之外,地势略微倾斜向下,与三级狭长的台阶相连,形成了一圈浅浅的沟槽。台阶之上是一个光滑的平台,各种动物——大部分?是人类——的骨屑像雪一般堆砌在上面,形成了一座巨大的白色祭坛。 渡鸦不再发出声音。佩斯利在原地转了一圈,只看见阴沉高大的墙壁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此处没有活物的气息,但佩斯利闻到一股微弱的腥味,仿佛浸泡在海水中半腐烂的内脏。由气味继续联想,佩斯利立刻回想起很?久之前?,那个在下水道深处被抛弃的畸形胎儿。* 闷热的气流从头?顶上倾泻下来。佩斯利缓慢地抬起头?,却发现这个房间的天花板高高耸起,几乎全部隐藏在黑暗中。但佩斯利的视野被光芒笼罩,透过可憎的黑色帷幔,她看见了一个巨大的,不断起伏着的银色器官。 几秒钟后,佩斯利意识到这个器官其实是一张正?对?着她的椭圆形脸庞,直径大概和下面的祭坛差不多。在大概是眼睛的部位,数百层鲜红褶皱的腮微微颤抖,从中不断垂下黏稠的□□。鱼鳃之下是一张三角形的狭窄口?器,密密麻麻的尖牙在其中上下蠕动。几缕稀疏的淡金色头?发从那个脑袋后面缓缓垂下来,从中又伸出一对?长而健壮的手臂,正?撑着两旁的墙壁带着身体笔直向下。它的皮肤或者鳞片像深海带鱼一样带着炫目的金属光泽,让人想起坠落在海滩上的月亮。这只庞大的生物勐地砸在地上,震得骨屑在半空中纷纷扬扬地飞舞,仿佛一场自下而上的暴风雪。 落下之后,佩斯利也看清了它的全貌。它拥有类似于人类的上半身,下身则是一条萎缩的鱼类尾巴,看上去伤痕累累,无力地摺叠在身后。这是一条货真价实的人鱼,体积相当于两节火车车厢。它冲着佩斯利的方向大声尖叫,仿佛数千只动物濒死?前?的啼哭。随后它用手臂撑起身体,带着糜烂的血腥气息扑了过来。 佩斯利迅速朝后退去,而堂吉诃德的反应比她更快。渡鸦飞出佩斯利的臂膀,身体拉长延伸,六只漆黑的翅膀向身体两侧展开?。带着无与伦比的战慄与惧怕,它毅然决然地挡在佩斯利身前?,径直冲向那个恐惧的来源。 兽类彼此撕咬时的低吼声在墙壁间反覆迴荡。佩斯利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墙角,然后顺着墙壁转了一圈。她在寻找那个应该显现的符号,透过喷溅在墙上的血液和内脏,本应在原本的墙面上刻下的标记。只要找到然后破坏它,这个禁锢着自己的密室就会重新出现缺口?,让她带着堂吉诃德离开?。 受到堂吉诃德生存本能的影响,佩斯利无暇思考此时离开?的风险。这个巢穴的主人很?可能会跟着她跑出去,说不定会直接降临在海面上,污染整个大西洋的同时破坏所有生物的基因链条——但是她必须离开?,只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佩斯利就有办法控制…… 但是她什?么都没找到。从一开?始到现在,佩斯利所看见的都只是普通的墙壁,普通的地面,普通的天花板,除了岁月的腐蚀外没有别的痕迹。这里没有任何干扰空间的东西可以阻碍她转移出去。那个将她送回安全地区的小法术只是单纯地不在她身上奏效了。 佩斯利转过身,朝着之前?的入口?跑过去。淡黄色的光点被她抛在身后,像不知所措的萤火虫。在回身时她差一点就被那条巨大的人鱼抓住。她感?觉到自己的唿吸越来越急促,胸腔里仿佛有无数尖锐毛躁的东西即将喷涌而出,她的生命正?在显而易见地衰败下去。因为堂吉诃德已经开?始受伤了。 在她跑向入口?的同时,堂吉诃德也挣脱了人鱼尖锐的牙齿。只过了三分?钟,它就失去了两只翅膀和半截手臂,被污染的伤口?中不断有黑色的物质流出来。它狼狈地飞到半空中,人鱼则垂涎地抬起上半身,将漆黑的血液吞进肚子里。 佩斯利重新回到昏暗的甬道。那扇门并不能容纳体积庞大的生物通过,所以她只需要不停地向前?跑,跑到对?方的手指够不到的深处。堂吉诃德迅速从佩斯利身边掠过,长长的尾巴圈住她的大腿,连拖带拽地把人往前?带。 怪物在她身后咆哮,整个空间因此震颤。跑到最?后,佩斯利体力不支扑倒在地上,堂吉诃德则狼狈地滚了两圈。 「我们应该离开?……」它虚弱地重复着之前?的警告。 「我们走不了的,堂吉诃德。」佩斯利对?自己此刻的冷静感?到无比惊讶,「是时候了……今天是我们的死?期。」 「是它干的!」堂吉诃德对?甬道深处的那个怪物产生了惊惧交加的愤怒,「它要吃了我们,这是陷阱……」 第314页 佩斯利跪坐在地上,轻轻抚摸堂吉诃德翅膀的断面,不急不慢地检查它的伤势:「这的确是陷阱,但不是它设下的。如果那个东西有能力阻拦我们,就不可能放芭芭拉离开?……我们是被有选择地关起来的。」 堂吉诃德的肢体因为疲倦而柔软地扭曲着。它乌黑髮亮的羽毛被血水沾湿,露出翅膀根部灰色的皮肤。佩斯利盯着狼狈的同伴,一股强烈的、痛苦的悲伤仿佛胆囊里的苦水涌上喉头?。她已经分?不清楚这是自己的还是堂吉诃德的情绪了。 堂吉诃德抬起头?,覆在脸上的鸟形面具闪烁着冷光。只要离得足够近,佩斯利就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湿润的森林的味道。 「那么,就是沃克。」它继续猜测,「我不知道……她已经足够强大了,我不该放任她……」 佩斯利笑了一下:「唉,我都没想过这个人,她一点也不重要——不是沃克,堂吉诃德。你知道是谁困住了我们,是谁没办法亲自下手,只能藉助间接的办法。」 「……」 「是我们的同类啊。」佩斯利捧起堂吉诃德冰凉的脑袋,「那只猫,或者别的和你一样伪装成动物的傢伙……你说过的,堂吉诃德,如果我们融为一体,就会越来越强大,直到把所有同类都吃掉……我相信它们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堂吉诃德愤怒的翅膀立刻耷拉下来。它与佩斯利面对?面趴在地上,用瘦削高挑的身体掩盖她。它的怒火消失了,连带着其它幼稚的情感?。这让它变得更加冷酷,让佩斯利想起了第一次与渡鸦见面的时候,它拙劣的伪装下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渡鸦的同类已经不再是猫,而是佩斯利了。 「今天不是你的死?期。」堂吉诃德在她耳边呢喃,「佩斯利,我们中间只有一个能活着出去……没错,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崩塌的声音从甬道深处传来,危险越来越近了。 「但是我不能被那个噁心的东西吃掉,这是不对?的,我不是养料。它会夺走我们的力量。」堂吉诃德撑起身体,折断的尾巴环绕着佩斯利,「……我不能死?在它的手上。」 在简洁迅速的思考过后,佩斯利听见自己平静地回答它:「我明白。」 她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了那把始终随身携带的刀。在一切尚未发生,也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佩斯利曾专心致志地用已知的所有办法将它打?磨得无比锋利,足以杀死?任何一个活着的存在。* 所有东西最?后都会派上用场。 堂吉诃德张开?翅膀,悲伤地拥抱佩斯利,它冰凉的血滴进她的衣领,沿着脖颈向下滑过嵴背。 「我不是为了我的过错而死?,也不是为了我的成就而死?——我是为了你。」 「不要忘记我,小佩。」 在远方的野兽暴躁的咆哮声中,佩斯利将那把刀扎进了堂吉诃德的胸膛。它已经足够尖锐,可以顺利切开?它坚韧的皮肤和肌肉。很?快,它的身体中央的缝隙迅速扩大,大片大片黑色的羽毛从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迅速淹没了佩斯利,像一场柔软的洪水。堂吉诃德的声音和它的身体一起扭曲破碎,一千四百只鲜红灼热的眼睛在同一时刻疲倦地合拢。它正?像往常一样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似乎是交代?最?后的遗言,但佩斯利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仿佛一个新生儿因为脐带被剪断而感?到惶恐无助,与灵魂附着在一起的黑色影子被无情地撕扯开?。在强烈鲜活的痛苦中,佩斯利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堂吉诃德正?在死?去。它的死?亡就和自己的死?亡一样真实无比,触手可及。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抬升,灵魂却在下坠。世界仿佛一管沉淀分?层的血液,根据密度划分?,她的一部分?被剥离,另一部分?则被恶狠狠地塞回身体里。一切语言、哭泣、欢笑以及无意义的噪音都被收拢成一束,笔直地投进永无回声的寂静深渊。 思维的缝隙变得格外空旷。最?后的光芒也消失了。 第128章 一只雪白的猫跳上窗台。 它扭过头?, 盯着窗外飞过的肥硕鸽子,碧绿的瞳孔在阳光下变成两条针一样的细线,蓬松的尾巴愉悦地翘起。它眯着眼睛晒了会儿太阳, 随后屈尊降贵地抬起一只?后腿, 把窗台上一个圆形的小陶罐踢了下去。 窗户内侧是?狭长逼仄的阁楼, 像个用红砖砌出来的棺材。四周的墙壁高高耸起, 围成一个两人?勉强能并行的房间。一扇巨大的玻璃窗正对着房门, 光线从窗外洒进来,照亮飘荡了数十年的灰尘, 以及被尘埃覆盖的书?桌、沙发和天文望远镜。这几样家具把整个房间填充得严严实实, 剩下的一点?空隙则填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空酒瓶以及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颜色的墨水。 陶罐落向地面,在即将被摔碎之?前被另一只?手接住。坐在书桌前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捧住那个略显粗糙的手工艺品, 关节突出的手掌微微颤抖。他短促地喘了口气, 抬起眼皮注视着白?猫:「小混蛋……你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吗?」 猫悠闲地舔了舔爪子:「让我猜猜——你外婆的骨灰?」 男人?用另一只?手拨开桌上堆积如山的墨水瓶和?纸页, 空出一小块难得的空间, 轻手轻脚地把陶罐放进去, 灰青色的脸上出现一层冷笑:「我外婆去世的时候, 火葬还?没被发明出来呢……您今天跑过来,就是?为了给我添乱的吗?」 第315页 「差不多吧,顺便传达一个好消息。」猫从窗台上跳下来,「我们的麻烦解决了,安迪。它死了。」 安迪愣了一下。他摘下眼镜, 用粘着油渍的袖口擦了擦镜片, 再重新带回脸上, 好更清楚地看见白?猫的动作?。对方在工作?台上转了个圈, 傲慢地抬起爪子,没让那些墨水弄脏自己耀眼的皮毛。 「你确定这是?个好消息?」安迪疲倦地躺回椅子里, 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黄铜吊扇。他瘦削的身体被打满补丁的工作?服包裹着,几乎和?木头?靠椅融为一体,仿佛身体中的生命力早就已经耗尽,只?剩下一副干瘪的皮囊。 「哎呦,别惺惺作?态了,安迪。说得好像你有多难过似的。」猫咧开嘴,「如果没有你帮忙,那只?小鸟还?没那么容易死掉呢……」 「我当然不难过。」安迪试图摸一把猫的脑袋,被对方嫌弃地避开了,只?能尴尬地扭动手腕,「问题在于?,你会难过吗?」 猫立刻愤怒地竖起耳朵:「我有什么难过的!」 安迪无所?谓地耸肩:「好吧,是?我想多了。接下来干什么,举办葬礼?」 猫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好主意,我们可?以搞一个葬礼。只?是?这个年头?已经买不到会修金字塔的奴隶了——罗浮宫那里是?不是?有个小的?」 「葬礼和?金字塔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金字塔就是?一切!」 安迪揉了揉眼眶,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可?是?埃及热已经过去了,现在根本没人?想看金字塔。而且我们不需要一个大出风头?的葬礼,太麻烦。随便默哀两下就算了——反正也没人?为了死者伤心。」 「……」猫沉默了一段时间,有些焦躁地挪动爪子,最后嘆了口气:「好吧……我也不想耗费精力去偷金字塔——让我们默哀三秒钟吧。」 默哀即刻开始。安迪闭上眼睛,听见猫的声音像幽灵一样迴荡在耳边:「永别了,我的朋友。祝你消失得无影无踪,永远不需要再经歷诞生和?死亡。」 「还?有渡鸦的猎人?。」安迪突然有了点?兔死狐悲的感慨,「如果她?没那么年轻幼稚,说不定能走得更远……」 三秒钟很快就过去了。安迪和?猫一起睁眼,稍微多了一点?干劲:「好了,接下来干正事,咱们开始划分遗产吧。」 「哦,等一下。」刚才那阵愁绪转瞬即逝,猫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圆滑精明的笑容,「在分享遗产之?前,我们应该花点?时间讨论一下谁干的活最多。你们是?怎么形容的来着——论功行赏,对不对?」 安迪疲惫地眨眼,一股厌倦又无奈的情绪正从他眼镜的缝隙里溢出来:「这和?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您打算讨价还?价吗?」 「首先,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猫矜持地坐在安迪的画稿中央,仿佛一位傲慢的国王,「事情结束后,我完全可?以直接弄死你——但我是?如此善良又慷慨,愿意给你一个分享战利品的机会。我建议你收回刚才的话,然后感激涕零地亲吻我的爪子,亲爱的。」 安迪偷偷翻了个白?眼,完全没有亲吻猫爪子的意愿:「我真的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 「其次!」猫高声打断他,「——论功行赏。我出了更多力,所?以必须拿到更多东西。这可?不是?讨价还?价,因为我不会妥协。」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恨不得让您拿走所?有遗产,真的。」安迪诚恳地举起一只?手,「但我只?是?个代理人?,必须遵循主人?的意愿,而我的主人?恐怕不会喜欢这个论功行赏的建议。」 他像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一般弯下腰,慢吞吞地说道:「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去和?它交流——它应该具备与您讨价还?价的资格。」 被冒犯的猫张开嘴巴嘲讽对方:「你可?怜的主人?只?是?个胆小鬼……」 就在这时,刺耳的机械运转声从地下传来,打断了这场争执。安迪扭过头?,看见通向自己阁楼的老?式电梯的链条突然开始久违地转动起来,生锈的铁链摩擦轴承,给这个小阁楼带来一阵地动山摇。灰尘惊慌失措地扑到人?脸上,整个房间似乎都黯淡了一点?。 安迪疑惑地站起身,盯着电梯缓缓上行。他的余光注意到身侧的猫嵴背上的毛髮正在根根竖起。 「……谁过来了?」 「我怎么知道?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吗?」 「我说过,我只?是?个代理人?……」 电梯在门口停下。一只?沾血的手扶住安全门的边缘,把铁栏门向另一侧推开。暗红凝结的血块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四处纷飞的灰尘在某一时刻停滞在半空中,仿佛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加入了刚才的葬礼。 渡鸦的猎人?回来了。 佩斯利浑身都是?血,湿漉漉的长髮垂在脸颊两侧。她?面无表情,绿色的眼睛平淡地扫视整个房间。紧接着她?抬脚走进来,路过书?堆、酒瓶和?天文望远镜,在身后留下一串干涸的血脚印。 猫在第一时间跳回窗台上,警惕地瞪着这位意料之?外的访客。安迪背靠工作?台,因为难以置信而微微睁大了眼睛。佩斯利走到他身前,十分自然地拉走了唯一一张椅子,然后轻飘飘地坐了上去,双手搁置在膝盖上。她?的目光在猫和?人?之?间反覆移动,最后还?是?停留在安迪身上。 第316页 「你又是?谁?」佩斯利问道。 「呃、我们之?前见过面的。」安迪局促不安地调整站姿,条件反射般开始套近乎,「我是?安迪,那个漫画家,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漫画家了。」佩斯利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手掌,「但我见过你,那时候你没有露脸。」 安迪突然撑着工作?台的边缘窜到桌子上。他僵硬且笨拙地滑到桌面另一边,紧张地蜷缩身体,把那些凌乱的画稿扫到地上,顺手把刚才的陶罐抱在了怀里。他甚至无比熟练地用手肘护住脑袋,一副时刻准备接受挨打的窝囊模样,同时将求助的目光递给头?顶的猫。佩斯利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上蹿下跳,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张漫画草稿,扫了一眼上面凌乱的线条。 猫盘踞在高处,像个石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窗外的阳光穿透它身体边缘的一圈绒毛,仿佛给这只?动物镀了一层亮银色的光圈。它仍然在一言不发地注视佩斯利。 佩斯利出现得太过自然,以至于?让人?一头?雾水。就在刚才,安迪还?在那场简陋的葬礼上表达了一点?对佩斯利的缅怀,结果她?转眼就出现在葬礼现场——皮肤苍白?,满手是?血,仿佛刚从地狱里爬了上来。 「在我准备进入裂缝的时候,你跑过来阻止了我。」佩斯利把手稿放到一边,又开始观察安迪怀里的陶罐。她?语气平淡,仿佛是?在和?朋友闲聊:「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观察我的?」 安迪用衣领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结果把浸在布料里的黑色油墨全都抹在了脸上。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别这样……我只?是?个代理人?,一般不会参与这种……呃、剑拔弩张的环节的。」 「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我只?是?奉命行事,佩斯利——而且我帮助过你。」安迪鼓起勇气看她?,「我很抱歉。如果可?以,我很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但我也有自己的工作?义务需要履行……」 猫终于?跳了下来,四只?爪子落在桌面上。它绕过安迪,悄无声息地坐在佩斯利面前:「我不知道你会活下来。」 佩斯利低下头?与它对视。她?看上去有些恍惚,但十分冷静:「但我的确活下来了——你好,阿隆索。」 这个名字让猫的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两下:「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你能找到我,我就不能找到你吗?」佩斯利微笑道,「在你们制定一个谋杀计划时,最先应该想到的就是?失败的后果。」 「我可?没有失败。」阿隆索的鬍鬚正在上下抖动,「渡鸦已经死了,而你无关紧要。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抛下它独自跑出来。唉,佩斯利,如果我在它之?前遇到你,我们一定会成为很要好的伙伴……我喜欢你这种冷酷的孩子,现在的人?类总是?会有那么一点?多余的利他精神。」 佩斯利点?点?头?,对此不置可?否:「如果我和?它都死了,你要怎么处理那只?地下的怪物?」 「这就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了。」阿隆索歪着脑袋,「这个地球上到处都在产生世界末日?的苗头?,那只?危险的生物只?是?其中之?一。总会有人?牺牲生命解决它,就像我说的,利他精神——说不定就是?你认识的某位超级英雄呢。」 「所?以你打算放任不管了?」 「如果别人?都不管,我为什么要管?如果有人?管了,那我也没必要去管。」猫的尾巴在半空中左右摇摆,「佩斯利,追根溯源,那个东西还?是?在堂吉诃德的帮助下诞生的,再怎么说也不是?我的责任……」 「它叫海伦。」 「……什么?」 「那个怪物叫做海伦。」佩斯利饶有兴致地弯下腰看它,「它是?双胞胎里比较强壮的那一个。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但是?就在刚才,我突然搞明白?了,它是?用来干什么的。」 佩斯利伸出手轻轻抚摸阿隆索的嵴背。猫没有躲开,粘稠的血液因此污染了它洁白?的皮毛。 「总有一天,它会吃掉你们。」佩斯利像猫一样咧开嘴,「有人?用人?类饲养它,但是?它无法?满足。那些□□对它来说聊胜于?无……它想要的是?你们,阿隆索,从集体意志里诞生的结晶。如果是?以前,它还?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知道,但见过堂吉诃德之?后,它就明白?自己需要寻找什么了。」 阿隆索的半边身体被血浸湿,原本蓬松的毛髮一缕一缕地贴在皮肤上。冰冷的液体令它胆怯地后退。 「我认为它是?个很有价值的生物——比如说用来威胁你。」佩斯利把猫揽到自己面前,「所?以我离开的时候,顺手把它转移了。现在我是?唯一一个知道它在哪里的人?……说不定它就在我们楼下呢,等着我把你扔进它嘴巴里。」 猫的耳朵悄悄撇了下去:「佩斯利,你在撒谎。」 「谁知道呢。」佩斯利眨眨眼睛,「现在,比起被它一口吞下去,是?不是?被我吃掉会更有性价比?」 「……佩斯利,你得冷静下来。」安迪颤颤巍巍地插嘴,「别听那只?猫胡说八道,报復是?没有意义的,你干嘛要吃掉这些傢伙?现在你摆脱了渡鸦,是?个无主的猎人?,简直是?全世界最自由的人?类,完全可?以去干更加有意义的事——」 第317页 「我从来都是?无主的猎人?。」佩斯利垂下眼睫,「没有东西可?以主宰我。想要操控我的存在终将被我操控,对不对,阿隆索?」 阿隆索小声回答:「你想要什么?」 佩斯利的手指从它的脑袋后面缓缓滑下去:「当然是?加入你们刚才的活动——就像你说的,论功行赏。」 「……论什么功?」 佩斯利笑了起来:「啊……你们还?不知情。那么,我必须纠正一些细节。我独自跑了出来,但并没有把堂吉诃德抛下。我亲手杀了它,确保它死亡之?后才离开了那里。」 安迪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为什么……我还?以为维卡就已经是?离谱的极限了……」 「作?为你们的谋杀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佩斯利把手从猫的身上撤走,平和?地倒在椅子里,「我要求加入你们划分遗产的行列。」 猫突然看向缩进角落里的男人?:「他的主人?不会同意的。」 「没关系!」安迪立刻接话,「哈哈,真的没关系,它不会有意见的,毕竟现在的情况这么复杂……」 「什么……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刚才也没有这么窝囊啊!」 「我本来就是?猫!」 「那我们就说好了?」佩斯利靠着椅背微笑。她?的面容中有着一层淡淡的疲惫,但眼睛里闪烁着近乎不近人?情的亢奋。安迪看着她?打了个冷颤——无主的猎人?,有时他分不清自己对她?是?到底是?羡慕还?是?恐惧。 但一切都尘埃落定,谋杀直到此刻才算正式结束。染着血的猫甩动脑袋,怀抱着仅剩的尊严,故作?姿态地妥协了。 「好吧,就我们三个,不准再加人?了。」阿隆索毛茸茸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在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间,佩斯利会注意到它身上仍然保留着着和?它的同伴相似的特质,譬如那种天真的冷漠。 「现在,我们开始划分堂吉诃德的遗产。」 第129章 「按照老规矩, 我要拿走它的记忆。」猫率先说道。 安迪从工作檯的某个角落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素描纸。因为他?仍然不敢从桌子?上?爬下来,只能?蹲在窗台前,把纸张在膝盖上?展开, 用一根比拇指还要短一截的碳笔列清单:「记忆……所有记忆?」 「反正也没多少。那只可?怜的鸟脑容量非常小, 记不住多少东西。」猫瞥向佩斯利:「当然, 你可以保留它的名字, 反正也是你给的。」 「堂·吉诃德……」安迪缩着肩膀写字, 圆钝的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我要记下它的全名吗?我记得这个角色还有几个外号——」 「闭嘴, 安迪。没人想听你卖弄无聊的文学背景。堂吉诃德就是堂吉诃德, 没有别的。」阿隆索似乎急切地想要在其他?两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权威,像个国王一样抬起下巴展示自己的傲慢。只是那张圆润的猫脸被没有多少压迫感, 反而?让它看上?去更像一只等待被抚摸的家养宠物。它用急促的气?音呵斥安迪, 同?时不忘继续观察佩斯利的表情。 佩斯利始终没有说话。血浆从她的头髮里断断续续地落下, 在地板上?形成了一小滩粘稠的黑色湖泊。安迪盯着她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敢说话。他?放下笔, 从胸前的小口袋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牛皮记事本, 在一片有些尴尬的寂静中翻得起劲。 「让我看看……八十年前,渡鸦分出去五只眼睛,目前还流落在外。」安迪十分艰难地辨认着本子?上?的字迹,「这段时间它还丢了两根根羽毛,这些东西的所有权现在都需要被回收——当然不需要麻烦你们, 我会自己去干的。」他?认命般苦笑了两声?, 「所以, 羽毛和眼睛就暂时由我保存了。还有控制枪械和一部分电磁波段的能?力?……」 「我去回收羽毛。」佩斯利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安迪露出了心动的表情, 但最?后还是沉痛地摇头:「不行。抱歉,佩斯利, 我的上?司需要这些东西。」 「回收之后我会交给你的。」佩斯利平静地说道,「就当是帮你减轻工作压力?了。」 「天?吶……」安迪往前挪了挪,「你真好。」 被忽视的猫用尖酸刻薄的声?音打断了此刻和谐的氛围:「你要用羽毛做什?么??」 「谁知?道呢。」佩斯利又捏了捏猫的后颈,「或许我正筹划着名一个巨大的阴谋……」 「没关系,我不在乎。」安迪急切地摆手,「随便你有什?么?阴谋,反正最?后把羽毛交到我手上?就行——唉,佩斯利,你都不知?道,自从那个负责干活的同?事扔下我跑掉之后,我就一直是拿一份薪水干两份工作。因为整天?都在瞎忙活,手头上?的漫画已经很久没更新了——」 「请停下。」佩斯利温和地举起一只手阻止对方,「安迪,没人想听你抱怨所谓的工作压力?。我发现你总是在转移话题——你在试图拖延时间吗?」 安迪被这句冷漠的推论吓了一跳。他?紧张地闭上?嘴,再一次像个失望的蘑菇那样缩回了角落里。而?猫很快就发出尖锐的嘲笑声?,仿佛一位毫无良心的资本家:「哈!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到处抱怨,把工作的时间用来博取同?情。我真为你的主人感到悲哀,对不对,佩斯利?」 第318页 「不对。也请你不要拉着我霸凌其他?人。」 「什?么?呀!你真扫兴!」阿隆索故作亲昵地控诉她,声?音甜腻又造作。佩斯利立刻意识到,这是堂吉诃德才会使用的抱怨,阿隆索果然用出奇的效率继承了它的记忆。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问道:「什?么?是『老规矩』?」 猫扭过头,细緻地舔舐自己皮毛沾上?的血迹,闻言抖了抖耳朵:「什?么?老规矩?」 「你说,『按照老规矩,我要拿走它的记忆』——你以前也干过吗?」 阿隆索发出敷衍的笑声?:「这是我的责任,佩斯利。或许你不知?道,我和渡鸦都是从人类的意识中过滤出来的渣滓,各自拥有不同?的特质,在很久以前是需要各司其职的。就像希腊神话里那些傢伙一样。只可?惜事到如今,只有我一个还在兢兢业业地干活……这份工作没有任何报酬,完全是出于我伟大的责任感——不用谢。」 「你代表记忆?」 猫停下动作,带着一嘴的血回头看她。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它身上?的轻浮和傲慢像一阵烟似的消失了。 「我代表遗忘。」阿隆索嘆了口气?,「死者经我之手才会彻底死亡。很久以前的人类崇拜我,将我奉作冥界之王奥西里斯。这些可?怜的灵魂不知?道,死的尽头不是来世,而?是失去所有记忆,然后被遗忘。」 佩斯利轻轻点头:「堂吉诃德与?你是一体两面……它曾经告诉我,你拿走了它的一部分记忆,让它忘了自己是谁。」 「哈哈!那只懦弱的动物,从一开始就只会推卸责任。」不知?为何,猫对死去的堂吉诃德反而?态度更加和缓,它的嘲讽也更像是无可?奈何的抱怨,「我可?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是它自己忘了自己。渡鸦的天?性是自我厌弃,自我否定。它认为自己诞生于孱弱无力?的情感,只有忘掉这一部分才能?变得更强大——怎么?回事,佩斯利?你称唿我为阿隆索,称唿它为堂吉诃德,到头来却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吗?看来你也没有我想得那么?聪明嘛。」 「其实我也有一点疑问。」安迪小声?插嘴,「没人记得那只鸟的身份了……所以它是什?么?东西?」 「它是失去理智的阿隆索,无处安歇的疯子?,一个遗忘的反义词。」来自古埃及且热爱谜语的猫拖长?声?音摇头晃脑地说道,「——堂吉诃德的真身是什?么??」 佩斯利楞了一会儿?,随后轻声?回答它:「堂吉诃德是人类的爱。」 「……」安迪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张疲惫的脸上?突然迸射出鲜有的激情,「哇……爱的反义词是遗忘。也就是说,如果渡鸦像你一样发展一批信徒,就会生产出能?够对抗失忆,获得永生的人类了……」 「问题在于,没人能?通过爱永生。」猫高高在上?地看向安迪,「爱是随时会熄灭的火焰。想要让火焰一直燃烧,就必须不断地往里面塞柴火,直到把整个地球都塞进去,一直烧到没东西可?烧,明白吗,蠢货?这就是个随时会崩溃的庞氏骗局,它的结局只能?是我。」 「真悲观啊。」安迪敷衍地感慨。他?的笔不停在纸上?写写画画,在清单的角落里记下一些模煳的灵感。就在这时,佩斯利的笑声?悠悠地传了过来。她坐在一边,弯着眼睛轻飘飘地笑,仿佛在看一场有点无聊的喜剧电影。笑到最?后,她长?长?地嘆了口气?:「人类果然是简单二元论的产物。」 「是啊,毕竟连dna都是两条拧在一起的线。」猫煞有介事地胡言乱语。 「总之,关于它的遗产。」佩斯利回到原来的话题,「我只拿了一个名字,好像有点不太公平。」 「它本来也没多少财产。你还想要什?么??」 佩斯利思考了一会儿?,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既然如此,把老鼠给我吧。」 「啊……」猫的鬍鬚开始颤动,「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老鼠。你想要就拿走吧,老鼠是挺好吃的。」 正在奋笔疾书的安迪发出嫌恶的噪音:「除了你和渡鸦没人吃老鼠,好吗?」 「谁说的?大家都吃老鼠,只有你们这群没毛的猴子?不敢吃,碰到老鼠只会大喊大叫——没用的傢伙!」 「我闻到种族歧视的味道了!」安迪从纸页里抬起头,「你在从人类之中诞生的时候也继承了种族歧视的特质吗?还是说这样东西是和所有同?类共享的?」 「别给我假惺惺的——你才是最?种族歧视的那个!告诉我你所有的漫画主角里有几个白人几个黑人?」 「哈哈,我所有的主角都带着面具不露脸,可?以变成任何颜色——别想用这个绑架我,全美国最?挑剔的编辑都挑不出我的错!」 佩斯利对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辩感到无比厌倦。冰冷的血液正在她的皮肤和衣服上?凝固,让她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一种反胃的感觉。她习惯性地抬起手腕,随后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戴手錶了——这一认知?让她更加烦躁。最?后,佩斯利伸出手,把不停叫嚷着的猫碰了起来,顺手捂住对方的嘴巴。世界立刻安静了许多。 「你有很多工作。」佩斯利低下头盯着安迪。 安迪很识相地把自己的嘴也藏了起来,配合地点了点头。 第319页 「所以你没空时刻监视我。」佩斯利继续说道,「那两根羽毛的下落,你一定是从另外的东西那里得到的。」 「……」这回安迪没敢点头。事实上?,他?连唿吸都变得很微弱,眼里闪过一丝后悔。 佩斯利平和地、不容拒绝地询问道:「这份工作,你外包给谁了?」 安迪很清楚自己没有犹豫的时间。他?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纸捏成一团:「一个答案换另一个答案——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你想问什?么??」 「这是你计划好的吗,佩斯利?」安迪很没底气?地发问,「你知?道跟着渡鸦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你一直等着杀死它的机会,然后拿走老鼠……会有这种可?能?性吗?」 佩斯利牵起嘴角:「这个问题有什?么?价值?」 「对我来说很有价值——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之后我就不会再和你交流了,你对我的主人来说也会是个威胁。我们不想牵扯进这些麻烦里。」安迪嘴上?这么?说,看着猫的眼神里却藏着幸灾乐祸,「你太危险了,佩斯利。我可?不敢吃亏。」 「无论如何,堂吉诃德已经死了。」佩斯利轻轻揉搓着猫的脑袋,把它干净整洁的皮毛弄得脏兮兮的,「而?我的答案取决于你的逻辑——你认为,定罪的关键在于结果还是动机?」 这句话根本算不上?答案,但安迪迅速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他?没再继续追问,十分果断地说道:「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种老鼠,佩斯利。」 「还有一类老鼠,长?翅膀的哪种。没人能?够掌握它们的行踪,那个傢伙天?生就是为了藏匿自己而?存在的,没有声?音、没有形态,甚至连影子?都没有……只要给点报酬,它就愿意把看到的东西分享给我。但是我发现,它对你的关注可?能?已经超过了工作职责。」出于一些久远的原因,安迪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我知?道,从今天?开始事态会发生改变。这个警告是为了表达我的善意,我从来都没想过阻止你……你和维卡是不一样的。」 「——小心藏在你背后的蝙蝠,佩斯利。」 ———————————— 当干干净净地坐在地毯上?的那一刻,佩斯利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甜蜜的家」。 没有该死的阴谋,没有尸体和即将变成尸体的生物。一切都是如此明亮而?温馨,就连地毯上?那几个被罗西南多咬出来的破洞看上?去都如此可?爱。白色的鳄鱼欢欣鼓舞地爬上?佩斯利的膝盖,整个世界都浸泡在温暖祥和的寂静中——只要她不打开手机回復各种焦急的来电和简讯。 佩斯利向后倒去,在颠倒的视线中看到对面那排高大的置物架。 那是堂吉诃德的家具。 这时,佩斯利突然意识到,堂吉诃德数量繁多的收藏品依旧摆在原处,从价值连城的宝石到变形的易拉罐拉环。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一整个架子?上?的物件都开始闪闪发光,像耀眼的圣诞树。它们的主人对此珍而?重之,只要有时间都会在这里蹦来蹦去,把所有东西逐层摆好。除了知?道它们会像吸血鬼那样反光,佩斯利并不了解藏品的价值。只有堂吉诃德才能?分辨出哪一颗钻石是由爱人的骨灰制成,又是哪一块玻璃碎片曾经划破绝望的人的手腕。它总是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 在那场面面俱到的遗产分配仪式中,没人提及这个置物架。佩斯利甚至觉得有些滑稽,它们连一根羽毛都不肯落下,却对堂吉诃德最?珍贵的遗产视而?不见。 罗西南多平静地趴在佩斯利的胸前,随着对方的唿吸缓慢地起伏。它冰凉的体温向下渗透,让佩斯利在模煳滞涩的情绪中稍微有了一点依靠。 随后,她听见有人在小声?尖叫。佩斯利艰难地扭头,看见莉莉正站在门口,正在用一种惊喜混合着愤怒的复杂眼神瞪着她。 「佩斯利!」她快步走到她身边,开始检查对方的健康状态:「你不能?总是这么?随随便便失踪,然后把鳄鱼扔给我喂!你学校的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了……我差点就报警了!」 佩斯利抱着罗西南多微笑:「那你为什?么?没报警?」 「还能?为什?么?!」莉莉突然放低声?音,「万一你是……杀了什?么?人才跑掉的呢?我总不能?带着警察去抓你吧?所以我告诉他?们,你们的犯罪学老师购物抽奖时中了一张去冰岛的机票,现在已经在北极圈里面了——别嘲笑我!我能?想到什?么?好理由?」 「不,这个理由非常完美。谢谢。」佩斯利笑得停不下来,她仰头看着莉莉,第一次发现她年轻的脸上?长?着一小片雀斑,深色的皮肤像掺了牛奶的咖啡一样温暖而?有光泽。 「你叫什?么?名字?」 莉莉愣住了:「什?么??」 「我知?道你姓弗洛雷斯。」佩斯利轻轻抚摸着罗西南多尖锐的牙齿,「但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莉莉』是工作时才会用的名字,对吗?」 「……反正没什?么?区别。」莉莉变得有些侷促,「我都好久不用原来的名字了。」 「告诉我吧,求你了。」 「真是的……我以前叫蕾梅黛丝。」 「哇,是和床单一起飞上?天?的蕾梅黛丝?」 第320页 「不对。是那个被毒死的蕾梅黛丝。」 「好吧,蕾梅黛丝。」佩斯利点点头,「我想给你提供另一份工作,大概是作为我的助理活动。」 「我本来就是你的助理啊……」 「和教会没关系。我在外面游荡这么?久,也该干点实事了。」佩斯利伸手打开身边的手机,沉寂了许久的小盒子?开始不间断地振动起来,「总之,我可?能?要干回老本行了。」 「回去上?课?」蕾梅黛丝的眼睛亮了起来,「佩斯利,你要走后门让我当助教吗?那群大学生绝对会嫉妒死我的!」 「比这个更有意思。」佩斯利捧着鳄鱼艰难地坐起来,「我要去解决一些没有结果的杀人案。」 佩斯利能?听见自己的新助理激动地颤抖着:「……探案?像福尔摩斯那样?」 「没错,探案。」佩斯利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礼帽,略微夸张地模仿了一把福尔摩斯的英国口音,「毕竟苏格兰场的警察实在是太没用了。」 第130章 哥谭市的诸多港口一般会在凌晨以及傍晚热闹起来。 在绵长的汽笛声中, 庞大的货船宛如濒死的鲸鱼,伴随着冰冷的洋流一路漂来,携带着灼热的喘息在岸边搁浅。它们会带来粮食、水果、钢铁以及绵延不绝的商业订单, 为这个被?港口簇拥着的小岛提供发展的原料。货船们将带来的物?品卸下, 重新装载上危险的化工制品, 随即驶向世界各地。时至今日, 哥谭尚未普及大型运输器械, 将货物?从岸上运到海上仍然需要大量人力?。码头上的工人们沿着海岸线建造出属于自己的狭长村落,世代居住在低矮的棚屋或者不怎么?牢固的小型公寓中——即使他们的工作是在提高城市gdp, 也没人能真的像gg里说的那样实现阶级跨越。 在这个阴沉的冬日, 前半天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众人迎来了午休时间。一个带眼镜, 蓄着鬍鬚的中年男人独自走上码头, 坐在锈迹斑斑的栏杆边缘, 仰头注视着不远处仿佛一堵厚重城墙的轮船。 临近圣诞, 这艘船运来数万棵高度相等、形状相似, 被纸板小心包裹着的冷杉树。它们在前夜刚刚被?伐倒, 如今正等着被?送进商场以及各户人家,然后在新年的清晨作为过去的垃圾被?扔进后院里。这一大片即将死亡的森林正迴光返照般散发出强烈的泥土与原木的气息,甚至盖过了海风的咸味。常青树略显潮湿的愁绪渗透进每个人的皮肤中。男人慢吞吞地脱下面纱手套,盯着手心新长出来的茧子发呆。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有?些变形的三明治,缓缓揭开上面的保鲜膜。 在番茄和火腿的味道刚要钻出来的那一刻,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佩斯利拍人的力?道轻飘飘的, 像个无所事事的幽灵。她打招唿的声音也轻飘飘的, 仿佛来自深不见底的噩梦:「下午好, 戈登警长。」 戈登一惊一乍地坐直身体,午餐从手指间滑落, 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掉了下去。老警长眼疾手快地把三明治捞进怀里,差点就让它被?路过的海鸥叼走。随后,戈登才?惊魂未定?地瞪着佩斯利:「……你怎么?找到我?的?」 佩斯利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其实?我?一直在监视你,每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都会蹲在你床边上。你没发现过吗?」 「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蝙蝠侠吗!」 「哎呦,别这样,我?在开玩笑呢。是芭芭拉告诉我?的……」佩斯利顺势坐在戈登身边,「原来蝙蝠侠会蹲在你床边监视你吗?他好变态。」 「他没有?!」戈登立刻否认。他颤抖着捂住胸口,眼中闪过一丝悲怆:「博士,你为什么?一定?要来纠缠我??就不能让我?平静地过日子吗?」 「好吧,对不起,那我?去纠缠芭芭拉好了。」 「还是纠缠我?吧。」戈登勐地拉住了作势离开的佩斯利,与此同?时疲倦地捂住了眼睛,「……你来找我?干什么??」 佩斯利又坐了回去:「事实?上,我?需要向你反应一些问题,关于哥谭警察的工作效率以及相应的舆论管控措施。因为我?发现——」 「请稍等一下。」戈登平淡地打断她,「我?已经被?停职了,博士。而且这些东西本来就不归我?管,我?可以把局长和几?个议员介绍给你,你去给他们写投诉信吧。」 「我?已经写过了。」佩斯利点点头,「可惜没人理我?。唯一一个回復我?的傢伙以为自己被?敲诈了,连夜雇了两个杀手来解决我?——为什么?警察玩忽职守会威胁到市政府官员?他在侵吞警局公?款吗?」 戈登实?在无法像佩斯利那样风轻云淡地掠过黑暗的哥谭名利场。他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情况太复杂……工资得经过层层剥削才?能到真正的警察手上……唉,你没被?杀手伤到吧?」 「请不用担心,我?在来找你的路上已经顺手解决了。」 「那太好了。」戈登尽量不去思考那两个杀手的下场,苦涩地笑了一下。 「是啊。从今往后再也没人敢盘剥警察的钱了。我?希望这能让他们稍微提升一点工作的积极性。」 「……等等,你到底把谁解决了?」 「这不重要。」佩斯利愉快地眯起眼睛,「总之,在进行必要的研究之后,我?发现这个问题似乎不仅限于当前的制度漏洞。所以我?想和你聊聊。」 第321页 「和我?有?什么?好聊的。」戈登疑虑重重地瞥了她一眼,「我?自己都是制度漏洞的受害者。如你所见,现在只?是个码头工人。」 「你不是因为越狱才?被?停职的吗?」 「是啊,我?又没说是警局的制度漏洞。」被?迫越狱的戈登不计前嫌地笑了,「——是这个该死的世界的制度漏洞!才?会让你这种人逍遥法外!我?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找你帮忙……你转头就把我?忘了!」 因为当了多年的警察,戈登的脸上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严肃气势。此刻他正用这张严肃的脸,像个反社会的高中生?一样愤怒地指责佩斯利,连嘴唇上的鬍子都气得发抖:「你还把芭芭拉骗走了……现在我?在家里说你的坏话,我?的女儿竟然会反驳我?……」 佩斯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说我?什么?坏话了?」 戈登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因为自己没头没尾地指责一个年轻人而感到窘迫。他心虚地抿嘴:「不是什么?坏话,就是埋怨几?句。对不起,博士。」 「没关系,我?也喜欢偷偷说蝙蝠侠的坏话。说坏话是人类的天性——说不定?蝙蝠侠也会在背地里编排超人呢。」 「……你刚才?又说了一句蝙蝠侠的坏话。」 「哈哈,他应该没那么?小心眼吧。」佩斯利嘆了口气,「没能及时帮到你,我?感到很抱歉。那个时候我?正面临着更加危急的情况。前几?天我?还在思考,要不要继续当人……」 这个所谓的危机过于抽象,戈登没办法共情,只?能干笑两声:「你思考出答案了吗?」 佩斯利平静地看?着远方的海面:「没有?答案。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只?是跟着命运随波逐流。总之,我?保留了自己的本质,以后也依然会是人类。」 戈登有?些意?外:「博士,你不像是那种会相信命运的人。」 「没办法。我?获得了太多知识,不得不接受命运作为绝对概率存在的可能性。」 「……你这是在嘲讽我?没文化吗?」 「如果你先?入为主地认为『有?文化』比『没文化』更加优秀,那就只?会被?你自己的偏见激怒。」佩斯利把头髮拨到脑后,「唉,詹姆斯,有?的时候你简直比蝙蝠侠还要敏感。」 「不要再说蝙蝠侠的坏话了!你到底有?多讨厌他啊!」 「我?不讨厌他,但他应该挺讨厌我?的。」佩斯利耸耸肩,「……我?只?是想着,如果我?说了足够多的坏话,蝙蝠侠会不会直接跑过来教训我?。」 「这种蝙蝠侠只?会在骗小孩睡觉的恐怖故事里出现。」戈登冷笑道,「『如果不睡觉的话就会被?蝙蝠侠抓走』……他只?是个人类,又不是全知全能的摄像头,没那么?多精力?监视所有?人。」 「但你也不知道他监视了多少人。」佩斯利像个标准的阴谋论者那样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我?在联邦调查局里干过,只?要拥有?足够的技术,所谓的二十四小时监控其实?没那么?难。」 「我?真的不想知道太多政府的秘密……」戈登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蝙蝠侠和fbi不一样,博士。除非你是那种一夜之间毁天灭地,把整个哥谭炸翻的极端反社会人格,他才?不会在你身上浪费精力?呢……我?们对他来说都没那么?重要。」 佩斯利对此不置可否。某个虚幻的影子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一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意?图不明的眼睛注视着,被?冒犯的怒火就会无比顺利地占据一小块思考用的空间。海风吹拂,轮船的汽笛声从远方传来,头顶阴沉的天空倒扣下来。她的视野中没有?监视者的痕迹。因为蝙蝠没有?形状,没有?声音,即使从脑后掠过都不会被?发觉。 「没关系。」佩斯利轻声说道,「我?总会抓到它的。」 「你说什么??」 佩斯利突然扭过头。无所事事的幽灵终于消散了,戈登看?到对方的表情变得严肃而坚定?。她冷淡地与他对视:「我?不是来和你讨论蝙蝠侠的。」 「那你还说了他那么?多坏话……」 「作为平民,你的确可以出于心中的好感而维护他。」佩斯利牵起嘴角,「但我?想和更加客观的警长对话。」 戈登摆弄着手上的三明治:「我?说过,我?已经被?停职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你还在停职期?」佩斯利的质问变得有?些强硬,「那桩牵扯到你和蝙蝠侠的兇杀案,直到现在都没被?破获,就连相应的调查小组都没能成立。警察没有?任何案件进展,就连受害者画像都是一片空白,以至于民间媒体随意?编出各种传说和谣言——他们打算放弃这个案件吗?」 「我?很想大声反驳你,博士。」戈登无奈地笑了,「但你说得没错……死掉的人很快就会被?忘记。但是我?们都没办法,每天都有?人被?杀死,每天都有?新的尸体送进停尸间。我?们已经尽力?了。」 「所以你现在必须伪装成一个码头工人。」佩斯利上下打量对方,「原来如此……你的调查有?进展了,但是你不愿意?和同?事分享……看?来你也不是特别信任他们嘛。」 戈登咽了一下,却没有?反驳。他不得不用钦佩的眼神看?着佩斯利:「连恩博士,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是我?真的很羡慕你的推理分析能力?……我?以为是在闲聊,你却已经得到了很多信息……」 第322页 佩斯利微笑:「其实?什么?推理分析也没有?,这些全是芭芭拉告诉我?的。刚才?我?们的确是在闲聊,说过最有?价值的话就是蝙蝠侠的坏话。」 「……」戈登把自己可怜的午餐捏得嘎吱作响,「我?改变主意?了,你还是去骚扰我?女儿吧,反正你们关系好。」 「别生?气嘛。」佩斯利的语气让对方更生?气了,「跟我?说说你查到什么?了?」 戈登决定?保留最后一份倔强:「抱歉,无可奉告。」 「如果你告诉我?,我?就和你交换芭芭拉的秘密。」 「……我?才?不想听孩子的秘密!她有?自己的隐私权!」 「也对,你又不是蝙蝠侠。」 「……」 戈登突然弯下腰,口中吐出疲惫的嘆息。他的倔强立刻无力?地瘪了下去,心中为蝙蝠侠感到无比的悲哀。他第一次体会到身为一名无私的义警要面临多少恶意?中伤,但更悲伤的部分在于,这份恶意?甚至是在如此散漫且无所谓的态度下发散出来的…… 「看?在蝙蝠侠的份上。」他虚弱地说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好吗?咱们别再谈他了。我?明白,佩斯利,我?以后再也不偷偷说你的坏话了,说坏话就是人类最为可怕的恶习,我?已经学到教训了。」 佩斯利有?些不明所以,但戈登没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他闭上眼睛迅速说道:「你说的受害者画像一片空白,其实?不太对。我?们已经查到了那三个受害者的身份。」 「首先?,我?的推断一开始是错误的,他们并?不是一家三口,或许生?前根本就没有?过交集。」谈到死亡时两个人都变得很严肃,「女性死者是一名银行职员,那个孩子是没有?出生?证明的孤儿,男性死者则是个年轻的卡车司机。」戈登没什么?心思吃饭,干脆掰开三明治,把面包餵给他身边虎视眈眈的海鸥们。他出神地盯着海鸟耀眼的白色翅膀,「他们的死亡时间各不相同?,只?是被?用同?一种方法分尸,然后一起被?装进了行李箱里。」 佩斯利揉搓着手指:「死因呢?」 「注射药物?。」戈登把三明治扔向大海,海鸥们也随之远去,「我?这段时间追查药物?来源,发现这片港口有?一个贩运违禁药品的小组织。其中一个受害者,那个卡车司机就在他们的运输线里工作。但是我?只?能查到这么?多了。」 佩斯利站起身:「目前为止,我?们只?在受害者身上打转。嫌疑人呢?」 「唯一的嫌疑人是蝙蝠侠。」不知为何,戈登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愧疚,仿佛自己也在说蝙蝠侠的坏话似的。 佩斯利有?些茫然:「是为什么?来着?」 戈登再一次愤怒地瞪大眼睛:「什么?为什么?……我?不是把藏着证据的u盘给你了吗?你连看?都没看?过吗?」 即使看?过,佩斯利也忘得一干二净。她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是把证据交给了另一个人……但是交给谁了? 戈登迅速捕捉到了佩斯利脸上那一瞬间的心虚。他踉跄着站起身,一把抓住佩斯利的肩膀前后摇晃,仿佛要从她身上抖落出什么?东西:「那个u盘呢?你放在哪儿了?」 佩斯利被?晃得头晕脑胀,突然意?识到自己关于蝙蝠侠的这一部分记忆似乎是一片空白。当初她管理自己的储存空间时大概是毫不犹豫地把这些信息当作做不重要的垃圾扔掉了。 随后,她挣脱了戈登的束缚,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样?」戈登双手交握,好像是在尽力?压制自己的血压,眼含希冀,「想起来了吗?」 佩斯利双眼放空,透过戈登看?到了更加遥远的东西。戈登听到她平静但坚定?地开口,语气一如之前讨论人类的命运: 「我?好像真的挺讨厌蝙蝠侠的。」 戈登双腿发软,干了半天活的腰终于塌了下去。他麻木地接话:「说到底,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佩斯利也迷茫地笑了出来:「问的好——连我?自己都忘了。」 第131章 「事已至此, 请先冷静下来——别晃我了警长,把手从我肩膀上拿开,我知道你想掐我的脖子。」 佩斯利把戈登推开时没用多大力气, 但他仍然极为夸张地后退两步, 垮下肩膀, 手臂垂在身前, 悲愤地盯着她。有一小缕头髮被海风吹乱, 凌乱地搭在老警长因为夜以继日地皱眉而布满沟壑的额头上,让他看?上去仿佛是在超市里抢购特价商品时被人狠狠踩了两脚, 连嘴唇上的小?鬍子都格外萎靡。他颤抖的手指着佩斯利:「……枉费我那么信任你, 连恩。你们这些给政府做事的全都不靠谱……」 「其实,我是因为在政府里干不下去才辞职的。」 「别说了。」戈登别过脑袋, 「我不想听……无论如何, 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佩斯利看?着戈登坚毅沧桑的侧脸, 在困惑中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好奇地问道:「你平常也是这么戏剧化吗?」 「这是为了表达我痛苦的情?感!」 「你表达得再夸张, 我也不会愧疚的。」佩斯利冷酷打?断了他的戏瘾, 「你说的没错,詹姆斯,这的确是你的责任。是你亲手把重要?的证据交给了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或许你应该思考一下,你的决策能力是否还能胜任领导者的工作?」 第323页 此话一出, 佩斯利立刻就搞明?白?, 芭芭拉·戈登身上那种毫不犹豫地接纳所有质询的习惯究竟是从何而来。戈登警长睁大了眼睛, 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他的脑袋微微颤抖着, 连带着额头上的头髮都在发抖。一开始,佩斯利以为他终于?对自己去魅, 决心憋着一口气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但他只是沉默着转向大海,把手臂伸进工装外?套宽大的袖口里,莫名其妙地从里面掏出来一罐啤酒,就好像话剧演员随意地捡起舞台上的道具。 「的确如此。」戈登打?开了偷藏的酒,「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个彻底的警察……我总是在徇私……」 这回佩斯利有点?愧疚了:「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没有你,还有蝙蝠侠,我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他甚至开始举一反三了——「但这是哥谭,博士,没人能在这里从头到尾地贯彻正义?,这条路行不通的。你不能强求我变得既公正又严谨,除了司法体系不相信任何外?力。」 佩斯利耐心地接话:「那么,你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吗?」 「我不知道。」戈登摇了摇头,看?上去愁苦又悲伤。 「那就不要?浪费时间去思考了。」 「……什么?」 「我说,不要?浪费时间了。社会学不是你坐在这儿自我反思就能反思出来的东西。」佩斯利趁戈登恍惚的时候抢走了他手上的啤酒,「你需要?的是文献检索和田野调查,而不是伤春悲秋,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写论文——而且芭芭拉之前告诉我不准你喝酒。」她冷漠地倒掉里面的液体,然后把空易拉罐扔进了身边的垃圾桶。 戈登在一旁恼羞成怒:「你管不着!……你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这么好了?」 「哈哈,你也管不着。」佩斯利冷笑着回敬他。 「我管不着?好啊,我知道了。让我猜猜我该管的是什么——那个该死的u盘!你到底把他放到哪儿去了?」 佩斯利一脸严肃地安抚对方?:「别担心,既然我忘了这件事,那就说明?、」——她把「这东西完全不重要?」咽进肚子里——「说明?我已经把它交给了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交给谁了?」 「为了彼此的安全着想,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戈登狐疑地看?着她,「你不会全都忘了吧?」 「怎么会呢?」佩斯利看?上去更加严肃了,「这关乎着许多无辜的生命——或许还有某些人的清白?。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靠谱吗?」 「那你为什么还会关注这个案子?」戈登的疑虑仍未消除,「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 「我准备收集下次上课要?用到的材料。」 「既然你不喜欢媒体报导这个案件,就更不可能让你的学生了解细节……」戈登终于?从大脑简单的码头工人模式中稍微恢復过来,「所以你在骗人——这可不能增加我的信服度,博士。」 佩斯利默默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正在透过心灵的窗户窥探对方?的思维。戈登坚定?地回望着她,脸上仍然带着未褪的怒火——不知道是因为佩斯利动机不明?的行为还是为了那罐被倒掉的啤酒。最后,佩斯利嘆了口气,自觉退出了这场没有意义?的对峙。 「好吧,我在排查嫌疑人。」 「……你已经找到嫌疑人了?」 「不是你想的那个嫌疑人。」佩斯利抬起头,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乌云照进她的眼底,「让我们假设,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傢伙正在监视你,并把你的行踪卖给其他人,他的关键词是『蝙蝠』……」 「你又在抹黑蝙蝠侠!」 佩斯利露出瞭然的微笑:「我可没说这人是蝙蝠侠,是你说的。」 「……」戈登一时觉得胸闷气短,必须得捂着胸口说话,「可你都说了蝙蝠……」 「难不成蝙蝠是蝙蝠侠的专利吗?」佩斯利故作惊讶地反驳他,「是蝙蝠侠擅自使用了蝙蝠的名字。他和这个动物的关联完全是一厢情?愿的。要?是认真探讨一下,那傢伙的正统性?说不定?还不如我的教会。毕竟法律尊重宗教自由,但是不尊重当蝙蝠侠的自由。」 「这就有点?夸张了……」见多识广的戈登试图从佩斯利的话里找到漏洞,没好气地问道:「话又说回来,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个人类?说不定?是鬼魂什么的在监视你呢。」说完后他快速补充:「——我可不是在给蝙蝠侠开脱。」 「因为它们只能通过人类眼睛观察世界。」佩斯利压低声?音,露出故弄玄虚的微笑,「或者说观察我。」 戈登突然打?了一个冷颤,却不知道为什么,某种模煳的不安感悄悄掠过他的心间。属于?警察的本能在心中自问: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把所有可能是蝙蝠的傢伙列出来,按照嫌疑大小?排列,从小?到大一个一个地排查过去……」 「从小?到大?为什么不从嫌疑最大的开始查?」 一阵汽笛声?从远方?传了过来,像漩涡一般将所有微弱的人声?都吸纳进去,一时之间整个海湾都充斥着船只离港前漫长的喧嚣。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到沉默的状态中,目送着那艘吃水很深的货轮驶向茫茫大海,像一条鲸鱼年迈的背鳍。佩斯利盯着大船拖拽在身后灰白?色的条形波浪,试图看?到浑浊的海面之下那些存在与不曾存在的遥远回忆。 第324页 汽笛声?渐渐远去。佩斯利的声?音仿佛也要?随风而去:「……因为这已经不是找到嫌犯就能了事的问题了。」 戈登抓着栏杆,有些不自在地挪动双腿。 「我不知道是谁在看?着我,遇见的每个人都有可能。」佩斯利平静地说道,「我不希望我在与其他人交流时变得疑神疑鬼,这会毁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正常生活。正因如此,我得尽快确保他们身上的可能性?都是零。」 戈登很想问问「如果?不是零的话要?怎么办」,但出于?一些莫名的原因,他还是忍住了。警长干咳两声?:「所以,你排查到蝙蝠侠了?」 「还没轮到他呢。」佩斯利转过头,笑着说出了戈登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你也在我的嫌疑人名单上,长官。」 这一次,戈登没有生气,也没有因为佩斯利的怀疑而感到失望。他清楚地意识到,这的确是个事关重大的问题——不仅关乎佩斯利的正常生活,也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他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我要?怎么洗清我的嫌疑?」 「别太紧张,其实你不太符合我的侧写。」佩斯利长嘆一口气,「我甚至都没想过你,只是我把布鲁斯·韦恩的脱衣舞视频发给芭芭拉时她提到了你,所以想着来看?看?你的新?工作……」 「等?一下,布鲁斯·韦恩的什么东西?」 佩斯利假装没听见对方?震撼的发问,继续说道:「然后,我回忆起这个让你头疼的案子,稍微去了解一下近况,随后就注意到哥谭警方?不怎么出色的行动效率——你们每天晚上抓到的罪犯里面有多少是蝙蝠侠送进去的?」 戈登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我再说一遍,我已经不是……」 「不,你必须是。」佩斯利抬高声?音打?断他,「你必须重新?回到警局里,詹姆斯。我调查过你的履歷,现在的警察局长和你比起来完全不够格。在其位谋其政,如果?你当不了警察,干十年的卸货工人也破不了案。」 「我知道……但是这很复杂……」 「当然很复杂,这个世界上哪有不复杂的事情??」佩斯利突然露出一丝嫌弃,「如果?不是芭芭拉志不在此,她完全有机会代替你……但现在只有你了——现在,你得带着关键证据返岗,借着这个案子做跳板,发展自己在部门里的势力。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就去检举现任局长受贿,或者别的什么犯罪行为,反正总能找到的,然后挤掉他,把他办公室前面的名牌换成你自己的……」 「你为什么对这个流程这么熟悉啊……」 「既然你说,没办法成为彻底的警察,那就不要?去当。现实中从来都没有纯粹的概念。」佩斯利一把拽住戈登的胳膊,从他另一边的袖管中掏出了最后一罐啤酒,在对方?反抗之前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离开之后,蝙蝠灯在晚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戈登抢夺啤酒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瑟缩着抽回手臂,抱着自己的手肘陷入了沉思。 「所有人都在依赖蝙蝠侠。」佩斯利十分自然地略过了教会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作用,「这对司法体系很不友好,对蝙蝠侠也很不友好,得有个人去做出改变了,警长。」 终于?——戈登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不出所料,他毫不犹豫地肩负起了这项被硬塞给他的重任,之前那个悠闲自得,偷偷把啤酒藏在袖子里的中年男人彻底消失了。警长的眉头再一次紧皱起来,重新?开始忧心忡忡地思考那些沉重的问题。 「今天晚上,我说的那个贩药组织会在港口交易。」戈登指着脚下的货轮,堆成小?山的圣诞树们平静地躺在甲板上,「那就是他们用来掩护自己的船。我从几周前开始就盯着他们了,但是从来没有靠近过。」 「那今晚就得行动了。」佩斯利立刻接话,「我会帮助你的——作为弄丢证据的赔偿。」 戈登犹豫了一下:「所以,呃、我已经没有监视你的嫌疑了?」 佩斯利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嘴巴张开又合上,似乎在心中酝酿更加委婉的说辞。最后她诚恳地摇了摇头:「这么说吧,詹姆斯——如果?你有这个能耐,这时候早就当上局长了,还用得着我来给你出谋划策?」 「……」 戈登的脸色变得铁青。他伸出手指着佩斯利,又回过来指了指自己,然后气急败坏地在外?套内袋里掏来掏去。佩斯利以为他会掏出第三罐啤酒,但他只拿出来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瓶,从里面倒出来两片药丸吞进嘴里。吃完药后,他紧抿着嘴移开视线,一个人默默平復心情?。 「……你真的得高血压了?」 戈登的声?音勐地激起一群在海滩上觅食的海鸥,和刚刚的汽笛声?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是维他命!」 第132章 晚上九点, 一层灰白色的雾悄无声息地占领了港口,海风裹挟着潮湿的寒气钻进人的骨头缝里。路灯之下,几个黑色的人影沿着海岸走?来走?去, 模模煳煳的看不清楚, 仿佛从海水中爬上来的无形亡魂, 风一吹就散了。 没过多久, 天上开始下起小雨。冰冷的雨水驱走了仅剩的一点睡意。佩斯利蹲在路边, 百无聊赖地盯着远方曲折的海岸线,没多久就移开了视线。 第325页 她的目光逐渐放空, 飘到?漆黑的海面上。大海上方的夜空是暗沉的深蓝色, 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海天之间界限分明,仿佛一杯沉淀许久的乳浊液。几个微不可查的黑点从?夜幕中划过, 大概是匆忙赶回巢穴的海燕。这些自由的鸟呆呆傻傻, 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唱歌, 警惕且明智地远离人类群落, 丝毫不关心翅膀底下的世界会有多少烦恼。 佩斯利没来由地想到?, 她从?来没在哥谭见过第二只渡鸦。这个生命力顽强的种群似乎并不愿意在哥谭久留, 只剩下最聪明的一只到处作威作福。每一次猫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都呈现出不同的花色不同的体形,但渡鸦永远保持不变。或许堂吉诃德也有着许多身体,但它们都是如出一辙的黑色,即使换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海燕们消失在视野里。雨珠落进佩斯利的眼睛,感觉像是被细长的针戳了一下。佩斯利闭上眼睛, 免得受到?严重污染的雨水把她的视力变得更糟。 戈登勐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的脸被冻得发紫, 算不上茂盛的头髮被打湿后贴在额头上, 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加年迈。老?人家哆哆嗦嗦地举着望远镜, 带着比佩斯利强一百倍的毅力持续观察堤坝下方一段宽阔的车道。他关注的那块区域此?刻没有人影,几辆大型货车停在港口边缘没被灯光笼罩的地方, 边缘不甚清晰,像一排蠢蠢欲动的大型动物。冬天的雨下得不算大,但雾气扰人,而?且迟迟不停,大大降低了留在室外的人类的身体素质。 警长显然不会被这点天气因素阻碍,尽管他们已?经在同一个角落里呆了几个小时,他的眼睛里仍然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稍微冷静一会儿?之后,戈登有些愧疚地看向佩斯利,觉得让对方陪着自己干等似乎有些不太道德。 他转过头,刚想劝对方回去,就看见连恩博士面无表情地打开了一罐啤酒——从?他身上没收的啤酒。佩斯利像是因为电影太无聊而?走?神?的观众,使劲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干消遣时间。见戈登看了过来,佩斯利默默把手上的酒转移到?离他比较远的另一只手,好?像生怕他抢走?似的。 戈登翻了个白眼,彻底不在乎佩斯利会不会感冒了。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望远镜里,却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是那种想生气又不知?道为什么生气的感觉。警长抹掉脸上的雨水,一时间开始长吁短嘆,嘆气的声音格外突兀,生怕佩斯利因为走?神?听?不见。 在第五次夸张的嘆气声传过来之后,佩斯利也倦怠地嘆了口气:「怎么了?」 「其实我已?经戒酒了。」戈登扫了她一眼,「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带酒吗?」 为了满足对方旺盛的表达欲,佩斯利平稳地回答:「不知?道,跟我说说。」 「我已?经观察那群可疑的傢伙好?几个星期了……今天,本来是要和?他们鱼死网破的,所以拿了两瓶酒壮胆。」 佩斯利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神?色淡然,戈登有点怀疑这人根本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不过心里话已?经开了一个头,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说到?底,我得弄明白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这个组织像铁桶一样没什么破绽,我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起码得让他们露出马脚吧?」 这回佩斯利连反应都没有了,手指把易拉罐捏得嘎吱作响,声音落到?戈登耳中变得格外烦人。警长较劲一般抬高声音,倔强地干扰她:「——所以,多亏了你,博士。我决定?继续当警察,干警察该干的事……虽然这条路更加困难。」 「不仅困难,而?且效率不高。」 「……你竟然会听?我说话!」 佩斯利被戈登无比感动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困惑地看着他,然后指了指脚下:「我不仅在听?你说话,还?在帮你干活——你刚才错过了两辆面包车。」 戈登忙不迭地举起望远镜,果?然看见两辆银色的车缓缓停在卡车前方的不远处。此?时车门敞开,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偷偷摸摸地从?里面走?出来,一些人的手里明显拿着武器。这群人明显受过专业的训练,用一种严密的队形包围了寂静的货车。尽管没人能看见头顶上监视的两个人影,戈登还?是屏气凝神?,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相机,开始尽职尽责地拍摄现场照片。就在他全神?贯注的时候,佩斯利的声音隔着雨幕轻飘飘地传了过来,但他没怎么听?清楚。 「你说什么?」 「我说——然后呢?」佩斯利放缓语调,「你原本打算鱼死网破,具体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干些蠢事。」戈登一边拍照,一边有些敷衍地回应道,「比如拿着枪闯进去,趁他们不备打倒所有人,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 他说着说着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佩斯利眯起眼睛,看见昏暗的夜色中,竟然真的有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靠近了车旁边的人。他提着两把枪,短短几秒钟就悄无声息地撂倒了两个负责警戒的守卫,虽然意图不明,但明显和?其他人不是一伙的。 「啊……」佩斯利慢吞吞地把这个人影和?记忆深处的某个人联繫起来——主要是因为他的造型实在是很独特,「那是红头罩。他的地盘已?经扩散到?这里来了吗……」 戈登捏着望远镜焦急地站了起来:「他在破坏犯罪现场!」 第326页 「他只是在干你没能干成的事。」 「什么没能干成的事!」戈登彻底气急败坏地瞪着红头罩,对方完全没能感受到?远方的老?警长的怨气,正?在卖力地干掉所有可以看见的敌人。「是我悬崖勒马不打算干的错事!……我们得去阻止他。」 「说得没错。」佩斯利积极地鼓励他,「红头罩已?经变成哥谭黑恶势力里面的佼佼者了,把他抓回警局,你一定?能官復原职的。」 「……我要是能抓到?早就去抓了!」警长正?在焦急地思考着。可能是因为频繁生气,他的大脑供血充足,思考起来也格外活跃,「等等!博士,你认识红头罩?」 佩斯利一脸正?直地点头承认:「我只认识他不犯法?的部分。」 「这时候就别跟我玩这个了!」戈登一把抓住佩斯利的手腕,「你认识他,所以他也在你的嫌疑人名单上,对不对?说不定?这傢伙就是一直在监视你的蝙蝠呢!你一来他也跟着过来了——你可不能放过他!」 「……詹姆斯,如果?你想求我帮忙,直说就好?。我不会拒绝你的。我真希望你这种离间的手段能用来抢夺局长的宝座——这不是很熟练吗?」 「……」戈登憋着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已?经变得平静无比。他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突然福至心灵般弄明白了和?佩斯利相处的重要前提。如果?他有幸能和?下面正?在打人的红头罩交流一会儿?,一定?会惊讶地发现,在这个方面,他们两个人得出的结论竟然无比相似,简直可以互相引为知?己。 「我明白了,我会考虑一下的。」戈登认真地说道,「所以,佩斯利,你能帮我把红头罩拦下来吗?我不希望他破坏我们的调查。」 佩斯利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远处。她已?经把手里的易拉罐捏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片,表情依旧平淡冷漠。没人能看出她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 ———————————— 红头罩对自己深入敌营的能力一向十分自信。 车头有两个,车尾有四个,剩下的各自分散在角落里,这些人已?经全部被他解决了。他观察这几辆港口的货车已?经有好?几天,早就摸清楚了现场的情况。 红头罩不知?道这些车里到?底藏着什么,但绝对不是好?东西。哥谭的港口一向热闹非凡,一直以来都是许多哥谭市民重点关注的区域。按照已?有的歷史经验。这些在半夜里神?出鬼没的货车或者轮船里常常像盲盒一样藏着各种不该出现的物品,比如毒-品、武器、没有护照的外国?人和?外星人、不知?死活从?其他地方跑来哥谭发展事业的反派,以及几十吨会发光的绿色石头。 因此?,红头罩也习惯用开盲盒的心态对待这些交通载具。一般来说,外面看守的人越多,里面的东西就越值钱。按照这个规律,今晚货车里的物品大概会是一般值钱。 就在他要打开车门一看究竟时,一个坚毅的男声从?他身后响起:「住手!」 他回过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詹姆斯·戈登额头上的两缕头髮。 「不许动,我是警察!」戈登喊得中气十足,用一支小巧的手电筒照亮了对方的上半身,沾满雨水的红色面具闪闪发光,像一团坚硬冰冷的火焰。红头罩完全没被戈登吓住,反而?发出了讥讽的笑声:「我听?说你早就不是警察了,戈登。」 「……你认识我?」 「但你不认识我。」红头罩举枪指着他,「离远点儿?,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既然退休了就回家钓鱼去。」 戈登也冷笑,笑容里全是虚张声势:「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拿到?了就是我的——现在滚开。」 戈登当然不会乖乖滚开。他注意到?红头罩虽然看上去很兇狠,对自己却没什么攻击的欲望,看上去只是个暴躁的年轻人。戈登正?对着他的枪口,突然意识到?他们双方完全还?有着转圜的余地,或许根本没必要搞得剑拔弩张的。 于是,戈登放下手电筒,缓缓地举起了手:「好?吧……听?着,我没有恶意——我监视这群运货的已?经好?久了,其实你替我干了我想干的事,现在我只想打开车门,看看货车里有什么,然后拍两张照片,可以吗?」 红头罩微微歪着脑袋,语气稍微缓和?下来:「啊……看来你的退休活动比钓鱼刺激一点。」 「哈哈……咱们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把手头上的麻烦解决掉——今天晚上真是够冷的……」——这话说得很诚恳,戈登在这地方守了半夜,膝盖早就因为风湿隐隐作痛,要不是意志坚定?早就站不稳了。 「所以我才让你去——」红头罩话说了一半,突然在原地消失了。 戈登愣了一下,重新打开手电筒,但一个人影也没能看到?,仿佛刚才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也是某个飘忽不定?的海中亡魂。他迷茫地四处看看,手电筒的光扫过前方的地面,突然照亮了落在车底的两把枪。 「……」戈登握着手电筒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不仅看见了两把枪,还?在那两把枪中间看见了一小团黑影,恰好?落在一滩银色的水洼中。 三秒钟后,警长灵活的脑袋迅速把眼前的现实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第327页 红头罩变成了一只刺猬。 棕色的刺猬,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似乎没能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迷惘地瞪大了眼睛。 戈登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背后的始作俑者——与此?同时他悲哀地发现,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佩斯利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旁,不知?何时脖子上多出了一条围巾,自然地说了一句:「唉,今天真的很冷。」 随后,她走?到?车门前,带着平淡的好?奇拉开门闩:「赶紧干活吧——对了警长,把刺猬捡起来,别让他淋感冒了。」 刺猬趴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还?没有手枪大,乍一看好?像真的在瑟瑟发抖。 「毕竟小动物都是很脆弱的。」 ——距离脆弱的红头罩彻底弄明白现状还?有五秒钟。 第133章 随着门闩一阵响动, 车厢门向外敞开,细密的雨水立刻打湿了门前的摺叠踏板。随后,一束来自手电筒的强光打进车厢内部, 首先被照亮的是一列印着整齐商标的塑料箱, 乳白色的外壳反射着幽幽的冷光。 佩斯利扫了一圈, 确定车厢里没有人埋伏, 便扶着门框慢吞吞地踏上去。雨势变得越来越大, 雨点打在头顶的铁皮上,像有一群全副武装的小人在天花板上跑来跑去。随后, 车厢外又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直接盖过了白噪音一样的雨声,紧接着是一连串模煳的咒骂。 佩斯利没去理会外面的响动, 仔细打量着这个?密闭许久的空间。空气里有一股微甜的薄荷味。考虑到?这地方摆放着的各类实验器材以及叫不上名字的精密仪器, 这股薄荷味的来源大概是某种正在挥发的化学试剂。 她停下?脚步, 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没能想到有什么薄荷味的东西可以用来制毒或者制药, 反而是做□□的时候可能会用到那些?甜丝丝的药水。车厢地板上铺着一层防水布, 像一块银色的湖泊,佩斯利蹲下?身子挑起防水布的一角,下?面一层湿漉漉的,可能是下?雨漏水,也可能是泄漏了一些比水的成?分?更加复杂的东西。 佩斯利的视线缓缓往上移, 看?见角落里有一个?拆封后敞开的箱子。没等她进行下?一步动作, 剧烈的敲击声再一次从她身后响起。 戈登冒着雨狼狈地出现了。他身形扭曲, 一个?不慎将后腰磕在了货车保险槓上, 坚硬的骨头和更坚硬的钢铁相互碰撞。他疼得弯下?腰,但仍抱紧了手里的外套, 外套里的东西正在上蹿下?跳,恶狠狠地撞在老警长的下?巴上,直接造成?了第二次伤害。戈登大叫一声,有些?崩溃地朝佩斯利大喊:「救救我!」 佩斯利回过头,爱莫能助地看?着对方:「对不起。我没想到?这傢伙变成?刺猬也很恩厉害。」 「那就把他变回去啊!」 「别冲动……我们连刺猬都打不过,他要是变回去就更麻烦了。」 被外套裹着的刺猬气急败坏,正在胡乱扑腾,背上的尖刺穿透夹克衫,径直扎在戈登的手指上。好在戈登毅力惊人,即使被扎了也不愿松手,只是把这份痛苦转移到?了夸张的肢体动作上,一边怪叫一边甩动手臂,仿佛是在雨幕中跳舞。 佩斯利转动手电筒为警长和刺猬打光,一脸严肃地抿着嘴唇,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对策。戈登挣扎着爬进车厢,在搏斗之余期待地盯着佩斯利:「那我们有什么好办法?」 「……」佩斯利微微仰起头,「长官,你?有没有听说过『棘手』这个?词?」 戈登愣了一下?:「怎么了?」 佩斯利努力憋笑:「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情况就是非常形象化的『棘手』?」 警长的脸庞扭曲了——或许是因?为他的手的确被戳得很痛。他用这张扭曲的脸对着佩斯利咬牙切齿:「一点也不好笑!现在是讲冷笑话的时候吗!」 棘手的小动物挣扎得愈发剧烈,像个?装满钉子的小型炸弹一般在戈登怀里横冲直撞。大概是被佩斯利气得够呛,戈登一个?晃神,让刺猬从外套的袖口里钻了出来。怒火冲天的刺猬四脚朝天摔在地上。事实证明,即使是红头罩变的刺猬也不可能太灵活,更何况他已经被怒火沖昏了头脑,没办法迅速爬起来。预感到?刺猬真正的攻击可能是自己?,佩斯利眼疾手快地从实验器材里拿出一个?量杯,十分?精准地扣住了那一小团脏兮兮的东西。刺猬身上的毛被打湿,又经歷过一番挣扎,此刻一缕一缕地胡乱纠缠在一起,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只能从凌乱的毛髮中看?见一个?小小的鼻尖,湿漉漉的鼻头贴在玻璃内壁上愤怒地抽动着。 「天吶……」戈登甚至都有点同情红头罩了,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事情非得发展到?这一步吗?他刚才好像也挺好说话的……」 佩斯利嘆了口气:「其实他不太好骗——而且是你?坚持让我动手的。」 刺猬又开始在量杯里上蹿下?跳。佩斯利不得不用力摁住才没让他把量杯顶开。作为一只四肢短小的小型动物,他唯一能发出的叫骂只会是尖锐细小的「唧唧」声,听上去很没气势。只活泼了一会儿,刺猬就精疲力尽,趴在地上打了好几个?喷嚏,连身上的刺都萎靡下?来。 戈登此刻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被扎破的手掌,十分?感性地捂住胸口,仿佛红头罩真的是从路边捡到?的可爱小动物:「他感冒了!佩斯利,我记得这种动物一受惊吓就会应激得心脏病,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第328页 佩斯利低下?头观察了一会儿,只能看?到?刺猬的眼睛里迸射出万分?强烈的怒火,仿佛要穿透杯壁把外面的人当场烧死。在戈登惊恐的视线中,佩斯利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有点阴森的笑容:「别给我做出这幅无辜的样子。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她的威胁很模煳,有点像是在钓鱼执法。但刺猬竟然?真的冷静了一点,甚至有些?惊疑不定,开始思索自己?最近到?底干了什么坏事才招来如此横祸。可能红头罩做的坏事太多,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具体的事件,在杯子里转了一圈后略显心虚地平静了下?来。 随后,佩斯利抬起头诚恳地看?着戈登:「放心吧,他得心脏病的机率比你?要低一点。」 听到?这话,戈登得心脏病的机率果然?增加了。他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冷漠地越过佩斯利,把她和刺猬一起抛在脑后。他捡起地上的手电筒,开始观察车厢内部的环境,很快就变得激动起来。 「这些?器材……还有化学原料……他们果然?是在偷偷制药!」戈登立马从怀里掏出相机,拍得十分?起劲,恨不得把每个?角落都变成?调查出来的证据。佩斯利盯着瑟瑟发抖的刺猬,正在纠结要不要把身上的围巾拿下?来替他保温——如果设身处地地为红头罩着想,作为在哥谭叱咤风云的重要人物,变成?刺猬后因?为得流感被冻死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退场方式。 戈登的快门声仍在响个?不停,老警长口中一直在念念有词,作为背景音实在是有些?烦人。佩斯利还是没捨得自己?的围巾,在车厢里转了半圈,从某个?货柜里翻出一盏酒精灯,点燃后有些?寒酸地摆在了量杯旁边。 此时戈登也已经在翻箱倒柜,试图找到?更加具体的犯罪证据。他把脑袋伸进敞开的塑料箱,喉咙里发出疑惑的声音:「这是什么?」 他拿出一叠装订在一起的纸张,有些?迟钝地念出了抬头的名字:「……哥谭市立大学?」 没等他想明白,佩斯利已经冷酷地开口提醒:「警长,你?没看?见那些?箱子上的商标吗?」 「……什么商标?」 「韦恩集团的商标。」佩斯利的眼睛在酒精灯的焰火中若隐若现,「我猜,这辆车里的东西是韦恩捐给学校实验室的器材,而你?手上拿着的应该是货物清单,上面有具体的项目名称和实验室负责人的名字——所有的东西都合规合法,不是你?推测的那种违法的地下?实验室。」 「……」戈登的手开始颤抖。在看?清那些?密密麻麻的单词后,他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一缕被打湿的头髮粘在额头上:「我花了好几个?星期……结果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别这么想。」佩斯利有些?敷衍地安慰道。「这里一定有问题。普通的实验器材可不需要一群荷枪实弹的僱佣兵半夜护送——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红头罩的眼光。他一定是因?为知道这里有利可图才会过来抢劫的。」 说完,两?个?人一起期待地看?向红头罩。缩在量杯里的刺猬用前爪抹平了脸上的毛,好露出眼睛轻蔑地翻白眼。随后,刺猬冷漠地转身,背对着佩斯利,明确表明了自己?坚决不愿合作的态度。 「……告诉我吧!」戈登勐地冲过去捧住量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我愿意替你?当刺猬!」 此时的佩斯利仍在说风凉话:「刺猬也不是想当就当的。」 戈登终于回过味来:「……我们就不能全都当人吗!」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响动。佩斯利抬起头,看?见不久前被红头罩制服的其中一个?僱佣兵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额头上的血顺着雨水流了满脸。面容模煳的男人缓缓举起手里的武器,枪口正对着车厢里的人。 他没有给其他人留下?任何反应的机会,径直开了枪。子弹的准头不太好,只打碎了正在燃烧的酒精灯,玻璃碎片和灼热的酒精向四周迸裂。佩斯利偏头躲开,身旁的烧杯也顺势翻倒。刺猬立刻朝门口跑去,仗着体型小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 在第二枪还没出膛时,袭击者手里的武器突然?颤抖着脱离了主人的手掌,在半空中扭曲变形,变成?了某种黑色带翼的生?物。这个?本来就头脑昏沉的男人被吓了一跳,被紧接着跑过来的戈登直接扑倒在地。戈登把人重新打晕,担忧地转向身后,看?见佩斯利正慢吞吞地走下?货车。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的左手连着手臂,包括小半张脸都鲜血淋漓。如果没有她帮忙遮挡,那只刺猬不可能这么活蹦乱跳地熘走。 佩斯利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她随意地看?了眼被划伤的手掌,然?后抬起头,盯着刺猬离开的方向。 戈登反而变得十分?紧张,无措地伸出手:「我们得去医院……还有刺猬怎么办?」 「你?可以离开了,警长。」佩斯利微笑道,「虽然?没有红头罩,好歹还抓住了另一个?知情的人,希望你?能把握机会。」 「但是你?的伤……」 「我的伤不重要。」佩斯利轻声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他变成?刺猬吗?」 事到?如今,戈登也早就搞明白,红头罩变成?刺猬绝对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因?为他干了坏事?」 第329页 「他干多少?坏事都轮不到?我来教训。我又不是他的监护人。」佩斯利再一次露出了阴森的笑容,鲜血从脸上细碎的伤口流到?下?巴上,「既然?他碰巧落到?我手里,干脆抓住这个?机会,把他真正的监护人引出来……就算再忙也不该逃避教育责任,对不对?」 ———————————— 红头罩深刻地明白被佩斯利·连恩抓住的严重性。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事被抓的,反正一定要赶紧跑——想想那只失踪的兔子就知道了。同为长毛的小型动物,哪怕不被佩斯利养的鳄鱼当零食吃掉,也会被她本人当擦脸巾、抹布或者逗猫棒胡乱使用。红头罩宁愿在阿卡姆常住也不愿被佩斯利关着,毕竟阿卡姆的医生?再怎么样也会把他当人看?。 至于那个?开枪的傢伙会不会造成?伤害,并不在刺猬的考虑范围内。佩斯利是强大的法师,如果她再缺德一点,说不定会直接把整个?世?界变成?家养宠物展览会,一把枪根本不可能对她造成?威胁。因?此红头罩跑得理直气壮,还时刻不忘调转方向掩盖行踪,充满了反追踪意识,生?怕再被抓到?。 在精湛的逃跑技术之下?,不到?两?分?钟,他就被一只尖锐的爪子摁在了绿化带里。 刺猬挣脱无果,气急败坏地扭过头试图咬人,却看?到?一张破碎的黑色面具,没有五官,面庞平滑,像半块摔碎的瓷器,另外半张脸不知所踪。这个?冰凉的生?物低下?头,好奇地凑近自己?的猎物。刺猬剧烈地挣扎着,看?见对方只有一只手臂,半双翅膀,上半身和脸庞一样破碎不堪,只剩下?两?条腿和尾巴还算完好。 它过了一会儿就松开爪子,平静地坐在一边。刺猬爬起来甩掉身上的雨水,刚想继续逃跑,转身就看?见了一个?更加恐怖的黑色生?物。 蝙蝠侠站在马路对面,雨水顺着他坚硬的铠甲不断下?落。他没有戴披风,像一具亘古不变的塑像,直直地望着刺猬的方向。 刺猬立刻静止不动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诉求:希望蝙蝠侠永远不知道他是谁。 可惜他的愿望即将落空。蝙蝠侠的视线逐渐上移。昏暗的夜幕中,佩斯利缓缓走了出来,脸上的血迹始终没被雨沖洗干净。毛毛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前,欣喜地蹭了蹭对方的衣摆。佩斯利用完整的手抚摸着它完整的那只耳朵,随后抬起头。 此时此刻,两?个?人类隔着一只绝望的刺猬对望,彼此的心里都在思索一些?复杂的问题。 第134章 刺猬试探着往旁边跑了两步。蝙蝠侠没有动作, 佩斯利也没去?看他?,只有毛毛立刻敏感地转过身,跳跃着扑过去?, 重?新?把刺猬摁在爪子底下。对方的挣扎似乎让毛毛的兴趣更加浓厚, 它把努力求生的刺猬搓成一个小球, 像猫拨动线团一样拨回了原位, 随后全神贯注地趴在地上, 等?着刺猬再一次不自量力地逃跑,长长的尾巴拍打地上的水洼, 引得水花四溅——放在刺猬的眼里大概很没有礼貌。 刺猬在地上滚了两圈, 不小心和蝙蝠侠对上视线。或许是因为曾经也有过相关?经验,蝙蝠侠看上去?很是欲言又止。刺猬敏感脆弱的心脏勐烈地跳了一下, 但仍然心存侥倖:没人会?把红头罩和一只宠物刺猬联繫起来, 就连蝙蝠侠也不可能?…… 蝙蝠侠缓缓开口:「你为什么要把杰森变成刺猬?」 佩斯利隐约听到地上的刺猬发出一阵古怪的叫声,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但没人在乎一只刺猬的心理活动。她?因?为蝙蝠侠这种平和的语气而感到惊讶, 甚至有些愧疚, 毕竟白天的时候她还在不停说对方的坏话, 不久之前还试图逼他?退休,此刻蝙蝠侠态度这么好,反而?显得佩斯利有点小心眼了…… 她?满心疑虑,恰好问出了一个刺猬也很想问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这是红头罩变的?」 蝙蝠侠盯着佩斯利脸上的伤口,看上去?十分和缓, 甚至完全没有身为蝙蝠侠该有的威严:「他?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出来。」 除了刺猬没人被这句话感动。佩斯利瞥了眼蹲在一边的毛毛, 露出冷漠的笑容:「没人拥有这样的能?力, 除非你有着能?够看见本质的眼睛——字面意义上的那种?眼睛。」 「就连你也没有吗?」 「我昨天还有呢, 现在没了。」佩斯利实事求是地回答,「但是, 或许你真的有呢。」 「……你的试探会?不会?太直白了?」 「聪明人讲话不需要?试探——而?且和你这种?人聊天真的很累,我真搞不明白其他?人是怎么忍受你的。」佩斯利越说越直白,甚至有点伤人了,「我把杰森·陶德变成刺猬,是为了和你见一面,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一些问题——感谢红头罩,我本来是打算去?抢银行的,但是全哥谭抢银行的人太多?了,只有经验最丰富的那波人才?能?和你会?面……」 刺猬再一次试图逃跑。这一回,为了延长捕猎的快乐,毛毛特意等?他?跑远了一点才?开始行动。两只天真的动物遵从本性,在雨中你追我赶,如果忽略刺猬的感受,这一幕还是很美好的。毛毛放慢速度追了很远,一直跑到佩斯利听不见刺猬的尖叫声,才?满足地摁住了对方。 蝙蝠侠看着毛毛的背影,仿佛在目睹两个小孩子追逐打闹:「毛毛一直待在我身边。如果你想见我,没必要?这么麻烦。」 第330页 「毛毛不是用来监视你的。」佩斯利搓了搓脖子,摸到一手被雨水稀释的血液,「它没有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她?没有询问蝙蝠侠为什么不杀死毛毛,蝙蝠侠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让毛毛杀了自己,聪明人总是会?替彼此保留一点心知?肚明的界限,尽量不去?破坏现在这种?和平的氛围。佩斯利向前走了几步,跨过绿化带,和蝙蝠侠一起站在屋檐下避雨,头顶的滴水兽在夜幕中自觉散发着冷光。佩斯利看着远方的毛毛蹦蹦跳跳地把把刺猬抓回来,不由得也产生了一种?监护人看着自己小孩的故意错觉。 「另外,杰森·陶德马上就要?发疯了。」佩斯利缓缓嘆气。 「没人喜欢变成另一个物种?。」 「我的意思是,他?作为人类的时候就在发疯。」佩斯利的语气很严肃,显得忧心忡忡,仿佛刚才?那个拿刺猬寻开心的人不是她?一样,「他?这两天很不对劲,说不定变成另一个物种?能?稍微缓解一下。」 「你在监视他?的精神状态吗?」 「不需要?监视,我又不是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蝙蝠侠陷入一阵沉默,似乎还有点欲言又止。此时,毛毛终于把刺猬抓了过来。可怜红头罩当刺猬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连续经歷了许多?次生理和心理的打击,彻底被这两个维度的虚弱打倒了,再也没有之前张牙舞爪的气势,干脆四脚朝天倒在地上,浑身散发着自暴自弃的气息。佩斯利温和地开口:「再过几天你就能?变回去?了,但是在那之前你得找个人照顾你,不然会?被野猫叼走的,相信我。」 ——是跟着佩斯利,从此以后变成一块正面擦桌子背面刷碗的多?功能?抹布,还是被蝙蝠侠带回家,享受无微不至的关?怀,然后被全家人轮流拍照留念,成为整个韦恩家的着名景点…… 红头罩一向都很擅长居安思危,拥抱苦难。他?转头盯着蝙蝠侠,湿润的鼻子轻轻抽动,随后毅然决然,满脸悲壮地爬向了佩斯利。 佩斯利愉快地笑了。被坚定地选择固然令人动容,看到没被选择的一方强忍落寞的眼神更使人心情舒畅。她?弯腰伸出手,笑眯眯地看着红头罩乖乖爬进自己的手掌心:「到我这里来,好孩子。」 刺猬被她?捧在手心缓缓举起。佩斯利用衣袖擦干刺猬身上的水珠,看着他?萎靡的蓝色眼睛。毛毛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仿佛是在讨要?玩具,被刺猬气恼地踹了一脚。 「我没有监视你。至少现在没有。」蝙蝠侠终于开始干巴巴地辩解了,「我承认我们之间的确有意见不合的地方,也没办法改变彼此的原则……但是我仍然希望能?看见一点基本的信任。」 「我们当然有信任。你都借钱给我了。」 「……你们已经还完了。」 佩斯利立刻瞪大了眼睛,比看见蝙蝠侠主动求合作还要?惊讶,并且开始由衷地钦佩莉莉的业务水平:「这么快吗?……干宗教这一行真赚钱。」 刺猬勐地打了个喷嚏,不得不把冰凉的四肢和尾巴缩进肚子里。可惜佩斯利的手掌也不够温暖。刺猬恼怒地瞪着佩斯利,却突然看清了她?脸上那片新?鲜的伤疤。因?为浸泡在雨水中,皮肉泛白,从中渗出的血是淡淡的粉色。尽管没人在乎刺猬在想什么,但红头罩本人还是有了一点沉重?的感悟。 佩斯利其实是会?被子弹伤到的。 佩斯利晃了晃呆愣的刺猬,有点担心他?因?为体温下降而?直接猝死。她?把刺猬拢在手中,最后还是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用比较干燥的那一面把刺猬裹紧。这只脆弱的动物体重?比兔子还轻,和他?的人类形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佩斯利想起维卡每次把她?拖进西伯利亚,再火急火燎地给她?套上两层厚衣服。这种?担心对方会?死又好奇对方能?撑到什么时候再死的心理让她?有些恍惚。 从一开始到现在,已经发生了太多?事。佩斯利感受到时间从身侧滑过,新?的伤口替代旧的伤口。头髮在生长,血液在流淌,灵魂也在变形。好像只有蝙蝠侠永恆不变,永远神出鬼没,苦大仇深地盯着所有人,被动获得他?们最深沉的爱和最剧烈的恨,仿佛属于他?的时间维度比其他?人更加漫长。 ——静止。一个完美的符号,不会?褪色的标记,长河中间屹立不倒的里程碑。即使那套制服下面的人肆无忌惮地跳脱衣舞也无法抹去?属于蝙蝠侠的威严。 「……原来如此。」佩斯利感嘆道,「蝙蝠侠已经是完美的宗教了,我的教会?只是在沾你的光——感谢你创造的经济效益。为表尊敬,我决定不把那段视频公开了。」 蝙蝠侠隐晦地看了一眼裹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刺猬,全然不知?自己刚才?已经逃过一劫:「什么视频?」 「没什么,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小把戏。」佩斯利的声音轻飘飘的,「另外,你说得对,信任很重?要?——我相信你没有监视我。监视我并且告密的另有其人。我这两天正在排查嫌疑人,所以会?去?找你儿子们的麻烦——不用你替他?们担保,我的信任十分珍贵,不会?随便分散到别人身上。」 刺猬已经变得睡眼惺忪。尽管他?很努力地想听清那两个人说了什么,但还是体力不支,无精打采地歪着脑袋,引得蝙蝠侠止不住地偷看。不过对方仍然十分正经地皱着眉头,对佩斯利接下来的计划很不贊成。佩斯利故意把刺猬裹紧了一点,让他?看上去?更有诱惑力:「作为信任的回报,我要?从你身上拿走一样东西。」 第331页 蝙蝠侠立刻回覆:「信任不是这么运作的。」 「我拿走一个,再还一个,有来有回。」佩斯利炫耀似的把刺猬举到脸旁边,冲着蝙蝠侠微笑。而?刺猬本人则因?为反应迟缓,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交换的筹码。「还记得我之前给了你一根渡鸦的羽毛吗?现在我要?收回来了。把羽毛给我,我就把刺猬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对不对?」 「……」 这本来是个非常简单的交易,但蝙蝠侠却莫名变得有些为难。佩斯利立刻就注意到了对方的踌躇,语气变得凉嗖嗖的:「你把它扔了?」 「不……我还保存着,可以还给你。」蝙蝠侠的犹豫只是一闪而?过。他?最后看了眼刺猬,缓缓地移开了视线,「杰森不会?想和我呆在一起的……还是换个条件吧。」 佩斯利完全不在乎这两个人别扭的关?系,十分大度地点头:「你想要?什么?」 「毛毛的身体一直没有修好。」蝙蝠侠向下看去?,毛毛趴在他?们身边,心满意足地圈着佩斯利的腿,「既然它是你创造的,希望你能?把它恢復原样。」 佩斯利笑了一下:「恢復原样?」 「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重?新?回来。」她?歪着脑袋观察蝙蝠侠,发现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甚至有些天真,「我没办法修復它。」她?似乎是无意间瞥了眼刺猬,「……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死而?復生,先生。如果你觉得一切都可以弥补,或许是因?为那些伤口没有毛毛的那么明显。」 蝙蝠侠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刚刚建立起的信任似乎马上就要?崩塌了。毛毛听到自己的名字,好奇地抬起头,碎了半边的脑袋轻轻贴在佩斯利的裤腿上。佩斯利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和平来之不易。她?只能?继续嘆气:「等?你什么时候想好条件,我再去?要?羽毛吧……」 蝙蝠侠却突然开口:「你不会?去?找我的儿子们的麻烦。」 「怎么不会??」 「因?为你早就已经知?道是谁在监视你了。」 「……」刺猬又缓缓地下降,只剩下佩斯利的眼睛在盯着他?。 「你认识那个人,你们之间的关?系十分亲密。」蝙蝠侠的眼睛也随着刺猬在下降。这个话题隐约有些越过了和平的界限,但他?实在是有感而?发,「你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只是不想直接面对对方。」 「——等?你解决这件事,再来索要?羽毛吧……到了那时候我们可以好好谈谈羽毛的问题,这个东西的情况现在有些复杂。」 佩斯利没有回话。她?看着彻底昏睡过去?的刺猬,连带围巾一起塞进了蝙蝠侠的怀里:「算了。我不想养刺猬,这傢伙会?扎伤罗西南多?的口腔的。」 蝙蝠侠实在不愿想像刺猬会?在什么情况下扎伤鳄鱼的嘴巴。他?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地接住那一团柔软潮湿的织物,终于如愿以偿地把刺猬捧在手里。 等?到他?抬起头,佩斯利已经重?新?走进雨中,在毛毛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视野里。蝙蝠侠的眼中藏着一些复杂的情绪,最后他?还是低头凝视刺猬,目光如积雨般沉寂,如果刺猬能?够睁开眼睛,就会?看见父亲难得温柔的表情。 冬季的雨绵延不绝,直到太阳升起之前都不会?停息。 ———————————— (用最自然的方式融入你的生活。) 佩斯利推门?走进卧室,脱掉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她?低下头检查伤口,发现比预期中要?更加严重?一点。血的味道和雨水的腥气缓缓瀰漫开来。 (仍然会?保持恰当的距离。) 她?开始四处寻找酒精。罗西南多?慢吞吞地爬到她?脚下,担忧地摇晃着脑袋。等?到佩斯利找到酒精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先洗个热水澡。 (似乎一无所知?,但会?平静地接纳一切。) 她?走进洗手间,灯光明亮无比。佩斯利站在镜子前,看见了一些细小的玻璃碎片还留在身上,在头顶电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像那些吸血鬼。她?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像个普通人类那样处理伤口,选择了超自然的方式。于是伤口迅速消失,皮肤重?新?变得平滑而?整洁,只剩下疼痛还在刺激神经。 (在某些时刻会?进行干预。)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又是一天过去?了。一整天的时间,她?都在思考,判断,并且游移不定——的确是在浪费时间。她?的思绪漂浮着向上行进,越过天花板、灰濛濛的雨、哥谭阴沉的天空,跨过海峡,最后停留在灯火辉煌的纽约。 而?在纽约的某个黑暗的角落,一个蒙面的男人正从中慢慢地走出来。夜魔侠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仔细分辨着这座城市的声音。行人的脚步声、汽车引擎熄火时的哀鸣、哭泣与?大笑、土地与?建筑唿吸的频率,或许还有另一座城市淅淅沥沥的雨。 「——小心藏在你身后的蝙蝠。」 第135章 尼尔森-默多克事务所坐落在市区边缘一栋老旧的写字楼内部。事务所位于二层, 楼上?是一家事业蒸蒸日上的经纪人公司,楼下则是一个?常年无人问津的的私人仓库,除了採光不太好, 墙体里的水管有些老旧之外, 整体环境算得上?安静有序。 第332页 事务所的上班时间一般为早上?八点, 下班时间则「十?分灵活」——如果?这句话放在招聘启事上?, 其中的含义?大概就是「谁也不知道要熬到几点才能下班」。而在实际情况中, 仅有的这三位员工就?连上?班时间都不怎么固定。他们常常会因为一些突发状况而迟到,比如上班路上被仇人绑架、营救被绑架的同事, 或者趁着开庭之前?绑架对方辩护律师——这就?是提高胜诉率的关键。 好在今天是个平静的冬日?早晨, 纽约的街道一如既往的混乱有序,空气中瀰漫着冷霜和肉桂的气息, 没有人会倒霉到变成绑架受害者。就连马特·默多克也仅仅迟到了十?五分钟。他推开前?门, 鼻头被冻得发红, 棕色的头髮柔软而蓬松, 遮住了额角的一小块擦伤。他脱下大衣, 首先听见了一阵很不对劲的滴水声, 立刻意识到办公室里的暖气片又开始漏水了。 没人关注修不好的暖气,只有一块湿漉漉的毛巾垫在地板上。凯伦今天?没有坐在窗边跟他打招唿,弗吉也没有大声谴责他的迟到。办公室里十?分空旷,也十?分安静,唯一的热源是被随手放在桌上的半杯咖啡。 马特?的世界总是十?分嘈杂。他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注意到被嘈杂掩盖住的那部分。他轻手轻脚地放下外套和盲杖, 缓缓走进会客室那扇紧闭的大门, 与此同时能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少——那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唿吸声, 没有脚步声, 就?连地板下面管道受冷收缩的声音也听不见。他抓住门把手,在寂静中等待了一会儿, 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开门闯了进去。 门开的一瞬间,一切迅速恢復正?常。他立刻就?听见弗吉·尼尔森受惊时夸张的大喊:「嘿!……你干嘛!」 弗吉正?对着门坐在桌旁,马特?能感受他骤然加速的心跳。凯伦坐在他身边,她没有说?话,但也被吓得不清。两个?人愣愣地盯着他,仿佛马特?是个?突然闯进平静生?活里的陌生?人。随后弗吉朝着某个?方向小声道歉,很不满对同事说?道:「我们在和委託人谈话——你太吓人了!」 「……委託人?」马特?迷茫地重复着。这时候他又面临着一个?和刚才一样的问题,自己的感官似乎不起?作用?了。他意识到有一个?东西?正?坐在凯伦和弗吉对面,就?是平常的委託人会坐的位置,但那个?东西?即没有温度也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空白,像画幅中央被挖走了一块。这个?存在唯一可以辨别的特?征就?是不存在。 然而,受到一种奇特?的第六感的感召,马特?有些迟疑地说?出了一个?名字:「佩斯利?」 佩斯利已经捂住口鼻,努力屏住唿吸。她像个?在捉迷藏游戏里即将被发现的小孩,用?很有威慑力的眼神盯着面前?能看见她的两个?人。弗吉一头雾水,但秉持着顾客就?是无理取闹的上?帝的原则,他还是用?精湛的演技表演出了十?分自然的疑惑:「……什么佩斯利?哪个?佩斯利?」 马特?笑了一下,完全没理会弗吉的干扰:「早上?好——我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 佩斯利迅速卸了气:「你赢了。」 「我就?知道!」弗吉甚至比佩斯利更加懊恼,「我就?从来没在他面前?撒谎成功过。」 凯伦有点尴尬地陪笑,努力忽略这种幼稚的氛围:「……这是在干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们在干正?事。」弗吉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毫不留情地把马特?往门外推,「别打扰谈话——你迟到的事情待会儿再讨论。」 「为什么我们不能……」 「哈哈,这是我的委託人,你就?别干预了。」弗吉皮笑肉不笑地阻止对方,声音急促又低沉,「我记得你手上?还有一个?养老?院的集体诉讼来着,对不对?——我们出去说?。」 两个?人推推搡搡地挤出门外,顺手还把门重新合上?。凯伦的尴尬已经到达了顶峰,耳尖变得红彤彤的:「对不起?,连恩女士,我为他们的不专业道歉。」 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这个?金髮姑娘:「我觉得你们挺专业的。」 「……这是在反讽吗?」 「我很少用?迂迴的方式批评别人——这不是反讽。」佩斯利把面前?的文件叠起?来堆放整齐,「我猜,尼尔森先生?正?在门外警告他的同事,尽快拒绝我的委託。」 「我不管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尼尔森先生?义?正?严辞地指着同事,「这个?案子不能接。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马特?笑得仿佛随时会被拐卖:「大学教授?」 「传销组织领头人!她亲口说?的!什么大学教授……这傢伙千里迢迢跑过来让我们帮她转移资产,绝对是赚够钱准备跑出国了——别被骗了!」 「嗯……佩斯利的宗教观念比较特?别。她说?的『传销组织』大概可以理解为『宗教协会』……」 「那岂不是更可怕!谁家的宗教协会动不动就?转移资产啊!」尼尔森恨铁不成钢,「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没关系,马特?,你不用?参与,我来拒绝她……连恩会记仇吗?」 凯伦的笑容变得有些窘迫:「你真的是,呃、『传销组织领头人』吗?」 「与其说?领头人,不如说?是发起?者。」佩斯利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合法性问题,态度十?分自然,「不过这两样工作我都不太能胜任……可能我真正?的定位是吉祥物?」她轻声嘆气,有些愁苦地托住脸颊,温柔的绿眼睛与凯伦对视:「这个?组织是由另一个?人一手扶持起?来的。我想进行资产转移的原因很简单,我希望那个?女孩能获得应有的报酬。」 第333页 凯伦有点移不开视线:「那个?女孩?」 「没错。在这之前?她是我的助理。」佩斯利似乎刚刚发现了这个?巧合,轻快地补充道,「——和你一样。或许年纪比你小一点。」 凯伦·佩吉的心突然抽动了一下。 「让我和她谈谈,行吗?」马特?看上?去十?分诚恳,尽量安抚弗吉的情绪,「或许她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难不成是为了你?」弗吉仗着对方看不见偷偷翻白眼,「你知道她是怎么找过来的吗?我昨天?晚上?根本没回去,一直在整理法条——是的没错,那时候你在唿唿大睡,早上?还迟到了——等到了早上?,我听见凯伦开门的声音,想出去看看,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另一个?人站在窗户边上?!」他仍然心有余悸,但表情十?分坚定,「门一直是锁着的……佩斯利·连恩就?像凭空出现了一样——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全着想,别和这些神秘人士扯上?关系,好吗?等把连恩送走,你和她一起?私奔我都不在乎,但是在这里不行。」 「……」 「……」弗吉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马特?,别告诉我你在思考私奔的事。」 「我没有。」 「这种时候就?别撒谎了。」 「如果?你打算拒绝,」马特?迅速转移话题,「那就?拒绝她。佩斯利不在乎这些,她不会报復得太厉害的。」 「这不还是会报復吗!」 「我的意思是,我尊重你的决定,也不会让你们陷入危险。」马特?仍然在笑,「让我去跟她说?吧。」 弗吉立刻被这段伟大的友情感动了:「……马特?!」 随后,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气,他率先推开门,脸上?立刻浮现出客套的微笑:「久等了,连恩女士。事实上?,我们得跟你说?实话了。」 他殷切地盯着马特?,对方走进佩斯利,略带歉意地弯下腰:「抱歉,佩斯利,我们不能接受你的委託。」 「为什么!」凯伦勐地站了起?来(直到这时弗吉才看到她眼里闪烁着莫名其妙的泪花),「我不同意!」 「……」弗吉瞠目结舌地看着凯伦,又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手錶——距离他离开这个?房间才过了一分多钟。他重新抬起?头,意识到凯伦的态度是如此坚决,几乎是要对他和马特?怒目而视了。他刚想说?些什么,余光看到背对着自己的佩斯利·连恩微不可查地侧过头,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一看就?知道她不怀好意的微笑。 「你们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凯伦义?愤填膺地控诉,「至少要听听委託的具体要求吧——这太不专业了!」 「没关系。」佩斯利轻飘飘地火上?浇油,「我只是想找一个?足够公正?的律师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哥谭的律师协会似乎不太喜欢我。」 马特?从善如流地坐在佩斯利身边:「为什么?」 「谁知道呢。」佩斯利仍然在看着孤立无援的弗吉,「上?次我见了两个?,但是过程不太愉快。他们似乎把我的要求听成了遗产分配,想从里面捞点油水。」 「天?吶……」凯伦对佩斯利的信任几乎要超越马特?了,「最后你是怎么摆脱他们的?」 「我能怎么办呢?」佩斯利的笑容逐渐扩大,「把他们变成青蛙然后放生?进下水道?」 凯伦笑了出来,她以为这是在开玩笑。马特?也在笑,他知道这不是开玩笑。只剩下弗吉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能感受到遭遇背叛时会有的悲凉。他默默平復心情,思考了一下自己变成青蛙后的成活率,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过去坐回原位。 「……我们不帮你洗钱。」——他妥协了。 ———————————— 「接下来是相?关资产的评估。」弗吉·尼尔森有气无力地放下了原子笔,额头上?全是汗,从来没觉得这份工作是如此艰难,「合法的那部分资产,包括虚拟货币,但不包括那些侵吞所得的地下赌场和酒吧,还有几个?国外银行帐户,以及一架尚未发货的直升机——你真的不用?把他们写进文件里的。」 「这不是我准备的文件。我只负责把它?们带过来。」佩斯利眉头紧皱,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财产增值的速度,「……是谁给我买的直升机?这是干嘛用?的?」 弗吉默默忍下心中翻涌的仇富情绪:「哈哈,我不知道。之后我们约个?时间,确认一下房产的具体位置——虽然这和我没关系,但是你连个?停车位都没有,直升机买过来要放在哪儿啊?」 「没关系,我养着比直升机更大的东西?。」佩斯利还在回忆那些莫名其妙的财产来源,心不在焉地接话,她隐约记得,好像在之前?的某个?时刻,随手签了两份莉莉送过来的合同,而莉莉似乎又和红头罩一直保持着商业上?的合作关系——归根结底,她自己才是那个?帮红头罩洗钱的白手套吗? 佩斯利缓缓站起?身:「之后我没有空了,就?今天?吧。」她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身旁马特?的肩膀上?,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急切,仿佛在斟酌着什么。在那一刻,弗吉·尼尔森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就?好像看见一只鳄鱼终于从淤泥底部爬上?来,缓缓露出獠牙。 「我需要你。」佩斯利说?得十?分直白,仿佛她真的是专门为他而来,「把那个?联合诉讼暂时放在一边吧,我们单独谈谈。」 第334页 弗吉迟疑地看着他们。他想要开口阻止,但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转头向凯伦寻求帮助,对方却一脸平静,还在埋头处理合同,整个?房间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闻到了一些危险的味道。 ——或许马特?·默多克也注意到了。他沉默着起?身,跟着佩斯利走出会议室,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弗吉无能为力地坐在桌子后面,仍然在与自己的迟疑作斗争。如果?马特?有一天?真的消失了,恐怕不会是私奔这种蠢理由。 佩斯利走出门,随意地曲起?手指,敲了敲那个?不停漏水的暖气片。 等到两个?人消失在视野里,弗吉渐渐回过神,感受到房间里不知何时变得温暖起?来。 暖气已经被修好了。 第136章 安迪的画室是一个金字塔形的阁楼。 他在纽约驻足的三?十年中, 大?概有二十九年的时间一直呆在这个?小房间里,通过正对着工作檯的那扇窗户与外界传递信息。他瘦弱、孤僻,而且拥有足够多的时间, 能够像一棵弯折的树那样趴在案板上, 数十天保持同一个?姿势, 只为了完成画稿, 或者?等待远方的主?人传来新的命令。 工作如?此繁重, 安迪更需要废寝忘食地画画,畸形的手指上缠满绷带, 眼?球里布满血丝——反正他不需要睡眠, 也不需要死亡。他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勾勒出人类或者?怪物?的轮廓,扫掉边缘的橡皮屑, 然后把画纸高高举起, 让窗外的阳光填充这些软弱的线条。安迪追求猎奇的图像表达, 力求让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能获得四分五裂死无全尸的结局, 反而不太在乎其余的漫画情节, 毕竟所有的故事都千篇一律。 就?在他欣赏着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扭曲画面?时, 一阵刺耳的、恐怖的机械运转声在他身?后响起,让安迪的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安迪的画室从来没有过访客——除了猫和佩斯利·连恩,这两个?傢伙中的任何一个?都?会彻底毁掉他难得清闲的一天。他惊恐万分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不顾自己生锈僵硬的关节,对着门口不停上升的老式电梯举起手, 手里紧紧握着一只铅笔。 随着危险逐渐逼近, 他注意到那?只铅笔因为用得太久, 笔头已?经被磨平了。安迪手忙脚乱地抽出美工刀把笔削尖, 削了一半之后智商终于回归,赶紧扔掉笔, 换了只手握紧美工刀,颤颤巍巍地盯着前方。电梯抬升,段滑铁门被打开,一个?身?影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首先,这是个?人类,所以不是猫。其次,这是个?男人,所以不是佩斯利。安迪狠狠地松了口气,手里的武器顺势滑落,开始认真打量这个?不速之客。对方身?形高大?,穿着黑色的毛呢大?衣,衣摆残留着冬日的寒风掠过?时的冷意。他把手里的盲杖贴着裤腿放在身?后,无神的眼?睛望着正前方,仿佛是个?闯进未知?领域的无辜路人。 「早上好——请原谅,大?门开着,所以我擅自上来了。」马特·默多克露出一个?更加无辜的笑容,「你是安迪吗?」 「……」安迪十分刻薄地翻白眼?,仗着对面?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格外肆无忌惮,「真不好意思,我不是安迪——你都?闯到我家里来了还问这个??你想干嘛?」 「我的名字是……」 「我知?道你是谁。」安迪不耐烦地打断他,「佩斯利·连恩让你来找我的?告诉她?,想和我说话就?自己来找我。那?傢伙再忙能有我忙?」 马特耐心地听安迪喋喋不休地抱怨,从佩斯利一直抱怨到「喜欢把死线提前的该死的出版社」,等对方终于消停一会儿,他适时开口,脸上带着温和腼腆的笑容:「这和佩斯利没关系,是我自己来找你的。」 安迪噎了一下,听到律师继续补充:「但我的确很感谢她?,让我知?道了你的位置——佩斯利应该是第一个?进入这里的人类吧?怪不得之前我一直都?找不到。」 「你在说什么?」安迪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找我?」 马特没有回答他。他停顿了一会儿,某种神秘且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一闪而过?。在难以捕捉的某个?片段里,安迪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在透过?太阳观赏自己的画稿,那?些凌乱扭曲的线条在自己眼?前舞动着。随后,默多克的笑脸又?变得客套而疏离,就?好像刚才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他慢吞吞地说道:「总而言之,很高兴见到你。安迪。」 ———————————— 格雷捧着一杯热茶,弯腰打开了铁栅栏上的门锁。 自从经歷了一些烦人的偷窃事件后,格雷每晚都?会给自己的店门上四把锁。对于一个?依靠轮椅活动的人来说,处理四把巨大?的防盗锁是件十分困难的任务,但格雷宁愿困难一点也要单手完成,这种心理被她?本人定义为「身?为残疾人的自尊心」。 她?打开最后一把锁,缓缓拉开栅栏,然后推开最外面?的玻璃门。还没等到屋外冰冷的空气钻进她?的五脏六腑,一个?急匆匆的傢伙就?从门旁边闪进来,推着她?的轮椅一路滑了进去。格雷手上的杯子在手忙脚乱间被撞翻,就?连她?自己也差点向后仰倒。她?心有余悸地抓住扶手,满怀着沖天的怒火对着来人大?喊:「佩斯利!你在干嘛!」 佩斯利推开轮椅,又?迅速把格雷花了十五分钟才打开的店门又?重新关上,将美好的纽约早晨隔绝在外。最后她?转过?头与店主?对视。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格雷注意到佩斯利的头髮有些凌乱,外套袖口有一块很大?的污渍,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兴奋的,甚至有点神经质的光芒。 第335页 「我搞砸了。」佩斯利咧嘴笑了一下。 「你的确搞砸了,小鬼。我上次就?说过?,再跑过?来吓我,我就?直接弄死你。」格雷熟练地从轮椅底下抽出一把枪,「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咱们地狱里再见。」 佩斯利勐地冲过?去,一把握住格雷的枪口,完全不在乎对方真的会有扣动扳机的可能性?。格雷这一次真的被她?吓了一跳,立刻变得迟疑起来。佩斯利蹲在格雷脚边,抬起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先别急着动手,我得让你帮我一个?忙。」 「……你先把我的枪放开!」 佩斯利手上的力道反而更大?了:「求你了!格雷,现在的情况非常紧急,我不能死在今天,明天还要去上课啊!」 「谁让你死了!」格雷慌张地抬起枪口,「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又?跑到纽约来了?」 佩斯利松开手,转而抓住了格雷的大?腿,用非常烦人的姿势纠缠着对方:「你记得兔子吗?我是说那?个?律师,马特,你得帮我摆脱他。」 「我才不要处理你的烂摊子!你这傢伙始乱终弃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这不是我的问题!」佩斯利紧张地凑近格雷,「我只是做了个?实验。无论我怎么躲,他都?能——看见我。我只能这么形容,你明白吗?」 格雷嫌弃地看着佩斯利:「……他不是个?瞎子吗?」 「他身?上的两只眼?睛看不见。」佩斯利逐渐冷静下来,眼?中兴奋的光芒却始终没有熄灭,像猫科动物?死死咬住追寻许久的猎物?,「但是他剩下的眼?睛一直在注视我——注视我们。」 格雷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在哥谭待久了迟早会疯。」 「马特·默多克不是人类。」佩斯利的声音无比坚定,「这不是疯话,格雷。」 「他不是人类,你的证据呢?」格雷轻轻扣上手枪保险栓,「有证据才有指控,这是当警察的第一课——别跟我说些云里雾里的鬼话,你打算怎么证明?」 ———————————— 「别再装了。」安迪歪着脑袋嗤笑,「我承认,连恩是个?聪明的傢伙,但她?也只是个?幼稚的小鬼。她?指使你过?来吓唬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么做的代价?」 「她?为什么要指示我?」马特平静地问道,「她?和你之间没有利害关系,根本没必要玩这一套。」 「我怎么知?道?她?曾经和更高的存在共享视野,脑子早就?出问题了。」安迪夸张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随后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于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这座城市的一切。到处都?是你看不见的眼?睛——虽然你本来看不见。只有世界上最蠢的的蠢货才会牵扯进猎人之间的纠纷,比如?你!」 「所以,安迪,你自己也承认了……」马特走近一步,「你和她?,没有任何利害关系。」 「那?又?怎样?」 「所以你其实没有理由向她?透露蝙蝠的秘密——更没有理由诱导她?杀死我。」 「你算是什么东西?」安迪讥讽地看着他,「我可从来没说过?你是蝙蝠,是佩斯利自己猜的。而且你本来也不是。」 马特点点头:「好吧,那?我是什么东西?」 安迪又?开始翻白眼?:「你?你是马修·麦可·默多克,一个?很快就?会死掉的普通人。你还是夜魔侠,这个?身?份和前一个?没区别,一样很普通,一样转瞬即逝——满意了吗?我真是昏头了才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 马特听对方说完,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安迪注意到他脸上那?种飘渺的笑容,就?好像听到一个?孩子在自己面?前说了一串没有意义的字符。过?了一会儿,律师重新开口:「还有吗?」 「……」安迪皱起眉头,第一次认真审视面?前的人类。但他没能看多久,另一个?东西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只黑色的鸟扑扇翅膀落在默多克的肩膀上,身?上的羽毛仿佛一片浓稠的黑夜,与黑色的大?衣几乎融为一体。它像吞噬所有光芒的火焰,也像整个?宇宙压缩而成的虚无宝石,是这个?状似正常的世界里仅有的裂痕。渡鸦矫揉造作地理了理自己的翅膀,然后抬起头,嘲讽地张开嘴巴,一千个?男人,一千个?女人和一千个?孩子的声音同时迴荡在阁楼里:「我听说你在收集我的眼?睛。」 「……什么?」安迪愣愣地看着那?只鸟,「不可能……你为什么……你已?经死了。」 尖锐而充满嘲讽的笑声飘了过?来:「现在,谁才是瞎子?」 ——堂吉诃德如?此说道。 ———————————— 「证据显而易见,但是我得从上个?星期说起。」佩斯利放缓唿吸,努力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那?天我参加了一场葬礼。」 由于佩斯利凑得太近,格雷很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还会有人邀请你参加葬礼?」 「我知?道我的人缘很差。但是这场葬礼很特殊,只有四个?人参加,大?家都?是去瓜分遗产的。」 「……除了你竟然还能有三?个?一样缺德的人。」 「这些都?不重要。」佩斯利笑了一下,「事实上,我和另外三?个?稍微有一点矛盾,和死者?的关系也不太好。直到现在我都?在怀疑那?傢伙是不是真的死了——我们的主?要争议就?在于遗产的分配问题。葬礼结束后我一直在思考,这种分配方式真的公平吗?我、猫,还有那?个?讨厌的漫画家,我们拿走了仅剩下的一点东西,第四个?人究竟得到了什么?」 第336页 格雷满脸的不明所以,但还是保持沉默,听着佩斯利继续说道:「蝙蝠没有形体,存在感为零。它不在场,但是它参与了一切,就?必须分一杯羹……如?果它什么也没拿,只能说明它获得的东西最珍贵。」 「比如?说,这个?三?方同盟中唯一的决策权。」佩斯利唿出一口气,「让它从一个?旁观的监视者?,变成统治者?的权力。这对另外两个?无关紧要,只有认真工作的人才会试图掌控一切。所以那?天之后,出于某些考量,它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 「这和那?个?律师有什么关系?」格雷没好气地回应她?,「他不是兔子,其实是蝙蝠吗?说到底你还是没能拿出任何证据。与其在这里胡扯不如?去写童话故事,说不定还能赚点钱。」 「他不是蝙蝠。」佩斯利突然变得出奇平静,「格雷,你的心跳变快了。」 格雷冷眼?看着佩斯利:「你又?在发什么疯?」 「他肯定不是蝙蝠,但他会不会也不是人类呢?」佩斯利轻声说道,「或许他才是隐藏得最深的东西。或许他会毁了所有的筹谋,让本来就?不太团结的同盟更加岌岌可危——可能堂吉诃德真的没有死,就?连佩斯利都?只是个?障眼?法?,那?只鸟真正的代行者?其实是一个?一直以来置身?事外,沉默着等待一切尘埃落定的人……等到我们都?放松警惕,堂吉诃德就?飞回来,把它的同类一个?一个?全部吃掉,拿回自己的身?份已?经让它变得足够强大?。」 「——只要一想到这些,你就?会坐立难安。」佩斯利跪在格雷身?前,「因为你的眼?睛遍布在各个?角落,包括漫画家的阁楼。你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就?像我一样,但是你无力阻止。」 「……我明白了。」格雷恍然大?悟般笑了,「你在找那?个?蝙蝠,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只能胡乱抓人。怎么,都?抓到我的头上了?」 「承认吧,格雷,我的朋友。」佩斯利倾身?向前,眼?中早已?没有任何波澜,「给我一个?证据,我就?让他停下来。如?果漫画家被吃了,他背后的东西一定会找上门来,这对你我都?是个?麻烦,毕竟这地方会说话的动物?已?经够多了,对不对?」 格雷的表情冷漠而平静:「我从没见过?直接找嫌疑人要证据的警察。」 「我从来没当过?警察。」 格雷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响动,打破了僵硬到极点的氛围。 一个?瘦削高挑的男人凭空出现在枪枝商店里,身?上还带着几张画纸。随后他左脚绊右脚,勐地摔在地上,手中高高举着一支削了一半的铅笔。 「它回来了!」安迪抬起脑袋,杂乱的长髮铺在脸上,「它还没死透!它知?道我在哪里了!快点,我要赶紧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感受到四周一片寂静,茫然地住了嘴。 「……蠢货。」格雷嫌弃地撇过?脑袋。 佩斯利的心情则很不错。她?笑眯眯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对安迪说道:「的确挺蠢的,我都?没想到你竟然会直接跑过?来,显得我刚才的那?堆话很多余啊。」 安迪捏着他的铅笔,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你……」 「别担心,堂吉诃德真的死透了。」佩斯利耸肩,「默多克只是去帮我归还它的羽毛——或许是你把羽毛错认成小鸟了?真是学艺不精啊……但是无所谓了。」 佩斯利低下头,笑容变得浅淡,冰冷的目光望着面?无表情的格雷。 「我抓到蝙蝠了。」 第137章 某年某月某日, 正好也是个冬天,纽约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事件。 圣诞节前夜,一位中年失意?,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中学老师坐上公交车, 一路走走停停, 在城市里的十二个随机地点送出了他人生中最后的圣诞礼物?。按照原计划, 爆炸将从学?校办公室开始, 最后在纽约最高法院的门厅前结束。猝不?及防的曼哈顿岛会像许多电影里呈现的那样,「沐浴在一片火海中」。 在第一场爆炸发生的五分钟后, 全世界最着名的超级英雄之一钢铁侠先生就掐灭了这簇火苗, 轻松挽救了数以万计群众的身家性命。捕获案件的始作俑者之?后,钢铁侠还顺便出席了一场热闹的酒会, 并在宴会中途抽空接受记者提问?。当被问及上半夜打击犯罪的壮举时, 他随和?地问?道: 「有人死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那真不错。」斯塔克先生耸肩, 随手整理一下领带, 然后转身离开。这个小插曲被留在原地, 默默加入钢铁侠复杂的人生履歷, 在第二天的城市新闻里排在头条下面,上方?的头条则是「托尼·斯塔克一夜之间开了两万瓶香槟!」。 如果用这个格式描述那个晚上发生的另一个意?外,就会得出一些?不?是那么有趣的标题,比如「格雷·拉斐尔一夜之?间失去了两条腿!」 事已至此,也不?会有多?少人人去关注这两条腿到底是怎么没的。整座城市刚刚错过了一场可能会演变得十分恐怖的爆炸, 而且没有一个人死掉。大家都谢天谢地, 后知后觉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满怀感激地睡去, 准备迎接第二天的圣诞节。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乱洒的香槟酒被打扫干净, 连圣诞假期也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格雷终于在病床上彻底清醒过来。她?一睁开眼,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菸草气息。她?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佩斯利站在病房的角落里,满身疲惫,像个风尘僕僕的幽灵。 第337页 除了她?,没有人守在格雷的床前,所以也没人知道佩斯利究竟站了多?久。她?的脚底下全是烧了一半的香菸,半空中萦绕着丝带一样的白色烟雾,充满了火灾隐患。放在平常,格雷大概会一脚把佩斯利踹倒,然后以破坏环境为?由把她?抓进监狱,打电话让她?的上司过来领人。但现在情况有变,格雷连第一步都做不?到了,只能躺在床上和?佩斯利互相?凝视。 佩斯利的脸色灰白,眼睛里全是血丝,穿着脏兮兮的夹克衫,胸口上「fbi」三个字母格外刺眼。或许她?刚从案发现场赶过来。当佩斯利曲起手臂,过于宽松的外套袖口滑落,格雷能隐约看见她?脆弱的手腕,以及泛青的手臂上那几?个可疑的针孔。 她?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安静地看着格雷,脸上罕的没有笑意?,就连那种像傻瓜一样虚伪的笑容都看不?见。即使?对方?已经醒来,佩斯利也没什么反应。她?兀自沉思着,半张脸埋进阴郁的黑暗中,仿佛她?面前的不?是一个痛苦的人类,而是更加沉重、更加虚幻的东西。 在沦落到如此境地之?前,格雷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佩斯利。或许她?有点看不?上她?,佩斯利既幼稚又傲慢,喜欢故作深沉置身事外,仿佛全世界都是她?的观察对象。但在一夜之?间,经歷了命运的极速转折后,格雷忽然就拨开了迷雾,不?得不?承认那个一直以来被她?视而不?见的现实。 这个曾经被称作「天才?」的年轻人马上就要死了。灵魂会比身体更先枯萎。美好的世界即将把她?压垮,就连格雷也是其中的一根稻草。 就好像没人关注格雷的腿是怎么没的,也不?会有人愿意?思考佩斯利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意?气风发的时代总会过去,剩下的只有相?顾无?言,永无?止境的沉默——她?们沉默着,于飘荡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参加对方?活着时的葬礼,以免日后缺席。 在这个属于英雄和?反派的精彩故事中,两个没有名姓,没有面容,一闪而过的小人物?正在等待她?们令人唏嘘的结局。 然而事实证明,不?到最后关头,谁也别急着盖棺定论——至少此时此刻,佩斯利和?格雷都还充满了生命力,并且都成为?了连超级英雄都要侧目而视的危险人物?。格雷盯着佩斯利亮晶晶的眼睛,莫名笑了两下,这个表情放在其他人眼里很像是某种挑衅。 佩斯利没有笑,但安迪硬着头皮笑了。漫画家小心挪到两人中间,然后深吸一口气抚平心绪,努力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过来人模样:「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一点误会……」 佩斯利抬手捏住了安迪的脖子。对方?像被踩到的发声玩具那样叫了一下。他的尖叫声还没消失,漫画家本人就已经在房间里彻底消失了。 格雷的笑容扩大了一点:「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西伯利亚。」佩斯利偏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里有个朋友想见见他。」 「……」 经歷了刚才?那场不?太高明的表演,佩斯利看上去有些?倦怠。在某个瞬间,她?好像又变回了几?年前的那个年轻探员,但是过去的影子已经难以和?现在的她?重叠了。佩斯利比以前更瘦,甚至算得上孱弱,但嵴背挺直,神色平静,身上带着一股冷漠的压迫感。格雷忍不?住怀疑,或许佩斯利之?前的那些?喜怒哀乐全都是她?演出来的,蓬勃的感情早就在她?更年轻的时候被耗尽了。代表爱的动物?已经死去,留下来的只是一根羽毛创造的幻影。 过了许久,格雷才?重新接话:「看样子,我不?用去西伯利亚了?」 佩斯利收回视线,又开始观察另一侧柜檯里的小型手枪:「其实我不?怎么生气。」 「你当然不?会生气。毕竟是你赢了。想嘲笑我的话请随意?。」 「我只想要一个理由。」佩斯利没有嘲笑格雷,只带着一点可有可无?的困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别急着问?问?题,还没轮到你呢。」格雷的困惑比她?更甚,「你是怎么怀疑到我头上的?」 「其实我掌握了读心术,可以听见所有人的秘密。」 「骗人。这种蹩脚把戏对我没有作用。」 佩斯利终于把视线放在格雷身上,面露惊讶:「……真的有读心术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了。」格雷努力维持自己温和?的态度,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不?然你是从哪知道的,暮光之?城吗?」 「暮光之?城里面还有读心术?」 格雷捏紧拳头,忍耐着心里那股想打人的冲动:「……就这一次,跟我说点真话,佩斯利。我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吧?」 「你就不?能接受读心术这个理由吗?」佩斯利似乎比对方?更加疲惫,「这样还可以给我们的友谊增添一点奇幻色彩,而不?是那种……尔虞我诈的警匪片。」 但格雷十分坚定:「我喜欢警匪片,告诉我吧。」 佩斯利不?喜欢警匪片,也不?喜欢任何试图探讨人性的文艺作品。她?宁愿花九十分钟的宝贵时间观看大猩猩和?鳄鱼在曼哈顿打架,也不?想看一群人类在荧幕上演戏。可惜生活不?是坐在沙发上挑选碟片,她?只能接受唯一的现实,顺便也帮助别人接受现实。沉默片刻后,她?缓缓开口:「我辞职之?后,第一次来纽约找你,你跟我说了两个在你的店里□□的男人。」* 第338页 「……」格雷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吗?」 「你这种人,永远不?会对别人低头。」佩斯利轻声嘆气,「连偷子弹的高中生都要亲手解决,更何况那两个傢伙?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动机,但是用最简单的逻辑推理,你希望我去解决一个自己完全可以解决的麻烦,是为?了试探我的能力。」 「或许连那两个人都是你亲手安排的。」佩斯利补充道,「你嫌弃我的动作太慢,干脆把人直接送到我面前——这很像你会干的事,反正你本来就是个控制欲特别强的蠢货,哪怕坐在轮椅上都不?肯放手。当警察的时候就没人喜欢你,只有我愿意?和?你做朋友……」 佩斯利说到一半,感觉这话似乎带上了一点个人恩怨,堪堪停了下来。可惜格雷没有领会到她?的体贴,迅速插嘴:「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些?话原样奉还——你也是个控制欲特别强而且没朋友的混蛋!」 「我有什么控制欲?阴暗地躲在角落里监视别人的傢伙又不?是我!」 「是吗?那现在就发誓,你从来没有偷偷监视过那个律师。」 「……」佩斯利迅速冷静下来,「我的重点不?在这里。」 「心虚了吧!」格雷不?愿放过她?。「承认吧佩斯利,我们是一样的人——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做得比我更过分。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是你没资格指摘我。」她?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神色也缓和?下来,「不?管你怎么想,我从来没有针对你,我们想要的只是渡鸦的动向?。」 佩斯利没有回话,觉得把格雷和?堂吉诃德联繫起来有些?古怪。但格雷显然对自己暴露身份的事实接受良好,语气变得更加冷酷:「它?不?愿意?遵守规矩,非得去玩什么造神的游戏,就必须要承担代价。」 佩斯利再一次扭头,心不?在焉地观察四周的环境,似乎没把刚才?的话听进去:「说到这个,你认识玛西亚·沃克吗?」 格雷愣了一下,随后迟疑着点头。 「那么,你也知道她?躲在哪里?」 「她?不?在人类的领域,我看不?到她?。」格雷有些?看不?懂佩斯利的意?图,「那个女人已经不?成气候了。」 直到现在,佩斯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沃克是老鼠曾经的猎人介绍给堂吉诃德的。」 「……」 「那我呢?」佩斯利笑着问?道,「我在濒死的时候遇见它?,是因为?蝙蝠的猎人向?它?介绍了我吗?」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佩斯利实在懒得问?出口:如果你们从一开始就计划着杀死渡鸦,是不?是从没考虑过它?的猎人会倖免于难? 格雷急切地否认了这个猜测:「我从来不?知道……佩斯利,我为?蝙蝠工作的时间很短,而且我从来没有接触过——」 「你还没有回答最开始的问?题。」佩斯利漫不?经心地打断她?,仿佛刚才?的问?题只是心血来潮,「这都是为?了什么?」 格雷直视着佩斯利的眼睛,而佩斯利正如她?所承诺的那样,眼中没有怒火,也没有失望,就这么把两个人之?间的背叛轻描淡写地忽略了过去。 「……现在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明确的动机就是最大的意?义。」佩斯利面不?改色,「既然我们都走了警匪片的剧本,干脆就走到底——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别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敷衍我,你根本就不?在乎谁坏了规矩,反正规矩又不?是我们定的。」 格雷拍拍轮椅扶手,坦然地回答:「因为?我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反正事情不?会变得更糟了,为?什么非要接受这个现实呢?」她?满不?在乎地笑,「我要的不?是漫长的寿命,也不?是重新长出两条腿,我只是不?想停在这里。我要继续做个有价值的人——不?管是好的价值还是坏的价值。」 迎着佩斯利的注视,格雷眯起眼睛轻轻补充道:「蝙蝠代表无?孔不?入的恐惧。」 「……」 佩斯利等了一会儿?,对方?却陷入了平静的沉默。于是她?再次开口:「所以,你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我的供词已经结束。」格雷仰起头,却发现佩斯利有些?变了脸色。她?眉头紧锁,眼中的困惑更甚,但很快就消失了。 随后,佩斯利突兀地摆了摆手,一股尖锐的冷风扑面而来。 安迪回来了。漫画家僵硬地环抱住自己,手上还紧紧握着他宝贵的铅笔。短短几?分钟,他的眉毛和?头髮上就都挂上了雪白的冰霜。他咬紧牙关,止不?住地哆嗦,眼睛里却闪烁着过于兴奋,甚至称得上疯狂的光芒。 「我看见了……」安迪抬起头盯着佩斯利,说话时嘴里直冒冷气,「那个、那个……你是怎么控制它?的?」 格雷明显很不?待见这人,不?耐烦地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那条鱼!」漫画家勐地张开手臂,「它?真漂亮!我要把它?画下来……」他开始神智不?清地四处寻找画纸,但因为?四肢被冻僵,只能原地打转,活像个生锈的发条玩具。 「那就是我要让他见的朋友。」佩斯利冷笑一声,「容我提醒一下。你们光顾着内斗,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339页 「鱼?」格雷真的思索了一会儿?,「……既然它?没能杀死你,我还以为?你杀了它?呢。」 「杀掉那种东西,全世界都会被诅咒的。」佩斯利观察着格雷的脸色,说话越来越阴阳怪气,「——该不?会还有人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吧?两位伟大的、有价值的猎人?难不?成还得让我来提醒,你们才?能注意?到,西伯利亚还关着一个状态和?邪神差不?多?的东西吗?」 「那就是邪神!」安迪亢奋地大喊,「完美的美学?之?神!就连想吃我的样子都无?比优雅!」 格雷的拳头越捏越紧:「先把之?前的事放在一边……帮我个忙,佩斯利,你手脚健全,替我去扇他一巴掌,好吗?」 佩斯利觉得一巴掌还不?能把人扇醒,干脆一脚踹向?安迪的膝盖。安迪猝不?及防向?前扑倒,脑袋狠狠磕在大门上。随着一声巨响,聒噪的叫声终于消失了。漫画家愣愣地捂着额头转身,用纯洁又懵懂的眼神看向?佩斯利,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冷颤,总算从西伯利亚回到了纽约。 等到安迪冷静下来,佩斯利继续说道:「再过几?个月就开春了,让它?待在那里迟早会被人类发现。你要怎么解决这个麻烦?真等着路过的超级英雄去拯救世界吗?」 安迪晕晕乎乎地靠在门口,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格雷则镇定自若地回覆:「难不?成你有办法?」 「我当然有办法,你知道的,这东西是我的谈判筹码。」佩斯利十分坦诚,「我的第一个办法就是,直接把它?投放进太平洋,谁也别想管。」 安迪困惑地看了过来:「那不?会污染环境吗?」 「是啊,我不?在乎。」佩斯利的语气十分轻松,「既然你们要用它?杀死我,那我就用它?报復全世界——我听说卡尼期洪积事件就是生物?污染的结果,猜猜这次哺乳类会不?会全部灭绝?」 「这、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佩斯利居高临下地看向?漫画家,「我是反社会人格,我们干坏事从来不?求回报,只是想这么干而已。」 「哈哈,你才?不?是反社会人格……你是吗?」 「谁知道呢?毕竟我以前就是研究反社会的。」 「够了……」格雷此刻变得无?比虚弱,「跟我说说第二个办法。」 「第二个办法?」佩斯利歪着脑袋,「没有第二个办法。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是吗?这可算不?上是『谈判』。」 「怎么不?算?我可以根据你们提出的条件,决定是现在就放还是开春了再放——这可是好几?个月的和?平时期。」 「……」 格雷紧盯着佩斯利,突然泄气般说道:「……你之?前在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 「你明明在生气。」 「我没生气。」 「天吶……就是这样——你连生气的时候都这么幼稚!」格雷疲倦地捂住脸,「你既然生我的气,干嘛还要装成大度的样子?我在背地里监视你,给你下套,哪怕你当场发火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啊……」 「——我才?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生气!」佩斯利伸手指着对方?,怒火差点掩盖不?住。就在这时,安迪很不?识时务地插嘴:「我知道你的第二个办法。」 佩斯利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安迪假装没有看见。扶着门框慢吞吞地站起来:「你把我扔过去,让我亲自看一眼,就是为?了让我想起来吧?」 格雷的不?耐烦更加严重:「我真讨厌你们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傢伙——想起什么?」 「让我想起来,维卡以前就解决过类似的问?题。」或许是被佩斯利踹到了什么开关,安迪总算有了一点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你想要重新打开裂缝……把它?送到世界以外的地方?。」 佩斯利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想不?到你还真的猜到了……但是把你送进西伯利亚只是单纯觉得你太碍事,别想得太复杂。」 「别这么讨厌我嘛。」安迪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关闭裂缝吗?就像那条美人鱼会污染地球,人类也会污染裂缝。裂缝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它?和?现实是割裂开的,原本就不?应该被观测到。」 「维卡不?记得了,所以她?不?知道。」安迪语重心长地嘆了口气,「裂缝可不?是垃圾桶。那是个用方?法论编造出来的屏障,和?双面镜差不?多?,两边的存在都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如果人类走到镜子另一边,对面的东西也能找到机会走过来。」 佩斯利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么,如果我硬要进去,会造成什么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安迪觉得自己的劝阻很有成效,说话更加卖力,「就这么说吧——世界会毁灭的!」 「……」格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太好了。」——果不?其然,佩斯利如此说道——「这不?是正中我下怀吗?看样子这两个办法都是殊途同归。现在的选择就是,我把鱼放走,世界立刻毁灭,或者让我带着鱼进裂缝,世界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段毁灭。请选吧。」 「……这有什么好选的!」 「很难吗?这简直是我出过的最简单的选择题了。」 第340页 「好吧!就算我选第二个,帮你把裂缝打开。」安迪的心里也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你知道这会让我承担多?大的风险吗?完全就是在……违背我主人的意?愿。维卡就是背叛它?的下场。我辛勤工作几?百年,最后还像野狗一样被驱逐出境,那我还打什么工?」 「你能继续工作的前提是人类还存在。」 安迪停顿片刻,脸色阴沉地转过脸去,看了眼置身事外的格雷:「……让我们再考虑一会儿?。」 佩斯利瞭然地点头,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啊……我差点忘了,你们两个才?是一个阵营,我从一开始就是被排挤的那个——没关系,请尽情考虑吧。等我明天上完课,如果还没收到答覆,就去太平洋放生美人鱼。再见。」 说完,她?转过身,用力拉开铁门,在一阵刺耳的碰撞声中停顿片刻。 「我真的没有因为?你的监视生气。」佩斯利回头看着格雷,「如果——如果我生气了,那也是因为?,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向?我道歉。」 格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最后笑了出来:「我才?不?会道歉,小朋友。你要是气不?过,就来弄死我。反正我是不?会给你原谅我的机会的。」 「……好吧。」佩斯利也阴森地笑了,甚至因为?格雷的这句话稍微缓和?了一些?怒火。她?笑着走出门,又贴心地把铁门重新拉了回去,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与车流中。 安迪终于松了口气。此时他已经搞明白,格雷的暴露似乎和?他脱不?了干系。漫画家紧张地搓了搓衣角,没敢去看格雷,有些?手忙脚乱地去开门:「既然如此,我也先走了,我得去和?猫商量一下裂缝的事……」 很快,漫画家发现,这扇铁门似乎拉不?开了。 他使?劲拽了两下,但大门纹丝不?动,他迅速松开手,试图传送出去,但仍然留在原地。安迪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求助般看向?格雷。格雷也有些?不?明所以。没等两人搞清楚状况,整个枪店四围的墙面开始轻轻颤动。 那不?是建筑,而是货架在动,或者说货架上的枪在动。那些?黑色或者银灰色的武器迅速变得滚烫,提高了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成滚烫的铁水。 但枪械并没有融化。它?们在同一时刻发生了无?法逆转的形变,数百只枪化成数百只巨大的黑影,刚一获得生命就开始扑棱着翅膀横冲直撞——所有的枪都变成了蝙蝠。它?们拥有细长的耳朵,尖锐的牙齿,宽阔的翅膀扇动时会带来一阵冷风——就是那种令人害怕的蝙蝠该有的样子。 在铺天盖地的蝙蝠的海洋中,安迪开始放声大叫。在尖锐的叫喊声里,隐约还能听见格雷愤怒到极点的唿喊声: 「——佩斯利!」 ———————————— 马特在地铁靠后的车厢里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对于纽约的地铁来说,所谓的「僻静」必须通过比较才?能显现出来。好在相?关的管理单位工作过于繁忙,车厢里的灯坏了也来不?及修缮,使?得这节车厢看上去阴暗又潮湿,除了看不?见的残障人士,几?乎没人会走进去。 马特没有找座位坐下。他靠在车门上,手上捏着一根漆黑的羽毛,大概是从某只鸟的翅膀根上拔出来的。羽毛的触感坚韧又柔软,像冬天的水潭一样冰冷,怎么也捂不?热。 地铁在平稳地前进,另一个热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佩斯利贴着他的手臂站稳,除了平稳的唿吸声之?外异常安静。 马特把羽毛递给她?:「我没有把它?交出去。」 佩斯利接过羽毛,不?太在意?地塞进口袋:「为?什么?」 「那个……漫画家。」他礼貌地措辞,「他好像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 「无?所谓。我要干的事已经干完了……谢谢。」 「有什么收穫吗?」 佩斯利沉默片刻,无?精打采地低下头:「什么也没有。但是明天之?后可能就是世界末日了。」 「……不?能想办法阻止一下吗?」 「不?能。因为?我就是那个毁灭世界的人。」 马特站在世界的毁灭者身边,只能感受到一股沉重且严肃的气息。他有些?紧张地捏紧手指,随后把手伸进大衣的内袋。 「那我得抓紧时间了……」 他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法兰绒小口袋,小心翼翼地放进佩斯利手中。佩斯利打开这个温暖包裹,看见里面有一块崭新的,银白色的腕錶。 佩斯利捧着手錶看向?马特。对方?意?识到这时候该说些?什么,于是他有些?冲动地开口:「至少我能在世界末日之?前听到你。」 「……」 佩斯利慢吞吞地把錶带扣在手腕上,就在她?以前戴手錶的位置。地铁隧道里太过嘈杂,她?自己尚且听不?见指针转动的声音。 马特有些?心虚。刚才?那句话似乎太容易被过度解读,好像他时刻在关注佩斯利的一举一动似的。他正在思考要不?要解释一下,佩斯利却闷闷不?乐地抱住了他,默默把脑袋埋进他的胸口。 很快,温热的泪水就浸湿了他的外套。这眼泪大概不?是为?他而流的。佩斯利迅速抬起头,两只手紧紧攥着对方?的大衣前襟:「为?什么!」 第341页 这句话大概也不?是问?他的。马特轻轻揽住她?的后背,感受到对方?单薄的衣服下面凸起的肩胛骨。 「对不?起,我不?知道。」 地铁仍在前行。有些?问?题或许註定没有答案。 第138章 平心而论, 马特·默多克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类。 对?佩斯利来说,「魅力」是很稀有的东西,就像漂亮又健康的白化鳄鱼那样稀有。排除掉马特的外表、特?殊的职业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外在因素, 他最有魅力的部分就在于, 佩斯利根本就搞不清楚这人在想什么——现有的逻辑体系似乎解释不了他的行为。 堂吉诃德还活着的时候, 佩斯利受它影响, 可以感受到?人类身上对?彼此的爱意。她总是把其中的一部分情感和食慾相混淆。比如默多克那十分纯粹, 十分强烈,而且有点没头没尾的爱情。马特?怀揣着这?份感情, 不动声色地接受了两个人若即若离的关系, 并?对?此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甚至包括有点夸张的服从性……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他究竟想要什么? 至少佩斯利可以确认, 马特?的最后?一条底线或许是「剥夺同类的生命」。无论是为了宗教?信仰还是个人追求, 夜魔侠都不会杀人。有时, 受恶趣味影响, 佩斯利会产生一种试探的冲动, 比如在他面前暴露本性什么的, 但考虑到?可能?会出现的后?果,她不打算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 或许他早就搞明白了佩斯利的本性。所以马特?永远不会提出问题,在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假装一无所知,自觉待在佩斯利可以掌控的范围内,同时利用这?段关系反过来掌控她。 狡猾的兔子?。 但这?并?不能?解释全部。作为佩斯利在职业生涯中遇见的最有挑战性的存在, 马特?也获得了最郑重其事的待遇——佩斯利决定从现在开始研究对?方的行为动机。 「……你是认真的吗?」在佩斯利将她的计划坦诚相告之后?, 马特?如此问道。 三秒钟后?, 他嘆了口气:「好吧, 你是认真的。尽管来研究吧,我很期待。」 ——就是这?样, 连质疑都没有……这?人的态度简直不能?是百依百顺,而是溺爱了! 被当成熊孩子?的佩斯利很不满意。尽管充满了科研精神,这?项活动依旧难以实施——老实说,佩斯利根本无从下手。从学科角度出发?,研究个体比研究群体要困难许多?,而且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她掌握着整个世界运行的规律,但在面对?马特?时仍然感觉迷雾重重。 她就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等来了第二天?的上课铃声。 阶梯教?室里?的学生也满脸凝重地看着他们的老师。神出鬼没的佩斯利上周无故缺了一堂课,总让人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股紧张又有点不明所以的气氛在众人之间传递着。 佩斯利双手撑在讲台上,沉默许久,才平静地开口:「事到?如今,我们已经进入一个极为关键的节点。」 众人屏气凝神,听连恩博士继续说道:「——该进审讯室了。」 「我们已经学了太多?心理?学、精神病理?分析、没有尽头的拉丁学名,还有一点计划之外的刑侦原理?。是时候和犯罪嫌疑人面对?面交流了。我知道网络上有很多?审讯室里?的监控录像,但是行为分析员要比头顶的摄像头考虑更多?。」佩斯利从讲台上堆成一叠学生作业里?随手抽了一本,「或许我们可以随机挑选一个审讯对?象——」 她愣了一下,难得显现出一点迟疑的神色,把调查报告上的标题逐字读了出来:「『论布鲁斯·韦恩是鳄鱼人的可能?性』……」 教?室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咳嗽声,仿佛有人被这?个课题呛了一下。佩斯利把报告迅速翻了一遍,更为惊讶地发?现,这?篇文章竟然十分严谨,并?且图文并?茂,引经据典,充分罗列了各种证据,从「韦恩集团隐藏多?年的基因研究废案」一直到?「布鲁斯·韦恩从来没有和鳄鱼人同框出现」,其中附带一大箩筐的微表情分析,最后?还援引了「美国总统是蜥蜴人」的经典阴谋论作为旁证——十分完善,而且很有说服力。 佩斯利翻到?最后?,注意到?在文章的结论部分,作者还因为没办法?搞到?韦恩的血液样本而扼腕嘆息——这?位作者很有可能?真的试过了。她默默给?文章打了个高分,随后?又回到?课堂上,看着她蠢蠢欲动的学生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有点难办了……谁比较适合当假象中的审讯对?象?」佩斯利笑了一下,「布鲁斯·韦恩还是鳄鱼人?」 「为什么非要找不在场的角色呢?」 教?室中央,一个充满挑衅意图的声音响了起?来。 佩斯利转过头,看到?了正襟危坐,表情有些?扭曲的提姆·德雷克,还有他身边的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杰森·陶德(人类形态)出现在佩斯利的课堂上,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尽管离得有些?远,佩斯利仍然能?够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復仇的光芒。 在吸引了整个教?室的注意后?,杰森双手环胸,靠着后?桌朗声说道:「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嫌疑人吗?」 佩斯利和蔼地看着这?个蹭课的傢伙:「是吗?」 第342页 「连恩博士,我听说你上个星期缺课了……」杰森咧着嘴笑,故意拖长声音,「你去干嘛了?」 这?个问题明显问在了所有学生的心坎上,大家的目光都变得无比热切,立刻就把哥谭首富可能?在下水道里?抓老鼠吃的猜想抛在脑后?。于是佩斯利气定神闲地回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在上周群发?给?你们的课程邮件里?解释过,我去冰岛了——这?也是我给?教?务处的答覆。很抱歉没有事先通知各位。」 「哈哈。」陶德阴阳怪气地冷笑,简直要把「我是来捣乱的」刻在脸上:「你觉得你喜欢阴谋论的学生们会信吗?」 「……没错,我是很好的实践对?象,谢谢你提醒我,艾瑞纳斯。」佩斯利的笑容更加和煦,「好吧,你们的犯罪心理?学讲师连恩不顾扣工资而擅自缺课,她宣称自己突发?奇想去冰岛旅游了——但真的是这?样吗?」 杰森的声音差点被其他人的窃窃私语盖过去:「我不叫艾瑞纳斯……」 「你当然是艾瑞纳斯。我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拥有深刻的寓意,有谁知道吗?」 沉默许久的提姆突然自信地挺起?胸膛:「刺猬的拉丁学名。」 「非常好。」佩斯利积极鼓掌,看到?提姆的上半身微不可查地抖动,大概是被邻座踹了一脚,「语言学在审讯活动中能?起?到?很大的作用——说到?底,这?就是两个人面对?面说话。当一个受到?谋杀指控的人坐在你对?面,任何一丝信息都不能?被落下。如果有人真的遇到?了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佩斯利的余光看向剩下的那叠作业,心中涌起?无限的兴趣,她现在无比期待布鲁斯·韦恩还会变成什么东西。但没人看出她此刻的分心:「你所学的知识,其实就和刺猬的拉丁名字一样,都没什么实践意义。」 杰森咬着牙,故意发?出了很夸张的耻笑声,引得周围的学生都对?他怒目而视。佩斯利永远不会在上课的时候失态,她的表情十分柔和,充分展现了一个人类对?一只宠物刺猬最大的宽容:「回到?审讯室——为什么你们会怀疑我在撒谎?」 「因为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想出这?种蠢理?由?。」杰森率先开口,全然不顾课上的其他学生,「最简单的问题,有人能?提供你的不在场证明吗?」 「没有。」佩斯利干脆地回答,「我更喜欢一个人出远门。不过我还保留着从纽约到?雷克雅未克的机票。」 「哈,还真是准备齐全……除了这?个没别的了?」 「让我想想……」佩斯利走下讲台,把双手举到?胸前,对?第一排的学生展示手背,「手上的冻伤算吗?我在冻湖上钓鱼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指伸进了冰水里?,但是为了那条鲑鱼,一切都是值得的。」 佩斯利的手指真的有轻度冻伤的痕迹,皮肤下有大片青紫色的淤血,看上去十分悽惨。等前排的学生全都检验过一遍之后?,她又慢慢退回讲台上,把某个装着照片的文件夹放进了投影屏幕里?。 没有人会无聊到?完善自己逃课之后?瞎编的藉口,除了佩斯利。她准备了一张自己抱着大鱼微笑的照片,一张冰岛国家博物馆的游览照,还有和北极驯鹿的近距离合影。驯鹿脑袋上巨大的角仿佛张牙舞爪的烛台,而鹿角下面是佩斯利充满挑衅的笑容:「手机拍摄的每一张相片都有无法?更改的时间戳,这?算是我的不在场证明吧。还有什么问题吗,警探们?」 一个学生小声质疑:「呃、这?照片会不会是后?期合成的?」 「既然我敢展示出来,就经得起?考验。如果有人想仔细研究,课后?我会把照片传进你们的邮箱——但这?已经偏离课程主题了。」 佩斯利轻声咳嗽两下:「现在,嫌疑人已经被抓住,为自己辩解的证据也呈了上来——有人愿意相信我吗?」她特?地抬高视线:「艾瑞纳斯先生?」 艾瑞纳斯先生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某种教?学工具。他没好气地回答:「我不相信。」 「即使你没办法?推翻我的证据?」 「『暂时』不能?推翻。」杰森着重强调,「但我知道你在说谎。」 提姆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佩斯利当然在说谎,但在她的引导下,他身边的这?个刺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众矢之的,就是那种特?意在课堂上无理?取闹的刺头角色。迎着一些?隐隐约约的视线,他默默撇过头,当即决定假装不认识对?方。 佩斯利愉快地笑了:「『我知道』,『我认为』,都不能?用来定罪,艾瑞纳斯——还是我来提醒一下吧,十二月份的冰岛不会开放冻湖钓鱼项目,这?违反了当地的生态保护协议。」 她重新展示出那张抱着鱼的合影:「而且这?个季节恐怕也钓不到?这?么大的鱼,警探们。」 整个教?室立刻躁动起?来。佩斯利不得不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我知道,我知道……即使没有我提醒,你们也总会注意到?不对?劲的。但是非常可惜,你们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机会。」她笑眯眯地摊开手,「现在,我已经彻底掌控审讯的节奏了。你们想知道我缺课的真正原因,但最后?大家都去关注鲑鱼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343页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提诱导性的问题!」 「你能?指望嫌犯乖乖按警察的意志行动吗?」佩斯利把注意力从愤愤不平的刺猬身上移开,「协助警方工作的行为分析师基本上都逃不开审讯室。而一旦走近那个房间,你就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大部分时候,你并?不需要判断对?方有没有说谎,而是在明知是谎言的情况下,找到?足够多?的有效信息。」 「你有没有杀人?你的同伴在哪里??那个被你藏起?来的受害者是不是还活着?」佩斯利慢吞吞地举例,「你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但是必须找到?正确的方向——时刻明确自己的定位,朋友们,这?不是平等的谈话,而是自上至下的研究。同时,设身处地想像一下……」 「坐在你对?面的不是和蔼可亲的犯罪学老师,而是一个冷静的杀人犯。」佩斯利压低声音,「她会蔑视你,嘲讽你,或者像我一样耍你。不管你的目标是什么,她的目标一定是把你变成受害者之一,展示自我权威的工具……顺便透露一个有些?悲伤的现实:这?种人即使进了监狱也会过得很开心——感谢所有致力于废除死刑的大人物。」 「就像我说的,不管看了多?少书,写?了多?少论文,在真实的人面前都是没用的。你们首先需要关注的不再是别人,而是自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佩斯利的视线逐渐飘向远方。 「你有足够的自信,保证自己不受摆布吗?」 ———————————— 「离我远点!」提姆·德雷克越来越崩溃了,「你怎么……你都跟了我一天?了!」 杰森·陶德阴暗地贴在对?方身后?:「是啊,这?天?都黑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要干什么用不着跟你报备!」提姆再次加快步伐,「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样,跑出去抢抢东西,揍几个人——继续去找连恩博士的麻烦也行啊!天?吶……我真怀念你还是刺猬的时候,连达米安的态度都温和了一百倍……陶德,你果然不适合当人。」 出乎意料的是,杰森面对?这?句充满攻击性的抱怨竟然无比平静,甚至还笑出声来:「别幸灾乐祸了,小鸟。马上就轮到?你了。」 提姆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满腹疑虑地盯着对?方:「轮到?我什么了?」 「轮到?你不当人。」杰森的笑容十分阴森,「我已经看透了。从蝙蝠侠开始,佩斯利·连恩会一个一个找上所有人……我希望她把你变成一只浣熊,然后?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垃圾熊猫(trash panda)送进垃圾堆里?了——真期待。」 提姆打了个冷颤,不存在的浣熊尾巴蜷曲起?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的时候犯罪就是心血来潮,对?不对??你是上过课的高材生,你一定明白。」 「……变浣熊总比变刺猬要好。起?码跑得快。」 「我才不要在这?个方面和你比高下!」 提姆立刻竖起?手指:「安静一点!我们是熘进来的。」 杰森冷笑:「所以你干嘛要偷偷摸摸的?整个哥谭大学都是韦恩建的,结果伟大的德雷克总裁还得半夜熘进教?学楼?」 「因为我不能?打草惊蛇。」提姆咬牙切齿地说看着他,「……别往前沖了!我告诉你我要干什么!」 「切,我才不稀罕。」 提姆握紧拳头,忍不住闭上眼睛,在脑内世界里?那个贴着杰森·陶德名字的沙包上恶狠狠地打了两拳。为大局着想,他还是默默平復好心情,成熟且疲惫地解释道:「不久之前,连恩给?了我一个u盘——关于蝙蝠侠的u盘。」 「……她为什么要给?你这?个?」 「因为我比你更值得信任。」 「别跟我比了!你的胜负欲也太强了吧!」 尽管嘴上这?么说,杰森还是明显因为被比了下去而深感不爽,这?让提姆的心情好了一点。他扯了扯领口:「总之,u盘里?只有一条视频,三个人坐在一起?,指控蝙蝠侠正在追杀他们。」 「……认真的?」杰森翻了个白眼,「整个哥谭起?码有两千个受害妄想症觉得蝙蝠侠会吃人。」 「这?三个不一样。他们真的死了,被分尸之后?装进了同一个行李箱里?。」 「……」杰森深吸一口气,「然后?呢?」 「然后?,我分析了这?条视频的图像和音轨,每一个像素点都不放过。首先可以确认这?不是合成的,那三个人也没有受胁迫的迹象……」 「没错,他们是主动说谎的。」 「我还没说完呢。」提姆瞥了他一眼,「我把所有的信息都筛查了很多?遍,还是没能?找到?疑点,那个视频里?只有房间的一角,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只能?说明你看得还不够仔细。」 「我没说完!别总是打断我好吗?」 「那你就别给?我卖关子?!」 「我正要说到?重要的部分呢!……之后?我才注意到?,那三个受害者坐的椅子?,有一个特?别的地方,椅背的边缘有菱形的凹槽——这?个细节很难被发?现,因为视频的像素本来就不高。」 「……」 「……」 提姆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杰森问自己「椅子?有什么问题」,这?傢伙就是该插嘴的时候不插嘴。他只能?憋着口气继续说:「这?项设计已经被註册专利,被一家欧洲家具公司垄断了,而这?个公司在哥谭唯一的客户就是韦恩集团。」 第344页 杰森慢慢皱起?眉头:「所以,只有被韦恩贊助,接受捐赠的建筑里?才有那种椅子?。」 「没错——我找出一份名单,这?几天?一直在排查,今天?轮到?东南角的教?学楼了。只要能?找到?那个房间,就一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这?可不一定。或许那把椅子?已经被偷走放在别的地方了。」 「……你就非得跟我对?着干是吗?」 杰森忽然伸手拦住同伴。两人顿时停下了脚步。他们已经走到?了今天?晚上的目的地。 杰森左右看了看,眼前的大楼像一整块巨大的黑色墓碑。四周寂静无声,莫名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此时离深夜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这?里?一盏灯也没有亮。 提姆已经打开了手电筒。暖黄的灯光照亮大门前的台阶,也照亮了盘踞在台阶上的一个黑影。 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但好在心理?素质都很强,立刻就看清楚了那个黑影,那是个普通的人类——其实也不太普通。 佩斯利正坐在台阶上,一手撑着下巴,茫然地抬头,有些?惊讶地与两位来访者对?视。 「……连恩博士?你在这?里?干什么?」 话音刚落,危险的气息像夜风一般从两人耳边掠过。在佩斯利脚边,一个模煳的影子?循声转过脑袋,两只眼睛反射着手电筒的光芒,一时之间竟有些?刺眼。 随后?,从台阶上一路往下,再向四周蔓延,数千对?发?光的眼睛同时看了过来,仿佛夜幕下璀璨的群星,又像是被打扰安眠的庞大生物。在一阵眩晕中,杰森率先认出了那些?眼睛真正的主人——是猫。 猫包围了整个世界。 第139章 在客观上很短, 主观上又十分漫长的这段时?间里,猫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入侵者。 杰森·陶德初步估计,全哥谭的猫大概都聚在这里, 从台阶到?小路, 再到?路边的?草丛和树枝, 视线所?及, 所?有可以落脚的地方的都盘踞着猫, 简直可以用「密密麻麻」来形容这一盛况。两人一路走来,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被猫包围, 似乎上一秒还一切正常, 而一旦超过了某个安全距离,就会看见许多不该看的东西。 离佩斯利最近的是一只黑色短毛猫, 皮毛油光水滑, 黑得能直接从三维过渡到?二?维, 圆熘熘的?绿眼?睛饶有兴致地看过来。猫撇着耳朵, 张嘴露出小而尖的?牙齿, 刚要叫出声, 就被佩斯利一把捏住脑袋。她像合上零钱包一样合上了猫的?嘴巴。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猫的眼睛渐次熄灭。厚重的?黑暗变成了退潮时?慢慢消失的?海浪,缺席许久的?路灯颤颤巍巍地透出一点光亮。被捏住的?黑猫像一滩污水那样从佩斯利手中流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优雅地?转身, 跟着同伴们融入了无形的黑暗中。 现在, 这地?方只剩人类了。佩斯利看向对面?那两个人, 注意?到?他们苍白的?脸庞和萎靡的?神色, 在善良的?驱使下决定讲个笑?话缓解气氛。 「之?前我认识了一个法医。有一天她准备接收一具尸体,结果送过来的?却是二?十六只活蹦乱跳的?猫。」佩斯利努力和另外两个人互动, 「——猜猜看为什么?」 「……」 杰森和提姆仍然一言不发。刚才他们看到?的?算不上真正的?猫,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精神污染,以至于现在有些呆愣愣的?,似乎连智商都被带走了。佩斯利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那些猫几乎把尸体啃光了。所?以我的?法医朋友必须挨个给猫餵药,然后?从它们的?排泄物里寻找被消化后?的?身体组织……」 这个法医笑?话效果不错,至少提姆的?智商迅速回来了。他立刻抬起手制止佩斯利:「谢谢,博士,请别再说下去了——所?以你在这里是……和猫聚会吗?」他一边说着,顺手抓住杰森的?手臂,试图和他一起驱散现场恐怖的?氛围,对方反应强烈地?把他的?手甩了下去。 「猫是来给我送钥匙的?。」佩斯利从台阶上站起身,「谢谢你们帮我解围。今天的?猫罐头带少了,我差点就被它们当?场吃掉。」 「求你别说了……」提姆的?语气有些虚弱。随着佩斯利起身,他很快就注意?到?,连恩博士今天晚上有点不一样。从羊毛大衣敞开?的?前襟,可以看到?她在外套下面?穿了一条剪裁简约的?黑色长裙,收拢的?裙摆边缘有一圈碎钻,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亮。佩斯利拎着一双细带高跟鞋,还把平时?总是胡乱打?结的?长发盘了起来,像某个电影镜头里走出来的?女主角。这身打?扮让提姆再一次回想起刚才那群藏在角落里的?猫眼?睛。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杰森的?反应比提姆更夸张。他十分不解,甚至有些纠结地?问道?:「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穿成这样?」佩斯利看了眼?时?间,「——我两个小时?后?有一场约会。」 「什么类型的?约会?去晚宴上当?卧底吗?」 「两个适龄男女以发展可能会有的?亲密关系为目的?,以因私密性着称的?双人晚餐为载体——这种类型的?约会。杰森,你能不能少看一点特工电影?」 第345页 但杰森更加惊讶了:「……你吗?去约会?」 「我不能去吗?」佩斯利的?笑?容有些阴郁,「你觉得我和这种类型的?约会不太匹配?」 「他不是这个意?思。」提姆及时?打?断了这场逐渐变得危险的?谈话,试图把走偏的?任务拉回正轨,「……你来得正好,博士,我已经从那个u盘里找到?线索了。」 「什么u盘——啊,那个u盘,在你这里呢。」佩斯利迎着对方疑虑的?目光微笑?,「那太好了……你们要进?这栋楼吗?」 「……博士,你忘了吗?」 「其实我的?办公室就在这里面?,虽然我从来没用过。」佩斯利自动忽略了提姆有些伤心的?质问,径直走上台阶,「一起进?去看看吧。」 提姆低下头,用挂着黑眼?圈的?眼?睛委屈地?注视佩斯利:「可是……那你之?前鼓励我的?话算什么?」 看热闹的?杰森立刻开?始煽风点火:「当?然什么都不算——她肯定忘了!」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从佩斯利手中传出来,上了锁的?玻璃大门应声打?开?。佩斯利扭过头,郑重其事地?看着提姆:「你做得很好,德雷克先生,我相?信你的?刑侦水平,另外,鼓励不是嘴上说说,我现在就在用行动鼓励你——请进?吧。」 即将坍塌的?师德重新亮了起来。提姆立马充满干劲地?跟了上去,挑拨失败的?杰森在他背后?冲着佩斯利做鬼脸,被对方微笑?着忽视了。 工作时?间结束后?,整栋大楼已经空无一人。应急灯的?绿光照在走廊上,看上去有些阴森。除了上课的?教室,佩斯利很少踏足学校的?其他设施,对整个大学的?布局都不甚熟悉,毕竟她这几个月也没机会在学校里闲逛。还没等她观察完一楼大厅,两个互相?不对付的?同伴已经找到?了墙角的?电梯。摁下上行键后?,杰森突然想起什么,不怀好意?地?看向佩斯利:「对了,我差点忘了。德雷克,你的?连恩博士似乎有幽闭恐惧症,要不你去陪她走楼梯吧?」 「……真的?吗?」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有幽闭恐惧症。」佩斯利神色自然地?走了过来,「我只不太喜欢封闭的?小空间,但不会出现幽闭恐惧的?病理特徵——但我仍然建议你们选择楼梯……」 「哈哈,你就嘴硬去吧。」电梯门打?开?,杰森微笑?着踏进?去,「反正我不会走楼梯的?。」 「……」 「博士,如果你想的?话……」 「不,谢谢。」佩斯利紧随其后?走进?电梯,「虽然这有点幼稚,但是我似乎只能这样向幼稚的?人证明自己了。」 「继续,我不在乎,反正我又不幼稚。」 「你就少说两句吧!」提姆的?声音被关闭的?电梯门隔开?,大厅再一次恢復平静。封闭的?小空间的?确会创造一些压迫感,三个人站在电梯里,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同时?陷入了沉默。 但沉默总是短暂的?。很快,灯光莫名地?闪烁两下,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突然变成了一阵乱码。电梯突兀地?停了下来,并开?始危险地?上下抖动,随后?,轿厢内部传出了一阵机械罢工时?会有的?刺耳嘆息,头顶的?灯彻底灭了。 这个高端的?,崭新的?电梯,由哥谭知名企业自主建造,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在半路停了下来。 「……」杰森扶住电梯门,低声咒骂了两句,又紧接着补充,「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 佩斯利用后?背抵着墙,冷冷地?笑?道?:「我偏要说——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以防电梯突然下坠,提姆已经熟练地?蹲在了角落里,闻言嘆了口气:」原谅我,博士。但是我最不想遇到?的?,就是和你们两个人关在同一个房间里……「 杰森试图掰开?电梯门,可惜这台造价不菲的?设备除了不会动之?外十分完美,简直是坚如磐石。他掰了半天还是不见成效,气喘吁吁地?看向佩斯利:「……你不是会瞬移吗?」 佩斯利气定神闲地?微笑?:「我的?确会瞬移。」 「那就赶紧把我们从这地?方弄走……」 「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很没礼貌地?沖我大喊大叫呢?」 「……请。」杰森忍气吞声地?低下头,「请把我们从这地?方弄走。」 佩斯利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仿佛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任务,最后?她决定得寸进?尺:「我要先听到?你跟我道?歉。」 「我才不要!我有什么好道?歉的??」 「好吧,那就等着吧。」佩斯利耸肩,「反正到?了约会的?时?间我自己会走的?——到?时?候我们再看看,谁的?幽闭恐惧症比较严重,怎么样?」 「……」提姆张开?嘴,但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保持沉默,他蹲在地?上抱紧膝盖,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并开?始闭目养神。 「你别想一个人跑掉。」杰森咬牙切齿,「我会紧紧抓着你的?,你去哪我就去哪……约会是吗?到?时?候我就坐在你们的?餐桌上,把前菜和主食吃得干干净净……」 「没关系,我会把传送的?目的?地?设置在蝙蝠侠的?披风里。」 「蝙蝠侠早就不穿披风了——就是因为你。」 第346页 「哈哈,你以为我只在他的?披风上放了坐标吗?」 提姆实在忍不住,很小声地?吸了口气,然后?痛苦地?捂住了脸。杰森仍然不肯示弱,干脆也一屁股坐了下来,恼火地?抱臂:「好啊——那你走吧!我们两个死在这个破地?方,全部都是你的?责任!」 提姆虚弱地?插嘴:「我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佩斯利再一次对杰森·陶德的?幼稚程度有了新的?认识,顺便还发现了幼稚是会传染的?。她慢吞吞地?换上高跟鞋,嘴上还不忘继续激怒对方:「不着急,我还想多留一会儿呢,说不定再过几分钟你就后?悔了。」 杰森很大声地?冷笑?,然后?恶狠狠地?别过头去。佩斯利心平气和地?调整着自己的?鞋子,完全不想理会这种水平很低的?挑衅。电梯里再一次安静下来。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提姆即将陷入梦乡时?,一直沉思着的?佩斯利有些犹豫地?开?口:「关于这个约会,我的?确有一些问题。」 杰森冷漠地?回应:「别问我。」 「我总不能去问提姆吧?」 提姆立刻开?始努力装睡,连唿吸都刻意?地?平缓下来。 佩斯利继续说道?:「而且你在《暮光之?城》里选择了爱德华。根据《情感与性格的?分类——<暮光之?城>中的?男性客体与爱情议题》,选择爱德华的?读者在日常情感生活中倾向于提出更加合理的?建议。」 提姆的?眼?睛又迅速睁开?了,眼?里的?光简直比手电筒还亮:「真的?吗?」 佩斯利严肃地?点头:「我可以把这篇文章的?摘要背出来,但是里面?的?例证和调查报告真的?很经典,所?以我不会透露任何内容,好勾起你们亲自查看的?兴趣。」 「……首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杰森的?脸庞变得无比僵硬,「其次,我不是那种爱八卦的?闲人,『博士』。你有情感问题,就去找你的?女性朋友,莉莉一定很乐意?和你交流。」 「首先,我已经跟她谈过了。」佩斯利模仿杰森的?语气说道?,「和芭芭拉也谈过。但是这两个人只会看我的?笑?话。所?以我只能找别的?朋友——其次,你所?说的?『八卦』(gossip)这个词是中世?纪时?期「妇女聚会」的?引申义,从词源上就充满了偏见。为了避免某些嫌疑,我建议你不要把它和特定的?性别绑定在一起。」 「哦,所?以我又变成性别歧视的?混蛋了?说到?刻板印象,你才是那个为了和男人约会穿紧身裙的?人吧?」 「我的?约会对象拥有生理上的?视觉障碍,哪怕我打?扮成在超市门口发传单的?热狗他也不会在乎……」佩斯利不太自在地?收拢外套,「穿成这样只是因为我现在很焦虑,而适当?改变外表可以帮助我从既有的?情绪里走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扮成热狗?反正效果是一样的?,而且还更搞笑?。」 提姆再一次从假寐中清醒过来:「陶德,作为一个每天出门都要挑选面?具款式的?人,你还是别急着关注别人的?衣着比较好。」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提姆骄傲地?挺起胸膛:「因为我是个优秀的?行为分析师——的?学生。」 「非常好。」优秀的?行为分析师投来了赞扬的?眼?神,「这就是这门学科最吸引人的?部分,看着那些人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样子真的?很好玩。」 「我懂的?。」提姆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微笑?。 「……」杰森也慢慢捂住了脑袋,连肩膀都垮了下去。他做了个深唿吸,泄气地?说道?:「可以了……你有什么问题,佩斯利?我会给你提建议的?,只要你别再扯一大堆论文扔到?我头上——也别再提《暮光之?城》,好吗?」 佩斯利眨眨眼?睛:「我从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很焦虑,而且很紧张。」 「因为约会?」 她点了点头。 「你们俩是刚认识不久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开?始焦虑?」 「我以前不认为我们会发展成……认真的?、而且长期的?关系。」佩斯利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指,「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准备。」 杰森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你因为一段『认真的?』关系犹豫不决。那之?前的?关系叫什么?」 「我不想在我的?学生面?前谈论这个。」 一直假装不在意?的?提姆又假装捂住了耳朵:「我什么都没听见。」 「……」 杰森眯着眼?睛,突然笑?了两声,某种扳回一城的?快乐让他感到?格外舒畅。他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唉……佩斯利,你就承认吧。」 「承认什么?」 「你的?焦虑根本算不上焦虑。你只是很害怕,因为你从来不愿意?从你封闭的?小空间里走出来。」 「我不喜欢出现了太多修辞手法的?答案。」 「我的?意?思是——」杰森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你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能毫无保留地?爱你。」 「……」佩斯利的?脸庞变得凝重,甚至可以说是如临大敌。杰森刚想紧接着嘲讽两句,另一边的?提姆突然发出了一声感慨:「哇……」 第347页 「你又怎么了?」 「杰森……」提姆放下捂耳朵的?手,真心实意?地?为他鼓掌,「你真不愧是爱德华党啊……」 第140章 蝙蝠洞里有一个神秘的冰柜。 从外表上看?, 这是个银灰色的大型冰箱,大概两?米长两?米宽,被安置在连蝙蝠都不会造访的偏僻角落。冰柜门的正中央贴着一张便签, 上面的文字简短有力:「别动。」 多年来?, 罗宾们一直将其称之为「蝙蝠侠最冰冷的秘密」。除了蝙蝠侠本?人, 没人知道?打?开冰柜的密码, 所以也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有些什么——足够冰冷, 足够神秘。在杰森·陶德起死回?生回?到哥谭之前,红罗宾一直怀疑冰柜的某一格里藏着他上一任同事的尸体, 好方便蝙蝠侠一有空就可以打开冰柜缅怀过去。 好在蝙蝠侠本?人并没有那么变态(提姆看?到活着的杰森·陶德之后狠狠松了口气)。事实?上, 这个?冰柜里的大部分东西都非常无聊,基本?上都是些?从世界各地收集过来的病毒、病毒疫苗、需要冷藏的药物以及能量饮料。蝙蝠侠偶尔也会把他不想被其他家?人看?见的东西藏在里面, 比如?吃不完的英国松饼。 而在存放药品的那一格, 最深处有一个?密封的玻璃罐, 里面放着渡鸦的羽毛——至少曾经是渡鸦的羽毛。仔细观察就会发现, 鸟的羽毛结构很像是蕨类植物, 一根羽轴的两?侧生长着无数羽片, 而羽片上又长着更加纤细的羽支,用?显微镜观察羽支,就能看?到同样的结构。或许在理想的情况下,羽毛就是可以长出无穷无尽的分支,直到这些?分支小到无法在客观世界继续存在。 在了解这种前提之后的某个?晚上, 蝙蝠侠习惯性地打?开冰柜, 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罐子里的羽毛, 就此看?见了一个?古怪的现象:那根羽毛开始生长了。 它并没有长得更长, 或者变得更大,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加诡异的生长方式。最中央的羽轴开始膨胀, 变得臃肿而绵软。两?侧羽片像植物的根茎一样拉长变细,从黑色慢慢变成鲜亮的红色,最后蜷曲着抵在玻璃罐内侧,但仍然不死心地继续生长,直到互相纠缠在一起,填满整个?罐子。在强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见这些?中空的细小羽支正在源源不断地输送某种半透明的液体,在冰凉的小罐子里形成了一套自给自足的循环系统。 如?果暂时把科研求真的精神放在一边,从视觉感受的角度大胆推测的话,大概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根羽毛正在长出血肉。 这将是蝙蝠侠第无数次问出同样的问题: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 「我们对『爱』这个?概念的热爱已经超越了我们爱的人本?身。」佩斯利拿出了念诗的语调去背诵这句话,「……这是谁说的来?着?」 「想不出来?的算失败——你扣一分。现在我领先。」杰森得意地扭过头,「该你了。」 「……」提姆皱紧眉头,终于?赶在时间结束前想到了另一句话:「爱让懦夫变成勇士,让勇士变成懦夫——莎士比亚。」 「又是莎士比亚。」杰森挑剔地埋怨了一句,随后接上:「爱那些?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 佩斯利笑了一下:「爱情是自愿赐予被爱者任意施虐的权利。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暂停一会儿。」杰森若有所思地看?着佩斯利,「你为什么总是在说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句子?」 「因为我只记得这些?。」佩斯利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我的大脑没那么多空间,再来?两?轮我就要认输了。」 「我也认输。」提姆赶忙举手,「反正最后都是你赢,有点无聊了。」 杰森露出冷漠的假笑:「我能把这个?当成恭维吗?」 「哦,等?一下,我又想到一个?。」佩斯利突然有些?激动,她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气:「狮子爱上了羔羊,多么病态的受虐狂狮子!——爱德华·卡伦。」 提姆·德雷克开朗的笑声?立刻在电梯内部回?盪,整个?空间都随之震动起来?。杰森瞪着对面两?个?不怀好意的混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跳过这个?烂笑话!而且我那时候才十岁!」 「喜欢暮光之城没什么丢脸的。」佩斯利努力收敛笑意,「这是很精彩的文学作品——除了病态的狮子那个?部分。过两?天?我还打?算去看?改编的电影呢。芭芭拉说电影男主角长得很像布鲁斯·韦恩年轻时候的样子。」 「我就知道?!」杰森勐地抬高声?音,「就是芭芭拉告诉你的对不对?为什么她总是这么——」他勉强咽下「八卦」这个?词,「这么口无遮拦!」 「别怪她。我用?一个?很有价值的视频和她交换了一些?秘密——如?果是你,你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提姆兴致勃勃地询问:「什么视频?」 「我说了,很有价值的视频。」佩斯利故弄玄虚地眯起眼睛,「你们会喜欢的……不过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拿出来?。」 提姆刚想说些?什么,杰森却慢悠悠地打?断了他:「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不然你绝对不会主动提出来?的。别想诱惑我。」 「好吧。」反正佩斯利十分确信,在场的另一个?人绝对被诱惑到了。她漫不经心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不过,我要纠正一下你刚才的话,我说的那些?句子不是『不美好』,而是很真实?。」 第348页 「不是所有悲观的牢骚都可以被称作现实?主义。」杰森再一次冷笑,「你这么说只是因为你在卖弄自己的见识。」 「既然我的见识足够丰富,那为什么不能卖弄?」佩斯利的表情很诚恳,「提姆,你觉得我在卖弄吗?」 「我认为这只能算是经验交流。」提姆摆出一副客观的模样,「因为自己看?的爱情小说很多所以创办用?爱情造句的比赛才叫卖弄。」 「那是因为你的连恩博士首先提起了这个?话题!……我真的受不了了。」杰森很不耐烦地站起来?,继续之前掰电梯门的尝试,口中还念念有词:「再跟你们待在一起我会窒息而死的,就连蝙蝠洞里的人工智慧都比你们两?个?有人情味……」 佩斯利平静地看?着对方用?尽全身力气开门,可惜那两?扇铁门依旧无动于?衷。她轻轻嘆了口气:「不求回?报的爱……人类的爱天?生就不够纯粹,『不求回?报』只是一种理想的客观状态。它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美好。」 「切……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我的确见过,它就死在我的手上。」 杰森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和提姆不约而同地朝佩斯利投去疑虑的目光。没等?他们继续问下去,三人的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坠落声?,电梯开始危险地上下抖动。 佩斯利扶住墙跪在地上,抬头凝视着天?花板。 紧接着,相同的坠落声?依次想起,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挨个?掉下来?。佩斯利能听见某种坚硬的物质碎裂时的声?响。与此同时,电梯的状态逐渐从「稳定」过渡到了「摇摇欲坠」,失重感节节攀升。 提姆也面色凝重地抬起头:「……好消息,电梯故障不是因为施工的时候偷工减料了。」 「人为造成的故障算什么好消息。」杰森开始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最后掏出来?一个?纽扣大小的东西。 越来?越多的未知物体砸向?电梯,金属断裂的声?音格外刺耳。佩斯利身体前倾,朝着两?人伸出手:「我们该离开了。」 「现在我不想走,留着你的自己用?吧。」杰森把小装置塞进门缝,「我倒要看?看?是谁在学校里装神弄鬼……后退。」 他退到对面,掏出腰间的手枪,冲着门缝开了一枪。灼热危险的火花一闪而过,电梯门被炸开了。此时电梯被卡在了两?层楼中间,门开之后只露出上半部分大概两?英尺的空隙。提姆和杰森都对佩斯利的求生意志不抱希望,不知是谁直接拎着她爬了出去。佩斯利刚收回?腿,电梯就立刻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径直坠落,再晚一秒就能把她拦腰折断。 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在黑乎乎的电梯井里回?盪,直到过了很久才平息下去。佩斯利拿着提姆的手电筒向?下照,看?见了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深渊。 提姆在她旁边探头探脑,有些?气喘,但十分镇定,甚至有些?好奇:「什么东西砸下去了?」 手电筒的光柱绕了一圈。佩斯利看?见电梯井的最深处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湿润的脑组织在反光。 「尸体。」她平静地回?答,「根据砸在电梯上的声?音,已经足够僵硬了,应该是死亡很久的尸体。」 提姆沉默着皱起眉头。杰森已经全副武装地做好准备,一脸阴沉地走向?安全出口:「死人不会跳楼。它们是被活人搬过来?的……我去上面看?看?。」 「学校的每栋楼都有专人打?扫,去哪藏那么多尸体?」提姆看?向?身后空荡荡的走廊,「……我记得医学院在这地方有间实?验室。」 杰森已经走远了。佩斯利盯着安全出口上方绿莹莹的标志,随口问道?:「什么类型的实?验室?」 「关于?神经系统的?用?来?治疗阿尔兹海默症什么的……这是由——」 「由韦恩集团贊助的项目,我想起来?了。」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前两?天?我还在港口看?见了他们的实?验器材,不知道?还能不能安全运到呢……」 「……」尽管提姆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他总觉得佩斯利口中这批「实?验器材」很有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斟酌着开口:「那个?,博士……那时候你在调查什么?」 佩斯利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这个?所谓的实?验,闻言瞥了他一眼:「我在调查的东西和你调查的一样。」 「可是我……你已经先我一步了吗?」 佩斯利突然抬起头,开始认真观察提姆的脸。对方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模煳。他一直皱着眉,看?上去惴惴不安,似乎永远在思考一些?沉重的问题,且因为睡眠不足而格外疲惫。考虑到他是自己的学生,而且一直以来?都对学业保持着极大的热情,佩斯利决定委婉地开导一下。 「在子女众多的家?庭中,一般是年纪较小的孩子容易产生较为强烈的竞争意识。」佩斯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柔和,「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来?自于?监护者日常资源分配的不平衡——包括精神资源。刚才在电梯里,你也习惯性地保持沉默,并试图回?避冲突,这是典型的缺乏关注的适应性表现。不过在我看?来?,有竞争意识不是坏事。」 第349页 佩斯利自觉已经说得够委婉了,但提姆的表情还是因为窘迫而变得有些?僵硬:「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误会,我没有指责任何人,不管你的监护人是谁。」——反正佩斯利说那个?监护人的坏话已经说够了。她眼睛看?着手机,时不时还用?带着鼓励的眼神望向?提姆:「事实?上,德雷克先生,我认为你会是整个?家?庭里最适合独立的人,你的个?体意识明显要大于?恋父情结。」 「我没有恋父情结……」 「啊,我找到了。」佩斯利举起手机,「亚伦·史密斯,实?验项目的第一负责人,你认识他吗?」 提姆的一口气憋在心里,只能默默把辩解的话咽回?去:「……不认识。我在公司里主要负责商业对接,不怎么了解这些?贊助活动。」 佩斯利收回?手机,看?着网页上唯一的照片。这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鹰钩鼻,有些?谢顶,脸上有着很深的纹路,看?上去无精打?采,十分符合医学从业者的刻板印象。他的履歷显然要比照片更加精彩,光是学位就有长长的几列。佩斯利迅速划过这些?词条,目光定格在其中一栏上。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恼怒又有些?心虚的咒骂声?。安全出口的大门被踹开,一个?白色的人影被踉跄着扔了过来?,脸朝下摔在地上,嘴里发出急促尖锐的痛唿。 「你是非法拘捕!」这个?男人挣扎着抬起头,「我要报警了!」 「那太好了。」杰森在他身后走出来?,蹲下身用?枪指着对方的后脑,「等?警察过来?,咱们就可以好好聊聊,你为什么要往电梯井里扔尸体了,对不对?」 感受到带着余温的枪口后,男人抖了一下,不停地转动眼珠:「我不知道?你们在电梯里……平常这时候都没人了。」 「没人就可以随便扔尸体玩了?」 「这是意外!」 「亚伦·史密斯?」提姆惊讶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这还真是巧啊……想不到立刻就见到你了,史密斯先生。」 「是『史密斯博士』。」对方怒气沖沖地瞪着他,「如?果你知道?我是谁,就不会对我这么无理了。」 佩斯利歪着脑袋观察这位史密斯博士,突然凉凉地笑了两?声?。 这个?笑容带来?的威胁度大概要超过抵着脑袋的枪口,史密斯更为剧烈地颤抖着,用?畏惧且有些?不解的眼神看?向?她。 「……你又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佩斯利蹲下身,用?手机敲了敲对方的脑袋,「重要的是你是谁。」 「你不是知道?我是谁吗?」 「是啊,但你不知道?。」 「……」史密斯不住地咽口水,不追痕迹地移开视线,就连两?位旁观者都有些?疑惑。 佩斯利低下头,眼中的笑意格外冰凉:「在这个?地方,除了我之外,没人有资格使用?你所要求的那个?头衔——明白吗?」 第141章 事到如今, 蝙蝠侠的冰柜里诞生了一个很危险的物品,或者说生物。 在?把它取出来之前?,必须再三确保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对?所有未知?生物的研究都应该保持警惕。谁也不?知?道打开罐子后, 里面的东西会不?会直接跳起来扑到脸上。如果?不?是?时间?仓促, 蝙蝠侠不?会这么快就行?动, 但佩斯利·连恩已经开始向他索要羽毛——等到她下一次想?起这件事, 说不?定会直接从蝙蝠洞的某个角落里钻出来抢劫。他必须加快进程, 率先掌握这罐神秘物质的一手材料。 玻璃罐的外壁摸上去冰冷光滑,带着一层水珠, 似乎比它原本的材质更加坚硬, 但这只是?一层薄薄的外壳。无论在?冰柜里待了多久,内部的物质仍然是?恆久的四十?二摄氏度, 把它捧在?手里的触感像是捧着一杯温热的咖啡。蝙蝠侠把罐子放在?实验台上, 于明亮的灯光下小心翼翼地拧开气密盖。 什么也没发生。目前?为止, 这罐羽毛十?分安于现状, 至少没有把触肢之类东西的伸出瓶口打探, 也看不?出有多少自?主意识。检测有害物质的感?应器没有反应, 蝙蝠侠摘下了防毒面具。 尽管长得像血管,但它散发出来的并不?是?血腥味,而?是?刚下过?雨后的森林里,靠近树根时会闻到的味道,很淡, 但是?存在?感?很强。蝙蝠侠感?到舌尖发苦, 似乎嘴里被塞了一口混合着苔藓和昆虫的湿润泥土。 自?上往下观察瓶口, 纵横交错的丝状组织从中轴线开始向外填充, 中间?留下蜂窝一样的几何形缝隙。羽毛正生机勃勃地跳动着,早就失去了最开始的形状, 更像是?一罐肆意生长,没有形状的内脏。他拿起手术刀和镊子,轻轻切下一小截粘连在?一起的血肉,平稳地放进培养皿里。 没等他进行?下一步动作,这块被分离出来的组织就像被泼了硫酸一样开始剧烈抽搐,鲜红的表皮迅速褪去血色,直到泛白变灰,最后萎缩碳化,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堆轻飘飘的碎屑。 蝙蝠侠默默观察着这一变化,顺手在?电脑上敲了两行?实验报告。在?他转移视线的这两秒内,身边森林的气味陡然变得浓郁而?甜腻,仿佛泥土被翻开,露出了里面腐烂的尸体。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来到他身侧,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第350页 如果?不?是?幻觉,那他就是?听见了幽灵在?窃窃私语。蝙蝠侠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存在?罐子里的羽毛已经有一小半开始褪色,好像被刚刚失去的那部分身体隔空传染了。他用最快的速度重新合上盖子,但没能阻止死亡继续蔓延,无形的火焰从最末端燃烧起来,承载它的容器也开始发热。由于尚不?清楚触发变化的条件,蝙蝠侠只能把罐子重新放回原位,只是?回天?乏术,刚才还充满生命力的羽毛已经萎缩了大半,并且仍在?不?停凋谢,仿佛之前?的好养活全部都是?用来迷惑人类的蹩脚把戏。 蝙蝠侠调低冰柜的温度,将周围的东西全部拿走,最后把玻璃罐往里推。按照基本的生物学原理,温度越低细胞的活性就越低,死亡的速度也就越慢——如果?罐子里的东西真有细胞的话。 而?就在?被推进冰柜最深处的那一刻,萎缩的进程肉眼可见地停了下来,滚烫的玻璃壁也开始降温。刚才那阵急切的呢喃如同梦境一般迅速消失了。 蝙蝠侠紧跟着松了口气。就像是?终于给一个哭闹不?止的婴儿找到了合适的睡眠姿势,在?短短的十?几秒内,他已经感?到万分疲惫,而?且精神上的伤痛要远大于□□的劳累。他慢慢直起腰,倒退着从冰柜里走出来,开始从控制变量的角度思考这罐羽毛的生存条件。他尚未发现,自?己的耳朵已经开始流血。 时间?太短,温度没有多大的变化,唯一的变量就是?位置。他扫过?冰柜里的其他物品,之前?动作匆忙,一些药瓶的顺序被打乱了。或许它能够感?应到身边的环境? …… 十?五分钟后,蝙蝠侠重新坐回到电脑前?,怀抱着最严谨的求真务实精神,在?实验记录里郑重其事地输入了一行?字: 「需要与阿尔弗雷德制作的甜度过?高的松饼放置在?一起。」 ————————————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漆黑的教学楼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嚎叫声。 「我拿走了尺骨,就是?你前?臂上的那根骨头。」佩斯利微笑?着的收回手,眼睛一直盯着被绑起来的史密斯,「我认识一个喜欢摘走内脏的傢伙,但是?那很容易把人弄死……你感?觉怎么样?」 史密斯的脸色比尸体还要苍白,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随后变成了强烈的仇恨,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她。他的表情有些过?于扭曲,脸庞似乎变成了一张不?太自?然的面具,像还没成型就被摔坏的陶土雕像。 「不?算软骨的话,人的身体一共有两百零六块骨骼。」佩斯利继续说道,「我可以在?保证你存活的前?提下把它们全部取出来——既然你是?个医生,那一定知?道,骨头不?是?我们完成生命活动的必需品,对?不?对??」 她举起双手,假装在?挤压某种东西,故意拖长的说话声在?空旷的走廊上空飘荡,显得格外阴森:「人体的延展性其实很好,只是?受到骨架的限制……我们可以先想?象一个装满了内脏的口袋*。」 史密斯死死咬着牙,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恨我吗?」 没等佩斯利回答,他自?顾自?地说道:「你应该不?恨,因?为我们从来没见过?面,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我是?个惜命的人,女士,你根本不?需要浪费时间?,用酷刑折磨我。我会回答所有问题的……我的尺骨还能回来吗?」 虽然现在?已经任人宰割,史密斯说话时的语气仍然带着掩饰不?住的傲慢。在?智商高于平均值的人群中,有很小一部分会产生这种自?视甚高的情绪,殊不?知?当人类意识到自?己很聪明时就总会干傻事。佩斯利左右找了一圈,最后抓起史密斯的外套下摆,体贴地擦掉了他流进眼睛里的汗水,好让对?方能够更加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 随后,她礼貌地笑?了一下:「亚伦,你们这种人总是?会犯一个很天?真的错误。」 「什么错误?我很乐意改正。」 「因?为你做过?坏事,就觉得除了你自?己之外不?会有更坏的人了。」佩斯利扫过?史密斯变形的手臂,「但是?再怎么冷血的杀人犯也有可能变成受害者,比如你倒霉的时候就会遇见我。」 「……」 「我不?恨你,咱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那种程度呢。我只是?有一点讨厌你。当然,我也不?打算问什么问题,现在?只是?在?单纯地折磨你而?已——看样子你已经习惯少根骨头的状态了。」 史密斯的面孔彻底扭曲起来:「……你这个心理变态!」 受强迫症影响,佩斯利又?默默拍了拍他的另一条手臂,拿走了剩下的那根尺骨,帮助他的身体回到左右对?称的状态。史密斯在?地上滚了两圈,像被扔进油锅的虾一样屈膝蜷缩起阿里,抬起头时眼睛里重新装满了恨意和恐惧:「你为什么……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佩斯利冷眼注视着他:「我见过?你。」 「胡说!你认错人了!」 「不?是?面对?面遇见的,是?在?照片上。」佩斯利抬起一只手,在?视野里遮住史密斯稀疏的头顶,「那个合照……你在?里面要年轻一点。我还以为照片上的人都死光了呢。」 第351页 史密斯一脸的愤懑不?解,看向佩斯利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精神病人,同时还带着一种被精神病抓住的绝望。佩斯利见对?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继续透露更多提示:「『蒙特娄青少年之家』——是?叫这个名字吗?你和他们院长的合照就挂在?大门旁边的走廊上。*」 史密斯的表情又?一次改变了。佩斯利不?禁有些钦佩这人灵活的面部肌肉,并准备接下来拿走他的半块下颌骨。他瞪大了眼睛,立刻忘记了手臂上的疼痛,口中还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我找到了。」一个严肃的声音出现在?佩斯利背后。提姆穿过?走廊,快步朝着两人走来,眼睛紧盯着趴在?地上的艾伦·史密斯:「我找到那个拍摄视频的房间?了,这地方绝对?有问题,我要把他带走……这是?在?拷问吗?」 「当然是?拷问。不?然呢?探讨厨艺吗?」杰森从旁边的一扇门后面走了出来,「我去一楼数了一下,这傢伙把整个医院的停尸间?都搬了过?来——总不?会是?砸着玩的吧?」 佩斯利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眼杰森出现的位置:「……你刚才在?偷听我们谈话吗?」 「是?偷听拷问。」杰森兴致勃勃地纠正,「——你有没有试过?直接拿走一排肋骨?」 「不?……等一下。」提姆迅速从找到线索的兴奋中走了出来,「就算是?拷问,重点也不?在?折磨人上面吧?」 「她就是?在?折磨我!」史密斯尖声大叫,仿佛从一堆精神病里找到了唯一的正常人,「让这个女人离我远一点!我什么都告诉你!」 佩斯利往旁边走了两步,刻意遮断了史密斯求助的目光。她低下头露出邪恶的微笑?,轻声说道:「你真幸运,艾伦。还好我没着急拿走你的下巴。现在?我决定问你几个问题了。」 「……救救我!」 「第一个问题,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们应该报警。」 提姆的话音刚落,剩下三人的视线全都移到了他的身上。杰森仿佛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冷笑?话;「你说什么?」 「警察最该听听他的话。」提姆看上去十?分冷静,「我有证据,之前?悬案的三个死者都来过?他的办公室。我还找到了……别的东西。艾伦·史密斯是?兇杀案的嫌疑人。」 「是?我杀的!真的是?我!」史密斯想?也不?想?就冲动地认罪了,同时运用尚且完好的下肢尽力朝着远离佩斯利的方向蠕动,「让警察把我抓走吧!」 「不?行?。」杰森首先跳出来反对?,「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看着提姆:「……把到手的线索分享给别人可不?是?你们的规矩。」 但提姆的态度十?分坚定:「没关系,反正我是?全家最独立的那个人。」 「……谁说的?明明是?我!」 「别自?取其辱了,陶德。我真的不?想?浪费口舌跟你吵架。」 「谁想?跟你吵……」杰森突然想?到什么,跃跃欲试地扭过?头,「佩斯利,既然这人要妨碍我们继续拷问,干脆把他变成浣熊吧。」 沉思中的佩斯利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如临大敌的提姆,有些迟钝地回应:「……为什么?」 「别装了。」杰森开始摩拳擦掌,「我知?道你想?看他变成浣熊。」 「我的确想?看,但是?我不?会这么干的。」 提姆立刻松了口气,一脸感?动地望向老师:「真的吗?」 「为什么?这不?公平!」 「这非常公平。我只会在?特殊的情况下才会把人类变成动物。」 「那把我变成刺猬算什么特殊情况!」 「因?为德雷克先生即使作为人类也拥有良好的精神状态。」佩斯利冷笑?,「更何况,他又?没有借我的帐户洗钱,更不?会套用我的身份信息钻法律漏洞给自?己购买军用直升机。我没有理由剥夺他的人权。」 有那么几秒钟,杰森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但这份心虚很快就消失了:「……我就是?买了个交通工具,用得着这么报復吗?」 「你完全是?在?避重就轻,而?且这根本就不?是?小事。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直升机,我和莉莉都上了国土安全部的黑名单——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够了!」 响亮的呵斥声彻底盖过?了这场没什么营养的争吵。艾伦·史密斯依旧狼狈地倒在?地上,但声音中气十?足,充分展现了强大的肺活量。他缺失骨骼的两条手臂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别在?身后。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依然不?愿放下自?己作为聪明人的尊严,始终高傲地扬起下巴。重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沉声说道:「我今天?晚上是?来处理尸体的。」 没等任何人继续追问,他语气镇定,略带急切地交代:「停尸间?里的那些尸体,有几个的来源是?不?合法的,死亡原因?也有问题——你们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我在?这地方的任务就是?掩盖尸体的来源,必要的时候还会伪造文件。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我要等到了警局,和我的律师坐在?一起才会回答。」 他快速地瞥了一眼佩斯利:「你们想?要的,我全都会说出来,但只有一个条件……不?要再提起那个儿童基金会了——包括它的全名。」 第352页 他的态度显得讳莫如深,比之前?失去骨头时还要严肃许多,似乎更深层的恐惧已经盖过?了肉/体的痛苦。尽管正在?和三个人说话,史密斯却只看着佩斯利,表情里甚至还带上了一点恳求。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表现得无比倔强,现在?却如此轻易地放弃,不?惜受到谋杀指控也要阻止佩斯利继续问下去。 「处理尸体。」提姆找到他话里的关键,「所以你不?承认杀人?」 「……」史密斯没有回答,坚持自?己刚才提出的条件。佩斯利突然失去了拿走别人骨头的兴趣。她倦怠地嘆了口气:「看来你知?道得挺多。」 或许是?习以为常的傲慢再一次作祟,史密斯突然咧嘴笑?了一下,刻意卖弄般加了一句:「无知?是?人类最高尚的美德。」 这句有些耳熟的忠告让他彻底错失了被放过?一马的机会,但史密斯目前?尚未察觉。佩斯利今天?也不?打算在?他身上花费太长的时间?。她面色平静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提姆:「你可以报警了。」 「等等,就这样吗?」杰森完全不?想?承认自?己是?现场最无知?的那个人,「这傢伙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鬼话,你就不?打算计较了?」 「无知?的确是?美德……」佩斯利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且我不?贊成你那个拆掉一整排肋骨的计划——我又?不?是?心理变态。」 她迅速转过?身,一把抓住提姆的手上下晃动,直接打断了杰森发牢骚的进程:「你做得很好,提姆。我很期待你的期末考核——还有你。」她这才转向另一个人,「感?谢你的情感?谘询,杰森。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拥有这种敏锐的能力。」 「……所以你贊同我的看法?」 佩斯利朝着杰森伸出手,笑?容十?分诚恳:「不?太贊同。不?过?我会试试的。目前?为止,今天?晚上过?得很愉快。」 杰森没有回握佩斯利,肢体接触就足够她把人的骨头拆散。迎着杰森警惕的目光,佩斯利状似不?经意地补充道:「如果?我以后分手了,然后因?此杀了什么人,全都算在?你的头上。」 这是?非常无理取闹的挑衅,可惜杰森还是?上钩了。他恶狠狠地抓住佩斯利的手,咬着牙笑?道:「哈哈,我等着。」 两人的手指之间?,冷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杰森几乎是?原地蹦了起来,勐地甩开对?方,捏着手腕倒退了好几步,直接躲到了提姆身后。他一脸懊悔地瞪着佩斯利:「……你拿走了什么?」 「你的灵魂里比较危险的小零件。」佩斯利若无其事地检查自?己的手掌和手背,「我记得它还有个名字来着?」 「……你把大种姓之刃拿走了!」 「没错,就叫这个——我会还的。」 「维卡也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佩斯利突然露出了一个十?分明媚的笑?容。尽管嘴上说着今晚很愉快,但此时她似乎才真正快乐地笑?了一下。杰森突然明白了佩斯利的意思,他慢慢放下手臂,顺便看了眼茫然围观的提姆,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平静。 每个人都会遇见无知?的领域——或许除了佩斯利。 佩斯利收拢外套,透过?走廊上的窗户看向漆黑一片的夜空,眼中一片雀跃。她正在?期待的约会不?止在?今晚。 「我们都会还的。很快了。」 第142章 「在我看来, 这是非常无理的要求,韦恩老爷。」 管家阿尔弗雷德正在擦拭一套漂亮的古董茶具。他于百忙中抬起头,用包容但不怎么理解的眼神看向对方:「如果我没记错, 上次为大?家提供的松饼并未得到很高的评价。如果现在要改良食谱的话……」 「不, 原来的那个味道就很好了, 真?的。」韦恩诚恳地微笑, 仿佛无比怀念这道甜品, 「今天的下午茶就做这个吧,好?吗?」 「如果您想要, 当然可以。为了避免浪费——」 「那就暂时先?准备一百个吧。」 「……」管家慢慢眯起眼睛, 深深地凝视布鲁斯·韦恩有些心不在焉的面庞,随后视线向下, 转移到了对方的肚子上:「先?生, 过量的糖油混合物对您的身体?恐怕不是特别友好?——恕我直言, 哪怕不去考虑身材的问题, 您也已经?到了需要注意心血管健康和血糖指数的年纪了。」 不久之前还听见杰森·陶德叫自己「老傢伙」的韦恩心头一梗:「……我不会?全部吃掉的。」 「是吗?」阿尔弗雷德的疑虑越来越深, 「除了毛毛, 这个家里应该没人能?一次性解决掉一百个松饼吧?达米安少爷又收养了新的动物吗?」 「其实除了吃,我还有其他用处……」韦恩有些踌躇。他实在不想告诉年迈的管家,自己才是那个在冰柜里偷偷养奇怪动物的人——或许直接嫁祸给达米安比较合适? 「比如?」管家抬起眉毛,「当作伴手礼送给朋友?」 「……没错。」 「您确定要用这种蹩脚的理由搪塞我吗?究竟是多不受待见的朋友才会?不幸收到吃剩的甜点??这可不是我们应有的礼节。」 「好?吧,我很抱歉。」韦恩立刻败下阵来, 「这是为了实验。」 「用我的松饼做实验?」阿尔弗雷德惊讶得声音都抬高了一度, 「……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第353页 「当然不……」韦恩摸了摸额头, 自从上一次失败的实验过后, 他就时不时地感到偏头痛,但身体?检查倒是一切正常(既没有高血压也没有高血糖)。这种头痛总是连带着眼皮乱跳, 似乎即将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他思虑再三,严肃地说道:「阿福,或许你得先?看看一样?东西——在蝙蝠洞里。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变得更危险……」 见对方是在干正事,管家也收起了玩笑的态度。他点?了点?头:「那么,请让我先?打?个电话,预定制作一百个松饼的原材料。」 果然,潘尼沃斯先?生永远是最能?理解自己的后盾。韦恩感激地看着他,随口问道:「厨房里原本还剩下多少?」 「一点?也不剩,先?生。」阿尔弗雷德风轻云淡地说道,「自从毛毛在这栋房子里定居,我们家就再也没有储存食物的习惯了。」 韦恩笑了笑,不以?为意:「她的确很能?吃……食品仓库没有上锁吗?」 「上锁是……没用的。」管家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您不知?道吗?」 「……」韦恩的眼皮突然跳得飞快,「知?道什么?」 「上一次,毛毛回来后失去了一条手臂和半张脸。之后她身体?的分子结构就改变了,其中排列方式可以?直接嵌套进大?部分物体?里面。」管家看着面前人的笑容慢慢消失,表情有些无奈,「简而言之——毛毛现在掌握了穿墙而过的技能?。」 韦恩心头一跳,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折返回书房,无比焦急地乘坐电梯进入蝙蝠洞。随着主人的回归,蝙蝠洞里的灯光悉数亮起,照亮了漆黑的地板和布满钟乳石的穹顶。布鲁斯·韦恩一走进来,就看见了武器库门口蜷缩成一团的黑影。 毛毛果然在这里,但似乎没有乱翻东西,只是安静地趴在达米安为她准备的软垫上,用翅膀盖住整个身体?,略显萎靡地独自休息。看见有人过来,毛毛迷茫地抬起头,然后歪着脑袋注视着这个房间的主人。她是一只安静且聪明的生物,除了永远吃不饱以?外没有任何缺点?。看着她没有五官的空洞脸庞,布鲁斯·韦恩不由得感到些许愧疚。他实在不该胡乱揣测的,毛毛闯祸的可能?性比他的几个儿子女儿都要小?很多。 韦恩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竖起来的耳朵。毛毛礼貌地摆动尾巴尖朝他打?招唿。随后,为了彻底放下心,他再一次打?开冰柜大?门,推开摆在外面的杂物,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那个密封的罐子没了。罐子旁边被咬了一口就放下的松饼也没了。除了这两样?最重要的东西,剩下的一件没少,甚至连位置都没有分毫改变。 「……」 他听见自己背后,毛毛突然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就是那种猫吐毛球时会?有的动静。他慢慢回过头,看见毛毛伸长了脖子,平滑的脸上出?现一阵细微的涟漪。努力半晌后,她勐地打?了个喷嚏,一个坚硬的、冰凉的东西随之被吐了出?来。 这就是那个装羽毛的玻璃罐,一点?损坏都没有,罐口的气密盖严严实实。它在地上滚了半圈,最后在韦恩的鞋子旁边停了下来。玻璃外壁光洁如新,不染尘埃,扭曲地反射出?布鲁斯的脸,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里面的东西消失得干干净净。 吐掉不好?吃的东西后,毛毛总算恢復了往日的活力。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敷衍地蹭了蹭布鲁斯的裤腿,然后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自这天?起,蝙蝠侠开始感到头痛欲裂。 ———————————— 艾伦·史?密斯被捕当天?,一个堪称奇怪的犯罪团伙就此浮出?水面。 「不是团伙,而是团队。」史?密斯在审讯室的摄像机前傲慢地抬起下巴,「我和我的同事一直致力于造福于人类的科学项目,而科学註定会?带来必要的牺牲——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警官们。最先?接受这个现实的正是我们伟大?的政府。你们所效力的这个机构保护了无数在战争时期被称作『战犯』的科学家。和他们相比我已经?足够善良了。」 警察的画外音随之响起:「你的同事是谁?」 「——。」他说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名字,在此视频中作消音处理。「你不认识他们,也永远不会?认识。我将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被逮捕的人。即使在摄像机前,他们的姓名也不会?被公之于世——唉,我真?倒霉。」 「那么,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两根尺骨被摘除了。这和案件无关?——残疾人在判刑的时候会?从轻处罚吗?」 收音话筒记录下了某位警官挪动椅子的声音,椅子腿在地上烦躁不安地摩擦着。 「史?密斯教授,我们需要你交代剩余实验室的位置,以?及相应的受害者名单。」 「当然可以?,我绝对是你们遇见过的最配合的囚犯——但这可不是免费的。我和我的律师一致认为,这些有价值的信息应该在量罪过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陪审团和法官会?酌情考虑你的配合。」 「就没什么书面证明吗?几个警察的口头保证可不是那么有用。」 「……你知?道你面临着怎样?的指控吗?」审讯者的声音中带上了强忍的怒火,「多项故意杀人,人口贩卖,非法药物实验,还有挪用公款——这些都是你主动承认的。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在这里谈条件吗?」 第354页 「怎么不能??如果没有我,你们永远也不知?道这地方死了多少人——请不要把你因为无能?而产生的愤怒投射到我的身上。」 又是一阵焦躁的骚动。此时,另一个更加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所以?,你已经?全部认罪了。」 「没错。我就是这一切的主导者。」 随后的几秒,只有纸张被翻动时轻微的声响。 「十一月四?日,你杀害了最后三名受害者,将他们的一部分肢体?放进同一个行李箱,随后弃置于一间珠宝店内。」 「有什么问题吗?」 「你交代的细节都对得上……我想问问,在杀死他们之前,你为什么要在办公室里为他们拍摄视频,强迫他们说出?不实的指控?」 「因为有意思。」史?密斯打?着石膏的双手紧紧贴在胸前,让他看上去像个制作到一半就逃跑的木乃伊,「我还以?为这个指控蝙蝠侠的视频能?让那些做新闻的开心几天?呢……结果连曝光都没有——在这一点?上你们倒是挺专业的。」 「我认为你在撒谎。」 史?密斯从鼻腔里挤出?滑稽的嘲笑声:「为什么?」 「从十一月二日到十五日,你一直在慕尼黑和巴黎之间辗转,我们拥有你在这十三天?里全部的不在场证明。」 「……」 「你为什么要撒谎,史?密斯先?生?你在替什么人,或者什么组织顶罪吗?这和你刚才说的那些名字有什么关?系?」 「够了。」一个冷漠的声音插了进来,「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们的问话还没结束。」 「你可以?不用回答问题了,艾伦——警官们,已经?结束了。你们刚刚基于毫无道理的揣测,向我的委託人提出?了充满诱导性的问题。我会?让陪审团知?晓这一情况的。」 「……这算什么诱导性?我们明明在帮助他减少不必要的指控!」 「什么时候几个警察也可以?左右法庭上的指控了?」 局面一时之间失去了控制。愤怒的警察和强硬的律师各执一词,这场审讯真?正的主角反而被忘在了一边。艾伦·史?密斯端坐在画面正中央,审讯室的灯光只照在他一个人的头上,黑暗的潮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涌动。 他面色苍白,浮肿的脸僵硬无比,嘴角还挂着一丝习以?为常的笑意。如果佩斯利站在他面前,透过审讯室的单向玻璃与他对视,一定会?注意到他的眼睛。 平静无波,属于一个被推出?去的殉道者的眼睛。他将承担所有罪责。一个懦弱的聪明人,走投无路,只能?选择保守所有剩下的秘密。 ——无知?是人类最高尚的美德。 —————————————— 猫轻盈地落在天?台边缘。 今晚是满月。哥谭的天?气难得的晴朗,月光终于不再受乌云阻碍,顺利落在所有可以?触及的角落。罗西南多在楼顶慢悠悠地散步,夜色在她的嵴背上留下一层冰冷锐利的光华。她敏锐地扭过头,在猫的注视下静止不动。 这一次,阿隆索选择成为一只灰色的狸花猫,拥有矫健的四?肢和碧绿的眼眸。它跳下栏杆,绕着罗西南多转了一圈,最后紧贴着鳄鱼的长吻落座。罗西南多总是在猫的身上闻到和堂吉诃德相似的味道,所以?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温顺的疑惑,最后还是任由对方在自己脑袋旁边为所欲为。 佩斯利拎着一个背包走了过来,十分粗鲁地用脚尖把猫赶走,随后在它的位置坐了下来。罗西南多悄悄松了口气,立刻把脑袋放在了佩斯利的膝盖上。 被赶走的阿隆索并不生气。它换个地方趴下,好?奇地盯着佩斯利:「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佩斯利打?开背包:「离开之前我得把剩下的工作做完。」 「别忘了,我给你的钥匙是有时限的。」猫伸出?爪子拨弄自己的耳朵,「如果你记错了时间,就得被永远困在那地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次进入的机会?,一次离开的机会?。」佩斯利忙着找东西,暂时没去看它,「……我怎么觉得,自从堂吉诃德消失,你对我的态度就变好?了一点??」 「我对你的态度一直很好?,佩斯利,只是你心里存有太多偏见。」阿隆索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我早就说过,如果我能?在那只鸟之前找到你,我们两个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是啊。不过很久以?前,你和那只鸟应该也是很好?的朋友吧?」 「……」阿隆索的猫脸上那种轻浮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它的耳朵默默垂了下来,第?一次显露出?了类似于哀伤的情绪。 「佩斯利,所谓『人类的意志』,并没有我们表现出?来的那么风光。」 猫的皮毛被清澈的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我们只不过是集体?意识无意中创造的傀儡,是大?浪淘沙后可有可无的渣滓。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活着时不被看见,即使死了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每一个同伴的存在,都是在证明我自己的存在。」猫平和地注视着佩斯利,「没错,我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伙伴,和家人。不止是我和渡鸦,还有许多共同诞生的血亲。那时候我们还意气风发,彼此扶持,相互依赖,共同发誓要保护人类免遭外来者的毁灭。我们构筑知?识的根源,发展魔法与科技,盼望我们的族群像宇宙中其他伟大?文明一样?延续千万年乃至亿万年……那是比巴别塔更加久远的年代。」 第355页 佩斯利将手搭在罗西南多空洞的眼睛上。她没有说话,有时候她更喜欢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格林曾说过这是「傲慢的旁观」,但佩斯利从不觉得自己有能?力置身事外。 「后来发生的事,相信你也能?猜到……人类能?犯的错误我们都犯过很多遍了。」猫的眼睛像两颗透明的玻璃珠,「蛇选择离开,鲸鱼和夜莺相继消亡,我与渡鸦反目成仇,鼠群退化,蝙蝠不再露面,猎犬则因为挑起战争而被流放……现在,堂吉诃德也不在了。」 「我代表遗忘,佩斯利。但所有死者和生者,我都不能?忘。」猫端坐在佩斯利面前,像一尊小?小?的雕塑,「大?家都越走越远,只剩下我这个活在过去的老傢伙。我的魔女们灭绝后,唯一能?陪伴我的猎人也都消失了。」 说完这些后,阿隆索陷入一阵沉默。佩斯利心中其实没有多大?的触动。她能?听出?来,阿隆索为了博取同情故意省略了许多细节。她看见了这个存在的没落与悲哀,但也不会?忽略它的残忍和狡诈。但她只是轻轻抚摸着罗西南多的嵴背,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堂吉诃德想要创造更加纯粹的意志。」她轻声说道,「为了这个它不惜接触外来者,所以?你们要杀死它。」 「它以?前……并不是这样?的。」猫收起爪子趴在地上,「但越是单纯的东西最后总是变得越复杂——或许这就是人类的爱吧。」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佩斯利真?心实意地感到疑惑:「你是怎么拿走它的记忆,让它忘记自己的?」 猫抖了抖耳朵,又恢復了之前漫不经?心的笑容:「是它主动要求我这么做的。」 「……」佩斯利也笑了,「原来如此。」 「哦,我差点?忘了。我今天?过来是给你传达一个好?消息。」阿隆索站起身,慢条斯理地伸长四?肢和尾巴,「——玛西亚·沃克重新回到了人类的领地,我们又能?观测到她了。」 「我知?道她会?回来。」佩斯利对此并不惊讶,「她的宝贝还在我手上呢。」 「如果你赶时间的话,我们有另外的人选处理她。」 佩斯利抬起头:「格林?」 「就不能?是那个漫画家吗?」 「得了吧,那傢伙连铅笔都不敢削得太尖。」 猫眯着眼睛发出?一串尖锐的笑声:「毕竟他以?前有同事帮忙干脏活……」 佩斯利的目光飘向远处。月亮突兀地挂在天?上。很少有人能?真?正意识到,这颗美丽的卫星其实只是一颗灰扑扑的石头——和地球差不多。 「……还是由我来吧。」佩斯利轻声说道,「堂吉诃德选择我,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天?。」 第143章 「我很抱歉。」 堂吉诃德正在摆弄一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玻璃弹珠, 闻言抬起?脑袋,呆呆地冲着佩斯利眨眼睛:「什么?」 「我说,我很抱歉。」佩斯利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 堂吉诃德的一只爪子还停在半空中, 惊讶得忘了放下。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它罕见地开始反省自己:「……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当然没有?——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你应该一清二楚。」 堂吉诃德立刻缩起?脖子, 努力用?并不聪明的脑袋理解佩斯利的用?意:「那为什么……这是你讽刺我的最新方式吗?佩斯利, 我讨厌这么刻薄的你!」 刻薄的佩斯利微笑着没收了它的玻璃弹珠:「我是真心实意在向你道歉的, 为了我之前说过的话。」 渡鸦依依不捨地看着它的新收藏被拿走?,但还是敢怒不敢言, 只是把脑袋藏在翅膀里, 有?些胆怯地看着佩斯利。一人?一鸟之间?的关系不久前刚刚发?生改变,它看上去似乎还不太适应。 佩斯利把盒子放在一边, 伸出手轻轻抚摸渡鸦的脑袋。人?在获得主动权之后?总会变得比以往宽容平和, 看待问题的方式也大不相同。如果直白?地形容, 就是有?恃无恐, 所以很多事都想开了。 因此?, 佩斯利没有?任何?犹豫, 十?分积极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不想活了』,还有?『我不想被选择』,全都是气话,我不该这么说的。*」 「……在我们上次吵架的时候?」 「没错——在你试图流放我的时候。」佩斯利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某种深沉的思虑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 很快就被掩藏起?来, 「谢谢你最开始救了我, 堂吉诃德, 我很珍惜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听?到这话,渡鸦立刻神气活现地挺起?胸脯:「我就知道!你当时可伤我的心了, 佩斯利。唉……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躺在泥地里,全身的血都流光了——我也从来没有?后?悔救下你。」 「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 「仔细想想,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堂吉诃德把脑袋钻进佩斯利的手心,亲昵地蹭来蹭去。只不过一句简单的道歉就把它彻底收买,并换来了热切许多倍的回应。 「即使你抢走?了我的东西,但你仍然是我最喜欢的人?类,佩斯利。我不会让你再一次死?掉的。」 渡鸦的羽毛冰冷光滑,像一块被抛光的玻璃。此?时它的话语还只是个脱口问出的玩笑:「我发?誓。」 第356页 ———————————— 正式入冬后?,沿海区域的居住条件开始大幅度下降。 十?二月的哥谭很少下雪,顶多只有?几?场淅淅沥沥的,倒是寒冷刺骨的海风无时无刻不在街道上肆虐。距离佩斯利上一次造访考文特里这个街区其实没过去多久。那时候她?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拖着一条残疾的腿,在一只鸟的指示下四处奔波,尚未接触更加危险的世界。 佩斯利从前不太喜欢自己的上一份工作。沉重的责任就像那些忘不了的尸体,阴魂不散地纠缠着她?。如今回过头看,她?思考得太多,光顾着记住死?者的脸,已经忘记了最开始那个朴素的心愿。如果她?能年长几?岁,或许就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她?走?到熟悉的地点,随后?停下脚步。 曾经发?生兇案的公寓楼早就被推平,整片区域成为了新的公共墓地。放在平常的时间?段,佩斯利应该能看见成片的香樟树,以及树下一排排属于陌生人?的白?色墓碑。但今晚属于特殊情况,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简直有?些不太正常。本就阴风阵阵的街道上瀰漫着一股哀伤的鬼气,即使有?什么东西在这里起?死?回生都不会显得突兀。 于是,那栋被废弃的公寓楼就这么回来了。它坐落于所有?坟墓之上,成为最庞大最壮观的墓碑。从几?扇半开的窗户里,佩斯利能听?见人?类活动时发?出的声响——电视gg循环播放着主题曲、孩子们聚在一起?嬉笑、年轻的情侣抱在一起?窃窃私语。所有?曾被这座年迈的建筑悉心容纳的灵魂都在同一时刻留下了自己的影子。哥谭是个轰轰烈烈的城市,新闻头条里塞满了犯罪事件和有?钱人?的宴会。但普通人?的日子依旧细水流长,总有?一些东西能够记住他们。 佩斯利走?进大厅,穿过走?廊,沿着台阶慢慢向上爬。大楼内部的温度比外面更低,仿佛一间?冰冷的停尸房。不过它本来也早就不存在了,剩下的这个只不过是过去的幻影。她?来到四楼,身侧的房门?都紧闭着,像是随意画在墙上的简笔画,只有?走?廊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从门?缝里泄露出温暖的橙色光芒,还有?一阵微弱的音乐声。 佩斯利走?上前,轻轻把门?推开。门?后?是一个不大的客厅,四周贴着九十?年代流行的豆绿色墙布,天花板正中央还有?一个小号的水晶吊灯。餐桌、沙发?和壁橱上都蒙着白?色纱布,只有?一台老式唱机摆在矮脚茶几?上,不厌其烦地播放着忧郁的音乐。 马西亚·沃克站在正对房门?的窗户前,窗户打开,外面的天空上挂着巨大的满月。她?面无表情,穿着白?色毛衣与白?色长裙,在白?色的房间?里一张仿佛潦草的线稿。她?看上去既像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又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当她?开口说话时,佩斯利感?受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寒风。 「她?在哪里?」 佩斯利轻轻关上身后?的门?:「谁?」 「海伦。」马西亚的声音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她?是我的孩子。」 「它是一个畸形的人?造生物,而且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佩斯利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条黑色的丝巾,慢条斯理地把它缠在右手的虎口,同时像是在和朋友寒暄一样问道:「你前几?天到底躲在哪里了,马西亚?」 马西亚的腰微微弯了下来,脸上浮现出生动的表情:恳求、哀伤、痛苦。她?的双眼蓄满泪水,无比投入地演着独角戏:「求求你……佩斯利,你赢了。让我带着她?离开吧。你根本想像不到,我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少……」 每一次与马西亚对话,佩斯利都会感?觉像是遇见了一个新的陌生人?。她?放下手中的工作,认真地凝视着对方,然而无论观察多少遍都会忍不住感?嘆,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一个毫无自我、毫无情感?的人?类,一个没有?灵魂却能够自主活动的皮囊。佩斯利甚至没办法用?「自私自利」去形容她?,因为她?干的事既不利他也不利己,只是一个没有?指令的机器进行着无逻辑的互动。 如果佩斯利还在从事上一份工作,她?应该会怀抱着十?足的兴趣研究沃克的内心,力求找到一切的根源,包括最深处的动机。但佩斯利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早就对其他人?失去了兴趣。她?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手枪,拉上膛,然后?用?右手握住。缠在手掌上的丝巾可以掩盖开枪后?的硝烟反应。虽然因为杀人?被逮捕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佩斯利还是决定实施一些反侦察手段——单纯出于对自己职业的尊重。 随后?她?抬起?头,再一次看向马西亚。对方眼中的泪水不停滚落,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佩斯利手里的武器。在最后?关头,佩斯利还是愣了一下。她?发?现马西亚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就好像她?真的在爱着海伦,把它当作唯一的孩子,像一个普通的受催产素影响的母亲,在怪物的身上投注爱意。她?不是在表演从别人?身上偷来的情感?,而是在用?一种生硬的方式展现真正的自我。 佩斯利抵着板机的手指抽搐了两下,感?觉有?一只多足的毛虫爬过自己的后?颈。她?深深地嘆了口气,第一次耐着性子对她?说话:「你的海伦不会回来了。说实话,如果你不是主动出现,我是不会来找你麻烦的……念在我们曾经算是同事的份上,告诉我一点真话吧——你为什么要跟着渡鸦瞎胡闹?」 第357页 她?给出了一个俗套无比的答案:「我是为了爱。」 又出现了,那种细长的虫子的腿划过皮肤的感?觉。刚刚升起?的一点交谈的兴趣又消失了。佩斯利盯着手里的武器,冷淡地问道:「你爱什么?月亮吗?」 「我爱只属于我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失望的情绪突然占据了佩斯利的心灵。她?很后?悔自己多问了这两句话。佩斯利宁愿让马西亚保持最开始的模样,做一个无法被理解的神秘反派。整个城镇的印斯茅斯人?在她?手中消亡,一个全新的崇拜小丑的宗教因她?死?灰復燃,一个能污染世界的邪神在她?的哺育下蠢蠢欲动——这些几?乎可以称作是丰功伟绩了,而她?自己却浑然不知,只会躲在角落里,念叨着那些冠冕堂皇,但完全没有?操作价值的梦想。 但转念一想,或许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自己的宏图壮志。带着面具不仅可以欺骗观众,也会骗到演员自己。 马西亚的眼神带着一种虚幻的坚定。她?擦干眼泪,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表现够了,她?的脸色变得阴沉:「你必须把海伦还给我。」 「否则?」 「我的手上还有?两千一百六十?五个哥谭人?的灵魂。」她?平静地宣布,「按照我的要求做,否则他们会在城市里杀人?,直到自己死?去为止。」 「……」 「鱼的印记是不会随随便便就消失的。」马西亚又开始流眼泪。她?眼里的哀伤和口中的威胁十?分割裂,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个体。 鱼的印记。 佩斯利的脑中迅速闪过一道刻在皮肤上的疤痕,十?二条细长的弧形紧紧依偎着组成一个圆圈。拥有?这个标记的人?类会患上认知紊乱,在无意识中成为实施谋杀的工具*。 「……大衮已经死?了。」佩斯利握着枪的手不自觉地垂到身侧,「它一死?,你所说的印记就没有?影响力了。」 「神是不会死?的——但是会被吃掉。」马西亚的眼眶泛红,脸庞却有?些僵硬,大概长时间?保持悲伤的表情也让她?有?些累了,「佩斯利,我没有?你那么幸运。渡鸦从未与我分享过那些知识……我真的付出了很多,才能看见你轻而易举就能接触到的世界。」 「我崇拜月亮,并不是因为月亮有?多特别。」她?努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而是因为我身体里的东西需要崇拜月亮……它就是我力量的根源。」 佩斯利的手指从板机上移开了。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人?——莉莉,蕾梅黛丝。鱼的印记曾经出现在她?的脖子上。现在她?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计划,採取更加谨慎,更加保险的方法。 「你最好还是不要想着杀死?我。」马西亚瞥了眼手枪,「——毕竟我的尸体是会带来污染的。」她?似乎想起?什么,笑容变得真实了一点,「这是第三次了……每一次你用?枪指着我,最后?都会失败——这也算是我们的命运吧?」 「所以,这就是你的底牌了。」佩斯利松开手,把丝巾抽了出来,「照这么说的话,你的前女友也是被你控制了?」 「谁?」马西亚真的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某个匆匆流过的名字,「啊……这不叫『控制』,佩斯利。所有?为我做事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但是我有?点怀疑这张底牌的真实性……如果我刚才没和你说废话,直接开枪的话,你根本没有?机会威胁我。」 「是啊,说了那么久我才开始威胁你。这个威胁是真的,还是假的?」马西亚靠在窗台上看她?,月亮端端正正地置于她?的脑后?,像一顶冰凉的王冠。 「——你敢赌吗?」 佩斯利垂下眼睫不再说话。她?手里的丝巾轻飘飘地滑落在地上。过了片刻,她?转过身,揭下了罩在单人?沙发?上的白?纱,疲倦地坐了进去,那把蓄势待发?的手枪被放在膝盖上。 将自己位置放在低处后?,佩斯利的神态放松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点自暴自弃。她?默默沉思着,手指轻轻抵在眉头。 「我唯一想要的,只有?海伦。」马西亚再一次强调,「我不想玩你死?我活的游戏,佩斯利。你亲手杀了渡鸦,让我摆脱了它的监视,也让我明白?你能做到什么程度……说到底,真正在赌的人?是我——我在赌你会不会重视这几?千条人?命。」 佩斯利抬头看着她?,眼神涣散,似乎在神游天外:「你是怎么认识渡鸦的?」 「现在我们又开始说废话了吗?」 「告诉我吧——反正都谈到这个阶段了。」 「……我以前跟着另一个人?——你见过那个男人?。后?来渡鸦找上门?来,我就改变了效力的对象,就这样。」 「我遇见渡鸦的时候,已经差不多算是死?了。」佩斯利似乎真的陷入了回忆,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枪口,「那段时间?我们在追查一个贩卖儿童的地下组织……该抓的人?已经抓到,已经到收尾阶段了。那天下午我在写千篇一律的工作报告,突然就注意到之前调查过的一个家?庭农场,一共五个成员,其中一个人?的证词有?点模煳。」 佩斯利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个故事,连自己都没有?认真回忆过。或许是濒死?体验带来的伤痛无法消退,让她?不敢随便触及。马西亚却是个完美的倾听?者,反正她?没办法共情,再痛苦的回忆在她?面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第358页 「任何?一点模煳的地方都会在法庭上被放大,所以我又回去了一趟,只是为了搞清楚一个简单的问题……或许是案件告破让他们放松警惕了。」佩斯利的语气异常平静,仿佛在复述一个普通的电影情节,「我在那个农场的西北角,一个闲置的牛栏里发?现了一个小孩子。」 「最巧合的部分在于,其实我之前见过她?,在当地的失踪儿童名单上。农场离那个孩子的家?只有?四百米。可惜我没来得及唿叫支援。」 马西亚双手环胸,冷淡地评价道:「你还是活下来了。」 「我说过,是堂吉诃德救了我。真不知道它是怎么关注到我的。」佩斯利轻轻向前俯身,脸上带了一点笑意,「你知道我復活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干什么吗?」 马西亚也温柔地笑了:「当然是救人?了。」 「不对。我一恢復行动能力,就先杀了那五个农民。」佩斯利深吸一口气,「当时的现场已经不能用?『正当防卫』搪塞过去了——我简直就像个连环杀手。肾上腺素的力量真是强大……现在让我赤手空拳对付五个成年男性已经是天方夜谭了。」 「从那天之后?,我就彻底搞明白?了我的本质。」佩斯利盯着马西亚的脸,「我不适合干这些一本正经的工作。我唯一信奉的法律,只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瞧,马西亚,现在的法律追求的是公平,是同等价值的东西相互置换,比如用?『彻底坦白?』交换『从轻处罚』。在这样的环境里,受害者的诉求还不如公众的关注度有?价值——每个人?都有?谈条件的机会,除了什么筹码也没有?的人?。」 「既然如此?,只要让他们上不了法庭,谈不了条件就好了。」佩斯利敲了敲枪管,「如果我今天对你妥协,答应了你的条件,那么死?在你手里的那些人?,还有?即将因你而死?的人?,他们的生命将变得不值一提——我岂不是白?死?一回了?」 马西亚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佩斯利却重新举起?了枪。她?扣动扳机,子弹唿啸着打穿了马西亚的小腿。 马西亚跪倒在地,脸上却没有?多少痛苦的神色。她?惊讶地看着佩斯利,眼中装满了疑惑:「我没有?骗你,佩斯利。我真的有?许多哥谭人?的灵魂……」 「我知道。」佩斯利放下枪,仍旧坐在沙发?上,「神的力量不会消亡,只会转移……我昨天晚上还遇见一个人?,和你犯了同样的错误。」 「……」 「因为你做过坏事,就觉得没人?比你更坏了。」佩斯利弯着眼睛,露出了一个与她?的气质截然不同的微笑——属于马西亚的微笑,温顺又冷漠。她?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甚至让马西亚产生了一种正在照镜子的错觉。 「你会为了得到力量吃掉别的生物,就从没想过,也会有?其他生物想要吃掉你吗?」 公寓楼的幽灵消失了。温馨的房间?变成了阴冷的墓地。佩斯利正坐在某个人?的墓碑上,而马西亚跪趴在一片坚硬的土地中央。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正在流血的小腿,然后?又抬起?头。不知何?时,黑夜变得愈发?黑暗,月亮的光辉再也没办法照亮这块土地。黑色的潮水在她?们身边涌动,满眼垂涎地盯着那个无法逃脱的猎物。 老鼠已经等候许久。 ———————————— 夜色深沉,莉莉睡眼惺忪地坐在吧檯旁。尽管她?已经拼尽全力睁大眼睛,但脑袋还是越来越重,最后?狠狠地磕在桌面上。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后?,她?立刻捂着额头跳起?来,一抬头就看见佩斯利推门?走?了进来。 佩斯利把一块黑色的丝巾随手扔进垃圾桶,然后?脱下被寒霜浸湿的外套,鼻尖被冻的发?红。她?转过头,看见莉莉强忍着泪水站在那里,不由得笑了起?来:「晚上好——还是早上好?你睡不着吗?」 其实莉莉已经困得几?乎要昏厥了,但她?还是委屈地点了点头:「我一直在等你,佩斯利……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佩斯利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手指,随口问道:「为了什么?」 「我不该瞒着你帮红头罩买直升机。」莉莉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对不起?。」 「呃、没关系?反正我帐户里的钱都是你赚的。」 「其实,我还帮红头罩干过……」 「关于这个,我已经和红头罩本人?交流过了。」佩斯利温和地打断她?,「一切都是他的责任。我相信你。」 莉莉的眼泪差点又憋不住:「佩斯利……」 「好了,打起?精神来。过两天我的律师会联繫你,有?几?个财产所有?权的问题需要你处理——还有?,」佩斯利突然走?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明天早上请帮我预定全套的家?政服务,把二楼的几?个空房间?收拾一下,谢谢。」 「好!没问题!」莉莉激动地回抱她?,「有?客人?要来了吗?」 佩斯利微笑着注视莉莉,把她?凌乱的短髮?拨到脑后?,声音轻快:「有?一个家?人?要在这里长住了。」 第144章 在西伯利亚的广阔土地之上, 真正称得上「无人区」的地方其实面积很?小。 最早出现在古波斯时代的鍊金术着作《从动物?中提炼人类:疆域与国土的初步划分细则》说过,只有「三千个及以上人类于此处死亡」的区域才能被称作「人类的领土」。 第359页 在这个规则尚未失传之前,许多侵略战争其实都是精心伪装的大型献祭活动, 目的就?是为了扩充可供人类生存的安全领域。后来随着时代和经济的发展, 侵略运动日益繁盛, 以至于有点本末倒置。人们都忘记了献祭的问题, 只是一股脑地杀人, 种族的挣扎求生逐渐演变成无意义的内部分裂——这对其他非人种族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坏事,恰恰说明人类的领土和资源已经趋近饱和, 大家只需要?互相抢夺, 不需要再向外扩张了。 而在西伯利亚的边缘,由于实在不适宜生存, 就有这么一块被放弃的边角料留了下来, 至今未曾掩埋过三千个人类的尸骨。寒风和暴雪带来的并非死亡, 而是漫长的孤独, 以及未被文明浸染的平静。 沿着隆起的山脉向前, 在靠近北极圈的纬度线上, 有一片被针叶林环绕的巨大湖泊。湖面之上的冰层终年不化,双脚踩在上面会?体?会?到比地面更加坚硬厚重的触感。佩斯利独自一人来到湖边,背着单肩包,手上拎着一个被毛毯覆盖的小笼子。她放眼望去,苍白的天空与苍白的雪原连成一片, 脚下的冻湖仿佛蒙尘的银镜, 又像一只巨大的结翳的眼睛。她慢吞吞地在冰面上行走?, 步伐迈得很?小, 成为了这个白色的世界里唯一的黑点。 此刻,佩斯利正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该怎么把大象塞进冰箱? 她有打开裂缝的钥匙, 还有一只活蹦乱跳、身形巨大、智力远不如大象的生物?。带着它一起钻进裂缝的操作难度比想像中要?大很?多。佩斯利站在冻湖中央,抬头看?了一会?儿?乌云密布的天空,随后蹲下身,把笼子放在地上,掀开了上面的毛毯。 这是个捕鼠用的长方体?铁笼,里面有一只灰色的老鼠,不算尾巴也和人的前臂差不多长。老鼠的上一餐尚未消化完毕,此刻正懒洋洋地趴着,小小的眼睛跟着佩斯利的手左右转动。 佩斯利打开铁笼,捏着老鼠的上半身把它提出?来。极端的气温让这只顽强的动物?瑟瑟发抖,紧紧地蜷缩着四肢,无?辜地盯着佩斯利。好在这里不是人类的领地,没人出?来指责她虐待动物?。佩斯利举着老鼠,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鍊,银质的链条穿着一枚尖锐的犬齿。 这就?是那把一次性的钥匙,据猫所说是猎犬留下来的牙齿。佩斯利并不知道猎犬和裂缝有什么关系,或许这也属于某段「过去的回忆」。佩斯利刚把钥匙掏出?来,老鼠就?开始剧烈挣扎,差点就?从她手中滑下去。对另一种东西的畏惧超越了对佩斯利的服从。见普通的挣扎无?法逃走?,老鼠立刻张开嘴,小而尖锐的牙齿一口?咬住佩斯利的虎口?,爪子深深地嵌进她的皮肤。鲜红的血迅速涌出?来,浸湿了佩斯利的衣袖和老鼠的皮毛。 事到如今,佩斯利也没时?间去考虑这一口?会?给她带来多少病毒。她原本计划把钥匙绑在老鼠身上,但实施起来变得十?分困难。她只能收紧手指,把老鼠举到眼前,声音比雪原上的寒风还要?冰凉刺骨:「把这东西吃掉。」 如果老鼠还没有退化,它一定?会?破口?大骂,大声指责佩斯利无?情的利用,并且无?比怀念那段跟着渡鸦混饭吃的日子。如今,尽管它已经不会?说话,但仍然试图利用肢体?语言据理?力争,把佩斯利的手抓得鲜血淋漓。但对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而阴沉地笑了起来。 「如果你不干,我就?去找别的老鼠。反正你们数量够多,总能找到一个听?话的,对不对?」 正在疯狂咬人的老鼠突然僵住了。它松开嘴,眼中流淌着不属于老鼠的智慧。在沉默片刻后,它乖乖地松开爪子,抱着那枚犬牙开始慢慢啃食。 鼠群拥有共同的思?维。它们会?遵行本能,同时?也会?为了集体?的存活果断牺牲自己。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品质,所有人类的领土最终都会?变成老鼠的国度。 老鼠将犬牙咬碎吞进肚子,坚硬的牙齿在它嘴里比糖果还要?脆弱。吃掉钥匙后,它萎靡地看?佩斯利,嘴角的鬍鬚轻轻颤动。佩斯利蹲下身,把手里的老鼠轻轻放下。 老鼠用后肢撑起上半身,迟疑地左右张望,随后迅速朝着某个方向跑走?了。它身上粘着的血在它背后留下一串红色的脚印。佩斯利看?着自己血肉模煳的右手,长长地嘆了口?气。 老鼠跑出?去很?长一段距离,但仍然没能跑出?冻湖。厚实的冰面沿着老鼠前进的方向慢慢开裂,裂纹仿佛一颗在瞬息间生长的枯树,一直蔓延到佩斯利脚下。佩斯利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 神的力量就?像食物?链中富集的毒素,每一次能量的传递都会?让它愈加显眼。吃掉马西亚·沃克之后,老鼠就?拥有了她身体?里的力量,也拥有了鱼神的气息。 佩斯利默默猜测,或许马西亚对海伦的爱,是因为她本人从那个怪物?身上感知到了爱意。只是她对这种情感的执念太深,以至于混淆了爱意和食慾的区别——虽然这两样东西本来也很?相似。但只要?吃过神的肉,一只老鼠和沃克对海伦的吸引力或许是一样的。 虽然实际操作起来有些困难,但再怎么说,把大象送进冰箱的确只需要?三个步骤。 天空骤然变成阴郁的海蓝色,冰湖层层开裂,数米厚的冰块断层相互挤压,发出?震耳欲聋的可怕响动。在大地的震颤中,一个巨大的身影顶开冰层,在半空中旋转半圈,身上的湖水像瀑布一样砸落下来。海伦张开双臂,手肘与身体?两侧间连着半透明的蹼,像一双宽厚的翅膀。她的上半身冲出?冰层,在重力的作用下摔落,鳞片的缝隙间迅速生出?雪白的冰霜。它在冰面上抓挠着,用手臂把庞大臃肿的身体?拉出?湖面,张开嘴巴朝着老鼠沖了过去。尖利的吼声像是无?数亡魂在尖叫哭泣。 第360页 冰面的裂缝正在不断扩大,但佩斯利没有逃开,任由脚下的裂纹越来越多,冰块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令人牙酸。她紧紧盯着那只老鼠,看?着它越跑越远,身影几乎要?消失不见。 但老鼠仍然在前进。作为诱饵,它和另一个东西比起来实在是太过渺小,甚至在比较之下产生了某种维度层次的差异。身披风雪的怪物?用和身型不符的速度追逐着老鼠,远处的佩斯利看?见它下半身萎缩的鱼尾,在冰冷的阳光下散发出?金属的色泽,长长的背鳍一路向上,在它的嵴背上排列出?起伏不定?的庞大山脉。 尽管被关在冰湖里,也没有食物?供给,它还是在顽强地生长着。 很?快,老鼠被抓住了。在怪物?把老鼠吞进肚子的那个瞬间,冰面彻底无?法支撑它的身躯,在它身下崩裂塌陷,激起数十?米高的水花。冰层上的空洞迅速扩大,佩斯利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跟着脚下的冰块一起落进了湖中。 黑色的湖水像刀片一样挤压皮肤。佩斯利受伤的手掌在不停渗血。她偏过头,注视着自己的血液在水中化作一缕一缕暗红色的丝线。此时?她仍在思?考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裂缝到底是什么? 自始至终,「裂缝」都只是一个别人口?中的概念。佩斯利从未亲眼见过裂缝,不知道它是否有空间结构,也不知道。她要?怎么确定?,自己接下来即将去往的地方就?是裂缝? 细密的气泡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随后,像是时?间倒流一般,冰凉的液体?从她的皮肤和衣服上滑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瘦骨嶙峋的黑色手臂。它在虚无?中紧紧地抓住佩斯利的肩膀,把她往最深处拖去。某种悽厉的哭嚎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大概是海伦在尖叫。 佩斯利低下头,看?见越来越多的手臂从最深处的黑暗中伸出?来。紧接着,怪物?的叫声渐渐远去,她的耳畔出?现了数不清的窃窃私语与刻薄的窃笑声。 怅然若失,无?法抵抗的虚无?感占据了佩斯利的心灵。她的恐惧、爱、仇恨和所有刻在灵魂里的情感都和她的记忆一起被慢慢剥离。此处即是裂缝,不属于真实,不属于虚幻,也不属于过去、现在或未来。痛苦与欢愉、生命和死亡,一切意义都在这里戛然而止,只化作一声冰冷的嘲笑。在它之下是无?知的人类的领土,在它之上则是危机四伏,永远无?法被理?解的宇宙。 湖水带来的寒意消失了,手上的伤口?也失去了知觉。佩斯利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和身体?正在分解。她的视力迅速衰退,直到连眼前的黑暗都无?法感知。从眼球开始,曾经组成「佩斯利」的分子向千百个方向扩散开,欢欣鼓舞地融入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伟大的个体?中—— 紧接着,佩斯利的周围出?现了微弱的光芒。 在最开始,佩斯利没能将这些聚在一起的粒子理?解为「光」。等到过了许久,她从那个极度微观的世界中挣脱开来,稍微恢復了一点曾经作为人类的认知,才真正地看?见了光。在这个瞬间,记忆和情感像汹涌的海水般重新回归,她从漂浮着的状态转变为下坠,随后腿脚一软,跪倒在一片坚硬的,暂时?可以被称作「地面」的无?物?质形态的空间之上。 短暂停工的五感重新回归,并且千百倍地向大脑反馈刚才被截断的感知。佩斯利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内脏全都露在外面,皮肤则被收进了身体?里。她喘着粗气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还是正常人类的模样,除了浑身疼之外没有发生任何形变。她的眼睛开始失控般地流泪。透过温热的泪水,佩斯利仍能看?见那些环绕着自己的模煳光点。 这些光晕轻飘飘地绕着佩斯利打转,然后渐渐飘向远处了某个方向。 那是杰森·陶德的一块充满了攻击性的灵魂碎片,一半在自己手上,另一半在维卡那里。进入同一个领域后,被分裂的灵魂开始彼此吸引,试图合二为一。 佩斯利踉跄着站起来,跟随着光的指引向前走?去。她走?了很?久,又或许只走?了几秒钟,毕竟时?间在裂缝里没有意义,唯一能判断自己在移动的证据只有身边愈盛的光芒。这些亮点越来越紧密地聚在一起,照亮了佩斯利眼前的道路。她看?见头顶有一大块倒置着的黑色山峦,一直绵延到视线所不能及的远方,山峰之下则是一片悬崖。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悬崖边上,光晕像行星环一般围绕着它。 影子回过头,朝佩斯利走?了过来。那是一匹高大美丽的黑色骏马,长长的鬃毛垂在脖子一侧。它来到佩斯利面前,湿漉漉的眼睛温顺地看?着她。 黑马低下脑袋,蹭了蹭佩斯利的脸颊。佩斯利伸出?手,轻轻抚摸它的额头与脖颈。 「安娜……」 第145章 佩斯利早就做好准备, 以?面?对一个必须考虑到的可能性:维卡或许已经死了。 身在裂缝,使用「死」字并不准确,换成「消亡」应该更合适。佩斯利时刻能够感受到, 有一些无法言明的存在跟在她背后, 试图伸出爪子把她撕碎吃掉。裂缝里的生物没?有形体?, 只有蓬勃的恶意。行走在其中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它们的同类。至少佩斯利不敢肯定, 自己能独自在这地方生存下去。 如果维卡已经消亡, 佩斯利甚至都找不到她的尸体?。 第361页 安娜把脑袋轻轻放在佩斯利的肩膀上,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拥抱。 佩斯利不知道她离开主人多久了, 但?她被独自找到更加预示着那个不太美好的结局:维卡遇到了意外, 所以?她把自己手里的灵魂碎片放在安娜身上,让她唯一的同伴能够活下去, 同时切断了最后的联繫。 「我找到你, 就没?办法找到她了……」佩斯利忧伤地环抱住安娜的脖颈, 将手指伸进对方柔软的鬃毛中。光点在她们身边舞动, 逐渐变得黯淡。黑色的山峰高悬在她们头顶, 仿佛随时就要崩塌。安娜有些不安地原地踏步, 佩斯利则继续安抚她:「你知道维卡在哪里吗?」 除了生命的周期过?于漫长之外,安娜只是一匹普通的马。她无法理解复杂的语言,也没?办法说话,只能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凝视对方。她偏过?头闻了闻佩斯利手上的血,随后变得更加焦躁, 忍不住摇头晃脑。即使身在无光的深渊, 安娜缎子似的皮毛也流淌着异样的光芒, 仿佛蕴藏着什么魔力?。佩斯利听到身后的响动越来越大, 似乎有什么巨大的节肢动物正在靠近。她拍了拍安娜的脖子:「咱们该走了。」 佩斯利从没?单独骑过?马,也十分确信自己不可能速成这项技能。「在裂缝里躲过?所有的怪物最后因为骑马摔死」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结局, 所以?她只能扶着马背步行。但?安娜并不愿意配合,四肢紧紧钉在地上,倔强地呆在悬崖边上不愿离开。佩斯利和她僵持了一会儿,反而被拖着往前挪了两步。安娜焦虑地昂起头颅,不停地转向悬崖的方向,看那副态度,即使危险逼近也要守在这里。 「……那下面?有什么东西?」 安娜打了个响鼻,殷切地盯着佩斯利。佩斯利的余光已经瞥到远处的黑暗中那些涌动的触肢,但?还是停下脚步,在安娜的注视下走向了悬崖。 站在陡峭的边缘向下看,粘稠的黑色雾气像潮水般起伏不定,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佩斯利努力?眯着眼睛,试图从一大团黑雾中找到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在她身后,安娜缓缓后退两步,然后低着头往前助跑,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佩斯利的后腰。 佩斯利本?就脆弱的腰椎顿时一阵剧痛。她惊诧地回过?头,却只看见安娜的影子在她面?前迅速上升,因为她直接倒栽着从悬崖边上掉了下去。 ……好吧。佩斯利在下落的过?程中抽空想到,被心机深沉的马撞下悬崖摔死似乎挺有趣的。 在没?有方向的裂缝中,连重力?都无比紊乱。佩斯利下落的过?程十分缓慢,身体?仿佛变成了一片微不足道的羽毛。她看着头顶如黑铁般的山峰离自己越来越远,耳边传来遥远而低沉的轰鸣声。她微微偏过?头,发现不知何?时,从崖底涌上来的黑雾已经消失了。 佩斯利看见一座巨大的、扭曲的钟楼拔地而起,歪歪斜斜的指针在錶盘上逆向转动。而在另一侧则是屋顶破碎的大型工厂,数百扇窗户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生锈的巨型鱼钩从某扇大敞着的门里伸出?来,和人的身体?差不多大的沙丁鱼被倒吊着放上传送带,腐烂的眼睛拥有水银一样的颜色。所有突然出?现的建筑都是一样的高大宽阔,仿佛是由审美很差的巨型生物建造使用。就在她思考这地方的真实性时,她的身体?勐地砸进了一个浅浅的水池里,冰冷脏污的水溅了她一身。 她在原地躺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没?有被摔死,只是后背有一点疼。她扭动脖子,看见一双和她的身体?差不多大的胶靴风风火火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差点把大难不死的佩斯利重新?踩死。 空气中瀰漫着死鱼和内脏的腥气,还有柴油燃烧时的烟燻味。佩斯利在地上翻了个身,低头看向刚才的水池——那算不上水池,只是个小水坑。等到水面?上的涟漪渐渐平息,佩斯利看见灰色的积水上方倒映出?一张属于鸟的脸。 「……」 佩斯利迅速扭头,又看见了自己漆黑的翅膀,身后拖着笔直修长的尾羽。她的双腿变成了纤细尖锐的爪子,中空的骨头是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 她变成了一只似曾相识的渡鸦。 远处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争吵声。渡鸦抖落羽毛上的污水,振动翅膀飞向高处,最后停在一盏烧着煤油的老式路灯顶端。这里视野良好,脚下就是吵嚷的人群。一些浑身散发着鱼腥味的小镇居民?正围成一个圈,中间留下了一大块空地。佩斯利眨眨眼睛,看见维卡正站在空地中央。 这个人和她印象里的维卡很不一样。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短髮,脸颊边缘没?有烧伤的疤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郁冷漠的气势。她说话时听不出?任何?北俄方言的痕迹,而是流利的伦敦腔调。面?对几个怒目而视拿着鱼叉的男人,维卡平淡地开口道:「这是最后期限,立刻离开这里。」 这里是维卡的记忆吗? 如果裂缝里的物质和意识之间没?有边界,突然闯进某个人的记忆似乎也很正常。 愤怒的人群开始高声叫骂。一个类似镇长的人物站了出?来,他身材矮小臃肿,畸形的脑袋和肩膀连在一起,嘴唇宽而厚,嘴角夸张地向下撇。他睁着一双似乎没?有眼睑的眼睛,一张口唾沫横飞,像一条搁浅的鱼。他说的语言似乎是英语,但?充满了粗重的喘息声,很难分辨清楚:「……离开这里我们还能去哪里?」 第362页 维卡不耐烦地转过?头。她的目光似乎瞥过?了停在路灯上的渡鸦,但?没?作?停留:「我不在乎。反正这地方不能住了。」 「混蛋!我们不会走的!」 「不想走也得走。非得让我用点暴力?手段吗?」 维卡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她缓慢地转动眼球,一一扫过?哪些居民?气恼又胆怯的脸,似乎要把在场的人全?部记住。这个动作?让她看上去气势汹汹,而且十分傲慢,立刻激起了其他人抗拒的情绪。集体?械斗不需要多少理智,只要人群中的某个人扔过?去一小块石子,冲突就会立刻爆发。 即使势单力?薄,维卡也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都没?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在运用拙劣的谈判技巧彻底谈崩后,她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最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对方的鼻子,尝试平息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 「给我等着。」她说道。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即使不太生气的也立刻憋了一肚子的火。居民?们率先沖了过?来,准备用鱼叉把这个讨人厌的外来者赶出?去。维卡冷冷地盯着他们,随后在原地消失了。 渡鸦张开翅膀,从路灯上一跃而下,一路滑翔着越过?那些灰扑扑的屋顶。它?似乎正在往海岸线的方向飞去,中途却在某扇窗户前停了下来。窗台上放着一个有缺口的陶土花盆,花盆里的泥土干涸龟裂,没?有植物生长,却插着许多亮晶晶的玻璃碎片。渡鸦呆呆地盯着玻璃,立刻忘记了最开始的目的地。 ……原来如此?。这是堂吉诃德的记忆。 佩斯利不受控制地站在花盆边上。那些玻璃碎片在转瞬间就变得暗淡无光,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整个花盆开裂塌陷,露出?里面?干燥结块的泥土,时间在眨眼间流逝,阴沉的天?空中云层堆积,随后开始电闪雷鸣。 暴雨惊醒了渡鸦。它?勐地抬起头,沉重的雨点不间断地打在屋檐上,雨幕让这个本?就没?有色彩的小镇看上去更加悽苦。渡鸦离开窗台,在雨水中吃力?地扑腾翅膀。这一次它?终于来到了港口,黑色的大海躁动不安,海岸上涌出?成片的灰白色泡沫,这是海啸的前兆。 这一次,维卡出?现在废弃的港口前。她提着一盏油灯,浑身都被淋湿了,看起来比之前要狼狈许多。海浪在她身后高高耸起,再重重地拍在破碎的堤坝上。她抓紧油灯,另一只手则拎着一个男人的衣领,在雷声和雨声中大声询问:「你们还剩多少人?」 男人眼神涣散,似乎失去了求生了希望:「他们都走了……消失了……」 「……」 维卡瞪着对方,随后抬起手,把油灯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这样还不够泄愤,她又抬腿踹了他一脚:「我早就让你们赶紧滚!蠢货!死鱼脑袋!我真该一把火把你们的破房子都烧掉!」 燃油撒了一地,火焰迅速被密集的雨点浇灭了。维卡多踹了两脚,再一次把人从地上抓起来,凑到他面?前大喊:「总该剩下点人吧!」 男人惊恐地捂住脑袋,一边发抖一边忙不迭地点头。维卡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恨不得把对方呆滞的鱼脸撕下来:「去把他们都找过?来,我先送你们去临时安置的地方。」 「我们还能去哪里呢?」男人苍白浮肿的脸颊颤动着,「这是我们唯一的领土……」 「你们崇拜的东西已经失踪了。所以?你们现在没?有领土。」维卡又暴躁地扇了他一巴掌,「——别?给我唧唧歪歪的!再不动我就打断你的腿!」 渡鸦沉默着旁观,雨水几乎要将它?小小的身体?融化。堂吉诃德从未表明自己以?前见过?维卡,所以?佩斯利一直以?为,它?对维卡的厌恶是因为对方身上和人类格格不入的气息。现在看来,它?看见自己和维卡接触,其实是因为心虚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而确认维卡失忆后,渡鸦就对她失去了兴趣,也不再叫嚣着要吃掉她了…… 佩斯利想起了那个被困在山洞里的鱼神。或许是维卡为了让镇上的人搬走干脆绑架了他们的神,又或许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出?现了一些意外。只要原来的居民?们离开,这篇沿海区域就是一块无主的领地,在遍布人类眼睛的地球上显得格外珍贵。 既然如此?,堂吉诃德在这场海啸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维卡拽着人渐渐远去,而渡鸦却迟迟没?有离开。它?在闪电中间徘徊,盯着失去控制的大海。巨浪宛如数十层高的摩天?大楼,在拔地而起的瞬间又轰然倒塌。沉重的海水压碎了古老的木头栈道和石墙,整个小镇几乎即将被海啸吞噬。 而在巨浪腾起的瞬间,佩斯利看见海水中似乎有一个庞大的黑色影子,在海浪中缓慢地翻腾。一点一点地逼近陆地。与此?同时,暴雨中多出?了一段悠长低沉的声音,像一条年迈的鲸鱼隔着海峡唿唤着什么。佩斯利听得心神恍惚,背后却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扯着她继续向下坠落。愤怒的大海和扭曲的城镇再一次消失了,记忆重新?变成无序的乱码。羽毛自她背后飞撒着向上飘去。 很快,佩斯利的背嵴再一次接触到土地。她落进了一堆枯黄的芦苇丛中。 这一次,佩斯利真的差点被摔死。她艰难地屈肘撑起身体?,一抬眼就看见了一片淡蓝色的天?空,橘红的夕阳安静地挂在地平线上方,刚才的惊涛骇浪已然变成了梦境。 第363页 「哎呀……差点就把你弄丢了。」 佩斯利还在检查自己重新?变成人类的身体?,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平滑细腻的声音,分辨不出?男女。她从芦苇丛中坐起来,环顾四周,看见自己的左前方竖着一排高大的书架。 「……」 直到这时,佩斯利才意识到,她掉进了自己的记忆宫殿。由于这地方长期以?来一直堆满了尸体?,如今尸体?尽数消失,她还有些不适应现在这个清爽的环境。 除了她之外,这里似乎没?有别?的活物。佩斯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听到刚才的声音又从某个方向传了过?来:「我在这儿。」 佩斯利转过?头,看向书架旁边的红沙发。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同时听到那个声音仍在喋喋不休:「真是不好意思……我长得不太显眼,总是会被人忽略掉。有人建议我我选一个更加可怕的造型——现在这样不够可怕吗?」 佩斯利绕到沙发前,看见老旧的坐垫上有一团湿漉漉的水草,和人的脑袋差不多大。等到对方抬起头轻轻吐出?信子,佩斯利才分辨出?,这是一条盘踞着的蛇,鳞片的缝隙间填满了旺盛的草叶。水草遮盖了它?的身体?,又随着它?的移动而相互摩擦,使它?看上去格外柔软。 「啊,你找到我了。」蛇缓缓竖立起来,佩斯利甚至看不见它?的嘴巴和眼睛在哪里,「首先,请容我介绍一下自己——我的名字是普罗米修斯。」 「我代表不断膨胀,无法自拔的求知慾。第一束火苗在大地上燃烧的那一刻,人类由自我开始触碰一切禁忌的知识。」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你们的同类还有多少?」 「有很多,佩斯利。毕竟人类是复杂的生物。」蛇发出?了刺耳的笑声,「我们曾经见过?面?的——我还送了你一份礼物呢。*」 佩斯利心领神会地看向一边,那个特?殊的黑色书架独自伫立在芦苇丛中。她没?有搭话,目光在书架和蛇中间来迴转移。普罗米修斯舒展身体?,缓缓地爬上椅背,「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人类身边了,亲爱的……你可以?把这称作?『自我放逐』,不过?我自己倒是过?得挺开心的。」 佩斯利轻轻笑了一下:「虽然你不在人类身边,你的猎人倒是阴魂不散。」 「安迪?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些小猫小狗全?都是傻瓜——还有那只鸟。如果我不留神看着,恐怕大家都得死光了。」蛇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毕竟这是有前车之鑑的。」 「安迪很听话,但?是维卡不够听话。」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看着它?,「所以?,你是来阻止我寻找她的?」 蛇懒洋洋地趴在椅背上,先安静了几秒,随后忧郁地回答:「如果我真的这么神通广大,就不会放任她背叛我了。佩斯利,我和维卡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她只是受到了蒙蔽,最后还扔掉了自己的名字。」 它?的虚伪表现得很明显,以?至于刚才的话听上去仿佛是自嘲的玩笑:「我亲自来见你,是因为安迪没?有把事情办好——听话是他唯一的优点了,别?把这话告诉他——总之,你承诺过?,要把渡鸦留下来的羽毛带给我,还记得吗?」 佩斯利露出?诚恳的笑容:「关于这个,我改变主意了。」 蛇吐蛇信的频率明显加快了,这大概就是它?生气的表现。普罗米修斯迅速问道:「你拿着这两根羽毛有什么用?」 「先跟我说说,羽毛对你有什么用?」 「……我可是不会说谎的。」 「那就别?说谎。」 蛇默默往后缩了缩,像蛋糕上的装饰裱花一样挂在椅子上。它?有些气恼地说道:「我真庆幸当?初没?有直接找上你……渡鸦真是够倒霉的。」 佩斯利完全?没?有被攻击到。她笑着回应:「难道不是你们看不惯它?吗?」 「是它?先看不惯我们,还背着我搞小动作?……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就是被傻瓜的阴谋诡计骗到。」蛇说着说着张嘴嘆了口气,听上去像是冷风穿过?狭窄的管道,「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自相残杀的,佩斯利。」 「有一个叫约翰的诗人曾经写过?,『无论谁死了,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蛇在椅背上蜿蜒着爬行,「我们是分散的个体?,也是一整个人类。杀死同类和杀死自己并没?有区别?——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是我必须要做。」 佩斯利也没?了吵架的兴致,疲倦地补充道:「最后是我干了这件事。」 「所以?我佩服你的勇气,也佩服你的理智,佩斯利。」蛇点了点头,「你是所有人类里更加适合获得知识的那一类。即使你精神崩溃也只会想着毁灭自己,而不是毁灭全?世界。」 但?佩斯利并不贊同这个说法。她沉默地看着普罗米修斯,最后意味不明地问道:「它?非死不可吗?」 「没?错,它?非死不可。」蛇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在它?玩的这个创造新?神的游戏里,有许多规则被打破了。一些外面?的东西因此?看到了它?。如果它?不去死,裂缝恐怕就再也关不上了。」 「佩斯利,在这个可怕的宇宙中保护一群脆弱的人类,难度不亚于在地震时保护一只蚂蚁。有时候我们就是需要当?断则断。」蛇朝着佩斯利探出?脑袋,「把羽毛给我吧。它?们很危险。」 第364页 「……」佩斯利决定撒一个小谎,「等我回去就会给你的。」 「你确定你还回得去吗?」 「我不确定。」佩斯利微笑,「所以?,希望你能抱有希望,而不是在我的思维里一边乱爬一边泼凉水。」 「别?这样,佩斯利,我又不会乱翻你的书架。」蛇慢吞吞地缩了回去,「我已经很久没?和人类接触过?了,请原谅我的冒犯。我记得上次也不小心吓到了一个人类……你可以?离开了,祝你一路顺风……还有,」 普罗米修斯有些纠结地扭成一团:「替我向维卡问好。」 ———————————— 久违的寒意攀上了佩斯利的身体?。 她睁开眼睛,看见空旷的天?空。雪花在空中飞舞,但?尚未落下。佩斯利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西伯利亚的冰湖上。她抬起手臂,上面?的伤口还没?来得及结痂。 独自躺了一会儿后,她抬起头,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冰冻的湖面?没?有任何?裂缝,像一块寒冷坚实的大陆。这可和她离开前的情况不太一样。 佩斯利又躺了回去,疲惫地闭上眼睛。现在有两种说法解释这个现象:第一,她根本?就没?能进入裂缝,一切都是白日做梦;第二,她没?有从裂缝里出?来,只是掉进了另一块意识的碎片——事到如今,还是第二种猜测更加有盼头。 温热的触感贴上她的侧脸。她重新?睁开眼睛,看见安娜正在舔她。 佩斯利沉默半晌,试探着问道:「你为什么要撞我?」 安娜理直气壮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比佩斯利还要无辜。她重新?闻了闻佩斯利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对方的视野范围。 佩斯利实在没?力?气再追上去了。她无所事事地平躺在冰面?上,盯着天?上的雪花飘来飘去,最后慢悠悠地飘到她的鼻尖上。 随后,佩斯利意识到这不是雪,而是一片柔软的花瓣。 无数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大部分是橙色,也有一些是红色和粉色。和寂寥的雪原相比,这场花雨的色彩饱和度实在是有点太高了,让佩斯利看得眼睛有些疼。她躺在地上没?动,任由越来越多的花将自己掩埋,表情恍惚。 这到底是现实里的梦境,还是梦境里的现实? 花瓣盖住了她的脸,使得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这时,一只手突然拨开花瓣,抓着她的肩膀,十分粗鲁地把她拎了起来。 「你要被淹死了,小疯子。」 第146章 刺眼的阳光打在佩斯利脸上。她被拽着向前扑倒, 在一堆花瓣里默默捂住眼?睛。 等?到适应了过于明?亮的光线,她才慢慢抬起头?,透过指缝看见一个人影正蹲在她面前。维卡的模样和当初分别时别无二致, 只是逆着光, 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显得更加浅淡。她面无表情地观察着佩斯利, 最后露出一个?有?些生疏的笑容, 就好像风雪已经把她的面孔冻得僵硬无比:「想不到你真的找过来了。」 佩斯利放下手臂, 轻轻嘆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我的脑子已经痊癒了。」维卡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段时间我想起来了很多事……不过还是忘记这些东西比较好。」 「那真不错——我叫什么名字?」 维卡的笑容变得自信起来:「你是莫纳提斯。*」 佩斯利平和地点了点头?:「好的。」 维卡傻笑了半天?, 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等?等?——你是怎么过来的?」 「打?开?门, 走进来,然后关上门。」佩斯利站起身, 原地转了一圈, 将整片冻湖收入眼?底。她注意到头?顶散发着强烈光芒的东西似乎不是太阳, 而是一颗巨大的、半透明?的陌生星球, 表层流淌着数以万计的奇异色彩, 其?中各种图案或收缩或膨胀, 仿佛正在唿吸。没等?佩斯利看清楚更多细节,维卡就掰着她的肩膀把她转了回?来:「那你要怎么出去呢?」 维卡的两只手紧紧地捏住佩斯利的肩膀,力气大得让佩斯利怀疑她会?把自己的手臂像抠积木那样直接掰下来。佩斯利挣脱不开?,只能保持这个?姿势耐心解释:「你还记得你带进来的那个?怪胎吗?」 维卡的手劲小了一点。 「后来我发现,它?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 已经偷偷长得很大了。为了防止它?污染环境, 我只能把它?送进裂缝里。」佩斯利笑着补充道, 「这还是你教给我的办法呢, 维卡。」 「……可是,裂缝的门已经被锁上了。」 「关于这个?, 我和几个?小动物做了交易。它?们给了我一把可以自由出入的钥匙,但只能用一次。」 维卡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所?以你还带着钥匙,对吗?」 「哈哈,没有?。钥匙被鱼人吃了。」 「那鱼人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佩斯利又回?过头?看了眼?天?上的东西,「话说回?来,这又是哪里?」 「嘿!别转移话题!」维卡抓着佩斯利前后摇晃,「——你不能不知道啊,莫纳提斯。你想死在这里吗?」 佩斯利被晃得头?晕眼?花:「既然你没死,为什么觉得我会?死?」 「当然是因为我比你厉害!」维卡焦虑地朝佩斯利身后看了一眼?,似乎在提防着什么,「这里是最表层的世界,莫纳提斯。可以算作裂缝的外壳,再往上就是连我也?不能去的地方了。像你这样的呆在这里,走两步就会?把自己摔死……听我说,你得去找到那把钥匙,然后赶紧离开?——越快越好!」 第365页 佩斯利努力拉住维卡的手腕:「不然呢?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非常糟糕的事。」维卡严肃地盯着她,「你会?被头?顶上的那个?东西吸引,然后发疯,最后死在去寻找它?的路上——不要问我那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好吧……那为什么你没发疯?」 「我有?安娜陪着我呢。她和我共享生命,相当于是我的灵魂备份。而且我说过了,我比你厉害。你才那么点大,正好是会?被稀奇古怪的东西引诱的年纪。」 「……你是说叛逆期吗?」 「别废话了!」维卡突然想到什么,激动之下几乎要把佩斯利提起来,「双胞胎是吧?双胞胎……我有?办法了,我会?帮你找到那条鱼的。」 她热切地抓着佩斯利,好像真的生怕她走路走死,就这么拎着她跑向冻湖的边缘。佩斯利试图自己活动,但一直跟不上维卡的步伐。两个?人用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相互搀扶着,最后佩斯利脚下一个?踉跄,被直接扔进了湖岸边上的雪地里。 经过此番挣扎,佩斯利的确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有?多脆弱,特别是被维卡随意搬运的时候。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肩膀,看见维卡走到河边,从口袋里抽出一把精心打?磨的匕首,敲了敲刀背,一层金色的符文像水流一般从中浮现出来。 随后,她反握住刀柄,把匕首扎进了结冰的湖面。 一阵清脆得仿佛蛋壳破裂的声音传来。自匕首扎进去的位置开?始,整块冰面上出现了一道像闪电一样不断延长的裂口,直到把湖面一分为二。大地开?始颤动,厚实的冰层被缓缓地向上顶开?。佩斯利瞪大眼?睛,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湖中爬了上来。 它?的身上结满了尖锐的冰棱,像穿着一身张牙舞爪的铠甲,朝四面八方反射着炫目的光芒。铠甲之下是兽类强壮的四肢,和半条被截断的尾巴。它?的眼?睛被冰霜覆盖,脸上只露出一张开?裂的嘴,脖颈两旁的腮不停鼓动,冒着寒气的湖水从中倾泻而下。它?爬上冰面,扬起脑袋发出尖锐的吼叫声,朝着天?空展露出数百颗尖牙。整片区域的气温陡然开?始下降。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佩斯利迅速搞清楚了状况:「这是你带进来的那只……为什么它?还活着——你在养着它?吗?」 维卡看着那个?怪物在水面上翻滚,脸上的笑容甚至带上了一点欣慰:「我叫它?特列左尔*。无聊的时候我就把它?喊出来表演节目。」 「……」 「这又怎么了,我一个?人住在这儿总得养点宠物吧?其?实也?不能叫『养』,毕竟我从来没餵过它?。」维卡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它?的食谱里只有?自己的同类,比如同一窝生出来的另一只——它?会?帮你找到钥匙的。」 从人类的子?宫中诞生的特列左尔早已没有?了人类的模样。它?在尚未出生时就被同胞姐妹啃食,随后又被当作失败品抛弃,最后却生长得比另外一只更加完整,也?更加强壮。佩斯利不知道这是要归功于裂缝里的水土质量比较高,还是维卡一直在对它?寄予厚望。它?高昂着头?颅,似乎在感受空气中特殊的气息,与此同时慢慢地爬上湖岸。佩斯利看了它?许久,直到被维卡拽着领子?朝更远的地方拖去。 特列左尔的整个?身体彻底离开?了湖水。除了脖子?上剩下的腮,它?已经不再像是鱼,而更像某种犬类与龙混合的产物。它?四肢着地,落在身上的冰块和花瓣争先恐后地滑落,形成了遮天?蔽日的效果。它?向前迈了两步后就停在原地,对半空中的某个?方向发出阵阵长嚎。 佩斯利自觉捂住耳朵,呆呆地看了眼?维卡。维卡的表情十?分兴奋,而且似乎没有?兴奋到点子?上:「特列左尔一定会?赢的,我相信它?!」 这种在角斗场上期待两头?狮子?打?架的即视感太过强烈。佩斯利慾言又止地重?新看向远处。在可怖的叫喊声中,那个?庞大星体的正中央逐渐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像一只慢慢睁开?的眼?睛。裂缝逐渐扩大,无数干枯的手臂从裂口的边缘伸出来,在半空中徒劳地舞动。紧接着,一截布满鳞片的爪子?从裂缝的最深处探了出来。 在这个?层层嵌套,混乱又孤独的世界里,同胞血亲之间的联繫总是格外紧密。在特列左尔现身后不久,海伦就来到了这片土地,两姐妹迎来了期待已久的重?逢。长着鱼尾的海伦钻出裂缝,勐地朝着地上砸去,尖锐的牙齿毫不犹豫地咬住了特列左尔的脖子?。 维卡躲在远处观察战况,不自觉地捏紧拳头?,仿佛是自己在亲自打?架一般。佩斯利也?盯着两只怪物的搏斗,中途却忍不住分神,看向维卡的侧脸。 怪物们纠缠在一起,互相撕扯着对方的皮肉,用最兇残的方式吞噬彼此。佩斯利沉默许久,冷不丁地问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去吗?」 尽管周围的嘶吼声震耳欲聋,维卡还是听到了这个?问题。她没有?去看佩斯利,像是随口回?道:「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莫纳提斯。」 「裂缝里很糟糕,但是人类的世界一样糟糕。」维卡的神色渐渐沉寂下来,「……我不想回?去。那里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第366页 「……」 「谢谢你来找我,莫纳提斯。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等?找到钥匙——」 佩斯利突然抱住维卡,沉默着打?断了她。 维卡被吓了一跳,愣愣地没有?说话。这个?拥抱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佩斯利很快就放开?她,站起来往后撤了几步,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抬脚把她踹倒。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维卡在雪地里滚了两圈,沾了一身的雪块。她躺在地上,呆滞地盯着佩斯利:「……你干什么!」 「听好了,我不管你想不想回?去,不想走也?得走。」佩斯利逼近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反正我有?的是手段把你抓回?去,所?以你最好别反抗了。」 「不对、可是……」 「还有?,」佩斯利一把抓住维卡的衣领,把人往上拽了拽,「我的名字是佩斯利。佩——斯——利,听清楚了吗?你连一只半路捡的宠物的名字都能记住,凭什么记不住我的名字?现在自己念一遍,我的名字是什么?」 「佩、佩斯利。」 「非常好,这不是能记住吗?」佩斯利咧着嘴微笑,「你最好别再忘了。」 维卡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佩斯利再次打?断:「你要不要回?去,是我说了算,和你没有?关系,明?白吗?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讨论这个?话题。我千辛万苦跑过来不是为了听你伤春悲秋的。」 维卡气急败坏地拧起眉头?:「你能不能回?去还不是要靠我!好啊,你这么离不开?我,干脆就和我一起住在这里拉倒!」 「我才不要!还有?人在外面等?我呢!」 「……你怎么这么任性!」 佩斯利冷冰冰地盯着她的眼?睛:「因为我这个?年纪正好是叛逆期。」 没人能招架叛逆期的青少年,就连维卡也?不行。她一时语塞,似乎想跟佩斯利讲点道理,又不知道讲什么好,毕竟一般情况下佩斯利才是讲道理的那一方。最后她只能强撑着大喊:「你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悽厉的吼叫声穿透了两人的耳膜。佩斯利一把松开?维卡,将目光投向远处焦灼的战场。两个?怪物相互纠缠着双双掉进了冰湖。特列左尔不断地哀嚎,想要重?新爬上岸,但海伦死死咬住它?,爪子?嵌进对方的胸膛,正在将它?往湖水深处拖去。血液将整个?湖面都染成了暗红色。 「……不行!」维卡大喊一声,显然很不满意当前的战果。她勐地站起身,焦急地指挥道:「回?过头?咬它?!特列左尔!」 佩斯利也?在一边积极地说风凉话:「你的特列左尔要被吃掉了。」 维卡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比被佩斯利打?的时候还要生气:「它?太没出息了!」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遥远,更加诡异的震颤从地底的最深处传来。 几乎是一瞬间,佩斯利被一股强烈的恐惧驱使着蹲下身体,顺便把维卡也?扯了下去。她茫然地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头?顶的那颗星球变得极为黯淡,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不见,悄无声息地隐匿在云层间,仿佛一个?浑浊的气泡。 湖里的怪物仍在对抗。它?们尚未察觉到湖面的水位正在缓缓下沉,一串的涟漪环绕着它?们逐渐扩大。当特列左尔终于挣脱束缚,准备游回?岸边时,一根庞大的、鲜红色的触肢从它?们身后勐地拔了出来。 随后,越来越多的红色触手从湖面上升起,似乎是某种头?足纲动物的腕足,每一根都足有?数百米长,外表坚韧,内侧生着密密麻麻的竖直的尖牙。特列左尔和海伦与它?们比起来仿佛落进捕蝇草里的蚂蚱。似是由鲜血凝结成的触肢塞满了整个?湖面,形成了一片不断蠕动着的红杉林,随后向中间收拢,将两个?争斗不休的猎物牢牢地困在里面。 这场捕猎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触手们一层一层地交叠在一起,在湖面上生出一朵扭曲的花蕾,又缓缓沉了下去。很快,一切都恢復平静,所?有?的怪物都没了踪影,就连湖面上的血色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澄净得恍若银镜的湖泊,直到最后一缕波纹也?溶入水面之下。 「……」 「……」 不知何时,佩斯利已经本能地和维卡抱在了一起,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喘气。她僵硬地扭过头?,感觉声音有?些发虚:「这也?是你的宠物?」 维卡呆滞地摇头?。她的声音比佩斯利更虚:「我都说了,这地方很危险……」 「所?以你还想留在这儿吗?」 「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你的钥匙已经被吃掉了。」 佩斯利松开?维卡,眼?睛紧紧盯着湖面,腿软得有?些站不起来,只能顺势滑坐在地上,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直到这时,她才有?了一点劫后余生的实感。维卡紧贴着她坐下,发抖的手抓住佩斯利的手臂:「现在该怎么办?」 佩斯利的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几秒钟,她还以为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无论如何,佩斯利现在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呆坐在这里,等?待受伤的心灵和极速下降的理智值慢慢恢復过来。 维卡的智商下降得更为明?显,已经开?始机械地在自己的的胸前画十?字,口中还念念有?词。等?稍微缓过来后,她茫然地嘆了口气,和佩斯利一起盯着湖面出神。 第367页 佩斯利伸出手,看了眼?手心红彤彤的疤痕,突然笑了一下:「我有?一个?可以把所?有?事件概率变成百分之五十?的骰子?。」 维卡看着她不说话。 「临行之前,我替自己用了一下……所?以我能从裂缝里逃出去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 「逃不出去的概率也?是百分之五十?。」维卡又嘆了口气,「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的。」 「我叫什么来着?」 「……你叫佩斯利!我不会?忘的!」 佩斯利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发了会?儿呆,没来由地说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房间。」 维卡疲倦地低下头?:「什么样的房间?」 「就是个?普通的房间。或许你回?去之后觉得西伯利亚太冷了,偶尔也?可以搬到哥谭住。」 「佩斯利……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被放逐了。」维卡平静地说道,「即使我能回?去,也?不能在人类的领域活动。」 「没关系,没人敢抓你的。」 「为什么?」 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她:「因为大家都害怕我。」 「……」维卡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默默地转过头?去。她思索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道:「反正现在也?站不起来。跟我讲讲吧。」 「讲什么?」 「就讲讲我离开?之后发生的事。」维卡歪着脑袋瞥向佩斯利,「你是怎么从……那样,变成这样的。」 「从哪样变成哪样?」 「你别管!快说吧!」 佩斯利被打?了一下,差点歪倒在雪地里。她坐稳身子?,脸上仍带着笑,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已经发生了太多事,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让我想想……我还是在当老师,只缺了一次课,而且学生们好像还挺喜欢我的。」 维卡撇了撇嘴:「成功的教育可不是为了讨学生欢心,而是为了传授知识。」 「是啊。我既传授了知识,又能讨学生欢心,简直比成功的教育更加成功。」 「好吧好吧……还有?呢?」 佩斯利又想了一会?儿:「我养大了我的鳄鱼,还启动了一个?宗教组织。」 「什么宗教?」 「事到如今我也?说不太清楚了。」佩斯利把脑袋枕在膝盖上,「这是莉莉在运行的东西——你还记得她吗?」 维卡陷入一阵思绪中,随后点了点头?:「军需官。」 「她一直想再见你一面。」 这话一说出口,两人都沉默不语。如今再谈「见面」似乎已经遥遥无期了。 几分钟后,佩斯利继续说道:「我还杀了渡鸦。」 维卡惊讶地扭过头?:「哇哦……怎么做到的?」 「它?是自愿被我杀死的。」佩斯利把被雪浸湿的衣摆拨到身侧,「但是那只小鸟永远都在说谎。或许哪一天?就会?偷偷復活了。」 维卡怔怔地看着前方:「我从没见过那些东西死掉,也?没见过它?们復活。」 「皮囊、灵魂,还有?记忆。有?了这些东西,生命就能够延续下去。」佩斯利轻声说道,「……人类的爱永远不会?断绝。」 「爱可算不上好东西。还是不要復活比较好。」 「我还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佩斯利掠过了这个?话题,「她是个?好人。在这之前一直在帮着我活下去。」 「她死了吗?」 「比这更糟。她还活得好好的……只是我们的友谊已经不存在了。」 维卡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轻轻摩挲自己的手臂,那里有?一个?存在了许久的疤痕。片刻后,她沉声说道:「恢復记忆后,我开?始回?忆自己的人生,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所?有?人死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再好的朋友最后都会?各自分开?的,别伤心了,佩斯利。」 「维卡……」佩斯利感动地捂住胸口,「以后你还是不要安慰别人了。」 维卡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就没在安慰你。」 「对了——」佩斯利稍微打?起一点精神,「我最近还在试着约会?。」 「是吗?和几个?人?」 佩斯利露出十?分礼貌的笑容:「一个?。」 「哦……」维卡立刻失去了兴趣。她随意地扫过眼?前的雪地,突然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佩斯利!」 佩斯利也?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们该跑了。」她紧张地把佩斯利扯了起来,「又有?东西从湖里出来了……为什么我以前都不知道这地方卧虎藏龙啊!」 佩斯利努力眯起眼?睛,只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从湖水中钻出来,正在朝这里靠近。她一把攥住维卡的手,制止了她逃跑的动作。 「你又要干嘛!」 「等?一下。」佩斯利站在原地,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臂。那个?黑点越来越近,在维卡警惕的目光中径直朝着佩斯利跑过来。等?走到近前,两人终于看清楚,这是一只肥硕的灰老鼠。 老鼠浑身湿漉漉的,还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古怪味道。但除了被冻得瑟瑟发抖之外,它?的精神状态不错,还有?精力直起身子?用埋怨的眼?神瞪着佩斯利。 「嗨……你活下来了。」佩斯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她弯下腰,朝着老鼠伸出手。老鼠闻了闻她受伤的掌心,矜持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还是爬上她的手臂。 第368页 维卡早就跑到了三米开?外的地方,一脸嫌弃地盯着老鼠:「这是干嘛用的?」 「这就是我的钥匙。」佩斯利十?分珍惜地捧着老鼠,脸上的笑容愈加柔和,「百分之五十?……看来我还是成功了。」 维卡的脑袋终于转过弯来:「所?以……」 「所?以,我们可以回?去了。」佩斯利抬眼?看向维卡。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低声说道:「如果你不想走,我也?不会?强求的。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维卡。」 维卡的目光在老鼠和佩斯利之间来回?游移。许久之后,她第三次深沉地嘆气:「我得先去看看那个?房间是什么样的。」 佩斯利立刻冲过去抱住了她。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拥抱:「你会?喜欢的。」 「……把老鼠拿开?!」